儿女成双福满堂 - xp1024.com
《儿女成双福满堂》


番外一 有儿初长成

雍安帝登基之初,景顺帝的结发妻子魏氏皇后一系,魏家乃至魏皇后留下的诚王杨璟馥都在那一场清洗中,传承百年的大族被连根拔起,连同跟其关系密切的数十名官员,也罢官抄家,被清洗一空,繁华的京城一时间萧杀一片。后来谈及这一次清洗,有一句话:京城车马人行稀。

魏氏经营百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纷繁众多,这一场清洗,连京城街道上往来的车马行人都稀疏了,可想而知牵涉之广,涉事获罪之人之众多,这许多官吏或问斩、或流放、或罢黜,自然就空出许多位置来。一般新帝登基,或者有大喜之事,往往会采取一些恩政,比如针对罪民的赦免;还比如加恩于天下读书人,为朝廷求贤、遴选人才的恩科。

雍安帝登基这一年,恰好是正常科考的前一年,没办法开恩科,于是,雍安元年秋,在正常科考的同时,同时开了恩科。与之前仅开京试恩科不同,此次雍安朝恩科从最基础的县试开始,并且,对读书科考的科目进行了改革,不再单单考经、诗,又在传统科考项目的基础上加了一项问民,一项筹测。问民是民事的询问,因为参加县试的多为年纪小的孩子,故而,这个问民考试比较简单,有可能是事关民生的米粮价格,也有可能是本地的所产所出,也有可能就是互睦邻里的风俗民情……这些问题,一般都是日常生活必定会涉及到的,只要不死读书,稍稍注意些都能回答上来。这个考试项目的设立,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读书人死读书,闭目塞听不问世事的陋习;而培养这种对日常生活的关注,也能让读书人不至于脱离社会、脱离百姓,若能为官,也能够想百姓所想,更能体察民情,处理政务时,自然会更好地为百姓着想,为百姓办事。

而筹测一科,也比较简单,可能是买卖物事的银钱价钱计算;也有可能是地产数量、品种,都是最基本的两位加减计算。开设筹测,也就是算术科,也是为了让读书人不至于满嘴之乎者也,与庶务上却一窍不通。是想一个连基本算术都不会的人,怎么能够做一方父母,牧守一方?

雍安帝登基后,此次恩科事宜就传达全国各地府县,那些苦读经史的读书人一边抱怨着,一边仓促学习算术,了解民生,街上读书人大增,倒也成了一时之景。

相对科考项目的改革,府县各地的县学、府学也改革了制度,增加经费、扩建校舍、补充教师,做这些的目的就是扩大招生,并开设奖学金制度。凡县试通过的人,都能进入县学读书。县学的学习每半年进行一次学业水平考试,考试成绩优秀的学生,免除学费、书费,学校免费提供文房笔墨,食宿也免费。成绩卓异者,还能得到奖学金,每年二十两、十两、五两不等。资金由朝廷统一调拨,专款专用。

刚刚经历了俊文俊书和林旭三人同科中举盛事的刘家岙林家,又同时送了阿福和俊言俊章三个孩子同时参加县试。只因为杨家户口在清和县,阿福的户口在安平县,三个孩子只能分作两处,分别在安平县城和清河县城参加恩科县试。

许久没有亲自打理阿福起居的邱晨,这日一大早就起来,赶到阿福的屋里,亲自指使着丫头婆子备了热水给阿福沐浴。

净房中,热气蒸腾着,邱晨坐在浴桶后边的木凳上,抓起一把乌黑浓密的头发,仔细而轻巧地揉洗着。只穿着一件亵裤的少年坐在木桶里头,因为羞涩微微涨红着脸。感受着身后娘亲的动作,氤氲的蒸汽中,少年眼中的泪光点点一闪而落。

不知是泪光蒙住了眼睛,还是蒸汽模糊了视线,一片雾蒙之中,少年似乎又回到幼年时清贫的岁月,最初的记忆中,娘亲总是整日整夜地勤苦劳作,家里的日子却仍旧清苦贫寒,但总归还能吃饱穿暖。等到那个记忆中完全模糊了的父亲死讯传来,娘亲一下子病倒了。没了母亲勤劳的操持,家里一下子跨下来。那段时间虽然只有十几二十天,但那种深重的恐惧伴随着饥饿,却一直铭刻在记忆最深处。那一场大病之后,娘亲仿佛换了个人,从少言少语只知操劳,变得豁达开阔起来,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很快衣食无忧,继而,富贵起来……从那一场大病之后,娘亲似乎一直挂着笑,他和妹妹在娘亲的微笑中慢慢长大。但随着年纪渐长,阿福知道,这些年,娘亲一直没有停止操劳。不管是在刘家岙、安阳城,还是进了京以后,娘亲总是微笑着,又一直总是匆匆忙忙着……

“好了,起来擦干,穿了中衣就出来,我给你绞头发!”邱晨将洗干净的巾帕拧干,搭在儿子的肩膀上,拍拍阿福的肩头,轻松地笑着吩咐着,一边起身,顺手将阿福脱下来的衣裳收拢到一个盆子里,端在手中走出净房去。

两刻钟后,穿着一身白凌子的阿福从净房里走了出来,乌黑浓密的长发**地披在脑后。

邱晨看着已经有些提拔的长子,小小的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体如一杆青竹,提拔劲瘦。容貌随了海棠一大半,看上去极清秀,让这一杆小竹子颇为赏心悦目,俊美可观。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开始快速地拔高,似乎前一天还是个孩子,一转眼就长高了,长大了。初到此处,阿福还是个四岁的小孩子,黄瘦黄瘦的,几乎皮包骨,只有一双大眼睛,一直如初,清亮、温和、濡幕。

“娘……”阿福的脸颊晕着一片淡红,含着微笑轻轻地唤了一声。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知机地退了出去,只有邱晨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听到阿福的呼唤,邱晨醒过神来,连忙起身上前,用手中的布巾子将阿福的头发裹住,然后招呼着阿福坐了,她站在儿子身后,一边细心地一缕缕绞着头发。

绞去大半的水分,换了两块帕子,邱晨拿了一把黄牛角梳子,一点点梳通着头发,一边柔和地开口:“有多久没给你梳头发了?”

开口这样一句问话,成功地勾起了母子两人的回忆。

“是好像很久了……”阿福略略迟疑着,目光却仍旧温和明亮,笑意愈发深了一层,缓缓道,“娘亲原来出门回来,还总是亲自给我和妹妹梳头。到了后来,咱们家添了人手……”

邱晨也是面带微笑,手下的梳子也一直没有停顿,只有看着少年的欣慰眼神中,也有些许不舍和遗憾。

似乎还没捧在手里疼爱够,孩子就长大了,然后要离开母亲的怀抱,走向更宽阔的世界,走她(他)们自己的人生之路……,他们将拥有自己的朋友、爱人、孩子、家庭……成为爱人的伴侣,成为孩子的依靠……孩子的成长,让母亲骄傲自豪和欣慰,但孩子的成长也意味着她或他不再是你独有的宝贝,难免有些许失落和怅然。

来到这个世界十年,邱晨梳头挽发的手艺已经很熟练,虽然还没办法梳花式太多的盘发,但给男孩子梳个发髻已经很轻松。时间不晚,邱晨有些刻意地放慢了速度,分外仔细地把乌黑浓密的长发梳顺,又晾了片刻,待头发彻底干了,这才动手,动作轻巧熟练地将两侧鬓角梳了两个小辫子,将鬓角稍显散乱的鬓发收拾利落,然后一起攒到头顶,用一支银发扣攒住,然后,抬手,从旁边的官帽箱中取出一只新的淡青色书生冠,给阿福戴在头上,又转过来端详了片刻,确定没有不妥,这才满意地认可。

“来,天儿冷了,县学中的号子四面透风,你穿一件薄棉衣背心在里头……”邱晨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备好的衣裳一件一件给阿福穿到身上。

片刻功夫,阿福已经穿戴完毕。

邱晨抚了抚阿福的衣领,又拉了拉阿福的衣襟,后退一步,上下左右端详了一回,看着满眼濡幕,含笑任由她摆布的儿子,不由地也展开一抹笑来:“福儿长大了……嗯,好了,赶紧吃饭,吃完饭,娘送你下场!”

阿福并不意外,也不排斥,笑着点点头,顺从地在母亲的目光中走出房间。

外间同样安静,没有任何声音,那些丫头婆子都知机地去了屋门口静候。正堂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男人唇上留了一道短短的髭须,让人看上去愈发成熟沉稳,也多了一份为人长辈的严肃。

阿福抬眼看到男人并不意外,脚步却仍旧微微一顿,随即下意识地拂了拂衣摆,仿佛要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扬起一抹笑,走上前去。

十四岁的年纪,身量还未长成,容貌也仍带着稚气,但腰身挺拔,气度端凝,看向他的目光清澈平静,却足够深沉……若说邱晨是从孩子的身高上体型上判断孩子的成长,秦铮看到的更深一层,他看到了眼前这个孩子思想的**,心思也更深沉。年龄的增加不一定都能更深沉、更成熟,但成熟和深沉则注定是成长的标志。

“嗯,”秦铮抬眼看着缓缓走出来的少年,满意地点点头,肃冷的眉眼间温和了许多,眼光中带出一抹赞许,温和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阿福也来到了秦铮面前,长揖见礼,恭敬道:“多谢父亲关怀,都准备妥了,父亲不必挂心。”

秦铮抿抿嘴角,闪过一抹淡淡的微笑,轻轻颌首道:“照你的学识,三年前也能参加县试。不过,家里不需要一个神童装点门面,就没让你过早下场。这一趟下场,且安心应试,其他的什么都不必思虑,有你母亲和为父呢!”

这一番话听着并不煽情,甚至有些淡淡的,可听在阿福耳中,却让他心神暗动,微微红了眼。

不管怎样,母亲是最伟大的母亲,继父也做的足够好,对他对妹妹都极其疼爱,却并不溺爱,每每关怀询问,有时候也略加薄责,真正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少年的眼底有些微微的波澜,却被微笑掩住,垂手恭敬听训之后,规规矩矩跪下,郑重地给继父和母亲磕头辞别。邱晨连忙起身上前,握住少年的胳膊扶起来,一边在心里感慨,曾几何时还让她背着的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了!

------题外话------

完结后就懒了,今天才发上第一章番外,后边还有,尽快送上。

...

番外二放赏去!

花开花落,时光荏苒,转瞬又是一个年春来早。景顺二字随风西去,只在史书中留下几笔印迹,新纪元翻到了雍安元年。

京城二月末,春风料峭时,比往年多三成的学子齐聚京城,参加雍安年第一场会试。

为了孩子们考试,邱晨只来得及在刘家岙过了个年,没等元宵就启程返京。

这一次,家里可是不止一个孩子参考,延迟了一科的林旭不说,俊文、俊书,还有成子。一家里有四个孩子同科下场,或许称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比较少见就是了。

秦铮和邱晨起了个大早——比秦铮上早朝还早了一刻钟。

刚走出沐恩院没多久,就迎面遇上阿满小丫头裹着一袭猩猩毡斗篷,由着两个丫头打着灯笼引着,小声说笑着逶迤而来。

“你这丫头也起得这般早!”邱晨挑起暖轿的帘子跟女儿说话,一边伸手摸了摸阿满身上的衣服,见丫头裹着斗篷,里头也穿着丝绵衣裙,手上也戴着皮手筒,拿着手炉,不会冷到这才作罢。

“想着哥哥们今儿下场,我昨晚都没睡好……娘亲,你就坐轿吧,我跟着轿子走就好!”满儿笑语嫣然的,一看邱晨要下轿,连忙伸手阻住。她自小练功夫,骑马射箭的,身子骨结实得很,最不爱坐轿,颤颤巍巍怪闷人的,娘亲的身子骨可不行,当年家境清贫时娘亲的身子虚空了,如今虽说补益休养着好了不少,却终究没法子跟她的身体相比较。这初春的清晨寒气逼人,娘亲的身子骨可受不住。

邱晨知道小丫头的喜好,也知道丫头的身子骨结实,也就不勉强,只将暖轿的重锦丝绵窗帘挑起一边,隔着窗户跟女儿喁喁地说着话。阿满却关切母亲的身体,一脸灿笑着动手将窗帘放好,一边笑道:“女儿的耳朵灵性着呐,娘亲大可不必担心说话女儿听不到。”

女儿的关心体贴,让大清早的寒意都淡了去。邱晨也不勉强,只是声音略略放大了些,当然,语气是愈发地温柔和软了。

母女俩一路出了后院,径直往俊文俊书和林旭成子几人居住的院落行去。

正是黎明前的最黑暗的时分,一片寂静中,偌大的宅院中空寂无人,除了个别的人早起,其余大部分都仍在酣沉美梦之中。

来到几个孩子居住的所在,远远就看到一片光亮,就知道孩子们和身边的人也都起了。

林旭和俊文俊书几个住的客院,经过修缮之后,已经宽敞了许多,也完备了许多。并且,按几个孩子的意思,成了互相关联的套院,共用着一个外院,客厅、餐厅都是公用的,还有一个共用的厨房,每日做些早点、夜宵。大部分时间,孩子们会到邱晨院子里一起用午饭和晚饭,这小厨房也就没多少事,只排了两个婆子带着两个小丫头在这,也就够了。

院子里有小厮匆匆的身影,却几乎没有声音,仍旧寂静着。

邱晨娘俩走进来,有那小厮看见,也不出声,只躬身一礼,就继续各忙各的去了。邱晨也就略略点点头回应,一手挽了满儿,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去。

来到门前,连翘紧赶两步上前挑起门帘,一边往里通报:“夫人和大小姐来了!”

邱晨和满儿跨进门槛,林旭已经匆匆迎了出来:“大嫂!”

躬身一揖,直起身,抬手摸了摸满儿的脑瓜儿。满儿也笑眯眯,满脸欢快地曲曲膝:“二叔!”

邱晨的目光就落在了林旭身上,见他已经穿戴得当,头戴儒巾,竹青色的茧绸学士服,仅仅衣领袖口有精致素雅的绣花,长身玉立,笑容温煦,容貌清俊,真真是翩翩好儿郎一个!

看的满意着点点头:“唔,不错,待会儿出门,记得裹上斗篷,早晨仍旧清寒……”

尽管林旭已经准备妥当,邱晨这惯操心的也少不得又是一番叮咛,林旭却并不厌烦,一直略低着头微笑着安静地听着,不时地答应一声,看着温和而平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温暖酸涩,眼珠儿也烫的发疼——大嫂一路走来,辛苦操持,不管是大哥在与不在,不管他的身世如何,都待他始终如一。若没有大嫂……他不敢想会是什么结果,或许他也能活下来,但绝对走不到今天,能够如此平顺地过县试、院试、乡试,更别说会试……

这份恩情,如大海似高山,他却不会宣之于口,只会记在心底。大嫂待他如亲弟弟一般,那他就做一辈子兄弟,给孩子们做一辈子二叔。不,他就是大嫂的弟弟,就是孩子们的二叔,过去是,将来是,永远不会改变。

邱晨叮嘱一番,自己也察觉到了啰嗦,笑笑甩开手,转身去看林旭准备的考篮。林旭就在她转身的一瞬,抬手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泪水,迅速地调整好表情……一转眼,却对上阿满一双慧黠灵动的眼睛……瞬间,两颊一阵发热。

“二叔!”阿满跳上来,拉住林旭的胳膊,眯着眼睛嘿嘿一笑,眼睛中揶揄欢快扑闪扑闪的,让林旭反而没了尴尬,抬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门,叔侄俩会意一笑。

“二叔,你考完试带我去果里庄子玩哈,你早答应我的,可不能食言哦!”阿满笑嘻嘻地低声叮咛。不过,小丫头似乎根本不在乎考试如何,只一心惦记着叔叔哥哥们考完试就能带她去庄子上玩耍了。

虽然不如回安阳好,但庄子上总能恣意亲近山水,比拘在京城这个大院子里可自在多了。特别是大山里的果里庄子,这会儿过去,还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樱桃花和海棠花,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呢!而且,初春,万物萌发,也是许多药材采收的好季节。一些动物也都从洞穴里爬出来……她手上一个方子,正好缺几味药,那边山里应该都能采到,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遇上点儿什么奇珍异宝呢!

邱晨看过林旭之后,又去了俊文俊书成子那里,逐一亲眼看过,亲手摸过,这才放了心。看着端上早点来,看着几个孩子吃饱了,又将文房、点心、用具诸般一一装进考篮,叫过几个人的小厮来细细地叮嘱了,这才送着四人出门。

秦铮也过来送行,就站在车下,阿福带着煦哥儿也来了,就站在秦铮身旁。

已经封王的秦铮一身青灰色素雅长袍,直身而立,渊渟岳峙,提拔魁伟。与当年封侯之时是萧杀冷肃不同,步入中年,经历诸般之后,秦铮表面反而没有那般锋芒毕露,而是光华内敛、宝光内蕴,表情随意、放松了许多,甚至常常含着一丝微笑了,但无论谁也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那份雍容的气度,凛凛的威严,早已经融进了他的骨子里去。

林旭和俊文俊书对秦铮的送行都不意外,却明显露出一抹欣喜,尽管林旭眼底不免有些复杂之色。位高权重如秦铮,莫说姑父、嫂子新夫,就是父亲也不过如此了。

林旭在前,俊文俊书成子在后,四个孩子神色恭敬肃穆中,又难掩一抹期待兴奋之色地,给秦铮和邱晨郑重拜别。邱晨忍不住红了眼,心里一阵酸涩,又一阵欣慰。

秦铮伸手揽住妻子的肩头,轻轻抚拍着安抚,邱晨抹把眼,上前俯身将四个孩子拉起来,绽开一个笑来,叮咛道:“考试、前程固然重要,也比不过你们个人的身子要紧,若是有什么不舒坦,别忍着,立刻报告,考场里都备有御医的……”

这话一出,林旭和俊文俊书互相看看,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无奈。俊书年纪最小,笑着道:“姑姑,你看我们几个身子骨都棒着呢,不会有什么事儿,您就放心吧!”

成子也在一旁笑:“我们四个人都没丢了功夫,早晚锻炼,身子骨壮实的很,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婶子也尽管放心,我们四个囫囵着去,也必定毫发无损地回转来。”

阿满笑嘻嘻地上前,伸手把住林旭四人的脉搏,片刻回头跟邱晨笑道:“娘,你就放心吧,二叔、大表哥二表哥和成子哥身体都好着呢,他们吃的用的,满儿也看过了,断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成子平日里稍显老成,脸色平和,此时看着已经隐有豆蔻之意的满儿,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一抹深深温柔。

邱晨目光一闪,转眼看看自己闺女干净的笑脸,又将自己的发现掩在了心底。成子是个知恩的,从小对阿满格外照应,还为了阿满跟随着一起游历了一年……两个人的感情自然深厚,但阿满小丫头显然年纪还小,还没开窍。而且,小丫头活泼开朗,跟汤家哥俩也好的很,如今也看不出对那个傻小子有意思。罢了,罢了,闺女还小着呢,这事儿慢慢上心看着吧!

孩子们的说笑,冲淡了邱晨的忧心,也冲淡了林旭四人即将赴考的紧张情绪,气氛为之一松。

秦礼秦孝拱手施礼:“夫人尽管放心,我等就守在考院外……二爷和三位表少爷必不会有什么差池!”

听这两人如此郑重保证,邱晨略略怔忡了一瞬,随即失笑。她真是有些紧张过头了,带累的一家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也是,能有什么事儿?

能够在京城待住,还能成为主考官的,哪个不是玲珑心思,善解人意的,只怕一接到主考的差事,第一件事就是把入场的学子身世摸了个清爽,谁家是谁家子侄、亲戚、近支,铁定是抹的门儿清的,以她和秦铮如今的身份地步,那些主考官们脑子进水了,才会难为她家的孩子们。不但不会难为,还会小心照顾着,万不敢有什么事儿弄出来的。

马车踏踏启程,邱晨忍不住跟着走了两步,展开一脸的笑,跟四个孩子挥手送别。秦铮走上前来,邱晨回头看看,放松了自己依靠着丈夫,目光看着空空的大门,幽幽道:“……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没有说出口的,时光匆匆,她来到这个世界,一眨眼已经十年有余。当年恨不能撞墙回去的现代,已经褪色成了遥远的记忆。

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阿福抱着煦哥儿跟阿满三个站在一旁都是笑嘻嘻的,特别是煦哥儿一只小胖手搂着大哥的脖子,一边歪着头瞅着爹娘,眨巴着眼睛瞅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爹爹,爷爷还等着我呢!”

邱晨愣怔一下,转眼对上丈夫的目光,都是会心一笑,那丝若有似无的怅然若失,也在这一笑间消失无踪了。

杨璟庸登基后,梁国公秦修仪辞了礼部尚书之职,每日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了。煦哥儿过年都没跟邱晨回安阳,一直留在祖父身边。秦修仪似乎想把亏欠给儿子的关爱都倾注在嫡子长孙身上似的,煦哥儿不过四岁多点儿,秦修仪就亲自给孙子启蒙,上午手把手教道识字描红,下午就带着孙子出门拜会老友故旧,或者随兴在街上游逛,带着孙子看百姓生活,看市井百态。煦哥儿小小年纪,跟着祖父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学的一副好风仪,待人接物也颇有些模样了,在勋贵圈子里也有了小小的灵慧之名。

夫妻俩笑着摇摇头,邱晨开口道:“你个皮猴儿,你父亲今儿没工夫送你了,我打发车子送你就好了!”

阿福和阿满对视一眼,笑着道:“娘,我们转个弯送二弟一遭好了。”

阿福阿满仍旧跟着汤先生读书,送煦哥儿往梁国公府倒不算绕路,邱晨也就笑着应了。夫妻俩带着孩子们转回后院吃早点不提。

会试三场,每场三天,前一天进场,后一天出场。除了第一场邱晨紧张忧心外,到了第二场第三场,邱晨和孩子们都适应了。似乎一眨眼,九天就过去了。

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

汤先生给阿福阿满放了假,连煦哥儿一起,一大早吃过早点,就辞过邱晨,一路往街上等着放榜去了。

之前送孩子们下场,邱晨还忧心紧张,这会儿,真正到了放榜的日子,她反而不紧张了。送走了孩子们,她就悠悠然去了后园子——后园子里的荠菜生出来不少,一朵朵足有巴掌大小了,摘了来,中午包一顿荠菜饺子,就是初春最美的味道。

不过是兴致,并不指着荠菜饱腹,到底悠闲许多。

邱晨只带了三四个七八岁的粗使丫头,倒是把敞儿、亮儿和九儿三个孩子带了过去。三个孩子刚刚学会走路,正是最爱满地跑的时候,邱晨让婆子丫头将他们放在地上,任由三个小东西跌跌撞撞着随意玩去。方正这个季节土壤已经彻底开化,土壤松软的犹如松糕,软软绵绵的,也不怕孩子们摔着磕着。

如今府里用的丫头,哪怕是粗使的小丫头也是家生子儿,实在是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有挖过野菜。邱晨一个人闲闲地挖了大半篮子荠菜了,那四五个小丫头篮子里的荠菜也不过刚刚齐平。

抬头看看渐渐升高的日头,邱晨抹把额头,吐口气笑道:“也差不多了,拿回去细细地摘了,还得用清水泡一会儿去涩味儿才能用呢。”

几个小丫头答应着,拎了两篮子野菜往厨房去了。

邱晨转身洗了手,逗弄着三个小包子玩耍了没多会儿,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爆竹声.听声辨音,大概就是朱雀街方向,会试榜文就是在朱雀街上放的。

抬头看了看,重重院落屋檐遮挡着,自然看不到什么。正想着要不要去家里的角楼上观望观望,就见承影扯着裙子飞一般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夫人,夫人,二爷和表少爷都高中啦!”

邱晨的心忽悠悠一下子落了地,心头一松,身体也松弛了下来,手中正抱着的亮儿差点儿被她丢到地上去。

都高中啦!那就是四个孩子都上榜了!

县试、院试、乡试……那些不过是过程,这会儿高中,孩子们可就是贡士,哪怕殿试的成绩不够理想,也能入仕为官了。

抱紧了亮儿,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对得起海棠了!到了那日,她若是能够遇上海棠,也能够毫不自夸地跟她说一声,该做的,她都替海棠做到了。

念头闪过,邱晨自己暗暗挥挥手,将莫名荒唐的念头挥开,脸上情不自禁地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嘿嘿笑了一声,一挥手,高声道:“放炮,放赏去!”

承影刚刚跑到跟前,连口气都没喘,就答应着飞跑而去。

早早就换好了几大筐的铜钱,还有不少银锞子,更有不少大串大串的鞭炮,早早就被搬到大门楼上,只需一句话,靖北王府门口鞭炮声就爆响起来,瞬间响成了一片。

侧耳听了片刻,邱晨才想起,承影飞一般来去一趟,只说都中了,也没说孩子们的名次是多少……

转念,邱晨又摇头失笑。四个孩子能一科皆中,已经是大喜了,已经是很不容易,又何必再斤斤计较那名次的一时高低!

邱晨抬手摸摸眼角,抱抱怀里的亮儿,又摸摸敞儿和九儿,笑着道:“走,咱们也到前头去,放赏去啦!”

不等丫头婆子们应声,三个小包子先拍着小巴掌欢呼起来:“放……去……啦……”

哈哈哈……靖北王府后园子,笑声响成一片,仿佛是与门前的鞭炮声相应!

...

番外三 小儿女1

港口上又有一队海船靠岸,桅杆林立,帆影如云。岸上一辆双辕并驾的马车等了许久,看到船队靠岸,立刻有一名眉目清秀的青衣小仆从码头上奔回车前,语声欢快道:“姑娘,成少爷的船到了!”

声音清脆甜美,这名青衣小仆竟然是个丫头。

“你个疯丫头,蛰蛰蝎蝎的,就没个安稳模样,若是被魏嬷嬷瞧见,仔细着揭你的皮!”车帘子一下子掀起来,一个容貌端丽,年纪稍长的丫头露出头来,微微含怒娇嗔着。

车下的小丫头却并不害怕,吐吐舌头,嘻嘻笑着,连连福身求饶道:“梅子姐姐绕命,忍冬知错了,万不敢让魏嬷嬷知道呐!”

忍冬小丫头刚满十岁,这会儿天寒裹得衣服厚实,跟个棉花球儿似的,连连打拱作揖地,憨态可喜,把车上的满儿给逗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这一笑,梅子也不好再冷脸,有些不满地回头睨了满儿一眼,转回来点着忍冬的脑门儿,略带叹息地嗔怪道:“咱们姑娘可是王府里的大姑娘,平日在庄子里松乏惯了,也不拘束啃嘞你们,但走出门来,咱们举手抬脚、言语行止,可都关乎着咱们姑娘的脸面,往大了说,还关乎着京里咱们夫人和王府的脸面,可由不得你们放肆。这回也就罢了,再有必不轻饶!”

她这一番话完全谈不上疾言厉色,甚至语气都很平和,刚刚还搞笑讨巧的忍冬,还有跟在后面过来的另一个青衣小丫头木樨都敛了笑容,肃穆着听训。

必经是在码头上,人来车往的,不宜多言,简单点了两句,梅子就住了口,转头伺候着满儿整理身上的斗篷,下车往码头上接人。

辽地大面积开发,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庄、山林被开发利用起来,玉米、红薯、马铃薯等一系列新禾被引种成功,沉睡了千百年的土地被唤醒,又有配套的水利工程保障,让这一片荒芜的土地成了北国粮仓,收获逐年递增。

山林中人工种植了人参,养殖着鹿、貂等,在经过几年的积累繁衍之后,也有了很可观的出产。山林中种植的人参,完全天然生长,基本上保持了野生人参的性状功效,出产量却比完全自然传播多得多。鹿茸、鹿肉等鹿产品,貂皮、狐皮、貉子皮等等优质皮毛,也大量出产……种种丰富的物产,特别是数量巨大的粮食,北地消化不完,势必要运往关内。依靠马拉车运输,运力太低,于是,海路运输就成了必然。

三山浦位于辽地半岛东端向南,原本只是个小渔村,不过两三百人口,数十户人家,终年以打渔为生。后被朝廷选中,投建港口,迅速地发展起来。

此次,成子是奉旨巡察辽蒙、奴儿干等北边之地,并替皇帝考察海运和三山浦的港口建设,是以,出京后在大沽口登船,坐船到了三山浦。

“快两年没见成子哥哥了,如今他天天伴在君侧,也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不能恣意随意,处处谨慎句句小心的,说不定就憋成木头人了……本来话就少……”满儿一脸期待欢喜地下车,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当年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渐渐长成,年纪渐长之后,至少……在外边已经能够做到端庄娴静,仪表行至落落大方,绝对让人跳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那年靖北王府一科四公子,一榜眼三进士,注定成为千古佳话,满儿小丫头也在二叔、表哥几人任职之后,跟随穆老头儿来了辽地,专心种植培育药材,制药救人,钻研药理医术,转眼已经三年过去,久别再聚,也难怪小丫头兴奋之余,又生出一抹不自觉的忐忑来。她见多了浸淫官场后变得世故、油滑、一心权谋,当年高中榜眼的成子如今已是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品阶不高,却是皇帝面前的心腹之人……她真的怕,当年淳朴的少年,也成了城府深沉心机难测之人!

代天子巡牧四方,照例是有天子剑或者圣旨手谕之类代表天子身份的信物在身,仪仗随行起居用度自然也有一番规矩。不过,雍安帝倡廉倡俭,成子也是惯于抱朴低调,自然不会放纵了去,不过一艘普通的二层官船,整洁不失庄重,却绝不显张扬奢华,满儿从车上走下来一眼看过去,禁不住挑起唇角。眼睛深处那么浅淡的忧心也散去不少。

还没见人,别的不说,从这艘船上至少看得出,成子虽身在那权利的最中心,却没有被官场奢华浮躁之风所染。

正思量间,一抹瘦长却挺拔的身影从船舱里走出来,一阵风吹过,灰色的袍角吹起,那人却没予理会,只一转眼,目光就定在岸上那绰约窈窕的身影上,深沉无波的眸子猛地一亮,连少年老成的脸庞,也瞬间明朗起来。

“满儿!”轻唤一声,尽管隔得远,对方听不到。

“哥哥!”满儿也是欢快地叫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小心着……就来了!”明明知道满儿的功夫不在他之下,成子却仍旧下意识地提醒和担心,喊出声提醒的同时,抬脚往跳板行去,就要下船登岸。

正在拴缆绳的船家惊呼:“大人,跳板还没放好!”

船刚靠岸不久,只搭了一条船家小厮们用的窄木板,板子薄而窄,尚不足斥,架在船和码头之间,悬空在水面上,人一脚踏上去,上下跳动摇晃的厉害,故称之为跳板。

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成子淡淡抛下一句:“无妨!”

话音落,人已经走上跳板,脚下跳板发出吱呀吱呀之声,随之摇晃颤动,如踏浪尖一般!长长的衣摆被风吹动翻卷,更加显得那跳板上行走的身影飘飘摇摇,似乎转眼就会摔落跳板!

那些随从和船家见惯了这位年轻榜眼文质彬彬,行至斯文,只当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不由大吃一惊,甚至有两个惊呼出声来。包括那些护兵,刚刚事发突然,他们动作慢了些,这会儿反应过来,也都大惊失色,有几个抢上几步,却又在跳板一端生生停住——跳板载重有限,人多了反而越发摇晃,增加风险。

满儿微微歪着头看着在跳板上健步如飞的少年郎,青衣落拓,衣袂翩然,踏着跳板一步一步,走过来,四目相对,欣然喜悦,自然而然笑容从眼底唇角满溢出来,如春日阳光,如三月飞鸢,明亮着,灿烂着,飞扬起来。

踏踏踏……一阵马蹄声,两匹骏马疾驰而至,堪堪在码头上带住缰绳,一个大红缂丝左衽出风毛锦袍的少年公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头上一圈儿小辫子攒在两侧,汇成两根黝黑发亮的发辫,缀着蜜蜡、松石,大红销金抹额上一颗鸽蛋大小的珍珠煜煜生辉……

马上如风,下马如松,少年面容黝黑,带着漠北民族的风沙印迹,眉眼间却略略透着丝丝青涩。眉如墨画,鼻梁高挺,丹凤眼微微上挑着,看向那跳板上走下来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脸色倏地一转,少年扬起一脸笑来,热络地扬起手中马鞭招呼:“满儿姑娘,说好了我陪你来接船,怎地淘气自己先走了!”

成子已然从跳板上走下来,面色不变,目光不经意似的扫过来,心下微微一突。脚下却不停住,三两步就来到阿满身边,两人目光相接,看到阿满眼中略略透出来的一点无奈和烦恼,忍不住抬手……习惯性地想要去摸满儿的发辫,却在半路一顿,转而拉了拉满儿身上的斗篷,笑着低声道:“何苦跑到这里来吹风,在车上等着就是!”

满儿也不急着说话,微微歪着头端详着一别经年的亲人,似乎想要找出别后的变化。片刻,满儿才点头笑道:“还不错,没有变成老夫子!也没变胖……嘻嘻……”

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成子满眼含笑,宠溺地看着长大了些,却仍旧娇俏调皮的少女,满眼宠溺地微微摇头叹息。

那锦袍少年没有等到阿满的回应,似乎也并不在意,脸色和煦地走到阿满身后,笑着抬起右手放在左胸,微微点头道:“这位,想必就是封旨代天子巡牧的巡按大人吧?赫真西木保见过大人!”

此话一出,成子终于转眼看过来。赫真,原居白山黑水间的游牧民族,是北戎平荡之后迅速发展起来的部族之一,目前几十万人口,隐隐已是奴儿干最强盛的部族。赫真居地主要在奴儿干,成子很意外在三山浦见到赫真族人,特别是,这位看样子跟满儿还相熟……不知又是怎样的际会,让他们相遇相识。

心里搜索着赫真族的资料,赫真首领特力莫有九子十三女,最受宠的三子,据说是中原女子所生……看眼前这个人,身形高大魁伟形似漠北民族外,五官秀美柔和许多……姓赫真,又如此穿着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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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错分卷了,改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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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小儿女2

“原来是赫真公子!”成子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拱手回礼的同时,脚步微动,已经自然而然地将满儿揽进怀里,握住了小小的柔柔的手。

“手怎么冷成这样!”成子低声关切着,一边揽了满儿送上马车,一边不忘回身关照赫真西木保,“刚刚下船,尚未安置,也没法子待客……还望赫真公子包涵!”

说着,含笑点头致意后,也跟着跳上马车,却并不进车厢,而是就在车辕上坐了,自然而然地拉起缰绳,抖了抖,熟练地驾着车调头而去。

一个朝廷命官,亲自执缰驾车,丫头车夫,乃至成子的随从护卫们,都一点儿不意外,一个个动作飞快,或上车、或上马,紧跟着簇拥在马车周围,一阵风去了。

码头上转瞬就重新恢复了空旷和安静,那边船上有人看着卸行李箱笼,这边却只有赫真西木保主仆两人,孤零零站在风中。

那一队人马走的看不见影儿了,赫真西木保的随从方敢开口:“三爷,码头上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

说到这里,随从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片刻,见西木保虽然脸色阴沉的可怕,却并没发作,这才再次壮着胆子开口道:“刚刚那位赵大人不是说了,还没安置,没法待客……咱们正好可以上门问问,有没有帮得上的……”

这位西木保作为一个汗女之子,能够在一大群兄弟中脱颖而出,多受宠爱,自然不是那等沉不住气,毫无城府之人。听着随从这话,脸上的表情渐渐和缓下来。

微微挑了眉梢,勾勾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来,西木保一扬手中的马鞭,利落地转身,上马,风一般离开码头。

离开码头,满儿就挑起了车厢帘子,盘着腿坐在车厢门口,一张脸因为兴奋或者吹了冷风,红扑扑的。

她坐在成子的身后,微微歪着头看着日渐成熟稳重的男子,眼睛里有些亮亮的东西闪现。刚刚在码头初见,成子哥真的没有变化,仍旧是那个时刻关心体贴她,为了她可以奋不顾身的哥哥,但之后,当看到他面对赫真,那样淡淡一笑,轻松一句话就将那讨厌粘人的赫真给打发了……那表情,那语气,那份举重若轻、那份淡定从容……让她有些陌生,却又倍受吸引。

曾经寡言少语,只是默默体贴关怀的男孩子,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成长为能担当能护持的男人!那一瞬间,她自然而然地相信他,依赖他,任由他带着她离开。

满儿拖着脸笑意满脸:有哥哥在身边真好!

成子松松地握着缰绳,转回头看过来,已经十五岁的满儿正如花苞欲放,粉嫩嫩水灵灵的,又因为满儿从小读书习武学医,又跟着穆老头四下里行走见过识广,身体健康,气色自然红润饱满,神情间也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普通女子的扭捏羞怯……就这样水灵灵活生生的,蓬勃着生机和活力,让人转不开眼。

“又淘气了……看脸都被吹红了,还不进去坐好!”成子习惯如哥哥一般,只是语气太过柔软宠溺,根本没了长兄的威严。

“嘻嘻,我裹着斗篷呢,不冷!”满儿不退反进,干脆将车夫撵下去,往前蹭蹭,跟成子并肩而坐,依靠着成子的肩头,笑道,“我离家许久,我娘亲和弟弟们可好?我哥呢?”

“都好着呢,你就放心吧!”成子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将满儿的斗篷拉扯着裹严实,“我临出京婶子嘱咐我,等回去把你带上。”

“哦?我娘让我回去啊!”满儿笑嘻嘻答应着,又开口问,“大表哥二表哥、二叔都成了亲,三表哥四表哥也要说亲,我娘指定忙的很,我要是回去,还不被拉着筹备那些……什么纳彩什么纳吉的,酒茶财帛……哎哟,真真给啰嗦死……我想我娘,想我哥和弟弟们,可我实在受不了那等琐碎……我,我不能跟你回去!”

说着说着,满儿的小脸都纠结成一团,看的成子失笑起来。

“瞧你,脸都皱成包子了!”成子取笑地拉拉满儿的风帽,笑道,“你三表哥四表哥都订了亲,娶亲怎么也得明年秋闱他们乡试过后了……你大可放心回去,再说了,我离京前听闻,杨家刚刚在京郊置了庄子,庄院也重新修了,宽敞的五进院子。届时,俊言俊章的婚事杨家定会来人操持,想来不禁你不用担心,婶子也能省心省力许多!”

“哦,舅舅置庄子了?在哪里?”满儿兴奋起来,扯着成子的手臂连连追问着。

“瞧你……”成子也受感染笑起来,却先将满儿塞回车厢,这才侧着身子,一边赶车一边跟她介绍京里的情况。

两人说着话,不觉路程漫长,似乎一眨眼,就到了林家在三山浦的庄子。

这个庄子是后来置的,靠近码头不远,连着一个小渔村。林家置了庄子后,在这里重修了鱼码头,又将小渔村的渔民收拢到一处,编成船队下海捕捞,海水养殖……经过几年的发展,这里已经形成一个很有规模的捕捞养殖基地。

赶着车往庄子里去,就能看见路两旁大片大片的场院,旁边搭着棚子,有大批的渔获从船上运到这里,蒸煮、腌制、晾晒……场院上一片红彤彤的是晾晒的对虾;一片白花花的腌制的鱼干;还有深加工的鱼松、鱼片、鱼罐头,则在更远一些的一排排大屋子里。

天气寒冷,出海捕捞远没到丰产期,可看着场院里忙碌的热火朝天,仍旧是满眼收获的喜悦。

满儿又探出脑袋来,笑嘻嘻道:“怎样,成子哥也没见过这渔村收获吧?要不要拐过去看看?”

成子转眼看过去,难免还有些迟疑,满儿却径直出了车厢,身影如燕,轻盈地翩然落地,伸手拉住成子略一用力,成子也几顺着跳下车去,护着满儿跨过路边的一座小桥,往场院里走去。

看到满儿过来,晒货的妇人们老远就笑着招呼,一个个被海风吹得黑红的脸膛笑容满面的,显见日子过得舒心!

满儿也笑着回应,一边拉了成子的手走到场院中,附身随手捡了一只对虾,边走边剥了皮儿,将红润润的虾肉递给成子:“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这会儿刚开春就有这么多渔获?呵呵,跟你说吧,这可不是捕捞的,这是养殖的对虾……这么大的是去年放养的虾苗,那边那些还要大一些,是前年放养的……还有那边的鲍鱼和海参……”

“你不知道,我娘之前就定了规矩,下海的网眼儿不得小于两寸,之后每次写信来也忘不了叮嘱,说是万不敢用小网,把大海里的鱼虾捞绝了种,以后想吃鱼都没得吃了!”

说起捕捞养殖来,满儿颇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不过,成子并不觉得啰嗦,满儿的骄傲和自豪他很有同感,看这丰厚的收获,还有这规划完善、管理严谨的生产过程,再想到京城里各种海货的供不应求……曾经只能靠天吃饭的渔民,终日辛苦还衣食不能保障不说,出海的危险也极大,许多渔民一去不返,葬身大海。而经过整合的捕鱼队,船只网具都得到了很大的改进,还专门聘请了老渔民、懂星象的人观测天气海浪,从而尽可能地避免了出海的危险……

再加上海水养殖,不用出海,就能够有大量的稳定的收获……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想到,也不敢想的。

这一切,都是源自京城里那位传奇的王妃……也是满儿的母亲,他赵成芳的恩人!

曾几何时,他几乎没有活路之时,承蒙夫人收留,他只想着努力干活,来报答夫人的恩情。根本没想到,夫人不但收留了他,还将他视为子侄,供他读书,送他科考……直到今天,他之所以能够走到天子近前,称为天子宠臣,也少不了夫人的推崇举荐……这份恩情早已经没办法说什么报答,他也早已经将自己作为夫人的后辈,他能做的,是像子侄一般孝顺,甚至比子侄还要孝顺……

至于身旁这个女孩儿,他曾经只视作妹妹,呵护她护卫她……有报恩之心,也有真心疼爱在其中。随着岁月流逝,年纪渐长,那份报恩之心仍在,疼爱之意却一日日浓厚,从什么时候,他有了一辈子护她爱她疼她的心思,他自己也说不清,但之前一直隐忍着掩饰着不敢泄露……直到,他自觉有了护她爱她宠她的能力,能够护她一生了,这才下了决心。

赫真西木保,赫真族的少族长么?

不管那人怎样优秀,他都没有看在眼里。日日跟狮虎博弈的人,不会对一匹狼给予太多的关注!

两人边说边行,直接从场院里穿过去,反而算是抄了近路,比马车慢了不过片刻。

满儿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院子房屋,到了庄子上,即刻将成子送进客房安置。

“这里我让人拾掇过了,就是用的物什没多准备,怕你用着不顺手……你安置下,再用什么就打发人去跟我要!”满儿站在房间中,笑嘻嘻地安排着,仿佛待客的女主人一般自然熟稔。

这丫头,还说讨厌夫人让她管理家事,就这份伶俐,又怎么会被一点点家事给难住。况且,看这副模样,显见夫人的锻炼教导也是颇有成效的,这样的满儿,至少不用怕嫁了人不能持家被婆家轻看了去!

当然,满儿以后的婆家也定不会轻看了她!没有婆婆,也没有……其他婆家人,满儿的性子也少受些为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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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开起来了,有了精力码番外,争取日更一章。

新文《栽下梧桐招来鸟》已经上传了六章,还是种田文,比《儿女》轻松些,亲们可以过去看看。文可以养肥了看,但希望能顺手给个收藏,给个评,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是某粟写下去的动力……鞠躬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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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小儿女3

沐浴洗漱之后,天色已近黄昏。

赵成芳,也就是成子,穿着一身细白松江布中衣从净房里转出来,小厮庆良拎着件月白色暗花缠枝纹薄棉袍子迎上来,一边给赵成芳穿衣,一边低声回报:“爷,行李已经送过来了……辽地的官员去了行辕迎接,被寥先生打发了。只是,有两张礼单子送到了这边来……”

赵成芳的目光扫过来,庆良连忙将几张礼单奉上。

赵成芳随手翻开一扫而过,其他的都随手交给庆良,吩咐:“收了吧!”

独有一张,被他拿在手里细细地看了一回,却没交代,只随手掖进袖袋中。赫真家三公子手笔不小哇……看来,这些年朝廷政策对北边过于放松了,以至于赫真这样的部族发展过快了。

眼中闪过一抹冷色,赵成芳整了整衣襟,来至厅堂落座。

小厮穗良奉上一盏热茶来,笑着禀告:“爷,刚刚大姑娘打发了忍冬来,说是爷洗漱好了就去后园的观澜阁。”

抬眼觑着赵成芳脸上浮出的一片笑意,穗良也笑着低声道:“小的问了忍冬,说是大姑娘为了爷,从昨儿就开始亲手准备着了,拿坛子炖的佛跳墙从昨晚儿就坐到火上了!”

赵成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却微微皱了眉,又摇摇头,将没喝一口的茶撂下,起身就往外走!

跟着他的表情变换,穗良也是心情忐忑着,眼见这位爷二话不说往外就走,穗良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匆忙拿了斗篷追出去给赵成芳披上。

“爷,您还是披上斗篷吧……不然大姑娘见了,又该挂心了!”穗良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替赵成芳系好斗篷,正低着头整理斗篷褶子,却不防头顶吃了个爆栗!

“哎哟,爷?”

“你小子将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收着些,若不然,我用不得你,自然将你送回王府去!”赵成芳警告一声,大步流星地径自去了。

穗良生疼的脑门儿苦着脸嘟囔一句,也连忙拔脚追了上去。

虽说当初从王府里出来跟了无依无靠的赵成芳时,他跟庆良两个心里难免有些不乐意。毕竟一个是首屈一指的异姓亲王,一个是刚刚及第前途未卜的七品小官儿。可伺候的时间长了,这位爷的手段他们可是看的清楚,就他们的眼光也能隐约看出,只要不出意外,这位定有真正出人头地的一天,虽说不一定封王封侯,但牧守一方的大员,甚至辅相之位,却不是不可能的!

而以这位爷的心性,只要忠心服侍的人,都不会亏待了去。他们看到了前途希望,自然抛去最初那点儿不服,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当然,跟忠厚淳朴的庆良不同,穗良自持有些小聪明,爱讨个巧卖个乖……可没想到,但凡有些城府的主子,有哪个喜欢被属下仆从揣测心思的?结果,拍马屁拍到马蹄儿上去了!也是活该!

这座庄子本就建在一座山坡之上,观澜阁建在庄子后院,更是到了山顶处,地势甚高。

整个楼阁用辽地上好的红松圆木打了基础,宛如瞭望塔一样的建筑,足有五层楼七八丈,却坚实厚重,巍巍然立在海边,却丝毫不惧海风咆哮肆虐。

平日里,这楼阁用来观测天象云动,每每夜晚,楼顶会有特制的琉璃松油灯,灯光明亮,能传出很远,就成了渔村乃至三山浦港口的引航灯塔!

这会儿,临近傍晚,观天象的先生已经离开,整个楼阁就被满儿征用了。

赵成芳一路走来,走到观澜阁下,已经没了出门时的匆匆模样,而是飘然清逸地踏着薄暮一路拾阶而上,这园子里的景致与之前光秃秃的场院迥然不同,不过初春,园子里的杏花儿已经开了,粉白一团,粉红的一片,迎春木樨已经半残了,却仍旧映着余晖金黄灿烂着。另一边的柳树刚刚萌发,枝条柔软地低垂飘荡,一个个嫩芽儿胖姑姑的,仿佛一个个俏皮的小鼠儿,蜷着身子,只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一片蓬勃的春景,又有心爱的姑娘亲手烹羹汤,赵成芳满心愉悦着,心底里有什么仿佛也跟这春天的花木一般,经过了漫长的严寒,终于要萌发了,要长大了!

这种萌发和生长的感觉很奇妙,明明雀跃着蓬勃着,却又忐忑着不安着……就像皇榜高中时,激动欢喜之中,夙愿得筹之后,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既期待又忐忑……

不,不皇榜高中时还要更甚,那回殿试毕竟有些自信,相信自己所学,相信夫人王爷的加持……

这一回,面对如此熟悉,一直守护的姑娘,再见后见到满儿仍旧待他如兄长般亲切自然后,他突然没了把握。满儿若是真的只是将他当做兄长……

好久没有优柔寡断过的赵成芳,皇帝身边的心腹之臣赵大人,在这小小的观澜阁前,犹豫了,迟疑了,徘徊不敢前。

没容他犹豫太久,一张娇俏粉嫩的脸儿从楼阁上探出来,满脸明媚地笑着向他招呼:“成子哥哥,怎地不上来?快点儿上来,我都饿了呐!”

成子蓦地抬起头,看到那张芙蓉花般的小脸后,又倏地低下了头,仿佛一下子被楼上那人儿窥破了心中的所想,一阵难以言述的惊慌失措,让他失了惯有的从容。

“成子哥哥,你怎么了?”满儿也看出了成子的异常,连忙关切问道。

还没得到回答,满儿等不住了,回身就要下楼!

“哎,无妨,无妨,只是刚刚仰着脸看你,不小心被灰尘迷了眼!”成子毕竟不是真正的毛头小子,少年时的孤苦,多年的磨练,为官几年的浮沉,早已经将他历练的远比同龄人更深沉更有城府,片刻的无措之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和从容,只有耳根处残留的些微红晕,隐晦地揭示着他内心的某些悸动。

“啊,居然有灰尘?快上来让我给你看看……”满儿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吩咐,“梅子姐姐,麻烦你跑一趟,去把我药橱最上一格左手抽屉里的清露拿来,我还是给成子哥哥洗洗眼睛才好!”

梅子比满儿还大四岁,如今已经十九,之前就由她娘做主,定给了阿福身边的长随宝良,若非满儿滞留辽地没回京城,她早该成亲了。早已通晓了人事的梅子,将成子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自然看出了成子不过是个掩饰失态的借口,她想要跟小姐提个醒,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答应着转回去拿清露了。

等她拿了清露转回来,成子和满儿已经在阁楼上坐了,没有桌椅,就临窗摆了两个席子,一人一只棉垫子相对而坐,中间一只矮桌上摆着海鲜珍馐,自然也少不了满儿亲手所做,在炉子上煨制了十多个时辰的佛跳墙!

将清露奉上,成子笑着道谢:“劳梅子姐姐走受累了,我跟满儿用餐也不用你们伺候了,下去用饭吧!”

梅子看透了成子心有所想,这会儿自然不敢将满儿一个人留下,略略迟疑下,正要借口留下,却听满儿也笑嘻嘻地,一脸明媚,没有半点儿防备地吩咐:“梅子姐姐就去用饭吧,我有许多话要问成子哥哥,一会儿半会儿吃不完,你下去用过饭再来也不耽误的。”

成子吩咐,她可以找借口推托,满儿可是正经主子,既然这么吩咐了,她也只能答应着。

却终究有些不放心,垂头转了转心思,笑着道:“多谢成少爷和姑娘体恤……不过,我倒是还要厚着脸讨个恩典……忍冬和芫花几个小丫头从昨晚就盼盼着,就想着尝尝传说中的‘佛跳墙’究竟是何等美味儿……刚刚我回来,那几个小丫头都躲在屏风后吸鼻子呢……”

“哈哈,我还道是什么,原来如此……”满儿被梅子说的笑成一团,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吩咐,“赶紧,让那几个馋丫头拿碟子来,分些去……原就想着给你们都尝尝的,这么一大坛子,就我跟成子哥哥两人也吃不完!”

借了这个话,梅子自作主张着,笑着招呼几个小丫头就在屏风后摆了小桌,拿了各人的份例饭菜来,加上从满儿这里讨要的几样珍馐美味,却也是极丰盛的一桌佳肴了。

成子脸上一直挂着笑,只是微微垂了眼的一瞬,将那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掩了去,只剩下宽和包容的释然笑容。

满儿身边有这样忠心又不莽撞的丫头,他该高兴才是。若是……就将这丫头要来给满儿做陪房,以后,满儿也就不必为打理家事过于烦恼了。

几个丫头暂时离了眼前,成子自然而然地给满儿布菜、斟酒、添茶……满儿也有来有往,不时地夹一筷子菜送进成子的盘中,“这是咱们自家养的九孔鲍鱼……这是我自己赶海得得海蜇,也是我亲手矾制的哦……尝尝这个芙蓉虾球,这可是今天刚刚捕回来的深海虾……唉,虽说养殖的虾收获颇丰,但味道细品下来,终究是差了一层,没有海里的鲜甜……”

边吃边聊,说说菜肴,自然而然地就说到庄子的成果、发展,继而,又谈及辽地的种种风土民情,还有她在辽地乃至奴儿干、贝加尔等苦寒之地的所见所得……

“嘻嘻……我娘亲可不知道我去了那些地方,你可别告密,也小心别说走了嘴……”满儿说完了,又装模作样地警告成子。

其实,她自己也完全没有防备成子的意思。早在那一年,成子自请陪她离家一年,历经千辛万苦,进深山密林、过江河度险滩……几次性命攸关险险闯过去,在满儿心中,成子早已经成了无限接近亲哥哥的存在。

不知不觉的,用蒸馏酒配制的梅酒喝了许多下去,酒意熏蒸上来,染红了满儿的脸颊,却让一双眸子愈发水润清亮起来,仿佛水浸葡萄,甜美醉人!

成子也有了些酒意,却仍旧清醒无比着,反而是对面少年微醺的笑颜,让他感到有些微醺。

心思回转间,成子突然抿唇一笑,看着满儿道:“想要我替你保守秘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啊,还要答应一件事?什么事?”满儿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小嘴,一边嘟哝着,一边忍不住询问。

成子对她从来都是无偿地维护、宠溺,还真的没跟她要求过什么……这突然间要她答应一件事,她还真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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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小儿女四

看着满儿鼓着晕红的脸颊,瞪着一双雾蒙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满眼期待好奇……成子的心都软成了一汪水。

他不由自主地有些眩晕,目光微微迷离着,嘴唇微动,吐出一句话:“你只答应我就好!”

满儿喝的有点儿多了,头晕晕的,眼睛看东西也有些晃。

明明前一刻,成子哥还跟她讲保守秘密的条件,怎么一转眼就凑到跟前来了?他的脸离她那么近,近的就在眼前,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说话吐出的气息,热乎乎的,带着淡淡的酒香……他好看的唇就在眼前张张合合,还有他的眼睛,之前她就注意到,成子哥的睫毛极长极密,微微弯翘着,上下扇动时,就像羽毛扇……那样一扇一扇的,仿佛羽毛扫过她的心房,酥酥的痒痒的,魅惑而眩迷着……

她不自觉地也抬起手,用指尖去碰触那两排长长的睫毛……睫毛拂过指尖儿,真的是又麻又痒的!

还有两瓣柔软丰润的嘴唇,她也用手指去抚摸、感触……

“答应我!”成子再一次开口,小小声的,一字一字,却咬的极为清晰。

那样气流华国指尖儿,嘴唇微微颤动着与指尖儿亦触亦离着,仿佛精灵在指尖儿上跳舞,轻盈却清晰的酥麻从指尖儿传下来,传遍全身,仿佛受了蛊惑,完全不经大脑,嘴巴已经替她回答:“我答应你!”

成子嘴角勾起,有笑意从眼底深处溢出来,弯了眼睛,飞扬了双眉,让整张脸都喜气洋洋起来!

垂了眼,将眼中难以控制的喜气掩住几分,成子斟了茶,一手握住满儿的手,一手将茶递过去,放进她的掌心:“喝口茶,压压酒气!”

“哦!”满儿接过茶,不由自主地垂了头。

似乎,有些若有所失;也似乎,有些羞窘……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

梅子不敢太过明显,一直在屏风外带着几个小丫头用饭,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里边,之前,一直能听到姑娘叽叽喳喳说话,突然安静下来,只隐约听到成少爷说了两句什么,低低的,却听不到说的什么,姑娘却没了声音。

她心头一跳,连忙起身绕过屏风,一边出声道:“姑娘,您不是还准备了一道水果捞,现在要不要送上来?”

“水果捞哦……嗯,那个好,冰冰甜甜的,最是清爽解酒,快送上来!”满儿清明了些,连忙开口应着。

转回眼再看成子,虽然仍旧有些小小的心虚,却已经不再需要躲避,嘿嘿一笑,掩饰掉最后的一点尴尬,道:“成子哥,我还给你准备了水果捞哦……不是在京城吃的果子,也不是南方的果子,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果子,你一定没吃过的!”

梅子见两人对坐,虽说两人都有些微醺,却还算清醒,特别是成子少爷,坐的端正,神情也大方自然,没有半点儿心虚之态,也就暗暗放了心。听到满儿吩咐,连忙曲膝应下,回身吩咐下去。她自己则绕过屏风,大大方方走过来,伺候着清理桌上的贝壳鱼骨,又重新沏了香茶上来……

成子赞许地瞥了梅子一眼,借着满儿的话题说道:“你啊,刚到北地不过一年,就这等推崇起北地之物来;当年你去岭南之地,那边的荔枝桂圆,还有枇杷、凤梨,你也喜欢的很……等明年,我就自请巡牧岭南,带你再去游历一番。”

说着,喝了口茶,又含笑补充道:“上次去,可没能去南陈,再去,就能一路南行,直到天竺佛国了。”

“好啊,好啊……我可听说了,那边不仅有美味的热带果子,还有许多北地不见的珍稀药材。还有珍贵的宝石美玉……我娘最喜欢的那个翡翠玉,就是产自那里!”

成子笑看着满儿,满眼宠溺:“南陈乃化外之境,民风愚昧,百姓困顿,那些东西都便宜得很,几斤米就能换一块极好的宝石或者美玉……你想要多少都有。”

“嗯嗯,”满儿笑嘻嘻地连连点头,片刻又收了兴奋,微微发愁道,“就是怕我娘不许!”

“不怕!”成子笑容深了些许,淡淡道,“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我保证婶子不会反对你跟我出行。”

“哈哈,那太好了!我记牢了,必不会忘!”

忍冬捧着水果捞送上来,晶莹剔透的荷叶水晶玻璃海碗里,浓紫色的小珍珠似的果子浮载浮沉着。也不知怎么调制的,果子紫的浓艳,汤汁却晶莹剔透,完全没有一点儿颜色,应该是用冰湃着的,水晶盏上蒙着一层霜雾,还有丝丝缕缕的雾气袅袅飘浮,有极轻极淡的香气随着这雾气四散开来,清新微甜,让人不自觉地口舌生津起来。

满儿亲自动手,将水果捞盛在小小的细白瓷小盏中,递给成子,自己也盛了一盏,一边吃,一边含笑看着成子。

“如何?可有些许进益?”

成子吃着水果捞,心里不由暗生惭愧。能够将一颗颗浆果如此完整地烹煮,若非这烹制之人有极精纯的内力不能为。稍许控制不到位,就能将果子破掉,溶出汁液来……都说内功的极致是豆腐雕花,这一款水果捞恰是异曲同工,因果子极小,不过绿豆一般,数目自然繁多……这许多小果子保证一颗不破,计较起来,比豆腐雕花可要难上三分去了!

满儿能够将这水果捞做得如此完美,说明小丫头的内力大有精进了……这等内力,若稍稍对他有一点防备,也不会沾染半点儿酒意,更不会随意就那么答应下他的要求……他竟对她用了手段,终究,落了下乘了!

不过,愧疚也就藏在心底了,他不会改变初衷,更不会放弃眼前的女子……这份愧疚,他只能藏在心底,以后加倍对她好,用这一世来呵护她珍惜她吧!

微微笑着抬眼,赵成芳赞许道:“没想到,不到一年功夫,满儿竟然精进如此……呵呵,这下倒是远远把我和你哥哥撇在后边了!”

被他这么一夸,满儿满脸得意着,又难免露出一丝赧然来,“嘿嘿,你跟哥哥都要读书应试,出仕为官,有许多事要做,不像我,除了专研医药就是练功,心无旁骛,自然要快一些。”

“呵呵,满儿丫头也学会宽慰人了!”成子笑着,将满儿的小盏接下来,“此物虽然味道极佳,却毕竟寒凉,女子不宜多服!”

“唔,你怎么这样……”满儿不满地嘟嘟嘴,却也不勉强,乖顺地接了成子递过来的暖汤,缓缓喝了。

一顿接风宴吃的宾主尽欢。满儿带着酒意转回房间,在梅子等人的伺候下洗漱了,扑上床,滚了几滚,很快就睡熟了。

成子回到客房里,摒退了小厮,自己坐在窗前案几旁,却默默地出了神。

满儿小丫头心思澄明无伪,明显还没开窍。这样的美好,吸引着他,却也让他倍加珍惜,生怕有一丝亵渎。

婚事却耽搁不得了,至少要把婚事敲定了。

思前想后,周密考量,夜深过了子时,成子才有了最后的决断,提笔疾书,却是写下一道折子,还有一封家书,分别封了,唤了庆良进来,交待给他:“让人六百里加急送进京!”

庆良飞快地扫了一眼,一道折子一封信,信是给夫人的……心下有些疑惑,不知有何要紧之事,要夤夜派人进京送信,却也知道耽搁不得,应声而去,很快,就有亮骑人马策马飞驰出了庄子,乘着夜色往京城方向而去。

接下来两日,赵成芳也不提公事,只陪着满儿在庄子里盘桓,看渔民归港,或者去海边赶海,也或者去庄子后的山林中看满儿种植的林下参,还有养殖的梅花鹿和香獐子。

看到成群的香獐子,成子和满儿都忍不住想起刘家岙那一只叫香香的小家伙。

“这里边有好些都是香香的后代呢!……”香香已经进了京,就养在王府后园子里,而香香这些年繁衍出的后代已经有几十头,都被运到了这边,在山林中豢养着。“单单这一群獐子,一年就能出产两斤多麝香呢!而且,咱们可是第一家能够不杀麝取香的。现在,辽地和奴儿干行省都有人仿照豢养,**取香……再也不用为了一颗麝香囊把麝杀掉了。”

一边说着,成子和满儿将带来的干粮喂给小鹿和獐子。鹿胆子大一些,獐子却警醒的很,只肯凑到满儿手里吃东西,却始终戒备着旁边的成子。

“成子哥哥,你是坏蛋,哈哈,看它们都防备着你呢!”满儿无心地笑闹,却让成子微微红了脸。

说起来,有那样不堪的幼年,寄居篱下长大,之后又出仕为官好几年,经历了这许多之后,他怎么可能还是淳朴善良一尘不染的少年!用心机用惯了,做事情往往不自觉地就偏了,失了最初的赤诚。

但他仍旧自信,对夫人,对阿福阿满,还有王府诸人,都是真心的,或许有时候会有所隐瞒有所遮掩,但终究不会包藏祸心。他终其一生,也不会做对不起夫人和王府诸人的事,更不会做对不起满儿的事!

就像豢养香獐子,也要取香,却能够保全了性命,相对于杀麝取香,如今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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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粟开新文了《栽下梧桐招来鸟》仍旧是古代种田文,情节相对轻松,也紧凑。亲们有空过去看看,若是能留个言收个藏就更好了……嘿嘿,鞠躬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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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小儿女5

两人去赶海。

奔腾汹涌的海浪累了,退出之前据守的阵地,丢下一滩的虾兵蟹将。

谁也想不到,踪迹神秘的巡守大人,这会儿却穿着一件粗布短褐,打着攀膊,挽着裤腿,戴着斗笠,赤脚走在海滩上,背上还背着一只竹篓,弯着腰搜寻着滩涂上的贝壳蟹子。

“哎,成子哥哥快来,这边好几只海星!”满儿同样粗布衣裤,打着赤脚,头脸包裹的更严实,不但戴了斗笠,还裹了头巾,将一张小脸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骨碌碌打着转,越发显得黑白分明,鲜活灵动!

成子闻声连忙跑过去,顺着满儿的手指果然看到一洼浅水中趴着几只胖胖的海星,蓝紫色的海星在水中是最好的保护色,却因为失去了海水的庇护,袒露在天光之下。

三两下子将海星都捡起来,满儿一边往竹篓里放海星,一边笑嘻嘻道:“这东西蒸蛋最好,回去我做给你吃!”

“好!”成子注视着欢喜的少女,脸上满是溺死人的温柔和宠溺。

自从那天喝酒后做了什么,满儿这几天见到成子总觉得有些小小的别扭,特别是成子哥哥盯着她看的时候,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他的睫毛刷过指尖儿,还有她的指尖触及他的唇瓣……柔软的,酥酥的,又有点儿微微的麻……

呃,她不会是这几天练功练岔经络了,走火入魔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嘻嘻……”傻傻一笑,满儿连忙转身,掩饰自己微微做烧的脸颊。

一定是走火入魔了,要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脸上出火?

慌里慌张地跑开几步去,弓着腰,努力做出仔细搜寻的模样,其实,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慌张,有些乱乱的,哪里还能注意到脚下有什么!

“嗳哟!好痛!”满儿一声低呼,随即蹲了下去!

成子一惊,顾不得掩饰武功,飞身一跃,来到满儿身后,一把将满儿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膝头,同时低头去查看满儿的脚。

肉肉的白嫩的小脚丫这会儿沾了一些泥沙,却仍旧掩不住本身的精致秀美……一只青黑色的螃蟹却不知惜香怜玉,一只大螯钳紧紧地夹在小脚趾上。

满儿吃痛,伸手就去扯那螃蟹,却不知这螃蟹跟她什么仇什么怨,死死夹着不肯松开。

成子也急,却尚有理智,看满儿有些着慌,连忙阻止她:“别硬扯……这东西跟甲鱼一样,一旦夹住就会死命不松手,硬拉硬拽反而容易伤到……”

一边说着话,成子抱着满儿就往海边跑,沙滩松软难行,更何况他还抱着一个人。也亏得成子也算练了近十年功夫,虽说不能称为高手,一身轻功却也小有所成,这才总连连纵跃着,追赶上仍旧退潮的海浪,径直蹚水下到海里,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满儿的脚丫放进海水里。

那螃蟹进了水里,不用拉不用拽,就松开螯钳,八只爪子飞快划动,一转眼潜进深水去了。

成子也顾不得惩治作恶的螃蟹,只将满儿的脚丫从海水中托出来,细细查看之下,却见嫩白的脚趾上一道深深的钳痕,已经成了青紫色!

“还好,没有夹破!仅仅是瘀血,回去敷一点药膏子,很快就能好了!”满儿自己也看见了伤处,笑嘻嘻地说着,就要挣扎着下地,“成子哥哥,我没事了,把我放下来吧!”

成子却根本不加理会,略略一托,不但没有将满儿放下,反而抱的更舒服了些,就这么打横抱着,一步一步,趟着海水往回走去。

“成子哥哥……”满儿莫名地脸红心跳,抗议的一声呼喊,出了口的声音却弱弱的软软的,哪里还有平日里的豪爽!

微微垂了眼睛,成子俯视着怀中的女孩儿,满儿躲闪的目光,让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嗯,”淡淡地应着,脚步不停。

“……我自己走!”满儿懦懦地要求。

“我之前很放心你自己走,可是你自己走却被蟹子伤了脚……”成子一字一板地陈述满儿的错误,然后在满儿微微惊讶的眼神中宣判,“所以,今天只能我抱你回去!”

“呃……我还要赶海,我还要去撬海蛎子!”满儿不满地嘟起了嘴!

成子勾勾唇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垂着眼看着苦恼的满儿,道:“无妨,我抱你过去好了!”

“我还想摸文蛤……还要钓蛏子……”

“也由我抱你过去好了……”

“我还想去海底摸海胆……”

“也由我……你在岸上等着,我去摸就好!”

赶了一个别具一格的海回去,满儿也顾不得去做什么海鲜佳肴,回到房间沐浴,坐在浴桶中就出神起来。

她跟成子哥哥之间,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唔,她没变,是成子哥哥突然怪怪的……莫名地那般看她……还莫名地变霸道了,不讲理了……

可要说成子不疼她也不对,怕她再伤到,在海滩上抱着她走来走去……最后她故意要去海水里摸海胆,成子也毫不犹豫地下了海……明明,他之前还有些怕水,游泳还是她教的……却为了她一句话,毫不犹豫地潜进海底……

她能感受到成子哥哥对她很好,很好……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珍重!

这种被人珍而重之的感觉很好,又跟娘亲哥哥的疼爱不同,娘亲哥哥的疼爱就像水,日日不可离却清淡温和,不像成子给她的感觉,火热的浓烈的,让她欢喜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惧,有些不敢靠近,不敢回应。

回想着。思索着。琢磨着。不知不觉地出了神,忘了时间。

姑娘随了夫人的习惯,沐浴时,只让人洗头擦背,完了就把人打发出来,不肯留人全程伺候的。

梅子伺候着满儿洗了头发,还没擦背就被撵了出来。有些惊讶有些意外,梅子也只能在屏风外耐心等候。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过去,盘算着水该冷了,姑娘却还没有唤人……莫不是累坏了,睡着了?

梅子连忙绕进去,一边出声呼唤,一边走过去查看。却见自家姑娘正呆愣愣地靠着浴桶出神,两颊晕红,两眼却晶彩熠熠,明亮动人!

梅子心头微跳,再看姑娘略略惊慌掩饰的模样,登时了然。

今儿赶海她没能跟上,却也有忍冬芫花庆良穗良跟着,不说忍冬芫花,就是庆良穗良也是夫人给成少爷的,断不会看着成少爷轻薄了姑娘去。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姑娘回来之后变成这般模样!

这样子,姑娘明显是动了情!

勉强压下担心,梅子掩去忧色,扶着满儿起身,又连忙拿了布巾子来给满儿擦拭……梅子不动声色地细细看了,姑娘浑身上下没有半丝儿异样,这才暗暗放了心。

扶着姑娘出了净房,忍冬立刻迎上来,笑嘻嘻地捧了个精致的蓝琉璃小瓶儿,凑到满儿面前邀功道:“姑娘,刚刚成少爷打发庆良送了一瓶药来,说是大内出来的玉肌膏,祛瘀消肿最好用的。”

梅子却微微皱了眉头,啐了一口,呵斥道:“你个小蹄子,不说安守本分,竟想着讨巧了。我们姑娘自己就医术非凡,哪里需要什么旁人的膏子,偏就是你只知道偷巧耍滑的!”

忍冬吃了一吓,连忙跪下去讨饶:“姑娘恕罪,梅子姐姐恕罪,忍冬就是想着是成少爷送来的物事,这才赶着送上来,真的没有偷巧耍滑的心思啊……”

“好了,将东西放下,你去净房打扫吧!”梅子低低的吩咐一声,忍冬连忙磕了个头,退下去打扫净房了。

自始至终,满儿的目光直视扫了一眼瓶子,却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打发走了忍冬,梅子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些逾越了,心中惴惴地转回头,看到满儿微微垂着眼,面色无喜无悲,全不似平日多是笑脸明媚,不由更是心中没底,迟疑了一回,终究知道躲不过,怯怯地开口:“姑娘……”

“嗯!”满儿淡淡答应着抬起头来,梅子这才看见自家姑娘两眼迷茫,雾蒙蒙的格外惹人怜爱。

不由地抛开畏惧,重新忧心起来:“姑娘,你这是……”

“梅子姐姐!”满儿糯糯地叫着,似乎有什么忧心不解之事,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反而在犹豫片刻后,强撑起一副笑脸来:“梅子姐姐也莫跟小丫头子们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姑娘,”梅子心中感动,微微有些哽噎道,“原指望她们能顶了我的差事去,却不想调理了一年多,仍旧这般惫懒,不想着好好做事,谨守本分,反而总想着讨巧卖乖……”

略略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满儿的表情,梅子终于下决心道:“芫花虽然不够聪慧,却憨实诚朴,姑娘留着一用倒也无妨,忍冬这丫头却是留不得了。若是让她跟了姑娘陪嫁,说不定姑娘第一个生气的就是她了!”

“陪嫁?”满儿莫名地一阵心跳,恍惚间想起成子,又突然一阵不舒服。

之前一直对这些话题不上心,遇上姐妹淘或者嫂嫂们谈及这些,她也并不以为意,如今,她却恍然明白了。原来,再贤惠再柔顺的女子,也受不了有人分享……

呃,她果真是走火入魔了,人家是受不了丈夫纳妾,她一个姑娘家怎的想起这些来……哎,也怪梅子姐姐,说这些作甚!

她倒不是不知好歹的,也了解梅子的用心,做不出宜娇宜嗔的扭捏样子来,只是微微涨红了脸,点头应着,“过些日子就要回京城了,到时候,就将她交给娘亲,另派个活计吧!”

梅子为姑娘知晓人情感到欣然,同时却也暗暗叹息,姑娘这般,却是认定动了心,这件事,她还要斟酌斟酌,回京前好好守护着姑娘莫出什么差池,回京后也要想法子给夫人透个信儿……

成少爷也算年少有成,前途无量,又是夫人看着长大的,品性脾气都是极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家世……不管当初怎样不堪,那些人终究抹不了跟成少爷血脉相连。这些年没弄出风波来,并不代表将来也一直这般安宁,万一哪一天找上门来,成少爷还能放着亲爹不管?若真做出那般事体来,莫说世情不容,就是言官的唾沫也能将成少爷淹死,前程也就毁了。

可万一那样的后娘住在一起,姑娘难免受气……还有隔着肚皮的几个弟妹,也都是不好打发的……唉!这世上的事儿,怎么就不能有个十全十美呢?

论起来,她跟在姑娘跟前这些年,倒是将几个公子少爷的形容看的清楚。那个蛮子不说,就说汤家两兄弟、二姑奶奶、四姑奶奶家的几位表少爷……都是不错的!

暗暗转着心思,梅子脸上却恬静淡然,一边给满儿绞着头发,一边低声宽慰:“嗯,这事儿交给夫人处置自然是最好的。”夫人宽厚是出了名的,忍冬虽说性情跳脱了些,终究没有犯下大错,若是惩治太过难免过意不去,交给夫人,必定给安排个轻松的活计,不担心以后太过不堪。

又道,“姑娘回去也该收收心,在家事人事上花些心思。以后,姑娘终究要嫁人,要当家主事……”

不是所有大宅门都像王府那般清净,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像王爷那般自律专情……或者该说,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靠不住,女人不易,想要活的好,更是不容易。嫁了人的女人不该指望男人过活,更多的要自己保护自己,之后还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孩子……这其中,多少烦难多少伤情……

罢了,罢了,梅子终究没有说出来。

看姑娘这般模样,之前不过是没动心,所以对那些不以为意。真正有了心动之人,依着姑娘的聪慧,这些事情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姑娘毕竟不是没有娘家的,有夫人有大少爷,还有王爷、世子在后边撑着,想必没有人敢怠慢了!

对了,姑娘可不是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姑娘不但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技,更会制毒配药……想来,也没人能欺负了姑娘去!

想了许多之后,梅子自己先宽了心,说笑也从容起来。

主仆俩说着话,将头发绞干了绾好了,梅子的目光转回来,落在了桌子上的蓝琉璃瓶上。

略略一顿,梅子迟疑着开口:“姑娘,要不奴婢给你涂上点儿那药膏子?”

满儿也扫了那瓶子一眼,却淡淡地拒绝道:“罢了,不过是被夹了一下,又没破皮,不用涂什么药膏子了。倒是这两日我穿不得硬鞋,你寻出一双软帮鞋来给我穿吧!”

梅子也不勉强,答应着下去拿鞋,顺手将那蓝琉璃瓶子也带了下去。

------题外话------

看到新文那边好多亲的支持鼓励,粟粟很感动,眼泪花花地鞠躬致谢……

那边留言满十条加更,为了回馈亲们的支持,那边不满十条,这边加字数更新,保持一日一更……

也看到了亲说《栽下梧桐招来鸟》的简介不够,粟粟很感谢,但也表示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思考。简介白痴实在伤不起,蹲墙角画圈憋简介去……

...

番外八 小儿女6

第二日一早,赵成芳洗漱过后,即带着穗良来到满儿住的院子外。

门上丫头通报进去,片刻,满儿就带着梅子,含着笑走了出来。

之前,满儿性子活泼,喜欢热闹,总爱穿一些鲜艳的衣服,像一朵浓烈芬芳的醉芙蓉;这一日,满儿却穿了一件淡青色精绣了一枝紫玉兰花的无袖收腰褙子,内衬一件玉色的窄袖袄子,下系着一条象牙白绣了素心兰花的百褶曳地裙,头发简单绾成垂挂髻,简单地攒着几支白玉花鸟簪子,通体上下,素雅大方,映衬着秾丽的容貌,越发美貌无匹,非凡脱尘。

赵成芳只觉的眼睛一亮,竟瞬间失了神。

“成子哥哥!”满儿脆脆地叫着,唤回了赵成芳的神智,恍神间,他将赧然掩去,微微含笑道:“满儿今天这身衣服,倒让我想起了初见婶子的时候……那时候,婶子总是穿着素淡雅致,就跟你今天仿佛。”

满儿脸上笑容微凝,垂了垂眼,道:“我父亲死在北疆,相隔遥远……连忌日都不得而知。今日是我父亲立衣冠冢的日子,就作了忌日。”

成子略有惊讶,他也算在林家长大的,十几年了,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在他的记忆中,林家只是在清明、中元等节日祭祀,并没有忌日祭奠……

或者,那个时候,林家境况艰难,行事低调,只在家中祭奠,他不得而知也有可能。

心思急转,赵成芳垂眼看见自己身上特意穿上的朱红新袍,难免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赵成芳正了神色道:“为人子女者,孝字为先也是应该……不知道,满儿要去哪里祭祀?我也想跟着上柱香!”

满儿淡淡摇头,“多谢成子哥哥了,这一日,我们都只是着素吃斋以示悼念,并没有什么祭奠。”

这样就对上了。成子恍然点头。

不等他说话,满儿又福身道:“今日,满儿就不宜出门了,不能陪着成子哥哥了,若是成子哥哥有什么尽管吩咐!”

成子脸上略略露出一丝失落,却转瞬即逝,只正色地拱手道:“我今日过来,也正好要跟满儿说,来了两天,我也该去衙门见见官员,然后考察一下民情……”

“也是,成子哥哥可是代天子巡牧一方,还有许多公务要办。只是,公务繁忙,哥哥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才是!”满儿含笑曲膝,成子眉头微微一紧,随即也拱手施礼告辞,带着穗良出庄子,往三山浦衙门去了!

满儿神情莫辨地目送成子走远,绕过屋角看不见了,这才有些怔怔地收回目光,神情略显落寞地进屋去了。

成子哥哥不是不好,只是,她一时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勇气走进婚姻。婚姻一旦缔结,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若无意外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见惯了母亲和继父的相濡以沫,鹣鲽情深;更多的却是耳闻目睹大多数人家里,妻妻妾妾,甚至通房丫头,歌伎舞姬……还有,男人们流连青楼瓦肆,污浊不堪,偏偏自命风流,洋洋得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见多了恩爱夫妻一朝反目,更见多了,妻妾争宠,手段血腥残忍令人发指……更让她觉得畏惧的是,明明没有丝毫恩情的夫妻二人,却偏偏仍旧绑缚在一起,表面上还要维持着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那样的日子,只是想想,就让她觉得寒到了骨子里,真正面对,她一天都过不下去。

换个人,她大可有无数手段,给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若是成子哥哥,真的有一日反目成仇,她能下的去手么?更何况,她早已经习惯了成子哥哥的宠溺、维护,没有半点儿迟疑,不需要任何理由,她又怎么能够接受,有一天成子哥哥变了模样,再不珍视她、呵护她、宠溺她……

若必须面对,她情愿面对的不是成子哥哥!

穗良屏息静气地小心跟在自家主子爷身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关注着爷的表情、动作,尽心伺候着,只怕爷一时着恼,将火儿发在他身上。

自从爷离了大姑娘眼前,就冷了脸,本来挺俊的一张脸,生生冷的跟挂了冰碴子似的。

想来也是,爷一早兴冲冲地穿了新袍子,带了银两,准备带姑娘出去游玩的,谁承想居然碰上姑娘父亲的忌日……扫了兴致,还说不出来!也难怪爷冷了脸!

跟着赵成芳一路往外走,眼瞅着要走到庄子大门了,穗良只能撑着胆子询问:“爷,您去衙门,小的吩咐人备车去?”

成子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吩咐道:“备马!”

穗良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是,是,小的这就让人备马!”

扭头走了两步,唤来跟在后头的护卫,吩咐备马,转回来见成子已经走到大门口,穗良连忙一溜小跑着追上来,提醒道:“爷,您要去衙门,是不是换了官服啊?……那啥,您这一身骑马也不成啊!”

赵成芳已经走到大门口,听到穗良的提醒,堪堪在大门过道里停住脚步,负手默立片刻,方才淡淡地吩咐:“备车!就在车上更衣吧!”

“嗳,嗳!小的这就去!”穗良一口气吐出来,连连答应着吩咐下去。

这下可以松口气了,爷这口气算是缓下来了,他跟着伺候的,也不用担心被迁怒了。

唉,你说这年岁,做啥事儿容易呢?别人都看着他跟在皇帝的红人跟前,朝廷大员见了也大都给个笑脸,真真是风光无限,可谁知,他们每每受的委屈,担的害怕啊。跟着爷日子久了,爷的手段他们可是真正见识过的,这位爷看着温文尔雅,性子温和,见人都是三分笑的,却不知道,这位爷脸上笑着,手上就能递刀子,而且,挨了刀子的说不定致死还念着他的好……这样的爷,他们哪里敢有丝毫怠慢,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小心伺候!

满儿为父亲忌日茹素三天,赵成芳就去衙门忙碌了三天。每天早出晚归,却每天早晚都会到满儿门前问候。

之后,满儿没有再出门见他,只是站在门内的某一处,隐秘观察,每天见赵成芳都是面带疲倦而归,却从没有醉酒过……

三日后,满儿父亲忌日也该过去了,赵成芳却仍旧着了官服过来辞行。

这一次不仅是去三山浦衙门,而是要离开三山浦,往辽地深入巡查,以体察辽省各地的民情、官治。

满儿微微意外之下,出门给赵成芳送行,一路送到庄外,方才顿住脚步,看赵成芳上车启程。

路边的柳树已经萌发,嫩黄嫩绿,如烟似雾,一团一簇。站在这依依杨柳旁,满儿的小脸却第一次蒙上了一层清愁。

她胆小了,怯懦了,从而疏远了成子哥哥……如今,算是达到她疏远的目的了,可为什么她一点儿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心里隐隐失落着,还有微微的疼,更多的是浓浓的歉疚!

这许多年,成子哥哥对她,对她的家人如何,世人有目共睹。哪怕是高中,又成了御前的红人,皇帝的心腹,成子哥哥也仍旧一如往昔,待她娘亲如至亲长辈;待哥哥阿福如手足兄弟;待她,更不用说,从那一年,他自请跟在她身边外出游走一年,时时刻刻守护在她身边,渴了,给她打水,饿了,给她寻吃的,累了,他就被着她……

当时不觉,如今再回首,那时的日日相伴时时相互,成子与她,早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哥哥,虽没有血脉相连,却丝毫不逊于同胞兄妹的感情。

那一年回来,他们两人虽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成子却一如既往地呵护她疼爱她,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她信任他、依赖他、牵挂他……只当做兄妹之情,及那日她醉酒一场,方突然惊觉,不知什么时候,成子在她心中,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哥哥……

这样的人,这样一份情,捧到她面前,她却不能回应……看着他日日疲惫、憔悴,她却不能再关切问候,更不能亲手作羹汤,替他调理进补……

满儿突然记起在某个话本子上看来的一句话:情之一字,最是动人,也最是伤人!

当初看时不以为意,如今再想起,终于有了体悟!此话,果然不假!

辽省西北,南北山脉绵延不绝,正是最为著名的人参产地长白山。

赵成芳一路赶到长白山下,山下已遍是没马蹄的浅草,长白山顶,却仍旧残存着积雪未曾开化。将大队人马留在驿站,他只带了庆良和两名身手好的侍卫跟随,弃马步行,一路上了长白山。

长白山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巅,重重密林深处,一片银装素裹之中,一栋小小的木头房子遗世**,同样被白雪覆盖着,仿佛早已经跟森林融为一体。

赵成芳让庆良和护卫守在远处,他只身一人来到木屋跟前,提起袍裾跪倒在地,郑重地行了三叩之礼,礼毕却仍不起身,仍旧长跪在雪地中,扬声道:“晚辈赵成芳拜见穆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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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码新文《栽下梧桐招来鸟》的加更,这边晚了。

唉,亲爱的们,你们太生猛了,这是让某粟日日码字加更不抬头的节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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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 小儿女7

赵成芳离开月余,每日黄昏,都有人快马送信过来,一起送回来的,还有各种意想不到,却意趣非凡的小东西、小玩意。有时候是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偶,有时候是一个木雕小鸟,有时候是一把靺鞨骨刀,有时候又是一枚雪白的狼牙……最意外的是,有一次送来的竟然是一对玉爪海东青雏鸟,羽毛还未长全那种,丑丑的肉肉的,却已经眼神凌厉,初露峥嵘。

初始,那些小玩意儿和信件,姑娘不过瞟一眼就撂到一旁。偏偏送了那对海东青来,姑娘一见就喜欢上了,亲自熬鹰认主不说,还日日饲喂、训练,真是当成了眼珠子。

日复一日,每到太阳西沉,满儿就习惯地往门口张望,也说不清盼的是玩意儿,还是那一封封趣味盎然,洋洋洒洒的书信。尽管,那许多书信中,只是讲述所经所见之事,也每每总有一两句关切之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满儿自己也没察觉到,或者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隐隐期盼着什么,又总是每每为何失望。

这一日,又到了黄昏时分,信使却没有来。

梅子带着小丫头摆上饭菜来,满儿也是食不知味,只捡着夹了一两口就撂下了筷子。

“下午吃甑子糕吃多了,这会儿到不饿了,你们拿下去分吃了吧!”满儿说着起身,竟往后园的观澜阁去了。

在她的身后,梅子露出满脸的忧色来。下午是蒸了甑子糕不错,还是姑娘亲自动手配的料,可她知道,那甑子糕就是给成少爷蒸的。姑娘只是抿了一口尝了尝味道,哪里会吃多了……

这些日子,她将姑娘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只能得出一个结果,姑娘用情渐深,怕是难以丢开手了。

那成少爷的水磨工夫,不动声色,天长日久,石头也捂热了,更何况姑娘正是豆蔻年少,情窦初开,虽聪慧无匹,却对情字一事毫无所知,遇上成少爷这般细腻、温柔、又人品俱佳的男子,对她宠溺、呵护、柔情无限……姑娘怎能不动心?

唉,也着实怪不得姑娘!

梅子垂了眼,答应着让小丫头将饭食抬下去,她自己则要了几样细点心,还有一壶暖茶跟了上来。

这一日的观澜阁,观测潮水的先生已经退去,观察星象的人还没来。况且,那些人来也是在第二层里活动,顶层向来是满儿专用之处。踏上这观澜阁,满儿莫名觉得,今日此处分外冷清、空旷,她偏偏觉得气闷,走过去,随手推开面海的窗户,海风浩荡荡吹过来,穿堂而过,吹动她的发丝,拂动她的衣襟袍袖……

此情此景,本应是豁然开朗,心情舒畅,她却偏偏没有半点儿轻快之意。心底的某一处揪扯着,牵挂着,那一去月余的人,此时,身在何处?可否安好?

“姑娘,风大,您加件斗篷吧!”梅子柔声提醒。

见满儿并不反对,自动自发地上前,将斗篷披在满儿肩头。

眨眨眼,扯着嘴角绽开一抹笑来,满儿回头,“梅子姐姐,刚刚我看你带了点心茶水,来到这里吹吹风,倒是觉得饿了。你也没吃,陪我一起吃些吧!”

“嗳?哎,哎,姑娘且坐,我这就摆上来!”梅子微微惊讶着,欢喜起来,一叠连声地让着满儿离开窗子在木榻上坐了,一边翻身拿了食盒,将几叠细点心和一壶热茶取出来,一样一样摆在矮桌上。

“唔,有梅香酥,还有莲子糕……梅子姐姐有心了,都是我喜欢吃的!”满儿仿佛将之前的郁气抛去干净,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欢快明媚,叽叽咯咯地说着,自己动手拿了点心放进嘴里……

看着这样的姑娘,梅子都忍不住笑眯了眼。只是,隐隐的,她总是觉得姑娘变的太快,有些不敢相信。

满儿的兴致却仿佛一下子高涨起来,说说笑笑的,竟吃了好几块点心,还连喝了两倍热热的红茶,这才拿起帕子擦了手和嘴巴,笑眯眯看着梅子将点心吃完,立刻笑着起身道:“这会儿天色尚早,我要带着两只海东青振振翅,梅子姐姐且慢慢收拾了再过来不迟!”

说完,也不给梅子反驳的机会,满儿脚步轻快地下了观澜阁。

梅子紧跟上几步,从窗户里往下看,姑娘已经走出观澜阁,正往园子中鹰房而去。

所幸也就几叠点心、一副茶具,收拾起来也便利,梅子也就转回身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点心茶具,拎了食盒下楼。

遥遥地看到姑娘已经在园子的开阔处,臂上带了皮制护具,开始训练两只海东青,梅子也就放了心,寻了一个粗使婆子过来,将食盒交待给她,这才往姑娘那边过去。

满儿驯了一阵子海东青,还去香獐子的栏舍里看了看,这才转回来,稍稍洗漱了一下,就进了书房。

这近一年来,她跟着师傅在北地游走,最北边越过奴儿干行省,一直走到终年积雪的极北之地,走过山林、走过草原,还有大片大片的戈壁沙漠,荒无人烟。这一路走来,她见识了许多异域风情,也了解了许多异族民俗,品尝过海西部的杀生鱼,也喜欢上了瓦剌阿嬷熬制的奶油茶,还有畏吾儿部的烧羊肉,是将嫩羊肉塞进羊肚子里烤熟,那种纯粹的肉香,没有亲口品尝过的,真的没办法想象……

当然,她们师徒二人一路走下来的最大收获,还是采集了许多珍贵药材,也见识了许多异族治病的方法,甚至巫术……别说满儿受益匪浅,就是号称神医的穆老头儿也自称受益良多。

路途中条件多艰苦不便,满儿就将药材收集起来,将所见所学简单记一下,都带回来仔细整理、记录。回到三山浦已经三个多月了,她的记录也不过整理了不到一半。

坐在书案前,之前的浮躁俱去,满儿翻开手札开始整理记叙……

灯光下,花一样的少女微微垂着眼,一手翻动手札,一手执笔,无比专注地伏案工作,晕黄的灯光将她睫毛的阴影打在脸颊上,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红润的唇微微嘟着,不时微微嗫嚅,应是低声诵读着什么……

世人描述女子形容,多用分花拂柳,娇羞欲语,又有那眉如远山眸如秋水……或娴静,或开朗,或娇媚,或伶俐……却没有哪一个描述一个女子伏案书写时,会是这般宁静而美好!

窗子半开着,成子站在院子里,透过窗户,恰能看到少女伏案书写,俄而,微微蹙眉,转瞬,又舒展了眉头,那专注宁静的容颜,是那般美好、净澈,让他不敢靠近,不忍惊扰。

凝立院中许久,夜露浓重,湿了他的发丝,沾了他的眉睫,他却恍然未知。

“呃,成少爷!”忍冬带了两个粗使婆子从厨房里抬了洗澡热水过来,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长身玉立的身影,惊讶之下,不及成子制止,就已经惊呼出声。

成子有些懊恼地摆摆手,再回头,果然,窗内少女已经被惊动,正抬了头,透过窗子看出来。光线昏昏,并不清晰,成子却知道,那一双眸子黑亮清澈,熠熠如星子!

完全不经心地,笑意就从他的眼底涌上来,溢了满脸。

“成子哥哥!”满儿也搁了笔,站起身来,喃喃地唤道。

没有听到声音,却看到了她的唇瓣翕合,成子笑容又浓了两份,柔柔地看着窗内之人,慢慢开口:“我回来了!”

窗子里的人似乎默了片刻,没有说什么,转身往门口迎出来。

成子也欲迈步进门,走了一步,却又停住。夜色已深,他和她毕竟男女有别,又非血脉至亲,再进她的闺阁,未免有所轻亵。

维护她、守护她,早已经融进了他的骨子血脉,成了他人生所有信仰中,至上的信条!

就像见她心喜,维护她守护她已经成了习惯,不许刻意!

棉门帘一挑,满儿走出门来,昏暗的光线也掩不住她眼中的光芒,璨亮着,透着由衷的欢喜。

“成子哥哥……”满儿疾走几步,却在成子面前四五步处停住脚步,微微仰着小脸看着成子,笑道,“刚刚还想着,怎的今儿没送信过来……没想到成子哥哥就回来了!”

“嗯,原本想着赶回来跟你一起用饭的,不想路上有一点事给耽搁了……让满儿挂心了!”成子也含着笑缓缓说着。

两人目光相对,语言平顺,似乎仍旧与原来一样,细细体会和品味,却似乎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成子哥哥还没用饭?”满儿惊讶着,遽尔侧了首,俏皮笑道,“正好,我让人裹了燕饺儿,蘑菇虾仁馅儿,成子哥哥是不是掐指一算,刻意赶回来的?”

“哈哈,那我有口福了,满儿的手艺得了婶子真传,丝毫不比御厨逊色的!”成子笑声朗朗,和着满儿清脆的笑声,将夜露深寒驱散了去。

两个人很默契地一起转身,来到前头的小花厅里,梅子带了丫头上来伺候,先送了热水上来让成子净了手脸,又紧跟着送了热茶上来。

满儿端了茶盏,笑盈盈道:“晚上不宜喝茶,备了清饮,是用五味子、酸枣仁、柏子仁、雪参末儿配制而成,能够扶正祛邪,清补调理、安神助眠的。成子哥哥喝着试试,若是喝不惯,就让人换了来!”

不等她话音落下,成子却已经吹了吹喝了一口下去,一边品味着,一边笑道,“你的手艺我还挑剔什么?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若是满儿配制的还多,我就厚着脸皮讨一些回去……这些日子公务繁琐,倒是真的有些睡不安宁。”

“这个倒是容易。”满儿笑着应了,回首吩咐梅子一声。

片刻功夫,皮薄晶莹的燕饺儿端了上来。

满儿之前晚饭没用好,这会儿是真的有些饿了,一碗燕饺儿倒吃了近半,剩下几个,都被成子顺手端过去,一并吃了。

这样的动作,是他们二人随穆老头儿出游时就养成的,时隔许久,如今做出来仍旧自然而然,无比流畅,没有谁觉得异样。

安静地吃罢燕饺儿,梅子带着小丫头撤了碗筷下去,复又送上消食解腻的山楂饮上来。

满儿一边拿小银匙子拨弄着茶盏中的山楂片儿,一边微微虚着眼,跟成子说着话,朦胧的雾气蒸腾,小丫头带了一丝猫儿般的慵懒,脸颊红润润的,唇瓣鲜灵灵的,让人忍不住越发想要纵着她宠着她,只要她欢喜,无可不为!

这样的满儿,也让人心安、满足,只要这般守着她,就是岁月静好!

微微笑着,低声说着话,一杯茶很快喝完,成子垂了眼,将眼中的不舍掩下去,再抬眼,又是一片清明温柔:“这一趟回来,公务已是七七八八。还有些许残余,想来不过三五日就能处理完毕……天气晴暖,大地春来,我想着回程不再坐船,就一路坐车,一边赏景一边回去……你想必已经熟的很了,正好给我做个向导,带我好好领略一番。”

“好啊!”满儿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略略带了些俏皮,笑道:“留三五日刚刚好,正是吃梭子蟹的时候,满满的红膏……吃罢肥蟹,咱们一路顺着江水而上,却正好吃开江鱼……那也是一等一的美味儿……”

“呵呵,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要饿了……”成子起身,满儿也随之走出来,两人就在下花厅门口别过。

目送着成子走远,满儿转身回房。

梅子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着,看着眼前脚步轻快的姑娘,梅子只能将那暗暗的一声叹息咽下去。姑娘之前也笑,也神情轻快……可相比起此时来,却可以清楚地辨别出,那时隐忍的一份勉强!

好在,姑娘就要回京去了。

回了京城,回到王府,回到夫人的身边,姑娘的事情夫人必定会有办法处置……

或者,不久之后,就有了姑娘跟成少爷的喜讯!

到了这一步,再细想想,成少爷除了家世不堪些,人才品性学识,乃至官途前程都是没得说的,真正能称得上年轻才俊……之前,成少爷自打高中之后,就没断了有那年岁相当姑娘的人家上门打探,意欲将这一位年轻俊才收为东床的……夫人当时怎么应对的?大都是觉得人家姑娘配不上自家孩子,婉言挡住了。

还有这些年,大姑娘一直跟成少爷亲密,夫人也从没做出任何阻止之举……

这种种的种种,是不是也说明,其实夫人对姑娘和成少爷一对璧人,也是乐见其成的?!

阿弥陀佛,若能那般顺顺利利,可就是佛不保佑,皆大欢喜了!

------题外话------

新文那边有点儿小纠结,昨儿没能更新这边,跟亲们鞠躬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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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 小儿女8

五月,辽地正是一片大好春景,京城却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夏天,芳菲已谢青杏小,天气日渐炎热起来。

这一日,京城西北德胜门刚一打开,就从城里跑出十几骑人马来,个个锦衣骏马,青春年少,神采飞扬,英姿勃发……正当的一句‘人如虎,马如龙’!

恰巧九门提督赵黑虎到德胜门巡查,见此情形,难免有些警惕,城门乍开就有人冲门,万一是在城内做下案子的……

“来人!……”赵黑虎一声低喝,正要吩咐人放拒马阻挡,那边为首的一名靛青袍子少年猛地一带马缰,马儿一声长长的嘶鸣,恰恰听在赵黑虎不远的五六步处。

赵黑虎略一愕然间,那少年已经翻身下马,躬身作揖道:“小子因为家人探亲回京,心急出城相迎,没想到是赵大人在此,竟差点儿冲撞了,还望赵大人宽宥!”

刚刚人在马上,又是众人簇拥着,再说城门刚开之际,天未大亮,光线也不好,赵黑虎只看得一群人鲜衣怒马,神采飞扬,却真的没辨认出是哪家的公子。

这会儿,人家下了马,来到面前躬身行礼问候了,赵黑虎定睛一瞧,不由失笑,连忙上前伸手扶住少年,生生将少年托起,哈哈笑道:“我刚还说是哪个这般虎气,原来竟是大公子……哈哈,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公子少年英雄啊!”

“赵大人过奖了,小子一介书生哪里当得起这般盛誉……”靖北侯府大公子,也就是安宁长公主长子林孝儒微微含笑,寒暄几句,随即后退一步,再次拱手道,“赵大人,小子今儿赶着出城,来不及跟您致歉,待小子回来,必定设美酒佳肴向赵大人赔罪!”

“哈哈,既然你有要事,就不要在此耽搁了,快去吧!改日,不用你小子下帖子,老赵我自己登门,你只要把令尊封存的美酒搬出两坛也就够了!”

“呵呵,赵大人既这般说,小子哪能不应?那就一言为定,小子煮酒以待,静候赵大人到来!赵大人,小子告辞!”

“告辞,告辞!”

两方各自抱拳辞过,林孝儒带着一干伴当随从,又再次认蹬上马后,跟赵黑虎略一致意,这才拨正马头,出城门去了。

眼看着这一行人出了城门几十步,方才驱动马匹重新奔跑起来,马蹄声卷起一阵烟尘,遥遥跑远了,赵黑虎这才收回目光,吩咐德胜门当值的总旗一声,也接了随从牵来的马,上马去了。

那守城兵丁没了这只大老虎镇着,立时放松下来,抱着各自的家伙事儿往城门洞两旁一缩,寻了个避风处,依着城墙扯起了闲篇儿。

“哎,我说,刚刚哪位是谁啊,怎么赵老虎笑成那样……前儿我见过一回,他见了当朝的国舅爷也什么笑意思儿啊!”一个脸嫩的新兵显然阅历不够,见了刚才一幕,难免有些意外和困惑。

旁边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兵油子嘬着牙花子,斜睨着他,好一会儿,那小兵哀求了好一回,这才装腔作势地敲了小兵一记,道:“让你遇事不禁用眼看,更要用心想……”

说着话儿,他从避风处探出头去四下里看了看,确定周遭没人,这才缩回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你可知道那头黑老虎是谁的人?”

几个兵丁齐齐摇头,随即,有个兵丁迟迟疑疑道:“听人说,能入主九门提督衙门的,那可都得是那位真正的心腹!”

边说,这兵丁抱拳向皇城方向拱了拱手,言下所指,众人也就明了。

老兵看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不错,却并不太准确……这只老虎是那位的心腹自然不差,但更是一人的忠心属下,从北边到京城,从一个边军千总,到如今威赫显贵的九门提督,步步高升,却从未改过初衷……那位爷的大名,想必你们也有想到的吧?”

这一回倒是那个小兵反应最快,两眼冒光道:“北边边军……你说的,可是咱们大明朝第一个外姓王爷,开疆扩土立下赫赫威名的靖北王?”

老兵也不应是,只是微微一笑。其他人却已经满脸恍然。

可不是嘛,说起来,他们这些兵痞满眼里没几个人,但提起当年平定北戎,开疆扩土的靖北王来,却没有哪一个不衷心钦佩敬服!那是大明朝的英雄,也是所有大明将士心中的战神!不可低侮,不可亵渎!

“哦,原来是靖北王的长公子啊……难怪!”那小兵满脸羡慕地感叹着。

那老兵又笑着道:“你这话可就又错了……那位公子是靖北王府出来的不差,却不是靖北王的长公子!靖北王爷是景顺廿六年大婚,第二年南下平蛮之时有了长公子,这会儿,靖北王的长公子不过八岁呢!”

“这其中的典故我却是知道的。”刚刚出声的兵士笑道,“这位是安宁公主带过来的儿子,姓林,是以只能称之为靖北王府的大公子,却不是靖北王的长公子!是也不是?”

“啊,靖北王那等人物,居然娶了个寡妇,还带着孩子……”小兵年岁小,对这旧年的一段公案不熟,一听之下难免惊讶!

“哎,你别只看到人家寡妇再嫁啊,那位可不简单,凭着自己的能为,获封第一个外姓公主,这等荣宠尊崇,别说外姓平民女子,就是宗室贵女,高门闺秀,也没有一个不是!”

老兵见那小兵还不服气,还想着辩说,一抬手拉住小兵的胳膊,拍拍他尚嫌瘦弱的肩头道:“年纪小,阅历浅,遇事最要紧的就是着急不得。”

待得小兵鼓着嘴不甘不愿地安静下来,老兵这才叹息一声道:“说起来,那位不禁是外姓,而且当初不过是庄户女儿,嫁给一个平民村汉生儿育女……若非,后来之事,也就这么相夫教子一辈子了,谁也想不到,那村汉被征了徭役去往北边,为边军运送粮草,一去没有回头。那女子带着年幼的儿女,苦等苦盼却得来如此噩耗,大病一场差点儿丢了性命。大病得愈之后,竟然开了窍,上山挖药制药,又蒸酒制皂,渐渐挣下偌大一份家业……若只是这样,也不过富甲一方,那女子却几次立下功勋,两次救下靖北王……那是的靖北王还没封王,还只是少年英雄的靖北大将军……再后来,辉县清河一带大疫,死绝户的比比皆是,一个村子一口不剩的也不少见……那样的情形之下,各地衙门只得动用兵士封锁各处,防止疫情漫延……也就是那种情况下,如今的安宁公主,那个时候还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一名刚刚积攒了些家资的弱女子。就是弱女子,只带了一名婆子一个护卫,就那么进了疫区……”

“啊……”众人皆惊,特别是那小兵,脸色紧张的发白,扯着老兵的袖子追问,“之后呐?那公主进疫区做啥?”

“公主之所以制药卖药,是因为之前曾经学过一些医术,手中有一部医术秘笈……这一次进疫区,正是防疫治瘟……无数郎中大夫束手无策的疠疫瘟毒,竟真的被公主制住,公主入清河县一月余,清河再无死人。随后,公主又入丕县……她还将治瘟疫的方子毫无保留地献了出来,让朝廷派去的太医和当地郎中所用,制住了辉县和南部几县的瘟疫……那一场下来,活人无数,朝廷论功行赏,封授其为三品淑人……嫁入京城秦国公府,称为靖北候夫人,公主又献从海外得来的嘉禾三种……别的事离得咱们远,可若是没有那玉米、红薯和马铃薯,咱们这些人哪能顿顿吃上饱饭……”

老兵面色肃穆地讲述着那个传奇,那个几乎能够称得上前无古人的传奇,那个奇女子的生平故事,小兵,还有另外几个兵丁,不论之前有所耳闻,还是一无所知的,都听得很是投入,没有谁再想起那女人的‘寡妇’身份,有的只是唏嘘赞叹,有的只是感慨钦佩……

不说这些兵士怎样,且说那边林孝儒带着一干人等出了京城,飞马一路往西北方向迎出去,直奔了百十里,迎到京城北上出关毕竟的一处镇子官厅镇,因出关官员大都在此停轿驻跸而得名。过了此处,再走百余里,就是绵延不绝的关隘古墙,再过了那道关隘,就是关外之地了。林孝儒得了信儿,昨儿满儿跟着成子就是到了隘口投宿,今儿一早望京城里来……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他们跑了这许久,人困马乏,该歇脚吃饭。而成子和满儿一行,估摸着也就快到了,他们点好菜,正好等他们两人到了一起用饭!

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林孝儒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宠溺之色。

小丫头心思野,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连过年都没回京,这一回不知怎的,居然肯跟着成子回来!

“哎,孝儒,天色还早呢,不如咱们再往前迎一迎吧!”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一脸急切地巴望着官路尽头,极力劝说着。

不等林孝儒说话,另一边的少年笑嘻嘻道:“嘻嘻,他日日心焦到如今,自然等不得……唔……唔……”

...

番外十一小儿女

林孝儒,也就是阿福,跟汤家兄弟俩同窗多年,天天厮混在一起的,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两人什么心思?更何况,这兄弟俩学业不错,在人情世故上终究差了些,心思几乎是写在脸上的,一目了然。︾樂︾文︾小︾说|

嘴角含笑,微微转了转眼睛,林孝儒佯装没听到家斐说了什么,淡淡地道:“且等着吧,已经打发了人去接了,估摸着,至多两刻钟也就到了。”

家斐嘿嘿一笑挣脱开哥哥的手,翻身下马,跟着林孝儒往镇子上唯一的酒肆里走。家卓又看了看那条官路,心不甘情不愿地,也只能下马跟上来。

初夏,日头日渐毒辣起来,还没进伏天,有遮蔽的荫凉里,却还算风凉。

这酒肆就把着官路的一侧,在镇子的北端,屋前靠着官路搭了个很是宽大的棚子,棚子下错落摆着五六张方桌,林孝儒这一行人一进来,立时占了三张桌子去。

这三个人差不多都算是在京城长大的,见惯了繁华,也见识过最讲究最精致的馆子,对于这种乡野小店,自然不报什么奢望,倒也不会刻意挑剔嫌弃。

特别是三个人都等着接人,翘首企盼着,心思也根本不在这里。

今儿是秦孝和沈琥跟着来的,到了此处,两人带着几名护卫,自然而然地坐到林孝儒三人的外侧,自然地形成护卫之势。小厮宝良则招呼着小二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只竹根抠的的小罐儿:“看着些,滚儿下去再沏茶!这上好的明前茶,禁不得滚水!”

跟小罐儿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枚梅花儿小银锞子,入手坠坠的,足有两钱!

小二微微一愣,随即眉开眼笑着连连躬身应了,飞快地将银锞子揣进怀里,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竹根小罐儿进了屋。眼见是烧水沏茶去了。

没多会儿,小二拎了三只洗刷干净的青花茶壶上来,又飞快地跑了一趟,端了十几支青瓷茶碗子上来,拎了茶壶斟茶,随着茶水流出,茶香袅袅散开来,让众人心中些许烦躁也平复了去。

“唔,没想到这乡村小店还有这等好茶……唔,这是瓜片……这且清且香,气韵悠远……难道还是明前茶?”家斐最是放松,嗅着茶香品鉴着,不由惊讶起来。

小二憨憨一笑,下意识地瞥了宝良一眼,道:“客官这品茶功夫真是了得!”

捧了家斐一句,却没有说出茶的情况,竟使得一手四两拨千斤的好功夫!

林孝儒自然知道是自家的茶,听这两人一来一往,倒是忍不住一笑,端了茶盏,自然而然地品香、嗅味儿,然后才浅饮慢品。

抬了眼,看着那小二,笑微微道:“把你们家最拿手的软羊整治出来,每桌先上五斤……一定要给我一年的嫩羊肉,老了嚼不动,我可不给会银子!”

众人隐隐以林孝儒为首,尽管他穿的并不奢华,小二见惯了人来人往,也知道这位是说了算的,自然小心万分地伺候着,堆着一脸的笑,微微弯着腰,连连答应道:“这位小爷,您尽管放心,若是羊肉不对,您尽管割了小的的肉!”

“噗……”林孝儒笑出声来,咳了两声,这才笑着挥手道,“别在这里油嘴滑舌,我只尝了羊肉跟你说话!”

小二笑容满面地连声应着,又奓着胆子道:“爷,小店前些日子才从辽地三山浦进的上好的虾米和腌鱼,这会儿韭菜正嫩着,加了那虾米做成馅子,包子饺子都是极鲜的。那腌鱼也极好,只拿油煎到两面金黄,就是极咸香可口的。还有,从奴儿干行省赫真部进的风干牛肉、鹿肉……”

听到三山浦几个字,林孝儒就忍不住又笑了。果然,听着听着,这小二推荐的几种东西,除了他家庄子上产的物事,就是他家参与的东西……还真是!

看他一脸笑,家卓心不在此,没有注意,家斐却很是疑惑:“孝儒,怎地,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林孝儒忍笑摆摆手,回头看那小二道:“就每样捡着好的上一盘来尝尝。一样,不好吃,没银子!”

“哎,哎,爷放心,小的胆儿再肥也不敢诓骗小爷您呐,您就静等好菜上来吧!”说着,连着倒退了几步,这才一转身,撒开双腿,一溜烟儿钻进后厨去报菜去了。

家斐看到一愣一愣的,转回神来,拿手中的折扇戳了戳林孝儒的胳膊,低声道:“你不会真的要在这等地处用饭吧?呃……你我倒无妨,可稍后孝婕丫头就要到了,难道你让她一个大家闺秀也在这棚子里吃喝去?”

林孝儒笑着看了家斐好一会儿,差点儿把家斐看毛了,这才笑眯眯道:“听他说的有趣,索性要上几盘来尝尝……我曾经在一本游记中看过一句话,我深以为然!”

“什么话?”家斐向来以洒脱随性自居,总说自己有朝一日要踏遍大明山河,赏遍九州盛景。平日里除了功课外,最爱的就是各类游记手札,此时听林孝儒这般说,自然心痒难耐,立刻追问起来。

林孝儒看着家斐的眼睛,微微一笑道:“那句话说来也简单,却极明了——吃小馆,住大店!”

家斐彻底愣住,好半天晃过神来,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打开,一边飞快地摇着扇子,一边兴奋道:“此话大善呐!大善……你是从哪本游记上看到的?回去可拿给我一观?”

林孝儒早就坐开去,离这位远了些,听他这般说,却只是微微一笑,摇摇头。

他是从自家娘亲那里听来的,不过是不好乱传话,这才借口游记上所见,如今,让他去哪里寻摸游记给他一观?

“唉?找不到了?记不得了?……能说出此等话来的人,必定是心胸豁达,堪透世故之人……唉,唉,居然错失,实在令人怅惘啊!”

林孝儒不理会这货长吁短叹,只安然地喝茶。

一杯茶喝尽,隐约就听得遥遥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辨音,是一人单骑!应该是打发去探询的人回来了。

林孝儒脸上微微一笑,转眼,就见家卓仍旧不时巴望着官道,却听力有限,根本没察觉到有人马过来。而家斐则仍旧沉浸在刚刚那句话中,一时笑一时又皱眉摇头的……一副完全不理世事的模样。

暗暗叹了口气,林孝儒摇摇头。汤先生这两个孙子虽说本性纯善敦厚,资质也算聪慧,但终究心性少了磨练,在人情世事上还是有些欠缺啊!

好在,汤老先生身子骨还算硬朗,这兄弟俩又有父辈支撑,还有时间慢慢磨砺成长……

林孝儒心绪一转而过,目光专注地看向官路,那边,马蹄声近了,隐隐已经能够看到一个黑点从地平线上冒出来。

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家卓猛地站起身来,抬脚就要往那边走,却被林孝儒伸手拉住。

摇摇头笑道,“是探路回来报讯的!”

家卓满脸的惊喜散去,换成一抹沮丧,又回到桌子旁坐了。

林孝儒就站在棚子边缘,负手而立,等待着那边的一骑一人,渐行渐近。

隔着五六步处,那人从马背上飞身跃下,如钉子一般立在地上,随即单膝及地,高声道:“回大少爷,小的探知,大姑娘和成少爷一行已到五里外,约莫一刻钟功夫就能过来了!”

林孝儒微微眯了眯眼,五里地,一刻钟……满儿小丫头这是骑马而来啊,马车可没这么快!

抬手打发了探马,林孝儒转回身来,含笑跟汤家兄弟通报了情况,然后伸手招了宝良吩咐一句,这才招呼家卓家斐道:“我要去前头迎一迎,你们兄弟且在此稍等吧!”

说完,不等家卓家斐有什么表示,林孝儒已经接了小厮牵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轻挥马鞭间,骏马如离弦之箭,飞一般疾驰而去。家卓家斐愕然片刻之后,家卓脸色越发难看,家斐却是一脸怒气,咬牙骂道:“这个臭家伙,仗着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就总是显摆……瞧把他嘚瑟的,哼!”

不说这边汤家兄弟如何,只说林孝儒,也就是阿福纵马疾驰。他和阿满的马儿都是胭脂和大青马的后代,俱都是神骏非凡,千金难得的宝马良驹,五里地,真正放开了速度跑,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了。

不过转瞬,阿福遥遥地就听到了马蹄声,这一次不是一人单骑,而是十数匹马儿疾驰……或者说,前头有两匹马领头,后边跟着十几匹马……

阿福手挽缰绳,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满儿这丫头,还是那般调皮任性!不过,阿福并不觉得阿满任性调皮有错,他只是盘算着,妹子这个性格,就要找一个宽厚包容的婆家,找个真心实意照顾她一辈子的人才行。

汤家卓虽然品性不差,心性醇厚,待满儿也算实心实意……但汤家却是阖家聚居,老老少少几十口人,若是嫁进那样的家庭,满儿难免受委屈……所以,汤家卓不行!

阿福脑子里瞬间转过好几个年龄相仿,知根知底的少年来,却又一一被他否定。唔,满儿不过十五岁,也不着急,慢慢寻访去,不愁找不到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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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在文字推荐,编辑暂时不让改,还是用的《重生之丐女小地主》,之后改了,会给亲们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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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二小儿女10

果如探马回报,林孝儒驰马跑出去不过盏茶功夫,迎面就看到了一队人马,为首一人骑着一匹赤红色的骏马,疾如闪电般飞驰而来,略略落后半个马身处,则是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那匹马儿通体漆黑发亮,只在额间有一枚流星白毛儿,恰是成子高中后,秦铮送他的那匹追风!而那匹火红骏马则是满儿的火焰,胭脂后代中最出色也是最漂亮的一匹!

孝儒面上一喜,伸手一撤马缰,身下马儿心意相通,前蹄扬起刹那,一个利落而漂亮的侧身,恰恰好给满儿和成子让开路,调转马头处,兄妹俩目光相会,连同成子一起,三人三骑,非但没减速,反而一驱胯下良驹,加速飞驰起来。( 800)/

这北地官道本就宽阔平坦,时值晌午,也没有行人,竟成了兄妹三人的赛马场。

一阵马蹄声疾,如旋风般刮过去,汤家卓被这风卷的睁不开眼,只能一手紧握马缰,掩面躲避。风刮过去,他方回头看过去,那三骑人马已经去的远了。

几乎同时勒住马缰,唏律律的马嘶声里透出一股畅快和欢愉,那马背上三个人也齐齐飞身下马,互相看看,同时畅快大笑起来。

“哥哥!”满儿欢喜地叫着。

一身宝蓝骑装,袖口衣摆的**勾线绣精致而低调,衬着微染红晕的脸颊,意态飞扬的眉眼,璨亮亮的眼睛……满儿已近成年,已经穿不得男装,但她这神情仪态,满是大方磊落,只是一身骑装,竟让人忽略了她女儿身份,难辨雌雄间,只觉得俊美非凡,让人挪不开眼。

孝儒微微眯了眯眼睛,展开满脸的笑,看着一别经年的妹妹颌首笑道:“孝婕长成大姑娘了!”

“哥哥!”满儿略略带了一丝羞涩,上前自然而亲昵地挽住孝儒的胳膊,微微歪着头道,“哥哥骑术也长进不少……我之前还担心,哥哥耽于读书,把功夫和骑马的本事都荒废了去呢!”

兄妹俩相顾而笑,眼底是深切而不流于外的亲昵,不同的是,妹妹眼中是撒娇依赖,哥哥眼中则是宠溺和纵容。

家斐哇啦哇啦地冲出来,上下打量着阿满,一边大惊小怪道:“满儿丫头这一去近年,却还是一副假小子模样嘛,没学得一点儿斯文贤淑啊!”

满儿眉毛微挑,笑眯眯道:“嗳哟,我还以为是哪个,却原来是永远长不大的家斐小子嘛!”

“你……”家斐气恼地横眉立目,转而化成满脸懊恼。最新.

从小到大,他就从没在小丫头嘴上沾过便宜……没想到,这一年未见,小丫头更加牙尖嘴利,不饶人了!

又一阵马蹄声纷乱而至,家卓终于跟着后边的随从一起赶了回来。

还未下马,就听到弟弟跟满儿斗嘴,不由皱了眉头,跳下马来,一边喘息着,一边道:“家斐,你年长几岁,理该让着孝婕些,怎地总是争那些言语之长!”

“啊哟……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护上了……”家卓正懊恼着,听家斐不问青红皂白就呵斥他,不由着恼了,张嘴就来。

一直含笑旁观的成子眼神微暗,笑着抬手拍在家卓肩头,成功止住他信口胡言,道,“家卓不是想坐海船么?我这一趟过去可是在海上漂了十多天,走,我跟你说说,那海天一色,还有那成群的鲨鱼,云彩一样的水母……”

一开口,就成功地吸引了家斐的全部注意力,眼看着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家斐,瞬间笑成了花,跟成子勾肩搭背地进了棚子。

家卓这才得以跟阿满说话,还未开口,脸色已经涨红起来。好在,刚刚纵马疾驰,本来就跑出了汗,这会儿脸红倒是不显了。

“满……孝婕妹妹,你,你这一向可好?一路上可否顺利?”

满儿依靠在哥哥肩头,笑意融融道:“多谢家卓哥哥挂记,我这一向都挺好的,路上也顺利着呢,家卓哥哥不用担心!”

家卓脸儿又是一红,眼睛亮亮地看着阿满,正想着再说些什么,孝儒却接了话,看了看家卓,转而微微侧脸,宠溺地看着妹妹,笑道:“这一路你也跑累了,我刚才就要沏好了茶,要好了菜,你且进去喝口茶,歇息歇息,有什么话,过了慢慢说就是。你这番回京,一时半刻又不离开了,不必急在这一时!”

最后一句,孝儒虽然是看着妹妹说的,却更像是宽慰家卓的话。

听了这番话,阿满自然没有异议,家卓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在孝儒兄妹俩身后,进了棚子。

刚刚看见孝儒骑马离开,小二就一直没有上菜,这会儿看着孝儒迎了一路人回来,其中一个俊俏美貌的更是亲昵,遥遥地听到称呼,知道是接了妹妹回来,自然很有眼色地拿出一只干净的青花茶碗子来,冲了茶,又拿了雪白的巾子将长凳擦了一边,这才规矩地退到一旁,恭敬道:“小爷,菜已收拾妥当,这就上菜?”

“嗯!”孝儒淡淡应了一声。

阿满却觉得这小二脑子机灵,会讨巧,笑眯眯地甩了一颗圆圆的物事过去,回头对哥哥道:“这孩子倒是个机灵的。”

阿福宠溺一笑,摇摇头并不置言。

那小二接了小圆珠子,低头一看,一抹珠光差点儿闪了他的眼!心下惊喜无限地,连忙跪下去磕了个头谢了赏,爬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跑进去端菜了。

“丫头,你好大手笔……”正跟成子说的热闹的家斐不知怎么看到了小二手中的珠光一闪,禁不住瞠目结舌起来。

成子抬手再次制止了他,笑着道,“海边儿的蛤蚌中那东西并不稀罕……你要是想要,我再坐船出海带上你可好?”

“嗳,好哇,好哇,赵大哥你说话可要算话,再出海可别忘了带上我!”家斐再一次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而且是满心欢喜,毫无察觉。

家卓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不喜,皱着眉头觑着赵成芳,却终究不得要领,这会儿见家斐这般,不由迁怒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赵大人乃御前重臣,话出口自然是一言九鼎,怎能会失信于你!”

家斐本来就只比家卓小几个月,从小就不服这个便宜堂哥,今儿见他莫名三番五次地训诫自己,更是恼怒不已,一瞪眼睛道:“你说我大呼小叫,你这样莫名其妙的乱吠就好了?我说的对与不对,赵大哥尚且不介意,倒是你,莫名其妙地横加指责,你莫不是欢喜地猪油蒙了心吧?!”

赵成芳微微垂了眼,将眼底那一丝轻蔑掩了去,脸色平静地按住家斐,却向着家卓颌首道:“汤三公子多虑了!虽说鄙人未曾拜在汤老先生门下,却也多次得蒙老先生指点教诲,实在心中是将老先生视为恩师一般的,别说四公子言语上并无不当之处,就是有一句半句的不中听,我也只将四公子当兄弟看待,不会计较,更不会怪罪!”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情,语气委婉,脸色平静,但听在家卓耳中,却十二分地难堪!

听听人家怎么说的,三公子多虑……人家只将四公子当兄弟看待……还有,之前两次三番有意无意地将满儿护在羽翼下的作态,都让他对这位御前红人厌恶到了极致!

可惜,对方既然是御前红人,自然是经历了官场大染缸,也经历了种种他想不到的惊风骇浪的,尽管年纪大不了多少,心智、口才、城府……之成熟,又怎么是家卓这样尚未脱离长辈庇护、还未踏入仕途的公子哥儿可比的?!

这一番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孝儒看在眼中,也差不过了然如心。阿满倒是对这些不怎么在意,隐约觉得成子哥哥跟家卓有些不对付,却也只当二人身份经历差距太大的自然分歧,并未放在心上,只继续依偎着哥哥,询问着娘亲,询问着妹妹和弟弟们的种种,说到趣处,不时地开心一笑,心里的想念更切,恨不能一脚迈进家里去,对这里的所谓特色美食倒是完全没了兴趣。

几人各怀心思,没滋没味儿地吃过了午饭,宝良在小二殷切地恭送下,再次递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到他手里,让他又惊喜了一次!

这一行人匆匆回了京城,阿满跟随哥哥回家,家卓家斐哥俩却不好再跟着,赵成芳因奉旨出京,这回了京城,自然要先去复旨……一番计较下来,真正一起返回靖北王府的,倒是只剩了阿福阿满兄妹二人!

眼瞅着进了靖北王府大街,本来归心似箭的阿满却突然有些踯躅起来。

阿福也带了带缰绳,微微含笑道:“怎地?在外头玩的兴起,娘亲几次三番地写信你也不回来,这眼瞅着要进家门了,才想起来害怕不成?”

“哥……”满儿一改之前的活泼爽利,竟也有些怯怯然地唤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着阿福,道,“我,我只是有些近乡情怯!”

“哈哈,你这丫头,真是难得还有这等心思。好啦,娘亲可是早就盼着你了,这会儿得了信,说不定都迎出来了,你不赶紧回去,难道让娘亲迎出大门来不成?!”

阿满看着哥哥,咬了咬嘴唇,这才鼓起勇气,重新抖了抖马缰,往靖北王府巍峨雄伟的大门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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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家卓……温室里的花朵,怎么斗得过自小经历坎坷心志坚定的赵成芳赵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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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三 小儿女11

靖北王府,相较之前的靖北侯府变化不大,仅仅是将之前的广亮门,换成了更为威严大气的王府大门,五开间的大门楼,连通门口一对鎏金铜麒麟,也是当今皇帝赐的。依着邱晨的本意,这些原本也没打算置办的。

阿满跟着哥哥一路到了靖北王府大街,王府自然有等候多时的人,远远地看到阿福阿满兄妹俩,欢喜无限地奔上来。其中两名年轻妇人奔在前头,含泪唤道:“大姑娘!”

阿满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勒住马缰,跳下马来,欢喜地叫着:“玉凤姑姑、青杏姑姑,怎地劳动你们亲自迎出来?”

玉凤和青杏早就嫁人,如今早已生儿育女,从大丫头变成管事娘子,却仍旧是邱晨面前最有脸的,平常里,接来送往的事儿,哪里用得上她们两个……也就是大姑娘回府,玉凤青杏两个看着阿满长大的情分不同,才跟邱晨自请了出来迎接。

“哎哟,大姑娘怎地如此说……”青杏还是口比心快,一边抹着眼,一边笑着嗔怪。

玉凤握住满儿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拉了青杏一把,后退一步就要行礼,却被满儿伸手挽住。

“两位姑姑莫要多礼了,还是快带我回家吧……”一手一个挽住玉凤、青杏,就往旧日惯常走的西侧门走过去。

“大姑娘!”玉凤笑着阻住阿满,道,“今儿大姑娘远行归来,夫人一早就吩咐开了大门候着呢!”

阿满略略惊讶之后也笑了,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了。走过去一看,果然,五间的王府大门,中门大开,护卫亲兵和门子们鱼翅列于两旁,衬着五大开间大门,双重飞檐门楼,还有门楣上高悬的御笔亲书:靖北王府,四个金色大字,气势巍峨非凡。

虽说,她们兄妹并非秦铮骨血,但继父待她们却从未有何疏忽怠慢,无论是阿福的学业、科举,还是阿满的课业、学医,乃至两兄妹的生活日常,秦铮都无不关心体贴,跟秦昀秦旷几个并无不同。是以,阿满是真心将此当成了自己的家的。阿福年纪稍长,或许有些心思,却也极为尊重、信任继父秦铮。毫无疑问地,这里也是他的家。

阿满在门前略略停了一下脚步,回头看向哥哥阿福,兄妹俩相视一笑,玉凤和青杏往后退了一步,阿满吸了口气,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上靖北王府台阶,然后跨过高高的门槛,踏进靖北王府的正门中门。

门内,雄关万里的影壁墙前,众人簇拥着的秦铮揽着邱晨站在那里,已经等候了多时。

满儿一眼看到立在人群前头的那道身影,一身月清色的精绣玉兰花的长袖褙子,靛青色的十六幅马面百褶裙子,通体衣饰简洁淡雅,气度雍容清华……清瘦娟秀的容颜依旧,清雅依旧,只是淡然不再,从容不再,邱晨在看到满儿踏进门的瞬间,泪水就无法控制地,如断线珍珠一般纷纷而落。

“满儿……”一声轻唤,刚出口就哽咽住,泣不成声。

“娘亲……”满儿也瞬间红了眼,唤了一声,三两步奔上前去,扑在邱晨面前,跪了下去,“女儿……不孝!”

“嗳……满儿,满儿起来……”邱晨哽咽着,连忙弯腰扶起满儿,一边细细地打量着端详着,确定女儿完好无损,精神焕发,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娘俩情绪稍稍缓和了,秦铮这才在旁边和声开口:“夫人,满儿一路劳顿,你还是先让她进去梳洗歇息吧。她既然回来了,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迟……”

邱晨本就不是太过情绪化的人,之所以这般激动,也着实是母女连心,久别重逢难以自已了。听秦铮这么一劝,也就收敛了情绪,抹去泪水,也拿帕子替满儿擦了擦小脸,拉住满儿的手笑道:“我是欢喜傻了……走,我们回屋说话去!”

母女俩回头往里走,从人群中这才跳出四个粉嫩可爱的小包子来。

秦昀已经七岁了,秦旷秦昭秦熙也都五岁了,正是最调皮的年纪。秦昀对大姐印象深刻,记得大姐带他骑马、射箭,还带他在后园子里钓鱼捉虾采莲蓬……是以,一见满儿就格外欢喜,不过是看着娘亲和大姐亲近,才没敢上前打扰,这会儿得了空,立刻跳上来,一把拉住满儿的另一只手,大叫:“大姐,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今年的莲蓬又要过了……”

秦旷秦昭秦熙三胞胎年纪小,满儿离家的时候,他们才三岁多,不足四岁,对大姐的印象并不深刻,这会儿看到一个这般美貌的姐姐,秦旷秦昭立刻狗腿地凑了上来,长相并不太相像的两张脸挂着同样灿烂无比的笑容,腆着脸巴着满儿甜甜地叫:“姐姐……姐姐……”

满儿是极喜欢这几个弟弟妹妹的,说起来,三个小东西还是满儿亲手接生的……看着这样两张甜甜的笑脸,满儿怎么抵御得住,忍不住松了娘亲的手,也只来得及朝秦昀笑了一下,就弯下腰,一手一个,拉住两个弟弟的小手:“敞儿?亮儿?这么大了……长高了好多!”

邱晨伸手揽过一俩你委屈的昀儿,一边笑道:“你一走就是一年,他们都五岁了,自然长大了……”

说着话,又招手唤过秦熙,抚弄着小女儿的发辫道:“九儿,你不是天天念叨你大姐么?如今大姐回来,你怎么不上前了?呵呵,我的小九儿也知道害羞了?”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九儿小丫头还真不好意思了,一拧身子扑进她的怀里,把整张小脸都藏了起来。

秦铮俯身过来,把小女儿从妻子怀里挖出来,一手抱了小女儿,一手揽了妻子,招呼着儿女们在二门外坐了紫竹亮轿,一路进垂花门往后院去了。

阿满梳洗了,换了一件玉色窄袖收腰袄子,系了一条丁香色百褶及地菱纱长裙,发髻简单清雅,仅仅攒了一枝碧玉花草簪子,手里拿了一把团扇,只带了梅子一人,脚步轻快地来到沐恩院。

隔着老远,门上就有婆子丫头瞧见了,一层层通报进去。

这种层层院墙一道道门的日子,满儿差不多也算是从小就熟悉的,可再次回到这种环境中,却让她莫名地觉得压抑。

刚刚到家,她就没来由地想念起山林的丰美,山野的自在……她可以恣意地大笑,高声呼喝往来,不必管什么规矩,也不用理会丫头婆子们的目光……

微微出神间,她记起母亲骑马时英姿飒爽的样子,还有母亲在作坊中、在庄子上,那等畅快的笑容……那些画面太过美好,美好的一直刻在她的记忆中,只是隔了太久的时光,让画面有些泛黄……

母亲,之所以放弃那些自由自在,之所以放弃那般畅快淋漓……搁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攀附富贵,飞上枝头!

可满儿此时却忍不住想,若是继父不是侯爷,若娘亲有得选,她会不会更愿意留在庄子上,或者奔波于作坊中呢?

端着一脸淡然的微笑,满儿施施然跨进沐恩院,沿着抄手回廊一路进了后院。青杏已经亲自打起了门帘迎着,满儿紧走两步过去,跟青杏笑笑谢了,进了屋门。

正堂之上,秦铮和邱晨对坐在木榻之上,九儿依靠在秦铮怀里,阿福、昀儿、敞儿亮儿在下手的椅子上依次坐着。陈嬷嬷、林嬷嬷和玉凤站在邱晨身后,还有几名丫头则远远地立在屋角,伺候着。

见满儿进来,玉凤就含笑拿了一个锦垫上来,摆在堂中。

满儿规规矩矩上前,跪在锦垫之上,给秦铮和邱晨磕头请安,礼毕才起身,邱晨伸手拉着阿满坐在自己身边,再次细细打量着,开始询问起一路顺遂来。

母女俩不过略说了几句话,亮儿敞儿就耐不住挤了过来,叽叽喳喳一通问,问题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把阿满问的瞠目结舌,也让秦铮和邱晨都忍俊不禁起来。

看这等情形,娘俩说什么私房话也不现实,再看天色不早,邱晨看了看秦铮,吩咐下去:“吩咐摆饭吧!摆在后头的碧波阁里!”

一听碧波阁,满儿也是眼睛一亮,在京里,她最爱的地方就是碧波阁,临水而居,读读书、作作画都极好,邀三五好友,饮酒畅谈也是最好的所在,兴致来了,还能观波赏荷,甚至直接登了小舟去那荷叶从中,摘几朵初绽的菡萏,或者寻三两只莲蓬,剥开来丢进嘴巴里一颗,清甜中透出一丝微苦来,别样美味,无不自在畅快。

三山浦的观澜阁确实大气磅礴,但却少了碧波阁的温婉娟丽,还有这份细腻精致……

站在碧波阁露台上,满儿恍然若有所悟。

山野乡村,固然自在畅快,京城深宅之中,却也自有精致细腻的美好……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娘亲那般喜欢自在的人,却甘愿困在这狭窄的院子里……人生既要畅快淋漓,自然也不能少了这份细腻含蓄,温柔如水。

再回头看过去,满儿恰看到娘亲跟继父相视而笑,那柔柔的眉眼间,满满的可是安宁祥和,并没有半点儿怨愤之色。而对面的继父,外人眼中的铁血英雄,扩土开疆的将军,这会儿,却退去冷漠生硬,看着妻子的眼光那般温柔。

收回目光,满儿心情敞亮了许多,嘴角忍不住弯起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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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必来的亲戚上门了,某粟即将挺尸,时间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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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四 小儿女12

回到了京城王府,回到了娘亲身边,恍似再多的忧烦都能抛开去,满儿仍旧是活泼欢乐的小丫头,有爹爹娘亲疼着,有哥哥、成哥哥、表哥宠着,还有三个机灵活泼的弟弟欺负着,一个软软香香的小妹妹稀罕着,哎哟,这小日子舒服地嘞!

不过,终究是年余未归,有些人是必须上拜望的,比如梁国公府,比如汤家老先生,比如长乐公主和常佳仪,比如已经调入京城任吏部左侍郎的徐长文徐先生府上……

到家第二日,满儿就招呼梅子和水寒,把自己带回来的箱子打开,又去撒娇拉了邱晨过来,母女俩坐在榻上,让丫头子们将带回来的土仪一样一样摆布在眼前,斟酌着,商议着,一样一样分成几份,又跟娘亲借了林嬷嬷来,跟自己身边的魏嬷嬷一起,带了水寒和梅子,将这些特产土仪往各府上一一送去。

邱晨最初只含笑含着女儿折腾,偶尔看见一些小玩意儿也要过来,拿在手里把玩一回,见满儿协调分派井井有条,颇有大家风范,心中欣慰之余,难免也有些微的心酸。女儿长大了,可女儿这个年纪就这般干练周全,也有她这个做母亲的责任,是她做的不够周全。

见阿满分派完毕,邱晨笑着插言:“这么些个门子,就她们几个怎么能够……喏,索性就再借给你几个人,让承影含光来,带你这边的两个小丫头,嗯,就去徐先生和汤老先生几家吧。”

徐长文刚刚调任吏部左侍郎不久,算是新贵;汤老先生虽然是三朝老臣,却是文臣清流一系,让承影含光去倒是合宜;反而是讲究多规矩大的勋贵府邸,诸如梁国公、诸如长公主府等等,则需年长嬷嬷诸如林氏、魏氏更为妥帖。

邱晨一提,满儿就明白了,笑着揽了邱晨的胳膊,依在邱晨肩头,撒娇道:“还是娘亲思量的周全。”

邱晨有些嫌弃地推推她的额头,满儿不但没推开,反而更巴上来,抱紧了邱晨的胳膊,大有贴上揭不开的架势。

“你就给我灌米汤吧!”

“嘻嘻,我哪儿敢啊……”满儿笑嘻嘻地叫屈,巴着邱晨的胳膊道,“娘,我之前给你捎回来的大米您觉得怎样?原来女儿还不敢想,那冰天雪地里真能种出大米来……没想到,竟真的成了,米质还那么好,我师傅都说,比什么万年贡米强得多了。”

满儿说的是奴儿干试种的大米,那里乃是极北苦寒之地,一年有一半时间被冰雪覆盖,春秋夏三季不足六个月……之前,那边的人都以渔牧狩猎为生,没有人想到还能种植粮食,特别是习惯认为南方作物的水稻。邱晨提了一下,满儿也不敢相信,因着对娘亲的信赖,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在自家买下的牧场里开了二十亩水田,引水灌溉,育苗插秧……并且,建了一座玻璃暖棚,用来育秧家有萌妻ii,高冷上司太危险。这样,就缩短了露天种植的时间……没想到的是,真的让她种出来了,而且,稻米的品质极高,粒粒饱满晶莹,呈琉璃样光泽,蒸出来的米饭喷香劲道,香气浓郁,就连满儿这吃惯了好东西的,也一下子吃了三碗,真正不用吃菜就能香甜的好米!

邱晨并不奇怪,现代东北大米都成了优质大米的代名词了。而且,现代人都知道,生长周期影响了粮食的品质,同样品种的稻米,生长周期短的三季稻,自然没有生长周期长的一季稻品质高,现代实验研究证明,所含的营养成分也确实有差距。

拍拍满儿的小手,邱晨淡淡笑道:“看把你高兴地……那米确实好,你爹爹那吃啥都没意见的也难得的夸了句,更别说昀儿敞儿几个小的了,从你送了那些米回来,其他的米再吃不下去了,连往年一贯吃的碧粳米也被他们嫌弃了。”

碧粳米可是贡米,一年统共那么点儿产量,宫里贵人们日日用的主要就是这种米。也就靖北王府这样的人家,门第显贵又家底殷实的,才能终年吃着。其他的哪怕是正经宗室,只怕也只能紧着几个要紧的人用。

邱晨这么一句,把满儿夸得美滋滋的,小脸儿往娘亲胳膊上蹭了蹭,又笑着道:“娘亲,你啥时候也去北边儿看看,咱们的庄子、山林,还有三山浦的码头渔场,还有咱们养的东珠……还有那冰天雪地,粉雕玉砌……虽然冷,可是真的很美……”

听着小丫头叽叽咕咕地描述着北国风光,邱晨微微眯了眼睛,有些晃神。满儿说的那些,她都见过,满儿没见过的她也见过,曾经,她也曾在东北林区一住经年,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也曾乘飞机跨域西伯利亚冰原,临近北极圈,看北极熊在湖水中捕鱼;还曾到过遥远的俄国首都,品尝俄罗斯风情的美食美酒,看金发碧眼的美女帅哥……

“……娘,我们今年新开荒地三十顷,明年,咱们能开荒至少一百顷……到时候,北国荒原就能变成北国粮仓,天下将再无饥馑,百姓将再不愁温饱……唔,娘,为何打满儿?”

满儿正大发豪情,却不想被邱晨一巴掌拍醒,委屈地捂着额头询问。

邱晨替她揉揉额头,一边笑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天下,谈什么百姓,那可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顿了顿,邱晨又道:“你想没想过,为何那边的土地肥沃?稻米质地奇好?”

满儿被刚刚邱晨之前那句话说的有些茫然,不知道最是心怀悲悯的母亲怎地突然变了性子,但一听邱晨这么问,连忙回答:“因这那田土肥沃,水也好……”

邱晨微微一笑,也不做评判,道:“既然,你也说了,是土好水好,才产得出那等好米。可你想过没有,那里的土为何那般肥沃?……那里千千万万年都没人耕作,没人收获,春生秋亡,年复一年,草木萎了枯了,又化成了泥土,肥沃了土壤、滋养了大地,又加之人口稀少,山林纯净自然,水质自然干净清澈……若是,真的大面积开垦了,树木自然稀少,时日久了,好水好土也会不再!”

满儿恍然,若有所悟道:“如此……难道不开荒了?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邱晨仍旧微笑道:“也不至于因噎废食,荒要开,却要限制数量,几百顷就算了,开个百十顷还是无妨的。当然,你要叮嘱那管事之人,莫在一处开荒太多,寻地势平坦整齐,水源便利之处开荒,周边大可以种植树木涵养水土,有些树木收益虽慢,却真正是利在后辈的。”

满儿释了惑,开心地点头道:“如此最好,我就说,还是娘亲思虑周全!”

母女俩一片闲话揭过去,转而谈起了辽地的人参,从几年前,邱晨就委托廖文清在辽地买了大片山林,在林下自然环境中种植人参,让其自然生长。如今最早的一批已经足有五年了,若是不求太高,也能出一批了。

就如邱晨所料,自然条件下的人参生长缓慢,哪怕是人工种植,成活率也不高,而且,远不如大田种植的园参长的粗大恶灵附身。倒是满儿很满意了,兴高采烈地说,五年的林下参,就能及得上七八年的野生老参了。

邱晨笑笑,也没打击小丫头的信心。那林下参虽说天然生长,毕竟先天有亏,生长的或许稍快一些,但药力却不及野参。不过,相较近乎胡萝卜的园参来说,林下参也是好的了。

说说笑笑的过了一上午,刚刚启蒙的敞儿、亮儿和九儿都赶了回来,三个小团子对美美的大姐都喜欢的紧,连平日里最爱的娘亲也暂时顾不上了,一个个挤到满儿跟前问这问那的。

见孩子们这般,邱晨干脆起身去了趟大厨房。

满儿年余未归,好不容易回来,她这做娘亲的自然是疼的很,恨不能把好吃好穿都拿出来。这会儿,就亲自去厨房看看菜色,还亲自指点着做了一道鸡豆花。这东西也算是邱晨的经典菜色了,当初,日子刚刚好过些,她就是用这个又好吃又好消化又营养的菜色,给孩子们补充营养的。还是秦铮养伤时必备的营养餐点之一。因味道清淡鲜香,日日吃也不会腻。

想想当年,邱晨只余满心温暖。那时,日子还苦,她日日操持家务作坊,忙得很,也累的很,却忙得劲头十足,累的心甘情愿。

这一日,秦铮上衙,福儿、昀儿上学,就是三个小团子,也只是晌午回了一趟,吃罢午饭,再不情愿也得继续上学堂去了。满儿就一个人腻着娘亲,说话、做事,小睡……真真是仿佛回到了孩提时分。

第二日,四姑姑宜衡带着孩子们过来了。

这些年宜衡夫妻恩爱,连着生了和箴、和恬兄弟俩之后,又生了一男两女,如今,宜衡也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最小的女儿和婷刚刚百日,没能带过来,这次带来的就是长女和怡和三子和鸣。和娉六岁,和鸣三岁。

满儿跟着邱晨刚刚将宜衡母女们迎进来,一杯茶还没喝完,外头通报,三少奶奶赵玉真也来了。

宜衡先笑起来:“昨儿刚刚送了信儿给她,没想到她倒是来得快!”

赵玉真嫁给了梁国公府三少爷秦遥。秦遥考了吏部擢拔小吏,最初只是在通州一座官仓中任不入流的仓吏,引着沉稳干练,已经连升了几级,如今已经调任宛平县令,虽说仍旧只是七品,却已经是正经官员,一县父母了。又加之秦遥虽然未能科考出仕,却也是正经读过书的,品性也温厚,待她极好,也没纳妾,赵玉真如今也算是极满意了。

说笑着,赵玉真已经带了两个小团子进了门,又是一番问候行礼寒暄热闹。

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加上丫头婆子挤了一屋子,邱晨干脆带人去了后园子比较敞亮凉快的碧波轩。因临着水,让丫头婆子们带了孩子们去钓鱼捞虾摘荷叶,却叮嘱再三看好孩子,又打发了可靠的婆子丫头跟着,这才安安心心地坐着说话。

阿满年纪大些,跟那几个奶娃娃玩不到一起,最初还坐在邱晨身边听话呢,可没多大会儿,宜衡就笑着道:“满儿替我去看看和娉些,那丫头淘的很,怕是丫头婆子降服布料她!”

这话明显是支开她,满儿心下不愿,却也没法反驳,可怜巴巴地看看自家娘亲,邱晨也含笑看着她不肯言语,满儿知道推脱不掉,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往水边儿寻那几个小娃娃去了。

满儿一走,宜衡四下里一睃,屋子里伺候的小丫头婆子俱都垂手退了出去,每人只留了一个心腹丫头伺候着,却也退到敞轩的后门口候着,隔得远,小声说话已经听不到了。

屏退了众人,宜衡才含笑开口:“……大嫂让我打听的人,我打听来了。其中有三家我觉得还行,我说来,大嫂斟酌斟酌。第一就是户部右侍郎温同书家的长公子温予晟,今年十七岁,年前过了乡试,据说文采极好的,人我也见过,生的人才也极好,人前的言行举止也是好的天赐良医。温家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子弟们都是科考出身,风评是极好的。另外,温家乃江南大族,家底殷实。还有条规矩,凡温家子弟三十无子方可纳一妾延嗣。温家祖宅在江南,温同书一人携家眷在京为官,夫人赵氏也是个和善温厚的性子,家里人口也简单,没什么烦心事……”

邱晨听得连连点头,终还是沉吟道:“那孩子听着倒是个好的,就是长子……怕是要过了门当家理事……”

宜衡微愕着,回头看了赵玉真一眼,笑道:“大嫂也顾虑的过了。满儿丫头是个伶俐的,十来岁上就帮着你理事,处处周全的很,哪里就怕这个了。再说,温家哪怕殷实,也毕竟算的不大户,人口又简单,那个家也好当。”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道:“你再说说另外两家。”

宜衡于是又将她打听来的两家情形说了说。

一个是工部尚书褚玉章的次子褚明祥,人才学问出众,十八岁,十四岁上就考取了举子,上一届会试,却染了风寒未能参试,错过了一届。褚家是百年大族,曾祖乃太祖老臣,后几代相传一直兴盛未衰。褚明祥还有个哥哥,当年京城四才子之一,如今已经入了翰林院侍讲,颇得圣眷,前途无限的。褚明祥又这般出众,褚家兴盛最少也还有几十年。而且,褚家家风也还不错,子弟管束严格,严谨赌嫖之事,褚玉章也只有一个妾室,没有庶出子女。

另一个是文渊阁大学士文继明的长孙文翰卿,这位年岁稍小,只有十六岁,却也是个出色的,也已经考过了举子试。文家是大族不必说,文继明位列宰辅,与靖北王府最是门当户对。但也有个弊端,文家子弟虽说管束也严,却主开枝散叶,几乎每个文家子弟,都会有三两个妾室,庶出子女也不少,一大家子,足有四五十口子住在一起……人事上难免繁杂了些。

文家虽说门第最高,却被邱晨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只把褚明祥和温予晟两人记下,准备打发人再去细细查访了,确定这两人的品行性情,还有家中诸般人物性格、关系种种……诸般条件筛选确定了,邱晨打算再寻个合适的机缘,让满儿见见那几个人。毕竟,以后是满儿嫁过去过一辈子,条件是必须的,也还得要两个人看着顺眼,生出情分来才行。

宜衡和赵玉真在靖北王府盘桓了一日,傍晚时分方才告辞。

转天,常佳仪又来了。茗薇抱着小团子也赶了过来……

又有无数人发了帖子过来,邀请邱晨母女过府,或游园或赏荷或赏兰……还有那过寿的、洗三、抓周诸般事务,邱晨大部分都命人送了表礼过去,并不出面,倒是有几张没法子推托,也恰好满儿回来,需要去露露面,给她一些结实朋友的机会。邱晨斟酌着,挑了几个帖子交给满儿,让她挑着喜欢的,母女俩再一起出门。

满儿之前是厌烦这些迎来送往的,但随着年岁渐长,也渐渐了解了些人情世故,知道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当初她也算在京里长大,对这些也不算陌生,倒也应酬得轻松。于是,很随意地让邱晨拿主意,她则笑嘻嘻地替邱晨开了柜子,拿衣裳首饰搭配去了。

满儿自小生的漂亮,特别是一双眼睛,生的极好,水汪汪黑亮亮的,仿佛会说话一般。随着年龄长大,圆滚滚矮墩墩的小身子也抽条儿般蹿高了,如今已经跟邱晨相仿,却比一直偏瘦的邱晨圆润了些,却并不胖,修长提拔,身量苗条;因出门较多,皮肤不那么苍白,却透着满满的健康的光泽,不用擦胭脂,就自然白皙红润;唇形似菱角儿,嘴角微微上翘着,嘴唇不涂口脂就自然红润饱满;衬着黑亮亮的眼,弯弯的眉毛,还有黑鸦鸦亮泽的浓密黑发,不说绝世倾国,却也能够倾城美人了。

这样的女儿,邱晨觉着是怎么看怎么好看,私心里恨不能长久地留在身边。可也知道,这份私心也就是暗暗想一想,终究是要不得的。满儿大了,要有自己的人生和幸福……

这时候,邱晨怎么都觉得很无奈,很怅然,这大概就是幼鸟离巢时,父母们都不可避免的感受吧!

番外十五 小儿女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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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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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而且,他还很遗憾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儿下手……他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三岁,只比满儿小三岁,聘个正妃刚刚好啊!

心里寻思着,一贯冷面的靖北王更是浑身肃冷起来,连走在他前头的唐文庸都有些不自在了,攥了攥手里的扇子,却没敢回头。毕竟,这事儿他做的貌似有点儿心虚。

今儿,唐二突然提出体察民情,又定南侯女儿的亲事那般八卦,临了还带上赵成芳……种种迹象,足够说明,此事,怕是唐二要掺和进来了!

之前,他隐约知道满儿丫头和赵成芳亲近,只当是兄妹之情,却并没在意,毕竟,赵成芳也是跟着穆老头儿学武,二人勉强算是同门。及至这一次,满儿跟着赵成芳回京,他才有所察觉,却并不确实。

秦铮嘴角微微向下一撇,见赵成芳又给他行礼,就淡淡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也不多言,只跟了化身为唐文庸的皇帝往外走。

不等他跪下去,雍安帝就随意地挥手道:“罢了罢了,即换了常服,就别弄这一套了。……出门还叫我唐二爷!”

见雍安帝和秦铮二人过来,赵成芳连忙上前见礼。

秦铮微微抬了抬眼,旁边自然有小内侍领旨,飞快地跑出去俺是一个贼。不等雍安帝和秦铮两人走内宫门,赵成芳已经跟着小内侍快步赶了过来候着了。秦铮瞥了一眼,就见他连官服都换了。

雍安帝率先往外就走,临出门了,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雍安帝突然回头吩咐:“唤上赵成芳。”

见他如此,秦铮也少不得去了朝服,换了一身蟹壳青的湖绸长衫,没有戴冠,而是系了条软脚幞头。同样是简单素雅的衣装,秦铮穿出来的效果却让人忽略了他的英俊,只觉得肃穆森然……这或许,是他经历过太多大战,杀敌何止千万,身上自然沾染了太多的煞气。

这边屋子里只剩了雍安帝和靖北王,杨璟庸神色更是放松,一边让安辔给他更衣,脱去朝服,换了一身紫色如意云纹茧绸夏袍,系了嵌玉腰带,又挂了香囊荷包金三事诸般,头上除去帝冠,换了一顶掐丝金冠,手里捏一把前朝许朝云的山居图折扇,一身行头富贵,却不奢靡,衬着雍安帝一张脸,登时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枚,说不出的**倜傥,xt电子书下载/

定南侯自然是谢恩领赏,双手捧了如意退出去。

安辔应声而去,片刻转回来,捧出一只小巧却精致的金镶玉如意出来。

“哈哈……定南侯真是好眼光。爱卿喜得佳婿,可喜可贺啊!”皇帝笑着恭喜,定南侯连声谢恩,之后跟皇帝告罪辞行,雍安帝笑着应了,并吩咐安辔:“这等喜事既然让朕知道了,少不得要贺一贺。”

定南侯眼角微缩,躬身道:“皇上英明。去岁京府解元正是小婿!”

“哦,白爱卿家的公子……好像去年京府乡试解元也姓白……”雍安帝饶有兴趣地话着家常,一点儿没有高高在上的觉悟。

“回皇上,微臣小婿乃是大理寺丞白传玟长公子白骏奇。”定南侯恭敬回答着,心里有些忐忑,不知皇帝怎地突然起了兴致,跟他话起家常来。

“纳聘?聘的哪家的俊彦呐?”雍安帝立刻起了兴致,追问道。

可定南侯却皱了皱眉,躬身请罪道:“皇上恕罪,微臣次女今日纳聘,早上出门夫人叮嘱尽早回府,若是皇上只是体察民情,微臣就不相陪了,还望皇上宽宥。”

按说,皇帝邀请,一般没人拒绝。

雍安帝也颇有些小得意,一脸笑地走下来,招呼着安辔给他更衣,一边笑道:“临近五月节,也不知百姓岁月几何,二位爱卿若是没事,不如陪朕去街上走走,体察体察民情!”

心里却都有志一同地鄙视,这位皇帝的黑暗心肠!

靖北王秦铮和定南侯赵琼连忙口称:“皇上英明!”

皇帝一句话,定下了基调。派遣官员不说安抚,更不能明着说去挑拨离间,而是教化农耕。这一个农耕,带过去的可是高产的马铃薯种子和先进的种植技术,意味着吃饱肚子,进而就是部族延续和壮大。这等好事,想必西南诸部首领不是太傻,都会抢破头的想要……这巨大的利益面前,想挑拨点儿矛盾,甚至挑起几场部族战争,其实不是大事儿。

雍安帝哈哈一笑,抚掌道:“既如此,那朕就依着二位爱卿的意思,派遣官员前往西南诸部……嗯,听说,他们那边山中土地贫瘠,几乎种不出粮食来。倒是咱们这边广为种植的马铃薯,能够在那边种植。唔,就派官员前去教化农耕吧!”

“皇上,臣赞成靖北王之议!”被问到脸上了,定南侯自然不能再隐晦表达,只能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被定南侯腹诽的秦铮却面色不变,脸色肃穆,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着,仿佛皇帝问话跟他无关一样。

这话一出,定南侯和靖北王都暗暗腹诽,还问啥问,你这不就用上了,挑拨打压拉拢……只是,定南侯也没想到秦铮都是四个孩子的爹了,也早过了而立之年,怎么还这般直率敢言穿越之归园田居全文阅读。这连打带拉的话,皇帝能做,大臣能做,谁都能做,可真正宣之于口的却没有几个!本就是做的说不得的事儿!

雍安帝却没了头疼之色,笑嘻嘻地转眼又看向定南侯,语气和缓道:“定南侯,你在西南驻守多年,对西南诸部更加了解,你觉得靖北王此意如何?”

两个大臣,一个要拉,一个主张明拉暗打……

西南诸部相邻而居几百上千年,本就摩擦不断,各个部族之间,时常会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战事。如今虽说在表面上都承认归附大明国治下,却仍旧在很大程度上我行我素,那些部族的土司、头领,就跟当地的土皇帝一样,对部族拥有绝对的统治权。这些部族虽小,却都能称得上是隐患因素,谁也不知道,哪一个部族哪一代出个杰出人物,就能发动叛乱,甚至割地以据,开国称帝……

秦铮侧转头,先向定南侯略略颌首致以歉意,这才转回头去,向雍安帝回奏道:“臣以为,朝廷派员,不应以安抚调解为任,而是应调起诸部矛盾,使起互相牵制,朝廷再出面平抚、拉拢,才利于西南的长治久安。”

雍安帝眉梢微微一挑,来了精神:“哦,你有什么意见,赶紧说来听听!”

秦铮一贯地冷着脸,略略躬身施礼,道:“臣赞同定南侯对西南诸部之说,也赞同不贸然动兵,却不赞同定南侯所谓安抚、调解。”

雍安帝微笑着听定南侯说完,不置可否地转了眼,看向秦铮道:“不知,靖北侯有什么建议?”

定南侯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最后总结道:“是以,臣不赞成冒然动兵。……可以派遣官员前去安抚,调解,教化,使之与天下百姓一起,放下芥蒂,共享太平。”

定南侯也不虚言推脱,正色道:“干山部位于贵西山地,西南为布衣、瑶、彝、羌、藏诸部相接,民风剽悍尚武,善射,又多有巫医豢养蛊毒之物,箭头、刀枪多涂剧毒……另外,臣且认为,干山部只是与所临羌部发生矛盾,这才有所动作,而非对朝廷不利,更不是生了叛乱之心……”

定南侯驻守西南多年,对这些情况自然了解甚深。下了朝,两人奉旨到了大殿后头的体顺斋,谢赏落座,雍安帝开门见山就问起西南之事。

说实话,西南夷诸部大都人口有限,战力也一般。但西南地形多山多水,多有密林沼泽,气候潮湿炎热,瘴气弥满、疠疫遍地,还有无处不在各种各样的虫蛇毒物,甚至不起眼的草、木,都是剧毒之物,碰触之后,可能引发皮肤溃烂,剧疼灼伤,甚至死亡,外面的人在这种环境中适应能力,远不及当地土著。这也是,西南诸夷让人头疼的地方。

定南侯本就是驻守西南多年,对西南夷诸部形势都了若指掌;秦铮虽说是北边建功,后来却也曾去川陕平叛,后又一路南下,平定了南陈,对西南夷诸部虽不及定南侯,却也能了解个大概。

在皇宫里待得久了,这位雍安帝也觉得憋闷,恰好这一日朝会上,有大臣禀报西南夷干山部有所异动,请求朝廷派兵平定,一群大臣就这事各抒己见,争执不休,吵得他头疼不已,下了朝,他就留了靖北王和定南侯二人,商议西南军务事宜。

经历了最初的安抚、拉拢、打压,纵横联合之后,朝局大定,人心收服。因着是名正言顺地承诏登基,杨璟庸当了皇帝后,虽然也出了些小状况,却都如疥癣之疾,成不了大患,抬抬手也就捋平了。

登基之前是外松内紧,登基之后是外紧内松。

没到手时心心念念,食不香睡不稳的,等真到了手,在最初的兴奋期过后,再好的东西也不免觉得有些腻歪,生出不过如此的心思来。世事万千莫不如是,天下最尊贵的那张椅子,也不例外。

番外十六 小儿女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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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铮面色不变,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雍安帝却极畅快,扬声大笑,径直去了。

向晚时分,雍安帝方才尽了兴,自有护卫侍从护卫他回宫。临行前,对秦铮耳语:“跟姐姐说,我等着喝丫头的喜酒了!”

之后,又去了摘星楼,那边却是别一番奢华景致。又有歌伶上来奏乐清唱,琴音袅袅,歌喉婉转……到了这一步,赵成芳却已经能够自然而对,窘迫之色几乎没有了。

离开四喜班,唐文庸再次打起精神,竟往那倚红偎翠之处行去,一朝天子雍安帝,竟亲自带了两位臣子去逛**……让他颇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赵成芳面对那许多歌伎美人确没有对男伶那般厌恶,初进门甚至还红了红脸,却很快镇定下来,不管身边是万紫千红还是红粉骷髅,只做无视,收敛心神,看也不看一眼。

可惜,唐文庸花了大价钱,却被这两个不懂风情的扫了兴致,只坐了一刻钟不到,就悻悻地离了四喜班。

只奈何,今儿三个人中,偏有那不懂风情的呆头鹅重生嫡女翻身。不说秦铮的视若无物,就是年纪轻轻的赵成芳,也神色淡然,甚至隐隐还有些厌恶之色,对那伶人的万种风情没有半点儿痴迷之色。

那伶人是惯于应酬的,含笑弄痴,一喜一嗔,皆是风情;又妙语连珠,身姿曼妙,真真是让人笑让人哭,生生摄了人的魂儿去!

唐文庸也是深谙其中关窍,轻车熟路地招了最当红的一个男旦过来陪侍。这男旦已经扮上了,却只穿着海棠红的窄腰袄子,鹅黄色的菱花裙子,那小腰儿一掐,宛如风吹拂柳;那眼波儿一横恰如一江秋水,一管嗓子更是又酥又脆,闻言就能让人酥了身子……不愧是京城最大四喜班的头角儿,真真比那花魁风情更盛,容色更艳,真当得起一句‘风华绝代、风情万种’!

这时候,戏班儿里的伶人俱为男子,大都是七八岁就开始学戏,十二三岁登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没发育,容貌清秀骨骼匀称,扮上妆之后袅袅娜娜、雌雄莫辩,最是好看动人。而这也使得狎优之风盛行一时,说白了,就是嫖男妓!当然,相对的戏班子大了,班子里的角儿境遇会好一些,不会被一般人欺凌,但也有得罪不起的贵人,本质上没有差别!

杏花春馆,乃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四喜班下处,三层木制楼房,规模颇大,气象不凡。一楼是茶座戏台,二楼三楼都是环绕悬空设计,四下里用屏风、碧纱橱隔断,形成一个个小阁子,精巧雅致。

此话一出,唐文庸更是笑的几乎坐到地上去。不过,倒是让他意外,平日里秦铮可是最冷淡的,不该接这样的话才是……他转着眼看看赵成芳,又忍不住哈哈一笑,挥挥手,招呼那两个都有些异样的人往东而去。

还说什么遇到兵,他们当兵的虽然直鲁了些,却并非不讲理啊!

秦铮在旁边哼了声:“有话说话,绕那么大弯子何用!”

“你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唐文庸心情倒是大好,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调笑赵成芳。

“哈哈……倒是个伶俐的!”唐文庸笑着赞了声,使了个眼色,铩羽的赵成芳朝那小姑娘拱拱手,微微尴尬着,随了唐文庸离开。

这一番话说的简单,也没引经据典,争议辩论,无比直白,却很了当,不管有理没理,人家不卖却是能做得主的!直接让赵成芳没了话。

说着,小姑娘还笑盈盈地朝赵成芳屈膝福了福,道了声恼!

却听那看摊子的丫头被念叨的两眼发花,捂了额头苦笑:“这位公子读得满腹文,一把小小的扇子也能说出这许多道道儿来,着实让小女子佩服。但我等毕竟是摆摊做买卖的,关着本钱的,这扇子我们进货就贵,也只能贵了卖,五两银子是实在价,再不能讲究了!”

秦铮本就清冷,也不善言谈,听得这一番弯弯绕,也不由暗暗合计,这样的人,大概能跟得上满儿那丫头的心思吧!别说,若是换个稍显愚钝的,说不得会让她丫头无趣乏味……

赵成芳在这里长篇大论,唐文庸却后退两步跟秦铮凑做一块,低声笑道:“不愧是我钦点的,这一番,竟让他几乎做成一片文章出来了!”

唐文庸微微挑了挑眉,果真没有半分恼怒之色,却并不自己搭话,只回头看了赵成芳一眼。成子会意,上前笑道:“姑娘这话说的未免太大了……如今海运昌盛,倭国往来频繁,这倭扇也不过些,却不再是难得之物。这扇子也就沾了个,却远谈不上精致。倭扇以鸦青之色为底,勾画描绘诸般人物花木莲荷水鸟,又有用银泥为云气、月色之状,又有泥金做点缀突显繁华富贵之气,这些你这扇子俱无不算,就这扇骨和扇面,也不过是普通的白竹和薄绢,真正讲究的倭扇,不说象牙犀角玳瑁之类,只说竹制扇骨,则以梅篆竹为贵,其次又有斑竹、棕竹诸般,扇面则以祥云绢为最贵,其次又有晴岚绢、宫内绢诸等……据在下所知,一把梅篆竹为骨祥云绢为面,画工还要精致的倭扇,也不过三五十两纹银,其次,最贵的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傲世丹神最新章节。”

这话若是一般人说出来,怕是立时就把货物丢下了,可偏偏是个小姑娘,而且容貌颇为俏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含着笑,七分动人;声音清脆如飞珠溅玉,八分悦耳……这七七八八综合到一处,就成了十分悦目十二分的是赏心,哪里还生的起气来。

摊主是两个小姑娘,约摸都在十三四岁年纪,梳着双丫髻穿着短衫襦裙,闻言,其中那绿衫子小姑娘抬起头来,笑着道:“小本生意,也就摆个摊子吧……客官可是想要这把扇子?一把五两银,概不二价!”

成子暗暗惊讶,原来竟是倭扇,难怪画风迥异。

走出几步的唐文庸也折回来,随手一拿,恰好拿了成子所指的那一把,展开一看,笑着对那摊主道:“这倭扇倒是还算精致,怎地在这里摆个摊子?”

秦铮随意点了两把让小摊包了,成子也在旁边参言,指点着一支靛蓝底色的梅花扇道:“这一支也不错!”

又走到一个卖宫扇的小摊子,这个摊子卖的是折扇,扇骨扇面没什么两样,主要是画风不同,同样是画面,却不是常见的素白、泥金等色,而是用鸦青之色,描绘豪贵如唐朝人物者,间有妇人鞍马,又有水景莲荷、花木、水鸟诸般,用色秾丽鲜艳,线条精致繁复,给人一种奢丽繁华之感。

唐文庸是知道他这爱好的,并不以为意,倒是赵成芳第一次与秦铮一起逛街,看到大名鼎鼎的靖北王这般模样,惊讶之后,又有些释然。他出仕前一直住在靖北侯府的,自然了解靖北侯夫妇恩爱有加,却对他们相处的细节知之不多。如今看来,靖北王和王妃之所以鹣鲽情深,固然有两人性情相投的缘故,但是更多的,还是两人互相体贴关怀爱护,日复日年复年,方能历久弥新,长长久久。

说起来,只因靖北王妃邱晨性子古怪,不爱那些金银之物,偏偏喜欢这些市井拙朴便宜的小玩意儿,时间久了,秦铮也就养成了习惯,但凡逛街遇上,总爱买一些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回去凑趣。

唐二爷摇着折扇,迈着方步,一派潇洒俊逸地徐徐而行,不时还在街道两旁的旧摊、文房杂物摊子前住住脚,跟小摊贩闲聊几句,或者拿起一些小玩意儿把玩一回。赵成芳毕竟年轻历浅,这会儿只有小心伺候着的份儿。倒是一贯冷峻的秦铮,不言不语地跟在后面,在摊子上挑了好几个小玩意儿买下。

却说三人来到铁槛寺街,天气晴朗,风物正好,游人如织。

铁槛寺街之所以繁华,最先是因为临近贡院,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多聚居在这一片儿,相应的,各地的会馆也就多着落在此处。会馆乃是联络同乡之谊的所在,不但学子们会在此投宿、聚会,当了官之后,也往往回到这里联络同窗,朋友相聚,渐渐地,各地官员述职,也喜欢住到这些地方来,以便于交际联络……文人士子乃至官员多了,自然店、文房铺子就多,又衍生出茶馆酒肆,乃至戏园歌寮妓馆也应运而生,只不过,妓馆后来居上,形成了自己的一片更为繁华的红灯区,却是在铁槛寺街隔了四五条街外的八珍庙了。

赵成芳不知这位的秉性,秦铮却是知之甚深,之前听他说要出宫体察民情,就怕他往那些烟花柳巷去,这会儿见他来了铁槛寺,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三人在‘唐文庸唐二爷’的带领之下,出了西便门,直接南转,绕过六部衙门和贡院,经宣武门出了内城,就到了以文房画出名的铁槛寺街。

说起对京城的熟悉,几个成子也不如雍安帝啊,当年,这位可是以能玩会玩著称的王爷,但凡京城好玩有趣之处,就没有他不知道没去过的。

番外十七 小儿女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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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户部的一名侍郎更是直接嗤笑道:“吾皇坐拥万里江山,什么米没吃过,还少他那一星半点儿的‘去岁之米’!”

不仅雍安帝这么想,朝堂上的百官也大都这么想,对那名不见经传的赫连部根本不以为意蛮荒斗,萌妃不哑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 hp://

去岁收的稻米,今年又过了一半了才想起送过来,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鸿胪寺行人司的官员也很疑惑,但皇帝问起来了,只能拿出赫连部的人说的话回奏:“赫连部去岁得了天朝耕作之法,收稻米若干,特送来给圣上尝!”

雍安帝很疑惑啊,“那赫连部年前不是来过一回了,咋又来了?”

只不过,这边皇帝刚刚下发了去颐和园避暑的旨意,那边鸿胪寺行人司的官员奏道:“赫连部遣人进京,已到京西驿站候旨!”

国富民丰,国泰民安,四海平定,天下太平,真正的太平盛世,雍安帝这个皇帝当的也就相对容易一些,做起事来,也很少有掣肘,更何况,就避暑一事,雍安帝还算节俭,并不铺张,耗费不会过多,臣子们到了夏天也愿意去那山清水秀之地避避暑气,自然也乐得愿意,皇帝一发诏,臣工们齐声附和,一致通过。避暑一事就布置下去,百官们则隐隐兴奋着,回家各自安排,带哪个美妾,还是带刚入手的爱姬……

虽说雍安帝登位不久,但经过景顺朝一番南征北战,南疆北边都很安稳,乜有什么大的战事。加之几种新禾的推广种植,百姓们吃饱了穿暖了,自然百姓和乐,天下太平。又有南方海事的发展,进出口贸易迅速发展,带动了江浙赣皖等地工坊商业,桑蚕丝绸、瓷器、茶叶等等传统出口商自然越发繁荣,另外还开发了竹制、纸制、丝绸制、琉璃制等深加工商,也极快地发展起来,一船一船地运往南洋,更有甚者,越过天竺运往锡兰和西方。内地和北方的百姓则更热衷于稼穑,将传统的小麦水稻和几种新禾的种植技术不断完善,产量也逐步提高起来,如今不仅是红薯、马铃薯亩产过千斤,就连小麦水稻的产量也大幅提高,亩产平均能够达到四百到五百斤,比之前二百斤的平均亩产翻了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有志一同,满儿在靖北王府安排避暑事宜的时候,宫里的皇帝也下了诏,命百官协调筹备一旬,六月初六移驾颐和园避暑,并点了随行官员,也对京城留守的官员做了安排。

是以,这一日满儿陪着娘亲理完家务之后,就顺道吩咐下去,安排人手去准备避暑事宜。一家人出城,又不是一天两天,自然准备的东西就很多,满儿吩咐的也是车辆啊、马匹啊、出行要用的人手协调安置诸般,邱晨看着丫头安排的有板有眼井井有条,也就放手任她施为,并不掺乎。

听满儿这么一说,邱晨也大致有了数,倒是暗叹女儿跟她的心思不谋而合,自然不会反对,索性甩了手,都交给满儿去安排处置。 [800]

雍安帝登基后,几乎每年夏季都会去颐和园避暑,皇帝一动,自然百官随行,是以,邱晨再去庄子上避暑,也就不怕把秦铮一个人甩下了,倒是一家和乐,其乐融融的很。而且,秦铮的庄子就在颐和园南,相隔不过十余里,一早秦铮骑马去颐和园都来得及。

太祖在位是,天下初平,府库紧张,园子自然也就没有精雕细琢,不过是建了个大概轮廓,有了个雏形,之后百余年几代帝王不断经营建设,渐渐形成了一片既有皇家的宫殿巍峨,又有江南水乡的秀美婉约,景色秀丽,风光宜人的园子,因远离城区,又有大片的湖水青山,平常的气温比城里低上不少,特别适合避暑。

颐和园位于玉泉山东,有京城第一泉的玉泉水,又有白浮泉水和金水河,形成了两河一湖一泉的密集水系络,润泽了一片山光水色。

润丰园其实是开国太祖所建,引白浮泉水入瓮山,汇成大湖,太祖命名其为‘承平’,言天下太平之意。又以这一片湖水修了园子,命名颐和园。

说起避暑,之前景顺帝在位时,因身体不好,不过是在挪到西苑里听闻处理朝务,换了雍安帝登位之后,就不再满足于西苑的局限,每年夏季都要搬到城西玉泉山的颐和园去避暑。

邱晨睨着大女儿,缓缓地扯出一个笑来,满儿嘿嘿一笑,又赖在邱晨脖子上蹭了蹭,被邱晨一巴掌排开,乖乖地收拾了惫懒样儿,规规矩矩走路了奇门圣医。

邱晨横她一眼,把满儿丫头看的微微红了脸,蹭了蹭邱晨的肩膀道:“我就是想着,带着弟妹们去庄子上,也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稼穑艰辛,生活不易。嗯,还有水性,他们年纪不小了,也该练起来了,再大些,九儿也好再跟哥哥们一起下水了!”

“嘻嘻,我也没有什么法子……这就要六月了,暑气渐重,这京城里着实热的慌,想必娘亲也想着去庄子上避避暑气……”满儿一脸无害地笑着道。

福儿满儿两个小时候,家境艰难,缺吃少穿的,两兄妹之间的感情却特别好,向来都是互帮互持的,从没向亮儿九儿这般模样。而且,邱晨也有些头疼,几个小的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物质生活的极大优渥,却也少了贫家儿女的相帮相扶,亲近无间。反而因为各人身边多了那许多婆子丫头小厮,也就多了种种利欲心机,自然而然的,分薄了兄妹感情。看了今天早上的情形,她已经想到了几个法子,促进孩子们的亲近和相互帮扶之心。当然了,她想到的办法是有,但她更想先听听女儿的主意。

邱晨推了一把没推动,也就放任她赖着了,只笑道:“你自己没事儿,那亮儿、九儿几个小的,你可有什么法子了?”

“娘……”满儿撒娇着,依偎在邱晨的肩头,已经比邱晨还高出一寸的身高,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年纪渐长,邱晨也讲究起养生来。在府中能不坐轿的时候都是步行,也算是锻炼了身体。每日早晚也会去后园子里转一转,大部分时候是秦铮陪着,秦铮没时间,还有身边的几个丫头,听小姑娘们唧唧咯咯说着话,心情自然而然地放松了。

“嘁,你那般讨巧卖乖的,当真没有什么事求着我?那我可就认为你是真心夸我,安心收下了!”邱晨一边说着,一边往前松风院走。

“哎?娘这话从何说起?”满儿满脸迷茫,笑嘻嘻地问道。

邱晨斜了她一眼,一巴掌拍在满儿的手上,笑嗔道:“说吧,有什么事让我出头?”

等福儿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告辞出门上学,满儿就干脆腻过去搂了邱晨的胳膊,笑嘻嘻道:“娘,我陪你去理事!”

满儿寻思了一下,暗暗有了主意。

俩个小的看似偃旗息鼓,休了战,其实,从他们的表情动作中就不难看出,小东西们不过是迫于形势而低头,心里没有哪个真服气的。

九儿哼了一声,还想刺一句的,抱着她的大姐却紧了紧胳膊。九儿小丫头只得收拾起任性来,嘟着嘴道:“妹妹也有不对的地方,哥哥也别往心里去。”

乖乖地起身,亮儿对九儿小小声的道歉:“妹妹,对不住了!”

亮儿很有些不情愿,但抬眼看了一圈儿,娘亲不说,哥哥们也没一个出声的,特别是年长许多的大哥,更是目光隐隐含着告诫之意,他禁不住暗暗打了个寒战。在旁人眼里最是温文知礼的大哥,手段可多着呢,他们几个小的犯了错,可没少受教。是以,说起家里最可怕的人,并不是冷厉威严的父亲,而是一直面带微笑的大哥,其次就是总是笑眯眯的娘亲……

满儿一笑,抬头看了看,就见自家娘亲只是含笑看着她们,没有阻止的意思,也就继续充当起长姐的责任,教训幼弟道:“逗一个人,也不是非得恶语相向。来,给九儿道个歉!”

亮儿脸一红,嗫嚅道:“我,就是逗逗她!”

满儿一笑,道:“既然是哥哥,怎么不知道让着妹妹?你想想,若是大哥和我都欺负你,你会怎么样?”

心里这么想着,亮儿也压根没想过为什么九儿当了姐姐他就没法见人,而且妹妹和姐姐又有什么不同,不过相差几分钟而已八云家的大少爷。

九儿丫头那么娇气,当妹妹也就算了,再让她当了姐姐……他还见不见人了!

亮儿挑挑眉毛,毫不迟疑,不容置疑道:“当然是!”

满儿瞧着气鼓鼓的小丫头一阵好笑,却只能辛苦忍着,一边抬手拍了亮儿一巴掌,笑嗔着:“你是不是哥哥?”

显然,满儿和稀泥的话九儿并不认同,她蹙起眉毛,皱着小鼻子道:“他还是哥哥呢!”都不知道让着她这个当妹妹的!

九儿是家里最小的,大哥大姐不用说,自然都**着她,二哥三哥也让着她,独独这个跟她相差几分钟的小哥,爱挑刺儿,嘴上不饶人,经常惹得她跳脚。

“坏蛋小哥!”九儿气恼地叫起来。挥舞着小拳头就要冲上去,被满儿一伸手抱了过去,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揪揪她的小鼻头笑道:“你小哥就是说话不中听,其实也是夸你聪慧呢!”

亮儿话不多,却绝对说一句算一句,夹了了一只饺子,神色平淡道:“有点儿心眼儿都用在这上头了!”

得了夸奖,九儿欢喜无限着,圆鼓鼓的小脸儿泛着红光,就如一只红彤彤的大苹果。

满儿赞赏地看着九儿,赞叹道:“哎呀,没想到九儿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了。”

邱晨但笑不语,九儿仰着小脸儿笑嘻嘻地开口:“姐姐说的菠菜面我也吃过。不过,这个可不是菠菜做的,而是用绿茶粉加了澄面和面粉做的,取的是绿茶清香祛腥解腻之用。”

满儿第一次见,难免好奇,指着那绿色皮儿的饺子道:“我吃过娘亲做的菠菜面条,这个应该也是菠菜做的饺子皮儿吧!”

紧接着,丫头们又端上来两盘小巧玲珑又胖乎乎的饺子,比较奇怪的是,两种饺子颜色特别奇怪,一种色黑如墨,另一种翠绿如碧。

“我看你不是傻,你是懒!”邱晨又嗔了满儿一句,众人皆笑。

满儿伸手搂了邱晨的胳膊,撒娇卖痴道:“女儿哪里敢惦记娘亲的人呐!再说了,咱们家谁不知道,贾嬷嬷和小喜都是娘亲您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些东西也是娘亲的主意……要是给了我,那才真是坏了,我傻乎乎的,哪里寻摸这许多巧方儿去!”

邱晨嗔笑着,抬起手指点在满儿的脑门上:“你个臭丫头,这是惦记我的人了吧?还是嫌乎我没让小喜跟了你去?”

满儿夹了一颗虾饺放在邱晨的碟子里,一边自己吃了一颗,忍不住感叹:“在海边呆了这许久,到底没人及得上这个味道。还是跟在娘亲跟前好哇!”

就说今儿上的一份虾饺,用的都是从海边运来的鲜活对虾,剥取虾仁不算,还用特殊的手法取了红红的虾油,面皮儿用的是澄粉和水磨糯米粉,晶莹剔透,透过皮儿就能看到里边红彤彤的虾仁儿,勾人食欲,令人垂涎!

靖北王府的早餐一贯地好吃,种不多,却绝对每一样都精致讲究到了极点。

这一日一早,秦铮早起上朝,邱晨送他离开之后,补了一小觉起来,几个孩子也到了,娘几个有说有笑地开始吃早饭。

不着调的人,当王爷不着调,登了大宝成了九五之尊,该咋不着调还是咋不着调啊!

这一番之后,秦铮回到靖北王府也没做声。成子虽然有所推测,没确定之前也不好多说什么,是以,邱晨和阿满娘俩儿都不知道这一日所发生的事。若是知道了,恐怕邱晨会很不客气地给个白眼儿。

番外十五 小儿女16

这一章有些偏了,貌似跟满儿的婚事不太相关了

------题外话------

“呃,微臣”越国公实在没想到话这么快,秦铮就将他推荐上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开口想要推辞,但开了口才意识到不合适,竟就此卡了壳。

雍安帝略一沉吟间,秦铮主动开口了:“禀陛下,微臣马上步下都不打怵,但谈及水面,却是完全的门外汉。倒是越国公曾经在长江操练过水师,对行船作战极为擅长,微臣举荐越国公担当水师之事。”

雍安帝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挑着眉看着秦铮,刻意地等了一会儿,这才笑起来:“好,好,此言甚佳。至于水师一事”

秦铮微微躬身,拱手道:“微臣以为,边关换防一事固然势在必行,加强扩大水师一事也刻不容缓。若是开武试,不妨偏一些水师之才,以充实我大明水师,方能护卫我大明万里海疆。”

心里腹诽着,雍安帝看秦铮那张冰块脸越发不顺眼,又瞪了他一眼,喝道:“说”

真不知道,这货如此古板无趣,怎地就得了那位的芳心论长相,论言语风趣,论才干他哪里及得上自己啊哼哼

“哼”雍安帝气哼哼地瞪他一眼,一甩手坐下。这还叫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了得怎样真的一张嘴吐出朵莲花来才算

秦铮和徐琼连忙起身,秦铮更是躬身及地,道:“陛下误会了,微臣不善言辞,君前奏对却不敢懈怠错漏,是以,不是微臣装木头,只不过是在琢磨着如何开口罢了。”

见他说到这里,又闭紧了嘴巴,雍安帝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秦铮道:“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完,别在我这里装木头。”

“越国公忠君为国,所言自然是为国为社稷的耿耿忠言。微臣附议。”秦铮一脸正色道。

“秦爱卿,你觉得越国公所言如何啊”

“哈哈,越国公果然思虑周到,没见过血的兵不是好兵,此话大善”雍安帝抚掌赞叹,转眼看见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秦铮,登时觉得一阵憋气。

徐琼年纪稍大些,跟雍安帝也没秦铮那么熟稔,自然表现的就恭敬许多,听到皇帝垂问,连忙拱手欠身道:“陛下所言极是只是,微臣以为,不仅武试所选之人要去边防历练,各府府兵,乃至京中兵将,也该适时送去边关历练。没见过血的兵可不算好兵。”

雍安帝一脸飞扬登时蔫巴了,瞪了秦铮一眼,悻悻地将目光转向徐琼:“越国公意下如何”

秦铮微微挑了挑眉头,看了雍安帝一眼,缓缓道:“陛下英明”

略略一顿,见秦铮并不做声,知道拗不过这位,雍安帝很自觉地接着道:“这有什么好铺排的,漠北苦寒,守边将士也不能总吃苦。武试选出来的,直接送到北边去哦,也不仅仅是北边,南疆、西南、西北,有的是他们为国效命之地。”

雍安帝抬眼,手里拿着茶杯盖儿,就指向秦铮道:“我问你们的意思,你倒问起我来了”

过了片刻,秦铮率先开口,却并不是回答,而是反问:“陛下既然提出武试之事,想来已经有所铺排了吧”

看两人沉吟不语,雍安帝也不急,端了一杯茶慢慢拨着飘浮的茶叶,垂着眼,一脸我很有耐心的样子。

本来和平年代,武将就升迁不易,若是再开武试,三年一选拔出来的英才自然就多了,而且源源不断,狼多肉少,肯定会争夺本就稀少的升迁机会啊。武将们自然不会欢迎

不单单是文官不会支持,武将同样不会高兴。

这事儿,一提出来,怕是要备受质疑啊

如今,边关安定,百姓承平,雍安帝却重提武举之试哪怕靖北王和越国公两位武将,也不敢立刻答应。

但太祖之后,天下承平,北地边关虽时有北戎骚扰,却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时候长了,朝中仰文抑武之风再次兴盛,武科之试也在高祖一朝取消,一直未曾恢复。哪怕是景顺帝,重军功,大胆起用年轻将帅,一举荡平北边大漠,平定西南乃至南陈,立下开疆扩土的不世之功,却并没有恢复武举之试。

本朝建国之初,太祖就曾推行过文武并举,武科如文科同样每三年开科,选拔天下英豪为国所用,不断补充到军队中去,使得军队军力不减。

前朝有鉴,仰文抑武,结果国人推崇文弱,绮靡成风,据说谁家儿郎生的高大些黑壮些,都不好说媳妇。以至于,中原繁华之地,倍受北牧之族欺凌,山河沦陷,几近亡国灭族

一听雍安帝提起的是武科,不管是靖北王还是越国公,都收敛了神色,肃穆起来。

雍安帝却也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地咽下最后一口酥酪,撂下碗,接了茶漱了口,又用帕子擦了嘴,这才整顿脸色,含笑道:“也没啥大事,就是筹备武科之事,靖北王署理武英殿,越国公兼理兵部,这事儿少不得你们二位操心铺排着嗯,我有意将武科恢复常例,仍旧如文科一般,每三年一届,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话很正常,语气也很恭敬,但那表情却没有半点儿柔软,一脸冷硬的,好像在说,有话快说,没话说别耽误我回家。

从衣袖里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秦铮抬眼看向上手的雍安帝,淡淡开口道:“皇上召见微臣,不知有何吩咐”

秦铮恍若未闻,端了碗子,用银匙子挑了两口,就搁下了。是不好吃,甜的都发腻了。还三分依他看,连半分都不及

徐琼笑笑,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秦铮,失笑着摇摇头,不好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起酥酪来。

杨璟庸一碗快见底儿了,听了这话随意地挥手道:“想知道靖北王府的美味还不容易,咱们跟着靖北王回去,亲自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徐琼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接过来吃了一口,笑着赞道:“果然不错。皇上说这还只得了靖北王府的三分真味,倒想不出,靖北王府的该是何等美味啊”

安辔指挥着两个小内侍送上毛巾板儿来,让两人擦了手脸,这才给两人送上杏仁酥酪。一看碗外起的雾气,就知道是冰碗子,在冰盒里湃着的。

秦铮横他一眼,板着脸走过去,在下手坐了。徐琼觑了秦铮一眼,也跟着一起坐了。

一见两位臣子进门,杨璟庸也不等二人行礼,随意地抬手道:“就咱们几个也别拘礼了,赶紧过来坐下。今儿进的着杏仁酥酪不错,已经得了靖北王府的三分味道了。”

秦铮和徐琼二人踏进体顺堂的时候,那位雍安帝已经脱去了大朝服,换了一身朱红色精绣龙纹的夏常服,神色懒散地坐在临窗的竹床之上喝着什么。

当初,邱晨听说这事,撇了撇嘴,给了个评价:“跟个医馆名儿似的。”

景顺帝在位之时喜欢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大臣,雍安帝却改了性子,在乾清宫后殿收拾了一间倒座暖阁出来,冬日关闭门窗,烧了暖炕,温暖如春;夏季开了后门、玻璃窗户,又特别透风凉爽,倒是四季如春,冬暖夏凉的好所在,雍安帝起个名儿,称之为体顺堂

不说这边百官各怀心思,只说越国公徐琼和靖北王秦铮两个,互相招呼一声,就一起跟着那引路的小内侍出了大殿,一路往殿后的体顺堂而去。

初郎中虽说贴心,但毕竟见识浅,还看不透这件事的紧迫,绝对不能耽搁,只能尽快越快越好。

伍从溪听着心腹下属的建议,心里却在暗暗盘算。此次陛下召见越国公和靖北王二位,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若是边疆再燃战火,朝堂人事上必定有所动作。户部关系着钱粮的调度,大的战事肯定要抽人专程负责谁也知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一旦打起来,需要调度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那动辄可就是十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不说其中油水丰厚,单单能够凭此结交上靖北王或者越国公任意一个,也能让艰涩的前程光辉起来。

“大人,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的,大可慢慢图之”

伍从溪点点头,又沉吟道:“此子看着一团和气只怕不比靖北王好交道。”

初郎中眯眯眼笑道:“大人不必多虑,此人既然当着众人许下了,自然要追着他这一顿东道若是能够攀上交情,靖北王府也是早晚的事儿。”

“这人年纪轻,却着实滑不留手”

“大人”

眼看着赵成芳脚步匆匆去了,几位官员面面相觑着,也四散了。只剩下户部侍郎伍从溪和初郎中。

众人纷纷拱手:“告辞,告辞”

赵成芳又拱手道:“自然,自然。诸位大人,下官就此辞过,先行一步了。”

他这般说,初郎中却开口道:“伍大人不计较,自然不必赵大人赔礼了。但赵大人许下的酒席我等可记下了,赵大人可不能食言啊”

伍从溪脸上露出一抹遗憾,哈哈笑道:“唉,既然赵大人事务繁忙,我等也不勉强。不过,赵大人赔礼就罢了,不必如此计较。”

说着,满面含笑地朝几人做了个罗圈儿揖。众人纷纷回礼,却将目光关注到伍从溪身上。

三五个人自然纷纷附和。赵成芳也终于开口,笑着拱拱手道:“初大人这话在理。只不过,下官今日只能辜负伍大人了。改日,下官必定置备酒席,另请诸位小聚,也算是向伍大人赔礼”

就听那位姓初的户部郎中笑道:“大人这可是冤枉下官了,俗话说住大店吃小馆,许多美味往往藏在不起眼的小铺子里。咱们同僚小聚,好吃舒坦才是正经,倒不必讲究那许多排场。再说咱们同僚小聚,吃的舒坦就好,过于拘泥反而生分了,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赵成芳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中有些不耐烦,但仍旧笑意不减。

伍从溪笑着摇摇头:“我随非大富,请顿饭的银子还是有的,你也不必太替我省钱了”

不等赵成芳回应,旁边立刻有一位户部的郎中笑着附和道:“下官倒是赶巧知道一家不错的小馆子,就在西华门外,走过去不过一刻钟,店面不大,售卖秘制的酥皮鸭却是极好的。”

伍从溪呵呵一笑,赞道:“小赵大人年少有为,难得还这般谦逊这眼瞅着就到午时了,小赵大人,几位大人,再忙总要吃饭,不如在下做个东道,几位赏脸一起,可好”

赵成芳正在琢磨着赫真部的那位,猛地被打断,心中不虞,脸上却毫无表现,扬起一脸和煦谦逊的笑容来,客客气气拱手回礼:“见过伍大人。下官手头还有点儿事,要赶着处置了,再去鸿胪寺。”

心里正琢磨着,猛地瞅见那位皇帝眼前的红人,给事中赵成芳赵大人脚步匆匆地走过来,那位在堂上碰了一鼻子灰的户部侍郎伍从溪眼睛一亮,向身旁几位同僚打了个眼色,上前一步,状似不经意地跟赵成芳招呼道:“哎呀,小赵大人这是急着去鸿胪寺么”

几位臣子目光交汇,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哎,今日殿上不是正说了一个来朝的部族,叫什么赫真部的嘛这会儿春暮初夏,北地恰好冰雪消融啧啧,可不正好适合用兵嘛

或者,皇帝手里有钱了,看着哪个部族不顺眼,起了动兵讨伐之心

这两位,一南一北,平定边疆,开疆扩土,俱都是战功赫赫的重臣统率,皇帝同时召见这两位难道是边疆有变

大臣们走得远了,也有那么几个转回头望过来。看到的是有两位的背影。心里猜测着圣上同时召见两位国之柱石,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其他大臣闻言纷纷笑着拱手相辞,倒是靖北王秦铮和越国公徐琼恰好站在一起,互相看了一眼就相跟着折返回来。

不等他走出大殿,一名小内侍匆匆而来,走到秦铮近前躬身道:“皇上召靖北王和越国公东书房觐见。”

秦铮立于右侧首位,退朝之后,缓缓随在百官后边往外走,自有赵国公徐琼等人打着招呼,小声地说笑寒暄,秦铮一贯冷厉少语,但自从婚后,有妻有子,在人前的冷厉减了几份,待人也平和的多了,与同僚碰在一处,也能偶尔说上一句了。

赵成芳领了旨退到一旁,鸿胪寺行人司的官员也行礼退下,雍安帝使了眼色,安辔询问之后,宣布退朝。

“臣领旨我主英明”

略一沉吟,雍安帝就笑着应了:“好,就准赵爱卿所奏”

雍安帝对赵成芳主动请命多少有点儿意外。赵成芳在他身边也有一年多快两年了,对他的性子雍安帝还是了解的,知道这个臣子虽然年轻,却并不毛糙冲动,不说同龄人,就是许多为官多年的老臣,也没有他内敛深沉,平日里极少主动发表意见,但真正问到他,他说出来的也总是有条有序,颇有见解。说实话,这样的性子雍安帝非常喜欢,他是想着锻炼赵成芳几年,逐步提起来,做宰相重用的。今日赵成芳自请所述理由,听着也很有些道理,甚至已经说动了他,但雍安帝还是存了一丝疑惑。

“皇上,”赵成芳躬身揖手,禀奏道,“臣巡守辽地与奴儿干,对赫真部之事略知道些,此次,赫真部进京奉上北地之稻米,微臣以为,乃是大事,宣扬我主英明、我大明教化、四夷诚服之功,顾臣自请,接洽赫真部使团,并使其见识我朝繁华、仪制,真正安心归附,再无异心。”

闪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的御前给事中赵成芳。

皇帝话音落下,鸿胪寺行人司的官员正要上前接旨,却在旁边的官员队列中闪出一个人来。此人身着靛青色官袍,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搁在别处,怕是朝堂上的大佬们没谁看得上这种小角色,但能够日日随侍在皇帝身边,跟随上朝的六品官员,就没有人不敢轻视了。

赫真部送来的是北地第一批种植出来的稻米,宣扬的是大明国教化部族之功,不管那米值不值钱,都是大涨脸面的事,故而,雍安帝心情大好,破例吩咐按岁末常例。要知道,到了岁末快过年了,老板安排人出差还会给点儿好处呢,更何况皇帝面对进京觐见纳贡的部族,自然也会待遇优厚一些。这一个吩咐,已经是对赫真部的优待了。

照常例,外国和周边部族进京纳贡朝见大都在岁末,新年之际,但因为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有些部族、外国使节进京途中或耽搁了,或有特别理由进京的也偶尔有之,这个就属于特例,就需要奏报皇上,由皇上定夺了。

一国和一家其实一样,家业越大,一些规章制度就越全面,财务花费是重中之重,自然更要严谨,是以,一些经常出现的开支都会有定例,比如官员的俸禄按品级有定数,比如内宫之中的后、妃、各宫主位的月例银子、日常耗费也有定例;再比如皇帝举行什么祭祀、庆典仪式,也有开支定例这外国、部族觐见,也有招待规格,衣食住行乃至礼仪诸般,都有详细规定。

雍安帝也没把赫真族看在眼里,随意地挥挥手,吩咐鸿胪寺行人司的官员:“按岁末常例吧。”

即便赫真部发展极快,势力已隐隐成了北地部族的老大,但相对于当年的北戎,仍旧是不值一提,这等小部族,自然入不得大明国君臣的眼,没有人看得起这样的小部族。是以,赫真部进京朝觐之事虽然突兀,却并没引起多大反响,仅仅就北地种出稻米一事议论了两句,就都消了声,静等皇帝处置。

又经过近十年的繁衍生息,在逐步吞并了周边数十个小部族之后,如今的赫真部已经发展壮大,人口增至将近三十万,地盘也从之前的几个小山头,变成如今延绵方圆近近千里,几乎占了奴儿干的三分之一和二分之一朝鲜半岛去。

经过十年前靖北王秦铮在北边率军的一番鞑伐,北戎被灭,原本依附于北戎的几大部族也随之消亡,即使有那一二未被明军消灭的部族,也因为实力大减,被周遭的小部族趁机蚕食蚁噬,很快也湮灭了。赫真部就是那次大战之后发展起来的一个小部族,最初不过两千人口,北戎被灭之前,也不过五万人口,一直受北戎的压制盘剥,勉强维持。北戎消亡之后,赫真族也是最早倒向大明的部族,因为,那一场大战中,赫真也是受益最多的几个部族之一。不但得了大片丰美的草场,还趁北戎大败之时,劫掠了许多财货、牛羊,甚至人口。曾经的漠北之主沦为奴隶。

那户部的陈大人很是着恼,但一瞅发话之人身上洗的褪了色的官服,就哑了火。这个人名头很大,时任监察院御史,姓刘名渊,人称铁嘴刘,贯以刚正不阿,忠心为国自傲,平日里总是一副嫉恶如仇的嘴脸,一旦有官员的阴私事儿被他知道,他就会纠结一群言官弹劾。很是让一些心虚之人畏之如虎,恨得牙痒,却毫无办法。姓陈的身在户部,自然少不了一些明的暗的,对铁嘴刘这种人,无端地就有些心虚,更别说招惹了,只能自认倒霉,夹着尾巴缩回官员队列中去了。

古代官员有两种工资薪酬发放方式,一是俸,也就是银两;二是禄,只得是国家发放给官员的粮米。一般发放的禄米都是官仓里储存了两年以上的陈米,官员们领回来也不自己吃,当时就卖掉,贴了钱再换成新米吃。当然,这也是家境殷实的官员才能做到的,苦就苦在一些家境贫寒,又在清水衙门为官的人,少不得要吃些陈年的禄米。时间久了,自然积累了一肚子怨气,这会儿就发作出来了。

“哈哈,陈大人也莫如此断论,那去岁之米,总比户部发给大家的禄米强吧”这是不满于以陈米发俸禄的官员。

...

番外十六 小儿女17

“……请天可汗允准西木保参加科举武试!”

大殿之上,前来觐见的赫真部少主赫真西木保在说了一大通溢美之词之后,躬身请求。

此话一出,朝堂上下,瞬间静默下来,所有的目光纷纷聚集到了这个看上起很有些北族剽悍之风的青年人身上。

静默了一瞬之后,大臣中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赫真族小子要干啥?我没听错吧,他居然要参加武试?咱们大明朝的科举有他们部落蛮族啥事儿?”靠着门口的官员品阶小,离着皇帝高层也远,小声嘀嘀咕咕也就随意些。

他旁边的一个人瞅了他一眼,笑着摇头道:“是没有这个先例……”

另一个也凑热闹道:“不止本朝无此先例,就是上溯上几个朝代去,也没这种事儿。不过,这个胡族来的小蛮子挺会挑啊,他们擅骑射、勇武善战的,挑个武比可是占了大便宜……这对咱们大明的武举子们可不公平!”

“他倒是想挑文科,可是他能认识几个字儿啊?”

……

大殿里的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犹如飞进来一群绿头苍蝇,嗡嗡声响成一片。

下边群臣议论纷纷,雍安帝坐在上头却头疼不已,也恼怒不已。

这赫真部族的小子闹哪样?还请求参加武科,那武科是儿戏的吗?科举乃是为国选材,辅佐君主文功武治的。武举选的举子,本就是打算输送到边疆去,补充边军的。边防边防,防的是谁,还不就是他们这些蛮夷胡部,他居然自请参加武试……简直是岂有此理!无理取闹!

实话是这么说,可眼前却不能说实话。

试想,他身为大明天子,刚刚虚情假意地夸了一番赫真部的忠心,人家请求参加武试也是表忠心,若这么直通通地一口给拒绝了,面子上也过不去不是……怎么都有当面打脸的嫌疑!

嘶,这个胡族小子,真是给朕出难题啊!

暗暗思量着,雍安帝很是有些为难,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下头的大臣身上。皇帝有难题,自然交给大臣解决嘛!

“嗯,靖北王……”雍安帝第一个点的就是秦铮。

秦铮是靖北王,荡平了漠北,赫赫威名震慑北地。将他提溜出来,除了给自己解围,也是给这个不太懂规矩的赫真小子一点儿警告!当然,秦铮乃是朝中最高品阶的武官,还兼理兵部,又挂着武英殿大学士的品衔,涉及武科的问题,问秦铮自然也非常正确。

秦铮应声出列,高举笏板朝雍安帝致礼之后,没有直接说什么,反而转身对上赫真西木保,开口问道:“赫真公子既然请求我主肯准你参加武科,那可了解过武科的规程?”

赫真西木保朝秦铮躬身行了一礼,很是客气有礼道:“西木保特意询问过,对武科了解了一些……”

西木保认真地讲述了自己了解的关于武科的事宜。秦铮一听,还真是,这个部族小子说的很详细,还真是专门做过功课的。

秦铮点了点头,淡淡道:“赫真公子确实下了些功夫……只是,你所说的仅仅是武科在京城的双试,却不止,参加这两道考试之前,还要参加三场考试,那就是县试、府试和乡试,通过三场考试之后,获得武举人身份的人,才能够到京城来,参加最后的双试,与天下好男儿论英雄!”

这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西木保没有参加前头的三场考试,自然没有武举人资格,当然也就没有资格参加武科会试和殿试。

其实,秦铮所说的是文人科举的流程,武科因为种种原因,常常被取消和中断,也有时候因为形势急需而临时开始武科,选取英才,因此,武科比试远没有文科比试规范,常常特事特办,地方三场考试只有一场,甚至不开地方武试,直接由地方官员将领推举武举进京考试。

武科考试除了文试,还要下场比武,若是有那企图蒙混过关的,下了场子真刀真枪的,那就是拿自己的小命儿开玩笑了。当然了,有那蝇营狗苟之辈,巧妙地收买武举比试对手,也不是不能蒙混过关……此事在哪里都少不了,暂且不提。

只说赫真西木保被秦铮这么一说,该明白了,自己退下去的。

谁知道这小子却并不退缩,反而仍旧一脸镇定,道:“刚刚天可汗加封我父亲为赫真部汗,等同一州。西木保在赫真部的骑射博克比赛中获得了第一,乃是我赫真部的巴图。请问靖北王,这是不是您说的‘武举人’呢?”

秦铮看了这个赫真西木保一眼,心道这小子心眼儿转的倒是挺快,不像那些北边儿的胡人,只知道耍凶斗狠……这个人若是有一天成了赫真部的首领,对大明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心思转着,秦铮脸上的表情却半点儿没有,仍旧木板板冰冷冷一张脸,直接答道:“未得我大明国主封授,自然不是!”

你老爹得了个口头封诰,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别说口头封诰不算啥,就是这封诰落到了实处,这小子也是异想天开。一来,举人乃一省所举,赫真西木保自己说他们部族等同一州,级别就不够;二来,你这封诰之前的什么比赛也根本没有朝廷敕令,过程结果也无人监督,自然不予承认。

赫真西木保脸上的恭敬神色几乎维持不住,脸色涨上一层红晕,加上他本身皮肤比较黑,这脸就有

皮肤比较黑,这脸就有了些猪肝色儿(shai儿化)。张着鼻孔做了几个深呼吸,这人竟重新稳定了情绪,恭恭敬敬朝着秦铮拱手施礼:“多谢靖北王赐教!”

秦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垂着眼皮站在队列之首,不再理会此子。

倒是旁边的兵部侍郎,原来是秦铮帐下出来的将领,看着西木保实在不顺眼,见他这绵里藏针的样子,竟给气笑了:“哈,这小子还不服气,你还想着暗地里给咱们靖北王使坏不成?”

他这么一开口,旁边的武将们自然就有人顺着接话,“哈哈,他小子有志气,比当年的北戎强多啦!”

说完,几个年轻的武官还跟着嘻嘻哈哈一阵好笑,把个赫真西木保一张脸彻底笑成了猪肝,还绝对是酱过的猪肝!

雍安帝为难的事儿,被秦铮三两句给处理了,那几个武将更是让他出了一口气,心情大好起来。当然,也不能不表示一下,一个眼光,他身边站着的安辔就高声道:“朝堂之上,不得喧哗!”

那几个武将见好就收,齐齐收了声儿,只暗地里,仍旧无声地朝着赫真西木保挤挤眼咧咧嘴的做着怪样子。

这些人就是些怕不怕事儿大的,恨不能戳着这位什么赫真部的少主犯了浑,制造点儿矛盾出来,他们也去北地再把赫真部收拾了,顺带着出京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去。京师固然繁华富贵,但呆的久了,还真是窝憋的很,不痛快!再说了,他们心里还惦记着马上封侯呐,不打仗,哪来的封侯机会?

赫真西木保也仅仅是脸憋成了猪肝,却对几个低级武将的挑衅视若未见。连上头的雍安帝见了,都难免暗暗赞一声,好一份隐忍功夫!

寻思了寻思,人家大老远来表示归顺,他也不能闹的太难看了,他可不是那些低阶武将,可以由着性子来。

转了转眼珠子,雍安帝含笑道:“西木保自请参加武科,也是血气方刚,男儿本色。这样吧,你虽然不能参加武科,可也能设一个擂台,与我中原男儿比武会友,互相交流切磋!”

说到这里,雍安帝略略一顿,脸上的笑意深了几许,就转眼对着秦铮道:“此事就交给靖北王操办吧,也不用另寻场地了,就在你的园子里吧。定下日子,朕也去给诸位少年英杰观战助威!”

秦铮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当着一干朝臣,也不好撂了上头这个人的面子,不得已答应了。

而赫真西木保却真是喜出望外,端端正正长揖及地,向雍安帝致谢。把雍安帝都给闹愣了,这小子为啥欢喜成这样?难道真的是个武痴?一提可以比武就欢喜成这样?嗯,怎么想着都不太对呢?

雍安帝百思不解,疑惑不已,其实很简单,西木保是为了能娶到阿满才进京的。可自从进京之后,他竟然连阿满的面儿都没见上。打听来的消息又说那赵成芳多方活动,就差上门提亲了,他更是心急如焚。他心里盘算着,赵成芳除了个状元名头,其他的都比不上自己。他若是也成了状元,那自然把赵成芳比下去了。这才琢磨着参加武科考试。

费了半天无用功,没想到雍安帝一开口,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到靖北王府的园子里去……自然能够见到阿满……你说他能不欣喜若狂嘛!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赵成芳却并不理会这人,他之所以没有回到京城就像王爷王妃提亲,不过是不想委屈了阿满。他想着,干到年底,差不多他的任期就满了,运作一下,有雍安帝的圣眷在,怎么也能升上两级,成为正四品……但是,如今形势不同,他还那么较真就是傻子了。

那边,雍安帝刚刚下旨让靖北王筹备擂台比武,赵成芳这头就直接上了门。

他没有求哪个老大人,就自己个儿求见王妃去了。

邱晨还纳闷,这孩子没事儿都会过来请安,可没这么郑重过啊,跟自己孩子一样的,都是直接进来的啊!

笑着让人传赵成芳进来,邱晨一边还吩咐连翘栀子,去把冰镇的甜瓜和西瓜端两盘上来,给成子少爷解暑。

等成子进来,行了礼,请了安,落了座,吃了瓜,跟着邱晨聊了几句,这才正了正神色,恭恭敬敬起身,长揖道:“婶子,成子今日有一事相求。”

说着,长揖及地,并不起身。

邱晨一看这样,自然示意丫头扶起来。再看成子的眼色,就将丫头们打发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了两个人,邱晨也收了好笑的神色,正色看着成子,道:“有什么事你坐下再说!……可是朝中遇到什么难处了?”

成子微微红了脸,不但没有落座,反而一掀袍角跪了下去:“成子恳请婶子为我的亲事做主。”

“啊?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亲事,好好,这是喜事啊。你且说说,是哪家的姑娘,我替你斟酌斟酌……”邱晨一听成子这话就乐了。成子是她看着长大的,真心当做子侄的。之前她还想着操操心,后来看他在皇帝面前圣眷日隆,反而不太好意思替他操持了,就怕自己多操心不落好!

成子抬眼看了看邱晨,抿了抿嘴角,鼓了鼓勇气,开口道:“不是别人,是满儿妹妹!”

“啊?”邱晨脸上的笑容倏地冻住。

成子一说出口,反而轻松了,见邱晨只是意外,并没有怒意,心里更是有了底儿。连忙又补充了一句,神态恳切道

神态恳切道:“恳请婶子同意,将满儿嫁与我为妻!我赵成芳此生此世只得满儿一人足矣。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邱晨惊讶过了,再看跪伏在下边的青年,这心里……真是乱七八糟,说不上什么滋味儿来。

你说恼怒吧?也不是。这样好的孩子求娶自家闺女,恼怒不起来。

你说欢喜吧?也不是。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姑娘,咋就被人家惦记上了,还要嫁给人家做妻子去,以后就是人家夫妻一心了,不跟自己亲近了……

好吧,成子在底下忐忑不安,邱晨同学这做丈母娘的在上头先纠结起来了。真是任性!

好在,邱晨同学比较理智,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想明白了。

成子能娶满儿是好事儿。

不说这孩子的心性她了解,就是成子对满儿的好,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当年能为照顾满儿跟着一路南下,后来对满儿也是特别疼爱照顾……十来岁的孩子,她绝对不相信那个时候的成子就看好了满儿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但也正是那样,才看出他的本心来。

满儿被她娇宠的有些过了,思想太要强,若是嫁到一般的富贵官宦人家去,怕是难以和谐相处。嫁给成子却不担心这个……

想明白了,邱晨自然就没了纠结,只剩下欢喜。

但这事儿吧,也不能一口就答应下来。显得自家闺女不贵重不是!

“你先起来!”邱晨温和地开口。

成子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却没有起身,只是看着邱晨道:“婶子……”

“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能跟满儿走到一起,我自然是欢喜的。但这事儿,是满儿的终身大事,我不能就这么答应你。你且给我些时候,我去问问满儿的意思……当然,也得跟王爷商量商量,还有阿福……好了,你也别急,这事儿也急不得。三五日,想必也就有了消息了!”

一听这话,成子一颗心落了地。

熟悉的都知道,靖北王府里其实是王妃主事儿,既然王妃答应下来,王爷和阿福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至于阿满,成子自然有信心,那小丫头是绝对不会不同意的!

恭恭敬敬起身,又捡着朝里的趣事儿跟邱晨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出去。

成子一走,邱晨就寻思开了。

前些时候,成子去了趟辽地,就把阿满接回了京城。两人还一路同行……可别是路上,丫头吃了什么亏啊!

这个念头一起,又很快被她否决了。

她不信旁人,也信自家闺女,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轻浮女子。哪怕两人两心相悦,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的。

本来想着立刻唤了阿满过来问问的,竟这么一寻思,她反而不着急了,安安心心地唤了丫头进来,商量着晌午做什么凉菜开胃,还搭什么果子露……

安安闲闲地过了一日,晚上秦铮回来,她跟秦铮把事儿说了。才知道,秦铮不但早知道,连皇帝的工作都让成子做完了。

这样一来,邱晨就有点儿满意了。

这小子肯为满儿花费这么多心思,就是看重满儿……有了这份珍视和看重,两个人相敬相爱的,以后日子才过的好!才过的长久!

第二天一早,恰好阿福过来的早,邱晨就把成子求娶阿满的事儿跟阿福说了。

阿福倒是没有反对,还在母亲面前替成子说了几句好话。但出了门,阿福去老师那里打了个马虎眼,就去了成子上衙的衙门。

等晚上再回来,一家老少又一次聚在一起。

成子最后一个进来,一落座,眉头猛地一蹙……

阿满在人前不好表露什么,却也关注的比较多,成子这个明显异常的表情自然落在了她的眼里。阿福端着茶却露出一个冷笑,臭小子敢偷偷摸摸把注意打到他妹妹头上……挨几下罢了,装什么可怜!(.. )

番外十七 小儿女18

晚上,邱晨亲自下厨给穆老头儿做了几个小菜,他正捏着一壶酒自斟自饮呢,满儿丫头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手上还提了一个食盒。

“师父,我新作了的烧鹿尾和辣子林蛙,你尝尝!”说着话,满儿笑嘻嘻地端了两个碟子出来,把穆老头儿眼前吃的差不多的碟子挪开,将两个碟子摆到了他的面前。

穆老头儿一张老脸因为酒意泛着红光,一双眼睛却没有半点儿醉意,仍旧清明无比地瞅了阿满一眼,也不言语,只提了筷子,在两个碟子里各夹了一口菜吃了,接过满儿斟满的酒盅儿。吱地一声干了,撂下酒盅,这才翻着眼看向满儿,道:“你个臭丫头,这么大献殷勤的,为了什么事儿就快说吧!”

“师父,瞧你说的,这不过是徒儿孝敬您老人家的罢了,说的我好像平日都不孝敬似的……”满儿娇嗔着。

可穆老头儿却并不买账,又夹了一根林蛙腿吃了,道:“你个臭丫头,平日里也不算不孝,但断断没这般殷勤……好吧,好吧,你孝顺,是师父想多了,师父不问了,安心吃菜喝酒,吃饱了喝足了就睡觉去!”

满儿一听不由也心急起来,伸手抓住穆老头儿的袖子,摇晃着道:“师父……”

“唉唉唉,别晃了,再晃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晃散架了!”穆老头儿扶着头,一副头晕眼花的样子,“你放心吧,那个臭小子没事儿,不过是挨了几棍子,屁股坐不得,连皮儿都没破,几天就好了……真真是,女打不中留,这还没嫁过去呢,就一心只惦记着人家了!要我说,那个臭小子又奸又滑的,有什么好的!”

满儿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暗暗放了心,这会儿听着穆老头儿这般絮叨,也仍旧好心情地一脸笑:“师父,你看着他不好,那看着哪个好啊?难不成,你真的想看着我嫁进皇家去?”

穆老头儿翻翻眼皮儿,摇摇头道:“皇家?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还是算了,就你这软的跟糖稀似的心,进去被人拆骨吃肉都不自知。”

“那师父你看好哪家?汤家?唐家?长公主府?……”满儿将京城里,家世相当,有适龄儿郎的人家一一列举出来,穆老头儿却一直摇头。

最后还是穆老头儿捂着脑门止住了满儿,叹息道:“你也别说了,再说我这头就晃糊了……唉,经你这么一说,这京中还真是没有一家合适的,不是不学无术,就是纨绔不堪,有那几个上进的,却也早就放了丫头、纳了妾室……哪一个都算不得良配啊!”

感叹一番,穆老头儿正了神色,看着满儿道:“那小子虽说奸猾了些,但眼下看着,对你还算有几分真心……罢了,你的菜送到了,手艺不错,又有长进,看来,回京后有跟你娘学了不少东西。天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师父,酒大伤身,您也少喝点儿吧!”满儿嘱咐着。

穆老头儿很不那番地挥挥手,满儿只能拿了食盒告辞离开。出了门嘱咐伺候穆老头儿的小厮,让他们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事儿,随时往后院报给她知道。

走了两步,满儿回头看了看透着灯光的窗户,轻轻叹了口气。

任是谁,终也拗不过这岁月流逝,年华老去。穆老头儿上了年纪,已经年近八十,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但也显出一些老态来。特别是这一年里,眼看着曾经的虎虎之气不见了,行动越来越迟缓起来,渐渐地跟普通老人相仿了……

眼瞅着老人老去,却束手无策,不得不说,是为人子女晚辈的最无奈之事。

满儿除了多关注些,多孝敬着,也别无他法了。

满儿自觉隔得远了的一声叹息,穆老头儿仍旧听在了耳中。

那一声轻叹飘散在夜风里,却让穆老头儿嘴角浮上了一层笑意。这孩子,虽然不说,但对他的担忧和关切,他却看得清楚。

只是,人之老去,就如大江东流,不可回头,都是无力回天之事。他自己个儿都不在意了,那丫头却还看不开!罢了罢了,他是没法子陪她太久了,别的做不到,至少保她一生没有妾室通房的烦恼,也算是对她的看顾吧!

成子回到自己的院子,进了净房除衣沐浴,褪下内衣之时,垂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片片青紫,几乎遍布了大腿上臂肩背,更不用说**,更是青紫成了一片,肿的厉害,偏偏,还没一处破皮儿,更没有一处能露在外头的,哪怕撸袖子、松衣领子都看不见一星半点儿伤痕……不由露出一抹苦笑来。

福儿看来是真的恼了,这下手不可谓不重,算计的也不可谓不精,但,终究是留了手。否则,就凭福儿的身手,他哪里会只伤及皮肉,半点儿内伤没有?

其中,只怕不仅仅是他跟福儿的兄弟情义,怕更多的还是看了满儿的面子……

唉,也难怪福儿着恼。哪个当哥哥的,知道自家妹子被心心念念算计了许多年,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满儿说是福儿的眼珠子也不为过。

毕竟,兄弟姊妹好几个,只有满儿跟他是至亲兄妹。加之她们的处境,福儿待满儿不但有长兄之情,更甚至还自觉不自觉地带了一份父亲的宠溺疼惜……长兄如父,当如是!

想及此,成子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相比起那些应酬完舅兄更要应酬老岳父的人来说,他也该庆幸了,只需应付这一个大舅兄即可

应付这一个大舅兄即可。至于靖北王……那位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他也没打算糊弄,但终究是隔了一层,不是大事,那位也不好出手。

当然,他这么想,并不是打算虐待满儿。他能娶满儿为妻,就是此生至幸,哪里还有一份轻慢之心!

撩着水清洗着,身上疼的厉害,成子心里却是轻松地。这一顿打挨下来,福儿出了一口气,也就算认可了他跟满儿的亲事了。福儿认可了,王妃那边也基本没了阻碍……想着,不久之后,就能够将满儿迎娶过门,成子眼梢眼角都禁不住柔和起来,透出丝丝喜气。

正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之中,成子听到门口小厮呼唤:“爷!”

成子有些恼怒的皱了眉:“何事?”

“爷,梅子姐姐打发人送了物件儿过来!”

“哦?拿进来!”成子一边说着,一边扯了备好的衣裳披在身上,将肩背上的青紫伤痕掩住。

小厮双手捧着一只紫檀雕花匣子弓着身子走进来,将匣子放在浴桶旁的矮几上,又垂着手倒退了出去。

待小厮掩了门,成子这才抬手打开匣子,入眼的就是一直青花瓷盒儿!

打开盒盖儿,一个清淡的香气绕上鼻端……成子对这味道自然不陌生,这是满儿自己特制的伤药膏滋,名唤玉肤膏,却是极难得的外伤圣药。消肿祛瘀、止血止疼之效自然是极好的,而且对伤后的疤痕效果极好,只要不是少了大块的肉,一般疤痕都能消弭复原的。

据说,这一盒膏滋,在黑市上被卖到千两黄金,尚且有价无市!

就他身上的伤,连丝皮儿都没破,用这等圣药,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

不过,满儿这份心,却让成子欢喜的露出一抹傻笑来!

这幅表情,若是被他的同僚看见,怕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以城府深沉、心机老辣,形不于色著称的赵成芳赵大人,还有与他年龄相当的傻二表情?

不管学识几何,不论品阶多高,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得了心仪女子的回应,还是会欢喜若狂,笑的跟个傻子一般呐!

几天后,成子终于等到了靖北王和王妃的回音。

“……阿福尚未婚配,满儿做妹妹的也不好越过她兄长去。况且,这丫头从小被我宠的过了,管家理事上难免欠缺些,我就想着多留她几日,好好教导教导,也省的过了门子,不能支撑门户,当不得家理不得事……是以,你们的婚事暂且行个小定礼,等上两年,再行大聘。你觉得如何?”

能同意把满儿嫁给他,成子已经欢喜鼓舞了,多留两年又算什么?他就是不愿,也不敢说啊!

自然是同意,并表达诚挚之感谢,感谢王爷王妃的信任,感谢人家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这边双方说定了,成子自然去请媒人登门提亲。

媒人也早就定好了,不是别人,就是唐府的老太爷户部尚书唐崇。

然后,纳彩、问名、纳吉……为了行六礼,赵成芳打发人特意地回安阳把他父亲接到了京城,主持他的婚事六礼。

至于,那位后母,成子连提都不提,那位如今也好比拔了牙的老虎,恨不能成子想不起她来,哪里还敢生事,一声不吭地,乖乖收拾了衣裳行李,送成子爹进京。

之所以接生父进京,不过是为着满儿的名声好听,不想落个什么口舌罢了。成子对自己这位父亲,也着实没什么感情,等行完了六礼,就给他制备了几箱金帛送他回乡去了。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他的。成子爹自然是黯然神伤,去也无话可说,儿子小时候那般模样,几乎被后母虐死,他这个做爹的却不能护儿子周全,迫使儿子卖身为奴……如今,儿子尚且肯认他这个父亲,已经是仁至义尽,他还能奢求什么?!

一年后,靖北王府大喜,长子林孝孺娶亲。新娘子是文渊阁大学士宋宪章的独生孙女而宋兮儿。

同年冬,俊言俊章也先后娶妻。

俊言娶的是宜萱之女茗薇。这小子读书不成从了武,在雍安帝开的第一届武试科举中一举夺魁,得了武状元之后,授从六品昭信校尉。因去岁北边鞑靼部族大雪,牲畜死伤无数,鞑靼扰边,俊言作战英勇,凭借战功连升四级,如今已经是正五品武节将军。

俊章则从文出仕,如今外放江西吉安,一年县令做的有声有色,吏部绩评获优,民声也极佳。他在治下推广的两季水稻和稻田养鱼养蟹获得成功,获百姓称颂。

俊章娶的是汤先生的二孙女,父亲在河南洛阳府任上,也算是书香门第。关键是这个女孩儿自小养在汤先生膝下,性情品质学识都是极好的,与俊章小时也曾同窗,两心相悦,自然是难得的佳偶。

忙碌完这个孩子,邱晨就全副精力转到满儿的嫁妆之上。

她在初有资财的时候,就开始给阿满攒嫁妆,一晃眼也攒了十五六年了,自然是攒了不老少。特别是有了海船队之后,云济琛受她所托,没少给她淘换外洋的好物件儿。什么锡兰的红蓝宝石猫儿眼,什么波斯的蜜蜡血珀翳珀,什么海南的花梨缅甸的紫檀绿檀爪哇的伽南……吴小桐位于白石桥那边的宅子里,整整好几个院子,堆放的都是从外洋,漂洋过海运回来的贵重木料。

别说嫁满儿一个女儿,就是九儿小丫头将来的嫁妆家具,这些木料也用不了十分之

不了十分之一去!

这些东西都堆成山了,那些进修丝帛、上好裘皮什么的,都不算什么了。她们在辽地和奴儿干的山庄里,养的玄狐、雪狐、紫貂什么的就不老少,再说了,这个时代原始山林还很丰富,山林中紫貂、玄狐什么的也不老少,这些皮货对于其他人家或许稀罕珍贵,但对于邱晨来说,拿出百八十条来,真是很简单!

邱晨这会儿盯着满儿的嫁妆,不是想着花钱挣体面,而是挖空了心思地盘算着,怎么给闺女把嫁妆压缩到有限的数量,却最大限度的实惠。当然了,这些东西还都是明面儿上的,至于陪送的铺子、庄子、作坊,那些都是以地契、房契、份子契等体现的,当然,都要入嫁妆单子的。另外,还有二十万两银票子,是邱晨给满儿的压箱底儿。这些东西不一定用到,但万一有什么事情,有了这些压箱银子,满儿,乃至满儿的孩子们都能至少衣食无忧。

嫁妆撕掳地差不多了,理出个大概框架,具体的事情,邱晨就交给陈嬷嬷和林嬷嬷去筹备、装箱。

邱晨则又专心地放到了跟阿满丫头身上。

她差不多把所有的事务都交待下去,然后,每天拿出大把的时间来,叫上阿满,带着九儿一起,去后院的暖棚里,侍弄侍弄花卉、果菜,采花窨茶、做小点心,或者拿一根钓竿垂钓湖边;也划了船去湖中采莲蓬、采菱角儿……

夏天暑气太热,她就带了两个女儿出城,去庄子上避暑,上山采蘑菇,下河钓青虾……还骑马……

她没有刻意地给满儿吃什么补药调理,也没有刻意地想着怎么叮嘱女儿嫁过去做好媳妇,孝顺贤惠……

她甚至用自己的行动跟女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这里,永远是女儿的退路。

她是看着成子长大的,也了解成子的性格……但她仍旧不敢肯定,男人的承诺一生不变。

有些时候,男人说变就变了,可能连他自己之前也完全想不到。

而作为女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要过分地依赖男人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心理上,要有自己的经济来源,也要有自己的精神依托心理依靠……

女人有男人疼爱会很幸福,女人离了男人,同样能够很自在很幸福!

当然了,面对男人的时候,该用点儿小手段的时候还是要用的。不要仗着男人的疼爱宠溺,就任性、不讲理、胡搅蛮缠……小性子可以欧尔使使,但天天闹腾,男人受不了,女人自己也累不是?

邱晨就是想着,给女儿在娘家的最后一段时光,过得轻松快乐自在。等嫁了人,做了妻子、将来又做了母亲,要承担起一个家庭来之后,每每操持忙碌,甚至到老了之后,有一段美好的时光值得她回忆。

再怎么不舍,时光仍旧一天一天过去,不会慢,也不会刻意加快!

春去夏来,秋天又紧跟在夏日的炎热之后,送来了徐徐凉风。

唐崇唐老大人上门子询问纳徵之事。邱晨不得不带了两个女儿,意犹未尽地从庄子上回了城。

纳徵,就是俗话说的下聘,送聘礼。

对于成子的聘礼,邱晨心里有数,知道成子有些家底,足够支撑起聘礼的场面来。倒是,京中官员权贵们很有些觉得出乎意料,细想之下,想起成子乃是从靖北王府出来的,可是靖北王妃带出来的……再想想靖北王妃那个‘金手指’的称号,就纷纷了悟了。那个女人手底下出来的,挣钱的门道学上一分,这一世也花用不尽了。

纳徵、请期,亲迎。

请期,定了九月二十六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九月二十五日,晚上。

秦铮孤零零地躺在大大的拔步床上,一时很有些不适应。

邱晨去庄子上避暑,他也一个人在家独睡,可那时候不同,他一般都能倒头就睡,睡眠质量极好。临到大女儿出嫁前一晚,夫人要留在女儿闺房里相陪,他落了单,莫名地就失了眠。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第一次去刘家岙,第一次见到满儿时,小丫头梳着两支羊角辫儿,圆圆软软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好奇……

那时候,满儿才两岁,小小软软的一丁点儿大,一转眼,已经长成大姑娘,就要出阁了!

真是太快了。

邱晨跟满儿同床而睡……在刘家岙的时候,邱晨就让阿满分出去自己一个房间了,一晃眼,十年有余了,母女俩又一次睡在一张床上,很温馨,同时也有淡淡的酸涩、不舍,在母女俩心底涌起。

邱晨没有弄什么婚前教育,该教的,她早就教过了,再说,阿满自己就是学医的,对那些东西并不陌生。

母女俩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刘家岙,想起了那些不算富裕,却绝对能够称得上愉快的岁月。说起兰英,说起了拴住,说起了屋前头的三奶奶……

喁喁私语中,夜色深了,满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邱晨却没有睡意。她侧转脸,看着脸蛋儿红扑扑的满儿,心里暗暗道,海棠,满儿要出阁了,女婿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貌皆佳,性情也好,我会看着满儿好好过日子,幸福美满的。希望你也保佑她,保佑福儿,平安顺遂,康健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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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儿出嫁了……阿福和俊言俊章几个也都成家立业……番外小儿女暂且到此吧。

某粟建了个读者群,亲们有谁想进来,就用邱晨、福儿、满儿做敲门砖吧。某粟等着你们。群号88750127(.. )

番外 那一年,茅舍竹篱人面桃花

某粟等着你们……

某粟建了个读者群,群号88750127,又想加入的亲,请用文中角色名字做敲门。

海棠和林升的爱情……其实,当初林升对海棠也是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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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抚摸着干爽整洁的衣裳,林升脑海子里不由浮现出那张微微染着红晕的粉面……恰似竹篱笆旁边闪出来的一枝桃花,那般娇艳妩媚,令人不由得不心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深刻印在了心底。

第二天,林升再拿回自己的衣裳时,不但破损处经过了精细地缝补,而且也洗过了。

于是,杨树猛也帮着海棠道:“是啊,林大哥就不必客气了,走,我那一身衣裳给你换了,把破了的衣裳缝一缝就是。”

杨树猛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地说话,觉得不是个事儿,想着海棠说的也对。人家救了自家老爹,还不辞辛苦地跑了一趟县城买药,对自家还真是有恩情有人情,妹子给人家缝补一下衣裳,又是当着他这个做哥哥的面儿,不是什么私相授受的,也不算什么事儿。

海棠侧着身子曲膝道:“林大哥莫这般说,你救了我父亲性命,又亲自跑了一趟县城给马买药……不过是给你缝缝衣裳,远不能报答林大哥,林大哥就不必客气了。”

杨树猛愣了愣,林升在旁边已经拱手道:“不过是些许破损,待我回家自己缝一缝就好,就不劳烦姑娘了。”

海棠看着二哥引着林升往厢房里去,她跟上几步,在门口将两人拦住,却对杨树猛道:“林大哥的衣裳刮破了好几处,二哥你寻一身衣裳给他换下来,拿给我缝一缝吧!”

吃过晚饭,夜色已深了,林升没办法离开自然要住下。杨树勇和杨树猛哥俩住在西厢房,林升就跟杨树猛住在一起。

海棠盛碗的时候,特意把几片咸肉都挑在了两个碗中,当然,端到林升面前的汤碗里,比杨树猛碗中的肉片要多一些。至于杨海棠和刘氏两人的碗里,就只有碧绿的野荠菜了。

干粮是海棠下午发了白面新蒸出的白面馍馍,没有炒菜,而是用咸肉荠菜做了咸肉野菜汤。肉的咸香搭配着荠菜特有的清新鲜灵气息,菜汤非常美味。

海棠早就做好晚饭。

当天晚上,林升为马匹买了伤药赶回杨家,已是掌了灯。

再看林升容貌、气度、本事,在村中的青年中自是相当出色的,海棠竟不知不觉地真的动了心。

若是无人说三道四,海棠或许不会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来。毕竟,她是正经人家教导出来的女孩儿,年纪也不算大,对婚嫁之事想的不多。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在她耳边面前提及林升,就不由得她不多想了。

这么容易放弃,还是胡婆子么?海棠错愕片刻,方才摇着头回了家。

胡婆子家里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因为胡婆子惯好说人是非、胡搅蛮缠、撒泼放赖,两个闺女都没能说上好人家,如今家里剩下的儿子已经二十五六了,却迟迟说不上个媳妇儿……这无疑就是胡婆子的痛处。海棠这句话直戳到了胡婆子的痛处,原想着她会大怒的,却不想胡婆子竟是一怔,随即恨恨地骂了几句,竟自顾自地转身往河边去了。

海棠自然不能由着她骂,也在那头骂道:“胡婆子你红红白牙地信口胡诌,也不怕伤天害理遭雷劈。……你自己不怕遭雷劈,也想想你的儿女子孙,难道你就不怕你这泼皮无赖的名声连累了她们,折了他们的福气嘛?”

“你个没脸没皮的小妮子,把人留在家里,不是想着招女婿是做啥……你这是想着嫁人想疯啦……”胡婆子跳着脚大骂。

刘婆子已经过了四十,海棠却只有十五岁,恰是腿脚最轻灵的年纪,她这么全力奔跑,胡婆子哪里追的上。追了一段就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海棠一溜烟儿跑远了。

海棠却是村子里生村子里长大的,虽然还未出阁,却见多了村子里泼妇打架,听得背后脚步声和刘婆子的喝骂之声,海棠就拎着篮子飞跑起来。

胡婆子哪里受得了这等气,将手中的衣裳往水里一摔,蹬蹬蹬疾步冲上来就要抓挠海棠。

“胡婶子,你这话从哪里说来,难道在胡婶子眼里,、只要长得好点儿的,就想着嫁给人家不成?我海棠虽谈不上多么明理,可也知道最起码廉耻,断不会如胡婶子那般。”海棠铿锵有力地撂下一通话,将拧好的衣裳放进篮子里,拎了就往家走。

胡婆子很是鄙夷地撇撇嘴,猥琐帝笑着露出两排黄牙来:“那后生生得那般齐整,又没有家业,人家救了你爹性命,你这做闺女的倒是正好报恩啊!”

海棠性子再柔顺,听了这话也恼了,立时冷声质问道:“胡婶子这是怎么说话的!”

走到河边洗衣,海棠又遇上了几个碎嘴的婆娘。有一个跟杨家有些龃龉的胡婆子很是恶毒道:“……海棠爹这一回伤到腿,说不定是好事儿呢!”

一餐饭吃完,海棠洗刷完了,就拿了爹爹换下来的衣裳去洗。刘氏仍旧守在丈夫身边,杨树猛则继续去地里把撒肥的活儿干完。父亲受伤了,地里的活儿却也不能耽误、一旦耽搁了农时,一年的收成都会受影响,那可是要影响到家人的口粮的。

海棠这才出来收拾碗筷送到厨下洗刷干净,又拿了锅里的黑面馍,端了一碗蒸萝卜缨子咸菜进屋,跟刘氏就在炕沿上开始吃饭。锅里剩下两碗米粥,母女俩却都没有吃。那是留给杨连成醒了喝的。白面稀罕,白米同样精细,即使杨家这样赶着两辆马车,家境还算不错的人家也不是舍得每顿都吃的。

撂下饭碗,林升也没停留,跟杨树猛打声招呼,就出门往县城去给马匹买伤药去了。

两个年轻人,又都是体格健壮的,饭量自然都好,六个白面馍两盘菜,被两个人一卷而光,另外每个人还喝了两碗米粥。

这都是惯例了,林升和杨树猛谁也没有觉得怎样,就一起在堂屋里坐下吃饭。

农家人有客的时候,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一起上桌的,只能等着家里的男人和客人吃完,才能开饭。

“二哥,吃饭吧!”海棠招呼一声,回头又去厨下舀了两碗米粥送上来,就退到里屋去了。

这会儿家里有客人,海棠就把六个白面馍都放在了箅子上,又拿了三个黑面馍放进锅里,这才合上盖帘,开始烧火。这边烧开了,海棠又去另一口锅生火,取了锅台上放吊着的一块咸肉下来,放进热水中浸泡了一会儿,切了一个青萝卜来炒。又摘了一把自家菜园子里刚生出来的韭菜,打了三个鸡蛋一起炒,很快,一个萝卜炒咸肉,一个韭菜炒鸡蛋就做好了,连着六个白面馍馍一起端到了堂屋的方桌上。

梁上的篮子里有昨儿海棠和刘氏一起蒸的馍馍,大部分都是麸面黑馍,只有六个白面馍,是蒸来特意留给一家之主杨连成吃的。

临时做个蛋汤烙个油饼还行,真正做饭就不能做这样精细的吃食了。

之前的蛋花汤和油饼不过是临时的吃食,眼瞅着太阳升到头顶了,自家人和客人都要吃饭,耽搁不得!

那边海棠寻回自己的衣裳篮子来,把衣裳晾到晾衣绳上,就有钻进厨房,开始做午饭。

他这一沉默,也就算是默认了林升的提议。

杨树猛一下子想起了刚刚里正和另一些人的胡言乱语,不由一下子哑了壳。是啊,家里有母亲妹妹,若是留下林升一个陌生男子,那对妹子的名声可是太不利了。

林升却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抬手拍在杨树猛肩头,果断道:“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你留下照应比我合适。”

人家救了自家父亲,杨树猛哪里还好意思再让人家为了一匹马去买药呢,连忙道:“林大哥救了老父性命,已是大恩,哪里还能劳动林大哥为了一匹马去买药……”

听杨树猛这般说,林升也点头道:“是我疏忽了,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家里也好照应着些。”

虽然父亲离开数年,但父亲当年的教诲他却一直记在心里。救人救到底,不然不如不伸手。

林升本想着将杨连成老汉送回家,他就离开的。没想到这一家子只有杨树猛一个半大小子和两个女人,再没有当家主事之人,他就不好立时离开了。杨树猛不懂,海棠和刘氏不懂,他却知道,杨连成的伤看似不重,但毕竟在寒夜里冻了几个时辰,其实情形很是不容乐观。所以,杨家人没说送客,他也就顺势留了下来,就防备着杨连成伤势发作,他在,送医取药他在也有个帮手。

杨树猛皱了皱眉头,回头跟林升道:“刚刚把她吓坏了,连衣服都丢在外头了……这马腿上的伤得治,待会儿,我就去县城跑一趟,买些伤药回来……刚刚六岁口的马,正是出力的时候,万一伤到了根本,可就没法太可惜了!”

“我洗衣裳在外头,我去拿回来……”海棠呐呐着解释了一句,眼光都不敢转过去,硬着脖子往外就走。

海棠暗暗跺脚,憨二哥,不知道人家别扭着不想说话么,这么一问,她怎么能不回话了?

“海棠,你去作甚?”杨树猛看着妹妹低着头往外猛走,神态有些异样,连忙出声询问。

海棠也只是一念闪过,就倏然醒过神来,脸色蓦地一红,连忙转开自己的目光,暗暗呸了自己几口,稳了稳心神,这才硬着头皮往大门外走。

杨家兄弟个子都不矮,老二杨树猛的个头更是比大哥高了小半头,肩宽乍背,生得很是魁伟。与他站在一起的姓林的,竟丝毫不弱,腰挺肩平,特别是露在黑色短褐下的一双长腿,坚挺有力,进退之间,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她没有上前劝慰母亲,而是默默地出了里屋,又一路走到院子里,本来是想着自己洗的衣服还仍在院子里没有晾晒,出了屋门却看见,那个姓林的青年正跟二哥一起,在车棚子前看着自家的马匹,因为翻车,马匹也伤了,右侧的后腿上带着明显的伤痕。

弄好这些,海棠回头看了看,刘氏坐在父亲身边,又默默地垂下泪来。

海棠拿了只碗扣在药碗之上,又顺手拿了条布巾子过来将药碗蒙住,以免汤药冷去。

刘氏答应着,将药碗放进柜子上,就俯身到炕上查看丈夫的情形。

“娘!”海棠连忙收敛了神色,挤出一抹笑来,“不用担心,我爹喝了大半碗蛋汤,已经睡下了。看着还好,一直很明白!”

“海棠,你爹咋样了?”海棠娘刘氏捧着一弯药走进门来,外屋杨树猛和那位林壮士都起身送客去了,海棠娘直接进了里屋。

不过是两张油饼一碗蛋汤,海棠是感念人家救了自家爹爹的恩情,这才赶着先给那人送上去,却不想当面被人扭曲成这样……

海棠站在门帘内,脸色也有些苍白。她终于明白了,二哥刚才为何脸色不对了。

族长年纪比里正还大十几岁,他这般说了,里正也不好再说什么。哼哼哈哈地跟着族长去了。

里正脸色不太好看,倒是族长很是维护,带头起身道:“猛子也别太担心,你爹的伤养上几个月就好了。人没事儿,已是万幸,多劝着你爹娘些。我们就走了。”

这话说的婉转,却清楚明白地下了逐客令。

“里正大叔!”杨树猛开口打断信口开河的里正,压着怒火道,“我爹受伤,让里正和二爷爷受累跑一趟,小子在此谢过了。只是,我爹这会儿伤着,小子也无法分心,待我爹伤好了,另置酒跟几位共饮。”

抬手去挑门帘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屋里里正笑意满满地说道:“……林壮士这般好身手,又这般人品,不愁娶妻成家之事,说不定啊,林壮士的亲事就应在此处……”

海棠只好替父亲拉拉被子,端着剩下的蛋汤和饼往外走。

杨连成终究熬不住,只喝了大半碗蛋花汤就睡过去了。

海棠看着父亲精神不好,就小声地说着话,给父亲提着神,一边舀着一勺一勺的蛋花,吹冷了,送进父亲的口中。

杨连成伤了腿,在寒夜里冻了好几个时辰,不仅仅是腿伤,体能消耗的也颇大,这会儿只觉得浑身无力,几乎没有力气张口吃饭。

海棠坐在炕沿上,拿了汤匙舀了蛋花汤喂进父亲的口中。

刘氏性子温顺,却勤快爱洁,门帘子从来都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哪怕旧的发了白,也仍旧没有污渍。

农家的屋子,隔着山墙的内外屋,不过是挂一条门帘罢了。

海棠有些莫名地看了二哥一眼,没得到什么解释,却仍旧顺从地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二哥,自己转身回去厨房,又将给父亲的饼和蛋花汤端了,往里屋去了。

杨树猛从屋子里走出来,接了海棠手中的托盘,脸色黑黑道:“你去给咱爹送进去吧,我招呼他们!”

说着话,海棠不等几个人再说话,就转身去了厨下,盛了三碗蛋花汤,用一个托盘盛了,往屋里送去。

海棠笑道:“就是一碗汤,不顶饿,喝了暖暖胃。”

里正脸色好了许多,嘴上却说:“我们几个还喝什么汤,一忽儿看着你爹没事儿,我们就家去了。”

海棠将蛋花汤和油饼送到那个青年面前,笑着招呼一声,又回头跟长辈们招呼,“二爷爷、里正、二叔,也给你们做了碗汤,这就给你们端过来!”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屋里的长辈们也走了好几个,只有里正、族老和本家的一个叔叔坐在堂屋里。

“大哥,你吃点儿东西吧!”

计议定了,海棠去面瓮子里挖了一瓢面,想了想,又挖了半瓢,舀水和面,切葱花,擀饼……饼擀好放在鏊子上烙着,另一边的锅里已经烧开了水,打鸡蛋、打蛋花儿,开起后出国,放香菜末儿、几滴香油,浓香四溢的蛋花汤就成了。另一边鏊子上的葱油饼也烙好了两张,海棠拿了一只扒篮子盛了油饼,又把家里那只青花大瓷碗从橱子里翻出来,洗干净,盛了满满一碗蛋花汤一去端进屋里去。

她想了想,就决定做几张油饼,再拿几个鸡蛋做两碗蛋汤,做起来快,味道也好!给爹爹、待客,都不错!

海棠到了厨房后,刘氏已经有邻居几个妇人帮衬着刘氏生了火,药也熬上了。饭却还没有开始做。

村子里住着,有什么事儿,邻里百舍地都会自动过来帮忙。

海棠曲曲膝答应下来,微微低着头出门忙乎去了。

“嗯,给你爹熬药,也别忘了给这位壮士做些吃食来!”里正想的就比较全面了。

“行了,你放心吧,赶紧去给你爹爹熬药是正事。”族长是海棠本家爷爷,是杨连成的二叔,挂念的自然是杨连成的伤势。

匆匆扫了两眼,海棠就将目光转开,带着丝羞涩,却不失端庄地朝里正、族长等人曲膝道:“劳烦爷爷叔伯们照料了。”

抬眼看见那一脸不自在的年轻人,修眉朗目,鼻直口方,好一副出色的容貌。而且,这位生的俊朗,却面相肃正、目光端正,面对上她这般的小姑娘,除了有些无措,竟没有半点儿轻薄之意,不由地让海棠心中生出一丝好感。

这么一来,海棠三个头磕完,然后自己站起身来。

“姑娘,不必如此……”那年轻人惊讶之下,下意识地弯腰来扶,手就要触到海棠的身上了,才意识到对方是个未出阁小姑娘,自己这手一搭上去,可是有损人家姑娘的名声,仿佛被烫了一样,他的手又倏地缩了回去。

听闻这话,海棠还说什么,敛了神色,拂了拂衣襟,端端正正跪了下去,朝着那个青年人磕头致谢:“多谢这位大哥搭救家父,请受小女子一拜!”

里正慰问了两句,就转了话题,一侧身让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对海棠道:“海棠啊,你爹就是这个后生送回来的。亏得这位好后生,你爹才得救,还及时治了腿……”

海棠这会儿也有了些精神,刚刚见了爹爹,知道爹爹只是伤了腿,人还在,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慌乱了。于是曲膝朝着众位长辈行礼问候致谢,一一答应着长辈们的叮嘱。

走出里屋门,里正和族长都上来劝慰。

“嗳,爹放心吧!”海棠再次抹了把泪,给父亲拉拉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嗯,去吧,看着你娘些……”杨连成跟刘氏成亲快二十年了,自然知道自己妻子的性子,这会儿看着儿女都打起了精神,欣慰之余,自然就将照顾妻子的事情交待给儿女。

“哥,我也去给娘帮把手!”海棠倒是比刘氏反应快,擦擦泪已经坚强了起来。“爹,你先歇着,我去帮着娘做饭熬药!”

这话明显是对丈夫说话的口吻,也从这句话能够看出来,刘氏习惯地服从安排,却没有注意到,今日当家主事的不是自己丈夫,而是自己的二儿子。

习惯了听人安排的刘氏倒是没觉得意外,只是下意识地顺从着答应了,抹着泪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那我先去烧点儿水,给你擦洗擦洗!”

“娘,你别哭了。你看着给我爹熬上药,再给我爹做些吃的……这个时候送回来,爹一定没吃饭呢!”也不劝慰,杨树猛直接开口安排。

还是杨树猛,平日看着爽直憨厚的半大小子,在爹爹受伤,大哥不在的情况下,仿佛一下子长大了,问候过爹爹之后,就抹把脸,转头开始操持铺排。

这会儿,她就坐在丈夫脚底下捂着嘴压抑地哭着,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安排、料理处置了。

刘氏是典型的村中妇人,善良、勤劳、通情达理的优点都有,但也不可避免地有些不足,那就是见识少,不识字,没有主见。一遇上事儿就慌了手脚,完全没了主意。

“我的腿伤了,不过已经找郎中接过骨了,你们都别怕,爹没事儿,郎中说了,养上两三个月,就好了……”杨连成努力撑着精神宽慰着二儿子和女儿。

“爹,你觉得怎样?”杨树猛紧跟在海棠后边也来到了炕前,红着眼忍着泪询问着自家父亲。

杨连成听到女儿的哭声,勉强睁开眼看过来:“……闺女,不哭,爹没事儿……”

“爹爹!”海棠唤了一声,强忍了半天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外围是看热闹的,屋门内外站着几个人,有村子里的里正,有族里的族长和族老、叔伯,海棠跟二哥杨树猛却顾不上跟众人招呼,匆匆挤进去,径直往东里间里去。她们的爹爹已经被抬在了炕上,脸色蜡黄着,气息微弱!

等她把二哥叫回来,她的爹爹已经被人送回了家里。

有了大哥的辛苦,二哥也得以多上了几年学。但二哥也极懂事,还不足十四岁呢,已经把家里的农活儿都包了。今日就是他请了假,去地里施肥,准备春种了。

大哥为了家里,只上了两年私塾,就跟着爹爹出门赶车了,十五岁,大哥就置办了自己的马车,成了年纪最小的赶脚车夫。因为有了大哥的牺牲,她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才能够有相对优渥的生活,在小姐妹中穿的是最好的细棉布,戴的是足银的簪子手镯,今年过生时,大哥还给她买了一对金丁香……村子里的小姑娘们,还没有谁有金首饰呢!

大哥比她大十岁还多,二哥也比她大七岁,两个哥哥对她这个妹妹极宠,自小她就是在两个哥哥的宠溺疼爱下长大的,使得他们兄妹的感情特别好,也使得她对两个哥哥特别依赖!

她二哥在村西的田里上肥,大哥出门子了,她听到爹爹出了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二哥叫回来做主心骨。

海棠抬手抹把泪,也顾不上跟人招呼,甚至顾不上把篮子送回家,就拔腿往村子西头跑。

“唉,伤了腿啊,让人给送回来啦……”那人一听海棠的声音就知道吓到了,连忙解释着。

“啊?”海棠受惊呆了一瞬,随即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泛起来,声音也带了哭音,“我爹怎么啦?”

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海棠惊讶地转回头看过去,同时就听见远远的有人喊:“海棠,海棠,赶紧叫人,叫你哥哥……你爹出事啦!”

海棠松开桃枝,看着桃树枝子带着一簇簇鼓鼓的花苞扑簌簌弹了回去,好像逃跑一样……忍不住笑起来!

经过了一个寒冷冗长的冬天,春天草绿花红的,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欢喜。

她伸手攀下一根桃枝来,凑上去嗅了嗅,就觉一抹极淡的香气透出来,沁人心脾,令人愉悦!

海棠拎着洗衣篮子从河边回来,看到自家竹篱笆里的一棵桃树已经打了苞儿,微微地吐出一抹粉红来,真是好看!♂6^毛^小^说^网,最好的免费站♂请牢记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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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孟朵幼年被人牙子卖给孟家做童养媳,婆家虽穷却不曾虐待刻薄于她。可惜十三岁那年准夫君一命呜呼,一个水嫩嫩雏就成了小寡妇,十六岁就被冤枉致死。好老天爷怜惜,竟让她重生到十三岁那年。依旧是人人惦记能掐出水小寡妇,却不再是任人宰割小绵羊!帮助大伯发家致富,督促小叔进学高中,教养小姑温柔识礼。觊觎美色,阉掉!坑害拐骗,拍飞!算计房田,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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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读章节——

孟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感觉头痛欲裂,竟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大哥,二嫂醒了!”一个带着哭腔孩童声音响起来,是她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一个满脸脏兮兮黑瘦男孩凑近她,眼中有喜悦,多是哀痛。

“三春?”她疑惑喊着,一发声就感觉喉咙有些痛。

门口破帘子被掀起来,进来个高个男人停门口,眼睛扫了孟朵一眼就赶紧挪开。

“二弟去了,咱们还得过日子。你放心……没我们吃也有你!”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又出去了。

孟朵心里疑惑加重,想要坐起来。三春连忙伸手把她扶起来,还把枕头竖起来体贴放她背后。

紧接着,门口进来个小丫头,留着头发五六岁模样,一张小脸皱巴巴没有光泽。她小心端着一个碗,里面还冒着热气。

“二嫂,趁热喝!”她把碗捧到孟朵跟前,眼巴巴瞧了一眼碗里略显黏稠米粥。

“丧事刚办完?”孟朵试探问着。

两个孩子都眼泪汪汪点点头,孟朵心猛地跳起来。看着似曾相识场景,看着面前变小小叔子、小姑子,她不得不让自己接受重生事实。

她是七岁时候被卖到孟家做童养媳,孟家一共兄妹四人,父母早逝,全靠老大辛苦种田打猎才能糊口。孟朵十三岁时候,孟老二得了一场重病突然死了,她这个童养媳就成了小寡妇。

人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痞子有事没事就到她家门口转悠,都被孟老大骂跑。

随着孟朵越长越水灵,几个痞子越发不安分,还有胆子大半夜翻墙进来。孟老大怒了,拿着洋镐把子出去就打,把人打残废被投了大牢。

孟朵带着年幼不懂事小叔子、小姑子抱头痛哭,后来把房子、地都买了,又给村长跪下央求才把人弄出来。可好好人进去,出来却瘸了腿,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家人住村外破庙,没有了田地、房子,孟老大托着带伤腿给人家去扛活,辛苦赚来钱都不够一家人吃饭,还落下个病秧子身子。等到三春稍微大一点能出去干活,她们才勉强填饱肚子。

当时有邻村地主提出要纳孟朵做妾室,出十两银子,孟老大死活不答应。

他跟孟朵说,倘若是有好人家来求娶,必定放她离去。可那地主六十了,家里婆娘又凶,让她去就是把她推进火坑里。但凡家里有一口吃,他们兄弟挨饿也会紧着她和妹妹吃,让她安心过日子。

孟老大是粗人,可心底善良为人老实。孟朵来孟家六年,早已经把自个当成孟家媳妇儿,况且这里从未有过寡妇再嫁先例。她打定主意生是孟家人,死是孟家鬼,发誓不再嫁人就守着孟老二牌位过日子。

这一过就是三年,眼瞅着日子越过越安稳。没想到有人四处造谣生事,偏生说孟朵明着三贞五烈要立贞节牌坊,暗地里却跟大伯有一腿,是个该下猪笼贱货!

村长带着村民把二人捆到村公所公审,没有影事,二人自然不肯承认。孟朵请求找婆子验身,怎想到被带到后面空屋子,进来人却是村长!

他威胁孟朵,若是不肯就范就把她和孟老大都弄死。孟朵不怕死,可一想到大伯死后留下小叔和小姑,就不得不被迫顺从。

村长把她奸污之后,摆出公正架势为她们说话还她们清白。孟朵不堪侮辱,回家之后就上吊死了,死前发下毒誓,下辈子一定要报仇雪恨,再不能做那任人宰割羔羊!

老天爷垂帘,竟然真得让她重生,还回到了十三岁这年。她断然不会让历史重演,她要改变自己命运,改变孟家所有人命运!

“二嫂,点喝吧。”旁边三春看见她捧着碗不动,赶忙催促着。

孟朵压制住内心悸动,舀起一匙粥喝下去,皱着眉头说道:“怎么有些苦?三春尝尝,四丫也喝一口看看。”说完给旁边两个孩子一人舀了一大口。

吃三年清粥,能攒一头小毛驴,她们家何曾吃过这般粘稠米粥?她猜到这粥必定只有这一碗,紧着自己这个病人吃了。

她不过是哭身子发虚晕倒,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倒是小叔、小姑黑瘦,瞧着让人心疼。

“不苦啊。”四丫舔舔嘴唇回着。

“你再尝一口。”孟朵又舀了满满一匙粥送到她嘴里,看见她吃香甜不由得欣慰,“三春,来!”

等到碗里下去一大半,三春突然反应过来,扯了一下四丫不让她再吃。

“二嫂,我知道你对我们好,平日里吃东西都紧着我们。可如今你病着,这粥还是你吃。等你好了,带着我们去后山采野果子。”

孟朵听了心里暗暗下决心,三春打小就机灵,一定要让他念书出息人!不过眼下调理好身子是首要,她把粥喝了,又喝了些热水,捂着被子睡起来。

等到她一觉醒来天色已暗,门口隐约传来说话声音。

“大哥进山不回来,二嫂有病躺炕上。三哥,我怕!”四丫带着颤音说着,“我们去找大哥吧。”

“不行!”还不等三春回答,孟朵就大步走了出来。

她清楚记得,当时大伯去山里打猎很晚都没回来。她守家里害怕,带着小叔、小姑去山里找人。没想到遇见毒蛇小姑被咬伤,为了救命只好去村长家里借银子,后来为了还饥荒竟然生生错过了一次发财机会。

“大伯很就会回来,你们进屋去等。”她让两个孩子进去,扭身去灶上弄吃。

锅子屉子上放着几个变硬苞米面饼子,下面是能数清米粒清粥,台上放着一碟子黑黢黢地瓜梗做咸菜。

“二嫂,我来烧火。”三春抱着柴火过来,蹲灶下生火,动作熟练。

穷人孩子早当家,三春不过才九岁,却会干许多活计。想当初她们家里困难揭不开锅,仅仅十岁三春就跟着大哥四处帮工。因为吃跟不上,他身体一直没发育起来,到了十三也没长个子。

“三春,你想读书吗?”孟朵洗了一把野菜,放到菜板上切起来。米粥太稀,兑些野菜勾一下能稍微扛饿些。

“读书?”三春闻言眼睛发亮,村里倒是有个私塾,有十来个孩子那里念书。

隔壁胖仔就去了私塾,他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扬,还动不动就念上几句之乎者也,着实让他羡慕。不过他听说去私塾要花钱,胖仔娘就拎了两只活鸡,还有三斗米给夫子。他们家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多余米、钱?

“我不想读书。”他垂下头继续烧火,火光映照下脸分明带着失落。

孟朵把剁碎野菜放进清粥里,又稍微加了点盐巴,盖上锅盖也蹲下来。

“你放心,咱们家日子会越过越好。”孟朵笑着轻语,“迟明年,一定送你进私塾!”

“真?”三春差点跳起来,转瞬又蹲下,“算了,我还是不去读书,咱们家用钱地方太多。夏天屋子漏了好几次,大哥念叨着上了冬得空修修,今年收成不好,估计粮食吃不到明年秋天,得买一些贴补。光是这两样就得银子,不拉饥荒就是老天爷保佑。”

听着他像个小大人似算计,孟朵爱怜抚抚他头,刚想要再说话,外面传来了沉重脚步声。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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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那一夜,她被利欲熏心男友下药,送上了单位上司床。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权色交易,殊不知却是一场蓄谋已久阴谋;

只因她被送错房,上错床,因被设计不只是她。

“第一次?”他邪魅一笑,墨玉般眸子有着令人无法看透深邃。“好吧,我会负责。”

她冰冷仰视他,那股恨刻入骨髓。“你责任是去坐牢,或者去死!”

对于这个男人因为责任而求婚,她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他是名门公子,年轻有为市长,他冷情睿智、永远运筹幄,俯瞰众生。

********

片段一

天天被某个无耻无赖家伙围追堵截,某女终于决定奋起反击,“姓顾,你再缠着我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不知道是谁将我第一次夺走,吃干抹净,还倒打一耙附赠一耳光呢?”玉树临风俊朗男子气定神闲,却一脸无辜委屈。

某女顿时语塞,俏脸一红,她羞恼地低吼,“貌似这种事吃亏是我好不好?”

何况,她现都怀疑,那夜到底有没有和眼前这只腹黑狐狸发生什么。

男子摊手,颇为无可奈何,“我说过要负责,我会明媒正娶。”

某女突然凑近他,白嫩指尖勾起他下颚,似笑非笑,“我有处男情结,而你,还是么?”话落,偷笑着丢下一脸错愕男人,扬长而去。

********

片段二

看着愈发美丽娇媚前女友缓步而来,男人惊艳脸上满是谄媚,“瑾瑜,你去哪儿呢,我好想你…。”

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凉凉地女音打断,“我认识你吗?”

“瑾瑜,我是你爱人啊,你有多爱我你都忘了吗?”男人难以置信看着一脸嘲讽昔日爱侣。

“啪啪啪”左右开弓,芊芊玉手狠狠地甩上男人厚颜无耻嘴脸,凌瑾瑜揉了揉手腕,笑得云淡风轻,“虽说女人这辈子总得经过几个渣男才能成长,可看到你这样极品渣滓,我还是忍不住手痒。”

“老婆,手疼么?这样粗活儿何必你亲自出手,老公代劳即可。”一双宽厚有力大手温柔地揽上女人腰际,低沉温润嗓音随之扬起。

“自己仇,自己报才够爽。”女人柔柔一笑,语气却是冰冷无比。

注:本文正剧,有严谨有幽默,有感动有温馨,只谈风月不谈政治,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不喜勿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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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读章节——

凌瑾瑜满腹委屈,颇为气恼,一把接过被徐总神不知鬼不觉中下了药红酒一饮而,早已对慕然心灰意冷,失望透顶地丢下酒杯拉开门匆匆而去。

慌不择路中,体内传来一阵陌生躁动和狂猛热流,由于她情绪起伏和急剧走动,迅速蔓延至她四肢百骸。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莫名感觉,好热,好热……

凌瑾瑜俏脸泛着不正常嫣红,双颊热烫地好似都能煎熟鸡蛋,急促地喘息着停下慌乱脚步,白玉般纤手一把紧紧攥住身旁走廊沁凉不锈钢扶手,燥热娇躯不由自主紧贴上了身旁凉凉地扶手上,以求能减轻身体热度。

“瑾瑜,你怎么了?”一声熟悉地男性嗓音令凌瑾瑜迷离神智稍微清醒。

“你,不要过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仅存理智还是令她咬紧贝齿,力想制止男人靠近脚步。

来人正是紧随其后尾随而来慕然,紧盯着眼前相恋三年女友,因被自己上司下药,而备受情意折磨娇媚模样,慕然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和刺痛,可事已至此,心中愧疚和疼痛却不能被早已奢望已久权势地位所影响。

再一次捏紧了手中房卡,哪怕手心被棱角分明房卡勒得生疼,房卡提醒着他抉择,狠了狠心,闭了闭眼,手中房卡几乎要被握成拳手紧捏地段成两截,可出口话还是言不由衷。

“瑾瑜,你不舒服,我带你去休息好吗?”不由分说,男人一把抓紧凌瑾瑜滚烫泛着汗水小手,硬生生地向房间而去。

到了这个份上凌瑾瑜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太傻了,她美眸泛着隐隐怒火,“慕然,你竟然给我下药!为了那种事你连这种下三滥手段都使!我真是看错你了!”

凌瑾瑜只以为男友是为了完完全全得到她才会给她下药,要知道,与慕然相恋三年,她一直都恪守底线,即使再爱这个男人也没有越雷池一步,却殊不知,真正令她难堪真相几乎要将她击垮!

“对不起,瑾瑜,帮我这后一次,我前途都押你身上了,你只要乖乖陪徐总一夜,我们以后就不会过那种需要用微薄工资还房贷,紧巴巴地憋屈日子了……”

凌瑾瑜闻言,瞬间难以置信瞪大了迷离双眸,脑中只回荡着“乖乖陪徐总一夜”,这句自己一直以来爱男人口中说出凉薄话语,男人语气轻柔,甚至带着以往她爱宠溺与诱哄,可这一刻,她心只感到落入万丈寒窟般冰冷刺骨!

“你混蛋!”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为了钱途,将她毫不犹豫地送到别男人床上!

“对不起,只要这一次,我们就什么都有了,你不想治好你妈妈病吗,只要委屈这一次,我会娶你,还会把伯母病治好,我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人,好不好?乖!”男人诱哄安抚着凌瑾瑜耳边低喃,一把打横抱起被药物折磨得全身潮红,媚态横生女孩。

如果有选择,他又何尝愿意将如此娇媚,清纯与妖娆融合一起显极致美丽花朵送上他人床榻?

看着怀中活色生香地女孩第一次绽放美丽,即使再利欲熏心他也忍不住心猿意马,只是心中自私对权利金钱**完全将他后良知泯灭。

站6号房门前手脚利落地插入房卡,一脚踢开门。

将怀中人儿放宽大柔软大床上,语气变得冷酷无情,甚至带着不容拒绝命令,“瑾瑜,你要乖乖,要帮我伺候好徐总,疼也得忍着……”

“我恨你……”凌瑾瑜咬着贝齿,愤恨地瞪着无情离去男人背影,泪水无声地滑落眼角……

好热……全身犹如火烧,凌瑾瑜拉扯着身上衣襟,眼中带着迷离水光,显我见犹怜。

伸手胡乱乱抓着,入手一道坚韧中带着沁凉结实物体令她意识混乱地呻吟一声,紧紧环抱住身旁强壮“物体”舍不得撒手,“好舒服…。”

顾逸琛疲累边解衣衫边走向床沿,一屁股坐下,昏昏沉沉脑袋由于连日来疲累和酒精作用,使得自己放松了警惕并没有发现床上多了一个人,直到身体被一双滚烫藕臂紧紧环抱,才一惊而起。

“你是谁?”手忙脚乱地用力扒拉开腰际柔若无骨小手,顾逸琛冷冷地质问。

速开了床头昏暗小灯,顾逸琛才看清眼前像蛇一般缠绕自己“不明物体”模样。

这是一个很美女人,也许,她冷静清醒时候只能用天生丽质,清丽脱俗来形容她,可是,现下这个明显脸色红不正常女人,药物作用下展现媚态绝对是一个尤物。

“好热…。”凌瑾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缓解身体火热“东西”岂肯罢手,小手锲而不舍再次缠上了他颈项,并狂热地将他翻身压身下…。l3l4

空间种田文《重生一媚色千金

章节名:空间种田文《重生一媚色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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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宫蜜儿傻眼了,这么多优质美男都想娶她?她行情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前世,她惨遭老公和闺蜜双重背叛!

她冲动质问换来一尸两命活生生溺毙浴缸内,被碎尸装麻袋,抛荒野…

老天有眼,让她李晓月携带随身空间重生豪门千金宫蜜儿身上!

宫蜜儿,祁阳附中高三年级差生,也私生女一枚,她天生美人胚子,然脑子愚笨,好父母关爱,也算小日子过不错,不幸遇车祸丧命。

全宫蜜儿如罂粟一般,妖娆绝艳,绽放着致命光芒,谁一旦沾染,便万劫不复…

当白莲花亲妈出现,告知宫蜜儿身世秘密,原来宫蜜儿亲生父亲是京城高官,现父母只不过是代为抚养…

宫蜜儿冷冷一笑,身世神马和我无关,我只想复仇!

复仇同时,宫蜜儿惹了很多桃花,有祁阳三少,有冷血悍将,惹上了京城太子爷等尊贵人物,真真是桃花朵朵向阳开…

且看复仇女宫蜜儿如何报仇雪恨,如何运用随身空间累积倾世财富,当然还有和优质美男们爱恨情仇…

本文为宠文,男主们身心干净,涉校园,高干,总裁,励志等等,也算轻松小白文,反正溺宠为主!女主抽风之极,若是狠起来,则心狠手辣,若是媚起来,男人百炼钢,也可为她化为绕指柔!此文正强力推荐,喜欢亲们可以去收藏,谢谢l3l4

推荐富乐吉萍《激情,插板妞

章节名:推荐富乐吉萍《激情,插板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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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童真版:

他是钢厂子弟幼儿园草莓班小插班生,六一节汇报演出上扮演小矮人他愣是浑水摸鱼吻了公主。

“钱啸,老师说是亲脸蛋!”被凉一边小王子急吼了起来。

台下大人们欢声笑语中,她初吻就这样没了!

囧!

那个小屁孩叫什么来着?

情窦初开版:

“你以为你姓钱就是钞票,人见人爱了?可笑!”小靓妞怒瞪着美眸,白皙手臂死死抵正太版帅锅胸前。

“唔——”

什么情况?他舌头怎么会她嘴巴里?

靠!

这还是湿吻,她也太背了吧!

实战演练版:

``````

总结:

这是插班妞逆袭白富美,挑衅高富帅故事!这是励志女hld住全局挑战高强故事!

哈哈——

绝对有看头!

试读章节——

第一卷

第1章

c市希尔顿酒店今天显得格外隆重,酒店外面一早就有了警卫严阵以待,上午陆陆续续进入酒店人都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人物。今天是市长千金大婚日子,听说郎是商界秀,也是大有来历一个人物。

米多多一身酒红色v领露背长裙,亮闪闪站了希尔顿红地毯上,如果不是手里请帖说明着情况,她真以为这里是搞什么明星走红毯仪式。不就是出国镀了层金嘛,用得着这么拽吗?米多多心里冒着酸泡,唇角却勾着如沐春风笑容。

喜怒不行于色,这是这几年早就练就好本领,即便心里滴血,她一样可以笑入木三分。

“准备好了吗?”身边男士很优雅摊开了自己手掌,脸上笑带着惯有包容。

今天是她想念了五年前男友结婚日子,只可惜娘不是她,还很冤家路窄是她老同学,所以她就这样傻逼出现了现场。原以为他会和她一样都站原点用心等待着,没想到那只是她一厢情愿臆想。

那就努力微笑吧!让蓝天白云证明,她依旧可以笑灿若桃花,或许这就是女人心底那点骄傲吧!

米多多把手轻盈搭了风影手上,这个em集团hr总监站她身边已经很能撑门面了,她不需要有任何自卑。

“有你站这里,我还需要什么准备吗?”米多多笑风情万种,看不出任何伤感。

“前男友婚礼上掉眼泪,可是很丢人一件事情,我们米总监不会上演这一幕吧!”男人唇角含笑,似是玩笑又像是一种疼惜提醒。

“我情商为零是你给下定义吧!”米多多很干脆挽上了男人胳膊,此刻必须表现亲昵。

“嗯?”男人微微蹙眉,不知道米多多想要表示什么意思。

呵呵——

米多多得意轻笑着,望向风影眼神邪魅了很多,“我看你是智商为零!”

呵呵——

男人似乎有所顿悟,也爽朗笑了起来。这一幕外人看来那就是超级协调秀恩爱了,不知道看多少人恨得牙根痒痒。二楼窗户处一抹修长身影,幽深眼眸里早就淬上了毒。

“老同学,你还是这么风姿卓越呀!”门口就碰到了娘死党,话里有话冒着酸。

米多多微微一笑,仰起了自己高傲下巴,“有人追剩女,总比没人要弃妇强吧,我风姿卓越自然是应该!”

“你!”刚离了婚都美儿气直跳脚,却说不出一句回击话。

旁边风影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如此极品女人真是天下无敌了,这样情况也能如此善战,确实值得佩服!

“米多多,怎么还这么牙尖嘴利!”身为伴郎任远行很立正走了过来,看到米多多身边成熟稳重风影时表情怪异了很多,“怎么,不打算给我们介绍一下?”

“你好,我是风影!”风影很绅士伸出了自己右手,左手很随意落了米多多腰肢上,这就是一种无声自我介绍了。

“你好,我是米多多中学同学任远行!”任远行很礼貌回握住了男人右手。

“怎么,郎官把迎接任务都交给你这个伴郎了,那一会儿和娘拜堂时候是不是也都由你替代了呀?”米多多承认自己话很酸,酸自己牙齿都要倒掉了,可还是从自己嘴里说了出来,真是没救了!

“我倒是没意见!”任远行讪笑着让出了通道,按着惯例,风影手里拿了支烟,而米多多手里象征性多了块奶糖。

“你不会哭吧!”任远行把米多多和风影让到了合适观礼地方,很随意凑近米多多低语了一句。

“现任男友面前去为前任男友哭泣,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米多多白了一眼没安好心男人,“不过要是他让我不爽,搅局我倒是很行!”

“得,算我没说!”任远行竖起了双手,米多多脾气性格她还是心理有数,“走吧,带你去看看娘子,反正都是老同学,郎这会儿也不,你当面祝福一下也是应该吧!”

“你确定她需要我祝福?”米多多挑眉,真不觉得那个女人会真想看到自己。

“不然呢?”任远行瞥了眼米多多手里请帖,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去吧,我这里等你!”风影倒是觉得米多多有这么好人脉是应该好好把握,这也是一种社交。

“好吧!”米多多也不矫情了,不过是旧人欣赏一下人笑,也不见得会比她笑好看。

任远行微微勾唇做了个邀请动作,米多多女王帮挽起了任远行胳膊。

“我要是你就直接来个抢婚!”任远行没头没脑冒出了一句。

“疯了吧!”米多多皱了皱眉。

“自己喜欢凭什么让给别人?”任远行继续着自己道理,“这好像不是你性格呀!”

“神经!”米多多都不知道自己说话怎么会这么有个性,总之她现觉得身边这个老同学很讨厌,就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主儿,就是那种到处煽风点火主儿,可外表看上去还特别正经,绝对不像个坏孩子。这才是可恶,似乎、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可恶!

“得了,那里面都是女人我就不进去了,希望你能hld住!”任远行唇角弧度明显加大了,那弧度让米多多有种不安感觉。

“狗头军师,你没和蔡佳艳搞什么阴谋吧?”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就算是想,也要郎愿意才行吧!”任远行额角垂下了黑线,这个米多多还是那么狡猾,他要hld不住了。

“那倒也是!”想想钱啸小心眼样子,米多多觉得别男人还真没什么机会靠近他娘子。

“那我就先失陪了,你们女人间事情你们自己慢慢聊!”任远行潇洒挥了挥手。

靠!

米多多还真不知道自己和蔡佳艳有什么好聊,可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硬着头皮进吧,总不能让别人嘲笑她至今不能忘情吧!

咔嚓——

米多多一个深呼吸把细皮嫩肉手放了门把上,一个用力,双扇门大门被打开了,可屋子里却没有出现她想象热闹,甚至连娘子影子都没有看到。

“小蔡同学?”米多多张望着走进了大厅,不确定是不是任远行带错了位置,“佳艳,你这里吗?”米多多已经走进了套房卧室,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啪嗒——

大厅门身后被关了起来,发出了轻微锁扣声响。

“谁?”米多多心里一惊匆忙转了身,可下一秒她却傻傻怔楞了。

修长健硕男人,今天一身深蓝色西服,还有种亮闪感觉,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真很有男主角形象。米多多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即将要成为别人丈夫时候她还可以这样单独欣赏一下。

“我想我可能是走错房间了!”见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米多多心彻底跳乱了,她不希望自己失去那点可怜自尊。

“你今天很漂亮!”男人声音依旧那么好听,似乎还多了很多成熟韵味。

“谢谢!你今天也很不错!”米多多努力微笑着,希望自己表现出来是自然轻松。面对男人不断靠近,米多多已经退到了墙角。

“那个风影真是你男朋友?”男人手撑上了墙壁,不再给女人继续退逃机会。

“郎官,你是不是问太多了?”米多多唇角勾起了浓浓嘲笑。

一个马上要举行婚礼男人,竟然追问前女友男朋友事情,还有比这扯事情?米多多真为蔡佳艳感到悲哀!

“如果你不愿意我结婚,你可以说,我可以立刻停止这场婚礼!”男人气息缠绵撒了下来,米多多觉得自己都找不到北了。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想了五年男人,就是拿走了她所有第一次男人,就是那个让她恨却怎么都恨不起来男人。他还是那么俊朗超凡,一双深邃眼睛依旧有着迷人魅力,似乎是加有男人味道了!

是,米多多很想说她不愿意,她真希望这个该死婚礼直接消失掉!可这些现实吗?如此隆重场合,如此重量级宾客,怎么可能说停止就停止呢?

米多多深情凝望着眼前放大版俊脸,唇角勾起一抹苦涩。是,那个笑容很苦,米多多觉得此刻她笑一定比哭还难看,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微笑努力。她知道如果她此刻说不愿意,只不过是自取其辱,只不过是给男人嘲笑和讽刺找到了好例证。她不会给男人这样翻身机会!

“我为什么要不愿意?”米多多迎着男人俊脸仰起了自己骄傲下巴,“虽然我不喜欢像蔡佳艳这样白富美,可我对你这样高富帅也一直都没有兴趣,如果不是你死缠烂打,我估计我也不会有你什么前女友身份。现白富美嫁给了高富帅,人间太平,大家都可以安康度日了,我祝贺你!”

“唔——”

男人带着怒意唇死死压了骄傲红唇上,狠命吮吸着,细细回味着,修长手紧紧托住了女人后脑,不给女人逃避一丝缝隙。

天啊!

这个世界是不是都疯了?

再有几个小时,这个男人就要和别女人一起步入神圣婚姻殿堂,可现却和她这个过了气前女友纠缠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人可以给一个解释!

米多多整个大脑都严重缺氧,想不明白所有问题。她只知道自己对男人吻并不排斥,准确点说应该是思念了n久,要承认这点很难,可她知道这些都是事实!

男人手已经探进了v领,那滚烫温度,那让人颤栗揉捏,米多多觉得自己真没有力气再去矜持了!l3l4

第一章 一贫如洗两个娃

章节名:第一章一贫如洗两个娃

第一章一贫如洗两个娃

刘家岙,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小山村。

不过,刘家岙地势算得上是得天独厚,虽背靠连绵几百里大山,村前却有一片开阔平坦土地,村旁还有一条从山上淌下来清水河,倒也算是水土丰美,山清水秀。刘家岙不大,只有百来户人家,大部分都是刘姓本家,另有几个杂姓都是陆续迁过来,只有十七八户。

二月初春,田里刚刚化冻,草木却还未复苏,远看星星点点嫩绿,走得近了却找寻不见了。

小女儿昨晚又闹了半宿,下半夜才好不容易哄安生。折腾了大半宿,邱晨好不容易睡着,正睡得香,一只小手又伸进她衣襟,她身上摸索起来,再次把她唤醒。

睁开眼,她一时还有些迷糊,不知身何处。定了定神,看着暗影中房顶木头檩子,她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换了个世界,换了个身体。

五天,十天,半个月……她还这里,她--回不去了!

这不是做梦!

她邱晨,刚刚取得重大成果晋升了副教授,还春风得意换了大房子,买了车,一场百年不遇特大暴雨,让她悲催地成了溺死车中一个。

醒过来,她已经成了刘家岙一个农妇,一儿一女不说,还刚死了男人,成了鲜出炉寡妇!正是因为接到被征夫男人死边关消息,才让这个身体前主厥了过去,然后,芯子就换成了她。

环顾陈旧房屋,看看简单到几乎没有陈设,还有一边一个俩孩子,邱晨摇头苦笑着。

--能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将女儿小手从衣服里拉了出来,放进被子中盖好,僵硬地转身,给另一边儿子也盖好了被子。穿衣下炕,邱晨活动了一下僵硬酸涩身体,娘三个盖着仅有两床被子,她一晚上都不敢动一动,否则就会把孩子从被窝里挤出去。这么冷天,非冻病了不可。

穿是粗麻布棉袄棉裤,补丁摞补丁,冷得她差点一个喷嚏打出来。穿鞋下地,让她多少有点欣慰,这具身体是天足,没裹小脚。

邱晨看了看并排躺炕上熟睡儿女,心里安慰自己--前世她因为学业、工作繁忙,又因为没有勇气承担婚姻可能带来种种责任和烦恼,她三十多岁仍旧没有结婚。没有选择婚姻,她却一直喜欢小孩子,也曾想过做个乐单身妈妈--现,她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这算不算达成了她夙愿?!

收起纷乱不羁思绪,邱晨拿起衣箱上小铜镜和断了一根齿儿木梳,走出了房门。她刻意没看箱子上那个针线笸箩,这个家原来就靠原主绣花挣钱养活,换了她这个只会缝扣子,隔离衣破了都会用胶带人……这是件大事,得找个什么借口,不然她假货可就要露馅了。

天光大亮,太阳还没有升起,大半个天空澄澈净蓝,东方地平线处,隐隐地透出一抹明亮金芒来。

晨风吹身上,寒意沁骨,邱晨缩了缩脖子,搓搓手揉了揉脸,让自己精神一些,从水缸里打了水洗脸。冰冷水激脸上,让她打了个冷战,脑子却也彻底清醒过来。笨拙地把长发绾脑后,捡去身上掉落头发,扑打扑打衣服,开始做早饭。

抖落抖落面口袋,只得了小半碗粗糙黑面。

刚满周岁小女儿阿满之前一直没断奶,这具身子前主昏厥过去后,不但芯子换了人,奶水也断了。突然被断奶阿满只能吃点儿黑面糊糊,如今,黑面也要断顿了。还有那仅剩半篮子毛芋头,也吃不了两天了。再不想办法弄吃,一家人就要断粮了。唉!

锅里舀了两瓢水,邱晨洗了十几个芋头放进锅里,点着火蒸着。回头,端着半碗黑面略一沉吟,还是折出一半放起来,将另一半小心地调成细小面疙瘩。捞了个咸菜疙瘩切成细丝淘洗了几遍,放进碗里。从角落里扒拉出一根细葱,剥皮洗净切成段,然后抱过油罐子使劲儿刮了刮,只刮出两粒比黄豆大不了多少荤油。

“嫂子!”少年特有沙哑声音身后响起。

邱晨回头扯起一个微笑,“这些日子你累坏了……如今我好了,你也不用这么劳累了,天还早,你再去睡会儿吧,我做好了饭叫你!”

林旭仔细辨了一下大嫂脸色,虽然面色发黄,两颊消瘦,精神却很好,两眼明亮有神,之前那股灰突突死气都不见了。林旭终于相信自家大嫂真好了,仍旧如之前那样温柔慈爱,林旭心中悲伤身体疲惫似乎都淡了。

“不累,不累……水不多了,我去挑水!”漾开一脸傻笑,林旭摸着头,匆匆转身,去窗下拎了木桶扁担,脚步轻地走出家门。

看他这样,邱晨也有些心疼。这些日子,照顾病人,照顾孩子,做家务……难为这孩子了。

遥遥地,邱晨听到林旭欢喜声音从篱笆外传过来:“满囤哥早……呵呵,我大嫂好了,嗯,真好了,能下地做饭啦……”

“好了好,好了就好……对啦,旭子,你挑水去蛤蟆石那里,今天水涨了,原来挑水地方漫了……”满囤浑厚响亮男声随后传来。

刘满囤是她如今邻居,两家处关系不错,满囤媳妇儿叫杨氏兰英,与原主是一个村娘家,平日里以姐妹相称。她病了那几天,兰英每天都会过来帮忙照料,满囤也没少帮手。邱晨不禁想,如今她‘病好了’,也应该去人家道个谢--嗯,还是她想到办法挣到钱再说吧!

邱晨站屋门口,坡下一层层农舍茅屋错落零散,已经有一些人家屋顶升起了淡青色袅袅炊烟,几声鸡鸣狗吠中,夹杂着偶尔一道黄牛悠长低沉哞声……

一时间,邱晨对这落后原始小村庄中即将开始生活,也生出一丝期待来。

憋了许多天,难产了许多天文,终于开篇了……l3l4

第二章 兰英

章节名:第二章兰英

第二章兰英

用一点点荤油和葱花做了半碗疙瘩汤,蒸了二十来个芋头,就是早饭了。芋头去了皮可以煮着吃,晒干磨粉还可以做粥,很可惜,芋头剥皮刺激皮肤,弄完手会痒想要剁掉,磨粉也不现实,只能暂时将就了。

走进里屋叫俩娃起床,四岁儿子阿福很懂事乖巧,睁开眼糯糯地叫了声娘,就抹着眼睛自己开始穿衣裤。一岁女儿阿满却仍旧不懂事,加上昨晚睡得不够,醒来就嘤嘤地哭。邱晨只好坐炕沿上,伸手把她抱起来,用被子裹着,拿来棉衣棉裤给她穿,一边柔声地哄着:“阿满乖,起来吃饭饭。吃完了饭,娘带着阿满出去玩!”

也不知是不是她哄劝起了作用,还是属于母亲独特味道温度安抚了孩子,阿满渐渐地止了哭声,却只用手紧紧地搂着邱晨脖子,小小脸紧紧地贴她颈侧,柔软而娇嫩。

给阿满穿好衣服,阿福已经自己下了炕。邱晨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一手抱着阿满一手牵了阿福走出里间。舀了锅里热水给孩子们洗漱了,先端起半碗疙瘩汤喂阿满。阿福站旁边,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眼睛中那明显羡慕和饥饿让邱晨心直发颤,却只能安抚他:“阿福乖,咱们等一会儿小叔,小叔回来,咱们就吃早饭哈。”

阿福乖巧地点点头,目光就从半碗疙瘩汤上转向门外。

或许是有了油星儿,阿满吃还算香甜,小半碗疙瘩汤竟然吃了大半,让邱晨稍稍放了点心。这里,断了奶孩子能吃下饭去,才能活下去。

“噢,小叔回来啦!”阿福一声欢呼,随后林旭拎着一桶水走进门来。

给阿满擦擦嘴角饭渍,把她放炕上,邱晨一边招呼林旭:“来吃饭吧!”

说着,邱晨把锅里芋头端出来,又放了一个咸菜丝碟子,早饭就算齐备了。

转眼,看到阿福目光仍旧盯着阿满剩下那一点疙瘩汤,邱晨不禁心生怜惜,现代孩子们各种山珍海味都懒得看一眼,别提这么一点点缺油少盐疙瘩汤了。

招招手把阿福叫到自己身边,邱晨把那一点点疙瘩汤喂给他,阿福居然吃满脸幸福来,后连碗也舔了光溜溜才罢手,让邱晨都生出一种负疚罪恶感来。为了这两个孩子,她也要努力找到赚钱办法!

家里米面皆无,柴也基本用完了。邱晨就决定,上山砍柴,顺带考察一下,找不到挣钱办法,也要想办法找点儿吃东西来。

已经开了春,地里一些野菜应该已经冒出嫩芽。山上也很有可能有山药之类块茎能够挖来食用。还有山林中丰富野生动物,大型动物不敢想,能捉只野鸡野兔来,两个孩子也能改善一下生活,增加一些营养。皮毛还能拿去卖钱!

另外,邱晨原来研究范围是医药化学,主要是天然药物提取、精制和配伍改良,所以,对一些药物,特别是植物药认识不少,若是上山能够找到些挖回来,也能换钱。

听邱晨要去捡柴禾,林旭立刻道:“嫂子,你病刚好,还是带福儿满儿家里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捉野物,寻药材,邱晨都没法明说,她不知道原主懂不懂这些,于是道:“天气不冷,我跟着一起,看看也能挖点儿野菜回来。”

家里情况林旭比邱晨清楚,自然也知道马上就要断粮,听邱晨这么说,他也没法再拒绝了。

山里人自然有山里人办法,像四川妇女出门,就习惯背一个背篓,平时可以装东西,有孩子妇女也会把孩子放进背篓里背着。刘家岙没有背篓,林旭却找出一只柳条筐子,把满儿放进去,用扁担挑起来,扛肩上,身前扁担勾上挂着一盘麻绳,打了柴之后,就一头挑柴禾一头挑孩子,方便很。

邱晨从杂物棚子里找出一把铲子,想了想,又把那条空面口袋抖了抖带上。正要准备出门,满囤媳妇兰英端着一只木盆走了进来。看到邱晨利利落落地站院子里,一迭声地感谢诸神菩萨。

“哎,看样子是真大好了!多亏满天神佛、菩萨保佑……”

兰英和满囤夫妻俩对他们多有照顾,当时阿满饿哭闹不休,还是兰英做了几回鸡蛋面糊糊过来,才让阿满有了口吃没被饿死,说是救了孩子一条命也不为过。

“我这一病,多亏了嫂子和大哥照应……”邱晨道谢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兰英脆声打断。

“哎呀,海棠你这一病怎么变生分了?你我打小姐妹情分,如今又嫁一处,我们娘家离得远,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妹子看待,你和我还用得着扯这些虚?”兰英嗔怪着,也不等邱晨再说话,就从木盆中端出一只碗白面和五个鸡蛋来,“我也拿不出多少来,满妞儿刚断了奶,吃食跟不上不行,你先用着给妞妞打碗糊糊。吃完,咱们再想办法。”

兰英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结实,浓眉大眼透着一丝爽利劲儿。她穿一身衣服同样陈旧打着补丁,看得出家庭情况也不好,一碗白面几个鸡蛋,原来邱晨根本不会意,但了解了这里情况后,她却知道,这些东西兰英家里也是非常贵重之物,恐怕她家里孩子也不舍得吃呢!

“嫂子,这……”邱晨不喜欢欠人人情,她也明白这些东西对于一个普通农家价值,下意识地就要推辞。

“咋啦,我说海棠你还真和我生分啦?给你你就拿着!再说了,我这是给满妞儿吃,你也和我客气不着数!”兰英爽利中带着泼辣,根本不给邱晨拒绝机会,嘴里说着,就把一碗白面和鸡蛋塞进了邱晨手里。

“好啦,我还要去洗衣服!”话音落下,兰英端着木盆就走,刚走了几步,又突然转回身来,“海棠,我已经往杨家铺子捎了信儿,估计,家里来人也就这几天了,你且安心,等家里来了人,什么事都好说了……我走啦!”

邱晨还从没见过这么行事儿,愣怔怔地看着兰英步出了大门,这才醒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白面和鸡蛋,不由摇了摇头苦笑,这个兰英还真是够风风火火!不过,这样性格却合她脾性,让邱晨不自觉地亲近起来。

转念,邱晨不由思量兰英话,听话音她是和自己同一个村娘家。另外,兰英还给家里捎了信儿,估计是这具身体男人死了这件事。女婿死了,娘家自然要来人……邱晨微微皱眉,若是娘家人来了,自己还要多加小心以免被看出破绽。至于兰英含混提到‘什么事都好说’,就被她当成了自家穷困面临断粮事忽略过去了。

古代结亲都讲究门当户对,看这个家就能知道娘家也不是什么富足人家。再说,邱晨没有依靠别人习惯,所以,稍一思量之后,也就暂时把这些丢到脑后去了。

那一夜,她被利欲熏心男友下药,却阴差阳错送上了任市长床。——推荐八戒抛绣球《军政贤妻》,完结高干文,情节很赞,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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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上山挖坑

章节名:第三章上山挖坑

第三章上山挖坑

林家房子就村子后排,没有后邻,绕过去,就有一条上山羊肠小路,是附近村民上山踩出来,没有台阶,却因为此处山势平缓,小路也还不算难行。

孩子乐很简单。

福儿虽然乖巧懂事,却也只是个四岁孩子。他还不了解失去父亲意味着什么,娘亲病也大好了,他天空就立刻万里晴空艳阳高照了。

一出门,小家伙就像个撒了欢儿小狗,倒腾着小短腿跑前边,不时停下来揪一把路边草叶,或者扯出一棵刚刚冒头草芽儿,然后乐颠颠儿地拿回来向满儿献宝,惹得满儿小丫头也欢喜起来,咯咯咯地拍打着小手直笑。

两个孩子欢实劲儿,也感染了邱晨和林旭,让两人也暂时放下了各自心中沉重,就连上山脚步都轻起来。

因为是向阳南山坡,草木萌发也要赶早一些。邱晨一边走一边扒拉着路边草丛,寻找着能吃野菜,一路下来,居然让她找到不少。荠荠菜、曲曲菜、猪毛菜、婆婆丁、拳头菜……让邱晨惊喜是,这里居然还有现代东北特产刺嫩芽,嫩红色嫩芽儿一簇簇生枝头,格外显眼。邱晨当初东北考察时候吃过,用热水一汆,放入精盐、麻油凉拌,就满口清香爽嫩,是一种非常好食用野菜。唯一有些不足,就是这种丛生小灌木枝条上布满了尖锐长刺,采摘刺嫩芽时候必须小心,不然很容易刺手破血流。

邱晨一路走一路采挖,居然收获不少。等她们到达半山腰杂木林时居然采了小半筐。有了这些,至少中午饭不用只吃芋头就咸菜了。

“大嫂,我进去砍柴,你带着孩子们这里小心些。”林旭把筐子扁担放下,拔下腰上斧头道。

“好!”邱晨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二弟,这山上有没有野兽啊?”

林旭微微一愣,随即道:“大嫂不必害怕,山上虽然有些野物,但大都后山。这边林子紧挨村子,却只有些野兔、雉鸡、松鼠之类,无甚危险……唉,大哥家时常进山,大哥箭法精良,每次都能猎获不少……可惜,当时因我年幼,从不带我上山,要不然现我也能上山打猎了,也不至于……”

听林旭说着说着提起了他大哥,情绪也跟着悲伤低落起来,邱晨只怕他再说那位英雄大哥事迹,她完全不知道会露出什么破绽来,于是开口道:“二弟,你进林子砍柴也要小心些,不要贪多。”

被她这么一打岔,果然林旭也就丢开刚刚那个话题,对邱晨点点头,又俯身摸了摸福儿和阿满,紧握斧头,大步走进树林。

看着林旭清瘦身影没入林中,邱晨就抱起满儿,领着福儿,开始林子周边和外围搜寻起野兽踪迹。

邱晨之所以想起捕捉野兔野鸡,也不是无放矢。当初她搞一个北五味子研究课题时,曾经长白山实地考察了半年之久。刺嫩芽就是那里认识和品尝。当时还跟着村中猎人进山打过猎,跟着那位六十多岁老猎人学了几手追踪和挖陷阱小诀窍。

现打猎大都是用猎枪,准备比较充足还会用强光驱赶之类,那位老猎人却对枪支很不以为然,用他话来说,一个真正猎人,不用任何武器,就能捕捉想要任何猎物。而且,那位老猎人还特别地告诫,春季是动物交配繁衍季节,不能打猎。即使其他季节,真正老猎人也只捕猎成年野兽,对幼小野兽或者怀孕母兽,则都会网开一面,以避免动物物种繁衍生息。只不过,现代社会有那位老猎人那样淳朴知足越来越少了。

林子边缘经常有人上山砍柴,草木被踩踏痕迹很多很杂乱,邱晨沿着林子边缘走了一段,渐渐地人迹少了,野兽出没痕迹就明显起来。邱晨搜寻了一段时间,顺着一条小溪找到了一个积水潭,这边有许多动物来河水印迹,邱晨小心地转了一圈,终于确定了一个地方,把满儿放下,让福儿看着她,她就开始挖起坑来。

山坡多碎石,又有树根杂草,想要挖坑并不容易。加之邱晨只拿了一把小铲子,工具很不给力,挖起来就费劲。好,她设想也只是捉只野兔野鸡啥,挖坑不用太深太大。苦苦挖了一个多小时,邱晨才挖了一个深约一米,直径半米陷坑。她又找来几根木质坚硬树枝,用铲子吭哧吭哧削出尖刺后装坑底,以加大陷坑杀伤力,然后才陷坑表面覆盖上细树枝和树叶杂草等伪装物,一个陷坑总算完成了。爬起身,邱晨从怀里掏出一条红色旧布条,是她从家里一件旧衣服上撕下来,拴陷坑旁树枝上,用来警示,以免有人误伤。

挖陷坑时候,阿福看着邱晨挖坑有趣,还帮着邱晨搬碎石头。此时看到邱晨挖坑又埋起来,不由心生好奇,歪着脑袋瞪着大眼睛询问。邱晨也很累,却不敢这里多做停留。动物都很敏感,对人类气息很警惕,若是这里时间长了,留下气味久久不能散去话,逮到野物机会就会大大降低。

抱起满儿,领着福儿,邱晨很离开了陷坑,一边走一边告诉两个孩子什么是陷坑。

两个孩子听眼睛亮亮,阿满听到吃肉,口水忍不住顺着微张小嘴儿淌出来,还直嚷嚷:“肉,吃肉!”

邱晨被这小模样儿爱不行,伸手捏捏阿满鼻尖儿,顶顶小脑门儿,笑道:“好,等娘亲挖陷坑捉到了猎物,娘就给阿满和哥哥做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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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意外之喜

章节名:第四章意外之喜

第四章意外之喜

邱晨往回走时候,特意绕开了动物行动痕迹,走着走着,她看到一丛灌木上顶着一棵棵红色小果子。她一时大喜,带着阿福阿满走了过去,近看果然是五味子。经过一个冬天,五味子中水分已经干燥,紫红色小果子皱巴巴顶枝头,甚至有一少部分表皮还生了一层薄薄白色物质。诸多形状判断,这正是邱晨当初研究过北五味子,是五味子药材中品质好。

这里灌木密集,邱晨不放心把阿满放下,于是就把长长地腰带解开,当成婴儿背带,将阿满捆自己背后,又仔细地嘱咐了阿福,让他紧跟着自己,并小心不要让灌木枝条尖刺划伤,这才把面口袋拿出来,开始采摘五味子。摘了将近两刻钟,邱晨才将一蓬北五味子采摘完。这其中,还有不少阿福帮忙采摘。她拎着布口袋估量了一下,差不多采了两市斤五味子。当然了,她用是现代度量衡,不知道这个世界度量衡怎样,只是这些北五味子,邱晨却很有信心能卖些钱,换来几斤米面。

离开这一蓬五味子,邱晨带着两个孩子慢慢地走着,看到野菜也会挖起来。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暖洋洋照耀着大地,虽然没有绿树红花花木葱茏,娘儿仨却因为小有收获而喜悦轻松起来。

不多时,娘儿仨来到了一片天然松树林中。有了两斤五味子垫底,邱晨也不算太急切了。只是看到松树,她还是下意识地想到了松子。只可惜这个季节不巧,秋天成熟松子要么被人采摘,剩下也都被动物甚至鸟雀啃当了食物。来逃过缺少食物寒冬。

初春松树苍翠稳重绿色成了大片枯黄山林点缀,不时有灰突突毛蓬蓬小松鼠从树枝上窜过,立刻就能引得阿福阿满欢叫跳跃。看着两个孩子红扑扑小脸,邱晨也心情愉悦,一边照看着两个孩子,一边松树下搜寻松塔,松塔含油脂较多,做柴火非常好烧,东北林区人们就喜欢烧这个取暖做饭。

突然,阿满被一个突出灰黑色树根绊倒了,立刻像猫儿一样哭起来。

邱晨急忙放下手中东西跑过去,将阿满抱起来,上下检查了一下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口气,给阿满擦掉眼泪,哄着她:“阿满乖,不哭,娘背着阿满哈……”

阿满不过是绊了一跤吓哭了,一哄也就不哭了。只搂着邱晨脖子偎进她怀里,惹得刚刚也跟着吓了一跳阿福咯咯地笑起来:“妹妹又哭又笑,小狗儿撒尿!”惹得阿满邱晨怀里扭着一阵不依。

哄住两个孩子,邱晨抱着阿满起身,正要去拿口袋和篮子,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那个绊倒阿满罪魁祸首,微微一愣之后,立刻露出一抹惊喜来。

她也不走了,再次把阿满放下,拿过挖菜小铲子,一下子扑到了那块灰黑色树根上。扒拉开树根周围石块泥土,邱晨脸上喜悦都满溢出来了。

“阿旭,过来,把斧头拿过来……”

林旭心里直犯嘀咕,那块黑乎乎乌突突好像块破石头东西,真能像大嫂说可以卖钱?

“小叔,小叔,给福儿编小狗……”福儿扯了几根狗尾巴草要林旭编小狗,满儿小丫头也跟着喊要。

“福儿、满儿,你们小叔挑着担子呐,回去有空再让小叔编。”邱晨连忙阻止。

林旭却笑着摇摇头,用胳膊稳定住扁担,一边接过福儿狗尾巴草:“大嫂,不碍事。”接着又对福儿笑道:“要小狗,这写可不够!”福儿就乐颠颠地又跑去揪草,林旭这边倒是把刚刚那点点担忧给抛到脑后了。

邱晨完全不知道林旭心中嘀咕,她正琢磨着之后该怎么办。五味子、茯苓都只能暂时应急,那么大茯苓不好找,就是五味子想要再采也得等到秋后了。想了半天,却因为对这个世界不了解,让她根本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抬头看到林旭挑着沉重担子还哄着俩孩子,不由感叹,现代家长都对青春期孩子叛逆叫苦不迭,真该让那些孩子都来看看林旭过得日子。

临进村,邱晨才想起来,告诫林旭和两个孩子,不要把茯苓五味子事情说出去,省引来不必要麻烦。林旭自然毫无条件答应下来,福儿满儿也懵懵懂懂地跟着点头。

四口人上山耽搁时间有些长,日头已经偏了西。

邱晨放下口袋,先舀了水给两个孩子洗干净手脸,把他们放到炕上去歇息玩耍,回头拿了一只小甸子盛了一大把刺嫩芽和一些其他野菜,连早上兰英送面粉碗一起,让林旭给人家还回去。

她这才开始收拾做晚饭。

有了兰英送来鸡蛋和白面,邱晨就把早上省出来小半碗黑面调成糊糊,做了个野菜粥。主食仍旧是蒸芋头。看看阿福同样发黄干瘦小脸,邱晨用一把面打了个鸡蛋,给阿福烙了一张薄薄鸡蛋饼。给阿满则是一碗蒸鸡蛋。

就这么简单食物,邱晨还遭到了两个人反对。阿福是咬着嘴角表示自己不吃鸡蛋饼,把鸡蛋饼让给阿满吃。林旭倒是没说什么,邱晨却也看出他对自己浪费行为有点儿意外。

邱晨也没解释,一家人默默地,却无比香甜地吃了晚饭。

晚上邱晨睡了来到这里安稳一个觉。她对回去已经死心了,主要是阿满吃饱了,夜里虽然还会往她衣襟里伸手,好歹不再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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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春堂

章节名:第五章回春堂

第五章回春堂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起来了,精神饱满地洗漱后,比照昨晚标准做了早饭,然后就把孩子们叫起床,准备吃饭出发,去镇上卖昨天收获五味子和茯苓。林旭仍旧早起挑了水,自动自发地把昨天柴和五味子茯苓都装好了,又去满囤家借了一个独轮小推车回来,把东西装了车,阿福阿满也能坐到车上。

镇子里离刘家岙七八里路呢,阿福小短腿可走不动。

这种独轮推车中间有个高高木梁,两边一般回放两只柳条编筐子,人后边推着车子走。筐子里和横梁上都能装载货物,算是北方很常用人力运输工具。

邱晨抱出一床薄褥子,铺一侧筐子里,将阿福阿满都放了进去,用褥子盖了两个孩子腿脚。把茯苓放另一侧筐子里,上边盖了柴禾。

收拾完了,太阳已经露出了地平线,林旭推着车子,邱晨跟后边,终于走出了家门。

出门下了缓坡,再从几户人家旁边经过,才能到达出村大路。路上遇到村里人,邱晨都是跟着林旭叫人,也有人好奇一家大小去做什么,没用邱晨教,林旭倒是回答有模有样,只说家里没吃了,去砍了一点柴禾去卖掉换点儿口粮。

他这个说法很合理,那些人也没有露出怀疑来。

只有一位被称为三爷爷老爷子,打过招呼后又问:“小福,你这是大好啦?”

邱晨愣了愣,看到老爷子疑惑地盯着她,这才猛地醒悟,对方称呼是孩子,其实是叫孩子他娘呐!连忙微笑着回答了,也表示了感谢,老爷子这才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邱晨也暗暗松了口气。

刘家岙近镇子是清水镇,因为清水河得名,离着也不是太远,大概有七八里路,要经过另一个稍大一点儿村子。

林旭显然是步行惯了,一路推着车子都没说一声苦,邱晨却有些受不了。前世她上学那会儿出门也有自行车代步,哪里步行走过这么远啊。看着林旭一脸汗,她提议歇歇脚,却被林旭否定了:“大嫂,咱们出门晚,还是赶紧走到镇里才行,不然回来晚,路上怕不太平。”

邱晨想想也对,这里可不是她曾经熟悉都市,村与村之间路程人迹罕见,若是黑了天,还真保不住有那劫道剪径贼人呐。

明白了情况,邱晨也不再多言,默默地跟着林旭努力地走着。她脚其实昨天上山时候打了个泡,虽然没破,却也疼很,今天憋着一口气赶路,不多久那水泡就破了,另一只脚也打了泡……每一步,双脚都钻心疼,她却一声没吭,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家里四口人,就连林旭这个半大孩子都如此吃苦受累不哼一声,阿福也听话乖巧,有好吃都知道让给妹妹……她这个大,当母亲当嫂子人能怎样?就是诉苦也没有对象啊!

果然,娇弱都要人宠惯着才会能有举动。

四口人紧赶慢赶,终于太阳升到头顶前赶到了镇上。

邱晨眼里只是简单两条小街镇子,三个孩子,包括林旭眼中,都是非常繁华所。

因为并不逢集,街上摆摊子卖东西不多。邱晨和林旭也没四处乱逛,直接推着车子直奔镇上唯一药铺--回春堂。

回春堂坐落前街中段,三间房打通格局,门面宽敞,里外收拾也干净整齐,一头是满是小抽屉药橱,一个大大调剂抓药药柜,两个小伙计手脚麻利地抓药制药。另一端则放了两个书架,后边一张书桌旁坐着个须发花白老郎中,正给一个面色晄白,眼目虚肿中年妇人诊脉。旁边站着一命二十多岁青年,想来是看病妇人小辈。

门内还有四五个人等着看病,一派繁忙,药店掌柜忙着给人算账收钱,小伙计们也都忙得没人来理会,邱晨进门之后,略略往郎中那边走了两步,就静静地停住脚步等着。药铺里活计掌柜以为她是等候看病,也都没有意。

那郎中换手给病人诊了脉,捋着胡须沉吟片刻,方病人和家属殷殷瞩目下开口道:“……这位大嫂心虚气短,夜不安寐,食少纳呆……是思虑过重,心虚延脾导致心气虚之证。这是方子,你们去抓药吧,吃完这些,应该能见好了。此证吃药调理,还要大嫂平日放宽心思,万事不要过于忧虑焦躁……”

那病人和家属听了郎中前边啰嗦一大通药理病理,根本听不懂,好后一句听懂了,病能见好,两人就松了口气。青年连连向那郎中道谢“多谢赵先生,多谢赵先生!家母病好了,一定前来致谢!”

姓赵老先生摆摆手,接着给后边等待病人看诊。青年自扶着母亲去药柜那边抓药去了。

邱晨也跟着那两人挪动了下脚步,往药柜那边凑了凑,不多时,就听那抓药小伙计扬声报账:“养心汤三服,共钱一吊另六十文!”

刚刚小伙计抓药时候,邱晨旁边就把所抓药物看了个差不离,这所谓‘养心汤’君药就是茯苓,其次是酸枣仁和柏子仁,还有两三种理气和脾白术等物,都是辅药,用量要小得多。这么几味药就值将近四钱银子一服……邱晨已经对茯苓价格有了个大致估计。

此时,那边柜台旁收银算账掌柜也看到了邱晨,看她站当地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小娘子,你是看病还是抓药?”

邱晨笑笑,上前一步道:“掌柜,我山上寻了些药物想卖掉,听人说回春堂是公道和气,待人童叟无欺,就过来问问,你们收不收。”

“哦?”这妇人衣着粗陋破旧看得出颇为穷困,没想到一开口给人感觉就完全不同了,遣词用句不粗陋,神态也大方端庄,丝毫没有畏缩扭捏之意。掌柜微感意外,又不动声色打量了两眼,问道,“你得了药材哪里?要不要,价钱如何,还得先看了你东西才好说话。”

“那是自然!”邱晨答应着,让掌柜稍等,她则转身走出回春堂。

林旭带着两个孩子守着推车等门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邱晨出来,连忙站起来:“大嫂,怎样?”

虽说邱晨心里已经对茯苓价格大致有了个估量,但毕竟生意没谈成,她现也不能乱说,只笑笑道:“他们要看看东西。”

林旭答应着,就去解开筐子上麻绳,把装茯苓和五味子口袋扒拉出来。邱晨接了口袋,叮嘱林旭带着孩子门口等,她再次进了回春堂。

灰扑扑口袋上往地上一放,两个小伙计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轻蔑,这种山里人挖了药来卖,他们见得多了。每回都当成稀罕物,结果不过是些山野里常见普通货色。

那掌柜倒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反而很自然地蹲下,伸手打开口袋查看,结果一伸手不由又是一愣,随即从里边掏出一块圆滚滚黑不溜秋东西来,不掂量轻重,乍一打眼,还真就像山上捡回来两块灰黑石头。

两个小伙计脸上鄙夷重。这个村妇想钱想疯了吧,跑哪里拿了两块破石头来当药材卖啊?他们甚至已经想到接下来这个村妇恐怕就会被掌柜直接撵出去了。

掌柜抬头看了邱晨一眼,却并未说话,而是转脸对一名伙计吩咐道:“去请蒋师傅过来!”

这个时候,药材炮制加工也是一门手艺,如同其他手艺一样,同样讲究一个传承和保密,各个炮药师傅都有自己拿手绝活,比如善炒制,善刀工,善鉴药……等等,不一而足。不过,能够被大药房聘为炮药师傅,各方面都有些成就,比如鉴药,基本都是必备才能。药铺购进药材,这些炮药师傅就负责后品种鉴别和优劣鉴定。

小伙计脸上鄙夷还来不及收了去,听到掌柜吩咐先是一愣,被掌柜呵斥了一声,急忙答应着匆匆跑了进去。不多时,小伙计就带着一名五十多岁花白头发一身粗糙布衣,腰里还扎着一条围裙蒋师傅走回来。

“掌柜,什么事非得找我来?我那边山甲泡了几天,正到关键,要是过了,药性可就失了……”显然这位蒋师傅凭借自己手艺很有些脾气,对着药铺掌柜也有些看不眼里,一露面就很不客气地对掌柜质问。

邱晨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实验室中一丝不苟见不得一点儿失误习惯让她下意识地开口道:“山甲你泡它干嘛?直接烫了再制不就好啦……”l3l4

第六章 打一场

章节名:第六章打一场

第六章打一场

药铺里除了掌柜伙计,可还有好几名看病患者,还有邱晨这个卖药外人呐,姓蒋炮药师傅如此不给掌柜留脸,掌柜心中自然也不虞,但脸上毕竟不好表露出来。虽说炮药师傅只是工匠行当,但真正有手艺炮药师傅却非常难得。这位蒋师傅为人傲慢,性格暴躁,祖传泡药手艺却着实不错,回春堂也是出了高价才把他聘回来。

此时,他不好说话由别人替他说了,自然觉得解气。再一转念,是惊讶,听这妇人口气,竟好像是精通泡药技艺呀?

掌柜心里咋打算旁人不知,那位蒋师傅平素自视甚高,连掌柜都不看眼里,猛地听到有人质疑……不,那口气完全是指责。他自以为傲泡药技艺上,居然被人指责,再一看,指责他还是一名衣着破旧山村妇人,姓蒋哪能受得了,登时努了。

朝着邱晨怒喝道:“哪里来山野蠢妇,不家侍候公婆丈夫教养子女,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怎么泡药岂是由得你信口胡说?哼,滚出去!”

邱晨那句话一出口,她猛然醒悟过来身何处就懊悔了自己莽撞了。她想道歉,还想着若是蒋师傅询问山甲炮制方法,她也不乎教他,这些炮制方法现代都是上了教科书,她还真没怎么意。没想到,还没等她道歉,这个姓蒋居然出言不逊,甚至破口大骂,她那点儿歉疚立刻不见了,转而是一股怒火蒸腾而起。

邱晨面色一冷,身体绷直,目光毫不退缩地盯着愤怒咆哮谩骂蒋某,冷声道:“说你拿水浸泡山甲,还浸泡了几天?哈哈,你这就是完全不懂装懂,糊弄人!你用水浸泡山甲,不但不能促进山甲中有效成分溶出,反而会因为长时间浸泡,让大半药效随着水流失,让药物丧失了本该具有效力……试想,本该服了药病愈病患,或许就会因为你炮制失效药物加重病情,甚至不治……哼哼,你简直就是欺骗病患,草菅人命!”

姓蒋被邱晨质问脸色几乎涨紫,瞪着眼喘着粗气,指着邱晨想要反驳痛斥,邱晨却根本不给他开口机会。

“你说我是胡言乱语,信口胡说?那么,我问你,你知道我所说烫制山甲怎么做吗?你知道山甲烫制后后继之法吗?你不知道吧?你没见过吧?你什么都不知道,见都没见过,你凭什么说我信口胡说?你又凭什么让我滚?我看该滚不是别人,是你!”

“你!你!……”姓蒋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邱晨,汹涌怒火让他脸色都憋成了青紫色,却被邱晨一连串质问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发出一个个单音节,显示着他理亏词穷!

说不过,姓蒋怒火翻腾,抬手就朝着邱晨扇过去。

“够了!”

“住手!”

随着他动作,两个阻止声音同时响起,还有一个人影速地冲上来,朝着姓蒋轮圆巴掌挡过去!

啪!一声脆响!

这混乱场面也随之定格住,邱晨这才稳住神看清眼前状况。第一眼就看到挡自己眼前瘦弱身影,是林旭听到她药店里愤怒地反驳蒋姓药师冲了进来,恰好看到姓蒋抬手要打,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也来不及做其他,只冲上来挡邱晨面前。因为他怀里还抱着阿满,情急之下仍旧记得背转了身体。

只不过,此时林旭也愣怔着,他明明是跑上来当肉盾,也听到了巴掌脆响,可他却不疼。巴掌根本没有打他身上。

林旭是背对着蒋姓药师,邱晨却不是。

就林旭身后,一名挺拔英武年轻男人正握着蒋姓药师手腕……试想而知,那声疑似巴掌脆响,也是这个男人手掌撞上蒋姓药师手臂发出声音。

“蒋勇!你这是做什么,小心伤了少东家!”掌柜急忙冲上来,朝着蒋姓药师怒喝道。

这么一闹腾,邱晨此时倒像成了事外人,刚刚被怒火激冲动大脑也冷静下来。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一幕,大概猜测,这位少东家大概是她和蒋姓药师对峙之时进来,当时她被怒火冲昏了头,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只是让她比较意外,回春堂规模不小,这样大药铺别说镇上,就是县里也能数得上,没想到它东家却如此年轻,看这少东家年纪,多也就二十五六岁吧!

吃掌柜一声喝,原本怒火高炽蒋姓药师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毕竟只是个炮药师傅,指着这门手艺吃饭养家糊口,他可以不把掌柜看眼里,但绝对不想也不敢得罪了回春堂东家。

头脑一清醒,蒋姓师傅也就消了劲道,握着他手臂少东家也随之松了手。

“哼,还真是出息了,铺子里大打出手,这是要砸了我回春堂招牌吗?”少东家声音不高,也没横眉立目,仅仅是淡淡一声质问,却让包括掌柜伙计和蒋姓药师内几人,都噤若寒蝉。

蒋姓药师完全没了刚才嚣张气焰,垂着手脸色青白地呐呐不出一个字来。l3l4

第七章 峰回路转

章节名:第七章峰回路转

第七章峰回路转

还是掌柜相对老到,虽然也一脸小心翼翼,却仍旧能答对道:“少东家,此次之事也是小过失,没有及时劝解约束,还请少东家责罚!”

“哼,你不用抢着担干系,还怕跑了你?”少东家喝了一声掌柜,转过脸来,对上邱晨叔嫂抱了抱拳,道,“这位大嫂,方才之事是我回春堂疏于约束,冒犯了大嫂,有关人等我定当严责,还请大嫂见谅!”

听了这话,蒋姓药师脸色加难看,嘴唇掀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邱晨瞥了他一眼,她知道哪里混碗饭吃都不容易,但对此人没有半分可怜。自古不论技艺也好,学问也罢,总有人上人,天上天,人不论走到哪一步,站什么地位,都应该常抱一颗谦逊之心,戒骄戒躁,方能百尺竿头进一步。而不是像他这样,本就学艺不精还狂傲嚣张不可一世。这种人即使不遇上她,早晚有一天也会因为这性格吃大亏,甚至付出无可挽回代价。

收回目光,邱晨摇摇头:“少东家客气了。我与回春堂并无过节,本是来卖药材,是听到这位师傅所说炮要方法有误,忍不住出口提醒,没想到引起了一场纷争。算了,此事原是我莽撞了。”

这话一出,别说蒋姓药师,掌柜小伙计,就连回春堂少东家都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忍不住抬眼再次打量眼前妇人。

刚刚他已经听到了这妇人一番词锋犀利叱责理论,心中也只是意外这位衣着不起眼妇人居然懂得不少药理炮药,性格却火爆泼辣,也不见得比蒋姓药师好到哪儿。也基于此,他才全力压服蒋姓药师,并立刻亲自向邱晨赔礼道歉。让他惊讶是,刚刚还针锋相对,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人,居然没有如他想象那样得理不饶人,甚至胡搅蛮缠,撒泼放赖,反而不但不再追究,还能冷静自我检讨。这就不仅仅是才能高低问题了,这不但要有豁达心胸,还要有无以伦比冷静和自持,才能做到如此!

若是像蒋姓药师那样,有才却无德,他只会想到利用。但面对眼前这个女子,他心中不由自主升起却是敬重!

这位少东家沉吟着不说话,蒋姓药师是震惊说不出话,其他掌柜伙计是看着少东家也不做声,虽然旁边还有几个看热闹低声议论着,却和邱晨无关。她不由有些懊恼,她就是来卖个药材,如今弄得这样,这药还卖不卖啊!

一转眼,她就看到,那位老郎中因为没了病号也凑了过来,不过,这位显然是痴迷医术药理人,既没有参与之前纷争,此刻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做什么,反而正蹲邱晨带来口袋旁,抱着一块茯苓,上上下下打量着不说,嘴里咀嚼品味着,显然也是鉴药。

于是,邱晨眨了眨眼,也凑上前去,笑道:“老先生,您看我这茯苓品质如何?”

“好,好,抱根而生,大而坚实,肉白细腻……是难得一见好药!”老郎中果然不负邱晨所望,立刻点着头大声称赞起来。

邱晨咧咧嘴,那边少东家也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也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一个眼色,掌柜立刻笑着道:“呵呵,倒是忘了正事。这位大嫂茯苓既然能够得到赵老先生认可,自然就错不了。这样,还请这位大嫂借一步说话。”

邱晨放了心,也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还不忘回头抱了阿满,叫上林旭和阿福一起,跟着掌柜穿过店面,进了后边一间待客室。

他们几人进来,那少东家也跟了进来。让着邱晨和林旭坐了,一名小伙计还很有眼色地给阿福搬了个小板凳放邱晨身边,又送上热热茶水和点心,这才终于能够商量卖药之事。

“下廖文清,奉命打理这间家传药铺,不知大嫂是贵乡何处?”少东家端着茶杯笑吟吟地开口,完全就像一位文质俊逸富家公子,完全没了刚刚处置纷乱局面时冷厉果决。

“邱……呃,我夫家姓林,家住刘家岙。”邱晨一开口,差点儿习惯性地报出自己真名字。顿了顿,方才估摸着这个时代说话方式报上自己身份。而且,还不忘介绍身边林旭,“这是我小叔林旭。”

“哦,林娘子,林公子!”廖文清拱手致意。

邱晨也点点头,倒是林旭没见过这种阵仗,窘迫地红了脸,动了动嘴没能挤出什么话,只慌张地拱拱手算是还了礼。

少东家似乎挺有兴致,之后又问了阿福阿满,还特特地让着两个孩子吃点心。邱晨也不客气,要了水给俩孩子洗了手,这才一人递了一块点心,让他们吃。

这一番客套下来,掌柜又从外边走了进来,先是看了廖文清一眼,得到他首肯之后,这才对邱晨道:“林娘子,下有一事不明,还望林娘子如实相告。”

邱晨疑惑地抬眼:“什么事儿?”除了她是外来人这件事,她自称还没什么事无法与人言说。

“是这样,刚刚赵老先生看那茯苓时,并没有注意到茯苓是鲜品。只是,茯苓多产云贵,湖川江岸也有少量出产,本地却一直没有出产茯苓记载……”

“呵呵,原来掌柜是问这个……”一听掌柜说起茯苓产地问题,邱晨就笑了,“茯苓之所以另名云苓,是指云贵高山多产。《别录》:茯苓生于太山山谷大松下;《集注》也有明载:茯苓出郁州……可见自古茯苓并非云贵一地,江北也多有所出,而且品质皆佳。”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一下,目光掌柜和廖文清脸上扫过,将个人神情看眼里,随即道:“茯苓色白,无嗅无味,口尝粘牙。以质重细腻者为佳。刚刚赵老先生也曾甄别过,我带来茯苓,恰是色白质重细腻……呵呵,另有《摄生众妙方》中录茯苓膏,取沉实白茯苓诸味,膏成日服,可滋养脾胃,健身延年……呃,从此方中也能看出,我所带来茯苓质量之优良,不下云贵所产。”

掌柜听邱晨一套套说下来,是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倒是廖文清却邱晨提及‘茯苓膏’之时,眼中闪过一抹亮光。l3l4

第八章 好算计

章节名:第八章好算计

第八章好算计

接下来,卖茯苓事情自然顺顺当当,掌柜带着小伙计过了秤,连五味子一起算,一共是四两六钱二分银。

邱晨虽然不太满意,却也知道药材收购价根本没法和零售价比,再看林旭一脸喜悦,应该这个价格也还算公道。也就没提什么异议。

买卖成了,交割了货款,自然也该告辞了。邱晨给两个孩子擦去脸上点心屑,正要告辞,廖文清却笑着道:“林娘子,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林娘子不要推却。”

邱晨抬眼,道,“少东家还有什么指教?”

“不敢,不敢!”廖文清摆摆手,看邱晨神态端庄镇定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妇人们常见畏缩扭捏,心中生敬重,表情也诚恳了几分,“刚刚听夫人提及‘茯苓膏’一方,下冒昧相求,若是能得夫人指点,回春堂必将重谢!”

不就是想要买她方子吗,用得着说这么别扭吗?邱晨很想说开个价吧!可也知道不能这么说,于是开口道:“方子不过是偶然所得,不值得什么。”

她越是这么说,廖文清和陈掌柜越是摸不着底细,两人对视一眼,掌柜道:“回春堂愿以五两银换林娘子那‘茯苓膏’方子。”

邱晨对掌柜这个报价根本不置可否,只拿了帕子给阿满擦擦小嘴上点心屑,又喂她喝水……她沉得住气,她要不是仅仅买一个成药配方,她想要是一个合作伙伴,至少是一段时间内合作伙伴。

她刚刚状似口误提及‘茯苓膏’,本就是有意为之,为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回春堂,或者说廖文清有没有这种利益敏感,懂不懂得抓住机遇。她是研究药物提纯分离和配伍,手里掌握可是集几千年医药之精华存,现代都是无法估量财富,何况这种医疗条件落后时代?只不过,她初来乍到,又没有靠山背景,若是自己来配制药品售卖,显然不现实,于是,接触了廖文清时候,她偶然间想起了一个合理利用手中配方办法,找个财力雄厚大药行合作,利益均分。

如今看来,廖文清确实看中了‘茯苓膏’配方,但她还想知道,廖文清是只看到了眼前一个微不足道‘茯苓膏’,还是能够有长远目光。若是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她五两银子卖给他就是。只不过,接下来多珍贵药品配方,她就只好再寻求合作之人了。

廖文清果然乖觉,微微一笑,清雅俊逸,目光却看向低头专心吃点心两个孩子,随即淡笑着道:“林娘子,这‘茯苓膏’方子,我回春堂要了,却并不时花钱买……”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旁听林旭顿时怒了,眉头一皱就要开口反驳。

邱晨伸手止住他,微笑着摇摇头:“二弟,且听少东家把话说完。”

廖文清目光一闪,看向邱晨目光多了份敬佩。这个女子居然能够如此聪慧清醒,遇事也足够沉稳大气,根本不像一个农村妇人,反而比他见过那些自命不凡贵妇人聪明冷静自持地多太多!

“林公子请稍安勿躁!”对林旭微微一笑,廖文清继续道,“我不出钱买方子,我希望能与林娘子共同来做,林娘子只需出方子,初制药时指点一二,其他进料、调配制药,乃至后面售卖,都由回春堂来做。后卖药所得利润,林娘子和回春堂五五均分。而且,我还此保证,每月林娘子得利不少于十两银,并可提前一月支付现银。”

“什么?”林旭耐住性子听廖文清说,却越听越是震惊,后直接被廖文清那句十两现银还提前支付给惊得跳了起来。

“廖某虽然不才,事关回春堂信誉,廖某不敢有一句妄言。刚刚廖某所说句句可以立据!”面对林旭激动失态,廖文清却丝毫没有轻视,反而再一次郑重重申。

这位能够做到这一步,也算是有些眼光。暂时合作一段观察看看吧,毕竟人心隔肚皮,何况还有足以动摇任何人巨大财富牵扯其中呢!

其实,邱晨根本没把茯苓膏放心上。茯苓膏算什么?她手里掌握方子比之茯苓膏高明贵重十倍百倍多了去了,何况,提纯精炼改良剂型才是她真正拿手好戏吧!同样方子,用她方法制作出来药品……呃,针剂、生物药品什么暂时不用想,丸散膏酊这些也绝对不是传统制剂技术所能比拟呢!

当然了,邱晨因为对这个世界不了解,初背着茯苓、五味子来时候还她没有这个计划,及至廖文清能够及时地抓住她抛出小小信号,并能够做到诱惑面前冷静沉着没有慌了手脚,算是具备了邱晨确定合作伙伴基本条件。她现要考察则是这个人作为合作伙伴是否拥有长远眼光,是否能够舍弃眼下小小利润。

邱晨微微一笑,林旭和掌柜震惊目光中,淡淡地点点头:“好,请少东家备两份契书。另,准备一份纸笔,我口述,劳烦少东家笔录。”

廖先生轻笑一声,道:“林娘子果然不凡,能与林娘子共事,实是下三生有幸!”

邱晨一笑置之。她是心有所持,所以有底气。这位廖文清才是真正老狐狸啊,就凭几句话,不但大方地许出五成净利,还许诺可提前一月预知……这些看似廖文清有些过于急切,甚至太过冒险,却不知他这样做,却可以地将自己捆上他战车。而且,廖文清也是看准了她如今情势窘迫,绝对没有办法拒绝他这个条件。

真真是好算计啊!l3l4

第九章 挣钱啦

章节名:第九章挣钱啦

第九章挣钱啦

契书好说,牵涉到方子,可就是商业机密了,就连这位回春堂掌柜,也知道自己还不够格参与其中。于是,很自觉地躬身退了出去。林旭是邱晨人,邱晨不发话,廖文清自然不会赶人。

廖文清很就将邱晨口述‘茯苓膏’方子和制法都记录下来,又很写就一份文契交给邱晨。

邱晨接过来,没有自己看,而是转手交给林旭:“二弟,你念给我听吧!”

廖文清略略露出一丝讶异来,邱晨谈及医术本草那般熟稔,怎么看都不像不识字吧!他却不知道,邱晨之所以让林旭替她读文契,实是想力掩饰自己不同。至于为何认识药材知道药方,她就说小时候偶尔从一个老人那里学来,相不相信她管不了了,能掩盖多少算多少吧。

林旭满心喜悦激动,却暂时没想那么多,很读完了文契。邱晨仔细听了,也没什么需要改动,于是让林旭代笔,与廖文清一起签了字按了手印。陈掌柜也拿来十四两六钱二分银子过来,邱晨接了,放进口袋里。

临出门,陈掌柜送上两包点心,指明是给两个孩子,邱晨毫不客气地笑纳。随即,她将一份让林旭代写‘山甲烫制方法’交给陈掌柜。她没有说什么,就和林旭带着孩子告辞了。

她身后,陈掌柜拿着一张薄薄纸片,有些傻眼,有些不敢确定邱晨意思。想了想,还是将之送到了廖文清面前。

拿着这张价值完全不低于‘茯苓膏配方’纸,廖文清也是沉吟良久,后又将之交回陈掌柜手中,笑道:“既然她交给你,就由你处置吧!”

嗳,不带这样啊?陈掌柜几乎喊出来。可廖文清根本不给他申诉机会,拍拍衣服起身,走了。

陈掌柜捧着一张可能会引起无数人觊觎炮制方法,仿佛捧着一个烫手山芋,再三琢磨之后,他将这个烫手山芋送到了蒋姓药师手上。

“这……”蒋药师拿着这张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陈掌柜一脸意味深长地拍拍蒋药师肩膀,一句话没说走了。只是,转过身他就露出了一个得意笑容。果然,烫手山芋还是丢给别人好。

········?···············

走出回春堂,再走热闹街道上,林旭还觉得自己脑子晕乎乎。虽然推着车子却仍觉得脚步轻飘飘。

“大嫂,我们真……”林旭想要确定一下自己不是做梦,开口要问,却被邱晨笑着打断。

邱晨笑着点点头,“真!”又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去买粮食。”

一家小面馆,邱晨要了四碗打卤面。劲道面条,浓香卤汁,让林旭和阿福吃很开心。连刚刚犯困阿满,也吃了不少。倒是邱晨,只和阿满吃了一碗,另一碗,给阿福挑了一筷子,其余都让林旭吃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说就是长身体男孩子饭量大,林旭每天吃那几个芋头,恐怕连半饱都没有。

这回好了,有了卖药材和方子钱,至少短时间内都能吃饱饭,不用饿肚子了。以后每月回春堂还都有分红,每月十两银,足够一家人眼下温饱无虞了。

等林旭吃面空挡,邱晨让了两文钱把车子上柴卖给了面馆老板,得了二十八文钱。一碗打卤面十二文,一捆柴居然只值两碗面钱!看来这个时候森林资源丰富,柴禾根本不值钱啊!

吃饱喝足,一家大小都又精神抖擞起来。连阿满都攀着邱晨脖子,睁大着眼睛四下里看着鲜。

有了钱,自然要大肆采购。

五十斤上好白面,二百五十文;三十斤大米稍贵,二百八十文;林旭强烈要求下,买了一百斤黑面,只用了二百五十文……

另外,肉要买,大骨便宜来五斤,白菜萝卜,葱姜大料,碗筷水壶,油盐酱醋糖……统统都要。

再一人来身衣裳……什么,没有成衣,那就买布吧!藏青色三梭布厚实挺括,做鞋做外衣裤都好看还耐脏耐磨,来上三匹;月白色细棉布来上三匹……红色小花……这个算了,还给林升守孝呢!

转眼,推车上就被装满满,刚拿到手还没捂热银子也花掉了九两多……这还有许多邱晨觉得必须东西没买呢,居然就又要没钱了!

果然,无论哪里挣钱都不如花钱啊!

一番采购下来,太阳已经偏西,一家人开始返程。车子上堆了买来许多东西,两个孩子坐不下了,邱晨只好背着阿满,领着阿福慢慢走。

出了镇子,邱晨注意到林旭脸上没了喜色,反而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什么不解之事一样。

“二弟,你是不是疑惑我怎么突然懂了药材,还知道药方子了?”

林旭脸上露出一丝窘迫红晕,却仍旧点了点头。

邱晨叹了一声,将她编好故事讲给林旭,然后道:“也难怪你不知道,要不是上了山看到茯苓,要不是今天去药房正好看到人抓药,连我都要忘记了……”

又黯然道:“当初是背着家里人偷偷学,一直也没用上就撂下了,要不是这回病了后,连针线也拿不起来,我也想不到这个。就是当初学时日本就短,又撂下这么多年,许多东西都忘了。要是能看几本医书,或许还能想起些来,咱们日子也能好过些……呵呵,还看什么医书,当初学那些东西时候就匆促,隔了这么多年,字都不认得几个了……”

看邱晨惆怅,林旭不免又有些自责,反而笨拙地安慰嫂子,“嗳,大嫂不用担心,我回去教你再把字认起来……也有几本书,虽不是医书,但认字还行……”

邱晨见他相信,还主动提出教她认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真是高兴起来,连声答应着。有了林旭教她识字,再卖上两本医书本草之类,以后再做什么就有理由了。两个孩子看他们都喜笑颜开起来,也跟着高兴,邱晨又摸出两块糖,塞进孩子们小嘴巴里,还递给林旭一块,一家人一边往家赶,笑声也撒了一路。

又走了盏茶功夫,一辆马车从后边赶上来,邱晨立刻上前询问,后商定六文钱将一家人带到刘家岙村口。马车跑起来了很多,七八里路程,只用了两刻钟就到了。

卸下东西和车子,邱晨道谢付了车费,车夫响亮地甩了下鞭子,赶着车一溜烟跑走了。马车都跑出老远了,林旭目光仍旧追随着,邱晨不由失笑。看来不论哪个时代,车子对于男人巨大吸引力都是一样。

“呵呵,不用看了,等过些日子,咱们也买辆自己马车!”

“呃,大嫂,一辆马车少也得二三十两……而且,马车嚼裹太大……”

他们现手里还有四两银子,现想买马车确实不现实。这里又不给按揭买车……想起现代自己一次性付款买车,邱晨不由心疼,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还不如办成按揭……l3l4

第九章 吃顿好的先

章节名:第九章吃顿好先

第九章吃顿好先

进了村子,已是掌灯时分。

这个时节地里还没什么活计,村里人天一擦黑就家吃饭准备睡觉,很少出门游逛了,是以,他们一路到家也没遇到什么人,倒是省了不少口舌解释。

回到家,林旭将粮食等物卸下来,邱晨则将两个孩子送到炕上玩耍,然后开始动手做晚饭。

这一回有了肉,邱晨决定做顿好。她先把五花肉切成片,放锅里熬制,把肉里油都熬出来,舀到油罐子里,剩下油吱啦喷香酥脆,给两个眼巴巴伸着头孩子盛了小半碗,并叮嘱阿福少给阿满吃一点,以免肠胃太弱吃多了油腻引起消化不良腹泻。

然后借着油锅添了水,将洗净大骨放进去炖着,然后和面,擀成一张张薄饼,铺箅子上蒸。一张摞一张,等后一张摞上,盖上闷一会儿,一张张呈半透明,香软劲道有嚼劲儿蒸饼就做好了。取出饼,邱晨又把切好白菜放进骨汤里炖着,然后让林旭看着火,她则端了一碗油吱啦,还有一瓢白面,包了几张蒸饼,推了车子,走出家门。

蒸馒头发面粉,这里却没有干鲜酵母卖,都是用妇人们自己做面引子,她正好去跟兰英要一点。这些日子,兰英和满囤没少接济他们,白面算是还,油吱啦就算是还之前鸡蛋吧,至于蒸饼就算礼尚往来了。

走进满囤家,邱晨把车子停院子里,拿了蒸饼、白面、油吱啦进了屋。

满囤一家人正吃晚饭。村子里习惯,只要家里有人,屋门一般不关,都是四敞大开。邱晨扬声喊着走进屋,就看到炕上坐着一个老汉一个老婆子,知道是兰英公婆,就笑着问候:“叔儿婶子,吃饭啊!”

王老汉面色黑瘦,笑微微地朝着邱晨点点头。满囤娘笑欢,忙着招呼:“福儿娘啊,还没吃吧,坐下一起吃吧?”

“婶子您吃吧,我家里已经做上了,我回去就吃。我做了蒸饼,拿了两张过来给你们尝尝。”说着,邱晨将蒸饼、白面和油吱啦递给满囤娘。

满囤娘一看到满满一碗油吱啦,原本昏暗眼睛猛地一亮,脸上登时绽开一个大大笑容,却又推拒着往邱晨怀里塞,连连道:“哎呀,你这孩子,咋送这么多东西来,你还是拿回去给那俩小吃吧!”

“婶子,你就甭和我客气了,我给那俩小留了。”说着,邱晨急忙拉了兰英出了屋。

拍拍胸口,松了口气,村子里习惯,来往礼物都会你推我让一番,有时候为了显示诚挚,甚至能拉拔起来,搞得像是打架!真是吓人!

兰英低声地埋怨“我刚还说天晚了你们还没回来,还让你大哥去村头看了一回……”又说,“你拿那些东西来干嘛,福儿满儿吃不上,你咋不留给俩孩子吃呐!”

“兰英姐,你这就是外道了不是。说起来,这些年你和满囤哥就没少照顾我们,特别是这回,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活不活得下来……说起来,我欠你们岂是这么点儿东西够还?好啦,我不是说了,给他们俩留了。对了,我今天上街买了点面,想蒸几个卷子,家里没有引子了,你做引子还有吗?”邱晨说诚挚,兰英脸上不过意也淡了些,却心里对知好歹重感情邱晨亲近了。

“有,有,我去给你拿!”兰英说着转身进了屋,片刻,就端了一个小粗瓷碗回来,交给邱晨。

邱晨拿着面引子笑道,“你村子里人头熟,帮我问问谁家有下蛋小母鸡卖,我想买几只,俩孩子和林旭都再长身子时候,养几只鸡捡几个蛋,平日里也能给他们添补点儿。”

“嗳,这个不难。这月份上,正是青黄不接,许多人家里粮食不宽妥,地里又没有活物找摸,有是喂不了要卖鸡。赶明儿我就去问问。”兰英爽地说着,又问邱晨买鸡买几只。邱晨约摸着,眼下家里粮食也不多,又没买粗粮,只依靠剩饭菜和野菜,五六只还能凑乎,再多也就养不了了。

面引子发面比较慢,这个季节又比较冷,大概需要一夜才能发好。于是,邱晨回到家里,将引子用温水调开,然后加入面粉揉成面团,放一只粗瓷盆子里,盖上盖帘,端到炕头上放着,晚上睡觉,就把棉衣盖盆子四围保温,那样也可以让面粉发酵点儿。

忙完这些,大骨炖白菜也好了,把骨头、白菜都舀出来,剩下半锅大骨汤,淘了米下到骨头汤里用余火慢慢熬着。这却不是为了今晚吃,余火保温,经过一夜,明早再煮一盏茶时间,骨汤香浓就和米香完美融和到一起,那时骨汤粥才会口感香浓滑糯,不腻不腥。

咬一口蒸饼,再吃一口骨头炖白菜,纯朴面香和骨汤香浓嘴里满溢开来,这一刻,邱晨差一点儿落下泪来。

曾几何时,吃着海参鲍鱼,熊掌猴头也不过尔耳,没想到有一天,她却会为了一口面饼,一口骨汤炖白菜,幸福几乎爆掉!

果然,没有苦难比较,就没法体会幸福甘甜!原来,幸福是如此简单!

累了一天,刚吃完饭,俩小就睁不开眼了。阿满直接窝邱晨怀里打起了瞌睡,林旭看着俩孩子好笑,又和邱晨商量,今天累了,就暂时不学字了,从明天再开始。

邱晨本来只是给自己接下来要做事情找个理由,不过,一大两小三个孩子面前,还是要量端正学习态度,自然没有异议,和林旭商定,以后每天晚饭后,学一个时辰。

熬骨头汤烧火多,炕烧得特别热乎,后没有烧木柴被邱晨扒拉出来,放到一个豁了口粗陶盆子里,又放上刚买水壶烧了热水,一家人洗了手脸烫了脚,躺热乎乎炕上,两个孩子跑了一天都累坏了,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邱晨也很就睡眼迷蒙起来,临睡着之前想是,晚上做饭烧得那些松塔,果然好烧,但剩不多了,明天还要上山捡些回来……

她自己都没发现,再没纠结能不能回去问题。果然是死心了。l3l4

第十章 请帮工

章节名:第十章

请帮工

第十章请帮工

第二天一睁眼,邱晨仍旧迷茫了片刻,随即就被身边两个温热小身子和细柔绵和呼吸给拉回到了现实。

没有叹息,连感叹都没有一个,邱晨弯弯唇角,握握拳,给自己一个鼓励:邱晨,加油!

起床穿衣,粗糙麻布衣服穿身上,提醒着邱晨还有一个重大任务需要完成--一家人衣服布料买了,还要手工缝制呢!

嗯,这件事等吃完饭,就去找兰英商量一下,借口就说自己病了后心静不下来,没办法拿针!呃,这个理由可以吧?

不管它了。邱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昨天晚上加了面引子揉面团已经发好了,和了一瓢面,已经涨成了满满一盆。早上来不及蒸,先放一边。

熬好了昨晚下了锅骨汤粥,又把蒸饼热了,再切一个白菜丝放入香油盐醋糖凉拌,早餐就算齐活了。

林旭也起来了,邱晨招呼他用锅里热水洗漱。完了之后,林旭仍旧要拎了扁担出去挑水,被邱晨拦下。

“昨天一天没家,水缸里还有不少水呢!再说早饭已经好了,先趁热吃了,再说其他。”说着,就进里屋将两个孩子叫醒,穿衣洗漱,一起吃早饭。

兰英办事果然爽利,林家还没吃完饭,兰英就拎着两只母鸡进了门:“还没吃完呐?”

邱晨连忙起身招呼:“兰英姐吃过了?再来喝碗粥。”说着,也不等兰英答话,拿碗自去锅里舀了一碗骨汤粥。

兰英还想推让,被邱晨拉到桌子旁坐了,林旭昨晚听说了买鸡事儿,就拎了母鸡去院子里,暂时拿一只筐扣住。

这边兰英喝了一口热乎乎粥,笑道:“原来米粥还能这么做,真挺好喝!”

邱晨舀了粥喂着阿满,笑道:“昨天去割肉,看那骨头光溜溜没人要,价钱也便宜很,就顺便买了两块熬汤。这个熬汤做粥都好,有滋味还补钙,小孩子长个儿吃好了。”

“补钙?那是啥东西?”兰英疑惑道。

邱晨暗暗抹了把汗,她自觉已经很注意了,但一些习惯用词还真是防不胜防。

笑笑道:“就是补骨头。小孩儿长个就是长骨头,光吃米面青菜不够。多喝点骨头汤,长得高长得壮。”这多么像某种补钙片广告词啊!

兰英了悟地点点头:“哦,这么回事啊。”心里就开始盘算开了,肉吃不起,骨头不过一文半文,平日里人们都嫌没肉,煮骨头又费柴火,都没人稀得要,若真如说着这么好,还是回去和婆婆好好说说,那几文钱出来,隔三差五地买上几块给孩子们熬汤喝才好。

心里打定了注意,兰英又告诉邱晨,“刚刚拎来两只鸡是前头三奶奶家,我还给问好了生子家和二魁家,都是一家两只,因为三奶奶喂好,两只母鸡都比别个大一些,我替你做主和三奶奶说好两只鸡一百五十文,生子家和二魁家每只鸡则是每只七十文。”邱晨听了自然没有二话。

说完买鸡事儿,邱晨给兰英拿了钱,又提起做衣服:“兰英姐,我还有件事,这回病好之后,也不知是咋了,眼花拿不了针线了,试着做了回,没做几针就做不了了,做活计也没法看……”

顿了顿,给兰英一个消化时间,邱晨又道:“眼看着天气一天天暖了,我家俩娃和他小叔身上还穿着冬天棉衣裳换不下来,这回我上街扯了几尺布,我做不了,只好托你给寻思寻思,谁家嫂子能给帮个忙做做。我也不能让人家白受累,我们四口人夹单各一套,做完了我给一百文钱,十斤白面行不?”

邱晨买是一等精白面,一斤白面七文钱,十斤七十文,再加一百文手工费,就是一百七十文钱,村里算是一笔不小收入了。

兰英也从初听到邱晨没办法做针线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邱晨目光不由带了些怜惜和心疼。海棠妹子这么好人,咋就如此命苦呢!

如此,兰英也越发替邱晨着想:“哪里用那么多,现地里又没有活计,各家媳妇子家也就是做做饭,想找个来钱项还找不着呢。再说了,村里请人盖房上梁也不过管顿饭,你要是给太多了,反而会让人说掐尖儿。其实,要不是你这都等着穿,我就拿过去给你做了……这样吧,我寻摸着,庆和嫂子和二魁媳妇针线好,家里也没有奶孩子,有功夫。你只用每个人给两斤白面就行。就这么着,我这就去问问,要是行今天就趁早儿下手做,赶赶活儿,一天就得。我走啦哈……”

话音落下,兰英已经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屋子里邱晨和林旭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吃完早饭,邱晨收拾刷洗碗筷功夫,兰英也领着两个妇人回来了。

两个妇人住都离林家不远,夫家都姓刘,一个男人叫庆和,三十多岁年纪,人都称其为庆和嫂子;另一个男人叫二魁,年纪与邱晨相仿,比兰英和庆和嫂子都小,人都叫二魁媳妇。三位妇人说笑着走进门,兰英与二魁媳妇手里一人拎着两只母鸡,庆和嫂子手里则端着一个针线笸箩。

一进门,庆和嫂子与二魁媳妇就连声询问邱晨病情,自然不免安慰两句,倒是兰英不想勾起邱晨伤心来,立刻就拿话混过去了。

“喏,我手里提是生子家里捉来,二魁媳妇拎都是她自家,这些小母鸡都是一年小鸡,去年秋天就开裆了,现天气回暖,好好喂几天,很就有鸡蛋捡了。”兰英说着,凑到邱晨近前低声道,“我都挨个摸过了,几只鸡都有蛋,多不过三四天就能下蛋了……”

邱晨一下子想起了曾经听到一个笑话,说某偏远村子里有个老太太每天巴巴地攒鸡蛋换钱,农村鸡鸭都是放养,这老太太为了防止鸡把蛋下外头,就每天一大早堵着鸡窝门儿摸鸡蛋,其实,就是把手伸进鸡屁股检查……囧!

那啥,早上守鸡窝门口摸鸡屁股,以确定是否有鸡蛋事儿,不是粟粟杜撰,确有其事。现听起来挺囧,贫穷日子,这种事儿却很普遍很平常……l3l4

第十一章 像过年

章节名:第十一章像过年

第十一章像过年

“呵呵,兰英姐选我自然放心。来,来,把鸡放这个篓子里,进屋吧。”邱晨连忙答应着,引着三人将捉来母鸡暂时扣一直柳条筐子里。她早上那么一说,却还是低估了兰英行动能力,这么把她要买母鸡寻了来,家里鸡窝有些塌,还没收拾呢!

看她这样,兰英把满囤也叫过来,带着林旭一起收拾鸡窝。而兰英带着两个妇人也麻利地炕上铺开了摊子,量尺寸,裁剪,缝制,那叫一个干净麻利。

两边活儿,邱晨都插不上手,就去拿了早上剩一点儿米粥又找了些菜叶剁碎了喂给那几只母鸡。

篱笆墙外,兰英家小儿子栓子正和几个萝卜头儿玩欢实,不时传来一阵哄笑喧闹。

邱晨喂了鸡,一转眼就看到阿福拉着阿满,就站屋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院子外,小小脸上充满了希冀,不由生出一阵心疼。四岁孩子,特别是男孩子正是活泼好动时候,阿福心里羡慕却还能乖乖地守着阿满,看护妹妹,实是让人感动。

去屋里抓了几块糖,放进阿福手中,邱晨笑着摸摸小家伙脑袋:“去和他们玩吧。”

阿福看了看手中糖,又看了看身旁妹妹,还是强忍着出去玩冲动,摇摇头:“娘,你做活,我看妹妹。”

邱晨鼻子一酸,几乎被阿福感动落下泪来。她伸手抱了抱阿福,笑着道:“福儿乖,知道心疼娘了!”说着,一手抱起阿满,一手牵了阿福,走到大门口,招呼栓子和另外两个小子。

栓子昨晚刚吃了邱晨送过去蒸饼,因为是唯一宝贝孙子,奶奶还给了他几块油吱啦。油吱啦真好吃啊,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流口水。

一听见邱晨喊,栓子第一个丢下手里泥巴飞奔过来,仰着小脸叫:“海棠姨!啥事儿?”

栓子生虎头虎脑,晒得黝黑发红脸蛋儿上一双大眼睛黑溜溜地打着转儿,一副机灵样儿。邱晨看喜欢,伸手摸了摸栓子囟门上留一撮头发,笑道:“栓子,海棠姨有一个好玩游戏,你们几个一起玩,玩厉害,海棠姨给一块糖奖励!”

这时候养孩子,可没有现代什么亲子教育亲子游戏之类,都是孩子们自己琢磨着玩儿,惹得大人不高兴了还会挨骂挨打,一听邱晨这个大人居然教他们怎么玩儿,自然好奇加兴奋,何况,还有一个大吸引,有糖吃!立刻呼啦啦都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邱晨,等着她教什么‘游戏’。

于是,邱晨就教了他们玩老鹰捉小鸡,这样,不但阿福有得玩,连阿满也做了小一只小鸡仔,拽着哥哥衣襟跟后边,一边倒腾着小腿儿拼命跑,一边儿发出一声声尖叫或者咯咯地欢笑声。

孩子们有了游戏,很就玩投入进去。邱晨则开始动手准备午饭,搋面,剁馅儿,准备蒸包子。

兰英夫妇和两个妇人来家里帮忙,虽说后都有谢礼,可她还是准备管一顿饭。昨晚发面已经开了,她放入一瓢黑面一瓢白面搋好了,醒着,接着切白菜剁馅儿。不是她抠搜,舍不得那一点儿白面,主要是刚刚兰英那句胡给她提了个醒。村里人淳朴,却也有不少陋习,比如爱攀比就是其一。大家伙儿本都一块受穷,一家乍富了,难免会惹人眼红,随之就免不了说小话,使绊子。特别像林家这样没有家族依靠又是寡,本就容易招惹口舌是非,她也提醒自己注意些,以免招惹麻烦。好她一贯座右铭就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并不觉得别扭。

白菜馅儿水分大,剁好之后,要把菜里水分攥出来,然后放入剁碎油吱啦,葱花姜末花椒面儿油盐调好,一股馅儿香味儿就四散开来。

收拾完这些,邱晨想着兰英夫妇都这边吃饭,难免会挂念几个孩子,于是笑着对兰英道:“兰英姐,你家俩闺女叫来给我帮把手烧个火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呢!”

蒸包子只要揉了面,调好了馅儿,活计就干了七八成了,哪里是真忙不过来,不过是邱晨想着自家孩子找借口罢了。兰英心里明白,也感激邱晨想周到,却也实是挂记几个孩子,好,以林家状况,她和满囤以后有是帮忙机会,也谈不上占便宜,于是也就爽地答应了。

正好栓子做老鹰,把几只小鸡都捉住了,跑过来向邱晨表功。邱晨于是乐呵呵地拿了一块糖塞进栓子嘴里,然后让他去叫两个姐姐来帮忙,栓子嘴里嗦啦着糖块,得意洋洋地应着跑去喊人了。

兰英屋里看着笑:“这会儿,海棠话比什么都好使了!”

剩下两个小萝卜头和阿福、阿满还站原地,红扑扑小脸上,游戏兴奋和红晕还没散去,却都多多少少有些失落。邱晨看着可爱,也不好破坏自己定下奖励规矩,想了一下,去红糖罐子里摸出四个小红糖疙瘩,只有糖块三分之一大小,招招手叫过几个孩子,一人塞了一粒,几个孩子立刻就欢喜起来,乐颠颠地跑走了。

兰英和满囤有三个孩子,老大芝儿老二香儿都是闺女,一个九岁,一个六岁;老三栓子还不到四岁,比阿福还小几个月,却比阿福活泼好动多,虎头虎脑,很有乃母风范。

很,兰芝和香芝就跟着栓子过来了。两个小姑娘都梳着独辫,留着刘海儿,身上粗布衣裤虽然都打了补丁,却洗干净,五官上糅合了满囤和兰英特点,浓眉大眼微厚唇,只是兰芝皮肤白皙,香芝则皮肤微黑,却都是大方漂亮小姑娘。

两个丫头一进门就甜甜地叫海棠姨,芝儿手里还拎着半篮子野菜,笑着对邱晨道:“海棠姨,你家刚买了鸡可能没备下东西,我刚刚去挖野菜。”

小姑娘神态温和,说话带着笑,两个小酒窝一闪一闪很是讨喜。邱晨笑着接过来:“那姨就不和你客气了!”

抓了把野菜撒进扣鸡笼子里,邱晨招呼几个孩子一块儿进屋。

刚刚烧了壶水,将芝麻炒熟用擀面杖压碎,放入红糖冲了芝麻红糖茶,给孩子们一人先冲上一碗。又给里屋给做衣服三人端进去,“我切了姜丝,只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这个虽然辣些,但冲了茶喝却是暖身散寒。你们根据自己口味加吧。”

转身出来,又给外边垒鸡窝满囤和林旭一人送去一碗。不过,男人们只是芝麻红糖,没放姜丝。

栓子闻到红糖和芝麻香气,冲上去就要喝,阿福也有样学样,正好被邱晨看到,忙一手一个扯住。她将手探进俩小皮猴衣服,果然都是一把汗,连忙招呼俩小子擦了汗,又洗了手,这才放俩臭小子去喝糖水。

兰芝香芝都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儿,红红小脸儿满是欢喜,捧着一碗糖水,仿佛捧着什么珍贵饮品似,不舍得大口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邱晨又给阿福打眼色,小朋友很懂事地拿出昨天给他买糖块来,分给小朋友们吃。一块糖而已,孩子们也都稀罕不行。兰芝和香芝都不舍得吃,摸了摸之后,就小心装进口袋里。栓子还小,又是宝贝男孩子,直接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然后吸咂咂有声。

兰英屋里看着俩孩子被收拾服服帖帖,禁不住掩口笑:“这皮猴子家里都能翻上天,到你这里倒是服帖了,还是你有办法!”

邱晨笑:“兰英姐,你要是舍得,就干脆送给我好了!”l3l4

第十二章 新衣

章节名:第十二章衣

第十二章衣

庆和嫂子旁边笑道:“她好不容易生了这么个宝贝疙瘩,一家人当眼睛珠子呐,可不舍得送人!”

二魁媳妇也慢声细语地笑:“海棠姐还羡慕别人家,你家阿福那么乖巧懂事,那么招人疼孩子哪里找去!”

兰英就咯咯地笑:“你听她说吧,要真把我们家那皮猴子招揽来,还不把她房顶捅漏了!”顿时招来一屋子笑声。

屋外干活满囤和林旭听到屋里唧唧咯咯笑声,也都跟着会心地笑。林旭暗想,虽然大哥没了,但他还是希望大嫂不要太悲伤。这样活笑声,他们家已经好久没听到了。之前家里每天欢声笑语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大哥离家之前吧!

忙忙碌碌,人声喧闹,林家一改清冷,热闹好像过年。

说笑功夫,面也醒好了,邱晨就开始动手包包子。芝儿香儿小姐妹也立刻上前帮忙。

刚开始邱晨没指望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孩子会做饭,可两个孩子表现却让她瞠目结舌!

芝儿揉面、擀皮儿、包包子,居然样样活计都能拿起来,还干净麻利。六岁香芝包包子技术还不过关,却也不闲着,不是帮着按剂子,就是把包好包子摆到盖帘上去,而且干得自然认真一丝不苟毫不抱怨……

六岁九岁啊!现代六岁、九岁孩子会干啥?好吃好喝好玩好穿……还不时撒撒娇使使小性儿,还不时地报怨爸妈不人道不给他们自由,给了他们太大压力……真该让那些孩子都到这里来看看啊!

吃饭人多,邱晨又知道人们平日里大都放不开肚皮,油水也缺,索性放开了分量,把午饭准备足足,蒸了两大锅白菜油吱啦包子,熬了一大锅黏稠香浓小米稀饭,切了个盐渍白菜头点了两滴麻油,清亮爽口。

包子冷水装锅,先小火细细地烧上盏茶功夫,让包子锅里再发腾一下,蒸出来包子才会喧软好吃。约莫着包子发腾差不多了,就放木柴大火猛烧一刻钟,减小火,闷一会儿,就可以敞锅了。

“大伙儿都洗洗手,准备吃饭啦!”邱晨拿着盖帘准备敞锅,一边欢地扬声喊。

栓子立刻蹦起来跑出去,朝着满囤喊:“爹,旭子叔,海棠姨叫你们吃饭了!白面肉包子,晚了就没啦……”

这脆脆小嗓子一哟呵,登时又引起一阵大笑,其间还夹杂着兰英几声笑骂。

邱晨先拿了一只小笸箩,捡了六个大包子,交给芝儿道:“芝儿,给你爷爷奶奶送去。放下赶紧回来吃饭!”

满囤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和兰英过来帮忙,本就不该让林家管饭,如今不但还带了三个小,还有给老人送……

兰英却对着满囤使个眼色,摇摇头。以后邻里邻居地住着,天长地久总能找到帮忙时候,林家一家孤儿寡母,他们多多帮衬些也就是了。何况还当着庆和媳妇、二魁媳妇面儿,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邱晨又拿了四个大包子用笼布包了,交给阿福和栓子,让他们俩给前边三奶奶送去。邱晨刚过来躺炕上那几日,来看望她除了兰英夫妇,还有三奶奶。当时还给小阿满送了一碗鸡蛋羹过来。

邱晨有现代人都有独立,不太习惯邻里往来,但她也是个知恩之人,自己难时候别人哪怕只是帮着说一句话,她也会记住,并回报。她内心有个行事原则,欠什么别欠人情!欠钱欠物都好还,人情难还!

白菜油吱啦大包子,香糯软甜白米粥,再加上爽口凉拌白菜心儿,一顿饭吃众人交口称赞。碗口大蒸包,栓子一个人就吃了俩,还想去拿,被兰英一把拦住。这么丁点儿小人儿,俩包子就顶天了,再吃就撑坏了。

等吃罢午饭,九岁芝儿小姑娘解了围裙拿起缝衣针,居然也速度飞,针脚细密均匀,邱晨已经完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三个妇人加芝儿帮手,衣服做飞,天未擦黑,夹单各四套衣裤已经做好。邱晨叫来林旭阿福阿满一起试衣服,果然,细棉布穿身上比粗麻布舒服多了。

天气刚刚回暖,这回做虽说是夹衣,也薄薄地絮了一层棉花。细腻棉布,柔软棉,穿身上好像没有分量,柔软又暖和。福儿欢喜咧着嘴,小手摸摸衣襟,又扯扯裤脚;阿满还不知道咋表达,只咧着小嘴儿傻笑。就连邱晨也一样,要不是还要干活做饭,都有点儿舍不得脱了。

因为给林升吃服守孝,一家人衣服都是藏青色三梭布缝制,这种颜色穿邱晨娘儿仨身上还不显,等看到林旭换了衣出来,发髻也用同样布料做成方巾包了,衬着原本瘦弱小少年就如青竹一样挺拔起来,眉眼也俊秀斯文了几分。

邱晨是不习惯评头论足,二魁媳妇儿年纪轻也只是抿着嘴儿笑,兰英和庆和嫂子却没什么顾虑,一看到林旭有些拘束地站那,脸颊都飞起一抹红晕来,是笑得欢。

“哎哟,旭哥儿这身衣服一穿,活脱脱就是变成个小秀才咧!”兰英首先笑道,目光还毫不顾忌地上下左右打量着。

庆和嫂子也乐得拍着腿笑:“是呀,是呀,这股子秀气斯文劲儿,都不像是村里人了。这一出去,备不住哪个眼神儿不好婶子大娘就给当成城里来公子哥儿了呐……哈哈……”

被这两妇人如此打量调笑着,林旭窘脸都涨成了猴屁股,哪里还能过来让人量尺寸,慌慌张张丢下一句:“很合适……”转身慌忙钻进了东厢去了,惹得这边几个妇人又是一阵笑。

呵呵,某粟总是慢半拍,今天才想起还没祝大家国庆乐,吃好,喝好,玩好,放轻松……

囧,一看就是吃货……哈哈!l3l4

第十三章 复学

章节名:第十三章复学

第十三章复学

做好了衣服,邱晨自然是感谢再三,送上买母鸡钱,并将准备好两份白面给两人带上,还每人拿上两个大包子,使得两个妇人喜不自胜,推辞几声,一叠声地谢过告辞去了。

邱晨把两位邻居送出门,回头兰英带着三个孩子也要告辞了。她连忙拦住,回手林旭已经将她准备好一个提篮拿了过来。里边没放白面,而是放了十斤白米,另拿了足够给几个孩子都做两双鞋藏青色三梭布,说让兰英帮忙。

兰英自然明白,兰英推拒着连连说用不了,却被邱晨半强迫地塞进她手里:“兰英姐,你和满囤哥帮了我许多,道谢虚套话我就不说了。这些是给孩子们,也算是我这个当姨一点小心意,你就当给我个面子,不然就是嫌乎我……”

强硬兰英都不怕,就怕软乎,邱晨这么一说,兰英只怕引得她伤心,赶忙接过去,连声道:“这么好东西我稀罕还稀罕不过来呢,才不嫌乎呐!好了,你们也都忙了一天了,赶紧做饭吃了早点儿歇着吧。你病刚好,还是要多注意些才行。”

兰芝香芝和栓子跟着兰英告辞,还都有些依依不舍得,邱晨就招呼他们没事就过来玩,这才将娘几个一起送走。

中午包子和小米粥都有剩,一家人热了热吃了晚饭。

洗净锅碗,一家四口都来到里屋炕上,围着炕桌上一盏油灯,正式开始学起识字来。

纸笔都很贵,邱晨趁着下午一点儿空闲,跑到屋后山坡上寻了一块半尺见方光滑薄石板回来,又拿粗糙石块打磨掉尖锐。这样石板颜色较浅,很吃水。林旭教字时候,用裁成方块纸写上一个个大字。练字时候,则只需沾了清水石板上写,而且水干了字迹就会消失,还可以无限制地重复利用。

林旭开始教都是结构简单又常用,比如‘人’、‘山’‘日’‘月’之类,邱晨觉得阿福四岁也可以开始启蒙,于是就母子俩一起学。一家四口,三口有教有学,阿满自然也就捎带上了。没想到,两个孩子都聪明很,阿福一晚上学会了五个字,会读会写;阿满居然也都认识了,只是小手还不好使,暂时只能停留读阶段。

学习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俩孩子都瞌睡了,一家人就准备休息。

林旭收拾了笔墨也要回东厢去,邱晨看着他收拾笔墨纸砚那小心认真样子,开口道:“二弟,我现病好了,你还是回学堂复课吧!”

经过几天多方打探,邱晨得知之前林升之所以被征夫,一是因为外来户没个帮衬,二来也是因为刘家族长,也是刘家村地主刘炳善许了条件,只要非刘姓人家出夫,就能送一个孩子进刘家私塾读书,并且像刘家孩子一样,免交束脩。

提起上学,少年清亮眸子暗了暗,随即对邱晨微笑着摇摇头道:“嫂子,我又不指望考秀才,能认几个字会算账已经够用了。不用再去上学了。”

少年表情变化没有逃脱邱晨眼睛,另外她也从兰芝和二魁媳妇、庆和嫂子,甚至是芝儿、香儿嘴里打听了一些,基本已经了解了事情始末,林旭说不用上学,并不是他不想上,只不过是刘家因为林升一死,再也不肯免费让林旭上学了。而一份束脩一年少一吊钱,也就是一两银子,家里还没了其他男丁劳力,只剩下邱晨和两个年幼娃娃,再供应林旭念书根本不现实。

邱晨却道:“是不是要我们交束脩?需要交我们就交,反正我们现也能拿出来。和回春堂事你也都知道,以后咱们家每个月都有进项。所以你不用担心家里,安心上学就行。”

“嫂子,我……”林旭还想说什么,却被邱晨挥手制止。

“你不用多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邱晨作为嫂子,也独断专权了一把,然后道,“你明天准备准备,我去刘家问一声,问好了,你带着束脩去复学。”

邱晨有句话没说,若是交了束脩刘家还不让复学,大不了离开刘家岙就是。反正他们一家子也没亲没故。唯一不舍,可能就是刚刚熟悉并对他们帮助量多兰英一家子了。

说完,看林旭似乎还有些犹豫,邱晨暗叹自己毕竟不习惯专断,于是又道:“你应该知道,让你念书也是你大哥大心愿。眼下你大哥虽然不了,但我还,咱们家又有了回春堂进项,以后随着药卖出去,咱们还能得到抽利,日子只会慢慢好起来。家里事情你不用担心,有什么零碎活计没有你我也能做了,若是秋收秋种,你也可以向先生请假回来帮几天。你看看也没什么好担心了吧!”

林旭对能够上学机会很珍惜,一直很是勤奋刻苦,脑子也挺聪明,学习成绩很优异,很得他先生徐夫子看重。但大哥死讯传来,嫂嫂还要养育两个侄儿侄女……家中情况如此,他不能上学也并不抱怨。

刚才听到邱晨让他继续上学,他第一是不放心家里;二来也根本不忍让寡嫂劳作供他读书。听大嫂这么一番分析,种种情况大嫂考虑都很全面,而且,大嫂所说,他上学同时也可以兼顾家里这一点,也让他颇为触动。

掰开了,说明白了,两个人意见也就达成了一致。林旭很感动,很郑重地起身给邱晨躬身施礼,将复学之事答应了下来。

和林旭谈妥了复学,邱晨自觉放下一件心事,一夜睡得特别安稳香甜。

昨天去了游乐场,各种排队等待,还好,我胆小,许多项目不敢尝试……l3l4

第十四章 徐先生

章节名:第十四章徐先生

第十四章徐先生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吃过早饭,林旭把水缸里陈水倒掉,刷洗了干净后,拎了水桶和斧头上山挑水砍柴。

天气轻暖无风,邱晨收拾了一下,给两个孩子和自己都换了衣服,背着阿满领着阿福一起出了门。她认知中,注重自己仪表不但是对别人尊重,是对自己尊重。却根本没有想到,会因为一身衣裳引来一系列麻烦。

有阿福这个小向导,邱晨很就找到了坐落村西一所大宅院,这里就是地主刘炳善家。刘家与村里其他人家房屋不同,全部是青砖垒砌,高墙环绕,大门耸立,颇有些鹤立鸡群架势。

邱晨背着阿满,领着阿福,一起来到门首,看门一个老苍头倒是认识她们母子,也没有为难,很耐心地给她指点了学堂所,是从院子西南角一个小角门出入。

谢过门子,邱晨拖儿背女地来到西角门上,这个门仅仅作为学堂院落出入,此时两扇黑色院门紧闭着,隐约能够听到抑扬顿挫读书声从院中传出来。

“娘,这里就是小叔念书学堂吗?”阿福小小声地询问,两眼闪闪,露出憧憬和崇拜之色。

邱晨笑着摸摸阿福头顶:“是啊,等阿福再长大些,就也可以来学堂上学了。到时候,娘给阿福做个书包,再买一套笔墨纸砚!”

“娘,真可以吗?”阿福两眼闪亮,小脸因为兴奋都涨红了。昨晚识字受到表扬之后,阿福学习兴趣正高涨着,听到也能像小叔那样读书就特别高兴。

这几天,营养跟上了,小孩子气色变得,原本黄瘦脸色也红润了许多,虽然还没长肉,脸色却比邱晨初见时候粉嫩健康了许多,此时红扑扑脸蛋,配着一双闪闪亮黑眼睛,真是说不出可爱。

邱晨低头摸摸阿福红苹果脸,笑着郑重点点头:“是,阿福长大,就可以来上学堂了。”

“哦……”阿福一声欢呼刚刚喊出口,却自己猛地醒过神来,赶忙用小手捂住自己嘴巴,只两只明亮光彩眼睛,充满了喜悦和期盼。

“娘,满儿……上学堂!”背上小丫头不满被母亲哥哥忽略,搂着邱晨脖子软软地撒着娇。

邱晨笑着回手拍拍小丫头,“好,好,到时候,娘亲也让阿满上学堂!”

阿福瞪大眼睛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妹妹,想说什么,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小小孩子也不忍心打击妹妹乐吧,虽然他已经知道,女孩子是不能上学堂。到时候,自己一定学会了许多字,大不了他每天回家教给妹妹好了。

安抚好了两个孩子,邱晨将阿满放地上,把孩子和自己衣服都整理了一下,这才上前一步,抬手敲门。

邱晨拍了几下,就领着两个孩子站门外等,片刻后,再抬手拍门。

“嗳,这不是升子媳妇吗?你咋到这里来了?”一个妇人沙哑声音突然邱晨身后响起,毫无防备下,吓了她一个激灵。身边两个孩子显然也吓了一跳,都瑟缩着往娘亲身边靠。

平复了一下心绪,邱晨抱起阿满,握了阿福手,转回身,就见一个四十许窄长脸妇人挽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放着多半野菜,面无表情地站他们母子身后。

邱晨不认得,听对方能够叫出她身份,想来也是本村庄邻,于是含糊地笑笑:“我来找徐先生。”

那妇人眨了眨眼,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拉了脸道:“徐先生这时候上课呢,你有什么事,还是过会儿再来吧!”

此话一出,心中疑惑。这位是干嘛,听口气竟能够替徐先生做主?看看对方身上旧粗布衣衫,邱晨暗暗摇头,应该不是徐先生娘子,那徐先生一年至少有十两银束脩,刘家还给一年口粮,若是先生娘子,不应该穿如此没体面……再看她那菜篮子下淋淋滴下水,联系到有学生学堂吃一顿饭,邱晨已经大致猜到这妇人身份了。

“好了,让我说啊,你病那么重,才刚好身体还虚着呢,没事儿还是少往外走,安安稳稳地家里养养身子,看着两个孩子才是正经。”说罢,妇人也不再理会邱晨母子,竟是挽着篮子越过三人,就要顾自进门。

嗳,这话说得,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儿啊!咋好像是影射她一个寡之人不安于室,不守妇道呢?

邱晨确实没想过死守着两间草房一个小院,也确实根本没想过给林升守什么节,但那不代表她不自尊自重,不代表她轻浮甚至淫荡。她自我认为,她品行一贯还是很不错!被人如此无端地影射指责,邱晨自然不答应,而且很生气!

不过,对方毕竟没有太过分,而且两个孩子还身边,真说出什么不好听来,对两个孩子绝对伤害大。

眼看妇人就要推门进去,邱晨笑了:“要是能守家里吃穿不愁我也不愿出门啊,这不是没办法吗。这个……您应该知道了。”

确定了对方也不是徐先生家人,很可能就是学堂里雇佣来做饭妇人,邱晨自然就把话还回去了,都是出来混,谁说谁啊?

“升子媳妇,你这……”妇人脸拉下来,显得一张脸加长了,却并没有怒骂指责,反而叹息道,“你和我怎么一样?你还年轻,有些事还不知道厉害……唉,且咬牙熬几年吧,孩子大了就熬出头了。”

这话,竟是好心安慰她了!虽然邱晨并不认可,日子是要‘熬’,可不得不承认,这位妇人并没有恶意。之前那句话再想,或许也只是提醒。而,此时邱晨已经换了疑惑,这妇人见了她就说那样话,倒好像是听到了什么……

可惜,邱晨没有机会再次询问,院门从里边打开了。一位身穿青色长袍,挺拔清瘦斯文俊秀男子站门内。

“徐先生!”妇人见了,立刻低头问候。

难道收藏路过亲都是养肥党?即使乃是养肥党,也该适当给点儿饲料喂喂啊,留个言,踩上两脚,也让俺知道乃们来过啊……l3l4

第十五章 熟悉亲切

章节名:第十五章熟悉亲切

第十五章熟悉亲切

徐先生目光看了邱晨母子一眼,随即对那妇人淡淡吩咐道:“刘嫂,时辰不早了,去做午饭吧!”

那刘嫂答应着,又看了邱晨一眼,匆匆进门去了。

不管刚刚那妇人话是话出有因,还是空穴来风,邱晨此刻面对着徐先生也没闲情理会了。她此次来目可是为了问林旭复学一事。

收敛了心神,邱晨端正神色,脑海中速搜索,多亏了记忆力好,搜罗到当初看老版《红楼梦》时女眷行礼样子,衬度着这里虽然还没弄清是什么朝代,但衣着大体和古中国明朝相似,礼仪应该也差不多,于是双手叠放于身前,微微躬身行礼,开口道:“见过徐先生,我是林旭大嫂,今日来是为了林旭复学之事。”

“嗯。”徐先生眼中诧异一闪而没,点点头,微一侧身,让开门口温和道:“请林娘子进来说话吧。”

来到这里几日,邱晨见得多就是满囤和林旭,都是木讷拙言性子,而且言谈毕竟村陋。回春堂里廖文清和陈掌柜倒都是人精,肚子里却太多弯弯绕绕,与她气场都不合。倒是一见这位徐先生,那种干净温和书卷气,让她似乎找到了一种熟悉亲切感。她身边一起做研究师兄弟们不少都是这一款,包括当年导师,也是极温文雅致一个人,呃,陷入研究状态时候不算。

嘴角不由微微勾了一抹弧度,邱晨点点头,领着阿满阿福,跨进了学堂大门。

辟成学堂院子不大,四合院结构,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也是三间,门房两间。学堂就设东厢房中。邱晨走进院子,透过敞开房门,可以看到几个十来岁学生正专心致志地伏案写字,倒是都一副聚精会神模样。

院子中央有两棵大树,树干粗壮枝桠稠密,两棵树枝桠相互交接,可以想象出,到了夏季,两棵树稠密枝叶几乎能给整个院子投下舒适凉爽。

这样先生,这样学习环境,邱晨不由生出几分满意来。

见阿福和阿满都艳羡地看着东厢课堂转不动眼,邱晨不由失笑,俯身拍拍两个小家伙,低声道:“想去看就去吧,别吵闹到哥哥们读书!”

两个小家伙听得这话,登时眉开眼笑起来,不过还好,知道不吵闹,乖乖地点了点头,阿福还很懂事地牵了妹妹小手,一起去看学堂里学生们读书了。

邱晨含笑看着两个孩子跑到学堂门口,却很乖巧地隔了一段距离,安静地往里看,没吵没闹,这才放心回头,看到徐先生一脸肃然表情,不由有些赧然。人家地盘上,居然忘记征询主人意见,看对方这个严谨样子,只怕要嫌她失礼了吧!

露出一个略显尴尬微笑,邱晨道:“孩子们这几天跟着二弟识字,兴趣正浓,我一时也忘了征询先生意见,希望不会给先生带来困扰。”

“无妨!”徐先生眼中神色不明,从两个孩子身上收回目光,也没嫌恶邱晨失礼,淡淡地应了一声,带着邱晨院中石桌旁坐了,沉吟道:“前几日听闻林娘子身体染恙,不知是否痊愈?”

邱晨微微一笑,道:“多谢徐先生动问,我病已经全好了。”

徐先生哦了一声,又道:“既如此,林旭复学之事倒也可行。”

邱晨点点头:“是啊。我这场病让林旭耽误了许多天课,再不回来上学,耽误就太多了。那,请问徐先生,林旭什么时候可以来上学呢?”

“嗯,明日即可。”徐先生说完,抬眼看了看邱晨,又道,“下毕竟是刘家坐馆,林旭这次复馆,就不能再如从前……”

哦,这位绕这么多弯子,是不好意思开口谈要钱事儿吧?

邱晨理解地笑了:“徐先生不必为难,我已经知道了,并已经给林旭凑齐了半年束脩一吊钱!”

“哦?”徐先生似有些意外,惊讶了一声,随即神色明显地放松下来,道,“那就好。林娘子回去告诉林旭,让他明日一早即来复学。另,午饭也可学里用。不必交米粮菜金。”

邱晨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许先生刘家私塾里坐馆,每年刘家付给十两银子,外加一年四季衣服和四百斤口粮。非刘姓人家想要让孩子附学,则每个孩子每半年交一吊钱,也就是一两银子,另外要是学堂吃饭,还要每月再交一百文菜金和二十斤白面,实没有白面,小米大米都行,这个就可以稍稍宽松一些了。即使如此,村里人除了县里留仙居酒楼做掌柜刘金才家两个儿子被送来学堂读书外,其他人家别说拿不出这么大笔开支,即使能勉强凑上,也没有人送孩子来上学。普通庄户人家,六七岁女孩子就可以学着做饭洗衣做家务,还能挖菜拾草;男孩子则从五六岁就能放羊放牛,再大些,十来岁就能砍柴,跟着去地里做些轻省活计,十二三岁,基本上就当一个劳力用了,试想,谁会舍得少一个干活,还要多交出一份米粮银钱来?没那个能力,没那个心思!

邱晨这里还没等回话,徐先生已经站起身来:“林旭念书还有些灵性,你回去且叮嘱他,复馆之后要专心攻读才是。”

“嗳,我回去一定转达先生叮嘱。徐先生,那我们就告辞了。”话都说到这里了,邱晨也就诚挚地道了谢,领了阿福阿满告辞离开。

她身后,徐先生站院中那棵光秃秃桂树下默立良久,方才神色不定地转身回了房间。

刘嫂坐灶间,看着寂然默立青色身影,皱着眉,长长地叹了口气。l3l4

第十六章 且忍她(二更)

章节名:第十六章

且忍她

第十六章且忍她

出了学堂,邱晨放下一件大事,心情愉悦地带着两个孩子往家走。心里一边还为刚刚那一闪而没熟悉感和亲切感感叹,虽然这位书卷气浓,说话咬文嚼字地挺别扭人,但那股子浸润进骨子里厚重文化素养,还是很相似。

“娘,我刚刚看到学堂里人都写字呐!有一个哥哥写‘山’……”阿福一脸向往地摇着邱晨手,小脸上不无得意道。

邱晨自然了解小家伙心思和渴望,就笑着道,“看来昨晚学字阿福都记住了呢,很好!那,阿福回家好好吃饭,长大,就能和那些人一样来上学堂了。”小家伙四岁,再过两年六岁上学话,说不定林旭还没离开呢,到时候叔侄一同读书,倒是便宜很。

“嗯,嗯,我会很长大地!”阿福自然没有不答应,连连点着头表着决心。

母子三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因为刘家林家村子东西两端,所以一路要穿过整个村子。早上来时候天色还早,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此时正是半上午,外出挖菜,洗衣服,串门走动,正是村人活跃时候,一路走来,自然遇到不少人。幸好有阿福乖巧懂事,见了人总会乖乖地叫人,邱晨也就跟着称呼,还顺带着认了不少人。

到家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身着绛红衫子三十来岁妇人,手里抓了一把瓜子边走边嗑。

阿福乖乖地叫嬢嬢,邱晨知道,这里嬢嬢就是大伯娘意思,于是也笑着称呼大嫂。

那妇人一张脸儿黄黄,抹了一层白粉却仍旧遮不住脸上条条皱纹,看着邱晨母子们噗地一声吐出嘴里瓜子皮,似笑非笑道:“哎哟,升子媳妇这是去哪里啦?打扮得这么簇簇,看来是病好了,这一脸喜气呐!”

邱晨皱皱眉,这妇人话里话外都是嘲讽轻侮之意啊!

虽说邱晨对前主儿事情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前主儿是个温婉不过性子,不会和人结下什么仇怨,咋就招来这妇人这么一篇夹枪带棒话?

不过,刚刚学堂里那位刘嫂子一番话,虽不顺耳,却也着实给邱晨提了个醒。她如今寡身份,加上林家势单力孤,无依无靠,遇事还是力圆滑处置,能不激化还是不激化好。

如此计议,邱晨脸上就扯出一丝敷衍笑来:“看嫂子说,我看嫂子这身打扮,光鲜艳丽,才真真是浑身上下都透着喜气呐!”妇人穿了一件桃红衫子,因是粗麻布,染色不均不说,还不正,倒是足够鲜艳了,却实谈不上好看。再搭着这妇人一张黄脸,实是够个好人看。

殊不知,这句话听对方耳朵里,竟成了恭维,脸上刻薄之意都淡了,喜滋滋地扯着自己衫子,得意道:“是吧,这是我娘家嫂子前儿拿来,看看,看看,人家南李家颜色染得,就是比咱们这边儿鲜亮……”

那妇人巴拉巴拉地还要继续显摆,邱晨却拉着两个孩子,抬脚就走:“嫂子,我家里还有事,改天再和你聊啊!”话音落下,娘仨个早已经走出十几步远了。

妇人愣怔了一下,看着邱晨母子背影,终于狠狠地一口痰吐地上,嘟哝着骂道:“呸,打扮妖妖乔乔给谁看哪?……男人坟上土还没干呐,就熬不住了……那死鬼升子连个坟都没有呐……”

邱晨母子走远了,那些话并没有听到,对于妇人奇怪态度和话语她也没往心里去。那些人看到他们娘仨或友善,或怜惜,或探究,或不屑……种种目光,邱晨根本没往心里去。她现代就是我自强自立不理别人如何性格,来到这里即使顶了个寡身份,虽说遇事会有所忍让,却只是她还没熟悉环境之前,还没有足够力量自强之前,不得不低调罢了。

至于别人说什么,人人都有嘴巴,她管不了,也不会理会。她有那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多赚点儿钱,改善一下自己和三孩子生活条件呢!

邱晨本就不是擅于交际人,虽然自觉已经很努力地融入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但不自知,处事往来却仍旧保留着前世习惯。前世,对于这样莫名其妙人,她完全不必理会,对方也不会真影响到你什么。可她忽略了,她现所处,已不是那个崇尚自由,崇尚**世界了。

回到家里,院子里多了一大堆木柴,林旭却不家,邱晨转了一圈,发现砍柴斧头、扁担麻绳等都不,不由失笑。这孩子,难道要把一年柴禾都备下?

看看天色,已近中午,邱晨就开始动手做午饭。

昨天包子早上都吃完了,早上发面粉还没开。邱晨正琢磨着中午吃什么呢,就听到一阵‘咯咯哒咯咯哒’叫声,不由一阵惊喜。

阿福也反应过来,欢喜地喊:“娘,咱家母鸡下蛋了呢!”

阿福兴冲冲地搬着小板凳爬到鸡窝上,片刻举着两只白皮儿鸡蛋欢喜道:“娘,两个呐!”

阿满跟阿福后边,一边拍着小手,一边小心翼翼地伸着小手去摸摸两只还带着温热鸡蛋。俩孩子一脸欢喜也感染了邱晨,她豪爽地一挥手:“就把这鸡蛋给你们蒸成蛋羹!”

鸡蛋羹蒸锅里,邱晨开始洗萝卜擦丝儿,准备做萝卜糕。

萝卜丝儿擦好了,鸡蛋羹也蒸好了。邱晨把鸡蛋羹端出来,让两个孩子围了矮桌坐了,她把蛋羹晾到不冷不热,然后一人分了只调羹,让他们自己吃。

阿满用调羹还有些笨拙,却也很努力地自力生,管会蹭到脸上,或者抹到鼻头上。

阿福用调羹自然不话下,却吃得比阿满还慢。他拿着调羹并不急着吃,而是凑过去,细细地闻着蛋羹散发出香味儿,好像不闻就会浪费了一样。然后,他就拿着调羹贴着碗边儿刮起一点点,送进嘴里,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地抿,仔细地品味,仿佛他吃不是简单鸡蛋羹,而是什么非常稀罕山珍海味似……即使如此珍惜,阿福也没舍得全部自己吃掉,他舀了满满一勺蛋羹,颤巍巍地举到邱晨嘴边,欢道:“娘,你吃!”

看着四岁孩子睁着大而黑亮眼睛,满眼濡幕期待地看着自己,看着小小手举着送到自己嘴边一勺鸡蛋羹,邱晨心酸,又有些欣慰。

这么好孩子,是她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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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欺上门

章节名:第十七章欺上门

第十七章欺上门

稚嫩欢童言童语中,邱晨把油吱啦、葱花切碎,放入盐调匀,又调上白面,揉成软软面团,再切成剂子,擀成稍厚小圆饼。锅里抹上油,将一张张擀好圆饼贴锅底煎,欢滋啦声里,很就弥散开一股萝卜糕独特香味儿。等两面煎到金黄,饼呈现出一种微微透明来,萝卜糕就熟了。用铲子出锅,盛盘子里。然后切了半棵白菜,用荤油爆锅炝炒。

正忙乎着呢,庆和嫂子端着一只小盆子进了门:“哟,这兄妹俩已经吃上了?蛋羹好香啊,阿福,嬢嬢吃一口咋样?”

邱晨闻声,麻利地把白菜出锅,盛盘子里,拍拍手,走出来。就看到,庆和嫂子俯身假装阿满颤巍巍举着蛋羹上啊呜一口,然后摸着阿满头笑道:“蛋羹真好吃,阿满也乖了!”

村子里人往往爱如此逗弄吃东西小孩儿,是取个乐子,也是人家稀罕孩子。

“庆和嫂子来啦!”邱晨笑着迎上前,“捉回来母鸡今天下蛋了,这不,蒸个蛋羹给俩孩子解个馋。”

“嗳,就是,孩子们不能太亏了……喏,昨天我家大小子上山挖了几根山药回来,还挺面乎,我给你送两块过来,你给孩子们蒸蒸吃。”庆和嫂子说着,将手里小盆子递过来。

“这可是好东西,今天俩小有福了,我晚上就给他们蒸上!”邱晨也不推辞,欢喜地接了山药,转身送进屋里,找了个小盆放上,回身装了三块煎金黄萝卜糕拿出来。

一边递回庆和嫂子手里,一边道,“我做萝卜糕,不定好吃,嫂子别嫌乎。”

庆和家低头一看,笑道:“哎呀,妹子手巧,总能琢磨出这些花样子来!”

“今儿去问过徐先生了,让旭子明天回学堂复学,我这不是高兴嘛!”邱晨笑着,话题一转,状似不经意道,“刚刚你家屋后看到个穿桃红衫子,是你家来客了?就看到个背影儿,也没看到模样。”

“不是,那是大魁家婆娘。”庆和脸上鄙夷一闪,随即正色道,“妹子啊,昨日虽说叫帮了你一天忙,可你没亏待我们,要是你听到什么话,可别往心里去,我可是知道你是个好。为那些人,犯不着!……行了,我家里还烧着火,这就回去了。看看,来一趟又拐了你这些好东西!”

庆和家絮絮叨叨走了,邱晨微微眯了眯眼。刚刚庆和家那几句话,可是话里有话啊,把她自己摘出来,岂不就是说,今儿遇到种种,都是因另一个来帮忙人--二魁家而起?

虽然,据目前来看,庆和家不像那种挑拨离间长舌妇,邱晨也不能为了她一句含糊其辞话怎么样,索性记心里,以后为人往来做到心中有数就是了。

回屋收拾了午饭,林旭还没回来,看看天色不早了,邱晨就拿了萝卜丝糕让两个孩子先吃着,她则准备去屋角张望张望。

刚出了屋门,就看到一个男人抄着手,微微弓着脊背,从缓坡下走上来,隔着老远就笑着招呼:“哎,海棠妹子!”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男人,穿着一身脏兮兮地黑色麻布棉衣裤,上边打补丁基本看不出原来颜色,身材中等,面容普通,一双眼睛像没睡醒睁不开似,嘛吃嘛吃地挤嗒着,眼角还堆着些黄糊糊地眵麻糊……就这副猥琐尊容,居然还口花花地叫什么‘海棠妹子’?真够膈应人!

这人是谁啊,‘海棠妹子’也是他能叫?!

邱晨忍住心里膈应,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觑见门口放着一根米多长烧火棍子,这才稳稳地站住脚,静观对方如何作为。

“呵呵,海棠妹子,你这是要……出去?”男人挤着一脸笑,没话找话地搭讪着,一边自来熟地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子来。

阿福从屋里跑出来,小小手微微颤抖着扶邱晨身上。--来人让阿福紧张……或者是害怕?

微微俯身,邱晨伸手揽住阿福小身体:“阿福,不怕,娘呢!”

“嗯,娘,这人是坏蛋,就是他来说爹爹再也回不来了,害娘病了好多天!”阿福用力点点头,恨恨地说着,又小声道,“我让妹妹回里屋了。”

邱晨握握阿福小手,给了他一个赞扬笑,再起抬头,一张脸就完全冷静下来了。

“大哥过来什么事?是不是升子托了什么东西让你交给我们啊?”邱晨淡淡地问道。

男人涎着一张脸,本以为他这么上门,依着这妇人性子,不该是惊吓,或者哭泣流泪么?怎么能够如此平静地说起死鬼男人事儿呢?难道,真是如听说那样,这妇人看着温柔贤淑,却这么就动了心思,把个死鬼升子忘了?那是不是说他也有机会占了这朵十里八村都数得上花?

心里这么思量着,男人是一阵疑惑一阵欢喜,脸上表情就分外精彩起来。

邱晨将它表情看眼里,心中加确定此人不怀好意,于是低声对阿福道:“去你兰英姨姨家,叫你满囤叔和兰英姨过来!”

阿福很懂事地点点头,松开邱晨手,啪嗒啪嗒跑了出去。

阿福动作打断了男人美梦,他微微一愣,咧开嘴巴,露出一口黄板牙来:“哎呀,海棠妹子,升子哪有什么捎给你们。我来就是不放心你,特意过来看看。升子已经不了,你也别难受了,你还这么年轻……咳咳,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我和升子亲如兄弟,升子不了,你有什么事管交给我……”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慢慢凑上来。邱晨却已经把那根烧火棍子握了手里,抬手一举,就把男人阻了几步之外。

“打住!你关心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男人不了,我还有儿子,还有小叔,有什么事,自然有他们替我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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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全武行(二更)

章节名:第十八章全武行

第十八章全武行

“哎,海棠妹子这是……你这不是和哥哥我见外了?嘿嘿,那啥,我是真心关切妹子日子不好过,若是妹子愿意,我立马就让媒人上门,我刘三河不嫌弃你是寡妇,保证给你明媒正娶……”棍子指面前,男人怔了怔,随即也不索性不装了,直接把自己目亮了出来。

说着,男人还毫不乎地抬手就要推开面前棍子……

却不防,看上去清瘦娇弱女人却毫不手软地抡起了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一边打,邱晨还一边大喊:“刘三河!阿福爹生前把你当做好兄弟,他刚刚闭眼,你就上门来欺侮我孤儿寡母,你摸摸自己胸口,可对得起阿福爹爹,可对得起你自己良心?”

两指粗棍子,坚硬又弹力十足,打头上、身上,每一下都疼让刘三河哀嚎出声!

初棍子挨到身上,他还寻思着妇人面皮薄,被他说一时羞恼了,可棍子连续不断地落身上,丝毫没有停歇意思,他才醒悟过来,又听得邱晨大声喝骂,他是又疼又心虚,想要开口辩驳几句,都张不开嘴,只下意识地抱头就逃。

邱晨狠狠地抽打着,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憋胸中那口气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途径,仿佛身处此地,又遭遇种种,都是因为眼前这人所致,她只是恨,只是气愤,那股压抑多时,隐忍多时愤恨憋闷,都化成了暴戾发泄,抽打刘三河身上。

“刘三河,你这是干啥?”一声怒喝传过来,邱晨微微一怔,手下棍子也是一顿。刘三河几乎被打倒地了,察觉到细微停顿,抱着头抬腿就往外跑。

却正好被兰英堵住,伸手一把抓了刘三河头发,劈头盖脸地打起来。

“唉哟,唉哟,打死人啦!杀人啦……”刘三河刚刚从棍棒下逃脱,转眼又落入了另一个人掌心。

兰英本就是做惯了粗活,手上有是一把子好力气。又得了便利抓住了刘三河头发,将刘三河按抬不起头来,竟是挣脱不开,只觉得头脸脖颈到处都是细碎尖锐疼,片刻就被兰英将他头脸抓稀烂,淋淋血道子纵横交错着……

邱晨那一通痛打太过用力,此时看到兰英才觉双腿酸软,却仍旧强撑着站着,只悄无声息地把手里棍子扔掉,抬手把糊了一脸泪抹了去。

阿福跑了回来抱住她腿,阿满也哭着从屋里出来,同样扑进她怀里。抱着两个惊慌痛哭孩子,一股深切悲凉从心底升起,让她再一次无声地淌下泪来。

此时,满囤和满囤爹娘也都先后赶了过来,周边邻里也听到声音都纷纷地往这边走。

被撕扯抓挠疼痛难忍之下,刘三河居然伸手抱住了兰英腰,想要将兰英撞倒。满囤一看这情形,一股怒火撞上来,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将刘三河踹了出去。

这一脚揣刘三河胯上,横着就摔地上。疼,浑身疼!

刘三河却自觉缓了口气!终于从那妇人魔爪之下逃出来了!

满囤根本不给他喘息时间,赶上去,又是狠狠地两脚。踢得刘三河成了滚地葫芦。

眼看着周遭邻里都赶了过来,满囤爹赶忙上前拉住满囤:“行啦,再打就真要出人命不成!”

满囤又恨恨地踢了一脚,这才顺着老爹劲儿,退开几步:“你个混蛋玩意儿,再让我看到你到东头来一回,我打你一回!”

刘三河整个趴地上,听到满囤爹阻止,又听到满囤威吓,虽然浑身疼让他直哆嗦,却也真正松了口气。本以为来占个便宜,没想到居然挨了这么一通好打,那妇人冰冷眼,棍子砸身上剧疼,都让他心惊胆寒!

挣扎着抬起头,刘三河连连向满囤保证:“我再不敢了,真再不敢了……”

他现真是后悔……早知道那妇人如此狠毒,他怎么说也绝对不敢跑来占她便宜啊!

“哎哟娘哎,可疼死我了!这娘们儿真狠啊……”刘三河被打怕了,强忍着疼就要爬起来,终是没忍住哼唧出声。却被喘吁吁地兰英听到,立刻瞪圆了眼睛,就要再次冲上来打。

周边邻里已经赶了过来,大人孩子挤了十几二十号人。

这种情况下,满囤自然不会再让兰英动手,伸手将兰英拦住。刘三河被兰英吓得瑟缩了一下,看到满囤将兰英拦住,又立刻有些得瑟起来。

怎么说,他和满囤也都是姓刘,论起来,他还和满囤爹叫一声远房堂哥。刚刚周围没人满囤踢两脚,真当了村里人面儿,谅满囤也不敢对他动手。

脸上火烫一般疼,眉毛上痒痒,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刘三河抬手一抹,竟抹了满满两手血,腥红粘腻……吓得刘三河立刻一巴掌拍大腿上,坐地上哇啦哇啦哭嚷起来。

“唉哟,这是要打死我啊……各位叔伯大娘啊,三河今日就要被个外庄子户打死了啊……”刘三河虽然赖皮,却也有他小聪明,这时候还记得满囤招惹不起,就仍旧咬着林家不放。林家单门独户,升子又死边境,家里连个成年男人都没有,一家子妇人孩子,趁着这个机会,他咬住不放,说不定还能让里正族长给他做主,将林娘子给了他呢!l3l4

第十九章 扯虎皮做旗

章节名:第十九章扯虎皮做旗

第十九章扯虎皮做旗

兰英和满囤满脸愤怒,瞪着刘三河,却碍于众多村人旁观,不好再动手,这两个人又都不是能言巧辩之人,一时间,竟被刘三河呼拉满脸血又哭又嚷地给噎住了,恨得咬牙,却找不出一句辩驳话来,只有兰英怒喝着:“别瞎说!你个混癞子瞎说!”

这句话对打定主意不要脸撒泼刘三河不疼不痒,根本不起作用,刘三河就坐林家大门口拍着地面装模作样地哭闹,隔着一道篱笆墙,邱晨母子就站院子里。

两个小刚刚止了嚎啕,被刘三河一闹,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特别是阿满,哭满脸是泪,让邱晨也疼到心里。再看篱笆外那些村人,目光也闪闪烁烁地直往她们母子这边扫。这种情形,让人不联想都难,她即使不出头,也少不了人猜度编造。与其不知让人编出些什么来,还不如她站出去表明姿态。

邱晨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阿满,给小丫头擦了泪,交给阿福,让他看着妹妹。然后,邱晨擦去脸上未干泪水,抿了抿耳边碎发,挺直腰背走了出去。

门口围观众人看见邱晨一步步走出来,议论热闹也不议论了,都将目光聚她身上,给她让开一条路。庆和嫂子从人群里伸出手,拉了邱晨一把,一脸焦急地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邱晨却神色镇定地对她笑着摇摇头。继续朝着拍着腿哭闹刘三河走去。

刘三河身前五步外,邱晨停住脚步,吸吸气,猛地一声大喝:“够了!”

这一声冷喝,邱晨用了力气吼出来,又是猛地发出来,不但围观众人打了个激灵,就连哭热闹刘三河也生生打了个冷战,猛地愣住忘了哭闹,抬起眼看向邱晨,眼底竟带了抹自己都没察觉到惊恐。

一片寂静中,邱晨声音平静下来,淡淡道:“刘三河,你为什么我家门外闹事?你这是欺负我家升子没了,只剩下孤儿寡母了吗?你今天究竟为了什么跑我家门外来哭闹,你不给我说出个理由来,我就去找里正、找族长,升子是为了村里去边关,送了命,不能升子死了没几天,就让人欺到我这孤儿寡妇门上来,这要是传出去,让人说一个刘家岙欺凌寡妇孤儿名声,到时候,整个村人出去可都要被你带累抬不起头!”

说到这里,邱晨目光从围观众人脸上扫过,转而对刘三河,直接点出重点,“没了好名声,村里后生娶媳妇,闺女找婆家,可都难了,你这是自己打光棍,也要让全村人都接不了好亲啊!”

之前,不论怎样打骂哭闹,村里人还只是当个热闹看,谁也没想过这事儿还会牵涉到自家身上。如今听邱晨这么一说,才猛地想起,刘三河也罢,海棠也罢,都是他们一个村里人。这个年月,寡妇可怜,带着幼儿守寡妇人,是被人怜悯,能担待都多担待一眼,别说上门欺凌了!若是真传出个欺凌孤儿寡母名声去,今后刘家岙孩子们说媳妇找婆家可都会被人挑说,再难说上个好媳妇或者找个好婆家可就难了!

不涉及自己,谁也乐意看热闹,可一旦牵涉到自家利益,周围人就都变了颜色,先是纷纷议论起来,继而,就开始有人开口替邱晨质问起刘三河来。

庆和嫂子第一个开口,质问道:“刘三河,你天天满村里乱转,不是偷人鸡蛋,就是摸人家几头蒜,你到这边来干啥?是不是又来偷东西啦?”

旁边也立刻有人跟上:“三混子啊,你这是又玩钱玩输了吧?跑俺们东头来寻摸啥东西能换钱来了……”

“这还用着问了,这个坏水还能干啥好事,让我说,就该把他撵出村,省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对,撵出去!直接撵出去!”

“撵出去!”……

一人开口,众人跟风,一时吵吵嚷嚷地,大有群情激愤之势,唬刘三河是真怕了。眼睛四下里溜着,真心后悔刚刚怎么没早点儿跑了,这会儿想找个空子溜了都不能了,周围那些村里人都瞪着眼看着他呢,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前把他扭送到祠堂里,找族长族老把他撵出村去,哪里能容他逃跑啊!

邱晨将他表情看眼里,心中冷笑,刚刚那一顿好打,此人哀哀求告保证尚没落下,见得人多了,转眼就换了一副嘴脸。这种人记性太差,不狠狠给他长点儿记性,以后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再跑出来恶心你一把呢!

邱晨抬抬手,止住纷纷嚷嚷众人,盯着刘三河冷声道:“刘三河,既然你说不出个长团儿来,那我们就要扭了你去见里正和族长了,相信到了里正和族里长辈们面前,你就肯开口给个交待了!”

邱晨声音不大,却冷得渗人,生生让刘三河打了个寒战。加之她说去见里正、族长,刘三河这种混子其他可以不怕,却也怕见族里长辈,那些古板老头子可是有权动刑,想起宗祠里供奉那根光溜溜弹性良好藤条来,刘三河再次狠狠打了个冷战!那藤条滋味他尝过一次,可不想再尝第二回了。

何况,族老们还有权利将一个人驱逐出族,甚至驱逐出村!真到了那一步,他别说找个媳妇过热乎日子,活下去都难啊!被驱逐出族出村人,可是被其他村落一样鄙视,也没有村子会接纳这种人,到时候,他就只能成为流落他乡流浪汉……他现虽然家里穷,可好歹有爹娘留下两间茅屋,还有两亩薄田,划拉划拉,每年也能收个几百斤粮食,再混些别来,也能混个半饱,真流落外,那可是上屋片瓦遮身,下午寸土立足……

想到这种可能,刘三河加害怕了,瑟瑟地发起抖来!

哽了片刻,刘三河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邱晨跪着磕下头来,一边嘴里还连连哀求着:“林娘子,是我刘三河猪油蒙了心,想着来你家摸点儿东西换钱,求求林娘子饶了我这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打你们林家注意了……”

“嗯,仅仅是不打我们林家注意啊!”邱晨凉凉地丢出一句。

刘三河立刻再次叩头哀求:“不不,不不不是,我刘三河从今天起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做人,再不敢偷偷摸摸了,林娘子,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要是再犯混,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了也被老鼠啃了,尸骨无存!”

这种毒誓已经非常狠了。围观人都一霎时安静了下来,刘三河那狠厉毒誓勾动了他们天生对死亡恐惧,人人脸上都露出一抹惊惧之色来!

看到史莉君同学留言,粟粟也很感慨。

有没有男人,不是女人是否幸福基本前提,有时候,男人是渣还不如没有……还有价值标准不同,思想观念迥异,也同样可以让家庭生活变得一团糟。

嘿嘿,不能再说了……l3l4

第二十章 添个长工

章节名:第二十章添个长工

第二十章添个长工

邱晨不以为然,目光一转,却看到围观众人皆变了颜色,立刻就明白了,这个自然科学极度落后时代,这种毒誓还是很让人忌讳,一般人只要发了这种毒誓,痛改前非不敢说,多多少少都会有所顾忌,再不敢恣意妄为了。

这时候,前邻三奶奶喘吁吁地挤进了人群。

上前几步走到刘三河跟前,抬手啪啪地打了刘三河几巴掌,恨恨地骂道:“你个不争气三混子,咋就没个改呐,你咋就不好好过日子,你不想想,你娘临死放不下就是你这个混小子,还托付我老婆子管教你,看我今天就替你娘教训教训你!”

说着,三奶奶还要再打,旁边庆和嫂子和另一个男人叫青山媳妇赶忙上前劝阻。

庆和嫂子道:“三奶奶,您老消消气,消消气,为了这么个混账,可不值当把您自个儿身子气坏喽……”

青山家也跟着道:“可不是,这混账太欺负人啦,也该给他点儿教训,不过,不需您老动手,咱们这么多人呐,哪用您老亲自动手哇,招呼兄弟们一人踹他一脚,也够他长记性了!”

三奶奶被青山家这一番话一说,噎了一下,叹口气道:“混帐小子,你可听见啦?是不是让我叫几个劳力来踹你一顿长长记性啊?”

刘三河这会儿哪敢再说什么歪话,可怜巴巴地朝着三奶奶叩头哀求。

三奶奶趁机道:“你说了不该跑到林家门口闹事,看林家大人孩子也给你吓得够呛,让你说几句好话也没用,让你出钱买点儿物事赔礼,你也拿不出来……这样吧,今儿我老婆子豁出这张老脸来说个注意,大伙儿听听,要不要给老婆子这个面子。”

周围人自然纷纷表示自己没有二话,都听三奶奶。

三奶奶目光看到邱晨身上,邱晨也点了点头:“三奶奶为人是公道无私,我自然也听三奶奶。”

三奶奶目光邱晨脸上停顿一瞬,随即点头扬声道:“既然众人给我老婆子一个面子,那我就说说我注意:刚刚三河这浑小子也说了,他是想着寻摸林家东西来着,那就是他对不起林家。如今林家升子去了,正好缺劳力,过几天地里开了活儿,林家地里活计就没人料理。我今儿做个主,就让三混子给林家做一年力工,以补偿林家,大伙儿说老婆子这注意可行得?”

邱晨微微皱了眉,她可不认为刘三河经此一回能够痛改前非,能够老老实实去给她干活,别到时候活干不了,反而给搞些什么破坏……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叫好,也有和邱晨同样持怀疑态度……

三奶奶目光众人身上扫过,又看了邱晨一眼,后落刘三河身上,肃然道:“你这个混球小子,也不怨乡邻们不信你,这样吧……就让三河写下一纸契书,卖身林家。乡邻们给做个见证,若是三混子真心改过,老老实实替林家做一年活,一年之后,乡邻们再作证,把这张契书作废。若是三混子不知悔改,那么这一年中,林家有权力将这混球卖去……听说,南边儿可是有盐矿长年买劳力做工啊!”

盐矿买回去劳力根本不当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能十个时辰都干活,还不给吃饱饭……被卖到盐矿,哪里是做工啊,那就是有去无回,就是去送死啊!

这个结果可比流落他乡恐怖多。

刘三河登时哭了,连连叩头哀告:“各位叔伯大娘婶子们,就给老侄子一条活路吧,我保证痛改前非,再不敢胡作非为了……”

邱晨默然无语,三奶奶只得再次质问道:“让你现签下卖身契,有邻里们给作证,一年后就还你自由,你可愿意?”

刘三河这时候哪里还有不愿意好选择啊,只好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我一定好好干活,保证将林家三亩田照料好好地,不让地里长一棵草……”

三奶奶立刻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也不用回家了住了,就住我家那厢房里,每天由我叫你起床干活!”

事情到这里,基本已经有了结果。众人却仍旧有些意犹未,仍围着几个人,没有散去意思。

这时,人群后边一阵骚动,林旭手里握着一把砍柴斧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林旭上山砍柴,穿了一身旧衣裤,额头上还挂着一颗颗大汗珠,脸色因为日晒和激动而涨红着,目光狠厉地一转,立刻钉了刘三河身上。握着斧头就冲了上去。

哭闹打骂还能算是看热闹,眼看握着斧头冲上去,这可真是要出人命架势啊,满囤离得近,反应也,冲上去一把拦腰将林旭抱住:“旭子,别莽撞!别莽撞!”

林旭则奋力挣扎着,势若疯狂地大吼着:“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砍死这混蛋!别拦着我啊……”

其他几个汉子也纷纷上前,有两个帮着满囤拦住林旭,有两个上前,就将刘三河从地上架了起来。

一片混乱中,邱晨终于不再沉默,开口对林旭道:“二弟!你冷静一些,有三奶奶主持公道,有邻里乡亲们,什么事都好商量……”

其他人话,林旭可以听不进去,邱晨开口,林旭却不再挣扎,虽然手里仍旧紧握着斧头,盯着刘三河眼睛也仍旧血红着……

邱晨又对满囤道:“满囤大哥,劳烦你们把旭子送回家里去吧!”满囤自然没有二话,和另外两个人,半抱半架地将林旭送回了他屋子里。

转回头,邱晨对三奶奶道:“三奶奶,咱们还是进家里说话吧!”l3l4

第二十一章 签卖身契了

章节名:第二十一章签卖身契了

第二十一章签卖身契了

突发冲突被压服了下来,不过是邱晨两句话。三奶奶看着邱晨目光多了些什么,握住邱晨手拍了拍,转而对那两个架着刘三河汉子道:“将他也带进院子里去。等着我们立好契书,好让他按手印签字。”

说完,携了邱晨一起,进了林家正屋。兰英自然跟了进去。那两个汉子架了刘三河,也走进林家院子。

庆和家和青山媳妇首先回了家。庆和和青山一个帮着满囤阻拦林旭,一个架着刘三河,暂时还没法离开。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兴味索然,没办法,事件主角儿们都进屋了,不吵不闹,他们也没啥热闹好看了,也就陆陆续续各自散了。

邱晨将三奶奶让进屋里,也没忘记请满囤爹和几个长辈。进了屋,把众人让着椅子、炕沿儿上坐了,转身去取了灶头上坐着水壶,沏了茶,给几位长辈依次递到手里,然后,就回身将仍有些惴惴抽噎两个孩子揽进怀里,默默地挨着兰英,一起门口站了,静等。

这事儿是三奶奶一手揽下,其他几个长辈也不好开口,都默默地垂首喝茶。

三奶奶也捧了茶碗子,默然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今儿当着几位老哥哥面儿,我老婆子要跟升子家陪个不是啦!”

屋里众人,包括邱晨内,谁也没想到三奶奶开口第一句,居然是向邱晨道歉,一时都露出诧异之色。邱晨也愣了一下,随即也就反应过来,略略躬了躬身,道:“三奶奶这话可是折杀我了。”

“唉,你不必自谦了!”三奶奶摆摆手,叹了口气,接着道,“三河他娘去得早,撇下他没人照顾管教,虽说我也照看他些吃穿,再其他却也照管不上,这才让这孩子沾染了一身惫懒之气。今儿个,我出面揽了这件事,从今后,就会日日盯着他改过自,也会日日督促他好好给林家收拾田地,折了今日罪过。几位老哥哥若是还对我有几分信得过,那就劳烦你们给做个见证,让三河立个临时卖身字据。等一年后,若刘三河改过自,履行了给林家扛活一年诺言,几位老哥哥再给做个见证,毁了这临时卖身契。不知,几位老哥哥意下如何?”

三奶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满囤爹等几人谁也没法开口拒绝了,或略有迟疑,或爽利落,都答应下来。

于是立字据。屋子里一众人,老老少少,却没有一个识字能写,还是邱晨道:“我去让二弟写一份吧!”

众人这才感到松了口气。

邱晨到了东厢房,林旭已经安静下来,只是眼睛红红,眼见还是怒气没有散去。邱晨自然费了一番口舌,才把林旭思想工作做通,铺纸磨墨,很写了一份契书。邱晨拿回正屋后,读给众位长辈听。也都没什么异议。然后,由青山拿了契书去院子里,让刘三河签字画押,回来后,几位长辈,包括三奶奶也都按了手印儿,这才算是齐活了。

事情圆满不圆满,却总算办完了,几位长辈也不多留,各自告辞去了。兰英也唤了满囤一起回了家。

三奶奶却没立时走,反而拉了邱晨手,未张口先叹息了一声:“福儿娘啊,这回是我老婆子顾念老姊妹,委屈你了。你放心,有我盯着,刘三河不敢作什么坏……其实啊,三河这孩子也不是心肠坏透了,他只是当年没有爹娘依靠,我当年也是一个人带着金才,白天要下地,晚上要纺棉,真真是一天到晚每个歇脚功夫,哪里顾周全三河啊,那孩子日日村里村外游荡,时间久了就沾染了那些惫懒气。福儿娘啊,你管放心,老婆子盯着他,他是万般不敢再招是惹非了,活儿也有我督促着……你放心吧,三河惫懒归惫懒,脑子却灵透,地里活计也拿得起放得下,我给你盯着,一定把你家田地照料好!”

三奶奶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无非是向邱晨解释刘三河悲惨成长经历,还有一再保证盯住了刘三河。

林家如今只有邱晨和林旭两个半劳力,林旭从小上学堂,学了不少字句文章,却却并不懂耕田种植,林家确实需要一个帮忙种地人。邱晨是对种田一窍不通。邱晨本对那三亩地耕种发愁,还打算开了春请个帮工来耕种,没想到老天开起了玩笑,居然把刘三河这个泼皮卖到了她家里。

虽说对于三奶奶有些半强迫地处理方式有些反感,但邱晨心里很清楚,这样处理,是目前形势下妥当了。她也心里暗暗赞叹,看起来毫不显眼农村老太三奶奶,处事却大气又不乏睿智,手段也足够圆滑,相较于周边其他村民高明太多了。她甚至怀疑过,三奶奶是不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神秘出身呢?

垂着头,抹了把脸,邱晨抬起头来,望着面前慈祥睿智老人露出一个微笑来:“三奶奶,有您,我没什么不放心。这一回事,还是我年轻将事情闹大了……多亏三奶奶您及时出面将事情安抚下来,我不是那不知好歹,我知道您是为我好,真心实意替我们母子着想呐……谢谢您,三奶奶!”

三奶奶一脸笑容终于轻松起来,拍拍邱晨手,笑着起身:“这就好了,老婆子就怕你有什么事憋心里,能想开比什么都强。好了,好了,看这一通闹,晌午饭还没吃吧?赶紧收拾收拾,叫几个孩子吃饭吧……唉,几个孩子也吓坏了,好好哄哄哈,别积了心里。行了,你也别送了,我今儿先把那混帐带回去拾掇拾掇,明日再让他过来给你赔情。也顺道领着他去认认你家地哪儿。”

三奶奶笑眯眯地走出屋门,呵斥着刘三河,让两个劳力架着出了林家。刘三河被架走了,东厢里陪着林旭两个十五六岁少年也笑着告辞,邱晨谢过,将他们送出门。

关上院落篱笆门时候,邱晨注意到院门一侧放着一担柴。打捆木柴已经散了,却被收拾整整齐齐地堆自家柴禾旁。邱晨心中一暖,将此事记下,慢慢探访是谁帮着做。能看到这样小事,有做如此妥帖,还不声张人,值得她信任。

看着家里终于恢复了清净,阿福阿满才从角落里呱嗒呱嗒跑过来,扑进邱晨怀里。邱晨揽着两个孩子,柔声哄了一会儿,又拉着两人小手去舀水洗了手脸,给阿满梳了梳蓬乱小辫儿,将两个孩子收拾干干净净了,就回到灶膛前热饭。一家人就俩孩子垫巴了两口,还没吃午饭呢!

生了火烧着,邱晨拍拍偎她身上阿福,摸摸满儿小丫头头,柔声道:“去,叫你小叔来吃饭!”l3l4

第二十二章 夜话

章节名:第二十二章夜话

第二十二章夜话

小孩子恢复,看到母亲温暖平静笑容,就欢喜起来,脆脆地答应着,阿福还没忘牵了妹妹小手,一起啪嗒啪嗒跑去了东厢。

从进了门,林旭就一直沉默着。吃饭也阴着脸一直没有吭声。

及至吃饱了,林旭一放饭碗,对邱晨道:“大嫂,且忍耐几年,等我读出来,我一定将今日种种一丝不拉地清算回来!”

邱晨瞥了气愤难平少年一眼,并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起身将碗筷收拾起来。

林旭没有得到邱晨回应,很是意外,目光破天荒地追随着邱晨身影,终于,少年还是沉不住气了,握着拳对邱晨道:“大嫂,你可是以为我信口所言不足以相信?你可是不信我能读出来?”

邱晨叹了口气,将洗净碗筷放好,慢慢转回身来,林旭对面坐了,目光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少年眼睛,心平气和道:“二弟,不是大嫂不相信你仁义守信,也不是大嫂不信你能够读出来……只是,大嫂不希望你将今日与村人些许龃龉,当成你读书奋斗目标。”

“可是……”林旭不解,仍旧想要辩解什么,却被邱晨抬手止住。

“二弟,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活着就是为了你哥哥,就是为了两个孩子和这个家,可你哥哥没了,我经过一场生死之后,才总算看明白,其实,人活着首先是活着,活得好。只有自己活得好了,有了能力才能谈得上为亲人为家……至于,那一两个跳梁小丑,他们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看重,不值得你惦念心里,甚至念念不忘。”

见林旭露出一脸沉思之色,邱晨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说这些话,你或许想不明白,那没关系,你只要记住就行了。等你有一日读出来了,站到了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不能达到,想都想不到高处,到那时,你再回头看今日之人之事……就明白我今天说话是什么意思了。”

别说林旭做了什么高官,哪怕只是中进士,或者中举,再回头看村里这些人,也根本不一个层次了。

林旭看着邱晨默然半晌,终于郑重地起身行礼:“大嫂,你今日教诲,我都记下了。”

“嗯,记下就好!”邱晨发自内心一笑,话题一转道,“上午我去学堂见过徐先生了,先生已经同意你明天回学堂复学。另外,徐先生说了,你可以去学堂里吃午饭,但不必缴纳粮米和菜金……我觉得,这件事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所以我没有答应,也没推辞。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林旭听闻能够复学,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欢喜来。听到邱晨让他自己决定午餐之事,他没有考虑多久,很就道:“大嫂,我还是不去学堂里吃饭了。”

一来,将大嫂和两个孩子放家里他不放心;二来,虽然先生让他不交米粮菜金去吃午饭,是先生爱护之心,但他不能因为先生心生爱护,而让先生为难,甚至有受到其他学生家人责难可能。三来,邱晨初没有想到,林旭却是土生土长,嫂子毕竟年轻守寡,若是他受多了先生照应,明白知道是先生爱惜他好学上进,不知道村里人却能编排出太多闲话来。

邱晨之所以没有当时推拒,也是她习惯于尊重别人意见,并非愿以林旭去学堂吃那一顿免费饭食。她还想着好好给包括林旭内三个孩子补补呢,自然没有异议。

这一天闹哄哄,复馆事情圆满解决,却又经了刘三河闹了那一场,一家人兴致都不高。

倒是那些孩子们,没有大人那么多心思顾虑,过了午觉时间,栓子又跑来找阿福玩,还带着一个瘦弱小姑娘,邱晨认,是兰英小叔满仓女儿灵芝。

说起来,这丫头也是个命苦,出生没几天,亲娘就得了产褥热死了,撇下小猫儿般她,由奶奶王氏和大娘兰英,用面糊糊喂养着。没过几个月,满仓不堪家里悲凉,扛着自己那套木匠工具出门挣钱去了,一去就是两年,音信全无。

上午阿福和阿满受了吓,还是有些蔫蔫,邱晨就干脆给四个孩子洗了手,让他们上了炕,一人分了两根江米条占着嘴巴,让他们自己玩,她则去东厢给林旭整理上学需要东西。

出了门就看到林旭正翻菜园子,邱晨笑道:“你不用心急收拾那个,天气冷又不等着种菜,我慢慢收拾就行了。”

林旭直起腰抹把汗,憨憨一笑道:“没事儿,一会儿就翻完了。”

院子里菜园子也不大,邱晨也就不再勉强,转身进了东厢,去给林旭收拾上学用物品。

这是邱晨第一次走进林旭居住东厢,屋子不大,却感觉特别空。房中仅有就是一盘窄炕和窗前一张旧木桌。炕上被子叠整整齐齐,昨天给林旭做两套衣服板板正正叠放炕头里侧。

房子低矮也就罢了,盘炕因为没有烧火,生冷中透着一股子潮湿,炕上被子倒是不比他们盖薄,却因为潮湿加硬,想来就不暖和。想起自己睡热炕上,每到下半夜还总是觉得冷,邱晨真不敢想,这些天林旭是怎么睡得。这几天忙忙活活,却偏偏遗漏这么重要事情。她这个被强迫上岗女主人,还是很不合格啊。

窗边一张旧桌子上,整齐地摞着三四本书籍和一些字纸,纸用都是粗糙黄色草纸,其中还有两册用针线装订起来--封面上居然端端正正地写着《论语》和《大学》。而那三四本已经翻毛了边儿书,则是基础启蒙教材,《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和《弟子规》。邱晨略一寻思也就明了了。

林升去边境两年,两年前因为林升家,林家家境还算过得去,所以,林旭就买了几本启蒙读物。等林升被征夫之后,家里只有海棠做针线卖钱度日,能够糊口已经不错了,就没办法再给林旭购买书籍,林旭只好自己抄写之后装订。

邱晨翻开两个手抄课本,就看到一页一页,看到了每一笔都公正而认真。虽然是黄草纸抄写手定本,却看得出林旭非常爱惜,页面记录了密密麻麻小字注释,却没有一丝污痕,没有破损。邱晨不由得又想起现代那些根本不拿着书本当回事孩子们来……

林旭字写不错,但毕竟受条件所限,谈不上风骨,谈不上自己风格。邱晨琢磨着,该给他买几本字帖临摹练习。这个时代,有一手好字很重要,试想主考官拿到考卷一看字迹乱糟糟肯定不会给通过啊!

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邱晨不由叹息,林旭学习用具除了那方旧砚台还能用之外,其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连两只仅有毛笔也几乎秃了。

将翻动过桌面恢复整齐,邱晨看看外边日头还挺高,就把林旭被褥抱出屋,搭到院中晾衣绳上晾着,然后去取了一些柴禾回来,开始给林旭烧炕。

东厢炕没有连接灶台,而是炕下边设了一个烧炕灶洞,平时用一块青砖堵着,需要烧炕时候,搬开土坯,就露出一个不大灶洞来,这样灶洞除了烧炕,还能坐一个水壶,方便喝水。邱晨记心里,再去镇上时一并买回来。

几把软草之后,放入几段干树枝烧着,就听到兰英和林旭院子里说话。她知道兰英是不放心她过来看看,心里温暖,就从东厢迎了出来。

“兰英姐过来啦!”邱晨笑着问候。那毫无阴霾笑容让兰英微微地怔了一下,也不由跟着欢喜起来。

海棠真不一样了呢,之前若是遇到今天这样事,海棠只会哭泣吧?如今,她却没有哭,上午那种情况下都能一直镇定以对。兰英觉得自己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什么。

“我刚还和旭子说呢,你怎么这会儿想起来晒被子了?一会儿日头可就要落山了!”兰英看着邱晨脸色无异,也就放了心,说起话来也恢复了平日爽利开朗。

邱晨笑道:“你还说呢,都是我,病了那些日子,病好了又一阵瞎忙乎,都没顾上二弟这屋里,这还是明天要去上学我进来看看,才发现一直没烧炕,被子都潮板了。也不知二弟这些日子夜里怎么睡得,这么潮湿被子,还不知冷成啥样呢!”

亲们,今天大章哦,嘿嘿,表扬我吧……l3l4

第二十三章 阿福受伤

章节名:第二十三章阿福受伤

第二十三章阿福受伤

兰英跟着笑,拍拍邱晨手道:“你啊,也别太自责了。旭子是个懂事,不会埋怨你。再说了,半大小子们和女娃儿不同,火力壮,耐冷!”

说笑着进了里屋,四个小皮猴居然没有闹腾,都乖乖地围着阿福坐炕桌旁,正听阿福磕磕巴巴地讲故事,讲就是邱晨前天晚上讲神笔马良,讲听得都很专注。看到邱晨和兰英走进来,阿福有些害羞停了嘴,阿满却欢叫着扑上来撒娇。

邱晨伸手抱住扑上来撒娇阿满,又摸了摸阿福头笑道:“给弟弟妹妹讲故事呢,阿福真棒,听娘讲了一遍就能讲这么好了!你继续讲,我去给你们做油茶,讲完正好能吃!”

听到邱晨表扬,阿福两眼都灿亮起来,抿着嘴笑着点点头,伸手扶着阿满坐自己身边,继续开始讲起来。

“兰英姐,你要是没有急事,也这里歇会儿,正好帮我盘算点事儿。”邱晨拉着一脸疑惑兰英走出里屋,搬了个小板凳把她按灶台前,让她帮自己烧着火,然后抓了一把芝麻,舀了两碗白面,就开始炒油茶。

热锅放入芝麻炒香盛出,再挖一勺荤油放锅里,待荤油融化,就放入白面速翻炒,并不时用锅铲把小面疙瘩拍碎,炒至面呈微黄色带火色,加入芝麻略炒出锅。其实好油茶还可以放入各种果脯蜜饯碎,各种干果,喜欢奶味可以用黄油代替荤油……只不过,这里条件限制,能放只有一把芝麻,将就了。

手下忙乎着,邱晨也没耽误说话:“兰英姐,今儿事多亏了你和满囤哥……”

兰英急忙摆手:“可别说了,再说可真是外道了!”

邱晨笑着点头:“嗯,咱们姊妹我就不说什么虚套话了,这份情我和旭子都记心里。我是琢磨着,今天事儿,不少人都跟着受累帮忙,我是不是送点儿什么表表谢意呢?”

这一次,兰英没有立时回答,略默了片刻,才摇头道:“说起来,今儿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街坊邻里住一块,谁家还没点儿事儿啊,大家伙儿帮把手罢了,你也不用特意上门致谢,只记心里就行,别人家有事儿时候,咱们也上门帮把手就有了。”顿了顿,又道,“都是庄里乡亲,不讲礼数人惹人烦,可礼数太多了,也让人不自。我是这么觉得呢,你寻思寻思。”

邱晨也就答应着,手下麻利地将炒金黄油茶出了锅,放一个干净陶盆里晾着。

又重刷了锅,放入清水烧着,回头按人头洗了碗、小勺,每个碗里都放入两小勺油茶,又分别加入一些红糖。水烧开了,邱晨将油茶碗锅台上一溜儿摆开,舀水冲茶,边冲边搅合,顿时一股子诱人甜香就屋子里弥漫开来。

冲完油茶,邱晨端着碗回头,笑着招呼兰英道:“兰英姐,来,帮忙我给小皮猴们端过去。”油茶刚冲出来热,小孩子不小心烫着了可不是玩,有兰英一起照看,她也轻松些。毕竟,屋里还有兰英小儿子和小侄女。

“嗳,你看看你,咋弄这么多啊……”兰英半是嗔怪半是笑闹地说着,端起碗走进里屋。

福儿也讲完了故事,看到邱晨二人端着油茶进来,立刻懂事拉着阿满和灵芝坐好,栓子则猴急地跳起来就往兰英身上扑,吓得兰英一晃,差点儿把手里端油茶碗给摔了。

“你个死孩子,咋就没一刻安稳呐,你看看福儿多懂事,还知道照顾两个妹妹……”兰英吃了一吓,顿时气得骂起来。栓子却只是嘿嘿皮笑,根本不乎,眼睛一直盯着他娘手里油茶。

邱晨笑着劝解:“孩子么,哪有不毛糙。”

说着,一个孩子面前放了一碗油茶,又到屋门口喊了林旭喝油茶,转身从锅台上又端了一碗进屋,放到兰英手里,“兰英姐,你也尝尝。”

“哎,孩子们跟着吃就够耗费了,我就不吃了,我不饿……”村里人平时饭都吃不饱,家里吃饭,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算计清清楚楚,哪里吃过零食点心啊,兰英一时端着碗油茶竟是连话都说不好了。

邱晨已经坐到炕沿上,把阿满抱怀里,准备喂小丫头喝油茶,“这算什么正经饭啊……我就是琢磨着,孩子们饿得,等不到饭时就饿了,这个油茶不用什么稀罕材料,做一回也不过两把火事儿,没有白面,黑面米面豆面都成。平时孩子们饿了,给他们冲一碗便宜很。我也是胡乱琢磨,你尝尝行不?”

现不是农忙时节,每天吃饭都只能吃个七分饱,还多数都是黑面高粱面芋头充数,如今端着一碗用白面炒香喷喷油茶,也真是有些忍不住,听邱晨说诚恳,兰英于是也不再客气,挨着自家儿子坐了,舀了一勺,吹了吹喝进嘴里。

“唔,又香又甜,好喝!”一勺油茶入口,兰英立刻赞叹起来。

转眼看到栓子也心急舀起来就往嘴里送,连忙一手把他勺子夺了下来,呵斥道:“还烫着呐,冷冷再喝!”

栓子被说得很委屈,扭头看看邱晨拿着小勺子一边吹一边喂进阿满小嘴里,不由满眼羡慕,转回头也看向自己娘亲:“娘……”

兰英正端着栓子碗给他吹凉呢,听到儿子叫抬起头,看到儿子竟是难得一脸委屈小样儿不由疑惑,再顺着儿子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邱晨母子,不由失笑,伸出手指点栓子额头上:“你都多大了,还想着和妹妹一样?喏!”

嘴里数落着,手却舀起一勺油茶吹冷了,送到了栓子面前。乐栓子立刻咧着嘴笑起来。

另一边灵芝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禁垂了眼红了眼圈儿。不管是海棠婶婶温柔还是大娘骂嘴疼心,都是娘亲对孩子疼爱呵护,可是她却从没见过自己娘亲,也从来没人这么疼过她……

兰英和邱晨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个没有母亲小女孩儿那一点点黯然伤心。

“灵芝妹妹,你不喜欢喝这油茶吗?”阿福一回头看到灵芝异样,奇怪地询问。娘做油茶又香又甜,是他吃过好吃点心了,怎么有人会不喜欢呢?

灵芝好像受惊小兔子,慌慌张张地抹了把眼睛抬起头,用力地摇摇头:“不,不,我喜欢!”

说着,好像特别要证明自己没有不喜欢一样,舀起一勺油茶就往嘴里送,却被阿福一把拦住:“不能喝这么急……啊疼!”

咣当!灵芝手中勺子掉了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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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鸡蛋油(二更)

章节名:第二十四章鸡蛋油

第二十四章鸡蛋油

阿福好心,又急切,伸手去拦,灵芝握着小勺一晃,竟将一勺油茶全部洒了阿福手背上。

这么大动静,自然也引起了邱晨兰英注意,一看到阿福烫了手,邱晨连忙把阿满放下,伸手将阿福抱了过来,一看阿福小手背上糊了一层油茶,下边皮肉隐隐已经红肿了起来。

“阿福不怕,没事儿……”邱晨下意识地哄劝着,动作却干脆麻利,抱着阿福直接跳下炕奔到外屋,拿了一只空碗倒了半碗醋,然后把阿福小手手背朝下按了醋中。

刚刚烫伤,用冰或冷水冷敷,醋或者酱油也有止疼消肿作用。

阿福毕竟只是四岁孩子,烫伤又特别疼,忍不住哭起来。他还惦记着娘担心害怕,忍着没有放声,只眼泪滚落不。泪眼里看着娘亲将他小手浸醋中,那股子火辣辣疼渐渐地变得酥软,有些微微痒,疼痛却缓解了不少,渐渐地泪也就止住了。

兰英也顾不得喂栓子了,匆匆跟出来,焦急道:“烫着了用锅底灰……”

阿福手上油茶已经被醋洗掉,露出小手背上又红又肿高高地鼓了起来,让她又心疼又自责。弄了这么热东西给孩子们吃,怎么没好好照顾着呢!

心里虽然如此,但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努力让自己表情自然,微笑着道:“兰英姐别急,我正好知道一个治烫伤方子……你还是进去看着几个孩子吧,别再烫着哪个……”

“嗳,嗳,”兰英期期艾艾地答应着,又忍不住担心地问阿福,“福儿啊,手是不是很疼啊?我这就去骂灵芝,替你出气!”

“你啊,”邱晨哭笑不得连忙将她拦住,“孩子们知道啥,灵芝也不是故意,她也不想阿福烫到啊,你别去训她了,这会儿只怕她比自己烫了手还害怕呢!”

兰英虽然大咧咧却也不是那狠心,听邱晨这么说,也不免叹息:“唉,这丫头也是个可怜……”说着,转身回了里屋。

邱晨这会儿没工夫感叹别人,她对着阿福笑笑:“福儿是小小男子汉,真坚强,烫了手都不哭!”

一边儿动作麻利地去拿了两个鸡蛋,舀了一瓢水煮上。鸡蛋煮好了,把蛋白剥下来放进阿福嘴里,邱晨拿了一只豁了边粗瓷碗放了鸡蛋黄,然后放锅内小火干烧。慢慢地铁锅温度升了起来,透过粗瓷碗把鸡蛋黄中水分蒸发出来,再继续加热,鸡蛋黄中开始滋滋地渗出油来,邱晨赶忙拿了个瓷勺,用抹布垫了手固定着碗,用瓷勺用力按压,把鸡蛋黄中油分挤压出来。

这时,福儿手背烫伤地方已经不是特别疼,邱晨取了凉水来给阿福小心地洗了手,擦干,然后把烤出来蛋黄油抹福儿手背烫伤处。

边抹着邱晨一边观察,还好,福儿手背上虽然有些红肿,却没鼓起水泡来。只要没起泡,就不会引起继发性溃烂和进一步感染,再敷上蛋黄油,隔一夜红肿消了,烫伤也就不怕了。

福儿看着娘亲为自己忙碌着,额头上一层细细汗珠把头发都浸湿了贴鬓角,小小心里还不懂得表达太多,却自然地抬起没有受伤小手,将娘亲头发撩到耳后,并将娘亲额头汗水擦去……

孩子小小手碰触脸上,有些微微痒,邱晨忘记了手上动作,呆愣愣地任由阿福笨拙地替她撩头发,替她擦汗,然后糯糯地道:“娘,我不疼了!”

这一刻,邱晨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被融化了,化成了一汪喜悦温暖水,她抬眼看着福儿大而黑亮眼睛,禁不住地已是笑容满面,很自然地捧起孩子小脸亲了亲,笑道:“嗯,嗯,娘儿子懂事。知道心疼娘了!”

说着,邱晨鼻子涌上一股酸涩,她连忙笑着抱起阿福,眨眨眼,将那热热水汽压下去:“好了,这会油茶该不烫了,我抱阿福去喝油茶!”

“嗯,嗯,娘做油茶又香又甜真好喝!”阿福举着一只小手,靠邱晨怀里连连点头,完了又道,“小叔还没喝呢!”

“噗,你呀,人不大操心事儿还挺多。你娘早给你小叔留出来了呢,你就不要操心了,安心喝你吧!”兰英听到阿福话忍不住笑起来,说着把阿福接了过去,把他抱到炕上。

栓子一碗油茶都喝完了,看到阿福手上涂得油亮亮,还带着一股子浓郁焦香味道,不由凑近了来闻,一边道:“阿福,你刚刚外边吃了什么好东西,这么多油,好香啊……”

阿满也凑到哥哥身边,小小心地看着哥哥手软软地安慰:“哥哥,满吹,不疼!”

灵芝仍旧坐角落里,怯怯地抬着红肿眼睛看着三个挤一起小伙伴,想要上前询问却又不敢样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邱晨看得不忍心,笑着弯腰将灵芝那碗几乎没怎么动油茶往小姑娘面前推了推,微笑安抚道:“灵芝不哭哈,你阿福哥哥手不碍事!好孩子喝吧!”

灵芝抬眼眨巴眨巴地看了看邱晨,动了动小嘴终于道:“婶婶,是我不好……”

邱晨笑笑,拿来帕子替小姑娘擦干脸上泪水,摸摸小丫头头发:“傻丫头,别说傻话了,你又不是故意,怎么能怪你呐!好啦,喝油茶吧。你们几个,也别光顾着说话了,赶把油茶喝了,冷了浪费了,我可是会不高兴,就再不给你们做了!”

这句话真管用,几个小东西立刻一哄而散,纷纷捧起自己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灵芝看了看各人都喝起油茶,就连邱晨也端着阿满剩下半碗喝着,于是也终于觉得心安了一些,也低下头舀了一勺油茶送进嘴里。唔,果然和阿福哥哥说一样,又香又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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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二进清水镇

章节名:第二十五章二进清水镇

第二十五章二进清水镇

晚饭邱晨蒸了一锅白面馒头,还给阿福阿满蒸了几个鼓鼓糖三角。咬开一个角儿,热热红糖浆涌出来,香香甜甜,好吃很。

吃过晚饭,一家人照旧学识字。这回邱晨只让林旭教完她,就撵着他去休息了。然后,她自己继续边教给两个孩子识字,边讲故事。

哄着两个孩子睡着了,邱晨就开始琢磨,白天她还想着做些什么事来收拢人心,阿福烫伤倒是正好给她提了个醒。

刘家岙没有郎中,平日里小病小灾就等游方郎中,急病只能往镇上跑……像烫伤、外伤、风寒高烧这样状况,送诊及时,或者有合适药物,很就能缓解或者控制病情,但若是救治不及时,则很有可能造成非常严重后果,甚至危及性命也不无可能。

她旁不会,特效药方却有几百个存大脑里。不如,她选一些比较常用特效药配置出来,自己家里有备无患,再不会出现今天阿福烫伤这样混乱,村里人要是有人生病,她还可以伸把手。若非某些特异人种,一般被救了命之后都会知道感恩。那样,她村子里也就不用担心,总是成为被牺牲和放弃那个了。

临睡觉,邱晨又给阿福手敷了一次蛋黄油。还好,因为处置及时,蛋黄油也效果不错,阿福烫伤处没有起水泡,红肿也消退了许多,照这样子,过个两三天就能完全好了。

夜里睡觉,邱晨怕他擦到伤口,一夜握着阿福小手举被子外边,阿福稍稍一动她就醒过来,如此反复,到第二天早上,阿福手上烫伤倒是好了许多,邱晨却顶了两个大大黑眼圈,哈欠连连一脸困倦。

一大早,邱晨做了早饭让林旭吃了,又让他换了做薄棉夹衣,拿了书笔去了学堂。

邱晨昨天已经和兰英说好了,今天兰英陪她一起去镇上。刚刚收拾了两个孩子,兰英就满脸欢喜地跑来,说昨晚三奶奶镇上做掌柜儿子刘金才回来了,还赶了辆马车,一早要回镇子上去,她们一行人正好可以搭车。能够省了长途跋涉之累,邱晨自然也欢喜。

赶忙带了阿福阿满,与兰英一起往三奶奶家赶。芝儿、香儿都懂事,虽然满眼羡慕,却还知道不吵闹,栓子却不干了,哭着追出来好远,害邱晨都有些不忍心。

兰英却反而笑着安慰她:“孩子么,哭一阵就结声了,要是让那皮猴子跟上,咱们什么也不干,只看着他就够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兰英也毕竟是做娘,一路情绪都不高。邱晨看眼里,感动同时也暗暗打算,等手里银钱宽裕了,先买上辆车,哪怕只能买辆毛驴车呢,出门也能方便不少。这就好比现代,买不起宝马奔驰,买辆qq也算是有车一族了嘛!

刘金才赶了车,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和兰英坐了露天车厢。

留仙楼马车平日是运送粮米蔬菜用,没有棚子,邱晨第一次坐这种没遮没拦车厢,还很不习惯,一手搂了两个孩子,一手紧紧地抓住两侧车架子。兰英一回头看她这样,不由失笑,伸手将阿福抱进了自己怀里搂好。笑着道:“金才叔车赶得稳当着呢!”

邱晨也知道自己表现挺可笑,努力平复着自己忐忑,朝兰英笑笑。

刘金才坐车辕上,一直挂着笑,看起来很是和气样子。此时,也开口道:“升子媳妇放心坐好,时辰早不赶,咱们慢慢走,磕不到孩子!”

“嗳,谢谢你啊金才叔。”坐了一会儿,邱晨心中忐忑减轻了些,也能笑得爽朗了,“今儿多亏了金才叔呢,不然走到镇子上,集都要散了。”

刘金才笑笑道:“庄里乡亲不用见外。”顿了下,又道,“升子媳妇啊,你三奶奶心肠软,昨天那事儿让你受难为了……”

邱晨一听他还要为昨日事赔情,连忙道:“金才叔,你这句话可就不对了,三奶奶做也是为了我和孩子们好,是真心替我们着想呐。我昨天就和三奶奶说了,我是真心感激她老人家替我圆场面,不然,我是真不知咋办了呢!”

刘金才看了邱晨几眼,不由想起昨晚自家老娘说那番话来--“我今天看了,别看升子媳妇平日细声慢语,却是个硬气。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咱们且看着吧,升子虽然没了,但林家不会垮了,以后,林家兴旺腾达日子后头呐,那些不开眼现想着占便宜欺负人,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求人家给口饭吃呢!”

心中暗赞自家老娘有眼力,李金才哈哈笑着道:“好,好,难为你这孩子通透,能够替人着想,是个难得!”

镇上这一日逢集日,邱晨和兰英镇子口道谢下了车,兰英拿了她和婆婆冬天织土布去布庄售卖,邱晨则要去书坊和药铺,两人约好未时末仍旧镇子口会和,再一起回家,就分开了。

清水镇集市邱晨眼里不算大,却也集合了周边二十来个村子百姓,买卖交易,有卖自家出产青菜粮食,也有卖鸡蛋布匹,还有胭脂水粉,便宜首饰百货,倒也算是琳琅满目。两个孩子都是第一回见到如此繁华热闹景象,看看这里看看那边,眼睛都不够使了。

因为手里只剩了三两多银子,还要去买药、买书和纸笔等物,并不宽裕,邱晨虽然被萝卜白菜吃反胃,却仍旧按捺着性子绕过集市,直奔书店。

集文斋,清水镇唯一书坊兼文具店。是两间铺面打通格式,一间摆了柜台、货柜,售卖笔墨纸砚乃至笔洗、笔架、镇纸、镇尺等等文房用具,另外一间则是打了顶天立地书柜,各种书籍塞得满满当当。

清水镇毕竟只是个小镇子,因为紧邻云连山,每年秋冬季节,做皮货和药材生意跑商会齐聚这里,收购货物,其他季节则很平静,百姓们忙碌一年能够将将能够糊口,能够有余钱送孩子上学堂极少。读书识字少,集文斋生意自然也就一般,相对于其他店铺进进出出忙碌情景,集文斋中就显得格外冷清。

平日里,相邻店铺伙计们还能趁着空闲时间凑一起聊聊天吹吹牛,集日这天,布庄、粮店、甚至对门回春堂生意都比平日繁忙几倍,那些店铺伙计们自然没有时间闲扯,集文斋小伙计也只好蔫儿头耷拉脑袋地待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这把鸡毛掸子扫着书籍货品上灰尘。

百无聊赖中,邱晨带着两个孩子走进门来,小伙计心中一喜,抬头看去,却见只是一个穿着极普通农村妇人,虽然领着两个孩子,但俩孩子明显太小,还根本不够开蒙年纪,自然妇人给孩子买蒙学用书用具可能也就没了,小伙计心中不免失望。

“娘,好多书啊!”阿福一进门就看着几架顶天立地书册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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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清水纸贵

章节名:第二十六章清水纸贵

第二十六章清水纸贵

另一边,阿福则对笔架上悬挂大大小小毛笔起了兴致,也拉着邱晨手,连连道:“笔,字!”

阿满说话还不利索,平时还能两个字三个字地说,一着急了,就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这句话是说,‘好多笔可以写字’。两个孩子对纸笔书籍如此喜欢,邱晨自然也高兴,笑呵呵地摸摸阿福,亲亲阿满,笑道:“今儿,咱们给小叔买书。阿福和阿满就用小叔原来书识字,好不好?”两个孩子都拍着小手嚷嚷好。

邱晨又笑道:“当然了,这一回,娘会多买纸和笔,福儿和满儿谁识字又又多,娘就给谁发笔发纸,教他写字!”

“好,娘!”阿福自然没有二话。

阿满也急得直跺脚:“满好,!”

这一番母子们对话,那小伙计自然听耳朵里,一听这妇人不但给小叔买纸笔书籍,两个小豆丁居然也已经开蒙识字,心中惊讶之下,不由就生出一股看重尊敬之意来,脸上笑容也就加诚挚热情了。

邱晨先去书籍那边选了一套四书,一本《柳公权神策军碑帖》,然后又要了三十张生宣,五十张练字用毛边纸,还有几支毛笔几块香墨……都归拢一起算账。

“这位大嫂,您选了《四书》……,共计十一两两钱银……”别看集文斋生意一般,小伙计却趁着闲散功夫练了一手好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后,就报出一串数字来。

“多少?”邱晨大吃一惊,据她这些日子了解,这个世界一两银子购买力差不多相当于现代三百块钱,十两银子可就相当于三千块。搁现代,三千块钱买书和文具,不说车载马拉,至少超市小推车推不了吧?而她眼前却只有五本大众读物和寥寥几样文具!

向邱晨这样眼高手低人小伙计见得多了,一看她表情就知道银钱不足,却也没有看不起,还细心解释:“这位大嫂,您选几本,都是刚到书。你看这纸这墨,是前朝宋版刻刊印,字迹清晰优美,校验精准,虽是坊版,说句实,比那些应付了事官刻丝毫不差,但价格却比官刻便宜得多,真是难得好东西,遇上了您管买,保准您只赚便宜不吃亏……笔墨纸张也都是上好,价格自然就高了些!”

这不是高了些,这简直是高离谱了好吧!

今天一早,让林旭拿了一两银去交束脩,家里就仅剩三两四钱银了。十一两……她钱连一半都不够!

邱晨很想大吼一声,可面对着人家小伙计一脸笑,她也真是不好意思怎样。顿了顿,她很无奈地检出《论语》和《大学》两本书,又让小伙计将那上好生宣换成了普通,香墨也换成了无香,再算起来,货款共计三两另二十文。小伙计还做主给她抹了二十文零头。

邱晨肉疼地掏银子付账,目光那挤挤挨挨书架上扫过,心中一动,道:“小哥儿,你们店里可有旧书、旧字帖之类售卖?”书和其他商品不同,只要没有破损,旧书同样也能读看,而且,有时因为时间长留存版本少,旧书反而比书多出些收藏价值来。主要是,旧书便宜!邱晨上大学时候可没少去旧书摊上淘书,那些摊主按废纸收购回来旧书籍,再次出售价格一般只有原价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甚至一些生僻学科用书,原价上百书籍几块钱就能买下来!

小伙计听了邱晨话微微有些意外,挠挠头想了一下,很细心道:“大嫂,旧书也有,只是这几日没有,那个要碰运气。”

“哦,那若是近几日再有人来出售旧书,小哥儿能不能替我留一下,过几日我就来买!”说着,邱晨笑眯眯地拿了越有三四十文钱递到小伙计手里。

邱晨为了省钱不得不换了次等笔墨,小伙计实没想到还能得到赏钱,而且还不少,心下高兴,将旧书留几天也实不算什么大事,自然连声应承下来。

今日邱晨来镇上主要任务就算完成,心中放松,接了小伙计用毛边纸打包封装好书纸笔墨,仔细地放进背篓中,交待坐筐里阿满守护着,然后辞过小伙计,拉着阿福走出了集文斋。

纸笔书籍都买了,邱晨准备配药药材却没买,还有蔬菜,还打算给林旭屋里添置水壶,邱晨还打算买口小锅用来炒菜,不然一口大锅炒菜做饭蒸馒头,实是不够用……钱,钱,钱,这些计划都要钱来实现,可口袋里却仅剩下四百个大钱,只怕连简单烫伤药方都配不齐!

邱晨拉着阿福,背着阿满站集文斋门口,抬头看到街对面回春堂,默默地站了片刻,抬脚走了过去。希望,她背筐里带那点儿东西能有用。

因为是集日,回春堂里比平日忙碌几分,等待看病,看完病等待抓药,病人、家属小二十人,生生将回春堂本豁亮宽敞大堂站满满。赵先生槅扇后边诊病看不到,陈掌柜和两名小伙计也各自低着头忙碌着,都没有看到领着两个孩子走进来邱晨。

看了看这种情况,邱晨知道自己暂时说不上话,也就安了神,将身后背筐放下来,带着两个孩子往门里一侧站了站,静静等待。

不大会儿,小伙计匆匆跑了进去,又随即一脸急色地跑了出来,附到陈掌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陈掌柜微微皱了皱眉,随即道:“让赵先生换一味药!”

伙计答应着,飞地跑到药柜前,抓了药方子,急匆匆又去找赵先生了。

邱晨旁观却将先后细微看清楚,刚刚小伙计拉开药斗子上写是钩藤、天麻和白蒺藜,三味药都是平肝熄风之物,但邱晨眼尖,看到了那小伙计拉动药斗子时候洒出了几粒细小白蒺藜,也就是说白蒺藜不缺货。再看抓药男人穿着普通,膝盖上还打了两个大大补丁,看得出家境不好,那么价格贵重天麻自然也可以排除了,后缺货药材就很清楚了,应该就是清热熄风,平肝止痉首选药物钩藤。

邱晨微微地笑了。还真是巧了!

谢谢nvshen119和水天使之淚lidngyang、jeasnnet各位亲支持和鼓励,粟粟高兴激动地得瑟了一天,吼吼……l3l4

第二十七章 可以代用

章节名:第二十七章可以代用

第二十七章可以代用

伸手拎了背筐,又领了两个孩子,邱晨从容地挤进人群,挤进了赵先生看病槅扇后边。

因为怕影响了诊病判断,病人和家属们都被挡槅扇外边等待,大堂里拥挤不堪,槅扇后边反而很是清静,此时,那个小伙计又急又紧张,脸都白了,正连连地向赵先生哀求着。

“赵先生,您再仔细想想啊,还有什么能替换了钩藤……”小伙计每日一早第一件工作就是察看药斗子里存药,不足就要去仓库里提过来补齐。这个小伙计大概工作没做细致,钩藤缺了货都没察觉,等药方抓到一半儿了,好几味都掺和到一起难以分拣了,他才发现,自然就着了急。要是赵先生想不出替换钩藤药物,或者这个另外换药方,他之前调配那几味药可就要作废了,虽说都不是什么贵重药物,几服药算下来至少也得几百文钱,他一个小伙计干一月工钱也不过六百文,还有爹娘弟妹指着这个钱吃饭过活呢,要是都赔进去,一家人岂不是都要跟着挨饿?!

赵先生皱着眉,眯着眼搜肠刮肚地寻摸着,可不论小伙计怎么样哀求,怎么急切担心,赵先生还是让他很失望地摇了摇头,“那个方子配伍只能用钩藤。缺了钩藤只能换方……只是,另一个方子就要用天麻作君药了,那位老哥只怕抓不起了啊……”

小伙计根本顾不得听赵先生对那病人担心,他脑子里想都是自家爹娘弟妹挨饿情形,有甚者,说不定东家生气他出差错将他辞退……那他去哪里再找这么份养家糊口工作啊……越想越怕,满心冰凉,本就只有十来岁小伙计竟是淌下泪来,就差嚎啕大哭了。

“刚才是谁等着制药来着?”一个略显沙哑声音从大堂里传来,邱晨微一挑眉,回头看去,果然是那位蒋师傅正举着一个小纸包吆喝着。

邱晨弯了弯唇角转回视线,难怪刚才她一进回春堂就闻到一股子米泔带着微微酸味焦香气。

对于这个人,邱晨没什么好印象,也不打算和他有再有什么往来,于是就不再理会,迈步朝着赵先生和小伙计走去。

“嗳,不是让你们外边等会儿吗……”小伙计正满心懊恼担忧,察觉到有人走进来,不由不耐地开口打发。

那边赵先生被小伙计这么一嗓子,却从思索中醒过神来,抬眼一看到邱晨,竟是双眼一亮立刻站起身来:“啊……原来是林娘子,你来了太好啦,太好啦!”

邱晨也没想到会受到这等欢迎,而且表达欢迎还是颇有儒雅之气赵先生,微微一愣之后,不由失笑:“赵先生客气了,我此次前来还有味药想和赵先生请教一二呢!”

“哎,药?什么药?林娘子可曾带来?”一提药,赵先生立刻就把其他抛到脑后了,旁边那个小伙计急得连哭都顾不上了,想要提醒两人,却根本插不上嘴。

邱晨目光也瞥到了小伙计焦急,却因之前他那句并不是针对她呵斥而没有理会。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自然。”

“那拿出来看看!”赵先生就是个医痴,只要一谈及医药,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邱晨却笑着先把两个孩子安排到待客椅子上坐了,这才回身从背筐里拿出一个小小布袋子。布袋子是她自己用做衣服下脚料缝制,针脚粗大还歪歪扭扭,只不过,这会儿没有人会意这些,赵先生几乎邱晨拿出布袋同时,就好像抢夺一样拿了过去。

袋子里装是搓揉成团状黄绿色叶片,条索微微弯曲,乍一看上去,就像某一种茶叶。

赵先生握着一把叶子也露出一丝讶异之色,随即将叶片托到鼻下轻嗅,继而,取了两片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入口微微有一点儿咸涩味,继而味苦,略有回甘……除了那初极浅淡咸涩味儿,它味道几乎与茶叶没什么差别。若是邱晨不是以药拿出来话,赵先生衬度着自己也只会以为是一种口味茶叶,而不会想到会是一种药物。

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向邱晨,就见后者微笑颔首:“此物清热熄风,平肝定惊,清心安神……能够长期代茶饮,也可以用于药物配伍,可代钩藤用。”

“噢,原来如此啊!”赵先生一脸满意地点点头,低头又去研究手中‘茶叶’。另一边小伙计却被那句‘可代钩藤用’给吸引,下颌上还挂着泪珠儿,脸上已是满脸惊喜,咧着嘴巴扑到邱晨面前,双腿一曲就要跪下。

“唉,你这是做什么!”看他如此,邱晨也只能叹息。这小伙计和林旭年岁相仿,还只是个孩子啊!

伸手拦住下跪小伙计,邱晨道:“等一下,我和赵先生商量一下用量!”

“嗳,嗳,林婶子,谢谢您,谢谢您啦!”小伙计满心欢喜,高兴地咧着嘴巴满口称谢。只不过,一句林婶子却着实让邱晨寒地不轻。

话说,别看海棠已经是俩个娃娘了,但年龄却只有二十一岁。比她原来可年轻了十五六岁呐,搁现代就是水嫩嫩小妹纸一枚,被人叫姐姐机会都不多,这个小伙计居然叫她婶子……就是她现代将近四十岁高龄,也没被人叫过婶子啊!

勉强笑了笑,邱晨转身去和赵先生商议药方用量。

因为罗布麻毒副作用轻微,降血压降血脂安神作用强度与钩藤相似,却因为叶质轻薄容易溶出,故而,两人协商之后确定用量是比远方钩藤用量稍减。而且,煎药时也要像钩藤一样后入,以保存药效。小伙计得了商议结果,捧着邱晨带来一小袋罗布麻走出去抓药了。

这边赵先生则取了自己茶壶,将截留一小把罗布麻茶纳入杯中,亲自冲泡品鉴。

就这时,一个高壮身影大步走进了槅扇,径直走到邱晨身前倒头就拜。

邱晨这回是真意外愣住了。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二个,怎么都跑来给她下跪啊!

一愣神功夫,那拜倒人就开口了:“师傅上,请受徒儿蒋正一拜!”

昨天看到亲问时间问题,粟粟评论区已经回复了,这里重复一下,每天早上7—8点。这个主要是编辑要8点上班,早传也没人给审核。l3l4

第二十八章 打感情牌(加更)

章节名:第二十八章打感情牌

第二十八章打感情牌

这时,邱晨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让她非常意外,居然是之前与她有过冲突那个姓蒋炮药师傅。原来,他叫蒋正!

认出了人,邱晨反而不急不躁了。神色也平静下来,淡淡道:“蒋药师认错人了,我只是个乡野村妇,没什么本事做你师傅。”

赵先生也从初惊讶中回过神来,脸色有些复杂,喜怒难辨地走过来,拉着蒋正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劝道:“你敬仰林娘子学识和气度,但拜师是大事儿,轻率不得,你且回去好好思量思量,若是一定要拜林娘子为师,也得徐徐渐进才行啊……”一边劝慰着,一边推着蒋正往外走,说到后,两人已经越过了槅扇,赵先生那几句低低劝慰之言,也就淹没了外边杂声之中,没让邱晨听见。

蒋正被劝走就成,邱晨这时候才没心思理会其他,她琢磨着怎么和陈掌柜商议罗布麻茶事情……

赵先生再转回来时候,陈掌柜也紧跟着进了槅扇,笑着和邱晨寒暄过后,就让着邱晨往后边去。

这里毕竟是看诊所,外边又有那么多等待诊病病患,她这里却是有耽误赵先生诊病嫌疑,于是也不推却,领着两个孩子,跟着陈掌柜一起走过后门,再次来到前一回和廖文清谈配方那个房间。

陈掌柜喝着从赵先生那里劫胡来罗布麻茶,咂摸了一会儿,对邱晨笑道:“林娘子,这物事刚刚赵先生已经向下说了。若是此物药效果比钩藤好话,那我们回春堂倒是也不推却,很愿意收购。只是价格嘛……,下想问一声林娘子,一年能得多少?”

邱晨脑子转飞,很就估算出了罗布麻成本价格,随之就按照各种损耗之后,邱晨很就定下了一个即让回春堂能够接受,她也有利润可赚价格。

之所以她现能够拿这罗布麻来卖钱,并不是此物真贵重,只不过,罗布麻古代一直不为人知,医药价值也是到了现代才被开发出来,并大量地应用与临床。她此时做就是抢了个先机,等罗布麻卖开了,过不了多久,这采摘制作罗布麻茶法子就会被人学了去。不过,邱晨之所以想到罗布麻,也并没打算长期依靠这个,不过是拿来应应急,等过了初这段窘迫之后,茯苓膏乃至接下来配方投入生产销售,她也就用不着再从罗布麻赚这丁点儿利润了。

不过,采摘制作罗布麻茶操作方法简单,原料也不缺,妇人孩子都能做,即使将来制作方法传了出去,也不至于完全没了赚头,到时候她可以不做,却可以将方法教给兰英,兰英家人口多,却只有满囤一个劳力,家里日子过得紧巴,能够有这么一个活计添点儿进项,日子也能宽裕点儿。

邱晨心里合计着,脸上却平静淡定地微笑着,“此物唤作罗布麻,虽说我清楚它效用,但毕竟是一味药,陈掌柜此时谈及买卖还早,还是等得几日,看得药效如何再说不迟。”

也是因了邱晨那日来卖茯苓,并和廖文清定下‘茯苓膏’一事,陈掌柜才认识邱晨,对一个农家妇人能做到如此,他是惊讶又赞叹,而且,他作为清水镇回春堂掌柜,东家将这店面交给他经营,他大任务就是抓住商机多赚钱,这才急切地和邱晨来谈罗布麻收购。此时听到邱晨所言,心中难免警醒自己有些莽撞之余,却对邱晨品行为人生出一些敬重和信任。

卖药能够主动提出检验药效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对自己拿出来东西非常有信心啊!

“还是林娘子思虑周全!”陈掌柜笑着给邱晨送上了顶高帽,转而又道,“不过,林娘子拿出手东西,下怎能信不过。这样吧,虽然要等看药效如何,却也不能白等着。林娘子回去仍旧采集制作,等那药效结果出来,也不至于耽误了用……当然,也不会让林娘子白忙乎,回春堂预先支付五两银子,等罗布麻送来,再货款里扣除。林娘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可以说,陈掌柜所说正好是邱晨想要。可听他如此一套话说下来,邱晨却还是露出一抹感慨--陈掌柜能够主持偌大一个回春堂,果然是盘算周到妥帖啊!

看起来,陈掌柜给条件非常优厚非常公道了,毕竟,人家没见到货就预先支付货款了。但转回来,五两银子普通百姓家里或许算是一笔巨款,但搁陈掌柜眼里,甚至搁回春堂生意往来中,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只是五两银子,邱晨接了就算变相地答应了回春堂独家供货,而且,有了人家如此‘仗义’行为,她邱晨以后还能好意思再把价格要太高?甚至,人家如此急她所急,她以后拿出什么药方子来,首先想到也一定是回春堂!

果然,有廖文清那样老谋深算老板,又怎么会用一个草包掌柜!

不过,邱晨也没有办法,家里情况那样,她还真不得不拿着这银子,而且还得感念人家替自己想周到。

陈掌柜客客气气地道声“过奖”,立刻拿来五两银子交给邱晨,看着邱晨带了两个孩子,还主动提出套车送母子三人回去。如此作为,还真应了邱晨那句‘周到妥帖’,邱晨说不出什么来了。干脆大大方方地就上了回春堂马车,带着两个孩子去购买蔬菜和用品。唯一让她比较意外居然是蒋正赶着车,好邱晨连陈掌柜算计都不计较了,自然也不会为一个想要拜她为师人纠结,反而就将蒋正当成普通车夫看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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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吃海味啦

章节名:第二十九章吃海味啦

第二十九章吃海味啦

从回春堂辞出来,邱晨母子三人坐了蒋正赶马车,先去集市上买了些蔬菜,首先要买自然少不了肉和一副大骨。

因为天气转暖,集上除了萝卜白菜,居然有一个汉子守着韭黄和菠菜两样鲜菜,邱晨看着欢喜不已,立刻把所剩不多几斤都买了下来,随意交谈时候,那卖菜淳朴汉子也不懂得藏私,就告诉邱晨他们菜地里铺了麦穰保温,才早春种出了这些菜。邱晨一听难免恍然,现代习惯了冬季就用大棚种植,还真忘了柴草麦穰能保温事情,恍惚记得,现代还有用牛粪加温,用来冬季种植蔬菜。

于是,诚挚地谢过那汉子,邱晨欢欢喜喜地就去买好几种菜种。

接下来让邱晨欢喜是,居然集尾看到了一个外地人拉着车卖海产干货。因为,清水镇偏内陆,这时候物品流通又少,这里百姓很少吃到海产,就对那股子腥味儿不待见,那卖海货摊子前很是冷清,那贩子本来想着拉些稀罕货多赚几枚钱,没想到这种结果,正愁眉苦脸地抄着袖子蹲大车前发愁呢,看到邱晨上前询问,立刻挤出一脸笑上来招呼。

邱晨一边翻看着简单几样海味干货,一边闲聊般问道:“这些东西咱们这里可不多见,大哥是跑了很远路吧?”

“可不咋,俺这回可是跑到三百里外海铺子去拉,本想着多赚几文钱给大儿子说媳妇呐,谁知道这么好东西拉过来却没人要……”汉子愁得不行,听邱晨一问,立刻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都说出来,不但说了海货来源,还把家里大儿子说了几门亲都说了个清爽,听得邱晨又是好笑,又替他感到辛酸。老百姓指着几亩地混个温饱就不错了,想宽裕些就得想办法做个小买卖挣钱,可从这汉子身上看出来,做小买卖也真是不容易啊。

翻腾了一下摊子上海带、小虾皮和咸鱼,邱晨有些失望,品种太少了,不说鲜活海鲜,就连干海货中她爱吃干贝和大海米都没有……懊恼之后,邱晨又想起如今自己呈负数资产,也就释然了。

估摸了一下银钱,每样都买了一些。小贩儿高兴地脸上忧愁都散去不少,手脚麻利地用干蓖麻叶将集中海货儿包裹了,过称。

看到邱晨买了这许多,几个赶集妇人也凑过来好奇道:“这个娘子,你买了这么多怎么吃啊?这东西腥很啊!”

往往就是如此,摊子前越冷清越没人买,一旦看到有人掏钱就会吸引人过来,这是人人都会有从众心理,当然,也是许多摊贩用托儿促进销售缘由。

看那汉子实淳朴,邱晨也想着帮他一把,笑微微地一一回答着那些妇人询问,不但告诉她们海货怎么做不腥又好吃,还告诉她们,多吃海货儿人有劲儿,还不容易得大脖子病。那些妇人听邱晨说有根有据,也都信了,纷纷掏出钱来,你买二两小虾皮,她买两条咸鱼,也有些问过邱晨做法之后买了几条干海带回去……买人多了,小摊子前就热闹起来,把个小贩儿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

邱晨将钱递过去,那小贩儿抹把汗一脸感激地推回来:“大妹子,要不是你,我这货就怕卖不出去了,这点儿东西你拿回去吃,哪还能要你钱啊!”

邱晨笑着摇摇头,“我可是真心看你东西好才和大伙儿说,要是你不要我钱,我就成了你托儿了……”

这话一说,周围几个刚刚对邱晨身份有些怀疑妇人也齐齐释然,跟着笑起来。

邱晨帮忙只是看这人忠厚实,又不是想占这点儿小便宜,自然不肯白拿白要,将钱塞进小贩手里,拿了东西拉着两个孩子走了。

离开这家卖海货儿摊子,娘儿仨也就走出了集市,蒋正看到连忙赶着马车迎上来,接过邱晨手里拎东西放到车上,还问邱晨还需去哪里,一脸恭敬周全,根本没了当日骄横和嚣张。邱晨也不和他客气,索性让蒋正赶了车,又去杂货店买了几只浅沿竹箪,两口小锅,两个陶瓮,还买了一只烧水锡壶,一套粗瓷茶具……零零碎碎,几乎又装满了一车。还好,这次购买东西虽然多,但大都是价格低廉之物,刚刚从回春堂里支取五两银子倒是只花了二两,还结余下三两挂零。

寻摸着该买东西买差不多了,邱晨才想起和兰英约好时间,抬头看天,日头居然已经明显偏西了,她现对时辰还不熟悉,只约莫着大概将近下午四点了,早就超过了与兰英约好未时末,兰英集市外还不知怎么担心呢!

上了马车,让蒋正赶着车急急忙忙赶过去,果然就看到兰英正站路当间焦急地朝着镇子里张望。

“兰英姐……”隔着老远,邱晨就出声招呼。

“哎呀,你们这是去哪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可又不敢离了这里,怕和你们走差了……”兰英一听到呼唤,立刻急匆匆赶过来,人还没到,就开始数落起来。

听着这一大套数落,邱晨却觉得很是贴心,让蒋正停了车,抿着嘴儿笑着下车,走到兰英身前郑重地行下礼去:“是妹妹忘了看时辰,耽搁了,累得姐姐惦记,还望姐姐原谅妹妹这一回……”

这样郑重行礼道歉,加上又如此酸绉绉一通话,邱晨这里还没说完呢,兰英就愣了一下后,禁不住被她逗笑了,一巴掌拍邱晨肩膀上,笑着打断道:“哎呀呀,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生生被你酸死了,哪里还顾得怪你啊!”

那点儿愧疚那点儿担忧,都这一笑中散了去。

昨天双,居然没有一个亲给表扬……

唉!看来,亲们并不乎双与否啊!

心疼,心伤,滚烫鲜红心,凋萎成灰……

再不双了……呜呜~~l3l4

第三十章 三鲜馅儿饺子

章节名:第三十章三鲜馅儿饺子

第三十章三鲜馅儿饺子

邱晨又和兰英交代了马车来历。有马车代步,不用大老远步行回去兰英自然欢喜。又听说车子是回春堂,兰英微微诧异之后,也特别高看了一眼,还像蒋正规规矩矩地道了谢。只不过,兰英并不知道这位是炮药师傅,只当他是回春堂赶车活计呢!

邱晨暗暗旁观,就见虽然被当成了赶车活计,蒋正也没露出什么不虞之色,反而对兰英很客气,还帮着把兰英买一些杂物搬上车放好,竟好像彻底改了那嚣张浮躁性子,心下对一个人先后变化如此鲜明有所怀疑,却也不知不觉间,对蒋正印象多多少少有了那么点儿改观。

有了马车代步,一路自然舒适又捷,不到半个时辰,车子已经驶进了刘家岙。

还没到家,离得老远,就见一个清瘦单薄身影站坡上张望,阿福眼尖,张着小手大喊:“小叔,是小叔来接我们啦!”

兰英探头看了一眼,也跟着笑:“旭子这孩子真是贴心,也不亏你像亲娘一般对待他!”

邱晨笑笑没有说话。

若非病中林旭悉心照料,任劳任怨,若非俩孩子全心信赖和依靠,她能不能这么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陌生世界和生活,还真不敢确定。说起来,倒是她欠林旭和两个孩子。不过,她并不觉得亏欠,时间虽短,她却渐渐地接纳了他们,把他们真正当做了自己家人。一家人是不需要说什么亏欠不亏欠。

两个孩子看到林旭都欢喜不得了,林旭看到大嫂和侄子侄女安然归来,自然也就放了心。一家人欢喜不说,林旭又郑重向送邱晨娘仨回来蒋正道谢,倒把蒋正弄得有些窘然。

帮着把东西卸了车,林旭还要留蒋正吃饭,蒋正心中自然乐意,转眼看看邱晨淡淡神色,还是借口天晚告辞了。林旭将他送到村口不提。

买了鲜韭黄,还意外买到了小虾皮,邱晨回到家,给两个孩子洗了手脸,连小脚丫也烫了一下,就把他们送到炕上玩耍歇息,自己转身回来,扎了围裙,先和了面醒着,然后就开始择菜,调馅儿。这里韭黄可是稀罕物儿,她自然要做顿好吃解解馋。

韭黄切成细碎末儿,放入小虾皮,打入两个鲜鸡蛋,又摊了三个鸡蛋蛋皮儿切成末,再放入油盐调味儿,很,一股浓郁韭菜鲜香就溢满了整间屋子,飘到了院子里……

林旭送了蒋正转回来,还没进门,就被这鲜香扑了一鼻子,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肚子也很配合地发出一阵咕噜声。没有人听到,他自己先就微微红了脸。

进屋逗着两个小玩了片刻,看邱晨准备好了包饺子面和馅儿,林旭也想上前帮忙,却被邱晨笑着赶开:“你就别粘手了,去添了锅烧水吧!我这里一会儿就得!”

说着话,擀皮儿,包饺子,邱晨手下动作捷,很就包了一盖帘肚子鼓鼓白胖饺子。

看看天色,还不算太晚,邱晨一边掀开锅盖下饺子,一边和林旭道:“今儿难得买了些韭黄,先下两盘,你给徐先生送去吧!”

徐先生对林旭很是看重,教导敦促心力。而且,之前还想要照顾林旭去学堂里吃午饭……虽然他们没有接受,徐先生一片好意,他们还是心领了。听嫂子如此安排,林旭自然很欢喜地答应下来。

韭菜饺子吃就是一个鲜香,滚两滚,一个个饺子白胖胖,肚子挣得滚圆浮到了水面,饺子也就熟了。邱晨麻利地拿了笊篱,将饺子捞出来,盛一个小竹甸子里,轻轻颠上几下,防止饺子皮儿粘到一起,然后就拿了一块干净笼布将竹甸子裹起来,打成个小包袱交给林旭送去学堂。一锅饺子捞了两盘,还剩下四盘有余,邱晨拨了五六只端进屋里给两只小馋猫。

又给阿福穿了鞋子,用小竹甸子盛了两盘让他给兰英家送去。自己则端了另外两盘,送去给前面三奶奶尝尝鲜。

鲜香韭黄鸡蛋小虾皮饺子,面皮儿白润微微透明,能够看到里边嫩绿韭黄儿,咬开之后,韭黄嫩绿,虾皮儿雪白、蛋皮儿金黄……好吃又好看,堪称色香味俱佳,吃两个孩子大声赞好。林旭虽然没说,却也吃了两盘,看邱晨满心欢喜。

吃过饭,邱晨拿出买回来书纸笔,林旭又是欢喜又是不安:“嫂子,这么多东西,家里……”

邱晨笑着道:“我今天又去了趟回春堂卖了些药材,挣了钱,还和他们说好,过后再采药继续送去。”又笑着安慰道,“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只管安心读书就好。”

林旭手下抚摸着书封面,鼻端是淡淡墨香,心里却都是暖暖感动,还有被他压心底愧疚。

说了几句话,自然要进行每晚必修识字教学,阿福和阿满因为有了邱晨所说奖励,学格外认真,连阿满也强撑着学足了一个时辰。后,邱晨让林旭给两个孩子考察识字,阿福一共认了十个字,没想到连阿满也识了五个字。邱晨自然欢喜,痛地拿出两支笔发给两个孩子。想要纸墨,自然还要继续努力。

将两个小塞进被窝,邱晨灌了一壶水拎进林旭东厢房,让他烧炕时候顺带把壶坐到火上,有了这个,洗漱、喝水就方便多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林旭一大早就拿了邱晨买回来菜种子,种到菜园子里。

邱晨把昨晚剩一盘饺子煎到皮儿焦黄,又借着油锅煎了几片馒头,做了个疙瘩汤放了几片菠菜和一小把小虾皮,雪白疙瘩绿色菜叶,看着就特别引人食欲,林旭和两个孩子果然都吃非常香甜。

正吃着呢,三奶奶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邱晨按住林旭,自己起身迎出去,就见三奶奶已经走进了院子,她身后跟着一个弓着腰抄着手男人,拖拖拉拉,一瘸一拐,有些不情愿地往这边蹭着。不是刘三河是谁!

谢谢亲们鼓励,lidngyang、高小姐书架、yy8461、水果家族爽歪歪、水天使之淚tians、695116928挨个么么……

那啥,亲们这么热情,不加自己都过意不去,那啥,上午十点左右加……l3l4

第三十一章 刘三河上工(加更)

章节名:第三十一章刘三河上工

第三十一章刘三河上工

看到刘三河那个别扭劲儿,邱晨也膈应,索性假装没看到,只笑呵呵地迎了三奶奶,邀请她进屋。

三奶奶摇摇头,将手里拿两块圆滚滚白胖东西递给邱晨:“前儿晚上,你金才叔拿回来,说叫什么莲菜。我也没见过,看着裹着层泥巴就没回事儿。没想到今儿早上一洗出来,居然这么白胖脆生,拿两块给你也尝尝。你金才叔说了,切成块吃,又脆又甜,一点儿不比大鸭梨次!”

来到这里,邱晨还是第一次见到莲藕,自然欢喜。高高兴兴接了莲藕,心里盘算着,正好用来炖昨晚买回来大骨,美味又营养。一边儿又想,也不知刘金才他们酒楼从哪儿买来莲藕,要是能够买点儿种藕或者莲子就好了,刘家岙虽是山村,却有河水绕村,不缺水。邱晨院子前缓坡下就是一条小小河道,若是能够找到种藕、莲子,借着那小河挖个池塘,不单可以种藕,还可以养些鱼虾蟹,卖不卖钱不说,自家吃着绝对方便,而且美美一池塘荷花,粉白粉红清香飘逸,想想都要陶醉了。

“……升子媳妇,……升子媳妇?!”三奶奶呼唤声将邱晨从臆想中拉了回来,对上三奶奶疑惑地目光,邱晨忙笑着替自己圆场:“呵呵,第一回见这稀罕物,却觉得熟悉,刚刚想起绣花样子里莲花,是不是一种东西呐!”

“哎,别说,莲花、莲菜,都是长水里,还备不住真是一种东西!”三奶奶也很给面子地顺着邱晨说了一句,随即笑着话题一转,“昨天你去了镇上,我就没让三河过来。我看这天气也回暖了,眼看着也该往田里送粪肥,翻田整地准备下种了,麦田里也该去转转,准备锄头茬儿地了。活计不等人,你今天先带他去认认地块,接下来活计就交给他做,做不好我替你拾掇他!”

说着,回头朝着刘三河呵斥道:“你个混小子还不过来?还等着我老婆子去背你啊!”

刘三河缩了缩脖子,终是抄着手一步一蹭地挪了过来。三奶奶抬手拍了他一巴掌,又回头对邱晨笑:“别看上来那股子横劲儿挺能闹腾,平时里却是个腼腆,还知道不好意思呐!”

三奶奶如此卖力地圆场面,邱晨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微微笑了笑道:“三奶奶,您要是不忙就进屋坐坐。待会儿吃过早饭,我托付满囤哥带他去认认地块。有什么事儿,等他们看完地,再安排。该买种子,找肥料啥,我都不大懂,也顺便托付满囤哥去看看。”

一听邱晨这么说,算是接纳了刘三河,三奶奶也就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嗯,升子媳妇想比我老婆子周到,就这么办。”

又道:“你还没吃完吧?那赶紧去吃,别等凉了。这小子吃过了,你就让他院子里等就行。嗳,我回啦,你别送了,去吃饭吧!”

说着,三奶奶转身告辞,临出门还有交待了刘三河几句。

邱晨将她送出门,回来看到刘三河抄着手缩着脖子站院当中,心中别扭,也不想理会他,自己绕进屋里,继续吃早饭去了。

吃过早饭,林旭去上学堂。邱晨收拾了碗筷,把昨晚买回来大骨扔进锅里炖着。这才去兰英家找满囤说带刘三河去认地块事儿。满囤倒是没有二话,一口答应下来,说他们家正好要去地里送粪肥,捎带着去认认林家地块就行了。邱晨就让他把刘三河叫过来,满囤也答应着去了。

处理了这件事儿,邱晨就找兰英说了上山采罗布麻事儿。

昨天是蒋正赶车送她们,路上也不好说。好这个季节田里还没有多少农活儿,清清猪圈,然后把粪肥送到地里,这些活计,满囤和满囤爹爷俩就干了,也用不到妇人和孩子们。听说邱晨带着她们上山采药卖钱,兰英家自然欢喜不迭,连兰英婆婆王氏都想跟着一起去。还是兰英说灵芝昨晚有些受凉,还有满囤爷俩往地里送粪肥也是又脏又累,午饭也要有人心准备,王氏这才有些不乐意地留家里。

邱晨给两个孩子也收拾利落了,仍旧将阿满放进背筐背着,领了阿福,与兰英娘几个门口会合了,一起出发上山。

这几天一直天气和暖,随着气温不断回升,山坡上、田野里绿色也越来越多,渐渐地连成了片,远远看去,就像山间田野里铺了一张无边无际绿色绒毯,恍惚间,那些专属于秋冬萧瑟枯黄都被掩盖了,越来越多鸟儿枝头跳跃欢唱,还有各种小虫子、小动物们,也从酷烈严寒中熬出了头,田野里山间丛林中,奔跑跳跃着……春天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人们身边。

邱晨仍旧让阿满坐背筐里,阿福仍旧自己走路。不过,这一回因为有了栓子一起,两个小家伙都特别欢实,这里跑跑,那里看看,一路上没少让兰英吆喝。芝儿和香儿也都跟着,却乖巧地挎着篮子,笑眯眯地跟大人们身后,偶尔小姐妹俩低声说几句话,还时不时地帮着兰英照看下两个皮小子,很是懂事贴心,看邱晨都满眼都是羡慕。

“你呀,也别羡慕我,阿满不几年就长大了,也一样是个乖巧听话。”兰英见邱晨满眼看着芝儿香儿姐妹,不由好笑地打趣。

邱晨也笑,不过,她喜欢是阿满聪慧灵动,也觉得小孩子还是应该跑跑跳跳、无忧无虑,真让她把女儿小小年纪就管教成这般小大人样儿,她实是舍不得。不过,这话却是说不得。

一路上了山,山坡上生长野菜大都被村子里挖了,有限几棵罗布麻也非常幼嫩,采不了几片叶子,邱晨也就没有停留,径直走进林子,走向她挖陷坑地方,那里向阳而且有一片水潭,周边野菜生长自然会比别处好。

而且,那陷坑挖了几日了,她一直没有上来看看,今日既然上山,自然要去看一眼。她倒是没指望捉到什么野物,反而想着现不缺这一口肉吃了,那个陷坑里边还插了尖树枝,毕竟有些危险,万一谁家孩子上山挖菜掉进去受了伤,可不是玩。还是砍几段树枝,搬几块石头填了算了。

这一群人也没有做猎人自觉,阿福和栓子跑跑跳跳,其他几个则唧唧咕咕地说着话,还不时地笑上一阵,从这般毫不掩饰动静上,也看得出邱晨根本没对自己挖坑报什么希望。

走到挖陷坑林子边缘时,突然林子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灌木枝条响声,还有不太清楚,好像什么动物跑走了声音。

二送上啦……

想要继续加,留言和各种支持……嘿嘿l3l4

第三十二章 喜得香獐子

章节名:第三十二章喜得香獐子

第三十二章喜得香獐子

邱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住跑前边阿福和栓子,叫住了兰英娘仨,警惕地站林子外边等待了好一会儿,却仿佛是她幻听了一样,山林中完全安静下来,别说动物奔跑声,就连树枝摇摆声音都没有,只有暖洋洋春日阳光唤醒着树木青草生机。侧耳倾听了片刻,确定再无异常声响,邱晨这才放松下来。

“刚刚听到几声动静,还以为林子里有什么活物呢,估计是听岔了。”邱晨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句,正好这一片林子下有不少罗布麻,嫩嫩植株还不到一扎高,邱晨就让兰英带着几个孩子这里采摘嫩叶,她自己则借口再往里找找,紧了紧身后背筐,把腰间斧头拿下来握手里,举步朝着陷坑位置走过去。

没走几步,阿福小跑着追了上来扯住了她手:“娘,我跟你去!”说着,还仰着脸朝邱晨眨了眨眼睛。

邱晨心中一暖,笑着道:“你这里照看妹妹不好?”

阿福回头看看已经开始采摘罗布麻兰英几人,摇摇头道:“妹妹跟着兰英姨姨,我陪娘!”

小小男子汉很有责任心地要担负起保护娘亲责任,邱晨不但感动,也不会打击他积极性,略一考虑,也就笑着答应了,只是没忘和兰英打了声招呼。

绝大部分树木刚刚开始萌发,太阳光从疏朗枝桠间照射下来,让山林里也有一种别样静谧和温暖,而非夏秋季节阴凉蔽日。视线很好,邱晨量地放开视线仔细地打量着,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动静。心渐渐放下来,脚步也慢慢放大。挖坑地方并不太深入,很,邱晨就看到了她亲手系树枝上红布条,后放下心来:“阿福,咱们到了!”

毕竟是她第一次学着挖陷坑,而且因为力气所限坑挖也不深,邱晨也就没报太大希望。没想到不伦不类陷坑居然给了她一个惊喜。一只深棕色被毛脊背上数个白色斑点小东西恹恹地趴坑底,看到人来,惊慌地抬起头,瞪着两只湿漉漉黑眼睛,从鼻孔发出一个类似蔑视轻哼--

邱晨惊喜:“哎呀,居然是一只香獐子!”

提及香獐子,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只要说出它学名,恐怕就鲜少有人不知道了。它学名叫原麝,其雄麝身上生有香囊,囊内分泌香料,就是极为名贵“麝香”。从这只香獐子个头体色花纹来看,应该是未成年,但这是邱晨第一次挖坑捉到猎物,已经足够她惊喜了。

小东西显然不知道眼前就是害它受伤坏人,虽然有些警惕,但多却是对生渴望,还有天生性情温和。邱晨跳下陷坑举着一把嫩嫩小草凑乎过去,香獐子歪着脑袋瞪着邱晨看了片刻,没有理会。倒是阿福从荷包里掏出邱晨给他准备糖块,那香獐子闻了闻,毫不客气地一伸舌头卷进了嘴里,咯嘣咯嘣地吃起来。

邱晨惊喜又好笑,慢慢伸出手,抚到小家伙头顶,它也只是微微晃了晃脑袋也就不再理会了。摸着小东西柔软皮毛,邱晨忍不住嘟哝道:“你这个小傻瓜,咋就这么轻信嘞?也就是你运气遇上我,不然早被人捉走吃肉喝汤了……”

囧,不知是谁挖陷坑……

一颗糖吃完,邱晨又拿了嫩草送过去,小东西嗅嗅,似乎有些不太满意,却后熬不过肚中饥饿,有些不情不愿地吃了。吃了喂食香獐子渐渐地对邱晨卸下防备。接下来,邱晨替它拔下木刺也只是叫了两声,并没有剧烈挣扎。邱晨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如此轻易地捉住了一只以机敏警惕闻名香獐子。

嘿嘿,没想到第一次挖坑,居然就捉了这么个宝贝疙瘩!这是不是就是人品爆棚?邱晨暗自得意。

昨日去回春堂,因为银钱不足也没买药材,没有外伤药,邱晨就地取材,寻找了一些罗布麻和七七毛,嚼碎了给香獐子敷伤口,并拿了自己帕子给小东西包扎了伤口,然后,将香獐子抱出陷坑。茶棵子和七七毛都有清热解毒,止血止疼作用,加上野生动物生命力顽强,应该能够将这只可怜小东西治好伤。

和阿福一起,弄了些树枝石头,将陷坑填了。又动手把水潭边罗布麻采了,得了差不多一筐,这才抱着香獐子往回走。

一走出那片林子,隔着老远,阿福就朝着兰英几人大声显摆着:“栓子,我娘捉了一只香獐子。”

“啊,啥叫香獐子?”栓子一听立刻把手里抓石子儿丢掉,飞奔过来看稀奇。

看到邱晨怀里抱着小东西,栓子眼睛登时一亮,欢喜道:“嗷,又有肉吃喽!”

原来,村里男人们每到秋冬季节,多多少少都会上山捉些野物,满囤自然也不例外。这些人因为不会射箭,只是下几个简易绳套之类,一般也就捉只野兔野鸡,不过,偶尔运气好了,也有男人能够捉上一只野羊,但是村里人生活拮据,捉到猎物大都不舍得自己吃,一般都会送到镇子上酒楼换钱。

栓子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因为这几天邱晨做饭舍得放肉,他小小心里,邱晨捉了这只猎物也会自己吃,这才格外欢喜。嗯,比他爹满囤捉到猎物还欢喜。

阿福立刻反驳:“才不能吃肉,我娘说了,香獐子能够产……香,那个能卖许多钱!”

邱晨微笑听着两个小家伙拌嘴,也不插言,脚步不停地走着。阿福看到娘亲和哥哥回来,也倒腾着小短腿跑上来,只不过她跑慢,没跑几步,邱晨已经走过来了。

“娘!”看到娘亲怀里抱着小东西,阿满软软地叫了一嗓子,噼哩扑通地跑上来。娘亲怀抱是她!l3l4

第三十三章 大骨炖莲菜

章节名:第三十三章大骨炖莲菜

第三十三章大骨炖莲菜

邱晨蹲下来,亲了亲阿满小脸蛋,笑道:“那日上山捣鼓着挖了个陷坑,没想到居然捉了只香獐子!”

兰英倒是听说过,替她欢喜,却又疑惑着:“海棠,我也听说香獐子能够割香囊,可这个也太小了吧?吃肉也没几两啊……”

“兰英姐,香獐子割取香囊就必须杀了再取,只能是一锤子买卖,太不划算。我前几日去回春堂倒是听说了一个办法,不用把香獐子杀掉就能取香。这种办法每年都能取两回,只要香獐子一直养着,就一直能取……可比杀了割香囊划算多了!”邱晨笑着解释,顺便把没办法解释来历办法推给了回春堂。

兰英不懂这些,自然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没人知道**取香方法,即使有人知道,也一定会被当做秘方珍藏起来,绝对不会让邱晨‘碰巧’听了来。

她没有怀疑,只是也替邱晨很是欢喜,笑着道:“哎唷,这法子感情好。每年都能取,自然比一回划算!”

说着,俯身将撅着嘴巴不乐意阿满抱起来,点着小丫头鼻尖儿笑道:“满妞妞啊,你娘捉了这个回家养着,以后就能挣银子,给满妞儿买糖吃,买花布做衣裳了……”

兰英这里把阿满哄得欢喜了,栓子却仍旧不高兴。原来,不止爹爹捉野物吃不到肉,连海棠姨捉,也要养着挣银子,没法吃肉。挣银子他看不到,也没什么概念,但到了嘴边儿肉却看得见吃不到,还是很让他非常沮丧。

邱晨自然瞥见了小家伙表情,不由失笑,又有些心疼,不由笑着摸了栓子头顶,道:“你娘说很对,却还漏了一件事,咱们今天采这些也是药,等我拿了去换回钱来,就给你们几个小馋猫买肉吃!”

原本蔫巴巴栓子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向邱晨:“海棠姨,真可以卖钱?卖了钱真卖肉吃?”

邱晨很郑重地点头:“当然!”

栓子得了肯定回答,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哦,有肉吃咯!”

连着蹦了好几个高儿,又猛地刹了车,颠儿颠儿地跑回邱晨身边,一脸期待地道:“海棠姨,你先回家送这个,我和姐姐们再采些去!”

听了这话,邱晨和兰英都忍不住笑起来。

邱晨伸手摸了摸栓子脑袋,笑道:“咱们不能为了吃一顿肉,现就开始饿着不吃饭啊。再说了,现山上野菜还太小,一天一住不住也采不了多少。所以啊,现并不着急采,等过几天,野菜长起来,长大了,咱们那时再来多采才合适!”

栓子一会儿半会儿还算不过来,皱着眉,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总算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主要是肚子里也饿了,需要回家吃饭了。于是,也就不再坚持,乖乖地跟着回家了。只是,后半段路程,小家伙明显地重高兴了起来,和阿福唧唧咯咯地说着话,还不时往草丛里跑。

邱晨略略注意了下,竟然发现两个小家伙并不是单纯玩耍,居然一路侦查罗布麻分布区域,看样子已经为再次上山采药做准备了。

回到家,兰英带着两个女儿自回了家,栓子则跟着阿福一起进了邱晨家大门。没多大会儿,香儿跑过来向邱晨传话,刘三河满囤家吃饭了,不用邱晨管了。

邱晨正给香獐子铺麦草动作一顿,囧囧地打发了香儿回去,低下头来,自己又哭笑不得摇摇头。她根本没想着管那个刘三河,或者说,她早已经忘了自家多了个短工事儿!

给香獐子屋檐下铺了些喧软麦草,还拿了一块二面馒头用热水泡开搅成糊糊让它吃了,这才招呼三个小萝卜头儿一起洗了手,每人发了一块点心吃着,又嘱咐他们只许看,不许用手去碰香獐子。其实应该隔离,给香獐子一个安静养伤环境,但家里实际情况如此,以后香獐子伤真好了,也是天天和人打交道,让孩子们和它多接触接触,也能让香獐子早日熟悉习惯日后生活环境,索性不去太过拘束孩子们。

回头,邱晨把早上得莲藕打了外皮,切成滚刀块放进大骨汤里炖着,顺带着淘了两碗米,想了想,又添了两碗,放进一个小陶盆里,加水,放箅子上蒸。电饭锅蒸米饭比例是一倍半水,柴火灶火要软一些,陶盆也会吸收一部分水分,于是邱晨试着多加了一碗水。

经过几天锻炼,邱晨做饭已经很熟练,不过两刻钟,一小陶盆白米饭已经蒸好,邱晨挑了一点儿尝了下,还好,很香,只是水似乎稍稍多了那么一点儿,邱晨喜欢劲道弹性不够完美,唔,下次蒸饭减少一点儿水比例。

锅底大骨莲藕汤也浓香软烂,浓郁香气随着袅袅水汽散发出来,吸引得几个孩子也顾不上招惹香獐子了,都围拢到屋门口,眨巴着眼睛期盼地看着灶台方向,引得邱晨忍不住笑起来。

走过去,摸摸几颗小毛头,邱晨笑着招呼:“来,过来咱们洗洗手,等你们叔叔回来就开饭!”

栓子一听立刻苦着脸嚷道:“啊,又洗手啊,刚刚已经洗过啦……”

邱晨他脑门来了个嘎嘣脆崩豆,笑着道:“刚刚洗了手,你又摸了草,摸了地上泥巴,还偷偷地摸了摸香獐子……你看你手上这些脏东西没有,里边可是有许多我们看不见得小虫子,不洗干净就拿东西吃,小虫子就会随着吃到肚子里去……”

“啊?虫子进了肚子会咋样?”栓子一脸紧张战兢兢地追问着。

邱晨微微一笑,缓和了一下气氛:“虫子进了肚子自然会咬人啦,肚子里生了虫子人就会肚子疼。虫子还会把你吃进肚子里东西都去吃光光,你就会被饿得越来越瘦,不长个子,还没有力气……想想啊,其他孩子都长得又高又壮,你却因为肚子里生了虫矮矮瘦瘦,还没有力气……多丢人啊!”

“我要洗手,我不要生虫,我不要长不高个子……”栓子被邱晨描述悲惨画面吓到了,连连保证着,特别积极地第一个跑到木盆边,自己卖力地洗起手来。

给几个孩子洗干净手脸,又给阿满梳了一遍小辫子,把几个孩子都收拾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邱晨一声吆喝,阿福和栓子就自告奋勇地跑进屋里,把吃饭小矮桌抬了出来,阿满也不甘落后,跟后边搬小板凳,一个个都像辛勤小蚂蚁,看邱晨一边收拾饭,一边乐。

大骨被捡出来,盛一个陶盆里,炖过后,微微呈藕荷色莲菜,面嘟嘟软嫩嫩,被舀进一只只饭碗,加上每人一碗雪白晶莹米饭,饭菜还没上桌,几个孩子已经被馋咽了半天口水了。

饭菜上了桌,林旭也从学堂回来了。

“洗洗吃饭吧!”邱晨笑着和林旭招呼一声,“你先和孩子们吃着,我去兰英姐家一趟。”

说着,端了满满一碗白米饭一碗大骨莲藕汤出了门。

昨天亲们都很沉默呢……l3l4

第三十四章 学了个乖

章节名:第三十四章学了个乖

第三十四章学了个乖

上午采回了罗布麻,下午她就要家里炒制,晾晒,不然叶类药材易变色、变质,就失去了药效了,当然也就没办法卖钱了。昨天她已经为了炒制药材买了一口小锅,但这个时候可没有打火灶电磁炉给你用,买个锅,还得盘个灶台才行,哪怕是临时,也需要懂行人盘来才好用。不是没有那不服气自己盘灶台,结果盘出来灶台要不只冒烟不着火,要不干脆烟火不走烟筒走灶门,一不小心被燎了头发,连眉毛睫毛都烧掉,后还不是被传成笑话,徒增笑料。

邱晨本打算去咨询一下兰英,村里谁盘灶盘好,没想到她一提,兰英就瞪着了她一眼,兰英婆婆正端着邱晨拿来一碗米饭一碗大骨莲藕乐睁不开眼呢,一听邱晨这话,立刻笑着插话道:“哎呀,不就盘个小灶嘛,还找别人干啥,不是老婆子我自个儿夸嘴,咱们村里要说起盘灶,还没几个比得上你叔。正好,上半晌粪肥也送差不多了,下半晌让满囤一个人扫扫尾就行了,你叔就去你家给你盘灶。”

兰英公公沉默寡言,心里却很明白,不像王氏有些小气贪财,这些天来,总跟着邱晨吃好饭食,早就觉得心里亏欠了,这回自家能够帮把手,自然不排斥,何况,人家升子媳妇这回盘灶还带着自家一起挣钱!

也没嫌乎老婆子替他拿了主意,跟着点点头:“盘个小灶用不了多少东西,正好家里还有几块土坯,砖头也有几块,你都不用操心了,搁下饭碗我就过去。”

等老爷子说完,满囤也闷声闷气地开口:“你们家地我上半晌领着三河去看了,没啥大事儿,等会儿,我和三河去你家拾掇拾掇粪肥撒上,就行了。”

邱晨自然喜不自胜,向二老和满囤道了谢告辞回家。

兰英把她送出来,偷偷地笑着道:“没想到你这回也学得精乖了!”

邱晨咧咧嘴,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心里却忍不住腹诽,她能说芯子换了人,她根本不了解情况纯属误打误撞吗?

回到家里,很意外地,林旭带着几个小虽然都围坐矮桌旁,但各人面前米饭却都没有动,显然是等着邱晨回来。听到脚步声,林旭站起身来相迎,把邱晨手里拿回来空碗接过去,送到灶台上。从锅里盛了一碗米饭端上来。

邱晨洗了手,笑着道:“都等着干啥,饭都凉了!”

林旭笑笑,把饭递给邱晨。不多时等待,盛一碗饭贴心,让邱晨心里暖暖。招呼着林旭和三个孩子吃,自己也挖了一勺饭吃进嘴里。米饭稍稍有点儿软,米也有些糙,但这一口饭吃嘴里,却让邱晨品尝出一种从未有过香甜软糯来。

邱晨和林旭加上三个小萝卜头吃饭,也没有什么食不言规矩,大家边吃边说着话,几个小还你尝我一口,我挖你碗里一块地吃着,一个不对付还和小公鸡一样瞪上一眼,嚷上一嗓子,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却有一种平淡感觉邱晨心里蔓延开来。这种感觉邱晨或许自己都不太明确,其实它名字叫幸福!

买来五只母鸡已经认了家,都摇摇摆摆地凑到饭桌跟前,看到小孩子们落到地上馒头屑菜沫就立刻抢着吃了,小栓子吃饭狼吞虎咽,却也费,五只小母鸡有三只都挤他脚边,低着头不停地啄着。有一只小母鸡心急,抻着脖子去夺栓子碗里米饭,吓得小家伙吱哇乱叫一通,也惹得一家人跟着一顿大笑。

阿满还不会拿筷子,邱晨就捡了软烂莲藕喂给她,又将骨棒里骨髓挖出来分给几个孩子吃。

四个孩子吃得很饱,特别是小栓子和阿福两个,有了作伴吃得特别欢实,都捧着圆鼓鼓小肚子躺炕上直哼唧。邱晨拿了湿巾子给他们擦了油嘴油手,看着一溜儿排排炕上躺下,这才返身出来,林旭已经收拾了碗筷,正擦抹桌凳,邱晨则去灌了壶水烧上。

今天林旭穿了做青色细棉布薄棉袄,仍旧瘦弱身影,却因为几日来饭食改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也因为日子一天天有了盼头,又重回了学堂,原本脸上忧伤悲凉之气也淡了,取而代之是一种与年龄有些不符淡定和清逸,几分读书人文雅,还有少年特有纯朴,倒是真如那日庆和嫂子说,有了些秀才郎样子。

邱晨去眼打量着,禁不住带了微微笑意。果然,人靠衣服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何况林旭本来长得就不丑。或者说,林旭少年容貌其实很清俊,之前因为衣着破旧面色无华遮了大半风采去,如今连着几天好饭菜吃着,心情也比之前疏朗了许多,气色和精神面貌自然就好了起来,今儿又有了这身衣服衬着,立刻就把那份少年独有俊美给显现出来了。

“吃饭吧!”邱晨笑着招呼林旭坐下,拿了个馒头递给他,“怎样,耽误了这些日子,功课还能跟上吗?”

听邱晨询问功课之事,林旭立刻认真回答:“大嫂不用担心,徐先生已经和我说了,从今天开始,每日下午放学后,他给我补半个时辰课。”

“哦?”邱晨微有些意外,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估计是林旭和徐先生说不去学堂吃午饭,徐先生就又想了个补课办法来帮助他。不管原因如何,这位徐先生对林旭还真是心力了。

“是好事,却也要让你们徐先生受累了。二弟一定要好好用功,不要辜负徐先生对你厚望。”邱晨趁机鼓励。林旭立刻正色答应下来。

稍事休息,喝了碗水,林旭又去学堂上课。

邱晨则开始整理上午采回来罗布麻,把杂草枝梗挑了去,只剩下干净叶片,放到竹箪子上摊晾。其间,她还去前面三奶奶家借了杆秤来,将兰英娘仨采摘罗布麻称了重。今天第一次炒制罗布麻茶,她要测定出水分含量,等和回春堂谈妥价格,就可以直接制定出鲜品价格来了。想到这里,邱晨忍不住失笑,也就是兰英信任她,否则连个价格都没说,谁跟着她去山上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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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盘灶台、韭菜哈饼

章节名:第三十五章盘灶台、韭菜哈饼

第三十五章盘灶台、韭菜哈饼

过称之后,邱晨有些汗颜。兰英母女三人采罗布麻居然是她四倍还多。

不多时,兰英公公就过来给她盘灶台。满囤则用车子推了一车子土坯转头过来。

邱晨去烧水沏茶出来,却见刘三河正挑着两筐土走进来,不觉微微一愣。

她还以为刘三河兰英家吃完饭就不知去哪闲逛了,没想到居然是去挑土了。不过,既然人家努力改正,邱晨也不再坚持另眼看待,端了茶水过去,给三人一人倒了杯茶,不过,只将茶碗子给满囤公公递到手上。

满囤爹不善言谈,表情也一贯严肃,干起活来却不含糊。喝了邱晨递过去一碗茶,就招呼刘三河和泥开工。满囤绕着垒灶台地方转了一圈,不声不响地出去了。不大一会儿,就扛了几根手臂粗细檩条回来,又从自家取了两卷麦秸草苫子,将盘露天灶台上搭了个棚子,如此一来,即使下雨,也不会淋了灶台,倒是周全像样了许多。

满囤爷俩干活实,都像给自己干活一样,邱晨自然感谢不已。刘三河干起活来,也脱了些惫懒气,居然泥水匠、木工都能搭把手儿,而且,砍木头、和泥这样累活也一手包了,却没有偷奸摸滑,倒是让邱晨颇有些意外。

趁着那三人盘灶空当,她就去厨房里和了一盆面,把昨天剩下韭黄切了,打上两个鸡蛋,放入油盐调味儿。馅儿调好了,面也醒了。兰英也过来帮忙,见状就利落地把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博饼,一张薄饼上摊上一层馅儿,再盖上一张薄饼,把边儿压实,就成了一张韭菜馅饼儿。有些地方叫哈饼。

锅底加了细细麦穰烧着火,一张韭菜哈饼放进去,翻两个翻儿就熟了,浓郁韭菜鸡蛋香就飘散了。

那边满囤爷俩盘灶搭棚子都是熟手,不过一个时辰就都收拾利落了,满囤爹还灶里点了火,试过了灶台顺畅,没有漏烟漏风缝隙,就算大功告成了。邱晨这边也烙好了十来张韭菜哈饼,天色还早,不到吃晚饭时候,满囤爹洗了把手就告辞回家,邱晨也没过于客套,将老爷子送出门。

而满囤喝了杯茶之后,就领着刘三河去看林家积肥。林家肥不多,但田地也少,积肥也够林家三亩地用了。略略一看,满囤就拿了铁锹镐头,叫着刘三河一起,把粪肥从积肥坑里起出来,直接装进推车筐里,装满一筐,就由刘三河推了送到林家田里去。满囤也拿了铁锹跟了,到了地里粪肥是要均匀撒到田里,这随运随撒,一趟子活儿干完,春肥也就施完了。之后盼着下场春雨,或者浇上一茬水,肥力就能溶入土壤,正好赶上冬小麦返青。

邱晨和兰英说着话烙饼,听到后边窸窸窣窣动静,回头一看,就见三个小萝卜头被哈饼香味儿给勾了出来。一个个小脑袋排排挤屋门口,大睁着眼睛眨巴眨巴,那小馋猫模样,就差嘴角挂上一道哈喇子了。

邱晨和兰英对视一眼,禁不住都笑了起来。

邱晨负责看锅,能够倒开手,抬手拍拍三个小脑袋瓜儿,让他们去洗手,她则取了刚烙熟一张哈饼放面案上,一切四份,分别盛碗里,阿福栓子各一份,塞了一角到兰英手里,她则抱了阿福怀里,拿着一角馅饼喂小丫头吃。

鲜香馅料,软乎得烙饼,完美结合一起,热热地咬上一口,满嘴鲜香浓郁,吃几个人都眉开眼笑。兰英也连连笑道:“这几天跟了你吃了好东西了,别说这皮小子,就连我都要吃馋了。”

邱晨给阿满擦擦嘴角沾韭菜,笑道:“等咱们这批药制出来卖了钱,你们家伙食也能改善改善!”

“呵呵,我倒没想过天天吃好改善,能够让孩子们天天吃饱肚子,偶尔买上几块骨头炖炖,补补那什么钙,我就知足了。”兰英笑一脸憧憬,邱晨也不多说。

罗布麻若是能够打开市场,他们至少能够挣一两年好钱,到时不仅能吃饱饭,还能有些结余,到时候或买上几亩地,再买上一头牛,兰英家日子自然也就宽裕起来了。

将哈饼烙完,盖笼布里,邱晨用手试了下罗布麻干湿,然后就开始炒制。

兰英极有眼色地去把邱晨换下来床单端到屋门口洗了,避开了邱晨炒药过程,邱晨也没阻拦。

因为只是为了速烘干和揉搓,罗布麻茶炒制很简单,保持文火热锅,撒上一大把茶锅里,速用炊帚旋动,让嫩绿色叶片均匀而速地受热,颜色微微加深时出锅,簸箕里用手轻轻揉搓成颗粒状,然后再倒回竹箪上晾干。一边炒制,一边揉搓,差不多花了半个时辰,邱晨就把上午采罗布麻炒制完毕。

返回头去摸初炒制已经基本达到了干燥要求。

这时候,满囤和刘三河也送完粪肥回来了,邱晨就拿了十几张哈饼,用笼布包了,交给栓子阿福送到满囤家去。又取了八张哈饼,用笼布裹了,让兰英交给刘三河。

兰英撇撇嘴,有些不情不愿道:“还给他吃这么好东西,真是糟蹋了!”

说着,沉着脸走过去,将哈饼包往刘三河怀里一塞,还不忘挤兑上两句:“三混子,这可是拿给三奶奶和立传、立勋,你可别找个地方只管自己个儿都给偷吃了!”

刘三河一手搂着哈饼,一手衣服上搓着,咧着嘴谗着脸笑道:“嘿嘿,嘿嘿,瞧满囤媳妇说,我哪能做那事儿啊……”

兰英根本不给他留脸,撇撇嘴,啐道:“你还不能做那事儿?你啥事儿没做过啊?行了行了,走吧!”说着还很厌恶地挥挥手,赶刘三河走。

刘三河也够没皮没脸,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仍旧咧着嘴笑嘻嘻地走了。

邱晨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别说,刘三河那张仍旧青紫斑驳脸,挂着那么一脸谄笑,还真是考验人啊,克制力稍微差点儿,能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吃过晚饭,趁着天色还未黑透,邱晨就去了趟三奶奶家,她向奶奶说了自家有外男每天进出不便,还是让刘三河只照料田地就好。三奶奶也不意外地答应下来。

夜里,为了防止露水打湿炒了罗布麻,邱晨将几只竹箪拿进屋里晾着。

睡梦中,罗布麻微带苦涩气味萦绕鼻端,让邱晨迷迷糊糊地梦里也仿佛还弓着腰炒制,累得那叫一个腰酸背疼,却一直没办法停下来,后终于忍不住了,噗通一声摔倒锅台上,邱晨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躺炕上,静静地黑暗中,阿福阿满匀细呼吸声就耳边,抚慰着她砰砰狂跳心脏。

出了一身冷汗,邱晨稳下心神之后,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披了棉衣起身,去桌子上拿了自制茶窠子倒水喝。一杯水没喝完,猛地又听到噗通一声从屋后传过来,邱晨刚刚平复心再一次猛地提溜了起来。

院子里进了人?!

这是她第一时间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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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因小引大

章节名:第三十六章因小引大

第三十六章因小引大

屏住呼吸,邱晨侧耳倾听了片刻,隐约听到后院母鸡呱呱咯咯地叫了起来,接着是嘟嘟声音从屋后向前绕过来。这声音听上去不是脚步声,邱晨也完全辨别不出,却觉得不能如此缩屋里束手等待,握了握拳头,做了几个深呼吸,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拿了棉衣裤速套上,走出里屋,去灶台上摸了菜刀手,轻轻地打开门闩,走了出去。

时值上旬末尾,一出门,就看到深邃深青色夜空上,一枚半圆月亮斜斜地挂偏西天空。已经是下半夜了呢!

窗下一个小小黑影发出一声闷闷轻哼,邱晨回头看过去,不由对这个此时唯一陪伴她小家伙露出一个轻笑。小香獐子经过敷药,又喂过几次之后,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也对邱晨完全放下了防备。邱晨一手紧握菜刀,慢慢地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小家伙温热脑门儿,换来小东西伸出舌头她手心里舔了几下,温热湿润触感,让邱晨意外地安下心来。

就此时,邱晨听到不远处猛地传来闷闷声“吭……”,心脏骤然又是一紧,邱晨缓缓回过头去,就见屋角处缓缓地转过来两个黑影……

邱晨身体僵住,那两个黑影却仍慢慢靠近,终于,黑影走出屋角阴影,走到了月光下……邱晨一下子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不过片刻功夫,她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原来,夜半造访客人居然是两只香獐子。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看着紧密偎依一起一家三口,还不由为夜半那场惊魂失笑!

阿福阿满早起看到院子里多了两只香獐子,都欢喜不行,忍不住就往上凑,奈何两只成年香獐子还是满心防备,那只比较高大雄麝是弓着背就要朝阿福撞过来,吓得邱晨一把将阿福抱起来躲到一边,后又细细地嘱咐了阿福阿满,让他们离得远一些看,别往近前去,以免惹恼了两只成年香獐子,伤害到两个小才算完。

林旭早起看到家里一夜多出来两只生灵,先是惊讶,之后就暗暗懊悔自责起来。他晚上看书看晚了,夜里睡得太沉,家里进了两只这么大活物,他居然都没听到,幸好只是两只香獐子,若是凶猛野兽,或者是心怀歹意人,嫂子和两个孩子岂不是身陷危险他也察觉不到?

自从传来哥哥身死消息后,林旭就以这个家唯一壮丁把保护一家大小当成了自己责任,如今,差一点儿嫂子和侄子侄女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危险,他自然愧疚自责,之后,每晚睡觉就不敢再睡沉,夜里总保持着一份警醒,有时候还会起来转一圈看看,才自觉放心。

拿了几块黑面馒头掺上剩下稀粥端过去,三只香獐子居然都吃很是香甜。让邱晨欢喜之余,也微微疑惑,挖个坑能够捉到一只小香獐子已是幸运,夜里居然还引来了两只成年香獐子……这种大走狗屎运经历,简直让邱晨都有些不敢相信了。只害怕,两只成年香獐子是不是等着小家伙养好了伤,一起返回山林?

此时想也没办法预料后边会发生什么,邱晨索性不浪费精力了。

喂过香獐子一家,邱晨娘儿仨就又锁了院门,和兰英娘四个一起上山,采摘罗布麻茶了。

中午,他们上山回来,第一批罗布麻茶已经干燥完成,邱晨称量了成品重量,兰英母女三人采了十斤多鲜品,出了二斤二两干品。邱晨很可怜,采了就不到三斤鲜品,只出了七两干品!基本上都能达到四斤半比一。这还是初春罗布麻叶片刚刚萌生,叶片幼嫩水分含量偏高。若是到了春末夏季,成品率还会提高。邱晨估摸着,四斤差不多就能出一斤干品。

这一日下午,邱晨自然又炒制了半天罗布麻。炒制动作虽然简单,却枯燥重复,时间长了也累得腰酸胳膊疼。邱晨就心里盘算,她带着阿福阿满上山不方便,一个人采摘量也有限,不如就将采摘活计放出去,她和兰英家里炒制晾晒,到时候挣了银子,她给兰英发工资。

心里如此盘算定了,邱晨却没有急着告诉兰英,眼下罗布麻销售情况和价格还没核定,工钱和收购价格都没法定,还是等这一批货送去回春堂,敲定了回春堂收购价格和数量,再和她说也不晚。

如此忙碌了三日,每日上午采药,下午炒制晾晒,随着对罗布麻分布熟悉,随着野外植物不断地生长,收获量一天比一天多,后制出来罗布麻茶,总共得了三十斤挂零。据邱晨估测,待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罗布麻一天采摘量还能提高,若是让五个妇人上山采集,她们再带上各自孩子,一天下来少也能采摘鲜品罗布麻二百余斤,差不多能出五十斤成品。大致估量了产能,邱晨心里也有了底。

第四天一大早,邱晨收拾了一下,将阿福阿满交给兰英婆婆带着,她则和兰英背了三十斤罗布麻动身再次赶往清水镇。

到了回春堂,一进门,陈掌柜和赵先生就都热情地迎了上来。蒋正也闻声过来问候。看他们这样表情,邱晨也就放了心。果然,坐下之后,赵先生就急不可耐地向邱晨报喜,说那日病患抓了罗布麻回去服用,只一天就觉得眩晕减轻,三服药吃完,头目森森天旋地转感觉基本痊愈,药效竟比之前用钩藤治疗加明显捷。

邱晨自然不意外,罗布麻能够降血压现代早已经被应用于临床,并被无数高血压病例所验证。于是淡淡笑道:“如这样病患,其实可以抓了罗布麻每日代茶饮,可以加有效地防止眩晕再发,而且,可以减少肝风内动之中风证发生。”

一听这般妙用,赵先生加惊喜,连连搓着手道:“若是如此,可就救命多矣!大善!”

陈掌柜听赵先生和邱晨聊得热络,几次想商议罗布麻价格供应量等问题,却根本插不上嘴,只能苦笑连连地等着赵先生和邱晨交流完,心里却抱定出个高价收购了。好,这个时代得高血压大都是富户财主,药物出售也容易要价,倒也不用他太多担心收货价格太高没得赚。

大姨妈拜访,昨天躺了一天,没能加,今天补上。——另,推荐好友八戒抛绣球军婚宠文《军少第一妻》。八戒文品情节都有保证,喜欢军婚亲可以去看看,看好给个收!l3l4

第三十七章 出货啦(加更)

章节名:第三十七章出货啦

第三十七章出货啦

邱晨却想得是给兰英留条长久赚钱路子,所以,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说了出产量之后,价格竟是出乎陈掌柜意料……合适,基本上与钩藤价格持平,每斤成品罗布麻茶收购价定了三钱银子。这样一来,回春堂能够操作空间自然大,利润也可观。于是,陈掌柜就将这一日邱晨带来三十斤罗布麻茶过称,扣除那日预支五两银,邱晨拿到了四两银子。还主动说定,以后送药就不用邱晨来回奔波了,每过半月,回春堂就派车去刘家岙运回来。一番商量下来,后是皆大欢喜。

邱晨买了几味配制常用药药材,陈掌柜都给打了折,共收了七百钱,还剩下三两三钱银子。

邱晨琢磨着,回去鲜品采摘就放出去,每斤净罗布麻叶按照十文收购,四斤半鲜品出一斤干品。她和兰英一起炒制晾晒,每天给兰英八十文工钱。只要风声传出去,刘家岙这边罗布麻收完了,还可以向周边村庄收购,那样,她们炒制罗布麻活计,就可以长期维持下去。

一个月下来,兰英每天只来干半天活儿,一月也能拿到二两四钱银工钱,邱晨再吃穿用度上贴补些,上午还可带着芝儿、香儿姐妹俩上山采罗布麻,每天也能挣上百十文。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个月下来,怎么也能有十两银子收入。如此,即让兰英得了实惠,也不至于村子里太冒尖儿,招了人算计。

出了回春堂,邱晨就把采药制药事儿和兰英说了,并给她算了一下帐,这三天,兰英母女们一共采了差不多一百斤罗布麻鲜品,每斤十文,就是一两银子。加上兰英三天工钱二百四十文,一共是一千二百四十文。邱晨拿了一两碎银和三百文钱给了兰英。村里人一般能得个百十文钱都是大笔收入,很多时候没有钱,都是用鸡蛋或者布匹以物易物,极少有机会拿到银子。如今,一两白花花银子入手,兰英欢喜嘴都合不拢了。

两个人欢欢喜喜地又去买了些油盐酱醋之类必需品,兰英还买了两斤肥肉和四斤大骨,邱晨则去集文斋买了二百张毛边纸一盒印泥,又去找刻字刻了一个方形印章,还不到午时,两人就购置完毕往家赶。这一次,因为没买沉重物件儿,邱晨也没用回春堂马车送,两人说着话往家走。

出了清水镇,邱晨就拿出镇上买大包子来,递给兰英一份五个,自己也包了一份,拿了一个边吃边走。邱晨吃了两个就吃饱了,剩下三个自然就放进背筐里。转眼看到兰英早就停了嘴,还以为她吃得,也没意。

两人说说笑笑,又没有孩子拖累,七八里路倒是走飞,未时初刻,就回到了刘家岙。

邱晨领了两个孩子回家,兰英自把买东西和剩下一两多银钱都交给了婆婆,又和家里说了邱晨计划,一家人自然是欢喜不。

满囤娘一边将兰英拿回来银子放进炕头柜子里锁起来,一边抱怨:“家里又不是没菜,买啥肉和骨头啊,又不是大节小庆,那骨头精光溜溜,连丝儿肉都没有,白给都不要……”兰英撇撇嘴,领着栓子回了自己屋。从怀里口袋摸出四个包子来,一个小手里塞了一个,芝儿香儿和栓子立刻无声地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满囤也回了自己屋,呐呐地对兰英道:“你知道咱娘,就是爱唠叨,有口无心,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哈。”

兰英一撇嘴,白了满囤一眼,嗔道:“还用你说,我要是和她计较,早气死了。”说着,将后一个包子塞进满囤手里,满囤看看孩子们吃香甜,也咬了一口,爷几个都嘿嘿地笑起来。

兰英就转了脸色,欢喜道:“海棠这回学了这么个方子来,咱们跟着她一个月虽少也能挣上个七八两银,攒上一年,就是百十两银子,那样,芝儿嫁妆就不愁了,明年开春也能翻盖翻盖咱这屋子,再也不用担心透风漏雨了……”越说越欢喜,麻利地收拾了,匆匆甩给满囤一句话,“我得赶紧过去,芝儿香儿上午也采了不少药呢,海棠说,搁时间长了发了黄就不能用了呢!”

说着,脚底生风地走了。满囤站屋门口,嘿嘿地笑着,一脸喜悦。若真如芝儿娘说那样,日子是真有盼头了。

··········

两个孩子兰英家吃了午饭,邱晨就给他们洗了手脸,抱上炕,哄着两个孩子午睡。然后,她才自己弄了点儿吃,将就着吃了午饭。

搁下碗,兰英就把香儿芝儿上午采罗布麻送了过来,邱晨过了秤记下,让兰英摊晾到竹箪上,她则匆匆抱了一摞毛边纸去了前头三奶奶家。

邱晨打好注意,趁着罗布麻刚刚开发推广,给每一斤罗布麻加一个毛边纸小包装,上边印上云连山印章,罗布麻推广开来,云连山自然就会先入为主成了罗布麻地道产地。届时,同样罗布麻茶,也会首推云连山所产。也算是简单品牌效益吧!

要给罗布麻加个纸袋包装,糊纸袋工作就需要一个人来做。邱晨首先想到了对她多有帮助三奶奶。糊两个纸袋一文钱,却是三奶奶力所能及活计,一天轻轻松松就能挣个几十文,也能添俩菜钱。

因三爷爷世时做了二十多年族长,村子里威信很高,虽然三爷爷不了,三奶奶却刘家岙仍旧有很大话语权。而且,刘金才虽说没有继任族长,而是去镇上做了掌柜,却一直对村里人多有照应,人脉也广……种种条件总结下来,交好了三奶奶一家,对如今孤儿寡母林家来说,可谓是好处多多,至少,有了三奶奶一家相护,村里再有人想算计林家,就要先琢磨琢磨了。

三奶奶每日家做了家务就是给两个孙子做做饭,也没什么营生,糊纸袋子活计只需一把剪刀打一碗浆糊就能做,而且不耽误做家务不耽误给两个孙子做饭,还不累,正适合她这样老太太干。

邱晨拿了毛边纸上门一说,三奶奶二话没说就应承下来。并主动揽下了去村子里说说收购罗布麻任务,还一再夸奖邱晨仁义,有了挣钱路子也没忘了村里乡里乡亲们。

从三奶奶家转回来,邱晨和兰英继续炒制晾晒芝儿香儿小姐妹采摘回来鲜叶,不多时,就有庆和家、青山家等妇人上门询问收购罗布麻事儿,得了邱晨和兰英肯定,又看到院子里晾一个个竹箪子,纷纷喜形于色地急忙回家,招呼孩子拎了篮子上山。当然,也有人听邱晨说要卖掉药材之后才能付账后,怕拿不到钱,就打了退堂鼓。

这种情形,邱晨也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她还特意嘱咐上山采药人,一定要净叶,不要枝梗,不要枝梢小叶嫩芽。

如此,到了傍晚天黑前,就收了一百多斤鲜罗布麻叶。邱晨和兰英只好晚上点了火把加班,到二时分,才把罗布麻炒出来。

第二天上午,邱晨就向采摘罗布麻众人追加了通知,每天下午炒制,所以,未时末之前送不到,就不要了。晚上加班一回两回行,时间长了铁打身体也熬不住。

如此忙忙碌碌,很过了十天,回春堂运货马车就上了门。原来是回春堂将第一批罗布麻茶运到了县城、府城,并很推广开了,已经接到了第一批订单,回春堂自然也就提前过来运货应急了。

这一次,是陈掌柜亲自跟了马车过来,看到一个个包装整齐洁净罗布麻小包装,陈掌柜眼睛一亮,一抹精光一闪而逝,很是满意地核了重量,付了银钱,将罗布麻装车匆匆走了。

yy,加送上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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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炒药作坊

章节名:第三十八章炒药作坊

第三十八章炒药作坊

十天时间,邱晨和兰英每天忙碌,一共制了二百八十斤罗布麻茶,共得银八十四两,支付罗布麻收购银十二两六钱银,支付了兰英八百文工钱,给了三奶奶三百文糊纸袋钱,再抛去购买毛边纸一两银,印泥印章一两两钱银,后算下来,净利润高达六十八两银。

这些银钱,连兰英也不知道,邱晨看着一张五十两银票子和两枚沉甸甸银锭子有些怔忡。有了这六十两银子,他们家就可以翻盖房屋,或者购买田地……

脑中乱纷纷地过了许多花钱计划,后却都一笑了之。

别说他们家这种情况,即使不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又是盖房又是买地暴发太过,也只能招来莫须有嫉恨凭空生出诸多祸端来。这些银钱,还是暂时放好了,生活条件慢慢地逐步改善才好。所谓温水煮青蛙才是王道。

十天下来,虽说挣了六十多两银子,邱晨每天都要炒制一二百斤罗布麻,也着实累得够呛,做晚饭都没有力气做什么花样了,眼瞅着林旭和两个孩子刚刚有些好转脸色,又有向菜色满面回归趋势。

如今有了钱,邱晨自然第一步要做,就是降低自己劳动量,也分摊一下利润。她有了钱,也不能看着周边相处亲密邻里再过那衣食不继苦日子。不是有句广告语吗--大家好才是真好!

于是,她把兰英找来商量,兰英改成全天班,再找两个妇人来,由兰英领着,每天上午摊晾,分装,装袋。下午邱晨收货,兰英炒制,两个妇人负责搓揉、晾晒。将炒制交给兰英,她月薪从二两四钱涨到六两银,两个妇人每人每天拿八十文,并都管一顿午饭。兰英自然不会不答应,只是说六两银工钱太高,不肯要。还是邱晨一再地劝说,说这六两银可是炒茶师傅工钱,而且还说,炒熟练了,炒多了,工钱还要再涨呐,兰英这才答应下来,自是欢喜不胜。

教兰英炒制时候,邱晨留了个小小后手,端了一盆清水放灶台上,每炒制之前,都用炊帚沾水喷洒到罗布麻上,这样一来可以避免火色太过,同样也可以迷惑想要偷师人,让他们以为这清水是什么独特配方。如此,不敢说能够长久握着罗布麻加工,至少,也能够延长些被人学去时日,多挣些钱。

两人商议合计了一番后,后确定用庆和嫂子和另一个小媳妇青山媳妇。只所以没用二魁媳妇,是因为二魁媳妇过来做衣衫,回家后没注意赞叹羡慕了几句,被她大嫂大魁媳妇听了去,就给嚷嚷到村里,随即就惹来刘三河那通麻烦。虽说刘三河已经卖身一年做长工,二魁媳妇也间接地过来表达了歉意,但兰英和邱晨仍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用她,以免再生什么是非。

有了青山媳妇和庆和嫂子两人加入,邱晨终于不用每天再不断地从事着繁重体力劳动,而只需收货记账,并偶尔去替换兰英几回就行了,活计轻省了不少,小小炒药作坊也渐渐有了模样。

炒制、揉搓、晾晒、分装,都没什么技术含量,兰英、青山媳妇和庆和嫂子上了两天工,就都熟练起来。三个妇人本就是利落人,村里妇人找到这么个不累工钱又高活计又极不易,都特别珍惜,做起活儿来就很是上心,都不用邱晨说话,就把一趟子活计干抹光溜溜,连后打扫、整理,都不用邱晨关照,她自然乐得省心。

当天晚上,正好刘金才赶了车回村,邱晨就动了心。

有钱又有了闲,邱晨自然不肯再苛待自己和家人。虽然不能张扬,却也要改善改善家里人生活条件。

转天一早,邱晨让兰英家里看顾着,她就搭了刘金才马车去了一趟镇上。因为赶着上午回来,就没带阿满和阿福,一起托给兰英婆婆王氏给看着。

一路上,邱晨依着车架子默默地盘算着--

家里添了三个帮工妇人吃饭,米面吃得,要多买些。

家里各人被褥都陈旧很了,至今她和两个孩子还盖着一床被子,娘三个挤一起,谁都休息不好。细棉布和棉花都要多买些。天气一天天暖和了,也要再给一家人买些细棉布做几件夏天衣裳。

包装袋子不多了,要买毛边纸回去糊袋子。去集文斋,也正好再给林旭买几样笔墨纸砚,书籍这回也多买几本……哦,不知道小伙计给她淘到好旧书没……

如此一样样细细盘算下来,马车又跑飞,仿佛眨眼功夫,七八里路就走完了,已经来到了清水镇。

这一日,清水镇正逢集日。但邱晨看到如织人流,还是很惊讶,原来她也来干过集,可没这么多人啊!

可能是看出邱晨诧异,刘金才笑微微地给她解释:“今儿是每年赶春会。这马上地里就要开耕了,买种子买农具,还有春天麦下来之前淘换粮食,就有了这个会,其实也就是比赶集人多点儿,大都是卖了冬衣冻被换粮食糊口,也有些家里日子不好过,大牲口喂不住了过来卖,想要淘换旧物件或者买牲口倒是合适,别也没意思。”

邱晨满脑子琐碎家庭计划,一下子抛开了,只抓住了刘金才话中一句--买牲口!

要是有辆马车,她再上镇上就不用总是打怵了。要是条件允许,还可以去远县城,甚至府城看看……其他不说,地方大了,药铺子肯定也不止一家,她要出售药物配方也罢,寻求合作也好,都有个比较不是。不是说她对回春堂有啥不满意,但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道理,她还是知道。

这么想着,邱晨脸上也控制不住地露出些欢喜和憧憬颜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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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嚣张主仆

章节名:第三十九章嚣张主仆

第三十九章嚣张主仆

刘金才看着往镇子里涌人流,却担心酒楼事情,也没注意到邱晨异样,匆匆交待一句,让邱晨有事去酒楼找他,就急急地赶着车走了。

邱晨回过神来,又不禁有些犯难。现代买车,她可是上网搜罗了许久资料,又汽车论坛发帖子请教了一些车神才确定下要买什么车型。这个年代,要去买牲口,她却真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买骡子还是买马,别提牲口体力如何、有没有病什么,这万一花了钱买回匹生病来,银子可就打了水漂了。

站镇子口琢磨了半晌,邱晨还是去回春堂,让回春堂陈掌柜帮忙给寻一个懂牲口人,做参谋。

计议已定,邱晨就顺着人流往镇子里走。

回春堂大街中段,要到回春堂,就要打布庄门口过。

天色早得很,又是顺路,邱晨就抬脚进了布庄。

一大早,布庄里人还不多,两个小伙计正摆设布匹,打扫卫生。一见邱晨进来,其中一个小伙计眼色好,当即就认出了邱晨之前来买过一回布匹,买东西不三挑四捡,付钱也爽利。关键是,那一回邱晨只不过买了几匹棉布,却还没忘了打赏了他十个钱,让小伙计记得特别清楚。

一脸笑地将邱晨迎进去,果然,邱晨没让小伙计失望,一口气要了十几匹细棉布,二十几斤纕子,把个小伙计欢喜不行。连忙手脚麻利地帮邱晨把布匹纕子都包了,抬头就看到邱晨正盯着另一个柜台上锦缎看,小伙计心中大喜,连忙殷勤地跑过去,抱了两匹锦缎过来给邱晨推荐:“这两匹暗纹提花苏锦是小铺刚到货色,夫人请看,这花色、纹样都是,做成衣服是庄重富贵。”看着邱晨脸上带笑却没答应购买,小伙计自然不甘心,再接再厉道,“您看,这匹海棠红夫人穿提脸色,做衫子做群都好,都不用额外绣花;这匹蟹壳青苏锦则适合给公子少爷用,做成袍子,端肃大方,是得府城大家公子们喜爱。”

海棠红也就罢了,颜色太过娇艳邱晨并不喜欢。倒是这匹深烟青色苏锦,实不错,颜色好看,也没有缎面光亮浮华感,摸手里厚实柔软,想必穿身上也是极舒服。邱晨就有些意动,买回去给林旭作件夏袍还是很不错。

正思量着,猛地听到小伙计介绍--蟹壳青!

邱晨立刻联想起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大螃蟹来,再看手里料子,刚才还不觉得,如今是越看越像蟹壳颜色了!就有些撑不住,却又不想因自己笑伤了人家好心好意热情介绍小伙计,连忙转过头,摆手让小伙计将两匹苏锦抱走:“我就做家常衣裳,这两匹不合适,你去给我寻几样颜色素淡来。”

小伙计本来以这生意做不成了,难免有些失望,随即又听到邱晨要素色,立刻又欢喜起来,飞也似地将两匹提花苏锦送回去,转身细细地挑了四五样素色丝锦回来,邱晨也不细挑,随意要了三匹,一匹月白色一匹天青色一匹原白色,让伙计包了。因为她要只是平织素锦,价格自然不算太贵,加上棉布纕子,也不过十两银子。邱晨痛付了钱。

临出门了,邱晨布庄铺面门后看到两卷土黄色布匹,一面涂了特制油料,制成了放水油布,心中一喜,她怎么把这种好东西给忘了呢。有了油布铺炕,防水又隔油,再炕桌上吃饭,就不怕油点子菜汤弄脏床单了。另外,油布防水效果很不错,眼看着天气暖和起来,雨水也渐渐多起来,买几块油布回去,下雨盖药材,打场盖粮食,可都很好用!

这么好东西,自然要多买些。邱晨问过价格后,并不是很贵,油布幅面挺宽,单幅一米半了,价格却比她刚买上好细棉布还便宜将近一半。于是,邱晨毫不犹豫地买了两整卷,足足二十丈。买东西多了,邱晨拿不了,布店小伙计很上道地替她送货,邱晨就给了小伙计十个大钱,让他将东西送到回春堂去。

那小伙计得了跑腿钱,满心欢喜,回春堂隔得又不远,都一条街上,自然一迭声地答应下来。到底是取了一大块沾了污点没法售卖麻布,周到麻利地将邱晨买布料棉花等物打成包裹,送去回春堂不提。

邱晨出了布店,继续往里走。集文斋就和回春堂对着脸,索性就先去集文斋。

一贯生意清淡集文斋,这一日却难得同时进了两拨客人。邱晨进门时,就看到小伙计正热情地接待着一位锦衣公子。

这名身穿绛色衣衫俊秀公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天还不热,手里就捏了把折扇,却并没有摇动,而是合着拿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目光则集文斋货架上浏览。公子身旁还跟了一名十来岁小厮,这名小厮看来是极想讨好自己公子,每每公子目光货架上稍有停顿,小厮就指着那货物大呼小叫地指使伙计拿下来。如此不多时,集文斋长而宽敞黑漆大木柜台上,已经林林总总摆了十几样,那公子却仍旧只是看,并不开口要哪个。把个小伙计憋了一肚子气,还不好发作。

恰好一抬眼看到邱晨施施然地走进门来,小伙计立刻就像天上掉下个救星来似,向那公子一哈腰:“公子,您先挑选着,我去给那位熟客那件东西,就回来伺候您。”

小伙计这番动作可谓唱念做打,八角俱全。话说很客气,礼数也了,让人挑不出丁点儿错处来。看邱晨也暗暗好笑,这小伙计也算得上是人精儿了。

那公子自然不好怎样,就连那耀武扬威狐假虎威小厮,也毫无办法,倒把自己气得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像一只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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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谁嚣张我嚣张

章节名:第四十章谁嚣张我嚣张

第四十章谁嚣张我嚣张

看这场笑话份上,邱晨出手也极爽,毛边纸、书、笔墨纸砚统统要了不少。那小伙计见邱晨如此,也自然欢喜,帮着邱晨拿了所要物件后,立刻一阵风地跑进店面后隔间里,抱出十来本他藏下旧书来。

邱晨拿到手里挑选一番,这小伙计听了她嘱咐,藏下不是游记、就是本草,居然还有两本诗词文集和一本手写册子。游记本草她都有用,诗词文集也可以给林旭做个补充读物,倒是那本手写册子,类似随笔,也好像现代日记本东西,引起了邱晨兴趣。她随手翻开一页,就见字迹工整,虽是楷书,却隐隐笔锋起转承合中透出一股子凛冽之气来,让人有些不忍逼视。邱晨心下暗自诧异,这位看似颇有闲情雅趣作者,居然还是什么杀伐决断之人不成?

这本随笔,乃本朝开国初年之物,虽说多是笔者随手记载一些所见所闻,甚至是一时所感,却多有涉及朝堂官场之事,自然也就有好些个史事或者野闻,让想多了解这个朝代邱晨如获至宝。

经过这段日子了解,她已经知道,这是一个不存于中国古代朝代,国号是明,定都北京,开国已经一百多年--皇帝却不姓朱,而是姓杨。如今是一位景顺皇帝位,前些日子回春堂签合约时候,签年号是景顺廿年。廿乃二十之意,二十年,位时间不短了啊!希望,这位老皇帝有点儿本事,把立储之事处理妥当,不然旧政权交替时候,可容易引起天下纷争,战乱动荡了。

她邱晨从没奢望过与那高层建筑里人有啥联系,她就一升斗小民,与天下百姓一样就盼着天下太平,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小日子!

因为有唐诗宋词,所以邱晨知道,唐朝宋朝都经历过。至于历史是从什么时候出现拐点,如今社会状况又怎样,甚至于刘家岙、清水镇具体位置,国家版图如何,边关是否安定等等情况,从村邻口中也打听不到了。林旭或者知道多一些,海棠也一直没敢向他打探。

如今得了这本随笔,邱晨就可以从那看似凌乱,其实颇有趣味文字中,追寻历史年代大事件、传说、趣闻中,了解这个时代多规则习惯,甚至经济文化发展情况等等。

邱晨专注于手中册子,小伙计也旁边安心等待,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边锦衣公子不知何时收了浏览货架心思,脚步轻浅地,来到了邱晨身后。

“哎,你这铺子是怎么做生意,有好东西怎么还藏着不卖?”那小厮极有眼色,觑见自家公子看着邱晨手中册子露出惊喜之色,立刻叉着腰大声嚷嚷起来。

邱晨和小伙计被他这么一嗓子都吓了一跳,仓惶间,邱晨下意识地一退,居然正好踩到那公子鞋子,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晃,好不容易挪开一步站稳了,下意识地正要开口道歉,手中册子上却多了一只白润修长手。

“这册子我要了。”锦衣公子一手抓住册子,扭头就对那伙计开口。那神情,仿佛他花钱买东西都是给人莫大荣幸一样。

“哎,这册子是我先看好!”邱晨立刻表示反对。

很可惜,人家就没打算理会她,直接将她无视到底了。那公子神色傲然:“多少银子?十两够不够?”

这是明着用钱砸啊!

见过嚣张,没见过如此嚣张!

见过不讲理,却没讲过这么不讲理!

册子明明还拿她手里,而且她早看好,这人却丝毫没有征询她意见意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这就是彻彻底底无视啊!是个女人都受不了啊!

咳咳,貌似这不是重点!

但,邱晨怒了!而且是勃然大怒!这位怒了可是赶抡棍子主儿!

自然不肯让这么个傲慢嚣张无礼家伙得意。别说这本册子她也极喜欢,这会儿,就是她本不想要东西,也不会让给这位无礼之极家伙!

右手抓着册子,左手随手划拉了刚刚伙计打包好一卷毛边纸,邱晨很趁手地就抡了上去。

毛边纸卷紧了,外形就和一根大棒没啥两样儿,那公子虚影里察觉到一根黑乎乎棍子照头打来,也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避,握着册子手自然而然地就松开了!

邱晨手中纸卷一晃,已经撤了回来,也不鸟那惊成呆鹅还没反应过来主仆,飞地将那本册子塞进怀里,好像还怕不牢靠,还用手按了按,这才施施然地转回身,对那同样一脸惊讶,小伙计道:“算算账!”

“嗳,嗳!”小伙计已经反应过来,眼角觑见那主仆二人几乎青紫了脸色,那股子笑几乎忍不住冲出来,听邱晨吩咐,连忙低头偷偷自己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飞地将几本旧书包好,随即报出账目,一共是十八两六钱二分银子。小伙计还很主动地替邱晨抹掉了二分银零头。

邱晨很大方地摸出两个十两银锭子,递到小伙计手里,笑眯眯道:“不用找了,多余就是你辛苦钱儿!”

这一下子可就是二两银子!

小伙计登时又欢喜了几分,连连向邱晨道谢,又询问了邱晨怎样带走,听说邱晨要去回春堂,立刻表示:“夫人您还买什么管去,小一会儿就给您把东西送过去。保管误不了您回家。”

“好,那就谢谢你了!”邱晨笑开怀,还带了几分得意,故意挺了挺胸脯,还斜着眼睛睨了那脸色青黑公子一眼,仿佛挑衅--你丫有种来抢啊!

临出门,邱晨不忘又回头嘱咐小伙计,再遇到什么好书都给她留着。这才施施然踏出集文斋。

看着邱晨踏出门去,那主仆两个仿佛才找回自己舌头,锦衣公子首先恨恨地一甩衣袖,哼声道:“泼妇!”

那小厮也立刻觑着注资脸色附和道:“就是个泼妇!公子,那就是个乡村粗野蠢妇,您大人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了,还是再看看有没有其他能入您眼物件儿吧……”

“蠢货!”公子又骂了一声。

“对,蠢货,就是个蠢货……”小厮再次连声附和,却被那公子气哼哼打断:“你这个蠢货!”

说完,再没兴趣停留,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转身就走出集文斋。

那小厮被骂愣了一下,一脸委屈地嘟哝几声,慌慌张张地追着他家公子去了。

这两个人一出门,那小伙计再也不用苦忍,立刻放声大笑起来。笑狠了,站都站不住,干脆一屁股坐地上,揉着肚子直哎哟。

看完这一章,很欢乐有木有,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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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青壳白肚皮儿

章节名:第四十一章青壳白肚皮儿

第四十一章青壳白肚皮儿

邱晨出了集文斋大门,也觉得满心畅,神清气爽,仰天哈哈大笑了两声,却及时瞥见路上行人惊诧目光,慌忙收了笑,匆匆穿过大街,走进了对面回春堂。

回春堂里早就知道邱晨要来,看她走进来,那天邱晨出手解了困小伙计就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手脚地把邱晨拿着东西接过去。

赶春会,赶得是穷会,老百姓倒腾破烂变卖家产,没几个人舍得进药铺看病吃药,那些不需要变卖家产,也量避开人多拥挤赶会日,所以,这一日回春堂看病抓药人反而不多。

陈掌柜正算账,看到邱晨走进来,赶忙放下账本,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刚刚布店伙计送来布匹,就知道林娘子来镇子上了。只是今日人多拥挤,林娘子一路过来要疲累不少吧!”

“还好,还好……哈哈!”邱晨心情极佳,忍不住地笑出声来,见陈掌柜引着她往里走,干脆直接道,“陈掌柜,我今儿得知赶春会,才想起来有件事……这不,只怕要麻烦陈掌柜帮我张罗张罗了。”

“哦,林娘子有事管说出来听听,只要下力所能及,必不敢稍有推辞!”陈掌柜毕竟是混久了,说话自然而然就给自己留出了余地,还不得罪人。

邱晨笑笑,直接道:“我听说赶春会有很多人会来卖牛马,我恰好有心置办上一套车,又不懂怎么挑选买卖,就想过来请陈掌柜替我寻摸个懂行市人。”

“买牲口啊……”陈掌柜沉吟着。不过,他不是盘算懂牲口人选。

陈掌柜此时心中正惊讶着,往年清水镇也有春会,可没招什么人来。怎么偏偏今年一招就招了不止一个,还都是要买牲口!那人是少东家带来,自然不用他多操心,而且看那架势也必定是懂牲口或者带了懂牲口之人,只是,陈掌柜琢磨着,就如此将林娘子带过去合不合适呢?

虽说,林娘子配方、药都让少东家很是看重,但毕竟只是个农村妇人。相较于少东家带来那位,林娘子显然就差得远了!他倒不担心林娘子上前冒失冲撞了,这林娘子也是个奇人,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农村妇人,言谈举止却绝不粗陋,心机眼色都是好,只不过,那些世家公子可是不少都有些怪癖性子,陈掌柜不担心邱晨失礼,反而怕那人使起脾气,带累了林娘子就不好了。

心里想着事,陈掌柜领着邱晨就进了药铺后院,却没带她去之前那间屋子,这会儿,少东家就那屋里待客,陈掌柜心中犹豫未决,自然不会就这么毛毛撞撞地带邱晨过去。

之前各个铺子送过来货物就堆放院子一角,陈掌柜领着邱晨进了后院就看到了。而正后院净选药材蒋正,也看到了邱晨,立刻就将手中簸箕交给一个小伙计,起身迎了上来。恭恭敬敬躬身给邱晨施礼:“林娘子!”

那日莽撞拜师之后,赵先生就劝解了蒋正一番,如今他见了邱晨已不再叫师傅,而是恭敬地称一声林娘子了。

邱晨现对蒋正改观不少,今天心情又特别好,于是便难得和气地回应了蒋正。两人寒暄几句,自然而然地就谈到了炒药制药,蒋正就问了几个炒药小问题,邱晨也不藏私,毫不保留地给他回答了,还教了蒋正几个需要注意细节。喜得蒋正连连道谢。

谈及药物炒制处理,两人也算投机,自然说就多了些,声音也没刻意控制,特别是蒋正请教了邱晨解决了心中几个难解问题,心中欢喜声音自然又大了几分,如此,就惊动了某一位让陈掌柜犹豫着不敢确定人。

那间会客室门打开了,一位身着青色锦缎刺绣长袍,腰缠玉带年轻男子当先走了出来。他身后,则是身着蓝色长袍回春堂少东家廖文清。

陈掌柜听到开门声,就暗叫一声糟,刚刚他一心想着让蒋正多从林娘子这儿学些本事,好地为回春堂服务,却忘记了客室里还有贵客呐。这要是客人嫌弃林娘子惊扰,发了脾气,那可真是不好说话了。

邱晨却不知道这其中关窍,听到开门和脚步声,自然停下和蒋正讨论回过头,就看到两个锦衣公子,几乎并肩站客室门口,如芝兰玉树,渊渟岳峙--

别不说,两个年轻又好看男人站那里,还是很悦目。

特别是,当先走出来一个,比廖文清高、壮,却并不显得粗鲁凶悍,容貌同样不难看,甚至比廖文清还要出色一些,却不像廖文清那么俊秀,浓眉挺鼻,唇线清晰,甚至稍暗小麦肤色,都彰显出一股子……男人味道!

实是不可多得啊!

让邱晨觉得赞是他那一条青色长袍,素色青袍,仅胸前绣了银色团花图案,一条青黑色腰带上嵌着鹅卵形白色脂玉,通体上下毫不花哨,几乎没有多余装饰品,却自有一股子贵气透出来。这应该就是所谓‘低调奢华’吧!

邱晨心中感叹,却不知道她如此毫不客气地盯着一个大男人看,已经很是无礼了。

不过,这会儿陈掌柜正凑廖文清耳边转达邱晨请求,故而这主雇两人都没看到邱晨一时失态。另一边,蒋正也正满心欢喜地琢磨着刚刚邱晨给他指点,搓着手,心痒难耐地打算,调些药材来实际炒制一回呐,也没注意到场中异样。

邱晨感叹过后,也就打算挥挥手抛到一边去,这个世界,她就是个农村妇人,与这种一眼就能看出非富即贵公子天差地远,今日偶遇,再不可能有什么关联。

目光一转,邱晨却恰看到那男人隐了一脸怒色,正拧了眉毛恶狠狠地向她瞪过来!

瞪眼睛、蟹壳青、团脐儿……青壳、金毛、白肚皮儿!

邱晨也不知是不是刚刚集文斋胜太畅,也不知那个脑筋搭错了,居然一下子从这位青衣公子联系起了张牙舞爪横眉立目青壳螃蟹来……还是团脐儿!

“噗……”邱晨一下子就笑喷了,“咳咳,咳咳……”

邱晨是什么人啊,三十多岁就能一个领域有所成就之人,这脑瓜子自然不笨,不但不笨反而聪明灵通很,笑声出口就察觉到自己失礼了,而且是很严重失礼,连忙捂了嘴,回转身咳嗽起来!

哈哈,经过两天时间,亲们终于注意到男主备选项出场了……

不过,有亲说要玩养成,让林旭做男主,粟粟还是被惊到了!

那啥,这里说一声,咱这就是一篇种田文,顺带着给女主找个疼她爱她男人过日子……那啥,注意,目是过日子!平淡温馨日子!

所以,这里就可以说明一下,男主不会是林旭……

请亲们关注其他陆续出场备选项。而且,请关心晨晨亲们留言表达自己意见,男主究竟是这个好男人呐,还是这个好男人呐……咳咳,又差点儿说漏嘴!溜走……l3l4

第四十二章 赶春会

章节名:第四十二章赶春会

第四十二章赶春会

廖文清、陈掌柜,包括蒋正都被邱晨咳声吸引,疑惑地回头,就看到那位青袍公子皱了眉,脸上一丝怒气几乎隐不住,正瞪视着咳得停不住邱晨。

“咳咳……咳咳……”邱晨连连咳嗽了一阵,终于慢慢止住咳嗽,从衣袖里摸出一块棉布帕子来,擦了擦嘴角,边回转身边擦了擦眼角不存泪水,垂着眼对场诸位歉意道:“真是抱歉,可能是受了凉,失礼了!”

“哦,”廖文清一回头就察觉到场面异样,不过他也是那心思灵透之人,听邱晨如此说,立刻笑道,“这时节正是乍暖还寒,冷暖不定,林娘子可要多加保重身体呀!”

“多谢少东家关切,我以后会注意。”邱晨落落大方地道谢,面带微笑,神态端庄,礼数周到,竟没有半丝儿不得当不合宜。

看着她这一番迥然相异两幅模样,一直站客室门口,默然肃立没什么存感两个随从定力不足,登时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秦铮一脸隐忍怒色也陡然一变,惊讶一闪而逝之后,居然微微翘了翘唇角。只不过,这几个表情转换都太,又极轻微,其他人都有将注意力集中邱晨身上,竟无人看到。

“哈哈,好说好说,林娘子太过客气了。”廖文清打着哈哈,转身稍稍敛了笑,给双方介绍道,“林娘子今儿这是专程来添置马匹车辆?”

邱晨微微一笑,也不虚言:“本来没有这个念头,是进了镇子听说今儿卖牛马人会比较多,这才生出这个念头。呵呵,有了车辆,再来镇上购置粮米,也不用再麻烦贵铺派车相送了。”

廖文清也笑:“不过是出趟车马罢了,值当林娘子如此意嘛。呵呵,不过,添置车马也是件大事,林娘子既然有了打算,那下定当替林娘子安排妥帖。”

说着,就邀请林娘子进客室,邱晨却笑了:“少东家既然替我安排,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先和少东家说明一下,车辆马匹我一共只有二十两预算,马匹不用什么神骏,只要身体健壮能拉车就行啊。”

廖文清有些了然地笑笑点头应了,邱晨就笑着微微躬身,道:“那我就这里先行谢过少东家了。既然购买车马事儿有少东家操心,那我就不管了。我还要去粮铺子买些粮米,趁着天色还早,我这就去了。呵呵,今儿买粮就不用顾虑背不动了,等我回来,想必少东家已经帮我把马车买回来了。”

说着,邱晨从荷包里摸出两锭大银,笑着交给陈掌柜,然后朝场诸位点点头,然后就脚步轻地转身走出了回春堂。

将购买车马事儿交给了廖文清,邱晨浑身轻松,走出回春堂,却没去粮食铺子,反而直奔春会。刚刚镇子外她也听刘金才说了,今儿是折腾穷会,卖粮米、卖牲口、甚至卖棉衣被子都有。想来,那来会上卖粮米自然不少,价格么,自然也比粮店便宜。邱晨就想去转转,除了粮米,说不定还可以淘换些家里用得上家伙事儿呢。

两天前,她得了六十多两银子时候,还觉得口袋鼓鼓,志得意满呢,可这进了镇子还没多大会儿呢,六十两银子可就去了五十多两,还剩下不到十两银,她不得不再次仔细算计着用了。

唉,刚刚怎么就一冲动给了集文斋小伙计二两银子呢!

还别说,邱晨拿出大学挤食堂精神赶了一趟春会,还真是大有收获。不但以便宜一文钱价格购买了二百多斤白面,而且还得了两坛子火碱,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有了这个,她终于可以摆脱用草木灰洗衣服洗头发痛苦了。

无意中,她走到了卖旧衣旧被地方,就见路两旁许多破衣烂衫,满面菜色人或守着几件破旧棉衣,或守着一条破旧棉被,满眼希冀地看着往来人群,却又每每总是失望。他们这些旧东西又脏又破,真需要这个,几乎都买不起。有钱,哪怕只是温饱无虞人家,也很少乐意买这些破旧东西回去用。所以,这些人不得不拿了棉衣换粮食,却显然会有大部分人不能如愿。

邱晨不知不觉地就被吸引了目光,一个个面黄肌瘦人身上看过去,这些人,有男人有妇人,自然也有老人和孩子。有一个三十来岁妇人抱着个小孩儿,孩子只一岁多,和阿满一般儿大,却瘦弱只剩了一双大眼,眼里含着泪,却似乎根本无力哭出来,只用干瘦小手紧紧地抓着母亲衣襟。

这副情形,邱晨实没有狠心走过去,她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原本坐地上那妇人,立刻满脸希望地往前一探身,满眼乞求希冀地看着邱晨道:“这位妹子,你看看俺这件棉衣是去年做,回去拆洗一下,能再穿两年……”

被她这么一说,邱晨目光从孩子身上移下来,落她面前唯一一件旧衣,也就是正被妇人举手里那件……这是件酱紫色棉衣,还算干净,却已经打了四五个补丁了,所谓不破,大概指是没像其他人家那样露着棉絮。但邱晨却根本无心买这种旧衣服回去,毕竟她不是土生土长这个时代人,现代人卫生方面可比这里人要求高得多。虽然不想那么想,但事实上,她还是很担心这些旧衣上不仅仅是污垢,谁知道有没有虱子、跳蚤?谁知道有没有传染病菌?

见她默然,那妇人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失望来。家里日子苦,吃糠咽菜她奶水也没了,再不卖点衣服给孩子买几斤面,她孩子就要饿死了。

妇人眼中失望甚至隐隐绝望让邱晨不忍甚,她略一思忖,还是开口道:“大嫂,不知你家是哪个村?”

妇人很是诧异,却仍旧抱着邱晨能买一件衣服希望,如实答道:“俺是东郭家,就镇子北十里。”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东郭家她倒是听说过,隔着刘家岙不远,也就四五里路距离。心下一合计,邱晨道:“大嫂,这样吧,你看我买了这些东西了,也拿不了你这衣服了。不过,你这衣服我买了,我再多给你几文钱,你帮我把衣服拆洗一下,给我送家里去,可好?”

那妇人听到邱晨拿不了,就彻底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转眼居然不仅买她衣裳,还多给几个钱。不过是拆洗一下送家去……这简直让妇人喜出望外,哪里还有不肯,连连答应着,邱晨就从荷包里掏出两串钱,二百文一起交到妇人手中。后还是没忍住,摸了一包刚给阿福买桃酥放到那个孩子干瘦小手里,叹口气,转身走了。

她自己也是刚刚解决温饱,能做也就这么多了,希望那孩子能够活下来。

那妇人捧着两串钱兀自欢喜不已,好半天,她才察觉到身旁之人不善目光,连忙将旧棉衣拾掇起来,背身后,抱了孩子脚步匆匆地逃离了卖旧货地方。等到她拿了钱买了面,背着孩子往家赶时候,才猛地想起,那妹子只说让她拆洗了棉衣送家去,却没告诉她家住哪儿啊!

昨天,亲们反应好冷淡啊,都不关心邱晨幸福么?l3l4

第四十三章 泼妇(加更)

章节名:第四十三章泼妇

第四十三章泼妇

离开那对母子,邱晨再不敢停留,匆匆离开卖旧衣服地方,直接往回春堂走。

距回春堂还有二三十米时候,一个十来岁青衣小伙计飞奔上来,对邱晨作揖道:“这位大嫂,请问你可是刘家岙林家娘子?”

邱晨点点头,那小伙计立刻又道:“林娘子,小是醉仙楼小伙计,我们掌柜打发小过来给您送个信儿,您托掌柜打听种藕已经到了,掌柜说让您绕个路去醉仙楼带上。”

一听是种藕到了,邱晨自然欢喜不迭,连声应了,招呼小伙计也上了马车,掏出二十文大钱来给小伙计当了跑腿费,打发他先回去,自己则喜滋滋地步走进回春堂。

抱着两坛子火碱已经够她受了,再去搬运种藕,没有车可不行。看天色已近午时,想来廖文清派去买车马人也该回来了,正好她赶了马车绕到醉仙楼,拉上种藕回家。顺风顺路,一点儿不耽误工夫。

这回,邱晨一走进回春楼,居然是陈掌柜亲自接着她,把她抱着两个坛子接过去,带着她就往里走:“林娘子,你可是赶着点儿回来,买车马人刚刚回来!”

“真?太好了!”邱晨一听自然欢喜,跟着陈掌柜走进后院,老远就看到院子角落马厩里多了四五匹马。而且个个身高腿长,膘肥体键,毛色油亮,都是极好马匹。

邱晨欢喜地来来回回马厩里看了好几遍,除了回春堂原来拉车马匹稍显矮小敦实外,居然就没看到一匹模样中等,若是马也有选美,这几匹都完全够得上绝色了!特别是单独栓一旁,另起马槽一匹毛色黑亮如缎子大黑马,是神骏威风,顾盼警惕,即使邱晨这不懂马匹,一看之下,也禁不住赞一声好!

她有些傻眼,她要只是拉车马,这些马显然不合适啊。重要是,自己那二十两银子是连车带马一起预算,就眼下这些马匹,哪一个也不是二十两能买下来啊!院子一共这么大,一目了然,别地方根本不可能安置下一辆马车。

邱晨茫然地转回头,向带她过来陈掌柜询问,可回头一看,才发现廖文清、那个青衣男人,就站院子东侧槐树下,她那两坛子火碱也放到了一大堆物品旁边,陈掌柜却不,显然是回了前边铺子里去了。

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邱晨对廖文清道:“听陈掌柜说车马已经买回来,实是欣喜忘形了。只是,少东家,我那车马可是置于别处了?”

“怎么,林娘子看不上这几匹马?”廖文清没有回答,而是笑着反问。

邱晨也释然一笑,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自然!”

“什么?居然还有人嫌弃我挑马?”一个恼怒声音突然从马厩里传了出来。

邱晨刚刚站马厩外看了好几遍,都没察觉到里边居然还藏了人,听到声音诧异地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绛色身影慢慢地从马屁股后边转了出来,他身后,紧跟着出来灰衣小厮一看到邱晨立刻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眼睛,指着邱晨叫到:“泼妇!”

十来岁少年,正是变嗓儿时候,小厮声音粗嘎生涩,却又拔得老高,自然就格外粗粝刺耳。这一嗓子喊出来,真真是震惊全场!

刚刚欢笑颜颜场面,登时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邱晨也被突然指责愣怔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大大笑容,朝着马厩里主仆二人挑衅挺了挺胸,笑眯眯地转回头来,对着廖文清道:“少东家,刚刚我没听清楚,你说这些马匹是怎么回事?”

廖文清虽然不清楚林家娘子和这位文庸文公子怎么扯上了关系,却知道邱晨和自己合作,算是半个自己人,咧咧嘴,廖文清正要开口,却听旁边一个低沉清冷声音淡淡道:“这些马匹中任何一匹,只要你看好了,就是你。”

“哦?”邱晨微微一挑眉,答应一声,随即笑眯眯地就回了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邱晨一步步走到马厩近前,伸手指着绛衣男子背后一匹毛色黑亮如锻马道:“好了,我就要它了!”

话音中,邱晨眼角余光觑着绛衣男子脸色再次憋成青紫色,那隐隐怒气,让本俊秀眉眼都走了样儿,带出一股子沉沉忿恨之色。

“噗!”一声喷笑,从邱晨身后传来。

她不用回头,就听到廖文清连连咳嗽着,干笑道:“嘿嘿,嘿嘿,看来天气冷暖不定,还真是容易让邪风侵染啊!”

这话说得,连廖文清自己都没意,转而那绛色长袍男子猛然从马厩里跳出来,瞪着邱晨嘴唇哆嗦了半天,终是没能说出什么,转而向那青衣男子大吼一声:“秦铮,你别想老子再给你买马!”

骂完,一甩袖子,走了。

那小厮也狠狠地瞪了邱晨一眼,小跑着去追他主子了。

这俩人一走,廖文清立刻笑着向邱晨恭喜:“恭喜林娘子得了匹好马。”

“谢谢少东家。今儿能买到这么好一匹马,全凭少东家帮衬。我一个乡间妇人,也没啥东西可做谢礼,好,我一直为回春堂做着事,那么我就心力地把事情做好,也就算是回报少东家相助之谊了。”邱晨边笑边说,欢语气里毫不掩藏小小狡黠,也让人完全生不出反感来。

廖文清咧咧嘴,终还是笑道:“哈哈,林娘子这话说好!我这就找人替林娘子套车。”

邱晨又笑着谢了,那边蒋正不等廖文清安排,主动站出来,自请去给邱晨套马车。

“蒋师傅且等等,”邱晨却出声拦住了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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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早上,看到小天留言,俺真是很感动,很欢喜。

为了表示向这三个亲亲感谢,也为了鼓励亲们留言,踩脚印,俺决定——加!l3l4

第四十四章 挑马

章节名:第四十四章挑马

第四十四章挑马

邱晨回头朝廖文清笑道,“少东家,方才只是开个玩笑,那大黑马一看就不是凡品,真让我带回去拉车耕地,可就糟蹋了。”

说到这里,邱晨自然又想起刚刚那绛衣男子气跳脚模样,禁不住一笑,又道“我要一匹拉车马即可,这些马匹都是良驹,我不懂马,也知道我那二十两银子只怕一匹马都买不到,不用说还加上买车了。我也是一时起意买车马,并不急用,等再到集市也可以。”

这话一出,廖文清只是微怔随即了然地笑了。只不过,这回笑容少了平日和气,多了一份从内心透露出来骄傲和赞赏。

那青衣男子却显然很是意外,表情极少一张冷脸上居然露出一丝不容忽视讶然之色。

这女人,这不到半天功夫就屡屡变脸,无礼、端庄、嚣张、狡黠、大度、明理、不贪……仿佛每一张脸都是她,又每一张脸都不能完全诠释……

她还有几张脸可以变换呢?不自觉地,他已经生出一丝兴趣。

略略审视了邱晨片刻,青衣男子示意,他身后一直作为背景板,几乎不被人注意到两个人中年龄稍大,立刻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大步走到马厩前,片刻,就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栗红色马来。

这匹马儿同样骨架高壮,毛色也不错,栗红色毛皮,火红色鬃毛就像一溜儿跳动燃烧火焰,大大黑眼睛不像大黑马那样桀骜,反而湿润润异常温顺,却又不乏灵动,让邱晨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随从牵着马,对这边站一起三个人躬躬身,道:“这一匹是骒马,脾气小,两岁口,明年就能配马下驹子……”说到这里,男人恍然记起还有邱晨这么个女人场,自己说太过粗俗,赶忙住了口,黑黑脸膛渐渐浮上一层窘窘暗红来。

廖文清已经明白,这是替邱晨选马匹了。

又看那青衣男人只默然而立,并不出声,只好自己开口:“林娘子,你看这匹马如何?若是满意,我这就让人帮你套上车试试。”

邱晨这回并不推辞,蒋正简直比自己得了好马还要高兴,满脸喜气地去院子角落里拉出一架车,连带全套鞍鞯辔头,和那随从一起,很就把马车套好。整个过程,马儿都非常温顺,没有尥蹶子甩蹄子,看得出,那随从说马儿脾气小不是虚言。

邱晨旁边仔细看着,心下暗暗记下套车步骤和方法,也仔细看了那架车。车是一架旧车,车架上刷漆色早就斑驳脱落几乎不剩,只有某些擦抹不到地方,还残留着细小红色残漆。

蒋正一边套车,一边对邱晨细心地介绍:“林娘子,这车子看着陈旧,却是难得枣木打制而成,只要爱护好了,是真正可以传家。”

听蒋正这么一说,邱晨也来了兴致,“哦?枣木啊?那可真是好东西!”

枣树生长缓慢,而且树干多弯曲不直,极难成材。现代,一个枣木相架都要几百上千,别说这么大一辆车子了,这可是必须用许多大木料。这么好车,当年打制时候,肯定是费了一番心思,也花了不老少银钱。

不过,那些邱晨就不管了,她反正就给了廖文清二十两银子,仅马匹她就赚了,这大车花多少钱,她也索性不问了。

很,马车套好,如此高大漂亮栗红马儿拉着一辆旧车,颇有些不协调,邱晨咧咧嘴,心中琢磨着,赶再出了罗布麻,她就找个木匠,再把这车子打磨打磨,油漆一遍,不过,不再油那么暴发红油漆,只刷上一层上好清漆,干干净净就非常漂亮了。

粮食、布匹等物品,统统搬到车上,看邱晨一个人,而且明显不会赶车,蒋正就和廖文清禀告一声,赶着车送邱晨回去。

眼看着那女子欢欢喜喜出了回春堂后门,坐上马车,走了。临走和廖文清告辞,和陈掌柜告辞,和帮忙挑马套车随从告辞,甚至连没露面赵先生也捎了话,却连撩他一眼都没有,秦铮有些愕然,随即却又自觉释然--那妇人从他初见就知道了是个无礼,再失礼一次,似乎也不意外。虽是这么想,秦铮心中到底留了一丝不平之意,为何对待旁人皆有礼周全,却偏偏对他不同?再说,那些马匹还是自己掏银子买,还是自家兄弟帮忙挑选,后也是自己随从帮忙牵马套车……她居然只向什么事都没做廖文清等人道谢?

心里不管怎么想,秦铮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端倪来。

廖文清也很有兴味地从走远马车上收回了目光,对秦铮拱手笑道:“已经备下了饭菜,都是自家人动手做,粗茶淡饭,请!”

秦铮略点了点头,负手随着秦铮往待客室走去。只不过,他转身刹那,他身后两名黑衣人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廖文清只以为这是安排人去寻找负气而走唐文庸唐公子了,也未意,还笑着道:“且请放心,我刚刚已经安排了人跟着文庸公子了,想必很就会回来了。”

又热情地招呼秦铮喝酒吃菜,虽然廖文清说是粗茶淡饭,但回春堂作为一府医药界翘楚,财力自然雄厚,回春堂少东家能拿出手也不会是真粗茶淡饭。

只不过,廖文清精心准备一桌子山珍海味,飞禽走兽,还真是白瞎了。秦铮自小到大什么富贵场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又怎么会乎回春堂拿出来这些。

何况,他心里一直没能放下,还琢磨,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物什么身份……他见过雍容、矜持京城贵女;见过豪爽热情火辣蛮夷女子;也见过表面低眉顺眼,实则心思诡异东瀛婢、罗婢;甚至还见过西方用头巾裹了头脸,却反而露出一截肚皮腰肢波斯女……

却独没见过今日这种……独立、骄傲、洒脱,却又知礼、谦逊,为难得是知进退、不贪、不骄……

不过,秦铮很就收了心思,一个女人罢了,秦义秦礼回来,任她怎样,自然就了然了。

倒是,这个突然冒出来回春堂要小心试探一番。虽说回春堂廖家医药传承了数代,但也一直也只是守成,并没有什么异动。却一月内,沉寂上百年廖家回春堂,却突然发力,相继推出了两种药,而且销势甚好,这就不由得不让人猜测,回春堂定是近期得了医药高人。

既然可能有医药高人存,那么是不是能够找到他寻求已久之物呢?

谢谢214296824亲评价和钻石鼓励,谢谢刘千绮、lidngyang、小天n1989爪印留言……呵呵,谢谢你们,让粟粟对自己文有信心……l3l4

第四十五章 回家咧

章节名:第四十五章回家咧

第四十五章回家咧

邱晨根本不知道给人留了个无礼印象。她之所以没有理会那位,不过是自觉与人家身份天差地别,以后没什么交集罢了。再说,她也是骄傲性子,自己一个乡村妇人,若是太过殷勤,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当做是巴结贵人呐!

反正,坐自家买马车上,听着马蹄哒哒和车轮辚辚,邱晨是满心欢喜,简直就觉得今日进城诸事皆顺,万般如意。不但置办了一套极好车马,还得了种藕和火碱。她仿佛已经看到满塘碧荷粉莲清香远逸,也似乎已经用自制香皂爽爽地洗个澡了……

吔,想到洗澡,她好像还是忘记了一件事,家里还没有浴桶呢!

罢了罢了,好如今已经有了马车,以后往来镇上也便宜很,什么时候造出香皂,再来买浴桶也不迟啊!

满心欢喜地回到刘家岙,因为邱晨赶得匆忙,进村时候,也不过刚到午时。

进了村口,自然没少遇到村里人,邱晨也渐渐熟悉了村里人口,特别是开始收罗布麻后,村里妇人孩子倒让她认了个大半,她一一打着招呼,那些村人见她车上拉了东西,也问她些镇子上事情,倒也有问有答,和谐自然。村里人多地是羡慕邱晨拉回来诸多东西,都赞叹林家娘子收药卖药挣钱了。倒是对栗红马儿和马车没几个人注意,毕竟清水镇上也有租赁马车替人运送货物,或者接送客人。谁也没想到这马车是林家置办。

赶得时辰巧,邱晨也不好让蒋正空着肚子走回去,进了家门,两个孩子先奔上来迎着她。正林家玩耍栓子、灵芝,还有邻居家两三个孩子,也笑呵呵地围了上来。特别是栓子,简直比阿福见了邱晨都亲,乐颠颠地跑到邱晨跟前,亲亲热热地喊海棠姨,喜得邱晨抱怀里亲了一口。

兰英堂屋里走出来,看到这情形止不住带着酸意儿笑道:“这臭小子,天天跟着你吃好东西,现今跟你比跟我都亲呐!”

那边晾药庆和嫂子和青山媳妇都跟着叽叽呱呱地笑。

庆和嫂子道:“兰英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嘞,人家阿福娘替你养孩子,还勾了你酸醋了!”

青山媳妇则笑眯眯道:“不止栓子啊,你看看别说咱们东头,差不多整个村子孩子,都爱往咱这门口凑呢!”

看到马车,孩子们自然好奇,迎出来林旭也多看了栗红马儿几眼,却都连想没想过这马车是自己家,还以为同上次一样,是回春堂送邱晨回来马车呢!邱晨心中暗笑,却并不点破,嘱咐上前帮着蒋正卸车林旭,留蒋正吃了午饭再走,随即就领着几个孩子进了屋门。

看到兰英已经炖了个白菜热了馒头,邱晨和动手卸车蒋正打了招呼,就一头进了堂屋,洗切炒,先后不过两刻钟,就端上来三个菜。

一个小虾皮萝卜丝,一个韭菜炒鸡蛋,还有一个煎咸鱼。咸鱼是前一晚泡上,沥干水分后,挂了鸡蛋面糊油煎成外皮金黄,内里咸香,就着馒头吃,是当口下饭。

桌子搬到院子里,三个菜一个汤端上来,林旭也引着蒋正洗了手,就一起上桌吃饭。

见邱晨带着孩子和另外三名帮工妇人都不上桌,蒋正也不肯入座,恭恭敬敬朝邱晨道:“林娘子,还是请一起上桌吃饭吧!”

见他如此,邱晨也不再客气,抱着两个孩子,招呼了栓子一起围着桌子坐了,又喊兰英三个一起上桌,却被几人拒绝:“你们就吃吧,我们留了饭菜,我们去棚子里吃,还顺带着照看着药,别让鸡给蹬了!”

既如此,邱晨也不再勉强,从三盘炒菜中拨出一些,让兰英端过去。

一餐饭吃完,蒋正告辞回清水镇。

吃着饭,邱晨终于说了买马车事儿。

惹得林旭一顿饭都没吃好,这会儿心痒难耐,就像邱晨请示,去送一下蒋正。那辆马车从进了家门,林旭眼睛就黏那栗红马儿身上,几乎没从上边摘下来过,邱晨又怎么不知道他心思,沉吟一下,也就答应下来,并一再嘱咐,路上慢一些,别太急着赶路。林旭自然无不答应,欢欢喜喜地让蒋正教着他重套了马车,阿福阿满栓子几个孩子也嚷嚷着跟上,林旭向邱晨保证看好孩子,得了许可,将几个欢喜欢蹦乱跳孩子一一抱上马车,这才赶着马车出了门。

看着马车下了门前缓坡,绕过了前边三奶奶家屋角,看不见了,邱晨这才回过头来,收拾东西。其他还不打紧,先将两坛火碱搬进屋里放好,这玩意儿虽好,却有危险,万一错眼让哪个孩子好奇摸了吃了,可就了不得了。放好了火碱,邱晨又将给孩子们买一大盒面人儿拿出来放炕上,待会儿几个孩子回来,就有得玩了。

匆匆弄了这两样,邱晨也顾不得收拾其他物事,就来到大门口收罗布麻。

一如往日般忙乎着,林旭带着孩子们就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这一来一去,村里人也就都知道了林家置办马车消息。不少人赶过来看林家马车,邱晨忙着收罗布麻,间或和年龄大长辈招呼一声,那些人也没有挑理。

这日下午,林家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如此人来人往地直到林旭又放了学回来,牵了马去到山坡上放牧,林家才算清净下来。

邱晨这日去肉铺时候看到下货极便宜,一套心肝肚肠十来斤,不过十文钱。邱晨很豪爽地买了两套。

一下午忙乱着,也没顾上收拾,这会儿清净了,炒药那边活儿也干完了,邱晨就招呼三个妇人,一起下手,先将心肝肺之类洗干净,拿热水汆了,放到大锅里炖。然后又下手清晰肠肚儿。这些东西味道大,要把肠翻过来,冲净秽物,再放入加了醋、面粉和盐水中搓洗,大概十几分钟,异味基本除去。若是一次味道除不净,还可以换水重复搓洗步骤,搓洗两遍之后,基本上都能将异味除净了,就可以放入大锅中,同心肝脾肺一起炖了。

今儿,粟粟这边半城停电,结果粟粟家网路也受影响了,现才通,文完了,抱歉抱歉……l3l4

第四十六章 兰英说情(加更)

章节名:第四十六章兰英说情

第四十六章兰英说情

庆和嫂子和青山媳妇家里都有孩子,邱晨也没留她们,洗干净猪肠之后,就每样都捞了些,让她们端回自家炖去。兰英家就不用费事再分了,炖差不多熟肉香四溢出去,栓子、灵芝就闻香而来了,和阿福阿满一起,聚灶膛周围,眼巴巴地看着蒸汽升腾大锅,看邱晨直好笑,就掀了锅,先给几个孩子挑了个熟透猪肝,塞到几个小手里让他们先吃着。

不多会儿,下货炖得熟烂,邱晨就留了兰英和两个孩子吃饭,又舀了一盆给兰英家送去。

吃完晚饭,兰英帮着邱晨收拾白日买回来东西,林旭则对栗红马儿特别上心。晚饭前就牵着去山坡上吃了一回草,吃过晚饭又去拿了邱晨带回来一麻袋精饲料,黑豆碴子掺细草料,挖了几瓢给栗红马儿送了去。

收拾着东西,邱晨扒拉出一卷月牙白细棉布来给兰英,让她做夏衣穿。兰英略一推让也就收下了。

一边儿将布匹和纕子放到木箱上,兰英道:“你这是准备做被子还是做棉衣?做被子好办,做棉衣我先量量尺寸,抽空也就做出来了。”

现兰英每天都要炒制二百多斤罗布麻,上午还要和庆和嫂子和青山家一起晾晒分装,活计可不轻松,邱晨哪能再让她加班给自家做棉被,于是笑道:“你这一天一住不住,已经够累了,我就是那周扒皮也不能这么没人性吧?我早就想好了,还是每天出几十个钱儿,找两个媳妇子,多两天就做出来了。”

“行,我也不强撑了。只是,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做被子活儿,交给二魁家做?”兰英迟迟疑疑好一会儿,后还是说了出来。

邱晨默了一下,微笑道:“我对二魁家倒没什么,只是二魁家不要上山采药吗?她有空给我做被子?”

“别说了,二魁家又怀上了,那天上山还差点儿滑倒,二魁就不让她上山了。”兰英叹口气,郁郁道,“可不上山,二魁媳妇又去哪里寻摸来钱行当?她现和婆婆大房一个锅里摸勺子,大魁家两口子你也知道,又懒又馋还挑三拨四,任啥活计都不想动,还净想着好吃好穿。一家人都是二魁两口子干活巴结,如今二魁媳妇怀了孩子,没法子挣钱了,那大魁媳妇就天天指桑骂槐……今儿早上我去村子里碰到了她,就向着我好一通哭。真真是叹牵人……还怀着孩子呐!”

听兰英这么一说,邱晨也觉得不忍,加之兰英还是第一回向她请求什么,她也不好意思拂了她意。默了片刻,终是点了头。

“你抽空和她说一声,让她哪天身子轻了就过了,一天给她五十个钱儿。也不用赶活计,索性都不是急用,别窝着肚子什么,就没法说话了。”

“嗳,我明儿一早就去告诉她。二魁媳妇一定欢喜。”兰英立刻欢喜地应下来,连整理东西动作都轻了不少,那样子,倒比她自己挣了银子高兴似。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做饭,林旭就挑着水桶出去了,不过不同是,今天他还牵上了栗红马儿。

别看邱晨买车买马,她还真没想过怎么喂养,如今有林旭照料,而且看情况,暂时也不会影响到学习,邱晨也就索性放手不管了。

早饭时间紧张,邱晨用肉末炝了锅,把白菜嫩叶切成细细丝儿,做了个小疙瘩汤,热了馒头。热馒头时候,还蒸了一小盆鸡蛋羹。如今,五个母鸡都开始下蛋,一般每天都能捡四个蛋,有时候还能捡到五个,给两个孩子吃了后,还略有剩余。

回屋叫了阿福阿满起床,领着一个抱着一个到院子里洗脸。刘三河挑着一担柴禾站门外。

“林娘子!”一看到邱晨走出来,刘三河就挤了一脸笑,点头哈腰地和邱晨打招呼。

这些日子,兰英没少邱晨耳边念叨,说刘三河真是改了性儿了,把林家那三亩地都给锄了一遍。这段时间地里有些旱,兰英又回来告诉邱晨,说刘三河挑了水给林家麦田浇地呢……

既然他有心改过,邱晨也不是不容人,但想让她立时忘了当初龃龉也是不可能。

邱晨直起身,道“刘三河,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刘三河也不觉冷淡,仍旧笑嘻嘻道:“嗳,是这样儿……我去山上砍了担柴禾……那啥,林旭兄弟要上学堂读书重要,以后,每天早上砍柴、挑水,都交给我吧。还有放马……呃,若是放马不行话,我就去山上割了草回来喂。”

刘三河这么说,邱晨也有些心动。林旭每天要挑水砍柴,如今又加上放马、伺候马匹诸多活计,一天两天看不出来,时间长了,必定会影响到学习,若是牺牲休息时间来赶功课,就是得不偿失了。对这一点,没有人比读了二十年书邱晨有发言权。

不过,林旭对刘三河很是反感和排斥,特别是买马儿,林旭肯定不乐意交给别人放牧照料。而,邱晨同样不放心,地里庄稼想做啥手脚不容易,马儿是活物,想做啥手脚可太容易了。到时候说吃了什么妨碍草料,或者吃积食了之类,有无数种方法,吃了亏还能让人说不出来。

见邱晨沉吟不语,刘三河没有坚持,转而道:“麦子返青了,麦田里还需要追一次肥……现就要想着积攒或者购买,不然到时候追不上,耽误麦子拔节不说,之后收成也要减……”

今天延误虽说是客观原因,但粟粟还是觉得对不住亲们,加一章,亲们给个鼓励哟……l3l4

第四十七章 吾家儿郎

章节名:第四十七章吾家儿郎

第四十七章吾家儿郎

这个邱晨倒是听明白了,这些天,没少听兰英和两个妇人说道这些。

麦子返青时候施一遍肥,是为了促进麦苗返青茁壮;等麦苗儿拔节时候再追加一次,则是为了麦子抽穗儿做准备。肥料足了,麦穗儿大,麦粒儿也实诚饱满,产量自然也就高。

林家积攒了一冬天肥料,前两天都用到地里去了。若是再追肥时间短了,可没办法攒够,若是时间充裕,如今林家添了五只鸡、三只香獐子、一匹马,这些动物或可都是粪肥制造者,一个月时间也就足够把肥坑填满了。

于是,邱晨开口问:“还要多少时候用追肥?一个月后用肥赶不赶趟儿?”

刘三河连连点头,嘿嘿笑道:“赶趟儿赶趟儿,一个月刚刚好赶上麦苗拔节儿!”

邱晨心里有了数,点点头,打开栅栏门儿,示意刘三河:“把柴拿进来吧。”

刘三河虽然给林家做了半个多月力工,第一天上门就被邱晨告诉他,以后不能来家里。他知道林家大小都不待见自己,这次上门也不敢进院子,只隔了栅栏门说话。让他很意外是,林家娘子居然很平静地让他进院子,听话里意思,若是粪肥不够,还会打发他去购买粪肥……这算不算,已经不再防备他了,开始相信他了?

略略惊讶着,刘三河蹭蹭鞋底沾泥巴,将手身侧蹭了蹭,然后迟迟疑疑地走进了院子。

林家他并不陌生,那天盘灶、挖肥也待了小半天儿,所以,也不用邱晨示意,刘三河挑了柴禾进门,自动自发地送到柴堆上去。

“家里柴水都有,你挑水砍柴事儿也不急,等我商量过了,用你自会和你说。”邱晨淡淡地说了,打发刘三河走人。刘三河倒也没多言,挤着笑点点头,拎着扁担,转身拖拖拉拉地走了。

他转身出门时候,邱晨注意到,天气已经回暖了,刘三河还穿着破旧棉袄棉裤,衣摆和裤脚布料磨烂了,黑乎乎棉絮露了出来,随着他脚步,一摇一晃。

不多时,林旭牵了栗红马儿,挑了一担水,背着一捆草转回来。现地里草还没长起来,割老半天割不了多少。

看着林旭连手脸都顾不得洗,把马栓到屋后一棵枣树上后,就拿了刚割草摊晾,忙忙碌碌,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孩子是沉稳老成,每天只是努力学习,卖力干活,这一回虽然还是分担了家里活计,却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马儿,倒是显出一些少年活泼来。

将饭菜盛好,端上桌,邱晨笑着吆喝住又想去后院看栗红马儿林旭:“二弟,时辰不早了,你还不赶紧洗洗吃饭,去学堂延误了,小心徐先生戒尺!”

林旭止住脚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咧咧嘴笑笑,赶跑去洗了手脸,又跑回屋里换了干净衣衫,又飞奔回来吃早饭。

只是半个多月功夫,因为不再挨饿,万事有邱晨操持着,也不用总是担心忧虑,小小少年就如充满生机青竹,得了雨水营养和阳光照耀,迅速地蓬勃起来。原本黑手发黄脸,渐渐滋润变得白皙红润起来,心情好,又每日读书,眉眼神情都越发温润俊秀。身条加挺拔端正,就连个子似乎也一夜间长高了似。恍然间,一个土气畏缩乡村孩子,就转变成了一个占了书卷气又不是纯朴美好俊秀少年郎!

邱晨看着庭庭而立少年,竟从心里生出一种有儿初长成欢喜和欣慰来。

盛了大半碗蛋羹放到林旭面前,邱晨笑道:“你别光吃馒头,你正长个子呢,还要天天熬夜读书,营养跟不上可不行。我多蒸,你不用及留着阿福阿满,够他们吃。”

林旭笑笑,挖了一勺蛋羹放进嘴里,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微微发哽,连忙垂了眼,将喉间哽意连蛋羹一起吞下去。

邱晨端了疙瘩汤慢慢吹冷了,喂给阿满吃,一边儿道:“还有啊,昨天忙乎都忘了,我昨儿去镇子上淘换了几本好书回来,这会儿来不及看了,等晚上我拿给你。”

林旭只有连连点头,嘴巴不知不觉地就咧开了,喉间哽意就如来时那样,不知怎么消散不见了。

度量着林旭吃差不多了,邱晨又道:“咱们现日子好过些了,我有件事和二弟商量。”

林旭连忙放下碗筷,束手端坐道:“大嫂请说。”

“嗯,是这样,之前咱们日子不好过,家里挑水砍柴都要你去辛苦,虽然你刻苦,却到底影响课业。另一个,刘三河不管是不是我们愿意雇用,到底算是我们林家长工了。之前我不爱理会,一直吃住三奶奶那里……”

邱晨止住想要开口插话林旭,继续道:“你听我说,我意思不是让刘三河到我们家吃,不可能让他来我们家住。前段时间,我也旁观了他作为,对咱们林家田地照料还算心,不但锄了一遍地,还挑水浇了一遍。我就合计着,虽说不敢从这么短日子就确定他真心悔改,改邪归正了。但他这样,我们也要做出主家样子来,不然村里人就又该转头说我们林家不是了。我打算每个月给三奶奶送一百斤粮食过去,三奶奶让刘三河她那里吃住,是她老人家照顾后生慈爱之意,但既然刘三河暂时算是我们林家长工,那我们就没有让三奶奶受了累,还搭粮食道理。”

林旭听了若有所思,默默点头。

邱晨又道:“呵呵,既然咱们供了他粮食吃喝,自然就不能仅让他照顾那三亩田地……那么,每日让他挑担水,砍捆柴,也就应当应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林旭垂着头默然半晌,终起身恭敬向邱晨深施一礼:“多谢大嫂教诲,二弟我受教了,以后遇事一定会三思而行,决不会再莽撞冲动了。”

大哥死边关,如今林家就是大嫂主事,特别是病好了之后,搜肠刮肚地卖药材、卖方子,为一家老小操持,言谈行事,哪怕是和回春堂人谈论买卖,也是果敢决断,像刘三河这样小事情,大嫂根本不需要和他交待,不过是一句话事儿。之所以如此不厌其烦,耐心有致地和他交待,一来是尊重他这个当弟弟,多却是通过这件事教导他,言谈行事都要占住一个理字。就像大嫂说‘应当应分’,让谁也说不出话来。

林旭还暗暗感叹,大嫂这一番作为下来,何止是让人说不出话啊,如此大度宽容,宽严有度,稍稍有点儿眼力人只怕都要竖一竖大姆指,赞一声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了,一个回应都木有……伤心!l3l4

第四十八章 制皂

章节名:第四十八章制皂

第四十八章制皂

刘三河接下跳水砍柴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吃过早饭,林旭帮着收拾了碗筷,拿了书自去了学堂,临走之前脚步顿了顿,终还是克制住再去看看栗红马儿冲动,步走了。邱晨将他犹豫看眼里,抿着嘴儿直笑。

刷洗着碗筷,兰英就笑呵呵地领着二魁媳妇过来了。

招呼着两人进了屋,邱晨翻出昨儿买杏干,盛了一碟子端到二魁媳妇面前:“这个时节也没什么鲜果子,你尝尝这个,可开口味儿。”

二魁媳妇那次自家嫂子面前说走了嘴,给林家娘子带来了不小麻烦,心里还愧疚着呢,今儿上门却见邱晨待她一如往日,甚至贴心了,心中自然感念不已。手里握着邱晨塞进来杏干,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嗳,你这是做什么,二魁媳妇,咱们处好,都和姐妹一样,有什么事揭不过去……好啦,别哭了,再哭二魁兄弟可该埋怨我了,好好地媳妇儿给他欺负哭了!”邱晨笑着二魁媳妇身边坐了,递了块帕子给二魁媳妇。

一番话说下来,二魁媳妇羞红了脸,自然也收了泪。

邱晨自然又问她怀相怎样,反应厉害不厉害之类。兰英已经当麻利地把做被子用布料和纕子都拿了出来。

“海棠啊,我看拾掇拾掇炕上,就炕上做吧,宽妥也便宜。”

邱晨摆摆手,笑:“这事儿兰英姐和二魁媳妇商量着办就好,别问我,问我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邱晨又想起一件事,自己忍不住又笑了:“刚说了我不参与,还真让我想起件事儿来。你们看看,我昨儿淘换来好东西,铺了这个,纕子絮絮就不会沾到处都是了。”

兰英和二魁媳妇打开邱晨拿出来油布长卷儿一看,果然连连赞好。于是,三个人比量着炕面得尺寸,先把油布裁了铺好,外边儿日头好,邱晨也不找地方放不多旧被褥了,直接抱到院子里晾晒,倒把整面炕都清宽敞阔亮,兰英直说像场院,都能打场了!

将油布拿出来,邱晨本来没什么事儿了,但眼瞅着终于可以有被褥用了,邱晨就有些迈不开步。旁边看着兰英帮着二魁媳妇量尺寸裁布料。听着听着,邱晨禁不住又插话道:“兰英姐,二魁媳妇,我再插句话哈,呵呵,刚说了不管事儿……我不想做咱们平日用窄窄褥子,想做一床可着炕大褥子。”

“大褥子?”兰英和二魁媳妇都有些茫然。

村里家家户户用都是窄条儿褥子,一铺一盖合起来就是个铺盖卷儿,她们还从来没听过有谁家做可着炕那么大褥子。

邱晨笑呵呵地道:“不用管用多少布。我寻摸着,先把表里缝好,并缝合起三个边儿,然后再絮纕子,完了翻过来缝起来就成了。纕子也厚实实地絮……今儿先不做我这屋,先给旭子那屋做。等做完他那屋褥子被子,再给我这边儿做。二魁媳妇别急,只要你家里没事儿,你身子也受得住,多做几天无妨。”

兰英和二魁媳妇对视一眼,同时笑出来。

二魁媳妇道:“旭子能有你这么真心待他嫂子……真是福气啊!”

兰英一听就知道二魁这是想起了自家那对泼赖哥嫂,怕再勾搭哭了伤身子,连忙笑着打诨道:“哈哈,谁说不是呢。我也是做人大嫂,平日总觉得自己做够了,可比起海棠来,我才知道自己个儿差远着呐!”

又连忙拉了二魁媳妇:“走,既然海棠说先给旭子做,咱们就赶紧去量尺寸吧。量好尺寸,我帮着你裁出来,你就可以慢慢缝了。”

两人笑呵呵地去了东屋,邱晨也就不跟着多言多语。庆和嫂子和青山媳妇已经过来了,拿着大扫把将晾晒炒制罗布麻半个院子又细细地清理了一遍,然后,把昨天炒制好罗布麻再拿出来摊晾一番,去去后潮气,才能进行分装。

兰英做活从来不稀罕力气,宁愿自己累点儿也不肯落人说道。麻麻利利地帮着二魁媳妇量好尺寸,又裁出来,赶忙就出来,挑了重番扁子就干起来。这样活计,三个人都是做熟,邱晨也就不去多嘴多舌,转而拿出昨天淘换来火碱,又取了盛荤油罐子,就去了后院儿。

皂化反应现代是连中学生都学过东西,邱晨这种几乎常驻实验室人自然不话下。

没有玻璃仪器,没有精密计量工具,邱晨也不着急,索性自己不过是想要造几块肥皂自用,也没有时间限制,一次不来就两次,两次不成就再来一次呗,好如今家里也宽裕了些,些许荤油还是耗费得起。

还好,邱晨自傲手感还,即使用不是烧杯量筒不是种种精密仪器,皂化反应这种简单操作还是被她一次就做出来了。只不过,因为火碱纯度不够,做出来皂液不够细腻,甚至有少量颗粒状物……邱晨看着容器中皂液,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自失地笑起来。

还以为自己是实验室里呢,试验每一步都容不得半点儿差错。她如今不过是做块肥皂自家用罢了,哪里需要那么精细啊,有细微颗粒肥皂也是肥皂,也能洗衣服洗被褥不是?

这一回,邱晨第一次试手儿,也就做几块普通肥皂。肥皂试制成了,她还要做香皂,做洗发露,做沐浴露……来到这里许多日子了,虽说天气冷不怎么出汗,但一直以来没能畅畅地泡个热水澡,每天擦那么两把,实是不当事儿,这几天,她总觉得浑身难受很,痒痒仿佛生了虱子,着实受够了。

皂液里有小颗粒,邱晨也有办法,将准备好稀布放漏斗里充当滤纸,把皂液过滤一遍,因为皂液黏稠,过滤速度很慢,稀布充当滤纸也不够服帖,一不小心还要浮起来,就失去了过滤作用,还得邱晨不时地按压下去。憋后院整整一上午,邱晨才将一小盆皂液过滤完,紧接着还要加温浓缩,从而能够常温固化。家里有两个灶,却没有能让她捣鼓这些东西用,好她昨天买了一口小铜锅,买时候准备抽空做个火锅解解馋,如今只好先拿来用着了。没有灶,就支了两块半头砖。两块半头砖还不一边儿大,铜锅支起来后还歪歪斜斜……

好吧,这些都不能够成为急需洗澡迫切要制造出各种洗涤用品邱晨障碍,但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林旭要放学回家吃饭,前边做活帮工也要吃饭,还有两个孩子吃过早饭就被她送到大门口和栓子几个玩去了,这会儿也该饿了……

唉,邱晨长长地叹了口气。终还是将浓缩皂液工作留到了午饭后。却没忍住拿一只细口小瓷罐儿灌了些皂液,拿到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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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吹泡泡、荠菜饺子

章节名:第四十九章吹泡泡、荠菜饺子

第四十九章吹泡泡、荠菜饺子

果然,如她所料,阿福阿满还有栓子都跑累了,也渴了饿了,邱晨走过去正看到阿福踮着脚去够桌子上邱晨自制茶窠子,虽说茶窠子保温效果一般,但这壶里水可是邱晨吃过早饭后刚灌上开水,这不过一个多时辰,还应该烫着呢。即使水不烫,那茶窠子沉重很,万一阿福抱不住,一下子砸身上,或者跌碎了……恐怕就要伤到了。

邱晨不敢喊,疾步跑上去,一把将阿福抱起来,扬手就拍阿福小屁股上。巴掌举得很高,落孩子屁股上时,却已经放轻了。

她脸色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却挤出了一个笑来,似笑似嗔道:“这茶窠子以后不准自己动知道吗?万一烫了磕了,娘得心疼死!”

“娘!”被突然抱起来,打了屁股,虽说打不疼,阿福还是被吓了一跳。待听到邱晨这么一说,那丝惊吓就混着委屈一起涌上来,平日里沉稳小大人似阿福一下子扑进邱晨怀里,眼泪就一双一对落了下来。

阿满年纪小,还不懂娘和哥哥这是做什么,看着娘好像打了哥哥,娘却是笑……种种不明白小丫头,后还是决定什么也不管了,也扑过去抢属于她怀抱了。

阿福毕竟是个懂事孩子,邱晨哄了几声就哄好了,邱晨抱抱这个,又亲亲那个,哄得两个孩子都喜笑颜开,然后一低头才看到两个孩子,包括旁边笑呵呵看热闹栓子,都滚一身脏,别说小手上、衣服上,就是三张小脸儿也都抹满了泥巴灰尘,刚刚阿福掉了阵眼泪,这脸上就糊成了花猫,一回一划。

看三个淘气包这副脏样儿,邱晨忍不住笑了一回,里屋做辈子二魁媳妇笑着插话:“你们娘几个遇到啥乐子了,笑这么欢畅?”

说着,把着门框往外看,一看三个泥猴子样儿,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邱晨正好有心试试刚造出皂液效果,就拉着三只小泥巴猴儿出了屋,舀了半盆水,把三双小脏手按进水盆里,拿起那装了皂液小罐儿,挨个儿倒了一点点,然后让他们双手搓搓,看着几双小手搓动着,渐渐搓出许多泡泡来,邱晨就想起一首歌来:“小水滴笑嘻嘻,欢迎我来把手洗,抹抹肥皂出泡泡,手心手背都搓到,小水滴笑嘻嘻,欢迎我来把手洗,水……盆盆里冲干净,做个健康好孩子!”

唱到水龙头那块,邱晨差点儿咬住自己舌头,幸好她脑筋转得,立刻改了歌词,几个小皮猴满手泡泡乐呵不行,谁也没听出来。

用肥皂洗过手,又用清水洗净,擦干,看着半盆满是泡泡肥皂水,邱晨心思一动,跑去草垛那边,前些日子,兰英给送了些麦秸来,让她引火用,邱晨找了几段完整麦杆儿,掐去结节,劈开一小段,折成四个小小翅膀儿,用这个麦秸秆儿沾了肥皂水,一吹……一串……一个大大泡泡就吹了出来,那泡泡晃晃悠悠,阳光下变幻着五颜六色光彩。然后手轻轻一挥,泡泡就从麦杆儿上脱离了,飘飘悠悠地飞向半空。

这一番表演,把三个孩子惊喜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巴,阿满第一个跑上来朝着邱晨伸出了小手儿:“娘,好玩,教阿满!”

邱晨本就是想出来给孩子们玩儿,当然不糊拒绝,拿了一只碗盛了半下肥皂水,一个孩子分了一根麦杆儿,教他们吹泡泡。

片刻,院子里就溢满了惊喜大呼小叫声。

这边儿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兰英三人和屋子里做被子二魁媳妇,四个妇人也凑过来看热闹,也都是一脸惊喜加梦幻。那表情那模样,倒像是都变成了心怀梦想少女亲眼看到了梦境成真!

看他们玩乐呵,邱晨也就功成身退。取了阿福阿满刚换下来脏衣服按进半盆肥皂水里,自己则洗干净手,进屋和面剁馅儿。昨儿一个送罗布麻妇人送了一篮子荠菜来,而且是摘好了,邱晨只需洗干净剁上肉馅儿,就能包饺子了。

外边几个孩子玩欢,兰英几人也跟着一惊一乍看热闹。邱晨和好了面,洗好了荠菜,开始剁馅儿了,几个人才听到,匆匆忙忙撇了几个孩子奔进来。

兰英自然就抢着剁馅儿,被青山媳妇抢了刀去,笑着抗抗兰英道:“满囤嫂子,你就歇会儿吧,过晌午你还得炒药,这会儿剁馅儿剁酸了膀子,到时候该没劲儿了。”

兰英被撵了也不客气,笑呵呵地跑回自己家又拿来一把菜刀,和青山媳妇一块剁起来。两把菜刀一起开工,自然速度飞,不大会儿,就剁了一大盆荠菜肉馅儿。邱晨拿了碾好盐末儿调味,闻了一鼻子笑道:“这还没开始包呢,荠菜鲜味儿就出来了。”

二魁媳妇眼看着做饭,就想回家,也被邱晨拦了下来:“你也别急着回家了,晌午也这儿吃,要是惦记着孩子,就让栓子和阿福去叫过来,一块儿吃。兰英姐和青山媳妇剁了这么一大盆馅儿,咱们这些人可吃不了,你把孩子叫来,也算分担分担,省吃不了浪费了让我心疼!”

兰英和庆和嫂子青山媳妇和邱晨一块待了近半个月,对她性子比较了解,知道这是邱晨想着额外贴补贴补二魁媳妇,只是怕让人面儿上不好看才拐了弯儿说,也就跟着起哄,要去把自家孩子也叫来。

邱晨就笑着摊手:“看看,看看,我就说吧,她们剁了这么多肉馅儿,原来是早就替我打好谱儿了。都叫来,都叫来。人多了吃饭才亲香!”

于是,阿福阿满和小栓子就被派了出去,三个孩子院子里玩只有些不兴,一听打发他们出去,乐不颠儿地捧了那只盛肥皂水碗就跑了,不多会儿,邱晨就听得阿福院门口地方喊:“栓子跑慢些,都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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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上门挑事

章节名:第五十章上门挑事

第五十章上门挑事

一顿荠菜饺子吃大人孩子无不赞好,吃过午饭,林旭终于牵着栗红马儿上屋后山坡上放牧,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也一股脑儿跟了去。

碗筷什么兰英几个都抢着洗了,不用她动手,邱晨也就趁着送罗布麻人还没到,让几个妇人都歇歇晌,她自己则又去了后院。皂液过滤后应该立刻浓缩,不然半凝固后再重融化就要多花不少时间。

看邱晨去了后院,兰英就拉着二魁媳妇回了里屋炕上,庆和嫂子和青山媳妇也跟了进来,往炕沿儿上一坐,就自动自发地摸过针线笸箩,纫了针,扯过二魁媳妇做活计来缝起来。

兰英看着差不多缝合完毕大褥子表里,感叹着道:“红梅啊,早上海棠不是说了,不用着急,你也歇着干,别别心急赶活儿,把身子累着可就麻烦了。”

二魁媳妇自然感激,却露出一抹苦笑:“嫂子,你还不知道啊,我这出来挣些活钱儿也是交给家里,可有人就是看不下眼,嫌乎家里做饭喂猪活儿都没人做了,还不知家撒什么邪风呢。我家山子和石头都来这边吃了饭,我家二魁还不知能不能吃上饭呢。”

庆和嫂子拿着针往头上抿抿,继续低下头缝制,一边道:“我说你呀,就是太爱操心,你家里还有婆婆呢,二魁可是她儿子,你还怕当娘饿着自家儿子不成。”

常理儿是这样,但自家那个婆婆……这话好说不好听,二魁媳妇不想落下数说婆婆不是,只能强笑着应了,垂下头继续赶活儿。

青山媳妇家挨着二魁家,对她家里那点儿事自比旁人了解多些,看二魁媳妇这样,自然也觉得叹牵人,笑着缓和道:“嗳,我说咱们呐都想开些,别理会那些不着四六,忍上几年,等分了家各过各日子,那就出头了。”

青山媳妇一句话,听二魁媳妇耳朵里,让她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那团刚刚爆出来亮光就此黯淡了。

兰英也听得心动,一脸喜色道:“对啊,那样不着调,我说你也别和她生那个气了,干脆回家和二魁商议商议,要求分家。分了家,你和二魁都是能干,累上几年,日子就好过了。”

听着兰英描述美好,二魁媳妇又怎么可能不动心,怎么可能不憧憬,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家里就自己两口子干活,自家公公婆婆加上那一对极品哥嫂,是绝对不肯放他们分家单过。可是若真像平常人家那样,等老人去世再分家,还不知要等多少年。干活苦累她都不乎,可实受不了那一家子把他们两口子当牛马使唤,自家两个儿子吃稍多些,还被婆婆大嫂数落苛责,还有自家男人,受累大,又吃不好,又黑又瘦,眼瞅着比老大都显老……这种种憋屈日积月累,让本就怀了孕容易情绪化二魁媳妇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她这一哭将其他三个妇人闹了个手忙脚乱,几个人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连声安慰,劝慰了半天,二魁媳妇才止了哭声,自然之前那个分家话题也就被揭了过去。

青山媳妇抬头看看天色,起身拍拍衣服道:“我去把火升起来,过会儿也就该有人来送药了。”

她这一说,庆和嫂子也跟着一起出了屋,兰英又劝慰了二魁媳妇几句,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又开始紧着赶活计,也就出屋收拾锅灶,为下午炒制药茶做准备去了。

再说邱晨到了后院,生了火,没有玻璃棒,就拿一根筷子慢慢搅拌着锅子里皂液。浓缩皂液是个非常缓慢过程,火不能太大。如此细火加热了小半个时辰,稠度已经差不多了,邱晨就取了一个铜质长方托盘,将皂液倾倒进去,接下来事情就是等待皂液自然冷却成型了。做完这些,邱晨就听到前头院子里隐约传来说话声,应该是送罗布麻人已经到了。

还没转过屋角呢,邱晨就听见前边说话声音大了起来,隐隐还有一个妇人尖利嚷嚷声,她不禁皱了眉头,加了脚步。

“……哎……凭啥不要我?你们这是欺负人咋地?”

绕过屋角,邱晨就听到一个妇人尖酸地嚷嚷声,抬头一眼,就看到自家大院门口,围拢了七八个人,那个站人群中叉着腰一脸泼妇样儿不是别人,正是邱晨有过一次不大魁媳妇。

兰英和其他两个妇人都是爽利却淳朴性子,因为上山采药来送多为妇人孩子,这三个人一般都会客客气气地招呼,有些日子难过家里很小孩子也会上山采药,送来罗布麻有时候也不免有少量枝梗,三个妇人一般也会觉得叹牵人,不说啥就给收了,过后再紧紧手把枝梗挑出来。拒绝收药,到目前为止还真是第一次。

那边大魁媳妇见来送药人都围上来,自觉得了助力一般,一脸激愤,两眼放光,抖擞着手里一个小篮子嚷嚷起劲儿了:“你们看看,看看啊,我一般儿采了药来卖,为啥别人都收,单单不要我?都是庄里乡亲,难道我就低人一头不成?你们今儿不但不能不收我这药,还得给我个说法,凭啥这么踩低我,青山媳妇,庆和家,你们别不说话啊,咱们还都邻舍住着呐,咋,到林家帮了几天工就觉得自家大要啦?鼻孔朝天不认人啦?我呸,别说就是帮两天工,就是林家也不过是个外装户,收几天药有啥了不起,死了男人还四处搭咯……”

邱晨本来听大魁媳妇胡搅蛮缠,胡乱攀扯还觉得好笑呢,这个妇人真是蠢得不可救药了。打击面也太广了,这一番话差点儿把整个村子人都得罪了。这种人难怪大家都不待见,简直就是个疯婆子,根本不能搭理!

转眼,那疯婆子居然就把矛头指向了林家,指向了自己,若是让她继续咧咧下去,还指不定会攀扯上谁,邱晨自然不肯再站圈外,冷冷地出了声:“这是谁家篱笆没扎牢,把条疯狗放出来四处乱咬人啊?”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哄笑起来。大魁媳妇胡乱攀扯样子还真像条疯狗。

哄笑着,人群自动分开两旁,给邱晨让出一条路来。兰英急急地迎上来:“海棠……”

海棠握握她手,安抚一下。刚刚看到这情形,第一时间还是对兰英三人很失望。恨其不争,恨其挺不直腰板儿。可看到兰英一脸气愤红着眼圈样儿,她突然明白了,她们不是怕大魁媳妇,而是怕给她招惹了麻烦。

果然,寡妇什么真心伤不起!l3l4

第五十一章 就事造势

章节名:第五十一章就事造势

第五十一章就事造势

大魁媳妇被噎了个仰倒,开口就要再骂,邱晨目光就冷冷地盯了过去:“哎,是不是有些人看我林家忙不过来,想要过来给我做长工啊?”

这一句,登时提醒了众人,不几天前那场风波。村子里著名破落户三混子可不就是被林家娘子制住,差点儿被撵出村,后还是三奶奶泼了面子,让那三混子卖身为奴,才把林家安抚下来嘛!

别看林家没了顶门立户男人,孤儿寡妇,可不好欺负嘞!

这么想着,众人不由就将看戏目光转向大魁媳妇,都心里暗暗猜测,这回大魁媳妇上门搅闹,不知会得个什么下场啊?却见大魁媳妇一张黄瓜脸憋得青紫,却瘪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显然已经心里怕了。

邱晨也没有牺牲自己娱乐大众精神,大魁媳妇消停了不闹事,她也不会再多追究,这种人你根本不用想着和她说理,根本说不清楚,双方思维就不一个位面上。

没有说话,邱晨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伸手从大魁媳妇拎筐子里抓了一把罗布麻察看。这一看,邱晨都几乎被气笑了。

她一再嘱咐送药人,只要叶子,而且只要长成叶子,不要嫩芽和枝梗,这位大魁媳妇还真是不走常人路,筐子里居然都是整棵罗布麻,或许是经过这些日子村里人采集,村子周边罗布麻基本都被摘了叶片,植株上基本都是光溜溜枝梗,只顶端挑着两三片细小生叶片……好嘛,这人送哪里是炒茶罗布麻啊,若是植株再大些,晒干了就可以直接送灶膛生火了!

“大魁家,我们要是叶子,你自己看看你这些……我们真没法要。今儿就算了,你再采时候注意采叶子,我们这里不会无故不收你。”邱晨将那把‘柴禾’放回筐里,转脸对其他人招呼道,“各位庄里乡亲,都把采药拿过来吧。天儿不早了,再耽搁了,过了未时,大伙儿可就白受一天累了!”

林家规定,过了未时,就不收罗布麻了。那些村人们一听这话,再没闲心思看热闹了,纷纷拎了自己筐子、篓子往邱晨这边聚拢过来,并且自动地排队等待。这也是邱晨经过前段时间慢慢调理出来,谁也不许拥挤插队,不然就搁后收。后收,谁知道会不会过了未时!

自然有不少人嫌乎大魁媳妇搅闹耽误了收药,看向她目光就少了几分平和,多了几分鄙夷和嫌弃。

众人一走,自然就把大魁媳妇晾了那里。有刘三河前车之鉴,她心里忿恨,却还不太敢再生事,就这么回去,那别扭心思又很是不甘,就搅着手里一把罗布麻那儿做一脸恨恨状。好像寻摸哪个不顺眼就跑上去咬一口似。

刚刚那番闹剧,屋里做针线二魁媳妇自然听到了,碍于人太多,她没好意思出来,此时见大伙儿都去忙乎自己了,大嫂一个人晾那里,很难看,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管大嫂如何泼赖,毕竟都是一家人,她丢脸也意味着自己一家跟着丢脸不是。于是,二魁媳妇就从炕上下来,出了屋子,来到大魁媳妇跟前,想要劝劝大嫂,让她先回去,明儿采了药再送过来。

可她劝慰话根本没说出口,刚刚叫了声大嫂,大魁媳妇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撒泼对象,朝着二魁媳妇就来了:“山子娘,你这是按啥心啊,看着自家嫂子被人踩低就装看不见,这会儿,你出来干啥,来看我笑话儿了是吧?”

二魁媳妇被这么一顿抢白又羞又恼,心中憋屈和恼怒冲上来,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却还是努力压制着,哆嗦着嘴唇辩解:“大嫂,我不是……”

说着,就捡起地上篮子递还给大魁媳妇。

“你不是?你不是我兄弟媳妇?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嫂啊?”大魁媳妇却根本不听二魁家辩解,厉声呵斥着抬手将碍眼筐子划拉开。

二魁媳妇一手举着筐子,又是毫无防备之下,大魁媳妇又气头上,打筐子一挥是挟怒而动,自然力道不小,筐子打飞了,二魁媳妇却也被带甩了出去,扑倒地。

“你装啥娇娇,风吹就倒了是吧……”大魁媳妇不解恨地还想继续抢白,却见摔倒地二魁媳妇捂着肚子蜷缩了起来,这才想起二魁家身怀有孕,心下顿时着了慌,也顾不上什么了,回身就往外跑。

邱晨几人都忙碌着,二魁媳妇出来就都没注意到,等听到这妯娌俩嚷嚷起来,回头,恰好看到大魁媳妇伸手将二魁家推搡摔倒一幕。

一看二魁家被推倒,邱晨就暗叫一声不好,也顾不得手中拿着称了,一把撩了,抬腿就往二魁家跟前跑。

跑到跟前,伸手将二魁家抱起来,抬眼看到正要逃跑大魁媳妇,邱晨立时喝道:“把那泼妇拦下!”

兰英和庆和家、青山媳妇刚刚就憋了一肚子气,特别是兰英,碍于嘴舌笨,白白受了大魁媳妇一顿,这会儿又看到她将二魁媳妇推倒了,登时急了,飞奔上去,跳起来一把从后边去抓大魁媳妇头发,却被大魁媳妇挣扎开,生生扯掉一缕儿头发。庆和家和青山媳妇也上来帮忙,三个妇人很就把大魁媳妇按住。其中你掐一把,我拧一下估计没少了,纷乱中外人也看不清,只听得大魁媳妇一声声惨嚎和大骂。

邱晨根本不理会那边情形,只低头查看二魁媳妇情况。就见二魁媳妇脸色已经变了,捂着肚子一脸痛苦,一边惊恐地喃喃着:“孩子,孩子……”

也顾不得避讳,邱晨伸手探进二魁媳妇裤底,抬手未见染血,她就略略放了心。略一思虑低声问道:“红梅,你先稳稳神,我问你啊,你肚子疼厉害不?嗯,有没有肚子紧缩梆硬感觉?”

听邱晨询问,二魁媳妇也渐渐稳了神,仔细感受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就露出一丝惊喜之色。海棠也探手轻柔地触摸二魁媳妇腹部,感觉触手柔软,没有子宫紧缩僵硬感,这下算是放了心。外力导致流产,会因刺激产生子宫剧烈收缩,贴近腹部探摸,就可以察觉到。子宫没有因受刺激收缩,流产可能性就降低了七八成。

见她这样,邱晨就基本放了心,转眼看到那边兰英几个已经揪住大魁媳妇。心中一动,立刻凑近二魁媳妇近前,低声道:“赶紧装疼,越厉害越好!”

很抱歉,周末睡晚了……l3l4

第五十二章 救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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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救不救

二魁媳妇愣怔了一下,心里迷迷糊糊地猜到了邱晨让她装疼原因,即使不敢确定,却下意识地相信邱晨,立刻捂着肚子连声呻唤起来!

邱晨也抱住了二魁媳妇急声叫道:“二魁媳妇,你觉得咋样?”

她也不等二魁媳妇回答,转身喊道:“去叫二魁!去,他媳妇摔着了!”

那几个来送药人一听这话,都被唬得变了颜色,有两个媳妇立刻拔腿就往二魁家里跑,一边儿跑还一边儿喊:“二魁,二魁啊,来看看你家媳妇啊,摔流产啦……”

喊声凄厉尖锐,几乎惊动了整个村子,邱晨手指颤了颤,还是立刻皱紧了眉头,朝着兰英道:“那泼妇不用三个人看着,拿根儿绳子捆了!兰英姐,你去喊一声满囤哥,请他过来套车,咱们得带二魁媳妇去镇子上找郎中救命……”

庆和嫂子闻言立刻跑去炒药棚子里寻了一根儿麻绳来,和青山媳妇一起将大魁家捆住。兰英则跑回自家去叫满囤。

那两个喊人妇人效率很高,不过盏茶工夫,二魁已经满脸惊急地冲了进来。

“山子娘,山子娘,你怎么了?啊?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邱晨已经将二魁媳妇交给了两个媳妇照顾着,她则去了屋里,听到二魁焦急询问声,匆匆将一个布巾捏手心里,走了出去。

“山子娘,山子娘,你看看我啊……”

邱晨见二魁询问着就像接过自家媳妇,她赶忙走上去,佯装查看二魁媳妇情况,手伸到了二魁媳妇身下一摸,再伸出手来,顿时惊叫起来:“哎呀,见红啦……”

满手掌猩红,怵目惊心,刺得人眼生生疼!

二魁惊骇愣怔住,两秒之后,才猛地扑媳妇身上,哭号出声:“孩子娘啊……”

邱晨瞥见二魁媳妇明显露了不忍之意,立刻大声喝道:“二魁,你哭什么哭啊,你媳妇还没死呐,我已经请满囤哥套了车,赶紧去镇上找郎中给你媳妇救命啊……”

一听到救命二字,二魁猛地醒过神来,连声答应:“去找郎中救命,这就去找郎中!”

满囤这会儿也麻利地套好了车牵了过来,二魁立刻抱起媳妇就要上车。

“哎,不就是丢个孩子么,找什么郎中啊!二魁,赶紧抱着你媳妇家去,找个婆子给看看就成了……”一个老婆子跳起来就阻止二魁,凶巴巴地嚷嚷完了,还小声地嘟哝了一句,“村里哪家妇人不丢个孩子,值当这么嚷嚷把火……嘁!”

邱晨一听,二魁娘这是完全不顾儿媳妇死活啊!

眼见着二魁被他娘一喝,脚步就有些犹豫,邱晨赶忙道:“二魁啊,红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山子和石头可就没了亲娘了……”

话音未落,外边玩耍山子和石头闻讯跑了回来,恰听到那句‘没了亲娘’,立刻号啕着冲了上来,山子奔到自己奶奶跟前,搂着老婆子腿苦苦哀求:“奶奶,不能让我们没了娘啊,求求奶奶救救娘……”

石头还小,磕磕绊绊地跑过去扑到二魁媳妇身上,哭着嘶喊:“娘,娘……”

被两个孩子这么一哭,场众人许多人都淌下泪来。特别是妇人们,是触动了自己心底那些或鲜或久远委屈和伤心,有几个哭不能自抑,成了泪人。

兰英第一个开口道:“二魁,我家里还有些钱,我去给你拿!”

说完,拔腿就往家跑。青山媳妇和庆和嫂子也随后喊了一声往外跑,紧随其后,又有几个媳妇或往家跑,或就从怀里摸出十几个几十个大钱来。邱晨赶忙扯了收药册子和笔墨,将每个人放下铜钱记下来……

不到一刻钟,邱晨面前就堆了一堆铜钱,也有两粒小块银子,那是兰英从婆婆那里拿来。王氏平时过日子抠搜,这一回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拿了一两银子出来。看着兰英出门,王氏摸摸旁边玩耍灵芝,抬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邱晨大魁媳妇扔地上篮子,把里面那柴火倒掉,手掌一扫,桌面上铜钱银子就都落了篮子里,然后高声道:“山子,石头,过来给你们这些婶子嬢嬢们磕头!”

山子六岁多了,已经懂些事情,听邱晨这话,拉了仍咧着嘴巴哭石头,兄弟俩噗通噗通跪倒地,朝着一群村人磕了下去。

几个妇人哪里忍心再让两个孩子磕头哇,连忙上前将哥俩扶起来,拍打去两人身上沾泥土。而二魁娘这会儿完全被晾一旁,没人理会,一张核桃皮般老脸上尴尬气怒不甘种种表情交替变换,精彩纷呈。

二魁抱着媳妇,不方便下跪拜谢,只淌着泪对众人道谢:“谢谢各位婶子嫂子,二魁今儿没法给你们磕头,等救回山子娘,我们两口子一起去给各位婶子嫂子叩头!”

顿了顿,二魁又道:“这些银钱,算我二魁借了各位婶子嫂子,等山子娘好了,我们夫妻一定会还。”

“二魁!那么多钱,你哪来钱还啊……”二魁娘一听自家儿子认了借账,登时急了,冲上来又要呵斥。

二魁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抱着媳妇抬脚跨上了马车。

邱晨拉过兰英来嘱咐道:“兰英姐,你和庆和嫂子青山媳妇把今天送来药都收了。替我看着孩子们,我陪着去趟镇子上。”又道,“把那泼妇送到族长那里去。要是二魁媳妇有差池,就送她去衙门抵命!”

兰英和庆和家、青山家都一迭声地答应着。

邱晨转而对村人们道:“乡亲们且宽宽心,镇子上赵郎中医术精湛,相信二魁媳妇吉人天相,不会有事……银钱事儿不必担心,不够,我这里还有些,实不行,这还有套马车……”

说到这里,邱晨看着青山家不知何时站到了马车近旁,心中满意,用只有两人声音嘱咐道:“抽个机会让大魁家脱身!”

家里雇用三个妇人,兰英自不必说,对她贴心贴肺,但性子爽利却不乏莽撞,庆和家或许是因为年龄大阅历多,很有些事不关己不粘手样子;倒是青山媳妇,机敏灵活,心思转得,也有眼力劲儿,让邱晨满意。邱晨盘算着,再观察一段时间,进一步确定她品性之后,或许可以将某件事交待给她总揽。

我是职责存稿箱,某粟还被窝里……

天冷了,某粟早上不想起了……l3l4

第五十三章 净身出户(加更)

章节名:第五十三章净身出户

第五十三章净身出户

一路急赶,到了镇上,自然又是一番忙乱。后邱晨拿了方子去抓了药,当时就借着回春堂锅灶熬了,给二魁媳妇喂下去。看着媳妇渐渐安稳下来,二魁才感到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不过,鉴于二魁媳妇情势‘危急’,刚刚稳定住,还是不宜来回奔波,于是陈掌柜就给回春堂后院安排了一间客房,让二魁媳妇暂时休养,并让回春堂一名厨娘照应着,邱晨和满囤、二魁这才回转刘家岙。不过,却要了蒋正赶了回春堂马车送一回。

仅仅乡亲们凑得那几两银子邱晨还觉得不够,再加上自家那套马车,至少二十两银,这回分量应该足够了。

一路无话,蒋正将三人送到村口,就要赶了三人下车步行,自己驾了车回镇上去。还是邱晨好说歹说,这才跟着去了林家,准备过会儿再载着二魁回去照料媳妇。

满囤一脸有心,二魁这个当事人反而像是麻木了一样,紧紧抿着嘴,木然脸上看不出喜怒来。邱晨猜不透对方想什么,索性不予追问。

二魁临下车,从邱晨这儿把那张借条要了过去,并闷声道:“升子媳妇,你放心,这些债务我一定还!”说完跳下车去,满囤有些不放心,也跟着跳下车去送送。

邱晨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点点头,转身跟了马车回家。

回到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兰英林家做了晚饭,林旭带着阿福阿满和栓子、山子、石头围坐炕上吃着,一见邱晨进来,山子和石头就立刻询问娘亲情况,得知娘亲转危为安,两个孩子登时就舒了一口气,然后就要回家,却被邱晨拦下,告诉他们娘亲镇上休养,并没有回来,两个小子神色一黯,默默地吃饭。

一番来回折腾下来,邱晨也饿坏了,洗了手招呼蒋正入座吃饭。

邱晨问了林旭一句家里情况,当着山子石头和蒋正面儿,林旭有些话也不好说,只答应着,低声道:“那人没看住,抽冷子让她跑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那会儿是怕二魁媳妇有个三长两短,如今二魁媳妇母子性命都抢回来了,那人跑了就跑了吧!不然,还得咱们看着,还挺耽误工夫。”

这话一出,林旭都撑不住笑了。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饭。

吃了没几口,听到西边儿二魁家爆出一阵尖锐嚷嚷哭骂之声,乱成一团。

邱晨步走出去,就看到满囤正从二魁家那边走过来,连忙问:“怎么又闹起来了?”

满囤叹口气,摇摇头道:“……嫌背了那么多债,要把二魁一房分出来……唉,我回去和你叔说一声,看看让老人们过去说说!”满囤厚道,没有说出闹事者,但林旭、邱晨都明白,除了二魁娘就是大魁那两口子。

邱晨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恨不能仰天长笑几声,却还得勉力忍了。却还不忘交待满囤让他告诉兰英吃了饭过来。

转回身,终是没能忍住,低声地嘟哝了一句:“二魁两口子终于能够看到出头之日了!”

陪着一起出来林旭,正关着栅栏门没有听清邱晨话,跟了一句:“嫂子?”

邱晨连忙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咱们赶紧吃饭,吃了饭我去二魁家看看……二魁娘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们一家子呢!”

二魁媳妇刚刚抢回命来,那一家子就闹着分家,真是没什么事做不出来了。邱晨暗自度量,二魁娘那性子说不定就把二魁一家子空身人撵出来呢!亲娘如此,甭提那极品大魁两口子了。

回到屋里,邱晨三两口吃了饭,又去灶下,炖了一锅白菜肉片,热上馒头。兰英也过来了,两个人想跟着就要往外走。

“嬢嬢,婶子,我们兄弟也回去!”山子拉着石头就要从炕上往下跳。

兰英连忙拦住俩孩子:“闹哄哄,你们回去干啥?”

邱晨略一犹豫,却开口道:“兰英姐,让他俩兄弟回去看看吧,怎么说,他们也是那家亲生孙子,有些事,他们也应该知道!”

兰英迟疑了一下,终是叹了口气:“那就走吧!”说着,率先走过去,将石头抱了怀里。邱晨则伸手领了山子,嘱咐了林旭一声,跟兰英身后出了门。

月初夜,四下里都黑黢黢,时节儿还早,草棵子里连声虫鸣也没有。只是本该寂静安宁夜,却被那高一声第一声哭骂搅乱,惹得村子里狗们也跟着一声声乱吠。

到了二魁家,就见院子内外,已经站了好些个村人。

看到邱晨和兰英过来,不少人都微笑着和她们打招呼,庆和家和青山媳妇也从人堆里走出来。

经过庆和家和青山媳妇介绍,邱晨才知道,事情远比她想象加不堪,二魁从镇上回来,他们一家居住西厢房居然已经被二魁娘锁了门,这么半天了,二魁别说吃饭了,自从回来就被他娘拉住一顿狗血喷头臭骂,随后又闹到把村老们和长辈都叫了来。这会儿,二魁爹、大魁二魁和村老长辈们都屋子里商议分家事宜。而分家不被允许参与二魁娘就坐院子当中间拍打着地面蹬着脚哭骂。

邱晨也看到了,就见二魁娘坐地上,拍着地面哭骂正起劲儿,不时地抹一把眼泪,或者大喇喇地擤把鼻涕,根本不乎满手泥土,头发也被她闹乱蓬蓬成一团,真真正正成了个蓬头垢面疯婆子。而那高一声低一声拉着长音儿哭号,还能不打磕巴地连骂带说,则让邱晨不得不惊叹--这手绝活儿,估计一般人玩不了。

重这小村子里过活也有一月余了,今儿她总算见识到传说中泼妇骂街啦!

邱晨扫了一眼,居然没看到大魁媳妇面儿,心中正疑惑,却感觉到自己手被拉了一下。

低下头,就见山子正仰着头看着自己,本该纯真无邪脸上,此时布满了沉重、伤心,甚至是屈辱,两道眉毛紧紧地绞一起,看得出,眼前状况让这个才六岁孩子很是难过。

“怎么了?”

“海棠姨……我想进屋去看看我爹!”山子因为紧张说话有些磕巴,但表情和语气却显示出无比坚定。

邱晨抬手摸了摸山子头顶,点点头,“你去吧!照顾好你弟弟!”

“嗯!”山子点点头,从兰英怀里接了石头,一个大小孩拉着一个小小孩啪嗒啪嗒地跑进正屋去了。围观人,连两个孩子那正表演哭骂俱佳奶奶,都没有注意到两个小小孩子动静。

哭骂仍旧拍手打地地哭骂,围观也窃窃私语中抱着隐隐或兴奋或期待或无所谓态度旁观着。

青山媳妇这会儿凑到邱晨身边,低声道:“你们走了没多大会儿,大魁媳妇就趁着我们去收药机会跑了。估计吓怕了,这会儿还没见人影儿。”

邱晨点点头,目光随着一阵人群一阵骚动,往正屋门口看去。

几个老头儿鱼贯走出了屋门,二魁领着两个孩子,佝偻着腰背,默默地跟他们身后。若不是他领着山子和石头,仅看他那佝偻腰肢,这黑灯瞎火时候,只怕很难从一群老头儿中区别出来。而二魁真实年龄不过二十四五岁。

众人屋门口站定,其中一个老者上前一步,道:“从今日起,二魁一房分家单过。因他背了许多银钱债,五年内不用他们出养老银……这几间西厢房就抵了。好了,分家分完了,我就告辞了。”

说完,那老头儿回头拱拱手,和另外几个老头一起就要走。邱晨却暗自着急,看这样子,真是叫二魁一家四口净身出户啊!一间房不给,田地提都没提,自然也没有。就连西厢房这会儿也被二魁娘锁了……难道,真连一件衣服一卷铺盖都不让二魁家带?

这是要二魁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去流浪不成?

周末,亲们都好勤,起那么早啊……脸红!l3l4

第五十四章 爹娘不如邻

章节名:第五十四章爹娘不如邻

第五十四章爹娘不如邻

大魁媳妇这会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并且显然是听到了刚刚那个老者话,一脸得意又神气表情,挤开人群,指点着二魁道:“你们还不走?五年不要你们养老银啊,从今以后,老人都是我们养着,你们还好意思赖这里占便宜?”

邱晨皱眉,心中不平,却不知道这会儿自己开口会不会让事情受到影响。

正迟疑着,一道清脆声音响起,正是山子开口说道:“大娘,不用你撵,我爹这就带我们走!不过,奶奶,大娘,我们家东西得让我们拿上吧?”

小小孩童居然这种场合还能说话,周围人都有些惊奇,却多不由心疼起来。一个才六岁孩子啊,却不得不这种时候为自己家争取,实让人唏嘘啊!

围观人也都纷纷附和。二魁娘哭声一下子拔高了,狠狠地咒骂着,那些粗话直白简直无法入耳!

二魁爹终于站出来说了句话:“让他们进去收拾收拾!”

这个几乎没什么存感老头儿一发话,二魁娘那般剽悍人物也只能乖乖听从,不甘不愿地从腰间解下一枚钥匙扔地上。

二魁房里家具很简单,并不比林家多。兰英、庆和家、青山媳妇和邱晨等妇人们主动进屋,替二魁家收拾了一下被褥和零碎用具,打了包真,几个男人进来运出去。

兰英道:“去我家,满仓屋子闲着,先收拾收拾住着。过几天大伙儿帮把手脱坯盖两间屋子,就又有家了。”

邱晨顿了顿,也就点了头。

林家没有空闲房子不说,她毕竟是寡,二魁住进去说不定会招出什么是非闲话来。那样反而不美了。

山子、石头整个过程都沉默着,一声不吭,只有山子爬到炕上,把窗台上一只大碗捧怀里。碗里养着碧绿蒜苗,是用蒜瓣儿加水养出来,村里人冬天没什么花草可看,就养上几碗青蒜,看个绿意儿,炒菜做汤剪上一绺儿,也格外提鲜。

这碗蒜苗是娘亲带着他们哥俩养,山子可舍不得留下来被**害了。

二魁也随了众人,走进曾经留下许多回忆家,默默地拎了一个包袱背肩上,一手一个领了两个儿子,爷儿仨默默地走出屋,朝着仍旧或站或坐正屋门口二魁爹娘跪下,磕了头,默默地起身走出这个曾经属于他们家门。

这一家子后边,是闻声赶过来帮忙村人。几个包袱、几件极简单家什用具被男人们背着抬着,二三十口人,愣是没有谁谈笑一声。

到了满囤家,男人们将包袱家什放进屋里,就退了出去,妇人们则帮着打扫了卫生。满仓本就会木工手艺,房中家具一应俱全,只是闲置时间久了,蒙了一层灰尘,擦抹干净之后,房中一应摆设也算是齐整,反而衬得二魁家搬来那几件简单家具越发破旧不堪。

这边打扫好了,邱晨也端着一个陶盆子,胳膊上挂着一个雪白笼布包成小包袱进了门。

“行啦,行啦,二魁和满囤哥还没吃晚饭呢!来,趁热吃吧。山子、石头刚刚也没吃好,也过来再吃点儿吧!”见她端着饭菜进门,早有赶眼色妇人搬了炕桌放好,邱晨将陶盆和馒头包袱放桌上,顿时房中人都是眼睛一亮。那半陶盆白菜炖肉,竟有一半都是喷香肉片子啊!再等邱晨解开包袱,掰开一个白胖喧软白面馒头递到山子和石头手中后,有几个馋嘴媳妇已经偷偷吞口水了。

吃过晚饭,邱晨领了山子、石头回了林家。二魁则跟着蒋正回了清水镇,二魁媳妇还回春堂,他要去陪护。同时,也要把分家消息告诉妻子。

看着马车粼粼地驶远,邱晨无声地感叹,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发生她眼前这一幕,却是父母不如邻!邻里百舍还知道危难之际伸出手拉一把,可那为人父母之人,不但不拉一把,反而踹上一脚!都说虎毒不食子,难道那对老夫妻居然连老虎都不如?

一切安顿下来,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

看到林旭,邱晨才想起书籍之事,连忙去木箱里翻捡出来,连那些笔墨纸砚一起交给林旭。笔墨纸砚还好,那几本旧书却让林旭如获至宝,拿着手翻开一本就看住了。

邱晨则拿了一盘小点心,让阿福给阿满和山子、石头讲故事。然后,她才终于得空匆匆走进后院。

正是月初,天空中不见月亮踪影,只有满天繁星,初春清冷夜空中闪烁着碎钻般璀璨。

就点点星光下,铜盘子里淡黄色凝固物,让邱晨染了疲惫脸绽开了一个欢欣笑容。

回到灶台上,邱晨用菜刀将铜盒子里凝固皂分割成几块,实验室中一贯保持严谨,让几块皂都成了大小均匀长方形。嗯,形状像透明皂,颜色却是淡乳黄色,和老肥皂差不多。

拿了几张阿福阿满练过字毛边纸,将一共六块皂包了。邱晨开始琢磨,她前两次去镇上,药铺和杂货铺子里都没有精制香精售卖,这个时代香料,要不就是斩成小块檀香、沉香等木质香料,要不就是安息香等树脂类香料,而那些胭脂香粉儿倒是都挺香,但那些东西一来价格太贵,二来绝大多数都含铅,长时间使用绝对有副作用,邱晨才不会用那种东西来制作香皂或者肖想已久洗发液沐浴露。

要从天然花卉中提取香料吧,季节又不对,而且,邱晨考察过了,这里地形气候都与华北平原类似,花卉就那么几样,桃花杏花梨花,香味儿基本没有。倒是听说离清水镇二百多里地方习惯种植玫瑰,可重要是,如今也不是玫瑰开花季节啊!

香味儿是个问题!

她倒是记得几个嫩白养颜外用方子,去配了试着加入皂基中,用来洗脸洗澡都好!

不过邱晨暂时也没办法要求太高,有了手工皂和皂液,至少洗衣服,洗澡洗头发都方便多了。明天就先给一家人洗洗头发。过几天,等二魁媳妇将被褥做好,她就可以用肥皂洗床单,拆洗被褥了,想想就将告别油腻腻卧具,邱晨就觉得一阵欢喜。

“嗳,娘,你做点心吗?”邱晨把刀刷干净,拿了几块皂进屋,阿福第一个看到,立刻叫起来。阿满、山子和石头也睁大了眼睛看过来。邱晨这短日子时不时地做点儿鲜点心出来,不仅阿福阿满,周遭孩子没有不知道。

看着阿福阿满就要伸手来拿,邱晨笑着一巴掌拍飞一只小手:“这不是点心。这是洗衣服洗手皂!”

“皂?”阿福除了洗手洗脸,对其他洗涤活动显然了解不多。

倒是林旭被从书中吸引出来,疑问道:“皂,是不是皂角?”

“呵呵,差不多,这个要比皂角好用多!”邱晨举着一块皂摇了摇,很是得意地放进木箱里,转身道,“明儿中午就烧水,给咱们一家人都洗头!到时候,又可以吹泡泡了。”

一听可以吹泡泡,四个孩子立刻欢呼,然后阿福又给林旭介绍,其他三个孩子也一脸小兴奋地附和着,让林旭都升起了些期待。

林旭回了自己屋,邱晨给四个孩子洗了脚,塞进被窝哄睡了。多了两个孩子,原本被子就不够了。幸好,二魁媳妇已经将林旭那屋大褥子絮上了棉花,虽然还没后完工,但盖一夜也没有大问题。

当然,前提是,要把被子上缝衣针搜**净!

昨晚码字码到兴奋点了,三点多才睡,今早六点才想起,还没文,爬起来存稿,继续睡……

哭,发错文了,没睡成,一直从六点等着修改到现……l3l4

第五十五章 筹划

章节名:第五十五章筹划

第五十五章筹划

这本随记很凌乱,都是些日常生活或者随想或者听闻,有洋洋洒洒上千字,有却只有一句话。比如:吾今日得一唐本甚是欢喜!又比如:刘又卿梨花白不错!初读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渐渐地就似乎感受到了笔者经历、心情,也就读出了些趣味来。

渐渐地,邱晨还真弄明白了一些事,比如,如今大明是宋后而建,也就是说,成吉思汗煌煌大元帝国被删没了。草原各部就如明朝一样,每年都会侵扰边境,打打停停至今已有百多年。

还有,笔者身份邱晨也猜测是身居高位之人,很有可能位极人臣,因为随笔中关于朝堂政事记录并不多,却寥寥几笔中,显示出了笔者高高上俯视众生超然,嗯,用现代一句流行词来说,就是‘上帝视角’!

比如,说某人朝堂上蠢笨如猪。再比如说某人鬼蜮伎俩,雕虫小技;还说某位翰林院大学士老古板儿,该回家哄孙子……

一天下来,又是忙乎活计,又经历了二魁一家子事情,海棠没看多少,就抵御不了周公呼唤,撂了册子,吹熄灯睡了。

一夜好眠,连个梦都没做。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神清气爽地起床,走出屋门先做几个深呼吸,然后舒展一下腰肢和胳膊腿儿,看着初露晨曦东方,禁不住绽开一个微笑来。

这么清空气,如此安宁村庄生活,若是搁现,恐怕要去远离都市喧嚣深山中才能找得到吧!而她现每时每刻都享受,也算是重活一次上天给她为数不多福利之一吧。

去后院把鸡从鸡窝里放出来,咯咯咯地叫着,撒了一把带壳高粱下去,五只花母鸡就你争我抢地吃了起来。

栗红马儿留了回春堂,今日不用照管,她只拿了一掐半干青草喂给香獐子一家。然后拍拍手,回前院梳洗,开始做早饭。

林旭也已经早起,穿了旧衣提着水桶去坡下河里挑水,回来浇园子。

前几天,种下菠菜、韭菜等已经发了芽,邱晨害怕夜里有霜冻,园子里撒了一层麦穰保暖。那些调皮嫩芽儿,有些就从麦穰缝隙里探出头来,似乎一群调皮而天真孩子,偷偷地打量着这个大好世界。

四个孩子,蒸了一小盆蛋羹,又做了几张葱油饼,做了一锅萝卜丝虾皮汤,饭菜香味儿弥散到屋内屋外时候,里屋炕上几个孩子也醒了。

邱晨招呼着四个孩子穿衣起床,赶小羊一样赶着去洗了手脸,给阿满梳了小角角,一家人团团坐下吃饭。

这时,刘三河挑着水进了门,邱晨招呼他坐下吃饭,不管怎样,赶上饭点儿进门,让一下是起码礼仪。既然刘三河如今做有模有样,邱晨也不吝啬这么一点点起码尊重。

“嘿嘿,谢谢林家娘子,我就不吃了……我吃过了!”刘三河笑嘻嘻说着,似乎怕邱晨不相信,还拍了拍肚子。只不过,他自己都管不住眼睛却直往桌子上溜,漏了底儿。

邱晨使了个眼色,林旭就卷了一张饼塞进刘三河手里,刘三河嘿嘿地笑着接了,道声谢就站着吃起来,一张饼三两口地就吞了下去。

搁下碗,邱晨起身喊上刘三河,指了指水缸旁边一袋面粉让他扛了,她则抱了一沓毛边纸,带着四个小萝卜头儿一起出了门。昨晚忙乎没能去三奶奶家送粮食,今儿看到刘三河了,她也就顺个便儿。

到了三奶奶家,将毛边纸交给三奶奶,又把粮食事儿说明了一番,三奶奶也是明白人,知道这是正理,也就不无谓地推辞,笑呵呵地接了,只转头叮嘱刘三河,以后好好干。虽然林家没给工钱,但每个月一百斤白面,也相当七八百文了,一般人家可给不了这么高月钱。

把这事儿交待了,邱晨又询问刘三河,自家另外一亩半夏田耕作。据她所知,这个世界种植物种和历史上明朝差不多,夏粮就是小麦,秋粮则是以高粱、谷子为主,也有人种植大豆、绿豆等物,却没有大面积种植。至于棉花因为品种未曾改良,产量小种植面积也小,从而导致棉布、棉纱价格高昂,精制棉布丝甚至比丝绸价格还高。

刘三河看样子是考虑过这件事,邱晨一问,虽然仍旧嬉皮笑脸,但回答却流利很:“林家那块田,地面平整,不沙不黏,就是前两年粪肥用少,肥力差了点儿,使足了肥,就是上等肥田。这样肥田种什么都可以。嗯……我寻摸着,与其种高粱谷子之类粗粮,不如种些芝麻。虽说那个产量低,但价格高,收益反而比种粮食划算。”

邱晨对这些事实不懂,倒是三奶奶旁边笑道:“三河这个想法不错,你们家现有了那个炒药铺子,也不缺那点儿粮食吃,种些芝麻绿豆,不但收益高,还能留些自己吃。这些庄稼收还早,收了后还能再种一季秋菜,连白菜萝卜都有了。嗯,划算,确实划算。”

听三奶奶这么说,邱晨也没什么意见,笑着点头:“行,就这么着。”又转头对刘三河道,“你算算需要多少种子,还有肥料什么,去和我说一声就成。”

边往家走,邱晨一边合计。

栗红马儿买回来两天了,还没有建马棚。也幸好两天里没下雨,可接下来天气回暖,雨水也会勤起来,万一淋了雨,让那么好一匹马生了病,那就真是糟蹋了。于是,建个马棚就成了林家眼下刻不容缓事儿。等马棚建完,还要院子前挖池塘养藕,也是个不大不小活计。

这两个活计两个人就够了,邱晨盘算着,就交给满囤和二魁干。有了这两个活计,再有二魁媳妇做针线收入,二魁家初困境也就能缓解了。至少能够买些米粮度日。至于房子,相信很就买块地皮能盖起来了。好不敢说,据邱晨这些日子来对物价了解,盖两间茅屋基本花不了多少钱,大花钱处就是购宅基地,而只要不占用耕地,宅基地价格很便宜,其他土坯可以自己拓,檩子可以自己上山砍,茅草也可以上山割,还有就是盖房管饭,不过村里人要求不高,蒸几锅馒头,割上几斤肉,每顿来个见肉炖菜也就行了。统算下来,两间茅屋多三两银子就够了,邱晨再找几个活计让他们夫妇做,相信很就能攒够了。

到了家,兰英已经过来了,正收拾炒药棚子,准备晾晒分装。邱晨先和林旭打了招呼,让他去上学,然后把建马棚事儿和兰英说了。这个季节地里农活不忙,让满囤过来帮几天忙也没问题,就是这些事儿兰英知道有限,索性就跑回家喊了满囤过来,让他和邱晨商议一下备料什么。

满囤虽不如满仓那样灵巧,但对木工活、泥水活都懂一些,加上他也是个热心,村里谁家起屋盖房总会去帮上一回,久而久之,对于一些搭棚子盖房子之类活计也就熟稔了。建马棚又不是什么大工程,于是去看了看场地,听邱晨说了下马棚大小要求,满囤略一合计也就出来了用料用工预算。l3l4

第五十六章 小泥猴(加更)

章节名:第五十六章小泥猴

第五十六章小泥猴

“马棚用料有限,三方木料足够。两个人一起干,多用三天时间就能完成。”满囤报出预算,又道,“村里金泉叔前几年伐了不木头,搁了几年都干透了,正好用。我去问问,约摸着七百钱就差不多。”

邱晨应了,将仅剩二两银子取了一两交给满囤,将买木料事情也托给他,顺带借借工具。

诸事安排妥当,邱晨就出门下了缓坡,去到那一片洼地转一下,实地看看,琢磨着怎么挖水塘种藕。

当初林家建房时候,是缓坡上平整出一片来做了宅基地,缓坡下这一片空地,因为临近河道,夏季暴雨就会漫水,也种不了什么东西,就参差地长了些杂树和野草,旱季有林家、满囤家几户来往出入,就踩出一条路来。若是这里挖水塘,首先要沿河建一条堰坝,或者直接将河水引入池塘,再出入两端修个水闸……不过,后一种设计显然投入要高多,而且,水闸修建也需要专业人士技术支持,这些邱晨都没有,于是,也只能选择挖一个小型池塘,待日后,寻到懂水利工程技术人,再谈扩大池塘面积建水闸。

计议已定,邱晨绕着荒地转了一圈儿,大致估摸着这片地面积大概有七八千平方,换成亩,大概十二三亩左右。因为是荒地,每亩地价大概二两到三两,买下来大概需要三十两银子左右。这个倒不发愁,马棚子建好了,第二批罗布麻也该出货了,到时候自然也就有了买地银子。

因为开春,土壤化冻后特别喧软,有些地方化开了冬天积雪水,就变得泥泞一片。邱晨爬上缓坡,两只脚上就沾了满满泥巴,让她两只脚都变得沉重无比,好一阵搓甩,才略略去了些,只是两只布鞋却已经脏污狠了。

邱晨低声嘟哝着抬头去看一直通往村外黄泥土道,心下开始盘算,要修一条路直通出村……那个工程太大,不是她眼下能力和财力能想,不过,挖池塘同时,倒是可以正好把挖出来泥土沿着塘堤筑出一条路来,再把门前和这条路用青石板铺铺,还有院子里……

或者,她可以考虑翻盖一下房子,原来房子老旧低矮不说,看那样子夏天雨季来临,漏雨恐怕是不可避免。怎么也得盖上几间房,来个人也有处住。

还要修建一个厕所,哪怕是蹲坑式,至少不用像现这样,每回去踩着那片搭茅坑上木板上厕所,木板一踩一颤悠,这么多天了,她仍旧会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掉茅坑里去。囧,那样她恐怕就成了晋景公之后第二个掉粪坑里死人了。就是不知道,她墓志铭上会不会来上一句--如厕,陷而卒!

真那样,她死了也会囧地从墓地里爬出来地!

所以,改造厕所是个关乎性命安危大事情!

还有厨房,夏天到了,再联通大炕灶头烧火做饭,炕就没法睡人了。于是,另外起一间厨房也很重要!

挨着厨房再建一间房做浴室!

还有……

这么一盘算,邱晨也把自己盘算笑了。照她这么一盘算,整个林家房舍院落恐怕都要重翻盖了,那可就太招人眼了。算了,其他先放放,就先挖池塘,顺带修修厕所!

琢磨好了,正要回家,就听到一阵哄笑欢呼声由远及近,山子栓子打头,后边五六个孩子跟着,呼呼啦啦地冲了过来。

跑前边山子还一边跑一边咋呼着:“走,今儿我挖到了好泥,一定能摔个大泥炮!”

栓子还不服气地哼哼:“嘁,我也挖了好泥,为啥你得大泥炮,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呐!”

邱晨被这帮皮猴子吓了一跳,此时定睛一看,才看到几个孩子每人手里都托着一块泥巴,鞋上、衣服上,甚至是脸上头上都沾了不少泥巴,一个个俨然成了泥猴子!就连阿福阿满也不例外,浑身上下脏兮兮。不过,一张张小脸上却都笑逐颜开,因为奔跑使得小脸蛋都红扑扑,充满活力和生机。

邱晨看着这群活蹦乱跳泥猴子,真是哭笑不得。原来仅仅栓子一个调皮,几个孩子还好管,如今山子石头都搬了过来,特别是六岁山子,因为年龄大些,玩闹淘气花样儿简直是层出不穷,栓子阿福几个孩子算是找到了头领!这不,一大早就去挖泥巴滚成了泥猴子!

揉揉突突跳疼脑门子,邱晨肃了脸,走了几步,就堵了一帮泥猴子前面。

山子还得意地和栓子白话呐,根本没注意到邱晨堵了路,就像颗炮弹,差点儿撞到邱晨身上才猛地刹住车,看到邱晨沉着脸,立时就害怕了,一丢手里泥巴就要跑。

邱晨一把揪住这臭小子,看着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脱就立刻转了一副笑脸,连声讨饶起来,邱晨忍不住就笑了。

笑过之后,邱晨也没办法板脸了,干脆笑着一巴掌拍山子脑门上,教训道:“见事儿不好,就知道自己个儿逃命,你小子是一点儿兄弟义气都不讲啊,就这样儿,还怎么当他们大哥啊,也难怪栓子不服气你了!”

山子哎哟一声,呲牙咧嘴,小脑袋瓜儿里却琢磨起海棠姨话来。他是这群孩子中大,怎么也不甘心回过头听栓子那个小末独儿啊!

笑骂了几句,邱晨就转脸看向那一群大大小小孩子,笑嗔道:“还不先回家洗洗去!”

阿满刚刚藏人群里,还怯怯,这会儿听邱晨说到洗手,顿时想起好玩吹泡泡来,笑着就朝邱晨扑了过来,小嗓子还脆脆嚷嚷着:“娘,满要泡泡!”食物营养跟得上,阿满身体好多了,一张小脸儿也长了肉,粉嫩嫩肉嘟嘟,说话也利落了很多,已经能够说四五个字长句子了。

要让这小泥猴儿就要扑进自己怀里,自己这身衣服也完了。她眼下可就这一身细棉布衣裳,她可不想换回原来粗麻布衣裳,光想想都觉得浑身刺痒。连忙伸手拦住小炮弹样儿闺女,抬手就阿满脑门儿上敲了一记,笑嗔了一句,回头又招呼了那群皮小子,一起往家走。

刚刚还惦记着比谁摔得泥泡大山子栓子,听到能吹泡泡也乐不颠儿地把泥巴丢了,兴冲冲地跟后边。

昨天因为粟粟粗心,发错章节,今天特加一章,以示补偿、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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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娘家来人(三更)

章节名:第五十七章娘家来人

第五十七章娘家来人

看邱晨带了这么大一帮子泥猴子回来,兰英手下活儿不停,笑着道:“瞧瞧,还是海棠有法子,这群皮猴子竟然也有这么乖顺时候。我每回气得脑门子生疼,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没见这么乖顺一回啊!”

庆和嫂子和青山媳妇家里也有孩子,自然都知道淘小子难管,纷纷附和。

邱晨笑道:“哪里是我说话管用啊,是他们惦记着吹泡泡比玩泥巴好玩儿!等过了几天鲜劲儿,我话只怕也不好使了!”

兰英三人都笑,青山媳妇笑着道:“我看呐,泡泡倒不算什么,林娘子每天都翻着花样儿做好吃,那些好吃食别说孩子们,就连我们几个也都每天惦记着呐!”

这话自然又引来一番笑声。

昨儿已经把皂液肥皂都造出来了,看看天气也好,艳阳高照还没风,邱晨回到家就动手烧水,准备给阿福阿满洗头发。

这个时代,冬季家里几乎没什么取暖设备,烧热水也要用柴禾,所以,除了夏季天儿热时候洗澡洗头发比较多,春秋冬三季有些人家都没有洗澡洗头意识。现代时候,邱晨就曾听说过,某位村里老太,一年就夏天洗一次头,至于洗澡,基本上可以省略不问了。

这种事儿,当时人们都当成奇闻笑谈,到了这里,邱晨真正地生活这种艰苦清贫环境里,才知道,一年洗一回头常年不洗澡根本不是什么鲜事儿。也没人笑话,因为大家伙儿都差不多。马王爷不必笑话二郎神,大家都是三只眼!

因为洗澡洗头,还有个不可避免问题,那就是容易受寒引发伤风感冒。这也是冬季很少有人洗头洗澡原因。

鉴于这个原因,邱晨并不想勉强其他几个孩子,只盛了水,给他们洗净手脸就罢了。

水烧热了,邱晨兑了一盆温水放两腿之间。把阿福抱过来,搬了个小矮凳让他坐自己左腿外侧,然后仰躺自己左腿上,这样,她一手托着阿福后脑勺,另一只手就可以方便地给孩子洗头,还不怕将皂液水溅入孩子眼睛。

这是,当年外婆给邱晨洗头办法。

邱晨拿了一块布巾,盖阿福脑门儿上,防止肥皂水倒流。然后撩着水开始给阿福洗起头发来。

古时九岁以下男孩子不把头发梳起来,特别是村子里,四五岁甚至六七岁都会将头发剪短,甚至剪去后脑和两侧头发,只剩脑瓜顶上一撮,俗称茶壶盖儿。多就头顶扎一个小辫子歪一边,头发同样也不长。

阿福只有四岁,之前就是留茶壶盖儿,现周边儿也长出了一层短短头发,洗起来也不算麻烦。用温水浸湿头发后,倒上一点儿皂液揉出泡沫,揉洗一会儿冲净就算完成了。一共总也不过盏茶功夫。

邱晨用布巾将阿福头发擦至半干,又嘱咐他屋前背风向阳处玩耍,这才把阿满抱过来,如法炮制了一番。

刚刚,邱晨就给其他几个小猴子盛了肥皂水,折了麦杆儿,可看到阿福阿满洗头,这几个小猴子也顾不得玩吹泡泡了,齐齐围拢邱晨母子身边,竟都露出一脸艳羡来。

她给阿满洗着头发,就听山子和栓子已经扯了洗完头发阿福一连声地问:“小福,你头发上出了那么多泡泡,好玩不,泡泡破时候有没有听到啪啪响儿……”

“小福,你娘给你洗头疼不疼?”

石头小,说话也不会打弯儿,直接:“小福哥,洗头好玩不?我也想头上弄那么多泡泡……”

听到几个皮猴子叽叽咯咯,邱晨不由失笑,一边儿给阿满擦着头发,一边儿回头问道:“你们也想洗头?也想头上弄出好多泡泡来?”

几个皮猴子立刻点头如捣蒜,就连不安稳栓子都一脸乖巧样儿。

邱晨又道:“那我给你们娘说一声,让她们给你们洗!”

栓子立刻把头摇像拨浪鼓儿,一脸哀怨道:“海棠姨,你给我洗行不行?我娘给我洗头,都弄得我疼得很,好像要把我头皮都揭掉了……”

皮小子们专注地和邱晨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兰英三人正好分装完了罗布麻走过来,结果,小栓子一句话没说完就悲剧了。兰英黑着脸冲上来,一把揪住栓子耳朵,笑骂道:“你个刑子,还没离了地皮儿,就敢嫌弃你娘了啊,我看你是长本事了啊!”

“哎唷,哎唷,娘,疼啊……”栓子歪着头双手捂着自己耳朵,嘴里大声呼着疼,眨眼,兰英一不留神,小皮猴子就逃脱了娘亲魔爪,飞奔着扑进邱晨怀里,“海棠姨,我愿意你给我洗头。不要让我娘洗……”

“你个小没良心……”兰英又气又笑,还想再骂几句,却被庆和和青山家拉住。兰英也是虚张声势,借着劲儿就和青山、庆和家站一处,笑眯眯地看着邱晨将栓子也抱了怀里,开始洗起头来。

给栓子洗了,自然也不能偏着山子和石头两兄弟,还有灵芝和青山家小儿子二虎,结果,七个小皮猴儿后都顶着半干头发,被邱晨喝令坐墙根儿下晒太阳晾头发。

当然了,邱晨并不是简单粗暴地威吓,她只说了一句,做好吃让他们等,几个小猴子就变得一个比一个乖巧安分了。

安抚住了几个孩子,邱晨开始琢磨做午饭。既然她厨艺被大家推崇了,她怎么也得再想办法有限条件下,再琢磨出点儿好吃来。呵呵,曾经被号称没女人味儿,几乎常驻实验室她,谁能想到有这么一天,那点点微末厨艺居然也会被众口一词地推崇啊!

嗯,别说,邱晨还自觉挺有成就感!

琢磨着家里食材:粮米不少、油盐酱醋也算齐全、还有几斤咸肉,前天晚上炖下水还有一些……嗯,就试着做个卤肚儿火烧吧!

火烧要半发面,正好邱晨昨晚发了面准备蒸馒头,这会儿已经开了。她取了一半儿揉上一些生面略略醒一会儿,然后擀成厚饼,抹上油,撒上盐末儿和花椒粉,再重打成卷儿,切成一个个剂子,擀成碗口大小饼,放锅里烙熟,就成了咸香味儿五香油酥火烧。院子里唧唧喳喳一大群孩子,邱晨又动手做了十几个油酥糖火烧,放是芝麻油和红糖,烧饼外边还沾了一层喷香芝麻。

屋子里德香味儿一飘出来,几个孩子就闻着味儿凑到了门口。

邱晨摸摸几个小脑袋,让他们重洗了手,一人发了半个糖火烧解馋。眼看着到饭食头儿了,要是一个人一个火烧吃进去,到吃饭时就该吃不下了。

兰英三人忙乎着将分装好罗布麻装入麻袋,闻到味儿,庆和嫂子就笑了:“海棠手艺就是好,这么喷鼻香,别说那些皮猴子了,就是我也馋淌口水了。”

烙好了火烧,邱晨炝锅翻炒,然后添入汤汁炖着,正想着一个炖菜太过单调,再琢磨个什么菜呢,就听到兰英欢喜地大呼:“海棠,海棠,杨家铺子来人啦!”

今天下午有作者告诉粟粟大封,粟粟登后台才接到入v通知。明天,这篇文就要入v了,粟粟这里感谢发文一来,支持和鼓励粟粟亲们,希望以后日子,还能有你们一路陪伴和鼓励……

入v后,可以奖励送分了,届时,长评和好评,粟粟会据情况送分……l3l4

第五十八章 兄嫂上门

章节名:第五十八章兄嫂上门

第五十八章兄嫂上门

邱晨心头一跳,略略调整了一下紧张情绪,放下手里食材,迈步走了出去。

对于海棠娘家,邱晨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虽说这个时代闺女出嫁就成了别人家,可真心疼爱闺女人家,力所能及情况下,还是会多有照顾。何况,就邱晨醒来后所见情形,海棠林家生活真足可以称得上是艰辛非常。

若说之前也还罢了,可林升死讯传来,海棠大病一场情况下,明明给娘家捎了信去,别说来人探望照料,就是连个信儿都没见!

若非她醒来采药卖药,这会儿杨家来人只怕都看不到海棠和两个孩子了,将近两个月下来,饿不死恐怕也流落街头沿街乞讨去了!

如今,她炒药卖药,林家日子好过了,衣食不愁了,这个娘家才姗姗来迟……

不过,她现并没有把这份不以为然表现出来,毕竟她不了解情况,还是收敛情绪,小心谨慎地见了人再说吧!

大门外,兰英正引着一辆车往林家这边过来。

赶车男人穿了一身黑色棉裤袄,身材高大,面皮黧黑,容貌周正却也普通,带着农村汉子特有憨厚和淳朴。一手握了根赶车鞭子,辨鞭梢拴着一簇红缨,随着行走一跳一跳,挺好看。兰英和一名妇人热络地说着话,并排跟车侧,那妇人容长脸,身材微丰,容貌同样不算出色,带着微笑眉目间,掩藏不住忧心让她一直微微皱着眉头,而使得整个面容带了丝苦涩之意。

邱晨站大门口,嘴角微微含了一点笑意,默默注视着一行人渐行渐近。她没有莽撞上前迎接,别说她根本不知来人是谁,就是知道,这会儿她也有些懒得应对。

不容她多想,那赶车男人已经看到邱晨,立时就喊了一声:“小妹!”

一个壮年男人这么一声情真意切地呼唤,竟带了哽噎,还是让邱晨心头一颤,竟自难抑地生出一股激动之情来,几乎控制不住地就要迎上去。

克制住那股莫名激动,邱晨心中暗自琢磨,这两人都是一脸淳朴厚道模样,一脸憔悴一身风尘,显示着他们一路赶来辛苦。且这汉子表情也不似作伪……难道,杨家姗姗来迟,真是有不得已缘由?

邱晨虽然性情冷淡,不善交际,但毕竟也只是一个人。她虽然不是海棠,但困苦挣扎中,有人远途奔波过来专程探望,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温暖。每个人都希望被人惦念,不要说这种血浓于水亲人关切和记挂。

片刻,那男人已经赶着车到了近前,也不管后边妇人,哥哥松开马缰,撂下鞭子,几步走上前来,伸手抓住了邱晨手臂,红着眼上下打量着:“妹妹……你受苦了!”

一句话未落,竟湿了眼睛,又连忙转了头把眼泪抹去。

这会儿,邱晨终于找回了自己思维。她脸上想要挤出丝笑意来,却很是勉强,倒是应了一个‘强颜欢笑’。

“哥哥!”邱晨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少说少错,真让她掏心掏肺表达亲近,邱晨也来不了。虽然有些莫名地激动,却毕竟没有什么感情。

这边兄妹俩各有肚肠,那边车上妇人也紧跟着走了过来,一脸戚容唤了声:“海棠!”竟已流下泪来。

邱晨咧咧嘴,心里直嘀咕,这个娘家哥哥不靠谱,咋不知道给介绍一下呐……主要是农村妇人过了三十就都穿着一身青黑,根本区分不出年纪来。而且,这里人结婚生子都早,三十多岁当奶奶正常不过。这妇人……邱晨实是不敢张口乱喊,谁知道是嫂子还是……娘亲?

她笑了笑,正琢磨着没办法回应呢,兰英旁边抹了抹眼角泪水,强笑道:“海棠妹子,大哥大嫂赶了大老远路,有什么话,还是到家里说吧!”

阿弥陀佛!兰英真是好人啊!

自从听兰英说起娘家后,邱晨侧面地从兰英口中套了一些信息,太过详细没有,但大致人口组成也算了解了。

海棠娘家隔着刘家岙一百多里地杨家铺子,以赶大车为生,虽谈不上富裕,却也算不错人家,至少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海棠上边只有两个哥哥,大哥杨树勇三十五岁,娶妻周氏,育有三子,依次分别是长子杨俊文,十六岁;次子杨俊书,十一岁;幼子杨俊言七岁;二哥杨树猛三十岁,妻赵氏,有两子。依次是杨俊章,八岁;次子杨俊礼,三岁。

这位大嫂周氏比杨家大哥杨树勇尚大两岁,今年三十七岁,农村人又保养不上,衣着打扮也不行,自然显得老气,也难怪邱晨不敢认人。

知道了对方身份,邱晨也就镇定了些,顺着兰英话,道:“嗳,嗳,还是兰英姐说对,我这一见到大哥大嫂,都欢喜糊涂了。大哥大嫂,先进家里吧!”

周氏和杨树勇对视一眼,两人也都收了戚容。杨树勇自去赶了车进门,又收拾着卸车。邱晨和兰英则领着杨家大嫂周氏进了门。

“大嫂,这么老远……让你和大哥受累了!”邱晨琢磨着自己毕竟是主人,娘家人来了,也不能闭着嘴巴不说话啊,于是一边领着妇人往里走,一边试探着开口。

“妹妹,你这是说啥外道话。”周氏很善谈,几句话就把前因后果交待七七八八了,“自从知道了你事儿,咱爹娘都急得吃不下睡不着,恨不能一步迈过来。只是,你也知道,咱爹腿脚不方便,咱娘身子到了春天就不好,加上你这事儿一急,咳喘厉害了,根本下不了炕,一时也离不了人。我和你哥也是因为请大夫耽搁了,好咱娘吃了药好些了,就催着我和你哥点来……”

“大嫂,咱……娘没事儿吧?”邱晨‘急切’地问道。

“哎,哎,没事儿,你也知道,咱娘是年轻时候作下病,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不再一夜一夜喘睡不着了!”周氏一边回答着邱晨询问,目光一边四下里寻找,道,“咋没看到福儿和满儿?俩孩子还好吧?”

“嗳,劳大嫂记挂了,两个孩子挺好,刚刚还院子里玩儿呢,这会儿不知跑去哪里了。”邱晨笑着应承。

听周氏解释了未能及时赶来缘由,又见这二人倒似是真心牵挂这个出嫁妹子,邱晨心中之前那点子介意也淡了些,却仍旧谈不上什么亲近。不过,还是心里庆幸,这杨家老大夫妇看起来还好,不是那种算计刻薄极品亲戚。

邱晨引着这位娘家大嫂进了屋,里间炕上坐了,从茶窠子里给大嫂倒了水,递过去:“大嫂,先喝口水吧!”

周氏目光从房间里家什上收回来,接过水去,温和笑道,“赶了一路,还真是干渴了。”

“嗯,让大哥和嫂子跟着担心了!”邱晨客套着,转身想出去看看杨家大哥,就对兰英道,“兰英姐,你陪着我大嫂说说话儿,我去看看大哥。”

兰英答应着,周氏却出言阻拦着:“你不用管,你大哥卸了车自会进来。”

邱晨哪里不知道人家这是客气话儿,笑着走出里屋。

着出了屋,邱晨抬眼就看到杨家大哥已经卸了牲口,大车和牲口都放了院子角落,并从车上拿下一些带来草料来喂上了,此时正抗着一条沉甸甸口袋,一手拎了个篮子往屋里走来。

“大哥!”邱晨叫了声,赶紧上前接了篮子。

“嗳,这是些高粱,已经磨好了,你先吃着。”杨树勇闷声闷气地说着,走进屋,将口袋靠着屋山放好,就又往外走,“你先进去吧,车上还有点儿咱娘让拿小米豆子,我去拿下来。”

片刻,又拎了两个小一点儿布口袋进来,“这是咱家小米磨得面子,另外这个口袋里是点儿扒豆,咱娘说你爱喝扒豆粘粥。”

邱晨已经将篮子放了,打了半盆水,这时就将布巾递给杨树勇:“咱娘和大哥你都是真心疼我……大哥,先洗把脸,这一路累坏了吧!”

“嗳,不累,不累,我和你大嫂早起了会儿,一路顺遂,没啥事儿,你别担心!”杨树勇摆着手说。

杨家铺子距离刘家岙一百二十多里,杨树勇所说早起了一会儿,恐怕是从半夜就开始赶路吧。她刚才注意到,两个人都一脸倦容,特别是杨树勇,眼睛里都是红红血丝。

邱晨瞧见停院子里大车上,铺着一铺被褥,显见,是路上用来保暖。唉,这一路抹黑赶路,真是遭了罪了!

鼻子有些发酸,眨眨发涩眼睛,邱晨走了去,将大车上被褥抱下来,搭到晾衣绳上,回身,杨树勇已经洗好了。

邱晨道:“哥,你进屋歇歇。”

杨树勇答应着,却没有动,目光看着院子东南角炒药棚子,笑着和庆和家、青山媳妇招呼:“我这妹子这里多靠大伙儿照顾帮衬了!”

庆和家和青山家已经分好了药,正装麻袋,听到杨树勇话,连忙笑着道不敢当。

邱晨就拉了杨树勇胳膊往屋里走:“哥,你进屋歇歇吧!”

踏进屋门,邱晨把炒药雇人事儿和杨树勇说了。当然她怎么学会认药炒药就换了个说法,还是跟流浪老者学,只不过时间地点变成了成婚后刘家岙。

杨树勇听了,脸上一阵欣慰一阵感叹:“你能有这么个本事儿,我也算放心了。回家和咱爹咱娘说了,俩老人也差一惦记了!”

“嗳,大哥回去好好和咱爹娘说,我现过得挺好,孩子们也好着呢,小叔也懂事,甭让二老惦记。等过些日子,我就领着孩子们回去看他们二老。”说着,让杨树勇炕沿上坐了,也倒了一杯水递到大哥手里。照习俗,男客上门一般是不坐炕,可惜林家太过寒酸,连套待客桌椅都没有,也讲究不起来了。

让大哥大嫂安坐,邱晨则又来到外屋。家里就做了一个菜,来了客人就不够了,火烧也要再做几个。幸好,早上和面和得多,这会儿也便利了。

兰英闻声也走了出来帮忙,邱晨就把烙火烧活儿交给她,自己则拿了一块咸肉清洗切成片,再泡上条海带,炒个海带肉片,再炒个葱炒鸡蛋,也就差不多了。

大嫂周氏也出来想要帮忙,邱晨哪能让她再动手,周氏也没进屋,就坐灶坑前烧火。一边儿絮絮地和邱晨、兰英说着话,杨树勇里屋也不时地搭一句。因为说大都是杨家铺子人物事情,邱晨答不上话,大多时候跟着听不做声,偶尔问到她,也只能哼哼哈哈地应付过去。杨树勇和周氏只当自家妹子心情不好,不爱多言,倒没多想,反而暗暗地多了些怜惜。

不过一会儿,林旭也放学回来了,互相见过之后,自有林旭里屋里陪着杨家大哥说话。三个妇人外屋忙乎着做饭。

很,兰英就烙好了十多只火烧。邱晨做一个海带炒肉,一个大葱炒鸡蛋也出了锅。

看着邱晨轻松地收拾出三个菜来,不是肉菜就是炒蛋,而且看得出来,不是充门面,肉和鸡蛋都放得量足足。作为主食火烧都是白面不说,还加了油盐、糖芝麻等,比馒头可要稀罕多。杨树勇看着妹妹饭食好,也能放心一些,也为妹子日子好过高兴。而周氏掌家惯了,结合林家房舍、家什,就难免有些不赞同。有点儿钱不攒着,这么大吃二喝,也有些太不会过日子了,心里就打算着,瞅个机会说说自家小姑子,日子好过了,也不能这么漫撒钱儿!

阿福还有山子石头栓子几个皮孩子,吃完了火烧,也都跑了回来。灵芝领着阿满,两个小姑娘毕竟慢些,跟后边也走了进来。

一进门,阿福阿满就扑进了邱晨怀里,邱晨给两个孩子擦擦脸上汗水,将他们带到大哥大嫂面前,“阿福阿满,叫大舅大妗子!”

两个孩子显然与姥娘家人不熟悉,偎邱晨身边有点儿认生,不过还是乖乖地叫了人。杨树勇笑着伸手将阿满抱了怀里,周氏则揽了阿福,给他拨拨汗湿额发,一边儿端详着,摸了摸孩子肩背,道:“嗯,福儿这孩子看着就机灵,就是这身子骨儿有点儿瘦,瞧瞧这脊梁上都没有多少肉,海棠啊,你得多给这孩子吃点儿。这以后,你可就……”

周氏说到这里,想到自家妹子以后漫长守寡岁月,不由得红了眼,旁边杨树勇呵斥道:“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当着孩子们面儿呢!”

“嗳,嗳!”周氏连忙收了戚色,擦了擦眼角,展开一个笑来,然后柔声逗着阿福和阿满说话。

邱晨和兰英就去将炕桌安置了,把菜和火烧端进来。原本邱晨想着带兰英三个妇人和几个孩子都一起吃,却被兰英拒绝,端了一盆卤肚儿和一篮子火烧,叫上栓子石头一大帮孩子,一起去了外边分药案板上,与庆和家青山媳妇一起吃,将屋里空间留给这一家人。

杨树勇周氏半夜就起来赶路,只吃了点儿自己带冷干粮,这会儿也早就饿了,邱晨准备菜色丰富,火烧也焦香可口,自然吃香甜。吃差不多了,邱晨又冲了几碗油茶端上来。

杨树勇喝了一口油茶,咂咂嘴,满脸就都是舒心笑了:“海棠,你这炒药活儿做了多久了?以前捎信咋都没提?”

邱晨抱着阿满喂着油茶,心下暗道:来了!

“之前,想着有孩子他爹依靠,家里也有几亩田,粮食也差不多够吃,我再做点儿绣活儿贴补贴补,也就差不多了。可那信儿传来后,我病了一场,绣活儿就做不了了,看病抓药又把家里粮食和不多银钱都给折腾了,没办法,这才想起炒药事儿。其实,也是赶巧了,镇子上药铺正好要收这种药。如今倒是能卖些钱,日子也宽妥些了。”

邱晨量注意着避免引发人怀疑话题,三言两语却也把自己炒药制药前因后果交待清楚了,就又笑道:“大哥大嫂,你们别看我这房舍院子不像样儿,就担心我,其实,我是怕带着几个孩子,太暴发了招人眼,前几天春会赶巧了买了架马车,不巧,昨天村里有个妇人摔了去镇子上看诊赶了去,还没还回来。”

“哦?还买了马车?呵呵,看来你日子真是好了。等回家和咱爹娘说说,也让他们二老跟着高兴高兴!”杨家时赶车出身,对马车自有一份特别感情,听说妹子连少二十两马车都置办了,这日子是真心好过了,也算是放了心。

旁边周氏听了,也暗暗歇了劝着邱晨精打细算过日子心。

午饭后,邱晨让林旭带着杨家大哥去东厢里歇歇,她则带着两个孩子,陪着周氏大炕上午休。

姑嫂俩哄着孩子,周氏就开始絮絮地说起杨家铺子诸事来,邱晨小心地答应着;继而周氏又询问村人可有欺负,邱晨自然只说好;然后,周氏又小心地试探邱晨以后可有什么打算,邱晨知道,这是问她是否打算改嫁了,虽说她并没打算一辈子替林升守寡,可这话也不好说,只说小叔和孩子们都小,家里日子如今不难过等话,含糊了过去。周氏听这话也是常理,再说林升死边关消息刚刚传回来没多久,此时谈再嫁日子也太短,也就转了话题,絮叨起过往来。

“今儿看到阿满,我就想起我刚过门儿时你模样,小妮儿真真和你小时候一个模样……长大了也必定是个好模样……你那会儿,模样就出落十里八村儿没有比得过,咱爹咱娘都想着给你找个日子宽妥人家,富富裕裕地过日子。也有是那县里镇上富户上门说亲,你都不肯应承。可挑来挑去,你却看上了只去了一回林升……虽说林升救了咱爹一命,可毕竟家里日子太艰难,还拖着一个弟弟,又连个帮衬近支亲族都没有,咱爹娘都不愿意,你却看好了林升为人……那时节,你二哥刚娶了亲没多久,咱娘常年吃药,再加上咱爹断腿后延医抓药,家里拖了一腚饥荒,连件像样物事都没能给你陪送,唉,说起来,你这几年是真真遭罪了,咱爹咱娘每回提起来都忍不住抹眼泪。等咱家好过些了,再过来,你啥都说好,给你带点儿啥来你都不要……如今,看你日子好过了,人也通透了,再说给咱爹咱娘,他们二老也能宽宽心了……”

毕竟周氏赶了一路也累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缓含混,渐渐睡了过去,邱晨这才算是舒了口气。

替他们盖了盖被子,邱晨轻手轻脚地下了炕。

原来,曾经海棠还是那么个执拗性子。听周氏话音,海棠因为当年婚事与父母产生了芥蒂,竟一直耿耿不忘,之后连父母亲人帮助也不要,只为赌一口气么?

邱晨默默地摇摇头。

就她如今看来,杨家父母不同意海棠与林升婚事,也都是为了自己女儿着想。可作为当事人海棠,阻碍了她和爱人结合,或许就会难以接受,甚至之后经年仍旧耿耿于怀……两人立场不同,邱晨也不想批判什么,只不过,经过了解之后,确定了杨家都是朴实憨厚之人,对待自己,或者说对待‘海棠’都没有作假算计之心,她不由就真生出了几份亲近之意来。

人活世上不容易,她既然来到了这里,占了人家闺女身体,顶替了这个身份,自然也该到作为女儿、妹妹,甚至姑姑责任。人是感情动物,需要各种感情交流和抒发,处好关系,有亲近之人往来,互相扶助,互相关怀,也是很让人欢欣愉悦事情。

姑嫂俩说话不觉时间,她出来林旭已经去上学了。也有送药开始上门。

邱晨理了理头发,就去前边忙乎。送药不少,大魁媳妇倒是没有再来搅闹。

药收差不多时候,院子外传来马蹄踏踏声音,隔着篱笆墙,大老远就看到自己栗红马儿,二魁坐车辕上赶着车。是二魁两口子回来了。

邱晨正好收完了药,自然就步迎了出去。兰英和庆和家、青山媳妇则都有活儿忙乎着,稍稍慢了半步,才跟后边出来。

一众人将二魁两口子送到兰英家西厢房里,兰英抱了些柴禾过来,烧着炕,就和庆和家、青山媳妇一起回了林家。

邱晨则停了一步,待兰英几个离开,二魁也去林家送马车,这才坐炕沿儿,和二魁家说话。

关于分家事,该安慰也安慰了,何况邱晨知道,能够分家出来,哪怕是没得什么财物,二魁媳妇也不怎么乎,于是就直接将自己打算好,和二魁家说起来。

旁人都离开了,只邱晨面前,二魁媳妇也就不躺着了,起身要去给邱晨倒水。

“你别和我客套,来坐下。”邱晨拉着一脸感激掺杂了些许窘迫二魁媳妇坐下,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袋子来,递过去。

二魁媳妇疑惑地打开袋子一看,登时慌张地推了回来,“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袋子里是前天大伙儿凑得钱,因为二魁媳妇并无大碍,所以抓药也没用多少钱。一共凑了一两银子两吊八百二十五文钱,抓药花了五百文,还剩一两银另两吊三百二十钱。邱晨又给添了一两银,一回给二魁家拿过来了。

交待了钱来历,邱晨将钱袋子放进二魁媳妇手里,又道,“你们如今这境况,什么都需要重添置,且拿着先用,人只要好好,债可以慢慢还。”

二魁媳妇攥紧了钱袋,红着眼点点头:“我明儿就去做被子!”

邱晨连忙笑着摆手,又低声道:“你可别急,咱们怎么做戏也做全套了呀,你明儿就去做活儿,那不就露陷儿了。你啊,明儿好好歇一天,这家里物事儿也要拾掇拾掇。后儿,你再过去做活儿也不晚。那被褥我又不急等着用,你甭着急上火。”

接着又道:“另外,我想后院建个马棚,需要用人帮几天忙,我就想过来问问你,二魁得不得空。”

看到二魁媳妇想要开口,邱晨抬手止住她,道:“你别急着答应。等会儿二魁回来,你和他商议一下,每天我给八十文钱,管两顿饭!”

二魁一家子被净身出户,别说田地,连房屋都没得一间,自然也就没有地里活计要忙,即使林家不提盖马棚事儿,安顿下来二魁也要去找伙计赚钱养家。林家这么及时又近便活计,二魁媳妇怎么肯不答应。

这么优厚报酬,二魁媳妇哪里不知道是邱晨变着样儿地帮衬他们,心中感激,自然连连应承:“二魁懂得不多,就是有把子力气,有什么脏活累活儿管让他干!”

邱晨知道太客气了,反而让二魁家不自,也就笑着应了。

然后又嘱咐二魁家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就起身告辞,将要下炕送她二魁媳妇按炕上,转身出了门。

回到家里,大哥杨树勇已经起来了,正后院围着栗红马儿打转儿。

看到邱晨过来,杨树勇一脸惊喜地问:“妹妹,你这匹马真是从春会上买?不少银子吧?”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确是春会上买。刚刚我也和大哥说了,是凑巧了买了这套车马。没花多少银子,连马带车一共花了二十两。”

“二十两?还连马带车?”杨树勇惊得几乎跳起来,貌似还有些不相信,连连摇头道,“别说还有车了,光这匹马少也得八十两开外。你是不认识啊,这马可是大有门道。这可是漠北名马胭脂雪。虽说你这匹只有胭脂,没有雪点儿,但也是极难得了。平日里,这种马根本不会流入集市,都会被直接送入军中充当战马。……”

充当战马?邱晨心中一紧,若是被人发现她一个农户用了这种马匹,会不会被收缴?甚之……会不会因之获罪?

继而,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怒气。她就说了,那个青衣人干嘛不认不识地让人帮她挑马,好嘛,原来这后边还给她挖了这么个坑呐!

那人一定知道这种马要充军老百姓不能随便买卖,也就是自己这个天外来客,傻乎乎啥也不了解,居然就睁着眼跳进了坑里……亏得之前还自以为得了便宜呐!

惊疑间,就听杨树勇略一沉吟,接着道:“我寻摸着,你这匹马之所以流落到春会之上,可能因为是一匹骒马。骒马充当战马战力略有不足,但对于我们农家人来说,却是难得好处。这匹马刚刚我看过了,刚刚满两岁口,再过一年,就能下马驹子了。胭脂雪啊,一匹马驹子也绝对不低于五十两,若品相好于这一匹,那价格还可能翻一番,甚至几番,胭脂雪点一样不少,模样周正体格强健儿马,甚至能卖到五百两以上。”

说着又摇摇头,话虽这么说,但要想进一步改良马匹品质,也得有血统优良纯正儿马才行。村子里像这匹栗红马儿一般已属罕见,别提血统纯正马儿了,想要找来一匹儿马与这匹骒马相配,又谈何容易。还是可惜了!

听杨树勇这般说,邱晨也就放下心来。既然杨树勇都没有表现出担心害怕来,想必一匹马也不会带来什么灾祸。倒是对小马驹值多少钱没多么意,也没注意杨树勇之后摇头惋惜。

邱晨这人平日大大咧咧,待人接物也不算热忱,但她有个毛病,那就是只要被她接受人或物,她都极护短,而且轻易不肯舍去。想来,将来栗红马儿即使产了小马驹,她也舍不得卖了去。不卖,值多少钱就没多大意义了。

刚刚杨家大哥大嫂谈及家里事儿,邱晨都搭不上话,她也察觉到杨树勇周氏都有些情绪低落,这会儿看到杨树勇对马匹这么感兴趣,登时有了注意,于是笑着道:“大哥,你别只看那马儿啊,你看看我这车架,怎么样?”

说着,邱晨还朝着杨树勇挑了挑眉,流露出一股子小儿女娇憨之意来。偏偏杨树勇熟悉妹妹就是那般骄傲活泼性子,邱晨一个无心表情,竟让杨树勇真正高兴起来。

他有些不舍地放开栗红马儿,凑到那车架前,细看了片刻,就哈哈笑道:“妹妹啊,你这回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了。这车架别看旧了些,可通体都是成材枣木打造。打制这样一架车,至少也要三十两银子啊!嗯,这车用有些年头了,从这些残漆看,至少油了七八回了,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一年油一遍漆,照这么推算,这架车至少用了十年了。不过啊,即使十年,这车也只是稍有磨损,檎铆可是没有丁点儿走样。爱惜着用,再用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啊!”

邱晨得了这套马车时候就知道自己占了便宜,却也只以为占个十两八两便宜而已,听杨树勇这么一番解说,两厢里合算起来,竟至少有几十两好处!她这何止是捡了便宜,这简直是捡了大漏儿啊!虽然,这漏儿貌似有人故意放水之嫌!

杨树勇将目光从车架上收回来,一转眼就看到妹妹一脸惊诧,杏眼圆睁小嘴儿微张,虽是妇人打扮,却生生让他恍惚看到了妹妹小时候活泼可爱模样来,心底那丝丝疑惑和疏离感片刻烟消云散,忍不住抬手放到妹妹头顶用力揉了揉,看到妹妹回过神来朝着他嘟起嘴吧来,就爆出一串哈哈笑声。

“哈哈,我还以为妹妹眼力长进了,看你这样儿倒是误打误撞上了。也就是你福运深厚……”杨树勇满心高兴顺嘴说出了这么一句,却猛地想起妹夫刚刚传来死讯,那笑声不由戛然而止,略顿之下,杨树勇终不忍妹妹眼前流露出什么哀戚之色来,咧咧嘴,牵了栗红马儿,匆匆扔下一句,“我牵着马儿去溜溜,你和你大嫂说一声。”

邱晨答应着,杨树勇已经牵了马走远了。

走到香獐子棚那边,拿了草喂给大小香獐子一家。邱晨怔住了,片刻,手心湿热触感让她回过神来,就见小香獐子正睁大了一双黑溜溜湿漉漉眼睛望着她,还不时地伸出舌头来舔舔她手心,那模样好像是提醒她冷落了它似!

这小家伙腿上伤好了后,是越来越调皮了。

上前,将小家伙抱住,邱晨转身车架上坐了,伸手拿了一瓢喂马细料给小香獐子吃。两只大香獐子也凑乎过来不客气地吃起来,邱晨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两只成年香獐子也已经不排斥她碰触,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甩甩头,哼哧一声,反而惹得邱晨呵呵直乐。

“既然这个家里安顿下来,那也得给你们起个名字啊!”歪着头看着雄麝长长地獠牙,邱晨就想起了电影中龅牙苏,于是笑眯眯地道:“你就叫苏苏吧!”

“你叫苏娘子!”这只是母麝。

“你,就叫小小苏吧!”这只小香獐子也是雄性,将来也会长出一对龅牙!

邱晨念叨着几个名字,脸上表情不知是笑还是什么,只觉得,前院里兰英三人和几个孩子说闹笑骂,热闹而欢,反衬后院格外寂静清冷。

她躲这里,就像她独自一人看着这个世界,没有人懂她,理解她!

她为了生存不得不融入其中,却又永远地独立整个社会之外,无比孤独!

龅牙苏……小小苏……终究还是忘不了那几十年生活,那个曾经熟视无睹世界……甚至连从不被她待见无厘头喜剧和讨厌无比广告,想起来都让她怀念,亲切……她终究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啊……

念叨了一会儿,邱晨自己又哑然失笑,将小小苏放回棚子里,给苏家大小又加了两瓢细料,拍拍手,嘴角挂着微笑,神情轻松地回了前院儿。

正如她刚刚听到,阿福阿满已经起了晌儿,山子、石头、栓子、灵芝和二虎几个孩子又都凑了来,一大群小孩子聚院子里吹泡泡,兰英几个一边儿干活,也一边儿看着乐呵,偌大院子里笑声闹声响成一片。

转了转目光,没看到大嫂周氏,邱晨就洗了把手进了屋。

里屋炕上,周氏却铺了半成品大褥子飞针引线地做着。

因为日头偏西,糊了纸窗户透光又不好,里屋光线很是有些暗淡。邱晨走进来脚步声轻巧,周氏没有听到,几针用完了线,就又拿了线轱辘纫针,或许是长年累月灯下做针线缘故,也可能是光线太暗,周氏歪了身子凑近窗户去借那一丝光亮,就这时,周氏鬓角一丝白发刺痛了邱晨眼睛,那一刻,她恍惚回到了小时候,看到了外婆坐老房子里炕上,也是这样凑近窗户去借那一点点天光……

那时候,小小她就暗暗发誓好好读书,长大之后好好孝顺外婆,让外婆再不用那般勤劳。可惜,高考那年,没等她接到录取通知书,外婆却突发脑溢血去了,她只能拿着通知书到外婆坟前,念给外婆听……

也正是从那个夏天,邱晨感觉自己再没了亲人牵挂,虽然各自组成家庭父母会按时给她邮寄学费生活费,但,却再没有人天冷担心她衣服单薄,天热担心她中暑苦夏,天黑了,会掌一盏灯窗前,等待晚归她回来……

冰凉泪水缓缓滚落,顺着脸颊淌下来,脸颊下一滴滴落下去。那冰凉湿意将她从回忆悲伤中唤醒,仰起头无声地叹了口气,邱晨抹去眼泪,再抬起眼睛,除了眼圈儿稍稍有点儿发红之外,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

“大嫂!”邱晨软软地唤了声,看到周氏抬头,她又笑着道,“大嫂,您这么大老远儿地过来就够辛苦了,怎么又做起这个来?”

“呵呵,闲着也是闲着,我看你这被子做了半截儿,顺顺手就给你做起来了。对了,这一床马上就做完了,我看你箱子上还放了那么多纕子,是不是还要做?你说说做什么样儿,这会儿天还早,到黑儿还能做一床呢!”周氏一边说着,一边儿手下不停,眼瞅着一床大褥子已经缝合完成。

邱晨听了这番话,是又温暖,又不忍,连忙笑着打诨:“大嫂啊,你这么大老远过来看我,我可不能抓着你做苦力。好啦好啦,这一床做完就成了。走,我正打算后院建个马棚子呢,这会儿也该送木料过来了,你给看看,可有我疏忽了地方。”

好说歹说地,把周氏从炕上拉下来,姑嫂俩想跟着出了屋。果然如邱晨所说,满囤已经送了些木料过来,还有锯子斧子之类工具,也一回都放到了后院。另外,因为林家来了客人,满囤娘还让满囤捉了一只公鸡送了过来,让邱晨招待客人。

邱晨拉着周氏出门,阿福阿满就欢叫着跑了过来,这个叫娘亲,那个叫妗子,红扑扑小脸黑湛湛眼睛,欢实像两只绕着腿小狗儿。

邱晨拿了帕子给俩孩子擦了脸上汗,凑近了才发现,两个孩子身上穿都是衣,而且不是她找人做那些,布料款式相差不大,针脚儿却明显精致细密多。

眨了眨眼,邱晨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不由笑着点了点两个小东西脑门儿,嗔怪道:“你们啊,穿了大妗子做衣服,可谢过妗子了?”

阿福阿满笑嘻嘻地立刻扑到周氏面前,乖巧地行礼道谢,倒惹得周氏一阵疼爱,搂怀里挨个亲了亲,这才放了两个孩子去玩耍,她则直起腰对邱晨道:“你这会儿也学会跟嫂子外道了!不过是两套小衣服,能用多少料子多少工夫,还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

邱晨自然笑嘻嘻地顺杆儿道:“才不是和大嫂外道呢,这不是教孩子们懂个礼嘛。呵呵,大嫂这么好针线,我是看着眼馋,高兴还来不及呢,才不会和大嫂外道。”

说着,姑嫂俩说笑着去了后院儿。

后院里转了转,周氏看了三只香獐子也挺好奇,又谈论了一回建马棚事儿,倒是没挑出哪里需要改进。

不过,看着屋后尚显荒凉山坡,周氏沉吟了一回,开口道:“海棠啊,我有个想法你听听……你既然找人修马棚,怎么着也是折腾一回了,不如连后院院墙也给拉起来……我看着这后院山可挺荒,现还好,过几天草木长起来,藏个人藏个野物儿,可是容易得很。”

邱晨看了看低矮破旧篱笆,再看看后边山坡荒林,不由也有些意动。

正琢磨着,杨树勇也牵着马儿转了回来,听到姑嫂俩对话,也接话道:“是啊,你这院子是不太牢靠,原来也就罢了,如今……还是把院墙拉起来安心些。”

说着话,杨树勇又难免提及妹妹如今处境,话说出口,又怕招惹了妹子伤心,急忙借着拴马动作,偷偷地打量着邱晨。却不知道,邱晨根本对那个已经不男人没啥感觉,对自己如今这个寡身份虽有些不满,但却根本谈不上悲伤,所以也就根本没意杨树勇说了什么,正微微皱了眉头思量着建院墙事儿。

邱晨之前一直不敢翻盖房屋,只怕太过暴发了引来不必要麻烦,经杨树勇和周氏这么一提醒,她才醒得,不一定要全部翻盖房屋,也可以先把院墙拉起来。家里就她带着三个大小不一孩子,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是连自保能力都没有。何况,那夜两只香獐子都能跳进院子里来,人或者其他野兽自然也能,香獐子只是虚惊一场,若是换了猛兽或者别有用心之人,可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另外还有一事,林旭自从两只大香獐子跳进院子他没察觉之后,就每每半夜起床院子里巡视几次。如此过了几天,林旭每天都一脸疲惫,原本稍稍长了点儿肉脸颊,又再次消瘦了下去。邱晨以为他晚上用功,看书太晚导致睡眠不足,还特意地嘱咐了他几回,却都没有好转。等邱晨有一天晚上喝多了水,夜里起来正好碰到林旭院子里四下察看,这才明白了他脸上疲惫之色从何而来。

其他原因不管,仅仅为了让林旭安心睡眠,她也应该把院子建起来。

合计了一番,邱晨基本就把这个计划确定下来,然后又和杨树勇周氏商议建院墙用料、人工等问题。

奈何杨家住是杨父年轻时盖大屋,几十年了也只是适当地修缮,杨树勇两口子也从来没有张罗过盖房建院,倒是没有太过详细筹算,于是,周氏就建议邱晨讯个懂泥水工老人来盘算盘算。

一提泥水工,邱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满囤爹。那老爷子为她盘灶台虽然只是个小活儿,用料盘算却非常精准,开始准备下红泥、土坯、砖头之类,样样精准,几乎没有误差!

计议定了,邱晨和兄嫂回到前院,看兰英三人做完了活儿正要回家,邱晨就留了兰英商议。兰英略一思忖,也连连赞成。

原来林家穷揭不开锅,需要防备只是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如今林家日子眼瞅着兴腾起来,就难免招惹村里有些人眼热眼红,没个院子阻挡,万一有人打着谋财目上门,就林家这孤儿寡母,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危险?拉起院墙,虽说也不能完全杜绝某些人觊觎目光,但一定程度上却能起到保护作用。

兰英又给出主意:“等院墙拉起来,我再去村子里给海棠淘换两只小狗来养着,夜里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有个动静!”

周氏就旁边笑道:“海棠这里得亏你照应着,让我们放心不少!”兰英客套着,脸上却透出一股欢喜来。

邱晨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也就答应下来,送了兰英出门回家。

送走了一干外人,邱晨也动手做晚饭。中午做火烧还有,昨儿蒸馒头也不少,主食就不用再准备了,热热就成。邱晨让杨树勇张罗着杀了那只鸡,斩成鸡块,用热水焯了,然后放入铁锅内干煸到鸡肉变色,加入葱段姜片和大料酱油继续翻炒片刻,一次把汤添足,大火烧开后,放入发好干蘑菇细火慢炖。上边就加了箅子热上馒头。

大锅里炖了鸡,邱晨又支了小锅,生火炒了一个肉片干蘑菜心,一个虾皮萝卜丝,还有村里人送茄子干儿,加肉炖了一道菜。四道菜都很硬实,也算是丰盛了。

天擦黑,林旭放学回来,大锅里鸡肉也炖熟了。因为二魁一家如今也住兰英家里,邱晨舀了两碗让林旭送过去。

将饭菜端上桌,一家大小围坐,香香甜甜地吃了晚饭。不等邱晨收拾完碗筷,兰英就陪着满囤父子过来了。

邱晨将满囤爹和满囤让进屋,倒了茶,给跟着过来栓子、灵芝拿了点心,这才坐下说话。

平日家里诸事都是邱晨做主拿主意,今儿有杨树勇和周氏,她就乖巧地陪坐一旁,却拉了林旭和杨树勇一起,和满囤父子俩商量拉院墙事儿。

满囤父子都帮着村里人盖过不少房屋,特别是满囤爹,木工活泥水活都做机巧,所以每每村里有人建房,都会请他到场主持调度,算是刘家岙上得了场面大把式!邱晨找上他们爷俩,也算是误打误撞找到了正主儿。

喝了口茶,用力地砸了砸嘴,品味了一下令人愉茶香,满囤爹开口道:“福儿他大舅哇,福儿家这地基当初福儿爷爷时候圈地念儿阔亮,要是拉一圈院墙话,就耗费大了。这么大一圈儿院墙拉起来,不是个小活儿啊!”

耗费稍大些,海棠拿不出来他们也可以帮衬帮衬,这回来,本就带了些银钱准备给海棠留下贴补贴补。如今看着海棠日子过得好,他们高兴,能够添上让她把院墙拉起来,也省他们和家里老爹娘总惦记着。

邱晨一听说及花费,自然就不等杨树勇说话了,笑着接话道:“叔,这个我不懂,就劳烦您和满囤哥受累了,用什么料,用多少人,您就全权裁度着办吧。其他我不管,您就告诉让我掏多少银子就行。”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仗着那天陪二魁媳妇去回春堂时候,已经和陈掌柜约好了,明天就会过来运罗布麻。

这话一出,满囤爹都忍不住笑起来。老汉自觉受了尊重,虽然力克制却仍旧露出一丝得意来,笑眯眯道:“用度好算,你们先说说打算用什么材料拉院墙……是用石头打建脚上边用土坯,还是用石头建脚通体青砖砌……”

邱晨这回就不再插话了,直接将目光投向杨树勇和林旭。

林旭毕竟年纪小,没参与过这种大事。杨树勇稍稍一沉吟,见林旭不开口,也就不客气道:“既然让叔和满囤兄弟受回累,那就一次到位用青砖吧。而且,砌高一些,就一丈高吧!叔,您给盘算盘算!”

满囤爹听她如此说,不由暗暗吸了口冷气,石头建脚青砖墙,还一丈高……这么大院子整个拉起来,得多少银子啊!

啧啧,瞧人家这口气,还真硬实!

继而,满囤爹又感叹,人家老杨家这是来给闺女撑腰来了,这是让刘家岙众人看看,别看林家升子不了,他们却没撇了闺女不管。真要有人想动什么心思,请先掂量掂量老杨家同不同意!

惊也罢,叹也罢,都只是满囤爹心里想。

表现脸上,也不过是捧着茶杯沉吟了片刻,满囤爹就将用料用工逐项都核算出来,后合计,用石头青砖拉一丈高院墙,用料用工合算起来,统共需要十八两银钱。

杨树勇就道:“我赶车去地方多,倒是认识清水镇一家砖窑,别活我干不了,拉砖活儿就交给我吧!”

如今,林家院子里可是停了两套马车,运送拉砖活儿自然不用请别人。满囤父子没有异议地答应下来,他们去找人工。

这件大事就算商量定了,满囤爹又和杨树勇商量开工日期、时辰、乃至方位等等,听得邱晨一头雾水,心中奇异,却也知趣地保持着安静。后,满囤爹和杨树勇商定,第二天由满囤爹去找东山曲半仙给看日子时辰,以及院墙起止走向,大门方位等等有关风水习俗事情。邱晨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没有出言反对。这就是这个世界普遍尊奉习俗,她若是不想被人视为离经叛道,那就乖乖地闭紧嘴巴。

临出门,满囤爹又嘱咐道:“盖屋打墙都算大事,明儿你们还是去村里村正和村老们家里说一声。等到后起门楼时候,还要请他们过来坐坐!”

杨树勇连声答应着:“这自然是应该,多谢大叔提醒,明儿,我定让旭子领着福儿去给村里长辈们打招呼!”

农家每逢大事,妇人们是没有权利代表家庭出头,管林旭和阿福都还未成年,眼下林家,能够代表这个家庭也只能是林旭,甚至是福儿,而不是海棠这个守寡妇人!

商定了拉院墙,建马棚事儿自然就要推后了,不然马棚子建起来后占地颇大,还会影响到拉院墙工作。

晚上,邱晨带着两个孩子自然和大嫂周氏睡正屋大炕上,杨树勇和林旭去东厢房炕上挤一夜。也幸好如此,否则林家根本没有多余被褥给客人用。

躺被窝里,邱晨将做大褥子暂作了被子,给大嫂周氏用,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仍旧盖了旧被子。一边轻拍着孩子哄他们入睡,邱晨和周氏一边儿夜话儿。

“大嫂,听我大哥话,明天你们不回程,会不会耽误家里事儿啊?”邱晨犹豫了一阵,仍旧决定问出来。

杨家靠是赶大车拉货拉人赚钱过日子,杨树勇可是家里一个车把式,何况杨树勇两口子还赶了一辆马车过来。若不是想赶回去,少耽误活儿,杨树勇夫妻又何必半夜贪黑赶路?杨家铺子虽然离刘家岙远,早饭后再启程赶路,一个白天时间也完全可以到达!

周氏隔着被子轻拍着阿福,轻笑着道:“你呀,晌午见你时候,还以为你当了娘改性子了,这会儿看来,还是和为闺女时一样嘛,还是这么爱替人操心。”

听着这话,邱晨有些暗暗汗颜。她只是不想太拖累杨树勇夫妇罢了。换句话说,其实她还没有将这对夫妇当成自己亲人,耽误人家太多,她会觉得过意不去,会觉得欠了人情。相信亲妹子对待亲哥哥应该不至于向她这样--见外!

咧咧嘴,露出一个微笑,邱晨以无声对有声。周氏倒也没意。

仍旧轻轻地拍着阿福脊背,轻言慢语道:“你就放心吧,你大哥心里有数,他要是觉得不行,自然不会勉强留下来。明儿有是要你忙,你还是别操心这些了,赶睡吧!”

既然周氏如此说,邱晨也就不再勉强。若是她表现太过见外,恐怕也会伤了杨树勇一片疼爱妹妹心意。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醒了。

周氏睡炕头,微微地侧着身子,睡态安详。两个孩子睡得把胳膊伸出了被子,小脸儿都染着一层薄薄红晕,同样睡得香甜酣沉。

邱晨轻手轻脚地慢慢起身、穿衣、下床。原本以为这样就不会吵到其他人了,却不想她刚刚穿了鞋,周氏就已经掀被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呃,对于时辰邱晨还是有些糊涂,连十二个时辰有时候还会弄混,别提看天色辨时辰了。

没办法回答周氏问题,邱晨干脆含混答道:“时间还早呢,嫂子再睡会儿吧!”

周氏哦了一声,却摇了摇头,伸手摸过自己衣服穿起来:“不了,今天事儿多着呢,我起来给你搭把手儿,可别出现什么遗漏!”

邱晨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感到被人体贴关怀窝心,嘿嘿一笑道:“还是大嫂真心疼我!”

惹得周氏鼻子发酸,笑嗔了她一声,两个笑着出了屋。

简单洗漱之后,先生火烧水,又淘了米放进锅里蒸。人口多了,花样太丰盛做不来,没有花样则失于简慢,于是,邱晨想起那浓香丰富炒饭,应该是这里人很少或没有吃过,早饭做炒饭,既有菜又有饭,一锅齐了。

咸肉切丁,鸡蛋打盆子里,又切了一点点白菜丁儿,葱花姜末必不可少,又去炕头窗台上剪了一绺蒜苗切成末。这就算是今日蛋炒饭配料了,稍显简单了些,不过味道应该很丰富了。

弄好这些,邱晨就去炒药棚子里查看成品罗布麻。他们分装罗布麻是一斤一小包,然后每条麻袋装三十个小包,也就是三十斤净重。这样一来就方便了计数,邱晨只要数一数就能得到准确库存了。

经过七八天忙碌,这一次一共出了四百八十六斤罗布麻。邱晨略略估算了一下,减去收购成本和人工费用,这一批货交出去,她应该能够有百余两收益。

一百两银子……应该足够这一次建马棚加拉院墙各种费用了。这会儿,邱晨心心念叨就是,回春堂收货车早点儿过来。不然,杨树勇去砖窑拉砖就耽误了。等她从炒药棚子里出来,杨树勇和林旭也都起了,洗漱过后,两人同样兴冲冲地牵了马匹外出遛马。

看到邱晨后,林旭叫大嫂,邱晨叫大哥,算是互相问候了,那哥俩乐呵呵地交谈着出了门。

邱晨看着他们背影笑着摇摇头。林旭本来就爱马成痴,如今有了杨树勇这个经验丰富养马好手,自然会兴奋不已。而杨树勇能够受到一个读书人如此崇拜,想必也会得意非常,这两人也算是意气相投了。

进了屋,锅里米饭已经蒸好,邱晨就拿出来晾着,然后把屋里两只小懒猫叫起来,用热水洗漱了。再回来刷好锅,开始炒饭。

干煸肉丁,炒出肥肉里油脂来,放入葱段姜末翻炒后,加白菜丁儿,稍稍煸炒片刻,即可加入米饭炒制,米饭炒制接近尾声时,浇上蛋液,均匀翻炒,让每一粒米表面都挂上一层金黄蛋液,然后点入香油,放入青翠蒜苗沫儿,一锅色彩丰富,香味浓郁炒饭就大功告成了。

把炒饭盛入一只大陶盆。邱晨借着油锅加入水,打了个蛋花儿汤,一饭一汤,再加个两个小咸菜碟儿,简单却美味早饭就可以上桌了。

这边饭菜做好,杨树勇和林旭却还没见人影儿。邱晨到屋门口去张望了一回,也没看到,再回头阿福阿满正像两只小馋猫,凑盛炒饭盆子上吸着小鼻子闻香味儿呐。

这副样子,简直让邱晨有些哭笑不得。好她现是他们亲妈,要不然,还以为怎么虐待他们了。

周氏也旁边看呵呵地笑,拿了两只碗,给两个孩子一人盛了小半下,让他们先吃。邱晨也只是笑笑,却并没阻拦。

还好,没多大会儿,杨树勇和林旭就回来了,一家人团坐吃饭,邱晨蛋炒饭自然受到了全家一致好评。杨树勇一人吃了三大碗,连林旭都吃了两碗。

杨树勇第三碗米饭吃完,一放饭碗哈哈笑道:“没想到海棠做饭手艺这么好了,这饭炒太香了,比你大嫂强多了。她还从没做过一回这么香饭呢!”

这话一落,周氏就狠狠地剜了自己丈夫一眼。

邱晨也笑起来,道:“大哥这话说得,我可不敢承认。我大嫂做饭菜才叫真好吃,我到现还经常想起来呢!”

村里人饭食常年不见肉星儿,大米也极少吃,黑面馒头腌菜疙瘩和肉末蛋炒饭怎么比?根本没有可比性,这根本不是厨艺好坏问题嘛!还好,听邱晨这么一说,杨树勇也醒悟过来,也嘿嘿笑道:“也是,你大嫂擀饼擀面条都是一绝,咱们杨家铺子都没人比得上她。”

周氏刚刚不虞小姑和丈夫同声赞扬下早就不见了,反而露出一脸羞赧之色来,再次瞪了瞪杨树勇,手脚地收拾了空碗筷出了屋。剩下邱晨和杨树勇兄妹相视而笑。

邱晨从杨树勇口中得知,那座砖窑清水镇东南,距离刘家岙差不多有二十里路。吃罢早饭去,正好能够中午返回来,下午还可以再拉一趟。杨树勇还说,早起些,一天能运三趟……不过,这话一提就被邱晨否了。自家工程不等砖急用,没必要那么赶活儿,人累马乏,累出个好歹来,不值当!

略一沉吟,邱晨拍板道:“装上药,咱们顺便给镇上药铺送了去,接着去砖窑拉砖。”

装药材麻袋包体大质轻,两辆马车同时装十多个麻袋包还是很轻松地。邱晨去叫了二魁过来,由他赶一辆车。很,马车装好,邱晨将家里事务都交给兰英照管,就和周氏一起,带了阿福阿满,一起上了马车,马蹄哒哒,出发了。

栗红马儿脚力极好,拉着几麻袋药材和几口人,速度仍旧而平稳。杨树勇带来马儿虽然血统不够名贵,却是调理极听话乖顺,拉起车来同样很,两辆马车想跟着,不到半个时辰,就进了清水镇。

农家饭早,这会儿也不过辰初时分,相当于现代早上七点。一路走过来,街道两旁铺子大都刚刚卸门板准备开门营业。

回春堂自然也不例外。陈掌柜还未到,两个提前一步开门小伙计看都邱晨都是一脸惊讶。那个曾经蒙邱晨相助过一次小伙计,名字唤作蔡二牛,很反应过来,笑呵呵地迎上来。

“林娘子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这还拉了药来……昨儿还听陈掌柜安排,过了晌午就去你家运货呢!”蔡二牛笑着接过邱晨怀里阿满,亲亲热热领着邱晨母子往里走。

“我要去砖窑运砖,正好路过,就把药捎过来,省你们再派车马去,再者我们家里人都出来了,大半天家里也没人交货。”

邱晨暗道庆幸,也招呼杨树勇夫妇和二魁停好车进来稍坐。她送货过来可是为了能拿到现银,不等陈掌柜来,这俩小伙计可没办法给她付账!

好,邱晨几人进门之后,没用多久赵先生、陈掌柜和蒋正就先后来了,看到邱晨送货上门,陈掌柜略有意外,却也很高兴。毕竟他这边人手有限,去刘家岙运药材要派人派车,他这边还是挺紧张。

因为邱晨送罗布麻都是分装好,核对数量捷方便,不过盏茶功夫,四百多斤罗布麻就验收入了库。陈掌柜也爽地拿了银子付账,一共一百四十五两八钱银子。这次邱晨仍旧只要了两张五十两银票,剩下则全部要现银,以备买东西用着方便。

辞过回春堂众人,邱晨一行离了回春堂,邱晨就拿了两锭十两银子交给杨树勇。

杨树勇却道:“妹子,原本爹娘让我给你送来五两银子,遇上拉砖事儿,我也就不给你现银了。拉砖大概需要十两左右,我就把那五两添上,你再给我五两就够了。”

五两对于杨家来说,绝对是不小一笔钱了,能够拿来给她这个出嫁女,别说哥哥,连大嫂周氏都没表现出什么不虞之色,可见老杨家对海棠是真心疼。

这么真挚血缘亲情生硬拒绝肯定是不行,邱晨略一沉吟,笑道:“大哥,虽说价格算计不错,但出门外多有不便,还是多带些银钱妥当。万一有什么变故,比如涨价什么,也能从容应对。”

说着,就把两锭银子塞进杨树勇手里,转而笑道:“刚刚从家里走得匆忙,也忘了带些干粮。若是晌午赶不回来,你和二魁可别饿着肚子,找个干净饭铺子吃饭哈!”

“行啦,我知道了!”杨树勇愉地答应着。一个街口把邱晨、周氏和两个孩子放下,鞭子一甩,极潇洒地玩了个鞭花儿,发出一声脆响,马蹄哒哒,两辆马车就相跟着穿过清水镇,直奔砖窑而去。

他们这一行是计议好,邱晨和周氏带着两个孩子清水镇下车,然后购买工程开工后所需之物。主要是管工饭所需各种食材。

邱晨则盘算着,除了各种食材外,还要买一只沐浴用浴桶,还要买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以后家里来个人也好有处坐,不至于男女老少都得往炕上挤。还有碗筷盘子之类餐具也要添加一些……盘算下来,竟是不老少东西。

出门早,逛街时间比较充裕,邱晨和周氏就带着两个孩子慢慢地逛过来。

周氏是个标准农村妇人,别看自家就是赶大车,却也极少出门,像这样悠闲地逛街购物是生平第一次。继而看着邱晨一样样眼睛都不眨地购买那些她看来都算得上是奢侈品东西,也暗暗咋舌。果然,小姑子是真过有了。

清水镇店铺都集中一条主街上,东西也远没有现代那么丰富,任你有多强烈购物**,也没有多少东西让你花钱,所以,一趟子下来,也就花了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买全了。无非就是米面素油、猪肉、蔬菜,两套桌椅,都是方桌搭配四只高背椅,还有六条长凳。

让邱晨比较高兴地是,因为来得早,卖肉摊子刚刚摆开,猪头猪下水特别全,邱晨就把两套猪头、猪蹄、猪下水都包了。肉贩见她买多,很高兴地搭了两套猪骨和两盆猪血,倒也算是个小小意外之喜。有了这些猪血猪骨,邱晨又能做出不少好菜来。

这一通买下来,也不过一个时辰,看看天色,到杨树勇两人拉砖回来,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于是,将这些粮米肉菜桌椅板凳让卖家帮忙送到回春堂后院暂存,邱晨就和周氏领着两个孩子,开始了真正悠闲地逛街。

需要采买都妥当了,一行人也没了压力,逛起街来自然犹如闲庭信步,两个孩子也活泛起来,四下里寻摸着奇事物,每每看到孩子们对某事某物感兴趣,邱晨也就任他们拉着自己去看一会儿。经过大盛魁点心铺时候,邱晨给孩子们买了一包蜜三刀,美味甜点一放进嘴巴里,两个孩子也就安稳了。

一手领了阿满,一手拎了几包点心。邱晨和周氏聊着天,慢悠悠地走着。经过布庄时候,拐进去买了五匹青色细棉布,秋香色细棉布一匹,檀色细棉布两匹,让布庄伙计包了,同样送到回春堂去。

然后,只拎了那几包点心,慢悠悠地逛荡过去,后停曾经吃过一次面面馆。

逛了一个半时辰,两个孩子明显蔫了,周氏也露出了疲惫之色,邱晨带着三人跨了进去。这个时间,早饭过了,午饭还稍早,面馆里很清静,只有一个小伙计打扫桌椅板凳。

看到邱晨一行进门,小伙计赶忙笑着迎了上来,将四人引到一张桌子上。邱晨要了四份馄饨,周氏一路走过来虽看到了邱晨花钱如流水,这会儿听到一碗馄饨十文钱,还是不舍得,连连阻止,却被邱晨忽略了。

很四只大大碗盛了一颗颗皮薄馅儿大馄饨端上,这里没有紫菜虾皮儿,只放了零星青蒜末儿和几滴香油,倒也清爽。

邱晨舀了馄饨吹冷了喂给阿满,一边儿和周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嫂,俊文也十六岁了,你们打算让他还跟着大哥赶车么?”杨俊文是海棠大哥大儿子,下边还有两个儿子俊书俊言,分别是十一岁和七岁。

搞运输不是不挣钱,现代搞货运可是很来钱行当。可像杨家这样仅仅是挂靠大车店里,给人家拉趟货拉趟人,充其量也就赚个辛苦钱了。若是仍旧愿意守着赶车手艺,那也想办法自己开拓运货路子,单独接单子,开自己物流公司才成。

提起自己大儿子,周氏也不无忧心,轻轻叹了口气道:“咱们家就两辆车,你大哥二哥一人一辆。俊文虽说从小摆弄车马,但也不能让他去赶车,让你大哥闲下来吧!这不,前些日子,我和你大哥商议着,想把他送到县城里去做个学徒,学点儿手艺,也能谋口饭吃。”

学徒?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她可不觉得学徒是个好出路。别说跟了刻薄狠毒东家会饱受欺凌,就是心肠慈悲东家,也至少要白干三年,才能转为小伙计。小伙计想要出头,唯有做掌柜,不然,每个月不过几百文工钱。可那么多小伙计,能够升任掌柜毕竟是极少数。何况杨俊文已经十六岁了,这个年龄村里已经到了议亲年纪,才开始当学徒,实是有些晚了。

默然琢磨了好一会儿,邱晨还是没提让侄子过来帮她。不是她养不起一个孩子,只不过,她对杨家、对那个未谋面孩子了解太少,万一性格乖戾,不服管教,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思忖过后,邱晨开口道:“大嫂,你看我这边又是搭马棚又是拉院墙,得忙乎十来天。又不能把你和我哥留我这里,不若,你们回去后和俊文商议一下,让他过来给我帮几天忙,跑跑镇上,买个菜什么。”

周氏这回没有迟疑,笑着立刻答应下来:“还商量啥,回去一说,他一准儿愿意。我和你哥来时候,那几个淘小子,连你二哥那屋小俊礼,还没离了地皮儿,就跳哒着要跟来,幸好是夜里起来赶路,不然还不知怎么闹腾呢!”

想想一大群淘小子嚷嚷热闹劲儿,邱晨也笑:“俊礼太小,我这会儿照顾不来,难免疏忽。其他几个,只要家里没活儿,都让他们来。”

俊文已经十六岁了,也就罢了,大哥家次子俊书十一岁,幼子七岁,还有二哥长子俊章八岁,可都是应该读书年纪。让他们过来跟着林升熟悉熟悉,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两个读书苗子。要想真正出人头地,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读书识字学知识,才是正途!

即使当个铺子掌柜,也得识字会算账不是!

就邱晨目前发展趋势,林家缺就是人气,若是几个侄子品性不错,又好学上进,她不乎多花几两银子供他们上学。若是,有自家几个侄子住过来,林家即刻就能刘家岙一改弱势。再也没人敢轻易生什么觊觎之心。

周氏一听邱晨如此说,心里自然欢喜,嘴上却难免客套几句。两人说说笑笑,一碗馄饨吃完,也过了一刻多钟,估摸着杨树勇和二魁应该往回赶了,邱晨就付了帐,带着周氏和两个孩子准备去回春堂。

走到半路,邱晨才一拍脑袋,大呼道:“哎呀,忘了买酒了,真是……”

周氏一听也有些急,村里人管饭,中午也还罢了,晚饭可是要上酒,哪怕只是五文钱一斤劣酒,没有却会被人说道。

清水镇并没有专业酒坊,杂货店和酒楼都有酒卖,但酒楼卖酒品质好,价格自然也就高。想了想,邱晨还是直奔留仙楼。那边毕竟有刘金才,不图省钱,图个货真价实。

有熟人好办事,古往今来都是这个理儿。邱晨去了留仙楼,和刘金才一说,二话没说,刘金才就让活计去后边库房搬了四坛酒过来。四十斤酒,四两银,邱晨自觉也不贵。四坛酒自然暂时放留仙楼,等马车来了,绕个路就带上了。

这回算是准备齐全了。邱晨又和周氏数叨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这才辞过刘金才,准备回春堂。

阿满走了一上午,小短腿都走酸了,这会儿就搂着邱晨腿撒娇,不肯自己走路。邱晨好笑又可怜,小丫头脑门儿上敲了一记,也就把她抱了怀里。然后一手抱着阿满,一手牵着阿福,和周氏谈笑着,一步步慢慢走远。

邱晨不知道是,就这个时候,还未到饭时时候,留仙楼上一个雅间里,却已经坐了一桌客人。几个锦衣戴冠年轻公子,各个风姿翩然,云亭俊秀。

正是邱晨回春堂没见到廖文清,与他坐一起秦铮仍然是一身青色衣袍,同样另一个傲娇男也仍旧穿了一身暖色衣衫,不过是由绯色换成了绛红。

三位公子围桌而坐,也不用各自小厮伺候,三个年龄差不多小厮就退到窗子旁侍立,等候吩咐。不过闲来无聊时候,十来岁他们也禁不住会将头转一下,从窗户中往下看看街上来往人流车马,也能有助他们抵御那边桌上酒菜香气吸引力。

廖文清举了酒杯向秦铮和唐文庸,道:“二位此次来到清水镇,文清虽日日与君相对,仍觉时日匆匆,肺腑之词十之未七八,奈何二位军务身不能多盘桓几日,又深恨自身百无一用,文武皆不成用……唉,此,文清也只能仅以此杯中之物,敬二位,祝二位功勋卓著,捷报频传。”

秦铮和唐文庸自然举杯应和,三人都是举杯一仰而,酒入口,未及落喉,那边儿唐文庸小厮安辔猛地一嗓子喊出来:“泼妇!”

廖文清和唐文庸同时被口中酒液呛住,猛烈地咳嗽起来。即使沉稳端肃如秦铮,也被这一嗓子惊了一怔之后,才将口中酒咽下,转眼脸色就愈发冷了一层。

唐文庸比较廖文清呛得狠,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安辔那一嗓子喊出来,也立即知道自己闯祸了,赶忙跑过来又是给自家公子拍背,又是端茶递水一通殷勤,只希望公子看他态度好份儿上减免了责罚。

唐文庸接了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这才真正平复下来,抬手安辔额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斥道:“总是毛毛撞撞,若再如此,你干脆回府里去吧!”

小厮犯错,挨骂挨打都还有改过重得主子赏识一天,若是被撵回府里,那可就是彻底被主子厌弃了,被撵回去小厮奴才,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人重用,甚至被家主怒了话打死发卖不过一句话事儿……l3l4

第五十九章 筹建

章节名:第五十九章筹建

第五十九章筹建

安辔这会儿简直恨不能唐文庸打他几下消消气了,双腿一软,立时跪倒地,搂着唐文庸双腿认错求饶起来。

秦铮就当没看到这对主仆事情,顺势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负手抬步,径直踱到窗前,往下看去。

那边廖文清衬了衬,也察觉到唐文庸并未真正生气,何况他作为地主,自然身负着缓和场面责任,笑着上前挽了唐文庸胳膊道:“不过是小厮一时莽撞罢了,文庸兄何必与他们计较,看下薄面,且绕了安辔这一回吧,毕竟他伺候时日久了,文庸兄乍一换人,反不如他贴心合意呐!”

唐文庸顺势抬脚将安辔踹开,狠狠地叱责两句,也就随了廖文清力道,一起走向窗前。

那日邱晨赶着车马离开后,他就派人去调查了这两人是怎么认识邱晨,特别是唐文庸,平日是温文谦和,怎么就与一个山村妇人对上了,还能被邱晨生生气得甩袖而去……秦铮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来,但能够答应为邱晨买马,还主动派人替邱晨选马,这似乎也与秦铮一贯冷酷有些偏差。

清水镇一共就这么丁点儿大地方,廖文清派出去人不多时就带回了消息,包括唐文庸和邱晨集文斋如何相遇,如何冲突,后邱晨如何大胜,每一个细节都描述极清楚。当时听得小厮绘声绘色地描述唐文庸被邱晨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样子,廖文清可是很不厚道地大笑了一场。唐文庸虽然才华过人,偏偏为人处事上有些书生意气,爱书成痴,也爱马成痴;又加之才华卓绝之人大多傲气紧,自然不会将一个普通村妇看眼中,也不屑与一名村妇多言,直接拿银子砸人买书事儿,还真是符合唐文庸脾性……

这会儿,挽着唐文庸胳膊往窗边走,廖文清不禁又想起那个段子,嘴角就不厚道地翘了起来,而且心里还猜测,唐文庸再见到邱晨会是什么表情?能够看到温文如玉唐公子变脸,他还是很期待!

唐文庸没让廖文清失望,而另一边秦铮淡淡开口,转移了他欣赏唐文庸变脸注意力。

“这是那个买马妇人?”

那语气中淡然,漫不经心,仿佛他并没这妇人身上关注过,也似乎早已经忘却了邱晨容颜模样。

可以看唐文庸笑话,廖文清对秦铮却不敢怀有丝毫简慢之心,哪怕只是漫不经心地一句算不上询问问话。

微微一笑,廖文清道:“是啊,就是镇北七八里外刘家岙一位妇人。前段时间送来一味药品质上佳,如今就担负了敝店这味药供应。”

或许是身为商人下意识,廖文清没有提及邱晨与他合作茯苓膏事情,也没提邱晨掌握着配伍精巧药方事情,只淡淡地提了供应药物之事后,又晃似突然记起来一样,追了一句,“对了,这妇人丈夫两年前征夫边关,据说死那里了。”

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却恰到好处地点出了邱晨寡身份!

唐文庸毕竟是负责后勤辎重,听到事关他所辖事务,也顾不得生气了,插言道:“征夫死边关?那可收到朝廷生死文书?”

生死文书,是征兵战死或征夫死亡通知,也算是个证明。

只不过,古时战争都是人海战术,一场大型对决战后,死亡往往十之五六,有那惨烈之战,死亡比例甚至能达到十之八、九,一场对战下来,死者成千上万,虽有生死文书制度,但官员们有太多战后事宜要处理,疏忽遗漏上一些就很自然了。是以,每回战争后,总有一些人员生死未卜,连个消息也得不到,时间荏苒,渐渐地就连当年战友也会忘记这些人曾经存过战斗过……只有家乡父母妻儿,仍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心怀希望,期待着某一日儿子或者丈夫或者父亲,奇迹般地返回家中来。

这说还是正式兵丁,征夫不过是征用民壮,用来运送粮草辎重,或者做些苦力劳役,这些人待遇管理上就混乱了些。加之,民壮多为非战争伤亡或者被俘,这其中情况复杂多样,被俘或者逃跑也大有人,死伤情况就是难以统计,也没人肯花心思费时费力地办理,故而也就造成了,虽有生死文书制度,事实上,民壮死亡多无人理会,也多无生死文书送达家人手中。

这样事情,秦铮自然知道。唐文庸也不是不知,却因事关他所辖事务,难免会质疑一下。

廖文清这回挺厚道,没说别,只摇头答道:“那倒没听说。好像没有收到生死文书,只是一个同去村人带回来口信。”

唐文庸点点头:“这些征夫大多只是运送粮草辎重,很少真正参战。不过,他们反而比士兵多了些惊恐畏惧之心,误传死讯之事并不鲜见。”

廖文清点点头:“那倒也是……不过,同去之人俱已回乡,却独不见那妇人丈夫,也难怪他们会相信!”

这个话题说到这里,似乎已经到了头,转而,廖文清就和唐文清谈起了药物供应之事。战争打得是人是辎重粮草,自然战后伤员医疗救治也同样少不了大量药物消耗。能够成为大军药材供应商,绝对可以收获巨大利润,但也绝对需要雄厚财力为后盾,还要与军方掌权者关系足够密切。

这一次,廖文清可是好不容易才和秦铮、唐文庸搭上话,初几日他只是一个地主之责,心招待,全程陪同。到了临别,他才委婉地询问起大军药材供应。

说起大军医备,唐文清也不由挂了浓郁忧色,甚至还有些隐隐哀伤。

大规模战争后,死亡人数只有大半是当时就死战场,另外近一半都是受伤后,医治无效,或伤口感染恶化,或失血过多死去。而这些人中,有些人伤口其实并不严重,若是救治过来,完全不影响日后生活,甚至还能再次提刀跃马上阵杀敌……可就是这样一些人,却因为不太起眼小小伤口感染恶化腐烂而死去,死前还大多饱受伤痛折磨,死状凄惨无比!这些不仅仅是温文唐文庸,就是身经百战秦铮,每每想起也会不由动容!

相对于唐文庸隐恻,秦铮对于死亡感受为直接,为贴身切肤。当男儿披上战袍走上战场,就已经有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准备,但没死血腥残酷厮杀中,没死敌人刀枪之下,明明已经从战场上侥幸活了下来,却又死伤口恶化之下,不得不说,前一种死亡是充满了悲壮激昂,但后一种死亡,虽然痛苦丝毫不差,但这种死亡就少了激昂豪壮,只剩下无奈和悲凉,还有沉重痛苦和无不甘……

作为主将,一般后勤事务他都不会多加置喙,但今日,廖文清谈及战时药物供应,他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这些时日得到一些消息,心中一动,秦铮淡淡道:“若是你能够拿出效用佳疗伤药,我就做主将大军药材供应交给你!”

廖文清初闻此言,自然是大喜,少顷,就不由皱了眉头。他们回春堂能够这一州一府稳居药行翘首,自然有他们独家配方秘药,但回春堂一贯善于内科病诊疗调养,妇儿疾病也算是小有所成,但独独对外科刀枪伤没有秘方佳药。每一个药行医馆,甚至每个郎中大夫,都有自家诊疗秘技秘方,珍之重之,绝不会外传。回春堂非常想要大军药材供应,但怎么满足秦铮这个要求,廖文清却没有丝毫头绪!

不过,这会儿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怎么为难,面对秦铮许诺,他还是要表现一下自己感激和努力,于是,廖文清一改多日平等论交,第一次正了神色,恭恭敬敬对秦铮作揖施礼道:“秦将军此言文清记下了,一定力寻找到效用上佳疗伤药。”

“不必如此,若是你真能寻到上佳疗伤药,不仅是我,就是前方所有将士,都会感念你廖家。”秦铮难得收了一贯淡漠,同样郑重了表情。

廖文清连道不敢。再抬头,秦铮已经转了头,继续透过窗户看起楼下街景来。那妇人带着家人已经走远,街上人来人往,他很也就失了兴趣。

送行酒已经喝过,该启程了!

前方战事虽不激烈,小型遭遇战、伏击战,却也时有发生,作为一军主将,他来到这个小镇,虽然是得了良驹到此消息过来购马,那些马匹却早几日前就送走了。而他此又多盘桓了几天,对他来说已经算是破天荒了。

邱晨可不知道这几个人勾心斗角,言辞往来,这会儿,她正满心愉地看着两车又厚实又沉重青砖,乐眉开眼笑呢!

杨树勇站她身边,看着妹妹欢喜,也禁不住笑眯了眼,略带得色道:“砖窑老程头还是挺够意思,给咱们是大砖,算得却是小砖价,一块便宜两文!要少了不觉啥,咱们拉院墙用多了,一千块就能省两吊钱。算下来可省不少。”

邱晨笑着扬眉问道:“大哥,那人家老程头不会赔本儿吧?”

“赔本儿倒不至于,不过,老程头是没打算挣咱们这份儿钱。”杨树勇笑着道,“我高兴是,大砖坚实多,用大砖拉院墙,能比小砖耐用许多年。”

“哦……”邱晨对建筑材料根本没啥概念,她拿手中青砖厚实、沉重,是比她现代常见红砖尺寸大,但并不知道,青砖居然还有大砖小砖之分。默了片刻,邱晨暗自决定,再去运砖时候,将自己配制烫伤膏给程家带上两瓶,算是礼尚往来吧。想必烧窑人家烫伤还是常见,有了她配制特效烫伤膏,用起来也方便些。

邱晨心里盘算着,目光马车上一转,居然还看到了许多青瓦,微微一怔,随即恍惚记起,印象中某些老建筑院墙并不像现代院墙那般简单,‘墙’顶部,还会加一层类似于屋顶附属物,让院墙除了安全护卫和隔断内外往来基本作用之上,还多了一层装饰作用,让再普通不过一堵砖墙,也能够成为一种风格各异风景。

杨树勇拍着车上青砖青瓦道:“这辆车砖瓦都是搭配来,下半晌,我和二魁再去拉一趟,剩下,老程头明天雇车给你送过来。”

邱晨立刻道:“人家老程头价钱上给让了,运费可不能再让人家出!”

杨树勇哈哈笑道:“当然,人家老程头够意思,你大哥也不能那么没够儿不是。妹妹放心吧,大哥已经把车费给老程头留下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这才招呼周氏带着两个孩子分坐到两车车辕上,马鞭儿一甩,马蹄哒哒,车轮辚辚,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返回刘家岙。

出发之后,邱晨就从包袱里拿出镇上买肉包子来,递给杨树勇和二魁。他们俩一大早出门,一上午又是赶车又是装车,这眼看都过了午时了,自然饿了。看到邱晨递过来大肉包子,都高兴地眉开眼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邱晨拿了一只葫芦递给杨树勇,一边儿笑道:“辛劳了一上午,大哥饿坏了吧?先将就吃两个包子垫垫,等咱们到家再好好吃饭。”

杨树勇咽下包子,接过邱晨递过来葫芦喝一口酒,畅意地眯眯眼睛,笑呵呵道:“有肉包子吃有酒喝还算将就?我们平时赶车只能啃个黑面干粮,跑到路边水沟里喝口水,早就习惯了,哪有那么娇贵!”

杨树勇说这些话时候还乐呵呵,满脸平静自然,没有丝毫叫苦抱怨意思。邱晨听耳中,却暗暗叹息,甚至生出一种心疼来。

大哥年龄也不小了,眼看四十岁人了,为了养家糊口还风里来雨里去地赶车,春秋两季还好,冬天就要忍着刺骨寒冷,夏天又要顶着炽烈日头……实是太辛苦太不容易了。

虽然和杨树勇、周氏仅仅接触了两天,但这二人对她这个妹妹毫无作伪疼爱和关心,还是让邱晨心中隔阂陌生渐渐消去,不知不觉地,已经慢慢地将他们接受成了自己亲人。也开始不自觉地会心疼,会替他们打算起来。

悠悠晃晃,一行人回到了刘家岙。

满囤和青山、庆和等五六个邻人看到砖拉回来,都主动地过来卸车。刘三河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也拖拖拉拉地跟着众人一起搬运青砖。只不过,别人一趟都是搬五块,他却每一回只搬三块。

青山和另一个叫刘占祥小伙子,看不过去,笑话、挤兑,人家刘三河却依旧一脸笑嘻嘻表情,别人笑他也跟着嘿嘿地笑上一阵子,甚至还跟着附和几句,好像说根本不是他。这样滚刀肉,即使青山和刘占祥这样热血小伙儿,没多大会儿也觉得无趣了,干脆不再搭理他。

邱晨则把两个孩子送到炕上休息,和炕上做针线二魁家打了招呼,转身就去整治午饭。搬运砖头可是重体力活儿,饭菜跟不上可不行。馒头是头天蒸好,热一热就行,只要炒两个菜,熬锅汤就成。

兰英和庆和、青山家都过来要帮忙,兰英还歉然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几时回来……”

邱晨一边儿忙乎,一边儿笑道:“连我也不知道中午回不回来呢,你们怎么给我们做饭?行啦,我来回坐马车,又不累,就做顿饭累不着。”看三人还有些过意不去,邱晨就干脆给她们安排了活计:“你们看不下去,就帮我把那些才买回来碗筷啥洗洗。”

兰英三人这才换了笑脸,笑着去拆了买物品包装,端了一盆水,稀里哗啦地洗起来。

今儿买肉类倒是不少,但猪头猪蹄儿猪下水炖起来费时不说,还需要清洗好半天,自然是来不及做了。幸好,肉贩搭了两盆猪血,邱晨就多舀了一勺荤油,放入葱段蒜片炝锅,然后放入猪血片爆炒。爆炒猪血还应该放辣椒,可自从来到这里后,邱晨还没见过辣椒这东西,想起曾经从哪里听说过,辣椒是哥伦布发现大陆后带回了欧洲,传入中国时间短,大概清末才普及开了,也就了然了。这个时代大概相当于中国历史上元末明初,离哥伦布发现大陆还有好多年呢,她也就不奢望了。

等到猪血片炒到油汪汪都变成了暗褐色,就可以出锅了。临出锅,邱晨又加入了一小撮茱萸粉,没有辣椒年代,中国人就是用茱萸粉来充当辣味调味品。

接着,邱晨又下荤油炝锅,放入虾皮酱油做成调味汁,然后放入汆过水菠菜段儿,拌匀就可出锅。这道炝菠菜,颜色碧绿,味道鲜嫩清脆,非常爽口。重要是,速度。

两个菜出锅,男人们也卸完了砖。看到几个人都是一头大汗,邱晨赶忙拎了壶热水给几个人洗脸洗手,屋里周氏则用荤油白菜丝炝锅之后,速地做了一锅白面疙瘩汤,又端了馒头和两盘麻油咸菜丝上桌,招呼几个人吃。

满囤、青山几人都称自己吃过午饭了,二魁也说吃过包子了……都被杨树勇笑着拉到桌旁坐了。刘三河不用人让,笑嘻嘻地跟众人身后,也蹭到桌边坐了。邱晨看到却也不好出声赶人。两张刚买回来大方桌拼一起,上边油布一苫,再搁四根条凳,真是整齐又体面。这些乡里汉子往这一坐,虽只有两菜一汤,却自觉和坐席一样了,一张张黑红脸膛上都溢满了笑容。

吃着饭,满囤转告了他爹去请来开工吉日吉时,还好,东山上曲半仙也挺知趣,没给指太远,就一天后,也就是后天。比之邱晨打算也不过推迟了一天,倒正好把砖石之类材料备齐,基本算不上耽误工期。

吃过饭,喝杯水稍歇片刻,杨树勇和二魁赶着车再次去运砖。这一次,青山和刘占祥主动跟着车去装车。满囤则领着其他人开始清理林家栅栏周围荒草碎石。这些活计不动土,也谈不上破坏了吉时吉日什么。

等这些男人们吃饱各自去干活儿,邱晨和周氏这才带着孩子们收拾了桌子盘碗,重端上饭菜吃饭。又笑着招呼过来帮忙二魁家:“你窝灶坑里半天了,还是赶紧洗洗手歇会儿吧!”

二魁媳妇笑着洗了手,道:“我这胎安稳很,你放心吧!”

邱晨也不勉强,笑着拿出从镇上刚买回来一包葡萄干儿,抓了一碟子,送到二魁媳妇面前:“喏,这个酸甜儿,你多吃点儿。我买了一大包,待会儿你家去时候再捎上些,啥时候想吃了,捏几颗放嘴里便宜。”

这一次去镇上,邱晨还是没能买回想了已久木澡盆。一来是马车拉砖没有太多空间装载。二来,她逛遍了整个镇子,居然没找到有木澡盆卖!

还好,买了两套桌椅并几张条凳回来,这不,一到家就派上了用场。此时,几个孩子妇人围桌而坐,也都特别欢喜。几个孩子却没个安稳,坐下起来。

山子和石头坐一条凳子,山子一抬屁股,坐另一头小石头嘴里正吃着呢,一骨碌就连凳子一起翻了过去,滚了轱辘,登时嚎起来,又被嘴巴里菜给呛住,又是一阵猛咳……

周氏反应,上前一把将石头抱起来,拍着石头肩背,一边哄着:“呼噜呼噜毛儿,吓不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好吃都被哥哥姐姐们吃没了……”

邱晨则抓了一把糖塞进石头小手里:“石头是好孩子,吃糖不哭了!”

还好,村里孩子们都皮实,刚刚还嚎像是要断了气儿,一把糖攥手里,脸上还挂着泪呢,已经嘻嘻笑开了。

另一边,二魁家也拍打了山子两下,呵斥着他不知道照顾弟弟,旁边几个妇人笑着劝慰两句,就继续吃开饭了。

这儿吃饭可没什么食不言规矩,孩子们一边吃,一边儿欢笑吵闹,几个妇人也一边吃一边叽叽咯咯地扯着闲篇儿。这种情况,邱晨一般是只听不说,虽说妇人们言语多有荒谬不实之处,却也不失为了解村里情况一个途径。

吃着吃着,她不由又想起,若是杨家几个侄儿真过来,人少时间短还好,可以和林旭一盘炕上挤挤,若是真如她说那样,大点儿孩子都过来,再常住话,林旭那盘小炕别说挤不下,时间长了也会影响到林旭读书学习。唉,还真是捉襟见肘啊。

这么一盘算,连房子都要建起几间来了。

邱晨收拾了碗筷,哄睡了阿福阿满。想了想,干脆抱了布匹纕子,把二魁媳妇送回了兰英家。这几天林家都会沸反盈天热闹非常。那个情况下,二魁媳妇一来没办法安心做活儿,二来万一磕了撞了,可就是大事儿了。还是让她自己家里安心做活儿,清净也安全。

送了二魁媳妇回来,邱晨就去收药,并将上一批罗布麻银钱兑付了。众人拿了沉甸甸银钱,自是欢喜不。

有几个妇人看到林家一片繁忙,主动留下来帮忙。该准备什么做什么,邱晨哪里知道,幸好有掌家多年周氏,熟练有度地一通安排,一群妇人都各自领了活计开始忙乎。

借桌椅板凳,借碗筷杯碟,借各种厨房用品……还有人用引子和面发面。后日开工,明天就得把馒头蒸好,而今天就要把面发上。

开工后,至少有一二十号壮劳力吃饭,干又是重体力劳动,每一顿每个人一斤馒头还不一定够呢,蒸馒头可是个极其艰巨任务。

周氏安排井井有条,邱晨看着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干脆搲了饲料去后院喂香獐子和几只母鸡。邱晨还算宽敞后院转悠着用步子丈量尺寸。

刚刚想到盖房子,她是真动了心。

之前总是顾虑动作太大,太暴发会引得人眼红嫉妒,再给他们一家下绊子。若是真能够把几个侄儿笼络到身边来,这个顾虑也就不担心了。如此琢磨起来,添人口盖房子竟是相得益彰事儿了。

照目前物价水准,她这次卖药所得一百二十两银子,起一个整齐二进院落也足够,但还是要照顾周围人目光,还是要量避免不必要麻烦,即使把几个侄儿都招揽来,林家还是不能随兴施为。另外,盖房起院墙之余,还要留出一部分银子做启动资金。皂制出来了,她准备再上一个制皂小作坊,制皂无论四季都能做,就不必如此依赖罗布麻茶了。这几天,送来罗布麻数量已经开始减少,可以想见,不多久,山上罗布麻采光了,炒制罗布麻茶事情恐怕就要停下,或者想办法去周边村子收购了。

于是,邱晨很做出决定--主屋和东厢房不动,而是贴着西院墙加盖三间西厢房。

不过,既然有了盖屋念头,这个院子各处建设就要有一个全局统筹规划。

这个当初林父圈下来院落不小,比之人口众多满囤家也丝毫不小,反而因为林家建房少,显得宽敞了。后院足有两三亩,之前只种了六七株果树。如今即使入住了香獐子、鸡只和马匹,却仍旧很宽敞。但邱晨设想二进院子,可没有给这些动物留地方,邱晨毕竟保留着现代生活习惯,让她和牲畜家禽混居一个院落,每天呼吸空气中都要充满着各种粪便、草料气味儿,她是绝对无法适应。而解决这种矛盾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仍旧像现这样,给家畜家禽们另辟一个独立院落,将鸡舍、香獐子圈舍和马厩都放里边……

她目光慢慢地越过低矮篱笆墙望向后边荒坡,眼睛不由一亮。这一片大概四五亩荒坡,地势平缓,土层厚,也没有高大树木需要砍伐,那些灌木荒草稍加清理,再平缓一下,就成了好宅基地。把原定院落后扩出去,就成了一个诸方面俱佳后院。

其实,她也可以暂时不动买地注意,但她建房计划并不会推迟太久,如今拉了院墙,到时候再推倒扩建,就太劳民伤财了。

打定主意,邱晨出了后院。

两套猪头、猪蹄儿等都洗净收拾好了,农家妇人们很少整治这些肉食,都没敢擅自动手。邱晨就把屋内屋外两口大锅同时生了火,首先把猪头猪蹄儿放屋内大锅里炖上。兰英三人则清洗起那两套猪下水。有了一次清洗经验,这一次收拾起来动作麻利了不少,很就先把心肝脾肺洗干净放进锅里汆了水,另一边肠肚之类也揉洗干净,同样汆过水,这才一起放入锅内,添足水,大火开始炖。

看看天色,已经临近傍晚,林旭应该很就下学了,邱晨就回屋给已经睡醒阿福收拾了衣衫,揣了三个十两银锭和几两零碎银子,和周氏、兰英打个招呼,领了两个孩子,挎了个小笎子,里边放了几尺青色细棉布尺头和两包点心,直奔村西私塾方向而去。

果如邱晨所料,母子三人半路迎上了放学林旭。

邱晨就将准备买下后边荒坡和前面洼地打算和林旭说了,买地建屋都是大事,大哥没了,大嫂却仍旧如此全心全意地为林家操持,林旭只有感佩和欢喜,自然毫无意义地答应下来,伸手抱了阿福,又接了邱晨手上笎子,邱晨也把阿满抱了起来,一家四口相跟着,走进刘家岙村正刘玉贵家门。

刘玉贵,往上数四代和三奶奶一支是一家,不过三奶奶那一房是长房,村正一职一直那一支延续。但三爷爷壮年病逝时刘金才年幼,无法继承村正一职,于是,经过族老合议,就转到了刘玉贵这个三爷爷族弟头上。近二十年过去,当时年富力强刘玉贵也已经垂垂老矣,再过年就是七十岁高龄了。这个时代,四十岁就能当爷爷,七十岁连曾孙子都有了,真正是名副其实老人了。

原来村正职位交给刘玉贵时候,族老们还有一个附议,那就是等刘金才成年后,村正一职还要还回去。只不过,时间久了,刘玉贵村子里为人处事也算公正,倒是积累起不少威望,当年几个参加合议族老也日渐凋零,基本上都离了世,归还村正一职事就被搁置下来。随着年龄增长,刘玉贵每每总有些心虚,随着他精力日渐消退,也总觉得村里人对他尊重不复往日那般真诚了。

今日过午,刘玉贵老爷子去村中溜达时,听闻村东林家准备拉院墙,他还觉得受了轻视,还暗暗发狠,等林家院墙动工之时,他定要叫上村里族老村老们一起,去阻止林家动土。哼,林升死了才几天呐,就大兴土木起来了,真是连基本丧礼都不顾了!还有那个林升家,一个还热孝寡妇,居然不安于室,不说安稳为林升守丧,安稳把两个孩子养大,天天弄什么炒药作坊,还轰动全村乃至四周围村里,都上山采什么罗布麻,哼,不过是些没人要茶棵子罢了。也不知道那妇人怎样与人瓜葛,居然有人真拿了银子过来收货……别看村里那些得了钱人都念叨着林家好处,刘玉贵可自觉看得清楚,没瓜没葛,谁会傻了拿银子过来买那种只能喂猪喂牛野菜?

这边儿刘玉贵正盘算着吃过晚饭就去几个族老村老家里走走,约好届时同声同气,要给林家一个警告,这里是刘家岙,还是他刘家说了算,不是一个单门独户林家能够想干啥就干啥。

刘玉贵儿子刘满银走进来,满脸喜色地老爷子禀报道:“爹,林家娘子和林旭过来看您了!”

刘满银猛地一声,把正陈心盘算老爷子吓了一跳,那衰老脆弱心脏也是一阵乱蹦,蹦老爷子都变了脸色,好不容易喘了几口气缓过来,抬起手就给了刘满银一巴掌:“你乱喊啥,都当爷爷人了,咋还没点儿沉稳意思啊,什么事儿这么蛰蛰邪邪地?”

正如刘玉贵老爷子骂,刘满银也是当爷爷人了,孙子都满周岁了,平日儿孙面前也努力当老爷子了,再面对老爷子喝骂,心中难免委屈,却也不敢多说,只摸了摸头,稍稍躲开一步,对刘玉贵老爷子道:“爹,您要是不见,那我就让林家叔嫂回啦!”

“滚……”刘玉贵老爷子一声怒喝未落下,又猛地醒过神来,慌忙喊住就要出门刘满银,“你住住,你说是谁家?”

刘满银暗叹一声,感情自己白挨了一顿打骂,老爷子根本没听清自己说了啥。

不过,他还盼着老爷子能够改变一下对林家看法,不再阻止家里人上山采药呢。他家里人口多,老婆子小媳妇算下了有七八口,再加上离了地孩子,足够十多口了,这么多人要是都能上山采药卖到林家,一天下来怎么也能得三四百文,一个月下来,可就是三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小四十两银子。都赶得上十年收成了。每每看到别人采了药换了钱,一家子欢欢喜喜,刘家除了刘玉贵老爷子外,可都眼红滴血呢!

谁不想吃好,穿好,再有几个零花钱呐……想想,一年四十两银子,这种之前想都不敢想日子可就能美梦成真了,也只有老糊涂了老爷子,才会和银子过不去,拒绝这种好事儿!

存了这种心思,刘满银自然想要努力交好林家人,连儿子凑过来要代劳传话,也被他撵到一边儿,自己个儿亲自步走到大门口,笑着迎了林家人进门。至此,刘满银仍旧担心老爷子上来糊涂劲儿,说些什么不中听,一边引着林家人往里走,一边儿笑着递话儿:“老爷子年龄大了,有时候难免固执,嘿嘿,咱们也经常被他训斥摸不着头绪,待会儿若是老爷子有什么话不中听,林娘子和旭哥儿多担待些个……”

邱晨笑笑道:“满银叔说笑了,老爷子就是训斥几句,当晚辈也该垂首听着,哪里敢说担待不担待。”

这话儿自称小辈,姿态放得很低,是对刘老爷子非常尊重,刘满银别看自己觉得老爷子糊涂,别人表达出对老爷子尊敬,他又觉得与有荣焉,心中对林家叔嫂加满意,脸上笑也真诚了不少。

刘老爷子住正房东屋,邱晨和林旭踏进门,就见老爷子已经端坐了炕对面上手椅子上,一脸肃正。

刘满银心中嘀咕,赶忙上前凑近老爷子耳朵回报:“爹,林家旭子和林升家带着俩孩子过来了。”

刘玉贵这才慢慢地睁开一双昏花眼睛,看过来。

林旭自然领着阿福站前边向刘老爷子行礼,邱晨抱着阿满,也给老爷子躬了躬腰,算是行了福礼。这一番礼行下来,老爷子脸色就好看了一些。

刘满银妻子季氏如今掌家,因为邱晨是女客,她自然要上来照应着。

邱晨见她进来,就笑着将笎子里布料和点心拿了出来,季氏手里摸索着细致绵密细棉布,满心欢喜,却还要客套两句。然后笑呵呵地拿了邱晨带来礼物送到老爷子身旁桌子上,并大声告诉老爷子。

刘玉贵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心下暗自点头,这一套礼没有七八百钱也拿不出来,村子里人情往来也算是一份重礼了。由此,刘玉贵老爷子也就自觉林家没有村里人说那么张狂,还是知道敬老地,心中憋得那股子劲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居然他自己没察觉时候,就消散所剩无几了。

消了气,刘玉贵也就不再端着架子冷着脸了,招呼旭子下手椅子上坐了,让邱晨母子坐了炕沿,然后开口问道:“你们叔嫂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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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买地

章节名:第六十章买地

第六十章买地

林旭看了邱晨一眼,见邱晨微笑着点点头,这才转脸对老爷子恭恭敬敬拱手道:“回老爷子话,我家院落偏村东,如今家中有无成年男子照料,只大嫂一个妇人照料我们叔侄三人,家里原来低矮陈旧篱笆就有些不够了,所以,我和大嫂商议着,拉一道院墙,也省大嫂夜里因担心安危不得安睡。”

听林旭说和他听到一样,而且,所述理由也算是合乎常情。毕竟,家里没有成年男子,孤儿寡妇是难免虚惊害怕,因此想着拉道院墙也不算过失,刘玉贵老爷子就抚着颌下稀疏胡须点了点头。

林旭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烦请老爷子予准,我和大嫂商议着,想把我家院后荒坡地买下来,趁着这次拉院墙人手足,也一起圈起来……”

说到这里,林旭有些说不下去了,总不能说买那块地是为了建马厩,建鸡窝、香獐子棚舍吧?

邱晨含笑接了过来:“老爷子,不瞒您说,阿福爹虽然没了,但他时候,想就是看着我家小叔长大成人,娶亲成家……”说到这里,邱晨垂了头,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又吸了吸鼻子,这才接着道,“如今,虽说阿福爹爹不了,我这当嫂子却不敢忘了他爹这份念想。于是,我就想着买下那块地来,虽说现还没有财力盖什么二进三进院子,但只要有了地,盖房子钱我慢慢攒了就是。到时候,给我家小叔说一门贤惠温柔妻子,也算是替阿福爹爹圆了那个念想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真真就把一个未亡人念念不忘亡夫之念,任劳任怨替自家小叔子盘算贤惠妇人做了个十成十。那哀戚却坚强表情目光,任谁看了也只能发一声感叹,生一丝怜惜,哪里还能再生什么别扭心思。

刘玉贵当然也早忘了要给林家叔嫂一点儿警示教训念头,捋着胡须连连点头道:“此言不差。嗯,那片荒坡也没甚用处,又是无主荒地,我就做一回主,给你按二两银子一亩价格买下来。”

说到这里,不等邱晨和林旭答话,刘玉贵老爷子抬头吩咐刘满银道:“去,叫上几个人,到林家后边量一量那边荒地,顺便扛上几根木橛子,把地界定下来。”

刘满银见老爷子和林家叔嫂说投契,心中暗自高兴,连连答应着出去找人量地了。

本来邱晨还想着连大门外那片洼地也买下来,用于挖池塘,没想到刘玉贵、刘满银爷俩说话办事如此麻利,根本没给她说话时间。略略沉吟了片刻,邱晨见刘玉贵老爷子开始和林旭商量着找见证,写地契,就借机带着两个孩子告辞了。

临走,还邀请送她们母子出门季氏,到起门楼屋上梁那日,去林家坐坐。村里盖房拉院墙都是大事,房屋上梁、院墙起门楼都算会搞个仪式,放几个炮竹,到时候,村里人也会凑了去祝贺,主家也会根据自家情况,开两桌席面,或请一下村正村老,条件好也有请全村人开流水席。邱晨亲自邀请季氏去坐席,也是个极大地面子,季氏自然欢喜非常,忙不迭答应着,到日子一定去。心里却打算着,明儿林家开工,就打发儿媳妇去帮着忙乎忙乎。

带着两个孩子,急急忙忙回到家,就见刘满银带着两个小伙子刚刚量完后边荒山坡,正朝这边走下来。邱晨暗暗松了口气,调匀呼吸,微笑着迎了上去。

等听明白邱晨打算连门口也铺一下,以后用来晒药,所以想把大门外一片洼地也买下来,刘满银居然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下来,吆喝着两个年轻人去量了地界,同样仔细地寻了木橛子界定了。

趁着几人丈量土地时间,邱晨去了满囤家,将买地事向满囤爹说明,并请满囤爹去做个见证。满囤爹自然没有二话,连连点头说买地是正事儿,不等邱晨离开,就背着手急匆匆走了。

邱晨回到家里,匆匆沏了一壶茶,恰好临出门前炖上猪头猪蹄儿都熟烂了,邱晨拿了毛边纸包了三只猪蹄,走出家门,恰好刘满银领着两个青年丈量完了田亩,邱晨招呼着三人进院子洗手喝茶。

刘满银和两个青年看着院子里堆砌整整齐齐青砖垛,眼睛里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艳羡之色来。邱晨倒了茶递到他们手里,笑着寒暄两句,就笑着出言邀请:“后日开工,若是你们家里没有活计,还请过来帮帮忙啊!”

两个青年还没回应,刘满银却立刻连连点头答应下来:“林娘子放心,咱们一个村子里住着,谁家里有了大事儿,大伙儿自然要上门帮忙。后日大早搁下饭碗,我就领着我家那几个劳力一起过来。”

刘满银都这么说了,两个青年自然也爽爽地答应下来。

三人喝了茶,邱晨道了谢,拿出包好猪蹄儿递到三人手里。刘满银笑着客气一句也就收了,纸包里猪蹄儿还热乎着,散发着浓郁肉香,两个青年自然也欢喜地收了。跟着刘满银一起告辞离开。

等刘满银回到家,将丈量结果和刘老爷子说了,刘老爷子果然询问了一句,刘满银就把林家准备将门口泥路铺一下,以方便邻居出入,刘老爷子也就点点头不再做声了。

这样两处荒地相加起来,林家这次购买两块土地,分别是山坡荒地四亩一分,二两银子一亩;低洼荒地十二亩六分,因为低洼地不能出产,就按照一两半银一亩价格,合算起来,一共就是二十七两一钱银子。比邱晨预算洼地地价还低,自然知道是刘玉贵照顾了,自然感激欢喜。

算出买地银两数,林旭也没有丝毫异样,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足数足色银子来支付了田价银。

刘满银旁边看着林旭毫不含糊地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是暗暗确定了自己打算,好好地结交林家,不会错。

之后,就是林旭请来徐先生和满囤爹、另一个村老一起作见证签字按了手印,签了地契。这前后将近十九亩地皮就正式属于林家了。

几个帮忙妇人,已经周氏调度下把活儿基本干完。邱晨回家,帮着她们做了做收尾工作,一边儿说笑,一边儿嘱咐她们,明儿再过来就不用家里准备做饭了,到时候都林家吃,那些妇人们自然乐不得地答应下来。

各人洗洗手准备走呢,林旭跟满囤爹身后也回来了。

一看到邱晨,林旭就从怀里拿出写好地契递到自己大嫂。邱晨也是满心欢喜,接过那薄薄一张纸就打开了,上边清清楚楚地写着,土地所位置,田亩数,价格等等,后有村正和林旭签名手印,还有徐先生、满囤爹和另一个村老签名手印。至此,林家院子后边那片荒坡,连大门外洼地,就都已经属于正式属于林家了。

只不过,这张地契只村子里有效,被人们习惯称为‘白契’。想要田产被官府承认,还要去县衙记档子,交了契银,按了县衙官印,那才算是正式被官府承认了。那一份盖了官府大印契书被俗称为‘红契’。

邱晨展开地契看时候,那些妇人们也都凑上来看上两眼,虽然她们都不识字,但不妨碍她们认识地契这种农家特别重要财产证明,再不济再不济,那几个红彤彤手印也鲜亮晃眼,让人无法忽视。

兰英这时也凑了过来,大嗓门老远就嚷嚷起来:“海棠啊,这是哪儿来地契啊?”

邱晨对兰英这股子爱显摆劲儿也是暗暗好笑,表面上却微笑道:“这不,炒药地方太憋屈,就把后边儿那块荒坡买下来了,等院墙拉起来,咱们炒药晾药也能有个清净地儿。”

这话一出,不用兰英说,青山和庆和家就高声叫起好来。之前,每日炒药晾药,都一个小棚子里,别说空间狭小憋屈,每天晚上还都要把晾药竹箪收进房里,以免露水或者夜间下雨,若是有了专门炒药晾药地儿,照林家习惯,一定会单独建个晾药棚子,到时候,她们干活敞亮不说,万一遇上下雨什么天气,也不用担心药材被淋湿,或者霉变之类……总之,她们不一定都能说上来,但下意识地觉得好处多着呢!

这三人高兴,旁边其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却也都一脸喜气地恭喜林家添置了家业。也有人啧啧赞叹,林家这日子是眼瞅着火腾起来了。还有几个性格泼辣妇人,直接问林旭可定了亲,甚至有人直接把自己娘家侄女拿住来说花儿似,把个林旭囧地抱着纸笔书籍狼狈逃回自己房间里去了。他这副样子,无疑取悦了一众妇人,爆出一阵叽叽咯咯地笑声。

将这些妇人送出门,周氏带着青山、庆和家一起开始做晚饭,邱晨和兰英则沏了茶,烧了热水,招呼满囤几人洗手喝茶休息。

杨树勇赶着马车门首停下,第一个扬声笑道:“海棠这是又整治了什么好吃食,这香味儿一进村就闻到了!”

邱晨和周氏听到马车声都迎了出来,林旭也换了旧衣衫出来准备帮手卸车。却被杨树勇笑着撵开了:“旭哥儿,这儿你就别搭手了,正好两匹马儿跑出了一身汗,要好好溜溜才能饮水喂草,你牵着去山坡上遛马去吧。溜上一炷香,再牵着去河边饮了!”

马匹经过长途奔跑或者大力劳作之后,身上带着汗不能立刻饮水喂食,得由人牵着溜达几圈,等身上汗水退去,才能饮水。若是暮春到初秋之间天气暖和时,好给马匹洗个澡刷洗刷洗皮毛,有助于马匹解除疲劳,也不容易积下病。

林旭生长于斯,虽然林家没有养过牲口,村子里耳濡目染,这些喂养牲口基本注意事项还是知道。再看两匹马儿今儿连轴儿拉了两趟砖瓦,都是一身汗,鼻孔张得大大,喘着粗气,显见是累得狠了。林升爱马,看了马儿样子自然心疼不已,也就没有异议地牵了马儿出了门。

见林旭出了门,杨树勇回头对几个帮忙汉子拱手道:“旭哥儿年纪小……”这是解释为啥不让自家人干累活了。

那几个人却没人计较,是机灵青山笑道:“杨大哥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们都是从那么大过来,哪能不知道十来岁孩子不能抬扛重物理儿,万一撅着压着,可不是闹玩,做下病可是一辈子事儿!”

庆和也笑:“骡马可是大牲口,自然也得小心伺候,旭子这活儿可不能马虎!”

林旭这个年纪正值身体发育阶段,骨骼脆弱,干活也不会使力,若是冒然抬、抗沉重之物,很可能会伤了身体,落下病根儿,一辈子都会受病痛困扰,甚至会成为长期缠绵病榻废人。乡里俗话把这叫做‘撅着了’‘压着了’。

邱晨也不多言,笑着打过招呼,点了准备好火把拿过来给卸车几个人照亮儿。然后,就返回去,两个水壶同时灌了水烧上,准备过会儿给干完活男人们清洗和解渴。

其他准备好了,邱晨开始准备晚上饭菜。

掀开锅,随着蒸腾热气,一股浓郁肉香就扑面而来。稍等了片刻,待蒸汽散去,邱晨拿了一只大笊篱,伸进锅里一通捞,猪心猪肝猪肺猪肠猪肚儿就统统捞了出来。

那边,兰英和青山家已经放好了大菜板,握着菜刀等着了,见邱晨把肉端过来,两个人笑嘻嘻地动手切肉。村里人讲究就是实惠,心肝肺切成薄片,肚儿切成丝,肠切成段儿,一样一样装进备好陶盆里。另一边庆和家已经切好了一盆白菜条儿、水萝卜片儿,统统倒进猪肉汤中炖。一部分切好杂货儿倒回锅里,又倒入一些猪血片儿,邱晨负责调味掌勺,调好味儿,再次盖上锅盖大火一阵猛炖。

另一边,周氏用石臼捣了半碗蒜泥。邱晨接过来分成两份,分别放入酱油和老醋,点入香油,就就成了开胃蘸碟儿,炖烂熟猪肉加了蘸碟儿,不油不腻,只剩香浓爽口,堪称绝配之物。福儿满儿栓子山子等一群孩子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虽然一脸垂涎,却连满儿都没开口要,倒让一转眼看到他们这副小样子邱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屈起手指几个孩子小鼻子上挨个刮了一下,笑着用小盆盛了些切好杂货儿,同样也给他们弄了个蘸碟儿,让孩子们先上炕开吃。

两辆车得青砖青瓦卸完,正好水壶中水都烧热了,兰英和庆和家年龄大些,不怕什么,拎了水壶去给男人们倒水洗漱。

邱晨把一张方桌放堂屋田地下,青山家麻麻利利地把盛好几盘肉、蘸碟儿端上桌,周氏则将酒倒入壶中,去灶膛里热着。林旭这会儿也溜完马转了回来,邱晨就让他去叫满囤爹一起过来吃饭。今儿买了地皮,初满囤爹估算用料用工都要随之变化,吃着饭,正好顺带着把用工用料重估算一下。

很,十来个汉子洗干净了手脸进了屋,林旭陪着满囤爹也回来了,邱晨也一并让进屋,上桌安坐,又把热好酒壶交给林旭,她就招呼妇人和孩子们进了里屋。

男人们上了桌,女人们也可以喘口气了。

招呼周氏和兰英三个,还有六七个孩子一起,安置好炕桌边挤着坐了。很豪气地端上一盆炖菜,一盆切好肉片儿,然后笑呵呵地一扬手:“都摸筷子吃啊,行动慢了,吃不饱我可不管哈!”

邱晨就把方桌堂屋里放了一张,

众人皆笑,孩子们嘴里塞着肉,小嘴儿油乎乎地忙乎着,还跟着嘿嘿笑。

这些人都是不是自家人,就是和邱晨相处较久,也没人拘束、客气,各人拿了馒头,甩开筷子吃起来。

村里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大伙儿边说边笑边吃,饭桌上气氛不用用心调节,就热闹很。几个孩子眼大肚子小,很就吃饱了。一撂碗筷,片刻都坐不住,叽叽咯咯地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兰英和青山家都后边嘱咐,让孩子们躲开那些青砖垛,那东西垮了可不是闹玩儿。

吃饱喝足,几个妇人又帮着邱晨把碗筷瓢盆都刷干净,这才和男人们相跟着告辞。

杨树勇和林旭将男人商量结果,满囤爹估算都和邱晨说了,又说,加长了院墙,又加了三间西厢,他明天再去砖窑时候,得再定一些砖瓦。其他木料、木工,则都由满囤爹寻找联络。

说完这些,杨树勇又疑惑问道:“后边儿荒坡你买下来,可以扩进院子里,可院子前边儿那片洼地你买了准备做什么?我可是看了,那块地地势低不少,要是做院子可要许多车土石才能填平,太不划算了不说,你们如今就这么几口人,弄太大院子也没有用处。”

邱晨笑着摇摇头:“大哥,我忘记和你说了,前边那块洼地我买了不是做院子,不但不用填,我还要好好挖一下,把河里水引进来,修个池塘……”

“修池塘?”杨树勇加疑惑。他们生长于北方之人,对山石、土地远比对水熟悉,水对于他们来说,可以喝可以洗可以浇地喂牲口,除了这些,印象中就没了其他。

怔了怔,杨树勇想起曾听一起赶车人说富贵人家,不由猜测道:“妹子,难道你是想像大户人家学,挖个池子只为看景儿?”

不得不说,杨树勇乱猜之下,居然不中,却也不远矣。邱晨当初挖池子初衷虽然不是看景,但不得不承认,看景儿也是重要一个因素。

咧咧嘴,邱晨笑有些心虚,但嘴巴上却不能承认,“大哥,花那么多钱买地挖池子,怎么可能只为了看景儿!”捎带着看不算!

到时候,莲藕长起来,满池碧莲粉荷,清香远逸,她出门就能看到……想想就美好、宁静,令人神心怡然!不看白不看,不看就亏大了!

邱晨见众人皆是一脸期待,却故意抿嘴儿轻笑不语。给杨树勇杯子添了茶,还要给周氏倒茶,心急杨树勇已经等不住了。

“妹子,你究竟咋打算,说出来让哥哥听听……哎呀,你就别吊着哥哥啦!”

丈夫这样心急火燎样儿,简直像个毛头小子,惹得周氏扑哧一下笑出来。林旭和邱晨也忍不住低笑,阿福阿满俩孩子不太理解大人们说什么,却不妨碍感染了大人们好心情,也跟着嘿嘿呵呵地傻笑着。

邱晨笑着,却不说话,而是转身去屋角一只大框里,扒开上边覆盖厚而湿润麦穰,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裹着泥巴东西来。

“哥哥,我挖池塘为种这个!”

“这是……”从邱晨小心翼翼地动作上,杨树勇也知道这是个稀罕物儿,虽然忍不住从邱晨手里接过了种藕,却也特意地放轻了力道,一贯豪爽粗迈汉子,居然连神情都变得小心翼翼。

杨树勇拿着种藕,翻来覆去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半天,周氏、林旭加两个孩子也凑上去跟着看鲜,无奈,一家人谁也没认出是什么东西来,不由都将询问目光转向邱晨。

邱晨笑着从杨树勇手中接过种藕,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小片泥巴,立刻就露出细白莲藕来。

“这东西叫莲菜,又叫莲藕,生长浅水塘泥之中,味甘性凉,补脾胃,养神,益气力。还能清热生津,凉血止血,散淤血。做熟了之后,则变为温性,可以补脾胃,止泻,益血,生肌。呵呵,说白了吧,这东西不但能够做菜还能入药,即使蒸熟了,也会面面甜甜,好吃顶饿,比芋头、山药好吃得多。冬天燥咳嗓子干,用这个榨汁也管用……”

说起莲藕来,邱晨颇有些滔滔不绝架势,听得大大小小五口人都渐渐露出惊讶又向往神色。

趁着邱晨停下喝水功夫,周氏迟迟疑疑地开口问:“海棠啊,这长泥巴里东西真这么好?”

邱晨说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点点头道:“确实是个好东西。还有个好处,它不占良田,只需种河塘中即可,而且产量高,一亩地能产一两千斤呢!”

这一次,不仅仅周氏,连杨树勇、林旭也讶然变色了!

现农人们辛辛苦苦耕种大半年,盼着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年景,一亩小麦产量也不过三百斤。谷子、高粱产量低,只有二百多斤!这种生长泥巴中东西竟然能够亩产上千斤,让他们怎么能不震惊?!

或者,可以说是惊喜?狂喜!

邱晨停住话头,笑微微地看着大家,等待大家将她所说内容消化掉,这才说道:“种莲藕其实和种地一样,越是陈年水塘,塘泥越厚越肥,长也越好,产量自然也越高。如今,咱们现挖池子栽种,估计产量就没那么高了,但今年我只是打算尝试着种一季,如果莲藕真可以咱们这里种出来,明年塘泥厚了,产量自然就高了。而且,也能多得一些种藕,明年就可以扩大栽种面积了。”

杨树勇沉稳,接受能力也好,他第一个缓过神来,沉吟着点点头,再抬眼,本来微醺目光变得明亮有神,眼中满是兴奋和喜悦。

“你说对,若是你种成了,咱们杨家铺子可有好几个大水塘,加起来足有十几亩。南边儿还有南沼湖,那片儿水大,几十上百亩水面儿呢!”

邱晨对杨家铺子情况并不了解,所以根本没想到这些,此时听到杨树勇如此说,也涌起一股欢喜之意。若是今年莲藕种植成功,她完全可以和杨家一起把那片儿南沼湖买下来,统统种上莲藕,再养上鱼,只要管理好了,一年下来收益,绝对比种田好得多!

看他们兄妹俩说投契,周氏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却还是觉得高兴,笑微微地看着。

林旭沉默了好半天,目光看到莲藕顶端断面细微小孔洞上,突然眼睛一亮,开口道:“大嫂,这个是不是那天咱们吃那个?”

邱晨点点头:“是啊,那天咱们用莲藕炖大骨,还可以炒丝溜片儿,还可以凉拌,还可以炸藕合,做馅儿蒸包子包饺子……吃法儿多着呢!”

阿满和阿福听着邱晨说出一大串儿美味儿,两个小嘴巴都忍不住砸了砸,连着吞了好几口口水。阿满是还不知掩饰馋意,手脚并用地爬进邱晨怀里,扒着邱晨肩膀嘟嘟道:“娘,满儿吃!”

邱晨亲亲阿满肉嘟嘟脸蛋儿,笑道:“好,好,等咱们种出来之后,我给你挨个儿做一遍,管饱让满儿和哥哥吃个够!”

俩孩子一听,都高兴地笑眯了眼,阿福也蹭过来,依偎邱晨身上。看着母子三人温馨欢喜样儿,杨树勇和周氏对视一眼,传递了一个放心喜悦。林旭则是深有体会,大嫂描述前景太美,他却没有半点儿怀疑。如今不但衣食无忧,还要拉院墙盖房子,上去一个月,他连想都不敢想。

莲藕话题暂告一个段落,一家人自然又商议起后日工程。又说了一会儿,阿福阿满首先撑不住,靠邱晨怀里打起了瞌睡,一家人也就散了,各去安歇睡觉。

第二日,吃过早饭,林旭和邱晨商议,准备告几天假,家里帮忙。不等邱晨开口,杨树勇就直接给否定了:“旭哥儿就不要挂记家里,你如今要紧是把书读好。等你读出来,将来有是时候给你大嫂长脸撑腰!”

邱晨也笑着道:“二弟就安心上学吧,拉院墙、盖房子有大哥和满囤叔操持,家里事儿有大嫂和兰英姐她们布置,我都插不上手呢,你留家里也帮不上多少……嗯,等后起门楼时候,二弟再请一天假家招呼客人就好了!”

大嫂是真心替他着想,林旭心里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拿了书本纸笔去上学。只心里暗暗给自己又加了把劲儿,一定努力读书,像杨家大嫂说一样,读出来才能给大嫂长脸撑腰。

邱晨拿了一只猪耳一只猪蹄,让林旭给徐先生捎去。并嘱咐林旭:“你记得,到起门楼屋上梁那天请徐先生过来喝杯水酒。”

林家每每做什么好吃食,邱晨都不会忘了徐先生,都会让林旭给徐先生送一份过去,算是对徐先生悉心教导回报。同样,邱晨如此做也不排除功力心,和徐先生处好关系,对林旭学业也有好处不是。

杨树勇和二魁赶着车又去了砖窑,满囤则去村里寻了盖厢房要用檩子。三奶奶则把自家存着盖屋一架上好红松屋梁让了出来,让林家先用。邱晨感动,告诉林旭和两个孩子,将这些都记心里。

中午,杨树勇和二魁拉着两车砖回来,与他们一起回来,还有两辆马车。是砖窑老程头雇来马车。

下午,那两辆马车返回砖窑拉砖,杨树勇和二魁则去王家庙子石场拉青石,因为离得近,一下午来回跑了三趟,基本就把所需青石运了回来。

邱晨和周氏一天蒸馒头,准备各种明天要用物件、食材,还要给十多个壮丁做饭……同样是忙碌不堪一天,等晚上将帮忙众人送出门,邱晨累得是腰酸腿疼,都恨不能就地坐下歇歇了。

可进了屋,她却又忙忙呼呼地开始煮黑豆加麦麸精料,准备给马儿夜里加料。两匹马儿这两天运砖运石料出了大力,夜里就要加些精料。原本杨树勇要自己做这些活儿,邱晨哪能看着近四十大哥累了一天夜里还加班,周氏这些年操劳,也隐隐做了一身劳疾,夜里睡下翻个身都会小声地呻唤,邱晨同样也不下意,就半强迫地推了杨树勇周氏去歇息,她把这喂夜料活儿揽了过来。

忙碌累人地准备了两天,这一天终于到了开工日子。

一大早,满囤爹就吃罢早饭领着几个老把式二十多个青壮过来了,刘满银也带着自家三个儿子和西头二十来个青壮随后到了。

满囤爹和几个老把式一些特定方位烧了纸香,拜过宅神,这才招呼一众四十多个壮劳力破土开工!

拉院墙、盖房子活儿,村里劳力们基本都干过,做起活来,并不需要老把式过多地管理协调,个人就能配合默契非常。

满囤爹并不动手,而是背着手,慢慢地沿着工程踱过去,偶尔乐呵呵地吆喝上一嗓子:“大伙儿加把劲儿啊,主家炖肉管够吃呐!”

众人立刻欢声应和着,手下动作不由地加了几分。

有小年轻看到满囤爹,嘿嘿笑着问上一句:“七爷,主家管肉吃,管酒喝不啊?”

满囤爹刘大川,同辈中排行老七,又被村里人称呼为七叔、七爷爷、七爷。七爷就是七老爷爷,从这个称呼也能看出,那个小年轻辈分儿够小。当然了,也正因为辈分儿小,有时候说话才恣意,满眼爷爷、老爷爷,还能和他个小辈儿计较不是。

满囤爹老脸一板,瞪眼吼上一嗓子:“臭小子,还没娶媳妇呢,就恋杯可不好,这名声传开了,你小子还想娶个媳妇不!”

那小年轻被吼了也不意,仍旧嘿嘿地笑着。倒是旁边小年轻趁机嚷嚷着回应:“大壮那小子才不怕嘞,谁不知道,西头玉凤和他好啊,连鞋都穿上嘞,就等着大壮家请媒人上门呐!”

旁边也有那促狭,挤眉弄眼地撺掇着大壮交待:“大壮啊,说说呗,你小子得手了没?摸过手了吧?”

另一个不屑地撇嘴:“摸手算啥,人家大壮抱都抱过了呐……”

这种话题,总是能够引起青年人兴趣,你一句我一句,调笑哄闹,谁也没注意,满囤爹背着手慢慢踱远了。谁也没注意到,老爷子微微眯着眼睛,眼神微微地有些迷离有些怀念。

见惯了现代机械化作业建筑工地,第一次看到全人工工程,邱晨忙乱中难免多加了些注意。一看之下,邱晨也不由要感叹一声:劳动人民智慧不可小觑啊!

几个老把式有两个起屋盖房泥水工,还有几个则是木匠。这个时候盖房子一小半是木工活儿,做屋架子,屋梁、檩条、椽子、门窗等等,都要赶着打起来。几个木匠师傅各自带了工具来,锯子、刨子、斧子凿子……一大堆,屋后空地上放两条专用条凳,锯子刨子一端就开了工。

四十几个劳力,拿着各种工具,却并不杂乱。大伙儿都自动分成三四人一伙,每一伙人又自动地进行了分工,其中一个拿了镐头刨动坚实土层,其他人就紧随其后拿着铁锹沿着打好地基线开挖。大家配合默契,通力协作,活儿自然干又又好,不多时就能挖出一大截。邱晨暗暗估计了一下,照这个速度,只用一天就能把全部地基挖完!

这让习惯了机械化作业邱晨,不得不重审视人工劳作能力!

村里有谁家盖屋打墙都是大事情,加之,自从邱晨开门收购罗布麻以来,也有不少人家借了光挣了钱,还有些之前不相信罗布麻卖钱,如今邱晨将钱一个子儿不少地支付了,也眼红起来,也都加入了采摘罗布麻行列。既然要依靠林家赚钱,自然林家有什么事儿,就格外热情上心,是以除了青山媳妇、庆和嫂子外,村子里好多媳妇子婆子,连平素不太出门许多大姑娘也上门帮忙,还大都随手带了礼物,虽然不过是一串干蘑菇,或者两斤白面,或者一掐干菜,济不了大用,邱晨却没表现出丝毫轻视来,欢欢喜喜接了,并郑重记纸上,又招呼大家进屋,端上准备好点心茶水。

不多时,林家就挤了一屋子媳妇婆子,唧唧咯咯地说着话,吃着难得一尝点心,喝着香喷喷茶水,漫无边际扯起了闲篇儿。就这样,邱晨注意了一下,还只是一家来了一口,其他人仍旧上山采摘罗布麻了。

当然,也有些人表面上对邱晨一家大小没口子地夸赞着,心里却酸溜溜。没了男人女人,虽不一定被所有人鄙视,但一定要受所有人可怜才正常,偏偏林家这娘子原来男人活着时候不爱说话,也不喜欢抛头露面,只家里做绣活儿,做家务,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男人一死,竟好像换了一个人,不但没有把日子过哗啦了,反而学会了采药制药,还雇了人,每天大把地往家里挣钱,如今是红红火火地拉院墙起屋子……要知道,全村除了刘地主和三奶奶家,其他人家都是篱笆障子,即使儿子镇上做掌柜三奶奶家,也不过是垒了个泥巴院墙啊,凭啥林家娘子寡妇失业,就拉起了结实气派青砖院墙呢?

这些人中,又以一个叫收成家酸厉害。

当初,村里还有人给她说过林升,她却嫌林升是外来户,孤门独户连个依靠都没有,就舍了林升选了刘家收成。前些日子听到林升死信,她还庆幸当初自己慧眼独具,没有选错人。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林家居然兴腾起来。这时,她根本不想林家失了户主日子艰辛,反而一门心思认定了林家之所以如此兴腾,一定是当初林升或者林升爹留了啥值钱物,还不时地想着,若是她跟了林升,那值钱物就到她手里了。却根本不想,林升死了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种种委屈和艰难。

心里装着一罐子酸醋,收成媳妇又不是那心机深沉,自然而然地就表情语言中带了出来。

吞了一块点心,收成媳妇又咕咚咕咚喝了杯茶,一边伸着杯子示意邱晨给她续水,一边嘬着牙花子道:“我说升子媳妇啊,你这点心不是老盛魁吧?哎呀,还打渣儿来,老盛魁点心酥,放进嘴巴里一抿就化了嘞,那才叫真真儿好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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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侄儿来了

章节名:第六十一章侄儿来了

第六十一章侄儿来了

收成家住村子偏西头,邱晨和她家平日没啥接触,只隐约记得,当初刚开始收罗布麻时候,这妇人曾上门问过一次,听说不付现钱儿,就撇着嘴走了,之后青山家和兰英都对她嘟哝过,这妇人村子里没少说林家闲话。今儿见她也跟人群里,甩搭着两手来了,进门就四下里翻看,还不时地嘀嘀咕咕地,邱晨看眼里自然不喜,却也碍于大伙儿都是来帮忙,她不好这种时候和这种人计较,就装没看见,没予理会。

只是她真真低估了对方无耻程度,居然吃着她喝着她,还要踩着她脸来取乐,实是叔可忍婶子不能忍了。

邱晨抬眼对着收成媳妇一笑,柔声道:“哎呀,真是不巧啊,正好壶里水倒完了,这个大婶子,你且等会儿,我让人烧了水重沏了茶,再来给你续杯哈!”

林升虽然当初曾向收成媳妇提过亲,但收成媳妇和林升一般儿大,比海棠大七八岁。又加之这妇人好吃懒做,邋遢很,虽然今儿自觉穿了鲜亮红色衫子,却奈何前襟上两片碍眼油渍,衣襟衣袖还一层层褶子。因为是粗麻布衣料,色泽不正不说,款式也是又肥又大,丝毫谈不上美感。加之,收成家一脸风吹日晒粗糙黑皮,与一身素色却干净清雅邱晨站一处,生生老出二十岁去。若是没人提及,大家或许没人理会,但邱晨加重了语气叫了一声婶子,众人立时恍然,顿时笑成一片。

邱晨说完,一扭脸,拎着茶壶出去了。屋里大部分人,不是正给林家送罗布麻,就是打算给林家送罗布麻,不管心里咋想,表面上谁也不肯符合着收成媳妇得罪邱晨啊,见她自找没脸,纷纷转身说话,再没人搭理她了。害收成媳妇想找个人数落数落邱晨不是都找不到对象,这口气憋心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那叫一个难受哇!

不多时,邱晨又转了回来,手里却没了茶壶,只端了一小笸箩黄澄澄香水梨,金黄色皮儿,扑鼻喷香,一看就让人觉得酥脆细甜。收成媳妇一看就直了眼,伸了手就要自己个儿去抓,邱晨却根本不理会她,一扭身,就把小笸箩从她手底下转开来,然后,一口一个嫂子,一口一个妹子地叫亲切热络,将梨子挨个分给众人。一圈儿下来,居然独独少了收成媳妇儿一个,把个收成媳妇气得,暗黄脸儿都白了。

咬了咬牙,厉声指责道:“嗳,我说升子媳妇,你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哇,那梨别人都有,咋就没我啊?”

邱晨和众人谈笑风生,好像根本没听到收成媳妇指责,收成媳妇因为邱晨一再冷待火大着,掐着腰就嚷嚷起来:“杨海棠,我说你呐,你咋不做声呐?”

邱晨回头,诧异道:“哎呀,大婶子,你叫我来啊,我刚刚顾着说话了,真没听到你说了啥,要不,你再说一遍?”说着,环顾了一圈屋里众人,众人也跟着笑着附和,或者高高低低笑。把收成媳妇气得胸脯起起伏伏,还想要发作呢,恰好兰英从门外走了进来。

笑着道:“今儿,咱们都是来帮着海棠妹子料理,我既然叫她声妹子,也就不跟各位客气了。外边老爷们儿已经开始挖地基了,咱们也动手开始拾掇吧。我可是和大伙儿说啊,中午饭海棠妹子可是准备充裕,男人们喝酒吃菜,咱们也不用吃剩饭剩菜,也有炖肉片管够吃!”

这个季节,地里活儿还没开忙,又是青黄不接,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宽裕,大部分人家虽然不至于断了粮,却只是稀饭管饱,别说炖肉,就连干粮都吃不饱,一听说炖肉菜管够,立刻情绪高涨起来。哄然答应着,一股脑儿涌出了屋门,各自找着活计干起来。有择菜,有烧火,有洗菜切菜……唧唧咯咯笑声喧天,那股热闹劲儿丝毫不亚于那边老爷们号子声。

看着院子里热闹喧天场景,邱晨反而没上前去凑乎,瞥了一眼赚了没脸却仍然死皮赖脸挤人群里收成媳妇,嘴角撇过一丝厌恶,也懒得当着这么多村里人去和她计较,转身端了一些菜叶子去了东厢。三只香獐子是惊醒胆小,家里打墙帮忙来了这么多人,热闹喧天,邱晨怕把它们吓坏了,就将它们临时移到了林旭房间里,还不忘给它们送些吃进去安抚。

一进门不由瞪大了眼睛,随即失笑。

好嘛,这三只大概这些天也和人们混熟了,对人声没有那么敏感了,外边闹哄哄人仰马翻,邱晨还担心它们呢,没想到这三个居然还挺悠闲地,两只大窝林旭炕跟下,小还抻着脖子对林旭书桌一脸兴趣,看那样子,真让它够到,说不定来个咬文嚼字,把林旭桌上书本都给啃了呢!

不到午时,运砖四辆马车就回来了,立刻过来四五个青壮帮着把砖卸了车。坚实沉重青砖,一块块整齐地码院子里,一块块上好青石料也贴着墙根码整整齐齐。院墙地基也挖了四分之一强,施工速度飞,不难看出,请来众人都实心实力地,没谁偷奸摸滑。

因为四辆马车一起运送青砖,即使扩大了工程用砖量,今天下午再运一趟也能全部运完了。邱晨怕海棠娘家惦记,准备让杨树勇夫妇休息一晚后,明天一早就回杨家铺子去。

邱晨去炒菜大灶前看了,就见一个炒白菜已经盛了大陶盆里,锅里炖着山药炖肉片已经收了汤,也可以出锅了。另一边,喧腾热乎两面卷子已经热好,正从锅里拾出来,盛了满满两笸箩。为了给劳力们壮筋骨,邱晨还特意嘱咐妇人们蒸了几个咸菜疙瘩,切成厚片咸菜,蒸熟之后面面,很是开口味,主要是劳力们干活出汗多,吃点儿咸菜补充盐分,干活儿有劲儿。

转了一圈儿,像妇人们道了一圈儿辛苦,邱晨对几个院子里玩耍孩子吩咐,阿福和栓子立刻撒腿往干活老爷们那里跑,栓子格外兴奋,大喊着:“爷爷,爹,海棠姨姨叫你们歇手吃饭啦!”

刚刚灶上扑鼻香味飘了出来,干活男人们早就被勾心里长了草,此时一听栓子脆脆这么小嗓子这么一喊,登时叫起好来。

满囤爹看到自己宝贝孙子长脸,也欢喜很,拍了栓子一巴掌,回头扬手吆喝:“大伙儿停停手,主家叫咱们吃饭啦。嗨嗨,大卷子炖肉菜管饱了吃啊!”

院子中央,已经摆好了一溜儿矮桌,是从邻里百舍借来数张矮桌拼起来,呈长条形,两边儿摆满了碗筷和小矮凳、坐墩儿。妇人们嘻嘻哈哈地将大盆炒菜,炖肉端上来,炒白菜里放了荤油,炒油汪汪,山药炖肉片是香气扑鼻,一片片小孩儿巴掌大肥肉片,近乎半透明,筷子夹起一片来,颤巍巍地喜人很。每桌上还有一大盘切得薄薄,肥肉处近乎半透明猪头肉,油汪汪,勾引得众人口水分泌骤然加剧!

大家放下手上工具,哄然答应着,互相吆喝着走进院里,挤挤挨挨嘻嘻哈哈地围拢到木盆边洗了手脸,就忙不迭地聚到饭桌前坐了。也没什么讲究,抄起筷子,直取盘中炖肉,不过眨眼间,桌上炖肉片儿就被吃光了,只剩下光溜溜盘子。有了两片肥肥肉片垫肚子,众人肚里都不再那么饥饿,吃起炖菜来就没了那般风卷残云、饿虎扑食之势了。

有妇人抱了一坛酒上来,每人面前斟了一碗,浓郁酒香掺合菜香肉香里,让一众汉子欢喜,个个笑眯了眼。

林旭也已经从学堂里回了家,和杨树勇一起上前,给众人安桌。林旭年纪太小,还没喝过酒,就规规矩矩往桌前一站,向着各位叔叔大哥们做了个团揖:“各位叔伯大哥们为我家受累了,小子这里郑重谢过。下午还有活计,酒只有一碗给各位解解乏,饭菜都备足,各位一定要吃饱!”

虽说林旭年龄小,也有些腼腆,但人家也是读书人了,据说功课极好,深受先生看中,说不定读上两年,就考秀才了呢。农家汉子淳朴,大都不识字,对识字读书人也有一种发自内心尊敬。受了林旭一个团揖,又听他说得诚挚,自然都觉得脸上有光,纷纷向林旭保证,把活计交给他们就管放心,一定把活儿干漂亮利落!

旁边就有妇人跟着凑趣儿:“主家管够吃,管吃管添啊!”惹来汉子们一片叫好声!

杨树勇和满囤就陪林旭旁边,见此情景,立刻笑着上前端起酒碗来招呼大家喝酒,林旭则趁机离了这里,邱晨给他和阿福阿满、山子石头栓子灵芝二虎几个孩子准备了饭菜,都端进了里屋炕桌上,他们那边吃了。

这几个孩子天天睁开眼就往林家跑,用兰英话说,都长这里了。邱晨倒是喜欢有孩子们跟阿福阿满玩耍嬉戏,这几个孩子虽然调皮淘气,却都听她话,如今又不差几个孩子吃饭了,也就心力地一起照顾着,阿福阿满有,也一定少不了他们一份,越发让孩子们贴呼起来。看几家大人是又欢喜又感激,就邱晨看着,只怕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和小失落。

汉子们一碗酒下肚,整个五脏六腑都被烘得热乎乎,四肢百骸无不妥帖,然后大卷子端上来,还有一小盆咸菜片,汉子们谁也不客气,一手拿了大卷子,甩开筷子夹着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妇人们又一人送上一碗炖菜肉汤,吃了喝一口香浓肉汤,真真是舒爽又解馋。

一顿饭吃下来,吃少也吃了两个大卷子,一个炒菜一个炖菜也吃精光,吃到一半果然不够,立刻就有人拿了盆子给添上,真正管吃管添,管够了吃!

妇人们将碗筷撤下去,送上茶水,汉子们一抹嘴巴上厚厚油,喝上一碗热茶,出一层细汗,那就觉得浑身无处不妥帖了,又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稍事歇息,汉子们又去干活儿了。四辆马车也再次去窑厂拉砖。

妇人们将留出来菜端上桌,这才满脸欢喜说笑着围拢上来,也破天荒地正式围桌儿坐了,就着肉菜吃着卷子。每个妇人都吃嘴巴油亮,脸上也欢喜放光。

村子里不管办什么事儿,妇人们从来都是干活,上桌根本没份儿。林家这回考虑周到,不但汉子们吃好吃得饱,连帮忙妇人们也都混上了顿好饭食。众人自然无不交口称赞。

收成媳妇仍旧厚着脸皮没走,一双筷子炖菜盆子里扒拉着找肉吃,待把菜里肉吃差不多了,就把筷子喠嘴里,漱啦几下,拿出来戳着自己手心仰着头说起酸话儿来:“不说管吃管添吗,咱们这菜都吃差不多了,咋也不给添上?”

妇人们无不厌恶,几个年轻皱着眉头躲得远一些,兰英受邱晨所托招呼着,却是避无可避。她爽直性子也实看不下眼了,就直接开口呛道:“你嫌吃不好,还是家去吃好吧!”

说完还嘟哝了一声:“又没人叫你来!”心里就暗暗埋怨满囤不该叫上收成帮忙,招惹了这种泼皮赖脸妇人来,惹得邱晨生气,她都跟着没脸。

收成媳妇虽然不着调,但收成却是个憨实汉子,这回也是满囤看着收成憨实把他叫了来帮忙,男人们粗心根本没想到,他念及平日兄弟情分帮帮收成,却招惹了收成家这个破落婆娘来,招人嫌惹人厌憎!

收成媳妇也吃差不多了,心里盘算着,村里惯例起屋帮工都是管中午一顿饭,再待下去没了啥好处,还有一下午活儿要干,索性趁着兰英这句话啪地一声将筷子往桌上一摔,骂骂咧咧地起身:“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巴结上林家,给人家做个雇工吗,为奴为仆身份,还当自己大要了呐!”

蹭蹭蹭走了,竟没给兰英还口机会,把个兰英气得胸膛起伏,脸都青了。邱晨哄着阿福阿满和几个孩子睡午觉呢,走到门口恰听到收成媳妇那几句话,不由也是一阵气怒。

不过,看到那祸害自己走了,也算是去了个膈应,省一块臭肉坏了一锅汤。

见妇人们都七嘴八舌地劝慰着兰英,邱晨这会儿过去反而不好,就去切了一盘猪头肉,端着出来,见兰英脸上已没了怒色,又恢复了爽朗说说笑笑,就笑着走出来,将一盘肉往桌上一放,笑着道:“你们也太能替我过日子了,他们大老爷们管吃管添,咱们也不能偏苦了自己个儿啊!以后啊,男人们吃啥,咱就吃啥,可别替我省着!”

妇人们家里上尊老人和男人们,下要及留孩子们都习惯了,有什么好吃食,都不舍得自己个儿吃,这次虽说是林家帮工,她们盛了炖菜已觉满足,谁也没想起切一盘纯肉片来吃。此时见邱晨如此待承,自然感动欢喜,都觉得心里热乎乎,笑着七嘴八舌地谢过邱晨,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肉片,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算是彻底把收成媳妇闹一场给抛开了。

等妇人们吃饱喝足,没有时间休息,立刻分工继续忙乎。有一部分洗涮中午杯盘碗筷,另一部分则开始准备晚饭。

因为林家做菜用油多肉多,锅碗瓢勺上都挂了一层白乎乎油,刷起来特费劲儿。一个邱晨叫五婶子婆子随手就去灶膛里撮了半瓢草木灰,准备刷碗用。邱晨看到了,连忙把还剩小半瓶皂液拿过去:“五婶子,用这个刷碗吧!”

“这是啥?”五婶子很奇怪地接过精致小瓷瓶子瞅瞅,赞叹道,“这瓶儿怪俊,我看着咋和我媳妇子梳头头油似呐,这个也能刷碗?”

邱晨笑着道:“这不是头油,是专门去油。你和几个婶子嫂子试试。”

果然,皂液很给邱晨争脸,几个刷洗婆子媳妇一试之后,那顽固讨厌油很轻易地洗干净了,不由纷纷赞叹起来。等了两天,邱晨再听到话就是,人家林娘子日子是过有了,人家洗碗都是用比头油还贵去油浆子嘞!啧啧,听说啊,买那一小瓶儿银子购买十多瓶头油咧!

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特别,不知不觉,日头已经西斜,滑到了天边,薄薄暮色渐渐升起时候,拉砖四辆马车回来了。而让邱晨根本没想到是,马车一停,就从车辕上跳下四个半大小子,一个个或腼腆或活泼地朝她笑着叫:“小姑!”

竟是杨家大哥二哥四个儿子一起到了。

邱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被一声声小姑唤醒,连忙笑着迎上去,看了看比她还高一头俊文,与她一般儿高俊书,都没好意思动手,只伸手揽了七岁俊言和八岁俊章,连声笑道:“前儿才和大嫂说让你们过来,没想到,今儿就到了!”

这话说完,自觉有些歧义,又笑着道:“哎呀,俊文都这么高了!俊书也赶上我了呐……”说着,上下打量几个第一次见面娘家侄子,就见这几人都穿着八成夹衣,黑色布鞋,因为坐了一天马车,两个大俊文俊书还算整齐,两个小俊言俊章可能是因为路上瞌睡,头发有些蓬乱,不过,四个孩子容貌都很周正,目光清亮,特别是俊言俊章,年龄小,还是一团孩子气,虽然有些怯意,眼睛却黑亮清澈透着欢喜,模样极是讨喜,惹得邱晨搂怀里,摸摸这个头发,揉揉那个小脸,竟是自然地生出一股欢喜来,也不知是不是血脉亲情缘故。

杨树勇看他们姑侄见面欢喜,也不多言,自赶着马车去院子里卸砖。邱晨说了几句废话,这才想起来赶忙招呼着兄弟几个进了家门。

院子里帮忙妇人们立刻纷纷询问,邱晨一手拉着一个小侄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大侄子,一脸骄傲地给人介绍:“这是我娘家几个侄儿,听说我这里砌墙盖房,都跟车过来给我帮忙啦!”

正忙乎着周氏闻声也走了过来,笑着看看自己三个儿子,又摸了摸侄子头,半笑半嗔道:“就知道捎回信儿去,这帮小子就指定待不住,这不,昨天你大哥才让一块儿赶车捎回信儿去,今儿这帮小子就跑来了。”

说完,又问老大俊文:“你们都来了,家里能转开不?你们奶奶病咋样了?没有再犯吧?”

俊文一脸憨厚笑容,一一回答了周氏问话。其他还罢了,事关海棠亲娘身体状况,邱晨不由暗暗汗颜。瞧瞧人家儿媳妇见了面儿还知道第一时间询问婆婆病情,自己这个冒名闺女,是真不行啊,居然都没想起来问一声。

这么想着,邱晨还是配合地露出个欢喜笑容来:“咱娘身体没事儿就好,就好!”

说完,又和周氏道:“大嫂,他们哥儿四个定时一大早就坐车出门了,赶了一天路,说不定连午饭还没吃呢,咱们先别急着问他们话了,还是让他们洗洗先去吃饭吧!”

周氏笑着道:“他们来可是干活,哪有大伙儿没停手,他们就先吃饭理儿?”

邱晨笑着摸摸俊言、俊章:“皇帝还不差饿兵呐,别说我这个当姑姑,哪能那么狠心!再说了,他们还是孩子呢,那些乡亲们谁会和几个孩子计较啊!赶紧,拎了热水来,让他们好好洗洗,我去给他们端饭菜,就让他们去东厢吃。”

转眼看到去兰英家玩阿福阿满回来了,抬手招呼过来,给两帮小介绍了,让阿福阿满这俩小主人带着四个表哥吃饭!

晚上饭菜都做熟了,邱晨也不用另外单做,舀了一盆炖菜,端了一盘猪头肉,周氏则端了一小笸箩馒头,都送到东厢里去。没多大会儿,林旭也回来了,仍旧如中午一样去席上敬酒后,也去东厢吃饭。

饭菜端上桌,每桌上了一坛酒。劳累了一天汉子们,甩开筷子大口吃着饭菜,一边儿端着酒碗喝上一口小酒,各个都是满脸红光。

那日收成媳妇为了躲下半晌劳作,吃过午饭就走了,根本没想到林家是管两顿饭,而且,晚上每家还得了一大碗肉菜,把个收成媳妇悔差点儿青了肠子。亏得她藏了几块点心和一块肉怀里,晚上才不至于啃那齁死个人咸菜疙瘩。

恨恨地骂着那一帮子黑了心肝,手下动作不由慢了些,一转眼,就看到两个儿子正拿着筷子下死力地扒拉着菜碗,寻找着后肉丁儿,不由一阵恼怒,她顺回来肉自己个儿还没捞着吃几块呢!

两筷子将儿子们手打开,收成媳妇喝骂着:“你们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托生啊,见个肉就没了魂儿!”说着,眼疾手地把菜缝儿里一块肉丁挑起来塞进嘴巴里,惹得两个儿子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

收成痛痛地干了一天活儿,林家饭菜实,中午晚上还都有酒,几乎没有人不觉得满意欢喜!只不过,收成临出门却被满囤家叫住说了几句话,破坏了这份满足和欢喜。

满囤和收成都是刘家人,虽然不亲近,论起来满囤却叫收成小叔。平日里,也对他多有照顾。

可今儿,他却被侄媳妇当着面儿说让他回家管管媳妇儿,别再手底下不干净,坏了名头,到时候两个儿子想说个媳妇儿都难!

收成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知道自己那个媳妇有点儿不着调,可说她偷东西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当时对满囤媳妇哼哼哈哈地应付过去,没想到一到家就看到媳妇儿子为了争肉竟然吵吵了起来,登时犹如被扇了个响亮耳光!

自家拮据,饭都吃不饱哪来钱买肉!这肉来历都不用问了,人家满囤媳妇一点儿没有冤枉人!

亏得这婆娘还没点儿自知,也不知藏着掖着点儿,还厚颜无耻地家里为了和孩子争肉嚷嚷起来……这是怕村里人不知道他们家偷人咋地?!

收成平日就是个闷性子,这会儿一股火直冲脑门儿,加上借了点儿酒劲儿,哪里还能忍住,随手抄起门口一把秃头扫帚,抡起来没头没脸地照着媳妇身上打下去,登时,收成家里尖利惨呼谩骂猛地响起来,打破了小山村夜晚宁静。

林家村东,离得收成家远,隐约听到一两声动静,邱晨也没心思注意。她这会儿正琢磨着晚上睡觉怎么安排。

俊言俊章两个小大可以和她们一个炕挤挤,可俊文、俊书两个大孩子,却实挤不开了。这还不要紧,因为有好多借来矮桌,铺上麦草被褥,照样能将就一晚,明儿杨树勇周氏回去了,两盘炕也就能睡下了。关键是,林家被褥实没有多余,加了杨树勇和周氏,都很勉强,这四个孩子被褥根本没办法挤了。

难道,要去邻里百舍家去借被子不成?

虽然,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邱晨也见惯了村里邻里之间,你借棵葱,我借头蒜,甚至出门衣裳首饰都可以互相借着穿戴,可邱晨还是不习惯。她到目前为止能够接受大限度就是做什么好饭菜互相送一送,银钱也能救救急,再至于其他让她去借,她张不开口,也实不习惯穿用别人东西!

早知这样,多找个人和二魁媳妇一块做针线就好了,那六床被子、两铺大褥子都做起来,这会儿就不用这么作难了!

一转眼,汉子们吃饱喝足,抹着油光光嘴巴,心满意足地互相吆喝着走了。邱晨顾不得这会儿瞎琢磨了,连忙带了妇人们上去把残羹剩饭撤下来,这些剩饭剩菜,邱晨之前还想着不管谁拿了去喂猪喂鸡什么,得亏了周氏旁边招呼着道:“今儿剩饭剩菜多,我们也吃不了,待会儿各位嫂子妹子回家时,一人端上一份儿!”

不等邱晨错愕,那些妇人们竟连声答应着,还个个露出一脸喜色来。邱晨愕然之后就是恍然,看来她对这个时代百姓生活艰苦还是体会不够啊,对大部分填不饱肚子农家来说,哪怕是一些剩饭剩菜,却也是面卷子、加了肉,吃上些,就是改善一回伙食了!

有了这个例子,邱晨再次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多多体察身边民情民风,万不能做出说出什么脱离社会事和话来!

等到妇人们也吃饱饭,洗涮完毕,每人端了一碗剩菜欢欢喜喜地离开,天已经黑透了。

林旭、四个侄子和阿福阿满听到院子里送客声音,也都从东厢房里走出来,邱晨就招呼着一起进了正屋。

邱晨端了两盘点心和一盘鸭梨放到炕桌上,招呼一帮小子:“刚刚忙乎没顾上你们,吃饱了没?”

杨树勇拍打着裤脚上灰尘,笑着道:“那么好饭菜还能吃不饱?海棠你别惯着他们,还给他们吃什么点心!”

邱晨斜了自家大哥一眼,笑嘻嘻道:“大哥,这会儿你说话我可不听,我自家侄子不疼不惯,我还能去惯旁不相干人?”

说完,又对杨树勇和周氏夸奖道:“别说了,我这几个侄子可值得人心疼呐。赶了一天路,俊言俊章还去溜了马儿。俊文俊书还帮我喂了鸡喂了香獐子,刚刚连夜里给牲口加精料都准备妥了……这么踏实勤懂事孩子,怎么能不招人疼!”

谁家孩子谁家疼,虽然杨树勇嘴里说着贬斥儿子话,听到妹子对儿子们赞不绝口,当父母听了哪能不高兴,简直比夸奖自己个儿还高兴多呐!

说着话,邱晨就准备抽身出去趟。实没办法,她只能去兰英家看看能不能借两床被子来用用。

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古登古登奔跑声,石头和栓子两个小子乐呵呵地跑了进来。

不等邱晨问话,栓子嘴皮子利落,已经笑嘻嘻地向邱晨汇报:“海棠姨,我娘和石头娘给你送被子来了!”

邱晨一听大喜,伸手抓了两只鸭梨塞进俩小子手里,然后笑着迎了出去,就见兰英和二魁家一人抱了两床被子已经进了院子。

一见邱晨,兰英即刻笑道:“就知道你侄儿们来了,被子不宽妥,这不,二魁家也想到了,就叫了我一块儿给你送过来了。也是二魁家手脚麻利,两天儿工夫,竟赶出了一床大褥子四床被子,还不知她怎么熬夜呐,要我做,再多一天也做不出来!”

一通言语,把二魁媳妇夸得红了脸,喏喏地道:“我又没旁事儿,孩子们也跟着这边吃喝,我饭也给送到嘴边儿,就做几床被子哪里值得嫂子这么夸得好!”

邱晨这会儿一扫烦忧,满心欢喜,上前几步从二魁家怀里接过被子,笑着道:“你们呐,哪个都比我强!”

说笑着,周氏也迎到了屋门口,又寒暄了两句,这才想跟着进屋。兰英和二魁家都知道林家人忙乎一天累得很,也没多坐,少少说了两句就带着两个小子告辞了。

邱晨笑着将她们送到门口,还嘱咐二魁家:“有这几床被子足够盖了,余下不用急着赶,你也得注意身子!”

笑呵呵地回来,就灌了两只水壶烧上水,又进屋和杨树勇周氏说话。

说笑两句,邱晨就对杨树勇道:“大哥,你和嫂子也来了好几天了,如今砖瓦石料都妥当了,剩下活儿咱们自家人也搭不上手,咱娘还病着,要不明儿你和我大嫂就回去吧!”

杨树勇和周氏对视一眼,周氏握了邱晨手,笑微微地道:“妹子,今儿你不说这话,我和你大哥也要说了。其他还好说,咱娘身体不好,我们连着几天没回去,也惦记得很!眼瞅着你这边虽然忙,却顺顺妥妥,不乱。我和你大哥回去也不用惦记你这里了。”

杨树勇点点头,接着话儿道:“是这么个话儿,料我今天看了,备很足,兰英公公也是个能掌事儿,调度都很周全。这么大工程,一天就挖出地基来,真是不易啊,看得出来,大伙儿干活都下实力了,没谁偷奸摸滑。照这个进度,我琢磨着多两集功夫就能起门楼上梁了,再过一集也就收拾利落了。我和你大嫂回家看看,等你这里起门楼上梁时候,我们再来。”村里集市一般隔五天,一集也就是大约五天意思。

看了看周氏又道:“到时候,让你大嫂家,我和你二哥来。这回,他也直惦记你,不让咱娘病了,他早跟了一块来了!”

这一句句话,没有任何华丽辞藻,没有刻意煽情,但一句句再平常再朴实不过话语,听得邱晨耳中,却暖了整个身心,鼻子不由地涌起一股酸涩来,眼里不知何时已经蒙了一层泪水。不是伤春悲秋自怨自艾泪,而是感动、窝心泪水!

她毕竟不习惯当着人前落泪,默默地低头拭去眼角泪,然后,仰起脸来,微笑道:“嗯,我也想二哥呢!”

继而又道:“其实,该我回家看望父母和哥哥嫂嫂,却让你们大老远儿受累!”

建屋砌墙是百姓家大事儿,有可能几代人就这么一次呢,所以丝毫不比嫁姑娘娶媳妇差。邱晨知道,不让大哥二哥来肯定是不行,所以也干脆不说这话儿,只稍稍说一句感念话。既然杨家贴心贴肉地疼她,她也不用说那些虚话,实实地对待他们就好,以后,有什么办法也拉他们一拉,让他们日子也宽妥起来,不再辛苦赶车受累,才是正事儿。

果然,邱晨话一落,周氏就笑了:“你还和自家亲哥客气啥!你就是不愿意让他们受累,他们自己个儿也呆不住啊!甭管了你就,家里有车有辆,早起一霎儿,傍晌午就到了,又不用自己走路,累不着他们!”

傍晌午就到,还不得头半夜就开始赶路啊,几乎要走一夜呐!周氏说却仿佛只是喝杯茶、吃顿饭那么容易……

算了,也不和他们说客套话了。

邱晨再次抹了抹眼角,起身道:“既然你们明儿一大早就要赶路,今晚就早点儿睡吧。我去给俊文和俊书搭个临时铺位去!”

杨树勇立刻抬手阻止:“你别忙乎,让他们自己个儿去弄!”

说完,就朝着大儿子二儿子呵斥道:“还等着你们姑姑给你们忙乎啊,还不去外边搬桌子自己个儿搭铺去!”

俊文俊书立刻笑嘻嘻地答应着往外走,林旭也跟了出去,连俊言、俊章、阿福阿满都要跟了去,却被邱晨和周氏伸手揽怀里:“你们去干什么,黑灯瞎火,看你们哥哥一个不注意碰到了,可够你们疼!”

安抚住几个小,邱晨起身去拿了块油布出去,将搭一起矮桌盖了,以免桌面油污沾了被褥,又出门去抱了一抱麦秸进来,垫了稍矮部位,这才进屋拿了炕上两条旧褥子,一条床单给俊文俊书铺了,又抱了两床被子出来,叠了两件旧棉衣做了枕头,临时床铺就算布置好了!

回头走进屋里,邱晨就见周氏和几个孩子正扯着那床超大褥子,周氏纳闷儿道:“海棠这是做了床什么被子啊,咋这么大唻?”

杨树勇对这个不感兴趣,随口答道:“她们娘仨个盖嘛,小了怎么盖过来哟!”

周氏闻言也觉有理,赞同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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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打夯起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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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打夯起墙

邱晨把这几句对话听耳中,不由失笑:“大嫂,你别听我大哥说,我这不是做被子,是做了条炕褥子!你看,这样……”

说着,邱晨伸手一扯,炕上铺着油布,很滑溜,褥子一扯一拉,刚刚好铺满了整个炕面!

周氏惊讶地睁大了眼,就连杨树勇也露出了一脸奇怪,一起看着炕上大褥子。

片刻,周氏开口道:“海棠啊,你弄这么大一床褥子,咋卷被子啊?还有,以后拆洗也麻烦吧!”

邱晨怔了怔,随即苦笑道:“大嫂,卷被子我倒是想到了,褥子大了,一回就卷起来了,反而省不少事儿。倒是拆洗,我还真没想到……”

现代洗衣服有洗衣机,还有众多水洗店、干洗店,还有钟点工、清洁工,实不行,还可以丢掉换呢,邱晨还真没有考虑拆洗被褥习惯。要不,再去买些布料回来,给被褥都加一个罩儿?

看来,她对这个世界适应和习惯,还差太远了。

听邱晨这么一说,周氏和杨树勇对视一眼,也都善意地笑了。

“不怕不怕,以后妹子日子好过了,雇上两个妇人替你拆洗就好了!”周氏笑着把话题接过去。邱晨也乘势脱困,拿了一条床单铺褥子上。看周氏直点头:“嗯,铺了这个布单子,褥子也不爱脏了!”

说笑着把内外床铺好了,灶上水开了,周氏就操心着拉了儿子侄子去洗漱。

里屋里,就只剩下了阿福阿满和杨树勇邱晨兄妹。

邱晨给俩孩子脱了衣服塞进被子,因为铺了褥子,盖也是被子,两个小乐被窝里打着滚儿,叽叽咯咯地笑闹着,邱晨照看着他们掉不下来,一边回头和杨树勇说话。

“大哥,你回家后,好好和爹娘说,我这边过得挺好,如今盖了西厢起了院墙,多到收秋,我就再把正屋和东厢也翻盖了。等明年,我这个大院子就差不多置办整齐了,到时候,你和二哥、嫂子们再来,就不用一家人一个炕上挤了,到时候,一家一间屋都够用了……”邱晨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顺着嘴不停地说着自己初步打算,只希望,自己日子和将来打算,能够让父母哥哥嫂嫂真正放下心来,别再挂记着,为她担忧。

杨树勇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听着,直到邱晨自己住了口,杨树勇才默默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妹子,其他话哥哥也不说了,看到你过得好,爹娘和哥哥嫂子都为你高兴……但是,你抽空也琢磨琢磨自己个儿事儿……唉,你还年轻啊!”

杨树勇说了一半话邱晨也听明白了,无非就是希望她能够再寻个男人,成个家,那样似乎才符合人们传统理念中圆满幸福!

邱晨对找个男人从来不排斥,但也从来没有迫切感。找个男人,不是上街买块肉,买件衣服,不好吃不好穿,大不了不吃不穿扔掉……别说这里,婚姻需要慎重,即使现代,闪婚闪离遍大街社会上,邱晨仍旧不能接受随便婚姻,才导致她年近四十也仍旧单身。

眼下,她对这个世界差不多还是两眼一抹黑情况下,找男人谈婚姻,根本不现实。

不过,她很明白地知道,大哥能够说这句话,是真心替她着想,也是真正关心她。与那些风言风语、嘲讽挖苦人完全不同。

咧咧嘴,邱晨点头道:“大哥,你这话我记住了,有合适我会考虑。”

杨树勇听邱晨这么说,脸上那抹尴尬之色退去,露出一个如释重负表情来,再次恢复了乐呵呵地表情,从怀里掏出一个十两银锭子,还有一堆散碎银两,大概也有一两多样子。

将这些银子往邱晨身边一放,道:“喏,这是拉砖剩下,买砖、付车资一共付了十三两两钱。剩下了十一两八钱,你收好了!”

不等邱晨说话,杨树勇坐了回去,继续道:“妹子啊,你如今虽说日子好过了,但银钱难挣,有些事儿该省也要省着点儿。手里多存点儿银钱,万一有事儿也能拿出来……”

杨树勇絮絮叨叨地说着,带着规劝,带着叮嘱,带着拳拳关怀爱护之心,邱晨除了感动除了静静地倾听,默默地点头应着,就再也做不出其他什么了。

好半天,杨树勇才止了话头,自嘲地一笑,道:“嘿嘿,我倒是絮叨起来了,你日子过得好,爹娘和我、你二哥都放心了。你自己多加注意,平素进出,量找个伴儿……”

说着放心,却仍旧流于叮嘱。

邱晨点头应了。杨树勇就起身准备去洗漱回东厢休息了。

邱晨出声喊住杨树勇,将炕上那锭十两银子拿起来,塞进杨树勇手里:“大哥,你别推辞。你看到了,我现手里有钱,还开着这个炒药作坊,不断有进项。我临时不能回家孝顺二老,你拿着这银子,替我给二老买点儿补养品,给咱娘抓几服药,就当替我孝心!”替海棠孝心!

她这么一说,杨树勇也实没话拒绝了,攥着银子默了片刻,终是将银子收了揣进怀里:“妹妹,你放心吧,我和你二哥没大本事,但对咱爹咱娘会力孝敬。你大嫂二嫂也还柔顺懂礼,会力服侍咱爹娘。”

邱晨笑着点点头,道:“大哥,瞧你说,我还信不过哥哥嫂子们?我这是让你替我这个当闺女份孝心,如果你不乐意替我效劳,那我等房子起了后,就去把爹娘接到我这里来孝敬!”

“哈哈,好,好,我不说了。妹妹还和出门子前一样不让人!”杨树勇好脾气地笑着,很高兴地妹妹面前服软投降。

邱晨得意地挑挑眉,按住杨树勇,又拿出一个包袱来。解开包袱,邱晨扒拉着里边东西,对杨树勇道:“大哥,本该我亲手给爹娘和你二哥做身衣服穿,可我这会儿也做不了,你和大嫂把这几匹布料带回去,就让大嫂二嫂受受累,替我给爹娘做身夏衣穿吧!”

又说,“这几匹青色是给咱爹和你跟二哥,秋香色是给咱娘,这两匹是给两个嫂子。这几个包里,是我买药丸子,大哥,你凑近些,我好好和你交待下,这几个纸包上我把治啥病、一次吃多少,一天吃几回,还有忌口什么,都写清楚了。这个是治风寒,这个是治拉肚子,这个是治疗咳嗽,还有这个小罐子里是治烧烫伤药油,这个是治腰腿疼药油,爹娘、你和二哥、还有两个嫂嫂,恐怕都能用上这个,我特意给你多放了两瓶,用时候,倒一点儿手心揉疼地方就行了。用力揉,把药力揉开了,揉热乎乎会好!还有这两块,和你白天洗手用那个是一样,洗手洗脸洗衣服都好用,别不舍得用,等你再来时候,我再给你带些,到那时候连洗头也有了。”

杨树勇也不做声,只默默地听着,努力地把妹妹交待话记下来。这些东西都是妹妹心意,他并没有推拒,安心地收了。也让妹妹安心。

后邱晨还有些不放心,主要是那些药丸子,别吃错了,虽然都没有毒性,但耽误了治病也是大事儿。又嘱咐杨树勇,要是记不清了,就去找个识字人给看看再用,别蒙着来。

杨树勇听着神色有些黯然,杨家人从小学习架车侍弄马匹,却没有能供应孩子们上学识字。杨父和杨树勇哥俩都很希望下一代能出个读书人,几个孩子名字也是请村里私塾先生起,不是文,就是书、言、章……很可惜,他们日子一直过平淡,衣食倒是不虞,却供不起哥五个读书!

这会儿,邱晨已经交待完了包袱里东西,一边结着包袱一边又道:“大哥,我还有个打算和你说一下。”

杨树勇收摄心神,点点头应道:“嗯,你说!”

“大哥,我不是嫌乎咱家赶车活儿不好,但我不舍得你和二哥继续这么辛苦下去,酷暑严寒都外边赶车,太受罪了……我就想着,若是俊文、俊言他们几个乐意我这里,我就想办法教他们认认字,若是有读书天分,就送他们去上学堂。没有读书天分,学会了认字算账,咱们也可以凭借你和二哥打下关系,开一家咱们自己大车店。而且,我这边,林旭以后怕是要走读书赶考路,家里事帮不上我多少,所以,我这边也需要人帮我打理……呵呵,我也没细细打算,但让孩子们识字却是一定要。”

听着邱晨慢慢说着,杨树勇眼睛也越来越亮。他总是觉得供不起孩子读书考秀才考举人,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即使能认字,也能多些出息之路啊!又听到邱晨盘算开自家大车店,还有她这边大发展……都让一贯安守本分杨树勇感到既因为陌生无知有些紧张,又心潮澎湃,仿佛又恢复了十七八岁时候,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一冲,拼一拼!

邱晨话音落下,杨树勇就大声接连喊了三个好字:“好!好!好啊!”

他怎么早就没想到这些呢,若是早点儿想到,也不至于白耽误了这么许多年,如今修文已经十六岁了,马上就到了娶妻生子年龄,再开始识字还不知道行不行……唉!

激昂过后,杨树勇又有些深深地懊悔和自责。

就这时,周氏笑呵呵地领着四个半大小子进了屋,诧异地瞪着杨树勇道:“你这是咋了,大半夜一惊一乍,怪吓人!”

邱晨看了杨树勇一眼,事儿还没考虑好之前,还是不要告诉嫂嫂们和爹娘知道了。

杨树勇倒也与邱晨有默契地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交换了一个眼色,嘿嘿笑着道:“哪有啥事儿,就是咱妹妹说,等这边房子院墙都建好了,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杨家铺子住几天,陪陪咱爹咱娘。”

“哦,那敢情好。咱爹咱娘可天天记挂着你和孩子们呢,回去住几天,让他们看看,也放心!”周氏根本没想到老实本分丈夫也有隐瞒自己事情,丝毫没怀疑,也同样溢满了喜悦,连声称赞着。

杨树勇暗暗松了口气,和邱晨打个招呼,趁机抽身去洗漱休息去了。

这屋里,俊文俊书哥俩外屋临时床铺上睡了。俊言俊章两个小子则爬到了炕上,阿福阿满还没睡着,见到两个哥哥,自然而然就凑过去玩闹。

邱晨就对阿福道:“福儿,你把娘给你讲故事讲给两个哥哥听好不好?”

能够得到娘亲信任,阿福小脸儿亮亮透出一股子骄傲,乖乖地点点头,被窝里躺好,开始讲起故事来。经过邱晨刻意地锻炼,阿福如今讲故事已经不再磕巴了,不但流利,而且声情并茂,有声有色,让从没见过这种讲故事方式俊言俊章都被吸引了。

等邱晨去外边洗漱回来一看,好么,连俊文俊书也被吸引到了炕上,兄弟几个通着脚儿,两人裹着一条被子,全都聚精会神地听阿福讲故事呐!

听到脚步声,周氏迷迷茫茫地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这才一笑低声道:“我来了几天了还不知道,福小子这小嘴儿还真利落,这瞎话儿拉,真是怪好听呢!”

村里人老人们也讲故事,故事题材多是各种怪诞神鬼故事,这种故事,说听都知道属于虚构,不是真有其事,也就是俗称瞎话儿,所以,也将讲故事称为‘拉瞎话儿’。别看这个词儿与另一词儿‘扒瞎话儿’只有一字之差,前后意义就完全不同了,‘拉瞎话儿’没有褒贬,而‘扒瞎话儿’就是说谎意思,就带着明显贬义色彩了。

邱晨笑笑,也不说话,踢了脚上鞋上了炕。身下喧软褥子,虽然身上被子还是旧,却也让邱晨舒服几乎叹出一口气来。闭着眼睛默然了片刻,邱晨再睁开眼,回头看看身旁辛劳了一天大嫂已经睡着了。另一边,讲故事和听故事几个小子,也你搂着我脚,我蹬着你腿地挤一起睡着了。

她心中那微微涌动和怀念,就忽然平静下来,化成了一个淡淡微笑。

想再把俊文、俊书送回临时床铺上去怕是不可能了,阿福和阿满个儿小,倒是好挪动。于是,邱晨又慢慢地从被窝里挪出来,重穿了鞋,轻手轻脚地把阿福阿满抱到临时铺位被窝里,又将替出来被子给俊文几个小子盖上,这才回到外屋临时床铺上,拉了被子钻进去,搂了两个熟睡孩子,闭上眼睛,鼻端萦绕着灶坑柴草烟火气息,慢慢地睡着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搂着两个孩子睡觉,已经能够睡得舒适了,而且,夜里似梦非醒中,总是第一时间摸摸身边两个孩子,给他们盖盖被子……

记住一件事需要时间,忘记一件事也需要时间,其实,许多人不知道,忘记往往比记忆用时间短!

第二天,寅时末,天空仍旧是深得近乎靛青,东方天际微微透出一丝儿鱼肚白。初春清晨是冷时刻,邱晨起了床,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连忙搓了搓手,用力地活动了两下,才稍好了些。

院子里,杨树勇和林旭都已经起来了,杨树勇正院子里套车,林旭则旁边帮忙递送物事。

邱晨打了招呼,匆匆洗漱了进屋,一连打了七八个鸡蛋,放入葱花盐末儿,点了火锅中放油,烙了十多张葱油鸡蛋饼。又拿了一碗油吱啦,做了个疙瘩汤,一起端院子里。

这会儿,周氏和俊文、俊书也起了,邱晨笑着道:“你们哥俩起来这么早干嘛,不舍得你爹你娘走哇?”

俊文俊书早上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炕上睡着了,把姑姑和两个孩子挤到了临铺上,不免有些害臊,正琢磨着怎么道歉呢,听到姑姑这么逗趣儿,心头那丝尴尬不由就松了,摸着脑袋嘿嘿地笑起来。

邱晨招呼周氏和杨树勇吃饭,自己个儿则走进屋里,拎出那个包袱和一个大筐子来。

包袱已经交待过杨树勇了,直接放到车上,这会儿就拎着篮子走到周氏身边,挨着她坐了,让周氏吃着饭,她一样一样交待。

其他也就罢了,听说海棠娘亲是咳喘毛病,邱晨就去回春堂淘换了一小坛蜂蜜来。这时候蜂蜜都是野蜂蜜,效果比现代养殖蜂蜜好许多。还有当初留下一小块茯苓,邱晨也让周氏带回去,每天用一勺茯苓粉加一勺蜂蜜,蒸熟吃。是滋肺养神,对有咳喘病老人滋养效果好。

一坛酒不用说,是给海棠爹和两个哥哥。其他肉啊鸡啊之类食材,就不用邱晨交待了,一起装到车上。

完了又回到屋里,把周氏来时用褥子被子搬出来,铺到车上。然后,又去锅里拿出一个宽口小陶罐,里边放了她昨晚炒好肉片,几个馒头,还有十多个煮鸡蛋和两片咸菜,另外还有一个盛了开水加了木塞细口小罐子……

把这一大堆瓶瓶罐罐地装进一个筐中,空隙中塞上麦穰以固定和保温,又招呼俊文俊书搬到车上放好,邱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这会儿,她好怀念曾经无比鄙视矿泉水和方便食品啊!

周氏和杨树勇吃完饭,略一收拾准备启程。

看着一大筐吃喝,杨树勇觉得窝心又好笑:“妹子啊,不过一天功夫,哪用准备这么多吃喝,弄个水罐拿几个干粮就够了!”

周氏斜了他一眼,笑嗔道:“妹妹想周到体贴,你不念情还埋怨上了。就该不管你!”

邱晨和俊文俊书都跟着笑。林旭毕竟关系远一步,不好跟着笑,却也看得出眼睛中闪着笑意。

兰英这会儿也拎了个筐子过来,是她捎给娘家一点点吃食,还有给爹娘做两双鞋,还有给家里捎两包点心。东西邱晨看来真心不多,却实贴心,特别是两双鞋,鞋样周正针线细密,看邱晨直脸红。

将杨树勇夫妇送出家门,看着马车遥遥地绕过三奶奶家屋角,隐没泛起微微嫩绿树木中。转回头,就见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一片亮白色,天空也从靛青变成了通透宝蓝,天气晴好,宛如纯净湖水天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不自觉就让人身心轻松愉起来。

和兰英辞别,邱晨招呼着林旭、俊文俊书转回来,林旭就去牵了胭脂去遛马,俊文俊书打小儿跟着父辈伺候马匹,看到胭脂自然稀罕,笑嘻嘻地跟着一起去了。从杨树勇那儿得知自家马儿是名品‘胭脂雪’,林旭欢喜,就干脆给它叫起了‘胭脂’这个名字。

邱晨看着三个半大小子活力勃勃背影,笑着摇摇头,进屋开始准备一家人早饭。

临铺搭堂屋里,刚才紧着打发杨树勇夫妇启程还没觉得,这会儿就觉得很碍事了。再说,烧火做饭烟灰油气,也会把被子沾染了,于是干脆裹着被子,把两只还熟睡小猪崽儿抱进屋里炕上去,这么一大番搬动,两只小猪崽儿居然都没被弄醒,阿福低低地唤了声娘,一转眼炕头上寻了个舒适位置,就再此沉入了酣睡,惹得邱晨差点儿笑出声来。

把临铺处理了,邱晨锅里放了油渣渣和虾皮儿熬了米粥,上边热了馒头。回头又切了个自己腌制白菜帮丝儿,放入一点点醋和几滴香油调了,简单早餐就做好了。

进屋把四只小猪都叫起来,俊言俊章迷迷糊糊地起来,自己穿了衣服。

俊言就问杨树勇和周氏,当得知爹娘已经他睡梦里回了家,小家伙脸色就有些暗淡,垂了眼不再做声。

邱晨笑笑,摸摸俊言小脑瓜儿,“你爹爹过几天就会回来。”

“真?”俊言立刻眼睛一亮,得了邱晨肯定,立刻就欢喜起来。

邱晨立刻就给几个小家伙布置任务:“待会儿帮忙人来了我就忙了,苏苏一家就交给你们几个照顾了。”

昨晚几个小家伙已经对林家做了个详细了解,一听邱晨这么说,连俊章和阿福阿满都凑过来,几双眼睛都亮晶晶地盯着邱晨。

俊章嚷嚷着:“姑姑,那胭脂呢?就交给我伺候吧,我跟着我爹伺候马儿,连我爷爷都夸奖我了呐!”

想想早被林旭三人牵出去胭脂,邱晨笑道:“想伺候胭脂你们还像小猪一样贪睡啊,你们大哥二哥一早就去遛马了!”

几个小家伙一听这话,都有些悻悻,邱晨拍拍几个人脑瓜儿,撵了他们去洗漱,一边儿笑道:“先照顾苏苏一家,要是照顾好了,就让你们大哥二哥把胭脂交给你们伺候!”

这话立刻引来一阵欢呼,几个小家伙乐颠颠地跑出去洗手洗脸去了。

管邱晨紧赶着忙碌,还是没等她吃饱,满囤爹和帮工人就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却独独不见收成身影,满囤昨晚也听到了收成家动静,这会儿就想去收成家看看。还没等他去,收成家唤作狗剩大儿子就跑了来,说他爹上山了,不来上工了。

满囤知道收成是没脸再来了,虽然替收成耽误了这么个挣钱机会可惜,却也无可奈何。媳妇儿闹那样,是个男人都没脸上门!

邱晨却根本没注意到少了一个人,和林旭一起招呼着,将众人让进门,又拎了热水来沏茶。那些人纷纷阻拦,说刚吃了早晨饭,还不渴。说着也不耽误,纷纷拿了工具开始干活。

昨儿已经把地基挖好了,今儿上午要把挖好地基夯实基础。这个时代没有打夯机,都是由人力抬着一块夯石打夯。

作为夯石其实就是村民用来轧地用石磙子或碌碡,立起,四个胳膊粗杠子,用绳子往上横竖一绑,上端用两棍夹紧。一个打夯用夯就成形了。然后四个角分别扯出一根麻绳,就由四个人分别扯着一根麻绳,共同用力把夯石抬抛到半空,再任由夯石自由落下,将地基中泥土夯结实。

因为夯石沉重,又是四个人共同用力,所以,用力均衡就成了重中之重,万一谁用力量过大过小,都可能使得抛起来夯石偏离了方向,那极有可能造成伤人严重后果。轻也容易让抬夯石人受了反作用力伤害,扭伤腰腿也很严重,甚至可能失去后半生劳作能力。

这种时候,就充分体现出了老把式重要性。因为林家工程大,满囤爹搜罗了全村,找了三抬夯石过来,满囤爹就安排个头体力差不多人分组,然后又挨着叮嘱了一遍,这才往后退了几步,开始喊起了打夯号子来。

就见平时朴实憨厚老爷子,这会儿突然精气神足了几倍,腰杆儿挺得笔直,一手抬起,那些抬夯人就齐刷刷扯着绳子猫了腰,然后,满囤爹不急不慢地唱起了号子:“大伙儿抬起来呀……”

就这一句,自胸中喷出,声若洪钟,灌人耳底,也打破了之前整个场面肃穆。

‘呀’字声音未落,抬夯人齐声应和:“小妹子儿长地俊哇……”同时,齐齐发力,沉重夯石登时被甩抛到半空,咕咚一声,重重地砸松软地基上,将地基一下下夯结实。

这会儿,帮忙妇人们也都赶了过来,这号子一喊,那些小媳妇大姑娘都忍不住有些脸红,一个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些浑身充满着力量和雄壮男人们,偶尔和同伴私语几句,然后就抿着嘴儿偷偷地笑。年龄大妇人们就比较放得开了,看津津有味同时,评论起来就毫不掩饰大声说笑了,偶尔还会爆出一阵阵爽朗大笑声来。

“夯好了盖屋啊……”

“小妹子长地俊哇……”

“盖屋娶媳妇儿啊……”

“媳妇儿俊哇……”

“娶媳妇生娃娃啊……”

一声声号子响亮而悠然,响彻林家上空,喊号子词儿没有一定之规,都是喊号子人现抓词儿。颇有些原始纯朴小情调,却绝不流于下流,腔调并不优美,嗓音也只是洪亮,却听人浑身是劲儿,满心欢!

这一声声号子影响下,来帮忙妇人们手脚也特别麻利,做起活儿来个个手底生风。

砸夯是非常耗费体力活儿,过约摸半个时辰就要换一拨人。这个时候,妇人们就要做好后勤工作,一般人家会备好茶水给劳力们解渴,邱晨还特意用荤油炒了油茶,砸夯青壮们替换下来,就一人送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油茶,既解渴又补充体力,乐耗了力气青壮们似乎也不觉得那么累了,一个个捧着油茶碗,笑嘻嘻地喝吸溜吸溜作响,喝完一气儿,还用力地咂咂嘴,仿佛那样儿,才不会浪费了那股浓郁香味儿。

响亮悠扬打夯号子整整响了两天,直到第二天天色擦黑,众人把全部地基都夯实了,这才歇下来。

大伙儿实打实地出了两天力,傍晚昏暗光线下,院子里一坐,端着香醇酒碗,吃着浓香炖肉,却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喜。

夯打完了,也就标志着基础工程圆满完成,明天就可以开始砌石头垒墙了。基础工程做起来,颇有些前期准备意思,毕竟不如砌墙那样,看着墙头一寸寸自己手下长高让人有成就感。

这两天,林旭仍旧去了学堂,几个小家伙被邱晨安排了照顾苏苏一家和鸡只任务,俊文俊书则被邱晨派了个采购工作,一天出了一趟车。第一天是载着满囤去清水镇订购大门和西厢房门窗,顺便购买不足食材。第二天则是去不远处王家庙子购买石灰。

能够独立赶着马车出门,哥俩都高兴得很。而且经过这两趟不算远出行,兄弟俩也果然向邱晨证实了他们出色赶车技术和办事能力。让暗自观察哥几个品性能力邱晨,又满意了一分。

杨俊文作为这一辈儿老大,憨厚朴实也沉稳大度,颇肖其父,敬老爱幼,很有长兄样儿。俊书是老二,虽然年纪小几岁,但心眼儿却比俊文活泛,却也同样不乏淳朴厚道,据邱晨观察,兄弟俩出门办事,俊文掌控全局,小事儿上倒多是俊书出主意。俊言俊章年纪还小,七八岁男孩子真是淘时候,这两个孩子也同样不是童真活泼,却很知道好歹,没有很多村里孩子都有一些毛病,看得出,杨家人对孩子们教育很好,几个孩子不论年龄大小,都知道好歹,玩归玩闹归闹,却知道轻重好歹,不祸祸人,这一点让邱晨非常满意。若真是来两个‘七岁八岁狗也嫌’孩子,她是真照应不了。

当然,邱晨眼中‘不祸祸’也与一般人不同。好多农家孩子,女娃四五岁就开始挎着筐子下地挖菜割草,男娃儿则去放羊放牛遛马,见不得孩子们家里玩闹。邱晨不需要孩子们去辛苦劳作,而且孩子玩闹才是天性,规规矩矩不说不笑,那还有什么意思。她不祸祸是指孩子们不会去驱哒家里生灵,也不会去小偷小摸什么,就可以了。

这天晚上,二魁媳妇红梅将后两床棉被也送了过来。邱晨把几日工钱结算给红梅,但她没按照一天八十文算,而是按照没床棉被五十文工钱计,两床大褥子一床一百文,棉被一床八十文,算下来共计四百八十文。比按日工计,多了一百六十文。

二魁媳妇怎么都不肯要,邱晨就沉了脸,把那几串钱往红梅手里一塞道:“红梅,我是看你做活儿利落,咱俩也投契,才把活儿交给你做。原本还想着将几件孩子们衣服交给你,你这么样儿,我咋还好意思?”

二魁媳妇自然知道邱晨是帮衬自家,这才力赶活儿,不肯多要工钱,听邱晨这么说,她也就满心感激接了钱。

邱晨从箱子里拿出两匹青色三棱布来,交给二魁媳妇:“这是给俊文他们每人做一身。我和你说,这回活计我仍旧按套数算,大每套六十文,小每套四十文。他们身上都有衣服穿着,不急着穿衣服,你不用赶活计。别忘了,你现不是一个人,先养好了身子,再说做活儿。”

原来邱晨按件记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二魁媳妇恍然,不由是感激,连声答应着,又说了几句话,才抱着两匹布回了家。

晚上,众人睡了被窝,个个都难掩欢喜,几个孩子乐嘎嘎地炕上翻滚打闹,邱晨也任由他们疯乐上一阵儿,再一个个塞进被子里,开始每晚故事会。

夜里,邱晨做梦泡温暖浴缸里,泡澡……

猛然惊醒,才发现,白日玩太疯,满儿小丫头夜里睡得沉了,给她来了个水淹七军!

哭,她被褥第一天盖啊!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邱晨重盖上了旧被子,身下大褥子也湿了一块,但又不能整个儿揭了,只好卷起自己睡得一部分,重铺了条旧褥子,这才把暂时寄存阿福被窝里阿满扒拉回来,搂着仍旧睡得睡梦酣甜小丫头,邱晨苦笑着捏了捏小东西脸蛋儿,换来一个反抗嘟哝,苦笑着睡了。

第二天,邱晨就苦笑着又把刚睡了一天被褥给二魁家送了回去。为了照顾阿满小丫头自尊心,她还特意避着几个小子,搞得像地下工作者似。

辛劳而忙碌日子过得特别,完成打夯后,因为人手多,材料也备足,砌墙速度就飞了,完全能用一日千厘来表述。

不过六天时间,院墙墙体已经砌完,西厢房却没有垒墙,而是首先由两名木工师傅用立木打立柱。邱晨看着挺奇怪,询问了满囤爹之后才知道,这个时候盖房子都是先搭架子再垒墙,墙体并不承重,即使墙体出现倾斜甚至垮塌,房子构架却还稳稳妥妥。这也就是俗话‘墙倒屋不塌’来由。

邱晨恍然,原来,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比较坚实框架结构啊!估计现代盖平房都变成了直接垒墙壁,应该和水泥发明应用分不开吧!

又用了一天专门砌砖檐和墙帽。院墙墙体是一砖宽,大约三十厘米,砖檐则是一丁一横,大约五十五厘米,这样就院墙顶上出了个小小檐子。再上面用青瓦覆盖,就成了墙帽,墙帽既有装饰作用,还能够保护墙体。

西厢房木构架也已经搭好,就等着上梁之后,再砌墙、挂瓦、安装门窗……等这些活计完成,西厢房才算正式竣工完成。

邱晨听着工程安排,心中暗暗咋舌,看着不过三间西厢房,工程却比老长老高院墙费时费事多了!

灰青色石基,青砖墙,青瓦顶,一溜儿长而高院墙,不仅坚固让人心生安全,还有一种古朴大气美感,邱晨这一天每每总会忙碌间隙眯着眼睛看砌起来院墙,眼里嘴角都是淡淡满足和欢喜。

“海棠,又看院墙呐?呵呵,这么整齐坚实青砖院墙还真是好,看着就觉得安心不行!”兰英端着一盆菜从灶前走出来,一看到邱晨站院子里看着院墙出神,不由也跟着感叹道。

前些日子,又是林升死边关消息,又是海棠重病不起……当时林家是何等愁云惨雾,度日维艰啊,可自从病好了,海棠就像一下子换了个人,抛开了悲哀哭泣,性格爽利起来,还学会了采药制药,不过两个月功夫,眼瞅着林家买粮制衣,林旭上学,现又起墙盖屋,还是一溜儿青砖到顶……别说之前没人能想得到,若非亲眼所见,任谁说她都不会相信吧!

按说,林家事儿没人比她了解,可兰英愣是觉得云里雾里,简直像做梦一样!

“娘,阿福不见了,三哥四哥屋里屋外找遍了,也没找到!”阿福倒腾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过来求救,一脸焦急,声音慌慌都带了哭腔了。

邱晨弯腰给阿福擦擦额头上细汗,安抚道:“福儿不怕,妹妹没事,娘去找妹妹,福儿回屋去吧!”

说完见福儿点点头,邱晨就直起腰,匆匆往后院走。

院子里这几天砌墙起屋,四十多个青壮加上十好几个帮忙媳妇婆子,人员纷杂,到处都是石头、砖瓦,还有木头、泥巴石灰,可谓是危机四伏。邱晨就每天拘着几个孩子里屋炕上读书写字,并让俊言俊章看护着。没想到调皮栓子、山子写字很努力,没怎么用人操心,偏偏是这个满儿小丫头让人头疼很,对木工工具和各种木头表现出极大地热情,一不留神就跑到后院去看人家木工做活,要不就去捡拾那些木块木条,拿了凿子什么比划。那些刨子、锯子、凿子可都锋利得很,一不小心,伤到了就轻不了。

这会儿,一圈院墙基本都起来了,大门口几个师傅正搭了架子起门柱门框呢,小丫头也应该过不去,那么,相对于豁亮前院,满儿可能去地方就是后院了。

那里有木匠师傅做活儿摊子,斧子、凿子、锯子、刨子……一大堆,还有各种做活儿落下来大大小小木块、木条、木板……另外,还有准备明天架梁檩条、大梁,也都交叉堆叠一起,里边有一个空隙……还有青瓦、剩余砖头也堆了几堆……这些东西之间空隙都足以让小丫头藏身。

绕过屋角,就见两名木工师傅带了徒弟正拿了一些木块做上梁用扒交子,还有屋檐下椽子等建房木件,他们身后屋山上搭着一溜儿檩子、木材。再往里堆着一些剩余青砖、青瓦、石材,还有一些垒墙剩下来半截砖头什么,堆了几堆,旁边一个长方形坑,则是淋好石灰,这个要房子起来后涂墙用。

目光一扫而过,后院虽大,目光所及之处,还真没有小丫头影子……不过,一个五十多岁木匠师傅嘴角噙着笑意,引起了邱晨注意。

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慢慢地走了过去,笑着道:“几位师傅忙碌了一天了,眼看天色暗了,就歇歇手吧,洗漱一下,也就该吃晚饭了。”

她这么说着,脸上带着微笑,眼睛却没放过场几个人表情变化。果然,年龄小那个学徒还是没能忍住,看似非常认真地刨着一根木头,眼睛却禁不住地往那个老木匠跟前瞥了一眼!

邱晨眉头微微一跳,随即注意到木匠师傅腰上围长而宽大帆布围裙,立刻就了然了。

木匠们干活时,为了防止磨损弄脏衣裤,总习惯戴着一个宽大而且长及脚面帆布围裙,平时坐下来干活儿时,那围裙落下来,就把木匠师傅胸腹、两腿连带屁股下坐凳子都遮掩起来。有了这围裙下面空间,再加上有意遮挡,一岁多满儿小丫头藏进去,可不没处找嘛!

临近傍晚,几个人干了一下午活儿早就饿了,再想起林家美味饭菜,还有从前院不断飘过来肉香菜香,几个小学徒恨不能撂下手里活计就走。可这会儿,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动弹,只是手下动作慢了些,眼睛也忍不住地往老师傅那边瞄。

那老师傅却也挺沉得住气,笑眯眯道:“多谢主家娘子招呼,我们做完手底下活儿就去!”

这会儿,邱晨基本上已经敢确定了,却并不着急,反而笑着道:“成,那我就不打扰几个师傅干活了……”随即转身就走,却转身时候状似说笑地道:“我还给几个孩子做着点心肉圆子点心呐,过会儿我可就不再过来请各位了!”

老师傅点点头,邱晨就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邱晨暗暗地数着,果然,没等她走出十步,一声软软呼唤就从身后响起,然后,啪嗒啪嗒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小肉肉身子就从后边追上来,一把抱住了邱晨腿。

“娘,满儿吃,圆子!”小丫头有些着急,有些讨好地抱着邱晨腿,仰着圆鼓鼓小脸儿睁着大眼睛瞅着邱晨。

邱晨一看满儿红红苹果脸儿,黑亮亮眼睛眨巴着,小小软软身子完全信任地搂抱着自己腿……这么一副香软可爱小模样儿,可爱不行了,她心中隐隐怒气就像戳破了气球,一下子就瘪了,根本气不起来了。

“吔,满儿?你这是从哪里来?娘亲刚才怎么没看到你啊?”邱晨佯装惊讶地蹲下来,伸手将小丫头抱进怀里,轻轻拍去小丫头身上沾木屑,一边问着,目光却瞄着那边神态尴尬老师傅。

满儿这会儿见了亲娘,早忘了刚刚合作了,一手搂着邱晨脖子,另一只小手一指,就指向那个五十多岁老木匠:“刚刚那位爷爷说和满儿藏个迷糊,让哥哥们找不到满儿!”

那位老木匠再也没办法装淡定了,尴尬地笑笑起身,朝着邱晨抱拳躬身道:“主家娘子莫怪罪,小老儿和孩子们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这位老木匠手艺好,脾气好,就是有时候有些老小孩脾气,喜欢孩子,却也喜欢逗弄着孩子们做做恶作剧,就比如今天这样,却并没坏心。邱晨哪里能真怪罪人家,呵呵笑着摆手:“大叔您可别这样,我可受不起。您喜欢孩子我只有高兴地,哪里谈到怪罪上去呐。我只不过是怕孩子们过来,没个深浅轻重,还要耽误你们功夫照看!”

“嘿嘿,不耽误,不耽误。孩子们都听话乖巧……特别是这个小丫头,嘴巴巧,心眼儿多,招人稀罕很。”老木匠笑呵呵地絮叨着,看向满儿目光满是慈祥喜爱,毫无作伪。

邱晨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两个月,小丫头已从她初见到干瘦孱弱不同,小脸儿胖了,变得圆嘟嘟粉嘟嘟,加上本就漂亮五官,特别是一双大大黑黑眼睛,真是惹人喜爱,见了她人没有不稀罕。

也因为营养跟得上,小丫头长也特别,说话越来越利落了,手脚也越来越。而且,让邱晨哭笑不得是,一双儿女简直就像是托生反了,阿福是个小子吧,可文静乖巧听话很,一点儿不用邱晨操心不说,四岁多孩子就非常知道照顾妹妹,体贴娘亲;阿满是个闺女吧,却偏偏淘气活泼调皮让人头疼,一会儿看不到就不知给你戳出什么乱子来。

听老师傅这么说,邱晨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笑着和他们招呼几句,让他们歇了去前面吃饭,也就抱着满儿回了前院儿。

只是,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怎么教育教育怀里正搂着她亲昵不行小丫头,这个不认生,和谁都亲近都能搭个上性子,往好了说是活泼可爱,亲近人,但往不好处说,可就太容易轻信人。家里也就罢了,若是领出去再如此,说不定一错眼就被人家三言两语地给领走了呢!

随着工程不断进展,明天终于要到起门楼屋上梁日子了。这会儿,已经开工十二天了,还真如杨树勇估摸差不多。一天前,邱晨就让俊文去镇上买菜时候给杨家铺子捎了信儿,想来明天起门楼屋上梁,大哥杨树勇和二哥杨树猛应该会早早赶过来。

这一日晚上收了工,满囤爹找到邱晨:“升子媳妇啊,明天上梁,今晚上还得请一下村里里正和村正村老啊,不然,过了之后,要有人说一个不尊老,就不好听了!”

邱晨虽说来了没多久,却也了解一些人情往来,现代什么工程项目落成仪式,不还会请一些领导到场剪裁嘛!时间空间虽然都变了,理却是想通。再说,她既然要这个村子里生活下去,自然也要处理好与村里人关系,本来也是要请村正村老们喝酒,再去请一次表示一下尊重,邱晨能理解也能接受。

于是笑道:“我年纪轻,这场面上事儿懂得少,您老多操心,还应该做什么,您老直接交待我就成。”

邱晨很妥帖地送了一顶高帽给满囤爹,把个老汉奉承满心妥帖,点着头道:“咱们拉院墙本就是个喜事儿,怎么办妥帖周到才好,不能让邻里百舍挑出错儿来。这样,我这就去村正和村老家里请一请,你让栓子娘她们帮衬着,明天多预备几个菜,备上桌席面,也不用太多,八个菜,四荤四素也就够了。到时候,请里正和族长族老们喝口水酒,以后你们村里有什么事儿,也好说话。”

邱晨之前还准备和满囤爹商量下村老名单,没想到根本没打算让她去请。做几桌菜是邱晨早就计划好,自然没有异议,爽地答应着:“您老怎么说就怎么做。”

略一琢磨,邱晨又道:“叔,要不,让二弟陪着您老走一趟?您也带带他,让他长点儿见识。”

“好,就叫旭子跟着认认人也好!”满囤爹满意地点点头,暗赞林升媳妇替小叔子想周到。一脸满意地带了林旭,去村子里挨家请人了。

邱晨回头,找到媳妇子群里洗刷碗筷兰英,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照看着,自己也出了门,奔着前边三奶奶家走去。

既然,邀请村子里里正、族长族老,邱晨自然也没忘了平日和林家往来密切人家。三奶奶她病中出手相帮,虽然只是一碗蛋羹几个鸡蛋,却无异于雪中送炭,邱晨一直感念于心。还有刘三河那件事,看着表面上三奶奶是护着刘三河,邱晨却明白,那日得亏三奶奶圆场儿,不然她真不好收拾。加上,三奶奶村子里也很有些威望,刘金才还镇上做着酒楼掌柜,也是个有本事,邱晨请客,自然不能拉了她家。

去三奶奶家,将上梁请客事情一说,三奶奶立刻笑着答应下来:“镇子上酒楼活儿忙,明天你金才哥不定能回来,不过,我是一定会去。”

邱晨又请三奶奶帮着斟酌,除了满囤爹提及村领导,可还有需要邀请人,特别是德高望重奶奶婶子们。又问,她想请林旭先生也过来喝杯水酒,不知方不方便。

三奶奶笑了:“徐先生乃林旭授业恩师,家里有喜事,请他上门喝杯水酒正是尊师重道正事,怎么不方便了。至于村子里还有什么人……倒是应该请一下村西五爷爷,当初你得了急病,还是请他大夜晚上套了车赶去镇子上抓药。跑了半夜,也没要钱,听说回去还受了凉,躺了两天。”

这话还是邱晨第一次听人提起,心中微微惊讶,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道:“哎呀,当时恐怕二弟也是吓坏了忙糊涂了,这一直居然都没有向我提起来。不然,我都好了这多天了,也早该上门像五爷爷道谢,不但让他老人家跟着受累,还带累病了一场。”

三奶奶一听这话,笑眼角皱纹都深了些:“没啥,没啥,你五爷爷是个大度,不会计较这么点儿小事儿。你也不用专程看望他了,你五爷爷爱吃糖,你去请他来吃席,顺带给他送一包过去,他指定欢喜。”

“嗳,嗳,有三奶奶您给指点着,我这心里就不那么紧张了。第一回经手办事儿,真怕因为自己不懂失了礼数,万一惹得长辈们生气,可就罪过了!”邱晨不紧张,说话却很贴切,让三奶奶听得很顺耳。

辞过三奶奶家,回到家里,帮忙媳妇子们已经都走了,白天剩下饭菜,仍然折一起每家一碗分了。没有动鲜菜都放院中一口大瓮里,可以保证存放一夜不变质。至于明天席面上要用鱼肉之类,还要第二天一大早去镇子上购买。

兰英等着邱晨回家,这才交待了几句,回了自己家。

邱晨走进里屋,就见一盏油灯之下,林旭仍旧带着几个孩子识字写字,豆大灯火晕开一层淡黄光,让整个房间都特别地温馨宁静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教学,孩子们学习也见到了一些成绩。特别是阿福,学非常认真,已经能够认识一百多个字了,每一个字都会写,而且写字笔画结构也有了些模样,风骨还谈不上,却已经能称得上整齐了。阿满识字也有二十几个,但因为人小手不够灵活,写字就差了些,横平竖直还是她要努力目标。

杨家四个孩子,学认真是老大杨俊文,但他可能是年龄大了缘故,加上白天要去工地帮忙招呼,还要赶车外出等,白天就没了学习时间也是学得慢。老二杨俊书和俊文学习时间差不多,认得字却比俊文多不少,但据邱晨观察,这个是兄弟几个中聪明。学好则是杨俊章,这孩子脑子聪明不说,学习也认真,读书写字时候都非常专注,这也是表现佳主要原因。杨俊言表现则有些不如人意,这孩子脑子不笨,就是贪玩,坐不住,是以虽然每天和俊章一起读书认字,比起俊章来就差了不少。

见了娘亲回来,两个孩子笑着凑上来,蹭蹭抱抱,邱晨也亲亲阿福,又将阿满抱怀里,一起围着炕桌坐了,也跟着学了一会儿字。就打发林旭带着杨俊文去睡觉,林旭临出门,邱晨又嘱咐道:“二弟,明日记得再去邀请一次徐先生,请他中午到咱们家吃席。”

家里请客能够记得自己老师,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家人对他看重,林旭自然欢喜,笑着答应了,和杨俊文搭着伴儿回东厢去了。

邱晨则带了大大小小五个孩子,洗漱后上炕睡觉。自然睡觉前还要讲一会儿故事。

孩子们多了,邱晨也变换了讲故事办法,一般都由她先讲一遍,然后挑一个讲得好孩子再复述一遍。讲好,第二天早餐就给加一个鸡蛋奖励。这不起眼小奖励,却让孩子们每次都争前恐后地要求复述,也因此,孩子们听故事时候就特别认真,不过几天工夫,连后来杨家三兄弟,也能讲四五个小故事了。

村里孩子们淳朴憨厚,但也往往容易带着扭捏拘泥之气,被许多人称之为‘小家子气’。邱晨特意让孩子们一家人面前讲故事,而且比较谁讲流利,谁讲声情并茂,吸引人,渐渐地,几个孩子胆子就锻炼搭起来。等忙完这一段时间,邱晨还打算抽机会让孩子们多人面前讲故事,锻炼他们面对人不紧张不拘束,不管面对谁,都能大大方方地表现表达,把那种习惯畏缩、拘谨感彻底抛掉。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未亮,邱晨就早早地爬了起来,将家里事情统统交待给早赶过来兰英和请假家林旭,她就跳上杨俊书套好马车,带着几个孩子直奔清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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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上梁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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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上梁待客

既然要办席面,邱晨也就不抠搜。先奔肉铺,直接要了半片猪肉,足足一百二十多斤,让肉贩给剔好了。又去卖鱼摊子上买了六条三斤重大鲤鱼;之后又去早晨小市上转了转,买了几斤割韭菜;又去杂货铺子里买了些木耳、金针菜等干货,特别重要是买了两挂鞭,待会儿上梁时候要放了驱除四方煞气,以后住人过日子,也能顺顺妥妥家宅平安。还去集文斋买了五张红纸,同样是上梁时候要用。当然,她也没忘了三奶奶嘱咐,买了两封上好蜜三刀和两包麻糖。这才匆匆赶回刘家岙。

等她到家,上工汉子和帮忙媳妇婆子已经都到了。

上梁要等到吉时,其他活计却可以做着。此时,几个匠人就站屋墙上,整理好砖檐,然后做后上梁准备工作。其他则开始去后院做搭炒药棚子准备,还有几个平时打下手青年,则收拾工程散落各处砖头瓦片,送到大门口,那边也有两三个人平整地面,拿搜罗来半头砖铺了,让原本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土坡,也成了青砖铺地,清清爽爽起来。

邱晨转了一圈,找到林旭,让他拿了蜜三刀和麻糖,去村西请徐先生和五爷爷去。

马车回来,自有人上来帮忙卸车,看到半扇猪肉,一个个眼睛都火辣辣,几乎要把这些猪肉看进自己眼里。

邱晨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些,因为杨树勇和杨树猛一起赶着马车赶到了。

看着大哥二哥相似脸上,憨厚笑容也掩饰不住深深疲惫,邱晨感动,又找不到什么语言能够表达,只连忙上前,将两位哥哥请进门。那边儿几个小子看到,也都笑嘻嘻地迎了上来。阿福阿满已经和杨树勇混熟了,再见到杨树猛叫二舅叫也异常顺溜,把杨家哥俩高兴地抱着俩个小家伙,笑眯了眼。

林家刘家岙东北角,五爷爷家恰恰好对顶角另一端,是刘家岙村落西南角。不算刘家大院话,五爷爷家就是村子西一户人家了。

同样几间茅屋,篱笆小院,林旭慢慢地走过去。

若是邱晨这里,就应该明白,为什么这位帮助了她们家老人会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就两间茅屋西边空地上,一大片黑乎乎东西散发着阵阵恶臭。这位五爷爷是以掏粪为生,每隔几天就会去清水镇挖茅厕,清理粪肥,再把这些挖回来粪肥拉回来,卖给粪肥不够农家。

虽说村里人种田谁也离不开粪肥,但专职掏粪肥人,还是会被人轻视。

到了巳时中差一刻,村正、村老们和邻里百舍陆续都赶了过来,林旭去请徐先生和五爷爷,也都赶了过来,与众人一起院子里站好,邱晨就见满囤叔站到了屋山墙上,稳稳当当站好,

作为林家代表,林旭朝着房子做了个长揖,扬声问道:“子丑寅卯,大川爷,何时上梁家宅安宁人畜兴旺?”

满囤爹一脸肃穆,声音洪亮,大声道:“今日就是吉日,巳时中上梁!”

喝声落下,众人齐声应和。哄然应和声震响耳膜,直入心底。那些早就准备好青壮们,就老把式指挥下,两名木匠麻利地把早就做好扒角子屋架子顶部按好,另一边十几名青壮则用绳索、细长木杆架着一个等腰三角形屋梁,往上送,安置到屋架之上,就是上梁了。

一二十号青壮齐声吆喝号子声里,两架屋梁顺利地拉上屋架,稳稳当当地安置屋架顶端,满囤爹大吼一声:“上梁咯!”

顿时,有人点燃了早就挂好鞭炮,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声中,满囤爹把一张写着吉利词儿红纸贴屋梁上,似乎又拿了什么压房梁缝隙里,大概都是一些驱邪镇宅之物。又对着房梁念念叨叨了一回,这才笑着转身对下边人道:“安……梁!”

谐音安良,也是寓意以后日子安安稳稳,和和美美意思。

至此,上梁就算完成。另一边,由另一个老把式带领门楼也立了起来,接下来工作,就是两处架檩条,搭草苫子上泥挂瓦了。

这会儿,木匠和青壮们仍旧干火热,村正村老们则院子里落座。林旭带着俊文俊书和村子里几个半大小子,送上茶水、果脯麻糖之类点心,这些老人们脸上笑纹就深了。

这一日,收罗布麻工作暂停一天,头一天已经通知下去了。兰英就和青山、庆和家一起,带着妇人婆子们忙乎。

等邱晨走进厨房,妇人婆子们已经动手蒸好了馒头,拾大笸箩里,盖上干净笼布保温,然后几个锅一起就开始做菜。

邱晨被公推出是厨艺好,又是自家事儿,主桌上几个压桌菜,就需要由她来做。她也无可推辞,麻利地挽了衣袖,上前忙乎。

做菜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好了,猪肉剁了馅儿,大鱼也杀了收拾好了,倒是一扇排骨搁一旁,无人问津。那些干货也大都没有吃过,邱晨看到这种情形,就上前指导着,将排骨剁成两寸长段,木耳、金针菜等干货都用清水泡发。

这里一些基本做菜辅料都没有,邱晨琢磨了片刻,就挖了小半碗面,倒了水揉洗,取了其中淀粉后,把上层清水倒去,只剩下下边湿淀粉,放进肉馅中,又加了几个鸡蛋,让一个妇人用力搅匀,搅上劲儿。

她则开始做大鱼。这里做席面讲究整鸡整鱼,鸡已经上锅蒸着了。鱼却没人能够做好。邱晨略一思忖,就拿了四条鱼,裹上干粉,下油锅炸至金黄,鱼身上刀口也全部翘了起来,鱼肉也熟了。她要做糖醋鱼,但糖醋鱼要趁热吃,这会儿先放一下。

肉馅儿搅好了,邱晨洗净手,锅里加油烧滚,然后她两手拿了肉馅儿用力揉捏成团,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锅里,片刻,丸子就固定成型,渐渐表面炸成了金黄色。邱晨拿了一个大瓦罐儿盛了之前熬制大骨汤,将过了油丸子放进瓦罐儿,细火慢炖。

整鸡整鱼,狮子头,红烧排骨,四个荤菜就齐了。邱晨又将发好木耳、金针菜等都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做了一个凉拌金针木耳,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蜜汁山药,还有一个炸豆腐丸子。另外,邱晨还做了四个压桌小碟儿,一个蜜三刀,一个醋拌白菜心儿,一个蒜蓉海带丝儿,还有一个是买来绿豆糕。两甜两咸,不伦不类……凑合着来吧。

林家这一场上梁席面,分了两个档次。一个是四荤四素上等席面。另外,邱晨还让人靠近大门地方搭了个长桌,摆了个流水席。

四桌上等席面,头一桌坐了杨家兄弟俩,村正村老,徐先生,林旭坐下手作陪。第二个席面则是干活把式师傅们,由满囤坐了下手作陪。第三桌是受了累青壮劳力们,这一桌,是青山和庆和作陪招呼。还有一桌安了屋里炕上,是三奶奶、满囤娘、青山娘、刘满银妻子季氏,还有庆和娘等几个老太太,算是一桌女席,这一桌本该邱晨作陪,她却没有上桌,让兰英,兰英推却自己笨嘴拙舌,后让村正儿媳妇季氏坐了下手,做了陪客。自然是皆大欢喜。

邱晨则招呼着妇人们厨房里忙乎。一大锅一大锅炖菜,加了肉片儿炖白菜,加了肥肠段儿炖豆腐萝卜,炸金黄豆腐丸子,还有大骨炖海带,小陶盆儿盛上,一溜儿摆开,招呼乡亲们上来吃,管吃管添,吃饱了再换一茬,到场男女老少七八十人,一场流水席吃到下半晌,才算结束。

林家这一场流水席,也成了刘家岙今后几年一直念念不忘美事。人人说起来都是一脸回味,啧啧赞叹一阵,再感叹一声:“那肉片儿,颤巍巍油汪汪,真香啊!”

上梁席开宴没多久,客人们刚吃了几口,门前一阵骚动,邱晨、林旭和杨树勇杨树猛闻声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就见两辆马车想跟着正从缓坡下驶上来。

众人错愕中,邱晨已经看到从第一辆车车辕上跳下来蒋正,于是就了然笑了。

原本邱晨只以为是回春堂陈掌柜来道贺了,没想到马车停下后,从车上下来却是廖文清。

廖文清今儿穿着一身竹青色长袍,系了一条玉青色腰带,并没有佩戴太多玩意儿,仅仅挂了一只细腻如脂白玉佩,一从车厢里走出来,就点亮了众多大姑娘小媳妇眼睛。

廖文清踩着凳子走下马车,振振衣襟,朝着邱晨拱手笑道:“林娘子,恭喜恭喜!”

邱晨迎了一步,笑着道:“不过是略略修葺一下房舍,却能得少东家上门祝贺,也让我这简陋茅舍陋院蓬荜生辉了!”

林旭也上前站邱晨身后半步,对廖文清举手作揖还礼。

邱晨就将杨树勇杨树猛两位大哥介绍给廖文清,廖文清温和客气地一一见过,这才跟着杨树勇杨树猛往里走。

邱晨再望向后边第二辆马车,刘金才领着一名穿着朴实身材瘦小中年人,笑着向她走过来:“升子媳妇,这么几天就把院墙拉起来啦,呵呵,不错,不错,这墙砌地扎实,用上几十年也变不了样儿!”

“金才叔繁忙中能够回来,我和林旭实是欢喜,金才叔请进!”

刘金才没有急着进门,反而向邱晨介绍起身后中年人来:“这个是我给你请来种莲养鱼把式,这位向老哥南乡县可是鼎鼎有名,一手种藕养鱼好把式!”

邱晨大喜,砌完院墙盖完房,接下来就要挖池塘。可挖池塘总得有个数吧,盖挖多深,多大,谁怎么引,这边儿师傅把式们可没有懂这个。可以说,材料人工齐备,就差种藕师傅来指导着了,刘金才给请了这一位种藕师傅来,还真是雪中送炭啊!

连忙将两人请进门。

刘金才自然去第一席坐了,种藕向师傅自己坐到了把式们那一桌,蒋正捧了廖文清带贺礼放到上礼桌子上,就被邱晨嘱咐杨树猛引到第一席上坐了。

倒是廖文清,与场众人实是格格不入,竟是有些无法安排了。

林旭过来和邱晨一合计,就另东厢收拾了一小桌,请徐先生去东厢与廖文清一起坐了,一个清雅,一个卓然,特别是廖文清,虽然从了商,却也是从小读书,与徐先生谈起文章诗词、修身养性来,竟是很有些投契。倒让邱晨略略松了口气。

今儿院子西侧,起西厢房门口放了两张桌子,上边放着些邻里乡亲们送来贺礼,但大都是自家土特产,一串干蘑菇、十个鸡蛋、两尺布头,还有送两个小板凳,也有送一个自己编柳条筐……千奇百怪,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价值都不高,充其量也就几十个钱儿。

这林林总总礼物另一端,则摆着一篓子大螃蟹,几匹颜色鲜艳品质上好绸缎,还有一套上好文房四宝。文房四宝倒也罢了,村里人没几个懂这个,但那几匹锦缎却差点儿晃花了妇人们眼睛。啧啧,这每一匹绸缎都得几两银子吧!

殊不知,廖文清送可是上好提花蜀锦,每一匹都要二十两银子,他一共送了六匹,就是一百二十两。而那一套上好文房四宝,比这些花哨锦缎价值高,后来邱晨去集文斋时候顺便问了一下,竟值二百多两银子!她一回家就把这一套文房四宝放进了箱子里。心里寻思着,等林旭去考秀才时候再拿出来给他用!

邱晨这会儿对绸缎和文房四宝没咋意,她看着那一篓子个大鲜活大梭子蟹笑弯了眼。安排着客人们入了座,她立刻就去把螃蟹搬进了屋里。孩子们都没见过螃蟹,看着挥舞着大钳子螃蟹鲜好奇不行,都跟邱晨身后不肯离去。邱晨就拿了一只大柳条筐,抓了两只螃蟹放进去,搁屋门外,孩子们立刻呼拉一下子围了过去,唧唧喳喳地玩起来。

邱晨笑着后边嘱咐俊言俊章:“你们哥俩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下手,小心钳着了!”

这么鲜活大梭蟹不须过分烹调,只需清水冲洗之后,放入蒸笼蒸熟,就是红膏白玉,鲜香满口。当然,这个时候,邱晨没时间坐下来细细品尝此等美食,待螃蟹蒸熟,就捡了两只盛盘,让俊文端到东厢去。

村里人喜欢是大鱼大肉,这种海鲜他们眼中又费事,又没啥吃头,邱晨也就干脆没给几个席面上送了。

林家上梁席,几乎村里家家户户都上门随了份子,自然也都拖大带小吃着或者等着吃流水席,偌大一个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人,场面儿一时热闹仿佛集市。

饭菜香酒肉香里,众人正笑语喧腾着,猛地从村中传来一连高声呼喊:“有人滚崖啦!有人滚了鹰嘴崖啦!”

院子里正喝酒汉子们,立刻闻声站起许多,拔腿往外就跑。

滚崖,是刘家岙这边方言,就是摔落悬崖意思!世代生活大山下,刘家岙人比其他地方人清楚,落崖意味着什么,轻也得断腿断胳膊,严重摔断腰成为终生躺炕上废人也曾经发生过,而落崖多结果还是一个--死亡!

众人跑出去,才知道高声呼喊是村里一个十来岁半大小子,今儿上山去挖野菜了,还是路上看到一只野兔,追着去了鹰嘴崖下,才发现落崖收成!看到收成还有口气,小子一个人没法子把人救下来,只好紧赶慢赶地跑回村里喊人。

这会儿,村里大部分青壮都林家,出了事儿也不用四处叫人了,刘满银、满囤等人立刻召集了十几个汉子就往山上跑。邱晨后边喊住也跟着往外跑杨树勇杨树猛,塞给他们一床被单,两条扁担,并嘱咐他们用床单绑扁担上把人抬下来。摔伤人可能就是骨折,若是移动方法不妥当,极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反而加重伤势甚至危及生命。有了被单和担架绑个简易担架,就能大程度地避免二次性伤害发生。

村子里发生这种事,林家上梁席仍旧进行,除了那些跑出去救人汉子外,其他人很就把这些暂时抛开了,不多会儿,林家内外就再次喧腾起来。

邱晨却总是惦着这件事,毕竟,她认知中,生命重于一切,何况是她认识人可能随时面临着死亡!

她跑回屋里,把前些日子制作出来几瓶外伤药和一些剪好布条拿出来,又去寻了几块平直小木板,一起放进一只小篮子里。又嘱咐席间忙碌俊文赶紧吃饭,吃饱了去套车,预备着伤者下山后,能够立刻送去就医。

刘家岙后多为较平缓山坡,但村西约摸三四里地方,也有一处坡底空了,上方有两块大石突出来,仿佛鹰嘴状,故而得名鹰嘴崖。鹰嘴崖落差不是太大,却也有十多米。十多米相当于四层楼高了,其危险可想而知!

好离得不远,汉子们狂奔了去,不过小半个时辰,邱晨就听到外边嚷嚷呼呼,急忙拎了篮子出了门。

自从刚刚嚷嚷着出了事儿,廖文清就注意到了邱晨拿了床单扁担动作,这会儿见她拎着一个篮子急急地出门,自然也不会落下,朝着蒋正打了个眼色,两人紧跟着邱晨也走了出去。

邱晨听到声音迎出去,十多个汉子抬着收成也已经赶到了林家门外。邱晨招呼他们小心地把收成放地上,然后动手查看收成伤势。

她首先拿出一颗朱红色小丸子,让满囤塞进收成嘴里,然后查看被血浸湿右腿和左手臂。因为受伤时间较长,衣服已经和皮肉黏了一起,邱晨直接拿了剪刀将衣裤剪开,那开水沏淡盐水冲洗去表面污垢血渍,这才看清楚,右小腿和左上臂都呈现出不正常弯曲,显见是骨折了。邱晨没办法接骨,她只能把伤药粉敷伤口处,伤口出血较多,药粉撒上去,很就被出血冲开,邱晨就一边儿撒药一边儿用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然后,又用小木板将骨折处做了个简单固定。转头看着呼吸平稳了许多收成,邱晨才算松了口气。

她能做只有这么多了,至于接骨和后续治疗,就只能交给专业医生了。只希望,她给收成服用保险子和外伤药,能够让收成多支撑一段时间,支撑到医生接受治疗!

很,俊文赶了车,满囤几人抬了收成赶往镇上就医。鉴于收成家庭条件,邱晨还拿了几两碎银子交给满囤,让他带去给收成支付医药费。

村里人思考问题简单直接,既然林升媳妇懂得制药,会一些简单外伤治疗,大伙儿也觉得合情合理,没人觉得意外。都只是赞扬生子媳妇儿热心肠,救人所急。有那些老太太就念着佛连赞林家救人性命,行善积德了!

只是旁观廖文清和蒋正两人,都暗暗惊讶,特别是廖文清,简直是欣喜若狂,若非心机深沉,只怕这会儿就要欢喜手舞足蹈了!

他刚刚可是看得清楚,林娘子给伤者敷了药之后,本来流血不止伤口很就有止血趋势,包扎之后,布条上湮出血迹没有过多扩散,就能够判定,那伤口出血很就被止住了!

那么大伤口,能够如此短时间内止血,这外伤药止血效果是非常惊人!若是,这疗伤药收口作用也同样好……不,哪怕收口效果稍差些,也足以称得上上佳疗伤药了!

这不正是他冥思苦想求之不得东西吗?!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哇!

收成受伤救治对村里人来说不过是个小小插曲,满囤带着一个收成堂哥赶了林家马车去镇上求医,这边儿流水席再次继续。

酒席自午时开始,直到未时末才宣告结束,邻里乡亲们酒饱饭足红着脸,油着嘴巴,满脸满足,相互搀扶着离去。那些把式们青壮们却很自觉,一人喝了一碗酒就搁下了,只吃了个肚儿圆,稍事休息,就继续开始砌西厢房墙了。说起来,因为西厢房背靠院墙,所以,后墙是借了院墙,只剩下前左右三面,再去掉门窗和地基,所剩需要用砖垒砌墙也就有限了。

三间西厢房,按照惯例分了一明两暗。西厢房这边活儿有限,就有一部分被抽出来,去后院儿建炒药棚,马厩、香獐子棚舍、鸡舍,和邱晨强烈要求厕所,同样用青砖垒砌,也同样搭了顶子,就是蹲坑也不是随便垒砌,都是用青石板铺陈,加了一个斜度,直通到后边挖好大化粪池里。化粪池出口院墙外边,也加盖了一块青石板儿,平时不会腌臜,等清理时候,只需掀开青石板即可,同样很方便而卫生。

后院扩出去了三亩多地,种种建筑都是贴着四周围墙而建,所以中间空场仍旧宽阔敞亮很。马厩之类都建东北角,炒药棚子则贴着西墙,距离颇远,互相毫不影响,不用担心马厩鸡舍茅厕异味脏污影响到炒药棚子这边。

扩出去那部分院落,没有和原来宅基地找平,围墙也是依着地势而建,可以预见,等后院房舍建起来,前屋后舍将会层层错落,显出一种步步登高格局。邱晨觉得那样会加自然,也趣致,她不喜欢大片太过严谨平整房子,会让人感觉压抑憋气。

如今这部分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灌木杂草,邱晨准备把荒地翻整一下,弄成园子,种些玫瑰之类可提取香料花卉,还可以种些竹子、葡萄之类。

徐先生今儿虽然来吃席,学堂里却没有放假,他未时初,就告辞离开了。

等忙乎完了,邱晨给廖文清送了一壶茶过去,略略说了几句,廖文清就主动提出去邱晨院子看看。于是,两人一起走出东厢,从显得小了许多正房东边直接去了后院。

俊言俊章和阿福几个小不点儿也混了个肚儿圆,邱晨就招呼他们一起去后院玩耍。

看着豁亮后院,廖文清赞不绝口。邱晨也没有当真,廖文清家里什么样她是没见过,但从廖文清穿着,从回春堂生意情况来看,这么一个简陋甚至很有些寒酸农家小院儿,又哪里能够入了他眼。

邱晨挺疑惑,廖文清今儿赶着上梁过来,究竟为了什么?仅仅一个茯苓膏、一种罗布麻,根本不值得回春堂少东家如此放下身架,屈尊降贵到林家来恭贺,送礼不说,邱晨知道那些东西廖文清眼里不算什么,但能够留下来用饭,用完饭还不走……她就可以确定廖文清此来,必有其他原因。

不过,她不会主动追问。廖文清夸她家,她就乐呵呵地听着,廖文清称赞依山看水,她也笑眯眯地应和着……有事人不着急,她也不急。

这会儿,房子盖得差不多了,上梁待客也圆满完成了,她有空也有闲情,还靠不过他?

等两人缓缓走到后院后半部分,这里干枯杂草灌木虽然被清理了,但地上一层刚刚生长出来嫩草野菜却没有清理,邱晨走了两步,就听到阿满那边大喊:“娘,这里好多荠荠菜,咱们挖了,做饺子好不好?”

前几天,邱晨做了一次荠菜饺子,味道鲜香浓郁,这小家伙看到荠菜就有惦记上了。

不过是一顿荠菜饺子,肉馅儿都有现成,方便很,邱晨怎么会不答应,笑着答应下来,俊言俊章毕竟大些了,立刻飞奔了去前院儿拿筐子和铲子。

邱晨就回头对廖文清笑道:“若是少东家事务不忙,就再留下来,品尝一顿荠菜饺子吧,刚刚长出来野菜味道鲜美,也算是尝个鲜!”

又道,“我曾经听过一句谚语,说‘三月三,荠菜赛金丹’,如今恰好三月初,吃点儿荠菜还颇合养生之道呐!”

廖文清笑着点点头,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心里却仿佛揣了一团火。

那日,问了秦铮大军供药之事,秦铮亲口许下,只要有治疗外伤上佳方药,大军供药之事即可交给回春堂。那可是北境十斤万边军药材供应,一年采购量就能达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白银。若是能够拿下,回春堂就绝不再是小小成州府药界魁首,而是能够一跃成为北方,甚至全国医药界翘楚。那医药传家数百年廖家,也会他廖文清手里,真正光大起来。

男人生世间谁没有雄心壮志,不过是有人希冀读书科考光宗耀祖,有人想着千里征战封官进爵,从而封妻荫子;而他既然生医药世家,自然就想着把廖家做大做强,成为整个大明医药界翘楚!

但是,都知道大军药材供应利润丰厚,拿下来条件自然也不好满足。秦铮之所以对他提出疗效上佳疗伤药,就说明他对之前军中所用疗伤药不满意。而能够给他这个许诺,秦铮自然也能够给其他医药世家杏林高手许诺,为什么秦铮还寻找,而且不惜用大军药材供应这么一大块肥肉做砝码?一定是秦铮到目前为止,未能找到令他满意疗伤药。观全国医药界,擅长外科医药世家、杏林圣手,可不少数呐!那些以外伤传世世家、郎中都没能满足秦铮要求,可想而知,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疗伤方子就可以。

可就廖文清愁肠百转,四处打听丝毫没有一点儿眉目时候,他却偶尔从赵先生口中得知,邱晨去回春堂买了不少药,没有配方,都是单独包了带回去。而让廖文清升起一股希望并赶过来,就是赵先生说了邱晨购买药材中,有一味治疗外伤圣药--三七,而且,三七价高,邱晨却一次就购买了二两!

三七产自西南云贵高山,精细贵重,平素入汤剂不过两钱,外敷伤药每瓶也不过入一二钱。二两三七,若是配制外伤药,都够配制几十副了!

联想到邱晨拿出来茯苓膏方子,还有从未听说过也不见任何记载,却效果甚佳罗布麻,廖文清做出了一个大胆推测。这个林娘子手里一定还有药方子,而且一定还有疗伤药方子。所以,他早上听说了林家起屋上梁,紧赶慢赶地午时前来了!

不得不说,廖文清还真猜对了。刚刚救助收成时,他也已经确定了自己这种猜测!

现代著名疗伤药首推两种,一种是南方白药,另一种则是北方红药。两种药治疗外伤效果那不用说,生死人肉白骨不敢说,只要不是致命部位,都能给救过来。何况,邱晨手里可不止这两种疗伤圣药配方,还有许多种这个时代人想都没想过外伤处理办法。包括消毒、止血、清理、消炎,甚至还有缝合,和一些简单外伤手术操作,邱晨自己做或许来不了,但她绝对可以指导着那些治疗外伤临床经验丰富郎中们正确操作。至于操作熟练度……多做做,自然就熟了。

沉吟再三,廖文清还是开口道:“林娘子,听闻你前几日去店里拿了一些外伤药,不知是谁受了伤啊?”

邱晨自己买了多少药材清楚,廖文清为什么只拿出外伤药来问……这里边就值得琢磨了!

微微一笑,邱晨道:“哪里有人受伤啊,不过是买些药回来备用……少东家也看到了,我家孩子多,孩子们淘气,难免磕磕碰碰,备下点儿药物,磕着碰着了,用着也方便。只是,没想到今儿会有村人受伤,也算是凑巧了。”

廖文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语气却仍旧控制着平缓道:“呵呵,林娘子刚刚用那药粉疗伤下也看到了,效果颇佳。那都是林娘子自己配制?”

邱晨笑了,笑舒缓,充满自信却仍旧谦逊道:“呵呵,不过是几个疗伤验方罢了!”

不是处方,而是验方!

验方是什么,验方是指经过临床验证后,疗效确切配方!可不是一般配方能比,不用提什么偏方之类。即使有些所谓秘方,没有经过临床验证,也没办法与验方相比较!

廖文清心脏猛地狂跳起来,那种深切惊喜一下子从心底窜上来,即使沉稳如他、深沉如他,也无法完全掩饰过去,不知不觉中,眼角眉梢中已经挂了一抹洋溢喜气。

他正要说话,邱晨却没给他机会,再次微笑着开口了:“怎么?少东家可是有亲友受伤了?”

刚刚廖文清为了引出疗伤药方话题可是问了邱晨家里有没有人受伤……好好地,谁愿意别人问自家人生病受伤啊,这不,邱晨立刻就给他原话儿还回去了。

廖文清被噎有些突然有了一种找不到自己舌头感觉。

邱晨展颜一笑:“少东家既然如此牵挂,想必是亲近之人。少东家还请放宽心,只要少东家那位亲友受伤不要害部位,我对自己制药还是有那么点儿信心,想来可以很就让少东家那位亲友伤势好转。”

既然问题说出来了,两个人也算是正事交过一回手了,邱晨也就不再和这位公子哥儿磨叽,她可是还顶着一个寡名头呢,虽说后院孩子、青壮许多人看着,但谁知道会不会白那些联想超级丰富长舌妇们联想出什么来!

“我看少东家着实牵挂,走,我去给少东家拿药。今儿我就不再留少东家盘桓了,少东家拿了药就回去吧!”

一刻钟后,廖文清坐马车里,手里捏着两个完全谈不上精致小瓷瓶子,满脸郁闷出了刘家岙!

虽然,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疗伤药物,可他怎么就没有一点儿欢喜,反而仿佛吞了一口粘糕,却卡了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真是噎难受哇!

与之相反,邱晨却是满心欢愉,管脸上没怎么表现出来,但行动起来却脚下生风,做起活儿来,也麻利了几分。

兰英刚刚就隐约听到了几句妇人们风言风语,这会儿看到邱晨将那容貌俊美,穿着富贵公子哥儿送走了,就立刻凑了过去,低声问道:“这位公子……”

邱晨自然猜测出兰英会问,有话不说瞒着藏着,就不是兰英了。

笑了笑,坦然道:“你还不认识吧,这位可是咱们财神爷,你天天炒罗布麻就是他家收!”

“啊,你是说回春堂……他是回春堂少东家!”兰英恍然,不由叫出声来,继而道,“嗳,我这猪脑子,咋就没想到呢,你可不就是叫他少东家嘛!”

又问,“人家做着那么大买卖,咋就上咱这儿来道贺了?”

听兰英这么一问,邱晨心中笑意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哈哈,告诉你吧,他是又给咱上门送买卖来啦!”

“啊,什么买卖,难道又要收啥药了?可咱们山上没听说还有啥药值钱啊!那些茅根儿、婆婆丁啥,挖了也不值几个钱啊……”兰英被邱晨欢喜样子闹有点儿懵,不由连连猜测起来。能够让海棠这么欢喜,那一定是比罗布麻大买卖吧!

邱晨这回就没有细说了,笑笑道:“你就不用乱猜了,这会儿还没谈妥,我也不能说,等谈妥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反正,你只要知道,咱们又能添个进钱项了!”

“嘿嘿,不用操心,擎等着挣钱感情好!”青山家另一边笑着道。

兰英也释然地拍拍手:“嗯,就是我爱瞎操心。哈哈,我也擎等着挣钱啦!”

这三人说话声音不小,也没有刻意避讳其他人,‘挣钱’这样敏感字眼儿又特别吸引人,很,帮忙一大群妇人就都知道了。那个俊俏富贵公子哥儿,是上门给林娘子谈生意。人家林家又要有挣大钱买卖啦。

赶着发文,就不一一感谢了。谢谢,鞠躬……

今天是双11了,亲们都买到自己看好宝贝了么?

另,希望光着亲们,努把力,脱光……l3l4

第六十四章 你急我不急

章节名:第六十四章

你急我不急

第六十四章你急我不急

不多会儿,这个消息就好像长了翅膀儿似,几乎传遍了整个刘家岙。到了第二天,青山家几个再来,传回来话就变成了--林家要发大财了,这院墙起了,紧跟着就要盖三进院子啦!

邱晨安抚了兰英,也顺带着把那还没来得及散布流言掐灭后,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梁上了,客请了,可家里工程还没结束,青壮们中午自觉没有喝酒,她可不能装不知道,晚上怎么也得加个菜,让他们多喝一碗!

酒席散了,邱晨给村老村正等人都捎了一份礼,说来不厚,不过是一条一斤多猪肉,一包炸丸子,还有半斤茶叶,猪肉、丸子统共不过三四十文钱,茶叶也是普通叶子茶,一百钱一斤,却比村里人平日待客茶末子好一些。一份礼也就百十文,却都欢喜没口子夸林家办事周到妥帖!

收拾完锅碗瓢勺,邱晨也就让帮忙妇人们都散了,今儿除了每人一碗剩菜外,也给每人捎了一条半斤左右肉和一小包炸丸子,基本上是村老们一半分量,一个个妇人们也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只说一家子都跟着林家解馋了。

将众人都送走了,兰英带着庆和、青山家准备晚饭炖菜。肉菜充裕,馒头也是前一天大家伙儿一起蒸好,简单做几个炖菜,也不费事儿。

荠菜饺子答应了孩子,自然不会食言。邱晨将荠菜摘洗干净之后,剁碎拌入肉馅中,很就包了两盖帘饺子。看着那些青壮们不时飘过来亮亮眼神,邱晨干脆去拿了两棵白菜,剁了馅儿,统统包成了饺子。又整治了两个炒菜,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京酱肉丝,还把上午拌凉菜盛了几个盘子,晚饭桌子上,就热热闹闹地摆了四五个菜。还有一大盘一大盘白胖滚圆,皮儿呈半透明肉馅儿饺子!

有个叫林子青年一边儿看着桌子上丰盛菜,一边儿低声嘟哝:“这房子院墙咋就这么不禁盖呐,还没觉得咋样就干完了!”

青山恰好坐他旁边,将他这嘟哝听得清楚,拍了林子肩膀一巴掌,笑道:“你这小子,是没吃够林家好饭食吧?好好干,林家可是马上又要添买卖了,到时候要是用青壮,你争取过来干活,不就能天天吃到这样好饭食了?还能每月拿二两多银子工钱,一年都用不了,就把媳妇妥妥帖帖地娶进门儿了!”

林子一听顿时亮了眼睛,连连点着头答应下来,一边儿还不忘给青山倒了碗酒,笑着道:“青山哥,你家俺嫂子林家得信儿便利,你回家替俺和嫂子说一声,林家有了找工信儿给俺说一声。若是俺能进了林家做工,必将好好干活,绝不会偷奸使滑!”

青山见这小子虽然憨实,心思却正,并没有说报答他们夫妻,而是好好做工。这样人就不用担心进了林家会给自己惹麻烦,若是方便倒是可以帮一把!

于是笑笑道:“我会和你嫂子说,但用不用力工我可不敢保证。”

林子连连笑着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西厢房砌墙工程量小,人手也足,一下午就把墙都砌好了,就等着门窗运来了装上,再通通风晾上几天,盘了灶台、炕,就能住进去了。后院那些棚子构造简单,只是用青砖垒几个立柱,上边搭上檩条,苫了苇箔抹上泥挂了瓦就完成了。说起来一大串,其实只要材料备足,活儿就顺手,不太费事。

前院里把式和青壮们吃着饭,邱晨就去后院转了一圈。看着整齐崭厢房、院墙和后院各种用途棚子,她那本就欢喜心,加欢喜雀跃起来。

转了一圈儿,邱晨就匆匆回了前院。去里屋里打开箱子,数了这些日子工钱,一起装了,拿出去交给了满囤爹。工人是满囤爹和刘满银找来,不过来到之后,都归满囤爹统管,工钱事儿也就交给他分发就好了。她则去厨房,将剩比较多半成品菜什么,分了分,交待给兰英,让她分给几家关系比较密切,或者家里日子过得艰难。

就这时,满囤赶着马车回来了。众人自然搁下诸事,上前询问,得知收成因邱晨救治及时,用好伤药及时止住了血,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已经送回家了,众人都长长地吁了口气,几个笃信菩萨妇人则是连连念佛。接着,满囤将剩下一两多碎银子交给邱晨,众人自然又对林家和邱晨一番赞叹,心善大度,慈悲为怀,反倒把邱晨闹一脸窘迫。

想来满囤肯定没来得及吃晚饭,邱晨连忙让兰英去给满囤张罗,她自己个儿则张罗着叫青山和庆和家,还有孩子们吃饭。众人也就把收成事儿暂时搁下。

那些青壮们已经吃饱喝足了,满囤爹就林家院子里,将工钱拿出来,放桌子上,大声道:“看到了吧?这是这些天大伙儿辛苦工钱。但大伙儿心里应该清楚,村里人帮忙盖房子没有要工钱,而且,林家饭食酒菜绝对对得起咱们,即使不拿工钱也不吃亏。”

说到这里,就有人大声道:“大川爷,不能要林家工钱啊!”

也有人笑着喊:“哪里还能要工钱啊,这些日子咱们早把工钱吃回去了!”

这句话一落,就引来了大片哄笑声。

满囤爹也跟着呵呵笑着,等大伙儿都笑过去,他才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道:“话虽这么说,但林家觉得大伙儿干活扎实,活儿也干得鲜亮,不但给了工钱,还每个人从原来每人每天八十文,给涨到了一百文。把式们每人加了一两银谢银……”

满囤爹话没说完,声音就淹没了众人哄然议论声中。

每天每人涨二十文呐,七八天下来,可就是二百文,够买一百斤白面了!别提把式们每人添一两银子谢银……这么优待帮工人家,还从来没见过呐!

其实,邱晨之所以拿出这些钱来加工钱,也是因为这些天青壮们肯下实力,手下干活干得利索,砌完墙,连工地上泥土、砖块都给收拾利利索索整整齐齐,而且比预定工期提前了至少两天,按天数算,其实支付工钱差不多。邱晨又能表达自己谢意,自然就拿了出来。不过,这对力工们却是意外之喜,个个感念不已。

力工们揣了沉甸甸工钱,个个欢天喜地走了,兰英和庆和、青山家分了晚上剩菜,邱晨又一家给她们拿上了些剩余肉、菜,也都满脸欢喜地走了,邱晨这才端了饭菜,回了里屋,一家人围了炕桌坐了,一边吃晚饭,一边和家里人说说话。

林旭和几个孩子都东厢吃过了,邱晨就拿了梭子蟹,教他们怎么吃。

刘金才送来这一篓子大梭蟹,正是蟹肥膏红时候,拿手里就沉甸甸,揭开蟹壳,入眼就是满满橙红色红膏,邱晨用蟹钳挖出来,分给几个小吃。林旭俊文俊书年龄大了,不好意思吃邱晨剥,自己学着剥蟹,却因为不熟悉,不是被扎了手,就是被刺了嘴巴,惹来一阵阵哄笑。

螃蟹好吃,却是大寒之物,邱晨给孩子们一人剥了一个,就罢了手,一人给他们冲了一碗热热油茶,加了些姜汁儿里面,让他们喝了祛祛寒气,自己则慢慢剥着螃蟹,一边和大哥二哥说话。

和杨树勇接触了几天,算是比较熟悉了,如今又多了个杨树猛,邱晨就是提醒自己语言上要注意,不要露出破绽。

杨树勇直爽朴实,笑呵呵地说着他回去后,爹娘听他说起这边盖屋砌墙高兴样子,看到那些东西,难免又唠叨埋怨一番。倒是那酒和那蜂蜜,老两口喜欢不行,当天晚上吃饭,杨老汉就烫了一壶酒,喝有滋有味。周氏也给海棠娘炖了一盅茯苓蜂蜜吃,还吃了一丸邱晨捎上咳喘丸子,老太太第二天起来,就说夜里咳得差了,不那么憋气了。

邱晨微笑着倾听,心里却感叹,老人们多是欢喜吧,茯苓蜂蜜虽说滋阴养肺,但毕竟是调养品,吃一次哪就能减轻了病情啦!就是那些咳喘丸子,也是她配来防止孩子们感冒外感咳嗽,像海棠娘那样老年性气喘病,哪有那么容易见好……又心里琢磨,赶明儿再去趟回春堂,买些批把叶和川贝回来,做些川贝琵琶膏给老太太捎了去,治疗老年咳喘,那个比蜂蜜茯苓要好得多!

吃罢饭,撤了碗筷,邱晨沏了茶来。杨树勇和杨树猛又把他们这回给邱晨捎来东西,一一向邱晨交待。周氏看了林家做了被褥,却没有枕头,就缝了几个枕头都装了细细筛过谷秕子,松软舒适。二嫂赵氏,则给了两条绣花门帘子,邱晨看了,绣工很是精致,等西厢入住后,正好挂两间里屋门上。还有周氏、赵氏连夜给阿福阿满做鞋子,小小布鞋针脚细密,特别是阿满一双鞋,还鞋头上绣了几朵小小白菊花,素淡雅致,又不违背阿满守孝规矩,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而杨老爹则给邱晨编了两床厚实蒲草苫子,等房炕烧干之后,正好用来铺炕。蒲草苫子冬天隔寒,夏天隔潮,又厚又软乎,可比麦秸苫子好睡多了。

说说笑笑,说了小半个时辰话,邱晨就去烧水准备给一家人洗漱。屋子里几个孩子,则争着给杨家两兄弟看自己写字,讲自己学会故事,把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高兴地满脸是笑。

借来桌子还没还回去,邱晨依旧堂屋里给杨氏兄弟搭了个临铺。又招呼一家人烫手烫脚,准备休息。

琢磨了一番,把孩子们安排好,邱晨还是来到堂屋里,和杨家兄弟说起了自己打算。

今天廖文清那般急迫地到林家询问疗伤药,邱晨当时没有多想,过后细细思索后,就不由得想到了那几个购买马匹人身上。杨树勇说过,那种马匹大都被征购充当战马,相互对应,那些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确定那些人是军方人士,廖文清急急忙忙地寻找疗伤药配方,所为何来也就显而易见了。

邱晨对自己拿出去东西有信心,廖文清带回去试过疗效之后,肯定会来谈合作事儿。届时,邱晨却不可能如茯苓膏那样完全放开手不管了,毕竟这个单子绝非茯苓膏可比。财帛动人心,谁知道巨大利润面前,廖文清会不会动了独占心思。即使廖文清能够抵御住诱惑不动歪心思,谁又能保证他背后家族能否受得住考验。巨额财产面前,父子兄弟尚可以刀兵相见,何况她这么个无依无靠农村妇人了。

邱晨就琢磨着,疗伤药制作还是握自己手里好,让廖家供应原料,以及往来运送供应之类。这样,林家紧握着制作工艺和配方,就不怕廖家起什么心思。

也因此,林家势必要雇用大量人工,还要有自己信得过人来管理。虽然邱晨曾经也看不起家族企业那种落后管理模式,但身此时此地,她首先想到值得信任人,还是自己……海棠娘家人,两个哥哥和几个侄子,经过几天观察,都是憨厚朴实性子,却又都不木讷,经过锻炼之后,就能够发挥各自长处,分管一部分事务。再经过实际锻炼,不愁成长为优秀管理人员。

看来,家族式企业也不仅仅如她之前所想仅因为思想局限性所致,也是因为刚刚发家致富人除了家族人可用外,人才人脉太少。现代,人才仍旧是需要各大企业用心搜罗,何况如今这个大半都是文盲社会。会识字人少,识字又有能力人就少之又少……可用人实是有限啊!

种种感叹都掩心里,邱晨搬了张椅子坐临铺旁边,杨树勇杨树猛也没睡呢,就坐临铺之上。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疑惑,刚刚和妹妹说完话,这么一会儿,不知道妹妹又找他们商量什么事儿,而且,看邱晨表情还非常郑重!

邱晨没有让这兄弟俩猜疑太久,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大哥二哥,我要和你们说是今儿回春堂少东家事儿。”

两人一听这话,不免又是一怔,都心里暗暗猜测,那少东家俊美非常,风流倜傥,难道,妹子……

瞥见两个哥哥狐疑神色,邱晨忍不住失笑,嗔怪地瞪了两个哥哥一眼,道:“哥哥,今天你们想必也听说了,回春堂少东家此次来,是有一桩买卖要和咱们做。如今,我一个人照应着小小炒药作坊还行,若是再有买卖,我一个人就是三头六臂也照看不过来。是以,我就想和两个哥哥商量一下,让两个哥哥心里有个数儿,也早和爹娘嫂子们透个气儿,等买卖谈妥了,我想着让两个哥哥过来帮帮妹子,别不说,进货出货,两个哥哥都是做熟了,想来不会为难。”

杨树勇杨树猛早就听说,妹妹雇三个妇人,少每天支八十文,那些帮着盖房子力工还给了一百文,而且还管着中午晚上两顿饭。他们辛辛苦苦地赶车替人拉人运货,一天下来有时候还没有这个多呢!

不过,杨家兄弟生性敦厚,之前听到这些也是为妹妹日子过得好了欢喜,并没有贪图来占什么便宜,如今听到妹子希望他们过来帮忙,自然是意外之喜。只不过,也正如邱晨说,买卖还没谈妥,此事也只能是透个气儿,做个心理准备。

是以,兄弟俩去了疑虑,换了一脸欢喜,齐声答应下来,回家就和爹娘商量。至于妻子,他们二人都有数,周氏赵氏都不是那种算计妇人,这事真成了,杨家只有好处,周氏赵氏只有欢喜份儿,自然不会成为阻力。

杨树猛还询问买卖情况,邱晨却摇摇头:“二哥,不是妹子不跟你透底儿,实是此事牵涉重大,咱们只管着到时候和回春堂商谈,我们能做了药卖出去赚钱就行,其他,我们都不用去想。”

杨树勇杨树猛也觉有理,都点头应下。

事儿说完了,邱晨起身回屋,也让两个哥哥早点儿休息。明儿一早,两人还要起早赶回杨家铺子呢。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未亮,邱晨就起早做饭送走了两个娘家哥哥。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院墙拉了起来,西厢房墙也砌好了,但是还要装大门,屋子也要装门窗,内墙抹灰,屋内铺地面,还有盘炕。另外,倒过空儿来了,又有了种藕把式老何,院子前边洼地池塘也要开挖。等池塘挖好了,邱晨还想着沿岸买些果树、银杏什么种上,养上几年添个收益不说,春日赏花,秋日看果,人天天看着心里也欢喜。

鉴于西厢房是准备给林旭和几个侄子居住,邱晨也就没让人盘灶台,而是仿照东厢掏了炕灶,能够烧炕烧水也就够了。明间里,暂时只能放一套桌椅,等再过些日子,邱晨还想着买张条案,再让林旭写幅中堂,装裱了挂上。以后,林旭和俊文几个难免会有朋友上门拜访,届时也有处待客之所。

除了这些,从邻里百舍借用物品家什也要清点数目,逐一送还回去。今儿,帮忙妇人们就不来了,只有兰英、青山和庆和家,洗刷清点,邱晨又让栓子山子几个小子带着俊文俊书将物品家什一一还回去,每一家邱晨也都备了一份谢礼,是昨日剩余肉切成条,每家差不多有大半斤,再加每家三斤白面,也足够让那些借物件人家欢喜不已了。

院门和西厢房门窗都是从镇上定制,一大早二魁赶了马车去拉了回来。两个木匠师傅忙碌了半天,到吃午饭时候,也就安装完毕。屋里两个泥水匠加上满囤爷俩一起抹墙,泥门窗缝隙,装窗台。光滑青石板窗台装好了,连几个泥水匠都啧啧赞叹,连说好看结实。

院外,挖池塘只找了十来个人,由青山带着,老何技术顾问。这十几个人中,就有昨日和青山套近乎林子,小伙子拱指着来林家谋个长期工作,表现特别卖力。

大门刷了黑色大漆,门首装了两个熟铜门钉门环,惹得一群小孩子跑过来看,个子高踮着脚摸摸,小一些为了摸到铜门环儿,就一跳一跳,邱晨恰好看到,给吓了一跳。若是孩子们跳起来站不稳当磕了头岂不麻烦,门前可是铺了青砖,不像平常黄土地磕不疼。于是,干脆给孩子们搬了一个小矮凳过去,让他们挨个摸摸,了了心愿,这才哄地一声散了。

西厢房门窗若是也刷黑色就太过压抑,林家目前又有林升之事,也不宜用大红门窗,于是邱晨让木匠铺子里给门窗刷了熟褐色油漆,颜色庄重又不会张扬,搭配着青砖青瓦,倒是显出一份古朴端庄来。

林旭这一日已经回了学堂上学,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几个,知道西厢房建好后有自己一间,都兴奋小脸放光,屋里抹墙,满囤爹不让孩子们进,几个皮小子就探头探脑地不时过去瞅瞅,惹来满囤爹几声笑骂,也嘿嘿地笑着不以为意。

歇了一天后,收罗布麻工作又开始了。上午兰英三人帮着归拢好,吃了中午饭,就有人上门来送罗布麻,然后就开始收药,炒制。

如此两天,西厢房内墙就抹完了,一水儿白灰。两个木匠装完门窗后,又应了邱晨要求,给装了顶棚,这个时候没有集成吊顶,也没有石膏板,只能打好木框后,糊纸。

也是赶巧儿,墙抹完了,顶棚也刚刚装好,糊了结实桑皮纸,人一走进去,真是雪洞儿一般,干净整齐,连光线都亮了几分。

几个孩子拱指着房子,俊言俊章不知啥时候,趁着满囤爹没注意溜了进去,刚刚抹好炕面子就按了两个手印子,然后就被满囤爹扭着耳朵给扔了出来。惹得一家人笑了半晌。

送走了木匠、泥水匠,邱晨得以松了一口气。剩下就只有挖池塘活儿了。

有青山带着,满囤爷俩还有地里活儿要做,就没再去插手。青山带着十多号青壮,老何指点下,挖池塘、沟渠,加之邱晨要求将门前堤岸部分砌了青石,还修了一个直通湖面台阶,就比较费工夫了。

罗布麻收完了,由兰英三人去炒制晾晒,邱晨松了口气功夫,就见俊书四兄弟还有福儿满儿都搬好了桌凳院子里坐好,等着她教识字了,于是,也只好苦笑一下,有些心虚走过去当启蒙先生。

整整齐齐青砖大院子,平平整整砖地,午后温暖阳光下,几个孩子或朗朗诵读,或认真练字,倒也不失恬静和温馨。

可惜,有人总是看不得眼色,这不,大门上铜环拍响,邱晨只好放下手中书册,走去应门。

打开门,不等邱晨问话,廖文清就一脸喜色地朝着邱晨拱手拜了下去。

“林娘子,下是特来向林娘子报喜讯!”

邱晨挑了眉毛,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少东家,此话从何说起?”

廖文清脸上灿烂笑容微微一滞,旋即自嘲地抬起手中折扇敲敲自己脑袋,哈哈一笑道:“林娘子,此事说来话长,能否让我进门一叙?”

邱晨也不再拿捏,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把院门打开,自己往旁边退开一步,让了廖文清进门。

门外一个十多岁小厮赶了马车,邱晨看了一眼,招呼听到动静跑过来俊文俊书:“俊文,你们兄弟几个招呼招呼外边小哥儿!”

俊文俊书家时,也做过类似事情,再说,外边赶车小厮年龄不大,也让他们没什么压力,反而有一种受到重用兴奋,答应一声,大大小小笑呵呵地出去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中午满囤爹几人吃饭矮桌就放院子中,邱晨也就引着廖文清院中坐了,自去屋内沏茶。

独坐陈旧矮桌旁,廖文清眯着眼睛似是打量着阔亮却简陋院落,脑海中却禁不住闪过妇人刚刚大门口那刹那风情--细白脸儿,微带惊讶又旋即灵动眼神,却因为微微挑高眉梢儿,让那素淡衣衫,简陋装束,甚至她寡身份,那一刻似乎都不存了,都不重要了,只有那飞扬眉,如笼了雾眼波,还有那傲然自信又带着一点点狡黠调皮神情,一下子重重地撞击他心上。那一刻,他从小大家族中各种倾轧中磨练出来心志,还有这些年商场上打滚打熬出来淡定,破了功,他脸上灿烂笑容僵住了,心中盘算极好,没有破绽话语一下子失去了作用。

虽然只是片刻,他就醒过神来,但突然对之前那些完美筹划,缜密思谋失去了丝毫兴趣,只是要求进了门。当他不动声色打量她,见她神态自若地引他进门,安排家里孩子去招呼小厮……他却又突然生出一种深深地挫败和颓丧来。

这挫败、颓丧来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让他迷茫甚至有些隐隐地恐惧了。

廖家是医药世家,但他却从小对药理医术没甚兴趣,独独对经商情有独钟。这些年他商场上打滚,也不是没有失手时候,但即使做生意失了算,赔掉成千上万两银子,他也仍旧能够谈笑自若,行动如常,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今日今时,素以玉面冷心著称廖家三公子,居然也有挫败颓丧时候!居然也有迷茫,畏惧,不敢前行时候!

邱晨端了一壶茶和一碟葡萄干回来,大大方方廖文清对面落座,斟了茶往廖文清面前一推,微笑道:“少东家,可能看出我这寒舍陋室中几分拙朴之趣?”

廖文清恍惚一下,醒过神来,脸上表情却维护几乎没有丝毫破绽,微微一笑,自然风光齐月,将大家公子风采自然展露,温声道:“这院子已是小成……林娘子,为何不把茅舍也一起换了呢?”

邱晨咽下一口茶,笑道:“少东家,其他人不知我家什么底子,难道少东家也忘了,初我踏进回春堂时候,可是就等着那茯苓换钱买粮度日呐。这些日子,幸得能与回春堂合作,方能起了院墙厢房……呵呵,说出来也不怕少东家笑话,若非家中都是稚子妇人,我也不会这么赶着起院墙呢!”

一般人家中拮据都会羞与人言,何况是家无隔夜粮窘况,自然讳莫如深。可眼前这个女子,谈及这些神色淡然,表情自然,说起家中窘况丝毫没有窘迫羞涩之情,反而丝毫不损脸上自信……这种迥然众人模样,再一次让廖文清有了片刻怔然。

垂首,伸出细长匀称手指捏了一颗葡萄干,放进嘴里,想要掩饰自己失态,却不想,平日觉得甜酸可口葡萄干,这会儿怎么就变得忒般酸,酸他差点儿皱了眉毛,却让廖文清终于找回了自己镇定。

将那一颗酸葡萄囫囵吞下去,廖文清淡淡一笑道:“林娘子这个院子虽然拙朴,却每每总让人能抛开种种俗事,生出悠然之思啊!呵呵,前日林娘子给我那两瓶伤药,我拿回去为病患用了,没想到疗伤居然那般神速,原本溃破不堪伤口,不过一夜工夫,今儿居然已经开始收口,今日早上换药,已呈愈合之势,依此不难推断,至多七八天,那几欲废去一条腿伤口,就能完全愈合了!”

溃破不堪?那得是伤口感染化脓了吧?这位去哪里寻摸来这样一个病人啊?

邱晨挑挑眉,愣是将那句疑惑咽了下去,转而笑道:“不知少东家是如何清理那溃破伤口?”

廖文清这回没有迟疑,很自然道:“自然是用刀除去溃破之物!”

生割?!邱晨几乎怀疑自己已经听到了伤者惨烈哀嚎!连忙摇摇头,接着问:“用刀除去溃破物之后呢?”

廖文清对药理医术并不热衷,但这种常识性东西还是知道,“自然敷上疗伤之药啊!”说着,还疑惑地看着邱晨,很奇怪,林娘子既然懂得辨药制药,还知道那么多绝佳配方,怎么不知道这种常识?

邱晨却对他那种疑问目光没什么反应,而是端了茶杯轻啜了一口,这才淡淡开口道:“若是再加一个清理伤口步骤,疗伤效果还能好……”

说到这里,邱晨一顿,抬眼直直地看进廖文清眼底,一字一字清晰道:“而且,还可大程度避免外伤感染,也就是你说溃破!”

疗伤药一般效用是止血促进伤口愈合,但并不能完全避免伤口感染,而战场上导致伤员后发性死亡主要原因就是感染导致溃烂,也就是现代说败血症!一旦发生败血症,别说没有抗生素古代,就是现代也往往意味着被判了死刑!

廖文清听着邱晨一字一字地说完这句话,竟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愣了好半天,才猛地站了起来,伸手就薅住了邱晨手:“果真?”

廖文清激动失了理智,邱晨却清醒很,她目光紧紧抓着自己一双大手上转过,从手腕上传来抓疼看,她根本不用想着挣脱,于是也就暂不理会,而是抬眼镇定地回视着廖文清激动放光眼睛:“果真!”

得到亲口确认,廖文清心中狂喜简直无以言表,松开邱晨手,竟是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大善啊,大善!能得林娘子,果是文清此生之幸啊!……”

看他这副没出息样儿,邱晨很有些不屑地摇摇头,低头端了茶杯喝茶。

这边儿一个欢喜癫狂,一个淡然无波垂首喝茶情形,看俊文俊书几人和廖家那个小厮眼里,却颇为诡异。

俊文俊书还好,那个赶车过来小厮没药,看到如此毫无形象欣喜若狂三公子,惊讶差点儿把眼珠子掉下来,再听到三公子那欢呼话语,没药嘴巴张得都能吞下一个鸡蛋了!

别看没药年纪小,但跟廖文清身边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多贴身伺候,廖文清什么脾性,说句大话,只怕廖家老爷夫人都没有这身边小厮了解。

自家三公子那是啥人啊?表面上温和斯文,总是一脸微笑,但却是冷清冷心主儿啊!

县里、府里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没一个能入三公子眼。平日里花房青楼里那些姐儿是多有将一个芳心系三公子身上,三公子当着面儿亲亲热热卿卿我我,但一转眼,他却从没将任何一个放心上。

这可真真正正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主儿!可再看眼前这景儿--

什么叫得了林娘子乃此生之幸?

难道那个三公子看上了这个寡妇传言竟是真?

而看如今这情形,难道是三公子终于得了林家寡妇允诺,高兴成这样儿?

虽说,如今并不限制寡妇另嫁,但小厮没药眼中,不说廖家财势雄厚,就说三公子本身容貌俊美,风流倜傥,想要什么样大闺秀没有啊,怎么也不是林家一个乡村小寡妇能够高攀啊!

就说前些日子,府城商家还有意将自家嫡出二小姐说给三公子做妻呐!

商家同样是大富之家,经营了几代绸缎庄子,家财之雄厚,丝毫不比廖家差,那位商家二小姐也是温婉柔顺,美丽端方,廖家老爷夫人对这桩亲事都很满意,却被三公子一口拒绝。说什么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

那会儿,没药和另一个小厮**还敬佩自家公子志向远大呢,乖乖,没想到,竟是为了林家这个小寡妇!

林家娘子有啥?嫁过人生过子不说,容貌也只是清秀有余,艳丽不足,还拖着两个孩子,又没有身家雄厚娘家依靠……比起那商家二小姐来可差得太远啦!

廖文清欢喜非常,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劲儿来,收敛了心神,却仍旧控制不住满脸喜色,整整衣襟,对着端坐喝茶邱晨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林娘子,请受文清一拜!”

怎么地,想拜一下就拿走她配方和消毒方法?

邱晨笑眯眯地闪到一旁,避开了廖文清礼,道:“少东家不必如此。若是想要这疗伤药和清理伤口之物,那就请说一下少东家打算吧!”

廖文清脸上笑容就有了几分苦涩,半真半假地叹口气道:“林娘子此话太伤我心了!”

与当年和同学们、同事们斗嘴级别相比,廖文清这句话才到哪儿啊!邱晨根本不以为意,淡淡笑着仍旧落座,捏了把葡萄干,慢悠悠吃着。一副你不急我不急模样,让廖文清想再说几句什么也根本说不出口来了。

悻悻地甩甩衣袖,廖文清再次归坐,端起茶杯饮了口茶,脸上浮躁之色已经平复下来,再开口,已恢复了廖家三公子一贯温和模样:“林娘子疗伤药,药效确是上佳,我们就依之前‘茯苓膏’法子,林娘子只需出配方,制作买卖都有回春堂,你我仍旧五五分成,每月结算支付利润,如何?”

邱晨今儿一直不疾不徐,脸上带着淡淡微笑,这会儿同样如此,却迎着廖文清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廖文清心头一跳,脸上表情却未变,“怎么,林娘子对五五分成不满意?要知道,这药物制作不但要本金、人工、车马运送等等诸多,回春堂拿出来五分可是除去一切抛费净利呐,林娘子若是还不满意,回春堂恐怕就有心无力了。”

邱晨弯弯唇角,仍旧摇摇头,却廖文清再次开口前,说道:“我这次只要四分利!”

我是存稿箱,某粟赖被窝没起,来,让我们一起鄙视她……

我一不,就说我坏话,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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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进城、上坟(修)

章节名:第六十五章进城、上坟

第六十五章进城、上坟

这话一出,即使自诩沉稳廖文清也忍不住再次失态地露出了一抹惊讶之色!

茯苓膏虽然效果不错,但毕竟只是一剂补养之品,又偏于妇人使用,销量自然就受到了限制。那么一个方子,他当初提出五五分,林家娘子连个迟疑都没打就答应了下来,如今这疗伤药,他再次提出五五分成,其实心里也做了准备,若林娘子不满意,他还是可以让益分利,回春堂和林家四六分,因为,疗伤药不过是一个跳板,廖文清真正意是大军药材供应,那才是大一块肉。能把那块肥肉吃到嘴里,疗伤药利润上让一分又如何?相较起来,这一分利让出来,足可以换来十倍甚至百倍利润呐!

邱晨对廖文清诧异并不意外,神情也仍旧平静,再次抛出了一个大条件:“我林家负责制药,回春堂只需提供原药材和运输销售即可!”

若说,刚刚邱晨主动让出一份利来,廖文清只是诧异话,听了邱晨这句话,廖文清可是真真动容了。

林家娘子自己制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疗伤药配方会对廖家保密。

配方拿不到手,就好比林家时时刻刻都掐着廖家脖子,一旦两家有什么分歧冲突,林家随时都可以抽身。若仅仅是疗伤药还罢了,若到时候廖家已经凭借这疗伤佳药得到了军方药材供应生意,林家再一抽身,那岂不是就把廖家整个儿陷了进去?换句话说,那无异于林家攥住了廖家生死!

别说廖文清这种老谋深算之人,是个人都不愿意将自己脖子搁别人手心里捏着,随时随地可能被要了小命儿啊!

即使深沉如廖文清,也差一点儿拍案拒绝!

可,他毕竟是廖文清,所以他没有这么冲动不计后果!

平复了一下心情,廖文清微笑道:“林娘子说出这话,可能有所不知,这次疗伤药一旦制出来,用量绝对小不了,林娘子一个人操持,到时候只怕有心无力。回春堂和林娘子合伙儿做药,若是因此让林娘子累坏了,岂不是我廖三罪过?”

廖文清这是拐着弯儿说林家没有能力接下制药工作呢!

邱晨却根本不意,仍旧淡淡笑道:“我既然如此说,自然有所考量。不知少东家所说用量大能大到哪里?每日一百瓶够不够?一百瓶不够,二百瓶,三百瓶呢?呵呵,说句大不惭话,只要回春堂原药材供应没有问题,制药之事,少东家管放心,绝对拖不了回春堂后腿!”

要是需要提炼、精致等复杂工艺话,她没办法如此轻松,可疗伤药是啥,不过是研磨成细粉--混合--就完成了!加工过程只要粉碎速度提高上去,原料跟得上,一天几百斤邱晨都能给他配制出来!根本不怵!

可邱晨看来极简单事情,廖文清看来却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廖家经营回春堂怎么也有百余年了,炮药制药他自然熟悉,虽说廖家不以外伤药为长,但一些普通疗伤药配制廖文清还是知道。

疗伤药可不是一味药炮制,动辄十几味几十味药材配伍而成。每一味药都要经过精心炮制之后,再研磨成细粉,根据配方需要调和方成。一道道步骤下来,即使以他回春堂之力,也不敢开口就说每日制药达到几百瓶,林娘子却敢如此夸口。

她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难道她要药材是炮制好了?那也不可能啊,孰知炮制药材也是配方秘密一部分,既然林娘子要把着药方不透露,炮制药材这一块也绝对不应该假手他人啊!

见廖文清沉吟不语,邱晨也不管他想什么,却不想再和他这么耗下去了,淡淡开口道:“林家制药,四六分成,这两项是合作前提,若少东家无法一时决定,那就请少东家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来吧!”

说着起身,竟是直接开口撵人了!

这会儿,邱晨对疗伤药事儿还真不着急。

粮食有了,院墙房子盖了,手里还有几十两银子余钱,邱晨就不急着卖手中配方了。而且,她眼下还有好几个计划--

比如种莲藕;

比如养鱼;

比如沿着后院儿种植玫瑰、金银花;

比如制作香皂、沐浴露;

比如为了马上到来夏季制作风油精、驱蚊香……

还真是桩桩件件,实够她忙碌一阵子了。

商场如战场这句话真是不错,合同洽谈过程中,一方急切就必定失了主动,而可有可无那一方,则可谓得了天时人和。再加上人家邱晨是百分百主场……如是,此消彼长之下,作为失了主动地一方,廖文清结局其实只有一个--步步退让,丢城割地!

廖文清还从没经历过被人扫地出门事儿,这一时,一贯沉稳如他也是尴尬不已,走吧,不甘心!不走吧,脸上**辣,又实坐不住!

正犹豫间,邱晨又开口了:“刚刚说是疗伤药事儿,至于清理伤口所用之物,请少东家五天后再来,届时,我会拿给少东家!”

一听这话,廖文清眼睛一亮,脸上尴尬之色也一扫而光!

林娘子只是性格爽直,并没有厌弃他呀!

至于林家制药--“林娘子所说制药可确是没有勉强?”廖文清再次确认。

邱晨失笑道:“没那个金刚钻儿不揽那瓷器活儿。我干不了强揽了来不是自己做找罪受嘛!”说着,还毫不客气地白了廖文清一眼。

这眼波一横,廖文清眼中,却是惊艳无以复加,差点儿又晃了神!

被毫不掩饰地鄙视了廖文清,这会儿,却一下子神清气爽,满心舒坦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虽然和林家娘子接触不久,不也了解这女子与他熟知那些所谓大家闺秀不同嘛!

她不娇柔,不造作,不会说一句话拐三个弯儿埋四五个坑儿,她是有啥说啥,而且,说话做事还从来没虚夸过。包括茯苓、茯苓膏、罗布麻,还有昨日他拿回去验证了效果疗伤药,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然她不想交出药方子,那就依了她让林家负责制药好了,回春堂少了制药人工损耗,还能多得一分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回来,凭借这个疗伤药取得大军药材供应后,他完全可以和林娘子交好,真真关系好了,好成了……一家人,到时候,林娘子……不,到时候就该叫廖娘子了,人都是自己了,什么疗伤药什么清伤药,那还不都是廖家!

人啊,往往就是这样,钻了牛角尖儿,怎么想怎么行不通,想不透,可一旦转过那道弯儿来,之前一直坚持事儿很可能真微不足道,甚至引人发笑!

因为邱晨一提及那个伤口清理之物,无异于给他搭了道下坡梯子。他脑子一转,竟自动地绕过那道弯儿来了,一通百通,自然也就没了之前僵持、尴尬,一好百好了!

若说之前,廖文清一直被林娘子吸引,他一而再再而三想要去靠近她,帮扶她……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心思话,这会儿,让这个疗伤药合作问题一激,他竟是一下子通透了,看清了。

既看清了事情本质,又看清了自己心,好就好,这两样东西还有那么一种微妙东西关联着……

想通了某些关窍廖文清,再看身边女子,那感觉又是不一样了,脸上笑真挚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下原本还想着,今儿能有口福尝尝林……娘子荠菜饺子呢!”想通了某些事之后廖文清,再称呼邱晨林娘子就觉得怎么这么别扭呢!

看来他手脚要一些,把这个称呼改成廖娘子才好!

邱晨却根本不知道廖文清这会儿功夫想了那么多,她也没心思理会公子哥儿善变心思,一会儿怒气勃发,一会儿又像吃了蜜蜂屎一样,自己那里偷着直乐,谁知道是不是发了癔症啊!

摆摆手,邱晨道:“可惜了,昨儿已经把后院荠菜都挖了,少东家想要吃荠菜饺子只能再待来年了!”

好嘛,一句话把他给指到一年后去了!

她所说清理伤口东西,搁现代其实人人都知道,那就是酒精。不过,这个时代别说酒精,连高度烈酒都没有,据邱晨了解,此时蒸馏酒技术还不完善,烈酒也不过二三十度,想要得到消毒效果佳75%酒精,完善蒸馏是必须,而且很可能要二次蒸馏!

蒸馏不难,难是邱晨要去订做适合蒸馏器皿!

蒸馏器皿,邱晨用顺手自然是实验室玻璃制品,但这里,她压根儿没敢想。开始,她想是用陶瓷烧制,可打听了一番后发现,清水镇周边只有两个烧砖,一个烧陶盆陶缸,却独独没有瓷制品。陶瓷陶瓷,别看习惯性地连一起用,但陶和瓷可是相差巨大。别不说,陶制品相对粗糙厚重,做个陶盆陶缸陶罐儿都好说,单做精致物件儿,却异常困难。于是邱晨只能放弃,转而琢磨其他材料,铁生锈,铝锡都不现实,别提金银之物,后,邱晨打听了一番后,做了决定,县城里有一家铜器铺子,据说打制铜器手艺非常高超,邱晨买回来做肥皂模具那个铜盘子,就是那个铜器铺子成品,果然做工精细,连花纹都精美非常。想来她要东西不过是器形有些特殊,工艺上应该不难。

打制铜器至少需要两天,蒸馏需要一天,从刘家岙到县城单程就要半天,也要去掉一天……五天后,廖文清再来,应该就能拿到高度酒精了。

廖文清眼看着再留下去也没啥用了,拿着邱晨写下制药原材料单子,只好悻悻地告辞走了。说是隔天就把制药原材料送过来。

送走了廖文清主仆,邱晨招呼了一群孩子继续认字写字。

俊文俊书,邱晨开始他们认汉字同时,又开始教他们学习简单数字和运算。一旦制药作坊开动起来,各种往来物资银钱就多了,往来账目可都要理清爽,生产各个环节也要照应周全,到时候,俊文俊书就能做一些验收、质量控制等管理工作了。

教了孩子们半个时辰,邱晨布置了作业,然后,就去动手做晚饭。

家里有兰英三个炒罗布麻,六个孩子,外边还有十多个挖池塘青壮,二十多口人饭,做起来也挺费力。

不过,邱晨不想应付事儿,亏待了别人也亏待了自己。

菜园子里种菠菜,肥足水足,长特别,已经有一扎高,厚实叶子呈墨绿色,看着就肉头。邱晨拿了个小扒锄,拎了个筐子进了菜园子,劻寺??焕鹤樱?謩了一篮子小白菜,返回来摘洗干净,水发了两条海带,切成大小合适块,收拾锅灶生火炒菜。

放入荤油葱姜炝锅,倒入一大碗五花肉油吱啦,然后仿佛海带翻炒,炒海带差不多熟了,也浸透了油水滋味儿,就放入洗净切好菠菜,继续翻炒几下,菠菜熟,变色即可出锅,盛大陶盆里,盖上盖,回头炝锅做了一大锅小白菜疙瘩汤,用是昨天猪肉肉汤,还切了两斤煮熟五花肉进去,一掀锅,扑鼻子香。

邱晨一边往外收拾着饭菜,听到兰英三人已经从后院做完了活儿,转回来,就笑着抬头朝屋外吆喝:“吃饭了!”

几个大也就罢了,阿福阿满立刻欢呼起来,“吃饭咯……”

俊言俊章则啪嗒啪嗒地跑出院子,招呼挖池塘一干人。

热热闹闹地吃着饭,邱晨就向众人询问各家家里情况,家里兄弟多不多,地里活儿做不做得过来,有没有闲散劳动力啊……

听着听着,吃饭一些人就有些不淡定了。刚刚那位回春堂少东家过来,门外众人可是看得清楚,后院三个妇人也是知道,结合那日邱晨说,不少人就敏感地猜测到,林家娘子这么问,看样子是要再招人工咯……

林子等这个机会好多天了,这会儿一听出林家娘子有招工意思,哪里还沉得住气,他不好直撅撅地自己问,就桌下,用脚踢了踢旁边青山。

青山刚刚也听出了邱晨话里意思,只不过他家里地多,自家有二十亩地,还租了刘炳善家二十亩,孩子们还小,只有他和老爹两人收拾,根本替不出人手来。像盖房子挖池塘这样短期工作,不是农忙时节还行,过几天可就要夏耕,然后夏收了,他根本没时间出来做工。所以也就没意。林子一踢他,他才想起旁边还有个急着来林家做工。

林子十六岁了,家里兄弟四个,前边三个哥哥娶亲把家里老底儿都掏光了,只剩下他一个,家里不缺劳力,缺就是钱,倒是正好来做工,没结婚也无牵无挂,干起活儿来利落,脑子也够活泛,关键是心思很正,虽然急着用钱,却并不动那些歪心思,替他问问也算帮这孩子一把。

心里速地算计定了,青山一脚踢开林子又伸过来脚,端着碗笑着问道:“林家娘子,听你这意思,是不是又要招帮工啊?”

青山问直接,邱晨也没有什么不可说,于是笑着点点头道:“是啊,这回活儿急,要找几个利手利脚,紧着就要上工,来了还得带上几天,学会了熟练了,才能真担起活儿来……可眼瞅着地里活儿也忙起来了,就怕村里找不到得闲人。哦,这回活儿也不是三天两天事,一旦来上了工,就要签下年契,平日家里没什么大事儿,就不能耽误活儿了!”

这话一落,青山家就叹息着对庆和家道:“可惜,咱们两家地都多,不然也让他们都来上工……”

自家媳妇这一打岔,青山原本准备好推荐林子话就被截了回去,顿了顿,只得换了句话问道:“那要招工人可有什么要求,还是只招婆娘么?”

邱晨早就看到林子和青山桌子底下官司了,见青山这话一出口,身子就一撇,显见地是躲开林子暗示,忍不住笑道:“这回活儿可不是炒药晾药那么轻松了,做体力活儿,当然要找有力气,壮年男子恐怕没几个能抽得出身来,那我这里用半大小子也成啊……不过,一定要踏实肯受累能干才行啊!”

林子刚刚听到青山问及是否只招婆娘,他就有些急,若是只招婆娘他事儿不就黄了,正焦急着呢,就听邱晨说招半大小子,登时又欢喜起来,也不再指望青山替他问话了,一听邱晨说要肯受累能干,立刻站起来表态:“林家嫂子,我能受累,你要是用了我,我保准踏踏实实地干活,啥重活累活都成……”

刚刚林子和青山桌底小动作,众人没有不知道,听邱晨那些话,其实心里都有数,林家娘子只怕早就看好林子这小子了,却没想到林子心急慌了神,竟没听出林家娘子意思,还巴巴地站起来请缨保证,所以,不等林子把话说完,就忍不住都哈哈地笑起来。

邱晨也跟着笑了一气儿,瞥见林子被大伙儿笑满脸涨红,站那里挠着头憨憨地笑,却也不急不恼,心下是满意。十五六岁孩子,搁现代正是叛逆严重年龄,一个个都和倔驴儿似,咋摸都没顺毛儿。这些日子,邱晨没少关注这个孩子,这么小年龄,搬砖和泥,什么累活儿都肯下力气干,不叫苦不喊累,也没有嫌重就轻毛病,不管男女老幼都处好,用句村里话来说就是‘合群儿’,丝毫没有现代那些生活优渥孩子们那些毛病……

忍住笑,邱晨抬抬手示意林子先坐下,然后又缓了缓劲儿,喝了口水,这才笑着道:“这不是小事儿,你今晚回家和你爹娘商量商量,要是来了,试工合适话,可是要签年契。”

村子里,外出做工有两种,一种是短期工,就被称为‘短工’,这个一般不需要签契书。另一种是长期工,一般按年签订年契,工期内,工人不得随意离职,主家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辞工。而且,一般情况下,长工月工钱比短工要多一些,有些人能够一家里做几年甚至几十年长工,基本上已经和家仆一样了,唯一不同可能只有身份是民籍,而不是奴籍。

这话就是答应用他了?!

林子期盼多日事情,一朝得以实现,心中激动不已,都失了平日稳当深沉了,连连保证道:“我爹娘一定没话说,这么好事儿,他们都要欢喜坏了,怎么会不同意……”

青山这回算是找到机会了,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笑斥道:“我说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儿出息,稳当会儿,大家伙儿都听你白话了,还吃不吃饭啊?林家娘子让你回家商量,你就回家商量,咋还没来上工呢,就不听吩咐了啊?”

林子被踢了一脚,呲着牙咧着嘴,用手揉着被踢疼腿,却仍旧止不住地嘿嘿笑着,连连点着头,端起碗狼吞虎咽地扒起饭来。气得青山又笑骂道:“我说你抢啥啊,林家娘子准备饭量足,还怕不够你吃么?就你这饭量,这么能吃法,干活还不够你自己个儿吃呢!”

众人又笑,林子却只是憨笑着挠挠头,又低头吃饭,速度却慢了不少。

一顿晚饭,邱晨就发布了一个很重要信息。林子事儿过去后,邱晨又补充了几句,主要是对用工人员两个基本要求,一是没有疾病,二是只要干净勤,男女不限。另外也说了,这回活儿虽然急,但用人并不多,只要十个人。

除了林子外,其他人也不是没有来做工心思,但思虑思虑自家情况,不是有地多,就是人手不足抽不开身来,也就只能暗自叹息。不过,自己不能来,自家七大姑八大姨亲邻近枝怎么都能踅抹出几个合乎条件来,于是,这顿晚饭速度就比往日了不少,大伙儿麻利地吃饱了,匆匆就往家赶,都想着把林家招工信儿送回家去,有合适人来做工,也好来林家说道说道,若是晚了,说不定名额就被人家抢着占了。

等人都走了,兰英三人也帮着把锅碗瓢勺收拾干净了,邱晨也开始琢磨,除了林子外,还有什么人是她比较了解又合适做工。

制药、制酒精事情基本已经谈妥了,这两项可不是炒个罗布麻那么简单,真一天出上百瓶疗伤药,那可至少要十个人才能完成。而蒸制酒精则需要至少三个青壮来上工,才能完成挑水、搬运等重体力活儿。而且,蒸馏酒工作耗时长,一个蒸馏过程至少需要一天一夜,那就需要两到三班人轮换……

提到用人,邱晨自然要听听兰英意见。毕竟,她对村人了解还少,制药蒸酒又都是需要特别注意技术保密,用人必须格外谨慎。

兰英家,兰英正和婆婆王氏蒸馒头。

兰英林家上工,这些日子得了不少银钱,又有邱晨各种贴补,满囤家日子眼瞅着宽裕了不少,王氏也就不再掯勒家里人饭食,这不,婆媳俩蒸就是二面卷子,看两人搋两大块面,发了足足七八斤面,这往常兰英家,过年也不定会蒸这么多馒头。

邱晨院子里逗了灵芝和栓子两句,走进大敞着屋门:“婶子,兰英姐,蒸馒头呐!”

王氏坐炕上,扎着两只沾满面粉手笑着招呼邱晨。

邱晨笑着去水盆里洗了手,挽了袖子,从王氏手里接了半块面,用力揉着,一边和婆媳俩说着话儿,也算是从侧面打听着村子里谁家能抽出人手来。刘家岙充其量百十户人家,其中还有些极难相处,剩下连九十户都不到,邱晨这回两个项目都开动起来,每户一个人都差不多了。

此时,二魁媳妇听到声音也过来说话,她要伸手搋面,却被屋里三个妇人一起拦了,只让她坐着说话就成。笑话,搋面可是个力气活儿,不但胳膊使力,腰腹部受力都大,万一二魁媳妇抻着了肚子可咋办!

很,面就搋好了,兰英拿了把刀,将揉成条面咯噔咯噔一切,就成了一个个类长方形卷子,盖上笼布稍稍醒一下,放进锅里蒸就行了。

收拾面板子活儿,兰英就不用邱晨动手了,邱晨就去洗了手,回头就听王氏和二魁家说话:“红梅啊,你身子不便利,就不用忙着蒸干粮了,后儿寒食,到这屋里来拿几个干粮过去就成!”

寒食?若是没记错话,寒食是清明节别称吧!

邱晨眨眨眼,她天天忙忙呼呼,倒是忘了春天这个很重要传统节日。不过,听王氏这话说,怎么寒食必须吃卷子吗?她家里还有些馒头,却没有卷子,难道还要蒸上一锅?

洗完手进屋,王氏又对邱晨道:“海棠啊,你那边要是没蒸下,也过来拿,今儿我特意多蒸,三家吃也足够。”

见邱晨点点头,王氏又道:“后儿寒食,你可是要去给升子上上坟?”

邱晨愕然,不说林升死边关没见尸首吗,哪来坟?可这惊讶她又没办法说出来,只好隐了下去,等回家侧面问林旭去。

点点头,邱晨也算是应了下来。丈夫丧第一个清明,怎么说都应该带着孩子去上坟,邱晨倒是觉得对一个死者应该保持一份尊重,何况于理于情,这都是她应该做。

看她垂了头,似是哀婉,王氏叹了口气,拍拍邱晨手道:“应该去,应该去,虽说只是升子几件衣裳,可你们心到了,他那边也能知道。北边儿冷,等会儿我帮你糊两身衣裳,你给升子送去,也免得他那边受寒!”

被她这么一说,邱晨就觉得脊梁上生生地直冒冷气,却也无法拒绝,只好点头应了。

道过谢,邱晨才想起这么半天了,居然没见到本该家三个男人,就开口询问。

兰英正好收拾完进来,就笑着接话道:“后儿不是寒食了嘛,咱们村里要搭悠千,他们都去了!”

二魁媳妇旁边笑道:“咱们村里搭悠千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大川叔,都说大川叔领着搭悠千,曲高,还不会出事儿,是结实牢靠呐!”

兰英也笑道:“是都这么说呢!”又对邱晨道,“前些年,咱们这边儿没有合适孩子,今年俊文俊书旭子,可都能参加了,海棠你可一定让他们去。咱们刘家岙悠千搭好,每年王家庙子、北高村甚至南边儿前窝铺、清水镇大姑娘小媳妇都来瞧呐,曲一手好秋千,上门提亲就能踏破门槛子。我看呐,海棠还是赶紧地准备好了,旭哥儿和俊书还小咱不说,俊文长得好,性子也好,到时候啊,你们家大门儿只怕要挤破了!”

初听‘悠千’一词,邱晨还没反应过来,听了几句又前后联系,邱晨就恍然了。北方好多地方,清明节有荡秋千习俗。这儿说‘悠千’估计就是秋千了。

不过,这么隆重清明节活动,邱晨还是第一次听说,被兰英唧唧咯咯这么一说,刚刚被王氏说浑身寒意都散了,笑着点头道:“兰英姐不放心别,还不放心满囤哥手艺嘛!”

上梁时候,满囤爹西厢房,满囤门楼,邱晨说信得过满囤,就是说满囤带人建门楼结实着呢,不怕挤。自然引得几人一阵笑,把兰英笑红了脸。

见天色不早,邱晨就告辞出来。二魁家也跟了出来,匆匆去西厢把做好衣服交到邱晨手里。大大小小竟是六套衣裳。

二魁媳妇就道:“一匹布做两身大人衣裳,我看着有剩,就自己做主也给阿福阿满都做了一套,海棠妹子别嫌我自作主张。”

邱晨原就准备做完俊文几个,就给林旭和阿福阿满再做,如今二魁家一回给阿福阿满做了,邱晨自然只有欢喜满意,哪里会怪她,连连笑着让她别多想,又带了她一起回家,又拿了一匹上好天青色细棉布出来,让给林旭再做两身夏衣。

之前已经给林旭做过春衫了,加之十多岁少年正是长个子时候,春天衣到了秋天可能就短了,干脆不再多做,直接做夏衣。等林旭这两套细棉布夏衫做完,邱晨还要做几匹素锦,只不过,如今二魁媳妇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到时候她还要看二魁媳妇身体情况再看。

二魁媳妇摸着柔滑细腻棉布,连连感叹:“旭子能有你这样嫂子,也真是有福气了。”

听这话,邱晨就知道二魁媳妇是联想到自家那个极品大嫂了,笑笑道:“现旭子还小,自然是我怎么说怎么管都行,等过几年大了,再娶了媳妇儿,就有他媳妇管了,到时候我就能放手了。”

说着,还轻轻地叹了一声,倒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原来,总听年龄大人念叨,‘儿大不由娘’,‘娶了媳妇忘了娘’,之前一直没什么体会,这不过当了一个多月嫂子和娘,想及日后孩子渐渐长大,都会有自己世界自己家庭……那种滋味儿,欣喜和失落混杂一起,还真是难以描述。

二魁媳妇反被她这一声叹息给逗笑了:“哎呀,你待承旭子,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等旭子娶了媳妇儿,自然要好好孝敬你!”

邱晨笑着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真到了林旭娶妻之后,她才不会摆谱让人家孝敬,那才是没病找病,给自己添堵呐!

她现照顾林旭,不过是为这具身体责,而且林旭也确实懂事让人心疼,可她从没想过将来要弟媳妇孝敬,不会那么做。她一来习惯有个人空间生活,二来这一个多月也见多了婆媳妯娌间矛盾,即使兰英这么爽女人,还经常表达对婆婆不满呢,遑论品性差小心眼儿多……

回家,邱晨招呼还识字写字孩子们:“你们都停一下,休息会儿,来试试衣裳,看合不合身!”

一听有衣裳,阿福阿满第一时间就冲了过了,俊言俊章也乐呵呵地过来了,倒是俊文俊书毕竟大些了,懂事了,有些不好意思,后才过来,俊文还向邱晨道:“姑姑,我们刚做了衣呐!”

邱晨瞪他一眼:“那是你娘给做,这是姑姑给做,怎么一样?”说着,一边儿将各人衣衫分了,然后当场给阿福阿满试衣服。

二魁媳妇针线全村都是数得着,孩子们试衣自然没有什么不妥,二魁家也就拿了布料走了。

邱晨又和一群大小孩子说了明天去县城,四个小是欢呼不已,三个大也是目光闪闪。

邱晨抱着阿满,微笑道:“二弟自己家,我已经和兰英姐说了,她中午晚上会给你做饭。早上我做完饭走,你只要早晚遛遛马,喂喂苏苏和鸡只就行了。”

只有他一个被留下家里,林旭难免会有些些沮丧,却还是懂事地答应下来。

倒是俊书很出乎邱晨意料,开口道:“姑姑,赶车我大哥一人就行了,我还是留家里吧。不说明儿要收药了?兰英姑不认字,到时候记账都麻烦!”

出行对于每个孩子吸引力之巨大,邱晨也是从孩子过来,自然很清楚。也因此,能够抵御这种吸引力,主动提出来留家里,是多么不容易。

略略沉吟片刻,邱晨就笑着答应下来,抬手摸了摸俊书头顶:“俊书长大了,知道替大人着想了!好,明天你就留家里,不过不用难受,也就过几天,还要去,到那时,就让你跟着哥哥去。”

俊书虽然主动提出留家里,但小小心里不是没有遗憾,不过,听到邱晨这么表扬,又知道很还有机会去县城,这小子就把那一点点不高兴丢开了,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嘿嘿笑道:“姑,你管放心吧,我会把家里看好。”

俊文这会儿也从错愕中醒过神来,不免有些羞惭,弟弟都能想到替姑姑分忧,他作为大哥却没想到,于是期期艾艾道:“老二,要不你赶车去县城,我留家里……”

俊书却没让俊文说完,就笑着止住了哥哥话:“大哥,还是你去吧。你赶车比我赶得好……嘿嘿,到时候姑姑买了东西,你力气大也能多帮着搬搬运运。”

俊文此时也释然了,笑着拍了俊书一巴掌:“就你小子看明白!”

俊言也旁边嚷嚷:“二哥,明天去了县城,我给你带兔儿腿啊!”

安平县城有一个老胡家肴肉,做肴兔腿出名,原来杨树勇去县城给孩子们带过,俊言就记住了那美妙滋味儿。小心思里就把这肴兔腿儿当成了美味东西了。

俊书也给了这小子一巴掌,笑道:“你小子,别光记得吃,明儿去县城,大哥要帮姑姑买东西办事儿,顾不上你们,你和俊章都要乖,不要乱跑,还要看好小福小满,可不能乱跑,小心让拍花子把你们拍了去!”

俊言俊章连连点头,一脸高兴也一脸郑重。

邱晨转身将孩子们放了,让他们洗漱准备睡觉。邱晨则借着孩子们写字桌子,拿了纸笔开始画图纸,毛笔太软,她跑到灶坑里寻了块木炭削尖,顺手了好多。

第二天要进城,晚上也就不讲故事了,说了几句话,就早早休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邱晨早起做了饭,一家人吃了,俊文去套了车,邱晨抱了一床旧被褥铺车上,把仍旧睡眼惺忪阿福阿满抱上车,拿被子盖了,俊言俊章不好意思和小孩儿一样,笑嘻嘻地坐到车辕上去了。邱晨不习惯盘着腿坐,总会觉得憋气,而且坐一会儿腿就会麻,就小心翼翼地坐车架子上,一边随着车辆颠簸晃动着,一边琢磨,等忙过这一阵子,就给车子加个车厢,那样出门就方便了,万一刮风下雨也不至于找不到个躲避地方。

刘家岙距离安平县城有五十多里路,坐马车需要一个半时辰,要经过清水镇和程家店,前几天杨树勇运砖程家窑就程家店北边儿。

马蹄哒哒,不多会儿,俊言俊章兴头儿就过去了,坐车辕上瞌睡起来。邱晨就俊文帮助下,把两个孩子也抱到车厢被窝里,四个孩子挤一起,左右都有车架子挡着,倒不虞他们会被颠簸下去。

进了三月,阳光明媚白天已经很暖和了,但夜里和早晚还是会有些寒意。邱晨临出门给自己和孩子们都穿了棉衣,这会儿坐马车上,被清晨小冷风吹着,还是有些瑟瑟。她掩了掩衣襟,坐到了车辕上。

车厢里,除非坐车架子上才能伸开腿,而车辕上,则可以把腿垂到车一侧,而且,这边视线也好……邱晨看来,就相当于汽车副驾驶了。

坐稳了,深呼了两口气,看着两侧田野里绿意渐浓景儿,邱晨就开始和俊文说话,无非是杨家事儿,还有杨家铺子种种,俊文憨厚少言,却也心力地回答邱晨询问,让她对‘娘家’多了许多了解。

姑侄俩说着话儿,倒也不觉旅途寂寞,不多会儿就到了清水镇。穿清水镇而过,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程家店。程家窑就程家店北,隔着路不远。一路上,每当经过村庄俊文总会给邱晨指点着介绍,程家窑也不例外。

程家窑并不高大,青灰色圆堡形建筑,周围堆垛着一些烧好青砖青瓦,邱晨抬头看过去,细细搜寻了一周也没看到现代砖窑那种挖土大坑,不由疑惑:“他们烧砖不是用土吗?”

俊文笑:“当然用土,不过烧砖用不是普通土,而是红色黏土,要去有黏土地方取,而且不能一个地方,不然就把地给毁了。”

邱晨愕然,慢慢地转回目光,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曾经老百姓有他们对耕田淳朴近乎虔诚爱护和尊重,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环境保护,却都自觉遵守着淳朴而有效保护习俗,打猎会避开春天繁衍季节,会避开幼崽和怀孕母兽;砖窑烧砖,却没有为了一点点眼前利润随地取土毁田,反而牢记着不可毁坏耕田俗规……这些人如此做,并没有人监督,也没有什么法律法规约束。真该让现代那些为了追求利润,而近乎丧心病狂大肆破坏环境人到这里来看看,让他们再来听听这些老百姓淳朴话语……只是,不知道那些被物质和利益完全腐化心灵,还能不能被这里淳朴和真挚所打动!

俊文偷偷看了姑姑一眼,不知道姑姑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他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只能专心地把马车赶得而稳。

到达程家店,太阳缓慢地跳出了地平线,暖暖阳光,逼退了寒风,让人们身上也暖和起来。

清水镇以北多时山坡崎岖,过了程家店,山丘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放眼望去,都是一望无际平原。这个时节,地里麦苗儿已经返青了,一块块平整麦地碧翠翠绿油油,让人心情也不知不觉地好起来。

“今年天儿好,这麦子长势真不错,若是能够再下两场雨,收成就能保住了。”俊文看着生机勃勃麦田,禁不住欢喜起来。

邱晨回想,自从她醒过来,好像就下了一场小雨,这都将近一个月没下雨了,她这个没有多少天气意识人都觉得要旱了,没想到俊文却说‘天儿好’。

斟酌了一下,邱晨开口道:“我看这天儿有些旱了,都一个月没见雨星儿了。”

俊文诧异地看了邱晨一眼,笑呵呵道:“姑姑,看来你是真离家久了,咱们杨家祖传看天气,昨儿晚上月亮四围有雨晕呐,多明天就有一场雨了。”

“哦,呵呵,我忙乎着没注意!”邱晨愕然了一下,干笑着把自己窘迫掩饰了过去,“这场雨要是下下来,倒正是时候。”

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别看俊文俊书年龄不大,她说话行事也要时刻注意着,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再多几次不引人怀疑都难。

他们是约摸卯时末从刘家岙出发,到达安平县城时候,已经是巳时中了,整整走了三个小时,这还是胭脂脚力好,换一匹马,估计比这还慢。

隔得很远,邱晨就看到了安平县城青灰色城墙,灰扑扑颜色并不鲜亮,却厚重古朴,给人一种安全可靠感觉。

邱晨早早就跳下车,活动了活动酸麻腿脚,然后跟马车旁,慢慢地朝着城门走去。车上四个小也已经醒了,这会儿正满眼兴奋,却安静地看着越走越近城门,透出第一次出门兴奋欣喜和忐忑。看得邱晨也不禁莞尔,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坐火车去北京时情形来。

大半晌午,正是进出城人多时候,青灰巍峨城门洞里,进进出出人流车马,络绎不绝。城门两侧分别站着两名穿着号服兵丁,却并没有盘查,也没有收取入城费什么。甚至还不时地和往来熟人笑着打声招呼,看起来挺和谐,也挺有鲜活。

邱晨也放松了心情,随着马车往里走,却没想到,一个兵丁却伸出长枪挡住了他们路:“你们是哪里?进城做什么?”

俊文虽然憨厚少言,这会儿却自觉责无旁贷应付官兵,连忙勒住马缰,笑着给那兵丁打拱道:“这位官爷,咱们是清水镇刘家岙,进城采买点儿东西!这是我姑姑和几个弟弟!”

那官兵上上下下把邱晨和几个孩子打量了一番,见确是一个妇人和几个毛孩子,也就没了兴趣询问,挥挥手让他们进了城。

赶车马车过了城门洞,一个步行青年笑着道:“你们是第一次进城吧?”

俊文憨厚实,笑着答道:“这位大哥看得明白,姑姑和我们兄弟确实是第一次进城,之前都是家父来。”

邱晨看那青年二十五六岁样子,个子高大魁梧,一张微黑脸膛,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笑容灿烂露出两排洁白牙齿来,看起来很淳朴很阳光样子。

俊文见对方穿着一身黑色棉布衣裳,黑色千层底布鞋,都是半旧,却没有补丁,肩膀上还搭着一个褡裢,于是问道:“看样子,这位大哥是城里人吧?”

那青年笑道:“小兄弟眼力也不错,我就城门里槐树巷儿住着。”

说着,青年目光胭脂身上扫过,眼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话语也是一顿,继而咧嘴一笑,道,“守城这些官爷眼睛好使着呐,谁是常来常往,谁是生面孔,他们都能一眼看出来。若是平日也就罢了,这几日,听说北边儿又有戎人扣边,县城里进出就查严一些,就怕有细作混进来。”

邱晨对于这个世界地理形势还没搞清楚,印象中除了两年前林升被征夫去了边关外,似乎老百姓平时都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很少有人提及边关之事,下意识里就以为边关离得远着呐,除非大规模战争,不会影响到小小刘家岙。今儿听这位一说,蒙人细作都有可能到了安平县,那岂不是说边关离得很近?

心中诧异,邱晨不由道:“边关那么远,也能到这边劫掠?”

那青年嘿然一笑,道:“大军对战自然离得远,但戎人扣边往往只是小队人马,他们劫掠了钱财粮米就走,来去如风,每每让边军莫叹奈何。又因为边关有大军驻守,反而不易得手。再者,他们马匹富裕,大都是一人双骑,二三百里路不过一夜来回……呵呵小娘子也不用怕,安平毕竟隔得远了些,眼下这样也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二三百里路?原来,边境只隔着自己二三百里路,这么近!

这个念头一闪,邱晨目光不由再次关注到青年身上。这个青年衣着打扮,就如一般人家子弟,可听他所言,却对行军之事极为熟稔……这似乎不正常吧?

虽说县城信息接受面比较广,但邱晨也不认为一个普通人家子弟会知道这些!

于是,邱晨话题一转,笑着问道:“我们进城是想找制铜铺子,请问这位兄弟,该往哪边走?”

黑衣青年咧嘴笑笑,抬手指着前面大街道:“你们沿着这条大街一直走,走到一家客来居酒楼一转,就能看到了。哦,制铜铺子门前放着一只大铜壶,老远就能看到,好找着呢!”说着,抬手摸了摸胭脂鬃毛,笑道:“这马儿不错!”

邱晨心头一跳,目光扫过那青年手。一双大手骨节分明,看起来就很孔武有力,只不过,这双手与满囤等农人明显不同,虽然有力,手背上皮肤却肌肤润泽,而且掌侧纹路和指甲缝隙里都干净整洁,没有常年劳作积累下来粗糙和泥垢,重要是,这人右手虎口处明显有一层厚茧……什么人才会虎口处摸出老茧来?

“那就谢谢了!”邱晨赶紧道了谢,招呼着俊文赶着马车顺着大街走下去。

黑衣青年站原地看着几个人背景,微眯着眼睛,露出一丝兴味笑容来。

一名十多岁小童从后边赶上来,凑到黑衣青年身边,疑惑道:“洪将军,您怎么……”

若是邱晨没有急着走掉,她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个小童正是几次喊她‘泼妇’那个!

“你小子,少我面前弄鬼,我可不是你们公子那般好脾气,惹恼了我,小心马鞭子!”洪展鹏抬手小童脑门上敲了个爆栗,笑嗔着。

安辔抬手摸摸被敲疼脑门儿,嘿嘿地陪着笑,却还等待洪展鹏答案。

洪展鹏抬眼看看那已掩入人流一家人,狡黠一笑,却没有给安辔解惑意思,只暗道,他们家那位什么性子?说那人偶发善心他是根本不信,不是那种行事没有规矩。那么,是什么让那人破例将一匹大宛火焰驹贱卖掉……这其中缘由,可就很值得推敲了。而不管是何原因能让那人破例,这一家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么他透露一下,让那一家人能够避避险,也是没错!

咧咧嘴,洪展鹏一挥手,转身走进一条胡同。究竟有什么特别,去探探或许能有什么收获呢!

再说邱晨进了城,摆脱了那个让她感觉怪怪青年,沿着大街没走几步,喧嚣热闹市声就扑面而来。

临近晌午,正是一天里市面热闹时候,街道两旁店铺或挂着门面招牌,或挑着高高布幌子,也有树一根高高杆子挂一串灯笼,上书店铺名称或者主卖商品,各种各样,琳琅满目。

店铺和店铺之间墙根下,则是一个一个露天摊子,这卖各种小吃,卖一些手编物件儿,卖一些小件儿刺绣……些摊子没有店铺堂皇大气,却花样繁多,灵动多变。

还有一些流动贩子,扛着草棍子,上边插着红彤彤糖葫芦;也有扛着一担灯草花儿,花色艳丽,造型逼真,大老远火红浓绿耀人眼目……

别说几个孩子,就连邱晨,这会儿也感觉眼睛有些不够使了。

几个孩子都有些坐不住了,邱晨却不会自找麻烦,把孩子们放下车,那还不和撒出圈鸡似,四下里乱跑一气儿……她只怕光找孩子功夫了!

哄着孩子们车上坐好,等会儿找地方存了马车,再带他们来逛街。几个孩子撅了会儿嘴巴,很就被喧腾热闹景象给吸引住了,一个个把着车架子看入神,也顾不得使小性儿了。

走了两刻钟,果然看到了一座醒目三层酒楼:客来居。绕过客来居,一只金光灿灿大铜壶就进入了眼帘!

制铜铺子里,一名老师傅带着两名年轻徒弟,正忙碌着,看到大大小小进来一群人,那名年轻小徒弟赶忙起身迎上来。

“几位客官,这是要制铜盆还是铜镜?我们廖家铜铺做铜盆能用几辈子不漏,铜镜也是光滑明亮,嫁姑娘娶媳妇都是好。”小伙计年龄不大,嘴皮子却很溜,一张口就做了一大通广告。

邱晨听得有趣,笑着点点头:“我们是来打制铜器,不过,不是做铜盆,也不是做铜镜,我们想打制几个特别东西。”

“哦?”小伙计有些意外,立刻转回头去向自家师傅用目光询问。

那须发花白老师傅也把手上打制一把铜壶放下,整整身上围裙,慢慢地走了过来。

“几位客官,不知你们要做什么物件儿?有没有样子?”

邱晨拿出自己画图纸,递给老师傅:“你是渠师傅吧?我想打制几个物件儿,这是我画图纸,你看看。”

那渠师傅拿过图纸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这样子倒不是不能打制,只不过,这位娘子打制物件大,用铜料多,暂时我这里也没有这么多。”

一听能打,邱晨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到原料不够!

愣了下,她才想起来,古代流通钱币都是铜铸,铜民间可是被控制东西,小打小闹打个盆子、镜子啥没人问,若是打她要这种几十斤重大件儿,还不止一件,这铜料还真是不好凑。

邱晨皱了眉头,心思急转,然后道:“渠师傅,我这些东西,只做管子和机关话,铜料够不够?”

渠师傅默然合计了一下,点点头。

邱晨又道:“渠师傅,您看,我这个要是用陶器话,这里打个孔,你能不能把这个机关给装上,做成不漏水?”

渠师傅这回没有犹豫,立刻就给了邱晨一个肯定答复。

邱晨立刻就笑开了:“那好,渠师傅,我这套物件儿等着用,您看看能不能给我赶一下工期,几天能做出来?”

渠师傅目光图纸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抬头对邱晨道:“这位小娘子,你画这个物件儿,我还从未见过,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

渠师傅指是邱晨画一个旋转式阀门,这个,此时应该还没出现吧?

邱晨却没有打算隐瞒,微笑着细细地把阀门构造细节和原理给渠师傅讲了。

那渠师傅恍然之后,一张皱纹深刻脸露出抑制不住地欢喜来:“这位小娘子,小老儿厚着脸问你一句,这物件您做完后,能不能还让我们继续做?”

邱晨笑着点点头:“可以!”

“啊,那小老儿就多谢了!”渠师傅对着邱晨躬身施礼,邱晨哪能受,侧了侧身,抬手虚扶了老师傅一把。

那老师傅又道:“既如此,小老儿就给小娘子赶赶工,嗯,两天,两天后,就可以来取了!”

不等邱晨说话,老师傅又赶紧补充道:“小娘子只需支付铜料钱,工钱小老儿就不要了。还有,小娘子需要把所需陶缸给我送过来,也好上边钻孔打制!”

邱晨之前了解过,打制铜器工钱根据工艺繁简而定,像她定做这些物件儿,个头大而且要求必须精密不能漏气漏水,这一笔手工费可少不了,要比原料还要贵不少。邱晨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询问了渠师傅用料价钱,拿出十两银子做定钱,问了卖陶器铺子位置,立刻赶了车去购买。这个时代,陶瓷业还是非常发达成熟,邱晨毫不费力地就购得了一口两人合抱大陶缸,一口可以扣锅上中号陶缸,请那卖陶器店铺给大陶缸打个孔,中号陶缸则直接切了底儿,只留了一个圈儿,一起拉回铜器铺子。两口大陶缸,加打孔切割,不过花了不到一百二十文。

把蒸馏器具打造事情办完,邱晨此次进县城主要任务就算完成了。看看天色还不到午时,于是就把马车托付给制铜铺子,带着一大四小五个孩子去逛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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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巷儿,本是无名小巷,只有四五户人家,因为巷首一户人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主干粗如怀抱,枝繁叶茂,每到夏季绿叶伸展开来,碧翠如盖,这条小巷也因此树得名。

三月初,古槐上刚刚生出点点嫩绿叶芽儿,树下一张石桌,桌上一壶香茶,旁边坐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着一件青色茧绸长衫,正捧着一卷书看入神。

大门开启,一个黑衣青年哈哈大笑着步走了进来,打破了小院宁静悠闲,也打扰了那位看书公子。

“哈哈,难怪文庸那家伙耿耿不忘,那匹红马真是不错,没见识人或许以为是胭脂雪血统不纯,文庸那家伙一定看出来了,那可是大宛火焰驹,比什么胭脂雪可强太多了!”说着,黑衣青年伸手捞起桌上茶壶,也不用茶杯,直接对着壶嘴儿咕嘟咕嘟一阵狂喝。一气儿喝下半壶茶,这才觉得解了渴,抬起袖子擦擦嘴巴,将茶壶往桌上一放,随意地扯过桌旁另一张椅子,手脚摊开地往上一坐,长长地吁了口气,却仿佛又想起什么有趣事儿来,嘿嘿地笑开了。

另一边公子握着书卷,横了那青年一眼。那黑衣青年脸上笑容未变,摊开手脚却不知不觉地缩了回来,规规矩矩放好。

“大哥,据斥候所报,咱们那布袋已经备好了,只要猎物一入套,咱们可就要收口了……”

握书卷公子略略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半空,目光凝于一点道:“可有上佳疗伤之法报上来?”

黑衣男子脸色也是一凝,随即略显沉重地摇摇头:“还未见回报。不过,时日尚短,或许过几日就能有了。”

握书卷公子抿抿嘴角,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放,起身道:“只怕,赶不及……”

黑衣男子脸色也彻底沉重下来。

虽然话没说完,他却知道,这赶不及之后意味着什么,那将意味着大战后无数没有把命丢战场上兄弟,会因外伤感染恶化而悲惨死去。他忘不了那些兄弟们不甘目光,忘不了那些兄弟被伤病折磨不成人形悲惨模样……

“嘛,说什么医药世家,悬壶济世,却连个治外伤方子都拿不出来,偏偏还个顶个两眼盯着给大军药材供应……我这就去把那些只吃粮米不干正事儿草包货抓来审问,我就不信问不出一个治外伤好方子来!”黑衣青年一巴掌拍石桌上,愤愤地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被喝止住。

“站住!”

一声清喝,声音并不大,甚至语气都是淡淡,却让黑衣青年暴怒脚步戛然止住。

“大哥!”黑衣青年转回身,有些不甘地低叫。

秦铮抬眼,目光清冷地看过来,“你去把那些人抓来,就能问出治外伤方子了?即使用刑逼出方子来,你敢给兄弟们用?”

黑衣青年瞪着眼,嘎巴嘎巴嘴,却一个反驳字也说不出来。

他是武将,上阵杀敌行,斥候打探都行,却独独没有办法对付那些文绉绉手无缚鸡之力郎中!那些人,他一拳头下去估计就能打个半死,却没办法让他们想出上好疗伤方子来。

看着黑衣青年一脸不甘,秦铮抬手他肩头拍了两下,安抚道:“你且安下心来,再等两天!”

“……就这么等着?”黑衣青年目光小院和石桌上扫过,边境战事一触即发,他们这半个月来却窝这小院子里……他早就焦躁要冒火了!

秦铮将他不满看眼里,竟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来,这个洪展鹏是他身边一员虎将,也是他从军前就结下义弟。这个家伙打起仗来有勇有谋,偏偏平时就做出一副憨粗大样子来,也不知是故意给谁看!

哼,以为他不知道他心思嘛!

低头,将眼中那一丝笑意掩了去,也不再理会洪展鹏,弹弹袍角,径直朝外走去。

洪展鹏怔了怔,急忙抬脚跟了上去,想张嘴问,终是没敢开口,却忍不住回头朝无声跟上来两名侍卫打起眼色,得到却是摇头表示不知道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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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玩看看,邱晨带着五个孩子悠闲地一路逛下来,然后一个小吃摊子上买了几碗面和十来个包子,吃了午饭。

当然,还买了俊言俊章念念不已胡记肴兔肉。这种肴兔看起来颜色有些暗红,味道邱晨看来也称得上佳品。没有野兔肉那股子土腥气,即使冷食,也是咸香满口,有一股特异香气。邱晨一问价格,每只肴兔儿不过八十文,干脆多买几只,带回去给大家伙儿都尝尝。

经过一个卖首饰小摊子时,摊子上摆放一些木雕簪子和镯子,雕工拙朴可爱,邱晨选了几只簪子揣怀里。

一家香料铺子里,邱晨看到货柜上挂着一小串红色细细尖尖东西,差点儿让她惊喜地蹦起来。这些日子,好多菜都因为没有辣椒调味,做不出地道味道来,原本想着这个时代辣椒还没传进来呢,没想到居然被挂香料铺子里做装饰!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邱晨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一包丁香和一盒玫瑰膏子,就把那串朝天尖椒当成了搭头儿拿到了手。只不过,一出香料铺门,邱晨就把花了五两银子丁香和玫瑰膏子随手放进俊文背后筐子里,只喜滋滋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串朝天尖椒包起来,揣进怀里。惹得俊文和几个小都有些不解,纷纷询问是什么东西,值得邱晨这么宝贝,邱晨却故作神秘地笑着摇摇头:“等回到家你们就知道了!”

他们还街尾看到一个老太太守了个篮子卖鸭蛋,邱晨想起美味咸鸭蛋,一口气将老太太带四十几只鸭蛋都买了下来,又加了五个钱儿,把老太太旧垸子也买下来,里边老太太垫了厚厚麦穰,倒不怕鸭蛋颠破了。

当然了,县城里有是清水镇没有,比如白糖,比如紫菜、笋干,比如上好茶叶、笔墨纸砚,邱晨斟酌着买了一些。还有一个让邱晨惦念已久物件儿,一只大澡盆。

逛街时间过得飞,一眨眼就过去了一个时辰。午时末,一行人去制铜铺子取了马车,几个孩子恋恋不舍中,踏上了返程路。

一路上,几个孩子拿了麦芽糖玩不亦乐乎,每个人拿了两根小棍子缠了麦芽糖,看谁玩花样儿多。阿满小手玩不利落,过一会儿,就忍不住伸出小舌头舔一下,然后,就眯了眼睛,仿佛吃到了什么极品美味儿似,看邱晨心里也软软。

玩够了麦芽糖,阿福阿满就爬进大澡盆里,邱晨怕他们颠簸,取了褥子给他们铺木澡盆里,后,俊言俊章也挤了进去,几个孩子躺澡盆里,邱晨就给他们讲故事,马车颠簸着,几个孩子竟挤澡盆里睡着了,邱晨就拿了被子给他们盖上。

一路急赶,酉时末才赶回刘家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还没进村,村口岔路口,老远就看到昏暗天光下,两个细瘦身影翘首以待,已经睡醒四个孩子站马车上就开始大喊,叫二叔,叫二哥,热闹成一团。

“二叔,娘给你买了书、方巾!”

“二哥,我给你带回了肴兔腿儿!”

林旭和俊书也欢喜地迎了上来,阿满第一个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麻糖,塞进林旭和俊书嘴里,引得两人抱了小丫头亲了又亲,把阿福和俊言给眼气不行。

回到家里,青山和庆和家都已经回去了,兰英正做饭,听到马车声,就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俊书、林旭帮着俊文把车卸了,就牵了马去遛马饮马,邱晨则张罗着给几个小洗了手脸,把他们都打发到炕上歇着,自己将买回来东西扒拉出来,取了一只肴兔一包点心一包糖交给兰英。还从怀里摸出几根木簪子,招呼兰英过来挑。

“来瞧瞧,我买了几只簪子,你挑一支去戴!”

村里妇人很少有首饰装点,绾头发很多就是用一根树枝削一下来用。有娘家富裕配送嫁妆里有那么一两件银首饰,平日里也根本不舍得带,都是重大节日时才会拿出来一用。然后深深地藏箱子底儿,留着给女儿做嫁妆。

邱晨买几支簪子,虽说只是木制,雕工却还算精致,兰英看到怎么会不喜欢。想着木簪子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心中也欢喜就没有推辞,笑呵呵地挑选了一番,后选了一支桃花簪。

邱晨拿了直接把她头上筷子替了下来,连声赞了。旁边阿满也拍着小巴掌,乐呵呵道:“好看,兰英姨好看!”

把个兰英高兴地,伸手抱住阿满亲了好几口,逗得小丫头咯咯咯地笑起来。

听到动静,栓子和石头也跑了过来。邱晨拿扦子一人缠了一团麦芽糖,还给灵芝、芝儿、香儿、山子也都缠了,让两个小子给哥哥姐姐们送回去。

兰英戴了木簪喜滋滋地回了家,邱晨就招呼一家人吃饭。

吃罢饭,邱晨就开始忙忙碌碌地烧水,把木澡盆放堂屋里,倒入半盆热水,先把阿福、俊言、俊章剥光了衣服,抱进澡盆里,一阵揉搓冲洗,把几个小猴子洗皮肤发红,这才擦干了,抱进早就放好被窝里。然后换了水,交给三个大点儿男孩子洗澡。等一家人都洗完了,原准备留着和自己一起洗阿满已经滚被窝里睡着了。邱晨也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却仍旧把房门关了,自己痛痛地泡了个澡。

坐进热气蒸腾澡盆里,邱晨长长地舒了口气。当年用着二十四小时供应淋浴时,绝对想不到如今为了洗一回澡,需要折腾一整个晚上!

泡皮肤发白了,邱晨才赶紧搓了搓身上老泥,拿干净热水冲洗干净,擦干了身体,穿了衣裤,借着热水,将一家大小换下来脏衣服洗了,又将脏水一盆盆端出去倒了,把澡盆清理干净,这才抖着冰冷手脚爬上炕,钻进被火炕烘得热乎乎被窝,头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邱晨终于得酬所愿洗了一回热水澡,随着一身污垢被洗净,仿佛她与这具身体契合度都提高了许多,整个人身心舒坦放松下来,这一觉睡得自然分外香甜,第二天居然破天荒地起晚了。

一睁眼,天光已经大亮,还没回头,就听到身旁唧唧喳喳地压低了说话声,竟是连几个孩子都醒了。

邱晨觉得有些脸红,抬起手搓了搓脸,起身穿了衣服,同时也招呼着几个孩子穿衣起床。一看才知道,炕上躺着只有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四个小,连俊书那小子都早起了。

走到外屋,锅上冒着热气,灶坑里尚燃着余火,有清淡儿朴实米饭香从锅里透出来,让人自由地生出一种欢喜和满足来。想来是林旭和俊文俊书早起了,连早饭也做好了。

邱晨嘴角溢出一抹宽慰笑容,招呼着几个小一起洗漱了,把昨晚洗干净衣服拿到院子里,抖开晾晒衣绳上。正用力抻着衣服上小皱褶儿,林旭和俊文俊书牵着马,挑着一担鲜青草回来了。

“昨儿那么累,你们几个怎么也不多睡会儿?”邱晨笑着把饭摆上,一边和几个大打招呼。

林旭笑笑,俊文俊书则连称不累,俊文又道:“姑姑,我和俊书去池塘那边了,何师傅今儿早上开始给荷塘放水,说蓄水后晒上一集,就能种莲菜了。”

“哦,已经放水了!呵呵,看来,我们吃莲菜日子就有指望了!”邱晨笑应着,心里却提醒自己,待会儿去三奶奶家看看。

那日,刘金才带了何师傅来,认了主家后,就说林家不方便,把何师傅带到三奶奶家吃住。当时邱晨忙得没顾上,只让人送了些米面肉菜过去,这一眨眼都好几天了,她也忙过去那一阵儿了,却差点儿把这茬儿给忘了。还真是忙糊涂了。

一家人围桌吃饭,都要吃饱了,邱晨才猛地想起,这一天可是清明节了。那日兰英婆婆还特意提醒她去给林升上坟呢,一忙乎又差点儿忘了。

貌似,她还是把寒食节不动火风俗给忘了!

去给林升上坟,林旭和阿福阿满是必须去。

于是邱晨抬头向林旭道:“二弟,你们学堂可放假了?”

不过是随口一问,然后准备让林旭请假,没想到林旭倒真点了点头:“是,徐先生说祭扫乃孝道人伦大事,不可轻忽!”

这么一说,邱晨就只能答应着了。

点点头,邱晨道:“那好,吃过饭,我们去给祭扫一下吧!”

俊文四兄弟都是杨家儿郎,不需要去给林升祭扫。却也跟上,打算着万一姑姑悲伤过了,也好有个照应。

邱晨拿了几样祭品,和昨天去县城买回来香烛等物,装了两个垸子拎着,由林旭和俊文各拎了一只。邱晨抱了阿满,俊书和俊言俊章领了阿福,一起出门去给林升上坟。

临出门时,兰英婆婆王氏果然送过来两套纸糊衣服,都是内外衣裤鞋帽俱全,看得出很是费了一些功夫。邱晨自然连声谢过。

王氏宽慰了几句,还嘱咐道:“看着天色怕是有雨,你们去回,别给淋路上。”

邱晨带着几个孩子谢过,沿着缓坡一直向东而行。

林家是十几年前刚刚落户刘家岙,没有祖坟,林升衣冠冢就建东坡下林家一片田里。孤零零一抔黄土旁,当初下葬插柳木有一根已经萌发出几簇鹅黄色嫩芽,可以想见,几年后,这根柳木将会成长为一棵柳树,陪伴这座孤坟旁边。

一路上,邱晨让林旭抱了阿满走前边,她则领着阿福落后一步。无论如何,林升媳妇海棠不可能连自家男人坟都不记得!

天气果然如俊文说,阴沉着,似酝酿着一场珍贵春雨。

邱晨默默地跟林升身后,阿福阿满似乎也感受到了娘亲和叔叔身上那份沉重,也特别乖巧地一声不发。这一行人就显得特别安静,一路连一个说话都没有。

因为坟立了不久,土色尚,也没有什么枯草衰枝,就那么一个大大黄土包,顶上用一块青砖压着几串褪了色纸钱,风里瑟瑟着。坟包前边用青砖砌了一个小小祭台,连块墓碑都没有。祭台尚遗留着立坟时焚烧香烛纸马留下痕迹,显得格外凄凉。

到了坟前,林旭默默地把阿满放下,注视着坟堆片刻,回头对邱晨道:“大嫂,把祭品摆上吧。我给哥哥添捧土!”

两万字大,亲们满意么……

累死了,这是要死人节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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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赶太急,文文写和糙,今儿早起粟粟又修过了,已经看过得亲们,可看可不看……那啥,实是抱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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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这人真笨!

章节名:第六十六章这人真笨!

第六十六章这个叔叔真笨!

村子里生活艰辛,没有财力修建牢固石墓砖墓,只能起一个黄土包。为了这坟堆不至于渐渐被风雨耕地所平,亲人们来上坟祭扫时一大任务就是添土维护,村里人总会说,谁谁谁坟堆多少年了还不见小,溜溜光没有杂草,就夸这人亲人后辈们有心孝顺!这座坟,仿佛就是去世之人活着人心中位置和重量具体体现!

邱晨没有出声,点点头,俊文把两只盛放祭品垸子拎了过来,放祭台旁,然后把一碗碗祭品拿出来,摆放到狭小青砖祭台上,之后把香炉烛台等物也拿出来,按烛火两分香炉居中次序,依次摆放起来。

俊书则带着俊言俊章跟着林旭一起,把坟头上落叶草屑捡拾干净,又去旁边田地里捧了黄土,培坟包之上。

俊文点燃了香烛,又取了纸钱递给邱晨,邱晨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坟前跪下,拿了纸钱蜡烛上借了火,祭台前开始祭祀焚烧。

林旭一边捧起泥土添坟头上,用手拍实,一边低声念叨着:“大哥,大嫂带弟弟和阿福阿满来看你了。这些日子,大嫂一人辛苦操持着林家,学会了炒药制药,开了一炒药作坊,家里日子好过了许多。咱们家前几日起了院墙,盖了西厢房,都是石头建脚青砖青瓦。还买了将近十九亩地。还买了车马,马儿还是罕见大漠良驹胭脂雪,特别神骏,你要是一定欢喜……眼下又院前洼地挖了池子准备种莲菜,大嫂……大哥,你放心吧,大嫂很好,阿福阿满很好,小弟我也很好,你那边一个人,不要挂念家里……”

念叨着念叨着,林升眼泪止不住地涌上来,流了满脸,他也不知道擦,仍旧一边加固着坟头,一边絮絮地把家里情况念叨给大哥听,仿佛大哥就他眼前,虽然没有出声,却默默地倾听似。

不知是不是林旭抽泣声,还是这肃穆场景勾动了邱晨神经,她竟也不知不觉地流下两行泪来,冰冷泪水滑过面颊,渗入嘴角,咸涩滋味才提醒,她哭了。

阿福阿满一边一个似有些紧张,阿福扯住了邱晨衣角,阿满则搂紧了邱晨腿,都紧紧地偎母亲身上。

林旭添完坟,回头一看大嫂满脸泪水,跪坟前,两个孩子也是一脸哀戚,心下加悲戚。默默地走到祭台前,林旭也跪邱晨身旁,上了香。

一阵风阴测测风吹过来,焚烧纸钱火和纸灰扑腾腾刮卷起来,直往人身上扑。

林旭和俊文一边一个,上前扶住邱晨,俊书和俊言俊章则手疾眼地抱了阿福阿满,一起往后退了几步。

“大嫂,你带着福儿满儿这吧,起风了,别让火扑到身上!”

邱晨默默地点点头,神情哀戚木然地拉着两个孩子再次跪下来,林旭则返回祭台前,拿了纸钱祭品继续焚烧祭拜。俊文去寻了一根长树枝过来,隔着一段距离翻腾着燃烧纸钱祭品,被风吹得呼啦啦火苗,炙烤人手脸生疼,隔得远些能好受些,也避免被火扑上,发生意外。

前边,俊文帮着林旭焚烧纸钱、衣服,邱晨就带着两个孩子默默跪后边。

微微勾则着头,邱晨满心黯然悲伤,想却不是林升,而是那个世界已经逝去奶奶,和那些亲密好友同学,甚至连意见分歧对立几个同行这一刻,都让她无比怀念。

仿佛刚刚已经把话说完了,这会儿,林旭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流着泪倒了三杯酒洒坟前,将带来纸钱纸衣烧了,从那些祭品中用筷子挨个碗里夹出一些来,放到火里焚化了,又磕了头,差不多坟前香烛也燃完了。林旭就开始清理坟前余火,又把一碗一碗祭品,吹去浮灰放回垸子里。转回身,见大嫂带着两个孩子还跪那儿,不由是心生哀意,刚刚抑住泪水再一次汹涌上来,流了满脸。

强抑住悲声,林旭抬手抹抹脸上泪水,拖着步子走过去,一手一个先把阿福阿满抱起来,又对仿佛悲伤至极大嫂道:“大嫂,起来吧,地上凉,跪久了,伤腿……”

这一声,邱晨却仿佛仍旧毫无所知,林旭就叫着阿福阿满道:“福儿满儿,叫娘亲起来,咱们回家了!”

阿福阿满答应着,一边一个搂了邱晨胳膊,软软脆脆地叫:“娘!回家了!”

“娘亲,起来了,回家啦!”

邱晨恍恍惚惚地正看着一张张熟悉容颜眼前放电影呢,突然听到有人喊大嫂,她没有那个做大嫂自知,不想离开那些熟悉面孔,那些亲近笑容,可片刻又有人搂了她胳膊叫娘亲,叫她回家!

回家这个词,触动了她心底某处柔软,回家啊,是该回家了!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丢开了那些无比熟悉面容笑脸,抬起头,阴沉风吹过来,湿漉漉眼睛涩涩地发疼,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就看到阿福阿满两张小脸挂着泪珠,正一脸焦急地扯着她胳膊一声声呼唤着,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唉!她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回不去了不是吗?怎么还会再次放纵自己沉湎进去!

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又从袖袋中摸出手帕,给两个孩子擦干脸上眼泪,伸手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拍着安慰了一番,又给两个孩子拍打去身上泥土,这才让林旭抱了阿满,自己起身背了阿福,一步步往家走去。

路上,仍旧有些懵懂俊言俊章询问着:“……你们家怎么就一座坟,祖坟呢?”

这会儿,邱晨神思已经恢复了清明,听到俊言俊章这么问,不由地竖起耳朵凝神听着。

林旭这会儿虽然仍旧心里悲戚,却也稍稍收了些悲色,听到俊言俊章询问,也就开口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小时候哥哥曾和我说过,当年父亲带我们兄弟俩是从京城搬过来,只不过,父亲只此住了一年,安顿好我们兄弟就外出了……从那以后,就再无音信……至于再往上祖辈,哥哥没有提过,我也不知道了。”

感情,这音信全无还是从父辈遗传来啊!

林旭谈及林家来历显然也是所知不多,不过邱晨还是有些许收获。比如,林旭言谈中只提及了父亲,却没有提母亲,也不知自己那个便宜婆婆是之前就去世了还是怎么了。至于那个便宜公公,邱晨则颇不以为然,十年前林旭还是一两岁幼儿,林升也不过十多岁半大孩子,那位就把两个孩子撂这里,再没露面,这人感情根本没有身为人父责任感啊……鄙视!

林升带着那么小林旭能够活下来,还娶妻生子,还真是不容易啊!

邱晨腹诽着,顾自低头往回走。俊言俊章似乎也没了说话兴致,再没提什么问题,一行人就此彻底安静下来,默默地往回走着,这旁人看来,衬着身后阴沉天色,难免就透出一股子悲哀凄凉意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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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廖文清,那日林家想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又有疗伤药配方惦记着,从刘家岙离开后,就即刻连夜回了府城廖家。

虽然心里急切,但廖文清还没有糊了心,还知道先去拜见父亲,并把找到上佳疗伤药配方事情向父亲廖家丞汇报了,廖家丞大喜。可待听到林家要求自己制药,并不交出配方后,又不由转了怒色。

“那妇人如此不识抬举,若非我廖家,谁肯相信她一个乡村妇人……”

廖文清虽知父亲说都是实情,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过意,却也不敢跟老爷子撂脸子,只好连忙上前抚慰:“爹,你且别发火,听儿子把话说完。”

廖家丞恨恨地瞪着廖文清,还是忍了怒气坐了下来。

廖文清赶忙倒了一杯茶递到老爹手里,看着廖家丞喝了一口茶,脸色稍稍缓和了,这才斟酌着开口道:“爹,儿子这些日子与那妇人接触下来,越来越觉得,那妇人不止茯苓膏和疗伤药两种配方……哪怕只是这两种配方,茯苓膏还罢了,疗伤药值多少,您老英明,自然比我看得清楚……这一次,她之所以坚持自家制药,怕不过是我们起了什么心思……”

一听这话,廖家丞怒火又冒了上来,一瞪眼还没说话呢,就被廖文清按住,继续道:“爹,您老可是做了一辈子生意了,这事儿也不怨人家信不过咱,搁谁身上只怕都会这么做。这疗伤药非同小可,一旦拿出来,别说像咱一样人家,那些官宦人家只怕都忍不住要伸手……所以啊,儿子就琢磨着,咱们怎么能又妥帖又不声张把这个方子拿过来……可是太难了,儿子我为了咱们家可是殚精竭虑,绞脑汁啊……”

廖家丞这会儿怒气已经缓了许多,看着儿子挤眉弄眼怪样子,忍不住抬手就给了廖文清一巴掌,呵斥道:“别弄鬼,赶紧说!”

廖文清夸张地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揉着,一边呲牙咧嘴地朝廖家丞诉诉苦,眼看着老爷子又要抬手打,这才赶忙上前按住老爹巴掌,把自己打算说出来:“那啥,你和我娘不是总嫌乎儿子不娶妻成家吗……你看,我这未娶,她男人也死了,我直接把她娶进门,岂不一切水到渠成,妥妥帖帖了……”

说实话,廖文清对自己这个打算没什么底气,所以,他一边说一边那眼睛觑着廖家丞脸色,却见廖家丞听了他话之后虽然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发怒,提着心就渐渐落了下来。

廖家丞皱着眉,低头沉吟了好半天,也没有开口,廖文清就觉得心里像是有七八只猫抓一样,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了,巴巴地去换了杯热茶,递进廖家丞手里,同时轻声叫道:“爹……”

廖家丞接了茶杯,一改平日火爆,竟是轻轻叹了口气,让廖文清刚刚放下心有忽忽悠悠地提溜了起来。

就廖文清忍不住要开口催促之际,廖家丞终于开口道:“这事儿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廖家着想,可那妇人毕竟是寡妇,还带了两个孩子,你娶了她实是太委屈了。”

这是同意了啊?

廖文清心中根本没有委屈感觉,一听老爹松了口,登时大喜,不过还知道把这份喜悦压心底,脸上只露出一抹坚毅来,道:“爹,只要能让咱廖家发扬光大,儿子就不委屈。”

廖家丞这会儿对儿子敢于牺牲勇于牺牲精神是非常非常满意,抬手拍了拍儿子肩膀,道:“也罢,等将那妇人娶进门来,再让你娘替你踅抹几个温柔貌美妾室……”

一听这话,廖文清就知道自己装可怜装过了,连忙道:“爹,那妇人虽说生乡村之间,却并不粗鄙,而且容貌也颇为清丽……咳咳,儿子是真不委屈,你老就不用和我娘提什么纳妾事儿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你老爹我还不糊涂,怎么着也得你把人娶进门之后再说这些。”廖家丞一听儿子把那个寡妇夸得和朵花儿似,就有些不乐意了。

这大概是所有当父母通病,孩子小盼着孩子长大,等孩子长大了,又心急娶妻。可等真把媳妇娶进门了,当爹娘就总会觉得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孩子被人抢走了,又有些见不得儿子看重媳妇了……

廖文清连忙笑着描补:“爹,她进门后,咱们还得哄着些,说不得还有多少好方子呢!”

廖家丞这回没有呵斥儿子,捧着茶碗点了点头:“罢了,你只要记得光大咱们廖家,纳不纳妾,我就不操这闲心了。”

廖文清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又给老爷子拍了一顿马屁,把廖家丞拍通身舒服妥帖,就主动提出要去和自家夫人高氏说说,毕竟,给儿子娶妻,大部分事情都要高氏这个当娘来操持。

廖文清仿佛已经看到把林家娘子娶进门来,换成了廖家娘子了,满心欢喜地跟廖家丞身后,去寻高氏说事儿。

可让廖文清和廖家丞都没想到是,他们爷俩商量好了事儿,到了高氏这里,却遭到了坚决否定。

高氏根本没听廖文清说完,就一口给否决了:“想娶个寡妇进门,没门儿!”

原来,高氏早就从廖文清身边小厮嘴里得了信儿,知道这些日子自己心疼三儿子居然和一个乡下寡妇来往密切,她心里就憋着口气,这会儿听到廖文清居然打算把那乡下媳妇娶进门,当然不会同意。

她如此优秀儿子,什么样高门大户千金闺秀娶不来啊,非得娶个乡下寡妇进门,这以后她哪还有脸出门见人啊!

“妇人之见!”廖家丞呵斥一声,却又忍住气把自己和儿子打算细细地和高氏说了一遍。高氏虽然不如廖家丞通透,却也知道廖家发展是大事,是重中之重,既然那妇人手握重要药物配方,丈夫儿子将人娶进门打算恐怕是不能改了,可让那么一个乡下寡妇做儿媳,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要说高氏也有些急智,心思一转,就道:“那妇人不过是个乡下寡妇,咱们肯收容她,已是她积了几辈子福祉了……这样吧,既然对咱们廖家有用,那就纳了吧!不过,纳她进门之前,老三先给我应下商家二小姐婚事。待商二小姐娶进门,再纳那妇人进门不迟!”

这一句话,就把正妻改成妾了。而且,还要纳进门之前,先娶一门大户女子进来……

虽然廖家丞觉得这事儿恐怕没有高氏盘算那么轻松,可他本身也觉得让儿子娶个寡妇太委屈,一时竟没有出言反对。

廖家丞和高氏不了解林娘子,可廖文清却了解多,他虽然也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求娶对林家娘子来说,就是大诚意,根本没想到会遭到拒绝什么,可毕竟知道林家娘子傲气很,娶进门作正妻还罢了,若是纳妾,那妇人必不肯答应。

看着自家老爹也不出声,似乎也有些赞同高氏意见,不由地有些急了:“娘,人家手里握着那等药方子……这就是信儿没传出去,若是信儿传开了,等着娶她进门人有是呐,哪里还等你娶了儿媳,再去纳人做妾……”

廖文清一急之下,措辞也忘了斟酌了,登时激怒了高氏。

哐当一声,高氏手中茶杯已经被掷到地上,摔得粉碎,高氏一巴掌拍桌子上,怒气冲天地指着廖文清鼻子道:“再有什么了不起方子,也不需要我卖儿子来换!”

这话就有些捎带上廖家丞意思了。

“什么卖儿子不卖儿子……”廖家丞也不干了,怒气一冲,就要反驳。

廖文清也没想到会是引发这么大反应,心里烦躁,却也不能眼看着自家爹娘为了自己个儿吵起来,连忙上前架着自家老爹从高氏房间里走出来。

走出高氏院子好一会儿,廖家丞才缓和了怒气。看了看身边搀扶着自己三儿子,廖家丞轻叹了一声,难得安慰儿子道:“你且忍几日,让你娘消消气再提。她毕竟是当娘,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正常。”

听老爹如此说,廖文清也只能按下心中急躁烦乱,挤出一个笑脸来应着:“爹,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我娘答应之前,我会稳住那边……”

“嗯,如此甚好!”廖家丞也算是放下了心中那一点点担忧。刚刚廖文清说那句话太对了,那妇人手里握着方子事儿是没传开啊,传开了别说纳进门当妾了,只怕明媒正娶等着娶那妇人进门都能排起队来,他可没有子大地以为廖家强大无人敢惹,虽然小有家财,但毕竟只是行医经商之家,这府城里,人家哪怕只是一个不入流小吏都能辖制,不论那些高官达贵了。若是真惹来那些人瞩目,他们廖家只能靠边儿站。

后,廖文清回家商议婚事,就以各方暂时偃旗息鼓结束。

急躁烦乱廖文清安抚了自家老爹,家里也呆不下去了,但夜色已深,城门也早关了,他只好捺着性子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府城,返回安平县。

也就是说,邱晨进城时候,廖文清其实也安平城,只不过,有时候人与人也挺奇妙,赶巧了一天能见好几回,赶不巧儿,说不定擦身而过,却没注意到对方。

廖文清原本就和林娘子约好,这一日过来送药材原料和一些制药用具,包括他熟悉整套切碾捣工具,也有他有些不知所以一盘中号石磨。装好车正要出门,秦铮却带着一名黑脸汉子上了门,不用秦铮说,廖文清也知道这二人所为何来。他原来准备林家出了第一批货再接洽秦铮,这正让他堵门口,车上许多药材和制药用具避无可避,廖文清干脆光棍到底,直说找到了疗效极佳疗伤药方,并邀请秦铮同行。

原想着秦铮位高繁忙,必不会亲力亲为,却没想到人家二话没说,连马都没下,直接拨转马头,让他前头带路。廖文清无法,只好舍了备好马车,要了一匹马,与秦铮同行。

正值清明时节,杨柳吐绿,百草萌发,正是草长莺飞,放眼望去,远处山,近处田野,无处不是鹅黄嫩绿,一片勃勃生机。

秦铮性子清冷,不喜言笑,那位黑脸汉子洪展鹏却是豪爽性子,廖文清又有些刻意地寻找这话题,不着声色地奉承着,自然很就熟稔起来。几人并没有催促马匹,只是任马而驰,即使如此,也远比拉了货物马车了许多,从清水镇到达刘家岙不过两刻钟功夫,廖文清就和洪展鹏称兄道弟,言谈间竟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了。

几人乘兴而来,却没想到,到了林家门口,却见林家建黑色大门紧闭着。三人收缰坐马上静候,廖文清小厮没药步上前敲门,只不过没药手刚刚碰到门环还未敲响,就听那跟洪展鹏身后小厮安辔高声叫道:“竟是那泼妇!”

这一声高呼,可以说秦铮、廖文清都不陌生,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听到安辔这样称呼了,倒是洪展鹏第一次听到安辔这个称呼,颇觉兴趣,也不禁随着其他几人扭头看去,就见缓坡下几株垂柳掩映中,一名身着青色衣裙年轻妇人背着一个孩子,微微垂着头,正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近前。

不知怎么,那妇人并没有看过来,甚至连头都没抬,秦铮就从马上跳下来,下意识地抬了抬脚,却恰到好处地掩饰住自己失态,仿佛他只是下马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就将马缰丢给身后侍从,手往背后一负,静静地立那里,目光清冷地注视着那一家人拖大带小地一步步走近。

相形之下,廖文清就熟稔多了。他也几乎秦铮下马同时跃下马背,却毫不掩饰地笑着迎上前去。

“林娘子!”招呼一声,廖文清根本没有经过大脑,双手已经伸了过去,将邱晨背上阿福接了过去。

邱晨这才抬起头,撩了一下鬓角垂下一缕乱发,微微勾了唇角,道:“多谢少东家了!就要到家了,让孩子自己走吧!”

“不碍,不碍,这小小子个头不矮,可真不沉……呵呵,小家伙看来要多补一些,这么瘦怎么行啊!”廖文清一边笑着回应,一边还低头逗了逗仍旧神情肃穆阿福。再转回头,又朝后边林旭含笑略略点头致意。林旭抱着阿满,也同样点头回应,算是打过招呼了。

邱晨这会儿目光一转,看到秦铮几人已经明白了眼前形势,于是也不多言,只微笑着走到门首,推开院门,招呼一群人进门。

大门、围墙簇簇,包括门首地面都用青砖漫了地,也算得上整齐,但走进大门,偌大院子里,只有三间崭西厢还算像样,正屋和东厢低矮陈旧,简直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称之为简陋都太勉强,简直是太寒酸。

邱晨告了罪,带着两个孩子进屋洗了手脸。娘几个野地里哭了一场,眼睛都红肿着,涩涩疼。用清水洗一把,感觉果然好了许多。让两个孩子去找俊文几个,邱晨这才走过去,招呼廖文清几人。

安辔目光扫了一圈儿,嘴角就禁不住露出一个毫不掩饰嘲讽来。只不过,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敢再冒冒失失地乱说什么,只能和几名侍卫小厮,跟着迎上来俊文俊书,牵了马往后院去了。

前院寒酸不堪,进了后院,反而让安辔一阵诧异。这小厮虽然学得他家公子那般傲气些,但也学了一些他们家公子眼光,自然也有些见识。若说前院一眼就能看透这家寒酸话,后院虽然只是建了几个简单棚舍,却偏偏给了他一种看不透感觉。

特别是那孤零零地建院子角落小房子,他瞅了半天,居然都没看出是何用途!

就安辔愣怔着,俊书俊言带了俊言俊章几个小子引了众人,将马匹牵到角落马棚处栓了,又拿了鲜草料来,给几匹马喂上,伺候周到体贴,这些人都是擅长骑马之人,自然也都是爱马之人,见这几个小子手脚麻利,照料周到,不由都生了几分好感。

那名当初替邱晨挑马汉子,竟难得带了丝笑出来,问道:“几个小兄弟,看样子对掌管马儿很熟啊?”

俊文是老大,自然责无旁贷地替兄弟们回话,他双手抱拳胸,微微躬身道:“这位大哥眼力好,我们兄弟都是打小儿就跟着马儿打混了,不说知道多少,就是喜欢马儿!”

这么大孩子得了夸奖,还能保持这般丝毫无伪淳朴谦虚还真是不多见,这个汉子不由是多了一层好感,脸上笑意竟也深了那么一点点。

俊言这会儿也从马厩那边回来,见大哥和对方说话,谈论又是马儿,不由心痒难耐地插嘴道:“这位大哥,我看你们这些马儿可真是神骏很呐,不过,我还是喜欢我家胭脂!”

七八岁孩子,这么真挚夸奖,让人喜欢,当然,那一句看似多余自夸,也并不显得无礼,反而有一种孩童真纯质朴,让人忍俊不禁起来。

几个汉子,除了这个侍卫,就连安辔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俊言被几人笑有些窘,挠着脑袋,骨碌着一双黑亮干净大眼睛,众人身上转过,露出一脸莫名之色来。

他这种模样无疑取悦了那群人,众人笑声高。

俊章小小身子一挺胸脯,挡了俊言身前,气呼呼道:“我们家胭脂就是好,你们笑啥啊!到别人家里来,却取笑主人,真是……嗯,岂有此理!”

这句岂有此理,还是刚刚听林旭偶尔说起,觉得很有力,就记了心里,没想到,这会儿让他拿出来用上了。

相较于俊言淳朴可爱,俊章勇直反而投这些军中汉子脾胃。那侍卫脸上挂着笑,乐呵呵地朝着俊章伸出手来,似想要摸摸小孩子头顶,没想到,俊章正气头儿上呢,哪里会那么乖乖地等着对方碰触,头一歪,抬手就要把对方伸过来手打开。那个侍卫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人看清他怎么做到,却恰恰好躲开了俊章打来手臂,伸出去手却动作丝毫未见停顿地落了俊章头顶,轻轻地拍了拍愣住俊章,带着淡淡笑意道:“小家伙脾气不小哦!”

“哼,别碰我!”俊章这回不仅歪头,连腿也用上了,用力往旁边一跳,想要躲开那人手掌,却不想,那只大手却仿佛他头顶生了根,俊章竟是接连蹦了几下,都没能躲开。

小家伙却丝毫没有气馁,没有害怕,反把那股子执拗性子激了起来,眉毛倒竖,瞪圆着两眼,竟是不再躲避,反而拼全力,朝着那黑衣侍卫撞了过去。

“四弟!”

“俊章!”

“小三!”

几个不同声音同时响起,俊章就觉得自己先是眼前一花,视野中已经失去了目标,却几个喊声响起同时,身体被一双有力手臂固定住,本来拼全力身体竟是毫不听自己使唤般,双腿腾空往前翻了个跟头后,稳稳地落了地上。双脚着地,俊章半天都没醒过神来。

俊文俊书照应着把马匹拴好,就去炒药棚子里安置了几张长凳,准备让众人歇息,没想不过片刻,俊章居然为了维护俊言和那几个人顶起了牛儿。哥俩儿回头恰看到俊章全力一撞扑空,小小身子眼见就要扑倒地。俊章几人所之处可是铺了青砖,这一扑之下,即使不受大伤,说不得也可能磕掉几颗牙齿,父亲叔叔将两个弟弟托付给他们照应,万一出了事,他们可怎么向家里长辈交待!

情急之下,这哥俩也没想这么全面,惊惧之下,高声大呼自然脱口而出,同时喊是四弟。俊言喊是小三,这小子虽然比俊章小一岁,但总不肯承认,也不爱叫三哥,而是叫小三。而比较正式俊章,却是一个女声,却是送材料车到了,邱晨引着马车到后院来卸石磨和诸般用具。一转过屋角,却正好看到了那么惊险一幕,登时也是惊呼出声。

众人惊呼中,俊章有惊无险地安稳落地,这几人心也从嗓子眼儿,忽悠一下落了地。

俊言几乎俊章落地同时,就冲上来,扶住了俊章,连声呼唤:“小三,小三你没事吧?”

邱晨也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俊章,确定孩子毫发无伤,也知道,刚刚是这个侍卫逗孩子玩儿呢。虽然这种亲近孩子方式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但她还是能够分辨出,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稳了稳神,邱晨这才缓缓走到俊章俊言身边,先把两个孩子以保护姿态搂进自己怀里,抬头这才认出,和俊章逗乐子竟是替她选马那个侍卫,那心中仅剩一丝不虞也散了去。

虽然只是第二次接触,但邱晨却知道此人性子清冷,却很厚道,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于是嘴角就不由带了一丝笑,向着黑衣侍卫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道:“没想到是这位大哥,刚刚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多谢大哥维护了!”

黑衣侍卫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刚刚和人家孩子闹玩也不过是一时看着两个孩子顽皮逗趣,没想到反而被人称谢,难免有些窘迫,一张黝黑脸上就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红晕来,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

邱晨笑着拍拍怀里两个小家伙,道:“你们俩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你们可知道,这位叔叔可是身手了得,还有一手看马好本事……咱们家胭脂,当初还是这位叔叔帮着挑呐!”

其他也还罢了,听到胭脂是这个人挑,俊言和缓过劲儿来俊章都抬起了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看着黑衣侍卫,片刻之后,两个小子竟是同时扑了过去,一人抱住了黑衣侍卫一只手臂,齐声嚷嚷道:“叔叔,胭脂真是你挑?你教教我们辩马吧!”

俩小子倒是顺杆子爬,姑姑叫大哥,他们自然跟着叫叔叔。可没想到,这么一扑一搂,竟然千军万马中从未露过怯色汉子,红了脸。

一番打闹,加上邱晨执礼相待,这黑衣汉子面对两个臭小子要求,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了,一贯清冷无情脸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一丝苦笑,僵硬着脸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俊章俊言立刻欢跳着发出一阵欢呼,同时放开黑衣侍卫手臂,规规矩矩地学着林旭样子,朝着黑衣侍卫抱拳一揖及地,同声道:“多谢叔叔!”

“哈哈哈……”这回又是一阵爆笑传来,却是廖文清和洪展鹏跟秦铮身后走过来,恰看到这一幕,大笑出声。

洪展鹏爆笑还不够,还伸手指点着那黑衣侍卫笑谑道:“没想到,秦义这小子也有这一天!”

原来,这黑衣侍卫名叫秦义。是秦铮身边七侍卫之一,其他六位名字分别是智、信、仁、勇、严、礼!此次南来,跟秦铮身边就是秦义和秦礼二人。

只不过,洪展鹏这肆意大笑,却没人应和,他也浑不意。见廖文清笑过之后,已经和秦铮一起,跟着邱晨走进那搭好炒药棚子,指挥着几个人安装那沉重磨盘,他目光往那一伙热热闹闹挤马棚边人看了看,终还是给了那边闹哄哄小年轻们一个鄙视眼神,跟着秦铮走了过去。秦义相马有啥能耐,还不是他……他大哥一手调教出来!

炒药棚南段已经盘了两口灶,占去了炒药棚大约四分之一空间。邱晨指挥着众人,就将中号石磨安置北端。

那安置石磨师傅看了看邱晨指位置,不由心生疑惑,开口提示道:“这位娘子,石磨四围可要留出磨道来,你让按靠墙这么近,可没法子推磨啊!”

邱晨笑笑,摇头道:“无妨,你只需留出一尺宽空隙,能够让人打扫就够了。至于推磨,我自有办法!”

她现代湘西见过推磨,不用绕着磨盘做圆周运动,而只需磨盘上加一个木架子,然后按一根长木棍做柄,推动木柄,就能带动磨盘运动,剩绕着磨盘走啊走,走人头晕眼花。而且,进一步改造后,还能改造成脚踏式,人只要坐着就能操作,效率高,也比较省力。

嗯,这个想法要去和木匠沟通一下。得找个头脑灵活木匠才行,否则,就她这只能说出大概来情况,恐怕做不出来。

那按磨师傅没办法,只好指挥着几个青壮,一阵号子之后,将石磨安装了邱晨指定位置。看着几乎挨到墙上石磨,这回连廖文清都露出一脸疑惑了,别说洪展鹏了,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都被秦铮若有似无目光止住,后算是憋了一肚子疑惑,闷得整张脸都发红了。

只不过,显然邱晨没有给这些人解惑打算,把石磨安装好,就引着众人出了后院。

一一和送药人清点过数目,又逐一检查了药材品质,邱晨这才往来交接账册上签下了第一个名字。她没有签林娘子,也没签杨海棠,只是签了个小小花体晨。这是这段时间她唯一练,能够让人看字。没想到,这一会儿,这个花体晨字,倒可以用来作为类似印鉴东西使用了。

弄完这一些,天色也近了午时。

邱晨看看这么多人,家里实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招待,也没做留饭准备。

直接对廖文清道:“少东家,如此,诸事皆已齐备,我下午就开始动手,明天下午,你就可以过来拿试用品了。量多不了,大概能出十瓶左右。”

廖文清心急不假,却根本没敢想这么就能拿到成品,如今听说一天时间就能拿出成品来,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嫌少,一脸笑意藏都藏不住,连声答应下来。

邱晨自觉话该说都说了,事情该办也都办完了,这些人咋就还不说走呢?

她不善言辞交际,也不打算招待这些人,可毕竟大伙儿都算是合作伙伴,真开口直接撵人,廖文清还行,可旁边还有个冷着脸秦铮呢,据她猜测,这位军中恐怕少也是个团级干部吧,而且还是负责后勤,真要得罪了这位,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给他们穿小鞋啊!

既然不能撵人,那就虚留一下,对方知趣也就该告辞了。

虽是虚留,邱晨也不会将自己陷入尴尬,还是速地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把家里食材过了一遍,米面足够,蛋类不用说,刚够孩子们吃,没几个存货。猪肉倒是还有一些,还有昨天买回来紫菜虾皮……对啦,她昨天才县城买了十多条大咸鱼回来啊,还有辣椒,没有辣椒咸鱼会腥,有了辣椒,咸鱼可会非常好吃,而且,因为咸很,用量也小,一条鱼就差不多够四五个人吃了……嘿嘿,就它了!

虽然,对于拿出自己稀罕辣椒有些舍不得。再想想,有了辣椒籽,也不愁没辣椒吃了,又释然了。

她已经把寒食不动火风俗给完全丢到脑后去了!

邱晨微微一笑,仍旧对廖文清道:“这眼看晌午了,若是少东家和诸位不嫌弃农家饭菜粗陋,就这里留饭吧?”

廖文清也知道今儿人多,即使运送药材青壮跟着马车回去了,却还有秦铮和洪展鹏带数名随从,加吧加吧也有十四五口子,特别是秦铮带人,可都是军汉,能装饭着呐,林家这样还真是难以置办。何况,他也确实感觉这里吃饭有些怠慢大将军,那日上梁席他还记得,那还是林家能够置办出来好席面,他眼里仍旧上不得台面。两相里结合,他就想着拒绝,却没想到一直冷着脸没说话秦铮这会儿却开了尊口,淡淡道:“粗茶淡饭即可,不必为难!”

廖文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秦大将军居然答应林家吃饭?他做大将军,有没有想过,就他带那七八号人,一顿饭光馒头也得两大锅啊!

洪展鹏也有些愣神,他倒没想到自己个儿大肚能装,就是听着大哥这话音儿有些不对啊,这话听起来仍旧冷淡,可熟悉秦铮如他,怎么听着怎么觉得这句话中隐隐地竟有些关切之意呐?有木有,有木有啊?

一群人,倒是邱晨反应,微微一愣之后,就了解了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得了,她这是让着实着客了!

这会儿,邱晨都有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心,你说你咋就那么虚荣爱什么面子啊,直接撵人还抹不开脸,这下好了,留饭话是自己说,人家不过是答应了留饭,还很客气地嘱咐不用为难,她还能怎么说?赶紧麻利地收拾饭菜吧!

勉强挤出张笑脸,邱晨把廖文清几人招呼到院中矮桌上,沏了一壶茶过来,笑道:“家里没有人手,有怠慢处还请诸味担待!”

说完,也不再多啰嗦,干脆地转身进了屋。来十四五口人,加上自家六七口,二十多口人吃饭哪,她有得忙了!

这会儿,她还想,幸好今儿个过寒食,放了挖池子青壮们一天假--可,兰英几个帮手也被她放了假,这会儿连个帮忙人都没有!

首先拿了一只木盆,把五条大咸鱼剁成段儿,放进木盆里浸泡,去除多余盐分。笋干也拿出来泡发,然后把罐子里腌咸肉都拿出来,清洗之后,放进锅里蒸。下边锅里炖上了昨天买回来一副大骨。

另一口锅里同样生了火,闷了满满一大锅米饭,上边还加了蒸笼,笼中同样加了细竹篾箅子,铺了笼布,等锅里米煮膨胀,就拿笊篱捞上来,放蒸笼里--不要误会,邱晨不是蒸捞饭--锅里米捞上蒸笼后,她再次往锅里加了生米!

咸肉咸鱼可都下饭,米饭不够到时候可就难看了。

正忙乎着呢,兰英端了一笸箩卷子走了进来,“海棠啊,你昨儿进城没来得及蒸干粮吧,我给你拿了几个来。”

一进门看到院中这么多人,不由一愣。刚刚听到邱晨这边人声喧嚷,她还特意等着马车走了,人声小了才过来,没想到,这还有这么多人呐!

特别是坐小桌旁三位,一清冷,一豪爽,一俊雅,明明那么好看三位公子,却偏偏让兰英生出一种敬畏之心来,不免有些惴惴,仿佛手脚都没处放了。大着嗓门一句话没说完,竟生生地卡了嗓子眼儿里。

还好,邱晨听到声音,扎着围裙,手里还握着菜刀从屋里迎了出来:“兰英姐,你来啦!进屋,进屋!”

她虽然忙乱着,却也一眼就看出了兰英窘迫,连忙出声招呼。

兰英如逢大赦,连忙答应着往里走,经过矮桌旁时候,还紧张地朝那几个人匆匆福了福,这才紧跟着邱晨往屋里走。还没进门呐,门内做饭香味和热气就扑了出来,兰英小声惊呼道:“海棠啊,你咋生火做饭了?!”

邱晨忙乎有些晕头胀脑,一下子还没能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看着兰英,问:“咋了?”

兰英拍了把大腿,随即道:“今儿寒食啊……罢了罢了,那也不过是老人们古话儿,也没啥凭据……”

说着,转身走到门口招呼跟她过来栓子:“栓子,你去和你爷奶说一声,你海棠姨这边来客了,我这帮会儿忙,让家里别等我吃饭了!”

栓子嘿嘿一笑,嚷了声:“我也顺便和爷奶说一声,我和灵芝也不回家吃饭了,也不用等我们俩了……”话没说完,灵巧小身影已经飞也似地奔出了林家大门。

兰英嗔怪地瞪了一眼,回头对邱晨笑:“这孩子……你这比回家还实诚了!”

邱晨笑笑:“孩子们贪伴儿,这边孩子多,热闹!”

“也是!平日里这边说说笑笑热闹很,这么家里呆一天,连我都觉得不得劲儿呐!”兰英说笑着,挽了袖子就过来帮忙。她也不挑拣脏累,直接拿了个矮凳去洗盆子泡咸鱼了。

兰英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茅屋本就不隔音,又开着门窗,故而屋里两人对话,院子里几个人都听了个清楚。自然惊动了院子里几位,都停了喝茶闲谈,关注起这边对话来。

只不过,同样话听耳中,各人心思又有不同。

廖文清是有些懊恼加尴尬,刚刚他也忘记了今儿是寒食节,若是真带了一行人回去,家里不动火,酒楼也自然一样,他还真不好收场。怎么也不能拿冷食待客吧!可眼下,留下来是留下来了,也免了他冷食待客尴尬,却带累着邱晨动了火……这个时代,不敬先人可是大罪过!

原来,这女子名唤海棠啊!

秦铮暗暗有些不以为然,海棠争春百花中也以娇艳妖娆为胜,可这女子,容貌倒还不差,却是清秀中透着爽直傲然,根本没有半分娇艳妩媚之色,海棠--名不副实嘛!

咸鱼又腥又咸不说,因为晒得半干了,去鱼鳞非常不容易,而且鱼刺尖锐,一不小心还会扎到手,是做咸鱼麻烦一个步骤。

有了兰英帮忙,邱晨做饭从容了许多。拿了昨天买回来紫菜放水里泡开洗净备用,寻摸了一下,看到那四十多只鸭蛋,狠了狠心拿出二十只来,打盆子里,挖了几勺豆酱出来,锅里放一勺荤油,炝锅放入豆酱炸香,然后倒入打好鸭蛋飞地搅动,让炸香豆酱和蛋液充分混合,为了去除鸭蛋腥味儿,邱晨还点了几滴酒,很,一股子混合了荤油肉香、鸭蛋蛋香,还有豆酱特有咸香浓郁香气就馥郁开来,引得后院摆弄马儿军汉和孩子们,猛一阵吸鼻子,完了,都哈哈大笑说是太香了。

一个炸鸭蛋酱做好,盛两只小陶盆里。兰英已经洗了好咸鱼,邱晨又拿来两只鸡蛋打成蛋液,拿了一只笸箩撒上厚厚一层面粉,把洗干净控了水咸鱼块先放面粉中挂一层粉,再放进蛋液中挂一层,然后放进热了油锅里煎。

这个活儿兰英会做,就主动地接了过去。

邱晨又把泡软了皮儿笋干清洗干净,放进炖大骨锅里。吃笋干需要提前十来个小时泡发,她上赶着要用来不及了,就放进大骨汤里炖,这样不但发,而且会吃足了骨汤香味儿,用来炒菜会香。

邱晨把上边活儿做完,就去那她收橱子里干辣椒拿出来,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掰开,把辣椒籽都倒一只碗里,去掉辣椒蒂,把净辣椒放石臼中捣碎,只得了半碗辣椒末。

看着红彤彤辣椒末,邱晨叹了口气,依着她口味,这半碗一顿饭都不够用……

拎了素油罐,拿了辣椒末,邱晨去屋后支了一口小小铜锅,熬制红油。这玩意儿太呛,屋里锅灶上根本没办法弄,不然,屋里老半天没法待人。

林家忙忙碌碌地准备午饭待客,刘家岙整个村子里却烟火全无,家家户户都清锅冷灶,从林家飘散出来饭菜香味儿就格外诱人。

不多会儿,青山家大虎二虎,庆和家老三结实,就都跑到林家来了,进了门,熟门熟路地就往后院跑,看到邱晨屋后熬制东西,都纷纷跑过去看,却很就被呛得咳嗽连声地跑开了。

邱晨一手拿了湿布巾捂着口鼻,一边挥着锅铲撵着那些孩子,让他们远着些。

俊言俊章都已经和这些孩子们混熟了,隔老远地招呼:“你们别过去,我姑制药呢!”

邱晨听了这话,暗暗汗了一下,也顾不得解释,锅里红油已到了后关头,慢慢撤火,收油。等不得晾凉,邱晨就用锅铲挑了一点点放进嘴里……唔,鲜香麻辣,这种她喜欢熟悉味道……这儿辣椒是不是太辣了,她怎么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呢?!

收了火,邱晨端着熬好红油回前院,一边和马棚那边一大群大人孩子招呼,“稍等会就去前院吃饭哈!”

不用林旭、俊书四兄弟回应,二魁家山子石头,兰英家栓子,加上刚刚跑来五六个孩子,就欢喜地齐声应了。这些孩子林家吃饭都习惯了,简直一点儿做客自觉都没了,就如兰英说,比自家都实诚了。

邱晨却觉得人多了热闹,如今又不缺这么几口吃食,笑着回了前院,继续做菜。有了红油,其他就很简单了。

她回到屋里,兰英正好把一盆咸鱼煎好了,邱晨把蒸好咸肉取出来,把骨汤锅里笋干拿出来,让兰英都切成片,她自己则去菜园子里踅抹。

葱蒜总是开春生发早,菜园子里有林旭栽下老葱和蒜苗,培了厚厚土,院子里又隔风朝阳,所以比外边草木要长许多。蒜苗已经露出地面半扎,葱也长出了一扎多高墨绿色葱叶儿,林家菜园子里是郁郁葱葱一道风景。

邱晨拿了把铲子挖了一大掐绿葱青蒜,摘洗干净,白绿鲜嫩,拿手里都觉得水灵灵诱人食欲。

把青蒜切成段,加了笋干、咸肉炒,当然少不了一勺红油。

大葱不用炒了,还有余下一掐青蒜,搭配鸭蛋酱,就是一道好菜。

屋里饭菜收拾差不多了,林旭带着一群军汉一群孩子也回到了前院。

不用邱晨指使,林旭和俊文俊书就去搬了两张方桌,数张椅子、长凳出来,摆院子里。

然后给众人倒水洗手,准备摆饭。

秦铮自然是排第一个,他挥退了上来伺候侍卫,自己挽了衣袖,把手伸进木盆浸湿,揉搓两下,习惯地抬起手,林旭旁边看到,就以为他要洗手物事呢,就很自然地拿起装皂液青花小瓶递了过去。

“唔,这是何物?”小瓷瓶入手,秦铮有些意外,他家洗手是用香胰子,但自从进入军中,这些讲究之处差不多都改了。可即使他见多了京城权贵人家讲究排场,也没见过谁家洗手时还送上小瓷瓶……这个,应该是头油吧?或者香露?

阿满见自家娘亲制作皂液连这位很吓人叔叔也没见,不由升起一股子自豪来,很有些小显摆地上前,踮着脚接过秦铮手里瓶子,拔开瓶口木塞儿,举着手示意秦铮矮下身子:“你低一些!”

秦铮眨眨眼,看着一脸得意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命令,不由有些好笑,却还是很配合地弯下腰。

“伸过手来啊!”小丫头觉得这人真是笨啊,这么简单事儿,还需要她小丫头一步步指使啊!真是!

秦铮很无辜又莫名地,不知小丫头鄙夷之色来自何处。不过,他第一次与小孩子这么亲密接触,还是觉得很奇。

他伸出修长又有力大手来,阿满就小心翼翼地拿了瓷瓶子,秦铮手心里倒了那么一点点皂液!嗯,真只有一点点,也就两三滴样子……

因为娘亲说了,用这个洗手时候只用一点点就成,多了手上沾了泡泡,吃饭会肚肚疼!

存稿箱:……某人真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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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这场儿

章节名:第六十七章这场儿

第六十七章这场儿

秦铮看着手心中淡黄色糊状物,微微一顿之下,阿满已经很鄙视地倒了一点点皂液自己小小巴掌心里,还摇晃着胖乎乎小爪子向秦铮示意了一下,然后就伸进水盆沾了水,开始搓洗,小嘴里还嘟哝着:“搓搓手指,搓搓手背,搓搓手心和手腕,搓出泡泡水洗洗,洗白白小手不生病……”

自顾自地洗完了小手,阿满举着水淋淋小爪子正过来翻过去地给秦铮看,还睁大圆滚滚乌溜溜大眼睛看着秦铮问:“你学会了么?”

秦铮眉梢抽了抽,没露出什么表情,可旁边等着洗手一干人可有好些忍不住,扑哧扑哧窃笑声传来,又随即消声,显然是笑喷之后捂住了嘴巴什么。

林旭、俊文俊书年龄大些了,毕竟知道看人眉眼了,见阿满现得也差不多了,林旭就拿了布巾上前,给阿满擦干小手,将她抱开。俊言俊章却还小,毫无顾忌地嘿嘿笑着,俊言还揪着阿满小辫子笑她:“你个小丫头,哪里也少不了你,人家都是大人了,还能不会洗手啊……”

本来,那些人就是死命忍才忍住笑,俊言这小子一句毫不留情话,登时破了那些人忍功,别人不说,洪展鹏第一个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有这出头椽子顶着,其他人也不再憋笑憋得难受了,虽然不敢如洪展鹏一样放肆大笑,却也都或小声或无声地笑开了,就连肃正秦义都难得咧了嘴。

秦铮嘴角抽了抽,干脆假装充耳不闻地低头洗手……

“小孩子不懂事,我替你换盆净水吧。”林旭笑着,一回头看到秦铮俯身洗手,可盆中水早被满儿小丫头洗浮了一层细小泡沫,不复清澈了,赶忙上前道歉,并伸手就去端盆子换水。

“不必麻烦了。”秦铮却出声阻止了林旭动作,长臂一身,就着满儿小丫头洗手残水,沾了水,揉着手心皂液,果真揉出一团细白泡沫,然后,下意识地,他也像满儿那样搓搓手指,搓搓手背,搓搓手心……

就当他自觉洗完了,抬手要布巾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一个脆脆小声音:“手腕没洗!娘亲说,手腕也有虫虫,不洗,会肚肚疼哦!”

噗……不知谁又喷了,而洪展鹏已经很没形象地蹲到地上去了,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扬着手笑道:“哎,会肚肚疼,哈哈,一定要……哈哈……一定要,洗干净……哈哈……不然会肚肚疼……哦……”

秦铮本来还维持着淡然表情渐渐转冷,偏偏那边洪展鹏还不知死活地学着满儿软软声音,拖长了音儿地重复‘肚肚疼哦……’,秦铮眉头跳了跳,终是压下濒临爆发怒火,还弯下腰再次洗了洗手腕,这才直起身接过林旭手中布巾,动作舒缓优雅地擦干了手,然后目光一瞥那边蹲地上笑得毫无形象洪展鹏,冷冷道:“你就留下来处理后续吧!”

“哈哈哈……啊?大哥……别啊,这里有个鸟事好处理……嗳,大哥,我错了,你让我一起回去吧,啊?大哥……”洪展鹏本来笑几乎坐到地上打滚儿了都,猛地听到秦铮话,登时,一个鱼跃跳了起来,上赶着蹭到秦铮身边装傻卖萌地恳求起来。

奈何,卖萌也是件技术活儿,还特别挑人。

这活儿要是让阿满来做,只怕没几个人能拒绝,可搁一个?掣叽筘夂反蠛鹤龀稣庑┒?骼矗?汀??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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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铮不胜其烦,眉毛一挑,斜睨着洪展鹏道:“你是要违令么?”

违反军令者--斩!

洪展鹏下意识地一个哆嗦,松开了拉住秦铮衣襟手,一脸委屈可怜,却仍旧不得不不甘不愿地应声道:“末将领命!”

“嗯,”秦铮脸色一缓,自觉心情好了不少,理理刚刚洗手挽起衣袖,缓步来到院中布好桌子前,入座。

刚刚没有他插话份儿,这会儿廖文清才忍住笑走过来,扯住洪展鹏胳膊,半拖半拉地带着他去洗手,准备吃饭。

一边还低声安慰着洪展鹏,“……留下来也好,昨儿才听说安阳府醉红楼出了一个绝色,等回去,咱们……嘿嘿!”

廖文清后边半句话压极低,除了洪展鹏旁人都听不得了,但一看那两人一脸猥琐笑容,就知道这两个合计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邱晨听了一耳朵,却也懒得理会,双方不过是合作关系,这个**、娶妾都是合法化时代,她才不去操那些闲心呢!只不过,从此,心里对廖文清印象分又减掉了不少就是了。

这边,林旭带着俊文俊书把一盘盘菜端出来,铺陈到桌上,微微透着麻辣浓郁香气就愈发院子里四散开来。

那些军汉们早就被香气勾腹中轰鸣了,没有主将发话,他们也不敢少动,都规规矩矩站秦铮身后不远处。

邱晨端了一盆大骨头出来,看到这个情形,不由道:“各位兄弟怎么不赶洗手入座?……”

话一问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守着这么多美味食物,要是能够自主,谁还站这里眼看着流口水啊!一定又是什么规矩!

于是,她话说了半句就想闭嘴不管,却无奈廖文清小厮没药与她相对熟悉些,那些军汉们不动,他也不好自己去吃啊,于是连忙避着那边主桌上几人,连连向邱晨作揖求情。

邱晨受不了这个,将肉骨头交给俊书,让他送到次桌上去,抬抬手拍了拍自己脑门儿,朝那主桌上道:“几位公子,时辰也不早了,想来这些兄弟们也都饿了,让他们也吃饭吧!”

说完,也不管那边有没有回音,径直吩咐俊文俊书俊言俊章道:“,带着你这些哥哥们去吃饭。”

俊文四兄弟当然不管其他,只要姑姑吩咐就要彻底执行,于是笑嘻嘻地跑上来,去拉一干侍卫小厮。

没药和安辔自然很不客气地就跟了去,但几名侍卫却不敢造次。刚刚自家那位爷还发脾气了,这会儿虽然看不出怒色,可心气儿只怕还没顺过来呢,他们可不敢这个时候点眼药,才不会像洪将军那样拿灯草儿戳老虎鼻子眼儿!他们就是久经沙场人,能活下来,每一天都格外珍惜,才不会那么不开眼呢!

看这些大汉们如此情形,邱晨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测。

这么一会功夫,那边坐下用饭几个人,就准备开动了。

秦铮拿眼一扫,就看到桌上几盘简单菜肴中,大多都有一些红彤彤作料点缀,是以,他没弄清楚之前,就避开了那几样菜肴,只用筷子夹了一点儿鸭蛋酱吃了一口。

见他开动,憋了一肚子委屈,觉得腹中饥饿不已洪展鹏就放开了,伸筷子夹了一块笋干炒肉中一片肉,放进了嘴中,入口咸香,唔,不错!

但,几乎立刻,他就觉得嘴唇舌头仿佛被烫到了一样,火辣辣地疼起来……

“嘶……”下意识地吸了口气,他就觉得整个口腔里都仿佛着了火……他一边忍不住伸出舌头用手扇风降温,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起来:“我所林家娘子,你这是加了啥作料啊,咋沾着就像着了火呐?”

邱晨当然知道,这是初次接触辣椒正常反应。不过,这么一个?惩?捅胄未蠛号吕毖?樱?凳呛堋??牛?钊擞湓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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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笑道:“那是我得一种东西,是开胃,驱寒,燥湿。”

看着洪展鹏像大狗狗一样伸着舌头可怜样儿,邱晨终是有些不忍,笑道:“你喝口水,就缓解了……就我看兄弟如此豪爽性子,应该很就会喜欢上这个味道了。”

洪展鹏一听喝水可缓解,也顾不得别了,端起桌上茶杯一口灌了进去,随着水流缓缓入腹,果然口腔唇舌那股火辣辣灼痛感缓和了不少。可等他放下水杯,再拿起筷子来时候,还真如邱晨所说,忍不住地就又朝那红彤彤菜肴伸了筷子过去。

被洪展鹏这么一打岔,那边几个侍卫脸色就苦了。

看到洪展鹏一边嘶啦着,一边继续吃着那些辣菜,很就出了一头一脸汗,竟是激起了他胸中豪兴。抬手胡啦一把汗水,洪展鹏咽下一口菜,大声笑道:“哈哈,好,这菜够劲儿,比浓烈酒还够味儿!这要是数九天冰雪封地时候吃上一顿,才真是美死了!”

听他感叹完,邱晨笑着应了一句,眼睛觑着那边面色肃穆,看邱晨眼中却可怜兮兮几个侍卫,再次开口:“这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秦铮这会儿慢悠悠夹了一片干笋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了咽下,这才终于缓缓开口:“用饭吧!”

恰好打断了邱晨话,她愣了愣,还没明白过来,那边几个侍卫已经齐声拱手躬身应了,齐刷刷地去另一张桌子用饭!

邱晨这里嘴巴还呈半张状,愣了一会儿,这才悻悻地闭了嘴巴,也不再理会这几个怪胎,心中腹诽着,肃容转身往回走。

转眼看到林旭和俊文几个都用目光追随着她,露出征询之意来,脚步不由一顿,随即了然笑道:“你们怎么还不陪着那几位吃饭?别忘了,你们是主人,要招呼好客人!”

林旭和俊文几个刚刚和秦义秦礼几人谈论喂马养马辩马诸事,谈投契,自然就亲近起来。何况,林家没有成年男子,让这些半大孩子多和那些成年男人接触,也能避免孩子们性格过于软弱。

几个孩子立刻欢喜起来,连连答应着就往那边桌子去了。

邱晨觉得衣襟有人拉扯,低头一看,原来是阿福阿满拽着她衣角,也一脸期盼地巴望着她。孩子这副想去和那群人接触,又有些胆怯模样,让邱晨心中微酸,不自禁地放柔了表情,弯腰摸摸两个孩子小脑瓜,笑着问:“你们也想去和那些叔叔哥哥们一起吃饭?”

阿满嘟着嘴儿偎邱晨身上没有做声,阿福却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邱晨拍拍阿福,笑着道:“去吧,你也是咱家主人啊,刚刚娘不是说了,作为主人就要招呼好客人啊!”

“嗳,福儿知道了!”福儿声音不算太洪亮,却足够欢喜地答应着,啪嗒啪嗒朝那边跑去。跑了两步又返回来,扯扯阿满小手,“妹妹,走啊,娘说主人要招呼客人,你也是主人啊!”

满儿仍旧搂着邱晨腿,扭着头看向阿福,眨巴眨巴眼睛,抬头看向邱晨:“娘,我可以去吗?”

这小丫头向来比阿福活泼,胆子大得很,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什么事让她这么犹豫不定过,不由诧异道:“阿满为什么这么问?”

阿满小脸儿上明显有些阴霾之色,嘟了嘟嘴,垂了眼睛,小声嘟哝道:“兰英姨,说灵芝姐姐,说小丫头,不能和小子,玩儿。”

邱晨微微一蹙眉,就知道小丫头因为兰英训灵芝受伤了。不过,她有些犹豫该不该鼓励她大胆地与男性大方来往,而不是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女人那样,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除了自家亲人爱人再不和其他男人接触……

让她一手扼制孩子健康心理成长,她下不去手。可若是,任由小丫头自由成长,甚至鼓励孩子们勇敢地面对外人面对世界……她不知道,满儿长大了会不会因为她这一种引导,导致思想意识不容于这个社会,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思想意识也已经定型了,不好改变,可是满儿毕竟还小,以后接触到都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人,若是太过特立独行了,对于本就生存不易女孩子来说,恐怕加困难。

正为难间,那边洪展鹏大咧咧地笑着招呼道:“小丫头,过来叔叔这边吃饭!”

一般农家来了客人,妇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饭,都是等客人走了,再草草吃些剩饭。故而洪展鹏看到小丫头拘林娘子身上,还以为是小丫头看着哥哥们去吃饭眼馋,娘亲却不让她去呢!像这种情况,客人主动开口叫孩子上桌吃饭也很正常,这一种客人也会比较受主人家欢迎。

满儿扭头看了看洪展鹏,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回头再次望向邱晨,用目光征询娘亲意见。

毕竟邱晨不是这个时代妇人,对这个时代那些束缚女孩子不平等思想就很不以为意,刚刚也是一瞬间犹豫,这回有洪展鹏开口招呼,也就就坡下驴,摸摸满儿小辫儿,给她理理稍稍有些蓬乱额发,笑道:“那个叔叔叫你过去与他们一起吃饭,满儿愿意不愿意替娘亲做主人招呼几位叔叔呢?”

满儿这回一扫小脸上郁卒,小小苹果脸立刻绽开一朵笑靥,欢欢喜喜又郑重地点头答应着:“嗯,娘,我会招呼,嗯,叔叔!”

邱晨凝视着小女儿眨了眨眼睛,鼓励道:“娘满儿太厉害了。去吧!”

“嗳!”满儿欢欢喜喜地答应着,一转身,倒腾着小短腿,蹦蹦跳跳地朝着洪展鹏跑过去,已经长了些肉小身子肉嘟嘟,加上头顶上两只羊角小辫儿随着她跑动,一跳一摇,可爱到了十足十!

邱晨看着小丫头欢喜小身影,不自觉地就柔软了脸色,展开一个幸福和欣慰笑来。

看着小丫头被洪展鹏抱到他和廖文清中间一张椅子上,两人又给满儿夹了菜,一个温雅一个粗豪汉子照顾起孩子来,居然也有些似模似样,邱晨也就放心地转身进屋,兰英还有一大群孩子还屋里。

等她进屋,栓子灵芝还有大虎二虎、结实几个孩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又扒拉了几口,几个小子就匆匆忙忙丢了饭碗往外跑。

大虎一边儿跑,还一边儿招呼:“些走,去晚了挤不进去,就看不清楚了!”

兰英笑着给几个小擦了油嘴和脏手,这才笑着放他们出门,回头对收拾着桌上碗筷邱晨道:“每回到了寒食,这些小子们就迷着看悠千!要不是午饭悠千也歇晌,只怕吃饭都不知道回来了。”

邱晨挑挑眉,这才想起,前天也曾听兰英婆婆王氏说过,这里寒食节有曲悠千习俗,那悠千还是满囤爷俩带人去搭,据说有两丈高!

将几个孩子吃得碗筷摞一起,暂时放一只陶盆里,兰英已经去锅里端出了温着菜来,两人盛了饭,就对坐炕桌两旁开始吃饭。

这两人还没吃了两口呢,就听得门外古登古登地一阵跑动声响,几个刚刚打发出去小子又稀里哗啦地跑了回来。山子跑,第一个冲进门来,喘吁吁,不等气息平稳,就对邱晨急声道:“海棠姨,外边好些人领着曲神仙朝你家来了!”

邱晨很是意外,不知道平白无故为何有‘一群人’来自家。兰英一听这话,却是脸色一白,手中饭碗一哆嗦,差点儿摔到地上,仓惶间接住,却已经无心吃饭,把饭碗往桌上一放,就道:“坏了,坏了,这回麻烦了!”

邱晨是诧异:“兰英姐,怎么了?什么麻烦了?”

兰英却一脸仓惶,有些惶惶不知怎么回答,只仓惶地就去端了桌上菜,就往里屋橱子里放。然后,不等邱晨反应过来,又跑出去端了一盆水呼拉一下泼进灶坑里。

灶坑中做饭余火未,被这一盆水浇嗤一声,随即腾起一团水汽、烟气来,呛得兰英一阵咳!

邱晨赶着走出里屋,正看到兰英咳得不停,却顾不得停下来缓一口气,仍旧去端了水去浇另一个灶坑,不由又是心疼又有些隐约怒气升起来,上前几步,一把抢过兰英手里盆子,拉着兰英脱开满屋烟气雾气,跑出屋门来,深深呼吸了两口,这才扶住咳得稍缓了些兰英,看着她眼睛道:“兰英姐,我做了这么多菜,泼熄了灶火也没有用,别说那边两桌上饭菜,一走近这院子就闻到味儿了。根本掩盖不住。”

“啊,那个咋办啊?若是,若是仙师怪罪……”兰英满脸仓惶,已经完全没了注意。

邱晨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兰英姐,别紧张,山子就说一群人往我家来,又没说是来找我麻烦……你且稳稳神,咱们且看看那些人来做什么,咱们又没谋财害命,不怕什么。”

“可,寒食动火是会惊了先人,招致先人怪罪……”兰英慌慌地说着。好像她说出来,邱晨就能替她分担,她自己才不至于这么害怕心慌。

邱晨不等她说完,就已经笑了:“兰英姐,我们家姓林,咱们村里没有其他姓林吧?我就是惊动先人,也是惊我们林家先人,怪罪也只会怪罪与我,与那些人何干?!”

说到这里,邱晨目光从兰英惶惑又愕然脸上转了开来,望着半开大门口,露出一个冷冷笑来。

她如今对这个世界可不是初两眼一抹黑时候了,如今,有了罗布麻茶,有了茯苓膏,有了疗伤药,还有诸多她没有付诸实施计划,她已经不再对生活惶惶不知所措,她有信心离了刘家岙仍旧能够过得很好,若是去清水镇,或者直接搬进安平城里,她都可以相信自己带着几个孩子过上越来越优渥日子,但她同样相信,只要林家搬走了,刘家岙就会再次回到之前吃不饱穿不暖日子,没了采摘罗布麻茶额外收入,他们只能靠着田地里微薄出产艰难度日……何况,她昨天还放出了继续招工消息,这就意味着,她还不断给村里人以希望,一个过上好日子希望。她相信,有了这个希望,总有人会为了她们一家子站出来!

之所以如此笃定,邱晨还有一个依持,那就是从今天秦铮一行人表现来,他们对她疗伤药很是满意,这也让她信心足……

说起秦铮一行,邱晨嘴角冷意未减,却勾起一个小小弧度来--今儿,这些人既然吃了她一顿饭,自然没有让他们置身事外之礼!

说起来似乎很久,其实不过是邱晨心思片刻转圜。

邱晨拉着兰英刚刚走出屋门没多会儿,石头、栓子一帮子皮小子就从门外呼啦啦撞了进来,栓子一边跑还一边嚷嚷:“海棠姨,海棠姨,小窝囊娘还有石头大娘一大帮子人,领着曲神仙过来了,他们要你们家做法……”

邱晨安抚了一下加惊惶兰英,叮嘱她呆屋里,不要出去。她自己拍拍衣襟上沾几点飞灰,神情镇定地顺着孩子们指向,挺直腰身,朝着大门走去。

这会儿,林旭、俊书俊文等人也从栓子嘴里听到出了事儿,纷纷放下碗筷,追着邱晨一道走出去。那几名侍卫也看向秦铮,见他神色淡定继续吃饭夹菜,根本连眼皮儿都没撩一下,也只能继续端起饭碗吃饭,不过,谁耳朵竖高高关注着大门口动静,就只有各人自己知道了。

踏出大门,邱晨一眼就看到了几个孩子所说曲神仙,是一个五十多岁干瘦矮小男人,留着几绺微髭,头发攒头顶结成一个小小发髻,用一支竹制发簪,穿一身灰色宽袖长袍,神情带着那种俯视红尘淡漠……倒是颇有些仙风道骨意思。

只不过,邱晨却一出门时候看到他眼中那一闪精光,就把这人彻底否定了。不过是一个装神弄鬼神汉骗子罢了!

她目光只曲半仙身上一扫而过,就转到曲半仙身后几个人身上。

果然,如栓子说,有石头大娘--大魁媳妇,还有收成家,还有几个她看着面熟却叫不上名号几个人,还有两个让她比较以外人,却是那日上梁时曾来林家吃过席面两个村老,论辈分满囤叫八祖爷和十一祖爷,也就是曾祖父。

邱晨还记得,那日席面上这两位吃油嘴马哈,喝得红头胀脸时候,可没少跟着众人奉承林家,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就带着人上了门来为难她和林家……还真是咽下喉咙眼儿就给忘了--喂不熟啊!

那两位看着邱晨目光扫过来,脸上难免露出一抹尴尬之色,下意识地往人群后边躲了躲。

邱晨冷笑,还知道尴尬就好!知道尴尬就说明至少还要点儿脸皮。就怕一点儿脸皮不要!

林旭站邱晨右侧,看到门外形势,下意识地低声叫了一声:“大嫂……”

邱晨没有回头,只抬起右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林旭胳膊,示意他不必担忧。

她一脚迈出大门,也没有继续往下走,就站大门厦檐下青石台阶上,呵呵笑道:“诸位这是去做什么,怎么不去看悠千啊?”

说着,似乎此时才看见人群中八祖爷和十一祖爷,笑着招呼道:“哎,这不是八祖爷和十一祖爷么?你们二老难得走到我们东头来,不知二老这会儿可有急事,没有急事话就进来喝杯茶……我昨儿进城刚买了二两好茶叶,说是今年雨前茶,说是好喝呐!”

被邱晨点名两位村老都有些讪讪,站人群里朝邱晨略略点点头,却并不应声,反而往人群里缩了缩,邱晨眸子一暗,心下冷笑,她话就是给这两位一个台阶,没想到这两位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看样子竟是铁了心要找林家麻烦了。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不怪她不客气了。

邱晨嘴角仍旧噙着一丝微笑,正要开口,收成家已经一脸得意地跳了出来,指着邱晨方向嚷道:“杨海棠,你这扫把星,克死了升子,又害我家男人滚了崖,你还不够啊……”

等得就是你跳,邱晨想要已经有了,也不容她嚷嚷够,冷冷地打断她,平静道:“收成家,你确定是收成滚了崖而不是你自己个儿?”

“我什么时候滚崖了!你别胡说!”收成家几乎是一蹦三尺高地嚷着,满脸得意嚣张,那表情仿佛已经看到了眼前这个女人被夺了家产撵出了刘家岙悲惨情形!

邱晨一挑眉,嘲讽道:“你没滚崖么?那怎么满嘴胡话?我还以为你也滚崖摔坏了脑子了呢!”

“你!你个黑心尖子……”收成家被噎一阵胸闷,找不到话来反驳,登时就要撒泼。

那边两位村老本来想等着收成家打头阵呢,没想到两句话就被邱晨激发了疯,真让收成家撒了泼,他们这边就是有理也没理了。何况,他们本来就有些理不直气不壮,是不能让收成家真撒了泼搅和了事儿。

于是,邱晨就见那位八祖爷一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壮汉上来,把收成家呵斥住,拖回了人群中。

邱晨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目光看向对面人群道:“八祖爷、十一祖爷那日收成滚崖时候,你们也我家里看到,收成滚崖与我林家可没半点儿关系。而且,相信八祖爷和十一祖爷也都看到了,收成抬回来,还是我给他用了药,又拿了银子套了马车去镇上看郎中……幸得老天保佑,救得一条命回来……这些不说也就罢了,我不过是看一个村子里住着,邻里街坊有难,才伸把手,从没指望过人家念我林家恩情……可,没想到是,我这救人却被反咬一口,成了害人了!我倒是想要两位祖爷替我主持一个公道,给我一个说法!”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目光从人群里扫过去,然后冷冷道:“若是村老们没办法给我个说法,那也好办,我这里还有收成治病时欠下条子呢,也有回春堂郎中作证,收成家且先把我给收成吃药钱和治病花钱还了,我们再说其他!”

“你,谁欠你钱,那是你心虚……”收成家一听说让她还钱,登时急了,挣扎着人群中再次嚷道,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身旁人按住了,仍旧呜呜地,想是被人捂住了嘴。

收成家被按住,她嚷嚷那一句话,却清楚地传进了所有人耳朵里,邱晨冷笑道:“这还真是黑白颠倒,是非不辨了。我心虚什么?我一没以仇报恩,二没仗势欺人,三没无中生有……我林家行得正站得直,我怕得什么?念着这些年邻家百舍对我们林家多有照应,故而,我们有了炒药方子,就想着让村里人采药,也能赚几分钱,让日子都过得宽裕些;有了活儿,用到村里人,我林家也是心招呼,从未慢待!我还就不信没个说理地儿了,村里不能给我林家一个说法话,那还有衙门,还有父母大人呐!”

一听邱晨如此强硬,那两个村老也没办法再躲后边了,八祖爷排众而出,对邱晨道:“升子家,你且先别急,收成事儿大伙儿都看清楚,确实是你给用了药,又出钱出车去救了命,那个,收成家就是那么个糊涂人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哦,刚刚收成家指责她时候,你装聋作哑,这会儿看收成家不顶事儿了,你站出来说收成家是个糊涂人了,既然收成家是糊涂,那你还带着她一起过来作甚?

不过,邱晨毕竟不想真撕破脸,脸上挂了一丝笑意,对八祖爷道:“八祖爷经事儿比我们见得都多,自然也看清楚!”

却并不说,是不是不再追究收成家事儿了。

八祖爷碰了个软钉子,脸上一讪,却还是顶着脸道:“那个,升子媳妇啊,收成事儿你做很对,可今儿你可做了件大错事儿啊!”

邱晨惊讶道:“八祖爷,我今儿一早就带着二弟和俩孩子去给福儿爹上坟,回来后,又恰好县里贵客到了,又忙着招呼客人,这大半天儿再没出过家门,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是得罪了哪位高邻,还是妨碍了那家近舍?我们小年轻经事儿少,做事想不够周全也所难免。还请八祖爷指点指点,我们小年轻们也好知道错哪处,也好改!”

这话,乍一听姿态放得很低,可细一咂摸,就能品出柔里带刚来。

你说吧,错了,也是小年轻不懂事。人家自己都把姿态放低了,你还能怎样?再揪着不放,那就是为老不尊,为难年轻人。

还有话里透出来信息,人家是招呼县里贵客……八祖爷也罢,十一祖爷也罢,别看活了七老八十了,可真正没见过多少市面,他们除了年龄比别人大,辈分长一些,并没有多少和外界打交道经验,他们眼里,清水镇那些人都是贵人了,何况县里?再说了,那日林家起屋上梁时候,他们也亲眼看到了,人家回春堂少东家亲自送上门致贺,那出手阔绰……那些闪闪发光料子,别说大姑娘小媳妇,就是他们这些老头子也恨不得搂回自己家里去!

那些人家,可不是他们能招惹起……也难怪,今儿林升家如此硬气,感情人家是真攀上贵人了!

虽说,这俩老头儿所想有限,但不得不说,他们也算是真相了!

八祖爷嗫嚅了几下嘴巴,支支吾吾地道:“那啥,其实也没啥大事儿……”

大魁家看着俩老头子被林家娘子几句话就镇住了,眼看就不济事儿了,就忍不住了,也不等八祖爷结巴完,跳出来叫到:“升子家,你也不用这里假模三式。明白和你说了吧,今儿是寒食,是不允许动烟火,你们家却动了烟火,还折腾大半个村子都是味儿……你这是不敬祖宗,不敬先人啊,你已经死了男人了,没人管没人问,可我们却不能让你得罪了祖宗,给村里人都招了祸来……”

大魁家这话一出口,邱晨就清楚地看到周围人都变了脸色,不由暗暗赞叹,大魁家这回居然变聪明了,知道拉扯着大伙儿替自己助威了。

现代,这些传统习俗本就被丢差不多了,就连过春节,好多人家也不再遵守习俗家吃团年饭守夜啥,而是出去旅游,团年饭也有好多去饭店吃,邱晨是真没把寒食不寒食记心上。

事出意外,留了十多个客人吃饭,不动火怎么办?总不能拿些冷馒头咸菜疙瘩待客吧?

何况,林家先人邱晨心里实是没啥分量,林家唯一坟就是林升衣冠冢,连个祖坟都没有,还谈什么先人庇护!本就没有庇护,也就不用担心失了庇护怎样怎样了。

不过,这些话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根本没办法说出口,说出来可就真落人口实了。这个时代可是非常重视敬祖,一个不敬先人罪名落实了,可是比任何罪名都严重,完全可以等同对人格完全否定了。

邱晨冷笑,看来这些人是早就上了心了,就等着抓住她……或者说,抓住林家小辫子,来个突然发难呢!

全场静默,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一身青衣身形单薄女子身上。

邱晨脸色却始终平静,甚至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笑意,她心里飞速地斟酌着语句,然后,就沉默压抑气氛让某些人就要坐不住了;让她身边林旭和俊文等人受不住了,林旭身形一动,就要挺身而出来维护自家大嫂时候,邱晨却一抬手,止住了他。

微笑着开口道:“大魁家嫂子此话,我怎么听着有些糊涂啊!”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事儿,有啥糊涂?这会儿想起装糊涂卖傻了,可惜,这事儿就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你别说装傻,就是装疯也没用!”二魁分家那日,邱晨可是让兰英几人狠狠地打了她一顿,还将她捆起来……她可是都记心里呐,今儿好不容易抓住林家娘子把柄,大魁家难免就有一种解恨痛,说话嚣张可以。

邱晨笑着摇摇头:“那么,大魁家嫂子教教我,你说先人是谁家先人?”

大魁媳妇一脸得瑟,根本没经大脑就开口道:“当然是老刘家先人!”

“哦!刘家先人啊!”邱晨恍然地应了一声,就不再理会大魁家,转而将目光看向两名村老,问道,“二位老人家,我年纪轻,有些事不太懂,我想请教一下二位老人家,咱们寒食节避烟火,是为了崇敬别人家先人?”

刚刚邱晨说糊涂,还有人不明白她所为何来,等大魁家那句话一出口,众人就了然了。两个村老是暗暗咒骂,两个婆娘没一个顶事,都是些没脑子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大魁家话出了口,已经收不回来了。此时,邱晨追问到脸上,不管心里怎么尴尬,两个村老还不得不回答邱晨问话。

这回是一直没开口十一祖爷回答:“升子家,大魁家不消事儿,说胡话呢,你不用理会。”

“哦,十一祖爷意思是即使我林家惹怒先人,也只是林家先人,和他姓旁人没关系,是吧?”邱晨立刻问道。

十一祖爷张了张嘴,很想说有关系,可这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兰英旁边就要开口,却被邱晨止住。牵涉到两个家族事儿,兰英这个刘家媳妇可不能说什么话,她要开了口,一句不敬老罪名立刻就能给她扣头上。

邱晨笑笑,目光转到一直作壁上观曲半仙身上,心中不由暗暗赞叹,这位之所以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看来也不是白给呀,别不说,这察言观色本事就少有人能比上。

“请恕我眼拙,不认识这位是?”

曲半仙宽大袍袖一甩,很是仙风道骨地上前一步,对着邱晨行了个揖手礼道:“本师姓曲,虽然没见过,却对林家娘子耳闻已久了。前些日子,林家娘子起墙盖屋,还是本师给看时日!”

“哦,原来是曲仙师,恕我失礼了!”邱晨也连忙还了一礼并道歉,然后笑着道,“多亏了仙师给看好时日,我这屋子院墙起才能这般顺遂妥当,我正说过了节日就去酬谢仙师,却没想到,仙师居然来到门首,实是意外之喜了。”

曲半仙一听邱晨要酬谢,心中不由一喜。刚刚他作壁上观已经看出来了,这位虽然死了丈夫,却并不是那种柔弱可欺一般妇人,而且,看这房子局势,家里一定也是个殷实……刚刚那句谢礼,还有请他给‘安抚安抚’可都是有油水捞差事,比给这几个扶不上墙烂泥穷鬼当枪使可划算得多了去了。

若说曲半仙擅长是什么,除了察言观色本事之外,恐怕就是信口雌黄一张嘴了。说生说死,不过是张口就来,也难怪,他本就是靠着一张嘴糊弄人吃饭,这本就是他安身立命依仗!

于是,曲半仙表情极其自然地躬躬身,就开口道:“林娘子过誉了。本师之前只听刘家大川老哥叙述给看了时日,今日亲眼得见,才知林家这院舍起实是好,好极了。”

邱晨一听,不由就笑了,这曲半仙也是个趣人,不但听懂了她暗示,还这么就顺杆子爬上来了。她倒要听听,这位怎么把话给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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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曲半仙与借势

章节名:第六十八章曲半仙与借势

第六十八章曲半仙与借势

曲半仙袍袖甩甩,沿着林家院墙转了一下,似是察看着什么……挺胸抬头,双手平端胸前,须发飘飘,衣袍摇曳,还蛮像那么回事儿!

邱晨看他装神弄鬼,暗暗好笑,只不做声,默默地注视着这位神棍怎么忽悠。

另外那些人,不论是来找林家麻烦,还是林家这边儿,却都一副屏息敛神满脸肃穆,目光同样紧紧地关注曲半仙身上……这些人样子让邱晨也不由暗暗咋舌,看来,这位曲半仙民众们心中可信度挺高啊!

这里,邱晨寻思着功夫,曲半仙也终于巡察完了,端着身子,不疾不徐地迈着方步走了回来,来到人群之前十来步处,曲半仙停下脚步,面色肃穆淡然道:“本师今日观林家宅院,虽说院落屋舍只成雏形,却已可测日后富贵繁盛。此宅位于村落东首,难是,同样居于山之东南,朝阳背阴,紫气东来,可谓占全了天时地利,必会旺宅发家。另,据本师观此宅气象和主家形貌,人和竟也是稳稳妥妥,居寒末不堕,占运势不骄,自家日子红火了,还能不忘村舍邻里,实属极难得。而占天时地利宅院好寻,难得还是主家人和之气,气运助涨财运……嗯,日后还有官运……啧,林家了不得啊!本师此可以断定,不日之后,林家将出贵人,届时,林家将不再是普通民宅,就要换成贵人府邸了!”

肃穆地说完这一番话,曲半仙脸色一松,带了一丝清雅笑意,对着邱晨和林家人方向揖手一拜:“林家运势大旺,小人有心也不能侵扰。林家先人有知,也只有欢喜,必不会有责难之意,林家诸位可放心。本师今日至此,能结下如此善缘,也是本师与诸位前世结下缘分,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言如此,就此告辞!”

说完,袍袖一甩,竟然转身扬长而去!让邱晨大感意外!

这人刚刚那一番话,她总以为是她重酬暗示起了作用,原本想着,等这神棍表演完,肯定会讨要重谢,却没想到,这人还真是做戏做全套,居然就这么利落地走了……呃,当真是颇有高人范儿啊!

她诧异着功夫,那边来势汹汹一群人,有些脑瓜子好使已经偷偷摸摸地准备开溜了。

兰英旁边看着一场大麻烦居然如此化解于无形,当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并没将曲半仙话往心里去。虽说她支持林旭读书,林旭也聪慧刻苦,但她还从没想过,将来林旭进入仕途怎样怎样显贵。

一转眼看到那些偷偷摸摸开溜人,特别是两个年近七十老头子,都这么大年纪了,却还跟着几个泼妇闲汉来找林家麻烦,也不知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邱晨挑挑嘴角,招呼了一下林旭和几个孩子,低声交待了几句,孩子们个顶个眼睛放光,捂着嘴忍着笑声,撒腿朝那两个老头儿追过去。

邱晨又向兰英使了眼色,兰英就笑着点了点头,大声招呼道:“哎呀,八祖爷十一祖爷,你们二老难得来东头一回,咋就走了呢?刚刚林家娘子也说了,刚买了上好香茶,恁二老进来,尝尝这茶香不!”

那两位这会儿恨不能把脸藏怀里,哪里还肯停留,八祖爷讪讪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道:“不了,不了!”

十一祖爷倒是光棍些,停下脚步,看着兰英方向,却是对林家诸人道:“今儿这事儿,都是被这些混人给蒙了!不过,刚刚曲神仙也说了,林家是厚道人家,自己日子好过了,也不忘庄邻乡亲,又是采药,又是雇人,咱们村子人以后日子也有盼头了……”

说到这里,转脸看向大魁家收成家那群人,脸色一冷,厉声呵斥道:“你们这群混人还不走,留这里还想人家管你们吃饭咋地?!”

呵斥完,朝林家这边挥挥手,臊眉耷眼地扔下几句:“走了,走了!”匆匆就走,山子、大虎、结实年龄大,跑到前头,冲上去拦住俩老头去路,笑嘻嘻地叫着祖爷爷。那俩老头还想推辞,几个孩子早上去一人抱住一条胳膊,扯着就往林家走。这会儿,栓子、阿福、石头几个小也赶到了,上前扯衣襟扯衣襟,揪袖子揪袖子,石头和阿满够不到上衣,干脆扯了裤管跟着一起拖……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花果山猴儿们捉了猪八戒桥段,把个邱晨笑差点儿忍不住堆歪了,生生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才不至于笑倒了,却也觉得有些气短,扶着大门笑盈盈地看着,一群大大小小孩子撮了俩老头儿来到门首,邱晨客气地让着,林旭俊文俊书还有随他们一起过来没药、安辔,从那群孩子们手里接了俩老头儿,一人架着一只胳膊,直接就把俩老头儿架进了林家院子,架到秦铮那张桌子近前。

邱晨跟后边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笑着给俩老儿和秦铮等人介绍道:“这两位是我们刘家岙村老,我们称呼八祖爷、十一祖爷,特意请二位老人家来陪贵客用饭。”

转身,邱晨又对俩老儿道:“八祖爷,十一祖爷,这一位是回春堂少东家廖文清廖公子,我家房上梁时候来致贺,您二老想必认得。这二位是秦公子、洪公子……”

廖文清含笑和俩个老头儿互相见礼时候,邱晨就介绍到了秦铮洪展鹏二人。不过,二人身份,邱晨即使有所猜测,却也做不得准,故而介绍了姓氏后,就把目光转向秦铮。

秦铮抬抬眼皮,扫了妇人一眼,淡淡道:“我二人边军任职。”

“嗯,这二位是秦将军和洪将军!”

秦铮带人都是人精,见得大场面也多了去了,一见邱晨让一群孩子把俩带头闹事老头儿撮进来,就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心中虽然觉得搞笑,看邱晨善待份儿上,也乐得给她撑场面,早就神色肃穆地到了秦铮身后,挺胸腆肚地悍然而立。见自家将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配合地介绍自己身份,心中是大定,对眼前这场戏是全力配合。

一见林家娘子都介绍了秦臻和洪展鹏身份,那俩老儿还木木地站着反应不过来,秦礼立刻历喝道:“见了二位将军还不行跪礼?你们这是藐视我们将军吗?嗯?”

后一声嗯字,几乎是咬着牙哼出来,同时秦义秦礼还有另外几位侍卫腰间一亮,雪亮腰刀已是抽出半截,锋利刃口阳光下刺人眼目,令人遍体生寒!

那俩老头儿本来就没见过多少世面,村子里年轻人们因为他么年老辈分高,尊敬着,自以为是地说话还有些趾高气扬,可见到凛凛军威,早就吓傻了,哪里是不敬藐视哟!

这一声怒喝,腰刀一拔,俩老儿吓得登时软了腿,就连平日较为光棍十一祖爷也吓得堆萎到地上,哆嗦成一团,不用提八祖爷了,这会儿吓得只知哆嗦,几乎尿了裤子。

邱晨打个眼色,林旭连忙上前对秦铮作揖行礼道:“二位老人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冒犯将军,还望将军宽恕!”

邱晨也上前福身请求:“二位将军,还请看两位老人年迈份儿上,绕了他们这回吧!”

座上之人仿佛未闻,端然而坐,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一杯热茶晾合了口,喝了,这才总算把茶盏一放,淡淡道:“罢了!”

邱晨和林旭连忙躬身谢过,然后林旭和俊文俊书几个上前,把俩老头儿扶起来。俩老头儿浑身颤颤,几乎站不住,就靠林旭俊文几个用力撑着。

上边秦礼又喝了一声:“将军免了尔等之罪,尔等还不谢过!”

俩老头儿身子一软差点儿再次瘫倒,幸好几个孩子撑着,林旭也赶紧告罪:“二位老人并无不敬之心,是因年老体弱,有些支撑不住!”

秦铮眼皮儿一撩,洪展鹏就立刻笑着抬手道:“哈哈,罢了,二位老者年事已高行动多有不便,大将军是怜惜老弱,就免了二位老者这些俗礼吧!”

这回,不等秦礼呵斥,林旭赶紧招呼俩老头道谢。虽然俩老头浑身颤颤,好歹几个孩子支撑下拱手弯身,算是行了谢礼。

洪展鹏等他们行过礼,才有哈哈笑道:“不说免了礼嘛……来,既然是刘家岙长者,替林家来陪我们用饭,那就请坐吧!”

十一祖爷这会儿稍稍缓了一口气,赶紧颤巍巍告罪:“二位将军面前,哪有我等草民座位,不敢,不敢!”

“嗳,今儿咱们只论年龄,不论身份,二位老人家,请坐,请坐!”洪展鹏虽然是笑着,但不傻人都能看得出他笑意只挂脸皮上,内里根本没有半丝儿笑意,当真是皮笑肉不笑,看着格外瘆人!

听他这话,根本没有别人反驳余地,俩老头儿也只能战战兢兢地下手一条长凳上落了座!

邱晨赶紧让孩子们上了两套杯筷碗碟上来,并烫了一壶酒送上来。这酒还是邱晨拿水壶尝试着蒸馏出来,因为水壶密封性太差,蒸出来酒度数并不太高,远达不到消毒酒精酒精含量,但相对于这个时代普通酒水,已经烈多了。

俊文俊书给几位斟了酒,廖文清是八面玲珑,这会儿就第一个端了酒,对八祖爷十一祖爷道:“我们和林家虽说是生意往来,却亲近如一家人,往日,林家多赖村中老人们照应,这会儿,我就替林家敬二位老人一杯,以表谢意!”

八祖爷和十一祖爷惊魂未定,虽说被按凳子上坐了,却只做了一点点边沿,一直战战兢兢地,这会儿廖文清一敬酒,八祖爷一个激灵就蓦地站了起来,长凳两人坐,忌讳就是一人突然起身,则另一人必定会被摔一跤。

还好,俊文捧着酒壶站一侧未离开,眼疾手,一手抄住十一祖爷,才让他免了摔个仰面朝天之苦。

十一祖爷借着俊文搀扶之力站稳,立刻狠狠地瞪了八祖爷一眼,却没工夫继续理论,连忙端了酒杯回应廖文清致敬。一杯烈酒入喉,几人顿时就觉得一股火线直冲进腹中,然后从腹中腾然烧起,瞬间烧遍了全身四肢百骸,头脸也立时觉得发起热来。

“咦,林家娘子这酒好烈啊!”廖文清禁不住赞了一声。

秦铮脸色不变,洪展鹏却爱烈酒,闻言二话不说,端起眼前酒杯一饮而。罢了吧嗒吧嗒嘴,登时咧开嘴笑了,连声赞道:“果真好烈酒!林家娘子,这酒是何处买来?告诉我,让我也去买上几坛!”

邱晨闻言,从屋里走出来,笑着道:“洪将军莫笑,这是我自己炮制。不过,只是试着做了一点,等过些日子,我做得多了,再给洪将军送去!”

“哈哈,好,好,那我可不客气了,就等着你给我送酒了!”洪展鹏开怀笑着,自然又回过头来招呼那两位老头儿。

大门外,大魁家和收成家几个人,眼看着两位村老被林家请进门去了,互相看看,虽然心有不甘不忿,但这会儿也没有法子了,只好偷偷瞪一眼林家整齐院落,灰溜溜走了!

兰英还笑着招呼呐:“几位慢走啊,那边路面没铺,不好走!”

话音未落,收成家就一脚踩进一个土坑里,绊了个五体投地狗啃屎,围观一些人登时哄然大笑起来。

收成家这下子摔得狠了,趴地上一会儿才爬起来,连身上滚得土都顾不上拍打,眼看着一起来人都走得远了,连藏人群中大魁家都没拉她一把,不由恨恨地高声骂起来:“个个都是挨刀,黑心尖子,咋就不知道拉我一把……”

还想着再骂呢,栓子石头几个皮小子把俩老头撮进门,一转头就看到收成家摔得狼狈,拍着手笑着嚷嚷起来:“老狼老狼,拉屎靠墙,墙倒了,老狼蹶着屁股逃跑了……”

收成家一股子火冲上来,跳着脚地骂:“你们这些小憋犊子,这还翻了天了,再嚷嚷看我不打你们大耳刮子……”

那些皮小子们根本不怕,仍旧拍着巴掌嚷嚷着,而且嚷嚷大声了,间还夹着高声哄笑声:“嗷……嗷……老狼老狼,拉屎靠墙……”

收成家骂了两声,眼光溜到这边林家门口众人,满脸忿恨不甘,也只能悻悻地走了。也不知刚刚那一跤是不是崴了脚,还是摔疼了,一条腿还一拐一拐,是狼狈了十分!

一片哄笑声里,兰英恨恨地朝着收成家背影吐了口唾沫:“丧了良心,该!”

院里,那两位村老连连喝了几杯之后,也不只是不胜酒力,还是装醉,很就涨红着脸醉倒了,一个出溜到了桌子底下,一个则趴了桌子上。邱晨赶忙招呼林旭带着俊文俊书几个,套了马车,把两村老架到车上,送回家去了。

送走了那俩老头儿,院子里人无不一脸笑意,洪展鹏笑着迎上来:“林娘子这口才,厉害!……都比得上诸葛亮舌战群儒了。洪某佩服佩服!”

邱晨毫不扭捏,笑着道:“谢谢!不过,我觉得洪将军所言不实啊……那些人就是一群闲汉泼妇,乌合之众罢了,哪里能和人家群儒相比!”

洪展鹏嘿嘿笑着:“那倒是哈!不过,林娘子是真不输诸葛丞相啊!”

邱晨摆摆手,“过奖过奖!呵呵,今儿高兴,让那些人耽误,菜都凉了,你们且等等,我再去给大伙儿添两个菜!热菜!”

后‘热菜’明显提高了声音,加重了语气,显得格外兴奋骄傲!

说完,一转身,打发孩子们继续吃饭,她则招呼着兰英进屋琢磨着添菜去了!

那穿着青色布衣纤细身影,腰身儿挺拔,下巴还微微仰着,竟颇有些将军得胜凯旋傲然之态!

惹得洪展鹏闷闷地笑起来,道:“瞧瞧,这林家娘子倒像是打了胜仗回来!”

秦铮抬抬眼皮,斜欠着睃了他一眼,淡淡地夹了一片肉片,道:“可不就是打了胜仗么!”

不知怎么,洪展鹏就觉得秦铮瞅他这一眼,隐隐地包含着警告和危险,不由瞬即敛了神色,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嘿嘿笑着道:“嘿,还真是打了胜仗!”

廖文清脸上虽然也挂着笑意,但眼神却流露出一抹感叹之色:“林娘子独自撑着这个家,着实不易啊!”

话不由自主地说出口来,立刻自觉失态,连忙抬筷子招呼秦铮和洪展鹏道:“来,来,菜虽然有些冷了,酒却着实不差,咱喝着酒,等热菜!”

邱晨欢欢喜喜地回了屋,看看所剩无几蔬菜食材,发热脑子才冷静下来。抬手拍了拍自己脑门儿,不由叹气,刚刚被兴奋冲昏头了,说什么添菜,这会儿连原材料都没有,上哪里去找两个菜去!

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邱晨又是言出必行毛病,哀怨自己一声,也就开始琢磨起,怎么做两个菜,还不能显得太应付……

目光转了一下,就看到锅里小半锅浓浓骨头汤,不由眼睛一亮!

原来出去下馆子吃饭,她爱一道菜就是高汤小白菜!

来到这里,一直就怕油水不够,每次都是实实食材来做菜,就从没想到过这么清淡菜品,今儿这几位却不是那些村汉,大油大肉并不稀罕,说不定清淡菜色反而讨喜!

于是,邱晨就拿了一棵大白菜,把外层老菜帮都扒了去,只剩下里边嫩黄鲜脆菜心儿,一片片摘下来,洗净,取了一把海米洗净,又去所剩不多火腿上切了一块,切成薄片,让兰英洗了两只差不多大小陶罐来,把白菜心儿放底部,火腿和海米铺上边,灌满大骨汤,放火上炖着。

一个菜搞定!

邱晨又开始踅抹另一个菜材料。

后,邱晨目光看到了屋角筐子里放着几棵大萝卜上……

大萝卜洗净,让兰英那擦床子擦成细条儿,放到开水里汆一下,捞出攥去多余水,然后粗粗地剁几下,剁成粗末儿,然后调入鸡蛋、面粉,还有一些剁碎油吱啦,加细盐、花椒面儿调味儿,加水和成稠面糊,然后锅里放油烧热,把和好萝卜面糊攥成一个个丸子放进油锅里炸透,很,一个个个头滚圆,色泽金黄萝卜丸子就出锅了。

栓子、石头那几个皮小子听说做菜,也不急着去看曲悠千了,这会儿闻着香味儿就都凑乎了过来。

邱晨第一笊篱捞出来,就拿了个小笸箩盛了,交给几个小馋猫儿:“今儿你们几个小子表现不错,这是姨奖励,去吃吧!”

栓子、石头接了小笸箩,欢呼着往里屋跑,山子馋不住,一伸手捏了一个就塞进了嘴里,刚刚出锅没多会儿丸子热很,烫这小子一阵吱哇乱叫,却舍不得把丸子吐出来,跳着脚叫着,嘶嘶哈哈地嘘着气,却仍旧速嚼着嘴里外酥内软丸子,满脸欢喜地傻笑着。

邱晨听到喊烫,心急忙慌地过去察看,就见到这么一副情形,真是气不得笑不得,后,一巴掌拍山子脑门儿上,嗔道:“烫不知道吐出来啊!”

完了,又嘱咐另外几个皮小子:“你们都等会儿,稍微晾晾再吃,烫坏了舌头,可就没法再吃别了!”

几个皮小子嘿嘿地笑着答应,邱晨一回头看到怯怯地坐外围灵芝,想起阿满那些话,不由升起一抹怜惜来,又拿了一只碗,单独盛了几个丸子给灵芝,让她自己吃。省挤不过那几个皮小子,总是吃不到。

刚炸好萝卜丸子,外焦里嫩,香而不腻,邱晨又做了一份汤水,爱吃软乎,可以把丸子浸汤汁中吃;比较粗豪,也大可直接抓着炸丸子大嚼,软糯与焦香,各有妙处。

邱晨屋里忙乎着,院子里几个人却各怀心思。

廖文清从邱晨‘得胜’归来,就有些郁郁,这会儿是借口衣去了后院。说是让满儿小丫头招呼招呼客人,小孩子哪能坐得住,刚刚那段闹剧发生后,就跑去跟着哥哥阿福了。这会儿,这张桌子上就只剩下了秦铮和洪展鹏。

洪展鹏和秦铮一起长大,两人兄弟相称,感情自然亲厚,一起吃饭也不知多少次了,可不知怎么,今儿他总觉得秦铮有些让他发憷。据他了解,这位往往越是准备实施什么辣手行动,脸上表情越平静。

他见廖文清离席,也很想跟上去,却被秦铮一个眼风扫过来,又不得不摸着鼻子坐回去。

“大哥,这边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也没什么扫尾事儿了,那啥,我还是跟你回去吧?”既然走不脱,洪展鹏一咬牙,干脆借着这会儿清净,又开始向秦铮请求。

秦臻手里揪了一根青蒜叶子,却并不吃,只是将扁而细长叶片折叠起来,再放平,再折叠……如此折折叠叠中,他垂着眼睛,脸色一片宁静专注,倒好像他正做着什么极度重要事情一样。

自己询问得不到回应,洪展鹏却知道,秦铮不是没听到……不回应,他就只有安静等待。真不敢再啰嗦了。

刚刚,那伙人欺上门来,秦铮初时并不以为意,可听到一名妇人说到‘寒食动火不敬先人’时候,他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从十几岁上战场厮杀,从死人堆里来去无数回秦铮不由冷笑,要是讲究什么鬼神,只怕没几个比得上他罪业深重了,他亲手杀死人,把血集一起话,都能淌成河了!

这种胡言乱语,搁军中,那就是祸乱军心,可以当场问斩!

重要是,秦铮目光已经瞥见旁边廖文清脸上神色不定,显见已经有些受了那妇人胡言影响,不由是恼怒。如今情势下,他想要拿到上佳疗伤药,回春堂和林家缺一不可,可以说,自从回春堂和林家达成协议合作制作疗伤药后,他们其实也就可以算作大军一部分了,他们这边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会影响到大军……不由得他不怒!

只不过,没等他吩咐人动作,林娘子却凭一己之力,把那伙气势汹汹人给驳斥了,一场祸乱被林娘子三言两语消弭于无形。让秦铮惊讶是,就连那些人带来神棍也临场倒戈……如非秦铮亲眼看到林娘子出门时满脸惊诧,不像作伪,他都要怀疑,那个人是否是林娘子提前收买好了。

第一次见面,给他印象确实有些‘泼’,大胆,无礼,却又知进退,懂取舍;再见,只是匆匆一瞥,却看到待两个孩子温柔细致,幸福满脸;这一次见面,爽利、大方依旧,又让他见到了真正泼辣果敢,甚至能言诡辩一面……

每一次,展现给他都是迥然不同,却又意外和谐一面一面,而且从未让他失望过,或真正嫌恶过。他好奇越来越重,兴味也就越来越浓。

不过,这一次遇到村里人上门寻事,也算给他提了个醒。如今,虽然中间有个回春堂,但直接制药供货却是林家,是这个谜一样林家娘子。即使单单为了大军,为了那疗伤药,林家和林家娘子都不容有失!

心中忐忑,只能默默等待洪展鹏突然听到秦铮开口道:“让你留下来……这林家,你该知道,不容有失!”

洪展鹏实没想到,秦铮会特特地点出林家,而且还是……不容有失!他微微一怔,心思一转,随即了然,神色也立刻肃然端正起来。

“是,末将知道如何应对,若有必要,我会派遣人手过来,驻守防卫。”

秦铮略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道:“此事,好不要惊动地方!”

洪展鹏这回没用寻思,立刻应道:“是!”

很,一个高汤小白菜,一个油炸萝卜丸子就上了桌。

洪展鹏不等品尝,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哈哈,林娘子这做饭手艺真不赖,我老洪本吃差不多了,这会儿闻到香味儿,却又忍不住要流口水啦!”

邱晨也不忸怩,大大方方笑道:“庄户饭食,哪里值得洪兄弟这么夸赞。”

说着,自去给次桌端菜了。

话说,刚刚邱晨带着一大群人出门应战,那一群妇孺组成队伍,还真让洪展鹏觉得好笑。可没想到,就连他听了都大感头疼棘手之事,人家一名妇人带了一群孩子,愣是给三两句话就给摆平了。摆平不说,还来了个形势大逆转,生生把大不利局面扭转成了大欢喜结局!不能不让他咋舌、惊讶,对这妇人刮目相看!

让他感兴趣是秦铮不同寻常反应。他家老大可是以面冷手辣著称,十几岁就上阵杀敌,整肃军队也是冷酷非常,当初为了立威,一次砍了十几个带头违反军规低级将领都没带眨一眨眼,那时,秦铮多大?

--十六岁!

今儿,先是破天荒地主动要留一户农家用饭,再为了一个农妇开了口,甚至安排他特意留下来照应,还不容有失……哪怕是林家娘子造出了疗伤药,哪怕大军极度需要上佳疗伤药以减轻非战斗减员……以洪展鹏对秦铮了解,这些还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心里琢磨着,洪展鹏用眼角余光关注着秦铮表情,夹了一颗萝卜丸子放到秦臻碗里:“大哥,尝尝这个,真是不错!”

秦铮略点了点头,用筷子夹了那颗色泽金黄丸子,咬了一半,慢慢地咀嚼起来。之后,秦铮并没有表示什么,却将另一半丸子也放进了口中……

洪展鹏刚才还是偷偷观察,这会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是被他唤作大哥秦铮秦大将军吧?这位不是对萝卜是深恶痛绝,从不肯吃吗?

邱晨和兰英给两个桌子添了菜,也终于能够再次回到里屋继续吃饭。

兰英端着碗吃了两口,自失地一笑道:“今儿这事儿,我还真是丢人,平日里自觉胆子够大,也不知咋了,一提及先人,心里先虚了,那班人那里,我竟是一句话都没能帮上!”

邱晨笑笑,不以为意。

她对兰英刚刚没能开口帮忙其实很理解。别看兰英平日大咧咧,说话办事都很爽利,但毕竟只是农村妇人,见过世面少,这个时代人又都推崇先人,敬畏鬼神,一提先人鬼神之类,不说兰英,恐怕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地恐惧敬畏。

笑着给兰英夹了一个萝卜丸子,邱晨笑道:“你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今儿有了曲半仙那番话,以后有日子不会有人敢拿这个借口上门找麻烦了,我们也能清净地做咱们药。”

兰英见邱晨确实没往心里去,也就减了些愧疚之意,也笑了,道:“若是平日,说不定我胆子也没这么小,今儿上门这几位,虽然看着富贵体面,我咋总觉得……嗯,忒吓人!……嗯,我也不知咋了,平日里还没觉得怕过谁,今儿一见这几个人,就觉得脊梁骨发凉,汗毛直竖,呵呵……”

邱晨也理解兰英,这个时代等级观念严重,农人淳朴,却心理上就自觉卑微,低人一等,见到这些所谓‘贵人’,先就心里怯了。兰英毕竟自小生活平静祥和小村庄中,见得激烈争斗也就是村里人吵个架骂个街,哪里见过这种经历过惨烈厮杀将士。这些人可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那身上自然有一股子看不见得剽悍、凶厉之气,行动表情里不自觉地带出来,让人生畏,兰英感到吓人也就难怪了。

邱晨笑笑,“你呀,就不用想太多了,那些人不论身份如何,隔着咱们都远着呐,也就是如今刚刚谈妥买卖过来看看,过了之后,他们是他们,我们还不是过咱们自己个儿日子?根本不搭嘎。我还和你说啊,这回买卖开动起来,可不是咱们之前炒个罗布麻那么小打小闹了,你还是趁着会儿功夫想想,等赚了钱怎么花吧!”

“炒药还是小打小闹?那得怎么个**?”兰英明显被邱晨转移了注意力,满脸不敢相信地询问着。

邱晨嘿嘿一笑,特别志得意满道:“我给你打个比方,之前咱们炒药能够吃顿肉改善改善,等咱这买卖干起来,那就能顿顿吃肉!”

“啊?顿顿吃肉哇?”之前跟着邱晨炒药,偶尔能够给孩子们称几斤肉改善一下,兰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任她怎么想,都没敢想过顿顿吃肉日子……

“顿顿吃肉哇,那该是什么日子?那岂不是……和刘地主家一样啦?!”兰英有些惊,有些喜,又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着。

邱晨被兰英这个比喻逗得哈哈一笑,道:“差不多,到时候哇,你也大可买上几十亩地,也不用自己个儿去耕种,找个长工,你和满囤啊,就家里管管帐,数数钱,盘算盘算下一顿吃点儿啥好就成了!”

兰英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听到邱晨这么一说,也撑不住笑了:“哈哈,还管管帐,我和他爹俩人不认识一个大字,还管账唻,帐本子给我都不认识,白瞎!”

能笑出来,兰英心中欢喜,又被邱晨话给鼓足了劲儿,也就恢复了一贯爽利,笑着起身道:“好啦,你也别这里耽误功夫了,再耽误下去,那些贵人们饿坏了,又是麻烦……呵呵,你放心吧,我没事儿了。我还得去村子里说说,明儿收药,大伙儿别忘了上山采药。另外,也和林子、大壮、泉哥儿说一声,让他们明天一早过来上工。”

之前,两人已经商量好了招工事儿,由邱晨做主先定下了三个半大小子:林子,刘占祥和泉哥儿。三人中,林子是外姓,姓王。泉哥儿是村正刘玉贵小孙子。刘占祥也是刘家一户一院,不过家境不好,还不如兰英家过得宽裕,倒是盖屋时候,邱晨侧面观察着,这个孩子憨厚勤,却很有眼色,就定了他一个。

看着兰英挺直腰身走出屋门,一到院子里又难免有些惴惴,仍旧下意识地给那几个人福了福,才匆匆而去,邱晨不由感叹,兰英虽然表面上说不怕了,但长期以来养成卑微心理,还是让她直不起腰来啊。

罢了罢了,开化民众思想重任就不是她一个做实验能管了。别说这个时代,当年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奔赴刑场英勇就义时,不还是有那么多百姓乐呵呵围观吗?就连鲁大大,不也为同胞这种麻木无知状态痛心疾首嘛!

兰英走了,邱晨匆匆扒了几口饭,林旭和俊文几个就转回来了。

这顿饭闹得,孩子们也没吃好,邱晨拿了一壶热水,给冲了十几碗油茶,让林旭、俊文几个给外边一人端了一碗,片刻,林旭俊文就拉着没药和安辔进了屋。

邱晨赶忙给他们一人端上一碗热乎乎香喷喷油茶,又拿出昨儿从县城里买回来一只熏兔来。因为就剩了一只,外边不够分,她就干脆没上,这会儿正好给孩子们贴补贴补了。

撕了两条兔腿,一条递给没药,一条就塞进了安辔手里,邱晨笑道:“你们吃不惯那辣味吧?我看你们都没吃好,赶紧添吧添吧,别来我这里一回,还饿着肚子回去!”

安辔看着手中兔腿有些愣怔,自从七岁被卖进将军府,从打扫粗使小厮,到如今成了唐公子身边贴身跟班儿,有多久没人给他夹过菜了?又有多久,没人注意他是否吃得下,饿不饿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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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票居然排到1名啦……亲们太给力了!

推荐风间云漪《农家药膳师》,正结局种田文,有温馨,有争斗……非常好种田文!有兴趣亲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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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搬新屋了!

章节名:第六十九章搬屋了!

第六十九章搬屋了!

邱晨一转眼看到安辔盯着手里兔腿儿不吃,还以为这个傲气又别扭小子又嫌乎上了,微微一笑,道:“这是今儿上坟祭品,我怕你们公子忌讳,就没往外端……不过,你别嫌乎,都已经洗了上锅蒸过了,不脏。”

兰英旁边笑着插话道:“嫌乎啥,供奉过得东西,小孩子们吃了好呢,有先人神灵保佑着,不生病,不长灾,保准儿结结实实,顺顺妥妥。”

没药咬了一口肉嘴里嚼着,也笑嘻嘻地道:“嘿嘿,这兔肉是老胡家吧?真香!”又转眼对安辔道,“你要是不吃,就给我吃,我不嫌乎!”

安辔抬头瞪了他一眼,“就你知道!”抬起手里兔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用力地嚼了几下吞下去。

没药嘟哝:“我就是去年跟公子出去,尝了一回……”

安辔没理会他,一转眼,就看到邱晨几个都看着他笑,难得,这回他没有觉得这个笑脸虚假可恶,竟觉得被看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地低了头,眼睛余光看到阿福阿满也看着他,不由有些不过意,就小声嘟哝:“那啥,不若给弟妹吃……”

邱晨不等他说完,就笑着打断道:“你吃吧,他们这不还有么!”说着,从剩下肴兔上撕了两条肉递给阿福阿满,又招呼林旭和俊文兄弟几个自己吃,还没忘撕了一块递到兰英手里。

孩子们屋里喝着油茶,吃着兔肉,邱晨再走出屋门,两桌客人也已经吃心满意足了--除了廖文清之外!他对辣椒似乎特别敏感,尝了一丁点儿咸鱼之后,就只能吃鸭蛋酱了,直到后来,上了萝卜丸子和骨汤菜心,他才算吃了一点饭。

想到,他不禁有些怨愤地瞥了洪展鹏一眼,林娘子不知哪里来这种东西,火烧火燎,也只有这种粗犷如牛家伙才能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还一边大叫过瘾,过瘾!太招人恨了!

邱晨拎了一壶开水出来,让众人又喝了杯茶,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有理由再留这里了。

秦铮起身,向邱晨点点头:“今日饭菜甚好!”

邱晨挑挑眉,想讽上几句呢,话到嘴边打了个滚儿,又咽了下去,只微笑着客气了一句:“粗茶淡饭不足道,公子用合口就好!”

刚刚两位老头事儿,她没提感谢,‘将军’称谓也自动遗忘了。

说完,邱晨扭头撇开了秦铮,对廖文清道:“少东家,下晌儿我就开始制作疗伤药,就不能招呼少东家了,明儿下午你派人过来取药就可以了。”

那话里意思,你赶紧走吧,明儿再来打发个人来,可千万别给她找这么麻烦过来了!

廖文清本来被一餐饭折磨很有些‘憔悴’脸色,这会儿再次神采飞扬起来,浅笑温文道:“林娘子受累了!”

邱晨这会儿连话都懒得说了,淡淡地应着,好不容易看着一大群人牵了马,出了门……

洪展鹏一手握了马缰,却又回头道:“林家娘子,今儿菜里放那种物事可还有?能否送给我们兄弟些?嘿嘿,那味道实是太带劲儿了!”

一提起辣椒,邱晨就一阵郁闷。她好不容易找来辣椒,只匆忙地吃了几口,就没了!这位胡吃海喝了一顿,居然还不知足,还想再要点儿带回去吃……

吸了口气,邱晨把心里郁闷压下去,勉强撑起一张笑脸,从袖口里掏出一只纸包来,道:“洪兄弟,这一次也是意外得了,就得了十几个,今天一顿都用上了,还好,我这里留了种子,洪兄弟要,我匀给你几粒,你带回去种吧,仔细照料,大概三四个月后也就有吃了!”

洪展鹏看着邱晨往外拿东西,还以为给他包了辣椒,没想到,掏是掏出来了,居然只是种子!

想他天天带兵打仗,不出征时候,也要训练兵士,巡守边防,再说,军营又不固定,不时需要跟着战事移动,他就是再想吃那火辣辣味道,也没办法种啊!

垮着脸摇了摇头,洪展鹏突然想到,既然林家娘子留了种子,必然会种植,不过是三四个月,再来林家,不就有吃了?!他脸色瞬间又灿烂起来:“嘿嘿,我老洪哪里懂得种菜啊,还是林家娘子种出来,届时我老洪再来叨扰吧!”

这还没完没了了,她辛辛苦苦种出来辣椒,这会儿就被人惦记上了!还真是……吃货!

心中腹诽,邱晨脸上却挂着一片微笑,点头道:“洪兄弟能再来,那是求之不得。到时,这辣子结多了,还能做出不少菜色来!”

“哈哈,好,这一说我是必来了!林家娘子,告辞!”

看洪展鹏翻身上马,与那些侍卫们一起,簇拥着秦铮驱马而去,邱晨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此时,她站自家院门外,看着门前池塘堤岸已经砌了青石,初具规模,与门前铺设青砖接连起来,平整干净,待大片池塘挖好,放了水,再移栽几株树木过来,出门不远,就是花开绿树,荷叶盖盖,该是怎样一番清净美好,不由就由衷地升起一股子期盼和欢喜来,这一天里种种烦恼疲累,似乎就此消散了。

一阵风吹过来,夹杂着微微潮意,俊书提醒道:“姑姑,看天色就要下雨了,还是回屋吧!”

邱晨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阴了一天之后,天空铅色云层加密集厚重了,低低地压下来,再加上一阵紧似一阵风,还真是下雨前兆了。想起还要做疗伤药,一样样药材炒制粉碎,可还要费一番功夫,不过,制药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于是抱起脚边阿满,招呼着孩子们返身回家。

踏进院门,林旭和俊文就问有什么活计。刚刚邱晨说今天赶着制药,他们几个都听到了。

邱晨却笑笑道:“制药不急,你们自己先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今儿先帮你们搬进西厢去!”

通风晾了五六天,炕灶也天天烧着,建西厢房虽然仍旧有些潮气,但仅仅晚上睡觉已经完全可以了。

林旭和俊文几个,大俊文不过十六岁,看着雪洞儿似,干净又整齐西厢房,哪有不拱指理儿。即使林旭和俊文,年龄大些稳当些,没有像俊言那样去炕面子上留手印,心里也是天天盼着呢!

这会儿一听邱晨说让他们搬进房子里去,俊文、俊书和林旭还好,俊言和俊章立刻就蹦着高儿欢呼起来。

“喔,搬屋咯!搬屋咯!”

俊书一人给了一爆栗,笑着道:“光嚷嚷个什么劲儿,还不去收拾你们自己个儿被褥衣裳!”

“嗳,嗳……”俊言俊章也不喊疼,一起摸着被敲疼脑门儿,咧着嘴嘿嘿笑着,连声答应着,就直奔正屋冲去。

“嗳,这是咋了?慢着些,慢着些……”兰英擦着手从屋里走出来,差点儿被俩毛躁小子给撞翻了,惊讶一声后,又连连吆喝了几声,回头看着邱晨娘儿几个和林旭都站院子当间儿,不由问道,“这俩小子咋了,咋欢喜成这样?”

邱晨笑着拉了阿满小手,走过去道:“趁着今儿还有小半天功夫,我让他们兄弟几个搬进西屋里去,就把俩小子乐颠儿馅儿了!”

兰英闻言也笑起来:“嗳,果然是喜事,也难怪小子们欢喜!”说到这里,兰英突然想起搬房子似乎也是大事,平时村里谁家搬屋都要看日子时辰!她正想问问海棠可看过日子,话到了嘴边儿,却想起今日海棠连寒食动火都不乎,那曲神仙不也只说了一通好,想必搬个西厢也没啥忌讳,于是,又把舌头尖儿上话给咽了回去。

邱晨琢磨着怎么炒药制药呢,也没注意兰英欲言又止,一脚迈进屋门,就见屋里锅碗瓢勺都整理得妥妥帖帖干干净净了,显见是兰英刚刚屋里忙乎,心下感激不已,只觉得兰英对她帮助甚多,而自己回报却太少。

转念,想起今儿寒食节搭了悠千,她家里却因为廖文清和秦铮等人忙乎了一天,孩子们都没能去玩。既然村子里搭悠千都找满囤父子,那么她不如也搭上一个小号秋千,再搭个木制那种组合滑梯、攀援活动架,也让孩子们玩耍活动地方,就笑道:“兰英姐,你回家问问满囤哥,看他啥时候有功夫,请他过来帮着给孩子们搭个小悠千。”

兰英登时笑了:“那些皮孩子本就恨不能长你这里,若是搭了悠千,还不直接常驻了哇!”

笑着又道:“成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一早一晚就搭起来了,还用专门找功夫。我回去就和栓子爹说!”

邱晨把剩下萝卜丸子盛了满满一小笸箩,给兰英带回去,兰英笑道:“我们娘几个这里吃,再带着……”却也并不推却,接过去端着回家了。

家里还有二老,还有满囤,还有她两个女儿香儿芝儿可都没吃上,能够带些好吃食回去,让他们也改善改善,其实比兰英自己吃了还要欢喜!

这会儿功夫,俊言俊章已经麻利地把自己被子卷好,从里屋里抱了出来。因为邱晨给正屋、东厢炕上都换了大褥子,俩小子抱着就只有盖,而没有铺。

看他们这副心急火燎劲儿,邱晨好笑不行,赶紧进屋拿了二魁家做好一条大褥子和一张油布去了西厢。

上回杨树勇兄弟俩带来蒲草苫子已经铺了西厢两盘炕上,邱晨抱了大褥子铺上,又铺了一层床单,把油布放窗台上,这屋里不吃饭,孩子们晚上却要写字,届时铺上张油布,就可以避免墨汁万一洒下来沾了被褥。

因为物件儿少,搬家不过说话儿功夫就得。

铺好了炕,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四兄弟把四个被子卷儿往靠窗台一侧挨着放好,兄弟们几件衣裳放进炕尾炕橱里,再就是这个房间里添油灯、烛台,孩子们把自己看书、用毛笔纸张等物抱过来,放进炕橱上边抽屉里,这家就算搬完了。

林旭那屋就他自己个儿,就省事儿,铺盖、笔墨纸砚,乃至烛台油灯等物都是用着,搬过来摆上,衣物往炕橱里一放,也就完事大吉了!

邱晨布置完俊文几个南屋,又去林旭住北屋里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这才罢了手。正要去接着制药呢,门外啪一声炸响,吓了她一激灵,不等稳神,就急忙往外跑,孩子们谁摔着碰着了?

一出门,就见俊言俊章正站院子里咧着嘴笑呢,再扭头看西厢门口些许碎纸屑,邱晨登时就明白了。

那日上梁时放鞭炮,孩子们不等鞭炮放完,就冲上去捡哑炮,当时她还揪着俊言俊章嘱咐了,别去捡那个,万一炸伤了可不是玩,当时这俩兄弟怎么着,点头如捣蒜答应好好地,感情,整个一个阳奉阴违,根本没把她叮嘱往心里去啊。这会儿,居然还把捡来哑炮拿来放,这哑炮大都是烧没了信子,万一炸伤了,可咋处?

想到这些,邱晨一阵担忧,脸色自然就冷了。

俊言俊章刚刚还咧着嘴笑呢,一转眼觑到姑姑冷了脸,也是一阵心虚,互相看看,乖乖地束了手,垂了头。

“你们俩过来!”

俊言俊章互相看看,只能蔫头耷拉脑袋地一步步蹭过来。没想到,旁边窗台另一边,还蹭过来一个,个子高了不少,却是俊书。俊文和林旭本来屋里收拾,听到动静也都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一大两小三个半大孩子,都乖乖地垂着头束着手等着挨训,邱晨心中那股担忧引起来火气,不知不觉地就消了些,却仍旧冷着脸道:“说说吧,这是咋回事!”

三兄弟心中一喜,只要姑姑给他们解释机会,没有如爹娘一般上来就打,就说明他们还有机会。

俊言俊章连忙抢着道:“是我们偷偷地从鞭炮上拆了几个下来……”

俊书却打断两个弟弟话,低声道:“不是他们,是我拆……我想着搬屋子时候放……”

看这三兄弟你争我抢,抢着承认错误承担责任,互相友爱模样,邱晨心里仅剩一点儿火气也散了,却仍旧不想就此轻饶了。这回是没出事,不给他们点教训,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不过,口气却不自知地又软了一分:“你们想着搬房子时候放鞭,咋不知道和我说,咱们买一挂就是了,干嘛去拆什么鞭炮……你们拆下来鞭炮若是放不好,炸伤了咋办?”

俊书三兄弟乖乖地垂着头认错。俊文也走出去,躬身道:“姑姑,这事儿说起来侄儿也知道……我见过他们藏鞭炮,却没有约束好弟弟们……”

林旭也走上前请罪:“弟弟也见过他们兄弟藏鞭炮……”

邱晨看着眼前一溜儿抢着请罪小子,被气得都乐了,感情,这一家子就她自己不知道哇?这会儿,弄出事儿来,还一个个抢着承认错误,这是笃定她不会惩罚他们么?

“哼,你们既然都承认了错误,那就要惩罚!”邱晨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道。

这话一出口,林旭和俊文兄弟都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面面相觑后,也只能忐忑地听着邱晨宣布惩罚措施。

邱晨摸了摸腿边阿福阿满,带了一丝淡笑道:“二弟、俊文,你们哥俩待会儿和我一起量了石磨尺寸,做个图纸,去找满囤哥,琢磨着把石磨推柄做出来装好!俊言俊章,你们俩去捣药磨药。俊书……”

听到宣布了自己惩罚措施几个都松了一口气,干点儿活没啥,只要不挨打就成!

到了俊书这里,邱晨却突然顿住了。

这孩子兄弟几个里是思虑周全,心思灵透,她可是指望着他能有所成就,这会儿自然就想趁着这个机会琢磨琢磨,玉不琢不成器嘛!

俊书仍旧垂着头,乖乖地等着姑姑宣布自己惩罚措施,只不过,垂身侧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显示出他这会儿紧张情绪。

“俊书既然是首犯,那么,这罚自然要重些……就罚你给他们几个打杂,帮二弟俊文搬搬木头,帮俊言俊章晒晒药粉,完了再烧上几锅水,让大家伙儿都洗个澡,今晚睡屋炕,你们也得洗干干净净才好……而且,你们,谁都不许放水!”

这几个孩子都不是懒惰,干些力所能及活儿不算什么。可让俊书给俊言俊章两个弟弟打杂,只怕这当哥哥不太好受。不过,邱晨要打磨就是他能屈能伸,这会儿犯了错给弟弟们打个杂,若是犯了别人手里,可就不是打个杂那么容易了。若日后真有出息,到了外边世界,受委屈做低伏小事儿肯定少不了,邱晨就是要打磨打磨他忍性。

本来俊言俊章还想着和二哥换换活计,可邱晨一句话,就把他们话给封了回去。

俊书握着拳手紧了紧,然后缓缓放开,抬头看向邱晨道:“姑姑,放心吧,俊书不会让大哥弟弟们放水。”

邱晨露出一丝满意微笑,点点头。拿了图纸给林旭、俊文,然后带了俊书兄弟仨拿了需要原料药材,去了后院。

天越发阴沉下来,随着微寒风吹过来,已经有了零星雨滴,细细小小点脸上,带来一星点清凉。

邱晨让孩子们把粉碎药材捣筒和铁碾船都搬到后院炒药棚子下面。拿了尺子和纸笔,去到后院石磨旁,量了尺寸,又纸上写写画画,弄了一张图纸,交给林旭和俊书:“你们拿着这张图,去叫满囤哥过来,一起琢磨琢磨给这盘磨按个推柄。”

两个人倒没有受惩罚沮丧,反而颇有些受重任欢喜,拿了图纸匆匆去了。

邱晨把下午要用药物取出来,将其中不需要炒制,交给俊章俊言,一人是捣筒,一人是铁碾船,都是粉碎小量药物工具。

捣筒类似农家捣蒜石臼,不过是铜制,上边加了个盖子,用来捣碎比较酥脆药材。铁碾船则是类似船型研磨工具,中间加了个铁饼样碾子,由人坐着用双脚蹬着碾磨。一般用来碾磨量稍硬量较大药材。

两个小子接了捣筒和铁碾船,也很奇很兴奋。俊章握药杵子猛捣,叮叮当当;俊言则坐小凳上,用力地蹬着铁碾船,发出铁碾饼来回运动闷响,惹得福儿满儿围一旁满眼崇拜地看。写字读书俊言俊章都不如阿福阿满,这会儿终于也被阿福阿满崇拜一回,就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叮叮咣咣和嗤啦嗤啦闷响就欢了。

邱晨把炒药灶生了火,拿了几种需要炒制药材,一一整理好,分了大小档,然后开始炒制。

棚子里,大人孩子忙碌着,棚子外雨丝渐渐密了起来,雨滴虽然不大,细细密密落下来,也很湿了地面,青砖地面沾了雨水,颜色加深了几分,显出一种青黑色深沉光泽来,加显得厚重质朴来。

没多大会儿,邱晨这边炒药香气一飘散,阿福阿满就弃了俊言俊章两个,跑到邱晨这边来了。阿福还非常乖搬了两个小凳,拉着阿满坐灶前替邱晨烧起了火。邱晨也手把手教着阿福,什么是武火,什么是文火、中火,然后听她指令换火力。阿满也瞪着两只乌溜溜眼睛听得专注。邱晨看着孩子们乖巧听话,满心疼惜,就又去前边屋子里,拿了一块山药,一个馒头回来,把山药埋进灶里柴灰中,又用一根长长树枝,插了馒头,让阿满举着灶火口烤……

这些东西,烤好了看起来灰巴巴,但吃起来却是真心香!而且,经过火烤制东西,看起来不干净,其实细菌什么都被高温杀灭了,也不怕孩子们吃了生病。

这边儿娘儿仨说说笑笑,又是谈论火力,又是烤制食物,热闹又有趣,那边俊言俊章就有些坐不住了。俊书帮着他们筛选捣过一遍药粉,看两个弟弟都巴望着姑姑那边,动作几乎都停了,连忙警告他们:“姑姑说今儿做不完,晚上就没饭吃!”

邱晨并没有说这话,不过,这话却是俊言俊章家时经常听自家娘亲威吓,故而,一听俊书如此说,都苦了脸,却不敢再怠工,不情不愿地用力刀起捣筒,蹬起铁碾船来。

突然,俊言将手里捣筒一放,哐当一声,几步跑到棚子外边,欢呼跳跃着,一边儿仰着脸张着手,大声嚷嚷起来:“下雨了,下雨了!我去给哥哥们送油布去!”

这小子,刚刚就顾着关注邱晨这边娘仨动静了,都没看到棚子外下起了雨,这会儿不情不愿地继续干活,一扭头就看到了外边下雨,立刻就想着找借口出去跑跑放放风!

俊言拔腿就跑,却不防一下子撞了一个人身上,随即,他耳朵就落了别人手中:“你这小子,不安稳干活儿,又想去哪里捣蛋啊?”

俊言一手捂着耳朵,斜着眼睛看着笑呵呵二哥,很是委屈地嚷嚷着:“谁捣蛋了,我这不看着下雨,去给大哥送油布嘛!”

俊文和林旭也正好从外边走回来,笑着一巴掌拍俊言屁股上,也捎带着把这小子耳朵拯救了出来,看着俊言一溜烟地跑回棚子里,再次拿起捣筒哐当哐当地捣起药来,不由失笑道:“这小子,自看到那两块油布就惦记着呢,好不容易盼着下雨了,还不想着去玩玩!”

下雨了,村里曲悠千也散了,栓子和石头、山子也回了家,看到林旭俊文,自然也跟了过来,闹哄哄地跑去看俊言俊文分粉碎药材。

满囤走后,憨厚地笑着:“小子们哪有不淘!”

说着抬头看了看飘落下来细密雨丝,又看了看那盘石磨,道,“这棚子还得加宽一些,不然有风时候,石磨会被打湿。”

邱晨这会儿也放下手里活计走了过来,正好听到满囤这句类似自言自语话,不由笑道:“我也正要和满囤哥商量呢,没想到满囤哥就替我想到了。你看看,再加宽棚子麻不麻烦,要不要再找两个人?”

得了夸奖,满囤憨厚地笑笑,“不用!只是加宽,木料和瓦片都还有,费不了多少事!”

又赶了邱晨去忙,满囤自行去取了堆放棚子一角木料和青瓦,又让俊文去他家搬了架木梯过来,钉钉敲敲,不过半个时辰,就石磨部分棚子加出了一个厦檐。因为下着雨,没办法和泥上瓦,满囤就取了两卷麦秸苫子暂时搭上面,邱晨又把一块油布拿来,盖苫子上,用青砖压结实。

这样就把雨丝完全地隔离了外边。弄完厦檐,满囤又四下转了转,见四周都没有雨丝潲进来,这才放下心,开始琢磨着做石磨推杆。

俊言瞅着上了房顶油布,小脸儿那叫一个黑啊,可不高兴也没办法,他也知道,油布盖厦檐上才是正事,他是没办法反对,只能将一肚子闷气发手里捣筒上,把铜质捣筒捣咣咣作响。倒是把捣药速度加了不少。

阿福阿满也没闲着,邱晨给了他们一个小笸箩,放了药材,让他们挑选出里边杂质。山子石头和栓子来了,也围拢这边,邱晨许了好好干活儿,晚上给他们做好吃,这几个孩子就按捺下不耐,仔仔细细地尖着小手指挑着药里杂物。再加上邱晨不时地表扬上一句,几个孩子倒是做得很有模样了。

做石磨推杆,其实就满囤一个人会木匠活儿,林旭和俊文也就按照满囤指使,做些搬运木材之类活计。搬完了木材,剩下活儿,两人也搭不上手了,邱晨就把两个人叫了过来,让林旭烧火,她则慢慢地把这几种药物炒制方法教给俊文。

炒药这活儿,说起来可能很神秘,但具体到一种药物一种炒制操作,就很简单了。邱晨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没一会儿,俊文就能上手了。剩下药物炒制,邱晨就都交给了他和林旭。

制药操作需要保密有两个步骤,其一是配伍配方,另一个就是原药材炮制加工。配伍配方她自己就能做,但炒药量大了,她一个人就做不来了。于是,她就打算把炒药操作方法教给俊文,然后把每一种药材炒制方法教给一个人,几个人分别负责炒制不同品种药材,俊文负责协调安排和监督,就既能做到技术保密,又能合理用工。

不过,这会儿她还没把这些打算告诉俊文。炒药制药虽说是个不错手艺,但这个时候手艺人都被称为匠人,不说农民,可是连商人都不如,社会地位很低。她就想着把这件事和杨俊勇商量一下,再做确定。当然,她希望俊文和杨树勇能够不乎那个‘匠人’名声,再说,她打算也不是让俊文做辛苦匠人,而是做生产管理,也算是管理人员了。

那一边,俊书帮着打下手空隙,也凑过去帮着满囤琢磨,竟提了两个不错意见,满囤很就弄懂了邱晨要求推柄做法,接下来活儿就顺妥了。

邱晨见一干人做都有模有样,工作速度也很,她也就放了心,开始琢磨起许给孩子们好吃。

这里忙乎着,邱晨就趁着这个空当去做晚饭。既然许了孩子们,邱晨也不会食言,将那根火腿拿出来,切了一块,做了个笋干炒火腿。又用豆油皮儿用温水浸软做皮儿,用火腿末儿、蘑菇、竹笋、蛋碎做馅儿,咬一口,鲜香无比,邱晨蒸了满满满满一笼屉。

她这边儿饭菜做好,包子锅里蒸着,满囤已经将石磨推柄做好,并安装完毕,林旭和俊文也把几味药材炒制好了。

邱晨就把炒制炮制几种药,逐一放到石磨上磨制。有了石磨磨粉,可比捣筒、铁碾船多了,不多会儿,就将几种药材磨成了粉。俊书就旁边过筛,取了细粉。

剩下就是配药了。那是个精细活儿,这会儿就不适合做了。邱晨就让俊文俊书把各种药粉装进一个个干净干燥陶罐中,扣好,都送进东厢房里去。

活儿圆满完成,邱晨回了正屋,正好豆腐皮包子蒸好了,邱晨掀开锅,先捡了两盘子,让栓子和山子给自家送回一盘子。满囤告辞离开,邱晨也没勉强留他,拎了盖屋时剩下一小坛酒给他,就把这憨厚汉子乐咧了嘴。

剩下豆腐皮包子整整装了四盘,邱晨里屋炕上放了炕桌,孩子们都洗了手,脱了鞋上炕,围拢炕桌旁,一个个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软软豆腐皮儿包子,吃欢。

阿满举一个包子,一边鼓涌着小嘴儿吃着,一边儿嚷嚷着让邱晨明儿再做。邱晨抬手捏了捏阿满小鼻子,笑着道:“再好吃东西,咱们也不能连着吃啊!放心,娘过几天就再给阿满做!”

等孩子们吃饱了,把山子、栓子几个打发回家,邱晨就让林旭带着俊言阿福几个孩子识字写字,她则去被她征用东厢,炕头上点了两根蜡烛,然后借着烛光,铺了油布炕上开始制药。

疗伤药比较好做,只需要按配方比例称量好药粉,然后掺和一起,调匀分装入瓶即可。难做是保险子。保险子属于传统制剂水丸。就是用各种药粉,用清水做黏合剂,滚成小粒儿丸药,做好丸药只有绿豆大小,正是这么一个小掉地上很难找小丸药,受重伤失血情况下,可以起到强心定神作用,从而延长对伤员抢救时间。有时候,哪怕只是延长几分钟,也有能挽救一条生命!

这么小药丸,想要成型不易,而让每一粒药丸药物含量均匀确定有效,就是难上加难。邱晨一手拿了精致小巧竹箪子,一手拿了药粉,一点点地加入,旋转,起模,成丸,到定型,后,外层加入药衣,一颗颗朱红药丸就做成了。跳动灯火映照下,一颗颗朱红药丸,就仿佛一滴滴鲜红滚烫血液,鲜艳美丽而生动。

邱晨看着这许多小药丸,也有些出神。她生长于和平年代,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却也知道战争残酷,特别是这个年代冷兵器战争,完全是人命比拼。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却希望自己制作出来这些药丸,能够量多地挽救一些本该年轻鲜活生动生命!

盯着这些保险子琢磨了一会儿,邱晨把每一个疗伤药瓶中都放进了两粒用棉纸包好保险子。剩下保险子,邱晨单独装入两只小瓷瓶中,塞好木塞,又将一只只药瓶统统用蜡液封了口,这就算终完成了。

之后,邱晨将用具一一整理好,清理了环境,后把烛火吹熄,这才出了门,一把锁头把东厢房锁了。从此后,这个简陋茅草房,将会一段时间内成为邱晨配药室。

邱晨心情不错,脚步似乎也轻盈了许多。今晚上简单操作,虽然没有各种精密仪器,没有师兄师弟讨论争辩,却让她找到了一点点实验室工作感觉……她熟悉和喜欢感觉!

走出东厢,雨已经停了。夜风吹来湿漉漉冷意,让邱晨缩了缩脖子,匆匆跑回北屋。林旭已经给孩子们上完了课,正各自捧着自己书本,或读或写,都很认真。

邱晨也不打扰他们,踢了鞋子上了炕,依着铺盖卷儿,随手拿了一本书,悠闲地看起来。

她看还是那本随笔,一句话一段文字中,也渐渐地品出些趣味来。这本随笔中,邱晨对这个时代和社会多了不少了解,比如,这里有类似婚姻法法规,限定男十八女十六岁后方可婚嫁。女子二十岁后尚未婚配者,将由衙门配婚,不允许有剩女存。而这个时代对寡妇要求也没那么苛刻,夫死三年后,守寡妇人就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再婚,婆家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阻挠。另外,邱晨还找到一点让她很感兴趣,那就是家里没有男人,女子也可以衙门立女户,所享受权益与男人一样。

婚嫁什么也还罢了,邱晨对这个女户却非常感兴趣。随着一个个药方推出,她挣来银钱势必会很积累起来。如今,她和林旭非常亲近,但不代表将来林旭成家立业后,仍旧可以和她如此亲近。她就像单独立一个女户,将一部分财产落那个户头下面,那样,万一将来出现什么变故,也不会太受财产制约。

不过,这些都是前些天她陆陆续续看到,模模糊糊心里有了简单设想。今儿,邱晨劳累了一天,也就不特意地看什么,只是随意地翻看着,让自己字里行间中,品位一会儿悠闲。

突然,一个字眼儿跳入邱晨视线,刺痛了她眼睛。她本来依靠铺盖卷儿上,却被这个字眼儿刺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今尝进之酒,醇厚绵香……甚念茅台之美!’

茅台?茅台!

邱晨惊坐起来之后,几个孩子惊讶关切中,邱晨渐渐缓过劲儿来。这个世界地理与中国历史上相同,她搜罗了好久,却没有找到详细地图地理志之类书籍,她也不敢确定,这里提及‘茅台’,是不是就是她想那样,或许这个世界里茅台镇,或其他地方也有名为‘茅台’美酒呢!

“娘!”阿满小心翼翼地满脸关切地挪过来,偎到邱晨身边,小小声地唤。

满怀怨念存稿箱……

感谢下雨清秋5分评价,感谢pattyjiang4分鞭策;感谢小天n1989、吴良平、frn、金色朝霞、紫颜依依、yy等亲们月票,月票栏就显示六个名字,有很多亲投了票,粟粟却不能一一感谢,但粟粟知道你们陪着一起走过来,粟粟就满心欢喜和幸福,谢谢你们,谢谢……

另,让粟粟欢喜有些不知所以是,咱们月票排行到了1名,吼吼,亲们威武!

为了感谢亲们月票支持,粟粟搞一个月票加感谢,本月月票是28票,咱们定五十票加五千字,怎样?行不行?够不够?l3l4

第七十章 俊章俊言挨打了

章节名:第七十章俊章俊言挨打了

第七十章俊章俊言挨打了

邱晨伸手将阿满抱进自己怀里,捧着小丫头变得白胖细腻苹果脸亲了一口,笑道:“阿满不怕,娘是想起了明天要用东西,今天忘记去买了。不过,今儿已经晚了,来不及了,就让你大哥二哥明儿一早去买,也耽误不了事儿!”

几个孩子听她这么一说,也就释然了。听说可以再进城,几个孩子也高兴起来。

邱晨就顺着这个话题开始安排:“明天俊文俊书两个搭个伴儿去,买两套桌椅,几根凳子,再买三只衣箱,分别放你们房子里。不然住了房子,连件家具都没有,空旷旷屋子也不像样儿!”

又道:“家具挺多,咱们自己马车装不了,你们哥俩就花钱雇个马车运回来。你们只把咱们定做物件儿仔细运回来。再去酒铺子里买十坛二十斤装烈酒回来。记住,不论贵贱口味如何,就要烈酒!再去咱们购买小瓷瓶子杂货店里,买二十个两斤瓷坛子,再定做二百个,要小口,到时候好封口。”

邱晨重复了一遍,又让俊文俊书复述了一遍,确定没有错误了,就赶着孩子们回屋睡觉去了。

阿福阿满眼瞅着哥哥们去了房子,都有些眼巴巴地,俊文俊书也旁边笑着保证照顾好弟弟妹妹,邱晨看着好笑,干脆一个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让两个孩子也跟着去了睡房子炕了!

原本总觉得挤得慌,夜里也总因为要照顾几个孩子睡不安稳,邱晨好多次都怀念自己宽阔舒适大床,怀念无牵无挂一夜好眠,如今,孩子们呼啦啦一下子走了个精光,只剩下她一个人躺偌大炕上,铺盖也都是松软被褥了,忽略了周遭环境,可以说已经和她当初大床一样舒适舒心了,可邱晨躺热乎松软被窝里,却破天荒失眠了。

心里下意识地总担心,阿福爱蹬被子,俊文几个若是没注意,会不会冻感冒了啊?阿满半夜睡不安稳时,总爱伸手抓着她衣襟,甚至把手伸进她怀里……如今没了她搂着,小丫头会不会睡不好哇?

翻来滚去半天,邱晨始终没办法睡着,没办法,只好起身披了棉衣下了炕,直奔西厢。

鉴于孩子们爱热闹心思,邱晨直奔南屋。掀了门帘进去,炕上排着一溜儿孩子,挤挤挨挨,个个睡得香甜。俊文搂着阿福,被角盖严严实实。俊书带着阿满,小丫头小手举腮一边儿,歪着小脑袋睡得酣沉,根本没有她想象睡不安稳。

站炕下,邱晨心才安了下来,伸着手摸摸阿满阿福小脸,心中竟不止是安心欢喜,竟然还有一丝丝说不明道不清失落和涩然。

“呃,姑姑?”俊文毕竟大了,恍惚中看到炕边站了个人影,吓了一跳才认出是自家姑姑,于是小声地招呼。

邱晨笑了笑,同样压低了声音:“我过来看看……没事,睡吧!”

说着,伸手给几个孩子掖了掖松动被角,轻手轻脚地回了北屋。

再次躺进自己被窝,邱晨不由失笑。她这是折腾啥,孩子们总有长大离开母亲一天,不是吗!

这么宽慰着自己,邱晨终于沉沉地睡过去。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完全代入了两个孩子母亲角色,根本忘记了,她不过是个外来灵魂!

接下来大半夜,邱晨又醒了几回,下意识地摸索着身边,都是摸空之后才反应过来,今晚她一个人睡了,失笑之后又好一会儿才能睡着。这么一折腾,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邱晨眼下难免就有些浮肿,眨着不舒服眼睛,邱晨又是一阵自嘲和失笑。

出了屋,邱晨先抬头看了看天,昨晚雨就停了,经过一夜功夫,这会儿天空已经放了晴,虽然临近了清晨,但星子仍旧璀璨繁密,闪烁星光昭示着一天好天气。邱晨暗暗松了口气,昨儿那场小雨不大,只要天晴了,出了太阳一晒,路面很就能干了,也不至于影响俊文俊书进城。

若非急需把蒸馏设备运回来,她也不会雨后让俊文哥俩进城了。

她这边生火做饭,林旭和俊文俊书就都起了,和她打着招呼洗漱过后,邱晨就手脚地把早饭端上来,让俊文俊书吃着。拿出十两碎银子交给俊文,又拿了张大油布放车上,又一一嘱咐了需要注意事情,后一片蒙蒙晨曦中,送了两兄弟出门。

林旭帮着送走俊文俊书,就去拿了扁担出门割草。自从添了三只香獐子和胭脂,家里每天都需要大量青草。这个活计没用邱晨安排,就被林旭和俊文俊书主动承担下来。

今儿起得早,早饭也做好了,只等着孩子们睡醒了吃饭即可。邱晨就开始着手整理院子,菜园子一角重翻了一小块,整平,拿出放炕头浸了一夜辣椒种子,小心仔细地种了下去。

辣椒不多,种子却不算少,邱晨种完一小片辣椒后,天色已经大亮。她正要去西厢叫几个孩子起床,俊言俊章已经领着阿福阿满走了出来。

一夜没见到娘亲,阿福阿满一看到邱晨就显得特别亲,欢叫一声就啪嗒啪嗒跑过来,冲进了邱晨怀里。

邱晨抱抱这个,亲亲那个,眼中笑容不知觉地就流溢出来,洋溢了满脸。

“怎么样,跟着哥哥们睡好不好?有没有蹬被子啊?”邱晨不知觉地询问着。

阿福阿满都有些害羞不满地拱进邱晨怀里,惹得邱晨笑容深。

娘三个亲热了好一会儿,邱晨倒了热水,领着阿福阿满,同时招呼俊言俊章过来洗漱。

几个孩子洗漱完毕,也闲不住,俊言俊章领着两小跑去后院,打开鸡窝门把几只母鸡放了出来,又拿了青草喂了三只香獐子,还想拎了水桶去拎水浇菜园,林旭挑了一担青草回来,邱晨就拦住几个小,招呼着院子里矮桌旁坐了,开始吃早饭。

邱晨给阿福盛了碗,又端了一碗蛋羹喂阿满,一回头就见俊章俊言都有些蔫蔫,吃饭也提不起精神,心中不由一紧,赶忙伸手过去,摸了摸两个孩子脑门儿……嗯,凉凉,没有发烧,那就不是夜里没盖好受了凉!

确定孩子们不是生病,邱晨就疑惑地询问:“你们哥俩咋了?姑姑今天做早饭不好吃?”

因为要送俊文俊书早走,邱晨切了肉末做了个疙瘩汤,又蒸了一小盆蛋羹,分给孩子们一人大半碗。挺香饭,放锅里热着,时间稍长,香味儿也就淡了,没有恰到好处时那么香甜。

俊言默默地摇摇头,俊章倒是抬起眼,望着邱晨道:“姑姑,大哥二哥进城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一听这个问题,邱晨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感情这小哥俩平日里跟着哥哥们习惯了,乍一离开哥哥们,都有些小失落,不适应了。

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头,邱晨笑道:“你们俩那天不也进城了,应该知道去县城多远吧?”

看到两兄弟点了头,邱晨又道:“这会儿,你们大哥二哥该过了程家店了。过了程家店再走半个时辰,就到县城了。姑姑约摸着,你们大哥二哥今儿去只是买几样东西,应该回来,大概天擦黑就能回来了。”

说完,拍拍两个小家伙,“好了,别担心你们大哥二哥了。昨天忙乎着,你们没能去看打悠千,吃了饭姑姑带你们去看!”

小孩子心里单纯,解了疑惑,又听说有好玩,立刻就欢实起来,比着谁吃,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林旭收拾了书本笔墨去了学堂,见邱晨收拾了碗筷,就对邱晨道:“大嫂,我上学经过村里场院,我带他们过去吧。你家里吧,今儿不是工人上门么!”

昨天兰英去村里几家人说过了,都痛地答应了帮工,今儿一早就要上门,她自然是等家里比较好。

“二弟,不会耽误你上学吧?”邱晨仍旧有些不放心地问。

林旭含笑摇头,道:“大嫂放心,我把他们带过去,就去上学。有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牢靠很,你放心吧!”

邱晨转眼看向俊言俊章,就见两兄弟因为林旭信任都抬着小胸脯,一副骄傲小公鸡模样,不由失笑,进而又觉得自己实有些好笑。这个时代可不是家家守着独生子女现代,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加上爸爸妈妈七八双眼睛盯着一个孩子,只怕那根独苗苗有什么闪失。这个时代孩子多,大人们都要地里忙碌,即使回了家,还有诸多家务要做,基本上都没有太多精力照顾孩子,第一个孩子还可能照看多些,下边弟弟妹妹们,则从未断奶就交给大孩子带着,像她这样,走到哪里几乎都把孩子带到那里母亲倒成了异类了。

笑着点了点头,林旭就抱了阿满,俊言俊章领了阿福,脚步欢地一起出门走了。

邱晨站屋门口,有些怔怔地看着孩子们身影消失大门外,这才怔然失笑,摇摇头,回身继续清洗碗筷,收拾家务。

林旭衣物一直都是自己清洗,俊文俊书也很勤勉,每每自己和弟弟换下来衣物也都立刻清洗,不用邱晨操心。但孩子们多了,需要照料事务仍旧多了一些,前些日子给俊文四兄弟都做了一套三棱布春衫,这眼看着天气一天暖似一天,三棱布衣裤很就要嫌厚了,也该提前拿几匹细棉布给二魁家,让她帮着给孩子们做下夏衣。另外,她备下几匹素色茧绸,则准备再放一放,等天气再热些,再给孩子们做成衣衫。茧绸吸汗性和透气性都比棉布好,到了酷夏时节穿着,应该能舒服一些。

心里琢磨着,邱晨手下不停,刷洗完锅碗瓢勺,又把正屋和西厢打扫了一遍,就听到外边兰英招呼声:“海棠妹子!”

邱晨正跪林旭炕上量尺寸,准备给西厢两间屋子里挂上墙围子,听到叫声,就把手里尺子放下,走了出来。

兰英已经带着五六个人进了院子,其中三个年轻人邱晨都认识,正是今儿来上工林子、泉哥儿和刘占祥。另外泉哥儿母亲季氏她也认得,而站林子身边四十来岁妇人,还有刘占祥身边小媳妇,她却是第一次见,不过,这情形一看也能猜个差不离,那一身藏青衣衫中年妇人应该是林子母亲,而那个腹部稍稍隆起,神态温柔羞涩小媳妇则应该是刘占祥媳妇。

“瞧瞧,我把人都给你带来了。我说让他们管放心,他们家里人却都说要亲来向你道声谢,这不,我也拦不住,就一回来了!”兰英没了昨天秦铮等人面前窘迫拘束,又恢复了爽言语性子,一口气就把这些人来由交待清楚了。

邱晨笑着招呼,又问过季氏和林子娘好,转而看到刘占祥媳妇羞涩地上前行礼,连忙伸手扶住道:“你这会儿可不是讲究周到时候,自己要小心注意着,占祥兄弟我这里做活也安心。”

一句话说占祥媳妇羞红了脸,连忙低头答应了。

邱晨上工后会做工作大致交待了一下,然后又道:“因为是刚开始,需要学习和熟练,所以第一个月工钱是五百文,一个月后,你们觉得活计干,我这里也没什么问题话,咱们就要签订契书,至少要一年期限。签订了契书之后,你们就不能随便辞工了,也不得无故耽搁活计……当然了,家里有什么大事,或者生病长灾,也可以请假,但要提前过来知会我,我也好安排人手接替。大伙儿或许有知道,也有不知道,咱们这活计是和人家定了数,一个月要交出多少药去,交不出去,咱们药钱就拿不到,你们工钱自然也会受拖累。呵呵,当然了,签了契书之后,咱们工钱也会涨,每个月按照二两银子支付,若是活计好了,或者年节,咱们还会有奖金……哦,就是红包赏银。另外,签了契书之后,咱们每季发一套衣裳,每天一顿管午饭,活计忙了,晚上需要加班,还会管一顿晚饭,晚上加工时,也会额外算工钱,只要不过子时,加一个班就按一天工钱算。过了子时,就按照两天工钱。大伙儿既然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要问,都可以问,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说到头里,也免得后边生了罅隙,坏了咱们街坊四邻和气亲近,反而不美了。”

季氏和林子娘听得一月二两银子,还管一顿午饭和四季衣裳,先就欢喜不能自胜了,连连笑着赞好,也没什么要问了。倒是刘占祥小媳妇,虽然羞红了脸,神态也稍显拘谨,这会儿却两眼望着邱晨,翕动着嘴唇,似有话说。

邱晨笑着应付了即使和林子娘,回头看到她模样,不由笑着道:“占祥媳妇可是有话要问?没关系,这会儿有啥话只管说只管问,省我有交代不透彻,以后再生了抱怨好。”

刘占祥皱着眉低声呵斥道:“不让你来你非得来,林家嫂子说清清楚楚,有啥不明白,还非得再问!”

占祥媳妇看得出平日对刘占祥极顺从,听了这话,就连忙摆着手,涨红着脸道:“不是,我不是问……他事儿。我是想林家嫂子每日里忙着,可有什么针线活计给我做……嗯,我唯一能帮得上忙就是针线,虽然谈不上好……”

说到后来,占祥媳妇双手揉着衣角儿,那头低都埋到胸膛里去了,脸也涨红厉害,邱晨都替她难受了,就笑着替她解围道:“你媳妇这是一片好意呢,占祥兄弟别数落人家!”

又笑着伸手引了占祥媳妇,招呼着季氏和林子娘一起,来到后院,让她们三人看着,邱晨把准备好药材指挥刘占祥三人搬过来,刘占祥年龄大,就分了石磨,林子和泉哥儿则分了捣筒和铁碾船。

这会儿,青山家和庆和家也来上工,清理炒药锅灶,打扫分装药物案板,然后取来前天炒好晾好罗布麻开始分装。

看着他们都忙乎起来了,邱晨就带着季氏三人回了前院。

“你们都看到了,活计说累也累不了,就是时间要靠上。做上一个月,等顺了手,还会根据各人做活计情况调整。以后还会选出人来学习炒药,把炒药本事学好了,那工钱可就不止一个月二两半了,还要高不少……”

季氏三人自然满心欢喜,连连称谢不迭。

邱晨笑着制止,道:“大家伙儿哪里需要谢我,本就是乡里乡亲,有赚钱活儿绝对要先想着大家伙儿。再说了,没有大家伙儿维护,这炒药制药也做不起来不是!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大家伙儿呢!到时候,咱们你谢我我谢你,就没个完了!”

说三个妇人都笑起来。

季氏就颇有些大包大揽道:“升子媳妇啊,你就放心吧,只要刘家岙,没人敢上门找你麻烦!”

邱晨挑挑嘴角,笑笑,没有说话。

林子娘就笑着说麦地里要薅草,要告辞回去,又问季氏道:“满银家,你还有事么?没事咱们就一块走吧!”

季氏似乎还有些话未,听林子娘招呼也不好再说什么,有点儿悻悻地跟着走了。

倒是占祥媳妇落了后边,仍旧小声地问邱晨:“嫂子,我不会说话,你能让占祥过来上工,我是真满心里欢喜,又不会做别,也就会做做针线……”

邱晨刚刚听她说话,就注意了她和刘占祥身上衣服,虽说都是粗麻料子,款式也是肥肥大大没啥款式可言,但针脚却是细密整齐,而且,两人身上衣服虽然也有补丁,却干净整齐,看得出这个占祥媳妇是个干净利落。再想想二魁家一个人赶林家这么多人衣裳被褥,也确实太劳累了些,也就笑着应了。

“你别喕喕自己个儿了,这针线要说不好,不知道要羞死多少人了。”邱晨拉着占祥媳妇手坐下来,拿了两匹细棉布过来,笑着道,“你说也真是巧了,我正要给几个孩子做几床夏被,被子稍短一些,嗯……大概四尺即可,用三副布,里表用一样料子,也不用包边,就赶着缝合一起就成……哦,对了,先不用絮棉花,等我再去买些稀布回来,用那个来絮纕子,做个棉花套装进去就成。”

占祥媳妇细细地听了,这会儿抬着脸,邱晨才得以看清楚她容貌,是个清秀农家女子,可能是冬季晒得少,皮肤细腻白皙,加之温婉柔顺性子,让她眉眼特别柔和,别有一番韵味。

听邱晨交待完了,占祥媳妇又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刚刚听邱晨交待时候,还能大方地抬着头,这会儿轮到她说话,就又不自禁地低了头,含了一抹羞涩。

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多是如此,看上一眼两眼也就罢了,看多了邱晨都替她们累得慌。听她复述没有差错,也就让她抱了两匹细棉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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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工人,交待事情时候,林旭带着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也到了村中场院里,两架悠千就搭了宽敞场院里。

场院中间并排着搭了两架悠千,是用高大、挺直而坚实檩条作立柱,立柱底部两侧,都用短一点儿檩条做了支架,以保证悠千稳固。支架有前后两根作为支撑,底部还有一根横木做基座,总得形成了一个大等腰三角形,给高大悠千以大安全保证。

立柱顶端架着一根横梁,一根粗麻绳两端横梁上系牢,就构成了简单悠千。

不过,这里打悠千方式与平日不同,不是坐着靠人推动,而是站绳索之上,靠着自己双腿用力曲动。而且还不仅仅是荡高,还有些姑娘小伙儿都有自己绝活儿,花样百出,同样,这种实实高空游艺,也颇有几分危险里边,就是刘家岙历史上也曾有人从悠千上掉下来,摔断胳膊摔断腿。但是,同龄人崇拜,异性仰慕,都让娱乐生活极度缺乏青年人,对这项充满危险和刺激游艺趋之若鹜。

虽然已经过完了清明,悠千下仍旧聚集着不少人,让邱晨比较惊讶是打悠千人,不仅有爱玩闹儿童、少年,有许多青壮、汉子,大姑娘小媳妇儿也不老少,甚至独占了其中一架悠千。此时,正好有一个性格活泼姑娘站悠千上,双手把着绳索,双脚踩着绳索底部,随着悠千上下回荡,用力地曲腿催动悠千飞高远。

随着那姑娘用力地‘曲’,一个木架一根绳索搭成简单悠千也越来越高,高时,姑娘竟超过了悠千顶部横梁,让林旭和俊言几个都跟着揪起心来。旁边围观人们,却似乎并不担心。不论大人孩子脸上也都溢满了兴奋和激动,人人都欢喜鼓舞,随着悠千一上一下,发出一声声欢呼和阵阵热烈鼓掌声。让曲悠千人也仿佛打了胜仗将士一般,无比自豪无比荣耀!

就这位姑娘接受众人欢呼时候,另一边小伙子们也不甘心让姑娘们专美于前,一个身体清瘦小伙子也站到了悠千上。

相比于姑娘们打悠千衣袂发丝飘飘轻盈美丽不同,小伙子们一曲起悠千体现出来就是力量和高超技巧。不过几个来回,小伙子就把悠千曲得超过了横梁。众人欢呼,这会儿就成了两个人喝彩。

可小伙子显然还不满足与人共享荣誉,再一起努力曲起悠千时,就见他一只手猛地松开,悠千因为失了平衡猛地倾斜了一下!

啊……众人惊呼声里,小伙子双手已经做了一次交换,人也整个地做了个向后转,恰好稳住即将失去平衡悠千,并控制着悠千平稳地回落。看到小伙子安稳地回落到悠千架下,众人被揪起来心才落回了原地,并长长地吁了口气。

俊言俊章几个是惊得大呼小叫,阿满这会儿趴林旭肩窝里,干脆做起了小鸵鸟!

那小伙子一击得手,是得意洋洋,努力继续曲起悠千,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远,终于,众人紧绷神经就要承受不住时候,小伙子再起高高地曲起悠千,嗖地一声超过了横梁--可不止如此,那站绳索上小伙子仿佛失去了控制,竟顺着横梁甩了过去,绕着横梁做了个三百六十度大回环,横梁另一侧落了回来--而且,小伙子是背对着悠千落下。落到一半时候,小伙子再次表演了双手交换,不过,这一回小伙子没有做转身运动,而是左右手交叉,长长地绳索因为受力,就运行轨道中做打起了转儿!

之后,小伙子又做了飞转横梁、拧麻花儿……悠千回荡过程中,又跳上了一个人,表演了双人打悠千……种种惊险无比动作,让围观人心也随着悠千一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翻飞畅一会儿仅仅揪起……

若是邱晨话,她肯定会咋舌不已。这么惊险刺激高难度动作,其惊险刺激真是丝毫不亚于马戏团观看高空杂技了!

被小伙子比下去了姑娘,有些悻悻地停了秋千,白了那仍兴奋地表演着小伙子一眼,跺跺脚跑进人群里去了。

俊章看看那又上了人悠千,凑到阿福耳边道:“阿福,想不想打悠千?”

阿福懵懵懂懂地点头。

俊章附到他耳边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阿福眼睛就亮起来了,倒腾着小短腿走到那群姑娘媳妇跟前,对着其中一个认识妇人道:“兰花婶婶,你们不去采罗布麻么?我娘说,今儿开始收了!”

一听这话,一大群姑娘媳妇都停了叽叽喳喳聊天,纷纷围着阿福确认,三言两语确认过了,就招呼着急匆匆走了。虽说,现罗布麻越来越不好采了,但往山里和两边走远些,一上午也能换几十文钱呢!有挣钱活计,谁还有功夫闲这里打悠千啊!

姑娘媳妇们一走,那些青壮和小伙子们也没了劲头。

刚刚还接受无数人欢呼小伙子,失去了观众之后,也悻悻地跳下了悠千,跟一大群老爷们身后走了。

这些人们走了,两架悠千自然就成了孩子们天下。

林旭看看时辰不早了,嘱咐俊言俊章看好了阿福阿满,早点儿回家,就急匆匆去私塾上课去了。

这两架悠千,不但架子高,绳子拴离地也高,足足有七八十公分样子。这个高度,差不多能赶上阿满身高了。

俊言俊章倒是知道深浅,到了近处看到这么高悠千,自然不肯让阿福阿满上去打,只好轮换着自己个儿艰难地爬上去荡了几下,看着悠千下撅着小嘴阿满和一脸艳羡阿福,他们也不好玩多久,况且,杨家铺子那边没有荡悠千习俗,他们哥俩踩上去也只能晃晃悠悠地曲上几下,根本荡不了多高,也颇有些没意思。

就俊言也准备从悠千上下来时,一伙七八十来岁小子凑过来,其中一个穿着青色葛布衣衫十来岁小子指着俊言,大声笑道:“瞧瞧,瞧瞧,笨像只熊瞎子,还敢上我们刘家岙悠千,真不嫌丢人!”

俊言俊章都是七八岁小子,是不服输年龄,听到这个孩子大声耻笑,俊言一下子从悠千上跳了下来,嚷嚷道:“你说谁呐,你说谁是熊瞎子?就你这样,胖像只猪,还好意思说旁人!”

“x他奶奶,你说谁是猪?”这青衣小子是刘家大管家独养儿子刘宝贵,平日除了刘家主子跟前外,村里可是横着走,没想到,今儿不过笑了两个眼生小子两句,居然被反骂,这还了得,一张胖脸,登时怒涨起来,立着眉毛,瞪着眼睛,张口就骂!

若是平时说几句,吵吵两声也就完了,这一开骂,连俊章也不干了。一手一个拉着阿福阿满,却仍旧开口帮腔道:“x你奶奶,就说你了,你长得肥头大耳,就长了个肥猪样儿,还不让说咋地!”

“你敢骂我?”刘宝贵很有些吃惊,傻傻地问了一句之后,突然暴怒起来,招呼跟着他一帮小子,“打他,一个不知哪来野种也敢打我!打,谁打狠,我给他带肉吃!”

那群小子都是平日里跟着刘宝贵,没少从刘宝贵这里得些吃玩,自然也就把刘宝贵当大哥待承。一听刘宝贵招呼,又说有肉吃,登时就往上冲。

阿福紧紧地护着阿满,俊言俊章都不怕事地迎上去,很就跟那五六个孩子打到一处。

阿满被阿福搂怀里,眼睛还被阿福遮住了,害得她好不容易才把阿福手扒拉开,一看那边几个孩子围着俊言俊章打,显见俊言俊章吃了亏,不由尖着小嗓子叫起来:“别打哥哥!别打我哥!”

奈何她人小声微,那群小子打红了眼,哪里肯停手。刘宝贵自己个儿并没上前,听到阿满吆喝,忍不住斜着眼睨着阿福阿满讥讽道:“你哥?你哥凭啥打不得?我今儿不但打了,还要打得他们长长记性。不过是外来户,死了爹孩子,却也敢来这里叽歪,真当刘家岙姓林了?”

说着说着,刘宝贵就把偷听到自家爹爹说话给用了出来。

阿福阿满也听不出啥来,只听到说‘死了爹孩子’,阿福就红了眼,阿满也知道不是好话,尖着小嗓子骂:“你才死了爹!”

阿福毕竟大些,没去帮阿满骂刘宝贵,转眼,看到打人孩子中,有一个他认得,是庆和二兄弟庆义孩子,他娘和姐姐还天天去林家卖罗布麻呐!于是立刻卯足了劲儿喊道:“桩子,你敢打我哥,我们家再不要你娘和你姐药了!”

桩子这群小子中是大,听到阿福喊得话,想及自家娘和姐姐采了药卖不出去,他回家定会被狠狠打一顿,登时就怯了。

那些小子们,也有好几个家里采罗布麻卖去林家,听到阿福这话,又见桩子停了手,也都退了下来。打得激烈两伙人就此停了下来。

俊言俊章头发都被打乱了,俊言鼻子还流了血。阿福阿满一看俊言俊章惨样,顿时跑上来,阿满颤着小手,掏出自己小手帕给俊言擦鼻血。阿福也连连上下打量着两个表哥。

刘金贵见自己几个跟班居然被林家两个孩子一声吆喝唬住了,停了手,顿时觉得丢了脸,仍旧不依不挠地嚷起来:“打啊你们,打完了我请你们吃肉,吃糖豆!”

阿福察看过两个表哥没有太大伤,也有些放心了,听到刘金贵仍旧吆喝着人来打,就立刻回头对那些充当打手小子们道:“他能请你吃肉,我也能。我娘做肉好吃了!桩子……你叫留住吧,你们家里人可都是采药卖药,你们再敢打人,我们林家就再不要你们药了!”

说完,还恨恨地哼了一声。小小身子,俊秀面容,居然让那些比他高两头孩子们,都有一丝怯怯。

阿满扯扯阿福衣服:“哥,回家!”

阿福点点头,又扫了那些小子们一眼,和阿福一人一个,拉了俊言俊章手往回走。

他们兄妹从一群大孩子中间穿过,却没有一人阻拦。刘金贵旁边还跳哒着骂呐,俊言一把挣脱阿福手,上前朝着刘金贵鼻子就是一拳,刘金贵别看吵吵厉害,真没亲自动手打过架,远不是摔打着长大俊言个儿,被俊言一拳打到鼻子上,登时捂着鼻子弯了腰哀嚎起来。

俊言还不解恨,正好刘金贵弯着腰低着头,趁了手,抬脚就朝着刘金贵一阵猛踢狠踹。很就把刘金贵给打倒地上。

俊章一看再打下去就不好交代了,反正也出了气了,就赶紧上前扯了俊言,带着阿福阿满匆匆回家了。

桩子和留住几个小子,见俊言俊章走远了,这才上前把刘金贵拉了起来。

这小子还不念情呐,流着鼻血,一把甩开桩子手道:“你们别拉我,你们不是怕卖不出药吗,你们去巴结林家啊,以后别来找我……”

说完,气哼哼地就往家跑,他要回家向爹娘哭诉去,让爹爹去找林家……给他出气!

桩子、留住几个小子稀里糊涂地帮着人打了一架,也几乎个个都挂了彩。俊言俊章别看就俩人,出手也有股狠劲儿,他们几个挨得也不轻,不是青了眼角儿,就是扯破了衣裳……

这会儿,见刘宝贵也不领情,不由都有些讪讪,再看自己破了衣衫,终于顶破了洞鞋子,不由又害怕起来,这样子回去,一顿打是免不了了!

面面相觑了半天,也没办法,只好散了,各自回家。

再说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回了家,离家越近,就越觉得心里忐忑起来。到了门前,也不敢直接进去,就打发了阿满先进门刺探军情,听说前院里没人,这才侧着身子进了门,直奔着西厢房跑去。只想着,趁姑姑发现之前把衣服换了,再洗把脸,梳梳头,到时候脸上伤就说……就说打悠千摔着了!嗯,就这么说!

很可惜,俩小子跑进西厢自己房间里,刚刚把身上弄脏了扯破了衣裳脱下来,还没来得及穿上干净衣裳呢,门就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两个小子一惊,也忘了自己光着身子了,一下子回过头来,就见自家姑姑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登时吓坏了,磕磕巴巴叫:“姑姑……”

题目打错了,抱歉,谢谢亲给捉虫,谢谢!

另,貌似亲们对加响应不强烈哈,那粟粟安心地万……嘿嘿!l3l4

第七十一章 意外

章节名:第七十一章意外

第七十一章意外

俊言本来蹲着,听到俊章叫姑姑,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本来流鼻血就导致有些失血性头晕,这起猛了,一阵头重脚轻,脑袋一晃砰地一声磕俊章肩膀上。也巧了,正好磕到刚刚止了血鼻子,鼻子一疼,一热,鼻血再次涌出来,流过嘴唇,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就淌了下来。

邱晨一脚踏进西厢南屋,就看到两个小光腚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心里那叫一个又生气又心疼!

正要发火呢,俊言鼻子下两管儿腥红鲜血,刺疼了她眼,也戳疼了她心,心疼一抽抽,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匆忙上前,一把抱住俊言,扶着他头道:“抬起头来,别控着!”

说着,扶着俊言炕沿上坐了,她则匆匆跑出去,端了一盆凉水拿了布巾子过来,先给俊言把下巴和胸膛肚子上血擦了,又洗干净布巾给他按眉头鼻梁处,冷敷着,再看俊言鼻子仍旧止不住血,想来是连续两次伤狠了,这一回止血就难了。

邱晨又跑回去拿了一瓶疗伤药和一团棉花来,用棉球沾了疗伤药塞进出血鼻孔,这才渐渐止住了血。邱晨轻轻地松了口气。

一通忙乎下来,初得知俩孩子打架怒气也散差不多了,再一回神,就见不管俊言,连俊章也光着屁股呢,小脸上眼角血晕了,下巴也有些红肿……那股子心疼劲儿又冲上来,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爬上炕,翻出俩小子衣裳,一边儿给他们往身上套着衣裳,邱晨一边儿问:“这是和谁打架了?咋打这么狠呐?”

俊言俊章两个默默地垂着头,却没有一个应声。

阿福阿满一直旁边围观,门口还站着山子、石头、栓子好几个,听到邱晨问话,阿满首先忍不住,鼓着小腮帮子,瞪着眼睛嚷嚷道:“他们几个,打哥哥!”

初,邱晨只以为是孩子们打架呢,虽然看着俊言俊章满身是伤让人心疼,却也没想过怎么样。可一听阿满嚷嚷这句,不由就皱起了眉头。好几个打俊言俊章,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啊!谁啊这是,太不像话了吧!

阿福又补充道:“是桩子和留住,还有几个,儿子不认识!”

山子门口道:“海棠姨,我听他们说,是刘坏水招呼人打他们!”

“刘坏水?”邱晨疑惑道。

村里人,不管大人孩子,不但有大名,有众多稀奇古怪小名,还有各种各样外号,而且,往往外号叫起来之后,大名小名就被遗忘了。不过,她目前也就能把村里大人认个差不离,孩子们还真认识不多,能叫上名字来,也就周边这几家孩子。故而,一听山子这话,脑子迅速地过了一遍,还真没对上号。

栓子旁边道:“海棠姨,刘坏水就是刘管家独养儿子!”

刘坏水邱晨不知道,刘管家,她却经常听兰英等人提及,就是刘家岙大地主刘炳善家管家,村里人叫习惯了,没人叫名字,一说刘管家都知道是哪个。

刘管家独养儿子?

邱晨心中过了一下,手下不停地给俊言俊章穿好衣服,这才回手拿开俊言额头上顶着布巾,让俩小子上炕,又拿干净帕子给两个小子擦净了手脸上灰土。

取了活血祛瘀药油,把俩小子身上瘀伤一一敷了,揉开。因为心疼,又难免升一股气,气这俩孩子不知道爱惜自己,打不过就跑呗,俩个人抗着那么多人,不是擎着挨打嘛!

也因为生气,手上力道就重了些,两个小子惴惴着,疼嘶哑咧嘴,却不敢嚷疼,邱晨一眼看到,一个脑门上敲了一记:“该,这会儿知道疼了,打架时候咋就不知道呢!”

说归说骂归骂,说了骂了,给俩小子推药油力道还是放轻了许多。

俊言俊章互相看看,都心里庆幸,看姑姑这样,应该不至于再打他们了吧?!

邱晨并不知道这兄弟俩心里小盘算,替他们揉着药油,就细细地问过事情始末,若是平常孩子们打架也就罢了,这么大小子一言不合打起来也属正常,即使心疼,邱晨还是觉得家长不应该参与进去。可一听刘宝贵说那几句话,明显不是一个这么大孩子能说出来,想来就是听家里大人说过记了心里。她就沉默着合计起来。

刘管家不过是刘炳善管家,倒没什么,怕只怕他这话不止是他意思,还是刘地主意思。

‘真当刘家岙姓林了’……这话,要是细究起来,含义可是深着呢!

别说,邱晨还真没动过把刘家岙改成姓林心思,别不说,虽然她身处这个小村子里,心却真没怎么意这个村子如何,这从她得了钱仅仅改造房屋和饮食衣着,却并不像这个时代人那样有了钱就买地置产上,就能看出来。她只是想凭借自己能力过上好日子,却从来没动过盘剥村里人心思,而且,为了作坊运转、为了周围邻里团结安定,她还力地分利给邻里百舍,雇工工钱给高,有什么活计也是花钱雇着村里人来做……虽然只是短短两个月,她分出去利润也有几十两了,这些钱,搁往年,除去刘地主家,整个村子人一年也挣不来。

她就是不明白了,难道仅仅因为她家里日子稍稍好过了一点儿,起了院墙盖了三间厢房,就招来了刘地主不平和忿恨?有没有这么浅薄啊!

正寻思着呢,兰英、青山家、庆和家闻声从后院里赶了过来。

庆和家一进门就一叠声道:“你看看,桩子那小子就是个二愣头,不知好歹,咋就动手打了俊言俊章呢!他们爹娘都是老实,咋就拾了这么个不懂人事孩子啊……俊言俊章没事吧?唉,这事儿闹,我这就去他家里找他爹娘去,让他爹娘好好管教管教那小子……”

说着,扭身就往外冲。

邱晨被她说得有些头晕,见她两句话没说完就往外走,连忙抬手招呼兰英和青山家拦住,随即自己也从炕上下来,穿了鞋,拉着庆和家炕沿上坐了,道:“庆和嫂子,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庆安家哥嫂都是老实……况且,你这会儿去,庆安哥一定去了地里,庆安嫂子一定是上山采罗布麻了,家里有也就是不懂事孩子,你这会儿去找谁啊?再说了,这事儿根本也不怨桩子,他也是受了旁人指使撺掇……”

兰英和青山家对视一眼,扭头低声地问过栓子几个,得知是刘管家儿子刘宝贵指使人打了俊言俊章,兰英就道:“那小子就是坏,村里见了小孩子就欺负,不然也不会被孩子们叫成‘刘坏水’!”

青山家倒是皱着眉头,似有什么事要说。

邱晨拉住庆和家,劝慰着三人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小孩子打架罢了,没必要兴师动众!”

又问了来几个可还像样之类,兰英三人就出门回了后院。

邱晨也没心思管顾她们,回头看着两个小子身上伤都上过了药,经过一惊一吓,这会儿都有些蔫蔫,就干脆扯了被子,让他们睡一觉养养神。

回身招呼着阿福阿满和其他几个孩子出了西厢,却见青山家又折了回来,不由疑惑。

青山家这回也没拐弯儿,扬扬手打发一群孩子去院子里玩,她则拉了邱晨手走了几步,避开西厢门口。偌大院子除了几个孩子屋跟下玩,再无旁动静,倒很能清净地说话。

“海棠,我前几天听了几句话,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今儿听到刘宝贵打了俊言俊章,我才想起来,我猜摸着,今儿这事是不是与那个有关,我也不敢确定,说出来你听听?”

邱晨从来就知道青山家是个有成算,别看平日里话不多,但想周到,心眼子也够使。她能特意回来告诉话,一定是基本确定了。

于是,点点头,道:“你有啥事就说吧,说完还得你跟我合计合计,我对村子里事儿是不知道。”

青山家这回也没推却,直接点点头道:“今年我这边做工,没办法跟着二虎爹下地,原来租种刘家十亩地就种不过来了,我和二虎爹就商量着,退掉五亩,只留下五亩地和自家原来两亩多,他爹一个人紧紧手也差不多了。可二虎爹去退地回来,却说刘地主脸色很难看,刘管家是说了好几句不中听。他爹还说,他去退地功夫,村里还有两家人也去退地……我当时还和二虎爹说,如今大家伙儿都能上山采药换现钱,一家子一天怎么也能得几十文,不比种地强多了?刘家自称善心,六分地租子可是从来没少过一两!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多少,十亩地出息还不如如今采药一个月挣,谁有大钱不挣,去甘愿受那个累啊!”

说到这里,青山家顿了顿,看了看邱晨脸色,继续道:“我就猜度着,是不是因为村里人都去退地,刘地主家把帐都算到林家头上了?”

邱晨恍然,她自觉已经力与周边邻里搞好关系了,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还是影响了刘家。据她了解,刘家大半收益靠就是几百亩地,镇上有两个铺子,也是收益有限杂货铺和粮米店,若是土地租不出去,直接影响了人家生活,也难怪人家会怨恨了。

不过,那个刘坏水纠集一群人打俊言俊章就太过了。有事儿,大人可以交流,甚至交涉嘛,不应该把孩子也纠结进来。

这会儿,邱晨已经完全把俊言俊章临走打了刘宝贵一顿事儿选择性地遗忘了。即使她记得,也觉得刘宝贵之所以被打,也是因为他挑衅前,动手后,完全是自找。

默然了片刻,邱晨抬眼看着青山家道:“我拿两瓶药油,你去送一趟!”

青山家颇为意外,“海棠,他们家儿子打了咱家孩子,你咋还去给他们送药?”

邱晨笑着道:“咱们总得做个样子,礼节做得周到,若是那些人有心平和相处,咱们也省天天防备着或者琢磨这些事儿;若是,那些人蛮不讲理……”

说到这里,邱晨笑笑没有具体说下去。不过,那意思青山家是明白了,于是点头应承了。

邱晨去拿了一两瓶药油交给她,送她出门又嘱咐道:“要是她说什么不中听,你也不往心里去,那不是冲着你!你也不用和她理会,带着药油回来就行!”

又追加了一句道:“你叫上泉哥儿和林子一回去!”

青山家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邱晨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解了身上围裙,整了整衣衫,去后院叫上泉哥儿和林子一行去了。

邱晨看着大门默然了片刻,微微出神,似乎思索着什么,终是似乎找到了解决之法,舒展了眉头,去后院和兰英庆和家说了一声,回身又去西厢看了眼俊言俊章,把俩小子脏衣服拿出来泡到木盆里,嘱咐阿福阿满一群孩子,好好家里玩,她也出了大门。

青山带着一群青壮今儿也继续开工挖池塘了,见邱晨出来,纷纷询问俊言俊章伤情如何,邱晨笑着谢过关心,略略回复了几句,就辞过这些人,去了前边三奶奶家。

三奶奶老伴儿早逝,儿子媳妇都镇上做工,目前家里只有三奶奶和两个孙子同住。

邱晨进门,三奶奶两个孙子立传立勋都去了私塾念书,只有三奶奶自己院子里糊着装罗布麻袋子。

一见邱晨走进来,三奶奶立刻笑着道:“你那边儿忙忙,这会儿怎么得空过来了?”又拍着身边矮凳让邱晨坐,等邱晨坐了,她又要起身去沏茶端点心,被邱晨拦住。

“三奶奶,你老别忙乎了,我来找你老,是有事儿来请你老给说道说道。”看到三奶奶重坐回来,示意她直说,邱晨也就直接道,“这不是又签了一个买卖么,需要雇几个人帮工。之前,通过盖房子起院墙,我看好了三个人,今儿已经上工了。不过,三个人还是不够,活儿赶得紧,人手不足,到时候交不出货去,可就麻烦了……”

顿了顿,邱晨又把之前自己看着还不错,又不太了解几个人说了。

经过听取兰英一家意见,邱晨也结合自己了解,制药活儿比较轻松,用半大小子和妇人们都成。

经过盖房子几天观察,邱晨看好了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叫大壮,家里兄妹俩,父母都是老实农民;还有一名妇人,住青山家旁边,婆家姓钱,丈夫叫钱大牛,闺名儿叫玉香。

这两个人干活麻利,手脚也勤,邱晨这回出来,就是要去三奶奶家去问问。问问这两人家里情况和个人品性,还问问三奶奶意见,可还有合适人,邱晨这回想着多雇几个人,慢慢地再从这些人中选出手脚勤力,头脑灵活人来,教授炒药,旋制药丸等技术性工作,到时候,不论是她,还是俊文俊书,都不需要直接负责繁重体力劳动,而只需把管理工作做好就足够了。

三奶奶一听邱晨提出大壮和玉香,就连连点头:“嗯,这两个都不错,家风淳朴,孩子也勤厚道。呵呵,你看人眼光还是很准。”

被三奶奶这么一夸,邱晨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笑道:“三奶奶,你再猜度猜度,还有没有合适……嗯,也不需要青壮,活儿不用太大力气,半大孩子,女孩子、媳妇都成。”

说着又笑:“三奶奶,不瞒你说,我要半大小子和小闺女也有自己私心里头,我这回活儿有些是需要学手艺,年龄小没有家累,学东西,学成了,也能做长久些。”

三奶奶抬眼看了看邱晨,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神色,随即沉默下来。老太太似乎有些话想说又难以启齿,张了几回嘴,都没能说出来。

邱晨看出来了,不由疑惑是不是刘三河和老何住三奶奶家惹了什么麻烦,老何本分厚道,倒不像是能惹事儿,但那个刘三河,混名就叫刘三混子,是偷鸡摸狗,招惹是非!

邱晨心里,这个人若仍旧招惹是非,她就干脆把那张契约毁了,取消了那层莫名而来主仆关系。反正,林家如今人气旺很,林旭加上四个侄子,过几天两个娘家哥哥还会过来,根本不怕刘三河再上门找事儿。

于是,邱晨开口询问:“三奶奶,我一直把您老当成自家长辈,您有什么事还不能和我说。”

三奶奶抹抹脸,讪讪地一笑,终是张口道:“那个,福儿娘啊,我老婆子有个心事,仗着老脸说出来,你不用难为慌,你猜度着,行就答应我,不合适也不用顾虑我,不要勉强!”

“嗳,三奶奶您为人我还不知道么,是通情达理,看大面儿,行不行,您说出来让我琢磨琢磨,咱们娘俩也合计合计。”

三奶奶点点头,终于露出一抹释然之色,开口道:“我寻摸着,让立传去你那儿做学徒,你看看成么?”

邱晨诧异道:“三奶奶,立传兄弟不是学堂读书吗,你难道想让他辍学?”

立传比林旭大两岁,今年十四岁,这个年龄孩子,邱晨印象中都应该学校上学。这个时代因为生活水平低,大部分人家供应不起孩子上学读书,但三奶奶家有刘金才做掌柜挣钱不少,两个孩子立传和立勋都刘氏私塾跟着徐先生上学呢,怎么三奶奶竟生出让大孙子辍学心思来?

三奶奶微微叹了口气,道:“老婆子也不怕你笑话,当初我们送俩娃子上学,也曾盼着能读出来,换个家门,光宗耀祖。可立传读了六年了,去年也曾去县里参加了童子试,却没能考上。不是立传不用功,就是这孩子不是读书料啊!我们也去问了徐先生,先生说了,这孩子性子忠义厚道,只是读书不行啊。前些日子我还和你金才叔商量着,去镇上给他找个铺子当学徒,却一直没找到合适……你也知道,有些铺子里不拿学徒当人看待,学不好说骂两句也就罢了,还动辄挨打,有还不给吃饱饭……我虽然希望立传有出息,可也舍不得孩子去受那份罪不是。这回有你这巧事儿,老婆子就泼了脸不要,厚着脸皮求你把立传收了。别听我说舍不得,你就抹不开脸,该训训该骂骂,该干啥活管指使……立传那孩子啊,这几年埋着头读书,读都有些憨了,你管放开手调教。搁咱自家人手里,拍打几下也是为了他好不是?和那些黑心铺子不一样……”

三奶奶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就有些没完没了,邱晨初诧异后,听三奶奶打定了注意,倒也觉得挺高兴。说实,村子里找勤力干活人不难,难是找一个能读写计算‘人才’!

虽说立传科考没什么希望,但毕竟上了六年学了,平日里读读写写记记算算,都应该不话下,倒算是替她解决了一个难题!

虽说心下已经同意,邱晨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旁观着立传是个好孩子,可真让他辍学打工,万一心里不乐意,到时候闹出什么矛盾来,反而不美了。

她握着三奶奶手道:“三奶奶,您不用想那么多。这事儿啊,毕竟关乎立传兄弟前程,你还是和立传兄弟商量一下,他自己愿意才好。”

一听这话,三奶奶就知道了邱晨担忧什么了,裁度着孙子性子,她心里也并不太担忧,立传虽说读书用功,但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孩子,读书也读得实是累,让他跟着升子媳妇学些炒药做药本事,一定会乐意。于是,三奶奶连连答应着,和立传商量了,就带他去林家见邱晨。

邱晨答应着,又谢过三奶奶替她受累,不但管着刘三河吃住,如今多了一个种藕何师傅。三奶奶连连摆手,很贴心地说,她年龄大了不怕啥,而邱晨还太年轻,不经事儿。

然后,邱晨就和三奶奶商量,这以后家里作坊运转起来,每天中午晚上吃饭就一大帮子人,不差何师傅一个了。到时候,就让何师傅去林家吃两顿,只刘家吃早饭和住宿。三奶奶自然也没意见,很痛地答应下来。

从三奶奶家回来,兰英和庆和家已经分装完了罗布麻,正收拾菜准备做午饭,邱晨就让阿福也去后院叫刘占祥也歇了。

邱晨把兰英叫过来,和她说了雇用大壮、玉香事儿,兰英和玉香关系很好,也看着大壮那孩子喜欢,当时立刻答应下来,洗洗手,整理整理衣服,风风火火地去了这两家。

临近中午,孩子们估计都有些饿了,邱晨就给孩子们一人冲了碗油茶,然后开始动手和庆和家一起做午饭。

一边儿做着饭,一边儿心里盘算着,这会儿俊文俊书也该到了县城了,是不是已经顺利地买上瓷罐儿了?也不知制铜铺子里物件儿做怎么样了……

阿福阿满吃了一会儿油茶,就忍不住过来和邱晨说打悠千怎么怎么好玩儿,不过,说起那悠千太高,俩人都没法子玩时候,又都耷拉了小脸,连旁边栓子山子几个也跟着有些悻悻。他们这一群大山子也不过六岁,那两架悠千一样不能玩儿。

看着几个孩子蔫头耷拉脑袋样子,邱晨不免好笑,伸手拍拍几个人脑袋,笑道:“好啦,别和打败了兵似。那两架悠千本就是给大人们曲,你们小孩子上不去也不算什么。我已经和你们兰英姨说了,等你们满囤伯伯得了空,请他也给咱们扎一个悠千,让你们玩个够!”

家里除了她都是大大小小孩子,之前因为急需解决温饱,忙碌着没顾上,这会儿温饱不虞了,也该给孩子们添几个玩具了。秋千其实就是大小皆宜户外玩具,除了秋千,邱晨还打算做一个攀援那种木玩具,结合滑梯、绳索攀援、木架攀援那种,反正院子够大,到时候架子下厚厚地铺上麦秸或者干草,以防受伤就行了。小孩子们就该多玩多动,不但促进身体生长,增强体质,还能促进智力发育呢!

一听这话,一群孩子都亮了眼睛,俊章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这会儿听到这话也屋里呆不住了,及着鞋跑出来,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姑姑,咱们家真要搭悠千吗?”

邱晨做出一副受伤表情,反问道:“姑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俊章被这么一问,就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挠着头憨憨地笑:“没有,没有!”

阿满撒娇地扑进邱晨怀里,让邱晨抱起她,搂着邱晨脖子软软道:“满也要,要个小小秋千!”

刚刚那大悠千下,阿满也伸着小手去够那绳索了,可惜是,阿满个头还没悠千绳子高呢,踮着脚尖儿使劲儿抻着手臂也就碰到绳子,别提站上去曲悠千了。看来小丫头被打击到了,这会儿才憋着一口气要求一个‘小小’悠千了!

这么软软要求,邱晨哪里舍得拒绝,自然亲了亲阿满脸蛋儿,满口答应下来!

孩子们个个欢天喜地,简直比过年还兴奋啦!邱晨又去屋里看了看俊言,却见这小子还睡得沉,也没叫醒他,给他盖了盖被角,出来,给俊章冲了一碗油茶,让他和阿满几个一起吃去。

邱晨回头继续做饭。昨天煎咸鱼还有些,邱晨重放入锅里煎了一下,另一边庆和家则切了咸肉炒白菜,邱晨又做了个菠菜小虾皮蛋花汤,当浓郁饭菜香飘满林家小院时候,青山家带着泉哥儿和林子,兰英带着大壮娘和玉香也约好了似,一起回来了。

邱晨擦擦手上水,正准备出屋呢,就听到门外孩子们叽叽喳喳声音吵吵起来,期间还夹杂了兰英和另外几个人大声说笑,热闹得很。

邱晨很疑惑,不知门外发生了什么,匆匆忙忙出门一看,就看到俊言俊章阿福阿满,还有栓子、山子、石头、灵芝以及青山家和邻居家大大小小十多个孩子都挤门前,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片。

另一边,兰英则带着大壮娘和玉香回来,却被一群孩子堵了门外,这会儿一群孩子正抓着兰英衣襟,嚷嚷着往兰英家拉呐!

“唉哟,海棠啊,这些刑子是咋了,都聚这里,一见我就要拉扯着我上我家啊……”兰英看到邱晨,立刻开口询问,那副样子简直有些像是仓惶求救了。

邱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一看这情景,邱晨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肯定是俊章阿福阿满几个说了林家搭悠千,这些孩子们就都聚了过来,等着打悠千呐。因为要等满囤回来搭悠千,他们这伙孩子看到兰英也就给‘连坐’了。怎么,满囤要干什么活儿,不也得兰英答应嘛!

邱晨坏心地偷笑,看来这些小家伙们也精乖着了,这么小就都知道走夫人路线了!

虽说有心看兰英热闹,毕竟是自己惹出来事儿,邱晨也不好真甩手不管。笑了一回,就拍了拍手,吸引了孩子们注意力后,大声道:“搭悠千要栓子爹爹才行,你们这会儿抓了栓子娘亲有啥用啊?乖乖地这儿等着,一会儿栓子爹爹回来,我就去帮你们说,哪个要是不听话,等搭起悠千来,可就不让谁玩儿!”

一通话,连哄带吓唬,孩子们果然乖乖地放了兰英,回到林家大门口等着了。

兰英拍拍胸脯,颇有些心有余悸地走进门,这才笑着向邱晨汇报她办事结果:“我这一去说啊,他们两家都没口子答应,这不,一会儿也等不得,立马儿就跟着我过来了。”

邱晨刚刚就看到了那几个人,自然知道了结果,这会儿听兰英说完,也就笑着招呼大壮母子和玉香进门。

这几人跟着过来,一是来和邱晨确定一下,二来也是问一下工作待遇问题。毕竟,这些兰英都没法给他们答复。

邱晨就对他们道:“咱们要用家什今儿晚上才能运回来,这会儿也没法子给你们看看……不过,你们放心,玉香主要就是洗洗刷刷,烧烧火。大壮活儿稍微累些,挑水添锅,还要搬搬坛子什么。”

大壮娘忙笑着道:“不累,不累,大壮身体壮实,力气活儿都行,挑水打担都能做得来。他海棠嫂子,往后,你管指使就成啊!”

邱晨笑笑,接着道:“上午他们来到时候我也说过了,第一个月你们试试能不能干得了,也要学手艺,所以第一个月月钱是五百文。干完一个月,你们觉得能行,活儿也干得顺手麻利,咱们就要签至少一年契书,然后从第二个月开始,按正式上工算,每天八十文,干满一个月没请假没耽误事儿没差错,奖励一百文,发二两五钱银子……”

邱晨说一句,大壮娘就念一句佛,念到后,一张沧桑脸几乎笑成菊花了。

邱晨又把上午和刘占祥三人说福利待遇和加班待遇说了一遍,后道:“……话儿是这么说,但我也知道,大壮和玉香都是勤伶俐,好好干,若是活儿真出色,不到一个月就加工钱也不是没可能。若是干好了,咱们以后再招了工人,你们也有可能和兰英姐一样升成管事,到时候,可就是拿管事工钱了!”

一番话说下来,大壮娘和玉香脸上笑就深了。

给员工画个大饼,以增进员工对企业信心,现代是再普通不过套话,邱晨说起来也没打任何磕巴。却把场人,不仅仅是来大壮和玉香,连兰英、青山家和庆和家都听得一愣一愣,兰英是一脸荣光,其他几个人旧人则都是一脸坚毅,显见都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活儿干好了,也好早日升成管事呐!

小村子没什么私曲事儿,兰英林家上工一个月五两银子,可早就点红了不少人眼,听说自己有希望拿到五两银子月钱,没有哪个会不受到鼓励,努力干活表现!

说完正事儿,邱晨和大壮母子、玉香又说笑了几句,就让他们先回去了,第二天一早过来上工。

那边,孩子们也终于等到了干活回来满囤,纷纷乱乱地有叫邱晨,栓子灵芝山子几个,则跑去直接拉着满囤,一派乱哄哄。

这乱轰劲儿里,青山家就过来和邱晨回报了去刘宝贵家情况,比较出人意料是,一贯跋扈刘管家态度居然格外和蔼,连说要好好管教他家儿子,还一再谢过林娘子送过去药。倒是刘管家婆娘说了几句刺话儿,却也没敢撒泼。

对于这样情况,真是出乎了邱晨预料,她总觉得刘管家这么和善友好表面下,似乎有什么深东西,让她看不透。不过,这会儿只要那家人不来找她麻烦,她也实没精力去理会,点点头,嘱咐青山家多多注意着那边情况,就招呼着几个妇人收拾饭菜,让大家伙儿吃午饭了。

当一头雾水满囤从孩子们嘴里听明白是咋回事儿,不由也是又气又笑,抬手给了栓子和山子一人一巴掌,倒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搭悠千。不过,因为麦地里下午还要锄草,要等晚上他干完活儿回来才有空了。

听到满囤答应了,孩子们一声欢呼没喊出来,就又听到还要等到晚上,一个个就又蔫巴了。惹得大人们又是一阵笑骂。

撵着孩子们各回各家,林家也院子里吃了午饭。吃过饭,帮工和青壮们继续忙乎活计,邱晨撵了四个孩子去屋里睡午觉,她自己则开始忙忙碌碌地收罗布麻。

这会儿天气日渐温暖,正是草木生发旺盛季节,罗布麻停了一天没收,原来预留嫩芽儿就长成了一茬儿,故而今天送来罗布麻,就多了不少。还好,如今后院盘了两口灶,邱晨收完罗布麻也立刻洗洗手刷刷锅开始帮忙炒制,这才天擦黑前,把收三百多斤罗布麻炒完。

申时刚过,门首马蹄声响,俊言第一个跳起来冲了出去:“大哥二哥……”俊章、阿福阿满有样学样,也呼啦啦呼喊着跑了出去。

可出门一看,孩子们就失望了,原来不是俊文俊书,而是回春堂陈掌柜过来拿试制疗伤药了。

看到来者是陈掌柜和一个陌生小子,邱晨很满意。廖文清总算懂事一回,没再带那些大爷来难为她。

几次去清水镇,可没少得陈掌柜照顾,邱晨自然笑脸相迎,把陈掌柜迎进门,院子里矮桌旁坐了。俊言俊章很懂事地去冲了茶,送上来。邱晨又拿了钥匙,让两小子去东屋里把制好疗伤药拿出来。

邱晨特意拿了一瓶留出来未封口疗伤药,打开软木塞叮嘱陈掌柜:“这里边纸包是‘保险子’,伤重或失血多之人要先把这个服下,可以吊命!切记,每个人只用一粒!多了也没用!”

什么强心啊,什么延缓生命衰竭啊,都没办法和陈掌柜说,还好,中医也有自己术语--吊命。说就是垂危之人,用特制药物,可以暂时延缓死亡,把那口气多留一会儿。对于寿终正寝人,多留一口或许只是为了见见至亲儿孙;而对于重伤者,多吊一会儿命,很可能就意味着多了一份活下来希望!l3l4

第七十二章 惊魂夜

章节名:第七十二章

惊魂夜

第七十二章惊魂一夜

听了这话,陈掌柜也不禁肃然,正色地答应了。将二十瓶疗伤药装好。从怀里掏出两份契约来。

“这是少东家交待下带给林娘子。少东家两份上都签了字,由秦将军和洪将军做了见证人,林娘子看一下,若无出入,就可以签字定妥了!”

邱晨点点头,仍旧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契约条款都是昨日她和廖文清商定好,没有什么变动,也就很配合地签了字,自己留了一份,一份交给陈掌柜给廖文清带回去。

这份契约书是两年期限。两年内,除了几个重大节日,或者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拒原因停工外,每旬林家制作二百坛疗伤药,由回春堂统一供应药材原料,价格也契约里做了大致约定。出价邱晨昨天还不知道,这会儿契约上已经填好了,每坛疗伤药售价是三十两。邱晨之前核算过成本,按照回春堂供应药材价格,加上人工和损耗,每坛疗伤药成本是八两多一点儿。再加上邱晨搭配上每坛二十粒‘保险子’成本一两多一点,一坛疗伤药成本差不多正好十两。不算运输费用,运作费用,每售出一坛疗伤药毛利润是二十两!

因为邱晨承担了人工费和损耗,所以契约里回春堂也没提运作费用和运输费用。每坛支付给邱晨分利就是四成,八两!

这一次陈掌柜不仅带了契约过来,还提前预支了第一批二百坛疗伤药分利,一共一千六百两!也是防备邱晨银钱不足,没办法全力制药。陈掌柜还捎了廖文清话过来,第一旬利润提前预支,其余利润,就只能等回春堂和买家结了货款后才能支付。

这本就是买卖正常结款程序,邱晨也没什么异议。陈掌柜还拿了第一个月‘茯苓膏’销售账册过来给邱晨过目,一个月时间,茯苓膏共得净利一百二十六两四钱,按照契约,邱晨该得六十三两两钱,除去她预支十两,还有五十三两两钱银子,这回陈掌柜也带过来了。另外,还有这段时间罗布麻茶货款,二百四十八两,与那一千六百两银票不同,这三百多两都是现银,装一个小袋子里,一回交给了邱晨。

这些银钱账目上事情交待完,陈掌柜却没有如邱晨意料中那样告辞,反而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邱晨猜度着他一定是有什么事,也不追问,只笑着拎了茶壶:“陈掌柜,那杯茶已经冷了,还是换一杯吧!”

陈掌柜心中有事,根本没注意到茶水冷热,听邱晨这么一说,不由讪讪地放下茶杯,看着邱晨给他换了热茶,这才笑道:“林娘子,下实还有点儿私事想相求,还请林娘子看下一分薄面上,多与考量考量!”

邱晨心中疑惑,她实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值得陈掌柜相求。难道是,陈掌柜看着自己制药赚钱容易,想要掺一脚?若是这事儿,她允了,会不会犯了回春堂忌讳?来到这里也两个月了,邱晨可是许多次都险险地碰触到种种忌讳,也深知这个时代各行各业都有自己行业规矩,她多少地分点儿利给陈掌柜倒不算什么,可她怕触犯了行业规矩,影响了她和回春堂,或者说廖家良好合作关系!

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讶异,邱晨笑道:“陈掌柜此言太见外了,你有什么事情我能搭把手自当力!”

“那下也就厚着脸皮说了……”陈掌柜说着,招手叫过他带来那个小子,对邱晨道,“林娘子,这小子是我一位兄弟孩子,他家本是家传缁衣,只因那兄弟这些年经历了种种惊险后,发誓不再让儿孙们继续吃缁衣饭,于是求到下面前,给这孩子找个合适铺子做学徒。下想来想去,实没有妥当去处,就只能厚着脸皮来请求林娘子,暂时收下这个孩子,要是这孩子不肯吃苦或有其他毛病,林娘子大可唾到下脸上,下绝不让林娘子为难。若是,林娘子看这孩子还算机灵,也能吃得下苦,还恳请林娘子收了他,让他跟着学点儿手艺,将来不干缁衣,也能混口饭吃。”

邱晨默默地听着,陈掌柜虽说这孩子父亲绝了再做缁衣念头,可毕竟缁衣也算是衙门里人,不论什么时候,衙门里人都有两面性,好了自有各种方便;若是得罪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给你找上许多麻烦!

说实话,邱晨一听是衙门人,特别是口评颇为不佳缁衣,她就有心拒绝了这孩子。一时没有开口,只不过是考虑着怎么开口才不至于让陈掌柜太难堪。

就她沉吟空当,那个有些黑黑瘦瘦孩子,突然朝着邱晨跪了下去,伏地道:“这位婶婶,还请收下小子。我会听婶婶话,好好干活!”

邱晨不是这个时代人,受不了动不动跪啊跪,伸手把孩子扯起来,手下干瘦触感,竟让她没办法把拒绝话再说出口。

微微皱了眉,邱晨终是有些不忍,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可上过学?”

一听这话,陈掌柜暗暗放下心来。

就听那孩子道:“小子叫赵成芳,家里人都唤作成子。今年十岁。六岁时候上过一年学,些许认得些字。”

十岁啊!比俊章大两岁,可这孩子不管个头还是体重,只怕都不如小他两岁俊章。再看这孩子身上,虽说穿了一身青色麻布夹衣,但衣袖裤脚明显短了一截,露出来手腕和脚腕上,一层紫褐色结痂,竟是冻疮愈合后所成……这孩子明明有父亲做着缁衣捕啊,再怎么说,孩子也不该连身衣服都没有啊,手脚上冻疮也不对……看这情形,还不如村子里疼孩子普通人家呢!

抬眼看着成子干瘦无华小脸,邱晨略一沉吟,就招呼俊章俊言道:“你们哥几个去烧水,自己冲碗油茶吃去!”

又不放心地嘱咐:“小心些,别烫着!”

俊言俊章笑嘻嘻地答应着,过来拉了成子进屋捣鼓油茶吃去。

邱晨这才复坐回到矮桌旁,看着陈掌柜直接问道:“陈掌柜,你是不是还有未之言啊?”

“啊?”陈掌柜微微一愣,随即红着脸抱拳告罪道,“还望林娘子莫怪。刚刚当着孩子面儿,下有些话也实说不出口。这孩子父亲是县衙不错,但这孩子七岁半上就死了娘,他八岁那年他爹又娶了一个妇人,妇入门,初始也还好,一年后那妇人生了儿子,就渐渐对这孩子冷淡了,虽不至于打骂,但吃饭穿衣上总是照顾不上了。如今,那妇人又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就是没人管了。他爹是做缁衣,动辄就要出去十天半个月,实是放心不下,又管不了那妇人,这才托我给这孩子找个吃饭地处……唉!这孩子可怜很,下斟酌了几处都不甚妥当,还是觉得林娘子心善宽厚,这才带了他过来。林娘子不用给工钱,只给他一口饱饭吃就是积善了!”

邱晨刚刚看那孩子模样,总觉得陈掌柜有事隐瞒,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这样身世,还真是不忍心不收下他了。

心中暗骂成子爹可恨,邱晨也只能叹口气,答应下来,但前提是给成子签定活契。所谓活契,与现代用工合同类似,却又比用工合同严厉,活契期限内,邱晨除了不能定成子生死,不能随意买卖外,其他任意处置。

陈掌柜虽说接受了成子爹委托,却有些不敢应承这个条件。也不知那成子是不是一直关注着这边,见陈掌柜沉吟不决,这孩子又匆匆跑过来,跪倒邱晨面前:“婶婶,我愿意签活契!”

好吧,孩子自己个儿愿意,陈掌柜也不用怕担责任了。

于是,邱晨拿来笔墨纸砚,由陈掌柜执笔写了一份契约,让成子按了手印签了字,陈掌柜做了见证人同样签了字按了手印。成子今后五年内,就都算是林家人了。

邱晨拿出五两银子交给成子:“这是你契银。你收好了!”

成子却摇摇头不接,道:“我没有花钱事儿,就请婶婶替我存着。”

邱晨想想,也就点头应了,把五两银子收起来。又招呼俊章俊言:“你们去给他找套合身衣裤,再烧水让他洗洗澡洗洗头发。今儿晚上,就让他跟着你们一个炕睡吧!”

俊章俊言本就厚道淳朴,成子又很懂事乖巧,自然乐意多个伙伴。乐滋滋地拉了成子,对邱晨道:“姑姑,我们先吃了油茶,就给他洗澡去!”

邱晨挥手:“去吧去吧!”

成子被俊言俊章拉着走了几步,又停了脚步,回到陈掌柜面前,跪下给陈掌柜叩了个头道:“陈伯伯,多谢您替侄儿劳心费神。还烦请陈伯伯见了我父亲说一声,我这边很好,让他不必惦记!”

被他这么一说,陈掌柜都有些撑不住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强撑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微微哽咽着嘱咐道:“你且放心,我会好好和你父亲说。你婶婶是个心善宽厚之人,可你也要有眼力劲儿,干活勤些……”

成子点头应下:“伯伯放心,侄儿记下了!”

陈掌柜挥手道:“去吧!”

成子再次给陈掌柜叩了个头,这才跟着俊章俊言去了。

看着成子跟着俊言俊章还有阿福阿满,进了屋里,陈掌柜侧过脸,用袖子揩去眼角泪水,吸了吸鼻子,这才起身对邱晨躬身一礼道:“这次是下厚颜,让林娘子为难了!以后这孩子林娘子这里,就让林娘子多多费心了!”

邱晨自然不受他礼,起身避开,又还了一福,这才道:“陈掌柜,这孩子我这,别不敢说,但吃饱穿暖还是不虞。进一步,若是这孩子能听教导,我看到不对之处,也自会说着些。”

她又何尝不知,陈掌柜这会儿向她行礼,道谢是一,主要还是托付,希望邱晨好好待承,不要太过苛责。以后,只要陈掌柜不离开回春堂,她与陈掌柜打交道时候还多着呢,所以,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地把能应承话说出来。至于成不成才,学到多少东西,那就看这孩子自己成不成器了。

陈掌柜道:“那是自然。但有错处,林娘子不必顾忌,该打该骂都使得。”

私事公事,该说不该说都说完了,陈掌柜也就不再多留,告辞而去。临走,邱晨叫了成子出来,让成子去送陈掌柜一程。她只到门口,就转了回来,把两份契书和银子银票放好了,去了后院继续炒制罗布麻。有什么话当着她面儿不好说,也给个机会让陈掌柜和成子说说话。

邱晨差不多炒完了罗布麻,成子换了一身青色细棉布衣裤,顶着一头湿漉漉头发跟着俊章俊言来了后院。

看着俊言俊章领进来一个黑瘦孩子,兰英嘴,就笑道:“这是谁家小哥儿啊?这模样挺俊,就是太瘦了!”

邱晨笑笑:“这是咱家刚收小工人,叫成子!”又叫:“成子,这是你兰英婶子、青山婶子和庆和伯娘!”

成子立刻叫人,兰英三人都笑着应了。成子就自动蹲灶前替邱晨和兰英烧起火来。

俊章俊言看这里帮不上忙,就和邱晨说了一声,拎了筐子和镰刀,带着阿福阿满去割草了。

邱晨也不说其他,只开口道:“小火,匀着些!”

没想到邱晨毫不拿捏,上来就指点他,成子心中一片欢喜,手下却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灶里火势。好,他这几年家里烧火做饭活儿没少干,照顾两个灶头还是很轻松地。

有了成子烧火,邱晨和兰英不必分心,专心炒药,速度自然了不少,剩下罗布麻不多会儿就炒完了。

成子就又帮着去翻动竹箪子,邱晨就让他去给青山家和庆和家打下手,把晾好放一边倒进笸箩里。

看看天色,日头已落山,邱晨不免就惦记起俊文俊书来。这会儿,俩孩子该过了程家店,差不多到清水镇了吧?

这么琢磨着,邱晨又回了自己屋里,把替换下来又拆洗过一床旧棉被和一个旧枕头拿出来。准备晚上给成子用。然后,就开始动手做晚饭。

想着俊文俊书跑了一天,一定累坏了,晚上就准备做点儿好。

想了想,邱晨把所剩无几火腿拿出来,肉切片,骨斩成段,炖锅里,上边加了竹箅子热上馒头,另一口锅里,则熬了一锅大米粥。

正好,中午玉香过来时候,给拿了一篮子嫩嫩刺嫩芽过来,邱晨就拿出来摘了,洗干净,一半儿放入鸡蛋炒,另一半则放入火腿中提鲜去腻。还用咸肉炒了白菜,又用虾皮儿炒了个萝卜丝儿,又切了一小盆咸菜加麻油拌了--火腿有限,外边那些挖池塘青壮饭量大,不多做两个菜可不够吃。

四菜一汤做好,天色也有些麻麻黑了,刘占祥三人告辞走了。兰英三人把后边罗布麻收拾利落了,也都过来帮着收拾饭菜,摆桌椅碗筷,邱晨就叫她们捎带看着灶里火,招呼着挖池塘青壮们吃饭,她则出门去村头迎一下。

出了大门,邱晨招呼着二魁和青山,让他们带着青壮们歇了工,回去吃晚饭,就径直越过挖了一大半池塘,往村口走去。

原来都是别人等她,这回换做她这里等待家人归程,才知道等待滋味儿是那么不好受,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心中焦躁也越来越重,仿佛每一分钟都过得特别慢。看着渐渐淹没黑暗中那条通往村外路,邱晨恨不能化成千里眼,一下子看到俊文俊书情况。又深恨这个时代不方便通讯和交通,要是现代,不过几十里路,又何至于一天来回,又何至于这里焦急担忧,却没有任何办法联络。

脚步声响,却是从身后传来。

林旭、俊言俊章还有阿福阿满都找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打着火把成子。

看到呼啦呼啦燃烧火把,邱晨恨不能拍自己脑门儿一下,上次去县城总想着有件事没办,果然,她忘了买上两盏灯笼了,出门什么方便,以后院子大了,院子里好也挂一盏,不然走哪里都是黑咕隆咚,上个厕所都怕掉坑里。

懊恼过去,邱晨就把林旭怀里阿满接了过来,抱怀里拍了拍,又问林旭:“你们怎么都过来了?家里那些人都开饭了?”

家里银票加银子可将近有两千两呢,万一不注意,碰巧被贼给摸了去,那还不心疼死!

这可是她到了这个世界后,大一笔收入呐!

林旭道:“大嫂放心吧,我们出门时,兰英姐招呼着呢,满囤哥也过去搭悠千了,我们打过招呼了。”

“哦,那就好!”邱晨这回放下心来。其他人还罢了,对兰英夫妇,她已经非常信任了。

有了人陪身边,说着话儿,虽然心里还是焦躁,却感觉好了许多,时间也没有那么难捱了,终于,天际后一抹日光没去,月亮又升起来后,黑黢黢土路上才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俊言第一时间跳起来,朝着路上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大哥,二哥……”

俊章也要跟着追上去,却被邱晨一把抓住:“别往上跑,黑乎乎,万一看不到你,碰到咋办?!”

说着,邱晨就已经把阿满塞给林旭,抬腿拼命迈开大步,追着俊言跑去。

虽然天色晴朗,月色也几近盈满,但那层淡淡月色,放野外还是太淡了,两旁灌木一团团黑,俊言小身影晃了几晃就消失了邱晨视线中。

恰这时,有一片薄云遮住了月光,让夜色是漆黑成一片。

邱晨心里加着急,虽然俊言有大声呼喊,可万一呢?光线实太暗了!

跑了几步,邱晨就听出了不对,隐约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就让她听清了,那一大片马蹄声,绝非一匹马儿能够踏出来,虽然她不会听音辨别马匹数目,但却可以肯定来者不仅仅是俊文俊书赶马车……或者,根本不是她们等待俊文俊书!

不知怎么,邱晨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县城洪展鹏说那句话--“……戎人扣边”!

既然安平县城都做了戒备,那么,仍安平北五六十里刘家岙,不是有可能遭到戎人劫掠?

这个念头一下子冒出来,冲进大脑,任邱晨自诩冷静理智,这会儿也怎么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心狂跳着,整个大脑疯狂地变幻着史书上、电视剧、电影上看到那些血腥片段,却丝毫做不到冷静下来,寻找应对办法。

若是家,她还有可能沉着冷静地寻找逃避方法,藏入大山;或者可以把孩子们藏入家里几口大缸……可这会儿,身周都是漫漫旷野,除了一些刚刚萌芽低矮灌木,就没有可以藏身之处。

她们一大家子,一个女人领着一大群孩子,跑,跑不动!藏,无处藏!

心中恐惧焦急,但邱晨奔跑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因为对来者猜测,是担心俊言安全而骤然加了速度。

前面就是村头醒目一棵树身歪斜大柳树,过了这棵大柳树就是直通清水镇官道了。邱晨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马蹄踏土路上那稍显沉闷塔塔声,显见,那些骑马而来人,已经到了近前。

就这时,邱晨心中一喜,因为她看到了俊言。这小子虽然一时冲动跑出来迎接哥哥们,可毕竟是从小跟着家里人侍候马匹,初冲动欢喜下没有注意,到了这里,邱晨都能听得出马匹数量不对,俊言自然也能听得出来。这小子非常失望,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就停了大柳树下,等着来人到来,还抱着一丝希望,自家两个哥哥赶着马车,也这片马蹄声中归来。

邱晨心头一松,顾不得多想,伸手拉了俊言,就往回跑。那边儿,林旭还领着四个孩子呢!成子还打着火把……漆黑夜里,火光无疑会吸引人注意

那小子还不乐意呢,可邱晨这会儿力气奇大,根本不是他能挣开,也就察觉到不对了,稀里糊涂地跟着邱晨往回跑。

这会儿,邱晨真是‘恨不胁下生双翼’,好让她能嗖地一声带着孩子们飞回家去,逃开身后越来越近马蹄声。

还好,俊言刚刚跑不算远,邱晨拉着他跑了五六十米,绕过一团密集灌木,就看到了火把发出来火光。

看着俊言乖乖跟着跑,邱晨就松了他手,并低声吩咐:“别问为什么,拉着俊章躲到树棵子里去!不管发生什么,我不叫你们,千万不要出来!也千万不要出声!”

俊言不明所以,但也意识到这时候容不得他追问缘由,跟着邱晨跑过去,林旭几个不明所以,看到这二人飞奔着跑回来,都有些惊讶。俊言二话不说,伸手拉了俊章,就往路旁树棵子里钻。

邱晨也跑到了跟前,伸手把成子手里火把接过来,把阿福小手往成子手里一塞:“藏起来,别出声!等我叫你们再出来!”

说着,看着神色惶惶阿福和阿满,匆匆捧起儿子和女儿小脸亲了亲,心中暗道:“阿福阿满,若能过了这一关,我就真真正正做你们娘亲!再不想前尘往事!”

脸上却努力绽开一个笑容,对阿福阿满低声道:“福儿满儿,娘和你们做个游戏。藏好不许说话,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知道吗?”

阿福阿满看着娘亲脸上笑容,脸上疑问和惊慌淡了些,阿福乖乖地点头应下,阿满也伸手捂了嘴巴,用力点点头。

马蹄越来越近,仿佛已经近身后,邱晨一把将林旭阿满和成子阿福推进路旁灌木丛,看着灌木丛摇晃了几下,恢复了平静,这才终于舒出一口气来。

她高高举起手中火把,抬手理了理因为奔跑有些散乱发丝,抻了抻稍显凌乱衣角,做着深呼吸,让自己表面镇定再镇定,同时心里告诉自己,“我就是等两个侄子回家……俊文俊书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之前已经遭遇到了不测……”

这么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邱晨心里急切担忧,就真真实实地显现她脸上。

说起来慢,其实也就是眨眼间功夫,邱晨刚刚站好,马蹄声已经绕过了那棵歪脖柳树,邱晨心也随着马蹄声趋近越来越紧紧地揪起来。

这会儿,对方已经看到她了吧?

看不清对方衣着容貌,只能借着淡淡月光分辨出,前边是一大群人骑马而来,光线暗淡也看不清多少人,只觉得黑压压一片趋近,似乎连那本就淡薄月光也遮蔽住了。

邱晨强抑住心中紧张,举了举手中火把,扬声叫道:“是俊文俊书吗?”

不等话音落下,马队或许是看到了火光,已经齐齐收拢了马缰,一阵马儿喘息声,马蹄声邱晨身前十几步外,骤然而止……并没有像邱晨想象那样挥刀就砍,挺枪就刺!

邱晨心中惊愕,马匹可不比人,能够令行禁止,能够训练到行止如此整齐肃正,除了马蹄踏踏,竟连一声马嘶都没有……不但要求骑术高超绝伦,而且,这该有何等严明肃正训练和规范才能达到啊!

可见,这一群人绝对不是普通百姓,是军队,而且绝对是训练有素精兵!

邱晨胆寒着,却只能继续装下去,道:“啊,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请问几个兄弟是从哪里来?路上可曾遇到两个赶着马车小子?”

一人驱马从队伍中缓缓走出来,渐行渐近。

邱晨按捺住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心脏,用力地举了举手中火把,试图想看清对方衣着容貌。虽说,北方游牧民族也是黄色人种,但外貌衣着上和中原百姓总有些不同之处吧!

走出来和后边马儿上人都穿着一身黑衣,裹着宽宽腰封,一身利落骑装打扮。并没有那种游牧民族标识样兽皮骨头装饰,头发……貌似这个时代游牧民族都是剃发吧?再往上看,人家居然都戴着帽子,根本看不到头发怎样。不过,让邱晨微微放心是,她没有看到两侧和后脑垂下散发和小辫子来。

她不动声色打量对方时候,马上人也开了口:“林娘子这是等侄儿们归来?”

一声林娘子,邱晨手一抖,差点儿将手里火把丢出去。

稳了稳神,她才举起火把去看对方容貌。刚刚只顾着看对方衣着了,这人又侧着脸没看出,如今,马上人似乎是配合她将脸转向她,于是她看清了对方五官容貌--微黑脸,浓眉大眼,挺鼻阔嘴,晶亮眼睛里正闪着戏谑笑意,竟是昨儿才来过林家吃过一顿饭洪展鹏!

认出是洪展鹏,邱晨勉强提着一口气立刻泄了,腿一软,差点儿坐到地上去。

咬了咬舌尖,尖锐刺痛让她重打叠精神,神情却是略略放松了些,微微弯了弯腰算是行了礼,然后道:“原来是洪兄弟!……是啊,我两个侄儿今日去了县里,到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就过来迎一迎。”

洪展鹏眼中戏谑已经没了,抬头略一沉吟道:“林娘子不用等了,今晚你两个侄儿不会回来了!”

邱晨一听,心立刻再次提了起来,连忙问:“洪兄弟,究竟出了什么事?……那啥,你见过我两个侄儿吗?”

洪展鹏摇摇头,将邱晨心中希冀打破。

“其他你不用问,你侄儿若是县城应该不会有事儿。你且安心回家等着吧。明儿,他们应该就能回来了!”

有时候,知道事情多了未免是好事。邱晨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提着心,却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只向洪展鹏道了谢,回头就高举着火把走进路边灌木丛,把大大小小六个孩子都叫了出来。

阿满一张小脸上挂着泪珠,嘴巴还被林旭用手捂着,一看到邱晨,立刻可怜兮兮地挣开小叔手,叫了声娘,就扑进了邱晨怀里。

邱晨将火把交给林旭,抱紧了阿满,轻轻地拍着小丫头肩背,又伸手拉住阿福小手,拖大带小地回到路上,朝着洪展鹏点点头,再不多问一句,转身往家走去。

看着一个妇人拖着一大群大大小小孩子,洪展鹏坐马背上默然许久。身旁一名随从趋前一步,凑近洪展鹏耳边,低声道:“将军,这妇人……”

洪展鹏脸色一寒,目光冷厉地扫到那人脸上,生生让对方打了个寒战,把探出来身子缩了回去,洪展鹏收了目光,用身边几人都能听到音量,冷冷道:“今儿这事都忘了吧!”

“是!”低低回应声整齐地同时响起。

洪展鹏脸色稍霁,见那簇闪烁火光慢慢地隐入房屋树丛之中,这才抬手一挥,几十匹马就如来时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沿着刘家岙东侧荒坡疾驰而去。

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家,兰英从屋里迎出来,往邱晨身后看了看,诧异道:“怎么,没接上俊文俊书俩小子?”

邱晨点点头:“想来是县城里有事耽搁了,咱们这地界安稳很,路途也平坦,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嗯,明天应该就回来了。”

兰英听邱晨比她还明白,也就不再多言,伸手摸摸阿满小辫子,笑着道:“行啦,天这么晚了,你不吃饭,孩子们也跟着挨饿呢!饭我盖锅里温着呢,你赶紧收拾收拾吃饭吧。我去给你们拾掇出来!”

满囤已经把悠千搭好了,邱晨领着孩子们去看了一眼,却没有哪个要上去玩儿。邱晨道过谢,把兰英和从后院转出来满囤一起送出门。

把饭菜热了热端上来,洪展鹏说那几句话孩子们躲灌木丛里也都听到了,也不需要邱晨说什么,只是,因为都担心着俊文俊书安危,众人也没有谁能吃得下,都随便扒拉了几口就搁下了碗筷。

“吃,不想吃也得吃。吃饱了,万一有什么事也有劲儿!”邱晨说着,将阿满喂饱后往炕上一放,自己端起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林旭第一个默默无声地再次拿起了碗筷,几个小也都沉默着吃起来。

林家饭桌从来不讲究什么‘食不言’规矩,从来都是边吃饭边说说笑笑,热闹而温馨。这一顿晚饭,一家人却吃得特别安静,除了碗筷相碰轻微声音,再不闻其他。

吃饱饭,邱晨把阿福阿满放进被窝,让俊言俊章也回北屋炕上来,并嘱咐孩子们睡觉时不要脱衣服。又让成子去西厢北间烧炕,她只把林旭留下来给自己烧火。

面没有发,只能烙薄饼。邱晨一边烙着饼,一边和林旭道:“今儿晚上睡觉警醒些,虽说不一定真有事儿,但咱们要以防万一。”

林旭默然点点头,邱晨又道:“我想了,咱们这院子即使起了院墙,真要来了人也挡不住。一听到动静,你就背了阿福跑,拿了我给你准备好包裹往后院跑。院子角落里满囤家梯子还,你背着阿福爬梯子出去,然后往山上跑,也不用跑太远。从咱们砍柴地方往上,有一个水塘,那水塘附近有个隐蔽山洞。你带着阿福就去那里躲着。包袱里有饼,水塘里有水,够你们藏几天……”

听着邱晨只是安排他和阿福,完全没提自己怎么躲避,不由担心道:“大嫂,那你和满儿呢?”

邱晨轻轻地吁了口气,道:“满儿小,带不出去……让俊章俊言带着她藏进东屋炕洞里……还有成子,有水有吃,也能躲个几天。”

见林旭皱着眉还要问,邱晨笑笑抬手止住他询问,道:“不用担心我。我身量和你差不多,到时候我就换上你一身衣服,再抹了头脸,一定能躲过去。到时候,你只记得完全没了风声,就家来。”

说着,伏低身子,凑到林旭耳边道:“我待会儿就把银子封坛子里,放到后院灰坑里。咱们都回来,自然我去挖出来。若是……你就去挖出坛子来,买上一百亩地,好好地带着阿福过日子……那些银子够你和阿福长大成人和读书所用了。”

这话,就隐隐有些交待后事意思了。

林旭心中一急,伸手握住邱晨衣袖道:“大嫂,咱们一起跑啊!刚刚事发突然,我想要出来已是来不及,不然反会牵连了阿福阿满俊言俊章。可这回,我堂堂林家男儿,不能丢下家中妇孺,独自偷生!”

说着,眼圈儿一红,竟是滴下泪来。

邱晨抬手拍了拍林旭肩膀,目光看着眼前流泪少年,道:“二弟,你听嫂子,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俊言俊章……还有成子丢下!”

“咱们一起走啊……”林旭低叫。

邱晨摇摇头,拍拍林旭手道:“咱们永远不能把赌注压一处。而且,这是逃命,人多了自然暴露可能性就大……你放心吧,咱们家日子刚刚好起来,我还没来得及享享福呢,怎么舍得抛下你们。呵呵,再说,也不一定有事,不过是咱们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罢了!”

好不容易劝着林旭答应下来,邱晨又继续擀饼烙饼,一直烙了足有将近两尺厚饼,够一家人吃四天量,这才罢手。又取了三个包袱出来,把现银也分成三份,又取了阿福和林旭一套衣服放进去包好,连睡着了阿福一起交给林旭。她则去西厢,叫了成子去了东厢。

将一个结好包袱塞进炕洞,又一一和成子交待了。让成子回西厢北屋睡觉,她则去看了大门,又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去后院把封好口装银子小瓷坛埋好,表面又撒了一层灰,掩盖了痕迹,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一夜几乎没敢合眼,黑暗中,听着身边孩子们匀细呼吸,邱晨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到社会安定对于普通老百姓重要性。她紧张和忐忑中萌生出,要为这份安定做点儿什么念头。战士们能够上马杀敌,她能做些什么呢?

手里握着一本书,却根本看不下去。邱晨睁着眼睛,满脑子都是混乱思绪,身体却只能蜷缩着坐炕角……仿佛身体和思想已经完全分离了一样。

下半夜,浓重困倦袭来,邱晨不知不觉地迷糊了一会儿,不过两刻钟功夫,又一下子惊醒过来。抬头看,窗纸上透出微微灰白之色来。

天就要亮了!天亮了,是不是就表示危险解除了?!

邱晨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也不敢再睡觉,下了床,咬着牙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把酸麻僵硬身体腿脚活动开了,又匆匆去舀了冷水洗脸。冰冷水激脸上,驱散了浓重困倦,似乎也镇定了混乱烦躁思绪。

匆匆梳洗了,邱晨换下身上揉像抹布衣裳,点了火开始做早饭。

虽说,村里没发生什么,但俊文俊书同样一夜未归。夜里她不能四处乱走动乱说,这会儿天亮了,她得想办法去县城看看,不看到俊文俊书,她会被这种消息滞后情况给逼疯。

烧着火,邱晨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传说中动辄什么望夫崖,望夫石,还有那个什么日日盼夜夜盼……不由失笑,她是做不来那样事了,急也给急死了!

成子睡得警醒,听到动静也起了,低声打了个招呼后,就要烧火。邱晨赶了他先去洗漱,紧接着林旭也过来了,几个人脸上都一样带着疲倦之色。

成子洗漱完,又给林旭倒了水,这才手脚地过来帮邱晨烧火。

邱晨把饭做到锅里,就和林旭交待:“吃了饭,你还是去学堂上学,不要把这些事向其他人提及。我吃了饭就去县城,我得去找找俊文他们。”

这回,林旭没有再提什么异议,很配合地答应下来,还让邱晨放心,他会照顾好家里,让她不要挂记家里。

邱晨欣慰地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追问林旭怎么照顾家里。这孩子没有一味害怕,没有一味紧张,能够镇定做好能够做事情,就说明这个孩子真长大了!

邱晨简单地吃了早饭,拿了些现银,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去兰英家交待一声后出发。

林旭和成子送她出来,一直默默地干活成子道:“婶婶,让我跟你去吧。我,对那边熟,有什么事也好跑跑腿!”

邱晨本想拒绝,林旭却开口道:“大嫂,让他跟着去吧,路上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帮手。”

看着黑瘦却明显比同龄人沉稳成子,邱晨默了片刻,也就答应下来。家里几个孩子有兰英夫妇照顾着,她倒真不如把成子带身边,跑跑腿什么比她,对社会了解也比她多,遇到什么事,她还可以问问他。

还有,成子父亲毕竟是混衙门里,万一要打探什么事儿,对毫无根基林家和她来说,也多少算是一个关系!

成子见邱晨答应,脸上终是没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邱晨却又皱眉:“你还没吃饭呢……”

成子连忙道:“没事,没事!”说着,返身跑回屋里,拿了邱晨给自己备那只包袱又跑了回来,朝着邱晨道:“婶婶,背着这个,路上吃些就行了。”

见他如此,邱晨也不再多说什么,又嘱咐了林旭几句,打开大门,往外走。

大门一开,噗通一声,一个黑衣汉子晃了一下载了进来,将门内三人都吓了一跳。l3l4

第七十三章 回家,蒸酒了

章节名:第七十三章回家,蒸酒了

第七十三章回家,蒸酒了

正惊慌着要不要上去察看一下呢,那黑衣人却已经跳了起来。

这会儿,邱晨也看清黑衣人装束了,竟是与昨晚见到洪展鹏穿服装一样。林旭和成子或许还没反应过来,邱晨却已经明白了这人为什么会自家门外。

昨晚意外遇到洪展鹏,想来他们行动是需要保密,洪展鹏放了他们回来,却并不完全放心,就派了人来监视。若是,他们昨晚不是家安心等待,若是他们昨晚回村后想要通知谁……甚至,邱晨怀疑,若是他们仅仅只是串个门没说什么,说不定,这会儿一家人命就都交待了!

那黑衣人这会儿对着邱晨三人咧嘴一笑,很自来熟道:“大嫂这是准备出门啊?”

邱晨向前一步,将林旭和成子都挡身后,镇定道:“我两个侄儿一夜未归,我要去县里寻找!”

“噢,去县里啊!”黑衣人露出一脸恍然,又挠了挠头,俯身捡起刚刚落门首佩刀。

这个动作让邱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并伸开手将林旭和成子都护了起来。

黑衣人却没有什么动作,把刀提手中,朝邱晨笑道:“大嫂不必害怕,我们是来护卫大嫂一家。这会儿没事,也就没事了……大嫂既然要去县城,不如让我们送你一程!”

说着,也不理会邱晨答没答应,嘬唇吹了声口哨,两匹马马蹄哒哒从院子一侧绕了过来,其中一匹马背上还驮着同样身穿黑衣汉子。

“老黑,这位大嫂要去县城,我们捎她一程吧!”虽然被叫作黑子,这位除了皮肤黝黑外,倒是有几分秀气。

两匹马片刻已经到了林家门首,那汉子拉住缰绳跳下马来,对邱晨一抱拳躬身道:“大嫂,本来我兄弟二人奉命来暗中护卫大嫂一家,没想到被大嫂看到。大嫂不必惊慌,天亮了也就没事了。县城昨天封城,你那侄儿才没能返回,我们兄弟这就带大嫂你去,必能寻到你那侄儿。”

见他们二人一个憨厚,一个恭谨,却都做派庄重,恭敬,没有丝毫轻慢、暴虐之色,邱晨也就略略放了心。

看到有马,邱晨此刻反而不急这一会儿了,她对两人一福道:“两位大哥为我们受累一夜,眼下天亮既然已经无事,想来两位大哥也是又冷又饿了,我已做了早饭,虽只是农家粗茶淡饭,好热乎饱腹,不若两位大哥进来,吃些热饭,再带我去县城。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那两个汉子缩门外一夜,怎么可能不累不饿。加之,昨晚将军也交代过夜里行动,天亮即安,想来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略作停留也不是不可以。听到邱晨这么说,都有些意动。

两人对看一眼,还是那个歪门口汉子,这位膀大腰圆,黑脸大嘴,一脸茂密络腮胡是平添了粗犷剽悍之气。不过,邱晨觉得这位反而憨直质朴有那么点儿小可爱,这会儿就是他首先搓搓手,憨笑道:“嘿嘿……我们兄弟确是又冷又饿了,大嫂能给顿热饭吃真是再好不过了!”

听他这么说,邱晨忍不住笑了,连忙退开一步,招呼两人进了门,林旭则接过他们马匹,去添一些细料。待会儿,每匹马都要驼两人,不添些料马儿就没力气。

邱晨拿了热水给两人洗了手脸,考虑到两人冷饿厉害,就先给两人端了热乎软糯米粥上来,一盘麻油拌咸萝卜,鲜香清脆,很是爽口。他们喝着米粥功夫,邱晨把昨晚烙薄饼拿出来,拿油渣渣炒了大半盆鸡蛋,借着热热油锅,将饼铺锅里,铲一铲炒鸡蛋放饼上,打成卷儿,就成了邱晨吃过一种传统名吃--锅子饼。当然了,这会儿馅料受条件所限,比较简单,不然,锅子饼可以做出或荤或素,无数种口味。

一摊一卷,就是一个饼卷儿。卷好饼卷儿仍旧放油锅中,借着锅底一层薄薄油,煎至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焦黄饹馇来,这才铲出来,盛盘端上去。邱晨动作很,那两人粥还没喝完,两盘锅子饼已经端了上去。浓郁香气立刻把两人吸引了,各自伸手拿了一卷饼,大口一咬,半卷儿饼就没了。之后就听到黑壮汉子含含混混地赞了几声好吃,接下来就只剩下不断地咀嚼和吞咽,连话都顾不得说了。

接连给两人上了六盘锅子饼,邱晨又做了几盘放锅里热着,期间还盛了一盘给烧火成子,让他趁这功夫赶紧去吃。成子拿了一卷儿饼,就灶头前低着头吃了,咀嚼着浓香热乎锅子饼,成子慢慢红了眼圈儿,却因为低着头没让任何人看到。

那两人吃多,速度却很,不过两刻钟功夫,就把六盘锅子饼吃了个精光,还每人喝了两碗米粥。

邱晨这会儿也已经洗了手,换了一身俊文衣裳,把头发头顶绾了个髻,用布条缠了,去东厢房里拿来两瓶之前配来自用疗伤药,交到那个?澈鹤邮掷铮骸傲轿淮蟾纾?艺饫锩皇裁春枚?鳎?馐亲约遗渲屏粕艘??粕诵Ч?募选F孔永锘褂懈鲋桨??锉哂辛搅5趺?┩瑁?羰鞘芰酥厣耍?堑孟群?弦涣#?偕弦┝粕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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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就要上阵杀敌,战死战伤都很正常。所以,邱晨送药也就不显得突兀,反而让两个汉子比刚刚吃到那顿美味饭食感动。

两个汉子接了瓷瓶儿,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连连向邱晨道了谢,这才招呼邱晨上路。

成子早已经吃饱,这会儿正拎着没了面饼轻了许多包袱等一旁。

邱晨看了他一眼,对那两个汉子道:“两位大哥,我虽穿了男装,但毕竟不方便和二位共乘一骑。我也曾学过骑马,若是可以话,我想单独要一匹马,带着我侄儿一骑。”

那两个汉子明显露出一抹惊讶之色,对视一眼,黑子再次确认道:“大嫂确定自己骑术可以带人?”

邱晨现代时,除了学习、做实验外,舒缓压力途径有两个,一个是琢磨美食做给自己吃,第二个就是去马场跑马。虽说,这里天然环境和那个时候马场条件没法比,但只要不疾驰,小跑赶路话,她还是有几分自信。

于是,也不含糊,神色镇定自信地点了点头。

那两人再次互视一眼,还是那粗黑汉子点头道:“好,那就让大嫂试试。若是不可以,大嫂还是以性命安危为重!”

邱晨自然不会反对,“那是自然!”

虽说她之前也能骑着马马场狂奔,可这会儿面对战马比马场上驯养马匹可野得多,她也不能太过托大。安全和所谓名声面前,她自然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安全!

那粗黑汉子也有细心一面,他特意上前,替邱晨挑了一匹相对温顺马儿,并一直替邱晨牵了马缰,维护之心几个细小动作中展露无遗。

邱晨也不客气扭捏,一脚踏了马镫,伸手扶了马鞍,腿一用力,身子一窜,已经翻身落马背之上。

“好!”看到邱晨这个利落上马动作,粗黑汉子忍不住喝了声好。

坐马背上,邱晨心中略松,朝那粗黑汉子笑着点了点头,接了马缰轻轻一抖,控制着马儿慢慢前行,倒是有模有样。

走了十几步,邱晨圈马回来,笑着对两人道:“二位大哥看我可骑得马?”

粗黑汉子一脸赞扬笑,正要说话,黑子却已经开口:“且看看吧,想来有我们兄弟侧,也不会让你有什么事儿。”

说着,伸手拎住成子,双臂一举,就把成子送到了邱晨身后。然后也不多话,牵了另一匹马,两人先后上马,抖抖马缰,径直出发。

邱晨朝林旭挥挥手:“二弟家安心,我去县城找到俊文俊书即刻返程,今儿一定会赶回来。”

林旭也让她放心,于是,邱晨也抖了抖马缰,随着那两汉子身后,踏上了行程。

因为与两个陌生男人同行,还得费心解释,邱晨就没去和兰英打招呼,只让林旭替她交待一声。

马儿都是双负重,特别是驮着两个大汉马儿是吃重,想跑也跑不。走出刘家岙,上了官道后,也只是小跑赶路,一路倒是平稳,没出现邱晨控制不了险情。

即使如此,骑马也比马车了许多。再加上,他们启程时天还未亮,路上没有行人,顺畅无阻,坐马车要将近两个时辰路程,不过一个时辰,太阳刚刚升起一杆高,邱晨就已经看到了安平县城青灰色城墙。

到了这里,邱晨总算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路上她仔细观察,未见有混战痕迹,两侧农田村舍仍旧宁静安然,如今到了安平县城外,看到城门口进进出出行人也都神态安详,没有什么异色,邱晨总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想来,俊文俊书也只是被阻城里,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这两人护送,邱晨很顺利地进了城门。

黑子就接了邱晨手里马匹,对邱晨抱拳道:“大嫂,我二人要回去复命,就不再进城了。大嫂寻到侄子,就请回转,这几日或还有些许不安定,大嫂还是暂不要让家人外出了。”

邱晨穿了男装,这会儿也抱拳回了一礼,向二人道谢:“多谢二位维护。日后再有机会经过刘家岙,还请去家里坐坐。”

那粗黑汉子嘿嘿笑着插嘴道:“行啊,到时候,大嫂再给我们做卷饼吃哈!”

邱晨一听这话也笑了:“呵呵,今日时间紧促未及做什么饭菜,待两位大哥再来做客,那就不止一顿卷饼了。”

“那敢情好,为了大嫂一手好吃食,俺们也得去!”

又略略说了一两句,两个汉子牵了马径直出城离开。邱晨默然站了片刻,转身往城里走,心中却默默祈祷,希望这两人能够安然地战场上活下来。

邱晨带着成子直接去了制铜铺子。俊文俊书昨日进城,主要任务就是来取制铜铺子蒸馏器部件。昨日二人受阻未能离开,即使没留制铜铺子,这里也应该有兄弟二人消息。

果然,邱晨带着成子到了制铜铺子,那老师傅认出邱晨之后,只略作惊讶,就告知乐邱晨俊书俊文去向。

原来,昨日俊文俊书二人制铜铺子取了物件儿后,又去了木匠铺,老师傅还热心地打发了小徒弟给兄弟俩做向导,后来,俊文俊书木匠铺子里和一名木匠聊天认了邻居,之后,不等俊文俊书买上木器,就传来了封城消息,俊文俊书就留了木匠铺子里。

得了俊书俊文安全消息,邱晨长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转念,又怕俊文俊书赶着回家,与自己错过了。

匆匆辞过老师傅,跟了那个小徒弟往木匠铺子走去。

还好,因为买木器较多,一辆马车装载不了,俊文俊书又雇了一辆马车,雇车装车耽误了时间,否则还真有可能与邱晨错过了。

见到俊文俊书两兄弟好端端地站自己面前,邱晨欢喜非常,上上下下将兄弟俩打量了一番,确定两兄弟除了稍显疲惫外,果真毫发无伤,才算把提了一夜心放下来。

既然进了城,时间又早,邱晨就决定再去采购一些东西。

雇来马车已经装载好俊文两人买木器,三只衣箱,将一辆马车装满满当当。自家马车上也装得了蒸馏配件和五坛酒。邱晨就让俊文赶了车与雇来马车一起去城门口等待,她则准备带俊书和成子去购物。

姑侄们见了面很商量妥了,邱晨这才想起只顾着和俊书俊文说话了,都没向收留两个孩子热心人道谢。

俊文俊书也想到了,就引着邱晨来到木匠铺子后院,一个二十多岁汉子正低着头刨木头,见俊文姑侄三人进来,连忙放下手中刨子放下,站起身迎上来。

“姑姑,这就是满仓叔,昨天我们被阻城里说起来才知道,满仓叔竟是咱家邻居,是满囤叔兄弟!”俊文笑着给邱晨介绍。

邱晨看着眼前这个汉子,他没有满囤高大,身形稍矮却同样精壮,相对于满囤憨厚淳朴,满仓虽然不乏质朴,但眼神要比满囤灵活多。

“你是……升子媳妇?”因为邱晨穿了男装,气质又与之前改变太大,满仓有些不敢认。

邱晨暗暗叹口气,此人就百里外县城,却一直没和家里联系,任父老兄嫂为他牵肠挂肚,任幼龄女儿缺了母爱又没了父爱……这样做法她不以为然,却也并不打算多加置喙,何况,满仓昨晚还收留了俊文俊书,她自当感谢。

于是笑着点头:“是。满仓哥这一向可好?”

满仓搓搓手上木屑,笑着道:“我离家后去了南方,那边拜了师傅学了两年手艺,前些日子刚刚回来。到了县里,恰好遇到这间铺子出脱,我就用手里积下钱顶了下来,却还是借了些债……因不想爹娘为我操心,铺子刚刚顶下来也要顺抹些日子,才没赶着回家……这会儿铺子顺了手,正准备做完手上这套家事儿就回家,没想到昨儿碰到了他们兄弟俩。我这里有几件家事儿客人急着要,需要赶几日工,弟媳回家,替我给爹娘哥嫂捎个信儿,过几日,我就回家看望他们!”

“叔和婶子日日盼你回转,得了信儿还不知怎么高兴呢!”邱晨笑着应了,也没什么好说,就向满仓道谢,“昨晚他们哥俩被阻城里,得亏满仓哥照顾了。”

“咱们邻里百舍还说着些干啥!”满仓笑着摆摆手,回身进屋拿了一个大包袱出来,交给邱晨,“这是我给爹娘买一点点东西,弟媳先帮我捎回去。”

邱晨想说,让他回家看看灵芝,只是张了张嘴,终是说了句告辞。接过来包袱,转手递给俊文,就离开了木匠铺子,和两辆马车分头行动。

整夜未眠,也知道家里惦念,邱晨这一日并没有大规模采购,只是买了一些清水镇没有东西。比如一些干货,比如一只整羊,比如一斤上好六安瓜片,还比如给孩子们老盛魁点心和老胡家肴肉。另外,买多就是素面茧绸,天青色和本白颜色各买了十匹。这些茧绸是丝绸一种,较之普通丝绸大优点就是不易褶皱,也没有绸缎那么耀目光泽,并不起眼表面,质感却非常悬垂贴服,手感柔软舒适,夏季做衣服想来非常贴合皮肤,邱晨一看就喜欢上了。她还想着给阿福阿满分别用茧绸做一床夏被,孩子吃了几年苦,如今有了条件,她也努力不打眼前提下,让孩子们加乐和舒适。

因为买布匹多,布店特特地安排了小伙计推了车子相送,邱晨就带了俊文和成子,一起匆匆往城外走。城门口外不远,就看到两辆马车停路边等着

俊书老远看到就飞奔过来迎接,把邱晨手上拎一些零碎儿接过去,和俊文两人把布匹、羊肉等都装到车上。邱晨拿了一袋包子交给俊文,让他去给前边赶车把式送去,马鞭甩了个响亮鞭花儿,两辆马车相跟着启程。

来时候,满心焦虑和担心,一路急赶,这会儿放下了心事,又有俊书和成子身边唧唧喳喳地说着话儿,也不需要邱晨费心思,倚那只陶甑子上,伴着辚辚车马声,邱晨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高挂空中日头已经有点儿西斜,强烈阳光照脸上,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眨了眨眼睛,邱晨才彻底醒了,坐起身来。

俊书第一时间发现了邱晨醒来,欢喜地叫:“姑姑,你醒啦!”

本来是依着陶甑,睡着后不知不觉地堆歪下来,这会儿窝脖子脖子有些疼,邱晨一般转着脖子,一边四下打量着,想要确定到了什么地方,听到俊书叫唤,应了一声:“嗯,咱们到哪里了?”

被阻外边一夜,马上就要到家了,俊书显得特别高兴,乐呵呵地递过盛水陶罐儿,一边回道:“前边就到清水镇了,再过小半个时辰,咱就到家了!”

“嗯,”邱晨应了一声,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口唇和喉咙,觉得自己也恢复了精神,扬声道,“俊书,喊一声你哥哥,咱们镇子上停一下,吃点儿饭再回。”

“姑姑,咱们带了干粮,就这么一会儿路,回家再吃吧!”俊书不赞同道。

清贫家庭环境下长大,孩子们从小就继承了勤劳和俭朴美德,俊书看来,出门带了干粮就够了,为了吃饭特意停下来就是奢侈了。

见成子也是一脸不赞同表情,邱晨只能顺应了孩子们要求,笑着道:“成,等回家,我给你们做好吃!”

“嗳!”俊书这些天已经被姑姑美食所俘获,听到邱晨说好吃,脸上笑容都灿烂了三分。有些垂涎不住,忍不住询问,“姑姑,做什么好吃啊?”

邱晨喝着水,斜了一脸馋相儿俩小子,咧咧嘴笑笑,郑重道:“不可说,保密!”

“唉……姑姑……”俊书小子怪模怪样抱怨一句,本来灿烂笑脸一下子皱巴成了包子,终于取悦了邱晨,引得她开怀笑起来。

笑声里,马车驶过清水镇,邱晨还是让马车停了一下,不为吃饭,她要去一趟回春堂。廖文清没,邱晨就和陈掌柜打了声招呼,让他转达一下,等廖文清少东家有时间了,见个面,她有事要说。

不过是几句话,说完,邱晨和出来蒋正、小伙计们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回春堂。继而,马车再次启程,经过菜市时候,邱晨又买了些猪肉蔬菜,然后,欢欢喜喜地,一路回了刘家岙。

到达刘家岙时候,天色尚早,仅仅只有未时初,正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灿烂和暖时候。

一转入刘家岙岔路,坦承阳光下路面,或平坦或坑洼,都亮堂堂,不仅让邱晨再次想起昨晚那夜色里惊惶和恐惧。

当时强烈恐惧急惶中,她好不容易想到把孩子们藏进灌木丛中,因为那火把,因为就近旁,要想孩子们安全,她自己留下来牵引来人注意……当送了阿福进灌木时候,当她捧着阿福小脸亲着时候,因为她可能面临灭顶之灾,才让她发现,她已经那么留恋这份亲情,她是那般不舍--

留恋爱她依赖她孩子们;留恋欢笑充盈那个清贫小院;留恋这个有着太多不如意世界……

不舍她两个孩子;不舍娇嫩可爱女儿;不舍懂事乖巧聪明儿子;不舍那个清贫却充满了欢乐和希望家……

只是不到两个月时间,她已经从初生存需要、生理本能,转变成心甘情愿,全心认同了么?

她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她曾下了个决心,她当时心里对自己说--若是这一次能活下来,她就忘记曾经前尘往事,全心全意地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她只是阿福阿满娘亲!

心思转圜,邱晨侧脸照耀着暖暖阳光,露出一丝迷茫,转而似乎又转变成了一股坚定,一个决心!

都说是前尘往事了,回也回不去了,就忘了吧!从此后,她就专心做福儿满儿娘亲吧!

恍惚中,马车驶进了村里。

两辆马车一起进村,这个贫瘠小山村里还是很少见。一进村子,就有正各家门口玩耍孩子们闻风跑了上来,围拢马车周围,跟马车后边一路欢呼着,仿佛这样可以显示他们比马儿擅长奔跑。

邱晨被孩子们欢笑和吵嚷唤醒,露出一个微笑,跳下了马车。

有孩子,自然也就有大人,俊文俊书他们不下车,多说个小孩子不懂事,若是邱晨还大盘二铺地坐车上,就说不定会招来一个目中无人,不睦邻里,甚至是品性有亏闲话来了。

见她下车,俊文俊书和成子也都下了车,牵了马缓缓进了村子。

邱晨和遇上人们打着招呼,打了多少招呼,就差不多交待了多少遍自己行踪。说到后,邱晨脸上笑都很勉强了。就她要忍不下去时候,终于来到了林家缓坡下,看到了已经差不多挖完池塘和整齐崭青砖围墙,邱晨脸上笑意深了些,也变得由衷了。俊文俊书是满脸欢喜几乎溢出来,成子有些沉闷表情中,也露出了一丝欢喜。

因为未时未过,林家院门大开,还有许多人背着筐拎着篮子排队等待交售罗布麻。老远看到马车回来,就有不少人扬声招呼,邱晨一一回应着,也不由纳闷儿,他们都到了门前了,怎么没见到几个孩子出来?

这么想着呢,就听门里一个脆脆小嗓子喊了一声:“各位嬢嬢、婶婶,请等一等。我和哥哥们去接一下娘亲,即刻回来继续收药!”

邱晨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脸惊喜来。听这话,阿福和俊言俊章竟然收药?

卸车不用她帮忙,邱晨也就没门口停留,从人群中走进大门,果然一眼就看到大门一侧,每天她收药地方摆了一张桌子,一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挂了一杆秤,秤上悬挂了一只藤条筐子。一个个送药乡亲就把自家采摘罗布麻倒进藤条筐子里,旁边俊言俊章一个扶着秤杆,一个扒拉着秤砣,称量好后大声报出重量,阿福就坐桌子旁,一手拿了支毛笔,一手按了账本,寻到交售罗布麻人名,蘸了墨,仔仔细细记上一笔。

这会儿,阿福着急出去迎接娘亲,就把毛笔搁砚台上,正用两只小手撑着桌子,和周围人打着商量。

见他这副小样子,周围婶子大妈们都稀罕不行,哪有人舍得不答应,纷纷笑着嚷着:“小掌柜且去吧,我们等着就是!”

“福掌柜,我多等这会儿,过了未时,你可不能不收咯!”

乱纷纷笑闹声里,阿福脸儿涨红红,像熟透苹果。不过,他没有因为羞窘而扭捏退缩,而是,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来,对着众人拱手作揖,这才拔腿往外就跑。刚刚他就听到娘亲大门外和人们打招呼了,他都等不及见娘亲了。

看着阿福红着小脸冲出来,再次恢复了小孩子活泼,邱晨笑了。

人群中走出来,邱晨迎着阿福张开了怀抱。阿福欢呼一声扑进邱晨怀里,双手揽住邱晨脖子软软地喊:“娘亲……”

耳中听到小小人儿软糯濡幕呼唤,怀里抱着小小软软又已经勇于替她分担小身子,儿子是抱怀里,却仍旧满满地充实了她心,邱晨这一瞬间,邱晨前世今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满足如此充实!

昨晚那种恐怖惊慌她没有落泪;今儿一早看到两个剽悍兵士守门口时,她没有流泪;一路驱马去县城见到两个侄儿,她没有流泪;这会儿,平平安安地回到家,抱着自己懂事窝心儿子,她眼泪却突然止不住地充斥了眼眶,又不可控制地夺眶而出,流满了脸颊。

“娘,不哭……福儿很乖,上午带着妹妹帮着兰英姨烧火了,吃过饭,还看着妹妹午睡了……娘亲,福儿已经可以替娘亲收药了,以后,福儿还能帮娘亲做多事情,娘亲就不用每日那么辛苦了……”福儿察觉到了邱晨异样,抬起脸软软地说着劝慰着,用温软小手替娘亲擦着泪水。

“嗯,福儿大了,可以照顾娘亲了,娘亲好高兴!”邱晨压下满心激动,闷声闷气地应着。摸出自己手帕擦去脸上残泪,绽开了一个笑脸。

将阿福抱起来,红彤彤热乎乎小脸上亲了亲,这才摸出一包螺丝糖交给阿福:“这里交给娘亲吧,山子他们都外边呢,去找他们玩儿吧!”

“嗳,”福儿乐眯了眼睛,用力点着头,拆开手里糖包,先摸出一颗塞进邱晨嘴里,又羞涩地亲了亲邱晨脸颊,这才从邱晨怀抱里直起身。

想要走,却又回头和邱晨交待,“娘,妹妹屋里睡觉呢,我去看看妹妹醒了没!”

孩子能够具诱惑力玩耍面前,仍旧能够自制,是邱晨乐见其成,自然鼓励地笑笑,俯身摸了摸阿福头顶,“去吧,妹妹见了螺丝糖一定也高兴!”

“嗯,嗯。”阿福笑眯眯地点着头,抱着糖从人群里挤出去,跑进屋子里去了。

有一两个婆娘仍旧嚷嚷着玩笑,“哎哟,小掌柜咋跑了……”自然引来一阵善意哄笑。

邱晨打着招呼,过去,把俊言俊章打发出去见他们哥哥,俊文俊书一夜未归,只怕这两个孩子比她加担心惦念。

几个孩子忙忙活活,毕竟不熟悉,效率不高,眼看未时末了,门口还等着十几户等待交售罗布麻人家。

“姑姑,您一路累坏了,先去屋子里歇会儿吧,这边儿事儿交给我吧!”俊书走过来请求,邱晨微一思忖也就答应了。

俊文和俊书也学了小半个月字了,阿拉伯数字和两位数加减运算也学过了,收罗布麻事情其实挺简单,就是称重之后,账册相应户名上记录一笔即可,想来俊书完全能够胜任了。

俊章俊言也仍旧过来帮忙,兄弟三人有模有样地继续收起了罗布麻,邱晨旁边看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问题,就转身往屋里走,走出人群之后,邱晨就看到泉哥儿和林子一人端着一只笸箩正从后院里绕出来,见到邱晨两人同时现出一脸欢喜来,立刻问候。

邱晨回应了,林子把手里笸箩往地上一放,拔脚就往后院跑,一边儿跑一边嚷:“海棠姨,回来了!海棠姨回来了……”

几乎片刻,兰英、庆和家、青山家,还有玉香和大壮、刘占祥就一股脑从后院里跑了出来。刘占祥和几个小子都不好近前,兰英却几步走过来,一把抓住邱晨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个遍,似乎确定邱晨囫囵个儿回来后,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埋怨:“你真是,去县城找俊文俊书哥俩,咋就不知道知会一声,让你满囤哥陪你去,有啥事也好应对,你说说你,咋忒大胆,就带着成子那么个半大小子就敢进城,这要万一路上遇到点儿啥事,可咋办啊!”

说着说着,兰英竟红了眼圈儿。显见一上午是真担忧狠了。

邱晨刚刚按下感动又有些泛滥趋势,也湿了眼窝,却仍旧保持着笑意,伸手拍了拍兰英手,道:“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

眼见得兰英因她这一句再次竖起了眉,瞪圆了眼,邱晨连忙咽下后边话,笑着认错加保证:“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和你说一声……我保证,再没下回了!”

青山家和庆和家都上来劝慰,又对邱晨道:“我们一大早来,听旭哥儿说你单独带了成子去了城里,真是吓坏了。虽说如今世道安宁,可一个女人家贪黑赶夜路,怎么能让人不挂心啊!”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是骑了马跟着两名军汉去县城,还以为她是半夜里就出门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让她们知道自己是跟着两名军汉骑了马出门……呃,恐怕担心!

好不容易劝住了兰英,又简略地和几个人说了此次去县城经过,兰英几个这才放下心来,回后院继续做工,邱晨也才得以脱身,回屋。

一迈进里屋门,就看见阿满还一脸睡意朦胧地坐炕上,阿福正给妹妹穿着夹衣。

一转眼,看到娘亲进来,阿满也不管衣服还没穿好,小屁股一撅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飞跑过来,一下子扑进邱晨怀里,“娘……呜呜……”

一声唤未落,小丫头就趴邱晨怀里大哭起来。

邱晨双手紧紧抱住小丫头肉肉软软小身子,借势炕沿上坐了,拍着小丫头肩背好一阵哄,才把嚎啕大哭小丫头哄结声。阿福也拿了一块螺丝糖塞进妹妹小嘴儿里,笑着问:“妹妹,好吃不?”

阿满眼里还含着泪,小嘴儿鼓涌着,点了点头,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返身拱进邱晨怀里。

邱晨一手搂着阿满,一手摸了摸阿福额头,“娘看着妹妹,你累了大半天了,出去玩会儿吧。也把糖分给山子他们去!”

“嗳!”阿福脆脆地答应着,“娘,我玩一会儿就回来,看着妹妹,让你歇息!”

说完,见邱晨点点头,阿福才一脸灿烂笑容跑了出去。

这里,邱晨还穿着林旭旧衣,已经揉搓不成样子了。刚刚哭过之后,脸颊泪痕也干巴巴,极不舒服。邱晨就哄着怀里小鸵鸟,母女俩你亲亲我我亲亲你,好一阵热乎,邱晨这才抱着阿满去打水洗脸。

再回到屋子里,邱晨把阿满放椅子上,拿了梳子给小丫头和自己梳头。

一边儿给阿满梳着小辫子,听着小丫头用一些童言童语和她讲述着,早上起来后,没看到娘亲时害怕,还有哥哥、小叔怎么哄她,还有娘亲做饼好好吃,她还给灵芝、芝儿、香儿姐姐送了……小丫头语言表达能力还有限,逻辑次序也有些混乱,邱晨却听得特别耐心,不时地应和一声……

安静美好午后,母女俩喁喁私语,让时光都似乎放慢了脚步。

这个简朴房间,乃至整个农家小院儿,这个下午,就溢满了‘岁月静好’清甜!

上溯两个月,邱晨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窝一间农舍里,只因为一个小丫头呀呀童语,让她体会到全心满足和幸福!

将小丫头收拾利落了,小丫头又朝着邱晨灌了一通蜜汤儿,乐邱晨欢喜不知所以时候,阿福屋门口一声呼唤,小丫头立刻颠儿颠儿地挣脱邱晨怀抱,跑了去找阿福和孩子们玩耍去了。

“这个没良心臭丫头!”邱晨恨恨地笑骂着。似乎,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体会到了为人父母那种儿女成长带来,欣喜掺杂了些许失落感觉。

笑骂过后,她也动手给自己梳了头,把长而浓密黑发绾脑后,结成一个简单圆髻,又换了自己一身青布衣裙,这才觉得清爽舒适了。去拎了满仓捎回来包袱,往后院走去。

与廖文清约定日期只剩了两天半,今儿若不把蒸馏器械组装起来,酒精就没办法按时蒸馏出来了。当然,还有今天上工两个工人,她这个主家也应该见见,安排一下各人工作。不然,人家即使过来上工,也没办法安心,时间久了,可是会影响到员工对企业认同感。

院子里,停着自家马车,胭脂已经卸了套,被俊言俊章牵出去遛马,顺便吃草饮马了。

后院里,俊文俊书已经带着工人们把蒸馏器小心翼翼地卸了下来,就放石磨旁边砖地面上。雇来马车已经回去了,想必是俊文用剩下银钱付了帐。邱晨过来时候,成子已经去给兰英烧火,帮着兰英炒药,青山家和庆和家揉捻炒好罗布麻,玉香就拿了去摊晾竹箪子里。泉哥儿和刘占祥、林子仍旧做着粉碎工作,大壮帮着俊书俊文卸了车之后,就一起蹲那一大堆蒸馏器具跟前商量着琢磨着。

一个个人都自动自发地忙碌着,没有她这个主家,居然也能称得上井然有序。

兰英正炒罗布麻,一听邱晨说见到了满仓,手里铲子哐啷一声落了锅里,定定地看着邱晨道:“你说是真?你真县城里见到满仓了?”

邱晨笑着点了点头,兰英脸上就登时绽开一个大大笑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不行,我赶紧家去和芝儿她奶奶说一声去,她奶奶天天念叨着满仓,都魔怔了……”

庆和家旁边看着笑:“瞧瞧,还说七婶子魔怔呐,兰英这模样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邱晨和青山家也笑,都说,这回满囤家算是好了,满仓回来,一家子去了心病,终于团圆了。

邱晨举举手里包袱,笑着道:“满仓还让我捎了东西回来呢……”

几个人又笑了一回,邱晨去看炒锅,就见本来坐灶坑前成子正拿了铲子翻炒,而且还挺像模像样,不由笑了。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看他这炒药动作虽然生疏,但一招一式,看得出来也是很用心了,不然短短时间里,也学不会这些。

邱晨也不阻止,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看着成子炒完一锅罗布麻,出锅动作就明显慢了,就开口道:“刚刚炒制动作还不错,出锅一定要,否则,就容易让晚出锅部分药材‘过了’。”

说着,邱晨拿了锅台后边放置一把炊帚,两下就把锅里罗布麻出了锅,青山家笑着过来端去晾制,一边对成子道:“你婶婶这么栽培你,你可要用心学!”

成子对青山家感激笑笑,就又回过头来,继续关注着邱晨示范动作。

邱晨伸手试了下锅底温度,吩咐成子稍稍加点儿火,然后取了一些鲜罗布麻,均匀地撒锅底上,然后用锅铲秉着先慢后,锅里不停地翻炒,并不时地用手抓一把试试水分……后迅速出锅,邱晨端着小簸箕,扒拉着炒好罗布麻给成子看:“你看,咱们炒制罗布麻,要求保持颜色碧绿,不能见火色,不能见焦斑,但一定要受热均匀,这样炒出来罗布麻茶色泽才会均匀、漂亮,也能大程度地保证药效不散失……好了,你再来试试……”

邱晨说着退后一步,将手中锅铲交给成子,她则站一旁看着。

成子学习速度和领悟能力都很不错,虽然邱晨只教了一遍,成子再炒起来,动作却明显到位了许多。邱晨看着他炒了两锅,很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几个细微注意事项,就转身去看蒸馏设备安装。

得到肯定成子,明显也少了些刻板,多了一抹本该属于他这个年龄欣喜之色,点着头答应着,继续埋头炒起药来。

有人拉扯衣角,邱晨低头,就见阿福阿满和山子几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都围拢她身边,阿满则扯着她衣角,仰着小脑袋看着她。

弯腰,把阿满抱起来,小丫头就揽着邱晨脖子,小小声地道:“娘,我也要炒药!”

邱晨捏捏阿满鼻头儿,笑着道:“阿满要炒药,也得先长得够着锅台再说啊!”

阿满有些不服气从邱晨怀里溜下去,凑到锅台边比量比量,然后小肩膀就耷拉了下来。她如今个子踮着脚刚刚能看到锅里东西,可要是拿着锅铲炒药……还早得很咧!

邱晨看着嘟着嘴巴耷拉着小肩膀闺女,不由失笑。伸手将小丫头抱进怀里,邱晨笑着安慰:“满儿现小,不能炒药……不过,满儿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帮娘亲做啊!”

“真?”满儿小丫头一下子抬起头来,双眼亮亮地看着邱晨求证。

邱晨郑重地点点头:“当然是真啊……让我们来说说,我满儿能帮娘亲做什么。满儿能够帮着娘亲喂鸡,能帮着娘亲喂香香一家子,还能……给娘亲读书,讲故事!我女儿好厉害啊,可以帮娘亲做这么多事!”

说完,顶顶满儿额头,母女俩又笑了一回,邱晨就把阿满交给阿福,让他们去玩秋千去了。

成子手下炒药动作不停,却终是忍不住地回头看向欢笑喜乐母女俩,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羡慕和怀念……

虽然邱晨去了县城,但刘占祥几个仍旧取了药材粉碎着。这个时代粉碎技术太落后,速度也非常非常慢。可以说,制作疗伤药耗时费力就是粉碎环节了。若是给她一台电动粉碎机,一天上千斤她也能做得出来!

看了看粉碎情况,邱晨对很认真工作几人道:“这些药粉碎前,可以放日头下晒一下,趁着焦爽劲儿来碾磨,会省力不少!”

刘占祥和林子泉哥儿都点头应着,泉哥儿又道:“若是下雨阴天,能不能放到炕上炕炕再碾磨?”

邱晨笑了,看来她招来几名员工里,还是很有人才!

“可以,但一定要注意时间和温度。炕久了或太热了,也会让药材失了药性,到时候做出来药可就没用了!”

看过碾磨几个人,邱晨又来到安装蒸馏设备这边,给俊书俊文和大壮讲解了一下设备安装顺序。

甑子扣锅上,边缘缝隙到蒸酒时候,用红泥封严,再用湿抹布覆盖,就可以有效地防止漏气。上边铜质部件做工非常精良,从未见过螺丝老师傅,居然也把螺丝口做严丝合缝,让邱晨暗暗钦佩不已。

这边搭着蒸馏器具,邱晨又让俊文和大壮去把刚买回来两张桌子抬过来,摞一起,将那个底部打了孔安装了铜质水嘴大缸抬上去放稳。为了增加稳定性,两张桌子都是紧靠院墙上。然后邱晨让大壮去挑水回来,顺了梯子灌倒上边大缸里。没有自来水,这口大缸就算是临时加压水箱了。然后是细长水管一段段组接起来,把水缸和蒸馏冷凝器连接起来。冷凝器出水口也接了铜管,上边安置了一段曲管,挂大水缸边沿上,冷凝水就此回流到大水缸里,从而形成一个水循环系统。

组装完毕,邱晨确认没有什么问题,这才让几个孩子帮忙,甑子上铜盖子拧开,然后拧紧螺丝,整个蒸馏设备就算安装完毕了。

邱晨指挥着加了些水进去,点了火,水烧开了,各个连接处没有蒸汽冒出来,表示装置做工不错,没有漏气地方,也就放了心。让大壮停了火,把锅里做实验水清出来,搬来两坛子酒装进去。开始正式点火蒸馏。

邱晨把玉香、大壮和成子都叫过来,对他们道:“从今儿起,玉香和大壮负责白天这口灶上烧火,并看着这个出口,一有酒流出来,你们就去叫我!”

见两人点头,邱晨又道:“这个活儿看着轻松,却是片刻不能停,火力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先是大火烧开,之后就始终保持着中等火力……直到不再出酒为止。这样,一旦开始烧火,就意味着夜里也不能停。不过,夜里看火活儿就交给成子。好了,现由玉香大壮看着火,成子现去睡觉。待会儿玉香和大壮回家,你再过来接班!”

成子点了点头,道:“婶婶,我不困……兰英婶婶有事,我还是先把药炒完了吧!”

看他虽然稍有疲倦之色,眼神却明亮很,也就没有反对,答应下来。

约摸着,离蒸馏出酒还有段时辰,邱晨就嘱咐了俊文一声,拎着包袱去了兰英家。

院子里静悄悄,仔细听,有隐隐地啜泣声和劝慰声从正屋里传出来,邱晨就扬声叫了声,芝儿和香儿红着眼睛从屋里迎出来,招呼过后,邱晨把从县城里买回来两根红绒线头绳送给芝儿香儿,看这俩小姑娘笑靥成花,然后心情愉悦地拎着包袱进了正屋。

村里也没那么多避讳,邱晨直接掀了门帘进了里屋。自从邱晨屋里挂上青布门帘后,兰英几个都说好看,这门帘还是簇簇,想来没挂上多久。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来,这些日子,兰英家日子也活泛了许多。

一进里屋,暗沉光线让邱晨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屋里情形,就见兰英婆婆王氏正坐炕头上,手里拿着块手巾哭眼睛都肿起来,脸和鼻子也擦红红。兰英站炕下,二魁家坐炕沿上,正一起劝慰着王氏,两人同样也是红着眼,想来没少陪着王氏落泪。

见邱晨进来,兰英就迎上来,二魁家也从炕上起身,邱晨上前一步扶住她,让她坐下:“你身子沉,哪还有这么多讲究,安稳坐着!”

说完,就走到王氏近前,把拎着包袱放王氏怀里,笑着道:“这是满仓哥托我捎回来,刚刚兰英姐一听到满仓哥信儿,就紧着往家来和你说,我想偷把懒都不成!”

刚刚收了悲声王氏,一见儿子捎回来包袱,颤巍巍地接了过去,双手不停地摩挲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邱晨连忙拿了她手里手巾,给她擦了泪道:“婶子,满仓哥回来可是大喜事儿,您老该欢喜才是啊,咋还落起泪珠子来?是不是您不满意满仓哥捎回来东西啊?……可,你连看都没看呢,咋知道满不满意嘞?”

很费劲儿地劝慰着,邱晨暗汗了一把,她是不会劝人啊!

这会儿,却不得不搜肠刮肚地调节气氛:“婶子啊,你赶紧打开包袱让我和红梅也开开眼……嗳,是了,您一定是怕我和红梅这里,看到好东西抢了你去,嗳,红梅啊,咱还是走吧,咱走了,也好替功夫让婶子偷偷地看满仓哥给她捎来啥好东西!”

撑不住她这么一番自己抹黑,二魁家和兰英早就笑东倒西歪了,王氏也撑不住笑起来,拍着邱晨肩膀笑道:“就你这妮子会说话!”

二魁家也难得开起了玩笑:“唉,满囤嫂子,我说咱俩说半天劝不好婶子呐,感情是嫌乎咱俩嘴舌子笨啊!那好吧,咱们还是走吧,就让海棠一个人这里陪着婶子吧!”

说着,自己先撑不住笑了。王氏笑骂了一句,总算是彻底把刚刚伤感抛开了。

今儿先加四千……求表扬……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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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姑侄俩小鬼

章节名:第七十四章姑侄俩小鬼

第七十四章姑侄俩小鬼

邱晨也不真等着看人家东西,就借机拉着二魁家告辞出来。并嘱咐送出来兰英,让她家里陪陪王氏,今天就不必再回去了。兰英以为邱晨替她,也没多想,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又站院子里和二魁家和兰英说了几句话,邱晨才回了家。

挂记着自己琢磨出来蒸馏设备是否合用,邱晨一到家,就直奔后院查看。

到了蒸馏设备处一看,因为加热时间短,还没有出酒。邱晨就去替了炒药成子,让他去前院休息,看样子,晚上蒸酒要到下半夜,昨晚成子肯定也没睡好,这会儿不休息一下,恐怕晚上熬不住。

这一次,成子也没再坚持,听话地回了前屋。

邱晨炒药操作毕竟比成子熟练些,剩下半笸箩罗布麻不过两刻钟功夫就炒好了,剩下就是揉搓后晾晒,邱晨就止了火,转回了前院。

俊文俊书安装完蒸馏设备后,就回了前院,把买回来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然后坐院中小矮桌上看书写字。

邱晨叫了俊文,将自己写下来几种药材炮制操作规程交给了他,然后,拿来制作疗伤药需要炮制一种原料药,屋里锅灶上,一边演示,一边教给他。因为俊文刚刚接触药物炮制,邱晨也没讲太深理论,只将直观方法和技巧告诉他,讲解演示完,就让俊文下手实践,手把手地教着,俊文也很就能熟练操作了,邱晨就把剩下药材交给俊文,她则盯着俊书做了一次发货和入仓。俊书本来就想比较周到细心,小心翼翼之下,做很出色,账目填写也算工整清爽,被邱晨表扬了一通,乐满脸带笑。

因为是直接用成品酒蒸馏,出酒速度比较,邱晨指导完俊文俊书,正把那只整羊搬出来,琢磨着怎么做来吃呢,大壮就兴冲冲地跑了来回报,说是细管子里流水了。

邱晨赶忙往外跑,还没忘顺手从碗架上拿了一只陶碗。

还未进后院,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弥漫酒香,把往日里罗布麻清苦味道完全覆盖了。

邱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大壮旁边笑道:“刚刚我和嫂子们还说呢,这要是呆时间长了,光闻味儿就给熏醉了!”

邱晨也笑:“醉了没啥,你们别都耍起酒疯儿,那你们家里人还不都来找我算账啊!”

说笑着,两人已经进了后院。邱晨就看到后院里,除了玉香还蹲灶前烧火,其他几个都围到出酒口,唧唧喳喳地议论着。林子和泉哥儿是深深地吸着鼻子,一脸垂涎。

邱晨笑笑,也走上前去,目光各处一扫,看到青山家和庆和家已经晾晒完了罗布麻,都装进了大笸箩里。刘占祥和泉哥儿那边也没有把药物扔下离开,石磨上同样清理过了,药粉也装进了罐子里。只不过,都还没有入库。

这算是个小瑕疵,邱晨记心里,没有做声。一脸笑意地走上前,用手里拿碗放出酒口处。

因为刚刚出酒,出酒量并不大,淅淅沥沥地,落碗里,溅点酒花儿,好一会儿才接了小半碗无色透明酒液,邱晨先放鼻子下闻了闻,清冽酒味儿就直冲进鼻孔,酒精味道中,还掺杂着淡淡香味儿……这些香味儿是一些醛类物质散发出来,作为医疗酒精并不必须。只不过,目前条件,邱晨既没有办法也没有必要去除它。

抿了一点点进口中,强烈辣味儿直冲喉咙,邱晨凭借经验判断,这些先冷凝出来酒精浓度比较高,大概6-7之间。这种浓度酒精已经接近医疗消毒用酒精佳浓度了。

她察看完情况,一转眼看到几双眼睛都盯她身上,不由好笑。就顺手把酒碗递给了离她近青山家:“都来尝尝!”

酒碗递过去,她就借着去察看磨粉粗细走开了。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青山家猛地嚷了一嗓子:“呀,辣死了!”

引来一阵哄笑后,又接连是庆和家和玉香,然后是刘占祥、大壮、泉哥儿、林子,后才是跟着邱晨一起过来俊文俊书。大壮比较虎,垂涎半天,好不容易酒碗落自己手里,接过来咕咚就是一大口,然后那碗一哆嗦,差点儿就落到地上,旁边泉哥儿连忙伸手把酒碗接了过去,这会儿,大壮才反应过来,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呛咳。

有了这个打头阵,泉哥儿喝酒时候就知道悠着劲儿了,小小抿了一口,立刻辣一阵呲牙咧嘴。再回头,就冲着仍然课反不过劲儿来大壮嘿嘿笑开来。

“这酒真够劲儿!大壮哥也够汉子,一下子喯下一大口,厉害!”说着,还朝大壮竖了竖大拇指,撅得大壮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再次呛住,伸出拳头就朝着泉哥儿抡过去。接着,两个小子就吱哇乱叫地院子里打闹起来。几个婆娘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加油鼓劲儿,一时间,后院里闹哄得乱成一片。

邱晨将罗布麻和药粉查看了一遍,看着那边闹也差不多了,这才走过去,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她才含笑道:“今儿咱们这酒刚出来,大家伙儿都尝尝,再做时候,里边就要加药了,可就不能再喝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有些讪讪地笑起来。

邱晨也笑,又道:“不过,既然咱们自己个儿装了这套家伙事儿,就不用发愁没机会喝上这好酒。等过节过年,咱们自己专门蒸上一锅,带回家过节喝!呵呵,当然,那一锅我不会放药哈!”

众人一时又是鼓舞又是嬉笑,热闹了一阵,邱晨挥手让大家伙儿收拾场地,把药物收一下就可以下工了。

另一边,玉香因为还要继续烧火,邱晨就让庆和家给她家带个信儿。玉香林家吃过饭再回家。

邱晨这么一说,庆和、青山家,还有刘占祥、林子、泉哥儿才想起自己还有活儿没干完呢,连忙告了罪匆匆去收药、送药入库都忙乎起来,邱晨也就不这边站着,嘱咐了玉香几句,自己转回前院去准备晚饭了。

晚饭,邱晨把剔出来羊骨架加了几根青萝卜,炖了一大锅,羊肉和萝卜都炖酥烂,汤汁奶白浓稠,闻一鼻子就觉得香味儿像小手儿勾引着你口水,忍不住溢满了口腔。还做了一锅黄焖羊肉,又用昨晚烙薄饼做了个烩饼,让一群力壮和一家人都吃很是香甜,赞叹不已。

吃过晚饭,邱晨几次去后院察看出酒情况,根据酒浓度换了一次坛子。晚上戌时末,邱晨叫起成子,让他吃了饭,去替下玉香。然后,邱晨叫上俊言俊章去送玉香回家。没想到一出大门,黑灯影里站起一个人来,吓了邱晨一跳,以为黑子两人又回来了,略一镇定才发现,这个人微微弓着身,双手还身前无措地搓着,嘴里呐呐地叫:“林嫂子……”

玉香也旁边责怪道:“你蹲这里干啥,看吓了嫂子一跳!”

邱晨失笑:“是大牛兄弟啊?你这是不放心媳妇儿自己个回去,来接她了吧?呵呵,以后再来接玉香就进去等着,别这里受冻!”

“嗳,嗳,谢谢林嫂子!”大牛听得邱晨说话和气,也放松下来,连连答应着。

玉香这会儿也不再埋怨了,和邱晨告辞,羞惭又幸福地跟着大牛走了。

邱晨看看明亮月色,笑道:“既然出来了,咱们也别急着回去了,走,我们去三奶奶家坐坐去!”

说着,回家拿了两斤羊肉,领了几个孩子去了三奶奶家。

还没进门,邱晨就听到院子里咣当一声,紧接着三奶奶长孙立传就一头冲了出来,要不是邱晨躲得,就要被这小子撞上了。

立传顿了顿,见是邱晨,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之色来,蚊子哼哼般叫了声嫂子,就匆匆走了。

暗道自己来不是时候,邱晨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门:“三奶奶,吃过了?”

“嗳,吃了,吃了!福儿娘啊,进来,进来!”三奶奶脸上怒色一扫而逝,随即笑着把邱晨迎进门。继而又给俊章俊言和阿福阿满拿糖拿点心。

邱晨笑着拦住一通忙乎老太太,拉着老太太炕沿儿上坐下,笑道:“三奶奶,他们刚吃了饭,哪里还吃得下,你老就别忙乎了,来,坐下咱们娘俩说说话!”

“嗳!”三奶奶答应着,让小孙子立勋带了几个孩子去他屋子里去玩,这才邱晨对面坐了,还没说话,就先叹了口气,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福儿娘啊,今儿老婆子要向你道个不是了……”

“三奶奶,你老可别这么说……我可是把你老当自己个儿奶奶看待,从来没和你老外道过,你老有啥话就直接和我说,也把我当自己孙辈才好……”

三奶奶点点头,拍着邱晨手道:“这不,原本我打算让立传去你那里学点儿手艺呐,没想到一和这小子说,他居然不乐意,说学手艺岂不把这些年读书上用那功夫都白瞎了?你说吧,别看我当着面儿骂他,可回过头来一想,也是觉得可惜。这孩子是真用功,可就是不是那块读书料,唉……”

虽说很想说所有人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但现实有时候很无奈,人与人智商值还是有差别,有时候,这个差距还非常大。而有些人智商也可能只是有些偏斜,这现代学生们可以根据自己喜好和偏差选择文理,上了大学后还可以选择自己喜欢专业,可古代,却没有这些选项让你选择,不论你喜不喜欢,学习内容统统一样,学习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记硬背。

不过,邱晨这些日子读书也了解到,这个‘明’朝与历史上还是有些不同,比如人才拔擢方式,也不仅仅是科考八股文,也加入了一些技术性科目,比如农科和算科。若是八股文成绩不太好,也可以考农科和算科,不过,农科算科考中不如八股文考出来风光,授职也多是些小吏职位,所以,一般读书人都看不起。

显然,这时候邱晨没办法说其他,只能安慰老太太道:“三奶奶,孩子大了都有自己注意和打算,你也别太着急了。立传既然还愿意读书,那就让他读着,以后慢慢地寻访着,说不定就能找到好出路呢!”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安慰人,三奶奶也没办法,只能答应着。去林家学手艺是她厚着脸皮提出来,结果自己孙儿不同意,闹成这样……唉!

邱晨又劝慰了几句,看老太太情绪缓和了一些,于是又道:“三奶奶,立传不乐意学手艺,你可问过他有什么打算么?比如做掌柜、做账房先生什么,他乐不乐意做……你老提前问清楚了他打算,才好替他盘算寻摸不是!其实立传那孩子没错,你老替自己个儿孙子操心没错,只是你们两个想岔了。你老想啊,这吃饭还有人喜欢吃咸有人喜欢吃酸呢,咱都问清楚了,也好打铺排不是!”

三奶奶被她这么一说,也算是想开了许多,儿孙大了有了自己注意,不是你想得多就能让他们高兴满意,不合心意了,反而不美!

接着,邱晨话题一转,又随意地和三奶奶唠了一会儿,就说天色不早带着孩子们回了家。

昨日,三奶奶和她说起立传事儿,她就有这个担心,今儿从县城回来,大壮玉香两个人都上了工,唯独没见到立传,她就大概猜到了是这种局面。但毕竟三奶奶与别人不同,她就上门主动把这件事了结了,也省以后再见面没法说话,添了隔阂就不好了。

回到家,西厢房两个房间灯都亮着。邱晨掀了门帘,就见俊文俊书一人捧着账本,一人捧着炮制工艺还看得投入,林旭则专心致志地读书写字,邱晨就悄悄地把几个小带回了北屋。一人安排了两张字任务让他们跟着字帖描红,她自己则去灶下,冲了几碗鸡蛋茶,先给西厢几个送了去,又端了一碗去了后院。

夜晚后院没了白天说话笑闹安静了下来,也显得格外空旷。那个守灶下烧火瘦小身影,就显得特别孤零零。邱晨走过去,把鸡蛋茶放成子面前锅台角上,笑着道:“夜里加班肚子里不能没食儿,趁热吃吧!”

成子束着手站起来,低低地道谢。邱晨笑笑:“吃吧,以后加夜班人都有。”

说着,邱晨又去出酒口察看了一下酒精品质浓度,浓度淡了,大概只有4%左右酒精含量了。她又拿了一只空坛子换上,把之前装了酒坛子,用粮食包堵了。回头看到成子已经端了碗吃起来,这才又去看晾棚子里罗布麻。

现有了棚子,已经不担心夜露打湿了,晚上也不用收进屋子里了。第二天只需要阳光下稍稍一晾,就能称重分装,减少了工作量,也减少了罗布麻破碎损耗。

约摸着成子吃完了,邱晨才转回来,收拾了碗勺正准备走,目光一转,却看到灶台旁一块青砖上画了几道很明显印子,旁边还记了几个字,是几个时辰记录,不由停住了。

成子见邱晨看着青砖上印痕,只怕自己划刻砖面让主家着恼,心中忐忑,赶紧解释道:“婶婶,我就是想记一下出酒时辰,还有婶婶换坛子……时辰。”

这一解释,连他自己都担心起来。主家教你你可以学,主家没说教你,你自己偷偷地注意了,这就有偷师嫌疑了。偷师,搁有些特别意人家,可是能够打个半死大罪过。

邱晨没有立刻表态,默默地盯着地上记录看着,成子心越揪越紧,暗暗害怕,婶婶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了,都气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他后娘就是如此,越是不说话,收拾起他来也就越严重,有一回什么也没说,连训都没训他一句,却生生把他关柴房里饿了他三天三夜。那一回,幸好他一堆稻草中扒拉到了一些发霉稻粒儿吃了,才没至于被饿死。

想起那饿恨不能啃木头滋味儿,成子生生打了个寒战。

“咦,怎么了,是不是冷了?你等着,我去给你那件棉袄去!”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抓了碗匆匆去了前院。只剩下成子呆愣愣回不过神来。

婶婶这是生气糊涂了?还是……没有生气?

成子有些不敢相信,他随意青砖上刻画,还涉嫌偷师……连犯两大错处,居然没被惩罚?成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好运气了。

呆呆愣愣,邱晨又拎了一件旧棉袄匆匆赶了回来。不是她舍不得衣服给成子穿,实是林家棉衣都是这么破旧,没得挑。

将棉衣直接抖开披成子背上,邱晨指着地上记录,笑道:“你怎么想到要记录这些?”

成子正感受着棉袄带来温暖和感动呢,猛地听到这么一问,立时暗道,坏菜了!婶婶还是生气了!

不过,他没有打算像对他继母那样无声对抗,而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想着,若是记下每次用时间和火力,下一次再蒸时候,就不用婶婶一次次地来看了,我们只需要按照时间换坛子就行了。”

吔,这不就是标准化流程初步构思吗?哈哈,没想到这小家伙真是个人才啊!

邱晨看成子眼神都有些不对了,看着眼前这个黑瘦孩子,简直像是看到了一颗闪闪发亮金子。嗯,这颗金子是她发现,她怎么也得想办法把这颗金子固定她马车上。

收敛了一下眼中激动之色,邱晨微笑着鼓励道:“嗯,你觉得这样做能够完全替代我品尝吗?”

成子怯怯地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一脸微笑,实不像生气样子,干脆咬了咬牙,点头道:“能。只要摸清了准确换时间,相同蒸酒数量,相同火力下,就不需要再品尝。”

听他说着,邱晨忍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成子受到了鼓励,说话也越来越顺溜:“即使天气不同,也可以根据天气变化摸索出差异记录下来,那样,冬天有冬天时辰规律;夏天、秋天、春天都可以有相应时辰,到那时,就可以完全不再需要婶婶每次都如此劳累地品尝察看了……”

“嗯,若是制作量多了,几个锅头一起蒸,那样按照同样时辰火力出酒也就一样,只需一个人烧火换坛子,可以省好多工时,就能省不少工钱……”

邱晨越听眼睛越亮,听到后一条,忍不住笑出来。

笑声打断了成子畅想,有些愣愣地看着满脸笑意邱晨,再次恢复了不知所措模样。

邱晨抬手,第一次以亲昵动作摸了摸成子脑袋,笑道:“有想法。不过,以后不要青砖上记了……”

成子立刻认错:“婶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砖面上乱画了!”

“不是,不是,”邱晨摆手道,“记青砖上不能带走,刻得浅了一走路就没了,容易丢失。我去给你拿些练过字纸来,你找这样木炭条,记纸上,什么时候确定出准确时辰,你就什么时候抄到白纸上去。”

“啊,嗳,嗳!”成子诧异了一声,随即连声答应下来,黑瘦小脸上,露出到了林家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笑容。

这孩子简直就是管理型天才啊!

这么好苗子落她手里,她不好好引导培养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邱晨乐滋滋地回了屋,取了一沓孩子们练字用过毛边纸,整理好了,用剪刀稍稍修了修四边毛刺,想了想,又翻出许久未用针线笸箩来,纫了针,用线把一沓纸缝合成了一个简易记事本,然后,给成子送了过去。

“喏,这个给你。你烧火时候,也可以跟着这些字比划比划,认字也练字。等你下了工,也可以去跟着俊言俊章他们一起练字认字……”邱晨说着,一边心里开始盘算。孩子越来越多了,她是不是该考虑自家去请一位先生来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呢?

徐先生教很不错,对林旭也非常器重,若是能把徐先生挖到林家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真动手把徐先生挖过来,别不说,本就对林家心怀不满刘地主刘炳善就得罪狠了。如今虽说林家日子好过了些,但毕竟不如人家刘地主根深叶茂,据说镇里县里都有交接,林家比起人家来可差太远了。若是她觉得自己手里有几个钱了,就想去和人刘家掰扯,那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自己上赶着找不自呢!

邱晨这里很有自知之明地只想着安稳地过日子,却不想,有时候,安稳日子也不是自己能做主。也并非所有人都像她这样,安睦邻里,过好自己日子,反而总爱看着别人碗里饭食,想着抢过来据为己有。

脚步声响,却是林旭过来后院看看。自从那日香獐子跳进院子,林旭每晚就养成了院子里巡视两遍习惯,这个习惯起了院墙之后有所改变,半夜里不再起来,而是换成睡前转一遍,看看有无疏忽地方,灶里火熄了没,还有门有没有闩好等等。邱晨琢磨着,林旭毕竟是林家大男丁,他有责任心想要照顾好家里也不是坏事,也就没有阻拦,只嘱咐了几次让他晚上去后院巡察时候,小心些,别磕着绊着。

看到邱晨和成子,林旭并不意外,今儿满院子酒香扑鼻,家里蒸酒事儿不用特别问都知道了。

“大嫂,天色不早了,你劳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去歇息吧,我这里看顾着些!”林旭走过来道。

邱晨看了看天色,有心让林旭去睡觉以免影响了第二天上课,动了动嘴,还是笑着应了:“行,也不用太久了,再过半个时辰也就该停火了。”

说着,又嘱咐成子道:“停了火,只把酒坛封好即可,这些家什暂时放着,明天再收吧!”

成子忙束手应了,邱晨又看了看林旭披了棉袄,不会挨冷,这才回了屋。

昨晚一夜未睡,今儿又忙碌奔波了一天,有事儿忙乎着还不觉得怎么困,等邱晨爬上炕钻进被窝,几乎头挨着枕头就睡沉过去,竟是一觉到天明,连一个梦都没做。

早上,邱晨屋檐鸟儿叽喳中醒来,睁眼就看到窗纸一片白,微微怔了一下,迅即速地起了身。

这一夜睡得香甜,竟然醒得有些晚了。

穿衣下炕,三两把洗了脸梳了头,匆匆拿了柴草生火做饭。

这边儿刚生了火,邱晨正挖了一勺荤油准备爆锅呢,外边低低说笑声伴随着马蹄嘚嘚,竟是林旭和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去遛马割草回来了。看来自己真是起晚了。

邱晨一边招呼着几个孩子洗手,她手下动作也加了。

放了荤油炝锅,加了一碗油吱啦,又切了几刀细细白菜丝儿煮着,然后拿了一叠薄饼来,切成两指宽条儿。时间紧迫,做费事儿饭菜显是来不及了,昨晚做烩饼一家人都挺爱吃,关键是这个开锅就能吃饭,捷方便!

烩饼有些像羊肉泡馍做法,只不过,不是泡,而是要略煮一下,薄饼吃了汤汁,表面软糯,内心还很劲道有嚼劲,比面条儿还好吃。只不过,烩饼做好了必须赶紧吃,时间稍长,饼泡透了泡软了,没了嚼劲儿,就不好吃了。

切着饼,一个瘦瘦身影走进来,邱晨抬头看到是成子,就自然道:“昨晚加班睡得晚,今儿怎么不多睡会儿?”

成子摇摇头,想是看到邱晨低着头看不到,于是开口道:“天亮就醒了。”

他家每天五就要起来打水,劈柴做早饭,几年如一日,早已经习惯了,哪会因为晚睡一会儿就赖床!何况,如今虽说主家和善,他毕竟是来做学徒,而且还签了身契,说是卖身为奴都行,又怎么能主家起来忙乎,他反而躺着大睡呢!

也正是主家待他和气,比继母对他都好上许多,让他感念,反而不停地暗暗提醒自己,一定好好干活,且不能负了主家善待。

邱晨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什么,成子也自动坐到灶前烧起火来。

这个时候土灶,要烧火还要做饭,上下忙乎,邱晨虽然已经来了近两个月,有时候还是不习惯。这会儿有了成子帮忙烧火,自然就轻松了不少。

她把饼切好,等着水开功夫,就进屋去叫起阿福阿满来,俊言俊章跟了哥哥们睡之后,就不用她叫起了,每天都跟了几个大一起去遛马割草,把胭脂和三只香獐子伺候每日都有吃不完青草,倒是眼瞅着一个个毛色越来越溜光水滑胖起来。

阿福阿满起来穿了衣服,邱晨就领着两人去洗漱,又给阿满梳了小角角。回头看到阿福有些长长头发,就盘算着,也不再给阿福剃发了,也该把头发留起来了。她已经问过了,阿福是八月生人,再过四个多月,阿福就五周岁了。留上一年多头发,六岁时上学,头发也长齐整了,省上了学被同学们笑话。

于是,又去寻了一根青色发绳,把阿福头顶一撮长发扎了个朝天小辫儿……扎好之后,别说阿福,邱晨自己个儿先忍不住笑了。

村子里好多刚留头孩子都扎着这样朝天辫,她也没觉得怎样,可如今阿福扎了之后,就觉得有些好笑了,本来乖巧聪明小正太,被这么个小辫子把形象都破坏了,实有些气质不符。

琢磨了一会儿,邱晨就把朝天四散发梢圈起来,用发绳扎紧,成了一个小小包子状!

好吧,头顶上一个小包子,周围全是短短头发茬儿,还是有些不伦不类,但总比像顶着个鸡毛毽子强了。

换了发型阿福,自然受到几个哥哥关注,俊文大了比较稳重了,俊言俊章却毫不客气地摸着阿福头上包子笑了好一阵,把本来喜滋滋阿福都笑垮了脸。

邱晨看阿福可怜兮兮,就招呼几兄弟过来端碗:“赶紧过来端碗,待会儿上工就要来了,你们吃不饱就挨饿吧。”

俊言俊章兄弟俩对视一眼,吐吐舌头嘻嘻笑着跑过来端了碗,当然,兄弟俩没忘记帮阿福阿满碗也端了,然后都团团围坐到院中矮桌上吃早饭。

邱晨也端了一碗过来吃,吃了几口,邱晨想起一件事,就问俊文:“你们哥俩那天得空给家里捎信儿了吗?”

俊文和俊书同时点头,俊文道:“捎了,想来,那日给捎信人也困城里了,当天没把信儿捎回去。算算时间,今儿我爹和二叔就能过来了。”

邱晨听得这个消息,也是欢喜。眼瞅着制药、制酒摊子都要铺开了,俊文俊书去了一趟县城差点儿出事儿,让她到现还心有余悸,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再放手让这哥俩出门了。若是大哥二哥能来,外边事自然能交给他们,她只专心家管理制药制酒就好了。

心里虽然盼着杨树勇杨树猛能些来,却还是道:“那日让你捎信时候忘记叮嘱你了,别催你爹他们,这回过来可不是一天两天,总得把家里安排妥当了,来到这边,也能放心。”

俊书这会儿笑着插嘴道:“姑姑,你就放心吧。我爹和二叔平日也经常出门赶车,一去十天半个月是常事儿,家里甩手就走都习惯了。我娘和二婶自然会把家里照看好。”

“嗯,你娘和你二婶都不容易,你们几个小子长大了,可要好好孝敬她们。”邱晨不知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句。说完自己都暗暗失笑,还真是当娘当姑姑习惯了,竟也喜欢说教起来。

俊书俊文,连带俊言俊章听到这话都忙停下吃饭动作,肃然应了,反倒把邱晨闹了个不好意思,连连笑着挥手:“这话儿记心里就成。吃饭吧!”

烩饼还是颇受欢迎,受到一群孩子喜爱。特别是阿满,对于这种软乎浓香饭显然非常满意,小嘴巴油嘟嘟动啊动,就把一条烩饼给吞了下去,然后自己努力地再挑起一条放进大张小嘴巴……吃那叫一个不亦乐乎,脸颊上沾了菜叶都顾不得了。

几个孩子你争我抢,吃格外香。一大锅烩饼一抢而光时,兰英几个人也过来上工。

一进门兰英就笑道:“还没进门就闻到又是酒香又是饭香,嘴巴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邱晨笑着给阿福阿满擦了嘴巴,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成子也要过来帮忙,邱晨让他去后院准备第二次蒸酒,她则一边刷锅洗碗,一边儿把兰英叫过来,和她商量事儿:“如今咱们添了疗伤药,炒药这一块,以后就不仅仅是罗布麻一种了。我就想着,上午罗布麻分装时候,两口灶用来炒制其他药料,下午,也两口灶都用上,一起炒罗布麻。你这几天踅摸着,看看从那几个孩子里挑出两个来……哦,成子和泉哥儿我另有用处,你就不用盘算他两个了。”

兰英初听有些愕然,海棠让找两个炒药孩子,这是不打算用她了?可继而就转了过来,既然如此不避讳她,让她挑选人手,那么肯定是另有用她之处。反正她性子够豁达,只要有工给她做就成,炒药不炒药她也无所谓,于是也就痛痛地答应下来。

“成啊,我这两天就多注意着些!”兰英说着又道,“非得是孩子们?我倒是觉得青山家手脚麻利,性子也爽,倒是把好手!”

邱晨笑着点点头:“嗯,青山家是不错,她仅仅炒药可惜了,我准备过些日子给她安排个别活儿……庆和嫂子也不错,只不过她家大闺女十五了,说不得就要找婆家出嫁了,到时候,只怕她就抽不出身来了。”

兰英恍然地点点头:“这倒是……”

说着话,邱晨也把锅碗瓢勺洗涮完了,洗洗手,就招呼着俊文等俊书给粉碎组发完了药料,就提一种需要炒炭药去后院。

昨天,邱晨屋里锅灶上炒了一个多时辰,那还是清炒,晚上屋子里就有一股子很浓药味儿。今儿炒炭是会有非常浓重烟尘,再屋里炒……屋子里根本没办法住人了。而疗伤药需要止血,恰好有不止一种药物需要炒炭炮制。所以,邱晨从今儿开始,就把炒药挪到后院去。至于炮制技术保密,她也想过了,之前这些帮工都算自觉,每每兰英炒药时候,都知道避讳着。所以,她暂时也不需要太担心。等条件再好些,再专门修建一个专门用来炒药棚子,并将需要保密炮制品种操作隔离一下就够了。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今儿就不能各处玩儿了,邱晨把他们都交给俊书,让俊书带着他们写字做题,等她忙完了,再回来教他们认识字。

安排完了这些,邱晨来到后院时候,俊文已经生好了火,邱晨指导着他先把药料粗细分档,她则去看正清理过又重安装蒸馏设备成子大壮和玉香。今儿,仍旧蒸馏两坛原料酒,初次蒸馏之后,与昨天所得按酒精浓度合并之后,明天再做第二次蒸馏。根据昨天出酒数量,邱晨大致估量了一下,每坛二十斤酒大概能够蒸馏出五斤左右7%浓度酒精。四坛八十斤酒,蒸馏后差不多能够得十八到十九斤酒精,如此简陋条件下,能够有如此高成品率,邱晨非常满意了。

看了蒸馏设备安装没有问题,邱晨又去看了看碾磨那边,再转回来,俊文已经将备炒药料分好了档,邱晨就去端了一盆清水,放锅台一侧,然后取了两条布巾分别让俊文和自己戴上,遮住口鼻,同时也把头发衣领全部包裹住,以防过会炒药时浓烟呛慌,至于眼睛……她也实没办法了,这个时候她可没出寻摸密封眼镜去。

为了讲解清楚,邱晨取了一份粗料,一份细料,分别炒制。

药物炒炭,难得还不是成炭,难得是药料表面要炒至焦黑色、焦褐色,成炭,药料内里却仍旧需要存性!若是整个药料完全炭化,就失了药性不能用了。就这一点来看,粗料药炒炭较难,但存性却相对容易些。

邱晨一边指挥着俊文烧火,一边给他解说着一步步操作规程。炒炭讲究是武火炒,所以,药料投入热好锅内,需要速不断地翻炒。

很,这边就腾起一团团黑褐色浓烟来,浓烟夹着呛人药味儿,邱晨即使围了布巾,却仍旧很被呛得眼睛生疼,鼻涕也很流了出来。

如此,邱晨却不能稍离,既要不断地翻炒药料,还要密切关注着锅里药材情况,一有过热冒火星苗头,就赶紧沾了清水洒进去扑灭,否则,有可能惹起火灾不说,任由火星发展,很就会让药料完全炭化,造成药物失去药性报废掉。

好,疗伤药配方中炒炭药物用量不是太大,仅仅是起一个收涩止血辅助作用,邱晨演示完粗细两种药料之后,俊文就把铲子接了过去,尝试着操作,邱晨则一边看着火力,一边旁边随时指导着。

俊文炒了两锅之后,也就基本上掌握了操作重点,邱晨也就将炒药教给他来操作。

就这会儿,天空缓慢地爬上来一层薄云,也起了风,邱晨笑道:“看来老天爷也看不得我们受这份罪啊!”

有了风,炒药人站上风口炒制,烟气熏得就差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狼狈难受了。

兰英几个也跟着挪到上风头上,一边长长地呼了口气,一边笑道:“你们娘俩这样子,烟气滚滚,要是不知道,还以为走了水呢!”

一上午,邱晨带着俊文总算是把炒炭药料炒完了,姑侄两人即使围了口鼻头脸,却仍旧被炭气烟火熏得难受很。一解开布巾,邱晨看着俊文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俊文这段日子出门少,本来微黑皮肤白净了许多,加上本来年轻人皮肤就细腻光洁,这会儿布巾遮住部分倒仍旧是原样,可露布巾外边鼻梁、双眼眉毛处,却熏了一层黑灰,与下巴口鼻处皮肤形成了对比明显两种颜色,就像……就像戏曲中丑角儿,只不过,人家唱丑儿艺人鼻梁处涂得是白色油彩,俊文脸上却恰恰相反,鼻梁、双眼,连眼皮儿、睫毛上都挂着一层熏染雾蒙蒙黑灰,显得他一双黑白分明眼珠子格外明亮,乍一看,却极具喜剧色彩!

她这么突然一笑,突兀很,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人,兰英和青山家、庆和家都疑惑地凑过来,一看邱晨和俊文脸,登时也忍不住笑起来。被她们这么一笑,邱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脸,下意识地用手一抹……好么,本来只是双眼鼻梁熏黑,这一抹之后,整张脸都花成小鬼儿了!

香香一侧身子靠着自己妈妈,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嫩嫩青草,院子里突然爆出笑声,让它很疑惑,犹疑着抬起头来,瞪着一双褐色眼睛往围栏外看,就看到一院子人笑俯仰拍掌,还有喘息着揉着肚子,却仍没办法停了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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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娘,抱窝

章节名:第七十五章娘,抱窝

第七十五章娘,抱窝

吃过午饭,邱晨和俊文上午炒好药料就拿给粉碎几个人碾磨成粉。炒炭药料这会儿体现出一个优点来,那就是质地酥脆了,粉碎起来轻松了许多。乐刘占祥几个都笑嘻嘻,直说要是药料都这么酥脆就好了。

到了下午,蒸馏也过了出酒高峰了,粉碎和罗布麻两边也不需要她过去,邱晨就叫上俊文俊书俊言俊章还有阿福阿满,一起前院读书认字。

先教了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两个字后,让他们写两篇大字。然后又给俊书讲了一会儿两位数运算,也给他出了十几道题做着。又轮到俊文,邱晨给他讲解了两天来炒药理论原理,然后也同样教了俊文五六个字,让他自己读、写。

教完一遍,她就去后院看看蒸酒情况,回来自己也对着字帖写两张大字。因为现代时需要查看古籍医书本草,邱晨对繁体字倒是不陌生,只是对于习惯了电脑、打印机她来说,写字也就勉强算得上清秀,那还是用钢笔、水笔,毛笔字是从来没练过,到了这里,也只得对着字帖一笔一划练起来。

吃晚饭时候,老何笑着告诉她,明天再挖一天,池塘就能完成了,邱晨大喜,笑着宣布,明天晚饭做顿好,庆贺庆贺。

今儿蒸酒下手早,晚饭前就已经收了工。玉香和大壮成子还拆卸了蒸馏设备,把蒸馏剩下底液清理出来,刷干净了锅,明天一早过来,直接开始生火蒸馏就行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邱晨吩咐俊书,给刘占祥三个提出了要粉碎药料,又提了一味需要炒制药料出来,邱晨就打发他去镇上买菜买酒,准备晚上完工宴。

邱晨这边也很就把早饭用锅碗瓢勺收拾完,让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前院一人写两张大字,阿满写少,只有一张大字,却要背一首邱晨教小诗。

安排好几个孩子,邱晨就去后院先教俊文炒制药手法和操作,看着俊文可以了,那边成子大壮已经把蒸馏设备组装了起来,邱晨过去,带着玉香一起把两天蒸馏处浓度相似酒合一起,装入锅里,进行二次蒸馏。因为量少,蒸馏一次所用时间也不长,一上午就把浓度稍低一部分酒完成了二次蒸馏。结果邱晨比较满意,浓度高邱晨凭经验判断应该有8%左右,稍次一些也能65%以上。

做着这些,邱晨不由感叹,要是有一只密度计就好了……一念至此,邱晨眼睛猛地一亮,没有密度计,完全可以用体积质量来确定密度,从而粗略地来判断酒精浓度嘛!

于是,邱晨兴冲冲地拿了两瓶酒精样品去了东厢。这里因为要配药,准备了几种相对精密称量仪器--戥子,就是单位比较小杆秤--还有按照邱晨要求定制来几个铜量杯,分别是五分之一两,一两,二两。邱晨用一两铜量杯分别装了两种酒精称量重量,然后计算出了两档酒精浓度,一种浓度是81%多一点,一种则是72%,如此推算下来,接了酒头之后,第二档蒸馏浓度倒是正正好符合消毒酒精浓度要求。

这个浓度酒精上午得了不到三斤,邱晨装了一个两斤小坛子,封好口,准备交给廖文清。

从东厢里出来,恰好俊书也赶着马车回来了。邱晨带着一群孩子卸了车,拿了一包蜜三刀交给俊章,让他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吃。

让俊书把胭脂牵去后院喂上,洗手歇息会儿,邱晨就一边整理着俊书买回来食材,一边琢磨着午饭和晚饭,重点是晚上那顿庆功宴做什么菜色。

蒸酒那边,接下来是一二次蒸馏存下来低度酒,来进行第三次蒸馏。这次蒸酒就不需要分档了,邱晨估算了一下,出来酒混合浓度大概6%以上,有了上午找到计算浓度方法,到时候把浓度超高部分混合调节到合适浓度即可。

如此一来,大壮和成子看着火就足够了,玉香就到前院来帮着邱晨做午饭。

俊书买回来肉菜除了十多斤肉外,还有两只猪头和两套猪蹄儿、猪下水。邱晨就把清洗猪头猪蹄儿任务交给了玉香。

这个时候猪头毛都没处理干净,前两回吃,邱晨见兰英带人用热水烫过,拿刀刮一遍,刀刮不到地方,再用火燎……不过,火燎只能把表面猪毛燎去,毛根儿却还留猪皮里面,吃起来很……嗯,邱晨反正是吃不下去,后来,她就想起现代时曾听人说过,拔猪毛用融化松香好,干净还无毒,而且,猪耳朵里、下巴皱褶里猪毛都能清理干干净净,后来,她跟回春堂要药料时候,加了几味混淆注意力药料,其中之一就是松香。如今,十多斤松香装袋子里,就放东厢角落里呢。今儿倒可以拿出来派上用场了。

松香是松树树胶凝聚而成,遇热融化,有特异松脂香气。

邱晨估摸着,两只猪头和两套猪蹄儿也用不了多少,就取了大概两三斤松香出来,放锅里小火熬化,然后趁热拿着猪头融化松香里打个滚儿,让一些皱褶处也均匀地沾上松香,然后,就把挂了一层松香猪头速放进备好凉水中,松香遇冷迅速凝固,变脆,稍微一晾后,用小木棍儿把猪头表面松香敲打下来,那些顽固无比猪毛就跟着一起脱干净了……

看着变得白白嫩嫩猪头,兰玉香连赞叹道:“哎呀,海棠嫂子这法子还真是管用,瞧瞧,这连毛茬儿都脱干净了呐!”

邱晨笑笑:“我说刚刚你咋一声不吭呐,原来不信我说法子啊!”

一句话,把玉香说红了脸,嗫嚅着想要解释,兰英笑着从后院转出来,道:“你海棠嫂子和你玩笑呢,你别当回事儿。说说,啥事儿让你不相信啊?我们走到屋后就听到玉香一个劲儿赞好了!”

玉香羞涩地笑笑,把邱晨想出来用松香拔猪毛法子说了,又指着白嫩光溜猪头给兰英三人看,庆和家看了看就笑了:“也就是你海棠嫂子制药才有这个便利,也舍得。要是平常人家,光去药铺子里买这松香,只怕都赶得上几只猪头钱了!”

众人齐笑,然后,一起动手忙乎起来。

兰英洗过两次猪下水,自动把这活儿揽了过去。玉香则继续清理猪头、猪蹄儿,拔了毛之后,还要把血水洗干净,再把猪头劈开来,再洗,然后才能煮,也挺费事儿!

庆和家看到菜筐子里有半筐韭菜,就主动坐下来摘起来。青山家则帮着邱晨开始准备午饭。

如今上工人越来越多,加上外边挖池塘十多个青壮,晌午要准备三十来口人午饭,仅仅馒头就要两笼屉。还好,起院墙时候,邱晨就买了一只笼屉,如今,每次蒸馒头都是蒸两层,满满一大笸箩。

不过,邱晨没有蒸馒头,而是淘了上好粳米,蒸白米饭。有了那天招待十多个军汉经验,邱晨这回蒸米饭不但数量,连水米比例都驾轻就熟了。一锅加一个大笼屉米饭,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搞定,比蒸馒头轻松许多。只不过,本地百姓习惯了吃面食,米饭偶尔吃一次挺受欢迎,顿顿吃就不行了。

上次去县里,邱晨又买回一些干海带,今儿一早泡了几条,这会儿已经泡发好了,让青山家把表面沙砾粘液洗干净,切成宽条。再洗几个青萝卜,切成丝儿。

庆和家一边儿摘着菜一边儿对邱晨笑道:“自从来了你这儿,我们这几个眼看着脸盘儿都亮了,脸皮儿都滋润着了。”

其他几个也都附和,邱晨目光扫过去,也觉得欣慰。青山和庆和家来早,虽然年龄都比玉香大,但皮肤滋润,脸色红润,仅看气色,竟是一点儿不输于玉香这个刚结婚没多久小媳妇。看来,这些日子林家干活,不受风吹日晒,营养也跟得上,人气色自然就好起来了。

青山家切着海带,笑道:“我们算什么啊,你们不看看海棠,我们俩一般儿大,我还小半年呢,你看看她脸色,要是不知道,谁会相信她已经是俩娃娘了。”

由她这么一说,几人目光自然就关注到了邱晨身上,立刻就连声附和起来。

邱晨之前乐呵呵地听着她们说话,没想到一眨眼,话题就转到了自己身上。对于什么容貌,邱晨向来是以整洁干净精神奕奕为标准,对这一通夸奖并不意,笑着道:“这不算什么,等咱们日子宽裕了,咱们也做上几身漂亮衣裙,正经买上几样首饰……到时候,换上精致衣裙,佩上精致首饰,再用脂粉一妆点……呵呵,只怕你们自己个儿都不认识了,只当是县里来呢!”

兰英立刻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自从戴了这雕花簪子,我都觉得自己精神了几分呢!”

那日,邱晨去县里买了好几支木质雕花簪,兰英、庆和、青山家都得了一支,这会儿都戴头上呢,听兰英这么一说,也都跟着笑。

邱晨正好调了一盆豆腐皮儿,听到这话把菜盆往桌上一放,笑道:“你们这是提醒我给玉香拿簪子呐?瞧瞧,这才一天功夫,就可着心儿地疼上了!玉香,你可得好好谢谢你这几个嫂子!”

说着,进屋一趟,很就拿了三支雕花木簪回来,让玉香挑。

玉香一开始还有些抹不开脸呢,兰英几个旁边鼓动着,这才满心欢喜地挑了一支石榴簪!

邱晨立刻笑了:“石榴好哇,多子多福!”

登时把玉香羞红了脸,一群人善意哄笑和祝福声里,玉香羞答答将石榴簪攒发间,衬着黑压压头发和年轻羞红脸庞,果然好看,自然又收获了一通夸赞。

笑声里,邱晨开始炒菜。

先炒海带,用素油炝了锅,放入五花肉片翻炒至变色,然后放入切好宽海带条儿翻炒,再添入少量水焖上一刻钟,就是一道鲜香扑鼻肉炖海带了。另一个则是虾皮炒箩卜丝儿,同样要用荤油炝锅。这个时候,人们饭菜都缺油水,没有谁会嫌油腻,也没有人会嫌弃动物油脂危害心脑血管健康--就目前这个摄入量,馋还解不了呢,根本谈不上危害健康!

地里蒜苗和大葱又长了几天,已经很能吃了。邱晨打发俊言俊章去挖了差不多一半蒜苗,还有二十几棵大葱回来,用蒜苗炒了个五花肉,大葱则直接洗干净了蘸酱吃。再拿俊书买回来豆腐皮儿,切丝凉拌。

四五个菜就做好了,农户家里,即使待客也算得上丰盛了。

说笑声里,兰英几人已经把猪头猪蹄猪下水都洗干净了,洗过手后,过来帮着摆桌子摆饭,邱晨则招呼俊言俊章,去叫老何和一干挖池塘过来吃午饭,阿福阿满则被派到后院去通知吃饭。

不多会儿,上学林旭回来了,后院上工几个,除了成子看火外,其他几个也过来了,再加上老何和十几个挖池塘青壮,还有林家自家大小八口,小三十口人都聚院子里吃午饭,声势颇为壮观。

大伙儿一边儿吃饭一边儿说笑着,正热闹着,门前马蹄声嘚嘚传来,俊言第一个跳起来往外跑:“一定是我爹和二叔来了!”

随即,俊文俊书和俊章也搁下碗筷往外跑,等邱晨起身往外走时候,就听到俊言大门外高喊起来了:“爹,二叔!”

邱晨笑着出门,把杨树勇和杨树猛接进门,兄弟俩赶了两辆马车过来,俊文俊书接了过去,卸车喂马,都是做熟了。

这回,邱晨已经能记得第一时间询问爹娘安好,之后,又问侯了两位嫂嫂和没来小侄儿俊礼,后还向两个哥哥道了辛苦。一通问候下来,杨树勇和杨树猛都满意不行,连连说好。

爹很好,每天就去两亩地里转悠。娘身体随着天气转暖也好了许多,还说邱晨捎了去止咳喘药丸很有效。大嫂二嫂和俊礼也都很好,让邱晨不必挂心。

院子里人也都站起来接着,杨树勇、杨树猛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屋。邱晨让大家继续吃饭,她自己则又去给杨树勇、杨树猛张罗午饭。米饭蒸够多,一个蒜苗炒肉,又舀了一份炖海带,拿了几棵大葱一碟酱,午饭也就凑乎着吃了。不过,考虑到两个哥哥起早赶路,这会儿肯定累了,邱晨就拿了上午留出来一小坛度数比较低蒸馏酒,给两个哥哥解乏。

结果,这种浓度大概45%蒸馏酒,受到杨树勇和杨树猛大力称赞。当得知邱晨自己蒸制后,两人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杨树勇一拍大腿,笑道:“这回我们算是来着了。你以后不用再去买酒了,你二哥就学过做酒哇!”

邱晨当然不敢说自己不记得,笑着道:“咱们自己做酒是便宜,可粮食不好弄啊。真做酒,千把斤粮食都不算啥呢!”

酿酒可是非常耗费粮食,邱晨还记得历史上几次禁酒,就是因为酿酒会使粮食加不足,从而加重饥荒!

所以,邱晨早就盘算好了,蒸酒这件事她不想做大。

见杨树勇和杨树猛脸上失望,邱晨笑道:“大哥二哥先不要谈论酿酒了,这会儿现成酒都没了,哥哥们来,就先把买酒这件事担起来吧。我想着再盘一个灶,到时候两个灶一起开动,才能供得上,不然,咱们酒量上不去,自己喝还成,根本没办法卖!”

又笑道:“我这次买酒就是蒙着头买,有大哥二哥出马,一定能买回好酒来。”

邱晨也端了饭碗边吃边道:“大哥二哥,我想了,咱们这会儿没钱没地,等咱们用别人酒蒸酒挣了钱,就可以买地,买很多地,到时候就能种许多粮食……呵呵,到那时,二哥想怎么酿酒就怎么酿酒,咱们酿出来不喝,封了窖藏起来,搁上十年二十年再拿出来卖……”

农民就没有不喜欢土地,杨树勇和杨树猛被邱晨这么一说,脸上失望都一扫而空,换上了满脸兴奋和憧憬。

两人没多喝,只喝了一小壶,吃过饭,邱晨让俊文俊书几个领着兄弟二人去西厢南屋歇息。

之前,邱晨就盘算好了,杨树勇和杨树猛来了后,让他们和俊文俊书一起睡,俊章俊言年纪小,仍旧到她这屋来睡,至于成子则去跟林旭睡,跟着林旭认认字同时,也顺带着帮林旭打理一下生活。

吃过午饭,几个妇人帮着收拾了,送罗布麻也上了门,就又开始忙乎下午活计。

阿福阿满睡午觉,俊文俊言俊章都帮着俊书收罗布麻。邱晨就趁着这个空档,把洗干净猪肉猪蹄下货炖上,等俊文俊书四兄弟收完罗布麻回来,邱晨这边也大火炖了半个多时辰,就灶里填进几块木柴,让锅里继续炖着,然后就去把阿福阿满叫醒,开始带孩子们学习。

邱晨仍旧教俊文炒制药材流程,她也不急,除了昨儿炒炭一次炒完了之外,每天都只炒一种,上午让俊文实际操作过之后,下午就给他讲解炒药炮制理论原理,以及药物炒制后变化,这其中又牵涉到药物药性、功效……虽然每天只学一种,对于俊文这个初接触药物人来说,学习任务已经很重了。

也为了让俊文学些,每天邱晨示范过,看着俊文炒制一两次上了手,她就去忙乎别,剩下都交给俊文来炒。炒药材与很多活计一样,要点注意事项教明白了,剩下就是熟练了。火候、翻炒速度等等,都需要慢慢实践中摸索。如今大量制药,正是练手好机会。

俊书负责药材进出库,富裕时间,就读书认字,练习演算,几个小则读书写字,也练习一些简单运算,个个都忙碌很。

炒药不用担心,粉碎那边三个人一起动手,药材粉碎速度也算差强人意了。邱晨瞅着,再过两天就能配制一批药材了,这样看来,十天出二百斤外伤药倒是不难。难得是旋制保险子费工夫,只是她自己动手话,可能要旋制几个晚上了。

总得算起来,差不多六天就能出一批货。不过打出刮风下雨等恶劣天气来,还有夏季高温潮湿时候也不适合制作粉类药物,不然很容易吸潮结块发霉。这样平均下来,十天二百斤也差不多了。

下午,满囤和满囤爹忙完了地里活儿,就又过来,原来炒药棚子北端又搭起一溜儿棚子,加盘了两口灶,用来蒸酒。盘两口灶位于院子北端,那边自然就成了蒸酒区。

南头两口灶专门用来炒药,上午炒制药料,下午炒制罗布麻。等这一批货出了手,俊文就和兰英合作,一起负责这一块。等再有合适人选替代了俊文,邱晨还想着把制药、旋制药丸方法教给俊文,到时候,她就可以完全脱离出来,做全面管理和全面协调。

做完了邱晨布置作业,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还要负责喂鸡喂香獐子,阿满还肩负着一个非常神圣任务,那就是每天下午去鸡窝里捡鸡蛋。因为喂得上心,五只母鸡也特别争气,几乎每天都能捡到五只鸡蛋。每回捡了鸡蛋,阿满端着葫芦瓢小心翼翼地往回走时候,小脸儿都兴奋地红扑扑,两眼亮晶晶,那副欢喜小模样儿,真是招人爱。

今儿,阿满却很不高兴,因为有一只母鸡已经两天没下蛋了。

嘟着嘴儿一幅泪汪汪模样,阿满跑到邱晨跟前告那只母鸡状,邱晨好笑不行,将阿满小丫头抱起来哄着:“阿满乖,母鸡也有累了想要歇歇时候哇,过两天,它就又会下蛋了……”

听着这明显糊弄孩子解释,兰英几个扑哧扑哧地笑着,庆和家突然道:“嗳,你家那只母鸡是不是抱窝啊?”

“吔?”邱晨根本没有养鸡经验,听庆和家这么一说,很是惊讶。现代禽类孵化早就实现了自动化了,对于母鸡抱窝这种事,基本上没多少人知道了。

兰英也道:“是啊,我昨儿回去,就看到香儿奶奶拾掇种蛋孵鸡呢!这会儿可不正是母鸡抱窝时候嘛!走,去看看就知道了!”

兰英向来是行动派,话音未落,人已经朝着鸡窝走去。阿满也是小脸儿放光,拉着邱晨就往鸡窝那边走。

一行人呼啦啦跑到鸡窝跟前,果然,那只母鸡脸色通红,蓬着羽毛耷拉着翅膀趴窝里,咯咯咯地叫着,伸手将它抱出来,一松手又钻进窝里趴着了……

兰英立刻拍板确认,这只鸡要抱窝了。

一旦抱窝,母鸡就不下蛋了,而且二十多天不太吃东西,即使不让它孵蛋,也要过这段时间,才会恢复正常食量,之后还要养一段时间,才会继续下蛋。

听说母鸡要孵小鸡,满儿小丫头兴奋小脸儿通红,抱着邱晨腿直嚷嚷:“娘,抱窝,孵小鸡……”

邱晨失笑,抬手拍了拍小丫头脑门儿,嗔道:“是母鸡抱窝,不是娘抱窝!”

刚刚还没注意兰英几个,听到邱晨这句纠正反而明白过来,顿时拍手打掌地大笑起来。满儿小丫头被拍了也不恼,小胖手捂着脑门儿,也跟着大人们一起嘿嘿地笑格外欢实,没心没肺。

邱晨其他不知道,孵小鸡需要受精卵,受精卵需要公鸡……她还是知道。

自家就五只母鸡,自然没有受精卵。于是,就把收罗种蛋任务分发下去,兰英家孵鸡,没有多余种蛋给她,其他几家都没有孵鸡,都各自奉命回去查看自家鸡蛋,挑选种蛋送过来。邱晨又想起了她买那四十多只鸭蛋,秦铮那一伙人来时候,吃掉了二十只,那以后忙忙呼呼地,剩下也没来得及腌制……邱晨不由有些心动,门前就是池塘、小河,若是养上十几只鸭子,就不愁没有鸭蛋吃了。而且,鸭肉性平滋补,不易上火,特别适合夏季和老人小孩食用。只不过,北方因为水系少,养鸭人少,邱晨自从来到这里至今,每次集市上都有许多人卖鸡蛋,却只遇到了一个卖鸭蛋。

炒完药,邱晨就想留下兰英帮自己挑挑鸭蛋,没想到,挑种蛋也是个技术活儿,兰英摆着手道:“这个活儿我可干不了,不过,他奶奶挑种蛋拿手,从来不会挑错,我拿回去让她给你挑挑!”

邱晨笑着应下来,把鸭蛋用笎子盛了,让兰英拎回去。

杨树勇这回来时候,也带了一篮子韭菜过来,与俊书买菜重了,晚上即使林家人多,也吃不了,邱晨就拿了一大掐子给兰英带回去。并嘱咐兰英,叫了王氏和香儿芝儿,还有二魁媳妇,过会儿一起过来吃饭,兰英答应着去了。

正巧有发好面,邱晨一句话,玉香就摘韭菜洗韭菜,庆和家则揉面,青山家则切肉,把买回来五花肉切成筷子头大小肉丁儿,放入姜末和酱油腌制。俊文、俊书看看没有自己能插上手活儿,就去后院牵了两匹马去遛马割草了。

韭菜摘好洗好,切成碎碎末儿,加了腌制好猪肉丁儿,包成婴儿拳头大小包子。

玉香几个忙乎时候,邱晨已经把锅里炖酥烂猪头、猪蹄和猪下货都捞了出来,盛一只大陶盆里,扣了锅盖保温。然后切了四五斤五花肉、两棵白菜、几根山药放进肉汤里炖上。

忙乎完这些,玉香三个已经包了两盖帘小包子了。邱晨就把早买来还没用过一次平底煎锅拿出来,放院子里灶上,锅底抹了一层油,将包子一个挨一个地摆放进锅里,细火煎至一面金黄,用铲子翻个之后,再次加入少量油稍煎,之后,把调好稀面糊倒入锅里,盖上锅盖,细火烧十几分钟,面糊靠干,包子也就熟了,而且两面金黄,贴着锅底还结了一层油酥喷香油饹馇。一锅北方人称之为水煎包,上海人称为生煎美食就可以出锅了。

第一锅出来,邱晨先让几个孩子吃着。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加上兰英家栓子、灵芝,二魁家山子、石头,青山家二虎,还有庆和家小儿子结实……十多个孩子,接了两盘煎包,一人一个,眨眼就只剩下空空如也盘子了。

哈着热气,三两口把那一只鲜香无比煎包吞下肚,再回头,邱晨第二锅煎包却刚刚翻第一次身儿,于是,一大群大小馋猫就纷纷挤到锅灶周围,一双双眼睛露着馋光,小嘴儿顾涌顾涌地,小鼻子也不停吸着气……仿佛,吸一口香气,也能解些馋意!

邱晨正调这一锅煎包用面糊呢,手指面粉中一沾,一溜儿抹过去,一群大小馋猫儿就都多了个白鼻子!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被邱晨戏弄了几次,也都皮厚了,也不擦脸,反而抬着小脸儿朝着邱晨挤眉弄眼做鬼脸,山子栓子虽然不能如此自如,却也不太乎,旁边嘿嘿笑着看热闹,倒是青山家二虎和庆和家结实,毕竟林家混时间短,大家哄笑声里已经涨红了脸,连忙用手胡乱地呼喇着脸上面粉,奈何,这俩小子本来皮肤就偏黑,面粉他们脸上特别醒目,刚刚吃了煎包小手上还残存着许多油渍……这一通抹呼,反而把面粉泥了脸上,显搞怪,很,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也顾不得做鬼脸了,与其他几个人都瞅着二虎和结实哄笑起来。

眼瞅着两个小子被众人笑撑不住,都要哭了,邱晨也就止了笑声,拿来布巾给孩子们都擦了脸,然后回头,第二锅水煎包也可以出锅了。

带着焦黄饹馇水煎包一出锅,孩子们就顾不得其他了,一双双眼睛齐齐地盯香喷喷包子上。

邱晨招呼俊文俊书端了包子,带孩子去吃,那边庆和家笑道:“你别惯着他们,大人还没吃呢……”

邱晨笑着道:“这东西就是出锅好吃,我们都忙乎着,哪有功夫吃东西!本来就是给孩子们打牙祭,还讲究那么多干啥?”

说着话,兰英和二魁家陪着王氏一起过来了。

邱晨连忙起身迎了,满囤娘王氏端着一个小笸箩拎着一个垸子走出来:“这是你拿来那些鸭蛋,一共有十二个种蛋,其他不是时间久了,就是没压蛋。”

邱晨接过小垸子,拨了拨里边十几个鸭蛋,笑道:“十二个不少了,都孵出来,十二只小鸭子,一天都能捡十几只鸭蛋了!”

这话一说,王氏和兰英、二魁家都笑了。王氏嗔怪地笑道:“你这孩子就爱逗趣儿,十二只鸭子还能个个都是母鸭啊!一天能捡七八个蛋就不错了!”

邱晨恍然,随即也跟着笑起来。可不,她只算一只鸭蛋一只鸭了,把鸭还分公母这茬给忘了!

交待过鸭蛋,王氏又看着那群狼吞虎咽孩子,道:“呵呵,瞧瞧这群孩子都让林家养着了!”

“就几个韭菜包子,值当啥!不是我自夸,咱们家这些孩子,都是心思敦厚,懂礼知事儿着呐!”邱晨一边说着,一边让着王氏往屋里去坐。

孩子被夸奖了,恐怕当娘比夸了自己还高兴,王氏、二魁家、庆和家和青山家也都笑欢实。

王氏摆摆手:“天天家里坐着,这会儿好不容易热闹了,我才不去屋里呐……”说着,径直去洗手过来帮忙。兰英和二魁家都洗了手,各找各活儿,就连芝儿香儿也跑过来帮着烧火,被邱晨叫来阿福阿满,让他们带着芝儿香儿和孩子们一起吃东西去。

接着,林旭回来了,去遛马割草俊文俊书也回来了,老何带着一大群挖池塘青壮也回来了。邱晨就把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二人叫起来,让他们哥俩洗漱着,又让俊文去后院叫满囤爷俩来吃饭。

杨树猛擦着脸憨笑:“没想到那酒劲儿真足,不过两盅酒,竟喝有点儿醉了!”

邱晨笑道:“哪里是喝醉了,是你和大哥起早赶路太辛苦了,喝两杯酒正好睡一个好觉,也解解乏!”

停了停又道:“现咱们家日子有盼头了,以后大哥二哥可不能再如此恨活计了,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也得开始注意保养身体了,别年轻时不当事儿作了病,老了就受罪了。”

俊章俊言两兄弟偷偷地捂了嘴笑,心道,自家爹爹来了,可有人替他们听姑姑教训了!

杨俊勇和杨俊猛对这个妹子从小宠很,这会儿又添了一些敬重,被妹子这么关怀地念叨,不但不觉烦,反而很是受用,嘿嘿地憨笑着连连应承着。

邱晨说着话儿,第三锅煎包就好了,邱晨用盘子盛了,割了两块猪头肉,让结实和二虎给家里分别送回自家去。又让林旭也三奶奶家送去一份。

另一边,玉香和青山家匆匆切了一大盘猪头肉,一大盘猪蹄儿,舀了一盆子肉汤炖菜,摆上桌,杨树勇兄弟俩和老何一大帮子人也都洗干净了,都乐呵呵地凑到桌子跟前,几个小年轻儿瞅着桌上大盘肉,用力地吸着气儿,惹得邱晨好笑不已,赶紧招呼俊文拎过酒坛子来,让杨树勇和杨树猛带着林旭,陪着一大群人吃饭。

很,邱晨第四锅第五锅水煎包也陆续出锅,孩子们一人吃了两个包子,这会儿也没那么饿了,邱晨就把后边煎包都端到男人们桌子上。又挑着猪耳朵、猪拱嘴儿、舌条等香而不腻部位切成薄片,再加两根猪蹄儿,另放了一张桌子,让俊文俊书带着泉哥儿、林子几个和孩子们一起吃。

杨树猛也给刘三河倒了一杯,对着受宠若惊刘三河道:“我妹夫和你一起称兄弟,又是一起去边关,听说,妹夫信儿还是你给捎回来。我们兄弟都不敢相信,你再给我们兄弟说一说吧,妹夫究竟是怎么没,也让我们兄弟明白明白。”

一听这个话,刘三河禁不住咧了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比哭还难看。

支吾了一阵,刘三河见躲不过,索性光棍地一口喝干了酒,道:“其实,我们去了边关后,主要是修筑雁云关城墙要塞,升子兄弟因为弓箭上拿出手,就被挑选了去了运粮队。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又过了小半年工夫,有一天传来了消息,说是运粮队被截了,粮食都被抢走,人没有一个回来……再以后,就再没听到升子兄弟消息,也再没见过他,都说升子兄弟那回粮草遭劫时没了。”

杨树勇抹了抹眼,端起一杯酒,缓缓倒地上。

杨树猛却若有所思,沉吟道:“那就是说,我妹夫很可能还活世上?毕竟没见着生死文书!”

刘三河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个信儿谁都不愿相信,可到了边关就知道了,不说大战时死人无名无姓多了去了,就是平常,没有哪天不死人,可这些人又有几个能接到生死文书?别说我和升子不过是服徭役力工,就是当兵,有是没个交待……到了那里才知道,人命根本不算啥,有时候还不如一个窝头值钱呐!”

说着,刘三河一贯没正经脸也凝重了几分,竟带了几分肃穆之色。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一时气氛不由有些凝滞。

邱晨端了一盘出锅包子上来,对大哥二哥道:“大哥二哥,这事儿就不用问了。一起去都回来半年了,福儿爹若是无事,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到如今还没个音信……我们就自顾着过好日子吧!”

说着,邱晨眨眨眼漾开一抹笑:“咱们过好日子,把孩子们抚养成人,有了出息,不管他活着与否,都会欣慰!”

杨树勇杨树猛都点头称是,随即举杯喝酒,很,酒精就烘热了气氛,人们似乎也把之前那个沉重话题给丢开了。

几个孩子吃得早,也是早一拨吃完了,邱晨就让俊文俊书带着他们去后院秋千上玩去。

那个组合攀爬玩具,满囤琢磨了好久,还没动手,就怕不结实伤了孩子。如今,知道满仓回来了,他就不冒险动手了,只说等满仓回来,让他过来给林家打制。

邱晨看着锅,兰英几个带着人切了肉、盛了菜,邱晨又端过来一锅水煎包,妇人们笑呵呵地围着孩子们替出来桌子坐了,都说,自从到了林家,她们也能正了规经地上席吃饭了,个个欢喜不已。

吃过晚饭,杨树勇和杨树猛跟着老何去看池塘,老何刚刚吃饭时候说了,刚挖好池塘都是生土,还不能放水。需要晾晒上七八天了,等土熟了才能放水。放了水之后,也需要晒上四五天,然后就可以种植莲藕了。杨树勇和杨树猛对这个挺感兴趣,就跟了老何去看。

几家男人孩子今晚都林家吃饭,妇人们也不用像往常那样惦记着家里,急慌慌地往回赶,吃过饭,收拾了碗筷,兰英婆婆就张罗着找了一只大柳条筐子,铺了柔软麦秸儿,把那十二只鸭蛋放进去,又从青山家庆和家拿来二十多只种蛋里拿了五个放进去,把那只抱窝母鸡放进筐里,孵蛋这个任务就完全交给这只母鸡了,作为主人只需每天给母鸡送一些食物进去就行了。

母鸡这回倒是没再跑回窝里去,似乎非常欣喜地立刻趴到了一堆蛋上,用身体和垂下来翅膀严严实实地覆盖住十几只蛋,还不时低头用嘴巴把边缘蛋往身体下边扒拉扒拉……那副模样,真是蛮像一个悉心呵护着自己孩子母亲!

邱晨看着心里隐隐地感动着,一只母鸡为了做母亲,可以忍着饥饿和劳累连续孵化二十多天,这些日子里,除了拉撒,这只母鸡都会一刻不离地趴窝里孵蛋,整整二十一天……

不论动物还是人类,母亲付出总是如此无私而伟大。想要做一个母亲,不论是人还是母鸡,都是同样不容易啊!

王氏道:“明儿,我再给你问问谁家还有抱窝母鸡,借一只过来吧。一只母鸡孵十七八个蛋就够多了,再多就照管不过来了!”

愕然片刻,邱晨后还是道:“问问谁家有,还是买过来吧。借来借去,怪麻烦!”

兰英一旁笑道:“孵出小鸡给她们三五只就行了,有啥麻烦!不过,想买下蛋母鸡不太好找,抱窝母鸡有两个月不下蛋呢,这个倒是好买,我明天一早去问问。”

弄完这些,锅碗瓢盆也收拾利落了,妇人们就坐到院子里继续说会儿话。

女人们坐一起说话,说无非就是家长里短。

兰英记起白天和邱晨说话,就问庆和家:“你们家大妞儿可寻摸下好人家了?”

庆和家一脸笑意,道:“倒是有两家,还没定下。”

庆和家大闺女十五了,邱晨见过一回,修长身材,白皙皮肤,虽说邱晨看来谈不上惊艳,却也非常清秀丽,村子里算是上等容貌了,加上庆和家如今日子一天天宽妥起来,这闺女陪嫁自然也宽妥,想必惦记着求娶人少不了。

青山家就笑道:“你说出来听听,我们说不定也能帮你拿拿主意!”

“那敢情好!”庆和家就笑道,“一家是南边儿二十里外谭家庄,家里有七十多亩地,弟兄三个姊妹两个,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两个哥哥也已经娶了亲,说那孩子家里排行老小,今年十七,听说是个机灵厚道孩子;还有一家是程家店,家里开着一间绸布店,一间杂货铺子,家里还有二百多亩地……”

庆和家说第一家时候,其他人都是安稳听着,没人有特别表示,说到第二家了,众人都露出一份惊讶,继而艳羡神色来。

村子里,有铺子有地就算是很了不起人家了。庆和家虽说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可毕竟只能算一般村户,她家大闺女要是能嫁到如此富户家里,可真算得上是嫁入‘豪门’了。

邱晨却没什么表示,只专心听着庆和家明显未说完话:“……说那孩子是个独子,也读过六七年书,还进了学,人品长也没说处,就是,年龄稍微大些,今年二十了,嗯,之前娶过一门亲,过门一年难产死了,孩子倒是留下了,是个闺女,今年三生日了。”

原来是续弦!难怪……

众人纷纷露出恍然之色来。

兰英第一个就说:“庆和嫂子,我和你实,说话不避讳,这家虽说听着好听,可毕竟是续弦,而且,前头那个又是横死……我觉得不妥当,还不如第一家,结发夫妻,一心一意地和咱家闺女过日子。”

青山家也道:“是啊,这后娘可不好当,好不得歹不得。”

庆和家脸色就明显有了些丧气,也叹息着道:“咋不是啊,我也为难着呐!”

王氏拍拍庆和家手,安慰道:“咱家春红年岁不大,也不着急定下,再等些日子,说不定还有好上门呢!”二魁家也附和着劝解,庆和家脸色才好看了些。

邱晨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因为她对这个世界婚嫁习俗不了解,二来,她也认为婚嫁事儿只有当事人有发言权,其他人不好插言。不过,听庆和家说了半天,都是‘听说’‘据说’,难道这里婚嫁之前都不见见面儿?年轻男女不让见面,可双方父母也要打听打听,偷偷见见吧?

一个是机灵厚道,一个是人品长没说处……究竟是怎么个机灵厚道法儿?怎么个没说处?

人与人审美不同好吧?搁别人家里是美若天仙,看自己个眼里说不定就是一滩臭狗屎呐!

重要是品行和为人,这个时代过日子可基本上全是靠男人们支撑,真要是糊不上墙烂泥巴,把闺女嫁过去跟着喝西北风去啊?还有,有没有嫖赌之类恶习啊之类,也非常非常重要好吧……

还有,这个世间可还有正当小三、小四、小五……据说,有那多收了几斗麦子人,都想买个妾尝尝鲜!那位二十岁来岁,正值青壮年纪,妻子死了几年,家里会不会给纳了妾或者安排了通房丫头呢?庆和家大闺女春红邱晨见过几回,性子绵软柔顺,又是村子里长大,可不像是能够胜任‘宅斗’那种高端工作!

单单有一个三岁孩子、续弦什么,邱晨觉得倒是其次,投契、品行这些才是重要。

思量了好一会儿,听着其他几人说话空挡,邱晨开口道:“庆和嫂子,我听着你说这些都是听媒人说,你好还是和庆和大哥过去一趟,找找相熟,或者四围邻舍打听打听,打听了实靠信儿,也好拿主意。”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立刻纷纷附和起来,庆和家也是眼睛发光,脸露喜色。

现家里没那么难了,手里也有了几个余钱,两家隔得又不是多远,去一趟打听打听还真是个好主意。

于是,庆和家连连对邱晨道了谢,又有些羞惭道,“我回去和结实爹商量商量,要是成话,明天我就跟着他一起打听打听去,只是,这里活计……”

邱晨连忙笑道:“别说咱们这里人手铺排开,就是铺排不开,也得先及着这事儿。春红找婆家可关乎着闺女一辈子事儿,可耽误不得!”

看庆和家仍旧有些迟疑,邱晨又道:“嫂子管去,我明天不炒药,就替你一天……当然了,月底发月钱就要扣你一天工钱了,嫂子,你不会是舍不得那八十文钱吧?”

“嘿嘿,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啦……你给工钱高,现手头宽裕了,八十文还是舍得!”庆和家说笑着,再也坐不住了,恨不能一步回到家里,和丈夫商量商量怎么去打探消息去。

邱晨和兰英几个也跟着站起来,送着几个人往外走,邱晨又对庆和家道:“嫂子,明儿我大哥二哥要去县城买酒,你和大哥商量好了,明儿跟车去,也便!而且,我大哥二哥和程家店烧窑那家还相熟,你和庆和大哥要是没其他相熟,也可以让他们带你们去那家打问打问。”

庆和加喜不自胜,连连应承着,和青山家一起走了。

邱晨又回头和王氏兰英说了去县城事儿,若是给满仓捎东西捎话儿,明天别忘了。王氏和兰英也应承了,与二魁家一起回了隔壁。

蒸酒那边,成子已经停了火,正把一坛坛蒸馏酒送进库里。俊书经过两天锻炼,已经能够熟练地称重、记账,并把入库物品分门别类分别存放。邱晨看了一下,又去后院看了下灶火,灶前清理很干净,没有消防隐患,这才回了自己屋里。

杨树勇和杨树猛正听俊言俊章读书,两个孩子识字有限,所谓读书不过是一个个单字,可是无论是读还是听,都非常专心,脸上都是难掩欢喜和骄傲。

杨树勇和杨树猛哥俩有些傻兮兮地看着两个小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那模样,比自己挣了大笔银钱还要高兴多。

看到这幅场景,邱晨心中那个找先生,建个小私塾计划加坚定了。

屋里人显然都很专心,邱晨从外边走进来,并没有影响到读和听人,倒是有些被冷落阿福阿满一看到自己娘亲,都爬起来扑向邱晨。

邱晨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手势,一手一个抱了两个孩子,炕沿上坐下来,也加入了倾听孩子们读书行列。

没多大会儿,俊言俊章读完了自己学会字。

杨树勇嘿嘿地笑着,对邱晨道:“这俩臭小子家就知道淘了,还是妹妹有办法,来了没几天,居然都认了这么多字了。”

邱晨笑着摸摸俊言俊章道:“我平日里忙得很,哪里顾得上他们,这都是他们兄弟们好学努力结果。”

又对俊言俊章道:“你们学诗背给你们爹爹听了没?还有你们写字,也让你们爹爹看看。”

受到表扬两个小子就像骄傲小公鸡,兴奋地翻出自己写大字,分别送到自家爹爹面前,又背了几首诗,把杨树勇杨树猛两兄弟欢喜,眼睛都找不到了。

阿福阿满也不甘寂寞,纷纷拿出自己写大字给舅舅们看,自然也受到了热情表扬,这才一扫脸上失落,也笑成了两朵花。

四个孩子汇报完学习成果,邱晨拍着一人布置了两张字,让他们自己去写,然后,转向杨树勇和杨树猛,与两个哥哥说话。

邱晨先说了俊文、俊书安排,杨树勇兄弟都没有异议。邱晨又说了第二天去县城购物计划,除了要大批购买原料酒外,还要购买一些晾晒药材竹箪子、竹筛子,还有旋制保险子药丸稍深一点儿竹箪子。另外,还要去程家窑再定制一批砖瓦。既然准备聘请先生开设私塾,给先生住宿起居、做教室房子都得筹备起来了。

交待完这些,邱晨又和杨树勇、杨树猛说了回庆和家事儿。

杨树勇道:“其他咱们或许帮不上忙,可要说打听个事儿,咱们赶车认识人多,倒是能帮着使把劲儿。”

邱晨一喜,道:“是呐,刚刚我和庆和嫂子说起来,只想着大哥和程家窑人认识了,咋就忘了咱们老本行,南来北往人人多。”她这么一说,杨树勇和杨树猛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起来。

接着,邱晨又嘱咐杨家兄弟,路上不用太赶,要是来不及,就县城住一夜,不要赶夜路。

第二天各人都有事务要做,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各自回屋休息。

有了冷凝设备后,热水成了蒸馏副产品,每晚烫烫脚,洗洗手脸睡觉,渐渐成了林家诸人习惯。而邱晨则实现了每晚洗澡愿望。不过洗澡条件还非常简陋,就是蒸酒灶旁边挂上块油布遮挡视线。被冻直打寒战邱晨一边儿洗一边儿暗暗盘算,等砖瓦烧出来,一定先盖一间专用浴室,若是再想想法子,能够做个能天天泡澡浴室就完美了。

一夜无话,因为不让杨家兄弟当天返回,所以邱晨并没有早起。

邱晨走出屋时候,杨树勇和杨树猛正前院收拾着马匹和车辆,一副准备出发模样,连一起出行二魁也都已经过来了。看到邱晨,杨树勇和杨树猛都嘿嘿憨笑着,杨树勇有些讨好地道:“早起惯了……”

这副模样,让邱晨好气又好笑,也没办法再说什么,杨家兄弟已经习惯了勤劳,她难道还能强迫他们休息?叹口气,由着他们收拾车马,邱晨匆匆回到屋里做早饭去了。

因为需要赶路,邱晨没做太麻烦饭菜。

昨晚剩小半盆米饭,邱晨打了十几只鸡蛋,切了一些五花肉末,韭菜洗净切段,两只胡萝卜切丁,先把鸡蛋炒成蛋碎,盛出来,重放油炝锅,放入五花肉末炒熟,再一起加入胡萝卜和米饭米饭炒透,后加入炒好蛋碎和韭菜段儿,一锅色泽悦目鲜香扑鼻炒饭就做好了。把米饭盛入陶盆中,邱晨借着油锅做了个韭菜蛋花汤,简单美味早饭就大功告成了。

院子里放了矮桌,邱晨把饭菜端出来摆好,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也洗漱好了,一看碗里炒饭,杨树勇就笑着给二弟介绍:“老二,你尝尝,咱海棠妹子如今这手艺可好了,这炒饭我上次来时吃了一回,真是好吃!你嫂子回家也学着做了一回,不知咋就是做不出这味儿来。”

杨树猛瞅着大哥嘿嘿直笑,他说大嫂那日怎么特特地蒸了米饭又放了鸡蛋放了油炒呐,原来根儿这里。

只不过,杨树猛瞅着碗里色泽鲜亮米饭有些不太意,那天大嫂炒饭可真是不好吃,又黏又腻,平日里能吃两个大卷子他,那天可是好不容易才把那一碗饭吃下去。

不管他怎么想,目光一转,杨树勇已经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儿吃还一边儿啧啧赞叹着:“嗯,好吃,还是咱妹妹炒这饭好吃……我那日说你大嫂做饭不好吃她还不乐意,真是!”

杨树猛听得愕然,疑疑惑惑地用筷子挑了一口送进嘴里,米粒儿颗颗饱满,劲道弹牙,不软不硬,看着加了重油炒油亮亮饭,吃到嘴里,却只有鲜香满口,丝毫没有油腻感觉……嚼了几下,杨树猛不自觉地点头:“唔,是挺好吃!比大嫂……咳咳,俊章他娘也炒不出这么好吃饭来!”

一不留神,差点儿说出埋怨大嫂话来,杨树猛下意识地改成了自己妻子。

可这话却被端了汤送过来邱晨刚刚好听到,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嗔道:“二哥这话可不能再说了,我二嫂做饭都好吃着呢!别说咱们家现还没富足起来,就是有一天富足了,你也不能嫌乎我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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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旋制药丸

章节名:第七十六章旋制药丸

第七十六章旋制药丸

杨树猛愕然着,旁边杨树勇已经喷笑起来,指着杨树猛道:“那日,我也是说了这么一句,海棠就护着你大嫂一起嗔怪了我一顿,今儿,也轮到你了!”

自家大哥这么毫无兄弟情义看热闹,杨树猛也没办法,斜了他一眼,回头还得对自家妹妹笑脸讨好:“妹妹,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二嫂都没做过这种……嗯,炒饭,我哪里知道好不好吃啊!嘿嘿,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邱晨又瞪了憨笑着二哥一眼,捎带着还瞥了旁边笑得畅大哥一眼,转身去给两个哥哥准备水和银两去了。

杨树勇和杨树猛吃了一会儿,二魁也过来了。因为邱晨这一次要买酒多,就让二魁跟了杨家兄弟俩,赶上三辆车一起进城,一次多买回些酒来,好多蒸馏些酒出来。

杨树勇招呼着他吃饭,二魁推辞说已经吃过了。邱晨却知道他们家舍不得做什么好吃食,径直盛了一碗炒饭塞进二魁手里:“一路进县城,得走差不多一上午呢,再添一碗,省路上饿!”

不多时,庆和家两口子也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孩子,大闺女春红,二闺女春英,还有两个儿子壮实和结实。

庆和家笑着对邱晨道:“我一说要和她爹去趟镇子上,春红就说她海棠姨本来就够累了,怎么还能再替我干活儿,这不,她家里也没啥活儿,就要来替我一天!嘿嘿,听说他们大姐要过来,二闺女和俩小子也非得跟了来……”

邱晨笑着招呼着几个孩子,一边道:“我正要打发个小子去跟嫂子说呢,你和大哥出门,让他们都到这边来,这回好了,倒是省了小子们一趟腿儿了。”

说着,盛了炒饭递给庆和家几个孩子,结实林家混惯了,毫不含糊地接过碗,道了声谢,桌上找了双筷子就挤俊言俊章中间坐了。壮实稍大些,已经十三了,有些抹不开,林旭伸手替他接了碗,伸手拉了他一把,也就顺势坐了。倒是春红、春英,来少,又是女孩儿家,当着一大桌子小子,特别是当着林旭、俊文俊书三个长相俊秀少年,不免有些羞涩,连连推却着不肯接。

邱晨看着春红晕红脸,害羞扭捏模样,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不识字又没见过世面,恐怕长这么大也没去过一趟清水镇,难免有些扭捏和小家子气,这样闺女,嫁给本分庄户人家能过分好日子,可要是嫁给大户人家……唉!

她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么大女孩子,就干脆交待满儿:“满儿,招呼你两个姐姐吃东西。”

满儿小丫头乐颠颠儿地一手一个,拉了春红春英,指使着俊言俊章两个哥哥去给她又搬了一张矮桌过来,离开小子们一段距离。春红春英看满儿这么小,哪里好意思擎等着,也手脚麻利地帮着端了满儿和自己饭碗,一起过去坐了。

邱晨引着庆和家往一边走了走,避开孩子们,低声道:“嫂子,我和两个哥哥说好了,你们今儿就先去程家店,细细地打问上一日,等下半晌他们返家,你们再跟着一回家来。”

庆和家连连答应着,邱晨又道:“嫂子,我听你说那家日子过得富裕……我去镇上几回,可是听说了,好些个大户家里都会……会给少爷们安排通房丫头……”

打量着庆和家懵懂惊讶神色,邱晨心里摇了摇头,庆和家就是本本分分庄户人家,对这些深宅大院里事儿根本不了解,别提宅斗了……暗暗叹了口气,邱晨不得不解说了一句:“通房丫头,其实就是未正名妾,若是真有,闺女嫁进去可有是淘力气事儿,你和庆和哥,千万要打听仔细了。”

庆和家从懵懂中醒过神来,连忙答应着。

终于,杨树勇兄弟和二魁吃饱了,邱晨带着孩子们将一溜儿三辆马车送出门,邱晨回来和孩子们继续吃了早饭,还没收拾完碗筷,兰英等人就来了。

一看到庆和家几个孩子都林家,几个妇人就都走过来和春红姐妹俩说话,跟着兰英、青山家过来几个皮小子,则跑去和一大群小子们嘀咕起来。

说笑了一会儿,俊书就按照邱晨给她列出计划,带着刘占祥和林子几个去东厢提药提酒,兰英也带了青山家和春红姐妹俩去了后院,整理昨天炒好罗布麻,准备分装。

林旭收拾了一下,回房里换了一套刚刚做好淡月色细棉布直缀,青色镶边交领,腰间是邱晨上回去县里买回来一根青色丝绦,没有任何装饰,却一干短衣小子中,突显出一种读书人文雅和秀逸来。

正要去后院春红和春英姐妹俩,一看到林旭换了衣裳出来,脸色再次红了,都羞窘地垂了头。

林旭目不斜视地辞过邱晨,又笑着和俊文几个打了招呼,摸了摸阿福阿满头,这才夹着青布包袱,去学堂了。

青山家感叹道:“瞧瞧这读了书就是不一样!”

邱晨笑道:“往后咱们日子都松了,也能送了孩子们去读书了。”

青山家笑道:“可不是,我昨晚还和结实他爹商量这事儿呢,等过两年,就送二虎去!不指望读成什么秀才老爷,识些字,能找份好活儿就成。”

兰英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几人说说笑笑地去了后院,邱晨就招呼孩子们院子里坐下,读书写字。

俊文今儿不用炒药,俊书也没有外派任务,都拿了各自毛笔纸张,聚拢到一起。栓子、石头几个不乐意看书,跑出去玩了,小院子里很安静下来,只剩下低低读书声、毛笔划过纸张细微沙沙声,还有后院传来隐隐说笑。

邱晨看着几个孩子安顿下来,就去了后院。

如今,罗布麻炒制到分装,由兰英带着青山、庆和家做,已不需邱晨操心;

蒸酒则由成子负责控制,玉香和大壮照看灶火之类,装锅清理之类;

制药这一块,目前是用工做多,也是邱晨至今仍需亲自动手全程参与一项。除了炒药,一些比较特殊粉碎方法,邱晨还要慢慢地教给刘占祥三人。

这个疗伤药配方是邱晨基于云南白药基础上根据实际情况稍作加减确定。前两天,泉哥儿、刘占祥和林子刚刚开始,手比较生,粉碎都是比较廉价药材,今儿需要粉碎则是贵重药物冰片和三七。

三七质重坚实,是难粉碎一种。需要先用大石臼破开,再用铁碾船细细碾压成粉。而冰片是极易粉碎,却有挥发性,需要用先期粉碎好,又相对廉价药粉,混合了冰片一起碾磨,从而防止冰片损耗。粉碎之后,速过筛存入罐中密闭,可以避免冰片挥发损失了药性。是个既需要耐心又需要细心细发活儿。

刘占祥三人中年龄大,体格也壮,三七开始破碎工作自然有他,用一只特制大石臼捣碎,然后交给林子用铁碾船碾成细粉。泉哥儿则用捣筒一点点捣碎着冰片,邱晨看了看,指点了一下需要注意地方。又看了蒸馏这边情况,就取了一只竹箪子,回了前院。

前几天,旋制保险子药料已经粉碎好,她要带着俊文开始旋制保险子丸药了。

旋制药丸,需要用巧劲儿,才能转动竹箪子把湿润药粉旋成小丸,并且保证药丸颗粒均匀。后,还要颠动竹箪子,摔丸整形,从而使得药丸有一定牢固度,不然,药丸会运输过程中散了,彻底报废;或者造成脱落药粉,造成剂量不足。

开始练习,邱晨拿来给俊文练手是高粱面儿,从干粉起模,再一点点加大药丸直径,直到达到符合要求。一上午,俊文就站东厢里练习着旋制药丸基本动作,到了中午,俊文已经能够旋动竹箪子,能让高粱面旋制成绿豆大小‘丸子’竹箪子里滑利地旋转起来了。

鉴于有庆和家两个大闺女,中午饭分开了男女桌,男人和小子们被安置了后院中矮桌上,妇人和几个闺女则占了前院矮桌。

吃了一半,邱晨去后院看是否需要添菜,不经意地看到,俊文夹了菜半途掉落……心里咯噔一下,上前捉住俊文手,掰开手指一看,俊文右手拇指、食指和掌心部位,因为练习旋制药丸被竹箪子磨起了泡,之后又把泡磨破了,这会儿,俊文右手手掌满是溃破水泡,溃破面还往外渗着掺了血丝液体,红肿让人目不忍睹。

邱晨暗暗懊悔,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个茬儿了,当初她练习药丸旋制时候,戴了手套还被磨起了满手泡……

忍住心疼,邱晨抬头看着俊文道:“手都磨成这样了,怎么不吱声?你这孩子傻啊,手疼,不会找块布垫着啊!”

俊文嗫嚅着,低下了头。

用竹箪子旋制药丸,手感非常重要,俊文初学,手感本就难以掌握,若是垫了破布就难以体会掌握,是以这孩子为了学会药丸旋制,竟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

邱晨都不敢想,俊文手磨成这样仍旧抓着竹箪子旋药丸是该疼成怎样……她心里不仅是懊悔,还有愧疚。兄嫂将几个孩子全心托付给她,她只想着教孩子们学本事了,竟连基本保护都给忘了!

见俊文反而一脸愧色,邱晨哪还能再说什么,去东厢取了一瓶疗伤药过来,还取了一坛酒精过来,给俊文伤口消毒敷药……

酒精抹伤口上,疼俊文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却还咬着牙忍着不吭声,俊书俊言俊章几个旁边看心直抽抽,后还是阿福阿满看不下去了,扑到邱晨身边,抱着邱晨胳膊哀求道:“娘亲,大哥听话,娘亲不要惩罚大哥了……”

被俩小鬼头这么一通哀求,邱晨都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一个脑门儿戳了一指头,笑道:“你们两个这是说什么话,我这是给你们大哥治伤呢,哪里是惩罚他了?你们大哥手破成这样,又沾了水,我不给他消消毒,感染了可就麻烦了!”

那群人,特别是对蒸酒还暗暗垂涎大壮和泉哥儿都暗暗冷汗,这以后再不对那酒有啥想法了,这仅仅抹伤口上就疼成这样,真喝到肚子里还不给疼死啊?

酒精进行伤口消毒,有疼痛也是短时间,说话功夫,俊文手就不疼了,脸色也就随即缓和过来,就笑着用左手拍拍阿福阿满,安抚两个弟妹道:“阿福阿满不怕,大哥不疼!”

阿福阿满点点头,只不过那黑亮大眼睛里明显还存怀疑。

吃过午饭,其他人稍事歇息,俊书则带了俊言俊章一起,收罗布麻。收药也算是入库一项工作。

邱晨则取了一床替换下来旧被面,去了二魁家,让二魁家先把做衣服活计停停,先用比较柔软旧被面缝几副夹手套出来。

因为要干活用,邱晨要手套都是五指分开,与这里冬天戴仅仅拇指分开手闷子不同,做起来费事许多。邱晨细细地解说了一遍,二魁家听得懵懵懂懂:“……我先做一副试试,你看着行,我再接着做!”

其实缝制手套并不算复杂,奈何邱晨自己就是针线盲,虽说她戴过许多手套,但并没注意具体结构,说起来有些地方就描述不清。二魁家又没见过实物,听着邱晨含含混混讲解,自然有些糊涂。

邱晨也没有办法,只要点头道:“成,我看着你做,随时可以改动!”

二魁家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拿了见到开始裁制……她心里想是做裤子样子。裤子和手套一样,都是分叉,不过数量不同罢。还别说,不过两刻钟功夫,二魁家就缝好了一只手套,邱晨拿过来戴手上一试……还挺合适。

就是棉布做成手套没有弹性,松松垮垮,不太贴合,想必戴了这个,做些粗拉活儿还行,细发活儿是做不了。

由此,邱晨不由想起了那种棉线编织劳动手套,那一种手套工艺简单,耐磨有弹性,做活时候戴上很舒服!

由编织手套,邱晨又想起了袜子……丝袜什么她不敢想,用棉线编织袜子若是做出来,她就不用再穿手工缝制厚厚布袜子了……

要说邱晨到这里,大裆裤也罢,宽像扯旗上衣也罢,她都没觉得太难接受,千层底布鞋除了刷洗不方便外,穿着还是挺舒服,穿衣方面唯一让她怨念就是棉布缝制布袜子了。布袜子全是棉布缝制,没有弹性不说,为了耐磨,脚底部分还是几层布纳起来,穿上这个布袜子再穿鞋……那种感觉太难忍受,这都将近两个月了,邱晨还一直未能适应!

邱晨和二魁家交流了手套改进方法后,二魁家继续缝制,邱晨则坐二魁家炕沿上,倚着墙记忆中搜索起来……

编织怎么弄来着?大学时期倒是经常见舍友们抱着毛线织,基本针法她倒想起来一点点,但毕竟没什么底气,她觉得还是暂不露怯了,回家弄一副竹针试试再说。

等着二魁家做好了一副手套,邱晨看看很满意地让二魁家继续做,先做上十二副,干活人一人一副用着再说。

回到家就找出四根竹筷子来,拿了刀子削,俊书收完罗布麻回头一看姑姑拿了几根筷子削着,还以为邱晨这是捣鼓制药工具呢,连忙问了邱晨要求,就把削半别拉块筷子接了过去。邱晨看俊书做比她像样多,也就放心地继续去东厢旋制保险子了。

按照每瓶搭配两颗保险子比例,四千瓶疗伤药就需要搭配八千颗保险子,邱晨一个人旋制,一下午功夫也不过旋了三批,一共得了一千来粒。

二魁家做手套虽然不太贴合,防磨效果却不错,邱晨旋制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觉得太磨手。

出了东厢,邱晨又去了后院,让她很满意是,配制疗伤药后两味药冰片和三七已经粉碎差不多了。俊文伤了手被禁止旋药,就跑到后院来帮着林子几个过筛,倒是让粉碎速度加了不少,比邱晨估计至少能提前半天时间。

看这种情况,今天晚上就可以配制第一批疗伤药了。

兰英这会儿已经炒完了罗布麻,一边儿收拾着灶台用具,一边儿有些忧心地对邱晨道:“海棠啊,这几天咱们收药可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邱晨抿抿嘴,道:“这些日子村里人都上山去采,长还不如采,自然就越来越少了。想必,这几天近处已经采不到了。”

这时,一直沉默干活春英道:“海棠姨说真真,开始时候咱们屋后就有不少,这会儿,走出两三里路都不多了。”

春红没有说话,却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虽然庆和家让她家里做家务照顾弟妹,每天她还是会带着春红和壮实去山上采些罗布麻,顺带着割猪草,是以,对罗布麻情况很了解。

看着众人都有些忧心表情,邱晨微笑着摆摆手道:“这会儿田里活计不忙,人们还有功夫上山采药,等田里忙起来,上山人少了,自然还能多一些。再者,咱们村里没有,也可以去周围村里收啊!咱们收十文钱一斤,若是便宜上两文钱放出去,只管每天中午去运回来,还可以挣一块呢!”

邱晨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为了让自家罗布麻茶不至于量太小了,二来也算是给几个工人一个点拨。这几人林家做工,他们家里人完全可以去周围村收罗布麻。但是,想要做这个,有一个条件是必须,那就是家里要有牲口,起码要有辆驴车才行。

纵观几个工人,家里有牲口也只有泉哥儿,也就是村正家。她这也算是间接地给村正家一些好处吧!

听着邱晨这话,众人脸上都是一喜之后,又露出了一层失望,想来也是想到了交通工具问题。这个就不是邱晨能操心了。

挥挥手,招呼着兰英、庆和家,邱晨笑道:“既然今儿药少,那咱们就借着这个功夫去蒸馒头去,不然明天就没得吃了。也再发些面,我琢磨着,明天咱们第一批药和酒精就做完了,咱们也该做点儿好吃庆贺庆贺。吃饭人多,包饺子炒菜太麻烦,不如就蒸几锅大包子吧!就包白菜猪肉馅儿,又好吃又顶饿!”

众人一听无不赞成,特别是林子、大壮几个半大小子,一个个脸上都笑成花儿了。都说自从来了林家,天天好饭食吃着,简直像是天天过年了!

往日,刘家岙绝大多数人家虽然勉强能填饱肚子,但不是节庆不来客人是绝对舍不得吃白面,别提放了肉白面包子了,就连过年也不能可着肚子吃啊,一人能吃上两个解解馋就不错了!自从来到林家,虽说馒头一直是加了黑面,但黑面也是面不是,总比家里全黑面还吃不饱,还要不时加些高粱面甚至谷糠野菜强得多了!别提几乎顿顿都能吃到猪肉荤油了,这样饭食,之前她们可是想都不敢想!

为自己蒸馒头,又有包子前边招着手儿,几个妇人都特别带劲儿,两大盆面都没用邱晨动手,就搋好了,整整齐齐切成卷子放盖帘和面板上醒着。邱晨就把明天包包子面发上,难得包一回包子,邱晨盘算着到时候让工人们都给家里人也带几个回去,还要给邻里们送一下,就特意多发了一盆面。

几个妇人边说笑着忙乎着,二魁媳妇已经做好了四副手套送了过来,邱晨拿了一副小号戴上试了试,不得不佩服二魁媳妇手巧,经过改进,这回二魁家做出来手套已经比第一副好了许多,五根手指缝合加贴合,虽说布料没有弹性,但比邱晨想象要好不少。

这会儿,后院粉碎药物也做完了,都交到俊书这边,入了库。

然后,一群人,男男女女就说笑着下工,各回各家。

邱晨叫住也跟着往外走春红春英:“你们爹娘还没回来,就这儿帮我烧烧火吧!”

两个闺女很乖巧地答应着,春英就去拿柴禾,春红就去熟门熟路地添水、上笼屉,装锅,两个十来岁小姑娘,很就把一大锅,两层笼屉装完,开始烧火蒸制。

搁现代还是啥都不懂初中学生呢,这里却已经能够熟练地做着各种家务活儿。邱晨看着忙而不乱两个女孩,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身去择菜洗菜,去另一口灶上炒菜去了。

等馒头蒸熟了,从锅里拾出来,邱晨拿了个笎子,拾了十多个卷子进去,又盛了满满一大碗菜,塞进春红春英怀里:“天眼瞅着黑下来了,我就不留你们两个这里吃饭了,带着壮实、结实回去吧。晚上你爹娘可能回不来,你们姐妹俩带着弟弟把大门屋门都关好……”

春红和春英也没推拒,谢了邱晨,喊了两个弟弟,一起回家去了。

吃过晚饭,邱晨就去东厢配制药材。俊文手没办法旋药,配置药材还是可以。邱晨按照配伍比例称量了药粉,然后交给他过筛混匀,然后用小铲子装进一个个坛子里,后,塞上木塞子。有保险子用石蜡封住口,没有保险子,就只能暂时留着。

俊文混合药粉分装时候,邱晨又旋了一次药丸,这回戴了贴合手套,掌心磨得又差了许多,只是微微泛红。

这一次保险子包装也换了,不再用纸包,而是用了一种手指粗细竹制小筒,套上盖儿后几乎也是密闭。坛子里装入药粉后,放入两层毛边纸隔开,上边放入小竹筒,这样用时候,就比较方便了,不至于生死关头还要花大时间来找保险子。

俊文把药粉分装完毕,邱晨也就住了手。关了东厢房,和俊文分别回了屋。

屋里,俊言俊章福儿满儿都拿了各自写大字让邱晨检查,又把今天学字读给邱晨听,然后就缠着邱晨讲故事。邱晨一个人赏了一巴掌,去舀了热水,让孩子们洗脚洗手洗脸睡觉,把几个孩子洗干净了,塞进被窝,邱晨给他们讲了个塞翁失马故事,就让他们睡觉。

然后,邱晨也顾不上洗澡了,草草洗了洗也上了炕,借着一盏油灯开始琢磨着织手套。

没有毛线,邱晨就找来家里所有线轴合一起用,拿着几根竹针绞脑汁,终于起了头儿,然后试着织了两圈儿,邱晨就撂开了。她所要做就是想起基础起扣儿和针法就行,至于后边分针、锁扣……都交给二魁家去头疼琢磨吧,她对二魁家女红手艺还是很有信心。

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俩没回来,估计是住安平城了。就是不知道庆和两口子怎么投宿,如今,庆和家日子好过不少,应该不至于舍不得一晚住宿钱吧!

琢磨着,邱晨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就刚睡醒,就听得大门上铜环被拍啪啪响,邱晨忽地坐了起来,俊章睡觉警醒些,蒙蒙撞撞地问:“姑姑?”

“你睡吧,我听着有人敲门,估计是你爹和你大伯回来了,我去给他们开门!”邱晨压低了声音安抚着俊章,一边麻利地穿了衣裤下炕,拱上鞋就往外走。

本来睡眼迷蒙俊章一听爹爹回来了,登时精神起来,忙忙地也穿了衣裤往外跑。

邱晨摸索着先去墙洞子里点了油灯,一团晕黄光照亮了房间,也寂静深夜里透出一抹温暖来。

这会儿,俊章也穿了鞋跑出来,邱晨回头看着还敞着怀小子,笑着道:“夜里风凉,还不系好了衣服!”

俊章嘿嘿笑着,一边接着衣带,一边跟邱晨身后往外走。

刚刚过了三月半,天气晴朗,月色分明,如水银泻地,照夜色里一景一物都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美。

邱晨也没心思乎这些,这完全凭靠天然光线黑夜,她经过了两个多月,还是有些不适应,总感到阴森森。

还好,一出屋门,就见西厢南北屋也几乎同时亮了灯,就知道林旭和俊文俊书几个也都醒了,邱晨那有点儿小惴惴心脏也回归了原位,步朝着大门走去。

俊章跑,三两步就跑到了邱晨前头,到了大门洞里,伸手就去开门闩,邱晨连忙止住他,然后扬声叫:“大哥?”

门外回答邱晨却是杨树猛:“妹子,咱哥去送庆和两口子了!”

“哦!”邱晨答应着,这才送了俊章手。

这小子听到自家爹爹声音,早就有些等不住了,姑姑一松手,俊章就立刻笑嘻嘻地叫了声爹,抬手把重实门闩抽开,然后将大门打开,一步窜了出去,欢喜叫到:“爹!”

“嗳,你小子也醒了!”杨树猛欢喜地应着,抬手拍了拍自家儿子脑袋,任由孝顺懂事儿子接了手里马鞭和马缰。

邱晨已经把可以拆卸门槛拿开,俊文俊书这会儿也赶了出来,接了邱晨手里木板,铺到门口台阶上,就成了供马车出入搭桥。俊章就熟稔地牵着马儿,拉着大车缓缓地进了大门。

卸车,喂马事儿,有俊文兄弟几个,就不需要邱晨操心了。

她上下看了看二哥神色,确定除了稍稍有些行尘外,并没有太浓重疲惫,一双眼睛溢满了笑意,暗夜里也亮亮,透着一股子到家欢喜。

邱晨就跟着杨树猛往里走,一边道:“二哥,你和大哥还没吃饭吧?你先去洗洗,我去给你们做饭……”

杨树猛抬手止住邱晨,笑道:“妹子别忙了,我和大哥程家窑吃过了……嘿嘿,老程非得留饭,不然也不至于回来到这么晚!”

杨树猛说着,就见自家妹子换回头来沉了脸,连忙憨笑着解释起来。

邱晨瞪了他一眼,道:“还知道晚了啊……哼!”

愤愤地哼了一声,邱晨这才缓了脸色道:“那赶紧去后院洗洗吧,还有热水呢!我去看着孩子们卸车去!”

杨树猛松了口气,连连答应着,去西厢房里拿了一套干净衣服和布巾子,去了后院。虽然天还有些凉,但被邱晨半强迫着冲了几回澡后,家里人已经喜欢了晚上冲个澡睡觉了。何况,拉上邱晨用油布做帘子后,隔了风也不就不是多冷了。

这会儿,二魁也赶着马车进了院门,成子和林旭也都起来了,点了火把插屋子一脚,几个人就前院里卸了马,车上买回来东西,只捡着一些布匹、吃食什么拿进屋,其他就暂时放车上,明天再卸。

二魁把马车赶进来后,邱晨就撵着他回家了。看着林旭、成子和俊文几个都忙着卸车,邱晨就又去屋里拿了根火把,去院中火把上引了火,招呼一声俊书:“你去接接你爹,给他照个亮儿!”

俊书答应着,接了火把匆匆去了。

俊文拎了一个盛食材筐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姑姑,没想到你做这个火把这么好用!”

“嗯,松香本就是松树油脂,易燃,裹了松香火把,不但好点,点着了还有股松油香味儿……”

话虽这么说,邱晨却有些嫌恶地把离得火把远了一些。这些火把上沾是去猪毛松香,里边夹了猪毛,所以燃烧起来松树油脂香味儿中就夹杂了一股子燃烧毛发特异臭气,不知道或许不注意,邱晨却心知肚明,就总觉得那股子燎毛发味道,那么明显!

帮着俊文几个把需要卸下来东西搬进屋里,隐隐火光也由远及近,随即是嘚嘚马蹄声和杨树勇父子说话声传进来,几个孩子就匆匆奔出门去接着,邱晨也跟了过去。

一家子接了杨树勇进门,俊文几个自然又去卸了马,连先前两匹马一起送去后院,饮水喂料,邱晨则跟了杨树勇和洗过回来杨树猛去了西厢南屋。

炕上三个被子筒儿游戏散乱放着,邱晨往里卷了卷,就炕沿上坐了,从炕洞里拎出水壶来,给哥哥们倒了水递过去。

杨树勇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去安平城买东西,就从怀里摸出一个蓝布小包来,递给邱晨。

邱晨接了,翻开看了一眼,就拿手里,继续和两个哥哥说起这趟进城事情来。

小包里是几张纸,与普通纸不同就是上面那一个个鲜红醒目印章,彰显着这些纸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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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邱晨和两个哥哥点灯夜谈,且说廖文清这几天是又欢喜又头疼。

高兴是,因为有了林家制作优良疗伤药,廖家已经顺利地拿到了大军药材供应权。这让本来安阳府也数不上头号廖家,一跃而起,不但成了安阳府医药界魁首,放眼整个北方,也成了不可轻忽存。而且,廖文清很自信,只要和军队供应生意做下去,用不了几年,廖家将会成为北方医药界翘楚,甚至,将来傲视整个大明医药界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而让廖家如此大放异彩正是他,廖家三公子,之前因为不喜学习医术而被廖家乃至整个安阳府都看不起廖三廖文清!

近二十年不被人看重,甚至被人轻视、不屑,也随着廖家崛起,一鸣惊人,扬眉吐气,廖文清得意傲然,多是抑制不住喜气。

而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步,都与那个妇人有关,那个至今仍旧被称为林娘子妇人!

就像他敏锐地把握商机一样,他敏感地认知到,若是能将那个妇人纳入廖家,廖家以后就会越来越兴盛,成为全国医药界翘楚也指日可待。

他父亲廖家丞也接受了他这个建议,但他母亲,却始终不肯松口答应迎娶,只同意纳妾……纳妾,这个初出现廖文清脑海中概念,再他越接触越了解那个妇人之后,连提都不敢提了。

面对那位,他都小心翼翼地应承迎奉,可那妇人却只是平淡相对,兄弟相称……初,他也以为那妇人是不了解那些人身份,可有了那一场借势而为,他才知道,那妇人早就知道了秦、洪身份,却仍旧能够那样淡然……他,自叹也做不到!

自从那日离开刘家岙,他就回了安阳,没有回清水镇。一来,接了大军药材供应,需要紧急调运筹集药材;二来,他也想做通自家母亲工作,把那妇人迎娶进门……

不知怎么,自从那日去了一趟林家后,他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思及迎娶之事,他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笃定了。他总隐隐有一种担忧,催促着他恨不能立时就把那妇人变成廖家娘子!似乎,稍稍晚了,那妇人就再也不是他能够把握,和触及了!

他总觉得自从遇到了那个妇人,他就一下子走起运来,做什么事儿都顺当,有些事儿完全是自己个儿送上门来,而有事情则是求而得之,顺利连他自己都觉得走路带风,难免越加意气风发起来。

而,这一连串让他心情大好成就,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居然都跟刘家岙那个林娘子有关。

这不,今天他又得了个好消息,林娘子说那个可以清理创口东西已经做出来了。而且,因为顺利初预备原料已经用,又让她两个哥哥进城来购买,而且购买东西比较意外,竟是日常喝酒,还特别要求烈酒。

既然是林娘子哥哥,廖文清自然好言询问了几句,得知二人进城不但要买酒,还要去县衙给地契上档子时,廖文清就主动地打发了随身小厮**带路。那杨家兄弟一看就是朴实厚道农家汉子,对于谈买卖和上衙门应该没甚经验,有做惯了这些事**带着,就当是领着他们熟悉熟悉门路了。

这会儿,廖文清就坐自己书房里,听着**向他汇报,白日带着杨家兄弟去衙门情况,还有从二人口中打听来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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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立户和媒婆

章节名:第七十七章

立户和媒婆

第七十七章立户和媒婆

杨家兄弟买酒也罢,上档子也好,有了廖家三少小厮带着,自然顺门顺路,很就办妥了。

晚饭时分,廖文清刚刚摆了晚饭,**就回来了,他也就随意地赏了他两盘菜,让他吃了再回报情况。小厮吃饭没那么多讲究,没一会儿就吃饱了,抹抹嘴巴,然后就开始向廖文清回报。

“回三少爷,小带了杨家兄弟去尤家老铺子买了六十坛子高粱烧,都是二十斤大坛子;之后,带着杨家兄弟去了县衙,找衙门里陈书办,陈书办看廖家面子上,没有多要好处,也没难为人,只收了二两银子润手……”

**一件件回报着,带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办桩桩件件事情,廖文清听着点了点头,扬扬手道:“不过是换个地契罢了,二两银子……哼,也不少了!”

**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回三少爷,那杨家兄弟除了给地契上档子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给他们妹夫,也就是刘家岙林家原来家主林升销户……而且,不仅给林升销了户,还给杨海棠,也就是林娘子立了一个女户。不过,那地契还是落了林家林旭名下……林家,如今是林旭户主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廖文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打断**道。

林家娘子丈夫被征夫边关近三年未归,传闻已经死边关,却一直未见生死文书。这一回,杨家兄弟居然还要给他们妹夫销户。人一旦销了户,那就说明官府承认人已死亡,那林娘子可就坐实了寡妇之名了。

虽说本朝开国后律例中添了一条‘人死户销’,但除了出仕为官者,这么做却并不多,毕竟徭役、赋税都由村正征收督办,人死没死,根本不看户籍,所以意义并不大。那么,杨家没见到林升生死文书情况下,急着给林升销户又是为了什么呢?

若仅仅给林升销了户,还可以猜测是林娘子急着再嫁,但这立了女户,就把这个可能给否决了。要知道,大明朝女户可不是说立就立,一般立了女户,就是打定主意不嫁了,或者准备坐产招夫。

**、没药都是廖文清身边两个贴身小厮,若论玩乐机灵来说,没药不弱于**,但若是论起心思沉稳,体察主子心意来,**就比没药强太多了。他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对刘家岙林娘子不同,而不像**说,只是玩玩。据他旁观,只怕这回他家三少爷是来真了。

只不过,他并不看好自家三少爷迎娶林娘子……别不说,家里老夫人那关就难过,老爷子虽说也有些意动,但只是不阻拦,却绝对不会出手帮忙。

心里胡乱琢磨着,**却也没耽误了回答主子询问,听到主子让他重复命令,立刻重复了一遍:“杨家兄弟给林升销了户,给林娘子立了个女户。只不过,那个女户只是个空户,并没有落任何财产地产!”

这一回,廖文清没有再出声,手里拎着一只精巧酒壶,半仰躺椅上,微眯了眼睛,似乎正仔细地品尝美酒,又好像品酒只是表象,实则思考什么重大问题……**也就默然而立,等待着自家主子接下来吩咐。

好久,廖文清才坐直了身子,将手中酒壶交到**手中,同时淡淡吩咐道:“准备一下,明天回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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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邱晨,和杨家两个哥哥说了会话,问了去县城是否顺利后,她还是有点儿惦记庆和家打问事儿。

说起这个来,杨树勇就微微皱了眉头,摇了摇头道:“庆和家打问了一天,我和你二哥也帮着问了好几个老伙计,都说那家姓王没有问题,儿子也没啥问题,一直家里读书,很少出门……可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说不好……也不知怎么,我就总觉得不实落……呵呵,或许是人家为人处事就是好呢,说不上就是啥毛病!”

杨树勇明显有些不好直觉,但又拿不出证据来,后只好自嘲地笑起来。

邱晨也挺疑惑,难道说,王家真如杨树勇自嘲那样,为人处事周全被人人称赞?可俗话不还有句‘一人难称百人心’?

再周全,再与人为善人,也不可能让人人都满意吧?

杨树猛也摇着头道:“虽说打问信儿有些让人不实落,可王家情形我们都去看了,确实不错,我看,丝毫不比你们村老刘家差。那可是镇上,一样宅院比村里耗费可大多了。”

杨树勇和邱晨同时点点头,表示赞同。

随即,邱晨就起身,笑道:“行了,咱们也就是帮忙打听打听,至于要不要选这一家,还得庆和家自己拿主意……两个哥哥累了一天,就歇下吧。我回屋了!”

很,惊扰了静谧夜色林家院落熄灭了灯火,又重安静下来。

邱晨给睡热了,把被子蹬乱七八糟俊言和阿福阿满盖好被子,又安抚着俊章睡下,这才重钻进被窝。

躺下之后,邱晨心里仍旧有一点点小激动,从今天……不,是从昨天开始,她就是名副其实寡妇了。但同时,有了女户,她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事,挣钱养家。至于其他,什么坐产招夫……她没想过,也没太往心里去。

婚姻也罢,男人也好,她认知中,都是可遇不可求,能够遇上合心意知她懂她爱护关爱孩子们男人,她也不会固守着不变,可若没有,她是万万不会强求。

嗯,顺其自然吧!不是有句话么,前面街口转角,会有一个人等你……

默默思量着,邱晨渐渐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邱晨做梦居然又重回了大学生活--

宿舍里那位被共推为贤妻良母舍友,正抱着一团烟青色毛线奋力编织,即使下眼睑上挂着两团醒目青印,却也难掩满脸横溢幸福。

一转眼,那个舍友站大桥上,朝着她们一大群人一边哭着一边挥手:“我曾经那么相信爱情,后得到却是玩弄和无情背叛,爱情已死,我还活着做什么?”

噗通一声,她和舍友们扑过去,只看到一团水花扑溅开来,无情而冰冷!

邱晨猛地一下子惊醒过来,心脏仍狂跳,扑通扑通心跳声,静谧夜里格外清晰!

大睁着眼睛,好半天邱晨才缓过神来,抬手抹去额头上冷汗,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也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什么爱情不爱情,她眼下首先过好日子,带着几个孩子活下去……

受此一吓,邱晨以为会失眠了,没想到一合眼居然很就睡着了,而且,很又进入了梦境。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梦回现代,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家,只是,一个高高大大男人逆着光大步地走过来,越来越近。

她听到林旭高声叫大哥,也听到阿福阿满脆脆地唤爹爹……

她自己却僵当地,眼看着那个男人越过林旭和阿福阿满朝着她走过来,越走越近,她浑身温度似乎都随着男人脚步渐渐退去,手脚、四肢、躯干,后仿佛连心脏都冷冻住了!

那个男人走极近了,邱晨却仍旧看不清他脸。

他低低地叫:“海棠!”

然后朝着她伸出手来,邱晨浑身冰冷,恐惧和排斥感从心底蔓延上来,叫嚣着嘶喊着……

呼!邱晨这一次居然直接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两只手还紧紧地攥着被子,后背睡衣被冷汗湿透贴身上,这会儿被寒气一侵,生生让她打了个寒战,倒是立刻醒过神来!

她这是怎么了,平时连梦都不做一个,今儿咋接连做起这种匪夷所思噩梦来!

第一个梦已经模糊了,第二个梦却格外清晰。那个高大男人,林旭叫大哥,那就是林升了。那个生不见人活不见尸人……

邱晨忍着寒冷,哆嗦着去箱子里取了一套干爽睡衣换了,再次钻进几乎没了热气被窝,邱晨恨恨地想,管他活没活着呢,那个男人把一家老小丢家里,连个安排都没有,要不是她碰巧穿过来,这几口人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即使饿不死,这会儿只怕也成了流浪者或者乞丐了!反正,坟都有了,户也销了,她就当他死了,活着她也不认了!

抱着这个光棍念头,这一回邱晨居然睡了一个好觉,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透过窗纸照进来,让昨夜噩梦仿佛变成了幻觉。

轻轻地拍了拍脸颊,邱晨一骨碌爬起来,穿衣下炕。

什么爱情,什么夫妻,没了粮米果腹,没了衣裳御寒,统统都是瞎扯淡!

她今儿还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忙呢,哪有那些闲心思寻摸那些摸不着看不到玩意儿!

这天上午,再次进行了二次蒸馏后,前后两批一共蒸浓度合宜酒精三十斤,用两斤容量坛子分装了十五另半坛。俊文手已经结痂,坚持戴了手套,用左手练习旋制,练了一上午,居然也能成型了。

邱晨上午旋制了六次,这回她加大了药量,一次旋制就能够制得四百多粒。一上午就得了两千多粒。俊文慢慢地旋制,也得了一批,数量稍微少一些,只有一百多粒。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够五千粒了。

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带着二魁,再次赶了车出了门,他们是去购买邱晨想要果树、银杏树去了。早上邱晨一提栽树,杨树猛就说自己恰好认识一位种树园子,果树花木种了许多,邱晨所要不过是些普通果树、银杏树,想来都有,于是直接赶了三辆马车去,买了树苗就能运回来栽种。

他们这地方,栽树好季节是刚化冻到清明前,苗木未生发之前,成活率才高。如今过了清明,树木都已萌动,虽说移栽多了一层难度,不却也能保证成活九成。若是等叶子长大了,再移栽就真很难成活了。

因为这一批药物粉碎工作完成了,刘占祥和林子、泉哥儿就被邱晨安排了去帮着老何放水。

这个时代还没有下水裤、下水衣,水温还很低,邱晨就熬了红糖姜水,让俊言俊章和福儿满儿给下水几个人送了去。

没想到,泉哥儿看着清秀斯文,却也是个皮,下了水倒是显出那股子淘劲儿来。听老何说池塘里还要养鱼,就嚷嚷着放完水,再去清水河下游捉鱼去,还说他们家里有鱼篓和渔网,到时候,连大鱼小鱼都捞些来,小鱼放养,大鱼还能解解馋!

他这么一说,林子也一脸兴奋地跟着连连叫好。

老何摇头,说:“天儿还冷,这个时候鱼苗少,即使有也太小,刚刚孵化出来小鱼很难养,还不如过上个把月,鱼苗长大一些再捞,那个时候鱼苗相对来说成活率就高了,也能吃食儿了,喂养时撒些麸子、谷糠就成。”

刘占祥大几岁,毕竟沉稳了一些,也不赞成泉哥儿去捉鱼:“毕竟刚过了清明,看着太阳不错,地温、水温都还没升起来。特别清水河又是山溪,从山上淌下来水本就比平常河水冷一些,这种天气下水,冻伤了腿和筋骨,年岁小可能试不出来,年龄大了很可能行成老寒腿,那可遭大罪了!”

被老何和刘占祥这么一说,泉哥儿和林子都不好意思当面驳斥,却也很是不以为然。当面答应着,背了老何、刘占祥俩小子却偷偷商量着,上午制药活儿没了,种完藕到吃午饭还得有个把时辰空挡,到时候趁着天晴暖和,拿了鱼篓渔网去捞一回,若是捞上几条鱼来,中午就让林家嫂子给做了……那种鲜香,简直太馋人了。

上梁席面上邱晨做那道大鱼,这俩小子都尝到过,至今仍旧余味无穷,让他们念念不忘。这一提起来,就觉得心痒难耐,馋直吞口水了。

放水活儿好做,只需把池塘预留入水闸口和清水河之间沟渠挖出来,提起闸口处厚铁板,留着隔离铁箅子,然后,任由河水淌进池塘中去就好了。又有老何这个熟手指点着,不过小半个时辰沟渠就挖好了,接下来,等池塘里灌满水,再找人把出水闸口处沟渠挖出来,池塘中就会形成一个完整而动态水循环系统,成为真正活水池塘,能够大程度保证水质鲜和清澈。

四人上岸穿了鞋袜,正好俊章俊言又端了红糖姜水过来,一个人热热地喝下一大碗,登时浑身寒气就消了,反而觉得浑身微微地出了一层细汗,让人浑身舒泰。

泉哥儿和林子虽然早打好了小算盘,却还没忘了回去问一声,邱晨正忙着旋药丸,想想临时也没什么事儿,就让他们再去喝碗热姜水祛祛寒,吃过午饭再安排活儿。

这两人一听正中下怀,嘴里应着,却偷偷地溜出了林家。

泉哥儿回家拿了鱼篓渔网,怕家人责怪,碰到母亲季氏询问,还说给林家捞鱼苗去,季氏果然没有阻拦,放他顺利地会合了林子,直奔村南溪流下游。

清水河到了那里,有一段弯曲河道,水流平缓,河滩上生了许多芦苇,是鱼类喜欢聚集地方。

两个小子也是淘,小时候没少过来摸鱼捞虾,是以很是熟门熟路地找了个水草稀少,水流特别缓和窝子,就把从林家拿来骨头扔进鱼篓里,又放了一块石头,然后把鱼篓下到水底。

泉哥儿家渔网是两个人扯着捞鱼抬网,一张大网两侧都固定木棍上,大抬网两侧固定木棍是碗口粗檩条,需要至少四个壮小伙才能抬动,可以分站河道两侧,不需要下水即可把水里鱼捞上来。不过,泉哥儿家抬网小得多,需要两个人扯了,趟着水河里逆水而行,从而把鱼捞起来。

相对于静止又朝阳池塘,从山上流下来溪水水温要低得多。

两个人脱了鞋袜,挽了裤腿儿,一下水就都打了个寒战。不过,‘鱼头上有火’,两个淘小子想着炖鱼美味儿,冰冷河水也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拉着渔网开始河里捞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人河里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鱼篓里捉都是小鱼还罢了,用渔网居然还真让他们捞上来三四条两三斤鲤鱼,还有二十多条一扎多长鲫鱼,把两个小子乐咧着嘴巴几乎合不拢了。

不过,经这一通折腾,俩个半大小子裤子几乎湿到了大腿,上衣也澎湿了大半,站水里捞鱼时候还没觉得怎样,等一上了岸,被沿河风一吹,两个人登时都冻得打起摆子来。两张脸也片刻就冻得成了青紫色,很,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地都淌了下来。

两个人不敢停,用袖子抹抹淌出来清鼻涕,把裤管儿放了,仓惶穿了鞋袜,拎了鱼篓渔网,一溜烟儿地跑回了林家。

邱晨旋了一上午药丸,两个肩膀和腰肢都酸疼很,揉着胳膊膀子走出东厢,一抬头恰看到泉哥儿大壮**地拎着鱼篓渔网窜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去干啥了?咋弄了这么一身水啊!”邱晨问了一声,却并没等着两人回答,就即刻招呼俊书和俊文,让他们带着泉哥儿和大壮去屋里用热被窝暖一下,她则匆匆回了屋,拿出仅剩一点点辣椒来,放入多多姜丝,熬了两碗酸辣姜汤,让俊言和俊章给那俩小子送了去。然后又去后院蒸馏锅那边弄了大半木桶热水,招呼几个婆娘一起给那俩淘小子抬进西厢去。

这一通忙乎下来,若是轻打轻闹一点儿寒气也就散出来了,只不过那俩小子从池塘里出来后喝了一碗姜汤出了一身汗,汗毛孔全部打开情况下,又下了冷水,还几乎浑身湿透地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又湿着衣服从河边一路跑回来,风寒早已经入体,喝了酸辣汤,泡了澡都没能发出汗来,邱晨就知道坏菜了!

这会儿也顾不得埋怨俩孩子了,匆匆去东厢抓了麻黄、桂枝、炙甘草、石膏、杏仁等,放瓦罐里咕嘟咕嘟熬了,给那俩一人灌了半碗,然后盖了厚厚被子捂着,过两刻钟不出汗,就再灌半碗热药汤下去,如此往复,直到发出汗来为止。

正人仰马翻忙成一片,泉哥儿娘亲季氏和林子娘就心急火燎地奔了来,一见到两个孩子脸色紫涨,缩被窝里抖成一团,就扑上去,搂了各自儿子哭起来。

邱晨正好拎了一坛酒精过来,看到这个情形,不由皱了眉头。冷着脸道:“两位嫂子且别哭了,孩子们要捂着被子发汗呐,你们这一通折腾,有点儿热气都被你们抖搂没了,哪里还能发出汗来?”

林子娘还罢了,季氏因为公公是村正,自从嫁到刘家岙还没人用这种不客气口气和她说话呢,况且,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强烈心疼和害怕也让她失了克制和冷静,嗷地一声跳起来,指着邱晨鼻子就嚷开了:“升子媳妇,你把我家泉哥儿害成这样还不够啊,我这儿子都被你害死了,还不兴我这当娘哭了啊?刚刚开春水多冷啊,你让我家泉哥儿去给你捞鱼,你……你咋不让你家小叔子和你家侄子们去啊,你这是根本不把别家孩子当人看待啊……你说,我往日咋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丧了良心黑了心肝娘们儿呐……”

泉哥儿挣扎着扯了两把,季氏根本不理会,巴拉巴拉,一大通指责和谩骂泼过来,让邱晨气得胸膛闷疼几乎要炸开来,只不过,她虽然气愤,却还没有失了后理智。

用力地咬了下舌尖儿,将几乎爆开那口气生生压下,邱晨一回头,招呼兰英和青山家:“把她扔出去!”

兰英自然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拉季氏,青山家却要圆滑许多,也跟上来,只不过却是劝慰道:“满银嫂子啊,你且消消气,你不为别,也得为泉哥儿着想啊,泉哥儿受了寒,正发汗呐,要是汗发不出来,寒入了内里可就麻烦啦……”

兰英和青山家一个拉一个劝,好不容易把骂骂咧咧季氏给拉了出去。

邱晨这边已经拿了一只陶碗,把酒精倒了半碗,拿了火折子点了,淡蓝色火苗登时蹿起来,摇曳着妖冶冷艳身影燃烧起来。

邱晨拿了一块浸湿手巾,沾了燃烧酒精,泉哥儿和林子额头擦着,手巾带着火苗,到了两人额头上时仍旧燃烧着,旁边流着泪旁观林子娘禁不住惊呼出来。

这声惊呼,让邱晨稍稍平静了些,没有回头,手下不停,却解释道:“嫂子不用怕,不会烫伤孩子。你看,我这不也用手拿着嘛!”

林子娘抹抹泪,点点头发出一声哽噎应和声,看着儿子冷打着寒战,她却帮不上一点儿忙,想说话安慰儿子,告诉儿子自己就旁边,却怕打扰了邱晨治疗,影响了儿子治病,只能满脸焦急害怕地看着、守着,目光片刻不敢稍离儿子脸。

连续用酒精擦了一刻钟,两个孩子脸色明显好了一些,额头也不再像火炭样烫手了,只是,汗还是没能发出来。

邱晨招呼一声,俊文和俊书立刻又端了两碗热乎乎汤药来,邱晨招呼林子娘和庆和家,一人用被子包着扶起一个孩子来,将汤药趁热又灌了下去。还好,两个孩子虽然冷寒战不断,意识还算清楚,很配合地吞咽着仍有些烫口药汤。

药汤灌下去,邱晨又拿来一床棉被给两个孩子捂上,又重倒了酒精点燃,给两个孩子擦起额头来。高烧容易导致中枢神经损伤,她用酒精给两个孩子擦拭额头,就可以避免大脑被高温烧坏。

如此,忙碌而焦虑,时间一点点滑了过去,终于,第二碗药灌下去两刻钟后,邱晨第一时间察觉到大壮和泉哥儿鼻翼额头出沁出细微汗珠来。因为出了汗,连个孩子不再打寒战,反而因为身体热往外发散,有些盖不住被子了,手脚不安稳地想要伸出被子来……

邱晨长呼了一口气,回头对林子娘笑道:“好了,发出汗来了!”

说着,把后加上一层被子拿开,又嘱咐林子娘道:“嫂子,你看着点儿,刚发了汗,万不敢让他们把被子蹬了。万一把汗顶回去,那可就真麻烦了!”

“嗳,嗳,你放心吧,我一定看好了!”林子娘哽咽着,连连点头应承着,干脆脱了鞋爬上炕,专心关注着两个孩子不要蹬了被子。

邱晨看着放心,收拾了酒精、陶碗和手巾出了门。

一走出西厢,就看到泉哥儿娘季氏坐屋门口,还朝着屋里骂骂咧咧呐,看样子,若不是兰英和青山家拦着,只怕早就冲进屋里找邱晨算账去了。

“行啦,发出汗来了,让她进去看着泉哥儿吧!”邱晨淡淡地丢下一句,抱着酒精坛子回了北屋。两个孩子这一场大寒大汗,肯定是很伤体力,还是赶紧做点儿米粥给他们喝才好。

“……她这才到哪儿啊,不过是挣了几个钱嘛,自家男人死了也不能看不得别人家好啊,你们说,这种天儿就让我们家泉子下水捞鱼,这不是想害死我家泉子嘛……啊,你说啥……”季氏骂咧着猛地听到邱晨话,一下子怔住,下意识地反问,抬眼,人家邱晨早已经越过她去,朝着北屋走去。

“升子媳妇!……”季氏猛地跳起来,又要指责。却被青山家和兰英拉住。

兰英硬邦邦道:“满银嫂子啊,泉哥儿发了汗了,你不去看看啊?”

说着,也懒得再理会这种拎不清妇人了,招呼青山家一声,去后院继续干活了。今上午原本很轻松活计,被这么一闹,到现还没做完呢!

几个人松了口气,各自去干自己活计,这会儿,大家伙才看到院子里扔着渔网和鱼篓。

青山家把着鱼篓一看,惊讶道:“哎呀,这俩娃子还真是去捞鱼了!”

邱晨已经回了北屋,正淘米呢,听到这话把米放进锅里,也走出来看。

一看大半鱼篓大鱼小鱼,有些鱼还微微地动弹呢,想起季氏指控和谩骂,不由皱起了眉头。

难道,真是老何让俩孩子去捞鱼了?

这么想着,邱晨就拎了鱼篓进了西厢,想要问问两个孩子具体情况,走到里屋门口,就听到林子娘正和季氏压低了声音说话呢:“……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啊,咱们林子和泉哥儿还要林家上工呢,你说你咋一急啥也不顾了?再说了,人家福儿娘也给俩孩子熬药发汗了,还用这么被子给咱们孩子发汗……这要是真如你说那样丧了良心黑了心肝,咋会这么做啊,人家一句话就给送回家了。治不治病人家才不管嘞。虽说俩小子刚刚上工没几天,家去可没少谝林家仁义,每顿饭都是面卷子带肉菜不说,昨儿干活还检查俩孩子手起没起泡,还给孩子们都做了手套,就怕孩子们受了委屈……你说,人家这么点儿小事儿都想得周到,怎么会像你说害了孩子命呐……你啊,还是安安心,等孩子们醒了好好问问吧,若真是错怪了人家,你还是去赔个情……当娘看到亲儿这样急糊涂了也是有,想来阿福娘也不会和你计较……”

邱晨挑了挑眉梢,转身退了出来。

她之前一直觉得林子娘和林子一家都老实淳朴,没想到啊,看着老实人心里可明白着呐!

这么想着,再低头看看手里半篓鱼,邱晨就只剩下一个苦笑了。

既然,两个孩子捞鱼被冻病了一场,就用这些鱼给他们补补吧。

邱晨手脚麻利地把鱼倒进一只木盆,把活鱼拣出来,放上水养着,剩下大小统统去鳞剖洗干净,然后从几条大鲤鱼上片下鱼肉,用刀背把鱼肉拍松,鱼刺也都挑出来,然后剁成鱼肉泥,打入蛋清水淀粉搅上劲儿,很,一锅清淡又带点儿胡椒辣味鱼丸汤就做好了。邱晨舀了两碗米粥,两碗鱼丸,让俊章和俊言送去西厢,然后把鱼头鱼骨炖了一个胡椒鱼汤。小鱼则裹了面糊炸至金黄,然后放入姜丝葱丝和醋熬制后浇炸酥焦喷香小鱼上,小鱼酥香又有醋味和葱姜鲜味儿,众人一吃就停不了口了。

这两样菜,邱晨自然也给季氏和林子娘送了些过去,就是林子和泉哥儿,因为生病不宜吃油炸食物,只尝了一个小鱼后,就只能喝着鱼丸汤和白米素粥,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娘亲吃着炸鱼和胡椒鱼汤,闻闻香味儿大吞口水了。

吃午饭时候,邱晨就捞鱼事件问了声老何,老何被问得懵懵,诧异道:“这俩孩子要去捞鱼苗,我说这个时候鱼苗太少,要不就还小,说是过个把月再去啊?没想到他们偷着去了……我说今儿有鱼吃呐。不过,东家娘子做这鱼真地道,我们老家喜吃鱼,却也没有这么好味道。要是我那老太婆这儿,能跟着东家娘子学会这做鱼法子就好了。”

刘占祥听了,也笑起来:“就说一转眼就看不到那俩小子了,还真是偷着去捞鱼了……嘿嘿,这开春鱼没吃食饵,鲜美了,待会儿,我再去问问,看那俩小子明儿还去不!”

众人闻言无不大笑,邱晨也跟着笑了。

有老何和刘占祥话,邱晨也放下心来。不是老何指使两个孩子去捞鱼就好,至于做鱼法子,邱晨倒是不意传授。不过,听老何这话,恐怕是想家了。

于是,又给老何盛了一碗鱼汤,邱晨笑道:“何大哥要是把嫂子接来就好了,我听说你们南边儿饭菜才精致呢,到时候我也能跟着嫂子学两手!”

老何嘿嘿笑着,又摇摇头:“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照顾呐,老太婆哪能离得开!”说着,难免脸上露出一抹寂寥来。

看邱晨不由感叹,这个时代通信极不方便,像老何这样,一离家就是大半年,想家难免,却根本没有办法。

今年还是让杨树勇好好跟着老何学习学习,把种藕和养鱼技术学会了,明年老何也就不用再背井离乡来这里了。当然,人家老何不藏私,心力一年,等秋天返乡时候,邱晨也早做好了多付些银两以表酬谢,老何离家一年也有回报。

吃了午饭,俊书仍旧去收罗布麻,其他人也都各司其职,各干各活计。大壮和泉哥儿虽然病了,粉碎药物活儿暂时也正好告一段落,倒是不耽误活儿。

邱晨吃罢饭,几个媳妇闺女帮助下收拾了碗筷,就一头扎进东厢继续旋制药品。经过一上午练习,俊文主要用左手,右手辅助之下也能够旋制药丸了,邱晨就打算姑侄俩下午把保险子都旋制出来。

旋了一半时候,杨树勇兄弟和二魁拉着满满当当三车树苗回来了。除了林子和泉哥儿,俊文兄弟几个,刘占祥,连大壮、成子都将蒸锅交给玉香照看,跑去池塘边栽树去了。

邱晨出去看了一眼,见大伙儿闹哄哄干劲十足,也就不管了,继续回东厢旋制保险子。

也是巧了,邱晨刚刚把后一批保险子倒进容器,就听到院子外杨树勇打招呼声音:“少东家来啦!”

邱晨挑挑眉,心道这人咋就像捏着点儿来呀!还真是巧了!

把竹箪子放好,邱晨迎了出去,就见廖文清正捏着一把折扇,穿了一身玉色锦缎长袍,挂着招牌式温和笑容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那名唤作没药小厮,至于马车和车夫,就留了门外。

邱晨笑着和廖文清打过招呼,让俊书招呼没药,又让俊言俊章去叫芝儿和小秀过来分装保险子,给疗伤药封口,贴标签。这疗伤药标签很简单,只把药名和使用方法刻了一个章,印巴掌大小纸片上即成。比较特别是,图章右上角多了两个标识,一个是阴刻‘外’,表示外伤药,一个是和罗布麻包装上相同‘云连山’字样。

沏了一壶茶,放矮桌上,邱晨大大方方地廖文清对面坐了。

斟了一杯茶,往廖文清面前推了推,邱晨笑道:“昨日,两位兄长进城,多亏少东家热心相助了。”

廖文清不以为意地笑笑:“不过是怕两位杨兄地头不熟,这才让小厮带个路,只要林娘子不嫌我自作主张就成啊!”

两人寒暄几句,邱晨就直接带入正题:“这一次托老天爷福,第一批疗伤药已经做好了,就差后封口了。”

一听这个消息,廖文轩自然欣喜,连连赞了邱晨一番,又道:“太好了……呵呵,有了这一批货,我这心里也算是有了底儿了。明儿再运三批药料过来……凑足数量,也好起运。”

邱晨点点头,药品生产和其他许多产品其实一样,越是大规模大数量生产越节省人工,操控协调起来都方便,她自然没有异议。

不过,邱晨还是叮嘱了一下:“这疗伤药都是瓷坛封装,路途上还需少东家费心,做些防震措施,以免磕碰破碎造成损失。再者,少东家人脉门路广,看能否从南方订一批合用竹筒过来。那竹筒防水和防震都比瓷器好用,若是能够订到竹筒容器,运送起来就方便多了。”

廖文清若有所思地点头:“已经备了条筐,再用麦草填实,应该能够防止磕碰破碎……倒是你说竹筒,确是之前没想到,听你一说,还真是不错,回去我就专门派人去南方采办,不过,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个月之后了。”

邱晨点点头,有得用就好,稍微晚一些也是没办法事儿,这个时代交通通讯如此,勉强不来。

这么想着,邱晨又回屋里拿了一支盛放保险子小竹筒,递给廖文清道:“少东家请看这个,这是那日我去县城时,一家杂货铺子里碰巧遇上,一共几筐,都被我买回来了。到时候,你派人南下时也记得订购一些来,大概数量与大竹筒等同即可。”

廖文清摆弄着手里小小竹筒,这支手指粗细东西,没有任何装饰雕刻,仅仅就是一支小竹管简单加工而成,偏偏被林娘子发掘了来,派上了大用场。这样简陋包装虽然实用,但若是销售目标是高门大户,显然不合适,但军供药品,却恰恰喜欢这种质朴实用之物。

这位林娘子还真是……心思奇巧啊!

说过包装运输等事,廖文清和邱晨又谈起了清理伤口之物,也就是酒精。

邱晨拿了半坛酒精过来,给廖文清看,并直言道:“此物清理伤口,如此看并不能看到效果,但搭配疗伤药使用,则可大程度地避免伤口败坏,从而促进伤口愈合。”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笑,道,“只不过,此物用于伤口之时,会有短暂灼痛感。”

廖文清点点头没有意,外伤药许多都会有痛感,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对外伤有效,救命和疼痛之间,没人会意一点点疼。

他打开坛口木塞,一股极烈酒味扑鼻而来,他微微挑了挑眉,“此物,是用酒浸泡所成?”

邱晨笑笑,道:“是,因为我称此物为酒精!”

“酒精?……酒之精华!好!”廖文清也知道自己问莽撞了,不再继续追问。却微微倾了一点点液体手心,就看到完全透明无色液体,除了极浓极烈酒味外,竟再闻不出任何味道!

说到这里,酒精已经验过了,廖文清感兴趣则是林娘子这回会开出什么合作条件,于是,就开口提出,酒精因为原料由林家自行购买,后续利润分配,回春堂只要两成,主要用来支付运输费用。

邱晨却摇头笑道:“此物,虽然我知道疗效确凿,但毕竟没有经过验证。这一次也只是少量做了几坛,作为疗效验证样品。想来这一次少东家赶着起运疗伤药,也等不得疗效验证出来了,不如,这一次我这边派一个人过去,专门负责介绍使用办法,想来,少东家送疗伤药地方应该不缺外伤病员,届时用来当场验证疗效,也方便直接。有什么问题,我们还可以当面探讨,进一步完善咱们配方。不知少东家意下如何?”

廖文清微微皱了眉头,盯着邱晨看了一会儿,心下暗暗琢磨着,这位林娘子心思聪慧,又见过那位几次,应该早就猜出那位身份了,却一直并不热络,为什么,这一次独独提出派人跟随送货呢?

微微沉吟片刻,廖文清道:“不瞒林娘子,此次货品要送往地方环境复杂,甚至有可能会有刀兵之危……林娘子若是派人跟随,万一有什么闪失……”

邱晨垂了垂眼眸,再抬起眼已是平静无波,微笑道:“这个,我已经想到。”

稍稍一顿,邱晨又道:“实不瞒少东家,此物我不想和少东家合作。”

这话出来之后,廖文清完全忘了维持温文表情,一脸诧异地地盯着邱晨看了片刻,方才收敛了神色,问道,“林娘子此话又是因何而起?难道是下或者回春堂有什么得罪之处?”

邱晨微笑着摇摇头,道:“林家之前是什么状况,少东家你是清楚。林家能到今日,也得亏了少东家相助,我和林家只有心怀感激。”

说到这里,看廖文清还是盯着她,一副不得解释不罢休样子,不由叹了口气道:“少东家刚刚也说了,此物主要是酒,而且是极烈酒,我可以告诉少东家,这里用酒,用十斤饮用烈酒仅能提出不到三斤,折合下来,成本太高不说。还请问少东家,不说我,以你少东家能否保证足够酒用来提取?哪怕是我们自己酿酒,那巨大数量粮食又从何而来?呵呵,不是我不想挣这份银子,而是我根本挣不来,少东家你也挣不来。”

“敢情,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啊!”廖文清苦笑着感叹。

邱晨淡淡地笑了:“对你我来说它是烫手山芋,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廖文清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了然笑容,只不过,这笑容中夹杂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一抹失意。

是啊,林家是财力不够,他廖家虽说颇有资财,也不过是商户而已,有些事情也不是有钱就能办到。林娘子这话,还真是犀利,到了一定位置,可不就是一句话事儿嘛!

从这件事上,廖文清对眼前这个女子是添了一份敬佩,能够看到这么透澈,面对巨额利润能够如此果决,说放手就放手,这就不仅需要有眼力,要有魄力。不管眼力还是魄力,他自称不如人甚多啊!

两人相视而笑,廖文清这会儿也想开了,笑着朝邱晨拱手道:“林娘子以诚相待,是廖某小人了。”

邱晨喝口茶,笑着摇摇头道:“我就一农家妇人,有粮吃有衣穿,一家老小平安和乐已经足够。”

廖文清也跟着笑,不过心里却感叹,林娘子这要求听起来着实不高,有粮吃有衣穿不难,老少平安也不难,至于和乐么,可就真是各有所求各有所想,就不是那么容易事儿了!

之后,廖文清和邱晨商定,回去之后,回春堂还要筹集货物,大概需要二十天到一个月时间,也等着林家再出两到三批疗伤药,一起起运。

等回春堂筹备好了,会提前两天给林家送信儿过来,届时,邱晨给随行人筹备行装,到出发那日去清水镇会和上路。

回春堂要大批出货,诸事繁杂,廖文清回去还有许多事务要做,也就没再多留,说到这里就准备告辞。

因为廖文清来时乘坐是载人马车,加了车棚,并不适合运货,于是,邱晨就让杨树勇几个套了自家马车,帮着装了疗伤药,都用条筐盛了,里边垫了麦草防震,送到清水镇。并和廖文清约好,明日一早,就派车过去运下一批一个月原料药。

装车又花了将近两刻钟。车装好了,廖文清正式起身告辞,邱晨也起身送他出门。

太阳已经西斜,有些人家屋顶上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廖文清笑道:“几次想要再次品尝林娘子做美食,没想到却总是难以如愿啊!”

邱晨只道他是随意打趣,也没往心里去,笑道:“林家每天都要准备二十人饭菜,不差少东家一双碗筷。只是少东家贵人事忙,抽不出时间来罢了!”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两辆马车已经等大门外,回春堂车夫小厮都站马车旁,等着廖文清了。

杨树勇和杨树猛也送廖文清出门,邱晨就门内停了步。家里往日没有顶事男人,她送送客人还说得过去,如今大哥二哥都,出门送客事儿就不用她做了。

就大家都聚集林家大门口时候,一名擦了厚厚脂粉,身着大红衫子黑色刺绣马面裙妇人,扭扭捏捏地从西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不时抬起手来去扶鬓角那朵亮闪闪金簪子!

二魁套了马车也门口等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二魁先认出了来人,笑着招呼道:“常婶子,你这是又去谁家牵红线了啊?”

邱晨恍然,刚刚她看着这妇人穿了这么身衣裳,又是这么个不伦不类打扮就觉得极度违和,这会儿一听二魁话就明了了,原来这位不是普通人,是村里专门走东家串西家,说媒拉纤媒婆子啊!

她很有些暗暗地小兴奋,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些意外收获,居然还能见到传说中媒婆--不过,这位显然比电视剧中被面具化媒婆审美情趣要好上那么一点点,既没有涂个大红嘴唇,也没有标志性大黑痣,还没有大红花和旱烟杆……

而且,说话这会儿,常婶子也走得近了,脸上挂着微微笑意,邱晨仔细一看,这位容貌还不差,若是再年轻上二十岁,想必也是个清秀可人小媳妇儿。

“二魁,你这是要出门啊?”常婶子开口回应二魁问话。

二魁笑着道:“去趟镇上,也算不上出门。”

“瞧瞧,犟驴子般二魁林家做了几天工,也会说话了!”常婶子笑着不露声色地拍了林家一记,继而笑道,“你要出门就赶紧走吧,再耽误回来就要赶夜路了。我来找林娘子说几句话。”

这人显然极善于没话找话,和二魁说着话,就自然地转回头来,朝着门内邱晨笑道:“林娘子,几日不见,看你气色好了不少呢!”

说别,邱晨好接,提起之前事儿,她是真不知道,只好笑笑道:“多劳婶子惦记了。婶子有话进来说吧!”

虽然没农村里生活过,但邱晨也知道,媒婆这种人走东家串西家,靠就是一张嘴吃饭。能舌灿莲花,也能指鹿为马,污蔑造谣,一般还是少招惹为妙。再者,邱晨也心里暗暗琢磨,林家目前情况,唯一可能说亲只有林旭,难道是因为林家有了兴旺势头,媒婆就上门给林旭说媳妇了?

虽说,邱晨眼中,十二岁林旭只是个孩子,但这里,十来岁甚至**岁就说亲并不少见。管邱晨此时并不想让林旭谈论亲事,但媒婆上门,还是要以礼相待。另一个原因有些说不出口,就是邱晨对媒婆说亲这件事,还真有些小好奇,忍不住想要借机见识见识!

一边让着那个常婶子进门,邱晨笑着和廖文清招呼了一声:“少东家好走,我就不送了。”

那常婶子斜着眼睛瞄了廖文清一眼,抿着嘴儿一笑,一扭腰跟邱晨身后进了门。

廖文清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感觉,他怎么觉得刚刚那个媒婆看他一眼,隐含着挑衅和嘲笑呢?

不过,此时他已经走到了马车旁,旁边杨家兄弟还等着看他上车,他就是想要回去也没办法了。只好怀着疑惑上了马车,马鞭一甩,两辆马车想跟着,嘚嘚有声地离开了林家。

再说邱晨引着常婶子进了门,心道自己可没有接待媒婆经验,这些人嘴舌厉害,万一被她们套了话去可不好,于是就打发俊文俊言俊章几个去了后院,让他们替换着兰英三人过来,就说要准备做晚饭了,让她们过来帮忙。

安排完这事儿,邱晨一回头就见那常婆子站院中正四下里瞅着,一边看一边还微微地点着头,不由有些好笑,人家这媒婆还挺敬业,什么事儿还没说呢,就先打探上家底儿了。

引着常婆子坐到矮桌旁,邱晨重沏了一壶茶上来,倒了一杯递给常婆子。她刻意磨磨蹭蹭不往常婆子面前凑,就是等兰英几个过来呢。

果然,茶水递过去,兰英和庆和家也过来了,俊文哥几个也跟后边一起转了回来。

兰英一看到邱晨就道:“我们这正好干完了活儿,剩下让青山家看着就成了。还是让几个小子去门外栽树去吧。树苗子大老远买回来,赶紧种上才好缓苗儿!”

邱晨笑着点点头,俊文哥几个应了,欢喜地跑出去了。

兰英和庆和家看到常婆子也没有意外之色,都笑呵呵地过来打招呼说话。

常婆子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不过,人家可是经过大风大浪人,应付紧急情况能力不是一般强,讪讪笑了一会儿,就很自然地开始和兰英、庆和家聊起天来。

邱晨这会儿就完全清闲了,旁边喝了一会儿茶,就说去后边看一下,然后就起身去了后院。

后院今儿没了粉碎药材活计,这会儿只剩下青山家和玉香打扫卫生。

邱晨转了一圈儿,见卫生也打扫完了,就招呼青山家几人去前院:“今儿咱们出了货,晚上包顿包子,你们都留下来吃饭,家里有事吗?”见几人都笑着摇头,邱晨去大门口招呼过栓子、山子几个皮小子,吩咐道:“你们几个小子,去几家说一声,就说不会去吃晚饭了!”

栓子、山子几个一听有好吃,立马欢呼起来,连声答应着呼啦啦飞跑而去,邱晨回到院子里,青山家、玉香说笑着,已经和兰英、庆和家一起忙乎开了。

大家伙儿一起动手,有剁白菜,有剁肉馅儿,有擦箩卜丝儿,有搋面,人多力量大,呼啦啦一大群人齐齐开动,场面火热,也特别出活儿。林子娘和季氏西厢里照顾了一下午儿子,这会儿听到院子里如此热闹,也不好意思再躲着了,林子娘首先笑着走了出来,季氏也不得不期期艾艾地跟了出来,看到邱晨再也没了中午泼辣,连忙堆了一脸笑赔不是。邱晨只是笑笑,并不和她计较。

邱晨插不上手,也不好束手旁观,就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这边活儿都开动起来之后,邱晨又去屋里抱了一只糖罐一袋蜜枣过来。准备给孩子们蒸几个糖三角和几个枣糕,算是给孩子们换换口味。

邱晨拿了个碟子盛了十几颗蜜枣放到常婆子面前,歉意道:“常婶子,你看,正好赶上做饭点儿,大家伙儿干了一天活都等着吃饭,也没办法陪你坐着说说话儿。这是前儿从县城买回来阿胶蜜枣,你尝尝。”

说着,抱了糖罐子和蜜枣袋子去了搋面那边,将糖和枣放下,邱晨看那边肉和菜都剁好了,这就开始动手调馅儿。她调馅儿舍得放肉放油,包出来饺子包子自然就好吃。

青山媳妇就打趣道:“海棠调馅儿就是出味儿,我们今儿也跟着学学!”

邱晨白她一眼,撇嘴道:“你是不是要吃纯肉丸儿啊,嘴巴抹了蜜似撺掇我,我才不受你糊弄嘞!”

引得众人哄然一堂大笑。常婆子也凑乎过来,笑着道:“光看着福儿娘放了这么些个肉,这包子也得香流油,我这看眼里,可就舍不得走了!”

这话说出来,谁也不好开口往外撵她啊,邱晨索性送佛送到西,笑着道:“常婶子不嫌弃,就留下来尝尝。”

常婆子赶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说着,也洗了手开始帮着包包子。

说笑着,青山家接了邱晨眼色,就笑着问道:“常婶子,你今儿上门可是有什么好事儿啊?我们这里可是有好几个好孩子等着说媳妇呢,你说说,是给哪个说,也让我们跟着欢喜欢喜!”

说着,还往外推了推林子娘和泉哥儿娘季氏,示意她们两个有适婚儿子人往前凑凑。

常婆子脸上笑容微滞,随即笑道:“林子和泉哥儿都是好孩子,以后我一定给踅抹个又漂亮又贤惠媳妇儿。”

这话说得就很有意思了,明显表明了不是为了林子和泉哥儿来了。青山家和兰英几个心里已经划了魂儿,也就嘻嘻哈哈地扯起了闲篇儿。

常婆子平日里不但刘家岙串东家走西家,还经常去周围村子里串门说媒,说起闲话儿来,还真没有她不知道。

说着说着,常婆子就说到了村西刘地主家,不过,常婆子不叫刘地主,人家叫很堂皇,叫刘员外。

“……说起来啊,我前儿还真听了一件稀罕事儿,刘员外三公子不是县里读书嘛,可不得了哦,人家同窗都是县里大老爷家公子少爷,前些日子,府衙同知老爷家公子到了咱们县里,和三公子吃了顿饭,居然就交上了朋友。这不,昨儿三公子捎信回来说,这一两天里,同知老爷公子就要来咱们刘家岙呐。乖乖,那可是同知老爷公子,人家爹爹可是堂堂四品大员呐!三公子能够结交上这么一位公子,少不得以后要大发了,看着吧,今年秋试,三公子必能中了秀才,明年再中个举人,说不定再转过年来,就能上金殿,朝见皇上万岁爷呐!”

场不是村里妇人,就是懵懂儿童,听到能有机会觐见高九天之上皇帝,个个都露出了一脸艳羡又崇敬神色来,就连刚刚欢热烈气氛,一霎时也肃静了许多。一双双眼睛看着常婆子亮闪闪,仿佛有机会去觐见皇帝是她一样。

好一会儿,兰英才小心翼翼地道:“要是真能见到万岁爷,这辈子算不白活了!”

邱晨垂首揉着面团,心下不以为意。国家领导人怎么了,还不和普通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过去,咱还天天见嘞,虽然说是电视上!

被众人瞩目感觉显然很让常婆子满意,一脸傲然道:“那是啊!那可是万岁爷,金科玉律呐!”

于是,人们话题一转,纷纷述说起自己哪一年看戏,戏文里皇帝怎样怎样……

之后,又渐渐转至后宫嫔妃上,常婆子又抛出了一个挺重要信息:“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年秋天很可能要采选呐!”

这个话题一抛出来,刚刚众人对皇帝崇敬之情登时散了,有女儿人,比如庆和家,比如林子娘,都纷纷露出惊慌之色来,连连问是不是实信儿,若是实信儿,她们可要赶紧琢磨着给女儿寻摸门婚事订下来,不然万一被采选了去,这一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一面呐!

看众人一脸仓惶,邱晨不由诧异道:“那皇上采选不得选绝色美人啊?”

这话一出,邱晨立刻受到了众人瞪视。

兰英难得地反驳邱晨道:“采选大部分都是送进去做宫女子,容貌端正即可,哪里有那么多绝色美人儿啊!”

一听说采选选是宫女,邱晨也就了然了,林子妹妹和庆和家大闺女虽说称不上太漂亮,但也算得上是清秀端正,还真是不保险。不过,她还记得,采选也不是全国范围,而是着落某个地区,比如一府一州之地,看着几个当娘一脸担忧,不由就开口安慰她们道:“几位嫂子也不必担心,我听说采选也是指定一府一地,全国那么多州府呢,哪里就会落咱们这儿呢!南边儿女子漂亮水灵,一般去那边采选多一些呢!”

这话一出,连常婆子都点头称是,庆和家和林子娘脸色这才好些了,不过心里还是盘算着,回家赶紧商量商量把女儿婚事定下来。

说着话儿,手底下活儿却没有落下,很,就包好了几大盖帘包子,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顶着一圈儿细密褶儿,看着就喜人。

这边包子需要醒一下,另一边大锅里添水生火,三个大笼屉一起用上,一个个白生生包子装进笼屉里,边沿缝隙又用浸湿笼布盖了,大火开蒸,很水开了,白色蒸汽从笼屉上聚集起来,让整个堂屋都氤氲了一层白色水汽之中,孩子们就乐了,一个个伸着小手去够那些飘渺云雾般蒸汽,嬉笑欢闹成一团,给小院内外又平添了几分欢喜。

蒸汽升起来之后,大火烧了两刻钟,就停了火,却还不能掀锅,要用余热再蒸一会儿。

这功夫,邱晨带着几个妇人剥蒜捣蒜泥,又切了白菜丝和萝卜丝儿挑了几个凉菜,还另一个锅里熬了一大锅小米粥。

看着锅上面蒸汽渐渐落下去,邱晨就招呼几个孩子让开地方,几个妇人每人拿了大盖帘过来。包子终于可是出笼了!

“掀锅咯!”

随着邱晨一声吆喝,和孩子们欢叫附和声里,已经去掉笼布笼屉被掀开,一股子浓郁蒸汽升腾起来,比刚才浓郁香气是也随着升腾蒸汽一起冲进人们鼻间,引得一群孩子用力地吸着鼻子。

蒸汽散去,一层层笼屉被抬下来,放到院中矮桌上,孩子们也跟着呼啦啦围拢过去,一双双眼睛就盯住锅里一个个白生生胖乎乎包子,纷纷抢定自己目标。

“我要这个大!”

“我要这个糖三角!”

“我要这个枣儿……”阿满说话还是没有哥哥们利落,枣子糕要不过来,干脆省略成了枣儿,不过,这也不妨碍,谁都明白她说是什么意思。

邱晨笑呵呵地拍拍几个孩子小脑门儿,“好,好,往后靠靠,要吃也得等一会儿,这会儿烫着呢,可吃不到嘴里!”

几大笼屉包子被一个个拾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大盖帘上,白饱满白透着微微一丝透明儿,散发着浓郁肉香面香,引人垂涎。

包子出笼,正好去清水镇送货马车也回来了,邱晨赶紧张罗着热水让两个哥哥和二魁洗漱。

那边儿包子经过稍晾之后,被再次拾进大笸箩里,盖上了笼布保温,凉菜、稀粥被一碗一盘地端上了桌,男女老少们也都齐聚桌子旁,满脸欢笑地拿起一只白胖大包,咬一口,赞叹声就响起来。

常婆子自诩见多识广,也去过许多大户人家,可这种情形也是第一次见。

咬一口包子,常婆子忍不住赞叹道:“哎哟,这馅儿都成了肉丸了!香咧!”

肉菜包子,肉放多了,超过三分之一后,蒸熟后就会凝成团状,像是肉丸子,村里人就把‘成丸儿’作为赞叹馅料好用语。说成丸儿了,就说明舍得用肉,馅儿质量高。

邱晨笑着又给她拿了一个:“婶子尝着好,就多吃几个!”

因为借了庆贺出货由头,邱晨还烫了一壶蒸酒,吱儿一声,啜一口酒,吃一口包子,把几个老爷们儿欢喜脸上褶子都舒展开来了。那微眯眼,那微挑眉,那舒缓悠然动作……无一不表达着一个意思:美啊!

一顿饭吃完,众人收拾了杯碗盏筷,邱晨把剩下大包子每家捡了五个带上。给常婆子也带了一包,把个常婆子欢喜连连夸赞着,居然就跟着几个妇人一起出门走了,让邱晨颇感意外。

林子和泉哥儿也穿了衣裳,戴了帽子跟了自家娘亲回去了。邱晨西厢北屋炕灶里熬了一会醋,熏蒸了一番,又开着窗户透气,然后才回了北屋。

林旭已经教完了字,正指导着孩子们写字。

邱晨进来,把孩子们都打发去西厢里写字读书,一回头,杨家兄弟和林旭都老实地坐原地未动--感情,人家早就猜到她有事商量,都没用她开口!

邱晨失笑,冲了壶好茶,放炕桌上,自己也抬腿上炕。林旭给两位哥哥和大嫂倒了茶,一一递过去。邱晨接了,捧手心笑道:“今儿我和你们商量点儿事儿,不过……二弟,我先给你看几样东西。”

说着,邱晨从购置炕柜里摸出一只青色小布包来,从布包里取出几页纸,递给林旭。

“哦,地契换回来了?”林旭欣喜地接过来,一边道。

之前,林家买地是村正开地契,没有官府大印,俗称‘白契’。拿了白契去县衙交了税之后,就能换成盖了县衙大印官契,因为有一个红红印,所以俗称‘红契’。有了红契就表示土地产权得到了国家承认了。

邱晨心里觉得,这很有些像现代房产证小产权和全产权,小产权虽说省钱,但毕竟不合法,还是办了全产才安心。

第一页,果然就是一张地契,一个红红印鉴端端正正,很是醒目。一眼扫过,林旭觉得这一张纸地契也就够了,那么下边几张是什么?

随着手动作,位于第一页地契被林旭翻到后边,然后,林旭目光就落了第二张纸上--‘销户证鉴’!

销户--林升销户证明。也就相当于生死文书了!

林旭微微一怔,脸色刷地白了,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邱晨。

林旭目光忧伤,却丝毫不掩其中锐利,似乎直指人心地。邱晨心中暗叹,任谁哥哥被销了户,心里也会不好受,何况,林升是否真死了,还没有得到一个明确肯定,想必林旭心里会难接受。

不过,邱晨没有躲避,目光镇定地迎着林旭,点了点头,顺了眼睛,提了壶给林旭茶杯里添了水,这才抬起眼来,看着林旭道:“二弟,这是我让大哥二哥去县衙办……”

“我大哥可能还活着……”林旭嘶哑着声音,打断了邱晨话,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质问。

邱晨点点头,道:“二弟,之前我也曾抱着你大哥还活着念想,那天听了刘三河话后,我还欢喜了一夜,这才让大哥二哥去县衙询问情形,只要还有和你哥一起被征走人还有没回来……”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接着道:“只要还有一起去没回来,嫂子都想了,如今咱们家里也有些银钱了,也有了自家马车,嫂子就去边关寻找你大哥去……可,大哥二哥去县衙一问……一起去,要不就有了生死文书,要不就都回来了,没有一个和你哥哥这样……大哥二哥问人家为啥没给咱送生死文书,人家二话不说就给销了户,还给开了这么一张销户文书,说这就是生死文书……”

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斟酌着词句,说断断续续,又是一脸肃穆,别人看来,倒好像是勉强压抑着心中悲痛一样。其实邱晨对林升是半分好感都没有。

说是林升勇武有力,射得一手好箭……说是为了让林旭上学才去应征夫壮……既然射了一手好箭法,那又何必非得抛家舍业去做征夫来让弟弟上学?多打些猎物,换了钱不也一样能供弟弟上学?刘家岙不行,去别处好了,干嘛非得钻牛角尖儿?把幼子和怀着身孕妻子抛家里,这个家什么情况难道他不知道?他就想着供弟弟上学了,可上学后书籍文具费用从哪来?一家人吃穿从哪儿来?妻子生产怎么办?妇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万一过不去,让林旭领着阿福怎么办?

他想着做一个好兄长,但却思虑简单,不周全!

他从没怜惜过妻子儿女,就谈不上承担一个为人夫为人父责任!

这样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值得她多想多乎?

看着邱晨顿住,垂了头,林旭不由想起自从大嫂嫁入林家之后,勤劳持家,温婉贤淑,日夜做针线补贴家计。特别是大哥走后,为了给他买笔墨纸砚诸物,为了一家大小吃穿用度,是每晚熬夜做到很晚。米面衣衫都是着他,然后才是阿福阿满,自己却从没吃过一顿饱饭,穿过一件衣……

日子艰难,仅靠针线无法为继,大嫂就一点点变卖了自己嫁妆。得到大哥死讯后,是卖了家里几亩肥田,给大哥建了衣冠冢……却因积劳成疾、悲伤过度,坟墓落成之后,一病不起,整整躺了半个月。

大病之后大嫂,没了当初柔婉,却变得开朗爽利,也被逼琢磨出了采药炒药生计来。随着大嫂劳累忙碌,家里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大嫂脸上笑容多了,对人热情大方,似乎一下子换了个人。

只是,对他、对阿福阿满关爱照顾,却一直没变。如今,不再缺吃少穿,但是,有了好饭食、好衣衫,第一个想着仍旧是他,其次是阿福阿满,后才是她自己……

林旭心里羞愧起来。

大嫂对他,对整个林家,无怨无悔地辛劳操持,他刚刚拿到大哥销户证明,第一时间却竟然恼怒,甚至怀疑起大嫂用心……他实是太不应该了!

听着邱晨断断续续地叙说,一下子顿住,林旭跟着默了片刻,开口道:“大嫂,你不用说了,我……是弟弟糊涂了!……大嫂,你别难受了,大哥虽然不了,还有阿福阿满,还有兄弟我呢……”

邱晨垂着头默默听着,到了后,抬起头来,嘴角含着一丝丝微笑看向林旭,点着头道:“嗯,二弟好好读书,这是你大哥一直惦记着……”

林旭赶忙点头应下来:“大嫂且放宽心,弟弟定会用心攻读……福儿也是个聪慧,将来读书也必有所成!大嫂,咱们家,将来一定会好起来!”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示意杨树猛拉着林旭坐下。

邱晨又给大家添了茶,她自己也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口舌,才接着道:“今儿,我有件事要和二弟商量。两个哥哥听听也给出出主意。”

一见邱晨如此郑重其事开口,杨树勇杨树猛和林旭都坐端正了,肃容静听。

“二弟,大哥二哥,你们都知道,我从书上学来一种蒸酒办法,并琢磨着做成了。可是,我现想把这门手艺献上去!”

“为什么?”

“啊?”

“大嫂?”

邱晨话音未落,就听到三个不同声音,但表达却是同样质疑和惊讶!

这个情况邱晨一点儿都不意外。就连她自己做这个决定时候,都有些舍不得。做酒本来就是一本万利好买卖,何况是完全抢占了技术制高点蒸酒技术!

可以说,有这门蒸酒技术,想要富可敌国都不是难事!

但,邱晨之所以决定将蒸酒技术献出去,也恰恰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蒸酒技术太惹眼了,如今她刚刚把酒蒸出来,加上林家名不见经传,所以没有传出消息,否则,仅仅这个蒸酒技术,就足够给林家惹来大祸,甚至,很有可能导致家破人亡!

邱晨没有立刻作出回答,她很平静地看着眼前一个小叔、两个哥哥,等待他们慢慢冷静下来。

亲们太给力了……粟粟刷一回,低头码字,再刷一会,继续低头码字……

谁能来说说,粟粟是该欢喜若狂呢,还是欢喜若狂呢,还是欢喜若狂……太累了,某粟睡着了!

梦话——要表扬啊……l3l4

第七十八章 徐先生出仕

章节名:第七十八章徐先生出仕

第七十八章徐先生出仕

还好,不管是杨家兄弟还是林旭,都没让她等太久,一声诧异之后,只有杨树勇还要继续询问,却被杨树猛伸手拉住。这几人中,杨树猛表现,让邱晨特别满意。可以说,对于蒸酒技术,杨树猛比她还要喜欢看重,如此情况下,还能克制住自己惊诧和心痛……实是不容易做到。

邱晨斟了三杯茶,给三人递到面前,微微一笑道:“大家不用太心疼,我们把蒸酒手艺献上去,但并不表示我们自己不可以做,只不过,可能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推出产品来卖。呵呵,正好我们要打算做陈酿不是么,现我们仍旧可以蒸,蒸出来酒,就存起来……当然,不能都放上十年二十年,三年,三年后,咱们酒也窖成了,到时候再推出去正好!”

杨树勇眉头皱得紧紧地,急道:“海棠你不知道,若是让人家蒸酒卖出名头,咱们再推出来,只怕也没人买了!”

“大哥,你不要急。”邱晨安抚了杨树勇一声,接着道,“大哥、二哥、二弟,你们说,蒸酒挣钱不?”

“当然挣钱啦!”杨树勇立刻回答。杨树猛和林旭也同时点了点头。

邱晨也点点头:“我也知道蒸酒挣钱,而且能够挣大钱。可重点也这里……我们都知道能挣大钱,别人不知道吗?那些高官达贵们不知道么?”

顿了一下,给三人一个思考时间,邱晨又道:“你说,他们知道咱们家有这门挣大钱技艺,会不眼红吗?再看咱们两家,杨家也罢,林家也好,都是本本分分老百姓,亲戚里面扒拉个遍,都没有什么有势力人给咱们撑腰,就凭咱们两家能够守得住这门手艺么?”

“你们也许还要说,蒸酒手艺保不住,制药手艺不也同样保不住?这就是我要把蒸酒手艺献上去原因了。之前,我一直没说咱们制药卖给谁,不,不是回春堂,我说是后要用到这么多疗伤药买家……”看到林旭第一时间露出一抹恍然来,邱晨暗暗高兴,或许沉稳镇定上林旭还不如杨树猛,但读过书他眼界明显就比杨家兄弟高,思路也宽阔。

邱晨朝林旭点点头,笑道:“谁需要这么多外伤药……自然是大军!咱们是直接给大军制药供药。而我也是要将蒸酒法子献给大军,而大军自身是没办法蒸酒,那么,这个法子势必会被送往朝廷,由朝廷安排匠人来蒸酒,以供大军伤员使用!换句话说,咱们蒸酒法子是献给朝廷!一旦,咱们能够朝廷里留了名,咱们家东西,也就不用再怕有人强抢了!”

为了安抚家里人情绪,也为了家庭和睦团结,邱晨今晚可以说把话都说白了。说到这一步,不说林旭和杨树猛,就连杨树勇都露出一脸恍悟,然后,再看向邱晨目光就难免带了些赧然。

他心不差,但就是太朴实了,给人赶车时候老实本分是个长处,但遇上这种大事,就明显不够用了。

见几人都明白了她所做所为缘由,邱晨也露出一个由衷微笑来:“大哥二哥,二弟,这么个蒸酒法子你们也不用多心疼。只要能够保证没人敢来下黑手,咱们还有是挣钱法子呢!”

三个人都是从苦日子里打熬过来,一提挣钱不由地就亮了眼睛,齐齐地看向邱晨,露出了催促之意。

邱晨跳下炕,从屋角箱子里摸出一块用毛边纸包裹着长方形物事,微笑着放炕桌上。

杨树猛看了邱晨一眼,伸手拿起来把毛边纸打开,看清里边东西后,露出一抹诧异,却皱紧眉头若有所思,没有说任何话。

这个杨树勇倒是认识,周氏走时候,邱晨还给带了几块呢,说是叫什么肥皂,洗衣服洗手用,好像听了几回周氏和弟媳妇唠叨过,说是挺好用,下泥还去油……

“海棠,你是说做这个来卖?”杨树勇兴奋地问道。

邱晨赞扬地竖起了大拇指,点头道:“还是大哥厉害,一下子就猜对了!”

杨树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道:“大哥知道自己脑子笨,不如你和老二脑子好使。不过,大哥有是力气,要怎么做,妹妹你就说吧,大哥跟着干就成!”

“大哥,你光想着不操心可不成。”邱晨笑着往杨树勇跟前靠了靠,笑道,“别看就是块洗手洗衣服东西,很不起眼,但利润比蒸酒可大多了。重要是,它不起眼,就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和眼红。嘿嘿,咱们要做就是闷声发大财!”

邱晨这么一说,连林旭都跟着笑了,杨树猛也舒展了眉头,笑着道:“妹妹,你就说说怎么做吧!”

“嗯,我们开始就做这一种肥皂,它制作简单,成本也低,我计算过了,这么一块肥皂成本大概六七文钱。咱们卖时候,价格也不用定太高,二十文一块。一块就挣十几文钱。等肥皂卖开了,咱们还可以制作专门给大户人家用带香味儿,还可以做咱们洗手用那种东西,分别用来洗手、洗头发,甚至是沐浴用……想想吧,这个洗可比皂豆干净多了,洗过之后还会留下香味儿……那些大户人家还不都抢着买……”

“嗯嗯,是这么回事儿!”杨树勇听得满脸放光,连连点头称是。杨树猛和林旭也连连赞成。

于是,邱晨后知后觉这一次家庭会议歪楼了,而且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真是囧!

笑着点点头,邱晨也不打扰几人兴致,笑眯眯地旁边听着。又说了两盏茶功夫,杨树勇杨树猛和林旭才把制作肥皂美好前景展望完了。

邱晨笑着道:“该说也说得差不多了,天儿也晚了,两个哥哥和二弟也辛苦了一天,就去洗洗早点儿歇息吧!”

杨树勇和杨树猛都憨笑着挠挠头,想跟着走了。

林旭却落了后边,吭哧了一会儿,才道:“大嫂,咱们献方子……不知大嫂怎么铺排?怎么献?由咱家自己去献,还是让人捎了去?”

邱晨没想到林旭能够如此短时间内想到这么多,微微一怔之后,露出一个欣慰微笑来。

“二弟,献方子事儿还有个数月,我们再商量……不过,这些日子,你不要分心,安心读书上课。嗯,等我再去打问仔细了,再和你商定怎么做!”

林旭自己虽然想到了献方子方式,却也不敢确定,毕竟,有些事情他只是从书本上看了那么一两句,并没亲身经历,不了解实际情况,也不敢确定。想来大嫂也是差不多。

所以,林旭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却也没有犹疑,辞过邱晨,回自己房间去了。

林旭出门,俊章俊言很就领着阿福,抱着阿满回来了。阿满小丫头已经扑俊章肩头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像个小磕头虫儿。

邱晨失笑,连忙上前把阿满接过来,把被子扯开,给小丫头脱了外衣裤塞进被窝,又去端了半盆温水来,洗了布巾,给小丫头把手脸脚丫擦了一遍,塞进被窝里,小丫头舒服地滚了滚,抱着被角儿睡着了。

笑着摇摇头,邱晨招呼着三个皮小子,去外屋里洗了手脸和脚,一股脑爬上炕,自己拉下被子。俊言皮,抱了枕头就去夯俊章,却没想到后边遭了阿福偷袭……一时,三小子就闹成一团。

邱晨走过去,一个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三个小子笑嘻嘻地钻了被窝。

低声地威吓一番,邱晨才拿了自己换洗衣物去了后院洗漱。

一夜无话,第二日吃过早饭,杨树勇、杨树猛带着二魁赶了车去镇上拉药料,刘占峰带着大壮、俊文兄弟继续种树。

邱晨则借着这个空当,带了几卷棉线和一副竹针去了二魁家。

简单讲解了编织基本针法和起扣技巧后,邱晨就没啥可讲了。

虽然二魁家觉得这竹针编织挺奇怪,学习却很认真,而且上手很,不多会儿,就起了扣儿,手指翻飞地织出了半个手套。到了该分针织手指部分了。如何分针邱晨也不知道,二魁家只好停下来自己琢磨。

邱晨一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告辞回家。

她想起来一件事,池塘中如今放了大半水,如今水深已经有一米多了,特别是靠近林家这边池岸,因为砌了青石,池岸陡直,水也显得格外深。池塘边缘没遮没拦,若是孩子们不小心掉下去,根本不像普通河塘,边缘还有个浅水区缓冲,真是危险!

她得赶紧回去和老何说一声,琢磨着弄出个防护措施来。

石雕栏杆,木制栏杆,费工费时还耗钱,她临时不能想。做个篱笆障子?还是用麻绳岸边栽下小树间扯个绳网?

和老何一说,老何笑了:“这没啥难,要我们那儿,砍些细竹编个篱笆即可。不过,这里没有竹林……买些细竹竿,想必也花不了几个钱!”

邱晨听着还有些不放心:“牢固么?”

老何笑道:“东家娘子放心,竹性韧,拇指粗竹竿编成篱笆,大人想要弄破都不容易,小孩子自然无虞!”

邱晨舒了口气,笑着道:“等车回来,就安排人去买竹子!”

说完,还不忘嘱咐老何:“何大哥,竹篱笆扎起来之前,还要有劳大哥看着些,别让孩子们靠近岸边。”

老何满口应下。

昨天栽种树苗所剩不多,半上午功夫,就栽种完了。

临近中午,杨树勇三人带着满满三车药料返回来,大家伙儿卸车入库忙乎一阵,吃过午饭,就又开始了一批药物制作。

邱晨注意了一下,蒸酒那边,成子和玉香两人就够了,于是把大壮抽出来,让俊文带着他学习旋制药丸。

二魁不需要出车时候就去粉碎药材,粉碎速度加了不少。

邱晨又教了俊书几种药料炒制,以后,上午炒药就有俊文俊书临时做着,粉碎出保险子粉料后,由大壮旋制药丸。这样,就差不多形成了一个分工有序制药流程。而且是可以自行运转流程,邱晨就不需要再亲自动手了。

下午,杨树勇赶着车又去了镇子上,购买池岸上扎制竹篱笆要用竹竿,邱晨则带着杨树猛前院做了一回肥皂。

这一回,邱晨提前做好了口罩,给自己和杨树猛戴上。做完一锅放置冷却,她一边看着杨树猛试着做第二锅肥皂,一边琢磨着,也该给帮工这些人做套工作服和防护用具了。

鉴于条件所限,邱晨能够想到是一套工作服装,一副手套、一只口罩和一顶隔离帽。一来是对工人们人身防护,而来也可以进一步保证所制药物卫生洁净。

理顺了之后,日子忙碌充实中过得飞。

林子和泉哥儿捞鱼受了一场寒,当时病势汹汹,很是吓人,寒气却并未真正入里,又让邱晨极端时间里下猛药驱散彻底,俩小子身体也结实,那日发出汗来就退了烧,回家后竟然没再反复,不过休息了两天,就由爹娘讪讪地领着又送到了林家来复工。

林子和泉哥儿自然乖乖地承认错误,并保证不再胡闹;刘满银也专程带了季氏过来赔礼道歉,邱晨没有过多地计较,但也从此记住,有些人只适宜平常来往,不适深交。

林子和泉哥儿就此复工,加入了紧张制药工作中。

这一日,邱晨去后院转了一圈,见成子和玉香装好蒸酒装置开始蒸酒,刘占祥带着泉哥儿、林子几个各就各位忙碌着粉碎药材,兰英则带着青山家、庆和家分装着罗布麻。邱晨就招呼着俊言俊章还有一群小,一起回到前院,写字读书。不过,是林家几个孩子读书写字,另外那些孩子则林家大门内外玩耍。

邱晨自家知道自家事,她因为翻阅研究古代医术本草和古药方,繁体字认、读都没问题,专业方面内容也看懂。但牵涉到用于科考四书五经这些,她是真懂得有限。即使她知道那些,也多是用现代理解方式阐述出来,和这个时代多有相悖之处,若是她乱讲,误导了孩子反而不如不教。于是,她只带着孩子们读书识字,读些简单诗词,并不讲述经书之类。

这种情况下,别人家孩子她也没像送吃食那样主动。说白了,就是邱晨思维方式仍保留着现代惯性--简单地助个人为个乐可以,但不会过多地干预其他人事情。

林家几个孩子握笔写字姿势已经有模有样,俊文俊书年龄大些学得不必说,就连手还不够灵活不足两岁阿满,也握着一只小毛笔,嘟着小嘴儿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

看林家几个孩子读书写字,栓子、灵芝、山子、石头、二虎等一帮孩子每每都会聚门口,羡慕而失落地看着。邱晨平日忙乎着没注意到也就罢了,这会儿亲眼看到这种情形,不由有些心酸。

她实无法无视孩子们满含羡慕渴望目光,考虑到这些孩子父母又多是自家上工,平素关系也好,几乎没怎么犹豫,邱晨就抬手招呼几个孩子:“栓子、山子,你们都过来。”

栓子山子几个平日里几乎天天儿长林家,自然和邱晨亲近很,听到邱晨招呼,立刻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邱晨跟前,一个个有叫姨姨,有叫婶婶,都张着亮亮眼睛看着她。

邱晨抬手摸了摸离自己近山子和石头,笑着问:“你们是不是也想识字啊?”

石头根本没含糊,立刻点着小脑袋答道:“想。我还想像阿福哥一样写字!”

小石头虽然比阿满还大四个多月,但平日里都有些憨,邱晨也没想到这会儿是他第一个答这么当,微微一怔之下,心里也难免有些惭愧。小孩子本就天然本真,不会掩饰不会作伪,面对于如此纯真如此无暇孩子,她也难免有些自以为是歧视,或者凭借世俗目光来衡量一个孩子,实是不应该!

心思飞转,邱晨已经恢复了温和微笑。

她伸手将石头揽进怀里,拿出手帕给石头擦了擦脸上一点儿灰渍,凑近孩子微笑道:“石头也想像阿福哥哥一样读书写字是吧?那海棠姨教你好不好?”

石头眨巴着乌黑眼睛,微微蹙着眉头,手指下意识地就要往嘴里放。邱晨把他手指拿下来,笑着道:“那石头告诉海棠姨,写字要用什么?”

石头眨巴眨巴眼睛,“纸、笔!”

随着石头说一样,邱晨就从桌子上拿一样放石头面前,纸和笔都拿过来了,邱晨拿了笔纸上划过,看着了无痕迹白纸,邱晨又笑道:“吔,纸也有了,笔也有了,可怎么写不出字呢?”

石头小黑脸儿一下子红了,深深地垂下头,两只小手扭着,晃着小身子低低闷声道:“还要……墨!”

邱晨作恍然状:“喔,还要墨啊!”说着,邱晨将石头抱起来,让他坐自己左腿上,然后提笔蘸墨,面前白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字--石头!

说实话,邱晨字很一般,毕竟作为一个习惯了电脑打印机现代人,用笔写字机会都很少了,邱晨能拿起毛笔写字,还是因为小学语文老师要求每天都要交两张大字,这才不至于见不得人。但充其量也就是工整罢了,什么风骨、神韵啥都谈不上。

不过,邱晨觉得,一笔一划教教小孩子识字也将就吧!

她握住石头小手,教他伸了食指点着两个字,读道:“石--头!”

石头小脸儿刚刚羞红还没退下去,这会儿看到这两个字,小脸上又添了一层兴奋光芒,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手指指着两个字,也磕磕巴巴地跟着读:“石--头--”

读完,扭过小脸看着邱晨兴奋地道:“海棠姨,这是我名字--石头!”

邱晨一下子笑弯了眼,点点头道:“嗯嗯,是,石头好聪明。来,今天就学会这两个字,回去写给你爹娘看,好不好?”

石头兴奋小脸儿放光,像磕头虫一样用力地点着头,连连答应着。

邱晨就握着他小手,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两个字。接连写了四五遍,邱晨放开石头小手,微笑着鼓励他自己写。石头很兴奋地握着毛笔,写起了自己名字两个字。可惜,刚刚还乖乖听话毛笔,这会儿没了邱晨支撑,变得特别不听话起来。颤颤巍巍好不容易写完……邱晨很惊喜地发现,石头居然没有写错,把‘石头’两个字完整地写出来了--虽然写比例失调,横不平竖不直,但,这对于第一个拿起笔两岁小孩子来说,已经非常非常不错啦!

“真厉害!石头太厉害了,第一次写字就写对了!”邱晨很及时地竖起大拇指,给了石头一个有些夸张表扬。

村里孩子平日听到多就是训斥、喝骂,淘气些挨打都是常事,但像邱晨这么表扬却非常罕见,或者干脆没有。对于很少得到表扬孩子们来说,邱晨这句表扬让石头顿时觉得比吃了糖心里还甜,其他几个孩子也都露出了满脸羡慕和期望,恨不得此时受到表扬是自己。

石头小手有些颤巍巍地摸着差不多写满了字纸,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拿起来,看向邱晨。

邱晨想了想,问道:“石头是不是想拿给你爹娘看?”

石头用力地点点头,邱晨一下子笑了,摸摸石头头,“去吧!先去后院让你爹爹看看,再拿回家给你娘看!”

“嗳!”石头脆脆地答应着,两只小手捧着那张纸,匆匆跑了几步,又猛地停住脚,转回身来给邱晨躬了躬身,算是道谢了。

邱晨笑有些感慨,眼睛涩涩,扬扬手道:“去吧!”

石头这才捧着纸啪嗒啪嗒往后院跑去。邱晨看他跑磕磕绊绊,就连忙道:“跑慢些,别磕着!”

不过等她说完,石头小小身影已经绕过屋角不见了,也不知听没听到。

有了石头例子,栓子几个学习识字写字热情也空前高涨,见邱晨回过头来,纷纷挤到跟前来,争着让邱晨教他认字写字。

邱晨也没含糊,一声令下,几个孩子乱七八糟一阵,就各自跑去找来小凳,坐邱晨身边,学起识字写字来。

当天晚上,几个孩子无一例外地都受到了爹娘家人夸奖,一张张小脸儿兴奋地涨红着,一晚上都没褪去,只怕夜里做梦还给笑醒了呢!

自此之后,这几个孩子就不再总踅抹着怎么淘气,每天都自己记着点儿,到了时辰就都过来学习识字写字。有时候邱晨手里活儿没忙完,他们就自己乖乖地去寻了小板凳和自己一套纸笔,端端正正院中矮桌旁坐好等待。

兰英和青山家,几次向邱晨道谢,说邱晨有办法,把几个皮小子套上笼头了,一个个乖得不行,而且见了人也知道叫人行礼,眼瞅着懂规矩了。她们几个还主动提出给孩子拿纸笔钱,被邱晨拒绝了。

笔墨纸砚对于普通村民来说贵很,但现几套笔墨纸砚对邱晨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况且,孩子们用多也就是几张毛边纸,毛笔不过一人一支,墨则是几个孩子合用一个砚台,都是俊文俊书提前磨好了,放桌子中间,给一大群孩子用,也费不了多少。

这些孩子很节俭,也不知是不是跟林旭学,拿来练字纸都会用几次,第一次用淡墨,逐渐增加墨色浓淡,差不多每张纸都能用三遍,看邱晨很欣慰也有些心酸。

不过四五天工夫,几个孩子拿起毛笔来已经有模有样了,写出来字虽然还谈不上多好,但构架比例要比初几乎看不出字来时候已经好多了。少,横竖撇捺都凑到一起去了,渐渐能够看出字形状了。

这一天午后,邱晨又带着几个孩子院子里读书写字。邱晨教了几遍之后,孩子们就一个个嘟着嘴,非常认真地握着笔练起字来。

本来买给孩子们练字用毛边纸比较厚,但几次用淡墨写过之后,到后边几次都会变得皱缩了,孩子们一只小手用力压着纸张,一手握笔写字,看着就觉得吃力。她就开始琢磨着,找个什么东西来替代纸张,让孩子们练字用。

现代时候听说过专门用来练字练字纸,可以重复使用许多次。只不过,那个可想不可求,于是邱晨又从记忆深处,挖掘到一种练字用‘石板’,那个可以用毛笔沾了清水练字,虽然没办法与纸张练字完全等同,可总比孩子们这么费力地用皱缩不平纸张好得多。

只是,她大脑中关于‘石板’记忆太久远了,已经没有材质之类信息了,只印象中记得石板表面并不太光滑,而是有一种磨砂感觉,她不确定这个时代没有电动解石工具情况下,能不能把石板做成那种薄而平整石板。因为太厚重话,或许可以写字,但孩子们搬动起来就不方便了。

心里琢磨着,还是去采石场问一下,看能不能做出来吧。

琢磨完了写字工具,邱晨再看一个个认真读书写字孩子们,特别是俊言俊章,还有一直忙碌俊书俊文,邱晨那个请先生念头又冒了出来。

教教小孩子们识字也还罢了,虽说是繁体字,邱晨基本都能认识。但那些之乎者也还没标点文言文,邱晨自己有些地方都读不通,根本没办法给孩子们讲述。开始识字阶段影响还不大,但时间长了,势必会影响到孩子们学习进度和成绩。

心里胡乱琢磨着,邱晨又去后院转了一圈,看着众人忙碌而有序工作着,还有工夫说笑几声,倒也热闹和谐,她也就此转回了前院。

几张小矮桌上,俊言俊章阿福阿满仍旧认认真真地写着字,石头也有模有样地拿着一支毛笔费力地写着。皮栓子和山子不知怎么地跑去菜园栅栏边儿,蹲那里嘀嘀咕咕地研究着什么,二虎和结实正拿了自己写字互相比量着……这些,邱晨都不觉得意外,让她意外是灵芝小丫头,没有写字读书,也没有和小伙伴们玩耍,而是蹲东边墙根下,小小身子背对着邱晨这边,不知道做着什么?

难道是,那个皮小子把灵芝惹哭了?

邱晨心里疑惑着,轻手轻脚地朝着灵芝走过去。只不过,灵芝这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失了母亲,又缺了父爱原因,特别纤细敏感,管邱晨力地放轻了脚步,但离着小姑娘两三步时候,灵芝还是被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并邱晨反应过来之前,匆匆用脚把地上划写什么搓掉了。

一个四岁小孩子防备心如此重,大大出乎了邱晨意料,也直觉地让人不喜。

怔了怔,邱晨调整了一下自己情绪和表情,微笑着问道:“灵芝,你这是写字么?”

灵芝眨着一双湿漉漉带点儿怯怯眼睛看着邱晨,片刻之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邱晨暗暗呼了口气,心中给出了一个自己解释,想来小姑娘是怕自己写字不好被人笑话,才急匆匆把自己写字抹掉吧!

抬手抹了抹灵芝小辫儿,邱晨笑道:“海棠姨不是给你们发了纸,灵芝为什么要地上写呢?是不是纸用完了?”

灵芝小手背身后,睁着大眼睛摇摇头,晃动两只小辫子一阵猛晃,却并不说话。

邱晨也不勉强她,也不再追问,只摸了摸小丫头头顶,笑着道:“灵芝地上纸上写字都行,不过记得地上写过字之后,要洗洗手!”

灵芝点点头,把手里一截树枝扔掉,匆匆地跑去孩子们那边了。

邱晨看着小姑娘瘦骨伶仃背影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她心中一动,猛地转回了视线,盯着地上已经模糊了字迹……她想起来了,简便又可重复使用练字工具除了石板,还有一个--漆木板!

其实就是用一块长方形薄木板,表面刨光滑,然后刷上漆,木板漆面就变得油亮光滑了。拿毛笔沾了清水这样漆木板上练习写字,水迹干了或者擦去,就可以一遍遍地重复使用。

虽说,漆木板不能完全替代纸张,却可以让孩子们用来学习写字,字写熟了,再用纸笔练习笔画和毛笔运用,就可以省下不少纸张!

因灵芝小丫头让邱晨想起一个代替纸张练字工具,她也没注意地上已经模糊字迹,兴冲冲地去找池塘边找杨树勇和杨树猛了。经过一段时间了解,邱晨不断地发现着两个哥哥种种才能,简单木工活儿就是其中之一。制作漆木板不用太多技巧,找杨家哥俩就足够了。

一边往外走,一边还盘算着请先生事儿……先生不好找,要不就让林旭去问问徐先生,能不能让俊言俊章去就塾?俊文俊书也可以空出半天时间来,去学塾里跟着上课,剩下半天再回家帮忙即可。

当天晚上,杨家兄弟不负所望地制作出了简易练字工具--漆木板!邱晨也和林旭说了,关于俊文兄弟就塾事儿,嘱咐他明天去孰里时候,问问徐先生。

几个孩子兴冲冲地用毛笔漆木板上写写画画,可以无限制重复使用漆木板,使得孩子们去了节约用纸约束,可以任意地写、画,把几个孩子都兴奋地小脸儿放光。

邱晨也不像其他妇人那样,做针线,就沏了茶和两位哥哥轻声说着话。他们兄妹们说话内容很随意,说杨家铺子邻里百舍,说他们小时候童年趣事,说父母种种,这些日子,邱晨则会时不时地问一些杨家兄弟赶车外出时见闻,去过地方,各地人独特习俗趣事……这些闲聊中,邱晨渐渐了解了许多书上没寻找到问题答案。

譬如,杨家铺子所属清和县和刘家岙所属安平县,同属于安阳府,而安阳府又隶属于直隶省,位于直隶、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处。邱晨对应现代区域规划,她所地方大概河北省邯郸市。刘家岙后边大山,应该就是太行山脉。

渐渐地,地理位置邱晨脑海里清晰起来。

安平县距离北方边境并没有先前她想象那么远,也没有后来从洪展鹏嘴里听到‘三百里’那么近,到达戎人地盘少有八百里。只不过,由于边关交战不断,边境上一大片地域人烟稀少,距离安平县近边关重镇怀戎,离戎地还有百多里,距离安平县大概六百多里。

另外,邱晨也从杨树勇杨树猛口中得知,长途行商并不能像他们进城速度那么,一来是胭脂要比普通马匹速度得多,而来,载重之后,车子行进速度自然就慢了,一天能走八十里,就算很了。若是遇上大雨、大雪、大风等恶劣天气,就只能停一处等待,等恶劣天气过去,才能重启程上路。这样盘算下来,从清河镇出发去往怀戎镇,也得十天,加上到达之后交接,一个来回就差不多要耗时一个月!

如今是四月初,再过十天出发话,等返回来,怎么也得五月中了。还好,农历五月还不是太热,也没到雨季……

她和廖文清约定之后,一眨眼就过了半个月,时间不算长,却可以做许多事情。

杨家兄弟去县里买回来几十坛酒已经蒸馏完毕,做成酒精也分装蜡封完毕。疗伤药也做了足足六百坛出来,因为熟练度提高,人员调配分工合理,速度比第一批了不少。

蒸酒停下来后,闲下来玉香和成子补充进了炒制罗布麻这边。刘家岙周边罗布麻采少了,刘满银和林子两个哥哥却赶了车去了周围村里,开始做起收购罗布麻鲜叶生意。每天都能送三四百斤罗布麻鲜叶回来,让林家罗布麻茶产量,不但没降,反而提高了不少。

季节转换,已经从邱晨初醒时初春到盛春季节。一出屋门,就能看到草木葱翠,春花烂漫,一日暖似一日天气里,人们也终于彻底地摒弃了厚重棉衣夹袄,换上了轻薄明春衫。

第二日清晨,邱晨挽着头发走出屋门,就闻到一股子甜丝丝淡香馥郁到了鼻端,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

原先林家院子中几棵果树都陆续地开了花,后院杏花已经有了颓势,桃花却刚刚盛开,虽然只有一棵树,却仍旧开粉红粉白如锦似霞,绚烂而美丽着。

她没有急着做饭,而是首先去了菜园看看,她心心念着辣椒已经出了苗儿,如今已经有一寸多高了。初只有尖尖细细两片尖角状子叶,现已经长出了四片近菱形叶片,舒展着蓬勃着,寄托着邱晨满腔希望!

拎了半桶水,一只葫芦瓢,邱晨一点点耐心细致地浇了一遍菜园,又拔了一大掐菠菜出来,心里盘算着,韭菜割了第一茬毛细不堪苗儿后,这一次生发出来叶片厚实了不少,也粗壮了不少,过个五六天,就能割一茬韭菜吃了!

韭菜黄瓜两头香,这个时候韭菜可是好吃!

邱晨往屋里走时候,俊文俊书和林旭就起身洗漱过,和邱晨打声招呼,牵了三匹马儿出门遛马割草去了。俊言俊章也很起来,跑去后院喂香獐子,喂鸡。杨树勇兄弟起早,每天一大早都会去池塘边,与老何汇合,观察池塘水流,观察河水中是否有了鱼苗,还有藕种萌发--一集之前,种藕就种下去了。

手下麻利地做着早饭,邱晨脑子里却飞地盘算着。

眼瞅着回春堂商队启程日期一天天临近,她也筹备了一些。

定制了一辆带车厢马车,这段时日,每晚都会让林旭、俊文、俊书几个练习骑马,还缝制了几身换洗衣裳……

为了方便运输,后边六十坛酒蒸馏出来酒精,没再装小坛,而是仍旧装了二十斤大坛。整整十大坛子酒,加上坛子重量将近三百斤,一辆马车足够了。不过,大车需要车板首尾加装挡板,坛子装入车厢后,中间填充干茅草防震,每一只坛子再用麻绳固定,就很稳固了。

邱晨琢磨着,若不是只运送这一次,真该去定制铜质酒桶或者木酒桶,既轻便又不怕摔……唉,条件就这样了,先将就着吧!

一天忙忙活活就过去了,傍晚林旭从学校回来时,带了一个消息回来,徐长文辞了馆,明天,徐先生就离开刘家岙,也就意味着,刚刚复学一个多月林旭,即将失学了。

这个消息如此突然,邱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为什么?先生可说过原因?”

若是,徐长文是因为不满刘家才辞馆话,她不正好可以把徐先生挖过来作先生?

不过,林旭下一句话就打破了邱晨这个小念想:“先生单独和我说了,他蒙朋友推举,要去出仕了。”

“哦……出仕啊!”邱晨很失望地应着。

出仕就是做官,这个时代读书人十年寒窗为就是做官。‘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封妻荫子’,‘改换门庭’……就是读书人梦想与追求。与这个梦想追求相比,她根本拿不出什么去劫胡!

罢了,罢了!邱晨暗暗摇摇头。

徐长文是林旭先生,一直对林旭也多有关照,人家既然要离开了,不管是不是出仕,他们家总得表示一下,送点儿程仪过去才是。

琢磨了一下,邱晨回屋拿了二十两银子,一套文房四宝出来,交给林旭,让他给先生送去。

“你去问问先生,明日何时动身,可有车辆来接?没有话,我们家车刚做好了,你赶车去送送先生,也是应该。”

林旭躬身应了,包着包袱去了。

原来还想着再等等,忙过这些日子再考虑请先生办学事情,可如今徐长文突然辞馆一走,林旭面临失学……请先生办学事情,立刻就变得拖延不得了!

可现她连刘家岙人还没认全,外边人也就认识回春堂那几个,一时找先生事儿还真是毫无头绪。杨家兄弟往日赶车虽说接触人比较多,但多是普通百姓底层民众,恐怕也不知道哪位读书人品行、学问都好,又乐意来他们这个小村子里坐馆……

谢谢亲们鼓励,谢谢,粟粟先爬去睡觉,回来一一感谢,鞠躬……爬走!l3l4

第七十九章 满儿要上学

章节名:第七十九章满儿要上学

第七十九章满儿要上学

邱晨盘算着请先生,想了半天也没盘算出个头绪来,林家杨家从来没有读过书,亲戚朋友们中也扒拉不出一个读书人来。也只能先把这些搁一边,手脚地收拾晚饭。读书可以等,吃饭可是等不得。

转回来:“先生说没有车辆来接,很感谢咱们派车相送!”

“你可看过先生行李?多不多,用几辆车子合适?”邱晨问着,见林旭脸色羞惭,也就不再询问,转而笑道:“行了,没事儿,吃了饭,你带大哥再去先生那里看看,若是行李多,咱们就套两辆车。反正家里有车,也方便。”

吃着饭,邱晨问了声杨树勇,那辆刚刚定制回来车子,直接套车就能用。她想了想,去找了一张原来苫棚子油布,拿了一块松香,熬化了,把那车子推过来,打起火把照着,车厢里刷上一层松香,然后趁着松香冷却前把油布铺上。

杨树勇递过一把笤帚来,邱晨用笤帚稍稍用力地扫了几遍,油布就服服帖帖地黏合了车厢地板上。这样子,以后清理起车厢卫生来就方便多了。

邱晨又去拿来做好正方形青布棉坐垫,铺车厢里,放上两个同样是青色棉靠枕,又把青色窗帘、门帘挂好。

借着火把光,邱晨看了看几乎和原木色浑然一体油布地板,朴素又有点儿小文艺青色布艺装饰……嗯,还不错。心里盘算着,去县城时候,找找有没有篾行,让篾匠给可着车厢编一个竹席铺上。

就听到大门上铜环拍门响声,却没有呼唤声。若是邻里百舍,一般拍门同时都会大声吆喝了。这是谁?

邱晨看了看杨树勇兄弟,打了个眼色,俊文步去开了大门。

紧跟着,就听俊文叫了声:“徐先生!”

邱晨慢了一步,跟杨家兄弟和林旭身后,迎上去。

几人大门口问候了,将徐长文迎进来。天色完全黑了,也不好院子里站着,林旭和杨家兄弟就将徐长文迎进了西厢房。杨树勇陪着徐长文椅子上坐了,杨树猛就拿了张凳子坐下手。

俊言俊章很赶眼色地沏了茶端上来,林旭接过来斟了茶,递到各人面前。

杨树勇就问徐先生明日几日动身,需不需要再套辆马车装运行李之类,徐长文一一答了。接着,徐长文谢了林家送程仪,又说了林旭学业问题,“……原准备让林旭秋日参加县试,没想到突然接了同窗好友举荐……实是有负所托!”

徐长文说着,站起来朝杨家兄弟和站下手邱晨做了个圈揖,杨家兄弟连忙起身还礼。

邱晨也略福了福,道:“先生能够出仕,乃是喜事,我们只有替先生欢喜。至于二弟学业,也不敢耽误。但毕竟我们所知有限,还想听听先生意思……我家里如今孩子挺多,不知徐先生相熟读书人中,可有学问好人品好可请来作先生人选?”

徐长文似乎略有惊讶:“林娘子想自开一塾?”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原本想徐先生学问人品都信得过,让孩子们跟着徐先生读书呢,如今徐先生去赴朋友之约,这些孩子们也只能再寻个先生继续教导!”

徐长文微微蹙了眉头,沉默了片刻,暗暗叹了口气,终是开口道:“我倒是有个相熟,名唤潘佳卿。家住安平县城西潘家集,品学俱佳,一年前童生试第一名进了学,却因去岁秋季老父病逝,才没参加今年岁试,只能待三年孝期完满,才能再复课业。”

邱晨微微扬眉道:“那这位潘秀才既然要志科考,不是该家苦读么,能出来就馆么?”

徐长文点头道:“潘家家境清苦,加之去岁老父延医抓药,家中所有积蓄薄产也都当卖一空,之后潘家世伯去世,还是我们几位好友援手才得以顺利安葬,自老父过世,潘贤弟就每日去往县城摆摊写字,赚几文钱糊口,奉养娘亲……能够有个就馆之处,想来他是愿意。”

一听这个情况,邱晨不禁露出一抹喜色来。

能够想到摆摊卖字奉养老娘糊口度日,这位潘秀才想来也是个懂得变通之人。若真如徐先生所说那样,品学俱佳,林家孩子们读书事宜也就有了指望了。

“徐先生,不知你何时启程,可否与我去一趟县城,见一见那位潘秀才?”

徐长文这回倒没迟疑,爽地答应下来:“正好,明日送我回城,就去见一见佳卿……若是佳卿能来就馆,下即使到了怀戎,也可免去挂心林旭学业之事了!”

“怀戎?”邱晨隐约记得自己小册子上看到过这个地名,好像是北方边关附近。一听徐长文即将去往怀戎,邱晨下意识地惊讶了一声,其实并没有打探别人去向意思。

徐长文却因为邱晨惊讶露出一抹喜色,转回目光看着邱晨解释道:“我那同窗好友刚放了怀戎知县。因戎人侵边,原县衙建制俱已破坏。也因此处是大凶之地,吏部铨选无人应承,我那同窗好友耿直忠贞,却因为过于秉正反被同僚所不容……听闻怀戎之事,乃自请前往,并保举了徐某前往怀戎任县丞。也算是险中求一个进身之途吧!”

自古富贵险中求,这句话邱晨还是听过,可亲眼看到一个相熟人因为抱负不得伸展,就涉身险境,只为了求个进身之途……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不过毕竟她与徐先生仅仅只是林旭就塾那一点点关系,她也没理由阻止人家。

张了张嘴,邱晨还是微笑着送上祝福:“边关之地多有险难,我就祝徐先生平安顺遂,前程似锦!”

徐长文看着邱晨默然了片刻,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能说出来。略略说了几句之后,就起身告辞而去,邱晨让林旭打了灯笼相送。

确定了请先生,孩子们就都能上学读书了,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俱都喜形于色。

一边和邱晨商议着请先生开私塾事宜,一边回了北屋。

俊文俊书几个孩子也已经知道了要请先生开私塾事儿了,俱都是一脸喜色。

独独阿满嘟着小嘴儿,一脸不高兴,一见邱晨进来,立刻爬起来迈着小短腿儿就朝着邱晨扑过来,接着就把小苹果脸埋进邱晨怀里,做起了小鸵鸟。

邱晨诧异地拍着小丫头脊背,抬头看向几个目光亮亮孩子,就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俊言,不由失笑,这几个孩子朴实地根本不知道掩饰,一下子就把俊言给供出来了。

杨树勇满心欢喜,也没有注意到几个侄儿和儿子表情和小动作,乐呵呵地伸手把阿满从邱晨怀里挖出来,拍着小丫头柔声细语地哄道:“咱家阿满这是咋了?是不是哪个哥哥惹到咱家阿满了,阿满和大舅舅说,大舅打他给阿满出气!”

“大哥!”邱晨嗔怪地瞪了杨树猛一眼,笑嗔道,“哪有你这么惯孩子,啥事儿都没问呢,就护上了!”

“嘿嘿,咱们阿满乖着呢,我不护着阿满护着谁啊!”人家杨树勇根本对邱晨嗔怪不以为意,仍旧振振有辞道,“再说了,他们几个都多大了,当哥哥就应该让服着妹妹,看顾着妹妹,他们没看顾好阿满,还惹得阿满不高兴,难道不该打?!”

对这样,邱晨只能表示无语,只好转移目标,炕沿儿上坐了,不等她招呼,阿福就一脸惭愧蹭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偎着她胳膊道:“娘,阿满要上学……”

邱晨眨了眨眼睛,随即了然。

估计是刚才几个孩子听说要请先生开私塾,高兴着谈论着上学了,阿满向来颇为自己聪明为荣,而且,平日里不管是邱晨还是林旭教孩子们识字,都没有把阿满区别对待,这小丫头听到上学自然也会跟着高兴。而俊言还小,不知道委婉为何物,就说阿满是女孩不能上学,或者说阿满太小不能上学……于是,阿满小丫头被打击到了!

想明白了,邱晨先是好笑,随即难免又有些酸涩,看着窝杨树猛怀里仍旧不肯笑一个阿满,不由地就生出一种怜惜来。

生为女子本就不易,生活这个男尊女卑时代女子就不容易了。

男子可以上学读书考取功名,即使不读书科举,也可以去当学徒学手艺,做好了同样能够做掌柜,甚至做起自己买卖来,行商南北货通四海。脑力不行,也可以练一身好武艺,上山打猎下田摸鱼,甚至走武举路线,或者去到战场上厮杀几回,同样能够出人头地,甚至换回高位厚禄、封妻荫子。

但是,女孩儿家生这个时代,高门大户还好,至少衣食无忧,还可以由着自己性子学几样琴棋书画陶冶性情。生蓬门荜户女孩子,几乎会走路不多久,三四岁上就跟着上山挖菜,回家喂鸡,再大些,就要做饭、洗衣、挖菜喂猪喂鸡,家里孩子多,还要照顾弟妹……遇到家里困难,女孩子就是第一批被舍弃卖掉。即使,平平安安长大,没什么灾祸,女孩子唯一出路,似乎就是寻一个相对不错婆家,然后把过上好日子期盼都托付那个根本不认识,甚至见都没见过陌生男人身上!

暗暗地叹了口气,邱晨伸手把阿满从大哥怀里接过来,亲亲小丫头脸蛋儿,柔声道:“阿满是想跟着哥哥一起上学,对不对?”

阿满这回终于抬起了头,虽然仍旧嘟着小嘴儿,但一双大而黑亮眼睛里却闪动着希冀光,看着邱晨糯糯地问:“娘,四哥说,满是丫头,不上学!”

看着阿满小脸儿上满满委屈,邱晨心里软一塌糊涂,亲了亲阿满额头,笑道:“阿满是丫头不错,可阿满会不会读书?会不会认字?会不会写字?”

随着邱晨一声声询问,阿满小脸渐渐抬起来,眼睛里光彩也灿烂起来,小脑袋用力地点着:“嗯,嗯,阿满会,都会!”

邱晨笑着顶顶女儿脑门儿,道:“对啊,阿满会读书、会认字、会写字,到时候先生看了会很满意,怎么会不要这么聪明阿满上学呢?”

“阿满能上学?”阿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禁不住再一次确认。

邱晨毫不含糊地点头应承:“能!”

一定能,自家出钱办私塾,若是连女儿上学要求都达不到,私塾也干脆不用办了。或者说,那个先生连这么点儿通达都没有,她也不要用了。她还不信了,天底下还找不出一个肯教女儿读书先生来了。

红楼梦背景礼教够严苛了,可不也聘请了贾雨村教林黛玉读书么!

况且,就她了解,这个时代虽说仍旧是男尊女卑,但针对女性礼教教条并不像历史上明清两朝那般苛刻。寡妇鼓励再婚,女孩子也不要求必须圈家里……何况,封建礼教严苛对象也是高门大户家小姐,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吃饭比天大,女孩子和妇人们,不照样下田干活、上坡挖菜。

其实,邱晨也知道,不论是这个时代,还是中国历史古代,女孩子延请西席教学,仅仅自家姐妹或者兄弟都是被允许。可邱晨也知道,她要设立了私塾,就不会阻止村里孩子们来就馆读书。而她也知道,满儿希望上学校,也不仅仅只有她和几个哥哥,甚至就她一个人!

本来,邱晨对于第二天延请先生事情满怀信心,可发生了阿满这件事后,她却有些不敢确定了。

不过,她既然答应了阿满上学,就不会改变!姓潘若是不同意阿满上学,她宁可弃之不用,再寻找合适先生!

邱晨几句话把阿满小丫头哄得换了笑颜,搂着邱晨脖子,很谄媚地接连邱晨脸上亲了好几口,惹得杨树勇杨树猛旁边连连抱怨,说阿满小丫头偏心,只和娘亲,不跟舅舅亲。阿满就趴邱晨怀里咯咯咯咯地笑着,朝大舅二舅皱鼻子做鬼脸!

杨树猛就伸手刮刮阿满小鼻子,笑道:“小丫头这么舌口,以后谁敢要哇!”阿满皱皱小鼻子,哼了一声,把脸一扭,埋进自家娘亲怀里,不理二舅舅了。

邱晨拍着小丫头背,安抚着像只炸毛儿猫咪似闺女。就听杨树勇旁边笑道:“等咱满儿大了,招个上门女婿,守着你过,多少好!”

看着邱晨和杨家兄弟都如此宠溺阿满,俊文俊书大了,已经懂好歹了,只看着笑。

俊言俊章难免就有些不是滋味儿,阿福干脆蹭过来,伸手搂住了邱晨胳膊。邱晨就炕沿儿上坐下,一手抱着阿满坐自己腿上,一手搂了阿福,小哥哥这才略带羞涩地笑了。

“哥哥,阿满能上学!”阿满喜笑颜开地拍着胖胖小手儿朝阿福显摆。

阿福咧嘴笑灿烂,点点头道:“嗯,哥哥带阿满上学!”

邱晨亲亲阿福,心中感叹,这俩孩子性格倒好像是弄反了,阿福羞涩温柔安静,阿满活泼跳脱爱说爱笑,眼瞅着,还有点儿小泼辣……不过,阿福小小年纪就很有担当这一点,却让邱晨很是满意。

男人有了担当,才会努力拼搏奋发图强,才会树立威信一呼百应,才会被人信任受人重用……

男人有了担当,才能是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

男人可以不强壮,可以不霸气,可以不富有不权势,但绝对不能没有担当!

俊言嘟嘟嘴,有些不乐意地小声道:“阿满是丫头,丫头哪有上学?姑姑就哄阿满吧。”

小子声音虽小,可邱晨离得却近,就听得很清楚。邱晨听到了,阿满自然也听到了。

小丫头立刻就红了眼圈儿,猛地站起来,迈着小短腿就朝着俊言冲过去,小脸儿紧紧绷着,也不吭声,挥起小巴掌就打俊言头上!

“唉哟,你咋打我,我是你四哥……唉哟,满儿,我是你四哥……姑,满儿打人啦……”俊言唉哟连声,连连声明自己身份,却根本不管用。满儿小丫头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一股子悍劲儿发出来,哪里肯住手,小巴掌拍打身上倒是不怎么疼,可当着一家人面儿被一个小丫头打了,俊言还是觉得很丢脸。好,他还知道自己是哥哥不能还手,又怕阿满不管不顾地摔下炕,是以用两只胳膊护住头脸同时,还怕摔到阿满不敢使劲儿躲……

小丫头这股子彪悍劲儿,把邱晨、杨家兄弟和俊文俊书都惊住了,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俊言呼救,邱晨才猛地醒过神来,忙放下阿福,跳过去一把抱住阿满,这才总算是把俊言解救出来!

“你这丫头,还了不得了,居然打起哥哥来啦?……”邱晨将阿满抱回来,自然要教育几句。

可没想到,她这教育还没开篇儿呢,阿满叫了声娘,一头扎进邱晨怀里,搂着邱晨脖子呜呜地哭起来!

小丫头这一哭,邱晨就傻眼了。

有些无良大舅二舅正要笑话几句呢,被小丫头一哭也愣住了,另外几个皮小子一看这阵势,也只能面面相觑。苦就是俊言了,挨了一顿打不说,阿满这一哭,他简直觉得自己被呕死了。

明明挨打是他好不好?咋打人还先委屈地哭起来啦!搞得好像是他欺负了小丫头一样……他才是委屈那个好吧?!

见俊言苦着脸,一副要哭不哭模样,俊文一巴掌拍这小子屁股上,笑着嗔道:“你还苦着脸干啥?看满儿被你委屈,你都多大了,还不知道让服着妹妹……还不去和满儿陪个礼,哄哄她别哭了!”

俊言摸着被打麻麻屁股,扭着身子看着俊文,可怜巴巴地喊:“大哥……”

俊文一冷脸,呵斥道:“还不去!”

俊言又扭头去看俊书:“二哥……”

俊书倒是笑模样儿,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道:“成啦,你是哥哥,不说护着妹妹,还把她气哭了,你也别委屈了……你还说满儿不能上学,人家满儿认得字比你还多呢,背诗也比你多……”

俊言原本想撒个娇讨个可怜,可没想到大哥二哥一个两个每一个替他说话,委屈咧着嘴嘟哝:“还说我,你们不也是哥哥……”

“嘟囔啥呢?!”俊文听到抬手又要送巴掌过来,俊言一哆嗦,连忙一出溜,躲开俊文巴掌。

皮小子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看坐安安稳稳看热闹爹爹和二叔,脸色苦了一分。再抬头看还趴邱晨怀里哭得嚎啕满儿,嘟嘟哝哝,“难怪大龙总说小丫头麻烦,动不动哭哭啼啼……多大事儿啊,哭起来没个完……”

邱晨眉头微微一跳,不着痕迹地垂下了眼睛,附满儿小耳朵旁,悄声道:“满儿,你哭没用啊,你要让让那些看不起小丫头看看,你比他们认字认得多,比他们背诗背好,写字、讲故事也比他们好……让他们服服!”

满儿小丫头显然是听懂了娘亲话,心下也觉得娘亲注意好,哭只能让俊言被人训一顿,可娘亲说,认字、读书、写字好了,才能让那些人都服气!再不敢说什么小姑娘不能上学!哼!

心里转着小心思,满儿哭声渐渐弱了下来。

俊言大哥二哥那里没讨得援助,后有些不情愿地看向平时总一起玩俊章。俊章虽比他大一岁,但平时俊言一直不服气,也从不叫俊章哥哥,这会儿被孤立了,就想着这个也是哥哥来着,张了张嘴,小小声地唤了声:“三哥……”

俊章笑笑,拍拍俊言肩膀:“咱们当哥哥,就该哄着妹妹,走,我和你一起去跟满儿说。”

说着,又凑到俊言耳朵边儿小声道:“满儿喜欢柳条儿草帽了,你就说明儿给她编个漂亮柳条儿帽子,还带花儿那种,满儿一高兴就没事儿了!”

一听这话,俊言登时觉得心里一松,可不是,他咋忘了满儿喜欢柳条儿帽子了,今儿盯着大龙妹妹玉凤柳条儿帽子看了好半天呢!反正他和俊章都是爬树好手,去村西大柳树上扯些柳条子轻松一弄就成……山坡上野花这会儿都开了,也有是。明天跟着大哥二哥去山坡上割草,捎带着就弄了。嗯,到时候,自己也弄一个戴着,又神气又凉!

小孩子本就没那么多束缚,都是想哭哭想笑笑,一想到好玩儿事儿,还没哄满儿呢,俊言自己个儿先欢喜起来。心思转了,也就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委屈了,再说平时俊言也挺会当哥哥,哄满儿也得心应手很,也不苦着脸了,笑呵呵地凑到邱晨和满儿母女身边,先对邱晨叫了声:“小姑!”

见邱晨对他笑了笑,心里后一丝担忧也没了,笑嘻嘻地凑到满儿耳边,小声道:“满儿妹妹不哭了……那啥,满儿是不是稀罕玉凤那个柳条儿帽子?满儿不哭了,明天三哥四哥就去给满儿做,咱还编上好看花儿,比玉凤那个还好看老多老多……”

满儿刚刚被邱晨那么一说就想过来了,只不过哭太狠了,一下子停不下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面对家里其他人,就伏娘亲怀里抽噎着,这会儿听到俊言说柳条儿帽子,抽噎声顿了顿,很想抬起头来问问啥样带花儿帽子,可心里还惦记着俊言刚刚说那些话呐,就又往邱晨怀里拱了拱,扭了扭小身子,把后脑勺儿朝着俊言,以表达自己气儿还没消呢!

俊言挠挠头,知道满儿是还生气呢,可真让他给满儿道歉,却又有些拉不下脸,毕竟他也是哥哥啊,哪能随便给这么个小丫头道歉呢!

旁边俊章见他无措,就绕过邱晨,转到另一边,抬起小手摸摸满儿小辫儿,满声细语地道:“满儿不哭了,你四哥知道自己错了……其实,你四哥也很疼满儿,这不,刚刚还和我商量,明天去山坡上找好看花儿,给满儿编草帽呐!”

满儿这会儿一听去山坡上采花儿,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抬起小脸来,道:“满也去,摘花!”

俊章朝着俊言笑笑,抬手替满儿擦擦眼角泪水,连连点头道:“好,好,到时候我和你四哥背着满儿!”

俊言也连忙凑过来,手口袋里摸了摸,扯出一块皱巴巴帕子来,给满儿擦擦脸上糊泪水鼻涕,又粗手笨脚地把满儿拱乱头发顺了顺,眉飞色舞道:“这会儿山上有是好玩儿,满儿,到时候四哥给你找小蒙虫儿,还有地蜘蛛……对了,对了,今儿我瞅见榆钱儿也长出来了,赶明儿,我给满儿够榆钱儿吃!”

看着俊言一脸笑容地哄着满儿,邱晨看看杨树勇杨树猛,兄妹仨都无声地笑了。俊文俊书也都嗤嗤地笑着,就不再关注几个哭哭笑笑,这会儿又玩到一起弟弟妹妹们,转而,听邱晨和杨树猛商量起第二天种种安排来。

“哦,对了,明儿大哥记得提点着我些,既然要上学,得给孩子们做些写字桌椅……就去看看满仓那儿忙不,他有空就把这活儿教给他吧!”邱晨盘算着。

虽说看满囤一家面子上照顾满仓生意,但邱晨对兰英那个小叔子是真不以为然。

撇下襁褓中女儿一出去两年多,连个信儿也不给家里来也就罢了,这都回到县城开了铺子了,却不知道回家来看看……真是瞎了满囤一家,特别是满囤娘之前那么心心念地挂念了!

想到做课桌,邱晨就想起现代孩子们可调高低课桌来,不过,那个她也只是听说,见都没见过,也学不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把课桌尺寸分几个档次,小孩子用小桌子小椅子,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换到高些桌椅上,那样,桌椅不变,孩子却可以根据身高选用合适舒服桌椅,不至于出现小孩子够不着桌面,大孩子却要弓着背情况。

为了确定课桌档次,邱晨发好面,就洗了手,把几个孩子排排队,俊文一档,俊书一档,俊言俊章一档,福儿……和满儿一档。

满儿实太小了,以后也不能接受这么小年龄学生,干脆也就不单独做一个档次,到时候给满儿弄个高些椅子就好了。

一个个孩子被邱晨揪到方桌跟前,量椅子高度,桌子高度……这期间,邱晨还闹了个小笑话。

邱晨印象中,孩子写字是微微低着头,所以,她初量桌子尺寸都是稍矮,可俊书说了一句写字要挺直腰板儿,邱晨顿时恍然,自己又不自觉地按照潜意识印象行事了,却忘了这会儿书写都是用毛笔,讲究就是腰板挺直,坐姿挺拔,桌子矮了自然不合适,于是,不得不重量了一边尺寸,才后把四档桌椅尺寸确定下来。准备福儿用尺寸做四张,给福儿满儿用。私塾开起来,山子、栓子估计也得来就塾。俊言俊章这个年龄,村里人送孩子就塾一般都是这个年龄,估计会用多,邱晨就决定做八张。俊书这个年龄也做八张,现用不到,以后也能用到。而俊文这个年龄孩子,就很少继续读书了,所以不用太多,邱晨只准备做四张,其中两张还是准备放到哥几个和林旭房间里,方便孩子们回房后读书写字用。

孩子们被按着量尺寸,一个个又是欢喜又有些小小羞涩,大孩子小孩子无一例外都是眼睛亮亮,脸颊红红模样,让看着他们邱晨和杨树猛也都忍不住地欢喜。

折腾完了,杨树猛带着四个小子去洗漱睡觉,邱晨也给福儿满儿洗干净了,塞进被窝,讲故事哄两个孩子睡着,邱晨坐热乎乎炕上,手里拿一本书却根本没有看进去。

明日去县城请动潘佳卿话,做私塾房子却还没有着落。

原本邱晨准备秋后翻盖正屋,加盖二进院子,砖瓦石料木料都定好了,可如今看来,是等不到秋后了……

不,不行!再过多十几天,回春堂商队就要出发去边关军营送药了,这十多天里,肯定没办法安排人盖房子……半个月后,就是五月半,那可就临近夏收了。到时候村子里百姓抢收夏粮,根本找不到人工盖房子!

吔,既然是准备让村里孩子都能上学堂,她也不必非得自家来办啊!她还真是又钻了牛角尖儿了!

心中大致有了个铺排,邱晨也就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早地吃了早饭,杨树勇套了那辆车,邱晨穿了一身淡月色衫子,系了条青色细棉布衣裙,林旭则穿了一件月青色细棉布直缀,收拾妥当,准备上车去接了徐长文出发进城。

阿福阿满之前没有听到消息,这会儿见娘亲和二叔都上车准备出门,就不干了,特别是阿满小丫头,像只八爪鱼似扒邱晨身上扯不下来,俊言俊章说带她去摘花采榆钱都不好使了,小丫头就是扒着自家娘亲不放手,非得要跟了去见见先生!

眼看着日头升了起来,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邱晨又不忍苛责小家伙,再回头,就见俊言俊章也是一脸期盼地望着她,却不好像阿满这样耍赖皮,邱晨咬咬牙,招呼俊文另套了一辆车,把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一起带上。

俊言俊章自从来到姑姑家,还没进过城,一听连他们也能跟上,立时欢喜地蹦起了高儿。

杨树勇一个小子拍了一巴掌,笑着斥道:“还不去洗洗脸换身干净衣服?让先生看到你们这个惫懒样儿,还不气得不肯来了!”

俊言俊章也不恼,揉着打疼屁股,嘿嘿笑着,飞跑进西厢,眨眼就洗了脸换了一身做衣裳出来。邱晨看着哥俩还滴着水鬓角,好笑地摇摇头,把阿满放下,挥手叫过俩小子,给他们梳了头。俊文也套了车过来,邱晨嘱咐了二哥几句,就带着孩子们上车,出发。

徐长文行李不多,只有两只箱子一个包袱。看杨树勇和几个孩子抬箱子吃力劲儿,邱晨猜测着,估计这俩箱子里都是书了!

因为套了两辆车,邱晨自然让着徐长文坐那辆箱车,徐长文推辞不得,看着阿福阿满两个小孩子,就笑着招呼林旭带了俩小与他同乘。

阿满倚邱晨怀里懵懵懂懂地看着长身玉立徐先生,有些怯怯。邱晨就凑到她小耳朵边儿低声道:“满儿,这位可是你二叔先生哦,你要是想上学,就得让这位先生知道你会读书会背诗才行哦!”

本来有些认生小丫头眼睛里猛地爆出一团光芒,眼睛亮闪闪地看了看邱晨,看到娘亲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小丫头似乎做了个深呼吸,从娘亲怀里出溜到地上,自己有模有样地整了整皱起来衣服,一步步走到徐长文面前,两手放胸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福礼……若忽略小丫头亮晶晶眼睛话,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徐长文含笑看着小丫头,和声道:“你是不是满儿?”

阿满脸上微微拘谨随着刚刚开口散了去,大眼睛黑亮黑亮地,闪闪地望着徐长文,道:“是,小名满儿,大名阿满!”

徐长文怔了一下,和杨树勇同时笑起来。

邱晨也笑道:“时辰不早了,请先生登车吧!”

徐长文伸手抱了阿满,笑着向邱晨点点头,踩着凳子上了马车,邱晨也上了后边马车。杨树勇和俊文父子挥动马鞭,马蹄踏踏,出发了。

从刘家岙出发时候已经是卯时两刻,相当于现代六点钟左右,进了农历四月,白昼明显延长了,卯时二刻天色已经大亮。

这辆马车没有装车棚,光秃秃车板中邱晨放了几只矮凳,她是坐矮凳上,俊言俊文却早跑到车辕,挨着俊文坐去了。车辕一般是车把式坐地方,有些像现代汽车驾驶座副驾驶,男孩子么,心里都有个驾驶梦,深一步说,就是都有股子驾驭渴望!

哥俩兴奋地很,一边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还不忘不时地响亮地吆喝着马匹,那神气活现劲儿,活像是成了只会千军万马将军。

清晨有些风,邱晨坐无遮无拦车厢里,鬓边散发不时就被风吹乱,撩了几次,她索性从口袋里摸出自己蓝色细棉布帕子来,临时做了发带用,把乱发固定住。

摇摇晃晃地过了一个半时辰,太阳升起三竿时候,两辆马车也终于想跟着进了县城。

徐长文家就住东城门内,马车一到了城门口,一名五十多岁老苍头就迎了上来接着,一脸欢喜地叫:“公子!”

徐长文下了马车,伸手扶住要施礼老苍头:“安叔,莫要多礼。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先把行囊送回去,我处置完事务即可回去。”

老苍头答应着,就要去马车上搬徐先生行李。

杨树勇笑道:“先生,不若我们兄妹跟先生走一趟,让俊文赶车把这位大叔和先生行李送回去?”

徐长文自然没有异议,林旭奉弟子礼,自然要和俊文一起去。于是,一行人分成两路,俊文林旭去徐家送行李,徐长文就从车上下来,准备带邱晨和林旭几个去见潘佳卿。

阿满路上被摇晃地睡了一觉,被从车上抱下来,还有些懵懵懂懂地,一抬眼看到自家娘亲,睁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家娘亲看了好一会儿,才糯糯地道:“娘亲好看!”

邱晨笑笑捏捏阿满小鼻子道:“你个小东西,做着梦吃蜂蜜了,一醒来小嘴儿就这么甜?”

阿满嘻嘻笑着往邱晨怀里躲了躲,然后攀着邱晨肩膀爬起来,踩着邱晨腿,伸着小手去抹邱晨头上手帕:“娘,头发帕子……好看!”

邱晨这才恍然,感情她随手拿来包头发帕子让小丫头感到奇了。正要再逗逗小丫头,就听得旁边徐先生清朗声音不大不小地传了过来:“小姑娘年纪虽幼,眼力倒是极好!”

邱晨愣怔了一下,一贯优雅矜持徐先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杨树勇倒是笑呵呵地接过了话头:“徐先生眼光才是真得好,不瞒徐先生说,我这小外甥闺女灵性着呢,识字读书比几个大都强,如今已经能认识几十个字了,而且背诗、讲故事都特别好,有时候,还教邻舍家几个大孩子……”

说起小外甥闺女来,杨树勇颇有些与有荣焉模样,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就没个完。

邱晨听他说得有些夸张失真,不由笑着拦挡:“大哥,瞧你说得,都把你宝贝外甥闺女夸成一朵花儿了……哪有这样,你这么自卖自夸,也不怕人家徐先生笑话!”

徐长文微笑着摇摇头,杨树勇也根本不赞同:“笑话啥,我就是实话实说,徐先生若是不信,可以考考满儿嘛!”

徐长文闻言倒是眼睛一亮,对邱晨微笑道:“杨二哥这话倒是提点了下,若是这小姑娘确如杨二哥所说那般聪慧灵透,到了之后直接让潘贤弟看看,这般灵慧聪颖孩子,何愁潘贤弟不答应就馆呐!”

听这话,怎么于昨天那番话有些差别啊……貌似,徐长文自己也不敢肯定潘佳卿会不会答应来林家就馆教学啊!

心里嘀咕着,邱晨连上倒是露出一层欢喜道:“这孩子不过是跟着二弟和我认了几个字,哪有大哥说那么聪慧彷如紫微星下凡似……不过,这一路走过去,倒还有些时间,若是徐先生不嫌弃,就请指点孩子一二,到时候也让孩子知道怎么答对。”

徐长文倒是很干脆地点头应下来,没有丝毫勉强和含糊。

邱晨就把阿满放地上,让她面对着徐长文站着,并笑着教阿满道:“阿满,徐先生要考考你……见了先生,应该怎样呢?”

阿满扭着头看了看邱晨,转回头去,依靠着邱晨扶持也不怕跌倒,双手抱胸前屈膝躬身行了个福礼:“先生好。请先生出题!”

徐先生被小丫头标准礼仪惊讶了一下,随即展开一个宽和笑容,点点头道:“好,福儿,且听好……”

徐长文本就确有才华,又做了两年私塾先生,对于幼儿考察题目自然是信手拈来。没办法写字,却也难不到徐长文,就见他随手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随手翻到一页,指着让满儿认。初,徐长文指点都是‘山、人、木’之类结构简单字,连指了五六个,满儿都回答非常,毫不迟疑,显见是认熟了。于是点点头,又选了‘林、江、河’等稍复杂字来考校,这一次连续指了七八个,福儿也都答上来了。徐长文笑容深了几许,点头赞了一声,就把手中书收了起来,转而开始考校诗词。这一回,他没有提问,而是让满儿自己背诵熟悉诗篇。

这个比认字还要熟,满儿也不打怵,依着邱晨膝盖,小手往身后一背,小嘴儿嘚吧嘚吧地,小嗓子脆脆,一首首朗朗上口诗词是张口就来。

满儿一口气背了四首,徐长文点点头,止住还要继续背诵满儿,笑着问道:“刚刚听你背诵‘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就是春风,摸不着看不到,怎么会像剪刀呢?”

这个问题就有些深了,不过满儿却没有轻易放弃,皱着小眉头歪着脑袋一脸苦思状。

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怎么回答来,不由将目光转向身旁哥哥阿福。

虽然刚才是徐先生考问阿满,阿福却也皱着眉头听得认真,小嘴里还无声地嘟哝着,似乎是跟着回答一样。此时,见妹妹将求助目光转向他,小胸脯一挺,倒是有模有样地向徐长文抱拳躬身施了个礼,朗声道:“先生,‘二月春风似剪刀’这一句,是关联着上一句‘要问细叶谁裁出’,有问有答……这里‘裁出’‘剪刀’,用都是……比喻手法。”

教这首诗时候,邱晨是看到坡下几棵垂柳生发了芽一时起意,当时一边教福儿满儿这首诗,还一句句地讲解过,虽说邱晨标准理科生底子,讲起来没有多精辟,但这首诗本就浅显,两个孩子结合实景倒也弄明白了诗句含义。这会儿,福儿哥哥一说,满儿也把当时娘亲教他们这首诗时说话回忆起来了。

跟着点头道:“对,是这样!不能听一句,前一句,问细叶谁裁出,才有,春风像剪刀。”

满儿平时太长句子还说不利索,这会儿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回答,就有些勉强,语速很慢,一句一句地往外蹦,但连贯起来,却让徐长文真心相信了杨树勇那些夸赞话并未作伪,这个还不足两周岁小丫头,果真是极难得灵慧聪颖。

“不错,不错,着实不错了!满儿不错,福儿也好,林娘子倒是教出了一双好儿女啊!”连连赞叹同时,徐长文心里又不免有些惋惜,可惜了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孩子,读书有成不话下,定是定国安邦栋梁之才啊,说不定就能成就一代宰相之材啊!可惜了!

小丫头平日里得到夸奖多了,这会儿徐先生夸奖虽然仍旧高兴,却很难得地没有得意忘形,仍旧向徐先生做了个不太标准福礼,谦虚道谢:“多谢先生……点!”‘指点’记不清了,小丫头给吞了一个字,却也很难得了。

徐长文又是一阵暗暗叹息,眼睛却看着满儿小丫头亮亮,连连笑着点头道:“有如此聪慧学生,连下都有心留下来了,何愁潘贤弟不应承!”

阿福也躬身向徐先生施礼致谢。

邱晨抬手摸摸福儿,又拨拨满儿小辫儿,笑着将她抱起来:“你这丫头,哥哥说了你才想起来哦?”

“娘……”小丫头害羞了,不依地撒着娇,窝到娘亲怀里去了。

邱晨笑着看向徐长文:“先生,咱们且行且问吧?”

徐长文点点头,牵了阿福小手,抬手让让邱晨,一行人安步当车,沿着大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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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章节数目弄错了,已经改正,谢谢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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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潘佳卿、定下了

章节名:第八十章潘佳卿、定下了

第八十章潘佳卿、定下了

邱晨边走边道:“不知我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去请,那位潘先生会否觉得简慢?”

徐长文将阿福送上马车,又俯身把满儿抱了过来,不过,没撒手直接抱怀里,摇摇头道:“无妨,潘贤弟性情洒脱豁达,只要看到满儿这么聪慧孩子,别说有人相请,就是没人请,只怕也会赶着要收为弟子呐!”

听他这么一说,邱晨才略略放了心。

之所以今儿特别带了阿满进城,之所以询问妇人孩子是否会被轻视,邱晨就是想了解那位潘先生是不是拘泥陈规陋俗,是不是对妇人有轻视偏见。虽然跟了徐长文来请人,但邱晨心里早就打定了注意,若是那位不答应收满儿这个学生,她也省多费口舌,直接再寻摸合适先生去。

接下来,徐长文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拉着满儿福儿不撒手了,一会儿指点着路边院子里一枝桃花,给兄妹俩讲‘竹外桃花三两枝’,一会儿又指着路旁店铺幌子教福儿满儿认字,满儿听得也很是入迷,一条街走下来,福儿满儿已经一口一个先生,与徐长文颇为熟稔了。

那被徐长文成为安叔老苍头跟着俊文林旭车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自家公子,看着自家清冷端方公子,居然破天荒地抱了一个小丫头怀里,还与那年轻妇人说笑彦彦地,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总觉得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了人。他下死力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竟见自家公子很自然地抱了孩子,与那妇人并肩同行进了城门,登时觉得心里打起鼓来。

只不过,不管他心里怎么揣测,却不敢跑上去质问自家公子,一回头见俊文正拿了鞭子招呼他:“大叔,咱们也走吧!送下你,我们还得趁早赶回去呢!”

安叔一听这话,倒也没异议,笑呵呵地点头应承了,由着林旭和俊文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就着车辕与俊文并坐了,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俊文聊起来。先是问姓氏名谁,家住何方,慢慢地就问题深入了进去。俊文是个实诚孩子,也没有想到这老苍头怀了别样心思,也没加隐瞒,很安叔就从他嘴里得知了,刚刚和自家公子神态颇为随意亲密年轻妇人竟是个丈夫刚刚死边关寡妇……再一联想刚刚自家公子那举止形态,安叔就把自己心中猜测给坐实了。

不说,安叔什么心肠,再说邱晨随着徐长文一路步行进了城,倒也不需绕路,顺着当间大街一路走了下去,走到第二个路口时候,果然就看到一间茶楼下边街角边摆着个卖字小摊子。

小摊子极简陋,就临街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茶楼山墙上钉了一条细绳,绳上悬挂着几张大小不等字儿。摊子摆这儿,却没看到人。

邱晨一眼扫过去,就见多为恣意纵横行草,果然是如游龙飞凤,笔力遒劲;另外也有几幅小片楷书,邱晨细一瞩目,知道是抄写佛经。想来是供一些笃信佛教之人买回去供奉吟诵之用。

从这几篇字幅上就能看出这位潘佳卿果如徐先生所说,性子洒脱从容,懂得变通,并非那种死读书读死书书呆腐儒,倒让邱晨暗暗点头,又放心了不少。

徐长文摊子前站定,不紧不慢地伸手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来,扫了一眼后,对邱晨扬了扬,笑道:“走,我们去找他!”

邱晨借着徐长文手扫了一眼纸上字,不由失笑。纸上居然写着一段三句半--‘暖日升高空,饥饿腹轰隆,若来买字者,稍等!’

别说,还挺合辙押韵!

徐长文神态淡定,抱着阿满信步绕过街口,拐进相邻小街。这条街道两旁房屋仍旧整齐,只是街面窄了许多。徐长文沿着窄街走了没多远,一个不太起眼小门面前停住了脚步,回头对邱晨笑笑,指着那门首悬挂一个‘麺’字布幌子,道:“就是这里了。佳卿曾说过多次,说此处宽面,面弹汤清是可口。”

邱晨笑笑,心中暗道,再面弹汤清也只是面条罢了,那位潘先生之所以钟情此处,只怕还是因为面条价格便宜吧!

随着徐长文走进小面馆儿,映入眼帘就是紧靠店门一口大锅,锅里清澈汤汁翻滚着,旁边一名四十多岁汉子正从案板上抓起一捧面条,下进锅里。一边搅合着,一边抬头招呼:“几位客官,请进请进,请问客官们吃什么面啊?”

“我们不……”徐文长下意识地拒绝,却被邱晨截住了话头,笑着道:“徐先生,不如我们也来尝尝这面弹汤清好面?”

徐长文怔了怔,随即也笑了,点点头不再多言,径直绕过那煮面锅灶,走进铺子里面去了。

邱晨瞥见他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单独坐年轻男子,心知那必是潘佳卿了,也就和那煮面老者要了几碗酱肉面,又要了仅有两个品种小菜,然后也跟着徐长文走过去。

今日,邱晨穿了一身二魁家刚刚做好一件月牙白交领衫子,为了出门,穿了一条藏青色长裙,都是细棉布。邱晨一再要求下,二魁家做衣服不再赶时间,却做工上下了功夫,邱晨今日穿裙衫,衫子衣领和袖口处都刺绣了青色缠枝花纹,裙摆处也绣了几枝小小花样,不张扬,却素雅精致。

含着微微笑走了过去,潘佳卿目光一扫就转了开来,徐长文立刻站起来替双方介绍。潘佳卿和杨树勇见了礼。

听到介绍到自己,邱晨微微福了一下,潘佳卿赶紧作揖回礼。

不用邱晨说话,徐长文先是请她坐下,然后就道:“林娘子就是我刚刚向你提及主家,是怜贫惜弱,友睦邻里,而且知书识礼,还给几个孩子都启了蒙……”

徐长文说到这里,潘佳卿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相信,甚至嘲讽之色,道:“徐兄这话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啊?”

徐长文看了一眼邱晨,也不回答潘佳卿问话,只抱了抱阿满,笑道:“满儿,给这位潘先生背一首‘钱塘湖春行’!”

阿满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乖乖地从徐长文膝盖上滑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潘佳卿身前,有模有样地福了福,然后背着小手,朗声道:“《钱塘江春行》,唐,白居易。孤山寺北贾亭西……浅草才能没马蹄……白沙堤。”

阿满又向潘佳卿福了福,道:“请,潘先生……指正!”

一首八句七言,背抑扬顿挫,一字不漏,背完之后,已经让潘佳卿有些不可思议了,再见小小孩子如此乖巧有礼,那满心惊讶慢慢地就生出一种由衷喜欢来,不由自主地就笑了,温和道:“你这首诗学了多久了?”

阿满扭头看了看徐长文,又回头对潘佳卿道:“刚刚,先生教!”

阿福这小丫头有个奇特之处,背诗时候声音清脆,也不打磕巴,可一到平时说话,就没有办法说太长句子。这会儿一句话就给断成了两半儿。

潘佳卿听到这个回答,惊讶之色浓,不由抬头看向徐长文道:“当真?”

徐长文笑得意:“这么点儿孩子难道还会说谎不成?当然是真!”

笑了笑,徐长文又道:“之前我初闻之时也有些不敢置信,就考校了一番,不但能背诵数首诗,而且有些诗词语句之意也真是懂得呢!”

“哦,这倒要听听。”潘佳卿从初不相信怀疑,到惊讶,再到此时,已是真正对这个小小看起来只有一两岁小丫头关注起来。“满儿是吧,你告诉我,浅草何解?”

满儿有些懵懂地眨眨眼,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家娘亲。

邱晨微笑道:“潘先生是问你,诗句中浅草什么意思。”

满儿这回听明白了,点点小脑袋,转回头去对潘佳卿道:“浅,本来是,说水少,不深。诗中,是矮,小意思。浅草,就是草,刚长出来,很小,很矮……嗯,刚刚盖住,马蹄儿。唔,这么高!”

满儿一边说着,一边还只怕潘佳卿不懂样子,用两只胖乎乎小手比量了一下。嗯,她们家胭脂马蹄儿就这么高,没错!

小丫头说有些断断续续,可意思表达却非常清楚,当真是理解了诗句意思。

潘佳卿脸上表情有惊讶,有欢喜,还有些……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东西,他先转脸看了徐长文一眼,随即目光转向仍旧淡淡微笑林娘子,这才抬手摸着阿满小丫头头顶,赞道:“不错,实是不错……以后,跟着我学读书作诗行不?”

小丫头却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歪着头看着潘佳卿,问道:“你比先生,厉害吗?”小丫头虽然只跟着徐长文学了一路,却已经对这位徐先生佩服五体投地,自动自发地去掉了‘徐先生’姓氏,直接称呼徐长文为先生。这会儿,一听潘佳卿要做她先生,心里难免有些排斥,童言无忌地就直接质问了起来。

三个大人同时一愣,倒是潘佳卿第一个回过神笑出声来。

徐长文爱怜地将小丫头抱进怀里,摸着小丫头羊角辫儿,道:“这位潘先生学问是极好,满儿跟着潘先生好好学……”

满儿不等徐长文说完,就搂着徐长文脖子道:“先生不能教满儿么?满儿喜欢先生……”

小小软软小包子,软软糯糯地祈求,差点儿让徐成文红了眼,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拍着小丫头道:“先生……有事要离开一些日子,不能教满儿了。这位潘先生学问极好,人也极好,很喜欢满儿,满儿跟着潘先生好好学……嗯,等满儿学会了作诗,先生就回来了。”

“哦?满儿会作诗,先生就会回来?”满儿又歪着小脑袋求证,看到徐长文含笑点头后,立刻坚定地握紧了小拳头,道,“嗯,满儿很,很,学会作诗!”

说着,抱了抱徐长文脖子,自动自发地溜下来,来到潘佳卿面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潘先生,满儿跟先生,学作诗!”

“呵呵……好,好!”潘佳卿笑着伸手摸了摸满儿小辫子,笑问道,“满儿……既然入学了,可有大名?”

邱晨很地回忆了一下,确定林旭没提过福儿满儿大名,于是笑道:“孩子小,一直叫着小名儿,还没起大名呢。就有劳先生给起个大名吧!”

潘佳卿脸上一喜,摸着满儿头发略一沉吟道,“佳儿佳女,福满齐全,但要感念你们娘亲含辛茹苦,就叫孝孺,孝婕吧!”

“林孝孺,林孝婕……多谢潘先生!”邱晨起身道谢,满儿也有模有样地跟着行礼。

正好,面馆老板端着大碗面和小菜送过来。徐长文笑道:“咱也来尝尝面弹汤清好面!”

众人皆笑。潘佳卿去林家就馆事就此谈妥,一年二十两银子,管一日三餐和四季衣服。并约好一个月后,林家派马车过来接。不多时,林旭和俊文赶着马车找了来,同样高兴地见过潘佳卿。

见到林旭之后,潘佳卿略略问了几句,林旭温文有礼,不卑不亢地一一回答了,潘佳卿是欣喜,这样好学生,显见之前徐长文是下了大力气教导,就如今这水平,说不定,秋试后就能进身为童生……若是顺妥,说不定比他这先生早考出来……

想及此,潘佳卿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却转念又释然了,而且有了些自得,不管林旭是否比他早进身,一个师生名分却是定下了……呵呵,他这也算占了莫大便宜了!

林旭和俊文也面馆里吃了午饭,徐长文和邱晨一起与潘佳卿告辞。

邱晨难得进一回县城,自然要去购买一些物品。就仍旧让林旭和俊文把徐长文送回家,她和杨树勇带了几个孩子,欢欢喜喜去逛街了。

坐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着邱晨领着大大小小一群孩子,背道而去,渐行渐远,徐长文脸上笑容渐渐散去,看眼睛有些酸了,马车也绕过街角看不见了,徐长文只能垂了眼,叹息一声,放下青布窗帘,掩去窗外街市和人流,只剩下小小车间里,他自己。

邱晨和杨树勇带了孩子们来趟县城,自然要买些孩子们喜欢点心零嘴儿,清水镇没有食材肉食也自然少不了。

这个时代牛、马、骡子、驴子是农耕运输主要畜力,不允许百姓们随便宰杀。老百姓养一头大牲口不容易,也不会随便宰杀,是以,平日里是见不到卖牛肉、驴肉之类肉食。今儿也是赶巧了,城西村子里一头壮年大走骡上山运货踩空摔死了,被肉铺子闻讯得了来,邱晨一行人到时候,刚刚好摆上没多久。

骡肉颜色暗红,肉质纹理较粗,没吃过都有些疑心,而且,同样是一斤肉,骡肉比猪肉贵了近一倍,还精瘦没有肥肉……本来肉铺子老板想着挣笔大钱,没想到,却冷清得很,都没几个人上前询问。

邱晨却是吃过骡肉,现代她家乡还有一句俗语‘天上鹅肉地上骡肉’!说就是骡肉是走兽肉中,美味拔尖儿!

看着暗红色肉,她初还以为是牛肉呢,一听是骡肉,心中是大喜。

经过和肉铺老板谈了番价钱,邱晨就直接要了两扇连骨带肉肋巴,又要了两条后腿,还有骡头和整幅骨架,加吧加吧算下来,竟是十两三钱半银子,肉铺老板笑一身肥肉直颤悠,很豪爽地一挥油腻腻手,把半钱银子零头抹掉了,又热情周到地指点了邱晨一行,去隔了两间铺子陶器店里买了口大缸,把骡肉装进去放到马车上。

杨树勇看直心疼,几次开口阻止,却根本不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将一锭大银子换了一缸肉……装车还是他和俊文林旭一起来做。

离开肉铺子,邱晨笑容满面:“大哥别心疼银子,咱们辛辛苦苦挣银子来,不就是为了吃得好穿得好,老人们孩子们不受屈么?我盘算好了,这些骡肉是难得,大哥看看县城里可有咱们那边马车,给咱爹咱娘和嫂子们、小俊礼送一半回去,后腿肉剁了馅子包饺子包包子都是好,肋巴就剁成块儿炖,比猪肉可香多了……哦,说起炖肉,咱们还得去趟药铺子,我去包上两包调料给嫂子们捎上,炖肉用稀布包了放进去就行了,那样炖出来肉才好吃!”

这么兴冲冲地说着,邱晨眼光一闪看到不远处药铺子,就加脚步拐了进去,很拎了两个药包出来。

见妹妹这般欢喜高兴,又念念不忘着爹娘家人,杨树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叹气。

既然要往杨家铺子捎东西,邱晨索性又去布庄买了六匹茧绸,六匹细棉布,还去粮铺子买了一百斤白面一百斤白米,很,所买东西差不多就够一辆车拉了。

杨树勇赶车近二十年,认识人多,倒是很找到了一辆与杨家铺子邻村车子,邱晨拎了一块二斤来重骡肉和四尺青色棉布给那车把式,那人就欢欢喜喜地表示,下午也不等活儿了,这就往回走,将骡肉给杨家送回去。

送着那马车走了,邱晨又和杨树勇带了孩子们去了趟满仓木器店,定了给孩子们课桌,又定了十多间房子门窗,还拜托满仓帮着购买盖屋子要用大梁和檩条等物。

满仓一听这话,就知道林家又要盖屋,连忙询问起屋时间,他这几天就能把手头活儿交付了,届时,他一定赶回去,给林家做木器去。

这么一说,邱晨反而摇头道:“如今不过是备料,盖屋子日子还没定呢,眼瞅着就要过麦秋了,接下里又是伏天,也不宜起屋盖房……我铺排着,要盖房子怎么也得到秋后了!”

离了满仓木器铺子,杨树勇就疑惑地询问邱晨:“妹子,刚刚听你那话,怎么又不盖屋子了?不盖屋子,一个月后,先生去了,去哪里开塾?”

邱晨抿着嘴笑笑:“刚刚我想过了,咱们这请先生,办私塾,也不能只让咱家孩子来上学,不说西头咋样,邻里四舍孩子也不老少……索性,请先生、盖屋子银子咱们仍旧出,地皮和盖屋事儿,就交给村正和那些个村老们操心去!”

林旭一直安静听着,听到邱晨说到这里,反而比杨树勇反应,笑道:“大嫂将此事交给村里,不但不用操心,反而落了个尊老敬老名声!”

邱晨看着林旭露出了赞赏微笑:“看来,二弟是真长进了!”

一句话,反把林旭说红了脸,连连拱手表示不敢。

之后,邱晨带着林旭和一帮孩子又去了安平城大书店。这里书店也不是清水镇那一间房书铺子能比,整整齐齐四大间房子,入眼都是一落到底大书架子,上面被各色书籍挤得满满登登,看孩子们一个个瞠目翘舌,惊讶又震撼!

看着时间,邱晨给了孩子们一个时辰时间,任他们看各种书籍,或者看各种精美文房用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邱晨深以为然,有些东西不亲眼看到,仅凭书中描写,是没办法具象化。有时候背上几千字文章,也不如看一眼实物来直观,来印象深刻。

一个时辰后一刻钟,邱晨给没个孩子五两银子选择权利,让他们五两银子范围内,随意购买自己喜欢书籍文具。

林旭很直接,两本书就花了四两六钱,剩下买了一块香墨,刚刚好五两银子;

俊文比较节俭,买了一沓练字用低档生宣,买了两支毛笔,后买了两本书,一本是陶弘景《神农本草经》,一共花了三两二钱银子;

俊书就拿了一只算盘,邱晨看到了,还把算盘给他剔出来,说这是她应该给俊书买,让俊书再去选些别东西,俊书张望了一会子,愣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要;

俊言买一支竹笛,两支毛笔,一共花了一两四钱银子;

俊章买了一套染料,大小毛笔,还买了一小沓生宣,又买了一本花鸟画图集;

阿福买了一对竹根雕刻卧鹿蝙蝠紫藤镇纸。阿福之所以买下这一对镇纸,并非小家伙贪图图案精致,或者附庸风雅,乃是书铺小伙计一句‘福气满满’,让小家伙当机立断动了购买心思。至于小伙计后边那句‘高官厚禄’,就被他自动忽略了;镇纸一买到手,阿福就拿了一只送给阿满,兄妹俩一左一右,平分秋色,不偏不倚;

阿满小,小丫头却志向颇高,买了一本《诗词集全》;收集了唐宋各大名家诗词,厚厚一本,很有分量,五两银子还不够,正巧阿福剩了一两多给她添上;

邱晨看着孩子们选购东西,各有所需,独具特色,却没有谁去购买不切实际豪奢之物,可见孩子们淳朴厚道,心下自然欢喜。于是,剩下各色笔墨纸砚,她又买了一大包,连孩子们花费,这一家铺子,邱晨就花出去了将近六十两银子。

需要、喜欢都买了,一家人也就欢欢喜喜踏上了归程。

临出县城时候,邱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回春堂往边关送货,虽然确切目地她不甚了解,但大方向却是一路向北。徐长文所去怀戎镇就是北边重镇,她怎么忘了和徐长文交待一声,若是徐长文能跟上商队一路同行,互相照应着,也方便多。

“停一停!”邱晨叫停了马车,和杨树勇一说,杨树勇也连连拍着自己脑门儿,说他也给混忘了。于是又打发俊文和林旭赶着车去徐家走了一趟,徐长文也没去过北边,路途遥远生僻,能够跟着商队同行,自然欢喜不已。于是和林旭约定好了,定下出发日期,就过来报信,届时一起相伴同行。

再次启程,众人没了什么未了之事,于是,一路欢笑畅,路上看到一片漂亮野花,俊言俊章还跑下去采了一大把野花软草回来,给满儿编了一个大大花环草帽,戴满儿头上,两个小辫子从花环上边弹出来,颤悠悠像一对触角,显得睁着大大眼睛,笑靥如花小丫头,就如一只花精灵,可爱无比。

两辆车,老老少少一大群人没顾上县城吃饭,邱晨买了些包子,还有些熟食,路上边走边吃,天色和暖,阳光灿烂,人人满心欢愉,倒让邱晨找到了一些现代时自驾游乐趣。

随着一天天和暖,太阳落山时间越来越晚,一家人回到家时候,正是黄昏时光。到了家,邱晨和兰英等人打了个招呼,就拎了二斤骡肉和两斤点心带着林旭一起去了村正家。

一进门,就见季氏站院子当间喂鸡,一边和厨房里大儿媳妇说着话。

“婶子!”邱晨笑着招呼了一声。

季氏一眼看到邱晨迈进来,立刻扯起一脸灿烂笑,匆匆把手里高粱秕子往院子一扬,拍打着手和衣裳,匆匆迎了上来。

“哎呀,是海棠啊,进来进来!”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邱晨身边,尖着眼睛有些夸张地打量着邱晨道:“海棠这身衣裙是做吧?啧啧,这颜色这样式可真雅致!”

季氏大儿媳妇也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道:“娘只看到了海棠嫂子衣裳,可这衣裳也得分人穿。这身衣裳也就是海棠嫂子穿,穿别人身上可没这么好看!”

这婆媳俩奉承热情,邱晨知道出处,直觉虚伪和势力不想应付,却也不得不撑起笑脸,笑着把话题转开:“呵呵,你们家这是还没吃饭吧?我玉贵爷屋里不?我想找玉贵爷问件事儿。”

邱晨对她们婆媳俩奉承避而不答,季氏和儿媳都有些讪讪地,听邱晨提起自家公爹,季氏又笑开了,热情地迎着邱晨往屋里走:“瞧瞧,我这人一高兴就犯糊涂,见了你就亲不行,就把你给堵门口了,也就是你不和我外道,换个人还不知怎么埋怨我呢……呵呵,你爷就屋里,进屋,进屋说!旭哥儿,进屋,进屋,呵呵,旭哥儿眼瞅着也成人了,真是一表人才了……”

季氏长篇大论地说着,又回身吩咐儿媳妇烧水沏茶。

邱晨也不和她多说,顺着话往屋里走,一边接过林旭手里骡肉和点心,交到季氏手里:“婶子,今儿去了趟县城,恰好遇到人家卖骡肉,我就称了几斤,拿两斤过来,给玉贵爷尝尝!”

季氏一脸喜色地连连点头:“哎哟,骡肉啊,这可真是稀罕物,轻易遇不见一回呐。这个剁成馅儿包饺子可是好吃着呢,嘿嘿,你玉贵爷牙口不好,吃上顿骡肉丸儿饺子还不知怎么欢喜呢!”

说着,几人也走到了屋门口,邱晨笑笑,一脚跨进屋里,就朝着黑洞洞东里间扬声叫:“玉贵爷!”

“嗳,福啊,进来吧!”刘玉贵端坐椅子上,也比第一次邱晨上门热情了许多招呼着。

邱晨和林旭迈进黑洞洞里屋,季氏紧跟着走进来,把手里点心和骡肉往刘玉贵面前送了送道:“爹,您看,海棠和旭哥儿给你买来点心和骡肉呐,改明儿,我给你包骡肉饺子哈!”

刘玉贵老得像核桃皮脸上多了丝柔和笑容,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今儿晚上剁出来喂上,要不不入味儿……哦,和面时候和得软些,硬面饺子不好吃……”

“嗳,成,我过会儿就去剁!”季氏把点心给老爷子放桌上,拿着骡肉往外走。

邱晨笑着道:“婶子,你用清水放入一捏盐泡上一个时辰,肉里血水排干净了,饺子味儿香!”

“哦,好,好,那我这会儿正好去泡上!”季氏连连点着头,笑呵呵地出去了。

季氏出去了,刘玉贵目光就转到了邱晨和林旭身上:“我听说你们林家准备请先生开私塾?”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笑着道:“老爷子,确有这回事。不过,不是我们林家开私塾。我和二弟商议着,福儿爹没了后,我们一家没少受村里四邻八舍地关照维护,如今我们开了那个小作坊,也多多少少挣了点儿钱。我们就想着为乡亲们做点儿事,一开始也没想出能做啥,还是后来看到镇上那些铺子里招个学徒都愿意要识字,我才想到,若是咱们村里孩子们能识字念书,就是读不成秀才,识了字,找个铺子做活计、做掌柜也是门出路……可毕竟我们家人口少,二弟也没成年,家里也没个主持……我就想着过来和玉贵爷商量着,建一间村里学堂,我们林家出砖瓦石料木料,劳烦玉贵爷和村里老人们操操心,张罗张罗,挑块地,招呼些人手……”

“哦,你要帮村里建学堂?”刘玉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双昏花老眼紧紧地盯着邱晨,进一步确认着。

林旭站起来对刘玉贵拱手道:“是,我和大嫂是这么商量,还请玉贵爷和村里长辈们操持受累了!”

“哈哈,这算什么……咳咳,这是好事啊,惠及子孙大好事啊,我们这些老头子们受些累怕啥!呵呵,旭哥儿,坐下说,坐下说……”刘玉贵笑一张老脸比菊花纹路还丰富,招呼着林旭坐下后,又紧跟着道,“旭哥儿,你既然和你嫂子出钱建学堂,可想过去哪里请先生啊?像徐先生那样好先生可不好找哇!”

林旭笑着看了看邱晨,叔嫂俩交换了个眼神,道:“玉贵爷,不瞒您老说,徐先生临走给推荐了个先生,学问品行都是极好……”

“哦?”刘玉贵脸上笑容缓了些,看着林旭问,“他可肯来咱们刘家岙?要多少束脩?”

邱晨笑着接了话:“玉贵爷,这请先生事儿,徐先生也替咱们问过了,那位潘先生侍母甚孝,说他是肯来,但还要回家问问母亲意思……”

刘玉贵连连点头:“孝顺好,做人儿女就应该孝顺……”

念叨着,刘玉贵目光邱晨和林旭身上扫过,有感叹起来:“按说上学交束修是本分,可若是束脩收太高,只怕村子里一大半孩子还是没办法念书啊……”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笑道:“玉贵爷,这事儿我和二弟也商量过了。只要我们林家还过得下去,就每年拿十两银子贴补给先生。剩下,孩子们一人交几百个钱也就够了!”

“十两……”刘玉贵似乎是反应不过来重复了一下,随即连连感叹道:“如此就好了!我就说你们林家是好!有了你们林家如此顾念乡邻百舍,咱们村子里以后也要念着林家这份情……你们放心吧,你们林家以后管安心,只要我活着,村里人谁也不敢生什么事非!”

“玉贵爷一直关照维护我们林家,我们一家心里都有数呢!”

“嗯,一个村里住着,邻里百舍,升子又不了,能照顾照顾下也是应该……”刘玉贵自谦了一句,又道,“徐先生辞了馆,孩子们都没了先生,若是建学堂,就要赶着点儿了……过些日子,开始了夏忙,也不好找人手了。”

“嗳,这事儿都听玉贵爷铺排……已经定了砖瓦石料,木材……玉贵爷也帮着操操心,看谁家有,我们出钱买过来,你看成么?”

邱晨和林旭叔嫂俩放姿态很低,又全权托付,这让刘玉贵很是有一种受人尊重骄傲和自得,心里也自然满意。连连点着头道:“成,就这么办吧。我今晚就把村老们召集过来说说这事儿,明儿打发人去看了日子,就让人过去和你们说……”

邱晨又道:“你老和长辈们商量着铺排就成……玉贵爷,你老铺排着,这学堂建哪处好呢?”

邱晨出了钱,出了力,虽说让村里建学堂,可也想着离自家近些才好,孩子们上学也方便不是。

刘玉贵此时已经微微低了头,沉吟了片刻后,抬眼看了看林家叔嫂,又顿了顿,才开口道:“嗯,我看你门前铺路好,这样吧,你们再多定些砖石,也把学堂门口铺铺……嗯,就接着你们林家,东边儿那块空地上建学堂吧。那边地势也好……”

不说林家紫气东来么?林家再修学堂也毕竟是外来户,若是学堂沾了这紫气,出几个成才子孙,才能让刘家改换门庭,光宗耀祖呐!

刘玉贵一说地势,邱晨和林旭也都想到了缘由,林旭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嘴动了动想要说话,却被邱晨暗暗地止住,笑着一口答应下来。只不过,邱晨也和刘玉贵说,林家做工人多,平日里难免动静大些,建学堂紧挨着林家怕会影响到孩子们念书,好是学堂和林家之间留出些空地来。

刘玉贵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林家东边一大片荒坡地呢,留出十几亩来,剩下也足够。只要离得远了,林家铺不嫌费砖石就好!

如此,建学堂事儿,就算商量妥了。邱晨和刘玉贵又商定了学堂建制,刘玉贵没指望太好,就盖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厢房,围一个小院子即可。这比邱晨设想简单得多,自然没什么不同意。

之后,邱晨又提出,干脆把林家和学堂之间空地买下来,刘玉贵自然没有异议。林旭当即写了白契,刘玉贵和林旭签了字按了手印。又让把白契留下,晚上村老们过来时,让他们给签个字,做个见证人。

季氏大儿媳妇拎着壶热水进来冲茶,邱晨和林旭却站了起来,笑着辞过刘玉贵,走出了刘家。

季氏和大儿媳笑着送出来,一直看着邱晨和林旭走远了,这才收了脸上笑,撇撇嘴,一扭身进了自家大门。一个寡妇家家,打扮那么鲜亮给谁看?看样子,这林升媳妇怕是守不住了!

刘家大儿媳,大江媳妇却是她婆婆身后,匆匆看着走远了邱晨背影一眼,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红色粗棉布衫子,眼神黯了黯,低着头回了家,一边心里腹诽着,这些日子来,家里接了林家收罗布麻活计,每天都能从周边几个村子里收上三四百斤罗布麻来,一斤两文利,三百斤还能得六百文呢,却都被婆婆攥进手里,连件衣裳都不给添……虽说林娘子没了男人,可也没公公婆婆要伺候,自己当家做主……想吃啥想穿啥都自己个儿说了算,那才叫人过日子呢!唉!

不说季氏婆媳心里转着什么小心思,邱晨和林旭顺当地把建学堂事儿商量妥了,又买了东边一大片空地,过些日子,把这块空地围起来,到时候,林家和学堂仍旧毗邻,学堂也和林家私塾没大差别了。

叔嫂俩回到家,一说学堂事儿,一家老小无不欢喜。

兰英等人也是欢喜不行,要是林家资助村里建起学堂来,她们孩子们也都能入学读书了。现有了林家做工稳定收入,各家日子得到改善同时,这些人眼界也一天天开阔了起来。看着林家娘子因为识字懂得制药,就能办起个作坊来,大把大把地挣银子,对几个侄子和两个孩子,阿满还不满两周岁,都每日读书识字,满儿小丫头话还没说利索呢,背起那个什么诗来,却是一套一套,她们听不懂,却觉得好!

林家娘子她们眼中早已经成了偶像,林家娘子如此督促自家孩子读书识字,这识字必是极要紧事儿。她们跟着林家娘子走,错不了!

妇人帮工们这日下工,没有像往日那样说说话,聊上几句,都匆匆打声招呼就往家赶。

学堂招生有限,她们还是赶紧家去商议定了,早点儿给林家递个话,让自己孩子得以上学才好!

邱晨也忙很,把帮工们送走,她就把泡了大半个时辰骡肉,捞出一块来,切成拳头大小肉块,换了清水,放入盐,用力揉搓,把肉中残血清洗干净,又用清水冲了一边,放进打锅内,加满了水,放入料包,放入葱姜包,生了火放入木头劈柴大火炖了起来。

院子里,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二人两把刀,主动担下剁肉馅活计。这个季节,白菜萝卜都生发了不好吃了,邱晨就摘洗了十多棵大葱,让两个哥哥剁进肉馅儿里,又沏了花椒水和酱油,一点点剁进肉馅中。

两个人有力气,馅子也。邱晨这边和了面,炖上肉,那边杨树勇兄弟也把肉馅剁差不多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邱晨就让成子俊文几个,去燃了几个火把插院子里,把偌大前院照亮堂堂。一家人火把晃动光亮中,从屋子里满溢出来浓香中,一家老小齐上手,包了满满五大盖帘饺子,大锅中水烧翻滚着,白胖白胖饺子下进去,打个转儿,很就浮了上来。盖上锅盖,烧两个开,再打入半瓢凉水,再烧开了,滚圆雪白,皮儿微微透明骡肉饺子就煮熟,可以出锅了。

院中两张矮桌拼接一起,已经摆上了筷子和加了醋和香油蒜泥碟儿。邱晨把一只只圆滚白胖饺子盛进大盘子中,俊文俊书林旭几个排着队接了盘子端出屋门,等门口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几个小,就欢呼跳跃着,一路追随过去。

林旭放了盘子,笑着拍了俊言伸进盘子小手:“烫着呢,用筷子,凉着吃!”

俊言俊章嘿嘿一笑,赶紧拉着阿福阿满坐下,各自拿了筷子。一人先抢了一只,夹进自己碗中,晾着。

邱晨端着两盘饺子,后从屋子里走出来,就见林旭、俊文俊书都等着她没有入座,杨树勇杨树猛和老何、刘三河坐那边,温了一壶酒,一边儿吃着饺子,一边儿吱一口小酒儿,滋润一脸惬意舒心!

邱晨笑着,将两盘饺子交给林旭,让他给兰英和二魁家送过去。给俊文一盘饺子,让他给三奶奶送去,又给一家大小舀了饺子汤儿,吃饺子和饺子汤,原汤化原食,是讲究!

舒舒坦坦地吃了浓香满口骡肉饺子,老何和刘三河去三奶奶家睡觉,邱晨和杨树勇杨树猛兄妹三人,仍旧习惯地聚到正屋里间,几个孩子一一读书背诗给大人们听,这也成了林家每晚保留节目。

等杨树勇杨树猛笑眯眯地听着孩子们读完书背完诗,林旭就开始一天授课,把邱晨教得孩子们读熟甚至背诵内容,讲解一番。

邱晨则和两位哥哥坐炕对面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与往日比较轻松聊天不同,眼看着和回春堂约定日期日益临近,安排谁去献酒精方子,怎么去,这个话题就不可避免了。

之前,邱晨一直纠结着难以抉择。

按照这个世界伦理习惯和思维方式,这种代表家族外出事务,都是男子事儿。而且,从长远发展来看,让林家目前唯一能够胜任这件事林旭去,对林旭发展、成长都有莫大好处。当然了,这是基于一路顺利安全无虞之上。

可毕竟,此次所去目地是边关军营,而且是颇为不稳定随时可能有战争发生危险区域,林旭人身安全就没办法得到完全无虞保障……这是邱晨之前一直纠结不能作出决定主要因素。

如今,虽说这个主要因素仍旧没能改变,但却意外地有了徐先生同行。有了徐先生同行,若是林旭去,一路上,不但能够见识各地风情人文地理,同样还能有这样一个通达又饱学先生身边指导着……这趟本来仅仅是献蒸酒方子行程,就有了游学意义。这对林旭可谓可遇不可求好事儿,所以,徐长文答应下同行那一刻,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

提及献酒事情,邱晨沉吟着道:“眼下,咱们要做是把蒸酒方子献上去。既然是让人家念咱们一个情,那么献方子事儿就不能让别人捎带,需要咱们家去人。我已经和回春堂少东家约好了,二十几天后,他们运货车队出发,到时候我们赶去清水镇与他们会和,一起去。”

此话一出,杨树勇和杨树猛对视一眼,都暂时没有说话。

林旭略一沉吟,就起身道:“大嫂,让我去吧!”

他这么一说,杨家兄弟和邱晨都将目光聚集了他身上。虽然有些不太适应作为焦点,林旭脸色难免有些羞惭,却仍旧保持着目光镇定,静静地看着自家大嫂,表达着自己决心和勇气。

邱晨默默地端详了林旭片刻,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林旭眉梢眼睛就忍不住亮起了一抹兴奋。

杨树勇和杨树猛也都似乎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自己这个主意正妹子要自己去。长途行商都是大老爷们海棠同行不方便不说,那份辛苦艰难,他们也实舍不得自家妹子去受。还好,看来妹子不糊涂,让林旭去,正正好!

邱晨看着因为激动脸色微微绯红着少年,这个年龄少年,正是满心憧憬满心冲劲儿时候,他们心中,外边世界绚烂美好,充满了诱惑。能够走出家门,对于他们来说,兴奋激动恐怕早就让他们忽略了,本来就所知不多危难艰险。

读书长知识,远行却可以磨练少年意志,历练少年思想和筋骨。邱晨暗暗告诉自己,这一趟似乎隐藏着危险远行,对林旭成长绝对是好事!

“你这几天多练习练习骑马……其他事不必多想,仍旧安心读书就是。”邱晨微笑道,见林旭敛容忙不迭点头应是,不由又笑道,“这一次,能有徐先生同行,是你造化,我也放心不少。”

“大嫂说是!”提起徐先生同行,林旭脸上惊喜激动缓了些,却由衷地流露出一种欢喜来。

本来,他对徐先生离开就颇有不舍,如今能够一路与先生同行,自然欢喜不已。

“好,旭哥儿也应该担起事儿来了!”杨树勇一巴掌拍腿上,先是鼓励了林旭一句,然后直接宣布,“我来给旭哥儿赶车。这些年赶车也去了些地方,别不行,一路打尖儿住店,晴雨寒热,也能照应一下。”

杨树勇话音未落,杨树猛一改平日事事尊重大哥习惯,反驳道:“大哥,还是我去吧!你不是还要跟着老何学着种藕养鱼么?眼看着就要投鱼苗了,藕也要发芽了呐!”

杨树勇一挥手道:“你家,我去!”

“大哥,还是我去吧,这一去路途遥远,又是……还是我去吧!”杨树猛没有说出口是,这一趟虽然是送药献方子,却实实地是去边关刀兵之地,此行之凶险绝对不是平日赶车出门可以比,所以,他才不惜反驳大哥威严,抢着自己去。

杨树勇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瞪眼厉色道:“说了我去!”

杨树勇一瞪眼,就要驳斥,却被邱晨笑着拦下:“大哥,这一趟,我也觉得让二哥去合适。”

“海棠!”杨树勇没想到妹妹也帮着老二,立刻急得叫了起来。

邱晨笑着安抚着杨树勇,然后慢慢道:“大哥,这一次,咱们要送酒,还要捎着徐先生,所以,之前打算一辆车怕是不够了。这样,我打算着让二哥带着俊书去。眼下村里马上要盖学堂,咱们制皂作坊也准备筹备开工……这么多事儿,你们总得留个人帮我照应着吧?别说,还有种藕养鱼事儿啦。”

杨树勇还有些不甘心,还要再说什么,却再次被邱晨止住,继续笑道:“大哥二哥,你们别争了,前几天咱们去县里不也听说了,前些日子我们大军打了大胜仗,把戎人赶得远远了。我琢磨着,咱们家一下子带走两匹马,家里就转不开了。这几天,你们得去镇上、县里踅抹着买匹马回来。既然决定出门远行,咱们也得筹备些路上用东西,什么雨布啊、蓑衣斗笠啊……零零碎碎东西可多了,你们原来经常赶车出门,也替我琢磨琢磨,都需要买啥,去哪里买……还有,咱们这一批罗布麻也该送货了,明儿还得去镇上一趟……”

零零碎碎、絮絮叨叨地这么一说,原本杨树勇要说话,居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如今,这么多事务,海棠每天操心受累,就没个轻时候,他们兄弟俩谁去事儿,就别让她再跟着操心费神了。何况,杨树勇兄弟俩之所以抢着走着一趟,为同样也是边境不安稳。既然,戎人被打跑了,这一趟行程没有危险,也就无所谓谁去了。

林旭郑重地整了整衣袍,对着杨树勇、杨树猛深深一揖:“林家和旭多承两位兄长照顾,旭此不多言谢。”只是会将这份情意记心里,日后但有所成,定当谨记此日恩情,予以回报。林旭暗暗心底告诉自己。

杨树勇和杨树猛急忙起身抬手将林旭扶住,三人相视而笑,彼此之间不知觉地亲近了许多。

待三人再次坐定,邱晨这才重开口道:“虽然过些日子,二弟要去献方子,但这些日子你还是安心读书,准备什么,带什么,我和两位哥哥来筹备,你都不要分心。”

林旭答应着,邱晨又道:“不过,你放学回来,就多去后院看看,把蒸酒活儿熟悉熟悉,等到了那里,万一有什么疑问,你也好答对。还有这几张图纸,你拿去看看,有什么不懂就问我,到了那里之后,就把这份东西献上即可。另外,我让成子跟上,他跟着做了这些天,届时,如有什么疑问,你也可以向他询问。”

林旭躬身答应着。关于出行人员事情,就这样邱晨坚持下确定了下来。

邱晨选择了俊书,而没有选择年长俊文,让俊文情绪难免有些低落。邱晨当时就看到了,却没有立即说什么,而是和杨树勇兄弟俩商量起诸种需要筹备东西来。

将诸般能够想到细节都一一商量了,夜色已经深了,各人这才散了。邱晨放被窝安置阿福阿满,俩孩子撑不住,已经炕上睡着了。杨树勇杨树猛打发了俊文俊书回了西厢,很有默契地往院门口走去。

走到大门近处,杨树勇查看了一下大门门闩,回头看看离开一段距离正屋,确定声音不会被正屋妹妹听到,杨树勇直奔主题道:“老二啊,我知道你是怕这一去有什么危险,才抢着去。可是,你也听听我打算……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经管事儿上你比我强。而且,不管你服不服气,你比我脑子活,但遇事没我能稳住气,这一次出门,安稳才是第一位。”

听大哥语重心长地说完,杨树猛禁不住红了眼,略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大哥,不管咱们承不承认,离家几年,特别是林升没了后,海棠思虑事情比咱们都要周全了。这回,既然她打算让我去,那就必是把事情前前后后考虑周全了,你就不要再和我争了。再说,这一去,有徐先生同行,又有成子跟着……成子这孩子,我们这些日子也看到了,虽然年龄小,却是个机灵全面。也许是那样家庭出来吧,比咱们家几个憨小子都强……还有,我和旭哥儿、俊书走了以后,妹妹难免惦记担心,难道你想让妹妹家里外边两头操持磋磨?另外,你也不用担心我,海棠不是说买马么?这几天咱俩好好踅摸踅摸,买上两匹脚力好马,带上匹备用,路上有个替换不说,要是看这事儿不好,我就带着旭哥儿和俊书跑路,凭咱们老杨家这么多年赶车经验,只是保命还是不成问题。这个你知道,就不要再……明儿起,你就多家里诸事上用用心,我们出门后,家里和妹妹就要靠你一个人照顾着了。”

杨树勇张张嘴,后还是红着眼答应下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杨俊勇兄弟和二魁套了马车,先是装了罗布麻,送往清水镇。

邱晨安排了帮工们提取原料上工后,刘满银专程来了林家,除了送来了林家买地白契,还告诉邱晨,学堂事儿,村老们都欢喜得很,今儿一早,就安排了人去请曲神仙看日子了。然后,有些期期艾艾地说,刘玉贵老爷子说,盖学堂料也该备起来了。

邱晨笑着应了,说转天安排人,跟着村里车马去拉砖瓦,刘满银满脸欢喜地去了。

人家林家这是只出物料,车马人力都得去安排,刘玉贵老爷子年龄毕竟大了,思谋思谋动动心思还行,跑腿儿联络诸般事儿,还得他去忙乎。

临近中午,杨家兄弟和二魁赶着车拉着一批疗伤药药料返了回来。邱晨一边看着卸车,一边带着俊书验货收货。俊书如今普通收发已经基本熟悉了,而涉及药料品质,因为涉及药物品种鉴定、品质鉴别,还需要慢慢地学习熟悉,这个是急不来。

中午,一大家子人吃了一顿浓香炖骡肉,喝也是骡骨架浓汤,所有人都满脸欢喜。

下午,杨树勇兄弟再次带着二魁,把做好了疗伤药装车运送去回春堂。等到了傍晚,杨家兄弟回来时候,就带回了一条消息,回春堂商队定四月初六启程。徐长文那边,杨家兄弟也托回春堂送了信儿过去。

邱晨暗暗琢磨了,今日是初二,还有三天时间筹备,挺紧张!

忙乎了一天,邱晨旁观,见杨树勇神色很平静,对于家里诸种事务也颇为用心,她就琢磨着,杨树勇和杨树猛两人应该已经达成了妥协。没有人和她说,她也善解人意地保持了沉默,没有询问。

刘满银下午又来了林家一趟,是专程来告诉建学堂开工日子定下来了,就两天后。邱晨客气了两句,说安排了二魁跟着去拉窑上拉砖瓦,将他送出门。

当天晚上,带领孩子们读书写字人就换成了俊文。

林旭、成子和杨家兄妹一起,正屋谈论商议着这一趟出行各种事务。

第二天一早,邱晨拿了银两和二哥杨树猛一起,赶了车去了清水镇,购买出行所需一些物资。二魁则跟了村子里车马去程家窑运砖瓦。

之前,林家已经购买了一辆厢车,如今行程临近了,邱晨怎么想这个时代远行就怎么辛苦,天气晴好还罢了,遇上雨天,板车没遮没拦,赶车就遭老罪了。

因为是运货用,邱晨并不需要传统载客封闭厢车,进了马车行,邱晨一眼看到几名木工正制作一辆厢车,刚刚装起四角厢柱,邱晨眼睛一亮,立刻就让杨树猛去找了马车店掌柜,定制了两辆车。

之后,邱晨就拉着三名木匠细细地说了自己要求,她不要全木板车厢,只要求车厢下半部分是木板,四角加装立柱,四周和车顶蒙以整张牛皮,但牛皮缝隙处要求一定要处理好,不要漏雨。另一个特别之处,就是要求连车辕处也装了两根可以自如拆卸立柱,牛皮完全张开要能护住整个车辕,但同样要求可以自如卷起放下。

这样牛皮车子,比平常车辆要轻得多,而且,可以很好地遮风挡雨。有了这样车子,即使路上遇上雨,赶车人也不遭罪了。l3l4

第八十一章 筹备

章节名:第八十一章筹备

第八十一章筹备

邱晨和木匠们交待车厢要求时候,杨树猛出去一趟。他和大哥昨日来镇上时候,已经和相熟两个牲口经济打了招呼,让他们帮着踅抹马匹走骡,今儿杨树猛过去一看,那两个经济果然有些门路,短短一天时间,就搜罗了十来匹马和走骡来,俱都健壮优良,杨树猛挑了一番,确定了两匹体格高大走骡。

骡子但论奔跑能力不如马匹,但身坯高大,耐力持久,拉车运货却比马匹好用。

赶着骡子回了车马店,邱晨一见两头体格高壮结实,极精神大走骡,也立刻喜欢上了。欢欢喜喜地买了两套骑乘鞍辔,这才跟了杨树猛一起离开马车店。

之后,邱晨去布店买了四大卷油布,又去杂货店买了蓑衣、斗笠、雨伞、木屐诸物。

采购了杨树猛所说这些必备物品外,邱晨又去买了三十斤猪肉,又去留仙居找刘金才买了五十个咸鸭蛋,去杂货铺买了一袋子木炭,后,邱晨去了趟回春堂,毫不留情地买走了回春堂中库存所有硫磺、火硝。

回春堂,还收到了徐长文捎来信儿,说等启程前一天,徐长文跟着回春堂马车赶到清水镇,启程那日早上,大家清水镇会和。

回去路上,邱晨坐装车厢里沉默着。

她不知道自己把改良火药造出来会引发什么结果,但眼下她实没办法置自己三个至亲之人于危险而不做防备。她也知道,就凭她眼下条件,制作出来东西杀伤力可能并不太太恐怖,她求不过是届时可以给大哥和小叔一个逃命时间缓冲。

一直沉默着到刘家岙时候,邱晨突然问:“二哥,我记得你小时候打弹弓打好,现可还有准头?”

杨树猛被她突然一问地愣了一下,才哈哈笑道:“你那时候那么小,居然还记得二哥打弹弓啊……”

邱晨暗暗汗了一下,她也不过是猜度着村里男孩子都喜欢弹弓,这才试探着一问,没想到居然给她蒙对了。

不用她回话,杨树猛笑了几声,道:“自从接了车鞭子,二哥可是有年头没摸弹弓了……不过,想来那东西顶多有些手生,拿起来练上几下子,找个准头还是不难。”

邱晨笑着连连点着头,笑眯眯地从身后摸出两条牛筋和一块巴掌大牛皮来,举到杨树猛跟前晃了晃,道:“那,二哥回去就赶紧寻摸个合适木架来,用这个制架弹弓出来。”

“哦,这是给那几个淘小子做?我说海棠啊,那几个小子本来就够淘了,你别总是惯着他们!”杨树猛虽然这么说着,但却已经把牛筋拿到手里仔细地看起来,从他关注神色不难看出,他对做弹弓绝对很有热情。

邱晨笑着摇摇头:“二哥就别管我要弹弓做啥了,你回家就赶紧做,争取晌午饭之前做出来。我有用!”

杨树猛睇着妹子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要无奈地笑着点头应下。

到了家门前,林旭和杨树勇几人都出门来接,邱晨和几人打了个招呼。阿福阿满和几个孩子都跑过来接着。邱晨伸手搂着阿福阿满亲了亲,又摸了摸其他几个孩子,拿了一包点心交给大俊章,几个孩子就欢笑着谢了,呼啦啦跑去吃点心了。

猪肉卸下来,邱晨叫来做菜手艺比较好玉香和兰英,让她们把肉切成两公分大拇指粗细长条,放入盐和调味料腌制,再烤成肉干,可以带路上吃,能存放较长时间不坏。

外边大人孩子欢笑热闹,邱晨拎着一只瓷坛子和一袋子木炭默默地进了东厢。

因为东厢如今被邱晨征用制药,未经她允许,谁也不会往那边儿凑。就连阿福阿满和几个小也都知道这一点,邱晨进了东厢,不虞被人打扰,脸上笑容就完全冷了下来。

默然片刻,邱晨叹了口气,就毫不犹豫地拿起硝石、木炭和硫磺粉碎、过筛,称量之后,按照比例配制。邱晨用是木炭中心部分棕色部分,也选择了特定粗细颗粒,操作起来也要按照顺序比例配制均匀。粉粒做好后,邱晨又静默了片刻,就走出东厢,把门锁好进了正屋。

玉香和兰英腌制完肉条,正择菜准备午饭,邱晨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就锅里加了水,然后淘了三碗糯米放进锅里煮着,她拿了一只小陶盆去外边寻了些红泥土回来,糯米粥也熬煮到了黏稠,她取了一碗糯米汁,拿了两个鸡蛋,端了盛红泥土陶盆儿回了东厢。

红泥土中加入糯米汁和蛋清和成黏合性极好泥巴,邱晨就开始把准备好药粉颗粒灌入一支支竹管里。药粉中放入毛边纸沾了药粉捻成引线,然后放入纸屑填实,再放入一层干红土,后用蛋清糯米汁和好红泥封口。

一个个竹筒填药封口,邱晨做一丝不苟,把所有药粉统统装填完毕,后邱晨得了一百一十多支爆竹!

把这一百一十多支爆竹炕上摆放好,又清理了操作场地,邱晨这才重出了东厢,取了一小捆木柴,东厢炕灶里点了火,让炕面热力烘干那些爆竹封口泥巴。

检查了一遍,邱晨听到外边已经招呼吃饭了,也就熄了灶里火,出了东厢,一转脸看到几个跑过来孩子,邱晨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欢喜笑容来。

抱着扑进怀里阿福阿满亲了亲,用指头抹抹两个小家伙脸上灰道儿,邱晨点着两个孩子鼻尖儿,笑道:“两个小脏猫,都成花脸了。去洗手洗脸,咱们该吃饭了!”

中午饭邱晨就熬了一个糯米粥,做菜没管。玉香和兰英做了两个菜,一个炝菠菜,还是兰英跟邱晨学,不过如今兰英做味道已经丝毫不比邱晨差了。玉香则做了一个韭菜炒鸡蛋,用是那种韭菜鸡蛋一起炒办法,炒出来韭菜鸡蛋成一块块饼状,带着浓郁韭菜鸡蛋香,很朴实却也很香。

吃过午饭,几个小由俊言俊章带着去西厢午睡,邱晨拿了腌制好肉条放进铁锅里,文火烘烤,细细火灶里燃烧着,锅里肉条滋滋啦啦地响着,一股带着焦味肉香慢慢蔓延开来。等滋啦声小下去,邱晨就把锅里肉条取出来,然后把灶里余火扒到一只大铁盆里,把肉条架火盆上边,外边罩上一个大桶,让热气不会四散,慢慢地熏蒸着上边肉条,直到烤至七八成干,烤肉条就做成了。这样烤肉加了调料和盐巴,咸香浓郁,还能存放一到几个月不会败坏,适合外出携带。当然,家里那么多孩子,做了烤肉自然也不能落下他们,所以邱晨这一次买肉很多,给林旭杨树猛带上之后,还足够孩子们美美吃上几天当零食。

肉条火上烤着,前院后院人也都忙乎着,邱晨再一次打开东厢房门,走了进去。

灶坑里火已经熄了,火炕上烘着封口泥巴已经完全干透。邱晨把她订做来准备做皂基铜盒子拿来,将一支支做好爆竹放盒子里,后扣好盒盖,一百一十多支爆竹装了四个铜盒子,每一个盒子里放了二十五支。剩下十一支,邱晨攥手里摸了摸,后,揣怀里,走出东厢。

马棚里找到给马儿刷毛杨树猛,“二哥,你来,我有点事儿和你说一声!”

杨树猛没有迟疑,水桶里洗了洗手,拿了邱晨点名要求弹弓,就跟着邱晨往外走。

邱晨没有说话,一直出了家门,绕过院墙径直往山上走去。

“妹子,你这是要去做啥?”刚刚出家门时候,杨树猛还没觉得怎样,可看着邱晨一声不发地往山上走,他就渐渐地觉得不对劲儿了,于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二哥,我做了几个可以防身东西,我们找个背人地方试试。”邱晨声音平静地说着,却难以掩饰心里紧张。

说实话,她长到这么大,现代近二十年几乎天天和各种药剂打交道,只不过,之前她研究这些药剂目是为了做出疗效好药剂,用来治病救人。但这一回,也是她第一次用自己掌握知识,制作可以杀人武器!

如果是黑火药,这么大一只爆竹可能仅仅是响声大一些,离得近了会被嘣伤,但她用了改良棕色火药配方,爆炸力可要大上许多倍,绝对是可以取人性命武器--这还是因为外壳仅仅用了竹筒,而不是特制铁壳!

听邱晨这么说,杨树猛特别吃惊,却还是跟着邱晨往山上走,并没有落下半步。

他几次张嘴想要问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走这么远,回头看林家小院都几乎被树木遮掩看不到了,据杨树猛估摸少也走出二里路了。不过,他后还是没有问出口。算了,妹妹明显不愿意说,那么他就跟着看吧,不论是什么,过会儿也就能看到了。

邱晨带着杨树猛一直往山上走了足有三里多路,这才一片树木稀少,青石袒露山坡上停下脚步。

“哥哥,你这大石后边,藏好了!”邱晨回头嘱咐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制作原材料和工艺太简单,邱晨对自己制作出来东西究竟多大威力也没数,为了安全起见,她又往前走了四五十米,寻好了自己藏身大石,这才找了一块平坦地方,拿出一支竹管放一块大青石上,掏出火折子吹出明火来,点火--因为心中紧张,邱晨手微微地哆嗦着,点了几次,才将看到引线顶端窜起火花儿,邱晨立刻起身就跑。

因为蹲了一会儿,腿脚有些麻,邱晨跑了两步居然噗通摔倒地。

“妹妹!”杨树勇一声喊就往这边跑。

邱晨心急地完全顾不上膝盖和双手剧疼,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朝着杨树猛飞跑过去,一边大喊:“二哥,躲起来,!”

这么说着,兄妹俩就跑到了一处,这会儿再找隐蔽之处已经来不及,邱晨扑过去,一下子把毫无防备杨树猛扑倒地,借着一冲之力,抱紧了杨树猛用力地连着几个翻滚,终于滚到一块巨石后边,并用了大力气按住杨树猛趴地上,不让他翻起身来。并用两条胳膊护住了自己和杨树猛头部。

砰!

一声巨响,身后传来。

随即,就有无数碎石、泥土、断枝飞溅起来,淅沥哗啦地落石头上、地上,也落邱晨和杨树勇身上。泥土细细簌簌并不疼,但是一些飞石速地打身上,还是一阵阵剧疼。开始一两下,邱晨还有感觉,后只觉得整个背部和双腿都火辣辣,根本不知道被砸了多少下!

趴地上,邱晨暗暗地苦笑,她此时完全可以确定了,被她粗制滥造出来‘爆竹’威力绝对够大!若扔毫无防备人群里,杀伤力绝对惊人!

好一会儿,飞石泥土雨才停下来,邱晨又趴了一会儿,这才浑身疼痛爬起来。耳朵嗡嗡作响,让她头吔轰轰地有些晕。

揉了揉耳朵,扑了扑身上头上泥土碎石,低头看到杨树勇还趴地上一动不动,邱晨连忙伸手去拉。

“二哥!二哥!”

杨树猛被邱晨拉起来,还是一脸惊恐茫然,邱晨接连叫了几声,才把杨树猛目光聚焦起来,眼珠缓缓地转到邱晨脸上,愣愣地瞅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来,哎哟一声,夸张地嚷道:“海棠,你这是弄得什么啊?这是把雷给引下来么?”

邱晨笑了笑,道:“哪里是什么雷啊,是我跟着书上学做爆竹,只不过,声响和劲儿都比普通爆竹厉害!”

说到这里,见杨树猛还是定定地看着她,邱晨终于落下脸上笑容,苦笑着一屁股挨着杨树勇坐了下来,抬头,就能看到那边爆炸引起大坑,还有飞四散开来石块泥土……她就连苦笑都不笑不出来了。

“大哥,这一去有多危险不用我说,而你和小叔再加上俊书,一个老老实实百姓,两个只半大孩子,不让你们有一点点防身之物,我又怎么放心让你们去呢!”邱晨也不看杨树猛,也不管杨树猛听没听懂,顾自继续说着,“这些东西给你们带上,一定要小心了再小心,注意了再注意,千万注意不要接触到火烛,哪怕是一点点火星都不能碰上……不过,万一遇上什么危险,你也不要管其他,点燃一颗扔过去,你就带着小叔逃命。相信,有了这些,只要不被大军围住,百十个人是没办法困住你们!”

下了山,看着院子里仍旧忙碌热闹景象,杨树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耳朵里是嗡嗡地一直作响。

歇息了一会子,看着杨树猛脸色渐渐缓过来,邱晨又让他用弹弓包了石块试了几次,不谈准头,杨树猛臂力不错,弹弓射程还行,邱晨目测应该有三四十米。

之后,兄妹俩选了一块半人高大石头做掩体,邱晨点燃了一颗爆竹,让杨树猛用弹弓射出去。因为爆竹比石块轻一些,射程又短了些,大概有二十七八米样子。

不过,这一次,他们兄妹有了巨石掩体,又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不可避免地仍旧有些石屑飞溅过来,却比第一次狼狈危险好太多了。

爆响和飞石过后,邱晨率先站起身来跑过去看爆炸情况。拇指粗细爆竹制造出来弹坑竟然有一米方圆,周边碎石泥土飞溅范围是能够达到十多米。这样杀伤力……仅供突围逃命话应该足够了。

杨树猛耳朵嗡嗡响厉害,看着大大两个坑洞,嘴巴也大张着忘了合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愣怔怔道:“乖乖,这要是扔到人窝子里,一下子得要了多少人命啊!”

邱晨脸上微笑一下子凝固,她转回头,郑重而冷肃地看着杨树猛道:“二哥,我不管别人如何,我只要你和俊书、旭哥儿都囫囵个儿地回来。不然,我没办法向咱爹娘和嫂子们交待,也没办法向林……向福儿爹交待!”

记忆中小妹虽然活泼爽利,但却也不乏女儿家羞惭扭捏。可自从妹夫没了后,再见到妹妹,杨树猛总觉得妹妹变了很多,性子爽利了许多,却几乎没了羞惭忸怩,而且,思虑周全,处事老到……这会子,眼前妹子冷着脸凝视样子,竟让杨树猛生出一种敬服来。

“二哥,你来看看,这样斗笠、蓑衣可好?”邱晨笑着那边招呼,原来是几个妇人已经把蓑衣和斗笠里都缝上了油布,邱晨叫杨树猛过去看看,试试。回到家里,走进人群中邱晨仿佛忘记了刚刚那声炸响,还有浑身剧疼。

玉香好心地问:“林嫂子,你刚刚哪里,可被那声炸雷吓到?”

邱晨微微一怔,明显看到跟前杨树猛身体一僵,不由就笑了:“怎么没听到,这不,我叫着二哥陪我去山坡上想找味药呢,被那两声旱雷给吓得摔了一身泥。你们家没吓到吧?”

“哈哈,我们家里能咋样,倒是你不碍事吧?摔坏了哪里没有?”兰英人语地说着关怀话语,让邱晨心里暖暖。

笑着摇摇头,邱晨退开几步,瞅了瞅杨树勇身上蓑衣,点头笑道:“嗯,这样一般雨就不怕了。”

说完,又拿起两张巨大油布缝制东西交给杨树勇:“大哥,这是给马儿做雨披,你拿了去试试,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趁着她们几个这儿,赶紧改改!”

说起马儿来,杨树勇欢喜起来,笑着拿了两张马雨披去了后院。平时里赶车出门,遇上雨人披个蓑衣,马儿身上也就披个麻袋,特别受罪。有了这个油布做雨披可就好多了,即使遇上雨,马儿也不用遭雨淋之罪了!

邱晨也跟着杨树猛来到了后院,看着杨树猛把雨披给马儿披背上,又四个马腿和马脖子上系上固定带子,整个马儿除了两只眼睛和四蹄露外边,其他地方都遮蔽密密实实。邱晨感叹,现代塑料制品成了人人称恨白色污染,这里想要块透明塑料布却根本不可能。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一看杨树猛脸上绽放笑容就知道,他对这件马儿雨披比他自己蓑衣满意,合心。

杨树猛给马儿试着雨披,邱晨就去把烤肉干收起来。几个孩子已经睡醒了,这会儿闻着味儿都吸溜着小鼻子围了过来。

邱晨笑嗔着让孩子们去洗了手,一人给了一条,孩子们顿时欢笑着塞进馋了半天小嘴巴里,一个个用力地咀嚼着。阿满小牙儿不够有劲儿,抓着一条肉干咬了半天都没能咬下来,倒是口水都流了出来,沾满了肉条和两只小手。

“哎呀,小满真笨,连肉干都咬不动!”山子一条肉干三两下就吞咽了下去,一转眼看到满儿吃狼狈,立刻嘲笑起来。

“这肉很硬,根本咬不动!”满儿嘟着小嘴儿很委屈地维护自己。说着还发恨地举着沾满了口水肉条递到山子面前,“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山子根本不嫌肉干上沾了满儿口水,拿过那条肉干就往嘴里塞,用力一咬,然后就听咯嘣一声,山子噗地吐出一口沾了血肉干和一颗白白小牙来!

“娘啊,我牙被硌掉了!满儿坑我……”山子被手上血吓坏了,哭咧咧地向自己娘亲告起状来。

可,让他意外是,他娘和那几个嬢嬢婶子一听他这话,都轰然大笑起来。他娘还瞪着他嗔怪着:“该,谁让你抢小满妹妹肉干吃啦!”

“嫂子别吓唬孩子!”邱晨说着,走到山子近前,伸手翻了山子嘴唇看了看,微笑着抹着山子头顶道:“别怕,你这是要换牙了,这颗牙掉了,过一段日子还要长出牙齿来。不过,这段日子,山子可不能咬太硬东西了。等牙长出来后也不能用牙齿舔它,不然会长歪了哦!”

说着,去舀了一杯水给山子,让他漱漱口,又拿来一坛酒精,用一小块软布沾了给他擦拭了还冒血丝儿牙龈。这不,邱晨刚刚忙乎完,山子就又活蹦乱跳和孩子们去玩耍了,早把掉牙事儿给丢到脑后去了!

一下午,几个巧手妇人不但给蓑衣、斗笠都缝上了油布里子,做了马儿用雨披,还有车厢门帘、窗帘。

门帘、窗帘都是用朴素青色三棱布缝制而成,没有绣花也没有装饰,却能遮挡风沙和初春微寒。

忙乱着,邱晨也顾不得几个孩子了,还好林旭这两天不用上学堂了,就家里做起了临时先生,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三时,带着一大群孩子们读书认字。

满儿这些日子,除了识字背诗外,还有一个大心事,就是那只抱窝母鸡,都不用邱晨管,每天都拿了秕谷子高粱秕子给母鸡送饭。随着小鸡出壳日期一天天临近,满儿是恨不能天天守,只要有空,就每天跑去蹲母鸡抱窝大筐子旁边,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好像一转眼就能错过小鸡出壳似。

邱晨正和兰英几个看车厢和蓑衣什么呢,就听得从后院传来满儿一声大叫;“娘!”

手一抖,邱晨都没顾得想什么,拔脚就往后院跑,转过屋角时候,又听了满儿欢叫声:“娘,来,小鸡出来啦!”

邱晨暗暗地呼了口气,脚步不停,脸上却露出一抹苦笑来。这小丫头,一惊一乍,可吓了她一跳!

步跑过去,就见满儿小丫头兴奋小脸红扑扑,大眼睛闪亮如星,朝着她咧开小嘴嚷嚷着:“娘,来,来看,小鸡出来啦……”

邱晨跑得急,有些微微气喘,跑过去,二话不说,一把捞起小丫头,胖乎乎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斥道:“咋咋呼呼,吓了娘一跳!”

满儿却顾不上这些,也似乎没感到屁股上巴掌,扭动着小身子挣扎出邱晨怀抱,扯着邱晨手,示意她看小鸡。

趴筐子里二十一天母鸡,这会儿就像是完成了重大任务一样,已经从那一堆蛋上站了起来,抖搂着毛色晦暗蓬松羽毛,翅膀一挥,跳出筐外,咯咯咯地低叫着,邱晨连忙从旁边抓了一把高粱秕子撒到它脚下,饥饿疲劳母鸡,咯咯叫了两声,立刻低下头飞地啄食起来。

手又被满儿扯了扯,邱晨转回目光,就见一堆鸭蛋鸡蛋中,中心位置两只蛋,都已经被啄开了口子,其中一只小鸡已经露出了湿漉漉脑袋,一双黑豆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世界,也看看围观一大一小。

不过,小鸡显然没有时间好奇玩耍,随即就挣扎着小腿小身子,想要把束缚了它蛋壳挣脱开来。

满儿看着着急,伸出小胖手就要帮忙,却被邱晨阻住:“小鸡出壳必须靠自己努力,咱们不能帮忙,不然小鸡就活不下来!”

一听小鸡活不了,满儿立刻缩了手,眨着眼睛紧张地盯着努力小鸡。

还好,这只小鸡出壳很顺利,没两下子就把裂了缝儿蛋壳蹬开,抖抖小翅膀,迈过了它生命历程中第一道坎儿。刚出生小鸡,羽毛上仍旧沾着未干蛋液,湿漉漉贴附身上,腿脚也还没有力气,有些脱力似趴一堆蛋中间。

很,第二只小鸡也出了壳。然后,一只只蛋就像是听到冲锋号士兵,争先恐后地啄破蛋壳,完成了生。

让邱晨比较惊讶是,小鸭子扁扁嘴巴,居然也毫不示弱,啪啪啪几声,就把蛋壳磕破,披着一身灰黑色羽毛,大一号小东西就破壳而出了。

娘儿俩看目不转睛,俊言俊章福儿等孩子也呼呼啦啦地跑过来看稀奇,每有一只小鸡破壳,都会引起孩子们一阵欢呼。

邱晨和几个大人也都满脸笑意,看着一只只小鸡小鸭生,多是看着孩子们欢喜兴奋笑脸。

后,有两只蛋没能孵化,有一只小鸡后没能挣脱蛋壳束缚,窒息死了。满儿很伤心,守着那三只蛋不肯离开,后,还是母鸡领着小鸡开始活动了,小毛团儿般小鸡小鸭们可爱非常,渐渐地转移了满儿注意力,兰英才偷偷把那只孵鸡筐子连三只坏蛋拿走。

如此,忙乱中,三天很过去了。

初五这天晚上,帮工人都散了,老何和刘三河也吃饱回了三奶奶家,俊文俊书懂事带着弟弟妹妹去了西厢房读书写字,邱晨又和杨树勇、杨树猛、林旭坐正屋大炕上说话,成子则被叫了进来,搬了个小板凳坐炕下。

大炕炕头上用被子盖着三只大大陶盆,里边发都是白面。这是明天早上要给出发三个人蒸馒头烙饼用。外边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十几斤卤肉,这也是要带上路。

邱晨先问林旭,蒸酒流程可还有不懂之处,林旭略一沉吟,还是道:“大嫂,那酒分坛凭据是什么?成子说按照时间,但若是其他地方,用不同柴禾,这个时间不就不能为准了?”

一听林旭这话,邱晨笑了:“二弟能问出这个,看来是真用心琢磨了。这里,你看,我花了一个小桶,上边标了记号,装水话到这个记号正好是一斤。我们就用这个桶盛酒,同样到这个记号,再称重……”

“咦,都是酒,一样多难道还会不一样沉?”林旭插话问道。

邱晨点点头:“是。我们就是要用体重不同来做分坛区别!……你看我记得这些数,这就是分坛凭据!”

成子旁边听得很认真,到了这会儿小脸满是兴奋道:“那样就不怕换地方换柴禾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是啊,第一次第二次难免会麻烦些,需要时时接取出酒称重,不过,就按成子那个办法,慢慢地把时间记录下来,按时间换坛子就简单多了!”

回答完问题,见林旭紧皱眉头也舒展开来,邱晨又道:“这些图你可以不动,这些文字你路上无事可以仔细地抄录一遍,等到了那里,就用你抄那一份。若是问起,就说是林家祖传秘技……”

“大嫂,这明明是你……”林旭想要反驳,却被邱晨抬手止住。

“你既然叫我大嫂,阿福阿满是我孩子,我也就是林家。”邱晨微笑着,却很郑重地说到这里,又接着刚才话道,“别人要是给钱,无论多少你都不能要。咱就是无偿上献,就是为了给戍边战士们一份心……这个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知道怎么说,但不要太夸张,朴朴实实地好。这个你路上琢磨琢磨……还有,路上不要不舍得花钱,要多看多想少说少做,万事不要太冲动,以你们安全为重。”

邱晨很想直接对他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想直接说路上不要烂好心,不要搞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这三个人根本没什么武力值,主技能护着自己就不容易了。可这些话邱晨舌尖儿上打了几个圈儿,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林旭郑重地垂手听着,听邱晨嘱咐完,深深地给邱晨施了一礼,道:“大嫂且请安心,一路上我会谨记大嫂嘱托。而且,此行还有大哥相伴,有什么事我就和大哥商量,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那就好!”邱晨点头,让林旭坐下,又取了四个荷包过来,分别交给林旭、杨树勇和成子,“这三只荷包里,二弟和大哥手里分别是五十两银票十两现银。成子手里是十两散碎银两和几串铜钱,后这个是五十两现银和二百两银票,放马车门帘上边暗袋里。路上先花成子身上,遇到大事,再花你们两人身上带银两。这三只荷包都要贴身放好,不要离身!”

三人自然没有异议地答应下来。银钱分成四份,哪怕三人身上银两都遗失了,也还有马车上备份可以用,不至于因为银两缺了,困路上。当然了,这些也都是邱晨有备无患,只要这三人一直跟着回春堂车队,基本就不用担心因为银两问题困路上。

“大嫂,不用这么多,大哥拿着那些就够了……”林旭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银子,一时觉得有些烧手,喏诺地想要还回来,被邱晨按住。

“‘穷家富路’,你好好带着,‘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有银子傍身总是有备无患,平日里花费有大哥操心,你不用忧心,路上经过许多地方,也说不定会遇上你喜欢书籍什么,你不用疼钱,喜欢就买下来。车上那些钱,一来是预备有什么意外,二来到了那里,想要见主事人,说不定要打点花费,你和大哥商量着,别心疼银钱,顺顺当当办完事儿,平平安安回来重要!”

林旭眼窝里发热,低了头连连答应了,把装银子荷包揣进怀里。

说完银两,邱晨从炕橱里拿出一沓子纸张来,递到林旭面前。

林旭起身,郑重将一沓纸接了过去,低头略略翻看,就见几张图纸都描画非常详细,而且每一张图都附有详细文字说明,林旭这种门外汉不算,若是交到专业人士手中,有什么问题差不多就能找到答案。后面,是几张蒸酒工艺流程详细规程,一步步也都详细很。

一页页蝇头小字,虽然书法完全谈不上好,连笔画都有些粗细不均,但看林旭眼里,却深深感动心里。大嫂白日那么繁忙,这么多字,以大嫂并不习惯写字手一笔一划写下来,还写得工工整整,一字不错,恐怕至少也得十来个时辰……

这些还只是劳体,让林旭感动,还有那些看不到摸不着费心劳神。为了林家安稳和兴旺,大嫂可谓殚精竭虑,费了心思,连蒸酒这种手艺也毫不犹豫地献了出去。可以说,将来不论林家还是他林旭,但有寸成,也都是大嫂劳心劳神结果!

林旭将一沓纸郑重理好,诸人再次坐好,邱晨开始详细嘱咐各种细节,“……路上,二哥和二弟有什么事可跟回春堂人商量,到了那里,他们要送药,见到可能只是些负责辎重小吏……我想过了,其他人咱们也够不上,二弟可以试着去找一下来过家里几个人,嗯,就是咱们家里吃过饭……其一洪展鹏,身高背阔,黑脸膛,浓眉大眼,据我猜测,应该是为带军……其二秦义,中等个头,身形精瘦,气质冷厉……应该是将军侍卫……还有一个姓秦,名唤秦铮,这位据我看着应该位次较高,你们可能不易见到。若是其他几位找不到,也可以试着求见他。看那人虽然性情冷淡,但对疗伤药和疗伤方子却很是看重,想来他应该能够拨冗见一见……”

林旭和杨树猛都仔细地听着,一一记心里。

邱晨又叮嘱林旭,“我还给你们装上了几坛蒸酒,虽然不值什么,但咱家蒸制酒性浓烈,想必那些军汉们会喜欢,届时你们见洪展鹏和秦义等人时,可带去做见面礼。”杨树猛和林旭俊书一起应下。

她又挨个嘱咐了杨树猛、成子、俊书一番,把给四人准备衣物交待了一番,这才紧着打发四人回房休息。她自己则把灶火熄了,又去后院转了一圈儿,这才洗漱回房睡觉。

终究是难以安心,邱晨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寅时不到就醒了。轻手轻脚地收拾出来,端了面盆搋了面,将切好肉丁办好馅料,用面包了做成肉火烧,放进锅里稍稍一烙,然后放进昨天烤肉条烤笼里,烤到两面金黄酥脆。这样烤制肉火烧宜于保存,能够存放两三天不坏。只要有一堆火稍稍一烤,就非常好吃。

这边烤着火烧,另一边邱晨又锅里蒸了一大锅馒头。

她不太了解这个时代旅途怎样,只是听着人人都把干粮挂嘴上,也只能入乡随俗,多给备下一些。只是力做多样些。馒头她还是担心,干了没法吃,湿了又容易发馊……所以,她准备做些火烧带上,那个比肉火烧和馒头都易于保存。

馒头装进锅里,邱晨正着手烤白火烧呢,成子不言不语地走了过来,默默地就坐进灶前烧火。

“路上累着呢,怎么不多睡会儿!”邱晨随手拿了一只刚烤好肉火烧递给他,一边道。

成子默不作声地接了火烧,却并没有吃,垂着头好像有心事一样。

邱晨又烤上了一批火烧,一回头看到成子模样,不由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和爹爹道声别?”

成子猛地抬起脸,摇摇头道:“不是!……婶婶,咱们蒸酒方子献出去,以后都不能蒸了么?”

邱晨要把蒸酒方子献出去,商量了林旭,商量了杨家大哥二哥,却独独没想到这个依附过来小孩子。此时看着孩子微湿担忧目光,邱晨不由地生出一抹愧疚来。这孩子虽然来日子不长,可用蒸酒上心思和努力,比她还要多,之前辛辛苦苦数天,好不容易琢磨出蒸酒时间规律,就听说主家要把方子献出去……也难怪孩子心里不舍得,搁谁身上恐怕都会不是滋味。

围裙上擦了擦手,邱晨覆手成子脑顶摩挲着,温声道:“别担心,那个献上去也不妨碍咱们家蒸酒。不过,可能不需要二蒸了,你回来后又要重琢磨一番了。”

一听说还可以蒸酒,成子脸上忧色顿时一扫而空,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头,很自信地表示只要还蒸酒,他就能琢磨出来。

安抚了成子,没一会儿,杨树勇、杨树猛、林旭,连俊文俊书俊言俊章都起来了。没多大会儿,连福儿满儿也醒了。

邱晨让出发四人吃着饭,她再一次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要带上物品,又一一地交待了一番。因为要去清水镇和回春堂车队会合,邱晨也把家里事儿交给早赶过来兰英照料,让杨树勇套了车,她和俊文,带了四个小,三辆马车想跟着,前往清水镇。

这会儿,邱晨仍旧坐了车厢里,成子坐到了后边杨树勇赶车上,俊书俊言俊章则都挤俊文赶车子上。

车帘被挂了起来,邱晨就坐车厢里和林旭、杨树猛说着话,无非是想起什么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却总是觉得有什么没说完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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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启程

章节名:第八十二章启程

第八十二章启程

马车很,半个小时功夫就到了清水镇。回春堂车队一早就装好了车,这会儿跟车出发人也已经吃过了饭,收拾着自己东西准备出发了。

邱晨从马车上下来,没看到送行妇孺,那些即将出发人脸上也平静淡然,说笑自如,显然是习惯了经常出门。另外,一些普通打扮人旁边,还聚集着十多名身形矫健,气质剽悍汉子,邱晨略一想就猜到,这些人应该是回春堂车队聘请来镖师之类护卫人物了。有了这些人跟着,一般小股匪徒也构不成威胁了,邱晨就安心了些。

她刚刚下车,两个小伙计就眼尖地看到了,连忙跑过来打招呼。另一边陈掌柜也赶了过来,一看成子也从后边马车上跳下来,目光不禁闪了一下。

邱晨看到陈掌柜,寒暄过了,就道:“成子特别用心,别看没几天,他就已经很精通了。这回让他跟着,还是去当师傅呢!”

听邱晨这么夸奖,陈掌柜就露出一个宽慰感激笑容来,抬手拍了拍成子仍嫌瘦削肩膀,叮嘱道:“林娘子这么重用你,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福气,是你造化。你可要好好用心,别负了林娘子对你栽培!”

成子连忙恭顺地答应着。

“是这孩子自己用心!”邱晨笑着着,话题一转道,“陈掌柜这是要亲自带队么?”

“下也就能守着这个铺子,出门就不成了。”陈掌柜笑着摇头,又抬眼瞅了瞅,确定了一下位置,然后对邱晨道,“这次带队廖海大掌柜那边,我引你们过去认识一下吧!”

邱晨自然无不答应,带着杨树猛和林旭一起跟着陈掌柜穿过人群,来到三两个人跟前。邱晨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间一个中年人。此人四十来岁,穿一身灰茧绸直缀,个头中等,体型中等,就连容貌都极普通,本该是往人群里一站就泯然众人,却因为自然流露出来自信和沉稳气势,让人无法轻忽。特别是那一双平静无波又似乎阅人情眼睛,让人一观就生出一种精华内蕴深不可测之感。

“大掌柜,这位就是刘家岙林家……”陈掌柜已经向廖海介绍。

邱晨推了一把身边林旭,林旭倒也没让她失望,虽然仍旧略显拘束羞窘,却很好接了口,谦逊有礼道:“小子林旭,见过廖大掌柜。”

杨树猛相对来说就老练多,对着廖大掌柜抱拳道:“久仰大掌柜大名今日得见实属幸事。下杨树猛,是林旭姻亲二哥,此次我兄弟二人随同前往,一路上还要仰仗廖大掌柜多多照应了。”

廖海也抱拳回礼,连道不敢:“林廖两家如今精诚合作,本就和自家人没甚两样,杨兄弟和林小兄弟一路上但有所需只管开口,千万不要外道!”

邱晨和林旭可能不知道这位廖海大掌柜,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俩多年赶车运货,可是没少听廖海大名,此人原是安阳府廖家一个小小学徒,不足弱冠,就跟随廖家商队去往各地采购药材,心思细腻缜密,处事圆滑老练,竟没过几年就接掌了廖家大半商路,而且开拓了东北商路,为廖家采购来大量东北特产药材,廖家能够成为安阳府医药界翘楚,可以说其中有小半是这位廖海大掌柜所成就。所以这位廖大掌柜安阳府基本上就是个传说般存,廖家三位公子可能有许多人不知道,但这位廖海廖大掌柜安阳府外行走各个行当中,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见廖海如此和气亲切,杨树猛和林旭都心中欢喜,邱晨也暗暗松了口气。

廖海和杨树猛、林旭寒暄着,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旁边着月衫青裙年轻妇人一眼,心中暗暗琢磨,想来这就是让三公子大放异彩那位了。年纪轻轻能够有那样本事就已经不简单了,而让廖海赞叹还是这位不张扬不畏缩行事举止,加难得。

正寒暄着,廖文清一身宝蓝锦缎衣衫伴着一身青衣徐长文走了过来,一见邱晨几人,立刻笑着上前拱手寒暄:“林娘子早!”

林旭则立刻上前与徐长文见礼,徐长文又和杨树猛、邱晨互相见礼。

廖文清微笑着看几人见礼完毕,这才笑着对廖海道:“海叔,看样子你们已经见过了。这位就是做出‘茯苓膏’和‘三七续命散’林娘子,这两位便是林娘子兄长、小叔了。”

廖海含笑点点头,廖文清又道:“林娘子管放心,此次有海叔亲自带队,又延请了安阳好镇北镖局大当家李震北和二十名好汉护卫,不敢说万无一失,一般劫匪山贼是足以闻风而走了。”

劫匪山贼能够防得住,邱晨已经很宽心了,至于临近边疆极有可能遇上兵乱,那根本不是普通商队可以比拟存,也只能祈祷运气不会那么背了。

接着,廖海和廖文清就带了杨树猛和林旭去认识李震北和商队中几名小管事,邱晨则和同样没多少事徐长文留了原地。

之前她总是轻易不见人,轻易不见他,即使见了,也远远避开,似有逃避。他也让自己量避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替她考虑,莫损了她声誉,却因总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多关注一些,总显得有些忸怩做作。自从大病愈后,她竟带着孩子大大方方地寻上门来,看他目光,欣赏还有些善意好感,却明显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当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之后,又接触了几次,他才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她不光看他不再目光闪避,看其他人也都大方坦然,没有了忸怩,没有了羞涩,没有了闪避,低头垂目婉然……

邱晨似有所觉,一转眼功夫,就看到身旁不远处,徐长文正微微迷蒙了眼神看着自己,他眼睛明明看是她,却又似乎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邱晨心头莫名一跳,迅速稳了稳神,低头对围自己怀里打瞌睡阿满笑道:“满儿,你不是念叨着想徐先生了?过会儿就要送先生离开了,你不赶紧地和先生说说话?”

起了个五,满儿小丫头经过一路颠簸,正瞌睡迷迷糊糊,听娘亲说到徐先生,小丫头也顾不得眷恋娘亲温暖怀抱了,揉了揉眼睛,睁着仍旧懵懵懂懂眼睛转头寻找到徐长文,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笑,朝着徐先生伸出手去:“先生!”

徐长文邱晨和满儿说话时候,就醒了神,察觉到了自己失态,微微羞惭转开眼睛同时,多是失落。

就是这样,她待他礼仪周全,坦承大方,甚至尊重有加,可就是像与他从不相识……

听到满儿呼唤,徐长文忧闷心情好了不少,淡淡微笑着转回头来,伸手将满儿接过来抱怀里。

邱晨从刚才就看到了,那边不远处站着一名老仆,正是那日去县城送徐长文时见到。看那老仆身边守候两只箱子,一卷行李,比她给二哥、林旭准备行李也多不了多少,不由有些了然。这位徐先生家里可能有些薄产,却也谈不上如何优裕。

瞥了那行李一眼,邱晨笑道:“先生,那老人家守得是先生行李吧?趁这会功夫,把行李装上车吧!”

徐长文点点头,难免有些赧然,失态了!但看着担忧却深掩眼底,只笑语嫣然邱晨,他禁不住又有些感叹!

初,他为了那个女子到了刘家岙就塾,两年时间,他守不远处,并不奢望进入她生活甚至生命,但却也曾希望有一日,她能感受到他关怀。只可惜,之前她深居简出,极少见人,后来遭遇噩耗,他却恰恰离开,她需要帮助时候,他一无所为,比普通邻里尚且不如……再见,她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之前娇弱不见了,眉目间疏朗、大气、端庄,让她通身上下都显出一股子自信坚韧,让她变得加美好,也加引人注目,却再没有半丝儿目光他身上停驻。

罢了,罢了,他如今身份,一个无足轻重教书先生,又谈何关照、维护!

想要帮她助她,那就让自己拥有那个能力吧!

怀戎一行虽危机重重,却也不失为求富贵一条捷径。只要政绩卓著,不愁受不到皇上注意,届时,自会有抱负得展之日。届时,他也就能够护她一生和乐安宁!

邱晨心中暗暗腹诽,这古代读书人温文尔雅,举止有礼……可就是有一个不好处,就是太过伤春悲秋,酸很!

她也不管徐先生啥表情,见他点头,立刻呼唤俊文俊书成子几个人,把车往这边挪一下,抬着徐先生两只箱子和行礼卷,装到后边装酒车子里。

这一趟,邱晨让装了十坛二十斤酒精,十坛两斤五十度左右蒸馏酒。为了避免混淆和误饮,邱晨酒精中加了紫草油,故而,林家出酒精呈不太浓烈紫红色,这十坛酒精就装后边马车厢底,上边加盖了木板,空间窄仄了些,却也可以乘人。十小坛蒸酒则装前边那辆车行李厢里,是备下到军营里打点洪展鹏等人用。另外备了几个盛酒葫芦,大概也有十来斤,则是考虑到路上可能用上。

这边装了徐先生主仆行李,那边廖文清、廖海引着林家几人也和回春堂管事们、镖局镖师们见了面。

邱晨遥遥地看着杨树猛带着林旭,一一与那些人见礼寒暄,看着林旭些微忸怩,微红脸,心中暗想,希望这一趟回来,林旭开了眼界后,能少了这份小家子气,大方爽朗起来。

转眼,看到陈掌柜招呼着两个活计抬了一张桌子,一个大抬盒过来,邱晨微笑着招呼道:“陈掌柜,不知这商队出行是否也有送行酒?”

陈掌柜笑着还没开口,转回来廖文清恰听到邱晨询问,笑着搭话道:“那是自然。酒壮行色,虽是商队,却也与将士出征无二!”

邱晨笑道:“那不知是否赏个脸,用我林家酒来给给各位壮行?”

廖文清微微惊讶地挑起了眉梢:“林娘子不会想用那清理伤口药酒吧?”

邱晨笑意加深,微微带了些狡黠道:“今日壮行酒自然不可用那药酒,若是少东家想要品尝话,我自然要助少东家一尝夙愿!”

眼前一张脸明明清丽灵动,不知怎么,廖文清却一下子想起那日被她气到暴走唐文庸来,心里既觉得这笑容如此动人,又隐隐让他有些畏惧,笑了笑,道:“府城尚有些杂事未了,送了商队启程,下还要回府城一趟……不过,若是顺妥,下或许不日即可返回,届时定当前往刘家岙,向林娘子讨杯酒喝!”

说着话,那边诸事已经准备停当,廖家、镖局和林家诸人齐聚,向送行之人告辞。

俊文和俊书早就奉命,从不远行那辆车上抬了十坛两斤蒸馏酒过来,陈掌柜带着**没药和两个小伙计搬了一摞碗过来,邱晨一眼瞥见小伙计抱得一摞黑陶碗,眼睛缩了缩,连忙拉了廖文清一把,低声提醒道:“提醒倒酒一声,别倒太满……那酒性烈,这么一大碗下去,只怕有不少人就没办法启程了!”

廖文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收了平日洒脱不羁,神色郑重地上前,亲自捧了酒坛一一斟了半碗酒,举起其中一盏,双手举到廖海面前:“海叔,闲话不说,文清就这里祝海叔一路顺遂,请满饮此碗!”

“多谢三少爷践行,廖海此去,必当心竭力,且请三少爷和老爷安心!”说完,接了酒碗,仰头一饮而。

酒液入喉,犹如一条火线沿着喉咙直烧下去,酒液入腹,一股热力登时四散开来,瞬时将四肢百骸烘得火热舒泰,不由地高声赞道:“好酒!哈哈,想我廖海也算是经多见广,竟从未饮过如此烈性好酒,三少爷,等廖海返程归来,还要向三少爷讨上一坛,痛痛醉上一场啊!”

“好!文清就备下好酒,等着海叔顺利归来,届时,文清定当陪海叔痛饮一番!”廖文清同样陪了一碗,搁下碗,腹中火热,也觉豪情上涌,不禁大声笑道。

本来男人们就几乎没有不爱酒,这些常年往外跑行商随从,还有那些刀口上讨生活镖师们,是没有一个不爱这杯中物,特别是这烈性酒一入口,都觉精神一振,眼睛放光,听着那边回春堂东家掌柜说话,心中暗暗盘算着,等回来怎么也得打问打问,这美酒是哪里买来,届时走镖回来得了银子,也要买上两坛好好地喝上一场才痛过瘾!

这时,廖文清话已经说完,就转眼望向林娘子,想看看她是否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毕竟,外伤药是她做出来,有些运输存储方面注意事项,说不定还有什么需要叮嘱。

邱晨倒也没有平常妇人扭捏拘束,面带微笑大大方方地点点头,上前一步,含笑扬声道:“我一介妇人没别能表心意,这酒是我林家自酿,等诸位平安返回,定当再奉上几坛,让大家畅饮一番!”

刚刚廖文清一番送行面对仅仅只是和廖大掌柜,其他人都肃然而立,并没多大反应,邱晨这一句话落下,却引来众人齐齐一通叫好欢呼声!

有一些人叫好欢呼之后,禁不住露出一脸喜色来,和同伴谈论着,原来还想着这等美酒不知去哪里寻摸,如今知道是林家酿制出来,等回来后一定想办法买上几坛……还有则暗暗琢磨着,虽说之前与林家没甚关联,可如今林家也有人一路同行啊,这一路上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月日日共处,届时好好和林家几人交道交道,打好关系,别说返回来,这路上说不定也能有份口福了!

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廖文清早见识过林娘子慧黠并不意外,只是望着邱晨目光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欣喜和纵容之色来。倒是廖海,之前关于林家娘子诸般都是听来,毕竟隔了一层并没觉得怎样,如今亲见林娘子一句话,就把商队一干人给拉拢住了,有了林娘子这句话,这一路上只怕不用他刻意交待,就有是人上赶着攀交林家几人了。手段竟是比他想象中厉害得多,关键这位虽是妇人,言行举止却光明磊落,没有丝毫小家子气不说,不像那些深宅妇人习惯用阴谋,人家大大方方许之以利,竟是毫不含糊阳谋。光明正大,明火执仗,竟是让人想反驳都找不出理由来了!

这个时候,人们特别讲究吉凶,商队启程也需要看日期时辰。邱晨就说了一句话,之后,稍等片刻,吉时已到,廖海跳上第一辆马车,用力地甩动赶车鞭子,甩出一个响亮清脆鞭花儿来,高喊一声:“出发!”

一辆辆马车一列排开,一辆紧跟着一辆,辚辚而行,并渐行渐远了。

林家马车受到照顾,被廖海安排商队中部,紧跟他乘坐马车后边,其他管事四散装了货马车上,小厮和镖师们或许是因为车队刚刚启程速度还没起来,就徒步随马车两侧,或许车队速度提起来,他们会上装货车辆也未可知。其他人显是见惯了,没人觉得怎样,倒把邱晨看直咋舌。

从刘家岙到清水镇将近十里路,她步行了一两回,已觉得极其辛苦,看商队样子,那些小厮镖师即使到了大路上能够蹭蹭车,也至少要步行小半……想想这一去几百上千里路程,还真不是一般辛苦啊!

感叹也罢,不舍也罢,车队终是走远了,渐渐看不到了。

廖文清就首先辞过邱晨和陈掌柜,上车走了。

把几个人送走,邱晨心里就牵挂起来,却也知道此行必然,多想无益,于是打叠起精神来,辞过了陈掌柜,让俊文赶了车,带着跟着略有低落杨树勇和几个孩子,也未镇上停留,就匆匆地转回了刘家岙。家里还要制药炒药诸般事务,他们几个心里挂记,也待不住。

不说邱晨一行回家照常忙碌,只说林旭跟着杨树猛,带了俊书成子,还有搭车徐长文主仆,随着回春堂车队踏上了漫长行程。

自从大嫂提出这件事,林旭年轻心里不是没有兴奋和期待,即使大嫂一再叮嘱,也没能打消小小少年心中那种就将走出家门,走入外面那个精彩而鲜世界兴奋,这种兴奋支撑下,告别家园愁绪和忐忑,远没有想象中强烈。

早上出门前,因为兴奋而略带紧张忐忑情绪影响,林旭早饭吃很少,这种兴奋地情绪支撑着他,告别大嫂那一抹离情很淡去,他就撩起车厢门帘、窗帘,满怀鲜欢喜地欣赏起沿途景色来。

正值春季,万物萌发,满眼生机,道路两旁蓬勃鲜活生命力让崎岖不平道路也被忽略了。杨树猛经常出门也还罢了,俊书和成子却比林旭年纪还小,同样是第一次出远门,自然也是满眼兴奋。看着两个半大孩子模样,杨树勇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第一次跟着父亲赶车出门小小少年,同样也是满心兴奋,一脸期待,好像路旁杂草野树也都美不胜收看不够似。

就连徐长文,离了清水镇后,行进路上,看着路旁满眼青翠,农舍俨然,心情也禁不住渐渐开阔起来。

杨树猛心眼活便,徐长文同行,一路上必定不会少了与林旭谈论文章学问,就让俊书赶了第一辆车,想着也让俊书沾沾光,从徐先生身上学些见识学问。

不过,他也懂得孩子们刚刚离家鲜和兴奋,只要车队停下休息,就给两个孩子介绍着,到了什么地方了,离开清水镇多远了,有什么奇闻趣事,俚俗乡情等等。

初,徐长文只是含笑静听,渐渐地也搭上几句,说一说杨树猛没有提到地方人文特色,还有地理历史变迁等事。

两个人一俗一雅,一个有趣生动,一个厚重深沉,竟让两个孩子,加上成子三个孩子,都听得格外投入,受益颇多。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回春堂商队这次去边军送货,因为要得急,却是一路急赶。出了清水镇不远,就开始全速前进。中午也只是路边稍歇,吃午饭,也让马匹恢复一下体力。

车队一停下来,俊书和林旭就牵了马匹走骡去河边饮牲口,然后喂上掺了豆糁子精料。

成子和杨树猛则从车上拿出尚待余温肉火烧和卤肉来。转眼看看,别说那些伙计,就是那些镖师管事们啃得也是冷馒头加咸菜。杨树猛也不刻意巴结,正好廖海也从前边马车上下来,就笑着招呼道:“廖掌柜若是不嫌弃,就过来一起吃饭?”

廖海笑着拱拱手:“多谢杨兄弟,你们先用,我去前后看看,就来!”

杨树猛自然也拱拱手,看着廖海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往前后查看车队情形去了。再转回头,就见近旁掌柜伙计们,啃着冷馒头不时地拿眼睛觑着这边,满眼艳羡和垂涎,心中略一思量,就按照自己一行人饭量,留出了一些后,捧了装了剩余肉火烧篮子,扬声笑道:“我家妹子怕我们路上饿着,给带了许多肉火烧。却不知这如今这天气热了,吃不了到晚上恐怕就馊腐了。诸位若是肯不嫌弃,就过来帮我们分着吃些,这么好肉火烧坏了可就太可惜了!”

若是直接送上去,可能还有那矫情觉得是嗟来之食,如杨树猛这般一说,那些早就有些掩不住馋意镖师伙计们就毫无芥蒂地,一脸欢喜地挤过来,一人拿了一只肉火烧去。

一个年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小伙计,肉火烧拿到手,没挪步就咬了一大口,面饼微微焦香加上肉馅浓郁香味儿,让这个小伙计顿时亮了眼睛,嘴里用力咀嚼着,一边猛点着头,大声赞道:“好吃,真好吃啊!里边放都是肉啊!”

众人也闻到了浓郁肉香,又听这小伙计一连串夸奖,也立刻把手里肉火烧送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无一不像那小伙计一样大声夸奖起来,一时间,这一堆人响起赞叹声无数。引得前后车队人也关注过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林家带肉火烧分给了大家……可惜,听着那些吃到肉火烧人连连夸奖,他们却已经没得吃了,有叹自己鼻子不够长,也有报怨自己个儿咋没分到靠着林家位置……

卤肉却是不太多,邱晨考虑到难以保鲜,就只装了一坛。不多时,廖海检查完车队赶了回来,李震北也风闻到林家肉火烧怎样怎样,心里惦记着林家人美酒,涎着脸跟了廖海一起凑了过来。

“有好吃解解馋也罢了,酒是不能喝!”廖海与李震北不是头一回搭伴出行了,早就熟不能再熟了,一看廖海满脸垂涎就知道他打什么算盘,当即就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又不多喝,就喝一口还不成?”廖海讪笑着打着商量。

廖海瞪他一眼,道:“就你一口?一斤酒就下了肚了,还好意思说!不行!等到了地头,交了货,任你喝成烂泥,我都懒得管你,这回货物你也知道,非同小可,万一有个差池,可就不是失了银子,说不得大家伙一块把脑袋交出去!”

“呃……”李震北能撑起那么大镖局,也不是一般人物,自然也知道此次行镖厉害处,说不得,只好把那蠢蠢欲动酒虫子压制下去,却仍旧跟了廖海走到林家这边一起用餐。

杨树猛、林旭和徐长文见了他们二人,自然拱手相迎。出门外,又是行程当中,众人也不拘泥客套,略一寒暄都就地坐了,俊书、成子辈分、年纪都小,自然多劳动,俊书掀开盛卤肉坛子,把火烧篮子笼布也揭开,成子则提了水壶给各人都倒了一杯温茶,又给诸人拿了筷子。大家虽然席地而坐,却也感到了一份坐席面周到和妥帖。廖海目光闪闪地看着举止自然不卑不亢几人,又看丰盛却不张扬食物用具,心中对那布衣布裙连件首饰都没戴林家娘子,是多了一份赞叹。

食物虽然品种不多,却浓香四溢,齿颊留香,一顿饭吃李震北连连叫好。自此,对林家念想就又多了一份。

吃饱喝足,杨树猛和林旭俊书一起动手,换了备用骡马,就再次上路了。这一起程就又是一下午急赶,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月上半空,才一个小镇子停了下来。

这一行人马众多,自然地就住了马车店大通铺,徐先生主仆自然住了单间,林旭见廖海、李震北同样睡通铺,他也不好搞特殊,伺候着徐先生房间里安顿好了,就回了通铺房,挨着成子、俊书、杨树猛一起,占了通铺一端。

到了夜里,林旭才真正体会到睡通铺真正滋味儿。

卧具简陋也还罢了,他们马车上带了几床被子,用自己就成。只一溜几十号人挤一起,这些粗豪汉子们吃饱喝足连脚都不洗,鞋一脱,飘散出来汗脚臭气隔老远能顶人一个跟斗。劳累了一天,这些人上炕倒头就睡,这一睡就是死沉死沉,打呼噜像雷声轰鸣,还有咬牙、说梦话,特别是那说梦话,一惊一乍,嗓门大得很,林旭终于忍不住困倦就要睡去之际,却被猛地一声大喝惊醒,心扑通扑通狂跳着,好半天才稳住神,却又是大半夜无法入睡……这也不怪林旭矫情,关键还是他没经历过。之前林家虽然窘困,林旭却也一直一人睡,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第二天,那些汉子们又生龙活虎地爬起来洗漱上路时,林旭一张俊俏小脸却萎蔫憔悴不行了。相对于他,俊书、成子虽然也明显不如第一日精神,却毕竟成子是吃过苦,俊书之前跟着爹爹二叔也出过一两回门,马车上打囫囵睡时候都有,对于通铺适应力就要好上不少。

杨树猛一见林旭这幅模样着实吓了一跳,仔细一想也就明了了其中缘故。等上车启程,就嘱咐林旭车厢里补眠。徐先生也力照应着,让他车厢里躺下休息。

及至中午车队暂停休息之时,杨树猛就拿了一包肉干,悄悄寻了廖海说道,想着晚间打尖儿时,给林旭单独要个房间。

他寻过去时候,恰好李震北也与廖海凑一起用饭。那李震北眼睛尖很,老远就看到杨树猛过来,登时嘿嘿地笑起来:“就知道和你一起吃饭有外着儿!”

说着,径自起身迎上杨树猛,二话没说就把杨树猛手里捏着纸包抢了过去,扒拉开,拿起一条肉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还不忘感叹一声:“这肉脯子做真地道!比刚才那位先生咸肉干可好吃多了,嘿嘿……”

继而朝杨树勇挤挤眼睛,笑道,“怎么,可是你们那两个小受不住了?”

杨树猛往日赶车,平素里交往也多是些粗豪汉子,对李震北这样豪爽汉子反而亲近,于是也就笑道:“几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出门,夜里难免睡不安稳,如此下去,只怕……”

李震北却并不等他说完,就截住话头道:“老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看你也是经常出门,自然应该知道初难免有这么一关,咬咬牙坚持过去,惯了也就好了。届时,哪怕野地里裹件皮袄也照样睡得死沉。再说了,眼下咱们刚刚走了一天,尚有村镇让咱们打尖儿住宿,再走几天,到了那边关蛮荒之地,走几天看不见人影地界,你又去哪里给他找那单间独宿去?依着我说,倒不如趁现磨练磨练,也省到了那荒蛮之处难适应,再困顿出病症来,反而是害了他们呢!我看着那仨小子倒是还不错,没有晕车什么,仅仅就是晚上睡不好这么一点,熬上两天就惯了。”

杨树猛也不是第一次出门,自然也知道李震北说有理,可临出门前妹子那一遍遍叮嘱让他有些放不开手,只怕林旭跟了自己出来有什么损伤,回去没办法向妹子交待。

不过,他毕竟不是那不懂世事,听了李震北这一番话就已经歇了给林旭找单间心思,目光再看向廖海,就见成熟稳重廖大掌柜也是微微点头,明显是也赞同李震北意见,于是,咬咬牙一跺脚道:“那就这样儿了!”

杨树猛为林旭申请单间活动就此宣告失败,到了晚间再次打尖儿之时,林旭、俊书、成子自然还是跟着大伙儿一起住大通铺。不过,那个说梦话厉害和两个打呼噜特别响,还是被调到了另一个房间里。昨夜几乎没怎么睡,马车上晃晃悠悠地也没睡好,三个小子自然困倦非常,又少了那打雷呼噜声和惊人梦话,竟意外地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起来,杨树猛上心地看着林旭、俊书、成子脸色,明显比前一天好了许多,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心道这仨孩子总算是熬过了出门第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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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杨树勇和邱晨带着孩子们回到刘家岙,已是临近晌午。

隔着老远,就看到林家东边儿不远处建学堂工地上,和泥,搬石头……人来人往,热闹而忙碌着。

邱晨这几天,一直忙乎着为出行几人筹备,忙得晕头胀脑,根本没顾得上理会盖学堂事儿。今儿看到了,就不免要询问一下。

毕竟学堂是她挑头建起来,虽说林家出了材料,但若是林家人一直不露面,一来林家付出被人忘却,二来说不定还会有人说些什么闲话,比如出了钱就不出力啥……她没有那么无私,花了钱不落好事儿不能做!

心里琢磨着,就开口问杨树勇道:“大哥,学堂那边事你知道不?找了多少人啊?”

杨树勇呵呵笑道:“这事儿还真办挺像样儿,找了二十多个人。村正和村老们商量着定下,村里有劳力出个劳力,没有劳力就二百钱。没有劳力也没钱,也得出个妇人过来帮着做饭。喏,看到那边上冒烟了不,那就是临时搭灶,找了十来个妇人做一顿晌饭。听说,饭食还成,一个肉炖菜,一盆咸菜,两面卷子管饱。”

邱晨点点头:“这么说,劳力们是没工钱?”

杨树勇笑着看了邱晨一眼:“村里盖屋砌墙,大都是庄邻百舍互相帮乎,管顿饭,一般都不发工钱。”

邱晨挑了挑眉毛,也跟着笑了。

“大哥,我琢磨着,咱们也忙过来了,但也抽不出人来,没法子过去人手,这样,咱们每天中午给他们加个菜,好不?”

杨树勇看看自家妹子,笑着道:“好哇,怎么不好。虽说咱们出了材料,可也要露露面才好!不过,菜也不用太好,也是加个肉菜就成,分量足着些!”

邱晨应着,开始琢磨起家里食材来。

刚刚镇上没想起这事儿来,不然买上一匹猪肉回来就好了。如今,家里倒是还有些鲜猪肉,骡肉自家吃了两天,只还有一些卤好熟肉,那点儿肉给力工们吃,根本打不起定盘星来……

嗯,今天就用咸猪肉吧。

菜园子里菠菜长,已经两扎高了,就做个咸肉炒菠菜吧,别总是炖菜,那么鲜绿色蔬菜都炖发黄蔫吧了,难吃得很。

盘算好了,一行人也到了家。

这几天,一直忙着码字码字码字……没能一一感谢亲们给粟粟支持和鼓励。

《福满堂》上架第一个月转眼结束了,粟粟给各位表扬、鞭策、指正亲们鞠躬,谢谢你们……谢谢……l3l4

第八十三章 跟人跑了

第八十三章跟人跑了

蒸酒停了之后,玉香被拨到罗布麻这边,上午分装的活儿就结束的早了些。邱晨兄妹一行到家的时候,兰英带着几个妇人已经开始做饭了。邱晨看了看,妇人们在菜园里拔了些小油菜,用荤油炒。庆和家的则切着一大块萝卜咸菜,看样子,就是一个炒青菜一个拌咸菜丝儿了。

笑着摇摇头,邱晨也没多说话,招呼过俊言俊章来,让他们兄弟俩去菜园子里割菠菜去。天气暖了,菠菜长的飞快,再不吃就老了。

邱晨去屋梁上摘了几条咸肉出来,交给青山家的。

天气越来越热了,即使腌制品也容易走油变味儿,邱晨决定,如今有了马车,去清水镇来回不过大半个时辰,以后还是每天去镇上买新鲜食材吧!

中午,杨树勇代替邱晨,领着林子、泉哥儿大壮几个,抬了两大盆油汪汪的咸肉片炒菠菜,送去了学堂工地。没多大会儿,正在院子里摆饭的邱晨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轰然的欢呼声,微微翘了翘嘴角。

送走了杨树猛、林旭和俊书,除了出入库的工作交给俊文外,其他的人各司其职,几乎没有影响。新一批的药料加工有序而忙碌地进行着,制药的具体操作,邱晨已经不亲自参加,但她每日的安排仍旧满满的。

每天一大早,就让俊文或者杨树勇套了车,去镇上买食材和用品,然后拐进回春堂聊聊天,打听打听有没有商队的消息。同时,邱晨也在考察着洗涤品的市场,琢磨着怎么把肥皂推出去。

回到家里,要不定时地去后院看看工作进程,做菜做家务,带着孩子们读书识字,每日练十张大字……竟是忙碌的很,不比林旭一行人走之前差。

如此连续三天后,陈掌柜的再见到一大早登门的邱晨,就不由笑了:“林娘子,咱这商队一路行去,若无大事,只到地头才会传个消息回来,路上一是往来消息不便,二来也急着日夜兼程的赶路,一般都不往回传消息的。”

“哦,”邱晨有些失望地应了声,被人看破心中所想,又难免有些讪讪的,笑道,“这回好几个孩子跟着……呵呵,我这难免有些不放心。”

陈掌柜倒是理解邱晨这种心情,拱手笑道:“这也是难免的。不过,林娘子还是宽宽心,这回商队虽说是北行,但有廖大掌柜亲自带队,那些绿林草莽都会给些面子。再说,前些日子我们边军又刚刚大捷,边地靖安,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意外啊,意料之中的就不能称之为意外了!

邱晨暗暗琢磨着,仍笑着谢过陈掌柜的宽慰。说着话儿,廖文清一脚踏了进来,看到邱晨微微一愣之后,随即笑了起来。

“今儿林娘子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邱晨看了陈掌柜一眼,两人同时心照不宣地笑了。

廖文清也不是傻儿,看着两人的笑容,略一思忖也就了然了,不由也笑道:“林娘子且宽心,商队这一趟去,最多一个月就返程了。”

邱晨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廖文清道:“不知少东家可有工夫,我有点儿事想和少东家商量。”

“哦?”廖文清眼睛一亮,看了眼陈掌柜,后者立刻侧身引了两人进了后边的会客室。

邱晨跟着廖文清会客室里落座,陈掌柜亲自端了茶送上来,然后就退了出去。

邱晨是买了菜来的回春堂,又和陈掌柜说了会儿话,别说还真有点儿渴了。端了茶,慢慢地喝了两口,邱晨才放下茶杯,抬眼,恰对上廖文清来不及避开的目光。

也没脸红啊什么的,邱晨大大方方一笑,道:“我又有点儿东西,不过不是药物,想与少东家合作,不知少东家有没有兴趣?”

“哦?”廖文清敛去眼中的尴尬和失望,挂着温和的微笑道,“林娘子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呵呵,别说,这回还真是好东西,若是操作好了,可不比之前的疗伤药差!”

听邱晨这么说,廖文清的兴趣真的被挑起来了。

疗伤药给廖家带来了什么,没有人比廖文清更清楚了。挑着眉毛正要开口询问,没药的声音却从门外传进来:“少爷……”

廖文清眉头一皱,并没叫没药进来,却是起身对着邱晨拱了拱手,就走出门去,和没药离开门口几步,低声说起了什么。

邱晨看着院中的主仆二人,眨了眨眼睛,又端了茶杯喝了口茶,在抬头,廖文清已经返回了屋里,脸上隐着暗暗地恼怒和懊丧,嘴角却挂着歉意的笑容。

一望了然,邱晨也知趣地站起身来,“少东家事务繁忙,且去处置吧。我那事儿,也不急在一时,少东家什么时候有了空闲,再说不迟。”

廖文清讪讪地笑着,又朝着邱晨拱了拱手,致了谦,竟是来不及多说一句,即刻匆匆带着没药去了。

邱晨心中暗暗猜测,不知道廖家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让廖文清如此匆忙,却也没去打听,辞过陈掌柜,让俊文赶了车子转回了刘家岙。

小学堂不过三间正房、东西各两件厢房和一圈比林家矮不少也小不少的院墙,开工已经六天了,院墙和屋子的地基木架构都已经建好。到了邱晨见过廖文清的第二天,村子里的村正村老齐聚一堂,放了挂鞭炮,上了梁。

林家操持着送了一桌席面过去。这席面不是为了待客,是为了上梁祭祀所用。只不过,最后享用这些酒菜的是那些村老们罢了。

上了梁,工地聘请的两名木匠就完成了工作,收拾了干活的家伙事儿走了。

林家已久忙碌着,下午临到收工时候,突然从村子里爆出一声哭号。

林家众人无不惊讶地住了手里的工作,几个妇人眼睛一扫,就打发了林子和大壮去村里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林子和大壮跑出去的功夫,村子里哭号声更响了,其间隐隐夹着吵闹声和狗儿的狂吠,乱糟糟一团,并渐渐从村西往村东而来。

后院的几个人纷纷收拾利落了手下的活儿,烧火的也没忘收拾一下余火乱草,就想跟着跑了出来。

正在前院里领着孩子们写字的邱晨也正凝神静听,见大壮林子和一大帮子人相继跑了出来,心中对人们如此热衷热闹有些失笑,却还是站起身来,迎着快步走过来的兰英几个,道:“不知出了啥事儿……听声音不像是吵架……”

兰英几人匆匆点了点头,邱晨见他们个个一脸忧色夹着隐隐的兴奋,这会儿她拦着也没法让他们安心工作,干脆索性一挥手道:“快去看看吧,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儿……”

庆和家的皱着眉道:“是啊,没听说谁家闹矛盾,也没听说谁家有病人啊……”

一提起病人,邱晨却想起一个人,看着众人道:“收成的伤怎么样了?”

自从那日收成家和大魁家的带了两个村老来林家闹事后,林家就再也没过问过收成的伤情。这时联系一想,难道是收成的伤势不治?

众人闻言也是脸色一变,显然邱晨想到的他们也都想到了。

“走,去看看!”邱晨一挥手,众人一涌而出。邱晨却落在后边,转身去了后院,想看看还有没有未处理好的隐患,却见俊文带着俊言俊章正在忙着炒罗布麻,阿福阿满则在北边的菜园边,看着那群他们心爱的小鸡小鸭子,专心致志,好像根本没听到外边的热闹。另一边,粉碎好的药料入了坛子加了盖子。

一见姑姑过来,三个小子立刻笑着打招呼,邱晨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走过去,摸了摸俊章俊言,又看了眼俊文道:“你们哥几个这么懂事,姑姑提出表扬。等这一批药出了货,姑姑给你们发奖励!”

“嗳!嗳!”俊言俊章连忙点着头,又有些拱指不住地问:“姑姑,发啥奖励啊?”

邱晨挑挑眉毛,笑道:“这还有好多天呢,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想要什么,然后我觉得可以的,就答应你们!”

阿福阿满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了,啪嗒啪嗒跑过来,阿福扯着邱晨的衣角,阿满干脆抱住了邱晨的腿,嚷嚷道:“娘,我们也要,我们也要!”

“嗯……我想想啊……”邱晨故意做出思考的模样,沉吟了好一会儿,眼看着两个孩子都有些眼泪巴巴的了,才突然一笑,道:“阿福阿满这些天照顾母鸡小鸡也很懂事,很能干,也是好孩子,嗯,那福儿满儿,也有奖励!”

话音未落,两个小东西立刻拍着手欢呼着蹦了起来。

说着话,邱晨拿了簸箕过来,端了俊文炒好的罗布麻揉搓起来,一边和孩子们说着话。

“不知二叔和二哥打哪儿了……”俊言突然有些担心道。

邱晨愣了愣,看着俊言俊章和俊文微笑道:“上午我又去了回春堂问过了,陈掌柜的说商队没有大事就不会在半路来信,你们想啊,没有信不就说一路顺畅啊?所以呢,咱们可以就放心吧,他们一路顺顺畅畅的呢!”

俊文和俊言俊章听了邱晨这一番话,脸上的忧色都有些缓和,但邱晨却可以感觉出来,他们眼底仍旧难免担忧,不由也有些戚戚然。转眼,听到外边吵杂声似乎又近了些,于是干脆把簸箕里揉搓好的罗布麻倒入竹箪晾上,然后招呼大小几个孩子,出去看热闹去。

“走,咱们也去看看,别有什么事儿咱们不知道耽误了。”

俊文本不喜凑热闹,不过听邱晨这么说,想想林家在刘家岙毕竟单门独户,村子里的消息灵通着些也有好处,于是欣然答应着收了锅里的炒好的药,摊在簸箕里,看着邱晨已经帮着俊言俊章把灶坑的火星柴草收拾好,又带了阿福阿满一起,说笑着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

一行人走出大门,整个村东头都安静无比,学堂工地上都没了人,相见是都去村里看热闹了。

往村中的方向看去,却见一群人说说嚷嚷地从村中返了回来,隔得老远,就看到大壮和林子两个小子走在前边,正对着头争执着。

邱晨示意了一下,俊言俊章俩小子迎着人群跑了上去,很快就和大壮一行人会和到了一起。

看人群渐行渐近,邱晨和俊文带着阿福阿满干脆不走了,就站在大门口等着人群过来。

不多时,大壮和林子第一拨回到了林家,邱晨一问,村子里的嚷嚷吵闹,居然是收成家的不见了。家里只剩下病卧在床的收成和两个小子,中午就没吃上饭,眼看又到做晚饭的时候了,收成打发儿子去姥娘家询问,没想到收成家的并没回娘家,收成丈母娘一听说闺女找不见了,反而嗷嚎着闹腾起来,说刘家人害了她闺女……

听明白是怎么回事,邱晨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收成家的那种又蠢又尖刻浅薄的泼妇走失了就走失了,她根本不想理会,但想想那俩孩子,还有卧病在床不能动弹的收成,难免又有些不忍。收成那人虽说有些倔,但还是很勤快的,也没那么多算计人的心思,两个孩子淘一些调皮些,却也不是太坏……

“唉,收成家那娘们又奸又酸的也就罢了,就是收成和俩孩子……真是叹牵人!收成的兄弟家那俩婆娘也不是啥好的,估计也够呛管他爷儿仨……”兰英一边儿快不赶回后院继续炒制罗布麻,一边絮絮地说着。

青山家的庆和家的也跟着感叹。几人商议着,等回家先给爷仨送俩干粮去,中午饿了一顿了,再饿下去就饿毁了。

邱晨在旁边听了两句,笑着道:“你们仨都去送,不送重了?行了,今儿也别等你们回去再送了,我提前做饭去,做好了就让小子们送去。从明儿开始,你们再送,咱们排个顺序,一人送一天,别重了。不要啥好饭食,让那爷仨吃饱了就成!”

兰英几个自然没有二话,连连笑着应了,连刘占祥和大壮几个也笑着说,回家让他们家里人过来和几个嫂子婶子排排,多几家送,也省的累一家。

他们怎么商量,邱晨就不管了,回了前院,就开始熬大米粥,米多下了一勺,熬得米粥稠稠的,用菠菜炒了个鸡蛋。弄好了后,邱晨就让林子和大壮、泉哥儿端了一小瓦盆米粥,一盆菠菜鸡蛋,加十个白面馒头,送去收成家了。临走邱晨还嘱咐他们,把饭菜倒进收成家的碗盆里,放下就回来。

收成家的虽说住的远一些,但就林子三个的脚程,顶多一刻钟就回来了。可等兰英等人干完了活儿,收拾的差不多了,仨小子才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门,邱晨就瞄见三个孩子神色间有些不太对劲儿,好像有什么新鲜又不太好说的事儿,想隐在肚子里,偏偏又在脸上带出来那么一点儿,让本来坦然大方的仨孩子,表情都带了丝怪怪的样儿。

兰英性子爽朗,话也快,当即点着大壮几个骂道:“你们仨小子快别装样儿了,听到了啥事儿,赶紧地说。”

大壮看看林子泉哥儿,林子泉哥儿也互相看看,最后还是推出比较会说话的泉哥儿道:“也没啥,就是有人说过了晌午的时候,看到过收成家的,背了个包袱出了村……”

“背着个包袱出了村?这是去哪儿啊?她别村也没亲戚吧?再说了,收成在病在床上呐,她这会儿也不能走亲戚去啊!”兰英疑惑道。

邱晨听着就是泉哥儿有话还没说,就被兰英打断了,笑着拍拍手道:“只怕不是走亲戚!”

说着,目光看向三个小子。

仨小子咧咧嘴,这回是林子缩着脑袋,一脸不得劲儿地道:“那人还说,没多大功夫就看到学堂里俩木匠也打哪儿走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也都觉得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难怪几个小子都那么一副怪模样。

而且,林家找的几个帮工,不管爽利的兰英,还是心眼儿多的青山家,都不算爱说人长短的。收成家这事儿,眼下也就是猜摸,在没捉到人,见到实事之前,乱说话可是能出人命的!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笑着招呼大伙儿:“成了,成了,也不早了,我今儿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赶紧回家吧!”

兰英和青山家的庆和家的借着邱晨这句话,立刻也跟着笑起来,说笑着,男男女女的一起招呼着走了。

吃了晚饭,孩子们在炕上写着字,邱晨和杨树勇说着话。

说起收成家的事儿,杨树勇直摇头,“我看着那个收成也算个好的,那样的婆娘走了,说不定还是好事儿。”

邱晨点点头:“若是确定了收成媳妇走了,等收成的伤好了,大哥考虑考虑给他安排个活儿吧……他那身体毕竟是滚了崖的,以后重活儿怕是干不了了!”

杨树勇点点头:“这事儿好办,我看那收成也算灵透,等他伤好了,跟着老何养藕养鱼,照顾照顾门口那些果树,捎带着打扫打扫咱们家门口和学堂门口,事儿琐碎,却都不用大力气。”

邱晨点点头,就转了话题:“大哥,你和二哥过来二十多天了,眼瞅着要夏收了,你要不回家去看看吧,看看咱爹娘,看着收了麦子再回来。”

说到这里,顿了顿,邱晨又道:“另外,你带着俊文回去,让他教教我大嫂二嫂炒罗布麻的法子,让我大嫂二嫂也在咱家那边儿找俩稳当人,也办起个收罗布麻的小坊子来。这活儿不累,从过了清明,就算从谷雨算,一年最少能干五个月,多了不说,一个月得百十两银子不难。趁着今年这个活儿还没传开,让嫂子们干上一年……嗯,等明年,这活儿恐怕也就有人跟风了,到时候,咱们其他的事儿就做起来了,这活儿咱就不干了。”

“不干了?”杨树勇有些疑惑,别人能干,林家也干着呗,依他看,兰英几个都干熟了,又不用自家人受累,挣不多,挣少也比扔给别人强啊。

邱晨笑着慢慢解释:“大哥,等明年,咱们的药就不止疗伤药一种了,说不定还有其他。另外,咱们制皂的坊子,最晚今年下半年就建起来了……这些可都不分冬天夏天的,常年有活干有钱挣……炒罗布麻这事儿,有人干就让给他们干吧!咱们把揽着不放,也忙不过来!”

杨树勇寻思了一回,终于点了点头。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又笑道:“大哥,虽说让大嫂二嫂做这活儿,但你回去一定要嘱咐好了,别让她们自家太受累,先找两个人试两天,要是收的多,就再多雇两个,大嫂二嫂只需要把着炒药这活儿就成,她们俩倒替着,也有个歇息。”

杨树勇点头应了。兄妹俩又说了些其他事儿,邱晨嘱咐杨树勇,回家别和爹娘说二哥去了北边儿,就说出门送货去了,一个月回来,省的爹娘和二嫂惦记着。

这话不用邱晨嘱咐,杨树勇也会这么说。

最后,杨树勇决定,再过个三五天,等着学堂那边的工程做完了,那些把式们都走了,他再回杨家铺子。俊文也不用回去,趁这两天功夫,让俊文教教他咋炒咋揉搓,他回家传给俩妇人就成。要是爷俩都走了,林家就只剩下妹子带着几个小的,他不放心!

邱晨也没反对,依言答应了。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等杨树猛几个回来,她也该找个功夫去趟杨家铺子看看海棠的爹娘,尽尽孝心……替海棠尽尽孝心!

说着话,眼看夜也深了,阿福阿满都有了困意。邱晨就让俊文兄弟仨跟着杨树勇回屋睡觉,她也给阿福阿满洗漱了,一个个塞进被窝里,拍着阿满,看着阿福,讲了个睡前小故事,俩孩子就睡熟了。她才起身,去锅里舀了热水自己洗了睡觉。

一夜平静,好眠无梦。

第二天,下午,村里派去找人的返回来,确定了收成媳妇是真跟着那木匠跑了。镇上有人看到收成媳妇跟着那个四十多的老木匠上了一辆车。

民风淳朴,一贯平静的小山村刘家岙一片哗然。

当日,刘家几名族老凑在一起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传来消息,收成媳妇被从刘家族谱上除名,收成媳妇的娘家孙家被驱赶出刘家岙!

收成老娘两年前没了,只有一个老爹,跟着收成大哥住着。收成大嫂和兄弟媳妇被族老们压着,不情不愿地应下给收成爷仨做饭的活儿,到收成伤好了能起炕为止。

这事儿看似很轰动,在林家说过一遍,大伙儿都知道后,就再没人提及了。每天忙碌而有序地做着自己的活儿,说说笑笑的,日子过得特别快。

收成家的事之后隔天,庆和家的终于还是选了镇上那个姓王的人家,王家的少爷年龄大了,那家里等着抱孙子,急着结婚,庆和家的一松口,第二日媒人就递了话过来,大小礼定在一起,王家给一百两聘礼,两套金头面、四套银头面,四季衣裳各六套。另外就是那些聘礼中必不可少的酒、成双成对的鸡鱼之类。

亲事都应下了,人家急着结婚庆和家的虽说有些不舍,却也没办法硬驳回去了,最后还是应下了。

当天,媒人又打了个来回,说王家的特意赶了车去县城的福隆寺,请大师傅算了日子,五月是恶月,诸事不宜,就定在四月十八送礼,四月二十迎娶!

这一日都四月十二了,到四月二十,满打满算不过七八天时间了……还真是够急的!

邱晨没办法说什么,只是总觉得王家这事儿着实有些诡异,不正常!

时间赶得这么紧,对于什么还没准备的庆和家的来说,实在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嫁闺女娶媳妇都是大事儿,庆和家的只好来向邱晨请假。

邱晨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并嘱咐她,尽管安心操持春红的婚事,有啥事要用这些人的,尽管过来吱声。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两匹大红两匹海棠红的缎子来,交给庆和家的。

“嫂子,这是我给春红添的,虽说日子紧了些,找几个人帮着,怎么也得给春红做一身好嫁衣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庆和家的抱着四匹滑手细腻的缎子,激动地红了眼,连连推却了一回,终是却不过邱晨的坚决,抱着缎子满脸兴奋地回了家。

邱晨是新寡,这种婚嫁的喜事儿是不能上前的。倒也省了许多事儿。

庆和家的请了假,还好玉香之前也跟着做了多日罗布麻了,也没再临时添人手,只她自己带了俊言俊章每日过去帮帮手。

因为庆和家这事儿,杨树勇又把回家的日子推迟了两天。明儿无论如何得走了,麦子已经成实了,最多再有十来天就要麦收了,麦收前还要压场、磨镰刀,准备车马等等,今年杨树猛、俊文俊书几个劳力都被她占乎了起来,就杨树勇一个人,就得早下手。

吃过午饭,把阿福阿满打发了睡觉,俊言俊章就大门口收罗布麻。俊书出门后,这活儿就由这小哥俩接了手,邱晨看了两天,俩个孩子做的居然有模有样的,她也就放手不管了。

邱晨和俊言俊章打了声招呼,就去了二魁家。

满囤爹和满囤都下了地,栓子那皮小子和灵芝在林家呢,家里就王氏带着两个大孙女芝儿香儿在家里做做家务,喂喂猪喂喂鸡。

一见邱晨进了门,正在院子里剁猪草的香儿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低声招呼:“海棠姨!”

邱晨笑着看了满手菜渣的香儿,心里划过一抹疼惜,这么好的孩子,却每天操持这些粗重的活计……唉!

听芝儿压低了声音,就知道王氏估计歇午觉呢,也就压低了声音摆摆手道:“你忙着吧,我找你二魁婶子说几句话。”

芝儿连连答应着,却看着邱晨进了西厢,才退回去继续剁她的猪草去了。

二魁家的刚刚就听到了邱晨跟芝儿说话了,邱晨进门,正从炕上下来穿鞋子。

邱晨笑着道:“咱俩你还客气啥,赶紧坐下,别忙乎了。”

二魁家的笑着应了,却还是去茶窠子里倒了杯温水递给邱晨,这才重新坐回炕沿上。从炕橱上拿下一只包袱来,在炕上摊开,指着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摞衣裳,微笑道:“我想着夏天热,老人也受不得束缚,肥瘦里做的宽了两分,衣袖和裤脚比冬衣短了一份,这两件茧绸的做的是交领,这两件葛纱的做的是对襟儿,对襟儿凉快些……”

邱晨看着她一件件交待了,只是含着微笑听着,等二魁家的交待完了,邱晨直接往近前拖了拖包袱,打好扣系了,笑着道:“这些哪用交待,你做的活儿我还不放心么!”

两个人说了会话儿,邱晨提起话头问道:“上一回,我去县城的时候,满仓说最近就回来……你和二魁商量过么,怎么打算的?”

二魁家的道:“原本想着趁麦秋之前把房子盖起来,盖学堂的事儿……呵呵,我不是说盖学堂不好,你出了银钱盖学堂,孩子们都能念书识字,都说这是积了大德的大善举呐!”

邱晨听她解释的磕磕巴巴的,一脸急色,一副怕自己恼了的样子,不由笑了:“行了,我知道你不埋怨我!呵呵,就是你和二魁埋怨我,也没法子了,学堂盖也盖起来了,该耽误了你们盖屋子也耽误了……”

二魁家的看着邱晨这么说,暗暗地松了口气,表情也放松下来,笑着道:“就是,就是。二魁就和我说,盖完学堂再盖屋子……可庆和嫂子又回了准备嫁闺女了……你看看,这事儿可不够赶巧了!”

邱晨明白,是二魁怕庆和家的请了假,他再请假,林家的活计忙不开,这才又将盖屋子的事儿又延了后……

满仓回来是眼底下的事儿了,二魁家的再挤在兰英家里,就说不过去了。要不,让二魁一家暂时住到林旭屋里?吔,有了,学堂那边的房子建好了,三间正屋,堂屋和西屋没间隔山,做教室的,东屋是给先生备下的书房,两间东厢房里外两间,就做先生的起居所在。两间西厢却暂时没有用处,莫如让二魁家的去学堂里住上这一个夏天去,到了秋后,林家就要盖屋子,起东边的院子了,届时,工人、材料什么的,二魁家跟着一块儿起屋,也能省下许多事儿。

在心里又过了一遍,邱晨就把这话给二魁家说了。

二魁家一听也是满眼喜色,连连道:“还是他姨脑子灵光,二魁和我商量了这许多日子,居然都没想起这茬儿来。”

邱晨见她愿意,就接着笑道:“这事儿,我去说不太方便,你让二魁晚上去趟玉贵爷家里说说,我觉得应该能成!”

二魁家的一连声的答应着,说等二魁下了工就让他去。一边,就开始满脸喜色地絮叨着,要收拾起来,问好了,尽快搬过去,以免满仓回来了,他们还没搬出去,就太难看了。

邱晨拍拍她的手,起身笑道:“你也别太着急,你就在家里收拾收拾衣裳啥的,等二魁去问好了,晚上我和兰英几个过来帮把手,没多会儿就收拾齐了。大件儿啥的,你可不要动,你这身子一日比一日沉了,自己个儿可要当心着!”

说着,辞了二魁家的回了林家。

罗布麻已经收完,林家的门口也安静下来,透过敞了大半的大门,能够看院子里的屋阴凉下,俊言俊章正带着一大帮子小子丫头在写字。那只老母鸡就带了一群小鸡小鸭在院子里悠闲地四下打着转转,寻找着食物,不断地发出唧唧唧唧和嘎嘎嘎嘎的叫声,给安静地小院平添了一份生命的鲜活。

满儿小丫头正好写完一张大字,一抬头看到了自家娘亲,撂下毛笔跳起来,倒腾着小短腿扑进了邱晨的怀里。

“娘……”小丫头搂着邱晨的脖子撒着娇。

邱晨给小丫头理理鬓角的头发,掏出帕子擦着小丫头脸颊上的一点墨迹,笑道:“这是娘买的纸不够用了,满儿把字都写脸上来了?”

满儿嘟嘟嘴,皱皱鼻子,做个小鬼脸,任娘亲给她擦了脸,搂着邱晨的脖子道:“娘,你去哪了?满儿醒了,找不到娘!”

“娘去你二魁婶婶那边了……”说着话,邱晨走到几个孩子身边,坐下来挨个看了孩子们写的字,把写错的地方给孩子们指出来。然后,拿了两张写好的大字,每一张都只有两到三个字,后边附带着写字笔画,是专门教启蒙的孩子识字用的。

教孩子们认了字,就放了孩子们半个时辰,让他们松散松散,去后院打打秋千,逗逗香香一家什么的。

邱晨看着欢呼着跳起来,四散玩耍的俊言俊章阿福阿满,不由又想到了出门远行的杨树猛、林旭、俊书和成子。

二哥和林旭这一走也好七八天了,不知道路上的情况怎样,这会儿也不知到没到地头。林旭、俊书、成子仨孩子从没出过远门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万一晕车或者受了凉、吃了冷食坏了肚子……可咋办!可恨的是这个时候别说手机,就连通信都是通过往来的行商捎带,极不方便不说,等信儿到手里,还不知滞后多久呐!像邱晨担心行程上的情况怎样,指望捎信根本不现实……唉,邱晨无奈地叹口气,念叨着,要是她会养信鸽,能来个飞鸽传书就好了!

就在邱晨惦念着飞鸽传书的时候,杨树猛和林旭已经到了距离刘家岙四百多里外的一个小镇十八里铺。

经过最初的不适应后,随着路程的延伸,俊书、成子和林旭,都渐渐适应了长途赶路的生活。林旭也从最初懵懵懂懂对外面世界的兴奋和期待,变得沉稳、内敛起来。

小小少年本就生的俊秀,又因为读书多了些书卷气,在一群粗豪的镖师和淳朴的伙计们中,颇有些不一样。但林旭适应的很不错,最初的拘束羞涩渐渐被他抛开,说话行事渐渐的平和自然起来,与那些伙计管事和镖师们也能说上话了,吃饭也主动带着自己的干粮食物过去,与大伙儿一起吃,又因为读了书,言之有物,那些汉子虽然大都不识字,却见多识广,有的是外出见闻的趣事,或诙谐或悲戚或欢喜,虽然语言不乏粗俗之处,却也着实有其引人之处,渐渐地,林旭竟在众人中混的如鱼得水起来。

林旭的变化成长看在杨树猛眼里,却是欣喜不已,又暗暗琢磨着,以后有机会也要让俊文俊书多多走出来历练历练,方才成人成事。

傍晚下了工,二魁就去了趟刘玉贵家,询问暂且寄居在学堂的事儿。二魁家也姓刘,而且和刘玉贵一家并不算远,刘玉贵上溯两代,和刘二魁这一支还是一家人。加之二魁爹娘那事儿做的太过了,村里的老人们都替他们脸红,对二魁一家也多了几分怜惜。

原本,刘玉贵就铺排着,也像徐先生那样雇个婆子给将要过来的潘先生打扫打扫、做做饭、洗洗衣裳什么的,刘二魁上门一说要暂时借居学堂住一夏天,刘玉贵当时就答应了。不过,条件是,学堂内外的打扫,给先生做饭、洗衣等活儿,就交给二魁家了。

二魁没有迟疑也就应下来。打扫的活儿他捎带手就做了,洗衣做饭的活儿都不累,山子娘能做就做,不能做他回去和林娘子说一声,也就中午回家一趟,林家娘子想来不会不同意。

从刘家回来,二魁即刻去了林家,把刘玉贵的条件回报给邱晨知道,完了期期艾艾地道:“……他姨,我以后就不在这儿吃午饭了,回去给潘先生做做午饭……山子娘眼瞅着身子越来越重……那啥,等山子娘出了月子,我就不用回去了……”

二魁说的结结巴巴的,邱晨听着听着,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忍不住打断他道:“行了,你不用说了,你不能回家做什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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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搬家、进山

第八十四章搬家、进山

邱晨一贯为人温和,待帮工们也都没什么东家架子,不会颐指气使,骄横跋扈,对待帮工就像自家人一样亲切热心,甚至对帮工们家里人也多有贴补关切,所以,刘玉贵提出让二魁给学堂先生做饭条件时,二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可让他没想到是,原本以为不会阻拦邱晨,却一口拒绝了他回家做饭……若是他不能回家,眼下山子娘当心些,一顿饭还能做,可再过些日子,或者做了月子……可就实没办法了。

之前孩子娘家里受累受气那么多年,他顾忌爹娘只能眼睁睁看着勤孝顺媳妇受委屈,也不能出头为媳妇说一句话。可眼下,自家单独过了,孩子娘还每天辛辛苦苦做针线补贴家用,虽说林家娘子多有宽容,给工钱也充裕,但孩子娘是个有志气,做起活计来反而不想将就,都是细致了再细致,几乎每晚都会灯下做针线做到三半夜……

见二魁一脸愕然,发起愣怔来,继而,这个朴实汉子脸上渐渐涌上浓浓忧色和愧疚来,邱晨就知道这个实人只怕是误解了她意思,就开口道:“二魁哥,呵呵,你听我说,咱们请先生时候,就已经说好了,林家管先生一日三餐。虽说,现是村里建学堂,不是林家私塾,这吃饭事儿,还是不会变。所以呢,你也不用惦记回去给先生做饭,只早晚打扫打扫,给先生洗洗衣裳啥就行……这个,就不用特意中午回家了吧?”

二魁心里一悲一喜,愣怔住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只怔怔地盯着邱晨。

邱晨又笑道:“哦,中午要给先生送饭,二魁哥要是不放心嫂子,我就把送饭活儿交给你,你给先生送饭,也正好回家看看嫂子。”

这话就有些玩笑意味了。二魁被邱晨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黝黑脸膛也泛出了一层隐隐暗红,低着头搓着手道:“嗳,嗳,我给先生送饭……那啥,不是看孩子他娘!”

邱晨笑了:“嫂子这些年不容易,这个,二魁哥比我清楚得多。嫂子如今身子重,二魁哥就该多关心着些,这没啥丢人。行了,时候不早了,二魁哥回家吧,帮着嫂子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咱们过去几个人,就帮着你们把家搬过去!”

“嗳,嗳,那我回了!”二魁答应着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匆匆对邱晨鞠了一躬,起身加脚步走了。

看着这个憨厚汉子匆匆离去背影,邱晨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子感叹来。

二魁憨厚老实,难得是对自家媳妇知道心疼……这份平淡却真实感情,或许这就是所谓‘相濡以沫’吧!

吃了晚饭,邱晨又去了二魁家一趟。二魁家从刘家出来时候,本就没多少东西,平日这两口子都是过日子都是节俭,这些日子也没置办什么。之前兰英家里借住,还有满仓屋子里家具物事儿用着,学堂里可是空落落两间屋子,任啥没有。之前邱晨去过一次,西厢房里间盘了炕,堂屋也盘了灶,可灶上连口铁锅都没有。

心里盘算着,邱晨回了家,目光屋子里扫了一圈。林家之前也没多少旧家具,可后来置办这些物件,真给二魁家送过去,不说外边有什么闲话,只怕二魁两口子也难为慌。送礼也要恰到好处,礼轻了不行,礼重了,让别人难为,不好!

唔,林家旧物有一口箱子,还有林旭屋里替换下来一张书桌……少了点儿,先将就着吧。再收拾些盘子碗筷什么,再送过去。原来前院儿炒药那口锅还闲着,给二魁家送过去安到灶上,这日子也能将就了。再缺什么,让二魁家两口子自己去添置吧。

木箱桌子之类,明天搬家送过去不晚,倒是那口铁锅要送过去好。学堂屋子盖起来毕竟只有几天,潮气还没散。其他还罢了,搬进去慢慢晾着也成,只有炕是必须提前烘干,不然可睡不得人。

招呼过俊文和俊言俊章来,让他们兄弟仨搬了家里那口铁锅,又抬了一筐木柴给二魁家送过去。让二魁今晚就去学堂西厢,把炕烧上。见了火,烧上半夜,再晾上半夜,明早炕上潮气跟着热气也就散差不多了,搬过去之后,才好铺炕。

盘算着安排好了二魁家事儿,邱晨才放下心思,坐下来,和杨树勇交待起回杨家铺子事儿来。

拿出从二魁家拿回来那个包袱,邱晨打开,交待给杨树勇:“大哥,这是我给咱爹咱娘做两套夏衣,和咱爹娘说,别舍不得穿,以后日子好过了,比这好还有。”

又拿出几匹颜色鲜亮织花茧绸来,放进包袱里:“这几匹是给两个嫂子,这两匹是给小俊礼。你和二哥,我这边给你们做了,就不用嫂子们受累了。”

把东西交代好,邱晨拿出一百两银子来,单独交给杨树勇。

“这……我不能要!”杨树勇立刻拒绝。

邱晨却按住大哥手,板着脸道:“大哥,别不说,回家既然要让两位嫂子收罗布麻,怎么也得有本钱给她们用不是?再说了,你和二哥带着俊文几个都我这里,家里也该有些银钱备用。有什么急事儿,大嫂二嫂也不用没处抓莫……”

说着,又拿出两个荷包来,笑着解开给杨树勇看,两个荷包里,一个只有几颗碎银子,大概十多两样子。另一个多一些,大概有小三十两。

杨树勇不解地看着自家妹子:“刚刚那钱我收了,这些就不用了!”

邱晨笑着道:“那一百两银子,是我给帮嫂子们本钱,这些银子,可不是我给,这是哥哥们和侄子们工钱!”

杨树勇脸色一变,有些受伤地盯着邱晨道:“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是这么个反应。亲戚帮忙是情分,一提钱好像就没了情分似。

手里攥着两只荷包,邱晨拉着激动站起来杨树勇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才慢言缓语地道:“大哥,你且听我说……”

“说啥说,我和你二哥过来,可不是为了挣钱……”杨树勇仍旧有些激动,开口就呛声。

邱晨干脆敛了笑容,盯着杨树勇道:“大哥这话说可就不对了。你和二哥要是没娶亲,没生子,给我帮忙干活不提钱也就罢了。你别忘了,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不说咱爹咱娘要指着两位哥哥养老,过个富足安乐晚年,就说两个嫂子和孩子们,嫂子们这些年进了咱们杨家,吃苦耐劳,孝敬爹娘,哪点儿不好?你就忍心她们跟着你们吃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累?还有俊文他们,眼看着俊文就大了,很就要说媳妇。咱们这么好孩子,你不想随便找个闺女给他做媳妇吧?不说高门大户小姐,怎么也得识文断字,懂礼有节,孝敬他们爷爷奶奶,孝敬你和大嫂,团结妯娌,爱护弟弟……这么好闺女,咱们家日子不好过,人家凭啥嫁给咱?这些哪样不得指着你和二哥挣?还有,妹子只所以把两个哥哥和侄子们把揽过来,为就找些亲近人帮着我?你们全心为我,就已经够了。你们和侄子们干活又不比旁人少,怎么能不要工钱?你念着兄妹之情,难道就让我以后没脸见嫂子们了?难道就要我自绝于侄子们?”

一大串话说又又重,把个老实巴交杨树勇说愣愣。

邱晨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赌气似把两个荷包往他怀里一塞:“这两个荷包,多这个是你和俊文俊书。少那个是二哥。你和二哥我都按照管事工钱算,每个月五两银子,俊文俊书之前是按一般工钱,一个月二两半。这是一个月。另外,二哥和俊书出远门,每个月我再补贴十两银子,都里边了……大哥你听我说完!咱们兄妹感情归感情,但孩子们像旁人一样干了活,不叫苦不叫累,你说说,不能就因为我是孩子姑姑,就白用孩子们吧?”

俊文炕上带着孩子们写字呢,却分了一只耳朵听着姑姑和爹爹说话。刚刚说到他娶媳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此时听到邱晨说这话,禁不住插嘴道:“姑姑用侄儿干活是应该……”

“去!写你字儿,别插话!”邱晨正说得口干舌燥,心火上炎,俊文蒙头蒙脑地插进话来,当即毫不客气地呵斥过去。

俊文红着脸乖乖闭了嘴,俊言俊章却捂着嘴嗤嗤地笑,姑姑严厉起来,他们可从不敢往上凑,也就是大哥,傻乎乎地凑上去,不挨训才怪!

阿福阿满还不太明白大人们说话,但也不妨碍跟着俊言俊章笑。不过这俩就没有俊言俊章那么矜持了,一个两个咧着小嘴儿露着小牙儿,笑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俊文被姑姑训了只能老实听着,转眼看到四个小也这么猖狂,抬手就给了俊言俊章一人一颗爆栗,之后又去敲阿福阿满,两个小家伙眼皮也活泛着呢,一见俊言俊章吃了爆栗,一骨碌就滚远了,俊文想敲也够不到了!

孩子们这一番笑闹,邱晨表情也缓了过来。

自顾自地倒了杯水,连喝了两口,觉得口干舌燥好了不少,这才转眼看向杨俊勇道:“大哥,以后我还琢磨着开制皂作坊,制药作坊也要一种种增加,还想着让两个哥哥和侄子们,哦,他们要先及着读书,读书读不出来再说帮我做事。我还想着让你们帮我把作坊管起来呢,你要是不收工钱,我怎么用你们?”

见杨树勇张张嘴,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邱晨就知道这强硬耍够了,就缓了脸色语气,温声道:“大哥,人不都说了,亲兄弟明算账,以后咱们买卖只会越来越大,总不能我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还让两个哥哥和嫂子侄子们吃苦受累吧?”

“我没多给你们,这就是你们应该得。以后咱们做大了,你和二哥、侄子们就可能不再只是个管事,而可能是掌管一处一路大掌柜,到时候,还有份子、红利,该多少就多少,大哥可能糊涂?咱们今儿就说好了,以后,工钱也好,分利也罢,咱们都按照规矩来,不会多了,自然也不能少了,不然,咱们怎么管理越来越多人事?”

被邱晨一套套话说下来,杨树勇只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意是想着帮自家妹子,不能谈钱,可听着听着,这不要钱也是万万不行。想反驳找不到反驳理由,觉得妹子说有理吧,似乎还有那么点情面过不去……

看他这样,邱晨也知道,让这么个淳朴厚道汉子,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东西实是难为他,于是也不再勉强,只拍拍杨树勇手,笑着招呼俊文几个道:“行了,明儿还要起早回家,你们几个赶紧伺候着去洗洗早点儿睡吧!”

俊文几个小,刚刚被邱晨所描述前景正觉得热血沸腾……掌管一处、一路大掌柜……分红、分利……这是他们来姑姑家之前想都没敢想。他们兄弟一直以来大愿望不过是学好赶车,有一日像父辈们一样赶上车挣钱……可如今,他们也有机会掌管一路生意,这其中差别称之为天壤云泥也不过分啊!

几个小都是一脸兴奋地应了,簇拥着杨树勇回了西厢。

邱晨也扒拉着阿福阿满洗洗睡了。

远距离刘家岙四百里十八里铺子,廖海带着商队一路急赶,这一日破天荒地天未擦黑就投了宿。

出了十八里铺,就要进入险峻连绵大山、荒滩,少有人烟了。从这里到雁云关三百多里路,就只能靠随身携带干粮,所以,出关商队都要这里补充给养。

十八里铺,因其临近北边雁云山脉十八里,故而得名。虽然只是个小镇子,但因为是往来行商必经之路,又比怀戎少了些边关刀兵之苦,是以,小小镇子就成了物资流通交换所,各种商铺、客栈云集,还有透着浓重脂粉暗香浮动花楼暗娼……或许是因为能来此多是些投机分子,是以就让这边关小镇透出一种不同浓烈火热喧嚣和繁华来。

一路辛苦赶路,到了这里,廖海大掌柜和李震北镖头也有意放松了对大家约束,只将马匹车辆物资安置好,派稳妥人守护着,其他人即可随意去镇子里散逛散逛,喝喝酒消消一路疲惫。

徐长文从小读书,还没受过这种辛苦,一路急赶过来,早就筋疲力,这回能早早地投宿,他进了房间就招呼伙计送上热水,准备洗浴早点儿休息了。

杨树猛年龄大了,对这些鲜事儿也没多大兴趣,就主动对林旭道:“旭哥儿,你带着俊书、成子去转转,顺便吃饭,也看看这儿与咱们那有啥不一样,开开眼界,我客栈守着东西车马,顺带客栈吃点儿就成了。”

不等林旭答话,另一边李震北安排好了留守镖师往外走,听到这话不由哈哈笑着,揽住杨树猛肩膀就往外走,一边道:“我和老廖都留了人看护,杨兄弟还有啥不放心,这儿可是有些别处见不到好东西,北边儿皮货、参茸,南边儿丝帛,甚至连大北边儿老毛子洋物件儿也能见到,走,去看看,遇上啥合意也买上点儿,给家里老婆孩子带上,也算是不白来一趟边关!”

杨树猛笑着道:“咱们不还回来,返程时再买也不迟不是!”

李震北根本不听他辩说,回头招呼林旭:“旭哥儿咋还不走,难道是嫌我们跟着无趣?走吧,虽说这里看着热闹喧哗,可毕竟不比咱们那边儿,你们两个小出去可不成,跟着我们安稳些!”

林旭连忙笑着跟上来:“李大哥哪里话,你走南闯北眼界广,跟着你又安稳又多长见识,可是别人求之不得,小子欢喜还来不及,哪会嫌乎!”

好话谁都爱听,即使经多见广心机深沉李震北也不例外,被林旭一捧高兴地脸上都多了几分光彩,哈哈一笑,抬起巴掌用力地拍林旭肩膀上,连连笑道:“瞧瞧这说话,不愧是读过书,说出来话就是比大老粗中听!”

林旭清瘦身形被他这么大力一拍,晃了晃才咬着牙站稳,咧咧嘴苦笑着跟上已经往外走李震北和杨树猛。听得李震北还和杨树猛说呢:“旭哥儿长得好会说话,就是这身板儿还是单薄些,以后还得多磋磨磋磨才成……”

说林旭脸上笑容就苦了几分,一回头,见俊书和成子偷偷地笑呢,不由笑骂道:“甭笑我,你俩小子也强不到哪儿去!”

天色虽然已经落黑,但一走出客栈,扑面而来喧哗热闹,仍旧热火朝天。路上人来车往,路边上一些卖挑担子摆摊卖吃食,挂起了灯笼,冒着腾腾热气,夹杂着一声声或豪爽或悠长吆喝声,顿时就吸引了两个小子目光。

李震北前边笑着招呼:“你们俩点儿,别这里磨叽,前边有是好吃好喝!”

果如李震北所说,不多会儿,林旭、俊书和成子就顾不上注意路边小吃了,一个个充满了异国情调商铺,琳琅满目货品,让三个半大孩子看花了眼。就如许多南方来人一样,他们对丝帛、茶叶等南来物品没多大兴趣,而是多关注了北方和外域传过来物品,比如皮毛、毛毯,还有各种镶嵌了漂亮宝石精美刀具、皮具、金银器具之类。

不过,杨树猛、林旭都是过惯了穷日子,一路虽然看多,但并没有花钱购买。直到,这一行人走进了一间皮货铺子。

暮色渐浓,铺子里掌柜正准备吩咐小伙计上门板关门,一见进来两大两小四个人。掌柜做了二十多年买卖,见多了各色人等,练就了一副好眼力。

一扫之下,他就把那个身形矫健,目光锐利,总是隐隐站保护者位置男人忽略了。就他眼力一看就大概确定,这位虽然气势不凡,但应该是雇佣来镖头,另外那个瘦小,总是落后了半步……嗯,应该是个小厮。其他三个,虽然只是穿着细棉布衣服,但神态轻松自若,才是正主儿。

特别是中间那个十二三岁少年,虽然年龄尚小,但举止仪态端正大方,目光店中各色皮货上扫过,也只是淡淡,没有丝毫异色……这样人,若不是一点儿见识没有,就是见多了好东西,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了。

掌柜暗暗猜度着,把林旭划归为后者,于是,很热情地上前亲自接待:“几位客官,看看可有合心,不是小老儿夸口,咱们这个铺子不说十八里铺,就是到了京城,也不一定有这么全这么好货色……不知各位客官想要什么样皮货,做皮袍灰鼠儿,做斗篷火狸子、小貂儿……咱们这里都有,而且,前儿刚刚从极北贝斯湖来了一批好货……请这边看看……”

掌柜一边招呼着,一边抖着柜台上皮子介绍着。杨树猛年纪大了,对这些花哨东西没什么兴趣,倒是一眼看好了柜台角落里铺着一张青灰色狼皮。狼皮和狗皮类似,性热,隔潮防寒好。

之前家里有一张狗皮褥子,冬天出车,大哥杨树勇都会盖膝头上御寒,但杨老爹摔伤腿之后,杨树勇就把那条狗皮褥子让周氏给老爹做成了皮裤。本想着攒了钱再买上一条狗皮,可一直没遇上合心,不是皮毛不够顺滑,就是价格太贵,数九严寒大哥也只能咬牙忍着。时间长了,渐渐地有了老寒腿趋势,即使穿着厚棉裤双腿也像站冰窟窿里,没一点儿热乎气儿。冻狠了,每一步都疼钻心。

上好狗皮尚难得,今儿看到比狗皮好得没边儿狼皮,杨树猛自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心想着买两张回去,给大哥和自己都做上一条狼皮裤,大冬天,也就不再遭罪了。

林旭本来就比较心细,经过这十多天锻炼,看事是周到细致,杨树猛看到那张狼皮惊喜表情自然没有逃过他眼睛。

听着掌柜介绍着各种皮货,大有滔滔不绝之势,林旭就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那掌柜止了话头,他才微笑着道:“掌柜,刚刚那些也就罢了,这种皮子怎么卖?”

林旭手里拎着是一张珍珠羔羊皮,雪白毛色整齐地打着小卷儿,如一颗颗小珍珠,故而得名。他上学时候,曾经刘家见刘家大儿媳穿着这么一件比甲,据说是隔寒挡风,也不像狸子皮、灰鼠皮那么扎眼,买回去给大嫂做皮袄好。

掌柜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林旭,有些不确定这位怎么会看不上那么多好皮子,单单看上这种一般羔羊皮。难道是,看着毛卷儿好看,没看出是羊皮来?

不过,掌柜还算镇定,微微一怔之后,就立刻介绍道:“小客官看好了这珍珠羔羊皮啊?这珍珠羔羊皮珍珠颗颗完整,毛色雪白鲜亮,皮质柔软如棉,顺滑如绸,一张五两银子!”

掌柜话音未落,一直没做声李震北开口道:“掌柜,你这皮子叫个珍珠名儿,你就卖珍珠价儿么?一张小羊皮你也敢要五两银子?”

说着,拉着林旭就要离开。

眼看临关门一笔买卖就要泡汤,那个掌柜自然不肯干看着不作为,连忙笑着拦住两人,道:“这位客官莫恼,做买卖从来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

李震北斜着眼睛瞪着他,道:“那么我给你出一张皮子一钱银子,卖不卖?”

掌柜脸上笑僵了一下,仍旧勉强再次挂上来,道:“客官玩笑了,一钱银子莫说卖了,小店进货都进不来啊!这样吧,我也给客官一个实价,客官给二两银子拿走!”

李震北还要扯着林旭走人,林旭却已经开口道:“掌柜,若是价格实,我可不是买一张,嗯,起码也要十几张!”

掌柜眼睛一亮,脸上却露出一个沉思表情来,沉吟片刻,方才道:“小客官既然如此说,那就给客官一个批货价儿,一两银一张!”

林旭摇摇头,脸色不变,仍旧笑微微道:“掌柜,我给你三钱银一张,可以话,就给我拿货出来挑选……不然,我这大哥恼了,这买卖也难成!”

说完,林旭心里也有些忐忑。

他今天之所以如此讨价还价,也是模仿着大嫂买东西时模样,可出这么低价格,他还真是觉得心里没底。清水镇布店里,他也见过一些不太好皮子,一张普通老羊皮还二两银呢,这珍珠皮可比那老羊皮好多了,真如掌柜所说,顺滑如绸,柔软似棉了。

掌柜这一次沉吟好半晌,终于狠狠心道:“这位小客官说三钱银子,小号确实卖不着,这样吧,看小客官要多,一张皮给客官按照五钱银子算。这可真是底价了,再不能低了,若是客官再不满意,那小老儿也没办法了,只好请诸位去其他铺子里转转了。”

林旭其实已经千肯万肯了,可还是佯装盘算了一小会儿,这才有些勉强地点点头应下来:“成,五钱就五钱,掌柜给拿货出来吧!”

林旭又问了中等身材大人做一件皮袄需要两张皮子,做比甲一张就够了,他盘算了一下,一口气买了二十张羔羊珍珠皮。之后,又挑选出一张鹿皮和两张雪兔皮,还没忘那狼皮,也买了两张,一共作价十八两一钱银子,店家一句话给他抹了零头,就收了十八两银,买卖双方皆大欢喜。

见林旭买了这么多,李震北禁不住笑道:“这狼皮是好物,羊皮做皮袄皮裤也不错,可这鹿皮和兔皮……你买来作何用?”

林旭笑特别温和,手摸着雪白兔皮,道:“鹿皮买回去给侄儿侄女冬天做靴子,穿了踩雪就不怕浸湿鞋子冰脚了。这两张雪兔皮买回去给我那小侄女做件小皮坎肩,剩下边角还能缀帽子上……嘿嘿,一定好看!”

他嫂子买回来一本书上看到,人家大家闺秀戴什么‘卧兔儿’,他虽然无法凭空想象出是什么样子,但总觉得自家侄女阿满戴上应该非常好看,就一直想着给小侄女做一个戴,这回遇上了这两张雪兔皮,皮色实漂亮,价格也不算贵,他自然要买下来。

那店铺掌柜没想到临关铺子又做了一笔买卖,也欢喜很,就笑着凑趣道:“这位客官别看年纪小,眼力还真不赖,这两张雪兔皮可是极北贝斯湖那边儿过来,需要冬季严寒大雪封地时候,这雪兔才能有如此厚实没一根杂色皮子,只是因为数量少,咱们这边不认这个,这才定价格低了些,说实话,真是不比狐狸貂皮差!而且,兔皮柔细软乎,给小孩子用合适不过了!”

买皮子时候,李震北几次欲言又止,出了皮货店,李震北才道:“旭哥儿,这些皮子买不贵。不过,你这两张狼皮却不能带着上路。”

此话一出,别说林旭和成子,就是杨树猛也很是不解。

李震北呵呵一笑道:“明儿起,咱们可就要进山了。山里林木茂密,虫兽可就多了。别也就罢了,山林中狼多很,那玩意儿还喜好抱群儿,一群常有几十匹,呼啸来去,连老虎熊瞎子遇到狼群也避着走。而且,那玩意儿鼻子灵,又记仇,带了狼皮进山,万一被那狼群嗅到味儿,极有可能招来狼群围攻……虽说咱们商队人多,不太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时即使打退了狼群,也少不得一番恶战,受了伤啥,可就不值了。”

说到这里,见杨振勇和林旭成子都有些变色,李震北又打了个哈哈道:“你们也不必担心,买了也就买了,暂时寄存客栈,待咱们回转之时再带上即可。存上十天半个月,不过给客栈百十个大钱,稳妥很。”

离了皮货铺子,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两旁卖货铺子大都上了门板,倒是一些食铺子、酒楼仍旧灯笼火把,大都坐了不少食客吃晚饭。当然,热闹还是那些花楼妓馆,打扮花枝招展妓子站门口笑着往里边拉着客人,门内也是笙歌阵阵,莺歌燕语,勾人很。

杨树猛本就老实淳朴,没这些花花心思,李震北带着林旭、俊书、成子三个半大孩子,自然也不会往这些地方去,寻了一个门面不出色,人却坐得很满小食店走了进去。

进门就看到房间当中一口大锅里,咕嘟嘟煮着一些什么肉食,一股子羊肉膻味儿直扑鼻子!

李震北显然颇喜欢这一口,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这才想起来询问其他三人:“这是十八里铺子好一家羊杂铺子……唔,你们几个没有不吃羊肉吧?”

杨树猛笑着摇摇头,俊书、成子也摇摇头,表示不碍。

林旭家里吃过大嫂做羊肉,炖、烤、饺子都吃过,虽然大嫂做没有这么浓重膻味儿,却也果断地摇了摇头:“不碍,家也常吃!”

李震北哈哈一笑,豪爽地对锅前忙乎一个汉子喊道:“五碗大份羊杂,五斤锅盔!多放胡椒,多放香菜哈!”

“五碗大份羊杂,五斤锅盔!多放胡椒,多放香菜……好嘞,客官,您找地儿坐,稍等就得!”那汉子一连串儿高声答应着,头都不抬,手下动作也如行云流水一般,一刻不停。

听得啪啪啪几声响,锅台旁边案板上又一字儿排开五只粗瓷大海碗,然后,那汉子也不用家伙事儿,左手一伸,探进滚开汤锅里,神情淡定地捞出一团团羊杂碎来,右手持刀当当当一阵剁,就已经把一堆羊杂儿剁成各种段儿、块儿,然后羊肠、羊肝、羊肺、羊肚儿……依次盛进大海碗中,后一回身,林旭几人才看到,那人身后还有一只炉子,那人仍旧伸左手进了炉膛,随即拿出一只靠两面金黄面饼来,又是放案板上一阵剁,那厚厚面饼就被剁成了菱形小块儿,同样散花般盛入大海碗中,然后,汉子拿一把长柄汤勺,哗哗哗,每只碗中添了汤汁,又捏了案桌上香菜末儿撒面儿上,一碗碗羊杂汤就算制作完成。

摆碗、抓肉、切肉、装碗、盛汤……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让林旭几人看得一阵眼花缭乱。几碗羊肉汤已经盛好,汉子一声吆喝,立刻麻利跑过来一个十多岁小伙计,把四五碗热气腾腾羊杂汤啪啪啪摆伸直胳膊上,如游鱼一般,从人群缝隙中穿过去,给客人送到桌上去。

“哈哈,看得挪不开眼了?走,走,咱去那边儿坐下等着,来这儿吃羊肉汤人多,咱们还得等一会儿呢!”李震北一回头,看到林旭几个小站大锅前目瞪口呆一脸惊奇,不由哈哈笑着返了回来。不过,他没有半丝儿笑话意思,这有什么,他第一回见到不也和这几个小子一个样儿!

很,林旭五人面前就都摆了一只大海碗,此时,再闻起那股子羊膻味儿,似乎也不再刺鼻,反而诱人垂涎了。

一大碗热气腾腾羊杂汤吃下肚,每个人额头鼻尖儿上都沁出了一层细汗,真是浓香未,饱腹酣畅。

成子悄没声儿地去付了账,约摸着杨树猛和李震北一碗不够,又要了两碗,还要了一壶土烧,李震北夸了句机灵,却并未意。本来么,一碗羊杂汤也不过二十个大钱儿,六碗加上一壶酒总共也不到二百个钱,实不值得虚套!

正当这五人吃饱喝足准备走时候,门口黑影一晃,又走进一个人来,黑灯瞎火也看不清容貌,只约摸着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穿着一身灰扑扑袍子,一直垂到脚面。袍子肥大遮了腿脚,衣袖垂下来掩了双手,连头发脖颈都用布缠了,乍一看,和林旭街上看到那些用布巾裹了头脸手脚西夷人没什么两样,这各族混杂十八里铺子,这种怪模怪样装扮倒不显眼。

其他几人都没意,李震北喝了一点儿酒豪气盛,和店主吆喝着告辞。他话音未落,就听清脆一个声音叫道:“给来一碗羊杂,半斤锅盔!”

羊杂店店面不大,食客却不少,闹哄哄吵嚷嚷,其他人各自说笑吃喝热闹,也没人注意到这边,林旭恰好走到近前,听到这么清脆嗓音不由回头一看,恰看到一张抹得五横三道小脸,却仍旧掩饰不住那种从内里透出来灵动飞扬,特别是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黑亮清澈眼睛就如一对浸清水中黑晶石,清澈璀璨让人挪不开眼,林旭一看之下,不由地有些愣神。

“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那人察觉到了林旭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恶言恶语地威胁道。

被人家一通骂,林旭才回过神来,登时红了脸,急忙地转了视线,胡乱地拱拱手,以示歉意,扭头匆匆追着走前边杨树猛李震北出了小食店。成子和俊书旁边将这一幕看眼里,两个坏小子对视一眼笑了,抱着林旭购买皮子,也随后跟了上去。

他们身后,那羊汤铺子里汉子抬手拎着一个瘦小身影扔出门外:“去去去,一个小叫花子还来喝羊汤……”

“呸!你个狗眼看人低混账东西,不过是二十个大钱儿,小爷改明儿赏你十两银子……”小叫花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捂着肚子哼唧着,一边愤愤地骂着。很可惜,那羊汤铺子老板忙得很,根本懒得理会他。

倒是有两个好事儿食客,凑过来笑道:“你既然有十两银子,也别等明儿了,这会儿拿出来,保准儿你想吃多少有多少……”

小叫花儿刚刚大有赖着不走架势,这会儿看到这两个嬉皮笑脸食客,却突然转了注意,狠狠地呸了一口,及着鞋踢踢踏踏地飞跑走了。

走出老远,林旭脸色才渐渐缓过来,不再火烧火燎,心中再次想起刚刚那个容貌俊美人,不由摇摇头,空长了一副好样貌,却是那般蛮横无礼性情,真是可惜了!

毕竟年龄尚小,也没有想太多,不多时回了客栈,为了好好休息,这一晚没有住大通铺,而是住了小间。客栈外表不显山不露水,里边却大有天地,一个个黄扑扑土房子,走进去之后,一个个房间里却布置很是干净舒适。虽然仍旧是小炕,却比二三十人挤一起大通铺强太多了。这会儿,林旭自然早就将羊杂店小插曲给抛到脑后去了。

林家三人自然住了一间,林旭递了一钱银子过去,客栈伙计很殷勤地送来了澡盆热水,杨树猛林旭四人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就一起坐炕上商议起来。

杨树猛道:“明天起,就要进入山路了,路程就没这些日子平稳了……”还有,高山密林容易有山匪作乱,不过这话到了嘴边儿,杨树猛又咽了下去。孩子们没出过门,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到他们了。他自己多警惕着些,把三个孩子拢身边照应着,不让他们离了自己眼,也就无虞了。

顿了顿,杨树猛心思急转了几圈,缓了语气,笑道:“你们也不用太害怕,也就是路没之前好走了。遇上山路狭窄地儿,还有可能要下车步行……你们几个小子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从明儿起,直到怀戎,估计都没客栈投宿了。”

林旭三个齐声应着,没人露出什么畏惧之色,一张张小脸上,反而隐隐地透出一抹兴奋来。

之前一路坦途,虽说白天赶路赶得急了些,可几日之后,三个小子也渐渐习惯了,倒反而觉得日日重复景色乏味起来。方才听李震北说及虫兽狼群之类,又听杨树猛交待这些,几个小子非但不害怕,反而隐约地期待起加精彩行程来。

俊书第一个笑道:“二叔,前儿我看你弹弓打极好,若是真碰见什么野鸡野兔儿,二叔就用弹弓打来,说不定还能打打牙祭呢!”

林旭也笑:“等明儿上了路,咱们几个也学着用用那弹弓,野鸡野兔不敢说,打只鸟儿烤了吃,也好吃很!”

看三个小子说笑热闹,没有一丝儿惧色,他也是打这么大过来了,自然知道仨小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杨树猛就不说那些危险之事来扫他们兴致了。反正,那些事儿也不一定遇上,没必要这会儿就拿话吓唬他们几个。

暗暗打定了主意,杨树猛从自己包裹里摸出三把一扎长匕首来。匕首外表并不起眼,但锋刃极利,杨树勇拿了一块布片随手一划,就是很整齐一道口子。然后,杨树勇将匕首分给成子、俊书和林旭,叮嘱他们明天带好。万一遇上不测,至少有个防身之物。紧急时刻,也可以用来割断马套,弃车骑马逃命。

捡着自己能够想起来,能够和两个孩子说,杨树勇都细细地嘱咐了一遍,就招呼两个孩子睡了。进山后路程虽然不到三百里,却并不比之前四百多里行程耗时少,走上七八十来天都有可能,而且需要时刻警惕,这会儿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也是重中之重。

经过一路磋磨,林旭三个小子虽然还不能像那些常年行商管事,或者镖师们一样,随时随地可以入睡,但相对于初因为打呼噜说梦话而难以入眠来,已经好了太多了。

四人躺下不久,就相继睡熟了。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众人一大早就起了身,然后,各司其职地检查车马行礼,筹备饮水干粮。人们见了面,都乐呵呵地高声打着招呼,也有开着玩笑,一时间院子里笑语喧哗,热闹成一片。

林旭一早起来洗漱过后,就去徐先生屋里问候请安,之后,引着徐长文和老仆一起,与杨杨树猛三人会和,一起来前堂用早饭。

吃过饭,车马整装完毕,廖海才后一个从房间里走出来,与他走一起还有一个人,正是昨晚和林旭几人外出吃饭逛街李震北。

看到这二人出来,众人都止了喧哗笑闹,纷纷停下手问候,徐先生和林旭站一起,杨树猛带着俊书、成子、徐家老仆整理车辆,看廖海和李震北出来,也拱手问候过。众人纷纷问候完毕,廖海和李震北前后间隔一步,廊檐前站定,众人也立刻束手静立,听廖海安排。

之前每天早上,廖海也会叮嘱几句,却极少如此肃穆,这些管事伙计镖师们早就知道要进山了,他们可不像林旭三个无知小子这般乐观,个个肃了神色,静听廖海大掌柜吩咐安排。

廖海目光扫过人群,见众人都到了,就直接开口道:“今儿离了十八里铺子,往北走十八里,咱们就要进山了。进了山什么情况,不用我说,大伙儿心里都应该清楚,山高路险,形势复杂,容不得一点点疏忽和懈怠。我这里把丑话说前头,谁觉得没腰子就直接从这里回去,我看大伙儿情分上,不追究什么,若是进了山再有人出什么故事,那对不住,我不能拿几十号人性命来将就你,你就自己留山里,或者自己往回返……我这会儿说清楚了,到时候别怪我不讲兄弟们情分!”

说完,廖海目光如剑,缓缓地扫过场每一个人。这些人,除了林家几位,其他都是跟了他许多年老人,甚至有些还是他一手带出来,他没有一个不熟悉,也自信这些人不会给他丢脸。让他不放心还是林家几个人,包括那位文质彬彬徐先生主仆。杨树猛虽说稳重谨慎,但看得出没见过大世面,没经过大风大浪。徐先生虽说学问高,但这会儿不是读书作诗时候,野兽也罢山匪也罢,可没谁会因为你学问高、会吟诗作赋而另眼相待。其他三个小、一个老就不用说了,三个十来岁半大孩子,一个五十开外老汉,都没有自保之力……那位徐先生还是赴任官身……若非万不得已,就容不得伤损!

不过,据他旁观,林家人准备还真是齐全周到。特意备了两匹替换骡马。那三个半大小子除第一天不适应外,之后很适应了,就每天都会努力地练习骑马之术,几天时间,已经能够驱使马儿疾驰了。若是真遇上什么危难之时,林家四人有四匹马,应该不至于拖后腿!

从这筹备来看,绝对是有丰富出行经验人指点过,相信,马匹应该是明面上,暗地里也应该有防备不时之需后手才对。遇到紧急情况,说不定也能护住自家四人和徐姓主仆。

廖海目光定六人身上良久,商队里那些小管事和伙计们都有些担心,又有些不过意。担心林家徐家六人进了山适应不了,遇上事儿拖了后腿。而真让他们就此将这些人丢下,他们又有些过意不去。

这些日子来,没少沾林家人便宜。不说林家携带肉干、咸菜等物他们没少吃,还携带了不少好药,有两个人意外受了点儿轻伤,往常也就随便敷点儿药用块破布抱一下完事,好不好完全听天由命。这一回却托了林家人福,用上了他们自带清理伤口药和特效外伤药……那药他们知道,廖家就是因为这种特效外伤药才得到了这回军供药材生意,效果如何自然不言而喻。而清理伤口药酒,既然林家专程来一趟边关,自然也差不了,他们能用上,自然感念万分。另外,还有一位小伙计没来过北边儿,有些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了两天,几乎脱了力,也是吃了林家给药,才止住了几天泻痢。不然,这种情况路上丢了命都有可能。

林旭看了看杨树猛,又与徐先生交换了一个眼光,起身对着廖海抱拳道:“廖叔,这一路上,先生和二哥带着我们老老小小几人,多承诸位维护,经过这些日子磋磨,我们几个骑马已经不成问题,徐先生和忠叔也能同骑而行。廖叔放心,出关之后,无论遇上什么,我们都不会给大家伙儿拖后腿。而且,旭也这里说一句话,若真是遇上什么危机,我们几人落了后话,也请不必顾虑我们,我们绝对不会有任何怨愤!”

林旭这么一说,不少人都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廖海目光闪了闪,脸上冷峻之色瞬间逝去,换上了一副温和笑脸,抬手拍了拍林旭仍嫌太过瘦弱肩膀,笑道:“哈哈,旭哥儿这话实诚、大义,我也给旭哥儿透个底儿,万一遇上什么事儿,你们只要不慌,随着大伙儿一起动作,齐心合力,就是马贼来了,咱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这回,徐长文和杨树猛也站了出来,带着林旭和俊书、成子一起躬身给廖海施礼,又作了个团揖,道:“徐某此谢过诸位!”

一切安排吩咐妥当,各人赶了车辆,拉了马匹,商队顺序着离了十八里铺子。

昨晚到达十八里铺子时,天色已近黄昏,没有看清楚,今儿一出了镇子,入眼就是连绵不山脉,奇峰林立,巍峨入云,还没有进山,黑压压山峰就带着浓重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旭与徐长文仍旧车厢里坐了,却把车门帘和窗帘子都打了起来,任由四月清晨微风穿过车厢,带来丝丝微凉。

抬头看着渐行渐近,仿佛从头顶上压下来巍峨青山,林旭不由感叹:“之前,总觉得云连山就够高了,比起这个来,云连山竟算不得山了!”

徐长文听着林旭自言自语地感慨,温和地笑笑,道:“所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当如是了!”

林旭怔了怔,随即回身朝着徐先生拱手行礼,郑重道:“多谢先生教诲,旭明白了,今后为人处事,必将恭谨自检,万不敢做了那一叶障目之人!”

徐长文欣然一笑,抬手托起林旭道:“谦逊恭谨不错,但也不能一味谦逊忍让,遇到那种……”

做车辕上赶车俊书,听得徐先生又状似闲谈一样,开始教导林旭,不由敛了心神,专心旁听起来。反正,那山看着近,其实真正进山怎么也还得七八里路。这会儿路况还算平坦,两旁也只是些稀疏小树灌木,想来没什么需要他注意!

咚!

“啊哟……”

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声尖声痛呼接连传来。

坐车厢里林旭和徐长文都毫无防备,车子猛地一晃之后停住,两人不受控制地就由着惯性朝前甩出去,又因车厢门帘高挂,毫无遮拦,这师生二人,就眼瞅着要摔出车厢,摔下车辕去……

幸好,紧急之下,林旭伸手扳住了车厢门框,另一只手还没忘伸手扯住徐先生胳膊,两人这才避免了跌落车下危险。但两个人也因为装车厢门框上,都疼半天喘不上气来。

俊书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本就做毫无遮挡车辕之上,又因为听得专注扭着身子,就只有半边屁股坐实了,这车子猛地一晃,他立时就被晃下了车去。就这样,俊书还没忘手里缰绳,半身被拖地上,仍紧紧地用双手拽住了缰绳,马儿希律律一声嘶鸣,停了下来。俊书这才扯着缰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然后……双腿和两侧肋下火辣辣疼也随之传来……

而,这小子却连这火辣辣疼也顾不得,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就往马蹄前爬过去--那里,一团灰扑扑、沾满了土屑、看不出身形东西,伏趴着蜷缩马蹄前半步之处,动静皆无,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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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加四千……l3l4

第八十五章 出嫁

第八十五章出嫁

帮着二魁家搬了家,林家诸人也就转回去按部就班地忙碌起来。

规律而忙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又是一个集日过去了。

四月十六逢集,邱晨去了趟清水镇,带着俊文,花十四两银子买了一匹两岁口的骒马回来。这匹马自然没办法和胭脂媲美,却也生的骨骼高壮,体态匀称,通体皮毛棕黄,眼睛温顺灵动,用来拉车已是很不错了。

很可惜的是,这一趟来回春堂,仍旧没有商队的消息。邱晨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二哥和林旭俊书已经走了十天了,照正常速度算,差不多该到了……

郁闷了没多久,邱晨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她只算着单程时间了,怎么就忘了消息传回来也要用时间呢!这会儿,可没电报、电话给林旭一行用!

暂时把这件心事搁下,邱晨又想起庆和家大闺女近在眼前的下聘、出嫁,那个王家总是让她有一种不实靠的感觉,于是,闲谈般问起陈掌柜来。陈掌柜就是清水镇人,又在回春堂做了十几年的掌柜,对程家店的人家也应该有些了解。

“陈掌柜,程家店有位开杂货铺子的王家,你可认得?”

陈掌柜和邱晨也算是熟稔了,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应了一声,又有些奇怪地看了邱晨一眼,道:“林娘子问起那王家,可是因那王家少爷的婚姻之事?”

邱晨点点头。

陈掌柜这回再开口,就没那么随意了,沉吟了片刻方道:“若说这王家,也算家底殷实,王少爷也是独子,以后这王家的家产少不得都要归了这王家少爷……”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也不答话,只看着陈掌柜,等他往下说。

“这王少爷人品长的是没说处,就有一点,偏好……嗯,在女色上重了些,虽说父母压着,没有纳妾,屋子里却放着两三个丫头,在县里,据说也有一两个红粉知己……呵呵,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那丫头也好,红粉佳人也罢,不过是些玩意儿,等娶了妻生了子,王少爷年纪长一些,性子沉稳了,这贪花好色的毛病也就渐渐去了……”

陈掌柜一句一句说着,邱晨的心一点点凉下去。春红那样朴实的性子,容貌也并不出众,看着又不是有心计会争宠算计的,真的能拢住王家那色胚少爷的心?只怕不容易!

略略沉默片刻,邱晨又沉吟着问:“陈掌柜,此话我也只是问问,你放心,不会四下去传……我想问一句,王少爷之前那位妻子,当真是难产去的?”

这话问的太直了,也太锐利,陈掌柜暗暗吸了口气,含糊道:“林娘子,在下只知那位王娘子是产后半月去的。至于是不是难产,因当时王家未用咱们回春堂的人……是以,具体情况,在下也不太清楚!”

难产分几种情况,一种是生产过程中没熬过去的,另一种则是产后大出血、产褥热等病症殒命的,都可勉强算是难产。但据邱晨了解,生产过程中没熬过去的不说了,产后大出血是不可能熬过半个月去……还是产褥热,这产褥热的病因可就多了……真真假假,恐怕当事人都说不清楚了。

邱晨又问:“难道王公子那位先妻的娘家,就没要什么说法?”

陈掌柜笑着摇摇头:“妇人产褥折损的并不鲜见,先头那位的娘家也不过是程家店的小富之家,家里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就是……只怕也无力争执什么。”

邱晨嘎巴嘎巴嘴,只觉得满嘴苦涩。心中再有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也不需要问了。那王家却是有些钱,那王家的少爷确实不成器,在世人眼中,这好色却也不是什么大恶,不过是年轻人性情浮躁贪花好色罢了。只这一件,对其他人或许都无关碍,却偏偏对即将嫁入王家的春红不利。她甚至可以想象,春红真的嫁给那位好色的王家少爷后,将会过得是什么日子,没有夫妻和谐,鹣鲽情深,只有,每日看丈夫流连花丛的哀怨、冷落……

这个时代的女人在婆家的日子好坏,可全看丈夫的态度,若丈夫不以为意,这妻子在婆家诸人眼中心中的地位,怎么能好了?

谢过陈掌柜,告辞出来,邱晨偏坐在新买的棕黄马儿背上,由俊文牵了马缰,一路慢行,回了刘家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这件事儿。

今日都四月十六了,再过两天,四月十八王家就要来送聘礼了。她要不要回去找找庆和家的,说说王家少爷的风流好色?

临出清水镇的时候,从后边赶上三辆马车来,这三辆马车俱是装了棚子糊了锦色缎子的,车前车后还跟着随从若干,车辕上除了车夫,都坐着一个青衣小童,却没看到丫头婆子,一看就知,定是哪一个大户人家公子少爷出行的。

听到人呼马嘶,俊文匆匆牵了马缰避到了路边,只等着三辆马车飞驰远去,姑侄俩掩着口鼻等那飞扬起的尘土落了,这才重新启程赶路。

“这是哪家的,我怎么看着像是往刘家岙去的?”俊文疑惑道。

邱晨摇摇头,正要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那个常婆子不是说,刘家三公子攀上了什么同知公子,那同知公子要去刘家射猎饮宴?是不是他们?”

俊文蹙着眉头想了想,道:“刚刚那阵灰土太呛,也没看到认识的……”

邱晨笑着道:“咱们与那刘家又没什么来往,那刘三公子更是常年在县城读书,咱们哪里认得去……算了,别耗那心思了,那些人如何,反正与咱们是无关的。”

这么一说,俊文也笑了。可不是,刘家和林家虽说都住在刘家岙,可林家居于村东,刘家住在村西,两家平日没有往来,出入也各有一条路,基本上没什么牵涉。他们真是犯不着理会人家做什么的。

姑侄俩说笑着,邱晨思索了大半路,邱晨也没确定该不该和庆和家说说那王家少爷的事情,此时和俊文说笑着,压抑的心情好了不少,索性不再自己苦想,而是跳下马背,和林旭一起,说起炒药的诸种操作要领,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一进门,兰英几个妇人都迎上来接着,帮着把马背上的一些物品卸下来。俊言俊章跑上来,就围到了新买的马儿跟前。福儿满儿飞跑过来,欢叫着扑进邱晨的怀里,邱晨擦擦俩小家伙鼻尖儿上沁出的汗珠儿,笑眯眯地摸出几颗还没黄透的杏子来,几个小家伙就乐颠颠地接了,招呼着山子栓子等小子,呼啦啦跑去吃杏子了。

眼瞅着快到晌午了,兰英几人也做完了上午的活计,正准备做午饭。

邱晨笑着拿出一捆子芹菜和一条三斤左右的猪肉来,笑着道:“今儿难得买了些新鲜芹菜来,咱们今儿中午包芹菜饺子吃!”

一听说吃饺子,刚刚跑开的那群小调皮们就又哗啦啦跑回来,连声问过确定了,立刻蹦着高儿地欢呼起来。这欢呼也传到了后院,刘占祥还好,林子、大壮和泉哥儿就乐得咧了嘴傻笑起来。

说包饺子就开始动手,几个妇人自动地分了工,玉香摘芹菜,洗净后切碎剁了,还要攥了多余的水,青山家的和兰英则把那块肉剁了,邱晨则和好面醒着,另一边几个人也剁好了馅儿,邱晨调了味儿,然后就搬了面板开始动手包饺子。

妇人们做活,手下动作麻利,嘴巴也是闲不住的,叽叽咯咯地说笑着,聊着村里的家长里短。这种时候,邱晨一般都是微笑倾听,很少搭话。

今儿,她却开口说了个小故事,她说的就是‘吃醋’这个词的来历:“……太宗皇帝就赐了一壶‘鸩酒’,说房夫人若不给房相纳妾,就喝了这壶鸩酒自尽吧……房夫人二话没说,直接拿起酒壶就喝,喝到嘴里,只觉得一股浓烈的酸味儿,这才知道,壶中装的是醋,不是什么毒酒……”

故事不长,却也称得上跌宕起伏。妇人们听到房夫人被赐毒酒,个个面色紧张,等听到壶中装的是醋后,俱都愣了愣,随即释然恍然之后,哄然大笑起来。

青山家笑的抹着眼泪道:“原来,喝醋是这么来的……以前只是说,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典故呐!”

兰英也笑的揉着肚子:“哈哈,我说,这是不是海棠编排来逗笑的?人家房宰相那么大官儿,世上除了皇帝,就数人家的官儿大了吧,那么大的官儿,还能不纳几房小妾?你看看,咱们村的刘地主,不过是是村里的富户,还纳了两房小妾,小的那个,比他大儿子还小两岁呐!”

一提起这话,一贯羞涩的玉香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刘地主又看中了一个,准备抬成三姨娘呐……”

邱晨抛出那个故事后,就专心听着众人的反应,却只听到妇人们热衷地讨论着刘家的小妾们如何如何,就没人提及刘地主的原配,不由开口道:“这刘地主年纪这么大了,又有了三个儿子,还这么一个一个的讨小,难道他家里的和儿子就不管管?”

这话一出口,青山家的、玉香,连兰英都住了口,只拿奇怪的目光盯着她,看得邱晨一阵不自在起来。

摸摸自己的脸,邱晨笑道:“怎么了,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兰英长出了口气,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邱晨的额头,笑道:“我就说呢,有没发热,咋就说起胡话来!”

青山家的也笑起来:“就是说呀……你都说了,刘地主年纪大了,三个儿子也成了人,年纪最小的老三也定了县里的媳妇儿,说是冬月里就娶亲了。既然儿子都大了,也不虞家产被那些小妖精算计了去了,刘地主家的还管他讨小不讨小干啥?那三个儿子更是没法子管,你说说,哪有儿子管老子房里事的理儿?”

就连年纪最小的玉香也抿着嘴儿笑:“是啊,那些妾讨进门,也就是名头上好听些,与那些奴婢没啥两样,若是刘家夫人不乐意了,抬手就能卖出去,之所以不管,也就是懒得理会罢了!”

邱晨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本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跟庆和家说说王家情况的,这一番话听下来,也彻底打消了。

原来,在这个时候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娶小讨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她巴巴地拿王家少爷贪花好色的事儿去跟庆和家说,她说不定就真的成了‘发热’、‘说胡话’了。

只是,如此……邱晨还有些不死心,忍不住笑着拿话问兰英道:“兰英姐,你说的这么大度,若是满囤哥娶了小的……”

“哼,他敢!”不等邱晨说完,兰英就竖了眉毛,狠狠地说了一声,又觉得有些过了,红着脸掩饰,“嘿嘿,就我们家那日子,刚刚糊了一家大小的口,哪里有那闲钱娶什么小的啊!”

这话也就到此为止,邱晨看看青山家的和玉香,三人都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把个兰英臊的涨红了脸,挨个打了一巴掌,也没能把笑给止了,最后,反而她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在本应该一片欢喜的笑声里,邱晨心里却是寒意一片。

本该相濡以沫的夫妻发生背叛行为,在现代,那是要受到鄙视唾骂、见不得光的所在,可这个社会的思维形态、道德观念中,却成了光明正大,理所应该的事情。只要家里有那个条件,妻子拦着丈夫纳妾就是不贤,就是善妒,就犯了‘七出’之条,夫家就可以凭借这一点,将妻子休弃!薄情冷性的男人们没有错,那因‘善妒’被休弃的妇人,却要被所有人所唾弃!

邱晨在心里暗暗庆幸,好在,她落到了这么一户贫苦人家!……亦或者,她还该庆幸--幸好,海棠已经死了男人?!

隔天,庆和家大闺女春红纳聘之日,那王家果如约定的,抬了二十四抬聘礼过来。

邱晨因为寡妇的身份,这样的婚嫁喜事都不能上前。提前一天,庆和家的就过来替兰英和青山家的请假,到纳聘和嫁女的日子,都要这两人去帮着张罗张罗。邱晨没迟疑地一口答应了。

纳聘的过程快当的很,不到晌午,去庆和家帮忙的兰英和青山家的就回了林家。

进门,两人就忙着洗手过来干活,一边干活,一边笑着说起王家送的聘礼真是风光体面。

“……不说那赤金纯银的金头面银头面,也不说那鲜亮的衣裳裙袄,就说第一抬那十锭大元宝,啧啧,整整一百两聘金呐!咱们村里嫁出去的闺女,还没有得过这么高聘礼的呢!”青山家的说的两眼放光,仿佛春红得了那等聘礼,连她脸上也增了光辉一样。

兰英也笑着道:“是啊,是啊,就是几年前刘地主家的闺女出嫁,聘礼也不过那样,这回春红的聘礼,真是丝毫不比刘地主的闺女差了!”

青山家的又笑:“这回春红能嫁了这个好人家,也多亏了海棠……”

邱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扯到她身上,诧异道:“这有关我啥事儿?”

玉香抿着嘴在旁边接了话:“呵呵,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若非,庆和嫂子跟着海棠嫂子做工,日子好起来,只怕那王家也看不上咱这庄户人家……”

邱晨愕然之后,失笑着摇头,转开话头说起了放麦假的事儿。

这一批药料是按照之前一个月的量提的,主要是因为马上要面临着农人们最重的一个麦秋。这个时候,没有玉米、地瓜之类的粗粮,庄稼人几乎一年的口粮都在这一季的收成上,是以,无论是谁也没办法忽视。邱晨早就盘算好了,麦秋大概在四月底、五月初,俗话说的‘芒种三日见麦茬’,说的就是过了芒种两三天就是进入麦收了。

麦收另一个特点就是,麦子成熟时间集中,而且时间紧,必须在成熟的最好时间点割回来,晾到场里。又因为四月底五月初,种植麦子的大部分地区已经进入了雨季,阴雨随时可至,农人们辛苦半年的收成,一要抢着时令和麦子的成熟饱满程度抢收抢割,另一个还要和天气抢,趁着天气晴朗、阳光强烈的天气,把割下来的麦子晒干,打场,把麦子从穗子上碾出来,收进仓,这才算是真正收获完成。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意外,一阵大风,一阵大雨,都可能让农民半年的汗水付之东流。更可恨的就是麦收季节遭遇连阴雨,麦子收割前开始的连阴雨,麦子在地里收不上来,沾了雨水后,就会在麦穗上发芽。麦子收回来在场里,没打场,没入仓,同样经不得雨,沾了雨也会发芽发霉……即使打了场,没晒干,抢着入了库,遭遇了连阴雨后,没晒干的麦子同样会发热发霉变质。

所以,麦收又称抢收,最突出的就是一个‘抢’字了。

邱晨小时候跟着外婆,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农人的生活,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些,最近一段时间,十来名帮工们,说起话来又多是麦收的事儿,她渐渐地也就能了解个大概了。

如今已是四月十三,再过十六天就是芒种了,邱晨盘算了一下,决定在四月二十五停工,给工人们放十天假,回家帮着收麦子。

邱晨把这个打算说给兰英和青山家的听:“你们觉得怎么样?二十五开始放假,十天,到初五那天复工,麦收的活儿能忙完么?要不要再加几天?”

兰英笑着摇头:“哪里用了那么多天!咱们这几个人,种麦子最多的就是泉哥儿家,约莫有二十几亩麦田,不过,他家人手多,泉哥儿六个哥哥,再加上满银叔、满金叔、满珍叔三个老兄弟,十来口劳力了,又有大牲口,二十亩麦子也用不了三五天就忙完了。其他这些人家,我家和青山家差不多,都是十亩出头,也差不多要用五天,其他人家,大都只有四五亩麦田,两个壮劳力不过两天就收拾利落了……我觉得,咱们这些人大都是家里抽出来的,不太整装的劳力,十天用不了,最多放一集也就够用了。”

兰英这话落下,青山家的和玉香,连干完活走出来的刘占祥、林子、大壮几个也跟着连连应是。

邱晨笑笑,道:“你们不用怕耽误这里的活计。咱们就先定在二十五到初五,你们一天到晚的在这里忙乎,麦秋是大事,你们回去即使还没到割麦子的日子,也帮着家里准备准备……若是天气有什么变化,咱们再临时调整!”

兰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青山家的按住了,和大伙儿一起笑着应下来。

吃过午饭,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去收罗布麻,邱晨借着收拾东西的话把兰英叫到了屋里,悄声细语地和她解释:“兰英姐,我知道你让少放几天假是为我好,可你没想到,咱们几个还罢了,家里都不少人手,可大壮家只有兄弟俩,他那大嫂也是爱攀说的;还有玉香,刚刚嫁过来半年,今年麦秋还是她进门第一回过秋,若是真的卡着点儿回家只应付那两天割麦,说不定家里人惹出什么闲气来,难为的慌,又不好和咱们说什么……”

刚刚,邱晨当着众人的面儿驳了她的话,兰英是有些不得劲儿,可她是个豁达性子,只是有些时候心思粗些,有些事情想不到,邱晨这么一解释,她也就想过来了,连忙笑着道:“要不让你这么说,我还真想不那么仔细……呵呵,你还不知道我,啥事儿直呼噜筒子,就没个拐弯儿的心眼子。你放心吧,你说给我知道了就成了,以后,我多想想再说话,再不让你为难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认为兰英以后就能变得细心起来。这人的性子是天生的,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了的。

又隔了一天,庆和家的春红,穿上大红锦缎的绣花嫁衣,在众多长辈亲友的祝福声里,在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羡慕中,上了轿子嫁去了程家店的王家。兰英和青山家的这一回作为娘家人提前去送嫁妆,安床铺帐,从天刚亮,迎娶队伍未进村,就由二魁赶了林家的马车去了程家店,直忙乎到过了未时,在王家吃过席面才返回刘家岙,到家已是天擦黑了。这个点儿,王家的迎亲队伍接了春红也差不多到了程家店了。

邱晨带着剩下的人在家里忙忙乎乎一天,连门都没出,只听着那帮淘小子一会儿一回来报,王家的迎亲队伍上门了,王家少爷骑了一匹高头大马来,那马一点儿也不好,不说胭脂,连如今的大黄马都差远了……王家的少爷娶着春红上了轿,那大红花轿披着红绸子的轿衣,扎着红绸子花,还是很漂亮的……王家的迎亲队伍走了,鼓乐唢呐手二十多人在前边儿开道,吹得真是热闹喜庆……

淘小子们一会儿跑回来汇报一次,简直比得上同声转播了,邱晨也不阻止他们,只嘱咐他们小心着车马人流,别碰到磕到,孩子们年龄稍大些的栓子二虎,笑着应承着,又飞奔去了。

因为人手不足,俊言俊章都在后院帮忙,阿福阿满跟着跑了两趟后,就不爱去了,说是吵得很,兄妹俩在后院照看小鸡小鸭,还有香香一家子,偶尔还去打会儿悠千,和灵芝一起安安静静地玩耍。

林家诸人各自有序地忙碌着,因为少了能说能笑的兰英和青山家的,偶尔说笑,声量也低了不少,只有石磨的碌碌声和捣筒的叮当声不停歇地响着,让整个院落在这碌碌叮当声里,显得格外和谐而宁静。

就在此时,从刘家岙的村西头刘地主家的大宅子里,缓缓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四五个锦衣公子,个个都是锦衣玉带,手持折扇,一幅风采翩然的模样。刘地主刘炳善也跟在后边,一脸谄笑送到大门口,就停了脚步。

“呵,玉璋兄若是有兴致,不妨我兄弟几人陪着玉璋兄缓步而行……这边玉璋兄都看过了,倒是村子东首,粉墙逶迤,池塘溪流,虽是山村野物,却也颇有些质朴无伪之趣。”刘永业有些得意地道。

玉璋是同知公子高兰芳的表字。今儿酒席上,同知公子高兰芳特别平易近人,与刘永业以表字互称。一般以表字相称的可都是关系亲近之人,刘永业能攀附上同知公子本就深感荣耀,如今又得了允许互称表字,就更是自觉身份也高了起来。

“村里有啥好看的,破屋烂墙的……”刘家老大不喜读书,上了几年私塾,却一无所成,也就将将认识几个字罢了。一开口,就露了怯。

刘继业、刘永业连忙笑着圆场。还好,那高兰芳高公子并没有在意,看了一眼另外两名华服公子一眼,笑着点点头,手中折扇一收,道:“那就有劳临泉贤弟带路了。”

临泉是刘永业的表字,因为家居刘家岙临近清水溪,所以刘永业给自己起了这么个表字。嫌乎溪字不够文雅,还特意改成了‘泉’,自觉文雅非常,也就不管贴不贴切,符不符实了。

同知公子一声‘临泉贤弟’,把个刘永业欢喜的骨头都轻了二两。和老二刘继业、老头儿刘炳善目光交汇中,都露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得意。

同知为知府副职,正五品,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安阳府虽说距离边关尚有段距离,但却是全国调集粮草辎重供应边关的必经和中转之地,仅仅军需粮草大仓安阳就是两个,一个是粮草,另一个则是武器兵甲等,而分管这一块的安阳府同知高秀璞,也因此成了手握重权的人物,虽然级别比安阳知府低两级,但实际上都知道,不是皇上的心腹之臣,是绝对做不到这个位置的。

人往往如此,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之后,最初或许还会念及责任和义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时间长了,难免就会懈怠,进而生出一些其他的心思来。即使他自己没有其他心思,他的亲属家人也往往会有人替他想到打算。

这位安阳府同知高秀璞即是如此,他任安阳府同知已经五年有余,却因为一直深受皇上信任,在一届任满之时,未能升迁,仍旧留任在此。

安阳府只是北方一个普通的州府,别说天子脚下的京城,就是江南鱼米富庶之地也是没办法比的。在这里任同知,没有盐、江防、海疆、河工、水利等商务工程,也没有清理军籍、扶绥民夷等事务,加之此地民风淳朴厚道,没有什么匪乱盗抢案件……说起来,最主要最重要的职务也就是军供粮草辎重的管理调集。

老百姓讲究的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官的同样也是如此。与老百姓不同的,他们靠的就是手里的职权,凭借手中的职权谋利。这位安阳府同知高秀璞渐渐地也把注意达到了军需物资上。但因为边关的几任主将皆强势精明,高秀璞想要打军需物资的注意也不是那么容易。贪卡不敢,高秀璞就收拢了几个商号,渐渐渗入到军需物资的供应生意中去。

之前,高秀璞只是接手了部分粮草的供应。后来,他发现二子高兰芳颇有些打理商务的能力,就把这些产业都交给了高兰芳打理。

高兰芳接手父亲创下的产业,并理顺之后,就渐渐地有些不满足于只是守成,总想着开拓属于自己的领域。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打探,他很快就把目光盯到了军需药材的供应生意上。

既然动了拿下军需药材供应的心思,高兰芳自然就关注到了安阳府几大药材商户身上。这一注意,就发现了百年医药世家廖家近来势头迅猛,本来与另外李、赵两家齐平的,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居然一下子跃居成了安阳府医药界的翘楚。

这么突然儿迅猛的势头不免有些异常,高兰芳注意到之后,就派人多方打探,最后终于让他打探到了清水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中的林娘子,正是因为她给廖家送了一个方子一种新药,廖家才猛然发力。于是,高兰芳就把这位林娘子惦记上了。

最初,他只是想着想办法拉拢,拉拢不成并不排斥强硬手段。于是,他寻机认识了在县学读书的刘永业,并希图通过刘家间接地达到了解拉拢林家的目的。为此,他甚至放下身段到刘家做客。

也是好巧不巧地的,居然在前日进刘家岙的时候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林娘子。

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这位林娘子新寡,那日一见那妇人颇为清丽的容貌,还有那大方端庄的举止,高兰芳心思一转,就改了注意。

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最想要的还不就是后半生有所依靠。那么,他就给她一个依靠,将她纳进府中,等到她人都成了他的,她那些药方、新药还不自然而然就成了他高兰芳的囊中之物!

高兰芳满是自信地算计妥当,却独独没有考虑被他算计的对象林娘子的意见。在他想来,他高高在上的同知公子肯纳一个乡村寡妇,那就是天大的施舍。对那个寡妇来说,能跟了他做梦都该笑醒了,哪里还会有不肯不愿的!

年轻人四下里走走看看,刘炳善就知趣地没有跟上,只由刘家三兄弟陪着高兰芳和另外两位县里的公子,一路往村中走过来。

村里人平日都是粗麻衣衫,草履布鞋,能蔽体就不错了。乍一看到这么一群衣衫鲜亮,玉带幞头的年轻公子哥儿,倒比那娶亲的队伍更能吸引村里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议论着,这一行人的来历,其中三个村里人认得,是村西刘地主刘炳善的三个儿子,至于另外三个更为出色的,他们就说不上来历了,只看刘家三个少爷都对那三人一脸的恭奉讨好样儿,就知道不是他们能够惊扰的,俱都小心谨慎地避远了些,却又难得见如此人物,舍不得就此离开,只远远地围拢在一起看着,低声地议论着。

“瞧瞧,这几位都不比那新郎官差哦……”

“嗯哪,依我说,这几位比那新郎官还好看呐,你看看前边那个穿绿色衫子的,那才叫嗯……仪表不凡呐!”这位为自己用了一个‘文词儿’,自得洋洋地朝着村邻们仰着头,一边儿有些忘形地朝着为首中间那位绿衣公子指点着。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各个面红耳赤,又舍不得不看,低着头扭捏着,一个眼光飞过来,就有了别样的动人。

只不过,这些村姑村妇们飞转的眼波,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欣赏,刘家大公子皱着眉毛,很轻蔑地扫了那些村民村妇一眼,低声嘟哝着:“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真是丢脸!也不去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厚着脸勾搭……哼!”

其他几个锦衣公子显然比他更乐意享受这种众人瞩目的感觉,刘家二公子、三公子无声一笑,那被人称赞的绿衫公子的就是高兰芳,也摇着折扇笑道:“这些也就罢了,那日遇到的……嗯,骑马的那位……”

刘家二公子刘继业和三公子刘永业对视一眼,刘继业笑道:“玉璋兄果真有眼光,那位……还真是位奇女子!”

旁边一位蓝绸竹衫的公子是县丞公子钱玉书,很傲然地挑眉道:“哦?这奇女子可不是随便说的!”

刘永业笑着拿折扇拍了拍钱玉书道:“说是奇女子,自然有其‘奇’之所在。那位原本也只是村东一林姓人家的小娘子,与普通村妇略有不同之处,也不过就是珍重闺誉,轻易不肯出门见人……”

“这有何奇?不说别处,咱们这些人家的女子不都是如此?”钱玉书不以为意地打断道。

高兰芳手中的扇子一横,笑道:“你别急着打断他,且听他说嘛!”

说着,又抬抬手示意刘永业继续。

“是以,小弟也说之前没甚出奇之处。两年前,那小娘子的丈夫被征夫去了边关,一年后传来消息,说是死在了边关,连尸首也未见着,那林家娘子带着一双儿女和小叔,变卖了家产给那丈夫立了衣冠冢,回家就一病不起……”

钱玉书又要说话,却被高兰芳抬手阻住,就听刘永业笑道:“这一病直病了大半个月,那妇人瘦的形销骨立,却意外地活了过来。而且,活过来之后,就一改之前的安守家中,先是去山上采药卖了钱,后又炒制出一种叫做‘罗布麻’的药来,并与镇上廖家搭上了关系,她所制的罗布麻每十天由回春堂派车来收一回……这还只是开始,再后来,那妇人不但炒制出罗布麻,还制出了其他的药物,原本几乎断了粮的林家,眼瞅着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兴盛腾达起来。不过一月功夫,就买了地,起了院墙,盖了西厢房,还不知从哪里淘换回来一筐莲菜,在门前挖了池子,栽种起来……如今,眼瞅着林家一日比一日兴盛,我父亲都说了,照林家这个兴腾法,用不了几年,别说我们这个村子,就是安平城里,只怕也数得上了!”

听刘永业说到这些,不光其他人听得入神,就连蓝衫公子也露出惊异进而沉思的神情来。

高兰芳的目光微微一转,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讽一闪即逝,折扇敲着手心,微笑着颔首,道:“还真是奇女子!丈夫没了,她一弱质女子却学会了炒药,一手托起了林家,不但日子过得兴旺起来,而且还起屋盖房的……还真是让我们这些五尺男儿汗颜呐!”

春日,风光正好,一座座茅舍篱障掩映在一团团或浓或淡的绿色之中,间或有一两枝迟开的梨花,或俏然绽放的不知名花枝,从竹篱茅舍旁闪出来,绽开一抹研美的笑靥,为这古旧的小山村也平添了一抹张扬着火力自然的丽色。

这几位公子俱是一身锦衣,或扎了方巾,或戴了冠儿,手里拿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模样地走在刘家岙这偏僻小山村里,在村人的瞩目中,挺直腰板儿,微扬着下巴,如一群游街的孔雀般走过去。

这会儿已过了未时,交售罗布麻的人群也已经散去,林家诸人都各自忙碌着,大门也掩了,等高兰芳一行到达林家门外,就除了看到一溜儿高高的青砖院墙和整齐的门楼,别说人影子,连片衣角儿都没看到。不由有些失望扫兴。

看高兰芳脸色不虞,刘永业就涎着脸凑上去,凑近高兰芳的耳畔低声道:“玉璋若是有心,此事交予小弟如何?”

高兰芳挑了挑眉,斜睨了刘永业一眼,状似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又低声道:“此事宜速不宜迟!”

刘永业自以为摸透了高兰芳的心思,嗤地一声笑,连连点头应承下来:“小弟办事,贤兄尽管放心!”

一边说着话,高兰芳还是绕着林家门口转了大半圈儿,心下也对林家的气势另有了一番估计。原来只打听到林家不过普通庄户,又是夫死新寡,还不知怎么寒酸破败呢,可亲眼看到崭新高大的院墙门楼,还有门前宽阔的池塘、整齐漂亮的青石塘堤,还有刚刚栽植上的几排垂柳桃树,虽然并未挂果,却也绿意葱葱,繁盛可爱。可以想象,假以时日,水堤映着翠柳,再加上如云似霞的桃花片片,该是怎样一副美丽的画卷!

高兰芳心中不由对那位惊鸿一瞥的林娘子更多了一份兴趣。看这布局景致,或许那位人儿不仅仅懂得制药呐,虽说为了药材生意起了纳入府中的心思,说不定还真得到一块宝呐!

山子石头几个淘小子,在庆和家看够了热闹后,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就遇上了这群孔雀似的公子哥儿,小孩子好奇心重,就和村里的一群淘气孩子一起,尾随在这群公子哥儿身后,一路走回来。可看了一会儿,见这群人就在林家门口的池塘边儿转悠来转悠去的,也没什么意思,淘小子跑的又渴又饿,就失了再跟下去的兴致,你吆喝我,我招呼你的,撇下那一大群锦衣公子,呼啦啦跑进林家大门去了。

山子没注意到,他弟弟石头却独自个儿落在后边,含着手指,嘴角流着哈喇子,有些傻乎乎地看着高兰芳腰间坠的一枚如意玉佩,挪不动步了。那玉佩呈金黄色,形状颜色都颇像前两天海棠婶婶给他吃的一种糖。那种糖又香又甜,是他长这么吃过的最好吃的糖。

“小叫花子,滚远些,这几位公子也是你看的!”一名小厮狗仗人势地呵斥着石头,见石头仍旧下死力地盯着高兰芳腰间的玉坠子不动,不由一阵动火,抬脚就踹。虽然这名小厮不过十来岁年纪,可石头更小啊,才刚满两岁而已,哪里吃得住小厮用力的一脚,登时向后摔飞出去。

眼瞅着,石头落下去的地方就是铺了青条石的堤岸……

------题外话------

+1000……

这一章写的好涩啊……女主真心难啊,最难的不是物质生活,银钱买卖,难得是意识不同、观念不同啊……

第八十六章 伪善

第八十六章伪善

偏偏,这一段堤岸是修出青石台阶的部分,充其量不过五米长的一段,为的就是将来荷叶长出来后,方便人亲近荷叶,近距离观赏荷花。邱晨准备建个木栈桥延伸进荷塘中,或者建一个檐廊、或者建一个小亭子,只不过眼下荷叶刚刚萌发,还没来得及罢了。

也是巧了,石头之前站的位置就靠近了这段堤岸,被那小厮一脚踹出来,一番跟头骨碌地从青石台阶上滚下来,石头连一声哭都没发出来,然后,噗通一声落进了池塘中!

恰好,老何在池塘的另一边查看莲藕发芽的情况,听到那小厮的呵斥声看过来,恰看到石头落水的一幕,不由大惊失色,立刻高声呼喊起来:“孩子落水啦!”

一边喊着,老何一边往这边疾跑。

他的声音因为急躁和恐惧,又尖又高,带着刺耳的破音,让林家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人都手脚一颤。

邱晨正在给几个孩子冲油茶,手下一颤,热水漫出来差点儿烫到自己腿上。却也顾不得怎样,目光一扫,登时就发现少了石头,也顾不得询问了,把手中的的水壶往桌子上一撂,朝外飞奔出去。

她的距离最近,比后院的几个人都快了一步,也比从池塘对岸跑过来的老何快了一点。

大门外的一群穿着另类的人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心思电闪中,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却顾不上多想,跑到池塘岸堤上一看,就见石头用力地拍打着小手想要挣扎出水面,却眼瞅着又要被池水淹没,而且因为孩子扑腾的用力不对,反而距离岸边越来越远……池塘刚刚修好,邱晨最清楚不过,因为是养藕,边缘的池水并不算深,不过一米多一点,但这个对大人来说并不危险的深度,却足以要了两岁的小石头的命。

邱晨根本顾不上上多想什么,只记得自己小时候学过游泳,后来也去游泳池或海边偶尔游一回……几乎没有迟疑的,连鞋都没脱,邱晨蹬蹬蹬沿着石阶下去,直接就下了水。

入水后,邱晨试着让自己适应了一下,就放松下来,蹬住了池底,然后双腿一借力,就滑到了石头的身边。

这会儿石头已经耗尽了力气,意识已有些糊涂,小小的身子仿佛无比沉重,慢慢地往水里坠下去……

邱晨靠近过去,双脚踩到池底稳住身体的同时,已经抱着石头站了起来。

一米多深的池水直到邱晨的胸线以下,邱晨双手将迷糊了的石头举出水面,同时,转身奋力往岸边走去。这会儿,老何也跑到了这边堤岸之上,眼看着邱晨将孩子捞了起来,虽然跑的气喘吁吁,提着的心却放了下去。

俊文、刘占祥、大壮几个这会儿也跑了出来,眼看着邱晨在水里,俊文就要往下跳。

这会儿,邱晨上半截身子露在水面外,大半截却浸在仍旧冰凉的池水中,寒冷让她的脸色发青,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不过看到俊文要下水,还是努力大声阻止着:“俊文,别下来啦,我这就上去了!”

又吩咐后边跑出来的俊言俊章几人:“俊言俊章,你们去熬上锅姜汤,再烧上锅开水……”

俊文和俊章几个都心急如焚,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了听邱晨的,俊言俊章点点头就跑回去烧水熬姜汤。

俊文则快步跑下台阶,没管邱晨的阻止,跳下池塘,趟着水赶过来,把石头接到自己怀里,返回岸边举上去交到玉香的怀里,回头道:“姑,我托你上去!”

双手托住邱晨腋下,一个用力,将邱晨往上一举,他也随着一起跳上岸来。岸上的刘占祥几人慢了一步,见林旭已经将邱晨托上来,刘占祥飞快扯下自己的夹衣,伸手裹住邱晨,低声说了句:“嫂子,我背你回去!”

说完,弯腰一蹲一撮,已经把邱晨背了起来,飞奔进家门。趴在刘占祥背上,邱晨一眼看到玉香抱着孩子就往学堂那边走,连忙阻止道:“别往那边送,看惊着红梅。先抱到这边来吧!”

进门,邱晨就让刘占祥将她放下来,自己走进屋里,却顾不上换衣裳,第一时间伸手去触摸石头的鼻息。触手的冰凉让她打了个冷战,但随即在石头鼻子下边感到的丝丝温热气息,虽然微弱,却仍旧让邱晨长长地舒了口气。

石头没事,可能是呛水晕过去了!

她手脚麻利地把石头身上的湿衣服扒下来,这会儿,林家的大澡盆已经被抬了过来,一盆热水倒进去,兑的热乎乎的,邱晨蹲下来,让石头俯趴在自己一条腿上,她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石头的后背……

啪!啪!啪!

连续几下之后,石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接着又吐了几小口水,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小小的孩子睁开眼后,还有些迷离,目光微微涣散着转动了几下,终于聚集在邱晨脸上,认出了是海棠婶婶,小心思里立刻欢喜起来:“海棠婶婶,吃糖,疼!”

邱晨见孩子意识清明,心中一阵欢喜,一阵庆幸,低头亲了亲石头的额头,连声道:“嗯,嗯,吃糖。不过,石头要先洗个热水澡,洗完后,咱们去被窝里吃糖!”

石头咧咧嘴,小手捂着肚子哎哟地呻唤了一声。邱晨心头咯噔一下,伸手翻过石头的小身子来查看,在石头腹部一侧,一大团紫红色的印子印入眼帘。那长椭圆的形状,恰恰是一只脚印!而孩子的屁股、胳膊、双腿上,也一块块都是紫红的淤痕,想来是滚落石阶时磕的……

邱晨心中怒气翻腾着,哄着石头,把他放进浴桶,又询问了石头,头有没有疼的地方,确定了石头头没有磕伤后,也就基本放了心。

让玉香给石头洗个热水澡去去寒,然后塞到炕上的被窝里去暖着。她自己则径直进了里间,匆匆找了一身干衣服换上,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就拿着布巾走出房门。

老何是第一时间看到孩子落水的,邱晨一眼在人群里找到他,就问道:“何师傅,孩子是怎么落水的?”

老何摇摇头,很公正道:“我没看到孩子是咋落水的,我只听到有人呵斥孩子,然后孩子就落水了……”

老何的话还未落,蹲在屋门口的刘占祥和泉哥儿跳起来往外冲去。“这都打到家门口上来了,不行,找他们算账去!”

邱晨一声厉喝:“拦住他们!”

俊文和林子就跑上去阻拦。大壮离得最近,两步拦在刘占祥身前,却被红了眼的刘占祥一胳膊甩了个骨碌,差点儿栽倒。这么一拦挡,俊文和林子也赶上去,一人一个,抱住了刘占祥和泉哥儿

他们两个与二魁家同属一支,刘占祥和二魁家比泉哥儿还近,两家父辈是叔伯兄弟。

“别拦着我,我要去找那些人理论理论!不待这么打一个孩子的,才两岁的孩子啊!”刘占祥奋力地挣扎着,瞪大的眼睛赤红着,真是已经气极怒极!

邱晨几步赶上去,瞪着刘占祥厉声道:“若是没有你爹娘,没有你媳妇,谁也不会拦你。你不想想父母,不想媳妇,难道也不顾念你媳妇肚子里那个?”前些日子,刘占祥跑来和大家分享,说他媳妇怀了娃,这几天咧着嘴就一直乐哈!

刘占祥被她厉声喝住,赤红着眼睛喘着气,怒声道:“石头差点儿让那些人害死,难道就这么算了?”

“没人说算了,可你这么冲动地跑出去拼命,有用吗?”

邱晨质问一句,见刘占祥已经不再挣扎,给俊文、大壮使个眼色,让他松开刘占祥。

又道:“占祥兄弟,你别冲动,那些人咱们要找,可不能这么冲出去拼命。有理说理,他们不讲理,咱们再来不讲理的也不晚……况且,最要紧的是去镇上请郎中来给石头看看,开几服药调理调理,可万不敢耽误了!”

说着,叫来泉哥儿和林子:“你们去村里,看看是谁家的牲口闲着,借来套车赶紧去回春堂,把赵先生请来给石头看看!”

看着泉哥儿和林子答应着去了,邱晨才回头,叫上刘占祥和其他几个人,道:“走,我们出去看看。你们都不要冲动!”

刘占祥红着眼,勉强地点点头,跟在邱晨后边往外走。俊文、老何、大壮、俊言俊章,还有栓子山子这一群孩子,就连刘三河也晃晃悠悠地跟在邱晨身后,一大群人齐刷刷往外走。转眼,院子里的人就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玉香在屋子里给泡热乎出了汗的石头擦干了身上的水,抱进里屋塞进被窝里暖着。阿福和阿满则捧着一盘子青黄的杏子,趴在石头的枕头旁,用自己心爱的水果,来抚慰受惊的小伙伴。

给石头裹好被子,玉香端来热乎乎的姜汤,喂着石头喝了半碗下去,然后紧紧地盖了两层被子捂着。

笑着拍了拍阿福阿满:“阿福阿满陪着石头哈,别让他蹬了被子。”

阿福睁大眼睛郑重地点点头:“玉香姨放心吧,石头要发汗,我和妹妹看着他!”

玉香笑着摸摸三个小脑瓜,把剩下的半碗姜汤放在锅台上,匆匆赶了出去。

玉香想的不多,她刚刚出去一趟,就看到大门外的那些人可不像是好惹的,这种情况,万一双方把持不住打起来,她也能帮着喊喊人啥的。

等她赶出大门外,外边的情况却非常出乎她的意料。外边的那群锦衣华服之人并没有耍狠吓人,自己村里这边,就连刘占祥也没了刚才的怒气,反而束着手似乎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最让玉香吃惊地是,这会儿,在两方人中间的空地上,一个十多岁的小厮正跪在地上,朝着林家人咚咚咚地磕着头,一边哀哀求告着:“各位叔叔、婶婶,饶了我这回吧,我也没想到那弟弟会落水……叔叔、婶子,饶了我吧,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这个半大小子显是真的用力磕头的,不但响声大,额头上沾满了泥土,而且,在他抬头的功夫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额头已经磕破,伤口渗出腥红的血,又沾了泥土,却仍旧没阻住越来越多的血从伤口中湮出来,顺着眼眶鬓角流下来,让刚刚还满腔愤怒、忧心的玉香,都有些不忍地往后缩了缩。

这些村民憨厚朴实,刚刚石头落水的愤怒,已经被这小厮磕头、流血的样子给软化了。甚至,看着这个半大孩子的惨状,他们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自家的孩子,竟觉得可怜、不忍起来。

“嗨!”刘占魁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转身蹲到了地上抱住了头。

邱晨暗叹一声,再抬眼看向那边几个一直没说话的锦衣男子,心中不由冷笑。这些人真真是好手段,知道村里人心善淳朴,就把这么个孩子推出来顶罪。不管是不是这个孩子的过错,把石头踢落水中,这么些人眼看着石头落水,他们就在近旁,却无一人下去救援!

就凭这一点,就绝对不应该原谅他们!她或许管不了别人,但她绝对不会原谅!

特别是那两个一脸尴尬,更多却是一脸鄙夷傲慢的刘家兄弟。眼瞅着本村的孩子落水,他们却能无动于衷……能教出这样两个儿子的人家,绝对不会像外界传扬的那样,是什么大善之人!

冷冷地注视着对方,邱晨的目光一转,就对上一个中等身高,体型偏胖,圆脸白胖的青年的目光。对方眼中浓厚的兴趣和探究意味,让邱晨暗暗惊讶,脸上却没有显示出什么来。

看几人服饰衣着,此人一身翠绿色遍地金长袍,腰缠玉带,都戴同色的青玉冠儿,最为华贵,而且,其他几人隐隐都有奉承之意。邱晨就暗暗猜测,此人极可能就是那日常婆子说的什么同知公子了。

邱晨冷着脸,目光坦然镇定地看着那几个锦衣公子,道:“诸位还是让这小厮歇了吧,他磕破头也没用,小石头挨踢、落水、受惊,一样也替不了!”

刘继业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一把打横的扇子挡了回去,扭头一看,高兰芳已经含笑道:“这位娘子不知如何称呼?”

邱晨目光一凝,没错过高兰芳眼中的戏谑,心中厌恶更甚,冷声道:“我怎么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救治落水的孩子。也请让这个小厮下去,我们村里人讲究行善积德,这在大门口儿落水已经够了,再弄得血呼啦的,不是纯给人添膈应嘛!”

“哈哈……”高兰芳打了个哈哈,掩去脸上的尴尬,一摆手挥退了那个千恩万谢的小厮,笑着道,“这位娘子说的是,我这就安排人去县里请最好的郎中……”

说着就要装模作样地吩咐人,邱晨目光一扫,瞭到另一边满囤爹带着几名村老,还有刘满银扶着老村正都匆匆赶了过来,她就退后一步,回到人群中,继而看到泉哥儿、林子赶了车出来,就摸出一两多碎银子塞给两个小子,嘱咐他们别的不用理会,尽快把赵先生请回来,另外,让他们和赵先生说一声,把可能用上的药带上,到时候开了方子,当时就能配伍抓药,能最快地给石头喝下去。

泉哥儿和林子连连答应着赶了马车匆匆走了。

邱晨再转回头来,就见那几个锦衣公子已经和几个村老交涉起来,外边还远远地围绕了好些个赶过来看热闹的村人。不过,就她看到几名村老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中感叹着并不抱什么希望。

五品同知,在村里人眼中,那就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物。同知公子伤了一个小孩子,别说没有性命之忧,即使伤了性命,这些人只怕也不敢据理力争。

摇摇头,邱晨索性不再理会这边的事情,悄悄招呼几名帮工回去继续做工,她自己则朝着学堂走去。

刚刚事发之时,怕二魁家的乍一听到受惊影响到肚里的胎儿,这会儿,石头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也该去和二魁家的说一声了。毕竟,谁看护谁照顾,也不能代替亲娘。有亲娘在身边守着,想必也可以让石头尽快从惊吓中平复下来。

即使如此,当邱晨一说石头落水,二魁家的还是惊了一跳,手里正拿着的缝衣针一下子就戳在手指上,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一下扔了手中的针线,起身从炕上下来,急着就往外走。

邱晨也不拦她,却只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一边儿劝道:“红梅你别急,石头就是吓了一跳,刚刚已经洗过热水澡,喂过姜汤了,这会儿塞进被窝里暖着呢。泉哥儿和林子也去镇上请郎中了,等郎中来看看,给开上两服药去去寒气,也就没事儿了。你可不能急惶,你得想想肚里这个……”

随着邱晨一句句安慰,二魁家的疾走出屋门,还没走出学堂,她心中的惊慌已经渐渐缓了些去,神色也清明起来了,见邱晨亦步亦趋地扶着自己,心中感激地拍了拍邱晨的手,脚下的步伐却根本慢不下来,一溜儿急赶地朝着林家走。

等她们俩走出兰英家大门,邱晨抬眼就看到那边围观的人已经四散开来,正朝着村西走去。她伸了伸脖子,隐约见到几个锦绣身影走在人群前边,就知道,村正村老们这是带了几名富家公子去找地儿说事了,至于地点,她猜测着应该不是村正家或者处理纠纷的祠堂,反而应该是刘地主家。

不过扫了一眼,邱晨就收回了目光。

想要像现代那样追究什么故意伤害罪啥的,在这里是不可能了。只要石头没什么妨碍,她也不想去争竞那些了,这个时代本就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为了一个村里小孩儿受伤落水,想要追究同知公子的责任,恐怕不比登天容易!

罢了,罢了,只要石头没事就好!

等邱晨和二魁家的赶回林家,石头躺在被窝里已经睡熟了,小孩子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皱着,小手紧紧抓着被子,仿佛这样才能安心一样。

阿福阿满和山子灵芝几个也在屋里,乖乖地坐在炕上守着石头,几个平时淘的不行的孩子,这会儿都特别安静。特别是山子,紧紧挨着石头,垂着头看着弟弟,仿佛怕一个错眼,弟弟就找不到了一样。

二魁家的掀门帘一步迈进里屋,一眼看到炕上睡得沉沉的石头,邱晨就清楚地听到她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二魁家的迫不及待地坐到炕沿上,伸手握住了石头的小手,看着孩子黑瘦的小脸,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就落了下来。

因为怕惊扰到熟睡的孩子,二魁家的压抑住了哭声,却压抑不住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后怕和恐惧,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同时,那一声声被压抑在喉咙胸腔中的哽噎,也分外让人动容。

邱晨并没有上前劝阻,还伸手拦住了玉香。“让她哭一回吧,不哭出来憋在心里更难受!”

那边儿,山子从看到自家娘亲后,就浑身紧绷了起来,并没有受到责罚斥骂的他,看到自己娘亲无声地痛苦,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却被他抬手用袖子蹭了去,跪在炕上朝二魁家膝行了几步,哭道:“娘,是我没看好弟弟,你打我吧骂我吧……呜呜……”

邱晨暗叹一声,这孩子只怕也吓坏了。

说起来,山子还不到七岁,这么大的孩子知道啥。别说这么大的孩子了,大人也免不了有一时失误糊涂的呐!更何况,平日山子虽然调皮淘气,却很有大哥模样,不但对石头,对其他几个小的也颇为看顾,这回是真的一时没留意到。她给孩子们冲油茶不也没注意少了个孩子?

上前一步,邱晨将山子拉起来,拿了布巾给山子擦去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劝慰道:“山子别哭了,今儿这事也不全怪你,海棠姨也没注意到石头没进门呐……山子,别哭了,你哭不是更让你娘着急心疼么?快自己擦擦泪,去劝劝你娘。再哭,就该把石头惊醒了!”

听到邱晨提起自己娘亲和石头,山子才强忍住眼泪,擦了擦脸,眼圈儿鼻头儿都红红的,却露出一脸的坚毅来,对邱晨道:“谢谢海棠姨!”

说着,就在炕上跪下,在邱晨反应过来之前咚咚咚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道:“谢谢海棠姨救了石头!”

这会儿,二魁家的也过了最初的激动,迷迷糊糊地听着山子的话,挂着一脸的泪水朝邱晨望过来。

山子就道:“娘,是海棠姨跳下水把石头救起来的呐!”

“哎哟,海棠,你,你没事吧?”二魁家的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询问邱晨的情况。

邱晨扶着她坐了,拿了一块布巾递给她,微笑道:“你看着呢,这不好好儿的,能有啥事儿,不过是湿了身衣裳罢了。你也快擦擦脸收收泪吧。孩子没事儿就好,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石头虽说吃了一惊,这道坎儿也迈过去了,这孩子后边儿一定顺顺当当福福气气的呢!”

被她这么一说,二魁家的也算是宽了心,脸上泪痕未去,却挂了一丝笑意:“承你吉言,若是这孩子有福气,也是托你的福!”

随后,玉香也笑着小声地凑趣了几句,就起身去了后院做工去了。邱晨安抚了二魁家的,就让她和山子守着石头,她带着几个小的一起出去,冲了油茶,给二魁家的娘俩送了两碗,又给几个孩子端到院中的矮桌上,让他们围坐在这里喝。

“喝吧,喝完了,也该开始写字了,今天的字还没写呢!”

阿满怯怯地靠在她身上,揪着她的衣袖软软地问:“娘,石头不死!”

被她这么一问,邱晨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几个孩子的神情都有些惶惶的,就知道几个孩子都被石头落水吓到了,伸手将阿满抱在怀里,拍打着小丫头,又摸摸其他几个孩子,微笑着安慰道:“别怕,石头没事的。你们泉哥哥和林子哥哥已经去请郎中了,等郎中来了给石头看看,石头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又觉得正好趁此机会教育一下孩子,于是又道:“你们以后可记得,再玩的时候,离得池塘远一些,可不敢往池塘边儿凑乎了。”

说的几个孩子一起点着脑袋,神情很是郑重的。

虽然孩子们这会儿答应的很好,但邱晨也知道,孩子们毕竟年纪小,玩起来有时候哪里还记得这些……更何况,有时候还有意外发生,就像今天石头这件事,本也怨不着孩子!

看来,池塘边儿那个缺口也不该就那么扔着,的尽快把要修的修起来,不然还真成了安全的隐患了。

今儿都四月二十了,和潘佳卿约定的开馆时间是五月初。看着孩子们天天没个约束,还是和村正商量一下,去趟县城和潘先生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学堂早点儿开起来,那样,孩子们不但能早点儿读书识字,还能有个约束,也省的村里人农忙起来,孩子们再出现什么意外。

心里琢磨着,邱晨看着孩子们吃完油茶,让他们在院中的矮桌上开始读书写字,她就又返回了后院。

今儿,本就少了人手,活儿紧,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疗伤药的粉碎炒制还罢了,大不了往后延一天工期,可当天收的罗布麻却必须当天炒制摊晾上,否则一夜就能发黄变色,失去了药物效用!

到了后院一看,只有玉香和大壮俊文、俊言俊章几个在忙乎,刘占祥不放心跟着村正门去了。邱晨索性让俊言俊章帮忙把正在粉碎的疗伤药药料收了,送回东厢房去。让有限的几个人,全力地炒制罗布麻吧!

邱晨和俊文一起动手炒,玉香和大壮、俊言俊章则揉捻、摊晾、翻动……

如此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栓子飞跑进后院报信儿:“海棠姨,海棠姨,郎中请来了!”

邱晨收了炒制的一锅罗布麻,将簸箕交给玉香揉捻,她则匆匆洗了把手,往前院去了。

等她回到前院,泉哥儿吆喝牲口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邱晨连忙迎出门去。

回春堂的赵先生已经下了马车,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回春堂的一名小伙计,背着赵先生的药箱子,还带着一只箩筐,里边一包一包的,都是赵先生约摸着落水可能用上的药材,准备诊病完了,直接抓药用的。

邱晨连忙迎上去,和赵先生寒暄两句,就引着赵先生进了正房里屋。

石头还没醒过来,邱晨看了石头的小脸,还好,睡得红扑扑的,倒是没有发烧的迹象。

赵先生给石头诊看了,也说处理及时,没有风寒迹象,不过,听着孩子呼吸有些细微的水音,估计是肺里还是呛了水,而且小孩子落水难免受惊,赵先生就给开了一个镇惊养肺的方子,并嘱咐密切关注三天,三天内不要让孩子外出和剧烈活动,三天内没事儿,也就没有大碍了。

给石头看完了,邱晨又叫来俊文,让赵先生给看过了。俊文底子好,又只湿了小腿,所以没什么妨碍,赵先生连方子也没给开。

正好刘占祥和满囤一行人都回来了。刘占祥虽然没下水,却也背着邱晨进了门,后背当时也是湿了的,没人管顾得上,就那样穿着湿衣服蒸干了。邱晨又让赵先生给他看了,还好,刘占祥的身子骨结实,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赵先生也说有轻微的湿寒入体的迹象,还是吃几服药祛祛湿寒,同样也抓了药。

俊文和俊章几个还说邱晨也下了水,想让赵先生也给她看看,邱晨自觉没什么异样,就笑着拒绝了天色晚了,邱晨留赵先生吃饭,赵先生看林家众人忙碌的不堪,也就笑辞了,仍旧让泉哥儿和林子赶了马车送赵先生回去。

罗布麻炒完的时候,暮色沉了下来,二魁赶着马车,载着庆和家送嫁的人们也回到了刘家岙。

刚进村,二魁就听到人说石头落了水,惊得脸色登时变了,也顾不上送车上的人了,那些人也很自觉地下了车,自己步行回了家,只剩下二魁赶着马车,载着兰英和青山家的匆匆往回赶。等见了小儿子躺在林家的炕上,却眼神清明,笑容欢快,二魁一把冲上去将儿子抱进了怀里,这个忠厚的有些木讷的汉子,搂着自家的小儿子,将脸埋在儿子小小的肩膀上,落了泪。

兰英和青山家的拉着二魁媳妇慰问了几句,确定石头没甚大碍,也出了门,将屋里的空间留给二魁一家。

不多会儿,两人捧着两只药碗,给石头和刘占祥吃了,又停了一会子,确定这两个人都没有发热等继发病症出现,众人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刚刚有赵先生在,也不好问石头落水的处理结果,这会儿外人都走了,石头看着也没有大碍,众人就坐在院子里,借着微弱的星光说起来。

事情的结果竟有些出乎邱晨的预料,那位同知公子不但没仗势欺人,反而很主动地认了错,道了歉,还拿出二十两银子给二魁家,让给孩子抓药看病。

二十两银子在那位同知公子手里不算什么,可能还不够他点个菜,但到了村民的手中,就觉得是极大的一笔财富了。

有这二十两银子,村里人登时转了风向,纷纷赞扬人家同知公子惜贫爱幼,知书达理……竟给夸成了绝世好人了!

邱晨见二魁说起那位同知公子来,也是一脸的感佩,不由心中暗叹。这些淳朴的村民对上心机深沉又有钱有势的官家公子,还真是连一丁点儿的胜算都没有啊。

不过,既然石头没事,她也不会说什么话来扫兴,干脆笑着道:“石头没事就好。”

该说的说了,该忙得忙完,众人才发现天黑了,大伙儿却还都没吃饭。邱晨还说要留大家吃饭呢,却没人肯再让她劳累,纷纷笑着告辞走了。邱晨赶紧地收拾收拾,带着一群孩子,和老何刘三河一起吃了。

收拾了桌椅碗筷,孩子们进屋读书写字,邱晨原本每晚也会和孩子们一起学习,今儿晚上,她却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思来。

今儿的事,让她感到一种深深地无力。

曾经,她从父母抛弃只跟着外婆的小孤女,努力学习成了人人尊敬的学者,在那个时代,虽说还未完全消灭掉社会阶层的差异,也没能消灭贫富悬殊……可毕竟只要肯上进肯努力,就能够堂堂正正地生活,过上好日子,不想看别人脸色,完全可以对任何人不加理会,当然,前提是你遵纪守法,不做危害社会的事情。

可在这里,在没有网络、没有现代的各种通信手段,把人情淡漠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怜惜,人对社会的依赖,都要紧密的多。这也就使得,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就完全无法避免与各色人等的交涉和往来。

村里人的互相维护,互相关心,她体会到了;一些背后的闲言碎语她也领教过了,那些,她都自信可以从容应对……可从今儿之事,她还是看出,随着林家的发展,随着她制药售药的声音不断扩大,她所要接触到的人,也早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刘家岙这个小山村里了。之前有廖文清、秦铮、洪展鹏……如今又有了那个伪善的同知公子……

她是该想想,怎样才能应对这些日益复杂的人际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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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和徐长文分别靠在车厢门框上,同时捂着各自磕痛的地方吸着气,没等他们两个反应过来,就听车下传来俊书的惊叫声:“你怎么了?你醒醒!”

林旭和徐长文心里同时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身上磕伤疼痛了,林旭伸手抓着车厢爬起来,手脚并用出了车厢上了车辕,沿着俊书的声音看过去,就见俊书正扯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在急声呼唤着。

这时,杨树猛也拉住马车,跳下车赶了过来。他没顾得上看车下的俊书,只伸手握住林旭的胳膊问道:“旭哥儿,怎样?有没有磕到哪里?”

林旭惊得怔怔的,反应还有些慢,却还是下意识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拉着杨树猛的指着车前的俊书,磕磕巴巴道:“好,好像撞到人了……”

杨树猛顺着林旭的手指一看,也唬了一跳,却还拍着林旭的肩膀安抚着:“没事,没事,旭哥儿不用怕。我去看看,没事儿……”

也不只是不是杨树猛的安抚起了作用,林旭也渐渐缓过神来,连声道:“二哥,莫管我,且去看看俊书!”

杨树猛应着,放开林旭,几步走到马前,俯身查看俊书和那团灰扑扑看不出身形的物事。

这会儿,前后车队也都停了下来,廖海和李震北也先后朝着林家的车子赶过来。

林旭缓过神来,徐长文也挣扎着起身,软垂着一条胳膊,躬身出了车厢:“怎样?”

林旭摇摇头,“先生,你且稍等,学生下车去看看!”

说着,要来扶人,被徐长文止住:“我无妨,你的伤怎样?能下车么?”

林旭按了按生疼的肩背,肩膀也因为抓住车厢巨力拉扯地生疼,不过,动作无碍,应该没什么大伤,也就摇摇头,道:“学生无碍。先生的手臂?”

徐长文也笑着摇摇头:“应该也就是抻了筋腱,无甚大碍。”

林旭这才点点头,扶着车辕跳下马车,过去察看俊书的情况。

此时,杨树猛已经将俊书扶了起来,俯趴在地上的那个也已经被翻转了过来,虽然沾满了灰土草屑,但仍旧看得出,是一个年纪不大身形瘦小的半大孩子。只不过,他的头发披散着,乱蓬蓬扑散开来,遮住了大半个脸,只能看到眼睛紧闭,却几乎看不清容貌如何。

杨树猛屏住一口气,伸出手探向孩子的鼻端,丝丝的微热气息让杨树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还好,这个孩子气息还算平稳,应该伤势并不严重。至于为何半天没有反应,估计是吓晕了吧!

“爹,咋样?还活着么?”俊书倚在车辕上焦急地询问。

杨树勇点点头:“嗯,嗯,没事,应该是吓晕了!先把他抱上车,脱了衣服,才能看得到伤势如何。”

俊书和林旭都连忙答应着,让开位置,便于杨树猛把这孩子抱到车上去。

“且慢!”廖海赶了过来,出声阻止。

“大掌柜?”杨树猛闻声转回身,疑惑地问道。

廖海咳了一声,回头看看李震北。李震北会意,立刻招呼着围拢过来的管事、活计和镖师们:“无事了,无事了,检查检查车辆,准备赶路了!”

李震北声音未落,立刻就有镖师跟着向车队首尾传下话去,那些管事、活计们也立刻散开,回了各自的车辆,检查车马准备继续赶路。

驱散了人群,李震北就走上前,也不管杨树猛抱着的孩子,只伸手扯开俊书和林旭的衣衫,查看了伤情,又去马车近前询问徐先生的伤情。

他这边忙乎着,廖海也凑近杨树猛,低声道:“这个孩子出现在此处……其中蹊跷……”

杨树猛心中一惊,手一抖,差点儿把怀里抱着的孩子扔了。

是啊,他怎么一看到孩子就心软了,全然忘了所处何地。这马上就要进山了,北山之中,传言有三十六个山寨,有三十六路悍匪,山北连接草原大漠之处,更是有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马匪漫天云,传说中,漫天云都是一马双骑,全身赤红衣衫赤红披风,呼啸来去,如漫天红云漫卷,只不过,这红云漫卷之后,据说连襁褓中的婴儿和猫狗都不能幸免,端的是狠辣残忍无比,一个活口不留!

自从出了十八里铺子,走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见过一个人影子,为什么这个孩子出现在这里,还偏偏撞到了俊书的马车前……

不想也就罢了,一想之后,疑点也就重重泛出来,让杨树猛越想越是心惊起来。

“大掌柜,那,这个……”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杨树猛完全没了主意。

廖海眯着眼睛盯着毫无声息伏在杨树猛怀里的孩子,默了片刻,一挥手道:“送到我车上去!”

“嗳,嗳!”杨树猛抱着这个孩子,简直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听到廖海让送去他车上,忙不迭的答应着,奔过去,将那孩子放进车厢里。虽说心中怀疑重重,但杨树猛毕竟是心善淳朴,把孩子放进车厢的时候,还是扯过一条毯子给他垫在身下。

放下孩子,杨树猛瞅着仍旧没有清醒的孩子,叹了口气,小声嘟哝着:“唉,你要不是山匪的探子,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车队,想来廖大掌柜也不会难为你,等回程把自然你送回家去……”

说完,转身就要下车,一步没迈出去,腿却被人从后边抱住。杨树猛低头拍拍抱着自己的手:“我不过是个赶车的,帮不了你。你跟了廖大掌柜,好好的吧,你害的我兄弟侄儿都受了伤,我还得回去看看呢!”

那个小叫花似听懂了,犹豫着松开了手,慢慢地蜷缩起身子,缩进了车厢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杨树猛高大的身影躬了腰,从车厢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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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粟每月最痛苦的那几天来了,疼而无力,趴了半天窝,这一章是晚上赶着码出来的,头晕、肚子疼……赶得也急,有错误,亲们受累帮着捉捉虫,粟粟缓过劲儿来,一回改!

第八十七章 画饼

第八十七章画饼

又是一天,邱晨早起洗漱了,做早饭捎带着做了个蛋羹。将大海米剁碎了加进去,临出锅点了几滴麻油,放了一点点韭菜末儿,一个鲜香扑鼻的蛋羹就做好了。

邱晨那一只小号的碗盖了,端着去了学堂。

石头才两岁多点儿,昨天落水虽说没有发热,她还是不放心。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差,小孩子感个冒拉个肚子都能夭折了……

学堂院里,二魁正光着膀子劈木柴,一见邱晨端着碗进来,慌得连招呼都顾不上打,急急忙忙地蹿进屋里去了。

二魁媳妇就在西厢外屋里做饭,听二魁说了,急忙搁下手里的柴草,迎了出来。

“他海棠姨,看,让你笑话了,他爹劈柴劈热了……”

邱晨摆摆手,避开这个话题,问道:“石头夜里睡得安稳吧?”

“嗳,睡得好着呢,昨儿晚上回来就没看出腼来,庆和嫂子、满囤嫂子和青山家的过来,一帮淘小子凑一块,还玩闹了一会子呢!”二魁家的神情轻松地说着,已没了昨日得知儿子落水时的惊惶。

邱晨放下心来,把手里的碗递过去:“我给石头做了个蛋羹……”

二魁家的一脸的笑,眼睛却湿了,抬手抹了眼角的湿润,端着仍旧有些烫的碗道:“这一家大小的,都亏了你照应着……”

邱晨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隔得近便,又投脾气,真真就像是姐妹似的,互相照应着还不是应该的。行了,我还烧着火呢,知道石头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

二魁家答应着,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拉住邱晨的手,却朝屋里喊道:“他爹,你昨儿说的那啥,还不拿出来!”

二魁在屋里答应着,托着一块散碎银子走了出来。邱晨看他已经穿好了衣衫,只是微黑的脸上仍有些未散尽的窘色,不由失笑。

却见二魁走到她面前,拱手就是一个长揖及地,“昨儿我和她娘急糊涂了,都没顾上致谢,这回真是得亏了林娘子,不然,石头……”

邱晨被他这么郑重闹的也有些不自在,连连摆手。

二魁家的从二魁手里拿过那些碎银子,塞进邱晨手里:“这是昨天给孩子看病抓药的钱,别的我不说了,山子石头平日就没少过在林家嚼谷,这药钱你无论如何得拿着……”

邱晨看这老实巴交的两口子一脸急切郑重的,也不多推辞,接了那碎银子,笑着道:“这几天你也别急着做针线了,安心地照顾好石头,等孩子好利索了再说别的。你也快去忙吧,我回了。”

二魁家的答应着,却还是把邱晨送出大门,看着邱晨进了林家大门,这才端着那碗蛋羹回了屋。

她和二魁都是老实厚道的庄户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她们一家虽说现在连个自己的屋子也没有,但也攒了将近十两银子,要是盖个土坯茅草房早就够了。可一直忙,就是没腾出功夫来,她就和二魁商量着,索性再攒些钱,等到秋后起上一个像林家一样的青砖院子。虽说,不敢想林家那么阔亮,但像学堂这样,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厢房的院子,也就十五六两银子,再攒上半年,他们拿出来也不累,还能再置办些家具物件儿……而这样的日子,搁在之前她和二魁都是想也不敢想的,之所以能够这么铺排,盖房子,孩子上学堂读书……都得亏了林家娘子啊!

她和二魁也没啥本事,不过是一把子力气,一手针线,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做活儿。

至于昨儿得的那二十两银子,二魁家的想都没想,那是石头差点儿搭上一条命得的钱……就搁着以后,给他上学读书用吧!

农家嫁女,当天忙乎完了,第二日也就没什么事儿了,庆和家的也回来上工,带了一盆炸丸子,还有一大包喜糖花生火烧面荷包来,丸子邱晨接了送进了厨房,糖和火烧荷包直接由俊言俊章阿福阿满接了,谢过庆和家的,就拿去给山子栓子一帮子分着吃了。

阿满看着那一个个铜钱大小点了红点儿的小火烧好看,就捡了一个塞进嘴里,一咬就苦了脸,朝着大人们这边嚷嚷道:“娘,这小火烧,粘的……”

兰英笑着走过去,倒了杯水给小丫头漱口,一边笑道:“这东西是生的,当然发粘啊!”

邱晨听得有些发怔,却在众人的笑声里也很快了然了。显然,这些婚娶仪式上用的面点都取了‘生’的兆头,要的是早生贵子的意思吧!

庆和家也是一脸的笑,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那个不能直接吃的,熬汤吃!”

邱晨笑着道:“满儿,听到你嬢嬢说了么?把那些荷包火烧拣出来,中午咱们就吃这个了!”

青山家的则拍着玉香的肩膀笑着道:“别人也罢了,玉香可得多吃几个……”

惹得玉香红了脸,兰英和青山家的又笑着说起昨儿去王家的情形。

兰英道:“人家那房子,那院子,我就觉得进了一个门儿又一个门儿,晕头胀脑的,根本不知道哪儿哪儿了,要不是人家领着,我早就转迷糊了……”

青山家的也跟着道:“是呐,看看人家穿的戴的,哦,还有丫头婆子的使唤着,乱纷纷也看不清多少人!你们家春红这以后可就要过少奶奶的日子啦!”

庆和家的脸上溢满了笑,嘴上还有些刻意地谦虚着:“也就和西头刘家差不离,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

邱晨在旁边看着,脸上同样挂着笑,却只是默然不语。

看庆和家浑身透出来的欢喜满意,她现在庆幸,当初没有多意地去说什么。罢了,每个人追求的幸福都是不一样的,在她看来根本没法忍受的,说不定别人根本不在意。

说笑着,众人也没耽误上工,匆匆领了药料去了后院。

今儿,没人缺勤了,做起活儿来就充裕的多了。为了赶在二十五放麦收假前把药料粉碎完,邱晨也收拾了一下,安顿着俊言俊章带着一群小的写字算题,她也去了后院,和俊文一起炒药。

因为有了泉哥儿家去周围村子里收购罗布麻,每天要炒制分装的罗布麻也多了近一倍,原来兰英三个加上玉香,也刚刚够用。

现在不需要旋制药丸,大壮和林子,还有二魁、刘占峰一起粉碎药料,泉哥儿则跟给邱晨俊文打下手,帮着搬运搬运药料,给需要炒制的药料分分档子,也挺忙乎。

紧张匆忙的日子过得飞快,过了三天,庆和家新女婿王少爷带着春红回门。

庆和家又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庆和就去了镇上割肉买鱼,准备招待新女婿。

到了巳时末,早跑出去看热闹的山子栓子一帮孩子就飞跑进来回报,说王家少爷和春红坐着马车进村了。

看兰英等人个个满眼地兴奋,邱晨干脆就放了她们去看新女婿。这儿的村子里有个习俗,闺女出嫁回门这天,村里人要看新女婿,嫂子婶子们还能拦住新女婿要红包。

这种热闹邱晨是不去的,二魁和刘占祥也没有动弹,泉哥儿、林子大壮招呼俊文,俊文也不去,那几个小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邱晨笑着挥手:“想去就去吧,帮着你们嫂子婶子们多要几个红包!”

林子几个这才连连笑着答应了,跑出去了。

这去看新女婿的一群人,倒没耽误功夫,不到两刻钟就都笑嘻嘻地回来了。

青山家的一个劲儿夸:“人家大户人家的做派就是不一样,直接抬了一笸箩钱撒的……”

林子、大壮、泉哥儿和栓子山子一帮皮小子也喜笑颜开的,若是照平日的惯例,看新女婿只有新嫁娘的嫂子婶子能要红包,没这些小资们的份儿。今儿王家少爷这么漫天一撒钱,可就不分人了,小子们也抢了些,虽说每个人最多不过二三十文,却也个个欢喜不已。

邱晨看着一大群人喜笑颜开,赞叹不已,心里却只能暗暗感叹!

王家少爷这不是来给娘家人送红包,这是来摆大少爷的谱儿,打赏来了!

二十五这天,一大早,邱晨让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去镇上买了一爿猪肉回来,二魁自告奋勇地拿来一把尖刀,给猪肉剔骨。看着平日沉默憨厚的二魁,拿起剔骨尖刀来,居然仿佛换了一个人,那个憨憨的人不见了,变得手腕灵活,一把剔骨尖刀被他使得行云流水,仿佛变成了文人手中的笔,游走如龙蛇般,很快就将一根根猪骨与肉分离干净,而且,因为邱晨的嘱咐,要在骨头上留下一层肉,用来炖着吃,是以,二魁剔下来猪骨就不像肉摊上的骨头那么光溜溜的,反而近似于现代的排骨和大骨,看的邱晨欢喜的不行,直接让二魁把排骨斩成寸许的段儿,大骨则直接一敲两段,脊骨剁成一节一节的。最后,邱晨留了前腿、后腿肉,其他的血脖儿、腰窝,都让二魁割成二斤半左右的肉条子。

中午饭,因为活儿紧,简单地炖了个菜,吃了。邱晨指挥着俊文兄弟几个,把分割好的肉条抬出来。红白分明颤颤巍巍的一筐猪肉抬出来,帮工们已经差不多猜到了邱晨的安排,个个面露喜色却尽力按捺着。

邱晨笑着拍拍俊文的肩膀:“行了,天儿热,这肉可搁不住。俊文看看,把肉分给大伙儿,赶紧的送家去……”

兰英带着几个妇人收拾饭桌,清洗碗筷,看着大壮几个小子一副按捺不住的猴急样儿,忍不住笑着打趣儿:“俊文啊,快分吧,再不分,大壮几个就要下手抢了!”

“嘿嘿,满囤婶子说的好啊,我就抢婶子家那块哈!”大壮这些日子来,被几个妇人调侃的也练出来了,兰英这句话根本没觉得咋样,脸皮儿一点儿色都没变,乐呵呵地就回了一句。惹得林子和泉哥儿直嚷嚷,说他们也要抢……

俊文得了分发物资的差事,也觉得受了重任,脸上同样喜气洋洋的,去到灶坑里寻了些小细棍儿,折成依次长短,然后,戳齐了一头露在外边,把大部分攥在手里,俊言俊章则去抱了一些麦草来铺在当院中,把肉一块块摆开,说好了,按照抽取的细棍儿长短,依次拿肉,肥了瘦了,只凭自己的手气好坏。

邱晨在旁边看着俊文兄弟们把个分肉铺排的井井有条,心中暗暗满意。

这会儿已到了午时末,许多人家或背或挎着筐子来送罗布麻了。

俊章俊言带着阿福阿满去到大门口,朝来送罗布麻的人们作揖道:“各位婶婶嫂嫂,今儿我姑姑给大伙儿发肉过麦秋,请各位且等一会儿。”

阿福虽然小,也笑着接道:“是啊,嬢嬢婶婶们,等会儿交了罗布麻,你们也别急着走哈,我娘说了,今儿也给嬢嬢婶婶们结帐,还请嬢嬢婶婶们耐心等会儿,领了银钱再走。”

这些话一出,院里院外一片欢腾,没有人脸上不溢满了喜气的。

兰英几个这会儿也洗刷完了,邱晨就拿出五匹青色细棉布。每匹细棉布能做中等身材男衣两身,兰英几个的活计就是把一匹棉布从中间裁开。这个就没什么挑拣了,裁好的棉布叠起来,方方正正的拿毛边儿纸包了,也放在院中的桌子上。

大壮、林子和泉哥儿三小子,欢喜的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俊文握着拳头伸出来,三个人立刻抢上去,你挤我我挤你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一人抽了一根签儿,也没人理会签儿长短、肉的肥瘦,直奔过去,拎起肉条上扎好的草绳儿,一手拿了那块棉布夹在腋下,奔到邱晨面前鞠个躬,咧着嘴就往外冲。

庆和家的在后边笑着嚷嚷:“你们几个小子可别忘了,这衣裳是林娘子发给你们穿的‘上工衣裳’,你们拿回家去,可看好了你们老娘,别把布料穿到他们老俩口身上去!”

大壮跑的最快,拿了肉和布早一溜烟儿跑远了,林子在三人中最慢,这会儿还没出林家大门,听着庆和家嚷嚷,头也不回地摆着手道:“婶子放心吧,我爹娘才不会咧。就是婶子的布料可别给俺叔穿了去!”

恨得庆和家笑着大骂:“你个猴儿,看你还回来不,我不拿笤帚嘎嗒抽你!”

这拌嘴逗趣引得一群人又是一阵阵大笑。

很快,林家几个帮工都领了肉和布料回了家,俊文和俊言俊章,加上阿福阿满开始收今天的罗布麻。

邱晨则收拾着骨头、肉片炖了一锅,添满了水,填上木柴炖上。这叫大锅烀肉,要用农家土灶、大锅、木柴,大火煮开了,再用小火慢慢地咕嘟上小半天儿,炖的肉骨分离,皮酥肉烂,汤汁浓稠才算到了火候。

她忙完这些,回家送东西的帮工们也都返了回来。说笑两句,就又去后院忙乎活计去了。俊文兄弟几个收罗布麻也接近了尾声。

邱晨就抱了那只木匣子,拎了账本送到大门口,递给俊文。

俊文接了,对自家姑姑点了点头,招呼着俊言俊章数钱,他把关,由阿福念人名儿,开始一家一家兑钱。

阿福的小嗓子脆脆的,清亮亮的,一个个人名儿从嘴里喊出来,同时喊出一共交了多少罗布麻,应得多少银钱。在别的地方,交货交租,总会被多多少少地克扣一些,林家却从来不做这种事儿,零头儿不抹,差个一文两文的,就给添个整儿。虽说,发一回银钱也填补不了十文二十文的,却为林家赢得了一个宽厚的名声。

大门口兑着钱,邱晨看了一会儿,见哥几个配合默契,连阿满都踩着椅子帮忙递钱,忙得小脸儿红扑扑的,邱晨也就不再理会,只瞅着排着队领钱的人们,最后,目光定在队伍中的两家人身上。

一家住在村子西北头,也是姓刘的,当家的男人小名儿叫小臭,婆娘就顺口成了小臭家的。这小臭两口子没甚本事,日子过得精穷,生养了五个闺女,最后得了一个老生儿子才一岁半。每日采罗布麻过来交售的就是小臭家的几个闺女。大闺女秀儿才十二岁,往下一溜儿,隔得最多的也只有两岁。最小的闺女才四岁半,和阿福差不多年纪。秀儿每日做了家务活后,就带着弟弟妹妹上山采罗布麻,常常是背着弟弟,领着妹妹。如此一来,这群孩子交售的罗布麻也有限,每回兑钱也就几百文,不说人手足得三四两银子的人家,就是一般的人家一月下来也能得一两多二两银子。

这一群孩子,邱晨观察了好久,虽说个个面黄肌瘦的,可打理的还算干净,姐妹五个都很团结,秀儿背着弟弟,二闺女英子就往往牵了小妹妹的手……就是,不知道秀儿爹娘,那一对小臭夫妻品性如何。

这回,或许是要兑钱了,小臭家的居然也跟了来,头发衣裳还算干净,就是等着兑钱的时候长了些,小臭家的站在人群里,就掀起衣襟来旁若无人地奶起小儿子来!

邱晨皱了皱眉,正要转开目光,却见秀儿和妹妹往自家娘亲面前站了站,把撩着衣襟的娘亲遮住了。她微微一笑,转开了目光。

满囤家的香儿、芝儿一直陆陆续续地也上山采罗布麻,这会儿也站在队伍末尾,等着兑钱。

邱晨听兰英说过,这俩闺女采药挣的钱,她争取了婆婆公公的同意,就单独存着,给俩闺女将来做嫁妆。香儿如今九岁,芝儿如今才六岁,邱晨初听这话的时候,还曾笑她想的长远,但看着庆和家的春红那么急慌慌地出嫁,聘礼是没的说,可嫁妆……是真的没啥东西,明面儿统共就是几床铺盖,几身衣裳,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这个时代嫁女儿可是讲究‘十里红妆’的,大户人家动辄就是几十抬、上百抬……据说,那些讲究的人家,是从女儿一下生就开始攒嫁妆的!

她都有心留意着,该给满儿攒嫁妆了!

满囤家日子好过了,从香儿芝儿身上也能看出来。两姐妹都是一身粉色小花棉布衫子,蓝青色棉布裤子,蓝青色的布鞋上还绣了两朵小小的雏菊,而且,这些衣裳都是洗过的,一看就知是日常穿的,并非刻意穿了好衣裳来人眼前显摆的。

芝儿还小,邱晨却对香儿这闺女极满意极喜欢。遗传了兰英的勤快麻利,却温婉柔和了不少,而且,接触的多了之后,邱晨也慢慢看出来,这个香儿也不是那种面团儿脾气,若是有人惹着,恐怕也是个非得争出个长短来才罢休的。

不过,邱晨恰恰喜欢这样的脾气。

瞅抹了一会儿,眼看一大半人家兑了钱欢欢喜喜地走了,邱晨就慢慢地走过去,先招呼香儿芝儿:“你们姐妹俩待会儿兑了钱,还有要紧事儿不?”

香儿立刻笑着道:“海棠姨是不是有活儿?我们一下午都没事儿,海棠姨有啥活儿尽管说吧!”

邱晨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今儿你娘她们活计忙,没人得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姐妹俩兑了钱,去和你奶奶说一声,过来给我帮帮忙,摘摘菜啥的。”

香儿芝儿连声答应着。

这话儿说给香儿和芝儿听,旁边的人也有听到的,却听着邱晨只是找个孩子摘摘菜啥的,就没有多想,都和邱晨打个招呼,就急等着兑钱了。

眼瞅着到了麦秋了,收成好不好不说,先就得有不少处花钱项:麦秋是实实在在的重体力活儿,全家老小齐上阵,没白没黑的忙乎劳作,这饭食上就得跟上,一般再穷的人家,到了收麦的时候,也会蒸上一锅卷子,哪怕是二面卷子呢,也比野菜饽饽顶饿不是。日子稍微宽裕些的,就会割上二斤肉,或者一斤大油,炒上几个带荤腥的菜,添点儿油水,也是为了割麦的人不至于累倒!

另外,割麦子割麦子,要用镰刀吧?麦子割下来,要用草绳子捆吧?

没有牲口的人家要想办法借牲口、租牲口,压场、打场,可都是纯力气活儿,有了牲口速度就能加快,速度快了,就能更好地避免灾害性天气可能引发的减产、损耗……

这桩桩件件都要花钱,今儿兑了钱回去,手头也能宽裕些。有些婆娘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领了钱,这回过麦秋,一定去买上几十斤白面,给男人和(或)儿子蒸上两锅白面卷子吃。还有的则盘算着,有了钱就去合伙租上头牲口,有了牲口,就不用像去年那样,麦子割回来,却在场里淋了雨,生生减产了两成。

秀儿却听到了,她抬眼看了看邱晨,嘴唇儿动了动,却终是低了头。

邱晨暗叹一声,秀儿虽然不失是个好姑娘,终究是有些扭捏了。

她正要转开身,就见二丫头英子笑着走过来一步,对邱晨道:“海棠婶子,我是刘满华家的二丫头英子,我刚刚听到婶子下午有活儿忙不过来,我和姐姐下半晌回去也没啥事儿了,婶子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和姐姐也留下来帮帮婶子吧!我姐姐手巧着呢,做饭炒菜可利落了!”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笑来,却并没说答应不答应,只看向小臭家的,笑问道:“满华嫂子,你们家当真不忙?”

小臭媳妇反应慢着好些个,不说刚刚邱晨和香儿说的话她没注意,就是自家二丫头说的话,她估计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儿,邱晨点了她的名儿问,她还是愣了好一会儿,秀儿推了一下提醒后,才哼哼哈哈地醒过神来,看到眼前的邱晨含笑而立,连忙堆起一脸的笑来,连声道:“林家娘子,你和我说话?”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把刚刚的问话重复了一遍,见小臭媳妇脸上的笑容不变,于是又道:“……若是嫂子家里的活儿不忙,我就厚着脸皮把秀儿和英子留下来帮帮我干点儿活计。”

林家用人干活可从来没有白用的,盖屋子、起院墙,就是修个灶台、搭个棚子、挖个池塘,都是高高的工钱开着。再说了,就是没有工钱可拿,也都能吃顿好的,临走还带拿着的。

小臭家的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五个闺女,个个面黄肌瘦的,别说林家那一对白胖细嫩的娃儿,就是村里的孩子们也鲜少有他们家孩子这样的……小臭家心里酸的很,连忙扯扯嘴角笑着连声应了。

并嘱咐秀儿、英子,在林家干活勤快些、赶点儿眼神,别贪嘴,别惦念家里!

她不怕大闺女二闺女活计上有啥毛病,就怕俩闺女惦记着弟弟妹妹,偷着拿什么吃食,让林家知道了,以后可就连采罗布麻的这条来钱路也断了。两个闺女都连声答应着。

说话功夫,浓郁的肉香味儿从屋里飘溢了出来,又飘散到了院里院外,引得院内院外的人,都忍不住要用力吸上几口气儿。更是把那群皮小子馋的,别说写字了,连出去玩儿都不顾上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瞅着堂屋的门口。

外伤药药料中需要炒制的,上午邱晨和俊文一起炒完了,提前两天,也给村里人和刘满银说了,过麦秋罗布麻停收十天。下午,邱晨就没去后院,炖上肉之后,拿了账本把这个月的账目清了一遍,去屋里拿出一堆散碎银子和一串串的铜钱,按照账目分好了,又都放进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匣子里锁好。

就听得香儿在院子里喊她,邱晨拍拍衣襟出了门,招呼着香儿姐妹和秀儿姐妹,给她们分派了一些活计,一起在院子里忙乎着,准备起晚上的聚餐来。

大家伙儿紧着手儿忙碌了这么些天,又要放十天麦秋假,又到了月尾的发薪日……邱晨从昨儿晚上就嘱咐了,早和家里说,今儿晚上帮工们都在林家吃顿放假餐。

香儿、秀儿不必说,邱晨之前就了解熟悉的,都是勤快麻利贴心的好闺女。秀儿虽然腼腆些,但邱晨旁观了一阵子,还真如英子说的,做活儿麻利干净,有什么事儿一点就透,不爱说道,心里却灵透的很。相交之下,英子同样也很利落,做活儿也是一溜儿风,可惜,有些粗拉,这样的性子,做些用力气的活儿还行,细发活儿就不敢给她做了。

俊文带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直到申时中,才把罗布麻钱兑完,同时也挨着嘱咐了,从四月二十五到五月初五停止收罗布麻,过麦秋。到五月初六,再重新开收。

那些人家兑得了银钱,手里有了活钱儿,麦秋也确实忙得顾不上,对林家放假一事,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欢欢喜喜地拿了银钱回家了。

院子里多了四个闺女,虽说年纪不大,俊文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回来和邱晨交待了一声,就匆匆去了后院帮着干活了。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则根本没注意多了人,很是骄傲地向邱晨讨了表扬,就招呼那一群孩子在院子里坐下,开始读书写字了。

林家的孩子们每日读书写字,香儿芝儿都是知道的,秀儿和英子却看得有些愣怔,特别是看到灵芝和阿满两个小丫头也像模像样地坐在桌子旁写大字,两个人的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羡慕之色。

邱晨不动声色地把各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有四个闺女帮忙打下手,她很快整治出十个菜来。

一道菜是油焖咸鱼,就是把咸鱼段儿裹了面糊置油锅中煎至两面金黄,再放入葱姜蒜大红袍花椒炝锅,放入醋和茱萸粉炖透入味,咸鱼肉微酸麻辣咸鲜,特别开口味,是最好的下饭菜。另一道菜是咸肉炒笋干,放了酱油和白糖红烧,颜色酱赤,浓香扑鼻。一个鸡蛋酱色泽油亮橙红,鸡蛋的鲜香配着豆酱的咸香,还有水灵灵叶绿水嫩的鲜葱青蒜,不止闻着香,青翠欲滴配上赤红的酱,看着就足够诱人食欲了!一个椿芽炒鸡蛋,一个青蒜炒肉,一个蒜米炝菠菜,一个肉沫酿豆腐,皆是色香味俱佳,再加上炖了半下晌的一个排骨,一个白切肉,还有用大盆盛着的炖大骨,个个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别说天天吃不饱饭的秀儿和英子,就连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四个,也被浓郁的香气吸引得直往这边瞅。

菜收拾完了,摆了两桌子,也差不多到了酉时中,邱晨一声招呼:“去叫大伙儿吃饭了!”

一群皮小子就像屁股底下按了弹簧,一下子弹起来,撒丫子往后院儿飞跑,一边儿跑一边直着脖子喊:“海棠姨叫你们吃饭啦……”

“吃饭啦……好多菜啊,好香啊……”

邱晨被这群馋小子花样百出的喊声逗得噗嗤一声笑喷了,香儿和芝儿也笑的前仰后合的,就连秀儿和英子也笑的直揉肚子……

也是邱晨盘算着时间摆的饭,小子们去了后院也没费多少事儿,不多会儿,就前簇后拥地推着大人们来了前院儿。邱晨正端了两盘熟肉分别给俊言俊章,让他们送给二魁家和三奶奶家去。兰英爹娘和满囤,直接打发栓子去叫到林家来,一起吃饭,这也是之前就打过招呼的。

老何和刘三河也赶着点儿进了门,老少男人们自动自发地坐了一张桌。孩子们就给盛了一盆大骨头和一盘白切肉,让他们单独一个桌子吃,女人们则单独坐了一张桌。

邱晨去东厢捧出一坛酒来,却见秀儿和英子正站在院子里,拘束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见邱晨出来,两个闺女连忙上前道:“海棠婶子,活儿干完了么?要是没甚活计,我们姐妹就回家了!”

邱晨挑了挑眉毛,突然看着两个孩子笑起来,把酒坛子递给涎着脸凑过来的林子,然后一手一个拉了秀儿和英子,往妇人们的席上走去。

一边走一边道:“你们俩姐妹在这里忙乎了一下午,难道我还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家?再说了,这个时辰,只怕你们家也早吃过了,你们回家难道还要重新生火再做吗?行了,行了,都是一个村里的婶子嫂子,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也用不着不好意思……”

说着,已经走到桌子边,招呼正在摆碗筷的香儿芝儿道:“香儿、芝儿,这俩姐姐你们在一起也干了一下午活儿了,今天吃饭我就把她们交给你们招待了,若是她们吃不饱吃不好,我可维你们姐妹俩是问!”

香儿、芝儿连忙笑着应了,上前拉着秀儿姐妹俩,将手里的碗筷分了一半,秀儿和英子手里有了活儿,虽说脸上仍旧羞涩窘迫,却也比刚才那种手脚没处放的感觉好多了。

满儿在小孩子那桌儿,不知咋听到了邱晨让香儿芝儿招待客人的话,踢着脚蹭到自家娘亲跟前,也不说话,只低着头依着邱晨,使劲儿用脚踢着地面。

满囤娘王氏这会儿也过来了,邱晨招呼着王氏和大伙儿坐了,这才注意到扯着自己胳膊的闺女,一看这样儿,就知道是小丫头不高兴了,可为什么不高兴,邱晨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满儿揽进怀里,抱着小丫头坐在一侧的腿上,邱晨和声细语地询问了半天,小丫头才低着头嘟着嘴巴吭吭唧唧地说出缘故来:“……满儿也是小主人……”

邱晨怔了怔,随即恍然失笑,感情没有尊重林家的小主人,让小丫头觉得被忽视了!

这小东西,人不大,小心思还不少!

邱晨忍着笑,慢言细语地和满儿解释:“娘知道满儿是小主人啊,可是,满儿今晚要招呼好多小客人啊,你看看,那边的栓子哥哥、山子哥哥、二虎哥哥、结实哥哥,还有和你最要好的灵芝姐姐,而且啊,娘亲这边王奶奶、兰英姨……也好多客人,娘亲也照顾不过来,还要满儿帮忙呢,满儿怎么还有时间去招待那两个姐姐呢?这不是娘亲不尊重满儿,也不知满儿不够好,是因为满儿更厉害,要招待更多的客人啊……”

好一番思想工作,满儿小丫头终于咧开小嘴露出个甜甜的笑来,抱着邱晨的脖子亲了一口,一脸甜笑,挺着小胸脯,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去尽她小主人的责任去了。

邱晨看着满儿的小背影,终于忍不住地笑了。

大家伙儿都入了座,也不用人让,一声招呼,就都实实诚诚地开动起来。

最猛的一阵儿吃过去,邱晨端了一碗酒,朝两桌的人举了举:“咱们今儿这顿饭吃了,大家伙儿就要放假回家过麦秋了,咱们先在这里祝愿,今年麦收顺利丰收,麦子满仓!”

大家伙哄然叫好,男人们大口喝了,女人们也跟着抿了抿,也不知是因为酒辣,还是被火热的气氛熏得,一个个的脸都红扑扑的。

稍待片刻,邱晨招呼俊文,搬出钱匣子和账本来,挨个念着名字,将工钱发到各人手里。

当大家伙儿满脸喜色地领了工钱,邱晨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开口道:“咱们放这十天假,是给大家伙儿收麦子的。但若是有谁家的麦地多,或者要去丈母娘家帮忙的,就提前和我说一声,等开工的时候我也好安排活儿。”

说道丈母娘,众人哄笑。

话音落下,邱晨的目光在席间扫了一圈儿,见人人都屏息静听,却没有谁表示要增加假期的,于是就接着道:“这会儿,你们有些没打算的,或者,放了假之后又有了事儿的,你们在开工前,一定要来知会我一声……”

这事儿就算说完了,邱晨顿了顿接着道:“大家伙儿,不管是早来的,还是后来的,这些日子以来,都很辛苦,也很勤谨,这样,等咱们再开工后,我准备做一次人事调整……嗯,我现在可以向大家伙儿透露一下,大家都知道兰英姐负责罗布麻这一块,是以,兰英姐就是罗布麻这一处的管事。等再开工后,粉碎、炒药、蒸酒,都要定出一个管事来,统领着这一处的活计安排……”

说到提管事,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特别是林子和大壮,更是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

听着邱晨顿下,林子立刻举手站起来:“海棠嫂子,让谁当管事啊?”

大壮接着道:“海棠嫂子,当了管事,是不是就和兰英嫂子领一样的工钱啊?”

兰英每个月可是领五两银子,都能赶得上两个整工多了。而且,林子和大壮眼下还是试用期,一个月才几百钱,差的就更远了。

------题外话------

黄鼬专咬病鸡……

可怜的粟粟真的趴窝了,肚子疼不说,还感冒发烧了……

那啥,亲们这几天票票少,是体贴粟粟趴窝么?

嗯,O(∩_∩)O谢谢……爬走……

第八十八章 没什么不能答应

第八十八章没什么不能答应

廖文清这些日子非常烦,非常烦。想要迎娶林家娘子比他预料中更难。而最主要的阻碍,就来自他的亲娘,廖家目前的当家夫人高氏。

那日,他好不容易安抚住老娘,去了一趟清水镇,林娘子正要和他说什么事情呢,小厮就跑进来说高氏病了。

不管老娘对他娶林娘子的事儿态度怎样,也不管廖文清如何不羁,但他对自家老娘还是很在意的,一听老娘病了,都没来得及听林娘子把事情说完,就匆匆告辞赶回了安阳府。

廖文清一路心急火燎的,车子在廖府门口还未停稳,他就一步从车子上跳了下来,提着衣摆就疾步往正院赶。赶得气喘吁吁的进了正院,疾步走到高氏居住的正屋门口,廖文清停了停,问门口侍立的丫头:“夫人怎样了?”

小丫头曲曲膝,恭敬道:“回三少爷,夫人刚刚吃了药,歇下了。老爷和大爷在屋里呢!”

大爷,也就是廖文清的大哥廖文瑄,最是痴迷医术,平日里除了看医书就是去府城的回春堂坐诊,家里的事儿向来是不闻不问的,这会儿大哥居然回了家,而且母亲都服药歇下了,父亲和大哥居然还没离开……这,是不是说母亲的病情很严重?

廖文清心思急转,撩起门帘,不等小丫头通报就进了屋。

进门,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就见廖家丞坐在正位左首,大哥廖文瑄则坐在左侧首位的椅子上。父子俩都是表情凝重,面色沉肃,让廖文清的心提的更高了。

“父亲,大哥……”廖文清稳了稳心神,几步上去给父亲和大哥匆匆见了礼,立刻就问道,“母亲究竟怎样了?”

廖文瑄斜着他哼了一声:“你还知道管母亲怎样?”

廖文清一口气噎在胸中,心中暗暗懊悔,他一时心急,咋就忘了老大最是古板守旧,最讲究孝道,他怎么单去问他了!不过,大哥这样说……是不是说,母亲的病是因他而起了?

摸着鼻子,掩去脸上的尴尬之色,廖文清将目光转向上座的父亲:“父亲……”

老爹是知道他的打算的,也是家里唯一一个同意他娶林娘子的人,他不奢望老爹能帮他什么,但也希望老爹不要转化为阻力的一部分。

廖家丞的脸色倒是比大儿子和蔼一些,只是也难掩忧色。

小儿子要迎娶林家那个寡妇,是最先和他商量过的,虽说他也不想儿子娶一个寡妇进门,可那林娘子掌握的一个个药方子,和随之能够给廖家带来的好处,又着实吸引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作为一个商人,他理解儿子,也支持儿子的做法。只不过,一到妻子这里,他就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父亲,特别是面对妻子一声声质问,质问他要拿儿子换药方子换廖家的繁荣……他就有些顶不住了。

听到小儿子叫,廖家丞放下手里的茶盏,垂着眼咳了一声,这才道:“你母亲的病并无大碍,就是有些肝风内动,引起了头晕目眩……”

一听这话,廖文清眼睛一亮,立刻打断道:“咦,肝风内动,头晕目眩,这病症用咱们家的罗布麻,不是恰好对症?父亲,那罗布麻茶效果极好,一般肝风内动,尚未引起中风症状的,饮用几天后都能缓解,而且,可以长期代茶饮。罗布麻上市两个月,凡饮用罗布麻茶的,再没有反复眩晕之症的!……”

咣!

廖文清说的兴奋,却被茶杯重重砸在桌面上的重响打断。

他愣了一下,转眼看向怒气冲冲的大哥廖文瑄。

廖文瑄指着三弟,怒斥道:“罗布麻,罗布麻……一味刚刚上市两个月的药,你也敢拿来给母亲用?哼,我查遍了先贤医书本草,都未见有这什么罗布麻的记载文字,真是不知道,你是被什么糊了心,居然信了一个山村妇人的狂言乱语,大肆收购买卖这未经过良医确认过的药材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拿来给母亲使用……你,若是那妇人拿什么巴豆、砒霜的给你,说能治疗母亲之疾,只怕你也会毫无异议吧?”

“大哥!你这话就过了!”廖文清因为了解大哥的拘泥不知变通,刚刚那句讽刺他的话,他也就当听不见算了。可他明明是为了母亲好,才提出给母亲用罗布麻,大哥却也横加指责,甚至指责他会谋害母亲,还隐隐指责林家娘子无知、歹毒,这就让他没办法忍下去了。

“大哥读书比我多,相信大哥也知道,史上的医术也罢,本草也好,难道是从最初就有的?还不是一代代医者、药者慢慢搜集验证后,积累起来的?神农尝百草,方有如今医药之本,这罗布麻虽不是我亲自尝过的,但上市至今,仅仅我回春堂就卖出不止千斤,多少人买回去代茶饮,都证明了效果极佳,无数医者、药者、患者认可,难道,还有什么让大哥不放心的?不管小弟是不是不羁浪荡,但还不至于有谋害母亲之心,望大哥说话,还是多过过心才好!”

“你……你……难道你就学会了忤逆父母,违逆兄长?你气病了母亲还不够,还要把……”廖文瑄大怒,却又没廖文清的好口才,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弟弟,急喝了几声之后,终于想起一个‘忤逆’了,立刻就大声质问起来。

“咳咳,够了!”廖家丞喝止了两个儿子,又跟了一句,“你们母亲刚刚歇下,莫再吵醒惊扰到她!”

廖文瑄不甘地瞪了廖文清一眼,哼了一声,梗着脖子坐了。廖文清则是泄了口气一般,神情禁不住颓唐下来,也蔫蔫地坐下来。

看着两个原本颇让他欣慰的儿子,如此敌对的模样,廖家丞也是头疼不已。在他的心里,廖文瑄固然痴迷医术,或许将来能有大成,但更倾向于把廖家的医药商业做大做强。毕竟,医术再高,在这个社会也挣不来多高的地位,医生郎中可是等同于匠人的,身份低微,服务皇家的太医就是医生的顶级存在,最高的太医院院正也不过是六品小官儿,而且在人们心目中,也终拖不了伺候人的印象。

商人,固然同样地位不高,但毋庸置疑的,经商做好了,利润优厚,说是商人地位低微,但若是真的有了雄厚的资金,又有多少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别的不说,四五品的官衔,都能花钱捐一个。有了品级出身,想要实缺或者仍旧经商,进退随意,那才是廖家丞想要的最好结果。

廖家祖上就是郎中出身,后来兼营了药材生意,虽说经过几代的努力,有了如今的家产,可想要达到廖家丞的理想还差的太多。若是没有一个有力的推动,廖家想要早日实现那个官商共进,进退自如的理想,恐怕他这一辈子是看不到了,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三个儿子也没有能继承他这个理想的,有一度他都有些灰心了。可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老三廖文清却得了一个新药方子,经过回春堂的几名老郎中审议后,一致认为这个并不复杂的‘茯苓膏’,药物配伍绝妙,君臣佐使搭配完美的补益方剂。更为难得的是,‘茯苓膏’补益,却不滋腻,性平和,最适宜老弱妇孺长期进补服用,而不用担心补益太过,出现滋腻上火等不良反应。很快,回春堂推出‘茯苓膏’成药,经过一定的运营操作,茯苓膏很快大卖,在安阳府乃至整个直隶省成了富贵人家,夫人小姐和老弱的争相追捧的补益佳品。

若仅仅只是一剂‘茯苓膏’,廖家丞或许还不会太在意。但很快,廖文清又拿来一个‘罗布麻’的平肝熄风的新药,此药不但可以入汤剂配伍使用,还可以长期代茶饮,用来平肝熄风,防止肝风内动的大小中风、头晕目眩,疗效居然非常显著;

‘罗布麻’不出所料的再次大卖后不久,紧跟着,老三廖文清居然谈成了北边大军的药材供应生意!

商人也分几个等级,头等的自然是专供皇家采买的皇商;仅次于皇商之后的,就是供应军队的军商。能够成为皇商、军商,可谓是所有经商之人的终极梦想。成为皇商、军商,不仅仅意味着高额的利润,更重要的是,有了皇家、军队的背景,原本地位低下的商人,也就有了自己牢固的政治或军方背景,这个背景就是商人梦寐以求的依仗,比多少利润金银都难得。

这‘军商’的身份,简直恍如天上掉了馅饼,让廖家丞欣喜若狂,不敢相信。

而,让廖家能够得到这个‘军商’身份的关键人物,仍旧是廖文清认识的那个林家娘子!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山村妇人,还是个新寡的妇人!

这样一个妇人,廖家丞自然想着把她纳入廖家,若仅仅只是纳妾,老妻不同意,他也会压着妻子点头。可儿子却执意要明媒正娶……

沉吟再三,廖家丞还是觉得和三儿子单独商量商量,若是能够说服儿子纳妾,也就皆大欢喜了。

于是,廖家丞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对大儿子道:“文瑄,你母亲已服了汤药睡下,病也无甚大碍了,你还是回去就诊吧!”

廖文瑄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恭敬地起身,对父亲行礼道:“是,父亲,有事打发人去叫儿子!”

“嗯,去吧!”廖家丞温声应了,抬抬手,看着大儿子转身出门走了,连看都没看老三一眼,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这事儿还是要速战速决才是,否则,老妻病倒,一向和睦的儿子们,只怕也会受此影响,失了兄弟间的和睦。

转回目光看向三儿子,廖文清也抬头迎视着父亲的目光,稳了稳神,起身道:“父亲,若是有话对儿子说,还是去书房吧!”

廖家丞抬眼看看隔着里间的雕花碧纱橱,叹口气点头起身,率先朝外走去。

父子俩想跟着进了书房,廖家丞自顾在上首坐了,廖文清也没有拘礼,跟着在廖家丞侧面坐下。

不等廖家丞开口,廖文清首先道:“父亲,孩儿之所以想要迎娶那女子入门,一来确是为了廖家兴盛;二来,也是儿子对那女子多有敬佩和仰慕,并非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仅仅求利。原本,儿子想着趁那女子未被人注意,将其娶进门,可没想到母亲会如此……这一拖就是半个多月,我廖家突然得了军队的药材生意,想不打人眼都不行,半个月下来,说不得连那女子制出外伤药的事儿,也早就被人打探清楚。若是,母亲仍旧如此这般阻止,只怕,那女子会被有心人惦记上……”

随着廖文清的讲述,廖家丞也渐渐心惊起来。

是啊,他这些年豪情壮志渐渐消磨,思维早就没有年轻时那般敏捷,这段时日,他夹在妻子和儿子之间难过,只想着怎样劝说着妻子儿子双方妥协,取个最好的结果,可单单忘却了,除了他廖家,不说直隶省乃至大明国,仅仅安阳府,也有的是看着廖家迅速崛起眼红滴血的,那些人看着廖家突然发展起来,高歌猛进,怎么会不竭尽全力地打探其中缘由,而这个缘由并不太难,其中关键--那个林娘子,更是如稚子手捧的瑰宝,毫无自保之力,又怎能不引人觊觎,又怎能不诱人抢夺?

林娘子是瑰宝,他廖家就是那个捧宝的稚子。偏偏,他廖家和林娘子之间,还仅仅只是合作的关系,连个从属关系都没有。若是此时,有人生了觊觎抢夺之心,不论用什么手段,把那林娘子收服了,他们廖家竟连道义名义上的反驳权利都没有!

见父亲渐渐变了脸色,廖文清也知道父亲已经看清了其中的危机。

廖家丞想要速战速决,比廖家丞看的更清楚的廖文清更想着速战速决。若是可能,他甚至想立刻,下一秒,就让林娘子变成他廖三的妻子。

只要林娘子成了他廖三的妻子,再有人动心思,就要顾虑顾虑廖家!即使不顾虑廖家,还要顾虑顾虑廖家背后的北境边军。只有那样,他才能护住那妇人的安危,当然,那妇人成了廖三娘子,自然也会全力地帮着廖家兴盛。

眼下,妨碍他这样做的唯一存在就是他的母亲,而唯一能够帮他一把,破开这个阻碍的也只有他的父亲。因为他知道,若是父亲真正做了决定的事情,母亲是阻止不了的。母亲也不会真的与父亲对着干。

特殊情况需下猛药,廖文清不等父亲接话,稍顿了顿,接着又道:“父亲,那妇人虽生于乡村,却并不拘泥,也并不粗陋,卖了茯苓得了几两银子,首先做的不是算计度日,反而是立刻将小叔送回学堂复学。前些日子,记得儿子曾向你提过,那妇人又研制出一种清理外伤伤口的药酒,据那妇人说,可以避免外伤溃败。外伤致死最多的就是溃败,能够避免外伤溃败的药酒……不用儿子说,父亲也知道,丝毫不比疗伤药差。原本儿子也想着与那妇人合作经营,哪怕还是她林家制作,我们回春堂送往军方或者销售也行。可那妇人却不做,还劝着儿子也不要做。父亲,你知道,那妇人不做那药酒的原因么?”

廖家丞听到那妇人放弃制作药酒,还不肯让廖家做,只气得眉毛竖立,怒气澎湃。不过,廖家丞毕竟也是在商海中打滚了半辈子的,虽说心志消磨了些,思维不如年青人灵敏了,但终究不是白给的,一怒之下,看着儿子那得意中包含着敬佩和宠溺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儿子还有后话,于是,怒气自然也就按捺了下去。又听的儿子居然还学着吊起了他的胃口,不由一瞪眼睛道:“休耍油嘴,有话快说!”

一看老头儿这样,廖文清就知道,老头儿不禁逗,再逗狠了真生了气,他可就再也别想找个帮忙的了,也不敢再吊胃口,连忙拱拱手,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老……嘿嘿,那妇人说,这药酒好是好,却不适合我们做,因为我们做不起!”

廖家丞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了片刻,眼睛猛地一睁,盯着廖文清道:“酒!粮食!那妇人的意思是说,事关酿酒的粮食,不是普通商家能够沾手的!”

廖文清立刻露出一副佩服至极的表情,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道:“哎呀,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啊!一下子就看透了事情的关窍所在!”

说着,正好小厮送上热茶来,廖文清很狗腿地从小厮手里接过茶盏来,亲自捧到父亲的手中。

廖家丞接了茶盏,努力掩着心中的得意,斜睨了小儿子一眼,哼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这才轻叹一声道:“若真如你所说,这妇人还真不可小觑……果真不像是普通的山村妇人……”

听父亲这么一说,廖文清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是不是画蛇添足了,把林娘子表露的太过,父亲会不会顾忌女子太强,进了廖家也会占了廖家的主事权……

“父亲,那妇人虽说想的通透,心底却最是良善,对村里的邻里都多有照应,其中一个邻家妇人,在她病中多有照应,那妇人开始炒制罗布麻后,就拉了那邻家妇人一起,还给那邻家妇人开出了五两银的月钱……真是知恩图报的……儿子想,那妇人之所以一再拿出药方与我们回春堂合作,只怕也是因为当初林家落难,那妇人去咱们回春堂卖药,恰逢遇上儿子,儿子给了她所卖的药一个合理的价格,还毫不迟疑地接了她的‘茯苓膏’方子……她这是念着当初的一份情呢!”

廖家丞皱着眉听得认真,心里也在飞快地盘算着,却终究顾忌着妻子的病,若是此时强硬压着妻子答应下儿子的婚事来,只怕妻子的病会进一步恶化……

见父亲仍旧迟疑着不肯答应,廖文清急得心里直冒火,却也只能勉强压制着,继续劝道:“父亲,母亲那边……咱们也可暂时先瞒着,毕竟,那妇人丈夫新死,未满一年也不好谈及婚嫁。不若,我们去提亲,先把婚事定下来……嗯,一定要写下婚书,只要那妇人肯答应了婚事,写下婚书,此事……咱们等母亲的病情缓和之后,再慢慢地用水磨功夫劝说,母亲不是不晓事理的,让她知道此事的紧要,还有那妇人的贤淑,想来,母亲也总会答应下来的。”

廖家丞在儿子的一再劝说之下,终于应了:“嗯……”

“父亲,您答应了?哈哈,我,儿子这就去延请官媒,即刻备礼去刘家岙提亲!”

“混账!”廖家丞虽说答应了,毕竟心里还多少有些疙瘩,见儿子一听自己答应了,竟然欣喜得仿佛癫狂了,登时怒了,厉声呵斥起来。

“呃,父亲?”廖文清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神色,恭敬听训,但他禁不住飞扬的眉梢眼角,和那嘴角上隐都隐不住喜意,仍旧让廖家丞觉得刺眼。

“哼,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答应你娶个寡……咳咳……”廖家丞原本想着‘寡妇’,可又一想,既然答应了儿子求娶,那妇人不管过去如何,娶回来可就是自家三儿媳了,哪有公公随便评论自家儿媳妇的,话到嘴边,又连忙咽了下去,还咳了两声以作掩饰,然后接着道,“虽说为父答应了你去提亲,可也没有媒人上门就备什么礼物的?最多给那媒人些银两充当跑腿之资罢了……嗯,这事儿,就交给怀安去办吧!”

怀安,是廖家的大管家,掌管着廖府对外的应酬往来,若是把说媒的事儿教给他去办,倒也不算出格。

不过,廖文清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但,此时,他是不会反驳父亲的决定的。至少表面上不会。

恭恭敬敬地给廖老爷作揖行礼,廖文清笑道:“父亲教训的是,是儿子错了,失了分寸。儿子这就去找怀安,按照父亲的意思吩咐下去!”

看儿子一脸喜色实在刺眼,廖家丞也巴不得他赶紧离了自己眼前,别这么碍眼,也不再说什么,冷哼一声,摆摆手示意。

廖文清趁机快步告退出了书房,匆匆去前院寻找怀安去了。

廖家丞看着儿子出了门,禁不住也跟着站了起来,缓步踱到书房门口,却只看到儿子身形匆匆出了院门,一道衣袍摆脚一晃而逝,不由地又气得哼了一声:“还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

嘟哝完,又猛然醒觉自己这样儿颇像个闺阁怨妇,实在是没意思,索然无味的转回眼,甩甩衣袖,转身从后门去正房,看望生病的妻子去了。老妻被这臭小子气得还病着呢,那小子欢欢喜喜地找媒人提亲去了,他还得多多劝慰妻子,让妻子放宽心,慢慢地接受了这件事情呢!

话说廖文清好不容易摆平了自家父亲,匆匆出来,却并没有把事情完全交给大管家怀安,而是揪住怀安,就直奔安阳府最大的酒楼:客似云来。

廖文清出门,乳香没药两个小厮就自动跟了上来,主仆三人带着怀安进了客似云来,要了三楼最好的临街雅间,廖文清也不让怀安说话,一迭连声地要了酒菜,等酒菜上来的功夫,廖文清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怀安眼前。

怀安其人,年岁并不大,当初是跟着廖家丞的小厮,比廖家丞还小着五六岁,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可他在廖府中当大管家却已经十余年,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眉眼高低的做派,早已经融进了骨子里。

见廖文清如此抬举,他就知道廖文清毕竟有事相求与他,但他却绝对不会就此托大,赶紧亲身躬身道:“三少爷,您有什么话要老奴去做尽管吩咐,万不敢这般……老奴承受不起!”

“安叔,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可是把你当我的长辈看待的。你别老奴老奴的,别说是我,老爷子老太太也早就把你当成自家人了,再说这话,可就生分了哈!”廖文清说着,把茶杯塞进怀安的手中,拉着廖怀安,把他按到座位上,自己也重新落了座。

没药赶紧上前,给廖文清斟了茶,廖文清刚刚在家里和老爷子磨了半天嘴皮子,出了家门后又是一阵狂奔,还真是口渴了,端了茶连喝了几口,这才搁下茶碗,对廖怀安道:“安叔,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也就不饶弯子了,今儿把你请到这儿来,确实有一件事关廖家兴衰的大事托付……”

廖怀安神色一凛,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子恭敬道:“三少爷不必如此,只要能用上老奴的地方,三少爷尽管吩咐!”

廖文清点了点头,缓了缓神色,道:“安叔这些日子想必也听说了,我想娶了安平那女子,只碍于母亲阻拦,才一直拖着……”

这事儿,事关主子的隐私,要是别人还真不好承认‘听说’了。主子没说没吩咐,这个‘听说’,可就有私下非议主子的嫌疑,主子不计较也就罢了,这要计较,这也是当奴才最要不得的。

不过,廖文清这话根本不是疑问句,人家说的很肯定,完全是陈述句型,怀安还真的没办法否认。他要是否认了,反而明确地表示自己说假话、撒谎了。

怀安毕竟当了十几年的管家,这心思和应变能力早就练出来了,立刻嘿嘿一笑,道:“可是夫人答应了三少爷?”

廖文清也没在意怀安的小心思,叹了口气道:“若是母亲答应了,也就不用我来找你了。唉,母亲虽然没有答应,但父亲却已经答应了。也是父亲说你办事沉稳老到,让我直接把这事交给你来办。”

“是,怀安听着,老爷有什么吩咐,少爷尽管说。”

“是这样,我和父亲商量着,母亲如今病体不支,也不宜让她老人家多操心受累,这事儿就先不用告诉她老人家了。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去找官媒,去安平提亲。不管花多少银子,一定要请最好的媒人去……毕竟,那女子服丧未满,这说亲的事儿也不能太勉强与人,就和那媒人说好了,眼下只是说亲,定亲,签下婚书,等那女子服丧期满,再行成礼。”

怀安恭恭敬敬地应着:“是。老奴都记下了。”

廖文清仍旧不放心,接着嘱咐道:“安叔,这事儿越快越好,别怕花银子……”

说着,廖文清一个眼色,乳香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来,双手递给廖文清。

“安叔,这是五百两银子,安叔先拿着使,不够,随时找我,找不到我,找乳香、没药谁都行。一定要找最好的官媒,告诉她,去提亲一定要尊重恭敬,千万莫露了轻视倨傲之态。嗯……那妇人不论提什么,让那媒人只管答应下来……记住,只要答应婚事,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听廖文清说不计银钱花费,廖怀安还没怎么在意,毕竟,廖文清为了迎娶这位传的神乎其神的寡妇进门,闹腾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把亲娘都气病了,居然还能得到老爷的许可,想来那寡妇必定真有过人之处,多花些银钱,对于廖家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可,听着三少爷一句句嘱咐,越听,廖怀安是越惊讶,最初还能勉强自己掩住,听到最后,‘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廖怀安一脸震惊,哪里还能掩藏的住!

之前,听说三少爷闹腾着要娶一个寡妇,他第一反应就是那寡妇使了手段引诱,自家少爷是色令智昏了。

可如今听来,三少爷这样的,人家那妇人居然还很有可能不肯答应,三少爷还‘没什么不能答应’……这,这,那妇人……真真是不能小觑了!

在廖文清说着些话之前,不说别人,就是廖怀安自己心里也对那寡妇有一丝轻视和鄙夷的,可听了三少爷这话,他那一丝丝轻视和鄙夷,是一点儿也不敢存了。

同时,也真正意识到了,这个提亲的活儿真是个烫手山芋了。

看样子,这趟提亲并没他之前想象的那么顺当,甚至还很有可能颇有波折。即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提成了,那妇人也同意了,再回过头来,夫人知道此事是他办的,只怕也少不了一顿发落。

不过,廖怀安也看清了形势,这个寡妇能让少爷老爷如此重视,势必非平常人物。再看府里三位少爷,大少爷沉迷医术本草,二少爷沉迷诗词文章,唯有三少爷虽然不羁了些,却最有魄力,这不到半年功夫,就为廖家开拓了不少生意,甚至做成了边军的药材供应生意。这个生意一做成,廖家立刻身价倍增,安阳府、直隶省,乃至北边六省,也无人再敢轻易动廖家一下。可以预见的,廖家兴盛发达、富可敌国的日子,并不需要等太久了。

这种情况下,稍稍有点儿眼色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以后廖家的家主基本上就是这位三少爷了。他这些依附于廖家生存的人,听当今家主之命行事,又能趋奉好未来家主之意,办起事来,自然不遗余力,也不会有太多顾忌。

廖怀安心思飞转,躬身答应了,终是有些不放心道:“三少爷,您最好再清楚地交待一下,什么事情能够答应……”

廖文清瞪了瞪眼,终是哈哈一笑,拍了拍廖怀安的肩膀,拉着他坐下道:“安叔,你还是这么谨慎小心……呵呵,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那妇人有一双儿女,咳咳,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叔……她对儿女、小叔都颇为疼爱,想必,即使成亲,也舍不得撇下。她若是要带着孩子、小叔,让媒人尽管答应,带过来,儿女我当成自己亲生待承。小叔子……就说我必会当做亲生弟弟一样看待。另外,那妇人是个爱做生意的,若是她提出仍旧要做药制药,尽管答应她。嗯……若是,她提出分析家产,她挣得银钱交给这一双儿女,也答应她……嗯,其他的我临时也想不起来了,你就只管交待那妇人,除了让我离开廖家,不要爹娘亲族外,其他什么条件都依着她!”

廖怀安听着廖文清支离破碎、磕磕巴巴地交待,听得是又费神,又心惊!除了‘爹娘亲族’,竟然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乖乖,那是个什么啊物儿,竟能让三少爷如此放下身段儿求娶!

擦了把汗,廖怀安将廖文清嘱咐的话重复了一遍,廖文清仔细听了,确实没什么遗漏,点了点头,却又立刻开口道:“哦,你千万嘱咐官媒,去了先说明是明媒正娶,娶进来是廖家三房的正房夫人,千万别让她误会了!”

廖怀安自然连连答应着,就要去寻官媒,廖文清拉着他让他吃些酒菜再去,耐不住廖怀安说:“既然是从急,那就别再耽误了,请官媒,还有些过场要走呢……等事成了,三少爷再好好犒赏老奴吧!”

廖文清也确实心急难耐,也知道,请官媒就不像请平常的媒婆那般随意,要去官府核对了双方户籍,确定男未娶女未嫁等等诸多事项,才会领了媒凭,去双方说合,这也是官媒收费高,档次高,显得正式隆重的所在。

廖文清也就不再强留廖怀安,笑着亲自送他出了门,又转到临街的窗口,看着他匆匆奔着府衙后街去了,这才踱回来,慢慢吃起东西来。

一大早他赶去清河镇,又闻讯急赶回廖府,这会儿都半下晌了,他就早上吃了一点点东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吃了两口,见没药直瞅着桌上的菜咽口水,不由笑着骂道:“做那些样子给谁看?哼,你们爷今儿心情好,要吃就过来吃吧!”

没药闻言大喜,作揖打躬地谢了,拉着乳香在下手小凳上坐了,一人一双筷子,风卷残云地吃起来。看得廖文清又是一阵数落,没数落完,就禁不住自己又笑了。

多日来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终于搬开阻碍,廖文清当真是喜不自胜了。

他甚至已经一边吃着酒菜,一边开始盘算,林娘子若是淘气起来,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来?

想了想,他也实在想不出,索性自己打定了主意,只要是林娘子提出来的条件,他一概答应了不就行了,干脆也就抛开不想了。

主仆三人吃喝尽兴,直到天色完全黑尽方才回到廖府。廖文清已经带了些酒意,却仍旧挂记着廖怀安请官媒的事情是否妥当,进了自己的清黎院,揉着晕乎乎的头,吩咐身后的没药:“去,看看安叔回来没有?问问情形如何了。”

没药答应着一溜小跑去了。廖文清回头往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直退到院落外边,看着门楹上的匾额,皱着眉头琢磨了老半天,才在乳香和看门婆子的惊讶中,摇头晃脑道:“清黎院,清黎这个名字不好……嗯,改了,改成海清园!”

这位爷想起一出是一出,而且这会儿还醉意朦胧的,连反应迅速会看眼色的乳香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就更别说清黎院看门的婆子和闻声迎出来的丫头们了。

廖文清房里的一等丫头芍药笑着快步迎出来,扶住廖文清道:“三少爷,你要改这院子的名儿,也不急在这一会子不是,今儿天晚了,即使拿出去,那做匾额的铺子也上了门板了,不如等明儿,让小子们摘下来去改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还用得着您巴巴的这会子等着!”

廖文清心里欢喜,今儿瞅谁都顺眼,更别说这伺候了多年的贴身丫头了,更是不觉得违逆,哈哈笑着应了,顺势靠在芍药身上,歪歪斜斜的进了屋。

进了正房,丫头婆子们早就备好了热水,廖文清由丫头子扶着进了净房沐浴了,换了一身舒适的素缎中衣,披着擦得半干的头发走了出来,那些微的酒气已经醒了大半。

另一个丫头青翘端了茶送上来,廖文清接过来慢慢地喝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将茶杯交给身旁的丫头,摊开手脚,仰躺在靠背椅子上,芍药又拿了一块干布巾,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给他绞干头发,又拿了一柄犀牛角梳子,慢慢地把长发梳顺。

芍药正要拿簪子替廖文清把头发挽起来,廖文清却抬起手摆了摆:“不用了,这就要睡了!”

芍药赶忙答应着,把手中的簪子和梳子都放回桌上的匣子里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和青翘、白薇、霜叶都不小了吧?嗯,你和青翘十七,白薇和霜叶过了这个年也十六了……”廖文清淡淡的声音从芍药身后传来。

芍药手一抖,手中的梳子和碧玉簪子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犀角梳子还罢了,并不太脆,那根上好的极通透的碧玉簪子,却登时摔成几截儿!

芍药一惊,立时跪了下去,连连请罪道:“奴婢一时不小心……”

廖文清坐起身来,看着跪在地上,身着海棠红衣裙的人儿,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扶起来。

看着那双手伸过来,扶住自己的胳膊,芍药的脸蓦地烧起来,羞得直用力低垂着头,却又忍不住想要看一眼,只看一眼……

只是,不等她抬头看那一眼,那双修长有力却又好看的手却毫不留恋的收了回去。

芍药心中一凉,猛地抬起头来。她脸上的烧红未退,眼神却已经绝望--她看到的是一个高俊提拔的脊背,没有任何留恋与回顾。

“我这几年在家的时日不多,竟疏忽了,你们到了年龄,也该给你们找个合适的人家了……嗯,你下去问问她们三个,可以留在府里,也可以回家自聘,商量好了,拿好了注意来回我即可。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芍药梗着脖子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把那股子汹涌上来的悲伤绝望压下去,却仍旧控制不住身体轻轻的颤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低哑地挤出一个字来:“是!”

然后,僵着身子,弓着身,缓缓地,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无力的双腿,以一个婢女该有的姿态,一步,一步,退出了正屋。

回到自己房里,撑着一口气关了门,芍药就贴着房门软瘫下去。

多少年的悉心伺候,多少年的殷切期望……终成了空!

廖文清挥退了丫头,根本没在意她们如何,神色放松的,嘴角甚至还忍不住微微翘着自行拉了被子睡下。

他根本没想过先斩后奏越过了母亲那道关卡,还有什么难处,他这会儿想的就是,只等着林娘子除了服,就可以送聘迎娶了。

是以,一夜好眠。

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顺畅。

第二天一早,他洗漱过后,在厅里坐下,小丫头们立刻拎着食盒上来,摆了四碟子小菜,胭脂鹅脯,酒糟鸭舌,酿鸡瓜,水晶宝塔菜;四个点心,千层酥饼,三丁包子,三鲜素蒸饺,鹅油花卷儿;还有一份粥,是鸭丝百合粥。

廖文清吃了个三丁包子,接了青翘盛的粥喝了一口,就有小丫头在门口通报:“三少爷,乳香在门口,说是有事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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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终于活回来了。这两天脑袋糊里糊涂的,估计错误不少,今儿努力码字,明天抽时间改错。谢谢亲们的关心和鼓励,O(∩_∩)O谢谢!

第八十九章 将令

第八十九章将令

“……这是此次作战的勇猛的几个人,你看看,斟酌一下,该请功的请功,该追封的……也别忘了……把后事安排妥当了。”秦铮把手上的一张纸递给身侧的唐文庸。

“嗯,”唐文庸接了,飞快地扫了一遍,道,“其他的几个之前都听过名号,这个呼延寻却是第一回听说,新提上来的?嗯,我怎么没有印象?”

唐文庸统管后勤,人事安排虽说不由他掌管,但军饷都是通过他的手分发,是以,这军队中多少兵士,有哪些将官,这些将官的职务品级,只怕秦铮都没有他更清楚。是以,才有这么一问。

秦铮随意地瞥了纸上的三个字一眼,淡淡道:“之前在怀戎当值的,怀戎遭袭之时,是他带着寥寥的兵丁青壮,护住了大半百姓脱身,据说箭术不错。倒是那怀戎县令不肯跟着百姓一路,反被戎人截杀……哼!”

“哦,这么说,倒也是个难得的。”唐文庸答应着,又道,“这个人……此次又进了先锋队,斩敌首百余……咦,三首一转,百余敌首可真不少了……呵呵,虽说当今不以敌首论功了,但这功也不轻了。你准备如何安置他?”

秦铮坐在矮几之后,一只手搭着膝盖垂在几上,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低沉的一串笃笃声。

少顷,秦铮抬眼,道:“之前也就是个小旗,太离格了不好……就给他请个百户吧!”

小旗是军队建制的最基本单位,一个小旗下辖十人。五个小旗为一总旗。两总旗为一百户,设百户一人正六品,试百户一名从六品。从一个未入流的小旗,一跃升为正六品百户,其间差着何止明面上的三品九级,这比连升三级可快的多了。这个升迁速度,即使在作战部队中也算是极快了,已经够让许多人眼红眼热了。

唐文庸撇撇嘴,心道,说是升的快了不好,还一口气提了九级……看来这位是入了眼了。

两人正商量着,忽然帐帘一掀,一个身材魁梧形似黑铁塔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娘的,高秀璞这货真是该死了……”洪展鹏一步迈进来就破口大骂起来,“之前弄那些破东西来糊弄也就罢了,如今,大哥亲自去找了疗伤药,他居然不派兵护送,让那商家自己雇用镖局护送……娘的!”

一听这话,秦铮和唐文庸也都冷了脸。

秦铮冷着脸不说话,唐文庸沉吟道:“这回,咱们上奏请功折子,这有功请赏,有过的也该请罚了……”

顿了顿,唐文庸抬眼看看秦铮和洪展鹏,道:“此次送药他能甩手,可下一个季的粮草马上就要押运了……若是,粮草有什么闪失,就是……那位再信重他,也不能护着了。”

洪展鹏瞪着眼看了看秦铮,一拳头朝着唐文庸擂过去,那钵子大拳头真砸到身上,就唐文庸这身板儿,还不砸折了骨头。不过,显然唐文庸也习惯了这厮的做派,眼瞅着洪展鹏的拳头砸过来,他身子轻轻一挪,就轻松地避闪开来。

“嘿嘿,阿文这轻功大有长进啊!”洪展鹏嘿嘿笑着,终是不过意,大步上前伸手抱住唐文庸,张着蒲扇般的手掌拍了拍唐文庸的脊背,拍的唐文庸一阵呲牙咧嘴喝骂,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对唐文庸竖竖大拇哥,挤眉弄眼道,“论阴招,还是你小子厉害!”

说完,也不管唐文庸一张脸色如何难看,转身朝着秦铮大声道:“大哥,这会儿也没甚活儿干,不若,就派小弟我去接应接应廖家商队吧!”

秦铮抬了抬眼皮儿,斜睨着洪展鹏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洪展鹏呲着牙嘿嘿一笑,黑脸白牙格外耀眼:“大哥,还是你了解小弟我啊,就知道我是最热心肠的……嘿嘿,大哥,据报,林家也派了人跟随廖家商队来了北边,据说是要献什么疗伤的药酒……”

前半句是大声说的,洪展鹏这后半句就是俯到秦铮耳边说的了。

秦铮眉头微皱,转眼盯了洪展鹏一眼,后者嘿嘿地笑着,根本看不出啥心思来,不了解的就以为是一个拙朴憨厚的。

皱了眉头略略沉吟片刻,秦铮起身,走到壁上悬挂的战局地域详图前。洪展鹏很有眼色地上前,伸手指了指燕云山脉南面入口处。秦铮微眯了眼睛,沉声道:“传徐临川、岑大治来见!”

帐外亲兵答应一声,飞跑去传令,不过盏茶功夫,两名身着轻甲的将领想跟着走进帐来,在帐中站定拱手施礼:“将军!”

“徐临川!岑大治!”

“末将在!”徐临川、岑大治单膝跪地行军礼应卯。

秦铮拔出一支令牌掷下去,“命你二人,帅所部两千人,立即出发,前往燕云山峡谷剿匪!”

剿匪?

徐临川和岑大治微微一愣,却随即低头应下:“末将接令!”

二人拿起令牌起身,这才露出两张大大的笑脸来,因为在外作战训兵,这两人同样晒得黝黑,雪白的牙齿,与洪展鹏倒是一类。

剿匪?对于他们这些正规军来说可是个肥差。

谁不知道燕云山脉是个匪窝子,大大小小的山头上,几乎每个山头都建了土匪寨子,大的寨子几百上千人,小的寨子有的不过几十人,但却因为燕云山脉乃是大明连通关外的必经商路,来往商队众多,故而足够养活这些山匪了。当然,这些山匪中,也有些不安守本职工作的,还会去山下的村庄抢劫,也有些会去关外的游牧部落抢劫,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关内关外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他们要抢的肥羊!

这些山匪,对来往商队威风凛凛,甚至冷血无情,但要是对上正规军,却根本没有能低档的,只不过,燕云山脉山势陡峭、地形复杂,官府军队也曾派兵剿过几次,但这山匪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清剿不干净。

官兵的军队剿了,连房子都烧了,但隔不了多久,就又有人纠集到一起上了山……久而久之,军队、官府也就疲沓了,只要这些山匪不制造出太大的案子来,不招惹到官府军队,官府军队也没工夫搭理他们。

徐临川和岑大治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低着头笑嘻嘻地合计:“离上回剿匪多久了?怎么也得五六年了吧?”

“整整七年了,嘿嘿……”

七年未曾清剿,这就说明如今燕云山上的山匪们可是养了整整七年了,七年,足够肥了!

看着那俩人笑嘻嘻地出了帐子,洪展鹏不干了,朝着秦铮嚷嚷:“大哥,咋就派了他们俩货去?让我也去吧,我去给他们俩掠阵去!我保证不抢了他们俩的功劳!”

秦铮眼皮儿也不抬,淡淡道:“就你?”

言下之意就是:就你?鬼都不信!

洪展鹏见嚷嚷不管用,马上换了一副笑脸,笑嘻嘻地凑到秦铮近前,小声道:“大哥,就让兄弟去吧,那啥,他们俩去剿匪,我去接应一下商队还不行吗?我保证,十天……嗯,不,八天就返回!”

唐文庸在旁边坐着,懒洋洋地拆台:“嘁,就从这儿到燕云山,还八天?八天,是个妇人也走个来回了!”

“闭嘴,你这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洪展鹏有气不敢朝秦铮使落,直朝着唐文庸撒了过去。

可惜唐文庸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撇嘴道:“自己不争气,还不让人说啊?你那部曲可是配齐了双马的,还说八天……双骑双跨,三百里路你还好意思说八天……”

洪展鹏顾不得和秦铮要求,疾步走过去,伸手先捂住了唐文庸的嘴,小声道:“别说了,我带上你还不成?”

唐文庸横他一眼,然后眨眨眼,算是答应。洪展鹏这才放心地松开手,唐文庸狼狈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洪展鹏却不管他了,再次回到秦铮跟前蘑菇:“大哥,将军,请允许末将请命,去燕云山接应送药商队!”

秦铮这回好像才听到洪展鹏的恳求,淡淡地抬了头,瞅他一眼,道:“洪展鹏!”

“呃,末将在!”洪展鹏脸色一喜,几步走到帐中单膝跪地应卯。

“命你带领二百人马,前往燕云山接应供药商队,限期五日返回,逾期……军法处置!”

洪展鹏脸上的喜色大大的,却猛地听到后边的限期,一张大大的笑脸立刻化成一张哭脸。但军令如山,下了就不能更改,他再不甘心也只能乖乖地接令。

拿着令牌,洪展鹏又磨叽着:“大哥,五天实在是太短了,不给八天,给个七天也成啊……啊,六天,六天成不?”

五天刚刚够来回的,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开小差……七天勉强,六天好歹也有一天的时间开个小小差啊……

秦铮猛地一睁眼,冷声道:“你这是要违令?”

“呃,不是,不是!”洪展鹏苦着脸连连应着,匆匆往外退去,一边走,一边还没忘了狠狠地瞪了旁边那个眉开眼笑的唐文庸一眼,“幸灾乐祸,哼,回来和你算账!”

秦铮对这两人的暗地官司视而不见,若是细心观察,就能看出此时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来。

伸手打开桌上的一只小竹筒,从里边抽出一张纸条来,缓缓展开,一扫而过后,秦铮的脸色彻底的冷了下来。抬眼,仿佛透过大帐看向遥远的某一处,目光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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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邱晨提了麦秋假后会提管事,林子和大壮就忍不住询问,是否也像兰英一样的月钱。兰英五两银子的月钱,可是让这些小子们眼红了多时了。

兰英一听这话,不由骄傲又有些不自在。其他人也都佯装不在意,其实无不竖着耳朵等着邱晨的回答。

邱晨的目光一扫,就把各人的表情看在了眼里,微微笑道:“你们俩小子,这是盼着也和你们兰英嫂子领一样的月钱了吧?”

林子和大壮顿时红了脸,大壮支支吾吾地摸着脑袋,林子则红着脸一个劲儿地傻笑。

邱晨笑道:“你兰英嫂子领着你们青山嫂子和庆和婶子,你们俩自己说说,这些人里,你们能领着谁?喏,挑出两个来,我就让你们当管事!”

林子和大壮都有些傻眼,扭头看看一众人,兰英三个妇人他们不敢招呼,玉香年纪轻,他们不好意思招呼;剩下的男人们,泉哥儿鬼精鬼精的,他们玩不了心眼儿;刘占祥?二魁?呃,一个大哥,一个叔叔辈儿的……更别说俊文,别看这位笑嘻嘻的,人家是东家的侄儿不说,炒药制药的技术他们没法比,就连他们自己做的粉碎的活儿,有些犯难还要找人家帮忙……

俩小子看了一圈儿,结果是备受打击,涨红着脸低了头。

林子更活泛些,略垂了头想了想,就憨笑着道:“我谁也领不了……嘿嘿!”

大壮也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邱晨笑了,大伙儿都跟着笑起来。

笑够了,邱晨给两个人夹了两块排骨,笑着道:“你们俩年纪差不多时最小的,脾气厚道知道尊重年长,都是好的。只是,这做管事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管事管事,你得能管起事儿来才成吧。若是你自己还有很多东西不会,做不好,怎么管着别人的事儿?如今,你们俩自己的活儿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但还不够,很不够。别看咱们粉碎药料很简单,好像这活儿是个有力气的就能干。但咱们如今只做了十来味药料,你们也就知道了,三七质坚,需要先破开再粉碎;冰片细贵,就需要串料,以保证它的药效和尽量少损失;以后,咱们还会做别的药,还会粉碎更细贵的人参,粘腻沾手的熟地,油腻的桃仁杏仁……它们因为性状特点不同,也就各有自己相应的适合它们的粉碎方法。所以,药料的粉碎是门很大很深的学问。你们俩干活很卖力,但就是有一个小毛病,肤浅,不够深入。呵呵,以后干活儿啊,不能就知道下力气,还要用脑子,比如,你今儿磨了一味三七,再遇上与它差不多的坚硬重实的药料,是不是该怎么做了?今儿,用串料粉了冰片,再遇上樟脑、龙脑,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一说起制药做药来,邱晨就有些淘淘不绝了,一众人,不仅林子和大壮,其他人也都听得聚精会神的,但凡明白点儿的都知道,邱晨这会儿说的话,可都是教怎么做活计,嗯,做好了活计才能做管事领高薪不是!

回答林子和大壮的问题,用的时间比较长,这个问题告一段落后,又道:“除了提管事,咱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宣布,占祥、大壮、泉哥儿、林子、玉香,你们几个来的晚,来的时候,咱们说好了试用三个月……不过,眼下我就觉得大伙儿干活都很用心用力,所以,等麦秋后,咱们就要签订正式的用功契约了。呵呵,你们不用问,签了正式用工契约,你们的工钱自然要涨。不过,这是个大事儿,你们现在也不用回答我,回了家和家里人商量商量,说不定你们家里人准备过完麦秋给你们娶媳妇儿呢,那就顾不得来上工了……(众人大笑,三小子红脸)不管是回来签契约还是在家里忙着娶媳妇儿,你们这几天商量好了,就过来给我个话,万一你们有娶媳妇儿来不了的,我也好早做安排。行了,该说的都说了,大伙儿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虽说邱晨说的两种可能,可众人心里都明白,这么好的工去哪里也难找,不来的才是傻了。就是家里让娶媳妇,也不能急在这个时候,等领上一年两年的好工钱,家里有了钱,在宽宽裕裕地娶媳妇儿,那才叫一个风光!不比这个时候巴结着娶亲,还得借债强!

刚刚领的工钱揣在怀里硬硬的沉甸甸的,让各人充满了欢喜和踏实,又得知过了麦秋假,既有加薪,又有升职机会,各人的心情都是欢喜又兴奋,觉得前途一片大好,这日子过得很有奔头。

香儿芝儿都跟着欢喜,秀儿和英子却是越听越羡慕,越听越觉得心里火热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没甚让人看上眼的,未免又有些灰心……

欢欢喜喜,美美地吃饱喝足,众人帮着收拾干净,洗刷了,又一家端了一大碗折合在一起的剩饭剩菜,这才欢欢喜喜地告辞,各自回家去了。

邱晨带着大小五个孩子,里外又收拾了一番,把大门闩了,又去后院转了一圈,看看各处安置妥当,鸡香獐子和马匹该关的关了,该喂的喂了,这才回了前院,借着做饭时烧好的水,各自洗了,齐聚在正房里屋的炕上,读书写字,完了,邱晨给大小几个讲了个故事,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回西厢,邱晨也带着俩小的安置睡觉。

轻轻地拍打着阿满,听着两个孩子的呼吸渐渐绵长匀细起来,知道孩子们睡着了,邱晨给他们拉了拉被角盖好,自己却躺在黑暗中,默默地琢磨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虽然,还没有人明火执仗地到她面前来威逼利诱,但隐隐的暗流汹涌,她已隐隐察觉。

村里大部分人不用说,大都是憨厚朴实的,有那么几个揣了坏心思的,势单力孤的也跳哒不起来。但是,那个刘地主刘炳善家,从之前俊言俊章和刘管家儿子的冲突中听来的只言片语,还有青山家的传过来的仇怨缘由,还有那日同知公子一行人到林家周围踅抹的动作……邱晨都隐隐地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而经过石头的事情,邱晨也了解到了,这个时代更讲究‘民不与官斗’的生存格言,老百姓比宣扬民主自由的现代畏官心理要严重的多,官府,哪怕是官府的家人、仆从,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耀眼的色彩,老百姓自觉地认为比沾了‘官’字的低了一等,人家对他和颜悦色,他就会感恩戴德……

是以,若是真对上那位同知公子,或者沾了官方的人物,凭借村里人的维护是根本行不通的。

该怎么办呢?邱晨思量着,心里条理渐渐清晰起来,累了一天,困倦涌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相对于林家的安详和平静,小小的刘家岙,今晚却有多少人家灯火亮到深夜。

在林家帮工的人,发工钱看到的不多,但发肉发衣裳被那么多交售罗布麻的人看到了,那细致柔软的棉布,好多人从小还没穿过,那么大一块肉,足足两三斤,肥白瘦红,颤颤巍巍的,着实馋人的很呐!经过人嘴一传,没到吃晚饭的时候,村里人就都知道了林家对帮工们的厚待,几乎没有人不羡慕的,许多人就开始盘算起来,怎样才能想法子进了林家做工才好。

不管睡得着睡不着,不管如何盘算,一夜很快过去了,新的一天来临,是个大晴天。

因为昨天还收了一些罗布麻,兰英和庆和、青山家的、玉香仍旧过来,要把这些罗布麻分装完。

邱晨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俊文和三个小的去了东坡下的地里,去看看自家的麦田。

说起来,这还是邱晨第一次去自家的田里,地里的庄稼管理、播种,一直是交给刘三河打理。她也很放心,因为兰英家有一块地与林家的田相邻,满囤父子几乎每天都会去田里转悠,后来杨树勇兄弟来了后,基于农家人对田地的热爱,一早一晚的也总爱往地里去转转,看看庄稼的长势情况。刘三河就是想耍滑偷懒,都没有机会。

一行人,俊言俊章牵了大黄马,俊文挎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放了吧挖菜铲子,邱晨则专心致志地照顾着阿福阿满两个小的,悠悠闲闲地一路往地里走,乍一看,就不像干活儿,倒挺像是春游呐!

农历四月末的田野,已经是一派繁茂景象。绿树成荫,草木繁茂,放眼望出去,大片大片的冬小麦都已经齐了穗儿,齐刷刷的麦穗儿顶着麦芒儿,在四月末渐渐炽热起来的阳光下,显出淡淡的黄绿色来。

‘麦熟一晌,麦收一晌’,说的就是麦子到了成熟季节,早上或许还是麦叶儿青葱,一个大晴天,麦穗儿乃至整个植株都会变成金黄色,那时就表示麦子熟了,就要抢着收割了。

没走多远,一行人就来到了东坡下。俊言俊章牵了大黄马在坡上啃吃青草,阿福阿满也跟着俊言俊章在山坡上,摘摘野花,拔两棵青菜,欢喜跳跃的。

邱晨和俊文走下山坡,来到自家的田地里。田地靠近东坡不远,就是林升的坟,清明时光秃秃的土馒头,这会儿也被野草野菜占满,变成了绿油油的绿馒头,下葬时和清明祭祀时插下的柳枝,有两棵发了芽,歪歪斜斜的,抽出了几根尚显细弱的柳枝来。邱晨站在地头,看着林升的坟默立了片刻,就转身跟着俊文,开始查看起自家的麦子来。

林家的麦子种的不太多,只有不到一亩半。

刚刚在地头一看,只觉得林家的麦子生的丝毫不比满囤家的差,甚至因为邱晨花了钱买肥,肥料上的足,林家的麦子还比满囤家的似乎高了那么一点点,麦穗儿也齐刷。但到了近前,邱晨仔细看麦穗的情况,就不由大失所望,麦穗儿看着挺大,拿在手里才知道,三分之二都是麦芒儿,真正饱满的穗儿很小,还没有邱晨印象中麦穗的一半大,托在手心里轻飘飘的……

“姑,今年的麦子真好……这一亩地打下来,怎么也得有三石多了,说不定能有四石的收成呐!这回可真是丰收了!”俊文欢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提醒了邱晨。

是啊,她总是下意识地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这个时代的农作物都是没经过品种改良的,怎么能与现代亩产上千的优良品种相比较?

听俊文这话,一亩麦子的收成能有三石就很好了。一石(dan)大概相当于120市斤,三石还不到四百斤,相较于千斤的亩产,差了可不一倍多嘛!好吧,她就是研究药物配伍、药物生物化学的,对农作物的品种改良可是没办法。亩产一千斤……就留在脑子里做个念想吧!

自己在心里安慰了一回,邱晨也就把那点儿不满意丢开了,同俊文一样欢欢喜喜地商量起割麦子收麦子来。

“姑,我看咱们这麦子最快也得两三天才能熟,正好趁着这两天功夫,咱们割些蔓子草回去,搓些草约(yao)子,收拾收拾镰,还得看看在哪里压场……”俊文挺奇怪,自家姑父走了也有两年了,之前这些活计有姑父铺排,姑父走了后,姑姑怎么做的?怎么看着姑姑好像对这些耕种上的事儿都不知道似的呢!

顿了顿,俊文可能也觉得自己铺排有些托大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道:“说起来挺多,但咱家有大牲口有车,压场运麦子都便宜的很,姑不用着急。”

邱晨是真没着急,她啥也不知道,着啥急!

不过,这真话就不用说了,她欣慰地看着俊文笑道:“姑还不知道,俊文农事上也是一把好手呢!”

又道:“俊文这么能干,我就不操心了,你看着该咋铺排就咋铺排吧!只到时候需要啥,要钱买东西什么的,尽管来和姑姑说。”

俊文微微红着脸,连连答应着。看得出来,少年因为第一次被大人放手,自己掌握麦收这么一件大事,很有些激动。

麦收的事交给俊文,邱晨真的就甩手不管了。从麦田里走出来,就由俊文带着往山坡上走去,会和三个小的,顺便寻找俊文说的蔓子草。

蔓子草是一种匍匐生长的草本植物,茎藤纤细柔软却极有韧性,而且特别长,长的能够达到两米以上,农家人就地取材,就用这种蔓子草搓成草约子,捆扎收割下来的作物,有些人家扎薄障子也会用它。

这个东西邱晨不认识,俊文俊言俊章却都熟悉的很,很快就在山坡上找了一片,俊文兄弟仨一齐动手,很快割了一大捆,俊文就抽了几根蔓子草捆了,放在马背上。

这个季节野菜都长起来了,灰灰菜、扫帚菜、马榨菜、婆婆丁、曲曲菜、猪牙草……个顶个都长得水灵灵鲜嫩嫩的,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挖的越来越起劲儿,一抬头,一大篮子都满的冒尖儿了。

抬起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邱晨抬起头招呼孩子们:“走了,回家了!”

俊文走过来,用力地压了压篮子里的野菜,挎在自己手上,然后招呼着大大小小四个弟妹,还不忘照顾着姑姑,不时地提醒邱晨小心脚下。

邱晨很满意地享受着侄子的照顾,心里是欣慰的欢喜。

看来,以后,要多给孩子们加一些担子,让他们在实际管理操作中,锻炼成长。

一路走回林家,来到家门口的时候,俊言俊章搬开池塘篱笆的新加的栅栏门,小心翼翼地牵着大黄马下去喝水,顺便清洗他们脏兮兮的小手小脸。邱晨接过菜篮子,对俊文道:“你也去吧,看着几个小的,别弄湿了衣服!”

俊文笑着点点头,快步走下石阶去了。邱晨站着看了会儿孩子们撩着水笑闹,才转身回了家。

兰英四人的活儿差不多做完了,邱晨洗干净了手脸,去后院,陪着她们装了最后一部分罗布麻,俊文也回来了,就让俊文带着四个人把装好的罗布麻入库。

做完这些,邱晨还笑着让四个人要不要野菜,那四人都笑着摇头,邱晨也不勉强,送了她们出门。

兰英走在最后,向邱晨交待:“早上你叔让我和你说,原来咱们两家就一直用一个场院,今年还一起用就成。压场啥的,都不用你管!”

邱晨恍然,笑着答应下来,道:“成啊,我还等着擎现成的了。不过,兰英姐,你回去和大川叔和满囤哥说,咱自家今年有车有马的,我这几天也没用处,啥时候用车马,就让满囤哥过来哈。”

兰英连忙笑着应了。往年,家里没有大牲口,都是借人家的用。人家的牲口实在替不出空来,就只好全凭人力。压场、打场、运麦子……这些活儿有了牲口可就大不一样了。更何况,林家的马和车都是特别出色的,比别家的牛啊、毛驴啊,可强得多了。

送走了这些人,邱晨让俊文清点了一下罗布麻的数量,因为有了村正家收购的罗布麻,这一批罗布麻的数量增加了不少,共得了一千二百三十六斤。按照原来定好的价格,一共可以得三百七十两八钱银子,刨除昨日支出去的成本四十二两银子,和人工费大约十二两银子,能够盈利三百一十八两银子。加上之前卖的一批罗布麻的利润,还有疗伤药的钱,去掉杨树猛俊文带走的,给杨树勇的,这些日子花用的,差不多正好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搁在豪门富户不算大钱,但在安平县城或者安阳府想要做点儿什么事情,应该足够了。

制药炒药这一块彻底停下来之后,一家子也清闲起来。

刚刚巳时末,邱晨就着手做午饭。昨日剩下的熟肉还有一些,加热了一下,烧了一个菠菜鸡蛋,一个海米炝油菜。邱晨去菜园子里拔菜的时候,看着近一尺高的辣椒苗挤挤挨挨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貌似辣椒茄子之类的蔬菜是先育苗,再移栽的。移栽的时候,三四棵种在一起,为一墩,之所以这样栽植,也是为了保证成活率。

邱晨再看看自家种的辣椒,从撒了种子之后,一直浇水施肥,倒是长势不错,但因为太过密集,有些植株就只长个儿,不发粗,看着纤细的可以,这样的植株恐怕结不出辣椒来。

邱晨心里着急,但看看头顶火辣辣的太阳,也只好暂时作罢。植株移植也要一早一晚,或者下雨阴天的日子才行,这么毒辣的大太阳移植,即使栽下去也活不了。

拍拍脑袋,邱晨感叹,术业有专攻,她仅凭着想当然来做事情,还真是不咋样。还好这会儿灵光一现想起这事儿来,不然,真等秋天辣椒植株长成了,结不出辣椒来,她哭都来不及了。这回能让她在香料铺子里碰上辣椒,实在是好运,谁也难说下一回啥时候才有这种运气爆发的机会出现。

心里念念着,生怕自己再忘了,邱晨招呼大小五个孩子,还有老何、刘三河吃了午饭。

邱晨和刘三河说了兰英交待的事儿,让刘三河吃了饭去兰英家问问,有什么活计需要叫人用车马的,就回来叫人,套车。

刘三河看着还是有些懒散泼赖的,但因为吃的好,不再饥一顿饱一顿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加之邱晨给帮工们做衣裳,也没偏了老何和刘三河,也给他们二人各做了一身蓝青色的三梭布单衣,这衣裳穿在身上,虽然仍旧谈不上多出息,但总比他原来身上看不出颜色来的破衣烂衫强的多了。好歹也多少有点儿人样了。

刘三河笑嘻嘻地连声应了。心满意足地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碗汤,抹抹嘴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满囤家问问,有啥事我就回来说。”

邱晨挥挥手:“去吧去吧!”

刘三河拖沓拖沓地去了。

老何吃的少,却吃得慢,这会儿正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喝着,扭头看着刘三河出了远门,老何叹口气道:“三河兄弟其实心也不差,就是有点儿小毛病……若是,能成个家,找个婆姨管束着,也能过份子好日子!”

邱晨对刘三河没啥好说的,随意地点点头:“是这么说,可他的名声传出去了,想找个婆姨……哪是那么容易的!”

老何也点头:“也是……”

午饭吃完,邱晨扒拉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去炕上睡午觉。她则把一家子昨儿换下来的衣裳拿出来,走出院门,院门外的一棵比较茂盛的垂柳下找了块小阴凉,把大盆和小板凳放下,拎了一只水桶下了石阶提水。

池塘里虽然是活水,但毕竟是种莲藕养鱼的,皂液污染了水源,肯定不好。邱晨就提上水来,在池塘边的树荫下洗,洗完的脏水就泼在门口的青砖道上。青砖道吃水,这么毒辣的日头泼些水还能起个除尘降温的作用。没办法,这里没有专用的下水系统,邱晨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上午割回来的蔓子草搁在大太阳下晒了一中午,已经半干,再拿着去池塘里浸洗一下,半干的草茎就会变得更加柔韧,这样搓出来的草约子会更结实耐用。俊文也没睡,也伴着姑姑一起,搬了个长条凳子出来,又抱了半干的蔓子草去浸洗后,就坐在邱晨旁边不远的一株小树下,开始搓草约子。

邱晨不懂这个,只看着俊文把长条凳子侧翻着放下,他坐了一头的凳子腿儿,另一头的凳子腿儿就成了固定草绳的工具。

俊文那一缕柔韧的蔓子草,在凳子腿儿上一绕固定住,两手一用力,一缕蔓子草的两头就纠缠在一起,成了一截草约子。搓两把,一缕蔓子草就差不多到头了,俊文就再抽两缕儿蔓子草,分别续在之前的蔓子草末端,再用力一搓,新旧蔓子草的衔接处就几乎没有痕迹地缠绕在了一起。

“哎,这样两头接在一起会不会不结实?”邱晨看的投入,禁不住问道。

俊文愣了愣,笑道:“姑姑,在家里是听我爷爷奶奶说你出嫁前没干过农活儿,当初我还不信,听你这一说还真是的……呵呵,这草虽说是接起来的,可接头并不在一处,并且,先前的和后来接上的都上了劲儿,一根压一根的,别处断了,这里都不一定断,结实着呢!”

说着话,俊文已经搓完了一根草约子。草约子其实就是草绳,农家用来捆绑东西用的。

俊文搓的这根草约子大概在一米二三左右,差不多就是三缕蔓子草搓一根,最后结尾处手指随意一挽,系了个扣儿,一条光滑结实的草约子就完成了。

俊文笑着把草约子递给邱晨,邱晨接了,托在掌心。

因为蔓子草新鲜,草约子仍旧盛好看的草绿色,两缕蔓子草顺滑有序地拧在一起,光滑精致,并不像邱晨想象的那么刺手。她顺着草约子找到那个稍稍有点儿粗的接头处,两手抓住两头用力拽了拽,嗬,别说,还真是挺结实的,她用了全力,草约子的接头儿还是完好无损的。

俊文看着姑姑试验草约子的接头,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搓起来。

邱晨试了试,也后知后觉的感到些不好意思,将那草绳递回去,又低头洗起衣裳来。

“也不知道你爹回家后,开始炒罗布麻没有!”洗着洗着衣裳,邱晨禁不住想起大哥杨俊勇,随即又想起杨树猛和林旭、俊书,“俊书和旭哥儿也不知到了没有,咋还没个信儿呢!这都十好几天了,若是顺利的话,至少应该到了怀戎了吧!”

这么一说,也勾起了俊文的担心。

“姑姑,咱们好几天没去镇上了,或许,这会儿有信儿了呢……”俊文期期艾艾道。

被他这么一说,邱晨反而忍不住笑了:“哪好几天啊,你昨儿早上不是去买菜了?”

俊文被邱晨一提醒,也醒悟过来,等待的人总觉得时间过得慢。

不过,俊文的话还是提醒了邱晨:“也行,等会儿去问问满囤哥,今天下午他们用不用马车,不用的话,咱们正好把罗布麻送过去。”

俊文一听立刻答应下来:“哎,我这就去问问!”

说完丢下手里搓了一半的草约子,拔脚就往满囤家跑,跑到半路正好遇上刘三河从满囤家出来,俊文问了两声,也不等刘三河,转身飞跑了回来。

“姑姑,满囤哥下午不用马车。我们去吧!”

看着一脸急切的俊文,邱晨也忍不住有些心酸。这些日子来,俊文虽然没说什么,只怕比她担心的多。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邱晨点点头应下来:“行,赶紧的,我洗完这两件衣裳,俊言他们几个就该醒了,正好去。”

俊文一听邱晨这么说,才发现自己太急了,挠挠头嘿嘿地笑着,重新坐回来,开始搓起草约子。

“俊文,你也别太担心你二叔和俊书,上回陈掌柜的不是说了,商队顺顺利利的,半路上是不会往回传信儿的。咱们一直没收到信儿,不就是说他们一路顺利吗?”邱晨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宽慰俊文。

刘三河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也没往这边凑,就又返回了满囤家。据说是去收拾场,拔拔草平整平整,完了才能压场。

洗完了衣裳,邱晨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来,貌似之前听兰英说过,原先他们几家都是在林家门前的洼地上打场的,如今这一片被林家买下来挖成了池塘,那打场去哪里?

邱晨把脏水泼了,擦了擦手,就往满囤家走去。

洼地被林家占了,林家东边这一片却还空着,前些日子,杨树勇在的时候,抽空就套了马车去拉土,如今已经把坑洼不平的一块坡地垫的差不多了。原本杨树勇打算先种上点儿什么绿豆之类的,到了秋后,收了绿豆也不耽误起院子盖房子。

这会儿,用场的事儿迫在眉睫,就先用上打场。种绿豆的事儿打完场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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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九十章 家书

第九十章家书

邱晨就赶到满囤家里,简单地打过招呼就道:“之前咱们一直在洼地里打场的,这些日子我也忙忘了,刚刚兰英姐说整场院我都没想起来……”

满囤爹笑着道:“那有啥,场院本来就没有固定地场,都是哪里有空地在哪里整治。我和满囤早掂对了,学堂东边还有块坡地,推上一下午土垫垫,也就差不多平整了。”

邱晨大汗,这样热的天气,又是这么忙的时候,还要抽出半天时间来推土垫地场,满囤父子还真是憨厚!

“大川叔,不用再去找地方了。我那院东边都已经垫得差不多了,你和满囤哥去看看,哪里不平找补找补,就能直接压场了。”

满囤爹颇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道:“福儿娘啊,你这打算是为了大伙儿省力气不差。可我记得你大哥说,那块地儿准备种一茬绿豆啥的不是?压了场院后,再种东西可就费二遍事了,不,比正常翻地还要费事的多。”

邱晨笑着摆摆手道:“大川叔,现在打场收麦子最重要,抢收麦子,可耽误不得功夫。以后的功夫宽裕了,一早一晚套了马,没两天也就整出来了,啥也耽误不了!”

满囤爹略想了片刻,也就点头应承下来:“成,就依着你用那块地做场院。等过完麦秋,我和满囤带着三河把那块地再给你翻出来,一总儿把绿豆也种下去,有牲口有人的,也耽误不了农时!”

邱晨也不客气,笑着应下,告辞出来。

回到林家,邱晨就见屋门口堆着一捆草绿色的草约子,衣裳也晾到了晾衣绳上,正在烈日下滴着水。或许是杨家没有女娃,俊文俊书做起这些细致活儿来也极顺手自然,邱晨暗想,将来谁家闺女嫁给她的侄儿可是有福了,几个侄子都是好的,知道疼人!

进了屋,俊言俊章已经下了炕,俊文正站在炕边给满儿丫头穿衣裳。

一见邱晨进来,小丫头迷蒙着眼睛就扑过来撒娇:“娘……”

邱晨伸手接住变得肉嘟嘟的小丫头,抱在怀里亲了亲,又揽过旁边看着的阿福亲了亲,这才笑着道:“行了,我和你们大哥要去镇上,你们想跟着的话,就赶紧的穿衣裳洗漱,谁要是晚了,就不带他了!”

俊言俊章一听就欢呼着往外跑,阿福也笑嘻嘻地往炕下溜,阿满却赖在邱晨的怀里,撒着娇儿道:“娘,带满儿,带满儿!”

“你个小赖皮,要娘带着还不赶紧的穿衣裳!”说着,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儿,娘俩笑成一团。

俊文笑着道:“姑,我去套车装车,不急,你慢慢给满儿拾掇!”

邱晨笑着应了,接过满儿的小褂子给小丫头穿了,又给小丫头重新梳了小辫儿,这才领着小丫头出门洗脸洗手。

几个孩子收拾利落了,俊文也套好了车,装了满满一车罗布麻。

罗布麻体轻,一车也装不了多少,还要留出车辕的一部分来,让孩子们坐,邱晨看了看,竟然只装了不到一百斤,不由失笑。这还真是指着送罗布麻名儿,行打听消息之实呢!

一家人收拾利落了,把前后检查了一下,锁好了院门,就赶着车往清水镇行去。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为了装罗布麻,用的又是没有棚的车子,邱晨带着四个小的坐在车辕上都热的不行,俊文跟着车步行,更是很快就挥汗如雨起来。

俊言就道:“二叔和二哥他们赶路,是不是也这么热啊?”

邱晨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笑道:“你们二哥二叔是往北边儿走,越走越凉快呢,应该没咱们这么热!”

现代的时候,邱晨去过木兰围场的坝上草原,也去过大兴安岭和呼伦贝尔,那边儿七八月里,晚上还要盖被子穿毛衣呢!这会儿,才农历四月,阳历的话,最多五月底六月初,估计草原上还得穿薄棉袄呢!

更何况这个时候还没有温室效应,气温应该比现代低不少才是。

邱晨这一回答,可就勾起几个孩子的探究兴趣来了,俊言俊章,纷纷询问,为什么越往北走越凉快啊?连俊文和阿福阿满也一脸好奇地看着邱晨。

邱晨想哭,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应该先给孩子们讲地球是圆的?还是讲地球自转公转引发的四季变化?乃是讲季风对气候的影响?

但是,看着一群大小孩子的求知目光,邱晨又实在不想糊弄孩子们,于是开始飞快地斟酌,怎么来回答。

想了好一会儿,邱晨才开口,却不是回答问题,反而提了个问题:“你们知道咱们住在什么地方么?”

“刘家岙!”邱晨摇头。

“清水镇!”邱晨继续摇头。

“安阳府?”俊文最后迟迟疑疑地回答,邱晨这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而是笑着道:“其实,你们说的刘家岙、清水镇、安阳府,都对。不过,我问咱们住在哪里,并不是问咱们所在的地名,而是问,咱们刘家岙、清水镇、杨家铺子、乃至安阳府、大明朝,是在什么地方呢?你们想过没有?”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孩子们的目光都有些呆滞,一张张小脸很快皱缩着,茫然地摇起头来。

阿满借着年龄优势,又手脚并用地爬进邱晨的怀里,坐在娘亲的腿上,抬着一双的眼睛问:“娘知道,告诉满儿!”

俊言抬手扯扯阿满的小辫儿,笑道:“你个小丫头,为啥让姑姑只告诉你,难道就不让四个哥哥听啦?”

“哼,四哥坏,不给四哥听。给大哥、三哥、哥哥听!”满儿拽回自己的小辫儿,嘟着嘴儿,把俊言堵了回去。

俊言每回招惹满儿,都捞不了好,可总是乐此不疲。邱晨每每暗笑,估计俊言就是那种以欺负小女生来表达自己友谊的小男生!她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后桌就有个小男生,总爱扯女生辫子,要不就偷偷往女生衣服上画墨水……为了这事儿,没少被老师教育,可教育完了,他该惹事儿还是惹事儿,恨得一个班的女生都不搭理他!

邱晨拍着满儿安抚安抚小丫头,笑着道:“咱们住的地方,不论刘家岙、清水镇,还是整个大明朝,都是一连片的,有山有河,有湖泊有平原,这样的一大片地叫做大陆……”

邱晨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始讲解最基础的地理知识,大小几个孩子,都听得专心致志的。

这些东西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在孩子们的心里太神秘太吸引人了。

从刘家岙到清水镇不过小半个时辰,邱晨又掰开了揉碎了地讲,小半个时辰根本没讲多少东西。

可就是这样,在邱晨看来不过三两句话的内容,却仍旧让这些,对天文地理毫无印象的孩子们难以理解。其他不说,仅仅地球是个圆的,就让孩子们觉得惊讶无比,根本难以相信。

几个孩子连连追问,要是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圆的,为什么不滑倒?为什么看起来,地面是平的?……

邱晨这会儿只凭嘴说实在是没办法给孩子们解惑,恰好也到了清水镇,邱晨就道:“这个问题咱们先放一下,等晚上回家,我再给你们讲。行啦,都乖乖坐好了,车子要进镇子了。”

几个孩子仍旧一脸问号的,却也听话地在车辕上坐好了。邱晨叮嘱俊言俊章扶住阿福阿满,她也跳下马车,跟俊文一起步行进了清水镇。

隔着第一次进清水镇不过两个多月,邱晨却已经对清水镇熟稔的很了。

街道两边的店铺,也多有相识,见邱晨带着孩子们赶了马车进镇子,一些掌柜伙计或拱拱手,或笑着打招呼,邱晨也一一回礼招呼着。

车子一直往里走,在回春堂的门口停下来。

因为即将开始的麦秋大忙,清水镇明显比往日清净了许多,虽说街道两旁的铺子仍旧开着门营业,但却少有顾客出入,回春堂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林家的马车停在门口的时候,两个活计茵陈、柴胡正依着门框聊天呢,一见林家的马车停在门首,茵陈和柴胡连忙跳起来,一个跑出来接着邱晨一行,另一个则跑进后院去叫人了。

邱晨笑着和接出来的茵陈打了招呼,把阿福阿满从马车上抱下来,领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径直踏进了回春堂大门。

因为没有病号,赵先生正在诊室里坐着看书,听到门口喧哗,和茵陈的招呼声,也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迎了出来。很快,闻讯的陈掌柜和蒋正也从后院里迎了出来。

一众人打过招呼,陈掌柜就笑道:“林娘子啊,你今儿不来,我也要打发人去刘家岙找你了。”

邱晨闻言眼睛一亮,连忙道:“可是商队来了消息?”

陈掌柜哈哈笑道:“正是,正是。外边日头热的很,林娘子且带了孩子们进来说吧!”

邱晨自失地笑笑,带着四个小的进了门,俊文则守在门口,和回春堂的伙计们一起从车上卸罗布麻。

店堂里没有病号,前后通透,过堂风一吹倒是挺凉快,众人也就不往后院去了,陈掌柜让着邱晨和赵先生在店堂的椅子上坐了,蒋正亲自去沏了茶端上来。

邱晨却顾不得喝茶,只盯着陈掌柜,等着商队的消息。虽说看陈掌柜满脸笑容的,就知道商队必是顺妥,可没亲耳听到陈掌柜确切地讲出来,她仍旧有些不放心。

陈掌柜笑着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桑皮纸信封,递给了邱晨。

邱晨接过边缘磨得稍稍有点儿起毛的信封,一眼看到信封上端端正正的几个字:大嫂亲启!笔画清逸初见风骨,正是林旭的字迹。立时就忍不住红了眼。

她用力地做着深呼吸,压制着从心里涌起来酸涩和欢喜,却顾不得稳定情绪,就动手撕开信封,抽出里边的信纸,展开来看起来。

林旭这封信写得并不长,只有两页纸,邱晨飞快地一扫而过,很快就读完了信件,其他的都罢了,只那句‘一路顺遂,一行皆安,请大嫂不必挂怀’真正看了进去。顿时觉得提溜了大半个月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实靠靠安稳稳地着了地。

但是,一滴泪水却没忍住,啪嗒一声砸在信纸上,一下子晕染了一片墨迹。

邱晨连忙擦擦泪,把信纸递给眼巴巴等着的俊言俊章,同时笑道:“你二叔二哥已经到了,一路安好。你们拿着信快去和你们大哥说一声去,也让他看看。”

俊言俊章接了信纸答应一声就往外跑,阿福阿满却依到邱晨的跟前,兄妹俩同时举起小手来给邱晨擦泪。

邱晨眼里的泪水未干,却忍不住笑起来,一手一个搂了两个孩子:“阿福阿满别怕,娘是欢喜的。你们小叔叔和二舅舅二哥哥他们一路安稳,娘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其他人也都笑着恭贺,陈掌柜虽然也跟着大家一起恭贺,心里却暗暗感叹。其他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一路北行,十八里铺前边的路不过是个辛苦二字,但过了十八里铺子,再往北进了燕云山脉,那才真正是步步艰险,一路危机啊!

罢了罢了,林娘子既然不知道,他也不要说什么给她添心事了。再说商队出入燕云山脉,也并非无有通行的,若真的一个商队也过不去,那条路也早就废了。

邱晨和俊文一行,终于打听到了实信儿,还收到了林旭写回来的家书,知道一行人安稳顺妥,无不欢欣雀跃。从回春堂出来,邱晨就带着四个小的暂时留在清水镇购物,让俊文自己回刘家岙去运罗布麻。俊文一个人回去,也能多装些,速度也快。

俊文半下午连续运了三趟罗布麻,邱晨也带着四个小的大肆采购了一番。除了吃的用的,邱晨还破天荒的去首饰铺子里买了四把银锁,让首饰铺子的师傅给攒上平安长命的字样,给四个孩子挂在脖子上。当然,每个银锁上也镌刻了主人的名字:言、章、福、满!

俊文俊书和林旭大了,没法戴银锁了,邱晨就给他们哥俩买了两块银鱼佩,同样镌刻上极小的平安长命字样和他们的名字。俊书林旭没在家,酒仍由邱晨保管着,等他们回来再戴。

看着姑姑给兄弟们都置办了银饰,俊文颇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推却道:“姑姑,我不用戴这个,还是姑姑自己添件儿首饰吧!”

邱晨在现代也没有戴首饰的习惯,到了这里日子一直难过,就更没想到这茬儿,竟俊文一提醒,邱晨干脆地笑道:“给你的你就戴着,我再给自己买!”

之后,邱晨真给自己买了首饰,而且一买就是几件儿。一对银丁香,一点油银簪子倒是一次买了五六根。

俊言看姑姑就买一样的银簪子,不由道:“姑姑,那边儿还有好多很好看的簪子呢,姑姑换个样儿买呗?也能换着用用!”

邱晨拍拍俊言小子脑袋,笑道:“姑姑当初曾许了你兰英姑姑她们,咱们生意赚了钱,就给她们添置银首饰的。”

俊言张张嘴,最后拍拍胸脯道:“姑姑,等我长大了,给你买金簪子戴!”

俊章、阿福阿满也纷纷嚷嚷着表决心,都说自己大了给邱晨买什么什么样儿的首饰。

邱晨扑哧一声笑了,摸摸孩子们的脑门儿,笑道:“成,你们今儿许下的我都都记下了,就等着你们长大了买首饰给我戴了!”

邱晨出手大方,又没有其他客人,首饰铺子的活计和掌柜的都站在旁边奉承着。

那首饰铺子的掌柜一脸富态相儿,笑的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儿,看着特别喜兴:“这位娘子真是好福气,看这些孩子们都是孝顺的,这位娘子静等着孩子们大了享福吧!到时候,金玉首饰只怕这位娘子的首饰匣子都要盛不下了!”

邱晨笑着道:“还是这位掌柜的明理,知道到那时候,我只怕老的也戴不了啥首饰了,买了啥金玉的,也只好填进首饰匣子里去了!”

掌柜的连连笑着摆手:“哪里哪里……”

他还要说些什么话奉承,邱晨却摆手止住,让他算了帐,带着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出了首饰铺子,赶着马车往家走。

虽说四月底的天长了,可这会儿都快戌时了,天已经麻麻黑了,再不赶紧往回走,就要走夜路了。

接了林旭的信,一家人可以说一扫之前的担忧,赶回刘家岙已经摸黑了,大大小小却仍旧满脸欢喜地一路说笑着。

到了家,邱晨首先拿出两包包子来,让俊言俊章去找找老何和刘三河,找到就把包子给他们俩,找不到就把包子送到三奶奶家去。

他们娘几个只顾着高兴了,忘了家里还有老何和刘三河跟着吃饭了,天这么晚了,也没见老何和刘三河,恐怕那俩人还饿着肚子呢。

俊文卸了车,牵了马匹去饮水喂料,阿福阿满也乖乖地跑去后院喂鸡喂香獐子,邱晨则把买回来的食材摆布开来,准备好好做几个菜庆贺庆贺。

等孩子们回来,邱晨也做好了四个菜一个汤,大家都在里屋的炕上围在一起欢喜的吃了晚饭。

收拾下去,邱晨就开始动手制作模拟地球仪。

她在回春堂要了些磁石,又让俊言俊章去上回盖屋时的零碎里找了几根铁定过来。邱晨拿了两个半圆形的铜盒子--这还是邱晨为了制皂订做的模具,没想到还没用在制皂上,倒是成了教学工具了。

用棉花裹着磁石塞进铜盒子里,外边用纸糊了,两个半圆的铜盒子合起来,就勉强凑成了球形。

邱晨先是拿了一些零碎东西,比如石块、碎瓷片之类,往球上放,自然是放不住的。然后,邱晨换了铁钉,隔着球体尚有一些距离,铁钉就被吸了过去,并牢牢地吸附在球体上,大力甩动都不会掉下来。

邱晨又撕了一小片纸屑放在球体上,纸屑也不会滑落,只不过,不用大力甩动,只需轻轻吹口气,纸屑就被吹跑了。

通过几个实验,邱晨告诉孩子们,地球是有磁性的,人之所以不会滑倒,一来是因为地球磁性的吸引,而来,也因为相对于地球来说,人还不如一片纸屑,自然也不会滑脱。

孩子们看着邱晨一个个演示给他们看,都新奇惊讶的不行,等邱晨一讲完,立刻接过那个丑陋无比的地球仪,亲自动手尝试起来。

邱晨拍拍脑门,赶紧溜去后院洗澡去了。

她能讲的也就这些了,孩子们能不能理解,或者,几个孩子中会不出出现伽利略、牛顿式的人物,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她洗完澡回了屋,没想到那几个孩子仍旧在玩的不亦乐乎,不过几个孩子已经抛开了那个被折腾成两半的‘地球仪’,转而拿着几块磁石玩的不亦乐乎起来。

邱晨好笑不已,挨个拍了一巴掌,赶着去洗漱睡觉,她也给阿福阿满倒了水,洗漱了,娘儿仨讲个故事,安安心心地睡个安稳觉。

其实,邱晨心里明白,她看到林旭的信时,只怕那一行人又走出老远了。她也知道,十八里铺子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就她在现代的地理知识,也知道,往北走,必定会经过大山脉,往西北要跨越太行山,往北和东北则都要越过燕山山脉。两道山脉都是山势险峻,地形复杂,而且,据之前了解的,只怕北部边防那边,路越来越难走是一,二来人烟也会渐渐稀少……其他的……邱晨一时没想到。毕竟,她生长生存习惯了的那个时空,除了交通事故外,外出几乎不存在什么危险。

这个习惯性认知,让她忽略了许多事情。许多在这个社会可能是常识的东西。也正因为她的惯性思维导致的忽略,让她后来几乎痛不欲生。

××××××××××

再说安阳府廖家,廖文清正用早饭呢,听得小丫头通报,说是乳香在外边候着。

廖文清只当是他昨晚吩咐打听的事情,也太往心里去,只挥挥手,示意让乳香进来。

乳香跟着小丫头进了正屋的起居间,低头见了礼,廖文清抬抬手道:“罢了,天天见整这些虚的干啥。你还没吃早饭吧,坐下一块吃些吧!”

乳香抬眼看了看神态安然的,隐隐透着好心情的主子,心里合计了一下,还是觉得那事迟疑不得,哪怕扰了主子用餐的好心情也是没办法的了。于是,开口道:“爷,小的今儿早上打听到了一件要紧的事!”

要是没药这么说,廖文清也就不怎么在意,那小子总喜欢拿着些闲事儿当大事,可乳香不同。他的小厮他知道,乳香行事最知深浅,最懂眼色,他这吃着饭的当儿,若非真的‘要紧’,恐怕乳香都不会这么急着说。

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廖文清挥挥手,把屋里伺候的丫头子都打发下去,临了还吩咐了一句:“离得远些,去院门口看着点儿,别让人进来!”

青翘轻声应着,带着小丫头子们躬身退出去,并快步离开正房附近,青翘更是亲自去了院门口盯着,不让人打扰了三少爷。

院子里四个大丫头都有单独的房间,她虽然和芍药不一屋,但芍药的心思早已经不是秘密,几个大丫头没有不知道的。芍药昨晚低低地哭了一晚,她就知道,必是少爷发了什么话了。可笑芍药在这个院子里一贯以女主子自居,到头来也不过如此下场!

其他人什么态度她不管,但她自己却是抱定了注意的,只要不是主子强迫,她是绝对不会生那种非分心思的。在这个府里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凡生了那种不该有的心思的丫头,不管之前如何伶俐聪慧,也个个都像中了魔怔似的,一个个不管如不如愿的,最后哪有一个落了好下场的?通房丫头怎样?哪怕是被抬举成姨娘又怎样?生不生出孩子还是两说,即使生出孩子来,那也是婢生子,孩子也类同半个奴仆,一辈子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

与其让孩子落到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还不如安安稳稳地当自己的奴婢,若是可能,求得主子的恩典,青翘最想的还是能够自赎了,她有一手好女红,还做得一手好点心,这些年承蒙主子恩赏,也攒了几十两银子了,到时候就以这几十两银子做个本钱,开个绣房或者点心铺子,怎么不能养活自己?

若说之前,这个心思还不是那么清晰地话,自从听说了那个寡妇的传闻后,青翘就觉得自己的理想一下子清晰起来。那么一个山村妇人,带着大小三个孩子,又是夫死新寡,尚且能够自己采药制药,让自家公子这样的人物都倾心求娶为正室,她自己了无牵挂,又无幼儿拖累,她还不信自己不如个新寡的妇人了!

不说青翘作何想,只说乳香看着一干丫头退了下去,他还谨慎地去门口张望了一回,这才回身把房门关闭,上前几步,在廖文清身前两三步处站定,低声回禀道:“少爷,前几天去林家遇到的那个媒婆,小的打听到了一条消息,很可能就是那媒婆去往林家的缘由。”

“说,别拐弯子!”廖文清那日遇到那媒婆之后,也总觉得蹊跷,安排乳香去打听了几回,都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只回说那媒婆在林家狠狠夸奖了刘家岙那个土地主的三儿子一番。那个土地主不过是几百亩地两三个小铺子的家当,也没什么别的势力,廖文清一听也就撂开了手。那个刘地主别说他不看在眼里,就是林家娘子也不会看在眼里。

那妇人眼眸儿高着呢!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嫁了林家那么个穷措大!

乳香赶紧应了一声,继续道:“昨晚,小的从府里出去,一时觉得饿了,去了东街的一个面馆儿吃面,没想到,在哪里遇上了两个吃面的小子,最初小的没怎么在意,但听到其中一个小子道‘那安平县的刘老三真真好笑,还真当咱们家公子和他真心交接呢……’小的就上了心,挨着那俩小子坐了。果真,那俩小子说的刘老三就是刘家岙刘家的三子,那两个小子是同知府三公子的跟班小厮……”

乳香说到这里,廖文清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吓得乳香一下子顿住了话头。

廖文清犹如困兽一般来回走了两趟,听不到乳香的声音,又回头挥手吩咐:“别管我,你接着说。”

“是,”乳香垂手应了,接着又道,“那俩小子后来夹七夹八地说了好些,都是讥讽那刘老三的一些话,最后,其中一个矮胖小厮说了一句‘……嘻嘻,你说咱们三少把那小寡妇弄到手后,会稀罕几日?’另一个说‘你不知道了吧,那妇人虽说是个寡妇,但却是个有本事的,据说有一身挣银子的本事,转转眼珠子,银子就像水一样往家里流……嘿嘿,只要那妇人不傻的进门就被咱们三少爷,把那挣钱的方子都哄干净了,那妇人受宠的日子长远着呢!’……”

啪……

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乳香的话。想想,关键处也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话再说不说的也没多大意思了。乳香干脆闭了嘴,往后退了几步,觑着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动的廖文清,慢慢地蹲下去,将那碎瓷片子捡起来。然后,就那么捧着一捧碎瓷片子,躬身站在门内听候吩咐。

好一会儿,廖文清才渐渐平复了心头的焦躁,挥挥手示意乳香先下去。乳香默默地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并随手替主子闭了屋门。

到了外边,乳香将手里的碎瓷片交给打扫的小丫头,又寻了个巾子擦了手,然后就把那些丫头们打发了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则仍旧默默地站在门口,静等着少爷接下来的吩咐。

站在门口,乳香也暗暗感叹,少爷和家里闹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哄得老爷答应了先斩后奏,先请官媒定亲,再等合适的机会再和夫人透底,到时候有了婚书,又有老爷的支持,夫人也只能认了。可没想到,少爷只欢喜了一晚,居然又生出这么一桩事来。

在安阳府,但若换个没有官身的人家,三少爷都不会看在眼里,偏偏这回招惹到的是官家公子,而且正正是管着商、税、军籍和扶绥诸事的同知。此前,边军的药材供应都是由这位同知大人把持着采购调度,自家公子通过那位将军挤了进去,就得罪了在这位同知大人……只怕,这回林娘子的事儿,也是因那事引起……唉!

三公子只想着兴盛廖家,却不想,福兮祸兮!

这个坎儿上,自家公子是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啊!真真是架到了火上了!

乳香在门口这一守就是大半天,直到,过了晌午,大管家廖怀安匆匆进来请见,廖文清才终于从屋子里出来。

廖怀安是父亲的人,见他廖文清也不敢掉以轻心,迅速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才把廖怀安叫进去。

偷眼看着三公子居然没了昨晚的喜色,甚至眼中隐忧暗藏,廖怀安有些想不明白,却也没多嘴,只照着三少爷的吩咐回话:“三少爷,老奴总算不负少爷所托,寻了府城口碑最好的官媒陈氏,并审过了双方户籍,领了官府媒凭……说起来,其中还有个小波折,那林娘子居然是女户,名下没有半分家产,只有一儿一女……”

“安叔!你说什么?”廖文清仿佛被刺到了一般,一下子跳起来。质问出口,廖文清也醒悟过来自己失态了,连忙缓了神色,拉着廖怀安坐下,笑道,“刚刚安叔说什么,那林娘子是独立的女户?”

廖怀安被廖文清一惊一乍弄得有些莫名,疑惑地点了点头:“是,单立了女户!”

廖文清一拍手,哈哈大笑道:“女户!妙哇,实在是妙哇,我怎么就忘了在这个茬儿了!”

大笑几声,又忙不迭的吩咐门口的乳香:“怎么不赶紧给安叔上茶?哎,再把我前儿拿回来的那罐好酒过来,让安叔带回去尝尝,那可是从未有过的好酒!”

连声吩咐了,廖文清一撩衣摆在廖怀安旁边坐了,亲昵道:“安叔,你说说,那女子是单立的女户,这种户籍的妇人不是按例不能再嫁,只能招赘?”

饶是廖怀安伺候的年岁多,心眼儿转得快,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三少爷的一时三变,木木地点点头,道:“按例确是如此,只不过,我们乃是商籍,公子……又未入仕,是而也算不得紧要!”

廖文清再次一拍手掌,抚掌大笑道:“哈哈,就是要的这个,我不是官身,我没有入仕,可有些人是官身啊,有些人还指着往上步步高升呢!哼,我就看他敢不敢霸了女户妇人,强行纳为姬妾!”

哼,你个混账王八蛋,居然敢坏你廖三爷的好事,我就看你敢不敢违了法例。你最好挺直了腰子……别尿了!

冷哼一声,廖文清眼中寒光一闪,随即转了笑颜,拉着廖怀安的手细细商量起请官媒,前往刘家岙提亲的诸般事务来。只不过,廖文清最后嘱咐廖怀安,且等几天,他去做些安排,再让官媒动身!

廖怀安不知出了什么事,让昨晚还急得火上炕般的三少爷突然改了注意不急了,但,他时刻警醒着自己的身份,就是个奴才头儿,主子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尽心去做,其他的缘由,知道了也就装在心里。主子不说的,他也不会向主子询问什么缘由……至于,背后弄清楚来龙去脉,只要手脚干净,就是必须的了。

商量妥了,廖怀安抱了一只黑瓷小坛子恭敬告退出去,廖文清再次跳了起来,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游走起来。

他在安阳府结识的官家公子不少,但这事儿非同小可,必须找一个有用又妥当的人递过话去……方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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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家岙林家大小因受到林旭的家书欢喜不已的同时,林旭一行跟着回春堂的商队也经过几日艰苦的跋涉,终于要走出险象环生的大山了。

从十八里铺向北十八里进山,若是一路顺遂,大概需要四五天就能走出大山的,却在商队进山后的第二天遭遇了大雨。

山路本就险峻崎岖难行,大部分时候都是人拽着马匹,一步一挪地往前走,最险要最狭窄处,山路刚刚能够赶过一辆马车,旁边还有险峻峡谷,深不可测。这样险峻的路程,商队根本不敢冒雨前行。只好寻了一处地势稍高又平缓的坡地驻扎,等待大雨停歇。

却没想到,这大雨一下就是两天一夜,到了第二天黄昏才渐渐小下来。刚停了雨,山路同样湿滑,天色又黑了,自然又耽误了一夜。转天早上虽然勉强启程上路,但山路仍旧未干,一路上人员马匹都走得格外小心,一步一滑地往前挪,这种情况下,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如此之下,原本最多五天就能通过的路程,生生走了九天,仍旧没能走出大山。

终于,在第十天一大早,廖海大声给商队鼓劲儿:“大伙儿再提口气,坚持下今日来,用不了黑天,咱们就能出山了。出了山,咱们就可以喘口气,好好松乏松乏了!”

一说不过大半天时间就能够出山,一行人,不论镖师还是管事、活计,无不精神一振,原本疲惫劳顿不堪的身体,似乎也一下子有了力气。大伙儿一边儿高声吆喝着、笑着招呼着启程赶路,一边儿纷纷畅想着出山后的期待。

“等出了山,我就地躺在草皮子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再说,这些天可累死了!”

“我不睡觉,我要先找个水泡子好好洗洗,这都多少天了,天天不是下雨,就是钻山涧老林子,这多少天不见日头,都快发霉了!”

“就你俩这点儿出息,一个就知道睡觉,一个就穷干净……要我说啊,出了这不让生火的老林子,咱们先说挖灶生火,做一顿热乎乎的饭吃吃,这些日子,天天啃干粮喝冷水,我他娘的都快成野人了!”

一路说笑着,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终于,日头越过高高的山峰,出现在了峡谷上方狭窄的天空。眼瞅着午时了,胜利在望,大伙儿更是群情激动,也没人要吃午饭,也没人要歇着了,纷纷憋着一口气望山外走,只盼着走出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山,好好地歇歇,松乏松乏!

终于,走在最前头的李震北大声喊话道:“大伙儿加把劲儿啊,前边看到谷口啦!顶多再过两刻钟,咱们就能出山了!”

这喊声从前边传过来,商队上下无不为之欢腾!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胜利在望,马上就要超脱升天,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轰隆隆的炸响……

“娘的,咋又打雷了?难道又要下大雨不成?这还让不让人活啦!”不知哪个小伙计以为是雷声,忍不住高声叫骂了一嗓子。

只不过,他这一嗓子骂得声音虽然高,却绝对不至于如此明显清晰。

他突然觉得不对头,眨眨眼才猛地意识到,不是他喊的声音太大,而是整个商队集体失了声!

然后,他就听到李震北在商队前头大声狂喊:“快跑,往谷外跑啊!”

李震北原本粗犷豪爽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八度,尖利的带了破空的声音。小伙计懵懵懂懂地害怕起来,眼睛一转,还没看清楚,就听得两侧的山崖上突然轰隆隆又是数声雷鸣般的轰响,从头顶轰然而下,竟是直奔着他所在的位置下来。这个小伙计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楚,哪里是什么雷声,根本就是一块巨石,正从山崖上滚滚而下,朝着商队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

“娘哎……!”小伙计一哆嗦,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一股子力气,飞也似地朝着前边,那隐隐约约的谷口飞奔而去。

石头砸没砸下来,他完全顾不得了,砸到谁,他也没工夫理会了,眼下,他唯一想念想就是,再快一步,快过那些滚落的巨石,逃出去,逃出山谷谷口去……

不知道该说这个小伙计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他在商队中的位置很靠前,就跟着前头的第三辆车子。这个位置,让他比后边大多数的伙伴离得谷口更近一些,也更有希望逃出生天去!不幸的是,就在他飞跑着,眼看着就要奔出谷口去的时候,在他前边突然轰隆隆又落下了十数块巨石。他眼瞅着那些巨石把跑在他前边的一辆马车和一个管事砸在了下面,砸成了肉饼?还是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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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死亡山谷

第九十一章死亡山谷

好在,山顶的滚石在堵住山谷出口后,似已用尽。

遇此突变,李震北就成了调度应对的指挥所在。他一边大声指挥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信号,放入空中求救。众镖师调度协调,将所有车辆团团围住,人员马匹居中,只希望能够抵御一时。

廖海此时也下了车,抬眼看了看两侧寂静空渺的悬崖峭壁,也看到了那颗即将消失的求救信号。那是一颗红色信号,是行镖之人遇险时求救所用。一眼之后,廖海也毫不迟疑地从怀里掏出一支铁管,同样放出一枚信号,只不过,这枚信号是亮黄色,比之先前李震北释放的那枚耀眼的多,而且,飞的也要高出许多,发着刺耳的啸鸣直入云霄,即使在朗朗晴空烈烈艳阳之下,仍旧熠熠如星辰。如此亮度如此高度,只怕几百里外的人也能看得到。

“没想到你还有这好玩意儿!”李震北似乎并不太害怕,尚能笑出来。却是一把拉住廖海,拖着他急急地走进几辆马车围拢起来的护卫圈中央。

杨树猛虽说赶车十余年,见识了一些东西,期间还遇过一次山匪抢劫。但相对于今天这阵仗,那咋咋呼呼拿着菜刀冲下来的山匪,简直就是抹鼻涕的娃子玩的游戏。

眼睁睁的看着身前身后都有人员马匹车辆被飞落的滚石砸倒、砸碎……杨树猛一时也惊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应对,只知赶着马车,紧跟着商队的马车行动,逃,或者停,完全没了自主。

林旭和徐长文依旧坐了俊书赶的车子,相对于其他人的惊慌失措,徐长文倒显得沉稳冷静了许多。虽然脸色也同样青白,却仍旧知道护住林旭,并不时地提醒俊书跟紧前边廖海的车子。

廖海下车,徐长文立刻拉着林旭也下了车,并招呼俊书按照镖师们的调度,把马车赶过去,聚拢在一起。

没了滚石轰鸣呼啸,跳下车后,林旭清醒了些。他目光所及,就见自家两架马车跟着商队的车辆,一起聚集过去,后车上的成子已经跳下车来,正牵着两匹放空的马过来。

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一股血腥之气伴随着尖锐的疼痛,让林旭又清醒冷静了不少。他呼喊着,吩咐成子带着徐先生和那名老仆尽快避进马车堆成的防护圈,他自己则追着自家的车子奔过去。

临别时,大嫂曾经嘱托的救命之物还在他乘坐的马车之上。他并不明白大嫂给的是什么东西,只清楚的记得,大嫂当时的叮咛--“万一遇上要命的危险,就取其中之物,让二哥用弹弓裹了,点燃引信射出去!记得,往对方人群密集处射。但一定要避开自己这边的人!”

眼前之危,已经足够要命!

他信大嫂!

大嫂能够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能够做那么多好药,能够懂那么多东西……他相信大嫂给的救命之物,就一定能够救命!

林家的车子已经到了马车碉堡的近前,林旭跑过来,叫住俊书,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上马车,什么也不顾,钻进车厢,先从车厢底部的暗格里摸出那四个小小的铜盒子,一股脑塞进怀里,然后随手抄起车厢中的两个牛皮水囊和一个干粮袋,这才跳下马车。

“旭哥儿,你快避进去,别管这里!”杨树猛已经挺好了车子,正在卸着马匹。

林旭却充耳不闻,把水囊和干粮袋放在车辕上,伸手从靴筒里拔出那把匕首,跑过去,伸手就去割马匹的腹带。隔断这个,马匹就可以和车辆分离了。

杨树猛一看林旭的动作,也猛然醒悟。他咋糊涂了,这种时候,怎么还按照老习惯卸车呢!

受了启发之的杨树猛和俊书同时拔出匕首,割断马匹的腹带,牵了马儿,三人同时避退进防护圈子里。

险峻耸立的两侧峭壁,越往上越显狭窄,最后只剩下窄窄的一线天,透露出些许天光。在这天光里,仿佛有一个还没显现出来的巨兽,正隐藏在某一处,饶有兴味地看着峡谷里这些孱弱的生物们匆匆做着无谓的挣扎。

终于,这只巨兽看够了热闹,露出了它锋利冰冷的利爪和獠牙。

就在林旭和杨树猛、俊书三人刚刚避进防护圈之后,还未等三人赶到徐先生三人的藏避之处,就听得两侧山崖上猛地响起一阵轰鸣的鼓声。鼓声咚咚,震动了天地的同时,也仿佛敲击在商队中每个人的心上,咚咚的鼓声越来越急促,沉重地击打着人们的心脏,让人紧张恐慌的心脏紧缩,喘不过气来。

李震北站在防护圈的入口处,高声招呼:“别管车辆了,割了腹带,快牵马避进来,快!”

剩下的三四辆马车的伙计管事,一听这话,纷纷扔下自己负责的车辆,只割了马匹的腹带,牵了马,朝着防护圈子飞奔而来。也有跑的快的被石块绊住扑倒在地,他身旁的人连忙伸手去扶,李震北却早已经冲了过去,一手一个拉起来,拖着奔回防护圈里去。

鼓声连成一片的时候,就在他们的来路,山谷的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奔腾声。很快,尘土喧嚣中,看不清数目的骑兵身着黑衣,头罩黑巾,手中高举着黑色刀背却锋刃雪亮的弯刀,连声高吼着,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商队的活计和管事们已经按照吩咐安抚着马匹,一起蹲在了防护圈内。人员马匹交杂,也顾不得马儿身上的味道了,许多人都是紧紧搂着马匹的脖子,仿佛抱着这具温热的动物身体,就能够让他多仍旧感觉自己还活着一样。

到了此时,整个商队的防御就完全交给了李震北所带的镖师们。

李震北跑进防护圈后,一挥手,立刻就有人员上前挪动两侧的马车,把防护圈的缺口堵上。然后,李震北站在一辆马车之后,再次挥下手臂。

立刻,就有许多不知之前装在哪里的黑色铁皮箱子,被镖师们抬出来,填进预先留出来的防护壁垒的空隙,恰好堵住空隙的同时,还可以不受阻挡地直面对面冲击过来的敌人。

林旭几人所在的位置并不在最中心,离着那些忙碌的镖师们并不远,隔着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在他这个位置,虽然是蹲在地上,还隔着两匹马十几个人,却仍旧可以把那些镖师们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他还曾留意到那些车辆交叉之间的空隙,不过,急惶中没有多想,此时见那些镖师们两两抬着箱子恰好把这些空隙堵上,林旭就觉得心中的疑问一下子有了一个答案。

当年哥哥在家的时候,虽然他年纪小,没有学习过箭法练习,却也不止一次看过哥哥在后院中练习箭法。这些黑幽幽的铁皮箱子,莫名地让林旭想起了射箭的大哥……若是大哥站在这些铁箱子的位置,对着冲过来的敌人拉开弓弦……

而由这个猜想的答案,林旭又很快联想到了怀里揣着的四个铜盒子。大嫂当时说的是,让二哥杨树猛用弹弓把里边的东西点燃射出去……弹弓的射程毕竟有限……如果,这些铁皮箱子真的如他所想,是一些类似弓箭的机关,那么,能不能把大嫂给的救命之物,绑缚到铁箱子中的箭矢上去呢?

心思急转,林旭知道这种时候,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仔细琢磨和斟酌掂量,这种时候,每一点时光的流失,都有可能让林家出来的四个人,徐先生主仆,乃至整个回春堂商队和几十名镖师丢了性命,再没法看到明天的太阳,也再没法看到家里的亲人……

顾不得再多想,林旭靠近身旁的杨树猛,低声道:“二哥,你看看……这些箱子是不是弓箭之类的,若是把我大嫂给的那些东西缚到箭矢之上,岂不比你打弹弓快当便宜?”

进了防护圈子之后,杨树猛也稍稍稳下神来。经林旭这一提示,他再看之前没注意的那些铁皮箱子,看着还真像是林旭说的--类似弓箭的机关!

他点了点头,把手伸到林旭面前:“给我一盒,我过去!”

林旭摇摇头,站起身,越过两匹马和十几个人,直奔着李震北跑过去。

“别乱跑,安稳呆着!”一个镖师回头看到跑过来的林旭,立刻厉声喝止。

林旭连忙大声道:“我有退敌之物,要找李镖头说话!”

那镖师虽然觉得一个文弱的小书生有什么退敌之物有些滑稽,但面临如此严峻形势,他是宁可信其有了!是而,也不再阻拦,一挥手,直接放了林旭去找李震北。

李震北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等林旭跑到跟前,他也回过头来,看着跑的有些气喘吁吁的林旭,紧皱着两道浓眉道:“旭哥儿,这可不是小孩子玩笑,快回去,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林旭却并不停步,反而加快了脚步,疾奔几步来到李震北跟前,盯着李震北的眼睛道:“李镖头,我只想问你一句,这些箱子可是弓箭之类的机关?”

李震北眼中闪过一片惊讶,原本想派人把林旭强行带回去的念头随之搁下,转而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头道:“是有怎样?”

林旭仍旧紧紧地盯着李震北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道:“我这有让弓箭威力增大几十倍乃至几百倍的物件儿!”

“哦?究竟是什么东西?”李震北心中一惊一喜。惊的是从来没想过有这等利害物件儿。喜得是,他和老廖之前的猜测果然不差,林家果然留了后手,而且听起来是威力无比的后手!

林旭没有亲眼见过邱晨制造的‘爆竹’的威力,却听杨树猛细细地和他们几个交待过,此时,就只能按照杨树猛的话来说了:“能够飞沙裂石,三丈方圆内,不留活口!十丈方圆,具能伤及!”

这个确切的威力,杨树猛当时说的是,炸出了将近两丈方圆的大坑。林旭稍稍给演绎了一下。既然能够在山石中炸出两丈方圆的大坑,那么三丈内无防护的生物自然也没有活命的可能。只有十丈方圆的杀伤范围,确是杨树猛所说。当时他和邱晨躲在大石后边,距离爆炸地点怎么也有七八丈了,也被砸伤了多处。若是没有巨石遮挡,那伤害效果自然更大……

李震北听到是震惊的同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但正如刚刚那个镖师一样,当前的如此形势之下,李震北同样愿意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来对待林旭,和林旭所说的那个要命的物件儿。

“你拿出来……我们且试上一试!”李震北说着,一抬手,从他面前的马车上摘下一柄铁胎大弓来。

那些铁箱子中装的机弩,并非如林旭想象的那么方便绑缚附带品。若真如林旭所说的杀伤力那么大,镖师中也有三五个射箭好手,用弓箭也足够了。

林旭一看那铁胎大弓,眼中立刻爆出一抹亮光来。他从小看着大哥练箭,对弓箭多少也有些认识,一看这铁胎大弓大而沉重,就知道必定是强弓,非臂力过人的是拉不开的。而这种强弓最大的优点就是射程够远!

满眼崇拜地看了看李震北,林旭从怀里摸出一个只有半个书本大小的铜盒子来。

李震北暗暗惊讶,他之前还猜测林旭并没有把那要命的物件带过来……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物件儿!

这可能还不如他巴掌大的物件儿,真的能有林旭所说的那么大威力吗?

可接下来,李震北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因为林旭并没有把那只小铜盒子递过来,而是打开了铜盒子,从里边拿出一只小小的竹筒来!

“这,这不是爆竹么?”李震北指着林旭手中小小的竹筒道。

林旭点点头,抬眼看着李震北,神色镇定道:“这是爆竹不错,可里边却装填了我……我林家独有的秘药!”

两个人说话功夫,对面尘土喧腾的敌人已经越来越近,已经隐隐能够透过喧嚣的尘土看到其中的人马了,只怕用不了两刻钟,敌方就会冲到近前了,形势紧急,已经容不得李震北犹豫了。

他抬手从袖子上撕下一根布条,动作飞快,几下就把爆竹绑缚在了箭矢的三分之一处。林旭则在旁边吹燃了火折子,见李震北把箭矢搭上弓弦,林旭即刻上前点燃了爆竹的引信。

引信沾了火药的,沾火就冒着火星儿飞快地燃烧起来……就在同时,李震北瞄准了敌方阵营最中心的位置,把箭矢射了出去。

此时,来袭之敌已经来到了据商队诸人不足二百步处。

弓弦嘣的一声响,箭去如流星,不过七八息功夫,就落入了正在冲刺的敌方阵营前锋中。

落下去之后,似乎出现了那么一刹那的静寂。然后,轰地一声爆响炸开……

林旭盯着那滚滚烟尘中的敌方阵营,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更大……

他亲眼看到,那股烟尘中心,与那爆响同时腾起一股子巨大的烟雾来,而在那烟雾中,一截马还是人的肢体飞起来,直到半空,方才力尽,再次重重砸落下来!

敌方阵营那股子不可一世的迅猛狠厉的冲锋,似乎一下子被这突然的爆响遏制住。那股子喧腾至半空的黄尘往前冲了一下,竟突然停滞了。

李震北同样震惊非常,却也惊喜非常……

刚刚他还做了埋骨此地的准备,此时,他可以断定,埋骨此地的仍旧有人,却不是他了!

“赵五!钱丰!王大虎!……”李震北一连串地点了五六个人的名字,“准备弓箭!你,你,你,你,还有你,准备火折子和布条……”

惊喜之后,李震北立刻飞速地安排起来。

地方冲击的势头被那声爆响阻了一下,接下来势必就是更加迅猛凶狠的冲杀。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磨蹭耽误了。

被李震北点到名字的人,迅速握着弓箭,或者拿着火折子各就各位。

林旭也醒过神来,不等李震北安排,也立刻拔出匕首,把自己的一条衣袖割下来,飞快地划成一条条的布条,拿出一只只爆竹,飞快地绑缚到弓箭之上。

李震北安排完毕,低头一看林旭已经绑好了十几个爆竹火箭,不由夸奖道:“小子,果真不错!”

“行了,把火折子给我,你去给他们说说怎么弄!”

林旭点点头,把火折子交给李震北,还不放心地嘱咐:“万万小心,别沾上火星……”

李震北脸上带着笑,神色却特别郑重,“行了,我知道了!”

这玩意儿,若是之前他或许不会在意,可刚刚亲见了那等惊人的杀伤力,他还不知道小心的话,那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味了!

林旭一个人毕竟有限,他转身离开李震北的同时,才发现杨树猛、俊书、成子,还有徐先生都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二哥!先生!”林旭欢喜地叫了一声。

杨树猛抬手拍拍林旭的肩膀,点点头道:“咱们分头,一人一个!”

林旭应了,对徐先生点了点头,和主动跟上来的俊书往左,杨树猛则和成子往右,徐先生则仍旧站在原地,站在李震北身后,默默地透过车辆的缝隙看向不远处再次发动起冲锋的敌方。

很快,巨大的爆响不断在敌方阵营中炸开,原本势不可挡的冲锋,迅速地变得支离破碎起来,有些巨大的炸响,杀伤了一些,也让许多战马受惊,疯狂地乱跑乱撞起来,甚至,有些回头就往来路疯狂飞奔……

因为距离太近,李震北等人手脚再利落,一人也只来得及放了三箭,三箭后,敌方已经冲到了车盾的前不足百步处,已经来不及再放箭了。李震北手里的铁胎大弓还没放下,右手一挥,大喝了一声:“放!”

那些黝黑的铁箱子前边嘭嘭嘭一连串的响声后,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方形洞口张开,不过一两息的功夫,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嘣嘣嘣的低闷响声,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的和音--嗡……

一道道黑色的弩矢,仿佛一道道黑色的闪电从铁箱子里发射出去。

弩矢的优点是力量大,准头强。但它的缺点却也很明显,若非大型的车弩、床弩,小型弩矢的射程都不会太长。这也成了限制弩矢在战场上使用的最大因素。

铁箱子有数,铁箱子上的小孔也有数,但飞矢如蝗,蓬蓬如雨,直往队形早就乱七八糟的来袭之敌倾泻过去。

这些弩矢比箭矢小了许多,却力量极重,对上迎面之敌,任那马匹巨大的冲力也为之一顿,然后再往前冲几步,然后,颓然扑倒在地……

一蓬蓬弩矢雨倾泻过去,一层又一层的人马扑倒,矮下去……一拨一拨……矮下去……

这诡异的情形,让林旭莫名地想起了在家里是割麦的场景。挥动锋利的镰刀,熟透的金黄色麦子就一茬一茬倒下……

弩矢虽利,但那么几只铁箱子中装填的弩矢毕竟有数。又是这么密集地发射出去,收割了几茬之后,铁箱子里嗡嗡之声戛然而止。而对方来袭之敌却仍旧残余了至少三五十人。

李震北一声大喝:“握刀!”

喝声如雷,在弩矢停下后的寂静里,格外清洗响亮,也格外震人心魄!

林旭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才窘然发现,自己居然在这等时候走了神,暗道惭愧,连忙收敛起心神,才发现弩矢已停,众镖师已经拔刀在手,看样子是准备短兵相接了。

到了这种时候,林旭和杨树猛诸人已经帮不上什么忙。敌人已经来到近前,顾忌自己这一方,那杀伤力太大的爆竹是不敢用了。

林旭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随手招呼着俊书把已经绑缚到箭上的爆竹一起拿了下来。另一边的杨树猛和成子见机也退了下来。

几人和徐先生齐聚在一起,林旭问杨树猛:“二哥,你看这个可还能用?”

杨树猛个子最高,抬眼瞄了瞄前边的形势,就见那些来袭的敌人队形凌乱的仍旧不要命般冲过来,虽说稀稀拉拉,大致一扫,估摸着也仍有三五十号人马。再看镖师这边,最初的滚石伤了几个,剩下的也就二十来个,还都是步行,虽说站在马车之后,但是对上骑马冲杀过来的悍匪,仍旧让人忧心。

成子个子小,却最灵巧,他鼓了鼓勇气,指着侧边的几辆马车道:“我们可以去那边车里,趴到车底下,用弹弓打!”

杨树猛和林旭的目光一对,又看了看徐先生,三人同时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办法都要试一试,不试,不说别人,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实在堪忧。

峡谷里冲杀的悍匪就在眼前,可大伙儿都没忘了之前的滚石。山崖上若没有人,那滚石可不能自己落下来!谁知道山顶上还有多少人,那些人又有什么没用出来的手段!

几人迅速计议定了,俊书道:“我也能用弹弓!”

林旭点头,“我跟你一起!”

杨树猛仍旧带着成子,也不多言,互相点了点头,与林旭俊书分开两路,转身猫了腰直奔侧旁的马车。

一边跑,杨树猛一边低声叮嘱成子:“看我射出去,你就赶紧抱着头趴下!”

他记得当时海棠就是如此把他按倒大石后边的,想来是为了护住头部致命部位……于是也就如此叮嘱成子。心里暗暗希望,这话他在路上和俊书旭哥儿都交待过,只希望他们都记得。

俊书和林旭一起飞奔到一侧的马车处,外边的敌人已经来到了近前。只不过,那些敌人都直奔中间,没有人顾及到两侧的马车。

两人手脚并用爬进车底,俊书回头朝林旭咧嘴一笑,“等会儿,我拉了弹弓,你可趴好了……”

林旭连连点头,就见俊书伸手把弹弓的支架插(禁词)进车轮的轮辐中,车轮子的轮辐顿时成了弹弓的固定架。然后俊书把一支爆竹塞进弹弓的弹囊中,双手捏好,林旭连忙收摄心神,点燃了爆竹的引信。随着引信冒出火星,俊书拉紧的弹弓也松了手,爆竹应声从轮辐之间的空隙中飞射了出去,直接从侧方直奔向敌群的后方。

轰!轰!

紧连着两声爆响,在敌群后方炸响,紧跟着,碎石、破碎的衣片、皮甲片之类的东西,淅沥哗啦地飞溅到了四处,俊书和俊文趴在车底,只听得头顶的马车被打得啪啪作响,片刻,响声小了,两人才抬起头来。

睁眼一看,两个小子差点儿当场吐出来。就在他们面前的不远处,一只断脚鲜血淋漓着,若是细看,那血肉模糊之处似乎还在微微地抽搐着……

林旭一下子捂住了嘴巴,俊书也好不到哪里去。生生闭了眼转开不看。再看外边,经过这两声轰炸,又少了几个敌人。却仍旧看着不少。

俊书心中一凛,顾不得作呕难受,再次抓起一只爆竹装填,林旭的手颤抖着,却仍旧准确地点燃了爆竹的引信。

他们的爆竹弹丸刚刚打出去,那边又炸起一声爆响,显然,杨树猛比他们的动作比他们快了!

俊书和林旭被这一声爆响激起了斗志,两人也顾不得趴下躲避了,紧跟着又连连打出几支爆竹弹丸……

显然,杨树勇那边也发现,有了马车的遮挡,大部分飞溅的碎石杂物不会伤及到他们,也就放开了手脚,同样接连装填发射……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直震得杨树勇双耳轰鸣,脑袋也轰轰隆隆的,仿佛被震混沌了似的……

那些仅剩的三五十个悍匪,在这接连的炸响声里,又死伤了不少不说,那些震耳欲聋的炸响对人或许还能凭借一口勇气顶住,可马匹却没有人的那股子不畏死的悍气,有两匹马首先顶不住,长嘶一声,来了个人立之后,掉转身,甩下它身上的主人,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榜样的力量在动物中更是无穷的,有了这两匹逃马做了榜样,紧跟着又是好几匹战马同样踢腾着掉转了身体,逃命去也。有的主人被摔在地上,有的腿还挂在马镫里,大半个身体拖在马侧,随着马匹的奔腾,长长地惨嚎声也穿了过来。

三五十个人,终于还是有人冲到跟前。

这些人离得车辆太近了,连弹弓也不能用了。

李震北目测一下剩下的残兵,大概也就只剩下了十几骑人马,不由大松了口气,一挥手中的大刀,高声道:“兄弟们,该我们动手啦!冲出去,杀了这些狗娘养的!”

今日之战,虽说最初情势极其凶险,但林家拿出来的大杀器,又有他们镖局压箱底的弩箱,这还没照面呢,对方已经死伤大半所剩无几了!真真是痛快!真真是轻松!

话说,自从他们吃了镖师这碗饭后,还真是从没有过这么轻松又痛快的事儿呢!

今儿这一场遭遇战,根本谈不上战,这简直就是单方面的杀戮啊!

是以,李震北一声大喝之后,镖师们也觉得豪情汹涌,同样大声应和着,飞身跳过做障碍的马车,飞奔着冲杀了过去。

镖师本就是过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对战经验自然不少,对面冲杀过来的悍匪虽然所剩无几,却无人轻敌,纷纷躲开马匹的正面,身型灵活地绕到骑马悍匪的侧面,挥刀横扫狠劈……

这骑兵最大的优势,一是冲击带起来的强大冲撞力,另一个就是马背上高度的优势。这两个优势,让骑兵对阵步兵处于绝对的优势。

但话说回来,以上的优势说的是大军对阵。骑兵对上队形零散,丝毫谈不上章法,却个个身型灵活,个体战力比平常士兵高出几倍十几倍的镖师来,这优势还有么?

很快,就有了答案。

李震北带领着二十来个镖师提着大刀冲上去,个顶个地如滑溜的泥鳅,对方骑在马背上的人举着武器冲刺,或者直劈,人家一个闪身就晃过去了,双方遭遇骑兵方的第一个杀招竟全部落了空!

他们落空,镖师们可还没动手呐。

这些人避过马头和马上之人的击杀之后,在马腹侧面迅速地提刀横扫,或者直劈……真真是刀刀入肉,刀刀见血!

这会儿,进入了短兵相接,是真的没有林旭杨树猛几个人什么事儿了。

林旭扯着俊书,捂着嘴,闭着眼,白着脸,从马车底下退了出来。刚刚直起身,林旭就忍不住,疾奔几步,跑到一旁的角落里狂吐起来。他这么一吐,勾的俊书差点儿也吐出来,却生生将涌到喉头的东西又咽了下去。慢慢地拖着步子,走到林旭身边,替他拍了拍后背。

林旭渐渐止了呕吐,抬手摆了摆,俊书就扶了他转身走回到原来的人群中,徐先生连忙拿出林旭背出来的两个水囊,递过来。林旭接过来,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清水,这才觉得好了许多。

缓过劲儿来,林旭才有功夫抬眼看身旁的众人。就见回春堂的所有管事伙计都聚集在了这里,没有人出声,却无不用另一样的目光看向他们几个。那些小伙计们的眼神是钦佩和崇拜,那些管事们的眼神们稍显复杂些,却多了一些谢意和赞扬!

廖海也默默地靠了过来。伸手拍了拍杨树猛的肩膀,没有说话,却朝着林家大小几个竖了大姆指!

马车护卫圈外的战斗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过两刻多钟,外边的打斗声渐渐停歇下来。

廖海第一个站起来朝着马车走过去查看战况,然后林旭诸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然后,就听得外边一个镖师大吼:“操,这是老子俘获的战马,你个憋犊子别和老子抢!”

一声暴喝,让马车壁垒内外同时静了片刻,随即,就爆起一阵特别肆意豪爽的大笑!

虽说,众人刚刚在生死一线上走了个来回,能活下来难免心中狂喜难耐,可也都知道,此时此地,都不适宜抒发这种欢喜。

笑过之后,廖海和李震北分别协调调度起来,镖师们负责打理战场,管事伙计们则负责清点货物,整理车辆、马匹。

刚刚形势紧急,许多车套都是用刀割断的,这会儿也来不及修整,随便扯个什么布带、皮带的接一下,给马套上。也有人去寻找之前被落石砸中的人员。东西毁了也就罢了,都是一起出来的人,怎么也得帮着把尸骨收敛了!

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全力以赴,整理起来的速度倒也快当。不多时,就已经把囫囵的马车套好。李震北带着镖师们也把战场清理了一遍。牵了十多匹没有跑散的马回来,马背上还都驮着一些刀枪弓箭之类的武器。那些悍匪本就是来抢劫的,身上估计也没带多少财物。或者,随身带了些许银两,那个估计都被清理战场的镖师笑纳了。

众人清点整理完毕,聚集在一处,接下来要尽快离开这个死亡山谷,面临的还有谷口出阻挡的石块。

好在,这些石头从山顶滚落下来声势浩大,但体积并不大,小的一个青壮就能搬动,大的两个人也能抬开了。众人为了逃命,这会儿都有无穷的力气,一拥而上,不过眨眼就把山谷出口清出一条通道来,能够马匹车辆通行了,商队的马车开始有条不紊地驶出谷口。

第一个驶出谷口的赶车伙计,看着蓦然豁亮的天地,忍不住高声大喊:“我终于出来啦……呜呜……”

一声大喊没落下,竟忍不住蹲在车辕上嚎哭起来。

后边跟的人,走近谷口原本雀跃激动地心,一听到着哭声,也都沉寂下来。接下来,马车一辆辆从山谷里驶出来,却没有人再失态大喊什么的。只有几个年纪小的伙计,从生死里走了一回,再看到蓝天绿地,也忍不住哭泣起来,只不过,都是小声地哭泣,没有人再大声嚎啕。

商队出了山谷也没敢停留片刻,驱赶着马匹一路往北疾行。一口气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约摸着离那山谷也有一百多里远了,廖海这才和李震北商量着,选在一个水质清冽的水泡子边儿停了下来。

虽然难得活着闯过那道谷口,商队里却都情绪不高,每个人都特别肃静,特别沉默。

传下就地休整命令来,整个车队也没了往日的欢呼笑闹。车子按照秩序停下来,就安安静静地按照惯例,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有埋锅造饭的,有烧水的,有卸车饮马喂马的……有些职位缺了员,也没有人嚷嚷,立刻就有人默默地接替下来。

之前在山谷遇险,之后的仓惶奔逃,让好多人多多少少挂了彩,这会儿也要尽快的包扎清理一下,敷些疗伤药。

这会儿,林家众人互相检查之下,才发现,各人形容无不狼狈不堪,林旭一条袖子撕掉做了布条不说,其他人的衣服也多有破损,就连一贯最讲究衣饰整齐的徐先生,衣袍前摆也撕了一条口子,沾了几道灰渍。检查一番,才发现,林旭、俊书和成子都受了伤,其中俊书的伤势最重,左臂上划了一条大口子,整个衣袖和左边衣襟都沾满了血渍。伤口处俊书自己用布条紧急裹住了,血倒是止住了,却没有清理上药。

疗伤药和酒精,临行前,邱晨都给他们备了自用的小份儿,这会儿去马车里寻了来。

解开俊书手臂上的布条,露出一条将近两寸长的大口子来,因为时间长了,皮肉有些外翻,露出了里边红糊糊的血肉。

林旭胃口一阵翻涌,差点儿又吐上来,成子自动请缨:“我来吧!”

说着,拿了小瓶的酒精上前,用邱晨备好的软棉布沾了酒精,先将伤口外围和周边的血渍清理干净,又倒了酒精冲洗了伤口。酒精沾到伤口上,就是火辣辣的灼痛,让俊书白了脸,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额头和鬓角很快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显示了他忍受的剧疼。

好在,酒精的灼痛来得猛,去的也快,不过十几息时间,那剧疼也就渐渐消了。成子取了一小瓶疗伤药,把细细的药粉均匀地撒到伤口上,又取了同样是邱晨备好的干净棉布条过来,给俊书仔细地包扎起来。

俊书和林旭的衣裳破的没法穿了,成子又去车上翻出两件干净衣裳来,给两人换了。

林旭也缓过劲儿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抱了抱俊书,带着成子去商队里各处看了,帮着几个伤势较重的清理包扎了伤口。

众人疗伤清理一番,渐渐安置下来。

林家诸人和徐先生主仆也都各自忙碌着,卸车饮马喂马,烧水做饭。商队里做饭都是八到十个人一组,林家和徐家虽说只有六人,却自动地组成了一个小组。

俊书本来要牵了马去饮马,喂马,却被杨树猛和林旭接了过去,只让他安心在原地休息。徐家那老仆刚刚也受了惊吓,有些不太松缓,徐先生就让他照看着柴火,跟成子一起烧水做饭。

安置的差不多了,林旭、杨树猛和徐先生互相商量了几句,一起朝着车队的最后端走去。几辆装载着遇难人员遗体的马车一直跟在队伍最后边。

离家近千里,这么搁着运回去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地掩埋,要么把骨灰带回去!而鉴于落叶归根的习俗,只要来得及,都会选择后者,让逝者回到自己的家乡,入自家的祖坟,方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林旭三人这一去,不多时就有几辆马车脱离了宿营地,横着走向草原深处。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天擦黑了,林旭三人才带着一脸的哀戚和疲惫回到了驻地。

成子和俊书赶紧给三人重新热了饭,让三人吃了。大家也没什么话说,安排了值夜顺序,各人裹着被子或者皮毛,钻进车厢里,或者依靠着匍匐的马匹,倒头就睡。

睡了不知多久,突然寂静的夜色被一阵马蹄声敲碎。

众人犹如惊弓之鸟,纷纷惊醒过来。才发现,火堆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黑沉沉的天地间,只有天空的星辰仍旧熠熠闪烁,漠然地俯视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人类生灵。

廖海和李震北的声音,就在第一时间响起来。

“别慌,各人寻找自己个儿车和马,套车……”

“别慌,别慌,说不定是咱们大明的军队呐……”

不太高,却镇定的声音平复了人们惊慌的情绪。众人纷纷开始寻找到自己负责的车马,忙碌起来。

李震北和廖海安顿了众人,对视一眼后,就排众走出宿营地,迎着那马蹄声的方向走上去。

他们这一群人,经历了山谷的一场厮杀后,弩矢用尽,虽说捡回来一些,但不过是总数的十之三四罢了。他们估摸着,林家的那个大杀器也应该用的差不多了,即使有也不会有太多了。

更主要的是,两个经验老道的人,早就从马蹄声里大概做了个判断,来人不论何种身份,却绝对不是小队人马,据蹄声判断,最少也在七八百人,甚至上千!

就他们这个商队,即使之前战力全满的情况下,对上小股悍匪也还有个求活的可能,若是对上成千的骑兵的剿杀……

他们根本没有做活的可能,一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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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写着写着就一章了……表拍,木事,这回都木事……

第九十二章 麦秋

第九十二章麦秋

放假后,转过天来,就是四月二十六了。

邱晨一大早就去了趟前边的三奶奶家,询问了一下三奶奶家的麦收情况。邱晨能够事事处处想着她,三奶奶很感动,不过,她们家因为儿子媳妇都不在家,就她带着两个孙子也没办法种地,就都租了出去,是以,并不需要忙着收秋。

吃过早饭,林家和满囤家一起,终于正式开始着手做起过麦秋的准备工作来。

过麦秋,首先就是要选一块地势平整宽阔的地方坐麦场。选好地块,然后平整、压实,压实之后还要‘饮场’。

所谓饮场,就是用清水把压过一遍的场院泼一遍。

饮场之后,要晾一段时间,待饮的水差不多吃透进土地里,地表差不多起晾了,再用碌碌压一遍。如此反复,一直到场院的黄土地面坚硬如砖,光滑如镜,一块合格的麦场才算是准备妥当。

压场是个技术活儿,同样也是个力气活儿。搁在往年没有大牲口,仅凭人力,仅仅这一项工作就要两天时间。其中最累的就是压场,就是用人力或者畜力拖着一个石头碌碌在选好的平整过的地面上来回转着圈儿碾压,与现代修路时压路机的原理有些类似。

昨儿,满囤父子、刘三河,加上二魁,已经把林家和学堂之间的那块工地清理了出来,也平整过了。有几块稍显低洼的地方,满囤和二魁还推了几车黄土过来垫了。

是以,二十六这一天,就是直接开始压场了。

每当压场的时候,最欢实的就属年龄幼小的孩子们了。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跟在碌碌后边飞跑着,欢笑着,而且,大多是脱了鞋,光着小脚丫,来感受碌碌碾压过的土地的平整和坚实。

今儿压场,就由俊文牵了马碾压,二魁和满囤则挑着水桶来来回回的挑水,泼洒饮场。

太阳火辣辣的升起来,炽烤着大地,泼洒到土壤中的清水,很快就被土壤吸收和空气蒸发了。这时候,俊文就会赶着马过来,碾压饮过一遍的地方,满囤和二魁则继续挑水,饮另一边的场院。

邱晨昨天从镇上就买了许多食材回来。今儿一大早,就和兰英、二魁家的说好了,大伙儿在一起干活,中午就在林家吃饭。

兰英和二魁家的,连带香儿、芝儿,都早早地就过来帮忙。几人商量着,烙饼好吃又顶饿,用兰英的话说,就是壮筋骨!

邱晨痛快答应了:“成,就烙饼。烙饼就交给你们俩了,我去准备菜!”

香儿就笑着道:“我俩给海棠姨打下手!”

烙饼搭配的菜,最好是能够卷在面饼里吃的。邱晨略略一想,就准备炒一个京酱肉丝,一个韭菜鸡蛋。再做一个肉丝咸菜疙瘩汤。大热的天干重体力活儿出汗多,要多喝些咸汤,利于补充身体流失的盐分,避免电解质失衡。

这几个菜最费工夫的就是刀工,时间充裕,又有两个小帮手,倒也不是大事儿。

邱晨拿出足足五六斤肉,她切肉丝,香儿和芝儿则去挖大葱割韭菜回来摘洗。

二十几棵大葱,同样切成丝。一口气打了三十多个鸡蛋,又洗好的一大把子韭菜,切成寸许长的段儿;然后,去捡了一根咸萝卜,切成丝儿,交给香儿淘洗了两遍,把盐分淘洗去一部分,避免太咸,齁得慌。

看了看准备下的食材,邱晨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人数和饭量,觉得有些不太宽裕,干脆又去屋里拿出五条大咸鱼来,也交给香儿和芝儿浸洗,除去鱼鳞内脏鱼鳃,切成段儿。

这样,做三个菜,再凉拌上一个菠菜,四个菜一个咸汤,荤素搭配,都够硬实,应该够吃了。

食材准备妥当了,炒制起来就简单了。不过两刻钟功夫,四菜一汤就弄妥当了。另一边,兰英和二魁家的也已经烙了一大沓子饼。

院子里太热,已经不适合中午摆桌子吃饭,邱晨就让俊言俊章带着几个淘小子摆桌子。把两张矮桌分别安置在堂屋和里屋炕上。西厢房的堂屋里也按了一张桌子。男人们都在西厢,女人带着孩子们在正屋的两张桌子上。

邱晨带着香儿芝儿端着菜送进各屋,一边招呼福儿:“去叫你大哥他们回来吃饭!”

这一句,四五个小声音脆脆的答应着,福儿满儿、石头灵芝四五个小的,叽叽咯咯地笑着往外飞跑。

因为人手足,又有大牲口驱役,一上午功夫居然就把打麦场整理的差不多了。吃过午饭,男人们各自回家午休一会儿,孩子们也被邱晨安置去了西厢房和正房东屋睡午觉,最后就剩下她和兰英、二魁家整理饭桌,清洗碗筷等物。

兰英就问:“听福儿说,昨儿你们接到旭哥儿的信了?”

邱晨笑着点头:“是啊,说是到了,一路顺妥。我总算是放心了。”

二魁家的也跟着笑道:“虽说是北去,但前些日子刚刚打了胜仗,北边儿的戎人被赶跑了,没啥灾祸的,他海棠姨也别思虑太多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众人就又转了话题,说起其他的闲话来。

麦场整理出来,割麦前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也就完成了,其他的磨磨镰刀、准备准备草约子啥的,捎带手就做了。女人们反倒是比较忙的,因为她们要为全家蒸好足够几天吃的馒头干粮。

二魁家没有地,邱晨就让二魁帮着林家过秋,按照正常上工算工钱,同时,山子石头和二魁家的都跟着林家一起吃饭。加上满囤一家,大大小小二十来口人,要准备的馒头至少也得几笸箩。

一下午,男人们准备镰刀、准备草约子,准备草苫子,准备木锨、推筢、杈之类的工具,女人们则忙着一锅一锅的蒸馒头。

邱晨把家里的笸箩收拾出来,洗刷干净,铺上干净的笼布,一笼屉一笼屉的馒头抬出来,稍晾之后,就拾进笸箩里,再盖上一层笼布。如此,足足蒸了四大笸箩馒头,妇人们这才收手,又忙碌着做了晚饭,给一家老小吃了。

傍晚,满囤爹去地里转了一圈儿,回来宣布,明天就可以开镰了。先割满囤家的,林家的因为水肥足,反而成熟的晚,还要两天才能割。

第二天,家里做饭的活儿就交给了满囤娘王氏、二魁家的,还有六岁的香儿。

其他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统统都要下地割麦,不同的是,男人们和体力壮的妇人割麦,其他人则跟在后边用草约子捆麦子。再小一些的,像福儿满儿、石头山子栓子灵芝这些小的,则拎着小篮子跟在大人们后边,捡拾掉落在田里的麦穗,务必做到颗粒归仓。

邱晨带着斗笠,跟在俊文后边捆麦子。

俊文割麦子很熟练,显然之前这孩子不止一次参与这种抢收了。就见他左手臂伸过去,揽住一垄麦子,右手的镰刀一挥,往怀里一拉,一大把麦子就被齐刷刷地割了下来,被随手搁在身体的左后侧,如此几次之后,就形成一个小小的麦堆。邱晨要做的工作就是把俊文割下来的麦子,用草约子捆扎成麦个子,以便于搬运。

相对于割麦,捆麦个子要轻松许多,至少不需要像割麦子那样一直弓着腰,垂着头,动作自由许多,劳动强度也要小许多。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工作,邱晨刚刚动手还是做不来。

她不敢说自己不会,就放慢了速度,看着旁边兰英的动作。就见兰英从腰上扯下一根草约子,平铺在地上,两手一抱,麻利地两堆麦子放在草药子上,然后左手右手合作扯住草约子的两头,右腿一曲压住麦子,双手一使劲儿……邱晨没看清楚呢,兰英已经捆好了一个麦个子,并随手将麦个子立了起来,然后,紧跟着满囤往前面走,再去捆第二个麦个子……整个动作连贯熟练,一气呵成,仅仅只用了两三秒钟!

邱晨暗暗咋舌,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也不敢再跟着看。自己琢磨着,模仿着兰英的动作,也铺了草约子,也抱麦子,也捆……只是等她把自觉捆好的麦个子拎起来时,她囧了!

刚刚费时费力捆起来的麦个子一下子散开了,原本顺顺溜溜的麦子一下子乱了……再重新捆扎,就要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麦子先捋顺了,再捆……

邱晨一下子扎撒了手,有些不知所措了。

旁边也在捆麦个子的俊言一扭头看到了姑姑的窘况,连忙跑过来:“姑,怎么了?是不是扎到手了?”

一边儿说着,一边俯身麻利地收拾起散了一地的麦子来。

他这么一咋呼,俊章、兰英等人也都闻声跑了过来,邱晨看着好心的俊言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讪笑着解释,说手生了……

兰英几人也没深究,帮着把麦子整理起来,又各自忙去了。不过,经了这事儿之后,邱晨两边的兰英、俊言就不时地注意着邱晨这边儿,不时地伸手把俊文割下来的麦子揽过去,捆成麦个子。于是,满囤和二魁身后都是站的密密集集的麦个子,而俊文身后则是零零落落的几个,还歪歪扭扭的……

很快,割下来的麦个子就够装车的量了,俊文跑去地头,牵了马儿套上车,兰英和俊言俊章,还有邱晨一起,抱了麦个子装车。这回活完全没有技术性,邱晨终于能够跟上趟了。

之后,邱晨就被打发着跟了车去场院里看场晒麦子了。与她一起的还有老何、俊言、俊章、石头、阿福、阿满……老何和俊言俊章是回来铡麦子的,其他的都是被嫌弃的……

把麦个子运回场院后,还要将一个个麦个子,用铡刀把麦穗铡下来,然后把麦穗儿散在场院中晾晒。

老何扶了大铡刀,俊言俊章兄弟俩轮换着抱了麦个子续进铡刀下,老何用力压下去,一个麦个子就铡完了,仍旧打着捆儿的麦秸被丢到一边,邱晨带着一干小孩子就坐在麦秸里,把残余的麦穗儿挑出来。

过一会儿,她还要用杈挑着晾晒的麦穗儿,翻腾翻腾,确实比在地里割麦轻松了许多。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看着天色,一看天色不好,要尽快把晾晒的麦子拢起来,盖上草苫子和油布!

多了俊文、刘三河、老何和二魁四个劳力,又有马匹车辆,满囤家今年过麦轻松了许多,不过两天时间,二十来亩麦子就都割回来晾在了场里。

连续劳累了两天的人们轻轻松了一口气,剩下的林家和刘三河家的麦子,一共还不到四亩,这些人明儿一早去,不到晌午就能割回来了。只祈祷着老天爷继续开恩,再给两天好天气,麦子就能打下来,入了仓,大家伙儿才算真正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转天,一大早太阳就露出了红彤彤的笑脸,众人虽然劳累,却都一脸喜气。

因为林家和刘三河两家的麦田少,这一日就重新做了分工。满囤、二魁、刘三河、俊文仍旧去地里割麦,老何、兰英和满囤爹则留了下来,准备开始打场。

这样,就能够把之前两天晒得很干的满囤家的麦子压出来,也能替出一部分场院来,给林家和刘三河家晒麦子。

有满囤爹为主,兰英、邱晨和老何打下手,摊开麦子晾了小半个时辰,就给马匹套了石头碌碌,开始打场。

打场,就是用重物或者木棍、杈之类的工具,用重力碾压、拍打、敲打等,把粮食从植株上脱离出来的过程。

这会儿,满囤爹牵着马一圈圈碾压着麦穗儿,直到把麦穗儿的皮壳碾碎了,麦粒儿也就脱出来了。然后,先用筢子把比较大的麦秸扒出来,再用竹扫帚把稍大些的皮壳漫出来,去过两次皮壳麦秸之后,场里就只剩下密集的麦粒儿和细碎的麦草,也就是俗称麦糠的东西了。

这个时候,就要有经验有力气的男人们上场,进行最后一道净选工序--扬场!

扬场就是把掺杂着麦糠的麦子,按照一定风向,一定角度扬起来,从而借住风力,达到把麦糠和麦粒儿分离的目的的操作!

这道工序可以说是整个打场中最讲究技术的环节,别看就是拿着一把木锨把麦粒儿麦糠扬起来,这么一个简单的工作,但若是没有掌握了其中的关窍,扬起来的麦粒麦糠分不开还是好的,弄不好扬场的人会被自己扬起来的麦糠麦粒儿扑个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半上午,林家和刘三河的麦子就都打起来了。

先割的林家的,后割的刘三河家的麦子。

马车拉着刘三河家的麦子进了场,刘三河直接笑着道:“直接放到林家的麦子里就行啊,反正我也是在林家吃饭!”

正在卸车的满囤和俊文闻言,都看向邱晨。

邱晨断然拒绝道:“不用。你在林家吃饭,是因为你现在为林家做工。等一年契约满了,自然还要回家自己吃饭。你自己的麦子还是你单独打场吧!”

刘三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嬉笑道:“嗳,林娘子,那啥,我明年还给林家种地不成么?以后都给林家种地……”

邱晨这回没说的太绝对,道:“那要到明年再说了。不过,麦子还是你自己留着。没有你给林家做工,还往林家交口粮的的道理。”

说完,挥挥手,满囤和俊文几个自然按照她的意思,把刘三河家的麦子单独晒到一处。

刘三河看着邱晨的背影,脸上惯有的嬉笑没了,眸子深深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满囤家的麦子打场整整用了一天。转过天来,又给林家和刘三河的麦子打场。

傍晌午时分,所有的麦子都打完了,薄薄地摊在场院里晾晒……

看着一地的金黄,邱晨也生出一种由衷的收获的喜悦和满足。

满囤爹站在她身旁,摸着胡须,一脸深深的皱纹因为欢喜更加深刻了:“今年真是难得的好收成,特别是你家的麦子,肥水用的足,三河照料的也精心,这一亩半麦子最少也能收六石半麦子啊……呵呵,足够你们四口人一年的口粮了!”

邱晨不知道麦子的价格,但最好的白面每斤也不到十文钱,六石半,七百八十斤,用钱买也用不了十两银子……

不过,邱晨还是笑着点点头:“是啊,自家种的新麦,磨面都特别好吃!等麦子晒干了,别的不说,先磨上回白面蒸锅馒头尝尝!”

打完了场,基本上丰收已经能够保证了。加之,最重的活计也过去了,大家伙也都松了一口气,中午吃饭,邱晨就搬出一坛酒来庆贺丰收。

可,饭吃了没两口呢,满囤爹突然一撂手中的酒碗跳将起来:“不好,上来天气了,赶紧去场里!”

一家人蜂拥出屋,抬头一看,果然,刚刚还是烈日炎炎的,这会儿北方的天边儿已经乌压压地黑成了一片。一股风夹着沙尘和树叶麦穰呼啸着,铺头盖脸地扑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堆场,苫草苫子、油布,又搬各种重物压置……最后一堆麦子还没盖完,豆大的雨点子已经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等一众人手忙脚乱地把这一堆粮食也盖好,一个个几乎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邱晨赶忙招呼着俊言俊章俊文往家跑,回头却见满囤爹和满囤,连刘三河和老何,都不往最近的林家跑,反而朝着村里跑去。

俊文连忙道:“姑,你带着他们几个回家吧,我跟着去村里看看,谁家还没盖起来,去帮把手……”

边说边跑,话说到最后,人已经跑远,声音也淹没在淋漓的雨水之中了。

邱晨怔住了,兰英跑过来,扯了她一把,大声喊道:“在这雨地里发啥楞啊,还不赶紧家去,再淋下去,得了风寒咋办?”

邱晨迅速回过神来,无声地笑着摇摇头,拉着俊言俊章,跟着兰英跑回家。

一落雨点,一群小的就被撵了回来,跑到林家大门一看,好嘛,一群小的,都挤在大门的穿堂里扒着小脑袋往外乐滋滋地看雨呐!

其中最皮的栓子和山子伸着小手儿接着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雨水顺着小手小胳膊流下来,衣袖、连着半边的衣裤都都湿的透透的了!

兰英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过栓子,照着屁股上啪啪就是几巴掌,刚刚还仰着脸笑的像花儿似的孩子,转眼就咧着嘴嚎啕开了。

邱晨哭笑不得地扒拉开兰英,伸手把栓子拉进自己怀里,给这皮小子擦着眼泪,道:“栓子不哭了哈。咱不怕,淋湿了衣裳不怕,生了病也不怕,海棠姨会抓药,到时候熬上一大碗喝下去就好了……”

正在嚎啕着的栓子不知咋的就止了哭声,邱晨装不知道的,仍旧道:“要是吃药不管用,也不用怕,镇子上的赵先生会扎针,到时候让他给栓子扎上几针,就什么病都没了……”

“啊,我不吃药,我不扎针……”栓子再不敢窝在邱晨怀里,一转头看到兰英站在旁边,立刻扑进自家娘亲怀里,大声道,“娘,我错了,我再不弄湿衣裳了……”

兰英愣了愣,忍不住就想笑,邱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兰英连忙捂了嘴,伸手抱住栓子教导起来。

邱晨弯弯唇角,抱起阿满,拉着阿福,飞快地跑过院子,跑回屋里。然后翻找出干爽的衣服来,先给两个孩子换上,她自己也换了一身,去灶下熬了姜汤,这才到门口喊人:“你们娘几个还不快进屋来,我找出几身衣裳,你们先换上,再喝碗姜汤祛祛寒气……”

这边,兰英和邱晨带着孩子们换了衣裳,一人捧着一碗热热的加了红糖的姜汤喝着,俊文才淋得浑身精湿地跑回来。

邱晨赶忙让他回西厢换了干衣服,又擦了头发,这才盛了一碗热姜汤递到俊文手里:“怎么样,没有被淋了麦子的吧?”

俊文的脸色因淋雨有些青白,捧着姜汤碗暖着手,苦涩地摇了摇头:“今儿是大川爷爷警醒,咱们人手足收的快才没淋了。好些人家的麦子都淋了。还有一些在地里还没割回来……”

邱晨听得也觉嘴里发苦,却也只好好言安慰:“这雨下的急,急雨一般都下不久,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停了!”

俊文也只好跟着点点头。

一家人热热地喝了姜汤,薄薄地出了一层细汗,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舒服了不少。邱晨就招呼着孩子们上炕,继续吃午饭。一边不时地看着屋外的雨,暗暗祈祷,还是快停了吧,她不指望那几百斤麦子,可有些人就等着这地里的麦子吃饭呢……

若真的下起来没个完,那些被雨淋了的,还有地里没割回来的麦子可就都要糟践了,那样好多人家日子可就难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打了瞌睡还怎么的,邱晨的祈祷显然没起作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大大小小一阵阵的,到了黑天还没停,又溜溜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邱晨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门口看天气,却见外边的雨虽然小了许多,却仍旧细细密密地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

晾晒粮食她没有经验,可她懂得晾晒药材啊,这两种东西大致原理还是想通的。

满囤家的粮食晒了两天,又用草苫子、油布盖的严实,再过一两天也没有太大问题。她家的麦子虽说晒得时间短,可没淋雨,也能再坚持一天。就是刘三河的麦子,是最后打的场,打下来没晒多一会儿,又淋了些雨。下雨前太阳炎热,麦子晒在场里的温度自然也高,那么高的温度,又淋了些雨水,捂了一夜,肯定要发热了,再不摊晾开,很快就要发酵或者发霉了……

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邱晨也顾不上做饭了,拿了一顶斗笠,找了双旧布鞋穿上,就冒着细雨出了家门。

她要去和满囤爹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把刘三河的麦子运回来。林家后院的晾药棚子这会儿闲着呢,先把麦子摊晾开,不见干不怕,只要不发热,就不会发酵发霉,等晾上一天,若是天还不放晴,还可以放到炕上烘干……

刘三河家的麦子充其量和林家的差不多,七八百斤麦子没多少,西屋两个炕收拾出来,烘上一天也就够了。

出了家门,邱晨先去场上看看,还没走进去呢,就听身后有个喝止声:“福儿娘,这会儿不能进场院!”

声音很熟悉,一听就是满囤爹稍带低哑的声音。

邱晨连忙住了脚,转回身来,看见满囤爹正背着手慢慢地走过来,连忙笑道:“大川叔,正好有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呢!”

说着,稍等了片刻,待满囤爹走到近前,邱晨才道:“昨儿,刘三河家的麦子沾了雨水,再捂下去就怕焐(wu三声,发热霉变)了。我就想着,挪到我那晾药棚子里成不?”

满囤爹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唔,这也是个办法,晾开,就算干不了,也能避免焐了!”

邱晨眨眨眼道:“那我再去找张油布来,咱们临时扯起个棚子来,装麦子?”

满囤爹摇摇头:“这会儿雨小,动作麻利些妨碍不大,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就这么着办吧,我这就回家叫满囤,让他推上车子来……顺带也叫上三河,咋说也是他的麦子,他不在咱们也不好动!”

邱晨问:“不用套车吗?”

满囤爹看了邱晨一眼,还是很好脾气地摇摇头:“场院泡了一夜,牲口一进去,就都是窝子了。还是用车子推吧。”

邱晨被满囤爹那一眼看的有些窘,连忙应着,跟着满囤爹一起转身往回走:“那我家去收拾收拾,把晾药的竹箪子都找出来去!”

两人分头行动,邱晨回了家,见俊文起来了,正在后院里喂马,把事儿和俊文一说,俊文连忙把手里的料倒进槽子里,也匆匆去了。

这场雨溜溜地又下了一天一夜,等雨停了,那些麦子还在地里没收回来的,好多在麦穗上就发了芽儿。还有些倒伏的,发芽的情况更加严重……

连着下了几天雨,雨停了,邱晨就带着俊文和几个小的在大门口的砖地上松散松散,看看冒出水面的尖尖小荷……

可娘几个池塘边儿站了没多会儿,就听得从村东头的地里猛地爆出一阵嚎哭之声。关键,这哭嚎的不是常见的妇人孩子,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种完全绝望的痛哭,让人心颤。

闻声,二魁、兰英两家人也从家里走出来,满囤爹屏息听了一会儿,背着手往东头走去:“这是村里的刘老实啊!唉,和你娘说,我去看看……”

兰英连忙答应着,转眼看邱晨一脸莫名,低声说道:“刘老实家穷,一家老少七八口子,早就断了粮了,吃了一春野菜,就指着那四亩多麦子过日子呢……因为他家伺候的用心,浇水勤,之前大伙儿都割麦的时候,他就说再成实成实……没想到遭了这场雨,估计收不上来多少了,唉……”

兰英轻轻地一叹,却仿佛吐出无限的郁气来……

邱晨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进去,刚刚因为停雨的小小愉悦也荡然无存了。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几家子也觉得无味,互相招呼了一声,都各自回家了。

下午,天真正放了晴,几天未见的太阳再次开始炽烤大地。

刘三河家的麦子烘干之后,林家的麦子也烘干过了,这会儿外边出了太阳,场院却还没干,也不能晾晒粮食。

邱晨带着几个孩子午休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了东厢。

放假前,这一批疗伤药都粉碎完成了,只需要混合均匀分装就行了,不过刚下完雨,空气湿度太大,这会儿还不能做这个。邱晨就拿来竹箪子开始旋制保险子。

看着药丸子从米粒儿大小,渐渐地‘长大’起来,邱晨不禁又想起了北去的一行人。

今天已经是四月三十了,林旭和杨树猛、俊书、成子四个人已经走了二十四天了。不管路程多难走,这会儿,他们也应该到了怀戎镇了吧?

也不知道,到了怀戎后,林旭献蒸酒方子的事儿顺不顺利……

二哥杨树猛还好,俊书、林旭和成子都是半大孩子,之前都没离开过家门儿,这一路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心里乱糟糟的,邱晨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一口气旋制了两次,得了一千多颗保险子,这才觉得心里那股子闷气散了些,收好了药丸和竹箪子,走出东厢。

晚上,一家人惯例地在里屋炕上学习完毕。

邱晨就和俊文交待:“你们哥几个今晚准备准备,明儿咱们出趟门。”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都是不知忧愁的年龄,一听能出门,立时欢喜起来。

俊文却大了,觉得姑姑这话很是突兀,不由疑惑道:“姑姑,咱上县城么?”

邱晨摇摇头,“咱们去趟安阳府!”

“安阳府?咱去安阳府做啥?”俊文被惊到了,下意识地询问。问出口之后,又觉得自己口气不太对,连忙解释道,“不是,姑姑,我就是觉得猛地提起去安阳府……”

“很意外是么?”邱晨实在不忍心看着俊文受窘,就开口替他解围。

见俊文点点头,邱晨就道:“咱们不是要做制皂生意么?咱们只知道县城和清水镇没得卖,也不知道安阳府有没有卖的,若是等咱们制出来了,才知道安阳府也有,咱们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还有,若真的有别人卖,咱们也要去问问人家卖多少钱,卖的多不多……”

提到具体问题,邱晨都会尽力详细地解释给俊文听,她就想如此潜移默化地让俊文懂得更多,知道更多,之后,再教给他一些实务锻炼,才能慢慢地锻炼出来。

“若是没有卖的,那咱们也得去了解了解,咱们制的皂,是该放在杂货铺子里卖,还是放到脂粉铺子里卖,还是放到其他什么铺子里卖……这些,咱们在家里是没办法知道的,只有去铺子里转转,看看,问问,一点点地了解……”

提起这个话题来,邱晨详细地讲了一番,俊文听得是极认真,邱晨说完了,他连忙起身道:“姑姑,我知道了。明儿要出门,姑姑你也早点儿睡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邱晨就起身收拾了一个包袱。想了想,把家里的银子银票都放在了包袱里。

这才洗漱了开始做饭。

一家人吃过早饭,邱晨收拾了一篮子干粮,又拎了两块咸肉,去了趟三奶奶家,就说自家趁着有功夫回趟娘家,这几天就让刘三河和老何在三奶奶家吃饭,三奶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邱晨又和兰英、二魁家的说了一声,让兰英照顾着家里的香獐子和鸡鸭,兰英利落的答应了,跟着邱晨回了家。

到家后,就见孩子们都收拾好了,邱晨也拿出自己准备的水囊、干粮、点心等物,把屋门和院门锁了,把钥匙交给兰英,一家人上车出发。

因为不需要载货物,林家这回用的是那辆木板厢车。

邱晨也没有那么多避讳,一上车就把两侧的窗帘子和车厢门帘都挂了起来,带着一脸兴奋的阿福阿满坐在车厢里。俊言俊章更是兴奋难耐,在车厢里坐不住,干脆跑到车辕上和俊文挤在一起。

虽然下了几天雨,但太阳毒辣,晒了一天晾了一夜后,路面也干得差不多了,马车一路出了村子,倒也不算太难走。

已是夏日,又接连下了几天雨,一眼望出去,满眼的翠绿凝碧,令人悦目。

吹着初夏清晨的微风,看着满眼碧绿,身边是孩子们兴奋欢喜的叽叽喳喳,邱晨的心情也禁不住欢喜轻松起来。

马车一路过了清水镇、程家店,在巳时中到了安平县。邱晨和俊文商量了,一家人也在未进城,只在城门外的一个茶棚里要了壶茶,吃了些自家带的干粮点心,把马卸下来饮了水,喂了些草料,就又上了路。

如此一路急赶,申时末,一家人终于看到了安阳府巍峨厚重的灰色城墙。

下午,孩子们就厌倦了,几个人挤在车厢里睡了一回,这会儿刚醒了没多会儿,远远地看到城墙,几个孩子立刻又精神起来。唧唧喳喳地吵嚷起来。

颠簸了一路,邱晨也颇为疲倦,此时听着孩子们像一群小麻雀似的叽喳吵嚷个不停,也被闹的头疼,抬手在四个小脑袋上挨个拍了一下,笑嗔道:“这还没到呢,还不省点儿力气,等会儿进了城,有你们玩的时候,谁再不老实,到时候我和你们大哥出去,就把他关在客栈里。”

“咦,姑姑,咱们要住客栈么?”俊言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个新鲜的词语。

邱晨点点头笑道:“不住客栈,难道在街上过夜?而且,府城应该有宵禁,夜深了可不能随意出来走动,被巡逻的兵士们发现了,就给关到牢里去了。”

“啊?晚上还不让出来啊?”俊言懊恼道。

“坐牢?坐牢是什么?”阿满则睁大眼睛好奇地询问。‘坐牢’这个新词是她第一次听到,看娘亲和哥哥们的样子,好像是极厉害的物事啊。

面对四个转了注意力的麻雀,邱晨抬手扶住额头,懊悔不已。早知道会惹火烧身,她就任他们自己叽叽喳喳去了!

不过,邱晨有个习惯,那就是孩子们有什么疑问,不管是多么刁钻突兀的问题,她都不肯编假话搪塞,都会尽量用合适又贴切的话来回答。正思量着怎么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呢,邱晨一转眼,从车窗里看到城门外的几间酒肆和茶楼,不由心头一动,于是扬声对俊文道:“这一赶了一天的路,都是又累又饿了,咱们且在前边的酒肆停下歇歇,看看方便的话,要些水打理打理这几只小脏猴儿,省的待会儿进了城,邋邋遢遢的不像样儿。”

俊文闻言,回头看了看四个弟弟妹妹,四个小的在马车上滚了一天,又挤在车厢里睡了一觉,身上的棉布衣服早就皱的不像样子了,头发也乱蓬蓬的,再加上一路行尘,一个个还真是如姑姑说的一般,活脱脱就是四只小脏猴儿,不由噗嗤一声笑了,高声应了,赶着马车直向最近的一间酒肆驶过去。

这会儿还不到饭时,酒肆里用饭的客人并不多,一个小伙计倚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块抹布,正无精打采地抹蹭着门框。

俊文赶着马车走了过来,那小伙计听得马蹄声响,连忙抬起头来,一眼看到马车奔着他这边过来,立刻精神一振,手中的抹布一甩搭在肩上,微微弓着要疾步迎上前去:“这位客官,可是用饭啊?”

俊文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大黄马的脖子,道:“赶了一天路,这马儿可累坏了,你们这可有上好的精料?”

小伙计连连应承着:“有,有,您尽管放心,小的回头就用豆饼拌的精料喂上,一准儿把马儿伺候的好好地……”

俊文笑着将马缰马鞭子都一回交给小伙计,回转身,从车厢里先把俊言俊章阿福阿满接下来,又取了车辕下挂着的小板凳拿下来,照应着邱晨也下了车,笑道:“姑姑,我看他这儿还算干净。”

邱晨下了车,伸手牵了阿福阿满,一边点头应了俊文,一天抬头看向小伙计,道:“你们家有什么拿手的,去整治几个上来,其他也就罢了,一定要干净。”

小伙计的目光在邱晨一行下车的时候就挨个打量了一遍,就见这一行人,只是一些妇人孩子,穿着并不显富丽,这个妇人浑身上下更是连一件首饰都没用。但在酒楼里迎来送往的见的人多了,小伙计的眼睛可毒着呢,目光一扫就注意到,几个孩子身上穿的都是细棉布衣裳,这妇人也同样是一身细棉布,但偏偏几人衣领处露出来的一线中衣领子却是最上乘的素茧绸……态度登时恭敬了几分,连连躬身应着:“是,这位夫人尽管放心,小店的吃食用的都是当时采买之物,而且,不是小的自夸,小店的大厨手艺极好,做的一手好菜,特别是一道八宝鸭和一道软羊,是这安阳府里一绝。”

邱晨挑挑嘴角,道:“行,就尝尝你们这安阳府一绝。”说着,邱晨一个眼色丢过去,俊文立刻会意,从衣袖中摸出二三十个大钱来,递给小伙计。

那小伙计一见打赏,更是眉花眼笑起来,连连道谢着,把马儿先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弓着身子引着邱晨一行进了门,也不在大堂里坐,直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挑了一间干净临窗的单间儿,当先一步进去,扯着抹布把本来就很干净的桌椅又抹了一遍,这才让着邱晨一行坐了。

“客官们且稍坐,小的这就去给您报菜,沏茶!”

邱晨笑着点了点头,俊文道:“别忘了打盆水上来!”

“嗳,嗳……客官稍等,马上就送上来!”小伙计连声答应着去了。

看着小伙计关了门离开,刚刚有些拘谨的四个孩子立刻欢实起来,纷纷跑向窗口,扒着窗台往下看。俊言俊章个儿够高,扶着窗台正好能够能够看到外边,阿福阿满人小个矮就可怜了,特别是阿满急得直蹦高也没法看到外边,急得直跳脚。

俊文赶忙搬了一张椅子过去,小心翼翼地抱着阿福阿满一起站在椅子上,一边伸手护着她们,也一起往窗外望去。

孩子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楼房,更别说亲自上楼,从这么高处看外边的景色了,一个个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就是一副惊讶又兴奋的样儿,只是一直当着小伙计的面儿才没闹腾起来,这会儿一没了外人,立刻欢喜雀跃起来,同时又不免有些夸张惊奇起来。

“啊,好高啊,娘,你快来看啊……你看,那边人家的院子都能看到呐!”阿福欢喜地招呼着邱晨。

阿满也不甘落后,尖着小嗓子叫道:“娘,快来,满好高,比大树高!”

窗外正好有一株大榆树,这会儿,阿满站在二楼窗口,正好能够看到繁茂的枝叶枝桠,兴奋地小脸都涨的红扑扑的。

邱晨看着雀跃的孩子们,也笑着走了过去,透过窗户看出去。毕竟只是木制楼房,也只是二楼,高度有限,视线根本谈不上多好,看到的也与在平地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这个时代没有高楼,这里又是城外,除了这几座酒肆茶楼外,大都是些稀稀拉拉的低矮棚房,是以,才能看的远一些。

耳边是孩子们欢喜兴奋地叽喳,邱晨的目光越过孩子们看向窗外,却恍惚间又回到了现代,坐在顶层的旋转餐厅里,看着闪烁的万家灯火,悠然用餐的情形……

笃笃笃……

几声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响起,将邱晨的思绪从那飘渺中唤了回来。

“客官,小的给您送水来了!”门外小伙计的声音响起。

邱晨眨眨眼,将眼底的那一抹没落掩下去,伸手把阿福阿满从椅子上抱了下来,扬声道:“进来吧!”

屋门推开,小伙计一手端了一只木盆,另一只手还拎了一只铜壶,一脸带笑地走了进来。

俊文看他拎的吃力,连忙上前接了铜盆,放在门内的盆架上。

小伙计眨了眨眼,点头道:“多谢客官!”

说着,对邱晨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从怀里摸出一包茶叶来,沏了茶。

这才笑道:“客官们且稍坐坐喝杯茶,菜做好了,小的即刻给几位客官送上来!”

邱晨笑着点头:“你受累了!”

小伙计又是一怔,随即笑着连声道:“不累不累,这是小的本分。”

说着,小伙计往外退去,临出门又道:“小的这就去给客官们喂马……就在楼下,客官有事只管在窗户上招呼一声,小的马上来!”

邱晨给几个小的洗了手脸,又从怀里摸出梳子,给几个小的包括俊文都重新梳了头,也给自己梳了梳头发,收拾利落了,这才坐到桌子旁,用茶水冲了茶碗,倒了茶让大家喝。

食客少,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一杯茶喝完,小伙计就托着一个木制托盘送了菜上来。先送上来的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软羊。

韭菜炒鸡蛋也就罢了,让邱晨疑惑了半天的软羊不过是一盘切得菲薄的熟羊肉,邱晨一看之下不由失笑。

给孩子们夹了菜,邱晨也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一会儿,咽下去道:“唔,软烂却不腻不膻,这软羊确实不错……”

小伙计放下菜一直没走,就站在一旁等着客人的评价呢,听了邱晨一句肯定,立刻眉开眼笑道:“小的怎么敢欺瞒夫人,这软羊在安阳府都是有口碑的……”

邱晨挥挥手,止住小伙计的话头,话锋一转道:“呵呵,我的话可还没说完呐……虽说这羊肉做的还成,但也不过就是一盘白切羊肉罢了,还称不上是安阳一绝吧?”

小伙计怎么也没想到邱晨这话转的这么快,还以为邱晨嫌他诳人,不由有些着急:“夫人,小的绝不会撒谎,小店这软羊确是安阳一绝……”

邱晨再次打断他道:“你们自己家的菜自然说好!”

“不是,不是……”小伙计急得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们自家说的,这软羊可是得过府台大人的亲口夸赞的。”

“哦?府台大人还曾来你们这店用过饭?”邱晨夹了一筷子鸡蛋吃着,一边淡淡的问。

小伙计一听这话,立刻露出一股荣耀的神色来:“是啊,府台大人来用饭的时候,还是小的伺候的呐……虽说咱们这小店不甚起眼,但来的贵客着实不少,前任和现在的府台大人都来过不说,就是城里各位大人家里的公子们也经常过来小店用饭呢……”

“哦,没想到,你们这小店贵客倒是真的不少……”邱晨应了一声,又道,“那些大人家的公子大老远跑出城来你家用饭……会不会是城里酒楼的饭菜太贵……咳咳,会不会是那些公子们手头不宽裕啊?”

“怎么会!”小伙计见他怎么说,邱晨都有些不相信,实在是有些急了,就巴拉巴拉地说起来,“那些官家公子怎么会没钱?别的不说,咱们府台大人和同知大人家里可都开着铺子,还做着大买卖……听说,咱们府台大人家的二少爷不爱读书,就爱经管铺子生意,咱们城里最大的酒楼、南北货铺子和绸布庄子,都是府台大人的二公子开的。为这,府台大人还好好地和二公子生了些气,可最后也没扭过来,索性不管了。听说,现在那位二公子的生意不仅仅在咱们府城,早已经做到省城和京城去了,听说,二公子还买了船,专跑南边儿,往来运送货物……啧啧,那一船回来,就是一船银子啊!还有,同知大人家的三公子,听说也是爱做生意,只不过,好像做的生意不大,就做了一个粮米铺子……”

粮米铺子?掌管军需物资供应的同知家做粮米铺子?还真是便宜的很呐!

不过,那位府台大人的二公子倒是个妙人。听这个小伙计说起来,倒都是些正当的生意。特别是他那船队,要是用好了……

心里思量着,邱晨笑着摆摆手:“没想到,你这小店还真有些来历,那想来你这软羊是安阳一绝的话,也不是虚的了!”

小伙计擦了把汗,连连点头应是。心道,好歹让这个夫人认同了,还真是不容易。

邱晨话题一转,仿佛刚刚并没有难为小伙计一样,笑着倒了杯茶递给那小伙计,道:“这个小哥儿,你先喝杯茶润润喉……嗯,我们娘儿几个来安阳府有些事情,需要住几天,你可知道这城里哪家客栈口碑最好啊?”

小伙计还从没见过客人给他倒茶的,端着茶有些愣神,这位夫人这么殷勤,不会是又有什么难为他的话儿吧?

一听邱晨是向他打问事儿,这才神情一松,立刻笑道:“夫人问小的算您问着了,小的别的本事没有,打小儿从这安阳府长大的,对着安阳府的地头却是极熟的……若是夫人问最好的客栈,自然是府衙东大街上的老祥顺客栈,那客栈临着府学,往西半条街就是府衙,往东则紧挨着东市坊子……呃,不过,小的还是建议客官们去庙前街上的运来客栈。运来客栈虽说不如老祥顺名号响,但东家最是厚道,客房打扫的也干净,关键是庙前街那边平日里极清净,但若是赶上庙会日,却又热闹非常,夫人带着几位小少爷小小姐,想要观观景看看乐子,都便宜的很。”

“哦,那你就和我这侄儿说一说进了城去庙前街怎么走吧,一回问清楚了,也省的我们进了城现问!”

小伙计连连答应着,转脸和俊文详细说起往运来客栈的路线来,说了一会子,确定俊文是真听仔细了,也记住了,这才作罢。

邱晨一个眼色,俊文又摸出十多个大钱来递给小伙计,然后道:“多谢兄弟指路了!眼看天色不早了,还请兄弟去厨下催催,尽快把饭菜送上来,我们吃完了,也好进城。”

小伙计接连得了两回赏钱,高兴地都快合不拢嘴了,连连答应着下楼去了。

不多时,小伙计果然又送了一只八宝鸭、一碗羊肉汤、一盘子馒头上来,邱晨尝了尝八宝鸭,见就是肚子里塞了些香料煮制的整鸭,味道还算凑乎,带着孩子们吃了,下楼结了账,上了车一路进了城。

按照那小伙计说的,进了城往南一看,果然就看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黑色铁塔。有了这座地标性的铁塔,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庙前街,来到了那家运来客栈门前。

这条庙前街比刚进城的大街稍窄了一些,但也算干净整洁,除了那座铁塔寺,两边都是林立的店铺,但毕竟在寺庙近旁,这些铺子也就是些食肆、杂货铺子、纸马铺子、书店、文房四宝店之类,倒没有那些声色犬马的酒肆之类。

运来客栈门面并不算大,临街是一座三层木制楼房,五间跨度,门前两侧各有两个石质拴马桩,桩顶雕花磨得光滑锃亮,楼房的木制门楹、门窗之类,虽说打扫收拾的整洁干净,却能看得出,都是有些年头的物件儿了。

马车刚一停下,同样从客栈里迎出一个十七八岁,穿一身灰色衣裤,带着顶灰色小帽的伙计来。

“几位客官,这是要用饭还是住宿啊?”小伙计殷勤地上前替俊文拉着马缰,一边笑问道。

俊文笑着道:“单独用饭就不用来你们这儿了,我们住宿!”

“嗳,嗳,好,小店有上好的客房,最是干净舒适……”小伙计一边说着,一边觑着眼睛打量着从车子上下来的邱晨和孩子们,见诸人虽都是棉布衣衫,却干净整洁,暗暗就加了几分殷勤。

跟着小伙计进了客栈,邱晨示意,俊文询问了客房的等级价格,小伙计张口就来,“小店的客房分上中下三等,上房在楼上,住一晚是五钱银子。中房是后边的小院,一间房子是三钱银子。下房则是在小院在靠后,是大通铺,那个最便宜,一位一晚只需一百个大钱!”

俊文暗暗咋舌,这里的房价太贵了。他记得爹爹和叔叔冬日出去,也是住店的,一晚上不过十个大钱!这里,睡通铺还一百个钱,还便宜?!

邱晨见俊文面露惊讶,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想的什么,不由失笑,暗暗摇摇头,对那小伙计道:“你们那小……上房可还有空的?能不能先带我们去看看?”

邱晨本想着要个独立的小院儿,转念想到孩子们还没住过楼房,若是住在楼上的房间,想必会很开心,也算是一种不同的生活体验,是以,立刻改了口。另外,这种没有标准的客栈,邱晨还是想看看房间的设施再做决定。其他的还罢了,住客栈首要的还是干净!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小伙计自然没有异议,立刻热情地在前边引着众人上了楼。

这家客栈虽说门面并不大,进得门来,大堂却是极豁亮的,楼梯在大堂一侧,也比城外酒肆的楼梯宽阔了不少。

邱晨跟着小伙计直上三楼,一直往里边走到底,邱晨以为到了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转弯,那小伙计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解释:“客官,这边的房子朝着铁塔寺,住在这里,推开窗就能看到铁塔,到了庙会日,站在房里就能看到庙会上的各种杂耍、把式,平日因离了街面又是极清静……”

邱晨听这小伙计说的头头是道,也不搭话,只微微地笑着。

这回又是一直走到底,小伙计才在最后一间房门前停下来,一把推开房门,请邱晨等人进屋:“小子看几位客官皆是妇孺,住在这里,相对清静些!”

邱晨一脚跨进房门,就见房间是两间打通的,中间隔着落地雕花木隔断,里边是一张雕花拔步床,靠着窗户一边则摆着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隔断外边,则摆着几张官帽椅和几案之物,布置的还算齐整。邱晨一眼扫过这些,就径直走到拔步床边,伸手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见虽然只是棉布被褥,却也干净整洁,没什么异味儿,也就勉强算是满意了。

那伙计一看邱晨如此注意床铺被褥,连忙道:“夫人,这上房的被褥都是崭崭新的,只用一回。用完了就打到中等……咳咳,绝不会用第二回的,夫人尽管放心用!”

邱晨刚刚看了被子的被头,白色的里布确实没有什么污渍,也就姑且信了他这话,点点头道:“行了,我们就住这上房了……嗯,你给看看,再给开两间房……”

说着,邱晨瞅见俊文想要开口说话,抬抬手止住他,道:“我刚刚看了,你们这转过来后,只有三个房间,就这三间房如何?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小伙计似是没想到邱晨一口气要了三间上房,微微怔了怔,有些为难道:“夫人,不是小的不肯,只是,靠近拐角的那一间,已经有客人住进去了……”

邱晨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摸出约摸三四钱的一个银角子来递给活计,道:“那就麻烦小哥儿在另一间房里给搭一个床……嗯,没有床,有软榻之类的也成。”

“谢夫人赏!”小伙计暗暗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眉开眼笑地谢了赏,连声道,“这个容易,小的这就去和掌柜的说一声,抬一张竹床上来。”

邱晨笑着点点头:“安了床,还请小哥儿给烧几桶水,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一身的尘土,也要沐浴一下。”

“成,小店厨房里有专门烧水的灶,小的下去就先给客官们送茶上来,完了再给客官们送沐浴用的热水来。”

“那就有劳小哥了!”

等那小伙计走了,福儿满儿和俊言俊章立刻就跑去里间的窗子跟前,跪在窗前的椅子上往外看。

邱晨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如小伙计说的,真是一开窗就能看到那座铁塔……黑黝黝的,邱晨也没觉出怎样来,转身径直走向那张宽大沉重的拔步床。

这还是邱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见到这种宽大厚重带着床架子、四周雕花的拔步床,不由得就想凑近了看看、摸摸,还到床上坐了坐,感受了一下。嗯,还成,没想象中的那种沉重压抑感,若是放下帐子来,应该有很好的私密性和安全感。

床首放着一只衣帽架,床尾则是摆着一架屏风,邱晨很好奇地转过去,才惊讶的发现,后边原来别有洞天,小小的只有五六平方的小空间里,居然摆着一只木澡盆和一只马桶。这就是古代版的卫生间啊!

------题外话------

昨天那章太血腥了,今儿上轻松的……

马上到点儿了,来不及一一感谢了,鞠躬……

第九十三章 逛街是门学问

第九十三章逛街是门学问

一家人在最初的新鲜之后,各自回房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天色也就黑了,也没办法出去逛街了,邱晨就让孩子们拿出书本,聚在一起,一人写了两行大字,就又有些饿了。

邱晨就又叫了那小伙计上来,准备要些夜宵。

小伙计一进门,就见林家诸人都换了一身茧绸的夏衣,意态悠闲,连忙热心道:“各位客官,咱们小店做夜宵最好的要数鸡肉馄饨了,皮薄馅大,鲜香可口。若是觉得一碗馄饨还不够,小店隔几步,有一架元宝酥饼极好,酥香美味,小的可以给客官要几只过来,配馄饨是极好的!”

“好,就按照小哥儿……”邱晨的话未说完,就觉得衣袖被人用力地扯了扯,低头看去,就见阿福阿满都仰着头,睁着大而黑亮的眼睛,满眼祈求地望着她,不由失笑,着几个小的,估计早就拱指着出去逛逛了。

抬手抱起阿满,让小丫头坐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也揽了阿福,未说完的话也就改了口:“就按照小哥儿的意思,给我们娘几个一人上一碗馄饨,至于那元宝酥饼,正好我们要下去遛弯儿,就自己个顺道买回来好了!”

小伙计不由有些失望,没有揽到买酥饼的活儿,恐怕就没有赏钱可拿了。不过,这小伙计也是个人精儿,稍稍沮丧了一瞬,立刻就打叠起精神来,痛快的应了。

“嗳,嗳,小子就去吩咐厨房动手包馄饨。不过,馄饨是现煮现吃才好,等客官们回来,再让厨房里下馄饨!”小伙计有些饶舌的讨着好儿,这一拨客人可是大方的,一见面就有三钱多银子的打赏,他奉承好了,说不得还会有呢。

邱晨自然也笑着谢了,看小伙计退出去,邱晨就把随身带来的银票子用一条巾子裹了,递给俊文,嘱其缠在腰里,剩下的散碎银两,两人一人一半,分别装进了荷包中揣好,又给几个孩子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俊文这才抱了阿满,邱晨牵了阿福,带着俊言俊章下了楼。

他们住的房间因为是东西向,窗户又是正对着铁塔寺的,对大街上的情形反而看不清楚。

几人从楼上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会儿已是戌时初了,客栈一楼的大堂里却还坐了好几桌客人,吃酒用饭,虽谈不上人声鼎沸,却一点儿也不冷清。这一点就与天擦黑就睡觉的村里人不同了。

刚刚邱晨一行进客栈的时候,掌柜的恰好不在,只有小伙计迎着他们送上楼。

这会儿,邱晨一行下来,就见一名三十多岁身形微胖穿一件灰色长袍的男人正站在柜台前,与一名年轻人说着什么。

那名小伙计正好从厨房里吩咐完出来,见邱晨一行下了楼,连忙上前招呼着:“几位客官,这就要出去?要不要小子给点盏灯笼提着?”

时值月初,月光不显,虽说各家店面门口都挂了灯盏,但毕竟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刚刚邱晨还在担心,这拖大带小的出去,黑灯瞎火的碰了磕了也麻烦,听得小伙计这么说,正和了邱晨的心事,连忙笑着应了,并随手递了十几个大钱过去。

小伙计接了,笑着连声谢了赏,引着邱晨就在楼梯口一张空桌旁坐了,这才匆匆跑进去点灯笼去了。

那名灰衣男人这会儿也说完了话,送了那客人出了门,回头看到邱晨一家人,脸上带笑地走了过来,对邱晨拱手道:“在下姓程,是敝店的掌柜,刚刚客官们入住,恰好有事外出……”

邱晨和俊文也起身回了礼,笑着道:“程掌柜的客气了。”

那程掌柜笑着道:“客官们对客房可还满意?”

邱晨微笑着点头,道,“客房准备的妥帖,伙计也尽心……”

掌柜的笑着应了,恰好有客人用完饭会账,他拱拱手急忙去了。

这时,小伙计也提了一盏桑皮纸灯笼出来,俊文笑着接了,谢过小伙计,转过头,俊言就一脸讨好道:“大哥,你要抱妹妹,这灯笼还是我打着吧!”

林家所说也买了灯笼,可都是挂在门前的,几个小子们从来没捞着打过。平时的农家人也都是抹黑走路,紧急情况下也只是折段树枝缠个火把打着,灯笼这样的了小之物是极少用的,是以,俩小子一看灯笼就有些拱指不住了。

俊章平时话不多,总是推着俊言出头,这回也沉不住气了,也帮衬道:“大哥,你抱着满妹妹再打灯笼太累了,我和四弟打着灯笼在前边给你们照亮吧!”

邱晨见两个小子这般嘴甜,忍不住想笑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见俊文就要拒绝,也就当先答应了。不过,在把灯笼交给两兄弟之前还是没忘了嘱咐,一定要小心,不要晃动太大。这个时候的灯笼都是竹篾子扎的,外边糊了一层油纸,里边插了一小截蜡烛,若是晃动太过剧烈,蜡烛倒了,就能把灯笼烧了。在邱晨心里,烧了灯笼倒不怕,毕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她怕的是烧了灯笼烫到孩子们。

俊言俊章这会子自然是百说百应,一叠声地答应着连连保证着,拔腿就往外走,邱晨和俊文也连忙带了阿福阿满跟了出去。

一家人出了客栈,抬眼望向街道两端,就见诸如书铺子、文房四宝店之类的,都上了门板,门前也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寂静,但那些食铺子、茶楼门口,却都挂着灯笼,明火耀耀,人进人出的,仍旧还热闹的很。

“好多灯笼啊……”俊章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来,俊言也连连点着头,同时指着旁边的一家茶楼道:“你快看,那边的一串灯笼挂在天上呐!”

邱晨扑哧一声笑了,拍拍两个小家伙的脑袋,道:“那是咱们隔得远,看不见灯柱子了……”

俊言俊章回头看了看姑姑,小哥俩对视一眼,同时嘿嘿一笑,乐呵呵地就往那边走。邱晨知道,虽说指着买酥饼出来的,但真出来了,哪能只买了酥饼就回的,也就任由小哥俩在前边走,她和俊文带了阿福阿满在后边跟着。

而俊言俊章小哥俩自然也是盘算好了,那伙计说的酥饼铺子是客栈出了门往东走,他们却偏偏装作懵懂地抬脚就往西走,邱晨并没仔细琢磨,也没想到小哥俩的小心思,只放任地跟上。

没走几步,一行人就来到了铁塔寺的门前,这会儿,夜幕低垂,铁塔寺的山门紧闭,门前一片开阔地也显得格外空阔寂寥,只有寺院门口的两株大树,在夜色里微微摇摆着稠密茂盛的枝叶。

俊言俊章还没学会感怀什么的,略略住了住脚步,就又兴高采烈地打着灯笼超前走去。过了铁塔寺,另一边接连有几家食铺子、茶楼,这会儿进进出出的人来人往,远比静谧的铁塔寺热闹。

还没走进那一片灯火耀目处,老远就听得人声高高低低的传来,其中有食铺子来往之人的说笑,也有几个晚归的小摊贩的叫卖。

最外端的一个小摊贩正低头忙乎着,嘴里却不忘吆喝着:“炸面鱼嘞,又酥又香的炸面鱼嘞……”

几个小的本就有些饿了,听得这悠长的吆喝声,又闻到随风飘过来的真真香气,不由觉得更饿了。阿福甚至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肚子,邱晨一转眼正好看到儿子的小动作,不由笑了,伸手从袖子里摸出十个大钱来,递给俊章:“去吧,想吃就一人买一份儿!”

说着,又不忘嘱咐:“记得给你们大哥也买一份,我就不要了。”

俊言俊章连连点头答应着,就要往那边跑,阿满急得从俊文怀里往下出溜,一边嚷嚷:“三哥四哥,等等我!”

俊文小心翼翼地护着满儿下了地,又伸手从两个弟弟手里接过灯笼,抬手给两个莽撞小子一人一个爆栗,笑道:“就顾自己个儿了!”

俊言俊章嘿嘿笑着躲了躲,一人一个,牵起阿福和阿满,啪嗒啪嗒朝着那小摊子跑去。

邱晨在后边紧紧地嘱咐:“别离的太近,小心油点子溅出来烫着……”

听着俊言俊章头也不回地答应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邱晨自觉失态,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前总笑话那些当了妈妈的同事同学们唠叨,可如今真自己个儿当了娘才知道,这一声声唠叨都是不自觉的……

等邱晨和俊文紧跟着走过去,四个小东西已经人手一串炸面鱼,一边嘘着热气,一边吃上了。见姑姑和大哥过来,俊言和俊章连忙举着手里多余的一串给两人送过来,俊言还邀功:“人家一文钱一串,我们买的多,多给了一串,姑姑,你快尝尝,好吃着呢!”

虽说邱晨并不在乎当街大吃,曾经的她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吃麻辣串、冰激凌也不是一回两回,可到了这个地方,女人家出门的都很少,她再旁若无人地当街大嚼,不说别人怎么看,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但她没有拒绝孩子的一片好意,笑着道了谢,伸手接了一串捏在手里,另一只手牵了吃的眯了眼的阿满,回头一看俊文举着一串冒着热气的炸面鱼儿,红着脸一副窘状,不由笑了:“既然他们买给你,你就吃吧,也不过是个大孩子,不用顾忌那么多!”

被姑姑这么一说,俊文挠着头嘿嘿笑了,张嘴咬了一只炸面鱼进嘴里,外皮裹得面炸的焦香酥脆,里边裹得肉馅儿却软嫩浓香,真是……挺好吃!

几个人也不着急回去,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就悠闲地一路走过来。看到好吃的东西,邱晨就给孩子们买上一份尝尝。只不过,除了最初的炸面鱼是人手一份,后来的小吃就只买一份尝尝味道了,以免吃的太多了不舒服。

在一个个小吃摊子中间,也有些卖小首饰、头花的,卖胭脂水粉的,卖果子蜜饯的,众人也一一看过来,其他的人也就罢了,只在头花摊子上给阿满买了两朵小巧的嫩黄色小绒花,邱晨当即给阿满攒到了小辫儿上,乐的阿满笑眯了眼。这会儿除了邱晨母子三人,俊文兄弟几个都是杨家人,倒没人记得阿满小丫头还给父亲守着孝呢!

毕竟这个时代的夜市有限,众人即使放慢了脚步,走走停停的,也没用太久,就逛了一遍,最后,去那酥饼铺子里买了十只元宝酥饼拎在手里,转回了客栈。

之前邱晨听小伙计说‘元宝酥饼’,还以为会是桃酥那样的点心,可看到了才知道,不过是椭圆形的烤的酥脆的火烧,因为中间鼓起两边凹下,有些像元宝的样儿,就起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

进了客栈,那小伙计犹如按了天线接收系统,立刻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笑地引着一家人到楼梯口,一边笑着道:“几位客官且回房,小子这就让厨房里下馄饨,眨眼功夫就给几位送上去!”

邱晨看看几个刚刚吃了一条街的小家伙,一听馄饨仍旧星星眼,不由笑道:“好,小哥受累了!”

阿满走了这一路,上楼梯实在是没劲儿,干脆耍赖让邱晨抱着上楼。回到房间,邱晨只来得及让小丫头漱了漱口,就困得睁不开眼了。阿福虽说还没这么夸张,往椅子上一坐,也露出明显的疲态来。

邱晨琢磨着这俩小的吃的也着实不少了,那馄饨估计是真吃不下了,干脆也给他淑了口洗了手脸,也打发上床睡了。

她打发了两个小的上床睡下,那小伙计就用一个打托盘端了六碗馄饨送了进来。

邱晨去洗了手,招呼俊文兄弟三个吃馄饨,一边笑着对摆了馄饨正准备离开的小伙计道:“这位小哥儿,我那俩小的睡了,这六碗馄饨怎么也多了,剩下了扔掉挺可惜的,要是小哥没有事情忙,不如一起坐下吃上一碗。”

这客栈的小伙计虽说饿不着,却也很少能够吃到这种刚刚出锅的鲜肉馄饨。

听邱晨这么一说,那目光禁不住就往桌上仍旧热气腾腾、香气蔓延的馄饨碗瞥过去。

俊文心思也越来越灵透了,一听姑姑这话,特意留小伙计在这里吃馄饨,而不是让小伙计带回去吃,就必定是有事要询问这小伙计,立刻招呼着俊言俊章,兄弟三人一拥而上,笑呵呵地拉着小伙计回到桌前,按着他坐了,俊言立刻就拿了一只元宝酥饼递过去:“这位哥哥,刚刚出锅的酥饼,还热着呢,你也吃一只。”

看俊言笑的真诚,话语也亲热,小伙计不由想起自家的弟弟,不知觉地就接了这只烤的金黄酥脆的酥饼。

邱晨洗了手,也一起来到桌子前坐了,也不急着说话,先舀了一只馄饨慢慢地吃了,然后抬头看着小伙计笑道:“这馄饨鲜香不腻,果然是好的!”

听得邱晨夸奖,小伙计立刻笑着点头:“是啊,是啊,咱们小店的馄饨最是精细,都是用三分肥七分瘦的肋条肉,细细的剁了,还放入了大海米,是以,这味道格外鲜,别家都做不来这个味儿。”

邱晨笑着点点头,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我们这也住进来大半天了,还不知道小哥儿怎么称呼?是安阳府人么?”

小伙计嘴里正含着一只馄饨,一口吞咽下去,笑着道:“小子在家排行老大,我爹娘都是不识字的粗人,就叫小的大壮。来了客栈后,大伙儿都叫小的壮子。小子家就在西城瓦窑胡同,往里走到底,朝北的门儿就是……不过,那个院子里住了我们三家人,我们家住的是东厢……”

壮子也不知是不是吃的高兴了,一说起自家的事儿来,简直就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连家里几口人,爹娘做什么活计谋生,几个弟弟几个妹妹都一一说了,听得俊文和俊言俊章都有些愣怔,邱晨却只是含笑听着,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的表情。

好不容易等小伙计交待了自家的事儿,邱晨笑着道:“我就以为只有村子里的日子难过,没想到咱们安阳府过活也不容易啊。”

小伙计也跟着感叹:“是啊,我家兄弟姊妹多……我还小的时候,爹娘天天累死累活,也难以混个温饱……好在现在我们兄弟们渐渐大了,我和二弟都出来做了伙计,大妹和二妹也能做些针线补贴家用了,几个年纪小的,也知道帮着家里做些活计……嘿嘿,已经比当初的日子好多了。”

邱晨跟着感叹了几声,话题又是一转,向壮子打听起城里的大商铺来,渐渐地又说到各大铺子的东家、后台,等两碗馄饨和两只元宝酥饼吃完,邱晨已经把城里的几大商铺问清楚了,连几大商铺的老板后台也都心里有了数。

“嘿嘿,多谢夫人这顿夜宵。”小伙计抹抹嘴,站起身来,正好顺手拾掇了碗筷离开。

邱晨笑着拿了两只瓶子出来,递给壮子,笑道:“壮子,我家是做药材的,刚刚听你说你娘咳嗽,你爹的腰腿疼的厉害,这两个瓶子里,是我们家自制的咳嗽药丸和治腰腿疼的药酒,药丸子一天吃两回,一早一晚各吃一丸。这药酒每晚睡觉前抹上用力揉开……你拿回去试试……我们还要住上几日,若是管用,你再来和我拿!”

一听这话,壮子简直比得了赏银还高兴欢喜。连连躬身作揖道了谢,这才把药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端了碗筷下楼去了。

把俊言俊章打发到另一个房间里睡觉,邱晨和俊文再次在桌旁坐了。

邱晨道:“刚刚壮子的话,你听到了吧?”

俊文点点头,却又有些疑惑道:“姑姑,刚刚壮子说的那些铺子我都记下了,只是,姑姑,为什么要问铺子的东家……甚至是后台啊?”

邱晨看着俊文道:“你可是想说,咱们不过是卖几块洗衣服的肥皂,后台不后台的没啥相干么?”

俊文虽说听出姑姑的一丝不满意,但仍旧实诚地点头。

邱晨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这个问题,今晚你也不用问我,明儿,你就自己个儿上街,挨个铺子逛逛……嗯,安阳府这么大,铺子这么多,让你挨着逛不可能,那你明天就先逛胭脂香粉铺子吧。去问问看,这些铺子里卖的洗衣服、洗脸、洗头的东西,都有哪些花样,各个花样又是什么价钱……”

“呃,姑姑,我自己个儿?”俊文实在太吃惊了。

来安阳府的目的,邱晨没有瞒他,可他从来没想过,来到第二天,姑姑就让他自己个儿去逛街,还是逛脂粉铺子……那种铺子大都是女人逛的,他一个小年轻的进去……再说,他自己个儿去做一个从没做过的事情,难免有些信心不足,甚至有些惶惑不安。

邱晨笑着点点头:“嗯,刚刚我也说了,安阳府这么大,若是咱们一起行动,只怕到了初五咱们也逛不完,更没有时间谈生意。我们分成两路,你自己个儿一路,去逛脂粉铺子;我带着他们兄妹四个一路,就去逛杂货铺子……一天回来,晚上咱们两路一结合,安阳府的大致行情就差不多摸清了。嗯,莫非你觉得这事儿为难么?”俊文是真的为难,却又实在难以开口承认。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妇孺,就他一个男子,姑姑都说了,她自己带着四个弟妹明日也上街,他这个青壮又怎么好说自己做不来?

呐呐了两声,俊文终是点点头应下:“姑姑放心,明儿我一定仔仔细细地去问。”

邱晨挑挑嘴角,眼中狡黠一闪道:“那就好。不过,你一个人上街,千万注意,莫要和人家起什么争执。”

俊文连忙答应着。邱晨又拿了一块约摸五六两银子递给俊文:“这点儿银子你且拿着,一来要吃午饭,二来,你也可以挑着比较有代表性的……嗯,就是比较普遍的和特别的买上一点回来,咱们也可以洗洗衣服比较比较,比咱们的肥皂如何。”

姑侄俩商议一定,邱晨就打发俊文回房睡觉,她自己稍稍收拾了一下,也躺到了那张拔步床上。

也不知是不是换了地方,邱晨一时也没有睡意,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模糊地床棚子,心里不由自主地思量起来。

梆!--梆梆!

一慢两快的梆子声从街上遥遥地传来,随即就是更夫沙哑苍凉的声音:“平安无事咯……”

邱晨怔了怔,随即恍然,这应该就是在电视中经常看到的打更了。之前一直住在刘家岙,村子里是没有更夫的,她也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听了一次打更报时。只不过,她很疑惑,这打更人只是敲梆子,喊的却是和打更完全无关的内容,难道仅仅听打更声就能知道是几更?

胡乱地想着打更,邱晨不知不觉地竟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和孩子们起了床,收拾一番,下楼去大堂里吃了早饭后,就果如昨晚商议的那样,兵分两路,邱晨带着孩子们一路,俊文自己个儿一路。

邱晨这一路逛下来,不疾不徐,累了就去茶馆儿坐会儿,饿了就去食铺子吃东西,吃过午饭,还带着四个孩子回房间睡了半个时辰……晚上天刚擦黑,娘五个就回了客栈,跟壮子要了饭菜,让他给送到房间,又要了热水洗了澡。一大四小洗完澡,壮子也端着四菜一汤送到了三楼的房间。

这饭菜摆好了,俊文却仍旧没有回来,邱晨就拿了白日逛街买的点心给四个孩子点饥,顺便等着俊文回来吃饭。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俊文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转了回来,进门一看姑姑和弟弟妹妹们都一脸轻松,干干净净的模样,不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姑姑,你们,你们早就回来了?”

不用邱晨回答,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就欢叫着跳起来,奔到俊文跟前,叽叽喳喳地跟自家大哥显摆起来。

“大哥,你看,这是姑姑给我买的新书!”

“大哥,姑姑也给我买新书了,还给我们买了新毛笔、新字帖……哦哦,姑姑还给我们买了颜料,说等开了学堂,还会让先生教我们画画……”

“大哥,大哥,娘亲还带我们去了香料铺子,给我们买了香包,说是过五月五的时候用,戴了那个,能避蚊虫……”

“大哥,你看,娘亲给我买的铃铛,好听么?”

叮铃铃……

阿满晃荡着自己的小脑袋,辫子上几粒黄豆大小的银铃铛,立刻发出清脆的铃声。

俊文越听越是惊讶,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妹妹叽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邱晨:“姑姑,你没去杂货铺子里么?”

邱晨笑着摇摇头:“怎么没去?行了,你跑了一天,想必累坏了。先别急着说这个,洗洗手赶紧吃饭,吃了饭咱们再说说一天的收获。”

俊文看着自家姑姑神清气爽的脸,艰难地点了点头,洗了手脸,一家人这才开始吃饭。饭菜早就冷了,还好天气比较热,吃一顿冷饭菜也不太受害,孩子们虽然吃了点心,却仍旧食欲旺盛,冷饭冷菜也没影响他们的好食欲,每个人都吃了不少。倒是俊文,因为心里有事,吃的食不知味的,勉强吃了一只馒头就搁下了筷子。

把碗筷收拾到托盘里,俊文送了下楼,再回到楼上房间,邱晨已经安排了四个小的开始写字帖了。

姑侄俩离开几个孩子,坐了,邱晨就笑道:“你先说说,你今天去了哪些地方,打听到了什么。”

一说起自己的收获,俊文似乎有了些自信,开始从自己出门说起:“我出了客栈,先去了这条街上的两家脂粉铺子,询问过后知道,他们卖的洗衣服洗手的东西都叫澡豆。只不过,洗衣服的是不加香料的,洗脸洗手洗头发的则是加了香料的。他们还分了几个档子,最好的一种加了珍珠和玉屑,要一两银子一小盒,是那些大户小姐买回去专门洗脸用的。最便宜的只用两钱银子,就能买这么一盒……哦,我买了一盒回来,姑姑你看,那一两银子的我也看了,比这个小了许多,里边装的澡豆连这些的两成都没有。”

说着,俊文拿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盒子表面还算光滑,却光秃秃的毫无装饰,而且木质也很普通。邱晨打开一看,盒子里盛着大半下粉末,她用手指捏了一点儿,捻了捻,就见这些粉末状物质稍稍有点儿油性,用力捻搓能够成团,但并不牢固,轻轻一碰就又散开了。

澡豆,邱晨倒是在古代毅本草文献中见过此物的记载,配方组成和制作方法都很详尽。说的就是用豆粉加入一些其他的配料香料混合在一起,用来洗涤油污的去污剂,在古代运用非常广泛。貌似红楼梦中还有记载,用加了紫苏叶的绿豆面儿洗手,能够去蟹腥。那其实也是一种澡豆。

《世说新语》中还有个关于澡豆的笑话:说的是有个叫王敦的人,刚刚娶了公主,如厕……完事儿出来,有奴婢举着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王敦就把水倒进琉璃碗里,调匀喝了下去,然后夸赞道:“这干饭味儿真是不错!”……

邱晨也没就俊文问来的信息作评论,只取了孩子们换下来的两件衣服,取了两只铜盆,分别放进去。一件衣服用澡豆揉搓后浸泡,另一件衣服则用她自制的肥皂浸泡……

衣服浸泡着,邱晨就又开始问俊文:卖澡豆的多不多?哪一种澡豆卖的更快?一个铺子一天能卖多少?店面最大、生意最好的脂粉铺子是哪家?城里百姓中口碑最好的是哪家?哪家的货最全?哪家的货价格偏高,哪家的货卖的最便宜……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俊文能够回答出来的,竟然只有十之二三,一张清秀的脸庞,就随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渐渐地窘迫地涨红了起来。

邱晨问了一串问题,看着俊文神色窘迫的狠了,也就停了话头。转而去把浸泡了一刻多钟的衣服揉洗起来。

邱晨选的两件衣服脏污程度差不多,衣襟上都沾了食物的油渍。她用了肥皂的那件衣服,用力揉错了几把之后,那块显眼的油渍就洗掉了,袖口衣摆等处的脏污也洗的干干净净的。再转而看那用了澡豆的衣服,邱晨用力揉搓,也没能把油渍去掉,倒是灰尘之类的污渍能够洗的差不多。

俊文这会儿也缓过来了,过来看着邱晨洗过的两件衣服,惊喜道:“姑姑,咱们家的肥皂要好用的多!”

邱晨点点头,心中却暗叹,若是有更先进的合成提取技术,做出加酶的肥皂、洗衣粉来,这点儿刚沾上的油渍算什么!可惜了,当下这个条件,也就只能做做最简单的肥皂了。

不过,转眼再去看那一盒澡豆,邱晨也暗自琢磨,这会儿没有精细全面的实验仪器,若是能够测试一下两种去污剂的毒性和刺激性就好了。这个澡豆的去污能力不够好,但却是全天然的,应该刺激性也小,用来洗手洗脸,应该比那些化学合成的物质要安全、绿色的多。

把两件洗干净的衣服抖开晾到衣架上,邱晨这才擦干手,拿了一张毛边纸和一支毛笔过来,几笔把安阳城主要的街道布局图就画了出来。然后,邱晨就招手叫了俊文到跟前,然后用毛笔,一个个把主要的香料铺子和脂粉铺子的位置标了出来。而且,每标下一个铺面的位置,邱晨就把铺子的铺面大小、货物档次、经营情况之类都描述一遍,甚至连铺子的东家和后台,也都讲的清清楚楚的。

听着听着,俊文就忍不住插嘴道:“姑姑,你,这些你是怎么问到的?”

邱晨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按着安阳府简易布局图,笑道:“咱们打探这些东西,去店面做实地考察是必要的。但不能完全依靠去人家店里询问。其实,还有许多办法收集这些铺面的相关资料,比如,就像和壮子那样的活计聊天,比如在这些铺面附近吃点儿东西喝杯茶,就能看到铺子里进出的人多不多,买了多少东西,喝茶吃东西的空挡,也可以和活计掌柜的聊聊……呵呵,你别听这俊言他们说我们一天喝茶吃东西逛大街,好像没有认真去铺子里询问,但我们每做一件事,却都能收集到进铺子绝对得不到的消息……”

说着,邱晨就把自己带着孩子一天的行程大致讲了一遍,重点打听消息的地方和方法都会给俊文提点出来,听着听着,俊文渐渐露出一脸的恍然来,两眼也渐渐亮了起来。原来,问东西也不一定非得去正主儿那里去问啊……

姑侄俩交流了很多,直到三更的梆子声传来,两人才恍然回神,转眼,就看到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四个,不知什么时候写完了大字,一起爬到大床上,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睡着了。

姑侄俩相视一笑,邱晨帮着俊文抱了俊言俊章送去隔壁房间,让他们兄弟安置睡觉。她才转回自己的房间,带着两个孩子睡下。

这一夜,邱晨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洗漱吃了早饭,邱晨又带着孩子们出了客栈,只不过,这一天她没有让俊文独自行动,而是一家人一起逛起了大街。跟着姑姑一处处逛下来,俊文直觉收获颇丰,禁不住都有些喜形于色了。

------题外话------

今天赶巧了,粟粟的同学来拜访,晚上又被人找了出去……几乎荒废了一天,匆匆忙忙写了这么多,实在是顶不住了,少的明天补上……

那啥,粟粟郑重声明,粟粟不是大叔……

还有,粟粟今天才看见,咱家也有解元了……放炮庆祝!明天争取加更酬谢亲们的支持和鼓励……鞠躬爬走……

第九十四章 壮子的心计

第九十四章壮子的心计

如此逛了一天,到了晚间,邱晨和俊文再一次聚在一起谈论起白天逛街的事情。俊文一天下来收获颇多,这会儿就很有信心地向姑姑表述一番,邱晨欣慰的认可道:“嗯,今日能够看出这些东西来,实在是不容易了。明儿开始,咱们不用重点再搜罗澡豆的事儿了……”

刚刚跟着姑姑逛了一天的俊文,正觉得自己有点儿摸索到了门径,姑姑却突然说不再搜罗了,俊文难免有些意外。

俊文微微一愣,疑惑道:“那咱们还要上街么?”

邱晨笑着道:“当然要上街,但是澡豆的事情咱们问的差不多了,也该着手打探哪个店铺能够合作了。”

俊文略一思索,随即笑开了,“成,我听姑姑的吩咐。”

邱晨点点头道:“经过这两天搜罗来的消息,我大致圈定了几个商铺……”

说着,邱晨拿出了前一晚画好的安阳府商铺布局图来,指点几个用红色标示出来的其中一个点道:“明儿,咱们就从这个铺子下手……”

俊文看了看,姑姑用红色圈出来的铺子都是安阳府最大的南北货铺子,而姑姑指点的一个更是位于府衙东大街上的一家,也可以说是全安阳府最大的一家南北货铺子。这家铺子货品极为齐全,不仅仅有一半南北货铺子的各种杂货,还分门别类的设置了香料区和特产区,专门售卖南方苏杭等地甚至是外洋传过来的稀罕物件儿,比如能够纤毫毕现的玻璃镜子,比如各种外洋来的香露之类,而且,货品价格也是在整个安阳府最高的……

不由不觉地,俊文就皱起了眉头。

自家制作的肥皂虽说洗衣洗手都好用,但俊文却知道,都是些火碱猪肉这样的贱物儿做出来的,一块肥皂的成本姑姑也曾经明白地算过,不过几文钱,这等物事,真的能够卖去这种专卖奢侈品的铺子里去么?

邱晨看俊文面色,也大致猜到了对方心里大概有些什么疑问和不确定,却并没开口打断,反而悄无声息地起身,去行李中取了一只精巧的紫铜盒子回来,递到了俊文的面前。

这只紫铜盒子,打制的极为精细,扣合处严丝合缝,却有卷翘的边沿便于开合,铜盒顶部,有突出的百花图案,花纹精致流畅,图案造型也极优美。

俊文接在手里,疑惑地看向姑姑。

邱晨微笑道:“你打开看看啊!”

俊文这才想起,盒子再精美不过是个盒子,里边装的东西才是正主。

盒子打开,一团用葵绿色细纸包裹的物事露了出来,同时馥郁出来的,还有一股极好闻的淡淡清香。俊文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香味儿越发明显,但他想要描述这香味儿的类别,让他说出是什么花儿的香味儿,他却一时说不出来。

不管香味儿,就看外边包裹的细纹纸,竟是用的最高端的花笺,比纸张颜色稍稍浓了那么一线的极细的花朵图案在整张纸上铺展开来,连绵不断。虽并不起眼,或者不仔细看还会忽略过去,但俊文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细致却并不张扬的花纹图案,让一张普通的纸张透出一分别样的精致来……嗯,就像姑姑曾经说过的,真正的大家没有人天天穿崭新的衣服刺目的金银首饰,他们反而更喜欢用一些半旧之物,用来彰显他们的厚重底蕴和雍容气度……对,就是清雅和雍容!

这紫铜盒子的精致,显出的是雍容。而里边这用来包裹的精致花笺,却又透露出一种细致的清雅之意……

究竟是什么好物件儿,用这样的精巧心思来存放、承装?

邱晨见俊文小心翼翼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却并不继续拆开包装,不由笑了。这孩子,就这么点儿包装就吓得不敢下手了?这要让他见到现代那些用纯金打造盒子包装起来的天价月饼,这孩子还不吓傻了!

笑着从俊文手里把紫铜盒子拿过来,邱晨直接把葵绿色花笺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块只有巴掌心大小的物事来。而且,是满儿的巴掌心儿!

这块物事呈偏树叶型,淡淡的绿色,托在姑姑的掌心里,就如一只用绿玛瑙雕琢出来的精致摆件儿,唯一不同的,这个物件儿是不通透的。

邱晨把手中的物件儿递给俊文:“你看看,可认得是什么东西?”

俊文小心翼翼地托在手里,又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手指揉捻的滑腻感……好熟悉!

脑中灵光一闪,俊文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自家姑姑,有些不敢置信地,连话都磕巴了:“姑姑,这,这个是……肥皂?”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就在俊文越发糊涂了之前,笑着道:“这个和咱们家的肥皂差不多,但不能叫肥皂,我叫它……香皂!”

又道:“这个就不是用来洗衣裳的了,而是主要用来洗脸、洗手、洗澡……哦,若是哪家豪富之家的公子小姐不怕花钱,拿它来洗衣服也不是不成,同样去污,还能留下香味儿,省了麻烦的熏香。只要他们不怕花银子就成!”

听着有些呆愣的俊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姑姑,这一块香,香皂,你打算卖多少银子?”

邱晨温婉一笑,淡淡道:“咱们这香皂里,我加了珍珠粉和秘药,有美白嫩肤的效用,所以,最起码要十两银子一块!”

十两银子?还最起码?

俊文下意识地吸了口气,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来,把邱晨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也别牙疼了,赶紧的带着俊言俊章去睡吧,不然,那俩小子又该睡着了!”

俊文闻言往四个小的那边儿一看,果不然的,四个小家伙儿写完大字,又一起爬上了床,正压低了声音说着话儿。只不过,听那声音时断时续的,还真是一副要睡着的样子了。

姑侄俩相对而笑,各自带了两个小的洗漱睡觉不提。

尽管俊文对姑姑怎样下手很是摸不着头脑,但这个年龄的少年还没有那么沉的心思,加之连日来的奔波、思虑,也着实累得狠了,躺下没多会儿就睡熟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拿了三套青色的素锦衣衫给俊文兄弟送了过来。

这还是俊文兄弟第一次穿这种软软滑滑的,用手几乎拿不住的绸缎,一个个都有些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这么柔软的绸缎穿在身上,总觉得手脚都没处放了似的。

看着三个侄子束手束脚的模样,邱晨止不住地想笑,却还是勉力忍住,只微微含了一抹微笑,上前,一一给孩子们整理了衣襟和腰间的皱褶,一边淡淡地笑道:“你们也不用觉得多了不得,这些重绉虽然比前些日子给你们做的茧绸要软一些,但并不易起皱,也很结实,禁扯禁拽的……”

听她这么一说,俊言俊章也就嘿嘿地憨笑着放松下来。俊言还扯着衣袖拽了两把,被俊文拍了一巴掌也仍旧咧着嘴笑道:“姑姑说的是真的呐,这衣服看着这么软,真的挺结实的!”

邱晨笑着也抬手捏了捏俊言的鼻子,嗔怪道:“你个臭小子,你这话是不是说你姑姑我之前总说假话?”

“嘿嘿,不是,不是……”俊言被姑姑抓住了语病,连连讪笑着想要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一叠声的说了一串‘不是’,惹得俊文俊章,连带旁边的阿福阿满都跟着笑起来,把个皮小子也笑的红了脸。

俊文是一身竹青色的直缀,脚下也换了一双青缎面方头鞋,头戴方巾,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少年读书郎。而俊言俊章则都是一身的湖青色直缀,同样着一双青缎面鞋子,头发在头顶攒成发髻,一副家庭富足的男孩子模样。至于阿福阿满,则都是淡青色的衣裤,阿福的头发已经能够梳成两个小抓髻,阿满则是仍旧是两根小辫儿,辫子中间编入了几个小巧的银铃,微微一动,细微但清亮的铃音隐隐而动,格外活泼可爱。

给孩子们收拾好了,邱晨也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她穿的是一身茧绸衣裙,月白色衫子淡青色襦裙,通体素淡,只在衣袖衣领和裙摆处绣了本色的缠枝花样,就在清淡中透出一抹雅致来。而且,邱晨一改不戴首饰的习惯,今日双耳中用了两个小巧的玉塞儿,发髻中也用了一只青玉发簪,虽然简单,但通透温润的玉簪,也在雅致中透出一抹富足来。

娘几个收拾妥当,下楼吃早餐。壮子一见这一家下了楼,立刻疾步赶了过来,来到邱晨面前做了个深揖道:“多谢夫人,夫人给的药丸子,昨日小子送回家给爹娘用了,今儿一早,小子爹娘就打发了弟弟送了消息来,说爹娘用了夫人给的药后,都觉得好了许多,小子的娘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咳嗽起来……”

邱晨伸手扶住壮子,微笑道:“不用如此,你爹娘的病能见好就好,我带的药丸子还有两瓶,等……这样吧,你跟我上楼,我带的药丸子还有两瓶,索性一起给你,让你母亲多吃几日,祛祛病根。”

壮子一听大喜,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去了,若非还记得是在客栈大堂,还有许多客人和掌柜的伙计们看着,说不定这小子就能跪下去磕头致谢了。

俊文在旁边道:“姑姑,不若我上去拿给他吧!”

邱晨摇摇头,吩咐俊文带着几个弟妹在大堂先要了早饭吃着,她则带着壮子回了三楼客房。

除了银票银两邱晨和俊文随身携带外,其他的物品就放在客房床头的柜子上。是以,邱晨带着壮子回了房间,也没费什么功夫,直接去包袱里又拿了两个药瓶出来,递给大壮:“这次出门并没有多带,只有这三瓶……”

壮子一听就想推拒,想起娘亲的病苦,又有些舍不得,这微一犹豫的功夫,就听邱晨又道:“好在我还在这里住几天,你把药送回去,若是你母亲吃完第二瓶还未痊愈,你就再来找我,我再赶着给你配几瓶也来得及。”

听邱晨这么说,壮子一脸为难犹豫的表情愣住了,片刻,这有些奸猾的小伙计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邱晨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嗳,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邱晨伸手去扶壮子,却不想壮子正值十七八岁的年龄,身体也壮实的很,执意了要磕头致谢,邱晨用力一拉竟然没拉起来,还是生生磕了三个头,这才自己爬起来。

邱晨还很不适应被人跪,见壮子磕过头之后,仍旧咧着嘴巴笑的欢实,不由苦笑着摇摇头:“行了,这会儿楼下正忙着,你的活儿也多,我也要吃了饭出门,咱们就别在这里蘑菇了,还是快下去吧。”

壮子连连答应着,一边随了邱晨往外走,一边搭话道:“夫人这几天一直出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若是有用上小人的地方,请夫人尽管吩咐。虽说小的没啥能耐,但是跑跑腿传个话什么的还是成的。”

邱晨笑着正想摇头,却突然福灵心至地道:“也没甚大事,只不过想寻一间铺子,准备做个小生意。”

“吔,不知夫人想开什么铺子?小的地头倒是熟得很,或许能够多少帮点儿忙。”

“我得了一种物事,洗脸沐浴皆好……另外,也知道几个配制香露的方子,就想着开一间小铺子专门卖这些东西……”

“洗脸沐浴的物事?香露?”壮子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心里飞快地转了无数个圈儿,稍稍一顿,紧接着道,“夫人看样子是还没寻到合意的铺子吧?今儿夫人且去,等小的忙完早饭这一回,就上街去看看,小的恍惚记得,有那么两处铺面出让……不过,因为用不上,小的之后没留意,也不知出让出去没有……夫人晌午时分还请回来一趟,小的把问来的消息报给您。”

邱晨有可无不可地点头应了。

走了几步,壮子又突然道:“夫人,那啥,不知您那洗手洗脸的物事可有带着的,能不能给小的一块……”

邱晨闻言,挑了挑眉笑道:“怎么,想拿回去给你母亲用?”

壮子摸着头憨笑着点了点头。

邱晨不由笑着摇摇头:“你也不早点儿说……都在房里放着呢,这还得回去拿给你。”

虽是如此说,邱晨却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又走回房间里,拿了一只紫铜盒子回来,递给壮子道:“这物事洗衣服去油污也极好用的,比澡豆好用许多,只不过,得了难些,一般人恐舍不得。”

紫铜盒子一入手,壮子脸上的笑就有些维持不住了,听了邱晨这话,更是露出一脸的赧然来:“夫人,这,这物事是不是贵的很呐?小的,小的不知好歹……”

邱晨却根本不以为意地笑着摇摇头:“行了,什么贵啊贱啊的,这些东西是我自己做的,就是贵也总比将来卖的价钱低。这些日子,我们娘几个住在这里,还多亏你上下照应着呐,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快别在这里磨蹭了,耽误了活计,可要挨你们掌柜的训了!”

“嘿嘿,那就多谢夫人了。小的这就先下去了,夫人您下楼扶着些……”壮子听邱晨说的大度,也就不再啰嗦,把紫铜盒子往怀里一塞,鞠了一躬,笑着飞奔下楼去了。

邱晨没有他练得这个身手,也没甚急事,索性也不赶,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她这些日子只顾着往外走,满安阳府乱逛了,居然忽略了身处的这个云来客栈……鱼饵放下去了,就不知能不能起到她预想中的作用。

俊文带着四个小的坐在大堂中,要的早饭已经送上来了,孩子们却都没有人动筷,都在等着邱晨下来一起用饭。

“不是说让你们先吃着?”邱晨觉得心里温暖,却仍旧忍不住啰嗦一句,走到阿福阿满中间坐了,拿起筷子招呼着孩子们开始用饭。

这当儿,壮子却真如邱晨所说的,正在柜台后边的暗间里挨训。

“你这猴崽子,一大早大忙的时辰去跑去给你老娘讨药……我不是说你的孝心有错,孝敬爹娘没错,可你小子也看着点儿啊,就这一会儿,连我都上去端盘子了……要是活计都让我做了,还要你这个伙计做什么?……啊?”

壮子挂着一脸讨好的笑,连连作揖求饶,终于等到程掌柜的训得口干舌燥,说话语速稍稍缓了些,壮子立刻插话打断道:“掌柜的,今儿小的可是得了一桩巧事儿,若是成了,掌柜的您定能在东家那里露个大脸,受赏那是一定的了,就盼着掌柜的得了赏,吃了肉,别忘了小的,也给小的一口汤喝喝……”

“你个臭小子,什么事儿说的这么邪性,还指定受赏……东家的赏是那么好受的?亏你还惦记着自己那点儿好处……”掌柜的仍旧火气未平,一开口就又是一顿训斥。

壮子却仍旧一脸的笑,扯着程掌柜的胳膊道:“掌柜的你且消消气,听小的说啊……我刚刚跟着那位杨氏夫人上楼拿药,碰巧多了句嘴,问她们一家人天天上街有什么事。当时小的也没想到事儿这么巧,只不过想着,人家给了药治好了我娘的病,要是有什么事儿我能出点儿力,也算报报恩……那杨氏夫人最是温和,也没瞒着小的,就说她得了一种用来洗脸沐浴的物事,比澡豆好用的多……而且,那杨氏夫人还说了,她还有几个香露的方子,他们每日上街就是想着看一间铺面,准备开个小铺子卖她说的那种物事和香露……最重要的是,后来那杨氏夫人似乎是没在意,说出这种洗脸洗澡的物事也是她自家做的……”

程掌柜的脸上本来还三分火气七分不耐,听壮子说着说着,这火气和不耐渐渐地都消了,转而露出一副沉思算计之色来,在这算计沉思之色下,壮子当然也没放过那安隐的一丝欢喜和激动……

壮子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着程掌柜的神色,见此不由暗暗嘀咕:‘嘿,刚刚还骂我,你不也动心了?’

这儿壮子已经把话说完,程掌柜却仍旧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神来,对壮子道:“你,那杨夫人所说的物事你可见到了?”

壮子装傻充愣地摇了摇头:“没,小的没想到这个……不过,掌柜的,那杨夫人既然会配药丸子,还能治好我娘多年的老病,就一定是有些能耐的……再说了,那杨夫人带着孩子们整日上街寻铺面,和小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巧合罢了,应该不至于欺骗与咱们……”

程掌柜的瞪了壮子一眼,却没有再训斥,只点头嘱咐道:“行了,你也别在这里啰嗦了,外边儿还忙着呢,你赶紧出去干活吧!”

壮子似乎有些扫兴的答应着,转身走了一步,仍旧不死心地劝说道:“掌柜的,我觉得这事儿东家知道一定会有兴致……”

“成了,成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赶紧去干活吧……”程掌柜不等壮子说完,就挥挥手打发他,等壮子低头耷拉脑袋地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嘱咐道,“这事儿你知道就成了,就别和旁人提起了。”

壮子蔫吧地应了一声,也没回头,径直出门去大堂里忙乎活计去了。

只不过,背着程掌柜的壮子,此时脸上一抹狡猾的笑容一闪而逝:不让我告诉旁人,你好把功劳都贪了吧?哼,我拿着那个物事……也不怕你这老狐狸贪心独吞了!

邱晨却根本不知道程掌柜和壮子这一番机锋往来,带着俊文和四个小家伙吃了早饭,又喝了壮子殷勤送上来的茶,就施施然地出了门。

若说,前两日逛街还要时时注意打探消息的话,今儿再次上街,邱晨一行人却真是悠闲随意了。

他们也不急,一路慢慢走着,一路慢慢地逛过去,只不过,今儿他们就不像前两天只捡着脂粉铺子杂货铺子香料铺子了去逛了,而是看什么有兴趣,就进去逛上一圈儿,看到应心合意的东西,只要不是太贵的,邱晨就一应买下来。如此,他们逛街的速度可想而知,慢的可以。而且,仅仅这一条庙前街,娘五个就给逛了足足一个时辰,买了若干书籍文房四宝,还有布匹零食之类,买了东西他们也不用受累拿着,只是给店铺的伙计们十个大钱,那些伙计们就连声道谢着乐颠颠地给送回客栈去了。

这两三日,他们也对安阳府逛得差不多熟了,从庙前街到府衙东大街,中间还隔着六七条街道。娘五个逛完了庙前街,两个小的就有些走不动了。之前,邱晨就注意到在庙前街的街口,有两三顶轿子停在那里,最初,她还以为是富人家坐了轿子来逛街,让轿夫们在街口等待呢,经过两天的了解,她才知道,这些轿子都是公用的,相当于现代的出租车,谁要出门,招呼一声,就可以乘轿前往了。

说起来,骑马坐轿在古代算是最基本的出行方式,骑马邱晨不陌生,这坐轿么,她可是一回没尝试过。

此时见阿福阿满两个孩子一脸疲惫,让她背着抱着其中一个一路走到府衙东大街去,也有些受不了,于是,就有心体验一把坐轿的感觉。

叫了俊文,邱晨吩咐道:“你去那边雇三顶轿子过来,今儿咱们坐轿去府衙东大街。”

听说姑姑要雇轿子,俊文还是很吃惊,怔了怔,道:“姑姑若是觉得走过去累,不如我回去套了车,咱们赶车去……”

邱晨不等他说完,就摆手打断道:“不用套车,咱们今儿就坐一回轿子!”

说着,还斜睨着俊文笑道:“今儿咱们都穿了一身绸衣,若是步行过去未免不像。再说了,坐个轿子也不过二十个大钱,在这安阳府连碗肉酱面都买不到……你就不用舍不得了!”

俊文见姑姑是打定了注意,劝不转了,就只好答应着去雇轿子。

片刻,俊文就雇了轿子转了回来,只不过,他身后跟着的却不是三乘轿子,而是只有两乘……

“咦,不是让你雇三乘的么?”邱晨一看不对,也没细想就直接开口问了。

俊文却连连摆手道:“我不累,我走过去就成,姑姑你和弟弟妹妹们坐轿就成!”

见俊文如此,邱晨也不再勉强,看着抬轿子的轿夫,挑了两个看起来年轻力壮的,带着阿福阿满上了轿。

这种在外出租的轿子都是平民的规制,只是最简陋的两人轿子,空间也比较狭小,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坐进去,还是她抱着阿满,仅仅让阿福自己坐了,仍旧觉得逼仄的很。更主要的是,轿子里布置的内围子和坐垫也明显旧的很了,隐隐还有些污渍……邱晨一看难免就有些扫兴,只不过,叫都叫过来了,再打发人回去也不好,只得勉强坐了。同时心里还不停地安慰自己,在现代坐出租,也没办法挑拣干净不干净不是,再说了,这种公用的东西,本就讲究不起来……

一边儿做着心理建设,邱晨下意识地就有些紧张。阿福阿满也同样没坐过轿子,这会儿眨巴着两双大眼睛,却难掩眼中的小兴奋。

“夫人请坐好咯,起轿啦!”前边的轿夫喊了一声,邱晨就觉得轿子猛地一抖,然后就在微微的晃动中离开了地面。

稍停,轿子开始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前进了……那啥,邱晨脑子里登时闪出一个词--唿扇唿扇……

这用人力抬乘的轿子行进,正是应和了人走动式的动作频率,可不就是唿扇唿扇的嘛!

不过,这两个轿夫倒是走的平稳,除了微微的唿扇之外,竟基本没有晃动颠簸。很快邱晨就暗暗地发起了感叹,这坐轿慢是慢了些,却果真比这个时代的马车出行舒服得多了。

城里平整的路面还好些,一出了城,马车那坚硬的木头车轮压在那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当真是颠簸的可以。即使林家的马车里,邱晨特意在席子下边垫了两床旧褥子,却仍旧没办法让颠簸减轻多少。

最初,邱晨也曾幻想过,做些钢丝弹簧出来,给马车做个防震系统……可是,她很快就气馁放弃了。

她的专业是化学,而且是药物应用和生物化学,那钢丝弹簧也罢,防震系统也罢,都是物理学的范畴了,她是真的只有想象的份儿了!

轿子行进后,阿福阿满很快就从最初的些微紧张中缓过劲儿来了,也很快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扒着轿子两侧的小窗往外看起热闹来,兄妹俩还唧唧喳喳地不时议论着,邱晨也跟着从小窗口往外一看,恰看到俊文漫布跟在轿子一侧,看到姑姑从窗子往外看,连忙凑近两步问道:“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儿?”

邱晨笑着摇摇头:“哦,你待会儿别忘了叮嘱轿夫等咱们一等,咱们今天中午回客栈用饭。”

“嗯,我记下了,姑姑放心吧!”俊文立时答应了。

邱晨也觉得没什么特别,坐轿和坐车看出去的景色并没有什么不同,索性也就不再抻着脖子往外看了,倚在轿子中的靠背上,闭上眼睛养起了精神。

前两日,他们一行人都是奔着目标去的,即使邱晨带着几个孩子逛得悠闲,也没太过分。

这一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消磨,邱晨就起了去看看府学的心思。而且,前两天她来过府衙东大街,也了解到,那日城外酒楼的小伙计言之未尽之处的坊子,说的其实就是府衙东大街,往里走拐进去的两三条胡同,就是类似老北京八大胡同的所在。当然了,邱晨即使对那古代的青楼有些好奇,带着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没办法去开开眼界了。

不过,与这些青楼妓院伴生的,还有一些酒肆茶楼,里边都设置了小舞台,或有说书的先儿,或有唱折子的戏班子,客人进去用餐喝茶,就可以听上一段戏曲或者评书,倒是也挺有趣。

戏曲那等传统艺术,邱晨所受熏陶有限,这个时候又没有字幕一说,估计她去了也听不懂。于是,邱晨就先是选了一个有说书先儿的茶楼,带着五个孩子一起走了进去。

这个时代,虽说并不太限制妇人出门上街,但茶楼酒肆,特别是有这种娱乐项目服务的茶楼酒肆,却极少有妇人进来。

是以,那在门口的小伙计抬头一看到邱晨一行不由地怔了怔,随即立刻堆起一脸的笑来,迎着道:“各位客官,您来啦,您请进,请问各位客官是在大堂还是上楼?”

一脚迈进来,这茶楼当门设着一只巨大的山水屏风,屏风前放着两只大青花瓷瓶,一只瓶子里插着七八根孔雀翎,另一只瓶子里则插着两三支时鲜花卉。正值五月初,牡丹芍药之类都已经谢了,石榴却刚吐蕊,是以,这会儿,这只瓷瓶中插着的就是一枝火红热闹的石榴花,虽不如牡丹芍药艳丽,不如梅花清雅,却别有一番热闹繁盛的景象。

刚刚小伙计脸上的一抹异色邱晨看的清楚,隔着屏风她也听到了大堂中的喧嚣和喧闹,再看看自己一个妇人带着五个孩子……微微皱了皱眉,邱晨就直接挥手道:“上楼吧!”

“嗳,好嘞,客官您这边儿请!”小伙计也就最初的那一刹那怔忡后,就很自然而热情地开始了自己的服务工作,这会儿,一边热情地引着邱晨一行往楼梯处走,一边周到地询问,“不知客官要喝什么茶?”

邱晨挑挑嘴角儿,微微笑道:“你且说说你们这儿有什么茶,报上来我听听再说!”

“嗳,夫人您请听好了……您来咱们云中仙茶楼喝茶,可是来着了,咱们茶楼前两日刚刚得了不多明前龙井,还有蒙山云雾,碧螺春,上好的瓜片……都是今年春制的新茶,最是清香幽远……怎样,夫人要壶什么呢?”

邱晨对茶并没有太多研究,之所以让小伙计报一回,也不过就是想给自己一个选择罢了。

是以,一听小伙计又问,就随口道:“你们的瓜片是哪儿的?瓜片的新茶旧茶可差得远,你要是拿旧茶糊弄我,我可不干你的。”

小伙计连连奉承地笑着道:“瞧夫人您说的,咱们云中仙茶楼做的就是个童叟无欺,诚实守信,怎么会做出用旧茶充新茶的勾当呢!”

说着话儿,一行人已经到了楼上,小伙计推开一扇门,请邱晨一行人进去,一边笑道:“夫人,您且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拿茶……小的拿着茶叶,拎了热水上来。您看过了茶叶,认可了那茶,小的再给您冲泡如何?”

邱晨也不搭话,只笑着摆摆手,那小伙计躬躬身,关了门蹬蹬蹬下楼去了。

这会儿,几个小的已经推开了包厢的窗户。登时,喧嚷的说笑声就从窗户里传了上来,期间还夹杂着一个说书先生的声音……原来,这茶楼的二楼雅间窗户是朝内的,客人上楼喝茶,也不用担心听不到说书,只要推开朝内的窗户,就可以听到清清楚楚。而且因为声音上浮,坐在二楼听书,没了一楼大堂的喧闹说话声,这说书先生讲的内容,反而听得比一楼大堂更清楚。

邱晨也跟着走过去,透过窗户往楼下看去,就见喝茶的客人,倒茶伺候的伙计们,说笑往来,即使压低了声音,仍旧热闹的不堪。

她一眼扫过大堂内的人群,就把目光转向了台子上的说书先儿。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怔,这说话洪亮,声音清楚利落的说书先儿,坐在台子上,膝盖上搁着一把三弦儿,面前守着一只小鼓……说到紧要处,就或弹上一阵三弦儿或者敲上一声鼓,给自己伴奏……这样说书的形势在现代估计已经绝迹了,不过这并没让邱晨吃惊,让她吃惊的是,台上说书的先儿居然是一名盲人!

怔了怔,邱晨暗暗叹了口气。这位盲先儿能够学会了说书来挣钱养活自己,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楚呢!

看了一眼,邱晨也就收了目光,转身坐回到桌前。

坐下来,看不到楼下的喧闹,也看不到那说书先儿的特别,邱晨反而听进去了,很快就听出了故事的发展。

这个说书先儿说的并非话本段子,竟是讲的当朝镇北大将军少年英雄,一举大胜,驱逐戎人,一场仗枭首上万,俘虏五万余的大捷的故事。其实,就是之前不久,那一场传扬甚广的大胜仗……

这个大明朝虽说没有历史上的明朝那般庸溃,但建国百余年来,也不断经受着北边戎人的骚扰。北边守将也不时地会有捷报传来,却不过是剿杀小股戎人。如此次镇北大将军一次枭首万余,俘虏五万多人,把戎人残部直驱赶逃窜进了极北的大漠的大胜,还是极稀罕的,也难怪会震惊朝野,被大明朝的上下阶层广大百姓所传颂!

这位说书的先儿,虽然眼睛盲了,书却说得极好。把镇北大将军的一场大胜仗也讲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特别是说到镇北大将军亲帅大军,奋勇冲进敌阵,挥动大将军那杆烂银枪来回直杀了个九进九出,直杀得血流成河、漂尸浮骨,镇北大将军浑身亮银甲也被敌血染成通红,没有一处干净的……种种杀敌的情形,描述的逼真、活灵活现的,仿佛他亲眼见过一样。

只不过,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位先儿就是当时亲临战场,也看不见不是!

邱晨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个,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俊文和四个小的却听得入神,不时还跟着说书先儿的讲述发出一声惊呼,或者一声欢叫、或者一声感叹……邱晨看着五个孩子,一溜儿趴在窗户上投入的模样,也就是笑笑,却并不出言打扰。

就这会儿,刚刚那个小伙计又回来了。果然拿了一个小纸包,拎着一大壶热水上来的。

“夫人,您且请看,这可是今年新制的瓜片?瞧瞧这茶条,这颜色,您再嗅嗅这味儿……”小伙计罗里啰嗦地说着,邱晨却已经捏了一撮儿摊在掌心仔细看了,就径直扔回了纸包中

微笑道:“你这茶也罢了。虽是新茶,却并非最好的春芽,这应该是第二茬采摘的茶草炒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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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一天,临到点儿了才码完,暂且这些吧……

谢谢秋的钻钻……粟粟很感动!另外谢谢亲们的月票和各种鼓励支持,谢谢……

另外,声明一下,粟粟是雌性,最多只能是大妈,成不了大叔……囧!

第九十五章 齐聚云中仙

第九十五章齐聚云中仙

不等小伙计答话,邱晨继而微微一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们了,这二茬茶草从采摘到炒制到装船运过来,最多只有二十几天,看来你们茶楼这商道上倒是顺遂妥当的很呐!”

小伙计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很有些窘色,但听了邱晨这第二句,又觑着邱晨的脸色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见邱晨脸色温和带着淡淡的微笑,并不是讥讽嘲笑,也就缓了颜色,跟着笑道:“夫人眼色当真高明的紧,今年的初茶瓜片出的少,都进上了,是而,茶楼里能够拿到的最好瓜片,就是这二茬春芽了……不过,夫人且请尝尝,这二茬春芽虽说不如初茬轻浮,但却回甘清冽,香气也更浓郁些……”

邱晨微微一笑,接了小伙计递上来的一杯茶,顺势垂了眼睛。

她之所以能够鉴定出茶叶的优劣,不过是看这瓜片的叶片稍大--而一般的植物的初发嫩芽相对的来说,叶片会比较细小。真让她品鉴茶的香味儿如何,什么轻浮什么甘冽的,她可没那个本事。

端着茶杯轻轻嗅了一会儿,邱晨抬起眼睛,对小伙计微微一笑道:“还不错……你们茶楼有什么拿手的点心,掂对着给我们送几个上来!”

说着,摸出二三十个铜钱递给小伙计:“小哥儿费费心,挑着适合孩子们吃的送来!”

“嗳,嗳,谢夫人赏!”小伙计连连躬身道了谢,又笑着奉承道,“咱们茶楼里有上好的桂花糕和桂花糯米藕两样甜点极好,还有荷叶鸡和正当时令的红枣甜粽,另外再给夫人上两样干果子两碟蜜饯……夫人觉得可还好?”

经过刚才一场辩茶,小伙计已经不敢擅自拿主意了,一连报出一串儿荤素点心来,询问邱晨的意思。

邱晨笑着点点头:“行啊,你掂对着上就成。”

小伙计躬躬身,一连喜色地去了。邱晨再次端起茶杯,瞅着细白瓷杯中淡黄绿的茶汤,微微地出了神。

刚刚她有意引着小伙计往商路上说,这个小伙计却乖觉的很,愣是给她滴水不漏地避开了。

连续逛了两天,她都忽略了一件事,今儿在客栈听壮子谈起,她才恍然惊觉,这安阳府府台大人的二公子还真是厉害,除了城外酒楼的小伙计介绍的那几家大铺面,其他一些并不起眼的客栈、茶馆儿、乃至食铺子,竟多有涉猎。而之所以引起邱晨联想至此的却是最醒目的一个字--‘云’!

这安阳府中,诸如云来客栈,云中仙茶楼,云彩儿胭脂铺子这些中等商铺外,诸如云家面馆儿,云家大馅馄饨等等小店面,若非邱晨被那壮子提醒,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知府家的二公子会做这种小生意……

若说,在客栈中,邱晨还只是怀疑的话,到了这云中仙茶楼,确定了那二茬春芽制成的瓜片后,她就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些‘云’字打头的铺子店面,皆是那位二公子的手笔。因为,经过两三天的了解,这安阳府里也只有拥有自家船队的云家二公子,能够有如此快捷的速度和手笔,从茶树采摘、制作炒制,再到长途运输,送到茶楼中的茶客面前,居然不过二十日!

搁在现代,有空运的发展,哪怕天南海北,或许只需要朝发夕至。但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状况,从安徽的六合到安阳府,足足上千里的路程,二十日,若是普通人家,只怕紧着赶路都不太宽快呢!更别说货物运输,经城过埠,还往往要经过各种关卡收税之类的,若非云家的官场背景,二十日到达,根本不可能!

不说邱晨带着大小孩子在云中仙茶楼惬意地喝茶吃点心听书,但说运来客栈的程掌柜,得了壮子回报的消息后,都没等得早餐忙完,就交待了账房一声,匆匆出了门。

他程志申苦读近十载,虽说碍于运程没能考取什么功名,但自称比那些没读几天书的掌柜却是强得多。只不过,云家那些大铺子的掌柜,皆是云家家奴出身,他这个半路投了来的,和云二公子的情分毕竟浅的多,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安置在云来客栈这样一个连云家铺面徽记都没有标明的店子里,一干就是十多年。虽说,期间因为他打理的云来客栈生意日渐红火,口碑也渐渐叫响了,也受到过二公子的奖赏嘉勉,但这些在程志申看来,还远远不够。他程志申即使读书不成,也不应该屈居在这样一个小铺子里虚度年华,他应该去更大的铺子,甚至是去南北商路上做大掌柜……

府衙后街,府台大人的和府衙中几位重要人物的府邸都集中在这一处。

一路心情激荡地,程志申催促着雇来的轿子急赶到府衙后街,从轿子上下来,立刻提了袍子来到云府东角门处。那门子斜着眼睛看了看,懒懒道:“二公子昨儿回得晚,这会儿还不知起没起呢……”

程志申自然知道,平日里云二公子叮嘱他们这些未过明路的商铺掌柜,未经传见不得来请见,是以,虽说他跟着二公子干了十来年,到云府求见却还是第一次,这门子不认识,自然会故意借口推托以讨要好处……

心中暗骂,程志申这会却不得不打叠起笑脸,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了手递过去一个约莫半两的银角子。

那门子掂量了掂量,明显有些不太满意,却总算没有继续难为,丢下一句:“你且等着,我给你通报进去,至于二公子见不见的,那就不是我能说的了。”

一听这话,程志申立刻就明白这是嫌自己给的好处少了,连忙又摸出一个约莫七八钱的碎银子递过去,那门子这才露了一丝笑,挥挥手让程志申进了门廊等着,他则转身飞跑进去通报去了。

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两刻钟,那门子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见程志申就立时表功:“我说二公子没起吧?还好,二公子带人宽厚,不然这一趟就被你带累死了!……”

程志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云二公子不见他?那若是等到那夫人自行寻了铺子开起来,云家岂不错过了这个绝好的机会?他自己也错过了这个说不定能够一改之前困局的机遇?

正焦急着,就听那门子又道:“行了,行了,你还不赶紧进去?还愣在这里做啥,难道让二公子等着你不成?”

“啊?哦,多谢,多谢!”程志申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连连拱手致谢,随即跟着那门子进了东角门,直奔云西城所居的院落。

府衙建制虽然有规定,但硬性规定外,其他比较模糊的定制就少有人那么较真了。

这云府虽是官府内衙,但经过几代府台大人的修缮补建,如今也早已远远超出了知府内衙的规制,面积扩大了不止一倍。

云二公子虽然已经行了冠礼,但因沉迷于经商之道,一直不肯娶亲。加之云知府的大公子云济珅读书有成,前年已经得了进士,外放去了河南南阳任知县,且在十七岁就已经娶妻,如今已经诞下了两位小公子,云家香火有继,这位云二公子云济琛三挑四捡的不肯应承婚事,即使云知府夫妇心急,也拿他没办法,一来二去的多了,反而不是那么紧着逼迫了。

程志申跟着门子一路往里走,穿堂过厅,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来到一处院落门外。

门子低声对程志申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门上的婆子进去通报,你且在这里等等吧!”

一路进来,小厮仆从寂静无声地有序忙碌的情景,还是让第一次进府的程志申大为震动。不觉中就把原来心中那点子桀骜压了下去,此时又听得门子好心关切嘱咐,连忙感激地拱手致谢,伸手相送间,又递了一块二两重的小银锭子过去。

那门子觉得手中一沉,心下暗喜,却也不敢在此就留,匆匆去了。

程志申上门前与那看门的婆子道明了身份,婆子倒是没有为难,嘱咐他等着,就扭身进去通报了。

这一等,又是一刻钟功夫,才看到那婆子匆匆走了出来,不等程志申上前问话,门内一阵脚步声响,那婆子已是躬身立在门口站好。然后,就见一位身着宝蓝银绣锦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丰神俊逸的年轻公子一脚踏出门来,不是云家二公子云济琛又是哪个!

程志申一眼看过去,就见云济琛背后跟着走出来几位衣着鲜丽,面貌娇美的女子,虽知道云二公子不曾娶亲,也猜度着必是云二公子近前之人,故而连忙收了目光,后退一步,躬身站好,不敢再看。

“二公子,夫人嘱咐,今儿大奶奶带着两位小少爷就到了,让您早些回府……”一位容貌娟丽的丫头紧跟在云济琛身后,急声道。

可不等这丫头说完,云济琛就抬抬手中的折扇,不以为意地打断道:“大嫂回来,我留在家里有何用处?倒不如我去码头上迎一迎……哦,对了,你把我给侄儿们搜罗的那些玩意儿归置归置,等侄儿们到了,就给那俩小子送过去……”

“呃,若是夫人问起来……”那丫头仍旧有些忧色。显然是怕云夫人怪罪。

云济琛斜了她一眼道:“夫人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成,我要出去,也是你们能拦住的?夫人难道不知道!”

云济琛这话就有些不耐烦了,那丫头不敢继续呱噪,却把手里拿着的一个荷包,交给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两个小厮,又拿了公子随身的用具一一交待了。

那边内外伺候的人做着交接工作,云济琛却已经几步走到了程志申跟前,举起手中的折扇敲了敲程志申的肩膀道:“你不在客栈里看着,怎么跑到府里来了?可是客栈出了什么事情?”

程志申头都没抬起来,就连忙道:“客栈一切均好,公子请放心!”

“哦,那就成!”云济琛应了一句,见程志申还有话要说,就抬抬扇子径直往外就走,一边道,“有什么事过会儿说,廖老三今儿难得请一回,咱们还是赶紧的,不然,那滑不溜秋的家伙说不定又找到借口,推脱了!”

见他如此,程志申也不敢违拗,直起身跟着云济琛往外走,一边和跟上来的两个小厮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一行人急匆匆出了云府大门,与刚刚程志申来时的寂静不同,这会儿早已经仆从牵了四五匹马过来,在大门外候着了。

云济琛扭头瞥了程志申一眼,微微皱眉道:“你可会骑马?若是不会骑马,今儿可不方便让你跟着了……”

程志申是读书人出身,对骑马射猎这些事情并不熟悉,却也多多少少骑过几回马。眼看着好不容易找到云二公子,若是错过了机会,他所谋之事就泡汤了,怎么肯就此无功而返,也顾不得自己那糟糕的骑术,连连应承着,云济琛一挥手,一名家仆就给程志申牵了一匹马过来。

主仆们七八人,在云府门前上了马,不过走了几步,云济琛就挥鞭驱马,疾奔而走,他身后的小厮家仆们也都习惯了公子爷的做派,自然立刻驱马跟上。这一来,就苦了程志申这一个,想想事成之后的前程,也只得咬咬牙抓紧缰绳,驱赶着坐下的马匹紧跟在后边。

出了府衙后街,程志申见云二公子一拨马缰,往南一转,继而又向东,竟是进了府衙东大街,不由心里一惊。府衙东大街乃是府城最繁华的所在,酒楼茶楼林立,青楼花馆同样最为集中,能让云家二公子如此兴奋,程志申怎么也不认为仅仅是为了一顿饭!

廖老三,安阳府杏林世家廖家的嫡房三公子,当初在安阳府的浪荡公子哥里也是有名的,不喜读书,又不热衷家传的歧黄之术,每日斗鸡走马,纸醉金迷。之前,廖家老三与云二公子不过互相认识,并不算投机,因为廖家老三经常出没的青楼妓馆,云二却是不大涉足的,双方玩不到一起,自然也就没多么热络。

可廖家老三几个月前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搜罗来一种名唤‘茯苓膏’的平补之药,因调养气血温和有效,还有养颜之功效,故而很快就在闺秀和夫人们中流行起来,继而,甚至整个直隶省的大户人家都以服用‘茯苓膏’为荣。

之后不久,廖家老三又寻摸来一种治疗防止中风、肝风内动的新药‘罗布麻茶’,继‘茯苓膏’征服了小姐夫人之后,这‘罗布麻茶’则是受到了广大男人的欢迎,特别是念过不惑的男人们,因为年龄的缘故,许多人都有肝风内盛的隐忧,每每都会担心自己一时肝风亢盛引发内动后,导致中风偏瘫等症状……中风偏瘫的病人不少见,那种心里明白,却偏偏手脚不听使唤,甚至连说话都说不出来的活死人,真还不如一下子就死了呐!只是,得了中风之后,这人手脚不听使唤,就连想死都死不了了,那生不如死的样子,没有谁不怕!

是以,罗布麻大卖。年龄稍稍偏大、体格稍稍臃肿的人,都买了回家当茶饮。

这‘茯苓膏’和‘罗布麻茶’已经够风光一把了,可紧跟着,廖家老三居然凭借一个疗伤药,拿下了边军的药材供应生意!一下子,廖家突然崛起,廖老三也突然之间展现出了他不被人熟识的一面--商界奇才!

作为云家的掌柜之一,程志申还隐约了解到,云家二公子之所以一下子对廖家老三大家赏识起来,主要原因是廖家老三一展商界奇才,还有一个比较隐蔽的缘由,那就是,廖家老三拿下边军药材生意,走得并不是掌管军需的同知高秀璞的门子,这就给高秀璞和他那个狂傲的三公子一个大大的没脸。而安阳府信息比较灵通的人都知道,府台云大人和同知高大人可是一贯的不对付,廖家老三给了高家没脸,云家自然高兴,云家二公子立时就把廖家老三引为同路!

据说,这些日子,云家二公子和廖家老三走的极近。这层意思,从刚刚云济琛的那几句话中,也能听出来。

心里盘算着,难得让廖家老三请一回的究竟是什么,程志申却不敢稍有疏忽,他的骑术本来就不咋地,到了府衙东大街行人渐多,他必须全副精力控制着马匹,方能保证跟上前边的云家众人,还不伤到街上的行人。

还好,踏上府衙东大街之后,云二公子一行也放缓了马速,程志申这才狼狈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

马速慢下来之后,程志申也有了思忖的余地,飞快地在心里琢磨了一回,还是觉得,最好是在路上把事情禀告给二公子才好,不说,万一去了什么青楼花馆,他一个掌柜的跟着不像,就是,客栈那头也等不得,万一今儿那妇人看好了铺子,顶下来,他们再去谈合作就失了先着了。

计议已定,程志申就拍了拍马,往前赶了几步,等靠近云二公子只稍慢一步的位置,程志申控制着声音道:“二公子,志深有件紧要之事,要向公子禀报!”

云二公子正思谋着今儿怎么狠狠宰那廖三泥鳅一把呢,听得程志申如此说,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跟了来,也就随意地挑了挑眉,微微侧了脸道:“哦,何事?”

程志申前后瞅瞅紧跟在云二公子左右的小厮护卫,却见云二公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示意,只好忍着性子,压低了声音道:“前两天客栈里住进一行人来,小的今日探知,那些人手里握着几种方子……”

方子?云二公子一个激灵,回头盯向程志申。

一听到这个词,云济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廖三这段时间的一系列动作。当然,从商多年的他,在此前就深知‘方子’的重要性,只不过,廖三的意外崛起,却让他更加敏感了。

盯着程志申看了几息,云二公子没有做声,却转眼一扫,恰看到自家的云中仙茶楼,立刻拨马过去,跳下马来,把马缰扔给接出来的伙计的同时,吩咐后边的护卫小厮道:“去,寻一下廖三公子,就说我在茶楼等他!带他到这边来会和!”

一个小厮也没下马,躬身应了,立时打马而去。

程志申见云二公子如此,就知道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自然欢喜兴奋,连忙跟着在茶楼前下了马,随着云二进了云中仙茶楼。

云二的那些小厮护卫都是用熟了的,虽说一起进了云中仙,但却只有一名小厮跟着上了楼,另外那些护卫们则自动进了茶楼大堂,自有伙计们送上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来,让他们吃喝坐等。

东家莅临,茶楼掌柜的立刻奔出来亲自迎接,小心伺候着云二上楼,一边瞥了跟着云二身后的程志申一眼,一边解释道:“二公子,今儿酒楼坐的满,此时只有二楼尚有一个包间,您看……”

云中仙茶楼规模并不算大,上下三层的木建筑楼房,一楼自然是最为喧闹的大堂,二楼三楼则是一个个独立的包间。因为茶楼的特色就是说书,是以,二三楼的包间都是回字形排列,与普通酒楼茶馆不同的,就是包间不但开了外窗,也开了可以俯览大堂的内窗,以便楼上的茶客,可以清净品茶的同时,也可以推开内窗,听一楼的先儿说书。

往日云二也来过云中仙几回,为了清净,每回都是提前命人知会了,给他留出三楼的位置最好的包间来。这一回,云二是突然起意,茶楼自然没有准备,又正逢上午说书的热闹时分,这三楼的茶座居然都坐满了。

云二微微皱了皱眉,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那茶楼掌柜暗暗松了口气,趋前两步,微微弓着身引着云二上了楼梯,直奔最里边角落的一个包间。

还没到那个空包间,一个伙计从包间里退出来,一边抹着汗,一边嘟哝:“啧啧,真是厉害,不过一眼,竟然连头茬二茬春茶都能辨出来……”

掌柜的见那小伙计背着身子也没看到云二公子,立时上去拍了一巴掌,低声斥道:“瞎嘟哝啥呢,云二公子在这儿呢!”

小伙计被掌柜猛的一巴掌拍的矮了矮身量,又听到云二公子的名号,登时吓了一个激灵,连忙弓着身子转过来,连连向云二的方向作揖道:“二公子赎罪,小的有眼无珠,没看见……”

云二却并不在意,抬抬手中折扇,笑道:“行了行了,别把你们那套子话拿来糊弄我!”

“小的是真心请罪,不敢糊弄二公子!”小伙计听着二公子的音儿不像生气的,也就松了口气,却仍旧苦着脸凑趣地申辩了一句。

“你小子还来劲儿了哈?”云二笑着拿折扇打了小伙计一记,也不等小伙计再凑趣告饶,接着道,“你刚刚嘟哝什么?什么头茬二茬的?”

“呃……”小伙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觑了掌柜的一眼,见掌柜的没甚表示,这才壮着胆子回话道,“回二公子,是刚刚这包厢里的客人,要了瓜片茶,小的打包票说是今年的新茶,那客人只拿了几片茶叶略一辨别,竟指明了咱们这茶是二茬春芽制得,真真是厉害的很……嗯,小的一时觉得佩服,就嘟哝了一句,没忍住……”

最后一句,小伙计说的极为凑趣,一脸的委屈惭愧状,把云二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云二方才用折扇拍打着手心道:“稍稍有点儿见识的都知道,这最上等的瓜片都是敬上的,普通茶楼里哪能见得上……这也算不得什么。”

小伙计自然连连点头奉承:“还是二公子见识高,小的被这妇人一虎,居然就真信了……嘿嘿……”

云二公子都迈出一条腿去,准备跟随掌柜的进包厢了,却听到小伙计后边的一句,不由停了脚步,转回身来,好奇道:“你说是一名妇人?”

小伙计不知东家打的什么注意,但却只能实话实说,是以连连点头道:“是,是,是一名妇人,带着四个孩子,还有一个与小的年龄相仿的……”

“哦,这倒是难得了!”云二不过一时好奇,问过也就算了。他云二并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嗜好。嘟哝了一声,挥挥手让小伙计下去,自己径直跟着掌柜的进了最里边的一间包厢。

云二没怎么在意,程志申却心头暗跳,心里已经猜到了,小伙计所说的那妇人和一群孩子,倒是与住在他云来客栈的杨氏符合。再说了,这个时代随意外出的妇人本就极少,又是带了一大四小五个孩子同行的,更是不可能碰巧相同的。

一边跟着云二往包厢里走,程志申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那妇人也在这茶楼,若是二公子有意,倒是便宜了……

转念,程志申又心中一动:嘶……若是在这茶楼让那妇人见了二公子,之后,这份举荐的功劳,会不会被云中仙茶楼的掌柜的分薄了去?

别看都是云家下属的店铺掌柜,程志申和这茶楼掌柜的也仅仅只是彼此认识,并没有多少交情,事关到切身的利益,甚至可能就此一功得以升迁,程志申难免就想的多了。

飞快地转着心思,程志申跟在云二公子身后已经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包厢里。

茶楼掌柜的也是个人精儿,觑着程志申脸色不太自然,目光对他也多有躲避,就知道是有事不欲自己知晓,把云二一行送进包厢之后,问询了二公子要喝什么茶,就知机地借口沏茶退了出去。

见茶楼掌柜如此知机,程志申也暗暗松了口气,虽说不欲让他知道,但若是对方不知机,他也不好明着说出来。

云二先是扫过这个小而逼仄的包厢,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舒展了神色,一把推开临街的窗户,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程志申道:“你刚刚不是说有什么方子?”

程志申连忙上前一步,把从壮子那里听来的话转述了一遍,当然,把壮子这个小伙计就隐了,只说自己在客栈里打探到的消息。

听他说完,云二也不禁郑重了神色,坐在那里,用手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盘算起来。

云二默然不语,垂眼思谋,程志申也不敢贸然打扰。但过了好一会儿,云二还没抬眼,再过一会儿,这茶楼掌柜的可就要上来送茶了……程志申不由有些心急。

而且,让他更心急的,还是那妇人既然能够一副淡定状来茶楼喝茶听书,那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寻到了合适的铺子了呢?

转念,程志申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早上,那妇人和壮子说起来的时候,还没看好铺面,这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就是看好了铺子,也没这么快顶下来。

只不过,有了这个思虑之后,程志申就打定了注意,立刻告诉云二公子,那妇人就在茶楼中,就在隔壁。

“二公子……”程志申小心地开口呼唤,想要开口汇报。

只不过,他刚刚轻唤了一声,包厢门就被人从外边一把推了开来,随即,一个身着紫色浸泡、容貌清俊、神态飞扬的的公子就一脚踏了进来。

“我说二公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昨儿扯着我不撒手,非让我请客的是你,今儿我如约去了,你却半道上逃了……你一大早的咋就跑到这茶楼里来了?这清淡无味的茶水天天喝,你居然还有兴致专门跑到这茶楼里来,还以为你有何紧急要务呐,没想到,你就是跑这里来见你家的掌柜了……”

一进门,来人就嚷嚷起来,并毫不客气地几步走到桌前,径直在云二公子身边坐了,然后,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桌子,这才后知后觉道:“吔,你这茶楼也忒惫懒了,你这东家都亲自上门了,居然过了这么老半天还没把茶送上来,这掌柜的可真该好好处置处置了……”

“嗳,哎哟,廖三爷,廖三公子,您高抬贵手,嘴下留情呐……小的可不是偷懒去了,是我家公子用不惯其他水,只习惯用云连山上的泉水,小的这是现烧水,耽搁了一会儿,您千万别给小的上眼药……”不等廖文清说完,茶楼掌柜的拎着一壶茶一步抢了进来,一边给云二公子和廖文清倒茶,一边笑着告饶。

“嘁,还只喝云连山上的泉水,渴狠了,哪里的水喝不得!啧啧,你说你又不耐烦写诗作赋的那一套酸文假醋,咋也弄啥泉水烹茶这些……行了行了,别弄出这么一副我强了你的样子来!”廖文清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毫无形象地搭在椅背之后,斜着身子挥着扇子,对茶楼掌柜笑道,“你不是让我饶了你么?成啊,今年的雨前龙井给我弄上两斤,还有那贡品碧螺春,也来上二斤,还有,云蒙山雾顶……嗳,我可告诉你,不是今年的新茶,我可要摔到你脸上去!”

“哎哟,廖三爷,我的廖三公子,您老快饶了小的吧……”茶楼掌柜的越听越苦,最后干脆把茶壶往桌上一放,双手抱拳连连作揖讨起饶来。

一直含笑旁听的云二终于忍不住了,嗤的一声笑了,一边拿扇子戳着廖文清道:“行了你哈!还两斤龙井、两斤碧螺春、两斤蒙山雾顶……你还真当那是满街的大白菜帮子呐!”

说完,也不理会廖文清回不回话,抬抬手示意那茶楼掌柜的:“成了,你也别讨饶了,下去看着上好的细点心给廖三爷弄几盘送上来。廖三爷今儿难得请客,就怕自己亏了本儿,只怕是昨晚就饿着肚子等了,你没看到,你们廖三爷这会儿眼睛都绿了嘛!快去,快去!”

“嗳,嗳,谢二公子,谢廖三爷!”掌柜的连连拱手,退了下去。

包厢里这才消了笑闹,稍稍安静下来。

程志申见廖三来了,心知有些话没法说了,心里急得像是猫挠似的,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暗暗琢磨了一会子,终是坐不住了,起身和云二道:“二公子,我下去帮帮钱掌柜。”

“嗯,去吧!”云二似乎并不着急,挥挥手同意了程志申退下,即刻转回头来,和廖文清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

程志申退出包厢,却并非如他所说的去帮茶楼掌柜的什么忙,而是,想起茶楼刚刚那个小伙计,看着是个机灵的,若是让他带话进去,或者怎么的,才能让二公子见到那妇人……

如此思虑着,程志申站在邱晨一行所在的包厢门口,不由地出了神。

那小伙计在东家面前逗了一会儿乐子,就急匆匆下楼去取点心了。奉承东家固然重要,但不是他一个小伙计能想的,那位夫人出手大方,他还是紧着些伺候了,若是伺候的好了,说不得还有赏钱呢!

手脚麻利地盛了两碟干果和几碟早就做好的点心,又细细地嘱咐了厨房里用心点做另外几样热点心,小伙计这才托了木传盘,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因为顾忌着东家在,小伙计脚步放的极轻,脚不沾地的转到邱晨所在包厢的门前,却见刚刚跟着二公子来的一个人,正站在包厢门口,皱着眉头不知在做什么。

小伙计一看这人,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偷听……进而想到的,就是这位对人家妇人孩子动了什么要不得的心思,不由心里厌恶起来。

虽说此人是跟着东家过来的,但之前对自家掌柜的就没多少亲热,如今又做出此等猥琐行径,实在是让人不齿不忿!小伙计飞快地转着心思,随即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他佯装没有看到程志申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加重了脚步,蹬蹬蹬地一头撞了过去。

程志申想的出神,根本没注意到小伙计冲了过来,等听到动静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小伙计端着的托盘摆了五六个碟子,一头撞在程志申身上的同时,托盘也几欲脱手甩出去。

即使他手忙脚乱地托住了木传盘,却仍旧没能保住最边缘的一碟子桂花糯米藕甩了出去,还恰恰甩到了程志申的身上。

程志申今儿出门见东家,特意穿了一件八成新的茧绸浅灰直缀,一碟子糯米藕黏上来,红棕色的糖浆登时把他的衣袍污了半边,还粘哒哒地,往下流淌着,这种糖浆擦是擦不掉的……程志申一时竟顾不得训斥小伙计,扎撒着手看着身上的糖浆不知如何做好了。

小伙计稳住神,却不动声色地用脚推开了包厢的门,然后一脸惊慌地大声求起饶来:“这位客官,对不住,对不住了……小子急着给客人上点心,没看到你站在包厢门口……实在是对不住了……”

“你,你这混账,作何慌慌张张的……我这衣裳……这让我怎么见人?”程志申有心狠狠斥责这小伙计一顿,但却顾忌着同属云家产业,更顾忌着东家云二公子,连廖三公子也在,他要是真的就这么个小事儿揪着一个小伙计不放,未免就让人觉得太没担待没度量了……这个评语可是当大事者的大忌!

邱晨喝着茶,先是隐隐听到门口瓷器落地的声音,继而包厢门被推开了,小伙计的那一番话就清晰无比地传了进来。

没看到站在包厢门口?

这是小伙计在向她示警啊!

究竟是何人会注意到她们一群妇人孩子,还特特地跑到房间门口来偷听?难道是,那位同知公子?

邱晨思虑着,就已经站起身来,另一边趴在窗户上听说书的俊文也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过来:“姑姑……”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邱晨带着俊文走向包厢门口,听着外边程志申的声音隐约有些耳熟,但似乎并没有那位同知公子的嚣张和跋扈。吸了一口气,邱晨一把拉开了包厢房门。

包厢门一打开,外边站的两个人,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情形就一目了然了。

邱晨一眼看到门外站着的并非衣着锦绣的什么同知公子,也非什么面目凶恶、刁钻之辈,就暗暗松了口气。

俊文却一眼认出了程志申,心思淳朴的他立刻就诧异地叫了一声:“程掌柜,怎么是你?”

俊文这一嗓子叫破了程志申的行踪身份,邱晨也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位疑似偷听的人,居然是她们居住的云来客栈的掌柜。虽然在云来客栈住了三四日了,但邱晨早出晚归,接触的最多的也是小伙计壮子,对这个掌柜的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并谈不上熟悉,是以,刚刚一眼竟没认出来。

先不管程志申为何也到了这间茶楼,又为何站在他们的包厢门口疑似窃听,但眼瞅着程志申扯着衣襟,一脸窘迫状,给自己包厢送点心的小伙计还在连连讨饶,她就知道,这会儿不是追究窃听不窃听的时候,还是先帮一把小伙计再说吧。

这孩子刚刚能够出声示警,实在不容易,邱晨已经把这份情分暗暗记在心里了。

邱晨没有打算追究,但被叫破身份的程志申却更是添了一层窘迫。

不过,程志申也算是在商场里历练出来的,在一刹那的窘迫不知所措之后,反而很快稳住了心神。刚刚他还在琢磨着用什么办法把这妇人印出来,引荐给东家云二公子,这会儿,因为这事儿能让她自己走出来,反而省了自己一番算计,反倒便宜了不少。

稳住了心神,拿定了注意,程志申也就坦然了,苦笑着对邱晨拱手一揖道:“呵呵,没想到果真是夫人!”

邱晨见他如此,也微笑着点头致意:“能在这里见到程掌柜,也着实让人意外!”

这话里就有些揶揄之意了。不过程志申也知道自己眼前的形势理亏的很,也就没办法怪罪对方的不客气了。

苦笑着摇摇头道:“在下恰巧过来茶楼有些许小事,刚刚听到这小子提起,说有个辩茶极为高明的夫人……在下就猜测可能是您,没想到还真是让我猜对了……”

如此坦承之下,那小伙计也有些傻眼。感情,人家互相认识,自己这算是枉做好人了?

邱晨笑了笑,没有回答程志申,反而对小伙计道:“这位小哥儿,孩子们等得可饿坏了,有劳你还是先把点心给孩子们送进去吧!”

这就是给小伙计脱身的借口了。

小伙计立刻欢喜地点头应了,也不再理会程志申,更不讨饶了,从邱晨身边进了包厢,招呼孩子们吃点心去了。

打发了小伙计,邱晨这才转脸看向程志申:“程掌柜,难得在这里遇上你……只是,你这衣服脏污了,怕是没法子再这么穿着出门了……若是,程掌柜不嫌弃,我这里倒是带着一块能洗衣裳的物事,且让小哥儿打盆水来,程掌柜把衣襟上的糖浆洗了……这天儿日头毒辣的很,撑到窗外略略片刻也就干了……”

一听到‘不嫌弃’,程志申生生吓了一跳,还当是眼前这个妇人要动手给他洗衣裳呢!

没想到,全是他自己心思不净,人家根本不是自荐,反而意外地提及了可以洗衣裳的物事……程志申大囧之后,立刻大喜,这洗不洗衣裳反倒是其次,现打发小伙计去成衣铺子里买一件衣裳也能换了出门。但这妇人能够主动提及‘洗衣裳的物事’,又能借着洗衣裳拿出来,让二公子亲眼看看,那接下来双方谈论合作诸事,可不就完全顺理成章了嘛!

如此盘算着,程志申一改平日斯文的做派,扬声笑道:“若能如此,在下可真要感激杨夫人援手了!”

邱晨淡淡一笑,道:“程掌柜客气了,我夫家姓林,程掌柜称呼林娘子即可!”

这茶楼毕竟只是普通喝茶的所在,门窗隔板之类的隔音效果并不太好。包厢内外说话声音压低了还好,不至于互相影响,但刚刚小伙计为了提醒邱晨一行就大声嚷嚷着讨饶了一番,片刻功夫,听不到小伙计的嚷嚷了,却听到程志申放大了嗓门说话……

这一番纷扰,自然传进了临近包厢的客人耳朵里,有那些好事儿的,就好奇地打开包厢来看热闹。

云二公子自然也听到了,却不会自己动作,只一个眼色,跟着在包厢里伺候的小厮就打开包厢房门打探察看,一看之下,就站在门口回头向云二公子回报:“回二公子,是跟着一起来的程掌柜,好像是和上点心的小伙计撞了,沾了一身的糖浆……”

小厮的话未落,一道清亮柔软,却不卑不亢的女子声音就悠悠地飘了进来:“……程掌柜称呼我林娘子即可!”

云二公子自然没有反应,刚刚仿佛四肢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的廖文清,却一个激灵跳将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把他身下坐着的椅子也带倒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但,这些丝毫都没影响廖文清的动作,或者说是,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满脸不可置信的,满脸惊喜的,大踏步地朝着包厢外边冲了出去。

之前,云济琛对廖三公子并不熟悉,只了了见过那么几回,只觉得是个轻浮浪荡的纨绔儿。但自从这位廖三公子因一系列动作,让廖家崛起的同时,他自己也大放异彩之后,云二也记不清最初是怎么的,一回两回的接连遇上廖三,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起来了。

这熟悉了之后,云二才发现,之前廖三给人的那些惫懒、轻浮、浪荡的印象实在是大不符实。虽说这家伙举止散漫毫无形象,而且滑溜的如泥鳅,但越接触,云二越发现在此人随意放浪的皮囊之下,却有一颗志向远大的心。之前那些轻浮浪荡,只怕也是刻意做给别人看的。

就他了解,廖三虽然平时举止随便,看似放浪不羁,但遇事最是沉稳,不动声色。就他与他接触了许多次,却从未见过他稍有失态过,更别提如此慌乱的作态了……

云济琛看着已经疾步走出包厢的廖文清,嘴角勾了勾,眼里露出一抹浓浓的兴味之色来……

他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让花名在外,却也无情冷心著称的廖三公子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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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三家联手

第九十六章三家联手

“海……咳,林娘子,你怎么来了安阳府了?什么时候到的?……”廖文清一步迈出原来的包厢,一眼看到那个正要进相邻包厢的清丽女子,可不正是他这些日子一来,每过一日,就多一份惦念,却因为想着扫清诸般障碍,而不得已留在这里,留在安阳府尽心竭力地周旋,谋划,不能脱身去往一见的人,心中激荡之下,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还好,他最后一点儿理智没有完全丢,一个字出口,即可警醒,连忙改了口。

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闺名脱口喊出,接下来的种种疑问,却根本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邱晨听到声音,回头也看到了廖文清,脸上也禁不住露出意外的欢喜来:“你可还有急事?没有事儿的话,就到这边来,等会儿咱们说话!”

廖文清见邱晨脸上虽有喜色,却并没有羞涩扭捏等表情,微微失望之后,又想到林娘子如此熟稔态度,明显是没拿他当外人啊,心中那点点失望和失落瞬即散去,转而成了满心的欢喜,连连应着,跟着林家人进了邱晨所在的包厢。

云二公子紧跟在廖文清身后出来,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又见廖三竟连声道自己无事,竟把他给丢到脑后去了,不由又气又笑。还有云来客栈的掌柜程志申居然也与那女子认识,还跟着那女子进了人家的包厢……

这一个两个的,都把他给丢了啊!

索性,他也不自己回去了,干脆也过去凑个热闹吧!

是以,云二公子紧跟在廖文清身后,也一脚迈进了邱晨的包厢。

廖文清进了包厢,看到一群孩子,就笑着挨个打招呼,拍拍俊文的肩膀,摸摸俊言俊章的头,最后,干脆把阿福阿满抱进了怀里,一边一个说起话来。

云二公子一脚踏进来,看到的就是廖文清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其中那个小丫头正举着一块咬了半截的点心往廖文清嘴巴里送。然后,云济琛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贯爱干净出名的廖三公子,居然毫不犹豫地在那半截点心上咬了一口,还笑的像傻瓜一样,搂着俩孩子挨个亲了亲……

不知怎么的,云二公子在惊得呆若木鸡、瞠目结舌中,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慈父!

嗯,就是慈父!

廖文清抱着两个孩子的模样,若非他清楚地知道,他廖三公子绝对没有娶妻生子,也绝对没有外室,任是一个不太了解情况的,只怕都会毫不猜疑地感叹--好一幕父慈子孝啊!

而邱晨却并没觉得怎样,笑着嗔了阿福阿满一句:“别给你廖叔叔弄脏衣服哈!”

就转而来到小伙计飞奔着端上来一盆水前,从自己袖袋中拿出一块帕子,沾了一点点糖浆,然后接过俊文递过来的一只紫铜盒子,拿出里边的淡绿色花朵状香皂,给程志申做了个示范:“程掌柜,这个物事和水盆你拿去用,去隔壁把衣服洗洗晾上一会儿也就可以穿了。”

程志申自然拱手道谢,转而好像才想起来一样,微一侧身,让出身后的云二公子来,对邱晨道:“林娘子,这位就是我们的东家云济琛云二公子。二公子,这位是投宿于客栈中的林娘子,今儿没想到在这里巧遇。”

邱晨心头一跳,脸上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变,双手交握在胸前福了福,“云二公子!”

云济琛自然也拱手一揖,“林娘子,幸会,幸会!”

给两人介绍认识了,程志申就接了邱晨递过来的紫铜盒子,带着端了水盆的小伙计转去了另一个包间。

这些人都退下去了,包间里就只剩下了林家一行、廖文清和云二公子,连云二公子的小厮也被他打发了出去。

众人坐下来,云二公子就率先开口笑道:“看样子,廖三公子与林娘子却是熟识的很呐!”

廖文清挑挑眉,得意道:“当然!”

邱晨笑笑,也道:“说起来,三公子也算是我的东家!”

此话一出,廖文清脸色一黯,云二却极有兴趣地挑眉:“哦?”

邱晨两句话把林家与廖家合作的事情说了一下,就转而对廖文清道:“此次来府城,我是打算或买或租一家铺子……”

“铺子?”廖文清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心里酸涩不是滋味儿了,立刻疑惑道,“你用铺子做什么?”

“其实就是上次我想找少东家合作之事……当时少东家有急事离开,未能谈妥,过后,我也考虑到,这些东西毕竟与药材无关,想必少东家要想接手也不是那么容易,这才起了来府城看铺子的心思!”

“哦?究竟是什么东西?”廖文清一听,居然是因为自己上次急着离开,让林娘子带了儿女侄儿亲赴安阳府,心中惭愧的同时,也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林娘子如此自信,冒然就闯进安阳府开铺子?!

邱晨莞尔一笑:“就是方才给程掌柜用的那个,去除污渍的效能比澡豆要好,我给起了个名字,叫‘香皂’!”

廖文清和云济琛都可谓商界奇才,这么明显的商机,自然都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所谓‘香皂’面市,能够带来多大的利润!这可是独家商品!而且是根本没有竞争品的独家产品!

两人同时思量着,云济琛开口道:“难道林娘子开铺子,想要卖的就只这一种……嗯,香皂?”

放下手中的茶杯,邱晨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我配药的时候,还琢磨出几种香露方子不说。就这香皂一种,也可以做成洗手洗面、洗头发、沐浴,甚至是洗衣服的产品,多了不敢说,十几种二十几种想来不是难事!”

此话一出,云济琛和廖文清同时吸了一口气。

照林娘子这话,这根本不是一种产品的垄断经营,这是一个领域的完全占领啊!

邱晨垂着眼,拈了一块杏干放进嘴里,慢慢地把这块微酸的果脯吃下去,这才抬眼看向对面两位,微笑道:“当然了,我的资金能力都有限,这些也只能停留在设想阶段,最初,准备出售的还是香皂!”

云济琛暗暗吸了口气,目光瞟过旁边一直沉默的廖文清,知道,此事既然当着廖老三谈开了,廖老三又与林家关系密切,他想要独家与林家合作只怕是不成了,那就索性三家共同合作!

打定了注意,云济琛缓缓开口道:“林娘子财力有限,可曾想过与人合作?”

见邱晨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云济琛干脆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不知林娘子可了解,我云家在安阳府铺面众多,而且有自家的船队,往来南北,若是林娘子能与我合作,林家只需生产,剩下的销售、外运,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邱晨微笑着看了廖文清一眼,转而对云济琛道:“云二公子能如此开诚布公,确实能够看出云二公子合作的诚意。只不过,此事之前就曾和廖三公子谈过,若真的合作,还请允许先问问廖三公子的意见!”

云济琛刚刚就打定了与廖家一起合作的注意,这会儿自然不会反对,于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廖文清心里却是苦涩的很。

他这些日子努力交接云二公子,只为了能够把那个企图觊觎林家觊觎林娘子的猪头高兰芳给处理了。这些日子来,他每每为自己的一点点成绩沾沾自喜,却没想到,不等他这里有了结果,林娘子居然自己进了安阳府,自己毫不费力地就搭上了云二公子!

而且看云二公子此时的神情,若那高兰芳还要动什么心思的话,只怕都不需要林娘子说话,云二公子就会动手把那猪头处置了!甚至,为了以绝后患,还很可能把之前云知府刻意容忍的同知高秀璞也一起拉下马!

相对于那个鼻孔朝天、自以为是的高家老三,这位文质彬彬、温润无害的云家老二,才是真正的辣手人物。这也是廖文清与云济琛熟识之后,才渐渐发现的。这位掌控的那支船队能够畅通南北,凭借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管家背景,还有水路上诸多帮派、甚至水匪的交接往来。与那些亡命之徒交接,可不是善良之辈能够玩的来的。

他之所以越接触越坚定了交接云济琛的决心,但多日努力却不及林家娘子一个妇人,一出手就把云家和林家绑在了一起。而且,是云家老二上赶着求着结交这种合作关系……

他不如一个妇人多矣!

在这苦涩之后,廖文清还有隐隐的惶恐--这样一个女子,真的可以被他拥有,与他相伴下半生么?

不过,不管他心里作何想法,听到邱晨点到他的名字,廖文清还是第一时间打叠起了精神,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镇定的微笑来:“此事,林娘子既如此说,我廖三也就厚着脸皮掺上一脚,不知云二公子意下如何?”

云济琛刚刚把廖文清脸上的神色变幻看在了眼中,虽然不是太清楚对方心里想到了什么,却并不妨碍他对三家合作的决议。

是以,廖文清一问出来,云济琛就毫不迟疑地哈哈笑着答应了下来。

至此,云家、廖家、林家三家,共同开发皂类洗涤产品的合作意向就基本确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合作中的细致条款了。

云家的生意本就是云济琛一手做起来的,廖家的生意事项如今廖文清也可以自主决断,林家更不必说,邱晨拥有完全彻底的话语权。如此一来,三家合作的各项事宜协商起来,就特别顺妥了。

只用了一个时辰,三方就把基本的合作框架谈妥了。

资金由云家和廖家共同来出,一家一半,不过,因为云家的船路,和不需要言明的官方背景,利润分割的时候,云家比廖家多两成,分别是四成、两成和四成,后边四成是林家以技术入股的分成。

具体的经营模式基本也确定下来了。由云家廖家出具启动资金,然后由林家负责建设厂房、招聘工人,购买原料由廖家、云家负责,林家只负责生产,然后,销售则交给云家负责。

之后,在邱晨的提议下,三人又商定了一个宏观的规划,就是把大明朝以长江划为南北两部分,江北由三家共同负责开发销售,江南则分按照省份把肥皂的制造工艺拍卖出去。当然了,这个拍卖也要押后,等这边的肥皂投入市场,并占稳江北市场之后,才开始操作。

一切洽谈妥当,时光已近午时。

云济琛意外得了这么一道好生意,自然满脸喜色,当即吩咐小厮去云家经营的百味居定席面以庆贺。

跟着云济琛的小厮出门前得了几个大丫头的百般嘱咐,一看二公子就是把接大嫂的事情给丢到脑后去了。二公子无论怎样,顶多不过是被老爷夫人数落几句,他们这些跟着的人可就苦了,弄不好打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是以,眼瞅着二公子一脸喜悦兴奋地,他们也只能壮着胆子给二公子提醒:“二公子,今儿大奶奶带着两个小公子归家,夫人不是嘱咐二公子早些回府?”

云济琛微微一怔,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想想自家大嫂跟着大哥去任上,一去就是两年,去之前,大侄子还在襁褓之中,如今,据说连小侄子都快会跑了……大嫂固然情分一般,但那两个侄儿却让他颇为牵挂。

虽说,小厮说话压低了声音,但廖文清和邱晨从主仆二人的表情上也看出了个大概。

廖文清就笑道:“二公子有事尽管去,反正有林娘子在,我也算是请客了!”

云济琛没想到这会儿廖三还在算计一顿饭,不由得哭笑不得地指着廖文清摇摇头,实在找不出什么话好说,干脆转身对邱晨拱手道:“原本想着一起庆贺一番,经小厮提醒,云二才想起,出门前母亲曾嘱咐去码头接我那归家的大嫂和侄儿……”

“二公子不必客气,我们既然合作,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做庆贺。而云大奶奶长途奔波,旅途劳累,云二公子去码头接人才是正事儿!云二公子尽管去,我仍旧居于云来客栈,等二公子忙完府中诸事,咱们再聚一下,把细节商量妥当,签下契书,也好今早开工投产。”

云二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再次朝邱晨和廖文清拱拱手,这才带着小厮下楼。

一个多时辰,程志申洗的衣摆也早干了,听到云二公子告辞离开,他也闻声过来,和邱晨、廖文清告辞,随同云二公子一起去了。走下楼梯的时候,云济琛突然想起,转眼上下打量了程志申一会儿,这才感叹道:“居然真的没有痕迹了,还真是让人难以思议!”

程志申也顺着话笑道:“二公子刚刚未曾亲见,这林娘子拿出来的这……‘香皂’,非但去污效用高超,洗后留有香味儿,而且,比用澡豆洗脱色差……这样一来,不但省了熏香的麻烦,同样一件衣裳,也能多穿好些日子了。”

云二公子连连点头,抬眼看向邱晨,张了张嘴,最后道:“林娘子,不知咱们的香皂何时能够造出来?”

邱晨看得出,云二公子也有些想亲自试试的意思,只不过,她这一次做的香皂有限,肥皂倒是做了一些,但那些无香无味的只能拿来洗衣服的东西,想来云二公子也不会感兴趣,所以,邱晨也就实话实说道:“资金到位后,先要买地皮,盖厂房,嗯,正式生产,怎么也得一个月以后了。”

云二公子有些失望地点点头,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接过小厮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又在马背上拱手与廖文清、邱晨辞过,在众护卫、小厮的簇拥下,呼啸去了。

廖文清的小厮乳香没药,这会儿不知从哪里过来,一见邱晨都露出一脸的惊讶,随即都赶着上前请安问好,邱晨也笑着打了招呼。

和云家、廖家谈妥了肥皂合作生意,邱晨自然不需要再购买铺子。

廖文清提出去百味居吃饭,邱晨也没推辞,爽快地带着孩子们去了。

百味居不愧是安阳府最大的酒楼,上下五层的木制楼房,在整个安阳城也是最高的建筑了,哦除了那座铁塔外。

廖文清想必是常来常往的,与那百味居掌柜熟识的很,直接要了五层顶楼。其他人还罢了,倒是把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几个小的欢喜的不行,跑上五楼后,就直奔沿街的围栏处,小心翼翼地扶着围栏往远处往楼下看着,一张张小脸兴奋的通红,让邱晨又是欢喜又是担心,连忙让俊文上前看护着,廖文清也打发乳香没药去照顾着,邱晨这略略放了心。

一顿饭自然是珍馐佳肴摆满桌,俊文还罢了,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刚刚在茶楼喝茶吃点心的,肚子并不饿,对这满桌珍馐也都没吃多少。邱晨也吃的很随意,爱吃的也不过多吃一两口,倒是廖文清不时地夹菜给她,一边介绍着菜肴的食料来源……邱晨含笑听着,并没有大惊小怪。

现代人的餐桌早就打破了地域限制,只要有条件,一张桌子上完全可以摆上七大洲四大洋的各种特产,这些传统菜肴自然更是不在话下。邱晨虽说很多没吃多,但总在电视网络上见过,故而并不新奇。

廖文清只觉得林娘子本就该如此,满眼里都是好的。倒是乳香、没药两个小厮在旁边看的暗暗吃惊,这位林娘子表现的如此淡定,是无知无觉,还是懂却根本不在意啊?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像是一名山村里走出来的农家妇人该有的见识啊!

一顿饭吃下来,虽无多热闹欢畅,却也算是茶足饭饱,宾主尽欢。

几人吃饱,廖文清挥挥手,把几个没怎么吃的菜肴让乳香没药带着下去吃饭,其他的让酒楼伙计撤了下去,又换了上好的雨前龙井上来。

邱晨端着茶杯,垂着眼看着汤碧色青的茶水,欣赏着幼嫩的茶芽儿在杯中载浮载沉,鼻端自然也馥郁着淡而悠远的茶香,好一会儿,才抬起眼来,看向廖文清道:“既然,与云二公子合伙做生意,不知云家老太君寿辰,我送些什么寿礼适宜?”

廖文清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道:“寿礼我已经备下了,到时候,只在礼单上注明是廖林两家一起送的就成了。”

邱晨摇摇头道:“虽说生意合作,但这寿礼却不能如此。”

廖文清见她反对,还想说些什么话劝慰,却被邱晨直接挥手止住。她垂着眼睛又略略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我们三家合作生意,我代表的就是林家,更何况,今后,林家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用上云家呢!”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会用上!因为,她之所以进府城寻求和云家合作,本就是想着用云家来抵制那个什么同知三公子的。

有些自失地笑笑,邱晨摆手道:“罢了,这事儿我自己盘算一下吧。索性,林家也不是什么重要家族,这份礼送过去也不过是尽一份心意罢了!”

看着林家娘子脸上淡淡的寂寥之色,廖文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心下怜惜,却只有深深的无力。

廖家也不过是商户,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那些用金银买来的东西……还是林家娘子看的透彻,云家老夫人过寿,他们这些商户上门贺寿,不过是边缘人员,人家真正看重招待的始终只有那些官宦人家。

一顿饭吃的很是和谐温馨,即使最后这个话题稍稍有些败兴,也很快就被邱晨和廖文清默契地掀过去了。

吃过午饭,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都是习惯了午睡的,今日既然已经见过了云二公子,甚至连合作的基本框架都谈好了,邱晨一行人在外边也没甚要紧的事了,索性招呼俊文带了两个孩子,去街口寻那两顶轿子先回转云来客栈。

邱晨则跟着廖文清去了一趟安阳府的回春堂,买了一些制作咳喘药丸的药料,托付给回春堂的伙计碾碎了,给送到云来客栈去。

从回春堂出来,邱晨就与廖文清告辞了。

虽然感觉相聚时辰太短,有些不舍,但廖文清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再跟了去,也只好失落地带着两个小厮回转。

辞过廖文清,邱晨去了一家香料铺子买了几种上好的香料,还去了一趟云家的南北货铺子,买了几瓶外洋传过来的香露,之后,又去瓷器铺子,买了五六个上好的青花细颈瓶,都只有鸡蛋大小,把原本瓶子上配的檀香塞子弃掉,换了最普通的榆木塞子,这才到街口雇了一顶小轿回转云中客栈。

第二天,一大早,俊文就按照邱晨的吩咐,套了车回了安平县城。

邱晨带着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也一直待在客栈里,并没有出门。到了傍晚,俊文回转,带回来十来个紫铜扣盒来。邱晨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着,看着光滑精致的扣盒边缘,还有精致的攒花花纹,不由连连感叹,这个时代工匠的手工技艺,真是令人赞叹!

转过天来,就是云家老夫人的寿辰了。

府衙后街上,提前一天就打扫得一根草都没有,傍晚又用清水泼了街面,以压住极少的浮尘。到了五月初四这一天,一大早,府衙后街上就开始繁忙起来。先是各种杂役管事的进进出出忙着置办物件,安置戏班子、说唱先儿等诸般事务,继而就是各府上门贺寿的车轿随从,把个宽阔的府衙后街也给堵塞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一片繁忙拥挤中,昨儿就得了信儿的云二公子的小厮平安早早地候在了府衙后街的西街口,眼看着贺客蜂拥而来,平安等待的人还未露面,心里也难免有些嘀咕。难道是那家人忘了时辰?还是说出了什么事端?

正琢磨着,一辆马车远远地试过来,却并未往府衙后街上来,只隔着街停在了路边。

从那马车上跳下一名短打扮的少年,手里捧着一只尺余的红酸枝木雕花盒子,匆匆穿过大街朝着平安走过来。

“让你久等了!”俊文笑着躬躬身,就双手托着盒子送到了平安的面前。

平安这一细打量,才认出来,这个少年不是那日跟在林娘子身边那个么,说是林娘子的亲侄子来着!

伸手接了木盒,平安不敢托大,连连躬身道:“不敢当侄少爷这么说……怎么,林娘子还未来到么?”

俊文笑着道:“还请平安小哥回去转告二公子,我们姑侄出来也有四五天了,明儿家里的作坊也要开工了,今儿必须及早赶回去,就不能去贵府给老夫人贺寿了,还请二公子见谅!”

目送着俊文赶了车一路北去,绕过街角不见了,平安才捧着盒子急赶回了云府。

这一日,云老夫人受到的寿礼自然无数,玉佛、金佛,各种精美刺绣、官窑瓷器、山湖珍珠玛瑙……诸般不胜枚举,但云老夫人却都不曾在意。倒是云二公子的朋友送上一盒香气扑鼻的瓷瓶和紫铜扣盒装着的物事,让云老夫人欢喜不已,连连夸赞了好半天。

邱晨一行出了安阳府,一路急赶,到达安平城的时候,不过巳时末。

邱晨带着四个小的寻了一家食铺子坐下休息要饭,俊文则去了潘佳卿家里,报了个信儿,他们今日回去,明日端午,五月初六就过来接潘佳卿去刘家岙就馆。

××××××××××

廖海和李震北挺直了脊背,迎着那奔腾如雷的马蹄声走上去,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们自己却知道,这一去很可能再也回不了头。

马队来势甚快,没用他们两个走多远,不过走出百十步,迎面黑暗中,一列黑衣黑甲的骑兵已经须臾而至。

黑暗中马蹄奔雷怒涛一般,让廖海李震北耳震神摇,根本分辨不出马匹的数量了,只能停住脚步,以稳定几乎站立不住的双腿。

黑衣黑甲的骑兵须臾而至,却训练极有序,当先马匹在廖海李震北身前二十几步处遽然分开,径直绕过廖海二人,直取他们身后的商队众人。

李震北心头震动,却仍旧忍不住高声大喊:“某乃安阳镇北镖局总镖头李震北,人称穿云枪的是也,不知各位是隶属何部?为何突袭我等?”

李震北关注了内力送出去的声音,洪亮如钟,即使马蹄如奔雷,却仍旧保证来人前锋一定能够听得清楚的。但李震北接连喊了几遍,对面黑衣黑甲之人却仿佛聋了哑了一般,对他的呼喊没有丝毫反应,仍旧如流水般,在他们身前分散两边,一直绕到商队的驻扎处,飞快的将商队诸人连车辆马匹货物等等,统统包围了起来。

“老李,不用喊了,没用的!”廖海听得李震北连喊多声,声音都渐至嘶哑了,对方却充耳不闻我行我素,不由暗暗叹息一声,抬手握住李震北的胳膊,止住了他的再次呼喊。

李震北骤然转回头,透过黑暗盯着廖海,似有不甘道:“你我死了也就死了,可商队里那几十号人呢?还有跟着我一路闯过来的兄弟们……”

廖海摇摇头,目光却并没有看李震北,反而是炯炯地关注着对面黑衣骑兵的行动,低声道:“他们没有一见面就动手,我,我总觉得似乎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李震北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廖海的话,心中打了个突儿,同时转回头去,盯着那些黑衣骑兵们观察起来。

很快,骑兵分两路完成了对商队驻地的包围,然后,没用廖海和李震北等多久,就在他们两人对面,黑衣骑兵遽然向两边分开,然后,就在闪开的缺口处,缓缓走过来一行骑着马的人。

廖海和李震北只是默默地看着,乍一看还没见端倪,可仔细一打量,两人就注意到了从队伍后边走出来的一行人,为首的黑衣黑甲不错,但却戴了钢盔,身披大氅,虽是黑甲,却明显比之前那些人的盔甲精良得多,即使在暗夜中,对方头盔顶端的一簇红缨,仍旧醒目非常!

这种着装,最差也得是个四品将军!

廖海和李震北几乎同时看出了不同,两人心头震动的同时,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看到了一抹隐隐的希望。

若说先前的骑兵黑衣黑甲看不出制式的话,这名将军的着装如此正式,就不是漫天云那种马匪能够拥有的了。更别说北族戎人,也不是这副打扮!

这是大明的军队啊!

两人飞快思量的之时,对方为首之人已经带马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李震北和廖海身前十来步处,方才拉住马缰,沉声道:“你们是镇北镖局的?护送的是哪家的货物?”

廖海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将军垂询,在下是廖家回春堂的管事,此次负责押送军需药材,前往怀戎的。”

“哦,回春堂廖家?”对方似乎并不意外,重复了一声,却突然转了话题,冷声质问道,“你们既然是安阳府往怀戎的,为何没有走西路官道,却偏偏出现在了这里?”

廖海弓着身,微微侧头看了李震北一眼,正要开口,李震北却强上一步,大声道:“回将军,只因燕云山里匪祸猖獗,我等吃押镖这碗饭,在无力抵抗的情况下,就只好拿出银钱来分给那些山匪。西边官路两旁的山头众多,这买路钱一家家送过来,实在耗费不起,于是,在下就和廖家大管事商议着,走了这条相对隐蔽的山谷。只是,没想到快出山谷之时,还是没脱了遇上山匪的伏击……幸好,兄弟们也算留了后手,一番奋勇拼杀,虽说折了十来个弟兄,却总算是冲出了一条血路逃了一条命出来……”

“哦?居然真的是你们?”发出这么一声疑问,对方那名将军突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到李震北和廖海跟前,围着两人转了两圈,嘿声道,“穿云枪?你这身板儿说是拼杀一番也就罢了,就他这小身板儿,还拼杀?只怕一个马匪冲过来他也挡不住……嗯,我去过那个谷口了,那里可是不少于百具死尸……我只看出了其中一些马匪是中了弩箭死的,极少数是刀枪杀死的,可还有一些四肢不全,甚至半截身子不见了的……说吧,你们用了什么法子?”

这些话听在李震北和廖海耳中,简直字字如雷,比之前那奔腾的马蹄声更让两人震惊。

不过,这两人好歹是经过些阵仗的,虽说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但总算没有彻底乱了方寸。两人弓着身子仍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廖海平静了一下心神,竭力稳定着自己的声音道:“将军所言均是实情,但,在下斗胆,敢情将军报出藩属名号,在下确定了将军的身份,方能回答将军所问!”

对面的黑衣将军似乎颇为意外,静默了片刻,陡然爆出一阵大笑来。

“哈哈……你们,还好,不错!”接连两个似是而非的赞扬之后,黑衣将军踏前一步,一手一个扯着廖海和李震北直起身来,却并不松手,直接扯着两个人,直奔回春堂商队的驻扎地走去。

没走两步,这黑衣将军又脚步一顿,随口吩咐道:“行了,命令就地下马休整。分派下去,按制警卫,其余人埋锅造饭,咱们就在这里吃饭宿营,待天明再行出发!”

“是!”轰然应是的声音齐刷刷响起,不用廖海和李震北回头看,凭声音也能听出,后边和周围的骑兵接令后立时下马休整。也有一下队骑兵并未下马,马蹄声响渐行渐远,想来是军队派出去的斥候巡视警戒去了。

廖海和李震北被黑衣将军拉着,心里疑惑,却并并不敢反抗,只能紧跟着脚步,很快就回到了回春堂诸人的宿营地。走到近处,看着黑压压的一片马匹车辆和坐在地上,明显惊恐着的人们,那黑衣将军再次开口,却是问:“不是说林家也派了人随行?在哪里?”

“将军……”一听问及林家,廖海和李震北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旧是此人之前询问的‘爆竹’一事,廖海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掩饰。

坐在人群中的杨树猛和林旭却都听到了这句话,两人谁也没迟疑,几乎同时站起了身来。

有所不同的是,杨树猛起身的同时,一只手按在了林旭的肩膀上,几乎用尽了全力的一按,顿时让想要起身的林旭又跌坐了回去。

不等林旭再次挣扎起身,杨树猛就已经大步朝着人群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扬声道:“不知谁找林家人?在下杨树猛,乃此次林家随商队北上的人,不知阁下找我们林家人,有何指教?”

杨树猛大字不识一箩筐,说起见识来,也不过是赶了多年的马车,小打小闹的,也没见过啥大阵仗。但是,此时他这么一番有些不伦不类的话说出口,却让廖海和李震北同时汗颜。

人家一个赶大车的憨实汉子,居然比他们两个自以为经过风浪的,更要果断勇敢无畏的多!比他们更像一条汉子!

那黑衣将军听了杨树猛这明显不怎么尊敬的话,倒似乎颇为合心意,非但没有怪罪对方话语中的不敬,反而随手撒了李震北和廖海,哈哈笑着道:“杨树猛?你是林家娘子的娘家哥哥吧?”

“是,我是杨家老二!”杨树猛仍旧闷声闷气地回答。

“哦,那就错不了了!这回跟着回春堂商队北上的,除了你还有谁?”黑衣将军说着话,杨树猛已经走出了人群,被黑衣将军一把拽住,“据说,林家老二不是也跟着来了?”

杨树猛看着拉着自己话起家常的将军,心中难免有些疑惑,这人……怎么看着不像是什么将军啊?将军不都是冷面少语,惜字如金的吗?

见杨树猛直歪着头打量着他,却并不回答,黑衣将军拉着杨树猛转身就往另一边,士兵们生起的一堆火走去。

走到火堆近旁,黑衣将军拉着杨树猛就地坐下,然后,黑衣将军一把摘掉自己的头盔,咧着一嘴的白牙,笑道:“你没见过我,不认识,我曾经还去林家吃过一顿饭呐!”

第九十七章 请师

第九十七章请师

林旭和俊书两人不放心杨树猛自己出去,在杨树猛往外走了不远后,就起身一起跟了上来,成子自然也就跟在了两人身后。

见那人对廖海、李震北话语冷淡,但对杨树猛却热络不少,就不免有些疑惑,及至听到此人提及‘去林家吃了一顿饭’,林旭和俊书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一抹喜色来。

刚刚他们心中惶惶,没有听出说话人的声音,此时,有了这句话之后,再听声音,心中欢喜中禁不住有了一个猜测。

林旭按住兴奋欢喜的心情,几步上前,躬身道:“小子是林家老二林旭,敢问是哪位将军……”

“林家老二?”那将军说着,一伸手就把林旭拉着坐在了自己身旁,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来,拍着林旭的肩膀道,“你这副小身板也来了这北边,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林旭被拍得差点儿扑倒,好在一条胳膊还被拉着,呲牙咧嘴地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是大嫂托付我来给边军送清理伤口的药酒……”

“哦?”那将军应了一声,却没继续追问,继而话头一转,道,“我姓洪……”

林旭一听这话,心中大喜,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一揖及地,恭声道:“小子林旭见过洪将军!”

洪展鹏见林旭恭恭敬敬地行礼,脸上的不羁也散了,抬抬手,和声道:“罢了罢了,坐吧。和我说说,之前你们山谷里遇险的事儿……嗯,你们林家一共来了几人?可有伤损?”

林旭连声应了,然后,就想起徐先生来,连忙和洪展鹏说了,得了许可后,疾步去请了徐先生过来。

知道这位是要去怀戎出任县丞的,洪展鹏即使对地方官没甚在意,但既是林旭的先生,又与林家有些渊源,自然客气了不少,客客气气地起身见了礼,这才互让着在地上坐了。这会儿,在这蛮荒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讲究不起来。

有了徐先生在,大家再坐下,即使说起之前山谷遇险一事,也不过是泛泛之谈,洪展鹏也没继续追究细节。但从各人的言谈中,他也大致推测出,导致那些个马匪诡异死伤,并使得山谷中多了无数坑洼的东西,恐怕与林家脱不了干系。

徐先生过来之后,谈过山谷遇险之事后,难免又谈及了怀戎镇的诸多事务问题,这些就不是林旭等人能插嘴的了。大概谈了两刻钟的功夫,就有亲卫把做好的饭送了上来,洪展鹏接了,林旭、徐先生等人就借机告辞,回了自己一行人的宿营地。

有了军队的护卫,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包括那些奋战厮杀了一回的镖师们,也都可以放松下来,安心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起身按部就班的准备。还好,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十几个受伤的人也没有出现伤情恶化或者发烧之类,廖海和李震北也都暗暗松了口气。

林旭和杨树猛,也检查了俊书的伤口,见伤口虽然仍旧没有愈合,却没有渗液,也没有红肿,俊书虽然因为失血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有发烧,就放了心,重新换了药包扎了。

昨日因为各人仓惶恐惧,谁都没有注意廖海车上的那个小乞丐。

这一日早上,廖海瞅着那名默默地坐在众人外围,安静啃着干粮的小乞丐,目光闪了闪。此前,这位可是说要去军中寻找自己的哥哥,这会儿,见到了骑兵,理应上前询问大哥的下落情况才是,为何不见这个小乞丐有什么动静?

再回想昨日遇险的经过,那等危机时刻,这个小乞丐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若说当时情况危急,他没能顾上理会,可他那赶车的车夫都受了伤,这个小乞丐又是怎么做到完好无损,全身而退的?

心中疑虑,廖海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在大家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生死惊险之后,若无真凭实据,确实不好再生什么事端。尽管,他和李震北都怀疑,车队中出现了内奸,不然,他们临时决定的那条极其隐蔽的路线,怎么会被人察觉,而且提前做好了埋伏?

吃过早饭,再次出发,商队被编在骑兵中间,前后都有骑兵护卫。

一早起来,杨树猛就修好了马匹的腹带,这会儿套了车,俊书因伤被迁到了第一辆马车上,由杨树猛赶了车,成子替换了俊书的工作,赶了第二辆车,林旭也主动换到第二辆车上。眼看着准备出发了,林旭正准备上车,一骑黑衣黑甲的士兵从队伍前方飞奔过来,到林家车子跟前,大声传令:“将军有令,请林家二公子骑马随行!”

杨树猛和已经上了车的徐先生,都下了车关切地过来询问。那名传令的士兵却再也问不出什么,只说将军之令。

“我去问问怎么回事儿!”杨树猛搁下手里的鞭子就要往前去,却被林旭一把拉住。

“二哥,不可鲁莽!”

徐先生也点头表示赞同:“杨二哥,依我看,那位洪将军对林家倒没有什么敌意……”

林旭也跟着道:“是啊,二哥,那位洪将军怎么说也去家里吃过饭,想来也没甚为难之意。这会儿既然是派人传令,当着众多兵士,就不好拒绝。索性我这些日子也练习过骑马,想来骑马随行也不至于跟不上。”

“可是……万一……”作为普通百姓,对军队仍旧抱着畏惧的心思,在他们心里,下意识地想要离这些当兵的远着些。一听让林旭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跟着军队随行,难免心中担忧。

林旭握着杨树猛的胳膊,安抚道:“二哥,你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

如今这形势,别说是他们,就是商队的廖海和镖头李震北,也不敢在那位将军面前稍有违逆。杨树猛担心忧虑,却也知道没有办法,只好再三叮嘱一番,林旭一一答应了。

徐先生又送了林旭几步,神情镇定道:“你二哥是担心你,关心则乱,但那位将军面前,要小心应对,但也不必太过卑微,不卑不亢即可!”

林旭拱手施礼:“多谢先生教导,学生记下了!”

骑了一匹备用马,驱马跟上等在不远处的那名传令兵,林旭一直来到队伍前头,就见洪展鹏已经上了马,正准备出发。

传令兵交了令,洪展鹏挥手让其退下,就笑着向林旭招手道:“过来!好男儿就应该骑马飞驰,怎么能像个娘们儿似的窝在马车上!”

林旭连忙拱手应了,驱马上前,跟随在洪展鹏身侧偏后。

洪展鹏挥挥手,几名传令兵飞驰向后方,洪展鹏一带马缰,大声道:“出发!”

黑衣骑兵立刻应声而动,一队队一列列,有序地驱动马匹,很快,整个队伍就都动了起来。林旭最初有些紧张,渐渐地控制着马匹跟上了队伍的节奏,也就渐渐放松了许多。

行进中,周边没了其他人员,林旭就把大嫂吩咐的事情,向洪展鹏做了说明。听说林家不但送了清理伤口的药酒,连制作药酒的工艺技术也准备献上,洪展鹏禁不住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做过多的评论。

之后,虽然林旭一直随行在洪展鹏身侧,但洪展鹏却并没有再询问什么。

如此,行了一日,及至天色擦黑的时辰,由骑兵护送的回春堂商队,终于到达了怀戎镇。徐长文那名同窗好友王玉成已经提前半个月到达,并已经接手了怀戎的县衙。

见识过十八里铺子的繁华之后,众人踏进怀戎镇,却有些不敢相信,这一片满眼废墟的地方,就是北边重镇--怀戎?

虽然临近天黑,但入眼看到的,路边的建筑十不存五。一栋栋房屋或倾倒,或坍塌,有些残垣断壁还呈焦黑色,显见曾经被人放火焚烧过。

洪展鹏看着林旭惊讶的表情,不以为意道:“一个月前,此地刚刚经了战火。不过,别看样子挺惨烈,但百姓几乎没什么死伤。只是前任怀戎县令因为贪生怕死,携家眷逃跑,半路遇上了戎人,连带护卫其逃跑的二十多名衙役,都被杀了……哼!”

林旭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为什么县令逃跑被杀,百姓反而安然无事?

见他一脸疑惑,洪展鹏哈哈一笑道:“不用多想,这一场战本就是故意开了口子把戎人放进来的,只为一举重创戎人的骑兵主力……呵呵,结果也确如之前所想,这一战可是枭首三千,俘虏两万余。又一路乘胜追击,平了戎人的十数个部族……只是让戎人的大头领脱逃了!不过,这一战之后,至少五年,戎人再无力犯边。这里的百姓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

看着洪展鹏说的豪情万丈,林旭却仍旧有些疑虑,咽了咽口水道:“可百姓失了居所,还怎么过日子?”

洪展鹏没想到,他解释了一番之后,林旭仍旧未曾解除疑虑,而且,敢于一而再地质疑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能够如此,还真是难得。

微微挑了挑眉头,洪展鹏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你未曾来过边关,并不了解这里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这边的百姓因为经常遭受戎人侵边之苦,平日粮食银钱之类都会藏匿好,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迅速隐匿。是以,只要人跑脱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屋子……即使屋子毁了,他们都备有毡帐……哦,如今怀戎镇失了居所的百姓,就都集中在镇西,白日回来清理家园,准备重建房舍,这会儿都回了各家毡帐吃饭睡觉去了。”

解说了一番,洪展鹏似乎方才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此次因为百姓配合大军行动,失了居所的百姓每户能够获偿十两银子和十头羊……那些没有毁了房屋的,反而眼红呢!”

林旭转开了目光,不再盯着洪展鹏。只不过,他心里却对这样的补偿不以为意。若是让他在家园和十两银子十头羊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自己的家!

想起这个,林旭不由想念起家里的大嫂、阿福阿满,还有俊文俊章俊言……想念那小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家常饭菜……

他和杨二哥、俊书离家多日,大嫂带着孩子在家里,不知怎样了,可还没日那么操劳?

算算日子,就要到芒种了,芒种三日见麦茬,家里的麦子该熟了吧?麦收繁忙,大嫂会不会受累?麦收可否顺利?

继而,林旭又在心里安抚自己,如今到了怀戎,把酒精和方子献上去,他就可以跟随商队返程了。此次,卸了货物,空载往回返,速度就能快多了,据说只用十几天就能回到清水镇,回到刘家岙,回家!

××××××××

邱晨带着四个小的在一家食铺子里,要了两个小菜和两笼包子,还有五碗面。

正是饭时,食铺子虽小,吃饭的却很多。邱晨要的东西,等了整整两刻多钟才送上来。可这么长时间,去潘家的俊文却仍旧没回来,虽然不虞在县城里会有什么事,但邱晨仍旧让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先吃着,她走出食铺子观望。

等了将近一盏茶功夫,邱晨才终于看到俊文赶着车从西边儿过来,她急忙迎上去。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会是潘家留饭了吧?”邱晨走到近前,看到俊文好端端的从车辕上跳下来,放心的同时,忍不住开了个小玩笑。

俊文咧了咧嘴,却没有笑出来,“姑姑!”

一看俊文神情有异,邱晨不由也收了笑容,关切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俊文垂着头,牵了马车到食铺子跟前,把马匹从车上卸了,把缰绳拴在桩子上,这才转回头来,垂着眼对邱晨道:“姑姑,潘先生,潘先生可能去不了咱们那儿坐馆了!”

“吔,为什么?”邱晨下意识地反问,问过之后,才压制了心中的急切,疑惑道,“是不是潘先生要攻读,是以不能去了?可之前不是说好了,村里连学堂都盖好了,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俊文摇摇头:“不是,不是潘先生食言……只是,是潘先生的母亲不同意!”

邱晨皱了眉头,“他们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平日只靠潘先生摆摊卖字度日,咱们一年给他二十两银子,还管着一日三餐和四季衣裳,那潘先生的母亲怎么会不同意?”

俊文想起那潘母的一番话,脸色铁青起来,却实在没办法跟姑姑转述,不得已之下,只好扭开了头。

邱晨瞅着俊文的神色,就知道这个孩子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吃了什么气呢……略一思忖,就干脆道:“不行,咱们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去。我去潘家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哼,她连坐馆的定金都付了,那潘佳卿给出个正当理由也就罢了,不然……就请他把定金还回来。她还不信了,这么高的薪酬,这么好的待遇,还找不到一个教书先生了!

“姑姑!”俊文闻言一急,开口想要阻拦,可邱晨已经解下马匹来,翻身上了马背。心下暗道,还好,今日因为坐车不便,没穿长裙子,只系了一条半裙。这种半裙是片状的,从后边绕过来,在前边系住,却有一条缝隙,骑马跨坐,倒是便宜了。

“你进去看着他们几个吃饭吧,我去去,很快就回来!”

“姑姑,要去也让侄儿陪你一起啊……”俊文急着追了两步,奈何邱晨心急之下,驱马就走,俊文哪里追的上。只看到姑姑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随即打马而去。

俊文看着姑姑渐渐消失在街头的身影,不由懊恼地跺了跺脚!

那位潘先生的母亲,居然怀疑姑姑新寡身份对潘先生有什么想法,是以才阻拦着潘先生不让其就馆。如此缘由,让他怎么和姑姑说。可没想到,姑姑居然心急之下,骑了马去质问……这一去,只怕不但没有结果,反而会惹一肚子闲气回来……

唉,都是那潘家老婆子,太过无礼。还以为自家儿子是什么好人才了,谁都上赶着倒贴了?居然生出那种心思,实在是可气!

再说邱晨,一急之下打着马跑出一段距离后,就渐渐冷静下来。不由放慢了马速,心里快速合计起来。

按照之前徐长文的介绍,潘家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拒绝这么一份高收入的工作,那么,潘佳卿的母亲阻拦儿子去刘家岙就馆的缘由,就很值得人推敲了。

那潘家据说此前还勉强算是诗书传家,书香门第,这种人家哪怕没落了,只怕也会有一种固守的清高和骄傲,而且,也更加注意一些所谓的繁文缛节、一些规矩……若是,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了潘家,这件事只怕就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心里飞快地合计着,邱晨拨转马头,去了一家成衣铺子。

安平县城毕竟比清水镇繁荣不少,成衣铺子不但定制服装,也有做好的衣物出售。

邱晨进去之后,花二两银子买了一件湖青色的直缀,连带青色千层底布鞋和湖青色的方巾也一起买了,就在成衣铺子里换上。在还算清晰的铜镜中看了看,这具身体个子不算矮,差不多有一六五一六六的样子,而且,因为之前生活清苦,换成她之后,又一直操劳忙碌,一直没有胖起来,只是,相对于刚来时的面黄肌瘦,气色要好了许多。加之这付容貌虽然清丽,但内里的灵魂洒脱大方,是以眼神清亮干净,丝毫没有娇柔妩媚之态,更无忸怩做作之状,反而稍稍有点浓而上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带出了一丝英气,是以,她裹了胸穿上男装,并不显得过于突兀,反而比较符合这个时代文弱书生的俊逸!

将换下的衣服用包袱裹了,搭在马背上,邱晨重新上马。这一次就完全放开了速度,出了城门后,就一路疾驰,直奔城西的潘家集。

潘家集本就毗邻县城,出了城门不到二里路,邱晨打马飞奔,是以不消盏茶功夫,她就已经勒住马缰,停在了一家还算全乎的小院门前。

这所院落不大,土坯的房屋院墙,两扇斑驳破败的院门紧闭着,显示出这户人家的败落。

邱晨在村头就确定过了,这回也不虞认错,微微挺了两息,就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手牵了马缰,一手前去敲门。

“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很快就从房内传了出来,随即,有些拖沓疲惫的脚步声响,一个身着白衣黑裤的四十来岁的妇人,打开院门探出半截身子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邱晨,冷着脸问道:“你是?”

“敢问,这里可是潘佳卿潘先生府上?”邱晨含笑问道。一边暗暗观察这名迎出来的妇人,就见发髻光滑丝毫不乱,但没有任何发簪钗环,脸色蜡黄消瘦,只眉眼间隐隐与潘佳卿有两三分相似……邱晨心知,这位就是潘佳卿的母亲了。

“是啊,请问你是?”潘母答应着,一边疑惑地看着邱晨。

“在下邱晨,乃清水镇刘家岙人士。之前,与潘先生定好了就馆之事,并付了订金,我们村里就动手盖了学堂,如今,学堂已经建好,并通过风,晾了湿气,村正就派在下前来与潘先生送信,明儿,村里就派车过来接潘先生。”

“这个……你们那学堂不是林家那个寡……不是林家建的私塾?是村里建的学堂?”潘母疑惑着,邱晨清楚地看到她眼中一丝懊恼一闪而过。

邱晨微微一笑,道:“确是村中建的学堂,建学堂的银钱却是林家出的。只不过,因为林家没有成年男子掌家,在家里建私塾未免不便。又加之,林家如今几个作坊,每日上工之人不下十数人,接下来,林家又要建新作坊,到时候,只怕每日上工的就要数十人,人来车往繁杂喧闹,建了私塾也不利于孩子们读书。是以,就把学堂托付给村里来筹建。”

说到这里,邱晨状似才想到,笑着道:“说起建学堂的事儿,我就有些忘形了。还未请教婶婶是潘先生的?”

潘母一脸懊恼羞赧道:“老身是佳卿之母……”

“哦,原来是潘老夫人!晚辈失礼!”邱晨装模作样地做了一揖,潘母连忙伸手来扶,却被邱晨扭身躲开,直起身来,疑惑道,“潘老夫人,莫怪晚辈冒撞,实在是村正和村邻们托付,孩子们也盼着有个好先生去教他们读书……刚刚,晚辈怎么听着,潘老夫人似乎不赞成潘先生去我刘家岙就馆?”

“呃,这……”潘母没想到邱晨夸了刘家岙一番后,会突然转了话题直截了当地询问起她的意见来。

想想那五两银子的月钱,她实在是有些不舍,若真是村里建的学堂,儿子去了刘家岙,也与那林寡妇无甚瓜葛。只是,这个消息若非事实呢?儿子若真的被那寡妇勾引的糊了心,她又怎么办?这么多年来生养的辛苦岂不白费了?

是以,邱晨直接问出来,她就没办法痛快地回答,反而迟疑起来。

邱晨见她如此,眉毛一挑,脸上的笑容登时散了,冷声道:“刚刚听说老夫人不同意潘先生就馆,我还不信,谁会放着二十两银子一年,外加一日三餐和四季衣裳的好事儿不要?想这县学的教谕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呐!没想到,还真是潘老夫人您不同意啊……唉,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哇!我们就不勉强您了,还请您把当初我们交给潘先生的定钱拿出来,我们刘家岙出了如此优厚的月钱,想来……也不愁找不到先生。”

潘母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是白了红,红了又白,变幻莫定的。

邱晨见她脸色变换着,却不肯回话,也不肯有什么动作,就知道她这会儿要么是舍不得把五两定金交出来,要么,就是那五两定金根本就是花了,他们根本拿不出来了。

“潘老夫人?”邱晨微微扬声催促,“潘老夫人,您不乐意让潘先生去我们村,我们也没办法勉强……那啥,村里的孩子们还等着先生就馆念书呢,你看看……”

在邱晨的一再催促下,潘老夫人终于抬起了头来,却有些心虚地不太敢对上邱晨的目光,只扫着两边,支吾道:“那啥,也不是老身不同意……”

“咦,老夫人这可含糊不得,你可得给个利落话儿,行,明儿,咱们村里就派车来接潘先生,不行,您就赶紧把定金退给我,我还得赶紧的再去找合适的先生……当初,我还听说了,城南范家庄有个范秀才,同样饱读诗书,而且家庭清贫,以坐馆为生,我再去他那里询问询问去……二十两银子一年,比平常村庄的私塾学堂高了最少五两银了!更何况,那林家娘子还说了,只要村子里有一个过了县试的,就给先生封十两银子的谢师礼。有过了府诗、院试的,还会更高……瞧瞧,我这嘴就是每个把门儿的,一说起来就受不住嘴了……老夫人,你可拿定了注意了?”

潘母神色变换半天,这会儿终于咬着牙答应下来:“拿定注意了,明儿你们尽管派车前来吧!”

“呵呵,那潘老夫人这话我可就记下了,明儿咱们就派车过来接潘先生……”邱晨拱手一揖,笑着告辞,“既然谈妥了,那我即刻就回去向村正回报。咱们刚建的学堂,一切都筹备好了,连床褥帷帐都铺设备好了,我回去说了,还得安排人给铺设起来……呵呵,对了,潘老夫人,您给潘先生收拾行李时,床品被褥、碗筷茶具之类都不用带了哈……那晚辈就此别过!”

说罢,邱晨一扯缰绳,踏住马镫一用力,翻身上马,在马背上拱拱手:“潘老夫人,晚辈告辞!”话音落,一抖马缰,一人一马很快就离开了潘佳卿的家门。再不过盏茶功夫,邱晨骑着马就返回了安平县城。

在食铺子门前翻身下马,邱晨摸出十几个钱扔给店伙计,让他给马匹送上些草料来,邱晨则径直进了食铺子。

经过这一番折腾,吃午饭的时辰已经过了,刚刚还熙攘拥挤的食铺子,这会儿已经食客稀少,只有三两个人仍在铺子里吃着午饭。这其中,就数林家四小一大五个孩子那桌人最多。而让邱晨疑惑的是,在那一桌上,坐着的不仅有俊文和四个孩子,还有一个一身月白直缀,五官清秀俊逸,这会儿却焦急忧虑,有些坐立难安状,消损了本身的清逸洒脱,竟是那最洒脱不羁的潘佳卿。

邱晨微微一怔,也就释然了。她之所以赶过去没遇到潘佳卿,想来可能是她进成衣店换衣服的空挡错过了。不过,如此也好,她已经说服了潘母,此时再和潘佳卿说一声,双方别说漏了馅儿才是最好。

漫步走过去,邱晨含笑而立,轻声道:“潘先生,没想到你在这里!”

“呃,你是?林娘子?”潘佳卿正烦躁着,听到邱晨呼唤,抬眼一看之下不由愣怔住,随即醒过神来才疑惑地开口询问。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急从容地一撩衣摆在潘佳卿对面坐下,“潘先生,去我刘家岙就馆,你可还信守前约?”

“这……”潘佳卿被邱晨一语问红了脸,略一迟疑道,“林娘子,在下是想要信守前约的,只是,家母似有些顾虑……”

邱晨立时笑了:“潘先生,我刚刚就是从府上转回,潘老夫人已经同意潘先生就馆,让我明日就派车过来接人!”

潘佳卿脸上的羞窘之色还未褪去,又被惊愕之色占满,看着邱晨有些不敢相信道:“果真?”

邱晨点点头:“果真。因为我对老夫人说了,刘家岙建的是村里的学堂,并非是林家私塾,虽是林家出资,但却并不在林家院内……”

说到这里,邱晨笑笑,不理会呆若木鸡的潘佳卿,招手叫了小伙计过来,重新给自己要了一份面条,这才回首,夹了一只包子就开始吃起来。

吃了两个包子,新要的的面条也送了上来,邱晨也不礼让潘佳卿,很快吃了大半碗面条,喝了几口汤,这才觉得饱了。

招呼俊文去付了账,邱晨拉着阿福阿满,招呼着俊言俊章,一同和潘佳卿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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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实在是码不完了,前者的后边补上……

第九十八章 涨工钱了

第九十八章涨工钱了

潘佳卿自从接了刘家岙坐馆的活儿,回到家和母亲一说,最初是急欢喜的,还尽心给儿子准备前去坐馆要用的行李用品。潘佳卿横竖在家无事,也仍旧每日去街上摆摊卖字。如此到了四月底,徐长文老母亲过寿,潘佳卿携母亲去了一趟徐家,也不知徐家婆媳对潘母说了什么,从徐家出来,潘佳卿就察觉到母亲脸色不对。等回到家,潘母就开口质问:“那林家是寡妇掌家?”

潘佳卿莫名地点头,潘母当即怒了:“那林家寡妇以请先生为名,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去林家坐馆的事儿撂开手吧!”

潘佳卿好半天才反应过母亲话里的意思来,虽觉母亲有些过分,侍母甚孝的他却仍旧好言好语的替林娘子解释,只说那位林娘子举止大方端庄,教育一双儿女也颇为得法……可潘佳卿这个书呆子,枉称了一个才子,读书作诗的事儿拿手,这劝起人来可就不得法了。

原来潘母一听说是林家是寡妇,就怀疑林家寡妇心怀叵测,这潘佳卿又是一番赞叹夸奖,毫不掩饰他对林家娘子的欣赏……这看在潘母眼中听在耳中,就是林家娘子不怀好意最好的佐证啊!这儿子还没去坐馆呢,就被勾引了,这要是去做了馆,还不得忤逆着她这当母亲的,满眼里只有那个寡妇了?

是以,潘佳卿一番解释劝说,非但没能劝得母亲同意他就馆,反而惹得潘母大怒,直接放话,若是潘佳卿敢去刘家岙就馆,他前脚走,她后脚就挂梁!

潘佳卿被吓了一跳,再不敢劝说,只是眼瞅着约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心中焦灼自然也是一天比一天重。

自从那天之后,潘佳卿也不敢上街卖字了,每日在家守着母亲,只怕他一错眼,母亲想不开啥的。是以,俊文上门的时候,潘佳卿就在屋内,可潘母却把门反扣了,出来对着俊文说了一通不中听的,把俊文气的也没顾上多想,就直接回了食铺子。

俊文走了,潘佳卿才得了自由,不顾潘母的阻拦,追着俊文去解释道歉,却恰恰与进了成衣铺子的邱晨错过了。到了食铺子,听俊文说林娘子去了潘家集,不由又是担心又是羞惭,只怕老母亲再对林娘子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正要回身再回家,林娘子却骑马返了回来。只不过,换了一身男装的林娘子,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腰身挺直,气宇轩昂,竟比无数男人更当得起‘俊逸’二字!

眼看着林娘子简单的交待了几句,顾自吃了饭,就要带着孩子们离开,俊文为首的几个孩子,也跟着邱晨往外走,大的几个看都不看他一眼,连最小的阿满,也只是趴在大哥的肩头看了看他,就把脸埋进了俊文的脖子里,没了上一次的亲近。

潘佳卿才从母亲突然改了主意的惊讶中醒转过来,跟着林家人走出食铺子,想要问母亲是否说什么不中听的,又想向林娘子致歉,可刚张开嘴,却被俊文冷着脸挡住,潘佳卿只觉得脸颊烧的滚烫,一贯不羁洒脱的潘佳卿再也没有勇气说什么,只朝着站在马车跟前的林娘子一揖及地。

邱晨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见潘佳卿施礼,她也没有避开,只略略拱了拱手,即刻由俊文扶着上了马车,进了车厢,竟是再没和潘佳卿说话。俊文看都没看潘佳卿一眼,甩了个响亮的鞭花儿,吆喝一声,马蹄踏踏,车轮滚滚,渐渐消失在街口人流中。

潘佳卿却站在原地,怔怔地,许久没有挪动步子。

车子驶出安平县城,上了官路,阿福阿满很快就睡着了,邱晨安置着两个孩子在车厢里躺好,给他们盖了薄被,自己就倚着车窗,打起竹帘望着外边,但目光却越过了绿树葱茏,迷茫着,不知望向了什么地方。

之前虽说也发生了刘三河上门欺侮的事情,却被邱晨一顿棍棒抡怕了……

但是,潘母的这一番作为,让俊文气愤恼怒,邱晨却没有生气,更没有忿恨。潘母的所作所为,她并不生气,那只是一个母亲望子成龙,和对自家儿子的关心,哪怕是有些过激,哪怕是有些是非不清……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言的可畏,也第一次深深感受到那种思想意识中牢固的偏见狭隘……

她不恼怒生气,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寡妇门前是非多……谁想到,她请先生坐馆,居然也能引起别人如此大的反应!

俊文赶着车,俊言俊章两个皮小子也感受到了姑姑的情绪不对,都悄悄地避出了车厢,跑到车辕上去坐着了。邱晨知道俊文会照顾好他们,干脆也没作声,只默默地坐了一路,放任自己的思想情绪散漫开来,在安静的舒缓中放松、平静!

如是在默然中行了小半个时辰,俊文心中憋得那口气闷疼的难受,又担心车厢中沉默的姑姑,思忖再三,把鞭子交给俊章,自己掀起车帘,看向车厢里。

姑姑已经换下了一身男装,准确的说,是把直缀脱下,换了件日常的细棉布衫子,攒在头顶的发髻也放了下来,利落地盘在了脑后。

车厢里的光线有点儿昏暗,姑姑倚在车窗旁,半边脸迎着窗户的亮光,半边脸隐在昏暗之中,模糊成一片。清晰地半边脸,神色淡然平静,看不出喜怒,并没有俊文想象中的泪流满面,但莫名的,俊文就觉得难受,直觉地认定,姑姑那半边模糊在昏暗中的脸颊,蕴满了悲伤。

“姑姑……,你别难受了,大不了,咱们不请他作先生。再大不了,咱们不开学堂,不读书了!”俊文很想要替姑姑承受分担,但却不知从哪里入手,张开嘴,吐出来的就是这么一番话。

邱晨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回头来,看着一脸焦急愤懑的少年,慢慢地勾起唇角,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

“你个傻孩子!”开口,邱晨就先嗔了侄儿一句,随即坐正了身子,谆谆道:“请潘先生来教你们,咱们看中的是什么?”

俊文怔了怔,还是下意识地回答:“因为潘先生学问好!”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嗯,是的,咱们请他来作先生,首先是因为潘先生的学问好。其次,则是因为其品行端正,心胸豁达,不拘泥于陈规陋俗……你也说了,不是潘先生食言,也不是潘先生犯了什么错,是他的母亲关切自家儿子的前途,才行出那样的事儿……”

“哼,那潘家老太……嗯,着实无理,真是气人!”提起潘母,受了一顿语言羞辱的俊文,自然没有好声气。

邱晨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分,摇摇头不赞成道:“这其实也怪不得潘先生母亲……虽说她做事说话的方式欠考虑,不妥当,但她爱护自己儿子的出发点……嗯,就是她爱护儿子的心是不错的。换一个角度来看,若是你、或者林旭遇到这种事,我也说不定会怀疑什么……当然了,怎么处理还要慎重些,不能这么莽撞无礼了。”

“哎,姑姑?”俊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邱晨,他怎么也没想到,姑姑非但不生气潘家那个老太婆,反而好像是还有些赞成似的。

邱晨笑了,话语一转,换了个角度,道:“若是俊言俊章要去和村里那几个坏孩子玩,或者,孩子本身不一定坏,父母却很不懂事儿的,咱们会放心让他去么?若是,不仅仅是玩儿,还有可能娶回家来呢?”

丢给俊文几个问题,看着俊文皱着眉,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邱晨不由失笑了。她这是怎么了,何必这么拗着勉强一个孩子呢!

笑着拍了拍俊文的肩膀,邱晨道:“俊文,这些你想不通就算了。你知道,姑姑是真没有为那潘家老太生气伤心就行。学堂是村子里建的,以后有二魁家帮着潘先生做饭,打扫,你们该上学上学,我与那潘先生也不会多有来往,过些日子,不论是潘家老太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成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了人家说什么,但能够让自己立身以正。自己站得直立的正,过好咱们的日子,别人说些什么又如何?行了,天色眼看晚了,你快去看着车吧,可别让俊言俊章俩小子把车给赶到沟里去!”

姑姑和大哥说话,车辕上的俩小子都扎着耳朵听着呢,前头那些话他们听得懵懵懂懂的,不甚明白,最后一句话却听到清楚。姑姑居然看不起人,还说他们哥俩会把车赶到沟里去!

俊言性子躁,立刻就从车辕上跳起来,朝着姑姑撒赖不干了:“姑姑,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人家又不是没赶回车!”

见这小子一脸不忿的样儿,刚刚一肚子愤懑的俊文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抬手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脑袋上,也不管俊言呲牙咧嘴的喊疼,笑着骂道:“你个臭小子怎么跟姑姑说话呢?亏你还好意思说赶过车,那回在家里,可不是你把车赶到石头上卡住了车轴嘛!”

俊章在旁边笑嘻嘻道:“大哥,老四说的也对,他确实没把车赶到沟里去!”

俊章这话一出,邱晨也撑不住笑起来。俊言被笑话了,不敢朝着姑姑和大哥怎样,转身朝着俊章扑过去,俊章说了那话就乖巧地做好了准备,见他一动,早滋溜一声钻进车厢里去了,结果俩小子一股脑儿地滚到了邱晨身上,连睡觉的阿福阿满也给闹醒了!最后又挨了俊文一人一巴掌,这才笑嘻嘻地抱了迷迷糊糊的阿福阿满乖乖在车厢里坐好。

因为在县城耽误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回到刘家岙的时候,已是日头西沉。

村里人秉持着日落而息的习惯,日头一落山,就早早地回了家,吃饭睡觉,是以,当林家的马车驶进刘家岙的时候,并没有引来前后追逐的孩童,也没有遇见耕作归来的农人,一路安安静静地回到了林家门外。俊言俊章早早地跳下了车,跑去兰英家里拿钥匙。

不过是邱晨扶着俊文下车,又回身接下阿福阿满的功夫,俊言俊章就和栓子一起飞奔了回来。

“姑姑,钥匙!”俊言挥着手里的钥匙,和俊章一起跑到门首开门。栓子则飞奔到车前,和几日未见的阿福阿满说起话来。

邱晨回身从车上拿下一个纸包递给三个孩子,却又笑着嘱咐:“回家,洗了手再吃!”

阿福阿满和栓子同时点头乖乖应承着,邱晨一回头的功夫,栓子却已经偷偷从纸包里摸出一块螺丝糖塞进了嘴里。邱晨眼角的余光把皮小子的小动作看的清楚,却只是嘴角挂了一丝笑,并没有指责。

卸了门槛,俊文赶着马车进了门,邱晨也领着几个孩子踏进了阔别几日的家门。

打开房门,点上蜡烛,又拿了灯笼点了,挂在门口,兰英端着一只陶盆和一个小笸箩进了门,在她身后,还跟着香儿和秀儿,各端着一只大碗。

“嗳,盘算着你们今儿得回来……你们今儿咋回来的这么晚?可是路上不好走?”兰英一进门,标志性的大嗓门就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邱晨正挂好灯笼,听到兰英的声音,拍拍手回过身来:“一路上还算顺当。我们经过县城的时候,去了一趟潘先生家,和人家说一声,明儿派车去接,也好让潘先生做个准备。”

“嗳,明儿就去接先生了……嗳,嗳,真好!等把先生接回来,咱们的学堂就能开始上课了!”兰英一听顿时欢喜起来。

邱晨被她夸张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接了兰英手中的饭菜,又招呼着香儿、芝儿一起进了屋,邱晨笑道:“你咋这么欢喜,你家栓子年纪还小,可没办法上学!”

“嗳,栓子没办法上学怕啥,只要有了先生,有了学堂,栓子等两年再上学可不就便宜了。”兰英笑呵呵地说着,目光却在邱晨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怎么,回了趟娘家,看着怎么还瘦了?可是我叔和婶子不舍得给你吃饭,把你饿瘦了?”

邱晨是真没觉得怎样,听兰英这么说,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脸颊,略一沉吟,方才笑道:“兰英姐,这回本是打算回趟杨家铺子的,还要先去府城办点儿事。可到了府城,一晃眼就过了几天,昨儿才算是把事儿给办完了。这不,明天就要开工了,只好赶回来,也就没能回杨家铺子!”

“啊,你没回去啊!”兰英惊讶了一声,随即就豁达的笑了,“我就说了,你要是回娘家,叔和婶子欢喜的还不知怎么好呢,哪能不给饭把你饿瘦了……嗯,行了,你一路赶回来,也累坏了,赶紧招呼几个孩子吃饭。我去给你生火烧水去……”

“兰英姐,你别忙乎了,待会儿我烧就成!”邱晨还真有些不过意,不免推拒一句。

兰英的动作毫无停顿,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出门去:“你还和我客套啥,赶紧吃饭吧!”

看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儿,邱晨知道说啥也没用,索性也不再客套,招呼大小孩子们洗手吃饭。看着孩子们上了炕围着炕桌坐了,她从卸下来的一堆行李中,找出两匹绡纱,一匹天青色,一匹海棠红,待会儿给兰英。天青色的可以给老人、栓子做夏衫,海棠红的给三个丫头做衫子做裙子都是好的,又漂亮又凉快。

又拿出几包点心来,给兰英添了两包,余下的分成两份。一份要给二魁家的山子和石头,另一份则是要去三奶奶家一趟作伴手的。这几天她不在家,老何和刘三河一直在三奶奶家吃饭,她回来了,理应去知会一声,道声谢。

弄好礼物,邱晨才坐下吃饭。

兰英端过来的是一碗蒸蛋羹,一碗鸡蛋炒咸菜,还有一盆小白菜疙瘩汤,闻着味儿,就知道是加了荤油的,香气扑鼻的。小笸箩里则是五六个大白卷子,都是白面的。

看似简单的饭菜,邱晨却知道,应该都是兰英特意给他们做的。虽说如今兰英每月挣得月钱高,但农家人勤俭的习惯使然,他们家可是一直都是吃二面卷子的。像鸡蛋羹、鸡蛋炒咸菜这样的菜,平日里也是不见的。

匆匆吃了晚饭,兰英已经烧好了一大锅热水,还捎带着烧了一壶热水,给邱晨拎进来。

俊文带着俊言俊章收拾了碗筷,又奉命拿了点心分别去二魁家里传话,去三奶奶家知会一声。邱晨泡了茶,让兰英在炕沿上坐了,她则在炕下兑了水,给阿福阿满洗了个澡,然后换上半截的睡衣睡裤,抱上炕。

一边忙乎着,邱晨一边跟兰英说着话。无非是回答兰英关于府城的一些问题。

相对于兰英的满心好奇憧憬,太过平淡的邱晨反而不如阿福阿满两个小的说的更合兰英的心思。听着两个小的叽叽喳喳地说着在府城的见闻,什么比树还要高的楼,什么新鲜的吃食零嘴儿,什么奇巧的玩意儿杂耍,还有特别有趣的说书先儿……兰英和香儿、芝儿、栓子,还有闻声赶过来的山子石头,大大小小的,就都跟着或惊讶或感叹。

之后,俊言俊章和俊文兄弟仨送东西转回来,这描述府城的种种见闻,就又多了俊言俊章两个,俊文则是含笑在旁边听着,有询问到他的,才会插一两句话。

众人谈的热闹投入,邱晨也插不上话。相对于他们的新鲜兴奋,她那过分平静的心情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干脆也不在房里呆着了,收拾了热水,去了后院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舒适的衣服,擦着头发慢慢走回来,就见屋里的座谈会非但没有开完,反而又加了青山家的、庆和家的、二魁家的,还有大大小小四五个孩子,把个本就不大的屋子,给挤得满满登登的。

看到邱晨擦着头发回来,兰英几个方才恍悟,时辰不早了,林家人赶了一天的路也累坏了,这才说笑着告辞而去,邱晨自然也少不了给青山家和庆和家的孩子们,一人一包点心拿上。

兰英最后一个出门,邱晨把两包点心和两匹绡纱塞进她的怀里,兰英推拒了几声,见邱晨真心实意地给,也就欢欢喜喜地收了。

邱晨送她出门,一边和兰英道:“兰英姐,这回去府城,又谈拢了一桩生意。这样以来,原本打算秋后起屋子的,只好赶着找人买料盖起来了。你回家和大川叔满囤哥说一声,找人、买料、看日子,越快越好……索性也是盖一回,就把两套院子一回盖起来。”

兰英听得欢喜,连连答应着:“一回起两套院子,那得多阔亮啊!成,我回家就和她爷和他爹说,这几天麦秋大都忙完了,差不多有一半人家的秋粮也种下去了,行动慢点儿的,也就再三两天功夫。种完了秋粮,地里的活儿就没那么急了。”

顿了顿,兰英又道:“你这个时候盖房子,村里好些人该念佛了。今年咱们村里麦秋好些人家的麦子糟践了,挨到过秋这段日子正不知咋过呢,你这一起屋子,怎么也能抽出一两个青壮过来干活,好歹不用担心断粮挨饿了!”

想起那日大雨后撕心裂肺的哭号,邱晨嘴角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唉,这个时候的农人完全是靠天吃饭,涝了、旱了、冷了、热了都不成,赶上要紧的时候,一场雨一阵风都可能让辛苦半年的血汗成果颗粒无收……而且,这个时候农民还是国家赋税的主要来源,另外还要承担徭役、兵役等等……实在是活得太难了!

送了客人,关了院门,邱晨招呼着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去洗漱睡觉,她也转回正房,带着阿福阿满睡觉。

赶了一天的路,两个孩子毕竟是累坏了,刚刚人多热闹,他们还兴奋的亮晶晶的眼睛,不过片刻,就睁不开了,邱晨扯过薄被,给两个孩子和自己盖了,吹灯,闭上了眼睛。

原以为,经过白天潘家的事情,她或许会失眠,可没想到,头挨着枕头没多大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竟是一夜好眠,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一早,林家的早饭端上桌,刘三河和老何都笑呵呵地过来吃饭。

一家人刚吃完饭,俊文带着俊章俊言正在收拾桌子,兰英已经第一个过来了。

“昨晚我回家就和他爷说了,他爷也觉得行。刚才我出门,他爷还嘱咐我,让我和你说,吃了饭他先去村里转转,盘算一下人手……嗯,他爷说了,这回找帮工的把式要妥帖着些……过半晌,他爷就过来和你商量用料的事儿。”

邱晨自然知道兰英未尽的话里,是指的上一回盖学堂,收成家跟着人跑了那事儿。这不是啥好事儿,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成了,邱晨连声笑着应了。又对兰英道:“正好,我也有个事儿和你商量。”

“嗯,啥事,你说吧!”兰英说着,挽了衣袖就插手帮着邱晨洗起碗筷来。

邱晨也不和她客气,道:“昨儿我和你说了,咱们眼瞅着又要开一个新作坊了,到时候最少也得雇五六个人,加上之前的,差不多要有二十来口人了。这人多了,吃饭、穿衣就都是大事儿了,就我一个人里外忙乎,也实在玩不转,这不,我就盘算着,兰英姐以后就不用再去炒药了,到前院来,管着采买和厨房这一块,四季衣裳改什么时候铺排,也归你管,另外,咱们再商量着添一个厨艺好的掌勺……呵呵,咋样?你要是同意,咱们盖房子马上就要给几十号工人做饭,你从现在就开始管起来。”

邱晨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兰英的神色,见兰英并没有不高兴的表情,心里就有了底,最后索性追问了一句。

“这……我又不识字,让我管着采买……铺排的,能成么?”兰英有些局促。

给人做活儿受累她不怕,但是铺排事儿,就要操心了。她没给人家管过事儿,但嫁人这么多年,也做了多年的饭,做了多年的衣裳,一人难称百人心这话她也是深有感触的。原来自家人有啥不如意的说开了也就没啥了,这在林家,二十多口帮工,若是有啥不满意的咋处?

邱晨自然也知道,第一次管事儿有些局促不自信在所难免,于是笑着宽慰道:“这有啥不行的。每个人每日的饭菜,咱们商量着定下个例来,以后,没有特殊情况,咱们就按照这个定例来,馒头管够,菜却是要定量的……之前人少,大伙儿都跟着咱们一起吃饭,自然宽裕,以后,人多了,也不能再混在一起吃了。也不止是饭菜,以后各种耗费渐渐地也要定出量来,比如四季衣裳,到了时间就买布做出来,分下去。月钱也是,年节的东西也是……呵呵,这些如今一股脑儿也没办法一下子理清爽,索性咱们都是刚刚开始,遇到什么事儿,咱们俩商量着定下来,以后就有规矩可循了。”

被邱晨这么一番劝说,兰英的眼睛也有些发亮,迟迟疑疑道:“你真觉得我能成?”

“成,怎么不成。你要是不成,你家里的日子咋没过哗啦了?这和你管家其实一个理儿!”邱晨毫不犹豫地给兰英打气儿。

兰英也壮了胆子,沉了沉气,一副壮士断腕般,一脸坚毅道:“既然你说我成,那我就干。干上几天看看……”

最初的那口气顶着说了半句话,后半句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邱晨想笑却只能忍着。两人也正好洗刷完了,邱晨就带着兰英去了屋里,扒拉着家里存的粮食、食材,准备拨给工人们吃的,一一交待给兰英,并单独拿出来放在一处。又取了一个账本来,一一作了登记。

最后把账簿子交给兰英道:“这个你现在看不懂不怕,一共也没几样,你看看,我给你作了记号,猪肉画了个猪头,面画了个馍馍……反正以后去采买,一般也是俊文赶车和你一起去,到时候,你说着,让他帮你记下来。你抽着功夫,也认认这几个字,以后不用人也能看账簿子了。”

兰英是那种认准了事儿一条道走到黑的性格,不怕受累不怕吃苦,还不服输,听邱晨这么说,连看到账簿子的畏惧不安也给撇开了,反而畅快地笑起来:“成,以后有功夫我就过来让你教我认字,你可不许嫌烦的!”

“怎么会,你尽管来,纸笔都不用你自己操心,我这里给你准备一套!”邱晨笑着一口应下。

正好,要套了车去县城接潘佳卿,兰英这第一天上任的大厨房管事儿也就顺道去做第一次采买。两个人又合计了一番,确定了采买的品种和数量。然后就让俊文套了车载着兰英一起去了。

从交待俊文套车去县城接潘佳卿,邱晨见俊文并没有多反感,也没再愤愤,就知道,昨日路上那一番说辞起了作用了,也就放下心来。

打发他们出了门,青山家的、庆和家的还有刘占祥、林子、泉哥儿等人也都来了。邱晨扫了一眼,见没少一个人,嘴角就含了一丝微笑。

没有罗布麻,粉碎的活计之前也做完了。邱晨就安排众人把药粉混合均匀,过几遍筛之后,分装到小瓶子里,再用石蜡封口,贴标签。

众人分工,流水作业,速度快了不少。另外,邱晨则带着壮子旋制保险子,如今壮子也算是熟手了,而且因为小伙子有力气,一次旋制的药丸比邱晨还要多。两个人一起,一上午就旋制了三千多粒,照这个速度,等明儿再加上俊文,两天时间就能把这一批疗伤药搭配的保险子旋制出来了。

因为马车是去县城的,中午赶不回来,邱晨就用家里的咸肉,去园子里拔了些青菜做了午饭,蒸馒头来不及,就蒸了一大锅米饭。

俊文和兰英跟着二魁的马车,到下午申时初才转回来。

邱晨正在东厢房门口旋制保险子,山子和几个孩子就飞奔进来,大声嚷嚷着:“海棠姨,海棠姨,先生来啦!”

邱晨微微怔了一下,搁下竹箪子,洗了洗手,略略整了整鬓角,还是带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一起迎了出去。

二魁赶着马车是从林家门口走的。邱晨出门,恰看到俊文和兰英从车上下来,随即把两人采买的米面肉菜都卸了下来。大壮和林子、泉哥儿、刘占祥都闻声出来帮着卸车,大伙儿说说笑笑的往院里搬着东西,又都觑着垂着帘子的车厢,都多多少少对新来的先生有些好奇。

邱晨带着几个孩子和兰英、俊文打了招呼,兰英兴奋地满脸红光的说了上县城采买的见闻,邱晨的目光却越过兰英看向马车。

二魁也早就跳下车来,笑着向邱晨打招呼,邱晨笑着点头道:“潘先生一路顺妥吧?二魁哥直接把潘先生送去学堂吧!”

这么说着,车帘一挑,潘佳卿从车厢里弯腰走了出来,脸色窘迫的跳下车辕,对邱晨拱手施礼:“劳林娘子费心了!”

邱晨略略福了福,面带微笑,道:“潘先生客气了。咱们村里的父老乡亲和孩子们可盼着先生早日来就馆,好让孩子们能够读书呢!二魁一家现在就居在学堂西厢房里,平日里打扫照应着。二魁夫妇俩都是憨厚朴实的性子,也勤快干净,有什么事儿先生尽管和他们言语。”

说着,邱晨又略点了点头,就又道:“潘先生一路辛劳,就先去学堂安顿吧,那边的物件儿昨儿都着人安排了。先生有什么不如意的,或者还缺什么……过会儿,村正和村老们闻讯一定会来,到时先生尽管言语,不要为难。”

俊文这会儿已经安顿下才买来的物事,再次转了出来。听姑姑说完,就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潘先生,我送你过去吧!”

邱晨看着侄子能够独撑一面,心中欣慰,嘴角禁不住微微地挑了起来。转回身往院子里走,眼角的目光扫过马车车厢,却看到车厢的窗帘猛地一动,然后摇晃着,马车再次动起来,往东边儿学堂去了。

咦,车上居然还有人?

邱晨微微一转心思,大致也猜到了,唇角往下撇了撇,转身进了自家大门。

她花钱费心请的是教书先生,若是好好地教书也就罢了,真的生出什么是非来,那也不怪她对不住徐先生的举荐了。

回头,邱晨就去东厢房门口继续旋制药丸子,也就把门口的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兰英忙忙碌碌地把采买回来的东西搬进了屋子里,又扯了俊言俊章帮着她把账簿子和实物一一应对了,确定没有什么遗漏、遗失,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包糖角子递给几个孩子,自己转身出了房门,来寻邱晨了。

刚刚在大门口只是简略地说了几句见闻,这会儿,兰英也没顾上多说话,只把采买的物事数量一一的报了一遍,就心急火燎地去了后院。

今儿晌午开秤收了好几百斤罗布麻,这会儿只有泉哥儿一个人在炒制呢,眼瞅着天要黑了,还炒了不到三分之一,兰英干了那么久,知道罗布麻过不得夜,也难怪她心焦了。

不多时,俊文也从学堂转了回来。邱晨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去后院帮着炒制罗布麻、

看着俊文走了,邱晨才自失的笑了。还真是如她所想,潘母果然仍旧不放心让儿子自己来坐馆,居然跟着一块儿来了。也好,有她那样的母亲盯着,也省的传风就是雨的。反正,她昨儿就打好注意了,学堂那边儿,她只按月支银子、支米粮,其他什么事儿也不往前凑乎就是了。

俊文去了后院没多会儿,兰英就又返了回来。

邱晨笑着和她商量:“你盘算了没有,谁的厨艺好,人也干净,而且也能从家里离得出来?”

兰英摇摇头道:“媳妇们倒是有几个手艺好的,但家里都有事儿脱不得身。有那么几个能脱出身来的,手艺又不咋样……”

邱晨看到兰英皱着眉头,一脸苦恼的样儿,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兰英姐,咱说是媳妇儿,可若是谁家有闺女,甚至是青壮手艺好,只要人干净能脱出身来,也成啊!”

兰英听着眼睛睁的大大的,然后,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大声道:“瞧瞧我这死脑筋,咋就不知道变通变通呐!”

说完,也不理会邱晨笑的弯了眼,只顾着皱着眉头思索,却好半天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邱晨看着实在替她累得慌,索性提示道:“你家芝儿我看就不错,还有那天小臭家的那个秀儿也挺好。不过,芝儿过来就不用跟着你上灶了,免得到时候有人说你公平不公平的,你也难做。玉香我看着手艺不错,人也勤快干净,就把她拨过来上灶,让秀儿给她打个下手。芝儿么,你自己受点儿累,带带她,让她去后边做活儿吧。”

说着,邱晨不等兰英回话,又道:“以后,人多了,活儿也多了,我就想着定量支工钱了。干多少活儿给多少工钱,能干的也没了怨言,不能干的,也说不出什么来。你家芝儿手巧,人也伶俐,就让她跟着先炒罗布麻。晚上你也别给她分派活计了,让她过来和阿满一起,跟着学几个字……嗯,以后也好安排!”

邱晨这么安排,一下子就替芝儿都安排妥帖了,连以后的进身机会都铺排好了,兰英又怎么会不乐意。登时笑的见牙不见眼了,欢喜地连连福了几福,道:“这丫头的事儿我就不管了,你怎么铺排都成。哦,趁这会儿有功夫,我去趟小臭家说一声,让他家秀儿明儿就来上工!”

“你就这么笃定人家一定肯来?”

“怎么会不肯?咱们用人的话要是放出去,我敢说用不了一顿饭功夫,咱们的大门都能堵了……”说着话儿,兰英早走远了,最后的声音都是从大门外传进来的。

这副风风火火的脾气!

邱晨笑着摇摇头,低头继续旋制药丸子。

旁边不远的大壮把邱晨和兰英二人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心里就暗暗盘算,他是家里的老二,上边还有哥嫂,下边也有一个妹妹,如今也十一了,到年就十二了,性格温厚羞涩,却很能受累,平日在家里做饭喂猪做针线都能做得起来。大哥娶了亲之后,大嫂虽然也能吃苦受累,但却总是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渐渐地大哥也有些偏向自家媳妇,出去打个零工挣的钱都偷偷塞给自家媳妇存着。

眼瞅着爹娘年龄大了,也没甚本事,他还好说,男子过了二十娶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女孩儿一般十四五就开始说亲,约摸十五岁左右说定了,十六岁嫁人正好,若是拖上两年,到了十八岁还未嫁人的,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大闺女……这个名儿,可不比寡妇强多少!

刚刚,耳听得海棠姨和满囤婶子商量用人的事儿,他就想开口,可稍一犹豫的功夫,海棠姨就安排好了,提都没提他妹妹……唉,也难怪,他妹子虽说是个好的,但就是面皮儿太薄,轻易不肯出门,人家见都没见过,自然也不会想到。

想到这里,大壮暗暗盘算起来,听说,东家眼下很快就要起新屋了,到时候,怎么说也得把妹妹和娘叫来给林家帮几天忙,让东家认识认识,相信自家妹妹那么勤快干净又厚道的性子,一定能够得了东家的喜欢。再有活计招人,他也好开口求情。

邱晨也不知道大壮心里想了什么,只这会儿心里的事儿都铺排好了,心情轻松,手下的动作也轻快了许多,这一下午,到吃晚饭时,两个人竟然旋制了四千多颗!

兰英出去时辰不长,芝儿带着香儿就过来了。

邱晨也不和这小姐妹客气,知道是兰英回家说了,让芝儿即刻过来上工。她也不跟芝儿客气,让香儿跟着灵芝满儿一起吃点心玩耍,单独带了芝儿去后院替换玉香,又拿出几样食材来,让玉香收拾。

一边安排着,邱晨一边道:“我琢磨着,你也成亲几个月了,说不定啥时候就要有好消息了。跟在他们在后院干活,累不累不说,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就索性让你过来主持灶上的活儿。你兰英婶子去了小臭家,赶明儿,就让秀儿来给你打下手。这活儿不累,一天三顿饭做饭了,洗刷干净了就没事儿了。工钱暂时照旧,若是做的好了,以后也能再涨!”

玉香听邱晨替自己考虑的这么仔细,心里感动还来不及呢,再说,她跟着在后院,那些粉碎的活儿太重,她干不了,炒药的活儿,就她这随时会有身子的情况,也知道人家不会教自己。倒是灶上的活儿,都是在家里做惯了的。原来以为自己的厨艺不错了,真到了林家,见过海棠婶子炒菜做饭,才知道自己那点儿手艺真真的拿不出来。这会儿,听说让她上灶,根本没什么意见。

连忙笑着道:“海棠姨不用顾虑我想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呢。再说,我也愿意做这些灶上的活计……呵呵,说句厚脸皮的话儿,若是真的把海棠姨做饭的手艺学了来,哪天去县上开家食铺子,也能赚大钱了!”

说完,玉香又觉得自己孟浪了,正要解释,却听邱晨毫不在意地笑道:“那敢情好,我这点儿手艺算啥,你想学尽管说,我指定不留手儿!”

说得玉香又是欢喜又是兴奋,却仍旧忍不住问:“海棠姨,刚刚我说自己开铺子,你不怪我心大?”

邱晨觑了觑这个容貌娇美的小媳妇,笑道:“心大怕啥?平自家手艺、力气挣钱吃饭,正大公开地说出来有啥不对的?又不是存着那坏心思,只偷偷摸摸地偷师,使坏的,大大方方学本事,我都支持!你们以后真开起自己的铺子来,也是从我这里走出去的,我也只会觉得脸上有光不是!”

说这话,邱晨并没有刻意扬声,也没有避讳谁,一番话说得大大方方的,一看就知道,这就是她实实在在的心里话。不但玉香听到了,大壮听到了,恰好林子和刘占祥抬着一笸箩装好的疗伤药过来,也正好把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两人一对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兴奋。

东家既然这么大大方方地说,想学她就教,他们再把不住机会,那可真是比猪还蠢了。他们心里也飞快地盘算着,他们倒没有玉香说的那样,出去自己开什么铺子,他们只想着跟着东家学好了手艺,就在林家做,做不了管事,做个师傅也比现在的工钱高多了。到时候,一年几十两银子的入项,还管着吃穿,不比去开什么铺子操心受累的差!

又过了顿饭功夫,兰英带着小秀也转回来了。跟着小秀过来的还有她的爹娘臭子夫妻和小秀的七个弟妹。臭子夫妻年龄并不大,臭子媳妇不过刚三十岁,却黑瘦苍老的彷如老妪。

一进门,臭子媳妇就拉着小秀要给邱晨行礼,臭子也搓着手一脸讨好地笑:“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错处你尽管打!”

这话让邱晨皱了眉,这个当父亲的不能给予孩子们富足的生活,本就失职无能,居然还如轻贱小秀,实在是让人看不起。

兰英看出了邱晨不高兴,笑着道:“小秀爹娘感念你给小秀一份工做,非要过来亲口说声感谢……”

臭子媳妇也道:“小秀这孩子在家里做家务带弟妹的活儿都做得,林家娘子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

这话还算中听,邱晨脸色稍缓,点点头道:“兰英姐想必也和你们说过了,我这儿的活儿不算累,却需要特别仔细耐心,今儿让小秀过来,也不是说定了就用她,还要试用上一个月,这一个月,每天我给三十文钱,管一顿晌午饭。一个月做下来,小秀做得好就会被正式留下来上工。到时候工钱还会涨。”

臭子和媳妇两个忙笑着道:“三十文都不少了,不少了!小秀儿没上过工,也没出过门,见识少些,还望林家娘子多指点多担待!”

邱晨自然点头应了,使个眼色,兰英就笑着把臭子夫妻送了出去。临走,小秀的几个小弟妹,都眼巴巴地盯着那边玉香收拾出来的饭菜,邱晨转开目光,狠了心没去理会。

她是招工人,不是开救济所,因为有了雇佣关系的存在,就不再是简单的村邻,她就需要考虑之后和工人之间的关系,必须让工人明确好好做工才能受到重视的概念。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工人以可怜换取施舍养成习惯。

送走了小秀爹娘,邱晨见玉香已经做出了一个炒菜一个凉拌菜出来,她就唤了俊言俊章过来,盛了两盘菜一盆米饭,让他们给学堂的潘先生送过去。

刘占祥和林子把上午领的疗伤药分装完了,封了石蜡。剩下的还要等保险子旋制晾晒好后才能再次分装。看看时间还早,就过去帮着揉捻摊晾罗布麻,加上兰英也过去帮忙,七八百斤罗布麻堪堪在黑天前炒制完了,一层层摊晾在竹箪子上,架在后院晾药棚子里。

邱晨没想到他们赶着把活儿干完了,之前就已经让玉香给大伙儿做了晚饭,这会儿也招呼着一起在前院放了桌子吃了。

然后,在饭桌上,邱晨就把这一次的工作调整和计件薪酬制度宣布了一下。

兰英调出来做了采买和保管,由俊文带着泉哥儿做炒药这一块,其中包括罗布麻的炒制,也包括疗伤药的炒制;刘占祥带着林子、二魁负责药料的粉碎;青山家的带着庆和家的、香儿负责罗布麻的晾晒、揉捻和分装这一块,三人的月钱都提了一格,由之前的二两半,提到三两一个月。芝儿和秀儿新来,都有一个月的试用期,月钱五百文。一个月后,签了年契,再看能够做的活计多少定月钱。

这个安排公布了之后,大部分都是满脸的欢喜,只有庆和家的笑的有些勉强。她和青山家的一起来的林家做工,兰英她不敢比,她却自认为不比青山家的做活儿少,青山家的提了小管事涨了工钱,她却仍旧没动……

不过,邱晨很快又说了:“这个调整有些人没动,心里也不用有意见。只要肯受累,用心,紧接着,咱们东边儿院子起来后,就还要上一个作坊。到时候,管事儿的少不得也要从咱们这些人里挑。大伙儿只管放宽心,只要肯用心,以后升迁的机会还有的是。”

这话音未落,泉哥儿、林子和大壮就率先叫起好来。他们年轻,来的又最晚,这一回没提升他们,他们也没什么意见,不过,一说以后提升涨工钱的机会有的是,他们年轻人自然最欢喜!

邱晨微笑着,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见庆和家的脸色稍霁,勾勾唇角,低头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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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海棠娘来了

第九十九章海棠娘来了

吃完饭,几个妇人闺女帮着把锅碗瓢盆收拾了,洗刷干净。邱晨把剩菜合在两个碗里,一碗给了秀儿,一碗给了林子。这些人家,也数着他们两家日子清贫,其他人自然没有二话。

送众人出了门,没多会儿功夫,满囤爹刘大川就带着满囤一起来到了林家。兰英也带着栓子一起跟了回来。

满囤爹向邱晨交待了村里力工的情况,大致能招五十来个,到时候一起下手,大概二十来天,东院就能建好,再翻盖西院用时就少了,十天就能差不离。也就是说,一个月功夫,能抢在入伏以前,就把东西院的建设工程都做完了。

这些事儿,虽然盖过一次屋子,邱晨仍旧所知甚少,满囤爷俩又是周到全面的,人也实在厚道,她完全没有二话,只和满囤爷俩约好了,仍旧由满囤爹去东山找曲半仙看日子看方位。满囤则从明儿起带着力工们开始清理场地,该垫的垫该平整的平整。俊文则去程家店定砖瓦,再去县里问问满仓,托他购买的木材房梁可曾买好。

邱晨一提起满仓来,没想到满囤爹接了口:“哎,瞧我这老脑子不记事儿了,竟忘了和你说了,前儿满仓家来一回……”

一听这话,邱晨就忍不住打断道:“满仓兄弟回来啦?”

满囤爹脸上没有太多喜色,倒是满囤憨厚地笑笑,接口道:“是啊,就是你们上走的那天回来的。原来是想着回家帮乎着收麦子,他几年没在家,没算准日子,回来一看,家里的麦子都打好入了仓了……嘿嘿。”

“呵呵,那也是满仓兄弟挂记着家里,挂记着大川叔和婶子呐!”邱晨顺着说了一句。

满囤爹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继而又道:“那日他回来说了,房梁和檩条都买下了,都是上好的红松木。就是门窗的木头没看好,都用红松的倒是好,就是价格高点儿。若是用其他的木头,差着等价钱就差了好些个,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原本想着回来问问你的意思,没寻思你们出了门。”

邱晨一听房梁檩条买好了,其他木材听这话也不缺,无非就是多花钱少花钱的事儿。去了一趟府城,吃饭住店买东西,一共也没花多少钱。两千两银子又带了回来。家里还有一批罗布麻,去府城前送了两车,要是送到回春堂也能结回一笔钱来。更别说,云济琛和廖文清这几天就会把建制造作坊的启动资金送过来……所以,银钱并不缺。

这盖一回房子可是大事儿,不说千秋万代,怎么的也得住上三五十年,木料自然是用好的。

不过,这话邱晨也不用跟满囤爷俩说,只笑着道:“有木材就成,明儿再让俊文去一趟县城,看着先雇几辆车,把大梁和檩条拉回来,顺便和满仓兄弟说一声,让他帮忙把门窗的木料也买了,咱们再去一趟运回来。呵呵,有满仓兄弟帮忙,可省了我的大事儿了。”

满仓爹似乎根本不愿意提小儿子的事儿,听邱晨这番感激的话,也只是摆摆手:“他也就这点儿用处,还能做啥!那行,先这么定下,明儿就各人开始忙乎各人的。这些大事儿定下,再想起啥事儿来,临时也都能解决了。”

说着,起身带着满囤一家就往外走。

满囤紧跟着自家父亲出了门,兰英稍稍落后了半步,压低了声音对邱晨道:“那日满仓回来,和栓子他爷奶闹的不欢喜,栓子他奶哭了两三日,这两天才好些了。”

邱晨闻听此言,颇为惊讶,实在想不通,满仓外出几年未归,让老父亲老母亲牵挂担心不说,还替他抚养着襁褓中的女儿……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咋又和爹娘闹的不愉快了?

不过,显然这会儿不是追问缘由的时候,兰英匆匆搁下那两句就拉着栓子追着丈夫和公公的背影去了。邱晨心中疑惑,却也对别人家的事儿不怎么感兴趣,招呼着俊文和四个小的回屋睡觉了。

躺在炕上,身下炕面的温热让人有些焦躁,两个孩子即使睡在炕尾,也盖不住被子,盖上没一会儿就给蹬了……

邱晨在不知第几次给孩子们盖了被子后,伸手摸摸两个孩子有了些肉肉的胳膊腿儿,看着两个孩子恬静的睡脸,心中不知不觉地柔软下来,放松下来。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等新屋子建好后,就留出一间卧室来,买上一架床,夏天睡床,冬天睡炕。

一会儿又抚着孩子们想,这些天忙得,连端午都忘记过了,原打算给孩子们裹几个粽子吃的,还有记忆中的五色线……好像刘家岙这块儿的百姓没有这些习俗,混的她也给忘了……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早早地起了熬了一锅粥,烙了薄饼,又去后院的香椿树上折了几簇嫩椿芽,炒了个椿芽鸡蛋。见俊文兄弟起了,邱晨就打发俊言俊章去跟二魁传话,让二魁过来吃早饭,然后跟着俊文一块儿,去程家窑定砖瓦,再去一趟县城,把之前满仓买好的檩子和屋梁运回来,再和满仓说说门窗木料的事儿。

她这边的薄饼还没烙完,二魁就过来了。

“二魁兄弟,快洗洗手吃吧,吃了你们赶早儿走!”邱晨笑着招呼着。

没瞅见,二魁家的也跟在后边走了进来,笑着道:“他吃了早饭了,你只管着招呼着文哥儿吃吧!”

“嗳,咋那么早?”邱晨一边说着,手下一边麻利地用薄饼裹了香椿鸡蛋,打了五六卷儿,盛在盘子里端出去,“吃过了也再吃点儿,这一路上颠哒着,饿得快。再说,你们一路上好多事儿,到了县城吃饭还不定啥时辰呢!”

见俊文招呼着二魁一块坐下吃饭,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也拉着山子石头去洗手,邱晨才返回屋里来。二魁家的已经搭上手烙起饼来了。

“哎,这活儿你可做不得了!”邱晨连忙上去接过来,一边儿瞅了瞅二魁家凸出来的小腹,笑道,“这娃儿倒是知道疼你,也没怎么折腾!”

二魁家的顺势在灶坑前坐了,伸手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笑着感叹道:“咋说不是了,刚怀上她的时候,还以为难以保全了,幸亏了你……”

说着,想起当初的种种烦难和委屈,二魁家的仍旧红了眼圈儿。

“看看你,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啥。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一家大小的好好地,等过些日子再起了屋子,就万事不愁了!”邱晨一边烙着饼,一边劝慰着。

二魁家的也红着眼笑了。然后才开口道:“昨儿晚上,村正和村老们都到学堂里来过了。和徐先生定好了,今儿让先生歇一天,也让村里的孩子们到学堂里认认人、报报名,定下来之后,从明儿开始上课……这是我进去送热水听见的,想来,今儿村正和村老们还会打发人过来和你说道。”

邱晨笑笑,盛了一盘饼,招呼着俊章俊言端出去,回头笑道:“我挑头建学堂请先生,就为了孩子们能有个念书的地儿,这些事儿,村正村老们和先生商量了就成,来和我说不说的也没啥。”

话虽这么说,邱晨却断定了村正一定会打发刘满银过来找她说话,别的不说,每年给先生的十两银子还等着她往处拿呐!

听邱晨则这么说,二魁家的也知道她的脾性,不是那种爱显摆爱挑理的,也就把这话儿撂开了。转而说起潘先生的老娘来,看着倒是个严谨的,潘先生的屋子统是她自己个儿又重新布置了,也不让旁人搭手。

这是把所有雌性动物都隔离开来的架势啊!

邱晨暗笑,嘴上却淡淡道:“想来,潘先生家里也是读书人家,和咱们的眼光儿不同吧。她不用旁人,索性就不用理会了。要是当初知道潘先生的娘亲跟了来,倒不用让你们但那个做饭的事儿……”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想起,曾经说过和二魁家的一块儿起屋来着,于是就问道:“我还正有件事要和你跟二魁商量呢。这几天我铺排着把屋子盖起来,你和二魁商量商量,跟着一起把屋子盖起来吧?砖瓦、木材、工人都便宜。你们的银钱不够也不碍事,先从我这里出上,反正二魁日日过来做工,以后慢慢地从工钱里扣出来就行了,也不用你们特意攒钱还账!”

二魁家之所以跟着过来,就是因为从俊言俊章口中听说了林家盖房子的事儿。如今,听邱晨主动地说起来,还如此拉拔他们,自然是欢喜又感动,连连笑着应了:“那敢情好。银钱倒是也攒了十几两了,我们也不用盖多好了,先把主屋和院墙盖起来,厢房什么的,以后手头宽裕了,慢慢儿再添补也成……”

一家有一家过日子的习惯,既然二魁家这么说,邱晨也不勉强,笑着道:“只盖正屋和院墙,那就快当了,充其量也就一集功夫。”

二魁家的也抿着嘴儿笑着,“嗯,我娘家兄弟多,说一声他们必来帮忙的。等会儿二魁去镇上,顺道儿给我娘家捎个信儿,明儿就让他们过来,把土坯脱出来……我和二魁商量了,我们就不盖砖瓦房了,还是盖石头建脚土坯墙的,只把屋前面贴一层青砖,又好住又齐整……”

邱晨挑了挑眉,心知二魁家的之所以这么决定,必是银钱不宽裕,终是忍不住道:“红梅,我觉得你还是别费事脱坯了,怎么说,土坯墙也不如砖墙结实耐用。你也不用盘算别的了,只和二魁商量着把地皮买下来,买材料、请工人的事儿你们就不用管了,等最后,核算核算花了多少钱,我给你们记着帐,你们啥时候腾挪开了,手里宽裕了,再来跟我算账就成。”

二魁家的被这热乎乎的话说的,又一次红了眼圈儿,却止不住一脸的笑,连声道:“那行,我这就去和栓子爹说去!”

说着,拔腿往外就走,那速度吓了邱晨一跳,连忙嘱咐她小心着些。

二魁家的不好意思地笑着应了,哪里慢的下来,匆匆出屋和二魁说了,又踮着脚跑回去,把家里的存银拿来给二魁带上,让他也借着这一趟把砖瓦定下。

邱晨在屋里听得清楚,也知道二魁两口子虽然厚道朴实,却是最要强的性子,跟着林家一块盖屋子起房子图个便宜,但银钱上大概是不肯占便宜的。

打发俊文和二魁走了,邱晨也拿出两匹绡纱给二魁家的,给几个孩子做夏衣。又再三嘱咐她尽管慢慢做,不等着穿,才把二魁家的从出门。兰英和青山家的诸人也都过来上工了。

老何吃过早饭,又去池塘上转悠。这些日子,荷叶已经露出了水面,并渐渐舒展开来,一片片碧绿浑圆的叶片立在水中,凝翠寒碧,给这小山村平添了一道景色。只是那鱼苗一直没问到有出售的,都是老何抽空儿在溪水中捞来的,但毕竟数量不多,让这位勤劳的汉子总觉得浪费了这么大一片水面。是以,只要吃过饭,老何总会去池塘边转悠,一是关注莲藕的长势,二来也是琢磨着,再给这片池水添点儿什么,不然真觉得对不起东家给的那么高的酬劳。

刘三河却落后了一步,和邱晨说了秋种的事儿。

林家有不到四亩地,其他二亩多点儿已经种了芝麻,苗儿如今都老高了。割完麦子替出来的一亩多地,如今已经整出来了,也已经种了绿豆、黄豆、谷子之类的。邱晨听他说了一遍,只嘱咐需要上肥什么的过来说话,家里养着大牲口也攒了一些粪肥,不够就拿些钱去西头五爷家买。

刘三河的话刚说完,刘满银就上门了。

秋晨让着他进门喝茶,刘满银也不肯,只简单地交待了和潘先生商定的事项,就带着两个儿子,几个亲弟弟堂兄弟一起去了工地帮忙干活去了。

说了几句话,满囤带着十多个力工也过来收拾场地,帮工们也开始干活,邱晨就去给帮工们领药料,分派活计,又去院子东边的空地里看过满囤和力工们,转回来,又帮着兰英和玉香、秀儿铺排午饭,完了,又继续和大壮旋制药丸,忙得简直是脚不点地。

忙乎了一上午,吃过午饭,众人又各自干活去了。

因为俊文不在家,邱晨就帮着俊言俊章去收罗布麻。还没忙乎完呢,就听得马车的声响,很快,山子和栓子就跑进来报信儿,说是大舅舅回来了。

俊言一听,立时跳起来飞奔了出去,邱晨也和交售罗布麻的乡亲们打了个招呼,迎了出去。

穿过人群,邱晨就看到一辆马车正沿着池塘的边缘绕过来,跟着马车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汉子,黝黑脸膛,笑的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是大哥杨树勇还是谁!

杨树勇这趟回杨家铺子收麦子,一去就是十多天。之前邱晨还没觉得怎样亲近,这再返回来,却感觉到满心的欢喜止不住地涌出来。

“大哥……”邱晨一声唤还未落下,目光就看到马车上坐着的一个老妇人,正扶着车架子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看着邱晨的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

“妹子,我把咱娘带来了,你咋……可不是欢喜傻了?”杨树勇一脸欢喜地拍拍迎上去的俊言俊章,一边笑着道。

邱晨目光有些不敢迎视这位满眼泪水的,神情激动地母亲。

但她的理智却告诉自己,她如今就是杨海棠,就是这位老妇人的女儿……她占了人家的身体,就有责任有义务,替杨海棠孝敬爹娘,养育儿女……

努力稳定着脸色,邱晨终于拖着脚步迎了上去,伸手扶住马车上颤微微地老妇人,涩涩地唤了一声:“娘……”

“海棠,我的儿,可是苦了你了……”老妇人一把紧紧握住邱晨的手,仿佛攥住了什么救命的浮木,身体往前努力倾着,努力想要睁大泪水模糊的眼睛,想要看清楚女儿的容貌眉眼……但是,这些努力都在激动地情绪之下成为枉然,一句话没说完,老妇人已经搂住邱晨哭了起来。

乍然被一名完全陌生的老妇人搂进怀里如此痛哭,邱晨只觉得身体四肢都僵硬的有些发疼。

可耳中听着老妇人哀戚的哭声,感受着一个母亲的牵挂和痛惜……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的外婆,想起了那些个去银行查收毫无温度的数字的情景……上一世,她从小失了父母之爱,仅有的相依为命的外婆也早早地离她而去,让她虽然不是孤儿,却如孤儿一般,孤零零地在那个世界里拼搏挣扎努力,只因为想要早一日凭借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那一世,她孤苦伶仃,这一世,她虽说投身在一个贫苦的山村,家庭清贫,甚至夫死新寡,可她也拥有了前世没有的亲情。先是大哥大嫂、二哥、侄儿们,如今又有生身娘亲……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么?

不知怎么的,她的身体放松下来,手臂也轻轻地环住了老妇人的腰身,眼睛也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泪水,并在不知不觉地淌了满脸。

“嗳,娘,你老这是……”杨树勇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心中也是酸涩难受,却也知道再这么当街哭下去不好看,张口想劝劝自家老娘,却又不知如何说,只好转了方向,改为劝慰相对冷静的妹妹,“妹子,你快别在这里哭了,赶紧扶着咱娘进屋……这会儿,咱娘来了,你们娘俩有啥话不能屋里说去!”

杨树勇两面为难着,兰英和青山家的、庆和家的也闻讯赶了出来,几个人笑着上前把邱晨母女分开,兰英和庆和家的一边一个扶了海棠娘往林家走,兰英一边儿笑道:“婶子,你也别难受了,你看看海棠妹子如今的日子,过得多红火,这马上又要盖屋起院子了,您老该高兴才是啊!”

庆和家的也跟着笑道:“是啊,咱们都是给人当娘的,这当娘的惦记闺女的心都知道,可来到这儿,你看看海棠妹子的日子过得好,两个孩子也壮实康健,又乖巧聪明,你老也就该放心了,该跟着高兴才是啊!可不能太想不开了,你老要是哭的受不住了,还不是让海棠妹子着急心疼啊!”

海棠娘这会儿已经收了眼泪,连连擦着眼睛,努力地看着眼前齐整的青砖大院,还有高耸的门楼、油亮的黑漆大门,还有门里门外黑压压的人群……脸上的悲戚终于渐渐地退了去,逐渐被浮上来的喜色所替代。

这会儿,阿福阿满也懵懵懂懂地跑了出来,邱晨赶紧招呼两个孩子:“福儿满儿,这是你们姥娘啊,快叫!”

“姥娘!”阿福乖乖地叫人。

阿满则比较精怪,凑到海棠娘跟前,睁着大眼睛看了看,糯糯地问:“姥娘,你是我娘的娘亲么?”

“嗳,乖儿……”海棠娘看到一双儿女,不由又勾起了满心的酸涩,可被满儿小丫头这么一问,那酸涩就不知不觉地散了,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喜爱,伸手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抱抱这个,亲亲那个,连连亲昵了一阵子。

福儿满儿才在娘亲的提醒下,一边一个,代替了兰英和庆和家的,扶着姥娘往家去。

老娘来了,邱晨也不能不管不顾,就索性把收罗布麻的活儿交给俊言俊章两个小的,她则赶忙进去,给海棠娘端了水洗了手脸,扶着老娘上炕坐了,外边兰英带着玉香和秀儿已经麻利地做了两个菜,腾热了馒头端上来。

“婶子这一路赶过来,晌午饭还没吃吧?赶紧趁热吃吧!”兰英说着,秀儿和玉香又端上两碗粥来,邱晨接了,分别送到娘亲和大哥面前。

看着海棠娘刘氏和大哥杨树勇开始吃饭,邱晨就笑着对兰英道:“兰英姐,劳烦你在这里跟我娘说说话,我去大门口看看,俊文今儿不在家,就那几个小的,别出了什么差子!”

不等兰英开口,刘氏就摆手道:“你们都去忙,不用人陪着我,索性我今儿又不走,等你们忙完了,咱娘儿们再说话!”

“嗳,娘,那我去看看……其实,俊言俊章现在识字了,算账也利落,就是我看着今儿交罗布麻的人多,我就是怕他们小哥俩忙不过来!”邱晨立刻答应着,完了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说不过去,又赶忙解释了一句。

刘氏笑呵呵地嗔道:“这还用你说!哎,你还怪有法子的,俊言俊章这俩小子在家可能闹腾,就是俩皮猴子,没想到来了你这儿,不但认了字,还能帮着收药了……呵呵,快去吧快去吧!”

邱晨笑着招呼阿福阿满陪着姥娘,这才顺势出了屋,来到院子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间短了还成,时间长了,刘氏这当娘的难免会念叨女儿小时候的事儿,到时候,让邱晨咋搭话嘛!唉!

算了,且躲一时算一时吧!

真到了躲不过去的时候,她就那现在的事情打诨,要不就问家里的种种……希望,不会让刘氏起了疑心!

这一出来,邱晨先去大门口帮着俊言俊章收了罗布麻,又去工地上看了一回,之后实在说不过去了,这才转回屋里,却见海棠娘刘氏歪在炕上睡着了,阿福阿满一边一个也跟着睡了。她这才再次溜出来,去东厢旋制药丸子。

壮子连续旋制了两天,手法更加娴熟了,不过,因为邱晨事儿多,这一天下午还是没能把保险子旋制完毕。大壮就主动提出来,晚上加个班。邱晨倒是正中下怀,正好有借口不用早早地回屋陪着老太太拉家常。

杨树勇吃过午饭后,也顾不上疲惫,就去了院子东边的工地,一直跟着忙乎到天黑才跟着力工们一起转回来。做活的人刚刚停手,马玲儿叮当,加上马蹄踏踏,和赶车人的吆喝,隔着老远就知道来了马车队。

邱晨脸上一喜,道;“一定是俊文回来了!”

说着,就疾步迎了出去。果真,是俊文带着十来辆马车一起从县城拉着屋梁、檩子还有木材转了回来。

不用邱晨招呼,院子里的青壮们、林家的帮工们都齐刷刷地出来卸车。檩子、木材什么的不说,光盖屋用的大梁就有六架大的,四架小的,装了八车。就这样,俊文还说,这还只是一部分,县城里还有八架小梁、四五车檩子,还有做门窗的、作立柱的,若是用十辆车,怎么还得运两趟。这还是满仓根据两进院落的木材用量购买的,如今,林家定下起了东院后,就翻盖西院正房,加盖东厢和后二进,自然的,又需要不少木料……

听着俊文这么说,邱晨干脆就让俊文去和车队说,让他们住下来,连着给林家拉几天活儿。俊文自然答应着,去和车把式们一说,没有不同意的。

一下子添了十多个壮劳力吃饭,邱晨难免又帮着兰英三人忙乎了一阵,这才打发众人吃饱了,满囤就带着力工们各自回家,帮工们也散了。

不等帮工们散了,满囤爹就来了林家。满囤爹过来和邱晨、杨树勇商量,他去东山请曲半仙看了日子,在两天后就是宜起屋破土的黄道吉日。邱晨也没话说,好在只要不破土,比如备料,比如清理场地之类的工作都可以进行,也只能先做着这些。

时隔不到两个月,林家再次盖房,在小山村刘家岙的震动是不言而喻的。无论是当面的恭喜,还是背后的议论,邱晨听得到也想象得到,只不过不去理会。

吃晚饭的时候,邱晨就把请好了先生,建好房子就开私塾的消息告诉了来清理场地的青壮们,自然是引来一阵叫好声。

吃过晚饭,邱晨交待了一声,就带了阿福阿满,去了刘玉贵家,将建房子的事情,和村正说一声。

林家再次建房的事儿,刘玉贵早就听到了传言。而且,就在邱晨娘仨过来前不久,他家里还坐着好几个人,叫嚷着一山一水一地都有一定的气数,林家的气数太旺,就会把刘家的气运给压住,林家越强,刘家就会被压的越弱。

说林家一再地不商不量地就建房,上一次收成之所以滚崖,就是因为林家起屋仿得,这一回再让林家建了房,还说不定出点儿什么事儿呢。若是不予理会,时间长了恐怕村名都得改成林家岙,而不是刘家岙了。

也有人说,林家把着刘家岙的东山口,‘紫气东来’,那点儿好气运都让林家占了,刘家的子子孙孙都沾不上了……

还好,这么说的人不是太多,就那么几家,刘玉贵自信还能压服住,不过,他做了这些工作,也不想不声不响地,怎么也得让林家知道不是!

可不等他表功,邱晨就把盖房子是为了开作坊的事儿说了,还隐约透露了一个口风,等作坊建起来,还可能向村里招工人做工。

刘玉贵登时庆幸起来,幸好没有嘴巴太快,说出什么话来。

然后,刘玉贵很负责地表态:“升子媳妇啊,这是你林家替乡亲们做的大事儿啊,全村人都会感念你林家的……咳咳,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事儿,我给你托着!”

邱晨要得就是他这句话,立刻起身施礼道谢后,又笑着道:“这些日子,咱们村子附近罗布麻已经采的差不多了,我就琢磨着,咱们山上还有双花、连翘等药材,大伙儿上山采不到罗布麻,也可以采这些东西。另外,我寻思着,满银叔和大江兄弟也替我受受累,在去四邻八村收罗布麻的时候,和那些村里的人说一声,到时候,满银叔和大江兄弟去收罗布麻的时候,捎带着就收回来了。当然,质量还是不能有一点儿差池,不得有杂物、枝叶……呵呵,这个说起来就比较麻烦了,满银叔要时候空,就抽些时间去我那边,我细细地和满银叔说说。”

这话一说出来,在旁边陪着的刘满银差点儿一口答应下来,还是刘玉贵咳嗽了一声,这才让他转开目光,热切地盯着自家老爷子,只怕老头儿的别扭性子犯了,一口给拒绝了,那可就是把到嘴的肥肉推给别人啊!

还好,刘玉贵老爷子垂着眼沉吟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咱们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就是同村的乡亲。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林家有没有亲族近支的,既然有了难处,说不得我们都得拉一把……”

刘满银听着自家老爷子说的太虚了,他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咳了两声,提示老爷子别太过了。

刘玉贵瞪了儿子一眼,点点头道:“这事儿我做主应下了。眼下既然你家盖房子,就让你满银叔带着几个人过去帮着你忙乎完了,再赶着车去四围村里转转,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儿,你就不用太挂记了。到时候,你满银叔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听刘老爷子说的冠冕堂皇的,却还是答应下来,邱晨心里好笑,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笑着道了谢,就告辞出来。

刘满银和季氏送她们母子出门,季氏一直抱着阿满,对邱晨道:“福儿娘啊,后日你啥时候开始忙乎啊?我好带了大江大河家的去给你帮忙。”

邱晨知道这是季氏向自己示好,自然笑着道:“就提前蒸几锅馒头,婶子和嫂子们过了晌来吧。去之前婶子可和家里说好了哇,晚上可得在我那边吃了再回来,别到时候又说家里没人做饭,急着往家赶!”

“哈哈,成啊,这回我一准儿说好了。你可多做些吃食,我们娘几个吃不饱,我和不干!”季氏说笑着,邱晨接了阿满,告辞回家。

泉哥儿笑嘻嘻地提着一只灯笼跟出来:“婶子,我送你们回去!”

季氏笑着道:“这小子每天回来都谝你呐,你看看,比对我还亲嘞!”

刘玉贵这边安抚好了,邱晨又去了三奶奶家说道了一回。三奶奶自然没有别的话说,只安抚邱晨,让她放开心,只管着张罗着盖房子,村里要是有人说什么,她和几位村老都不会看着的。

一场针对林家的闹事至此看似被消弭于无形了。

邱晨该做的都做了,也就不理会兰英、青山家的几个人传到她耳朵中的闲言碎语,只心里默默地将那些暗中算计林家的人给拉进了黑名单。以后,林家再不和这些人犯来往。

俊文和大壮做着伴儿,加班旋制药丸子,很快就把保险子旋制了出来。邱晨正好带着孩子回来,就帮着他们把旋制好的药丸子入了库,打发大壮回家。

邱晨还为如何安置这些车把式发愁,杨树勇却早引了众人进了西厢。他带着俊文哥仨去林旭的房间睡。把南屋和堂屋让给车把式们住。炕上挤了五个年级比较大的,炕下和堂屋里,搭了桌子,剩下的就在桌子上将就了。

到了晚间,众人散去,屋里就剩下了邱晨、阿福阿满和海棠娘刘氏。避无可避之下,邱晨就主动开始向刘氏问起杨家铺子的事儿。比如海棠爹身体好不好啊,比如家里麦子的收成咋样啊,海棠爹的身体如何啊,还有大嫂二嫂说收罗布麻,做了没有?收得多少……

海棠娘毕竟上了年纪,赶了大半天的路,虽说下午歪在炕上眯了一小觉,却总归是精力少了,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邱晨指使着俊文,带了人把东屋存的罗布麻都装了车,顺道捎去清水镇回春堂。

看着一溜儿马铃叮当的大车队,杨树勇也觉得手痒,可家里起屋盖房的,毕竟不好离开,只好悻悻地把鞭子交给了二魁。眼巴巴地看着大车队最前端,胭脂拉着马车,俊文的挥动着鞭子,鞭梢上一簇红缨颤巍巍地抖动着,煞是醒目好看!

杨树勇在心里暗哼一声,臭小子,不过是拉了两趟活儿,就神气活现成这样儿,要是让你出去转上几个月,你小子还不尾巴翘上天,不知天高地厚了还!

邱晨也目送着马车队走远,却没有想什么,回家就把俊文俊章、阿福阿满收拾了一回,把四个小书包斜挂在孩子们的肩膀上,让他们装上纸笔,墨砚,带着他们去学堂上学。

离得大老远,俊言眼尖,就指着学堂门外的一道蓝色身影叫:“先生!”

邱晨闻声看过去,果然就看到潘佳卿一身鸭蛋青的直缀,头上一块同色的方巾,正背着手站在池塘边,望着池塘的水面微微出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邱晨没有阻拦孩子们,反而抬手拍了拍俊言俊章的小肩膀,对他们鼓励道:“既然看到先生了,就去问安!”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都毫无话说,乖巧地上前,前后两组一起朝着潘先生行礼问安。

潘佳卿听到问好声转回头,看到是俊言几个,就笑着点了点头,挥手让孩子们进学堂找自己的座位,然后就抬眼看向邱晨,却在目光与邱晨的相交汇后,迅即转来了目光,垂下头来,对着邱晨拱身施礼:“林娘子,我母亲有些什么话不中听,还望林娘子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邱晨淡淡一笑,微微点点头算是回了礼,平静道:“潘先生,我没有怪罪令堂的意思。我也是当母亲的,理解令堂望儿成龙的心思……是以,潘先生尽可转告令堂,她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说完这些,邱晨曲曲膝,非常客气地施了一礼,道:“孩子们到了学校,就有赖潘先生受累教导了!”

这前后两句话,就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和潘佳卿放在了东家、雇佣的两个层面。

说完,邱晨告辞回转,动作快而利落,没有丝毫迟疑和留恋……潘佳卿看着那抹月白色的显瘦背影,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却闪现出了那日林家娘子男装打扮的飒爽、干练来!

潘佳卿心里不禁生出一个感叹:若是这位林家娘子生为男儿的话,只怕又是一番良臣贤将,志存高远吧!

第一百章 刘氏教女

第一百章刘氏教女

虽说雇了十辆马车来,但往返县城运木头就要整整三天,这头的砖瓦石料石灰却还一点儿没拉回来。邱晨心下着急,送了孩子们去学堂回来,邱晨就直接绕道儿去了兰英家。

一进门,恰好遇上兰英要出门去林家上工。看到邱晨来了,兰英连忙笑着招呼,迎了邱晨往屋里走。

“这是把孩子们都送过去了?”

“是啊,那几个小东西欢喜着呢……原本想着让满儿过两年再去,可那小丫头不服气,认准了自己个儿比哥哥们还厉害……”邱晨想起满儿鼓着小嘴儿向自己耍赖撒娇的小模样儿,就禁不住想笑。

兰英也撑不住笑起来:“可不是说的,满儿那丫头那么丁点儿大,读书识字可真是厉害,我看着,一点儿不比几个大的差呢……”

两人说着进了门,满囤已经去招呼人干活了,满囤爹刚刚吃完饭,正在喝早饭后的那杯茶。自从邱晨给他送了一包茶叶来,这早饭后的一壶茶,就成了满囤爹最爱的事儿,每天不喝上,就会觉得人都没了精神。

王氏正拿着一条抹布在擦抹家具,听到声音迎到门口,笑着和邱晨打招呼。

“婶子,今儿这身衣裳真精神,看着你最少年轻了五六岁!”

今儿,王氏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细棉布衫子,青色的阔腿裤,扎着裤脚儿,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因为日子顺心,吃的也好了,连带着气色都好了许多,可不是比邱晨最初见到她时那灰扑扑蜡黄黄的面色好了太多了!

身上这衣衫布料子还都是邱晨给的,听她这么一说,王氏自然欢喜,又在欢喜中透出一丝赧然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笑着道:“还不是跟了你沾光,不然我哪能捞着穿这么好的料子!来,快进来,你叔在屋里喝茶呢!呵呵,自从你给他拿来那一包好茶叶,这老头子每天都得喝上一壶,不然就和病了似的,总说自己提不起神儿来……”

在王氏的絮絮叨叨中,邱晨进了刘家正屋,满囤爹就坐在里屋的椅子上喝茶,看到邱晨进来,也连忙倒了一杯茶,放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并笑着招呼邱晨坐。

邱晨笑着谢了,接过茶,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满囤爹略略沉吟了片刻,就抬头道:“这也不是啥大事儿。咱们村里也有四五匹骡马,牛多些,得有十好几头。牛的脚程慢,去程家店拉砖瓦不成,但去王家店子拉石料、拉石灰却不妨碍,牛的力气大,还能多拉些……这些日子地里没啥大活儿,村里的牲口在家里也是闲着,我去村子里说说,让他们套了车过来,帮着拉几天东西也是村里互帮互助的一个意思。”

邱晨自然高兴地一口应下来:“成啊,你老受累跑一趟,顺便给大伙儿一个明白话儿,咱用人家的骡马和黄牛,也按一个人工算账,一天也付八十文!”

“人过来你付钱也就罢了,牛马就不用了,过了你去挨家走一趟……”满囤爹还要否决邱晨付工钱的事儿,却被王氏一声打断:“还是海棠说的付工钱利即,省的欠情欠意的。再说了,不付工钱,海棠走一趟还能少破费了啊!”

通常满囤爹很少当着外人给王氏没脸,这回却毫不客气地斥道:“你个老婆子就知道算计,欠情欠意,不欠情欠意哪来的人情往来?福儿娘多和村里人礼尚往来,多和村里人交道交道没坏处!亲戚不走还生了呢,多走动走动,熟了亲近了才好呢!”

邱晨实在没想到,这么一件借牲口的事儿,满囤爹居然也给考虑的这么周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虽然刚刚满囤爹这些话是对王氏说的,她却自觉正是点出了她为人处事的弱点来。

习惯了现代的独善其身,客气冷漠的交往方式,遇到什么事儿,能付工钱解决的,她就不想太费心,同样的也不想欠情欠意。可却忘了,这个社会讲的不是理智、法制,更多的是依靠人情道义来束缚维系……邱晨虽不善交际,但脑子不笨,满囤爹一点她自然就明白了老人的一片苦心。

连忙笑道:“满囤叔替我考虑的全面,那我就等用完了骡子时,去帮忙的人家走走,亲口道声谢!”

满囤爹很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顾自大步去了。

见王氏对老头子驳她的面子还有些悻悻的,邱晨就笑着道:“婶子啊,你最了解叔了,难道听不出来,他老人家是不好意思说我,指着你说话给我听的。是了,你哪里是听不出来,你这是怕我愚笨地不明白他老人家的苦心,替大叔描补呐!”

说着,把了王氏的手,哀怨道:“婶子,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笨的不透气儿的?唉,真是太伤心了!”

兰英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一指头点在邱晨的脑门儿上,嗔道:“你就贫吧,芝儿奶奶夸你都夸出花儿来了,恨不得拿你当亲闺女的,亏你还来呕她……”

话未说完,三个人已经撑不住都笑起来。

后天盖屋子正式开工,到时候,仅力工就有五十多个,在加上请来的木匠把式、泥瓦匠把式们,怎么也得六十多人,还有自家人和十来口帮工,再算上来帮忙的媳妇闺女们,估计林家到时得有百十口人吃饭。依着上次盖屋的经验,邱晨琢磨着,一顿饭的就得准备八十斤白面的馒头。这么多馒头要一锅锅蒸出来,五层笼屉,也得最少蒸四五锅……可真是个大工程!

邱晨从兰英家出来往家走着,就盘算着回家开始发面。

现在天气热了,半天就能发起来,这会儿发了面,下半晌就能发起来,今儿先蒸上几锅馒头。明儿再蒸上一天,就够几天吃的了。到了后天正式开工了,妇人们做菜做饭的压力也能小些。

等她回到家,却见海棠娘刘氏已经在院子里摆下了五六只大陶盆,开始发面了。

发面有两种办法,一种比较省力,就是把面引子溶在水中,然后一边往引子水里加面,一边儿用筷子搅合成糊状,然后开始发酵。这样发出来的面非常稀,等到发好了搋面的时候,就要添加大量的干面粉,费力的揉成面团。另一种发面的办法则是在发面的时候,往干面中加引子水,在发面前就把面揉成团,这样发出来的面,到了搋馒头的时候就省力许多,而且,这种法子发的面会比较香甜,即使天热也一般不会变酸。

海棠娘用的正是后一种发面的法子。老人灰白的头低着,本就佝偻的身子这会儿也低低地弓着,以便连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两只手上,以更好的把面揉好……

一眼看到这幅情形,邱晨只觉瞬间有一团什么堵住了喉咙,鼻子也酸的有些发疼。虽然只是发面这么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却饱含了一位母亲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关爱女儿的一片心!这是海棠娘心疼自家闺女,替自家闺女干的呀!

涩涩地唤了一声娘,却已经和昨日初见时的一声呼唤的心情完全不同,邱晨撇下兰英,急急地走过去,拉着刘氏离开那几个大面盆,并半强迫地给老太太洗了手,一边不自觉地数落道:“娘,你这身子受不得累,咋又抢着忙乎这些嘞!这些活儿,有村里的嫂子婶子们帮忙呢,不用你做。你闲不住,就帮我喂喂鸡,看护着操操心,要不,您就帮着我给俩小的缝缝几件衣裳,你也看到了,我这天天心急火燎的,都没工夫坐下来做针线了,前几天俊言和阿满的褂子撕破了,还一直没得空缝呢……你说你抢着做这些重活儿,要是累得晚上再咳起来,别说哥嫂埋怨我,就是我自己个儿也心里过不去啊……”

被闺女拉着洗手,被闺女拉着给洗着手,听着闺女絮絮叨叨的数落埋怨,刘氏却没有不高兴,更没有生气,反而却觉得这样的闺女才亲近,才没有昨天那种生疏的疏远感,虽然也说也笑,她却总隐隐觉得闺女和自己个儿客套起来,不亲近了,仿佛离了自己老远的,看得见摸不到了一般,让她心里一直惴惴的,隐隐发疼,空的心慌。

这会儿,仿佛才赶到闺女又回来了,那心里空的慌的感觉才算是平复了,也安心了。

闺女还是她的闺女,还和她这个娘亲亲近着呢!

邱晨并不知道刘氏心里作何感想,只匆匆帮着刘氏洗了手,手下粗糙僵硬的感觉,让她心里发疼。这是一双经过常年劳作的手,指节宽大,皮肤粗糙松弛,而且左手的食指指甲还曾受过伤,长的歪歪扭扭的,丑陋,却让邱晨感触颇深。

这是个疼爱孩子,辛劳隐忍的母亲,大半辈子受累受苦的,不管之前怎样,以后,她定要让老人过一个安详优渥的晚年,让她好好地享享老来福。

兰英和随后进门的玉香、秀儿,也用水洗了手,接了刘氏的手,忙着发起面来。

一边用力地揉着盆子里的面,兰英一边笑道:“婶子,这闺女娘就是没隔事儿,你别怨海棠妹子说你,这是真心疼你老呢!”

“嗨嗨,不怨,不怨……不用你这闺女说哇,我自己个儿的闺女啥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嘴上不饶人,心里是真心孝顺……”刘氏笑得一脸皱纹更加深刻起来,但脸颊却透出一抹红润来,眼睛也亮亮地透着欢喜,仿佛连一头灰白的头发都多了几分光泽。

玉香也笑着凑趣儿:“这才是亲闺女娘没隔事儿,真是贴心贴肺的疼呐!”

邱晨这会儿也笑了,回头朝兰英、玉香几个笑笑,搀着刘氏在屋檐下坐了,回屋拿了针线笸箩和俊言的一件撕了口子的衣服回来,交给刘氏让她缝补,这才转身去了后院。

保险子旋制完之后,壮子也回了后院,把保险子分装封口,再放入疗伤药的坛子中封口。青山家的则带着芝儿、庆和家的、泉哥儿一起分装罗布麻。

转了一圈儿,见众人忙碌而有序,没什么差错,就转回来,去了东边的工地。

既然昨天晚上和刘满银说了采摘双花和连翘的事儿,她就不会耽误。况且,连翘的采摘有严格的时间要求。颜色簇青才下来是青翘,药效好价格自然就高。等颜色枯黄再采,虽然也能做老翘、黄翘用,但因为药效差了,价格自然也就低了许多。

忍冬的花旗比较长,每天的采摘时间却有限制,最好是日出之后露水未干之时采摘,而且要采摘将开未开的花蕾,太小或者已经开放的花朵,严格说起来都不合格,这一类的多了,双花的成色档次自然就低了,价格同样也卖不上去。另外,双花细小,生长在叶腋中,采摘的时候必须极小心,不能夹杂上叶片……

既然委托刘满银和林子的两个哥哥收购,那么就要向他们说清楚,让他们去其他村庄宣传的时候说明白了,到收货的时候也要严格把关才行。

好在,这几天刘满银和林子的两个哥哥都过来林家工地帮忙,只每天午饭时分回去收一趟药材,邱晨去工地上找他们,倒是不难。

就在林家后边的山坡上,就有长的蓬乱的忍冬藤,也有几棵不大的连翘,邱晨叫上刘满银和林子的大哥一起往上走了一段,就借着山坡上的忍冬和连翘说了一遍。并把收购价格也和两个人说清楚了。

严格要求,价格自然也就高一些。

邱晨提前已经问过了,回春堂收购双花的价格是三钱银子一斤,她给刘满银的和林子两个哥哥的价格是十五文。让他们一斤挣两文,以十三文一斤放出去。连翘质稍重,采摘也便利些,收购的价格是两钱半银子一斤,邱晨就给他们两人十二文一斤,十文钱往外放。

这两种药采摘的时候只要注意,采摘后却不需要炒制和再加工,只需要晾晒干燥后,就能够直接入药。省了人工费用,是以,邱晨给出的价格稍高一些。

吃过午饭,等村里人又来交罗布麻。今儿俊言俊章去了学堂,俊文去了县城运木材,这收购罗布麻的事情自然只有邱晨自己来做了。

邱晨就拿了两根金银花和连翘的枝条做示范,教给众人采摘的要求。

刘家岙周围的罗布麻,经过近两个月的采摘,邱晨再怎么嘱咐大伙儿注意保护资源也没用,虽然大伙儿是尽力采大叶子了,可耐不住采的人多啊,没等下一茬长出来,就被采光了,眼瞅着就要采尽了,这些天尝到了采药卖药甜头的村民们正发愁,没了罗布麻要断了收入呢,没想到林娘子又给他们指出了一条路来,自然个个欢喜不尽,听邱晨讲解采摘方法和注意事项也都听得特别认真。

因为这事儿,这一日围拢在林家门口送药的人群就散的晚了许多,本来未时前就散去的人群,直到申时中才散尽了。

上午发下的面已经开了,日头西斜,院子里不是那么晒了,兰英回家搬了一块面板子来,和林家的拼在一起,就在院中开始蒸馒头。

上午发面,邱晨拦着没让刘氏动手,看到蒸馒头了,刘氏就坐不住了。她也不来面板子这边,只收拾了锅灶,往锅里添了水,又把笼屉里用蒸馒头要用的笼布洗了,一层层铺好。忙乎完这些,兰英三个也揉好了几盖帘馒头。

刘氏直接端了馒头放进笼屉里,装上锅,点了火,细细地烧,让水加热,却保持在四五十度,用这个热量,促进馒头醒起来。如此过了约摸一刻钟功夫,刘氏又把上下笼屉掉了个个儿,把最上层的换到底下来,继续保持小火半刻钟,上下笼屉中的馒头也都醒好了,这才用湿透的抹布把笼屉的缝隙盖严实,加大火烧起来。

邱晨收完罗布麻,还没顾上歇会儿呢,回春堂的陈掌柜带着三辆马车,停在了林家门首。陈掌柜这次是来送下一批疗伤药的药料,顺便把俊文送去的罗布麻钱送过来,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四月份茯苓膏的分红。

招呼着林子、刘占祥几个人帮着卸了车,邱晨一一验看了药料的质量,过了秤,收进东厢房。又让刘占祥带着几个小伙子把制好了的疗伤药搬出来,装到回春堂的马车上。

那边装车,邱晨这才招呼着陈掌柜在院子里坐下,沏了一壶茶,给陈掌柜倒上一杯,她自己也喝一口润润喉咙。

陈掌柜笑眯眯地拿出三个大荷包来,分别交待了银钱的来历数量,让邱晨当面验看了。又从怀里摸出几页纸来,交给邱晨。

邱晨没等拿到手里,就看到了纸上的大红印章,心中一喜,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东边十几亩地的红契。

原来林家的院子邱晨让杨树勇去县里立红契的时候,是落在林旭的名下的,还有林家原来的四亩肥田,也一样落在了林旭名下。池塘和东边这十几亩地却是落在了她杨海棠的女户名下。如今,刘家岙女户杨海棠的名下已经有将近二十亩的荒坡地,还有林孝孺、林孝婕一双儿女。

如今仅看不动产的话,林旭和邱晨的女户倒是基本持平了。

只所以将财产分开落户,邱晨也是现代人的思维习惯了,财产这种东西,在没有嫌隙的时候分的越清楚越好,省的混在一起,到时候好兄弟也很可能成了仇家。她见过听过太多因为财产、甚至是遗产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案例了。

林旭性子好,懂得尊敬她爱护阿福阿满不错,但林旭毕竟会长大,将来会娶妻生子。林旭或许不会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但他的妻子儿女谁知道会怎样?更何况,在邱晨看来,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几乎是天生的,到时候与其给弟媳妇一个争抢的理由,还不如现在开始就分开。

不仅仅是这些东西,邱晨打算好了,只要以后购置不动产,就一样两份儿,一份儿给林旭,一份儿落在自己名下,将来林旭这一份就归林旭所有。她名下的财产,给阿福安身立命也好,给阿满将来做嫁妆也罢,都与林旭家没什么牵涉,自然就省了许多口舌是非。

把红契收好,邱晨笑着道:“这张契书当初是拖了少东家的……是不是少东家来过镇子里?”

陈掌柜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少东家今儿上午才到,正好遇上旭哥儿带着车队过去送罗布麻……少东家让我给林娘子捎个信儿,明儿云二公子要过来,和林娘子签契书。少东家说了,云二公子在林家留饭,林娘子不必为难,就上回几位将军来时那样……就很好!”

云济琛来,一来是签订正式的合作协议,二来,一定会把制皂的启动资金带过来。

邱晨一听云二要来,自然欢喜。但听到廖文清让让她备饭,还特意说起上一次秦铮等人的那顿饭……邱晨脸上的笑就僵了一下。

不让廖文清提醒,她倒是几乎忘了那回廖文清带着一伙人不告上门,还死皮赖脸地留饭,让她难为的事儿了!

她的目光瞟了院子里的菜园一眼,心中暗暗叹息,可惜了辣椒还没长成,这会儿连花儿还没开呢,自然也没办法用辣椒款待贵客了!

看着林娘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冰冷,陈掌柜不知咋的,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再转眼,邱晨却已经再次满脸微笑了,让陈掌柜都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陈掌柜回去请代我谢过少东家的关照。不过,既然是云家二公子和少东家联袂来一趟刘家岙,贵客临门,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太寒酸了就是在说不过去了。陈掌柜让少东家尽管放心,明儿若是云二公子在林家留饭,我一定做一桌他们没吃过的好菜待客!”

“嗳,嗳!”陈掌柜连连答应着,笑着起身道,“有了林娘子这句话,少东家想必就放心了。时辰不早了,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送了陈掌柜出门,邱晨回身把三个荷包和一份红契送进门,迈进屋门,才看到刘氏正坐在灶坑前烧火,不由有些心疼又无奈。

“娘……”邱晨这会儿再叫娘,已经没了最初的生涩困难。只不过,这一声叫出来,难免有一些埋怨,又拖了长长地软音,这埋怨和无奈也就带出了一些撒娇地味道。

不等邱晨的话继续说出来,刘氏就笑着道:“搋面那活儿重,你不让我做,坐在这里烧烧火,又不动力气,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娘,您要是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我也不说了不是!”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两块木柴塞进灶膛里,然后拉着刘氏进了里屋。

娘儿俩一进屋,邱晨就把三个荷包拿出来,把里边的银子一股脑儿倒在炕上,对刘氏道:“娘,你看!”

“哎哟,这么多……”刘氏惊呼一声,话没说完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睁着眼睛看着炕上的一堆银子,再看看自家闺女,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她听两个儿子和大儿媳妇说闺女家过有了,还一直不敢相信。哪怕是来到刘家岙,看到林家新起的院墙、屋子,还有正要热热闹闹再次起屋子,她有些相信了儿子媳妇的话,却还没有如何震撼,直到这会儿,亲眼看到人家上门给女儿送来了三袋子白花花的银子,老太太是真的被震住了!

她活了眼看快六十岁了,可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这,这都是你挣得……?”刘氏想要问,却下意识地把‘银子’二字含混了去,惹得邱晨扑哧一声笑出来,拉着刘氏的手在炕沿儿上坐了。

笑着道:“娘,这些不过是……一个月的收入。以后,每个月至少也有这么些银两进账……所以说,娘,咱们家如今日子好过了,你别在心疼银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等咱们家的屋子盖起来,我就去给你买上两个丫头,专门伺候你和我爹。你们老两个可要把身子骨养好了,这享福的日子刚刚开始呢!”

刘老太只觉得满脑子晕晕乎乎的,可还是没漏掉最重要的一个词儿--‘丫头’。

不等邱晨的话音落下,刘氏就连连摆手道:“可使不得,可使不得。我和你爹一辈子忙碌了一辈子了,虽说这会儿身子骨儿老了,做不动重活了,可打扫打扫,拾掇拾掇,做做饭喂喂鸡的都能做的动,可不用买啥丫头。有钱人家才买丫头伺候呐,我和你爹要是真不蹬底儿地使唤上丫头子,还不得被人家笑死?再说了,那些丫头也都是爹娘生的,谁家好好地闺女卖了给人家做丫头子啊,咱可不造那个孽!”

听老太太这么急了忙慌地一番话,邱晨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拉着刘氏的手叹口气道:“娘,你也说了,日子好过的人家不会卖儿卖女,可见那些被卖掉的闺女也是家里有难处的。再说了,咱们买回来,不过是让她们帮着做些家务活儿,可不会随便打骂的,还有好吃好喝,冻不着饿不着的。换句话说,咱们不买,别人家也会买,要是卖到那黑心的主家里,或者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处,那才是作孽呢。所以啊,娘你就放宽心,咱们家就是买丫头,也是行善积福,可谈不上造孽,您老心里别不过意!”

刘氏被邱晨这一番话一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脸色也就缓了过来,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在理……唉,你说,日子再怎么难过,也不能生了卖孩子的心啊!唉……”

既然说起买人的事儿来,邱晨索性就往刘氏跟前靠了靠,揽着刘氏的胳膊道:“娘啊,这买人的事儿,我之前也没想过,但你看看咱们家,再起一座院子,可就两座大院子了,几个小的都去上学,俊文和俊书过了这段日子,我也想着让他们哥俩跟着读上一年书,能读进去自然更好,咱们请好先生好好教导。就是不想走读书科考的路,多读些书,知书达理,算账什么的,以后也不吃累。”

顿了顿,邱晨又道:“娘,你也看到了,咱们如今几个作坊都挤在一起,等新院子建起来,就都要分开了。到时候,我自己在能耐,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大哥二哥……是真心为我不差,可大哥二哥都不识字,有些事就做不来了。这就需要有几个识字又贴心地人来给我做帮手,我就盘算着,俊书俊文也好,俊言俊章也罢,不爱读书的,就来跟着我干……呵呵,说着说着就扯远了。你看看,咱们这么大摊子,哥哥们和侄儿们要做外边的生意往来,家里的活儿可搭不上手,你说,我要是不买上几个人,就我自己个儿忙乎,累死也干不过来啊!”

“唉,这倒也是……”刘氏叹口气点点头,随即又拍着邱晨的手道,“我和你爹一辈子种地赶车,也没啥大见识。你这些事儿,我们帮不上你太多,你自己只要盘算好了,买人就买吧!就像你说的,反正咱们也不会随便打骂人家孩子,比待在他们爹娘跟前,还更好呢!”

听刘氏不再纠结这件事,邱晨暗暗舒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

娘儿俩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得门口啪嗒啪嗒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着正屋跑过来。

邱晨还没反应过来,刘氏却飞快地把炕上的银子拢了起来,一股脑儿塞进一只大荷包里,然后,又把几个荷包一起放进炕尾的炕橱里,这才调整着表情,慢慢地打扑着衣裳回过身来。

老太太看着那么老迈了,邱晨实在没想到,居然也有这么麻利神速的一连串动作,看着老太太转回身来,努力做出一副无事状……邱晨撑不住笑了。

刘氏眼睛一瞥,狠狠地瞪了邱晨一眼,邱晨连忙把笑声咽回肚子里去,直憋得她胸口生疼。

“奶奶,姑姑!”俊言一边呼唤着,一边掀开门帘走进来。

在他身后,跟着俊章,再后边儿,还有阿福阿满……四个孩子一脸兴奋地进了屋,唤了人之后,就唧唧喳喳地说起在学堂里的事情来。

邱晨看着刘氏一脸慈祥地应和着孙子外孙,拉着孩子们洗手洗脸,又拿了点心出来给孩子们吃……

她终于坚持不住了,匆匆从里屋逃了出来,一踏出里屋门口,门帘子再身后落下来,挡住了屋里的视线,就撑着墙壁,无声地笑起来,一直笑出了眼泪,肚子也笑疼了,这才渐渐止了笑,抚着肚子在灶口坐下来,慢慢地缓着劲儿。

这一缓,直缓了小半刻钟,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水,邱晨回头听听屋里老少们说说笑笑的声音,微挑着嘴角去洗了手,拿了盖帘,招呼了秀儿过来,帮着她一起掀锅。

晚上,躺在炕上,邱晨已经没了前一晚的紧张和疏离。听着阿福阿满睡熟了,邱晨就笑着凑到刘氏跟前,悄声道:“娘,你是不是经常藏东西啊?”

刘氏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嗔怪地瞪了邱晨一眼,自己却忍不住先笑起来。

娘俩悄声地笑了一回,刘氏才抬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想要开口说话,却先叹了口气:“唉,这都是给苦日子给逼出来的毛病啊!”

这句话说出口,刘氏沉默下来。邱晨靠在刘氏身边,有些担心地抬头叫了声:“娘……”

刘氏没有应声,却抬手拍了拍邱晨的胳膊,又平复了一会儿心绪,这才再次开口道:“咱们家你爷爷奶奶还在的那会儿,家里有几辆大车,你爷爷自己也不用出车,雇了几个把式给人家运货。可你奶奶爷爷得了你爹的时候,都快四十了,不等你爹成人,你爷爷就得病去了。你爷爷得病,把家里存得银钱花了个差不离,之后……又是安葬花费,又是……家底儿就给折腾空了,你奶奶卖了两辆车才把事儿办过去。等我进门,家里还有三辆大车,可你爹年纪小,虽然咬着牙跟着车出门,可也揽不了多少活儿,渐渐地,两辆大车就闲下来,车把式也都辞退了,只剩下你爹一个人赶着车拉些小活儿,养家糊口。我进门没两年,你奶奶也得了病,在炕上一躺就是五年……”

说到这里,刘氏的叙述停了下来,稍稍平静了些,才道:“按说这话不该我和你们这些小的说……你爹虽说没有亲兄弟,可你爷爷却有两个兄弟,两个姐妹,除了你那小姑奶奶和你爷爷奶奶亲,其他三个都是黑眼珠子只知盯着白银子的人……你那大爷爷开着大车店,你爷爷病了,别人还没伸手,你那大爷爷把活儿都抢了去。你那二爷爷好吃懒做,当年分家的一点儿财货早就被他花用光了,带着一大窝孩子,吃不上穿不上的。还有你那大姑奶奶,嫁的也只是一般人家,她那婆婆又是个厉害的,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爷爷病了后,你奶奶性子软,你爹年纪小,这几个人就三番五次地上门,能抢的抢了走,不能抢的就偷……这才使得你爷爷攒下的一份家业给败了。你奶奶病在炕上五年,他们又打着看你奶奶的幌子三不五时地上门。这会儿咱家里也没多少值钱的物事了,他们就得什么拿什么,你那大姑奶奶的儿媳妇上门,连我喂鸡的一只黑陶盆子,也给顺了去。嘿,估计,我这藏东西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做下的!”

说到这里,刘氏再无控制不住自己,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流过鬓角,落在枕头上。

只不过,虽然流泪,但刘氏的表情却出离的平静。想来是时日久远,那些恩怨也早就被时光淡化了。

邱晨爬起来,拿了一条给刘氏擦去眼角的泪水。刘氏拍拍邱晨的手,微笑道:“行了,行了,不用怕,我已经不恨那些人了。就是心疼你奶奶,那么好的人,对谁也没个高声气的,却生生被那些人给气死了!”

“娘!”对于这些陈年恩怨,邱晨也没法说什么,只好伏在刘氏身边,伸手揽住了老人的胳膊,将脸贴在她的肩头,希冀用自己的亲密来平复老人心头的伤感!

刘氏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邱晨的脸颊、鬓角,仿佛拍着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邱晨的肩膀,再次缓缓地开口:“到你奶奶没了,咱们家就只剩下一辆大车了。家里除了几间屋子和不到十亩地,就没了一件值钱的物件儿。后来,你爹一年四季跟着人家出车,拉人拉货,只要人家给钱就肯干,我就拖着刚刚两岁的你大哥,种着那几亩地。那时候一块饼子都掰成两半儿吃,一文钱恨不能掰成八瓣儿花……到有了你二哥,咱们家日子才渐渐地反续过来。等到你大哥十五了,我和你爹把攒了几年的钱拿出来,又添了一辆车……有了你大哥帮着拉活儿,日子慢慢的就好起来了。呵呵,你这闺女是个有福的,你落地的时候,咱家最难的日子早过去了。是以,这些事儿,你也知道的不多……唉,要不是你爹那年贪活儿,黑夜赶着车过山路,摔下山来给福儿爹救了,也就没你后来嫁过来这事儿……说不定,你早就嫁到县城去了。之前,县城的那家姓徐的都托了媒人来说合了,说是你跟着你爹上县城的那趟,人家见过一回……那家里说是有几十亩地,还有两个铺子,人家孩子也是个读书的……唉,这都是命啊!”

邱晨默默地听着刘氏讲杨家的辛酸史,可听着听着,她突然抓住了一句话--‘县城姓徐的’!

她挑了挑眉毛,没想到海棠当年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只是,那家姓徐的不论怎样好,如今也没有再提的意义了。

叹口气,邱晨又往刘氏身上靠了靠,笑眯眯道:“娘,那些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和我爹好好养着身子,好好享享晚来福!”

“嗯哪!”刘氏笑着应了,随即却又道,“海棠啊,我知道你心疼我和你爹,也心疼你哥哥嫂嫂和侄儿们。可是,我今儿和你说几句话,你得好好听着。”

蓦地听到刘氏如此郑重的口气,邱晨怔了怔,随即点头应下:“娘,我好好听着呢,您说!”

“嗯,你听好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林家的人。将来你即使再走一步,也不再是杨家的人了。你心疼你哥哥嫂子侄儿们,拉拔他们一把,我和你爹都欢喜,可你一定不能糊涂了。这钱财上最容易糊了人眼糊了人心,你哥哥们侄儿们过来帮你做活,你也不用太感念了,他们不来你这儿,还没处找这么高的月钱呐……”

邱晨心中惊讶,实在没想到,刘氏这么一个标准的农家老太,居然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刘氏摆摆手,止住邱晨的话头,接着道:“你哥哥和侄儿们干啥活儿,你该给多少月钱就给多少,其他的再额外给的,一定要说明白,可也不能太大手。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更别说你一个出嫁女。这会儿,你说啥就是啥,别忘了,林家还有旭哥儿,还有阿福……”

听刘氏的谆谆叮嘱,邱晨除了感动,除了钦佩已经没办法再有别的心情了。她紧紧地依偎着母亲,没有任何疏离隔阂地,轻轻点了点头。

“娘,你放心吧。这些话我都记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就分了一辆马车过来,载着兰英去了清水镇,购买需要提前准备的食材。米面要多买,肉直接要了一片猪肉,其他的青菜什么的,也买了许多回来。

吃过饭没多久,就有不少村里的媳妇闺女的来林家帮忙。

兰英就按照提前和邱晨商量好的,把割下来的肥肉交给一个媳妇,去炼成荤油。排骨单独割下来,剁成小段儿。大骨和脊骨则劈成大段,洗干净放进锅里炖上。又取了十多斤肉剁成泥,加入澄面蛋清葱花姜末汆成丸子,再其他的就切成肉片炒熟了。

做丸子也好,炒肉也好,都加了比较多的盐。多放盐可以避免食物腐败。邱晨看着都惊心。这么多盐放下去,明儿炒菜想要多方肉都不行,要不非得齁出毛病来!

各色肉菜一样一样整治出来,蒸炸炖炒,剁馅儿,都是纯人工操作,也是极费事的。

不过,邱晨没掺乎这些。她安排完后院的活计后,就转回来守着一只大木盆,开始洗今天特意让兰英买回来的好东西--两幅猪下水和猪头猪蹄儿猪尾巴儿。

为了确保干净,邱晨连要帮忙的刘氏都没用,自己亲手先把猪心猪肝洗干净了,泡到一大盆清水中。又拿着猪肺细细地冲洗干净,把鲜红色的猪肺冲洗成了淡粉色才罢手。之后是最费事儿的猪肚儿猪肠子,都翻过来,先一点点用醋揉一遍,又用盐巴揉一边,最后再用白面细细地揉搓清洗了一边,直到把这些东西洗的没有了一丝儿异味,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猪头、猪蹄儿、猪尾巴都用松香沾掉残余的猪毛,又细细地检查了,把极个别残余的猪毛剔除干净。连猪耳朵眼儿、鼻孔里,都洗的确保没有一点点腌臜,这才放进锅里汆了一遍,去掉血沫和腥味儿,再换了清水,放入料包,盖上锅盖大火煮开,小火慢烀。

院子里那些媳妇闺女们,一边干着活,一边忍不住吸鼻子,都纷纷笑说,福儿娘做的这肉,香的神仙闻见了都要思凡下界了!

院子东边干活儿的青壮们,更是忍不住直往林家院子里伸脖子,甚至有两个小伙子被馋的蹦起来,想要从院墙上看看,院子里究竟做的什么好吃食,能够馥郁出如此诱人的异香来。

邱晨却仿佛丝毫不知道外边众人的反应,只是耐心地坐在灶前慢慢地烧着火,灶膛中跳动的火焰,映红了她的脸颊,也点亮了她的眼睛。

“海棠姨,海棠姨,有好些人围着两辆马车朝你家来啦……”

临近中午了,栓子和石头匆匆跑进来报信儿。

原来的一帮皮孩子,俊言俊章阿福阿满不用说,山子也被送去上了学堂。其他,如青山家的二虎几个年纪大一点儿的,也都被送进了学堂。芝儿来了林家上工,灵芝就没办法那么自由地玩耍了,每日都要去周边的荒坡荒地里挖猪草。

是以,原本呼啦啦一大群的孩子,如今就剩下了栓子和石头两个小末独儿!

邱晨微微一笑,起身从锅里捞出一块猪肝来,切成两半儿,招呼着栓子和石头洗干净手,一个孩子塞了一块。这俩小子接了猪肝,倒是没急着往嘴里塞,都乖乖地躬躬身道了谢,这才笑眯眯地捧着猪肝,一边吃着,一边儿又走出大门去看热闹去了。

院子里干活的媳妇闺女们,却并没有在意俩皮小子报的信儿,只看着俩小子规规矩矩地施礼道谢觉得可爱。

“嗳,满囤嫂子,恁家栓子也是出息了,给了吃的,还知道鞠躬致谢了哈!”

“是啊,我听说这些小子们都日日跟着阿福娘学识字写字,看来,这识了字儿开了蒙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一举一动的,都自有……章法了!”季氏经常听公公和刘满银、泉哥儿爷几个说话,也多多少少听来几个词儿。虽然最后顿了一下,可能够说出‘章法’这么一个词儿来,她还是觉得骄傲的很,比满院子的媳妇闺女都高得多。

整个林家,外边是青壮们忙着清理碎石子儿,做最后的平整清理工作,院内则是满院子闺女媳妇儿叽叽喳喳,说着笑着干着活,几口大锅无不烧着火,忙碌着。

“还真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啊!”

云二公子云济琛是从县城里赶过来的,路途遥远,不得已坐了马车,一路摇晃的他晕头胀脑。好不容易听到随从报告说到了刘家岙。他一从马车车厢里探出头来,却没想到,就遥遥地看着林家内外这样一片情形,禁不住感叹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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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码字,写下章节数字,才发觉已经发了一百章了。加更两千算是祝贺!

捂着脸爬走……

第一百零一章 羁留

第一百零一章羁留

邱晨没有参与门外的媳妇们的谈笑,她洗了手,略略抿了抿鬓角,扑打扑打了衣裙,就出了门。

院子里的媳妇们闺女们看着邱晨往外走,都是好奇又期待,不知道,林家这是又要来什么客人。前几回来的那些个人,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富贵人啊!据说那一回林家来人,正好大魁家和收成家鼓动着两个村老过来闹事儿,生生被人一声就吓得夹着尾巴跑回家了。

这种时候,即使兰英这样和林家亲近的人也自觉地不往前凑,季氏却自觉高人一等,跟着主人出门迎客可以给主人长脸。她正跟一壮子娘一起剁肉馅儿呢,看到邱晨往外走,也顾不上洗手,甩甩手上沾的肉屑,就了上来。

一边笑着道:“海棠啊,这是哪儿来的贵客啊?听听刚才那俩小子说的,两辆大车呢!”

原来的刘家岙,偏僻贫穷,极少又外人进村,即使村里人的亲戚过来走动,骑一匹小毛驴都是大面子的。要说马车来往,也只是村西头刘炳善家偶尔有那么一回,村东头成年都见不到一辆马车。可自从林家的日子火腾起来,这马车进进出出的,拉货的几辆一溜儿早就不稀罕了,专门坐人的厢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更何况,如今林家自己就有专门拉人的厢车。是以,季氏这话虽说听着是奉承的意思,可那语气里,听着怎么都没多少客气的意思。

邱晨也不在乎她的语气怎样,也没嫌她跟着,反而笑着很客气地回答着季氏的问题:“过来谈生意的。东边的房子就是为这个建的。”

“哦……”季氏恍然。

就说呢,林家就是做了买卖挣了钱,也不至于刚刚起了房子没俩月又心急火燎地起院子盖房子啊,原来是替人家盖的。

心里琢磨着,季氏的脚步一点儿没停顿,紧紧跟着邱晨身边走出了大门。全心都在邱晨和即将见到的客人身上的季氏,没有看到她身后院子里,好些媳妇闺女不屑地朝她的背影撇撇嘴,继而做起自己手中的活计来。

一踏出院门,邱晨就看到一行人骑马乘车地朝着这边行过来。

一行人走在前边中间的是想跟着的两辆马车,两车周围和后边则跟着十多个骑着马的随从,马车车厢糊着鲜亮的绸缎,车厢四角和高头大马都佩戴着漂亮的缨络,随从们也穿着青色绸缎的衣裳,整齐崭新,一个个端坐在马背上,仰首腆肚……

邱晨禁不住暗暗感叹:啧啧,这还真真应了一个词--鲜衣怒马,健仆豪奴,这就是富贵公子出游的标准配置啊!

之前,廖文清和秦铮来林家,虽说穿着行止也绝非普通人家可比,但毕竟,廖文清只是商家子弟,随身不过带着一个车夫一个小厮;秦铮随行人员倒是多些,可那些军中出来的汉子,与其说是富贵,还不如说是冷厉萧杀,让人一见之下就下意识地远远避开的一股凛然。

相形之下,今日云二公子这副出行配备就要张扬的多,健仆豪奴、鲜衣怒马彰显出来的是毫不掩饰的富贵之气,反而最为吸引人的眼球。

见到这种架势,邱晨不过是挑挑眉梢暗暗感叹,季氏却立刻就被震撼到了。

乖乖,这得是什么人物才有这样的架势啊!亏得她刚刚听栓子石头那俩皮小子一说,还以为只有两辆马车,不过是哪儿来的小富之家呢!

沿着池塘的这一段路,林家都用青砖铺了,平整宽敞,云济琛和廖文清一行,驱车驾马,眨眼间就来到了林家大门前。

邱晨身形挺拔站在大门厦檐下,盈盈而立,含笑看着那些随从纷纷跳下马来,前后两辆马车上的随身小厮也当先跳下车,然后摘了车辕上悬挂的脚凳放在车下,这才打起车帘子来,伺候着车上的主子下车。

云济琛和廖文清今儿来刘家岙,倒是已经尽量在衣着上俭朴了,云二穿了一件秋香色袍子,廖文清则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衫,衣衫上也没有醒目的刺绣。只不过,这两人都是富贵乡里出生长大的,即使简朴又能简朴到哪里去!

不论是前襟衣袖处的精致刺绣暗纹,还是腰间悬挂的通体莹润的玉佩,哪怕是没戴冠儿,只戴了软脚幞头,但那幞头上镶的碧玉也是莹润剔透的。这一身上下,哪里有一点点简朴之气!

云济琛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略弹了弹衣襟,即刻对着邱晨拱手施礼:“林娘子这山居,青山碧水,荷叶碧碧,当真是雅致怡然的紧啊!”

邱晨也微笑着略福了福:“二公子夸奖了,不过是山野村居罢了。”

相对的,廖文清和邱晨之间就随意熟稔的多了,都只是略略含笑施礼,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

说着话,邱晨侧身请了二位进门。

云二公子瞥见跟在邱晨身侧的季氏,傻愣愣地杵在那里,连个礼都不知道行,实在是无礼至极,却毕竟是第一次上门,与林娘子也谈不上熟稔,是以,对人家的奴仆不知礼也不好直言呵斥。

不过,云二公子虽说从了商,可毕竟有一个做府台的父亲护着,从小也是恣意惯了的,脸上的笑意不减,似闲聊道:“林娘子身边只有这么一位妈妈跟着,着实是不太妥当。这位妈妈毕竟年龄大了,体力精力都有不及。这样吧,我就此跟林娘子递个话儿,等林娘子的新屋落成之际,我也不送其他礼了,就给林娘子送几个得用的人来吧!”

说着,云济琛的目光还瞥着直愣愣跟在邱晨身后的季氏……

邱晨实在没想到,云二公子会把季氏当成了林家的仆妇,居然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目光一转,眼看着被当成了仆妇的季氏一脸尴尬,胀红着脸手足无措的,都不知该不该继续跟着了,不由暗叹一声,这也算是自取其辱吧!

“呵呵,云二公子误会了,我家就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哪里有什么妈妈!”邱晨笑着,伸手拉了季氏的手,给云二公子和廖文清介绍,“这位季婶子是我庄乡婶子,夫家姓刘……嗯,季婶子的公公是我刘家岙的村正,为人处事很是公正的。”

“哦,是在下误会了。这位婶婶莫怪罪!”云济琛是什么人,脑筋转的快着呢,听邱晨这么一说,立刻朝季氏略略拱了拱手,道歉。

季氏虽说刚刚难堪了些,可真让她受了这贵人公子的礼,她是真的受不住,连忙摆着手推拒,之后又忙忙地叉手还礼……等她还完礼,抬起头来,人家云二早就径自走进林家大门去了。

院子里二十多个媳妇闺女,一见打头进来这么两位神仙般的人儿,年龄大的还好些,但凡年轻些的媳妇都登时羞红了脸,更别说那些没见过多少人的闺女们,更是一颗心砰砰乱撞,脸儿烧得滚烫,却仍旧控制不住,想要看一眼,再看一眼。

这临近晌午,大太阳本就毒辣起来了,更何况院子里还有这么多人,邱晨自然不好让云二公子和廖文清在院子里停留,直接引着二人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的堂屋里,虽说陈设简陋,却收拾的极整洁干净,当门的墙上挂着当初屋子上梁时徐长文送的一副字--桂花开时香云成海,月轮高处广寒有舍。

云二公子抬眼一看,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面上却神色不变,随着邱晨在当屋的圆桌旁落座,邱晨去里屋提了一壶水,沏了茶。

三人也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了,落座后,也没有过多地寒暄,云济琛就招手,小厮即刻送上备好的契书三份,邱晨接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内容基本上与那日在府城商定的一样,邱晨也没有异议,直接去里屋拿了笔墨过来,当场和廖文清一起,在云济琛已经签好字钤了印的契书上签字钤印。

一式三份的契书,至此算是正式生效。

云二公子和廖文清又各招了招手,两人小厮立刻送上来两个紫檀盒子,里边是约定好由云家和廖家共同出的启动资金。包括建工坊、购原料、雇用人工的各种费用,共计两千两。邱晨毫不避讳地打开匣子看了,连契书一起放进盒子里,笑着摞在一起,抱在怀里,道:“成了,正事儿咱们谈完了,我去张罗张罗,云二公子难得来一回,就在这儿留饭吧?虽说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些粗茶淡饭,云二公子就当换换口味,尝尝鲜儿吧!”

廖文清听邱晨只让云二公子,并没有与自己客套,显出自己的关系不一般,心里高兴地很。邱晨的话一落,他就立刻摆手道:“都临近午时了,自然就在这里留饭了。呵呵,有劳林娘子了!”

说完,这才回头对云济琛道:“二公子想必也没甚异议吧?”

云济琛笑着举着扇子点了点廖文清,摇头笑道:“你话都说完了才想起来问我?”

说完,含笑起身,对邱晨拱手道:“家里忙着盖房起屋,我们俩又留饭,当真是劳烦林娘子了!”

邱晨抱着匣子,略略屈了屈膝,算是回礼,笑道:“二公子太客气了。”

说着又笑着应付了两句,抱着匣子出了西屋,径直回正屋去了。

不过两刻钟功夫,放学回来的俊言俊章就端着菜送来了西厢,杨树勇也代替邱晨过来相陪。

云二公子一看,还当真是新鲜儿。首先上来的四个菜,都碧绿碧绿的,都水灵灵,他竟一样也不认识。抬眼看看廖文清,见廖文清也是一脸茫然,就知道他也没见过这种山野小菜,两人目光一碰,随即不约而同地望向下手相陪的杨树勇。

杨树勇嘿嘿憨笑着,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紧张,指着桌上的碟子道:“这些都是山野菜,这个是马榨菜,这个是黄精菜,这个是灰灰菜,这个是扫帚菜。”

一边介绍着,杨树勇一边在心里嘀咕。

这些菜就是村里人也只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才会拿来果腹。人家这两个富家公子怎么肯吃这些?偏偏妹妹就是不听,硬是做了出来,端上了桌,他这会儿也只得硬着头皮介绍。

云济琛和廖文清对视一眼,都犹犹豫豫地伸了筷子去夹了盘中的菜送进嘴里。

还真没想到,这些名不见经传的野菜,吃在嘴里居然没有丝毫苦涩之气,反而清香鲜嫩,开胃的很!两个人夹了一筷子品尝之后,立刻连连又品尝了另外三种,虽说,有绵软,有清脆,味道却都不错。

两人吃了一回,禁不住连连点头:“没想到山野菜也能做出这种味道来!”

邱晨正好端着一只大铜盘子走了进来,闻言笑着道:“两位公子日日吃得是山珍海味,偶尔换一种口味,吃着新鲜罢了。不过,这几种菜论起来,还都入药方子的,经常吃吃,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哦,这些个还入药?”廖文清瞅着几盘野菜疑惑道。

云济琛指着廖文清笑道:“廖三,亏你还是出身在杏林世家,居然连入不入药都不知道,哈哈……”

邱晨瞥一眼窘的脸色通红的廖文清一眼,笑着道:“这些虽然都能入药,可都是干品入药,又经过切段炒制等等诸多炮制手段……少东家没见过这新鲜的嫩苗儿,不认识自然也是正常的。呵呵,尝过清淡的山野菜,二位公子且再尝尝这农家的大锅烀肉!”

说着,邱晨把手里的大铜盘放在了桌子中间,俊言俊章立刻送上来六个小蘸碟儿,里边分别盛放着一些蒜泥、酱油、麻汁酱、香醋、熟芝麻和细盐末儿。

邱晨指着一大盘子切得菲薄的肉片儿,道:“这就是我们村里人过年,或者适逢婚嫁盖屋才会做的大锅烀肉。不过,怕两位公子吃不惯这大油大腻的东西,我又给二位准备了这些个蘸碟儿。二位依据自己口味调和了,用来作味儿。”

俊言麻利地摆好了一溜儿碟子,笑嘻嘻地接话道:“有这个蘸碟儿,这肉吃着一点儿不腻人,保管你越吃越爱吃。我最爱吃的就是蒜泥和麻汁酱!”

杨树勇开口呵斥:“别在这胡闹,这儿也有你说话的地儿!”

邱晨笑着摸摸俊言的头,又把俊章也招呼过来,道:“这是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你们两个都该叫叔叔!来,见个礼吧!”

俊言俊章听话地跪下给云二廖三磕了个头,邱晨又对云、廖二人笑道:“这是我的两个娘家侄儿,刚刚进了学堂。我今儿就厚颜拜托二位,若是日后有什么事儿需要二位照拂的,二位做叔叔的,可不能推脱呀!”

云济琛抬手道:“林娘子这话就言重了。有什么事儿,只要我云二能使上力的,尽管说就是了!”

廖文清直接起身过来,一手一个把俊言俊章拉起来,道:“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就是,你我……咱们是什么关系?说是唇齿相依也不为过,你家里有什么事儿还不和我回春堂一样?”

说到这里,廖文清转而看向俊言俊章,笑呵呵道:“行了,你们俩小子既然上了学堂,可要好好念书,将来考出个功名来,也不枉你们姑姑为你们操这一番心思!”

俊言俊章自然连忙恭声应了。

廖文清笑着看了云济琛,“别藏着掖着了,你不也备了一份儿?”

说着,对自己的小厮没药招招手,没药立刻转身出了门,片刻,与云济琛的小厮一起返了回来,一人手里抱着个二尺余的木箱子。

廖文清笑着对邱晨道:“听说几个丫头小子都上了学堂,这是云二公子和我给孩子们的一点纸笔之物。另外……”

廖文清从怀里摸出一个圆鼓鼓的荷包来,递给邱晨:“这是我特别给满儿小丫头的。冬天上学,写字的时候难免手冷,有这个香薰暖球儿,小丫头也能暖暖手!”

邱晨当面就把荷包打开了,拿出里边的赤金镂空雕花的一个球儿来,拿在手里看了看,也不客气,随手装进荷包里,笑道:“那我就替小丫头收下了。至于道谢,等你见了小丫头,让她自己个儿来吧!”

俊言俊章也躬身谢了两人的礼物,一人抱了一个箱子,跟着邱晨出了西厢。

××××××××××××

林旭原指望着到了怀戎,交了酒精和蒸酒的法子后,就能跟着商队一起返程了。

到达怀戎之后,因为有洪展鹏亲自交待,商队的药材、疗伤药和林家的酒精,在他们到达怀戎后第二天,就都很顺利地交上了,并且还得了一个意外之喜,就是即刻拿到了支银子的凭条。有了这个凭条,只需去直隶省巡抚衙门支取货款就成了。这比预想中要顺当了许多。是以,即使深沉老练,轻易不会情绪上面的廖海廖大掌柜,从掌管边军后勤的衙门转回来后,脸上也多了一份笑意。

林旭和俊书成子,加上杨树猛,更是喜色满面,一边往回走一边商量着,返回去的路上,要给家里人带些什么礼物。

这一路上,因为随着商队行动,邱晨给他们几人带的银两动用不多,这会儿几人心中欢喜、轻松,自然就盘算起归程来。

出来转眼二十天了,别说三个小的,就是杨树猛心中也难免有些想家了。

几人说笑着回到简陋的客栈,有小伙计匆匆跑出来,凑到廖海身前低声回报:“那个小乞丐不见了!”

廖海摆摆手:“那就不必理会了!”

林旭几人就跟在廖海身后不远,自然把这两句话听了个清楚。几人面面相觑了一回,也都没往心里去,随即就把这事儿抛到了一边。

那个小乞丐不论身份如何,身世怎样,与他们毕竟是萍水相逢。一路上带了他过来,供给吃穿的,遇险之时也没让他出什么意外,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原本那小乞丐就说是来投奔军中的哥哥,到了怀戎,可能是去找他哥哥去了吧!

在客栈门口,林旭对杨树猛道:“二哥,我们在此的事儿已了,想必不日就会返程。徐先生初到此地,也不知安置的如何了,小弟想借着这个功夫去衙门看望看望。”

“嗯,这也是应该的!”杨树猛答应着,又道,“让俊书和成子跟你一起吧!”

林旭道:“俊书受伤未愈,不宜过于劳累,二哥还是陪着他在客栈休息吧。我带着成子一个去就好!”

这怀戎虽说看着破败了些,凄惨了些,但现在周围都有驻兵,大街上也没有人敢于作奸犯科,治安并不坏,是以,杨树猛也没多加考虑,就答应了林旭的请求。

因为有了洪展鹏的安排,邱晨让林旭带上准备送人的酒和茶叶就没用上。林旭就和成子,一人拎了一坛酒一包茶,出了客栈,径直往怀戎县衙走去。

怀戎镇被破坏严重,县衙同样未能幸免。

两人走到县衙门首,就见熏得黑乎乎的大门只剩了两段墙壁,原来的大门被焚烧一光,如今刚刚按上的新门连漆都没顾得上刷,还露着白茬儿,与两侧黑黢黢的墙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说心理上有所准备,知道徐长文来到这里做这个县丞享不到福,可真正随着一名衙役走进徐长文的居处,林旭仍旧感到震撼,随即涌上心头的就是浓重的酸涩和心疼。

先生如此才高卓绝,却要委屈在这种地方,与那名老仆挤在一个塌了一半的屋子里,这处房子是县衙中仅剩不多的几处能住人之处,原本是一个小院三间正房,可东屋和堂屋都塌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间西屋,墙头屋顶仍旧没来得及清理,一根根折段的檩条、椽子仿佛折断的骨骼,突兀地露在外边,彰显着这座房屋的破败。

房间里,没有炕,只有两张用门板搭成的床铺,铺着薄薄的被褥。除了这两张床铺,房中唯二的两件家具,一是徐先生带来的箱子,二是不知从哪里搬来的一张桌子,桌子一定一根腿折了,还垫着几块青砖!

那名老仆毕竟年龄大了,一路上辛苦不说,又在山谷中受了那一场惊吓,在路上就病了,如今到了怀戎也没办法替徐长文做什么,这回徐长文不在,他正躺在其中一张床上休息。

林旭努力吸了几口气,才把喉头的酸涩压制下去,把手中的酒坛子和茶叶包搁下,学着嫂子的模样探手摸了摸老仆的额头,触手似有微热……只不过让林旭担心的是,他和成子进屋,又探手察看病情,这位老者却一直在沉睡未醒……

林旭没有迟疑,立刻打发成子出去请郎中来,他自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坐都没有坐处,干脆挽了袖子到门口清理起四处乱堆的砖头瓦片来。

怀戎镇经历了一场兵火,虽说人员伤亡不大,但房屋损毁严重,百姓们的安抚和房屋重建诸多事项,杂乱如牛毛,让徐长文那名来此做县令的好友王玉成头大如斗,是以徐长文一到,就被他拉了去,忙着处理各种事务,晚上都没回房歇息,更没顾上照料老仆人。

更主要的是,老仆病情不显,徐长文只以为是年龄大了受不得路途劳顿,就嘱咐他在房中休息。

成子这一去,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郎中返了回来。

郎中给老仆诊了脉,问询一番后,对林旭道:“病人受了劳累惊吓,有小中风迹象。我给你开了方子,照方抓了药吃上三服,若有好转,就能康复。若是仍旧沉睡不醒,那就……”

林旭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听郎中这话隐隐有些不好,不免更加忧心。徐先生本就背井离乡,仅带了一名老仆在身边,若是这名老仆真的卧床,或者一病去了,那徐先生岂不更加无人照应了?!

答应着,付了诊费,让成子拿了药方子跟着郎中去抓药,林旭也跟着一起出来。徐先生的屋里空空如也,抓回药来也没处熬,他得去买个炉子和药锅子。

如是,林旭和成子又忙乎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药熬好,一勺一勺给那老仆喂下去。见老仆虽然人仍旧未醒,却知道吞咽,林旭稍稍宽了点儿心,又赶着熬了一罐米粥,给老仆喂了一碗。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晚,徐长文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转了回来。一听林旭回报老仆的病情,也给吓了一跳。

“先生不必过分忧心,老爹虽说一直未醒,却顺妥地喝了药和粥,等药效发动了,想必就能渐渐好转了。”林旭见徐长文忧色重重,只好拿话先安慰着。

徐长文自然也知道病来了急不得,也顺着林旭的话点了点头。问过徐先生还未吃晚饭,成子又赶忙跑出去买了十几个包子回来,林旭陪着徐先生吃了。这才告辞转回客栈。

眼看着天色黑下来,林旭还没回来,杨树猛不放心正要去县衙寻找,恰好在客栈门口迎上。

一起回到客栈,听林旭说起情形来,也禁不住一阵唏嘘。

林旭喝了一口水,道:“二哥,徐先生这么样,身边唯一的老仆又病了……若是咱们就这么走了,我实在不放心!”

徐先生在刘家坐馆之时,对林旭颇多照应,教导也用心,杨树猛知道林旭和徐先生之间的师生情分重,也理解林旭的这份心情,可若是让他把林旭留在这里,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略一沉吟,杨树猛想到了一个办法:“旭哥儿,二哥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不放心徐先生。可是,咱们毕竟要跟着商队返回去,不能长留在这里……这样吧,明儿一早,我就去问问客栈掌柜的,让他帮忙给寻一个可靠的人。雇用也好,买下来也罢,有那么一个人照料那老汉和徐先生,你也就应该放心了。”

林旭虽说仍旧有些不放心,却也知道杨树猛所说的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徐先生是来怀戎上任的,为官一任最少也得三年。他再不放心徐先生,也不可能放弃学业,撇下家里大嫂和侄儿侄女不顾留下来。

这经了兵火之地,要其他的或许难寻,可要是雇个人买个人,实在是最容易不过的。虽说毁了家园的人家有衙门给予补偿,可还是有未在衙门落户,或者家里其他人离散的,急需要找一份工作糊口的人。

杨树猛去寻了客栈掌柜帮忙,不到午饭时分,客栈掌柜就给送进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来。这妇人衣衫破烂,神情略有拘谨,却没有蓬头垢面,看样子是尽力让自己干净整洁了。杨树猛对这个妇人很满意,只是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这个妇人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看起来瘦骨伶仃的,可怜的很。

“大哥,求你收下我吧,我会做饭洗衣,女红也过得去。而且,我这孩儿最是乖巧懂事,不会哭闹碍事。只要多给半碗饭,别让我的孩子饿死……”妇人一看杨树猛直看自己的孩子,就知道是顾虑有孩子耽误干活,立刻拉着孩子跪下给杨树猛磕头哀求起来。

杨树猛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只能答应将这妇人留了下来。

既然雇了人,杨树猛也不迟疑。去街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两套棉布衣裳回来,让客栈伙计领着妇人找个地方换上干净的新衣服,又重新洗了手脸,这才带着这母子俩去了县衙。

林旭带着成子一大早就又来了县衙,杨树猛带着母子俩过来的时候,林旭和成子两人,正一人看着一口锅,熬粥熬药呢。

那妇人一看,就立刻把两份活儿都接了过去。

杨树猛和林旭在一旁看了,都暗暗觉得满意。

徐长文的院子里只有一间未塌的房子,这妇人母子们过来可没地儿住。

杨树猛瞅了瞅被林旭和成子整理到院落一角的砖头木材,索性动手去活了泥巴,借着一侧的院墙用砖瓦和木材搭了一间低矮的房子。

说是房子,其实比棚子好不了多少,连窗户都没有,门也空着个大洞。屋里同样用杨树猛寻来的门板和砖头搭了个床,又让成子回客栈取了马车上的一套铺盖回来,这母子俩总算是有了个安身之处。

之后,杨树猛又挨着这间棚房盘了个锅台,买了一口锅按上,为了防止下雨,还在锅台上放搭了个棚子。

一天下来,虽然小院儿仍旧破败不已,但相对于之前的要什么没什么,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徐先生回来的时候,妇人已经炒了两个菜熬了一锅粥等着了。

又转过一天,林旭带着成子去街上转了两个时辰才买了一套茶具,几只碗碟,又从车上带着的羊皮中拿了十张,交待那妇人缝了给徐先生和老仆还有他们娘儿俩铺上。

林旭里里外外地转着,前天买了二百斤米,昨儿这妇人来了后,又买了二百斤面。还有柴米油盐酱醋之类也都买下了,足够这老少四人吃半年的量……确定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林旭这才又交待了那妇人一番,回了客栈。

那日虽说药材货物都交下了,支取银钱的凭条也领了,商队想要返程,却要等着边军开具了一种类似路引的东西方能离开怀戎,离开边军控制的区域。

今儿,廖海和李震北就去开这路引了,若是路引顺利开回来,商队就没必要在这边境兵荒马乱之地多加停留了,想必明儿就会返程。林旭打算着回客栈和杨树猛商议一下,看看带的银子还有多少,他想再给徐先生留下一些。

客栈里,廖海和李震北已经回来了,边军开具的路引也拿到手了。但随同廖海和李震北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没穿铠甲的军汉。他们是来向林家传达命令的,因为林家献上的用于清洗外伤伤口的酒精,经过两天多时间已经被军医们初步确认了效果,但鉴于林家献上的不仅有酒精,还有酒精的蒸制工艺方法。此事事关重大,两个军汉来传令,命林家留下熟悉蒸酒方法和用具之人,监造并传授。还要林家的主事之人前往深在北地的军营,面见镇北大将军。

杨树猛一听这话就急了,赶着就要去县衙寻找林旭,顺便商量一下,是托徐长文问问,还是去找洪展鹏问一下,这突然被留下来,还要深入北地去军营面见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他们知不道的原因?

可杨树猛一提这话,那两名军汉就分了一人出来,主动去替杨树猛寻找林旭,另一名却如木桩子一样,站在了客栈门口。

这是把留在客栈的他和俊书给看管起来了!这架势,怎么看怎么让杨树猛心惊啊!

杨树猛努力稳住心神,尝试着递了一块碎银子给那军汉。可没想到,一贯无往不利的银钱,却被这军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杨树猛只以为他嫌少,转身又换了一块五两的小银锭子递过去。

那军汉见他如此,只好苦笑着道:“这位大哥,你就别难为兄弟了。我们将军军法严明,我这会儿拿了你的银子,回去最少也得四十军棍……大哥,算是兄弟求你了,饶了兄弟吧!兄弟们就是奉命传话办事的,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你就是给我银子,兄弟也没啥好跟你说的。”

听他这么一说,杨树猛也没办法了,只好放弃继续打探。不过,从这个军汉的态度上,他也猜度着,虽然突然出来把他们留下的命令,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恶意。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蒸酒技术难得,那位将军才要亲见。也正是因为蒸酒技术难得,才要留下人来指导蒸酒器具的打造,指导之后蒸酒的操作。

确定了这件事违逆不得后,杨树猛就开始盘算起来。

他们一行来了四个人,虽然要有人留下,却并没说要留下全部。那么,就可以留下两个,回去两个。

俊书伤了胳膊,虽说药物趁手,没有溃破化脓,可也因为失血挺多,这几天一直没有精神力气,只要能够让人回去,俊书自然是第一个要回去的,毕竟这边地艰苦,生活和医疗条件都不如家里。林旭还在念书,这一趟耽误了不少功课,若是赶回去,说不定还能参加秋天的县试,自然的,林旭在回去的名单里排第二。

他是海棠的二哥,是这一行人中年纪最大的,要面见将军,自然由他去;另外,蒸酒技术和设备他虽然也知道个大概,却不如成子熟悉……那就再把成子留下,监造蒸酒器具,和传授蒸酒技艺!

拿定了注意,林旭带着成子也跟着那名军汉转回了客栈。

杨树猛拉着林旭进了房间,将所思所想商量了一番,林旭并没有立刻反对,也没有表示同意,反而比杨树猛更镇定道:“二哥,留谁现在商量还太早。我们还是想办法去见见洪将军或者徐先生,问问情况再做决定吧。说不定,人家一个人都不让咱回去呢!”

听林旭这么一说,杨树猛也没就沉默了。确实如林旭所说的,能不能让人回去,不在他们如何商量,而在人家允不允许!

两兄弟沉默了一回,杨树猛起身道:“我去和那两人说说,看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洪将军!”

林旭也跟着起身,“我和二哥一起去!”

俊书和成子一直没有做声,这会儿也都跟着站起来。看意思是要跟着一起。

林旭拉着俊书坐回炕上:“你且安心待着,我和二哥去问问情势,有什么情况也会先回来和你说。”

俊书这才点点头,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用布条吊着的胳膊,暗恨自己怎么当时没有注意着些,怎么就受了伤呢!

成子倒是没有多言,见俊书被留下,他也在林旭看向他的时候,就知机地表示,他留下来陪着俊书。

林旭这才满意地露出一抹笑容,跟着杨树猛一起走出房间。

他们是跟着商队成员住了一个院落的两间屋子,这会儿林旭和杨树猛走出门,就见那两个军汉远离房门十多步,站在院子当间儿。

见房门打开,林旭和杨树猛兄弟俩走了出来,那两个军汉也都转回身往这边走来。

不等杨树猛开口,林旭上前两步,对两人拱手一揖道:“两位大哥,兄弟们此次是随洪展鹏洪将军一起过来的,如今,两位大哥能否给通传一下,带我们去见一见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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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府台公子

第一百零二章府台公子

邱晨带着俊言俊章从西厢里出来,院子里也排开了桌子,安排满囤带的力工和林家帮工们吃午饭,邱晨和大伙儿招呼了一声,就进了正屋。

正屋的堂屋里按了两张桌子,兰英带着帮忙的妇人们给男人们送上饭菜之后,也在屋里准备自己吃饭。海棠娘刘氏则带着两个小外孙阿福阿满在里屋炕上吃饭。

自从放完麦秋假回来,邱晨带着孩子们就不和帮工们一起吃了。也正好海棠娘刘氏来了,这个变化也没引起什么反应。

见邱晨带着两个侄儿进门,立刻就有好几个和邱晨相熟的妇人笑着招呼。

“嗳,言哥儿、章哥儿还没去吃饭,快去吃饭吧,屋里你们奶奶还等你们小哥俩呢!”

“瞧瞧,这俩小哥儿本来模样儿就俊,这一进学堂,行动斯斯文文的,又穿上这身秀才衣裳,真是越来越招人稀罕了!”

“嗨嗨,这再过几年,上门说媒的还不得踏破门槛啊……”

妇人们说着说着就有些笑谑起来,更有一个比较热情的妇人抱起从屋里跑过来的阿福,吧唧一下,亲在阿福的小脸上,把阿福囧的小脸儿涨红着,挣扎下地,也顾不得和娘亲说话,拉着懵懂的阿满扭头往里就走。俊言俊章也看着心惊胆战的,幸好被亲的是阿福,要是他们被亲上这么一下子,还不窘死!心中暗自庆幸着,俊言俊章也不肯再在堂屋里待了,喏喏地应了两声,低着头缩着肩膀,抱着木匣子仓惶从妇人们堆儿里钻过去,也仓仓惶惶地逃进里屋去了。

小兄弟们的仓惶之态显然取悦了妇人们,哄然的大笑声,差点儿把林家低矮的屋顶子给掀了去。

笑声里,青山家的瞅见邱晨还没进里屋,就知道是有话要说,略一思忖,笑着道:“刚刚两个哥儿抱得可是那两位贵人公子给的礼物?”

邱晨满意地看了青山家一眼,笑着道:“是两位公子听说孩子们上了学堂给的一些笔墨之类的吧,我还没看……”

说到这里,邱晨一顿,在人群中里找到脸色仍旧不虞躲在后边的季氏,笑着过去牵了季氏的手,温声道:“季婶子,你可千万别觉得心里不得劲儿。我和你说,那位公子是咱们安阳府台大人的二公子,他在那样的家里生人长大,想来都没来过村子里,不了解咱们村子里的风俗习惯,只拿他自己个儿身边的人来想事儿,这才误会了……”

季氏根本没听清楚邱晨后边儿说的具体是啥,只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邱晨,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当真是府台公子?”

邱晨道:“这话我敢瞎说?当然是真的!婶子啊,人家府台公子可是亲自给你施礼呢,说起来,咱们还没谁有这个面子呐!”

刚刚在大门口的事儿,妇人们都没有看到,季氏自觉丢了脸,回来后脸色不好看,却并没有瞎嚷嚷。

这会儿众人听得邱晨说的话,虽然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却大致猜到估计是季氏在人家富家公子面前出了什么丑……不过,人们更多地还是被‘府台公子’这个身份震惊了。

乖乖哟,府台大人家的公子呐!

前些日子那刘炳善家来了个同知老爷的公子,尾巴差点儿翘到天上去,连小石头落水差点儿被淹死,那刘炳善一家也丝毫不顾及同村人的情义,还帮着那什么同知公子说话!

相比起不被百姓所知的同知老爷来,府台大人才是真真正正,众所周知的大官儿呢!

县太爷出门都是鸣锣开道,前呼后拥的,让百姓们望而生畏的。府台大人呐,人家可是整个安阳府最大的官儿,管着整个安阳府呐……那在老百姓眼里差不多就是高高在上,高入云端的人物儿了。

没想到哇,没想到,她们这一辈子居然还能在自个家门口看到一回府台大人家的公子!

啧啧,就说看着那位公子长得俊、气势足,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儿……原来人家是府台大人家的公子啊!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随即就纷纷议论起来。邱晨目光一转,就见一众妇人双眼放光,脸色绯红,一脸兴奋地,颇有些像现代那些追星族见到自己心中偶像的样子……

季氏也没了刚刚的灰头土脸,满心不甘怨恨,转而脸放红光,双眼晶亮满脸喜色了,和周边几个妇人热情而自得地描述着自己与府台公子的‘亲密接触’。

邱晨翘了翘唇角,和兰英、青山家的打了个招呼,掀帘子进了里屋。

一帘之隔,与堂屋的热闹喧哗不同,里屋炕上,刘氏带着四个小的围着炕桌坐着,四个小的安静地吃着饭,刘氏则坐在窗户根儿,借着亮光做着针线……此情此景,加上炕桌上饭菜馥郁的浓郁香气,让邱晨烦躁紧绷的心,一下子宁静下来,平和下来,刚刚挂满了脸的公式化笑容不知不觉放柔了,变成了嘴角眼梢发自内心的欢喜美好。

“娘,你怎么不赶紧吃啊……饭菜凉了,吃了对肠胃不好!”心中欢喜满足,可话出口却是最平实无华的语言,甚至带了一丝丝埋怨。只不过,这平实的话语和并不甜腻的语调里,连邱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溢满了关切。

刘氏笑着抬头:“这么大热天儿的,等一会儿凉不了……”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顺着闺女的意思搁下手里的活计。邱晨也不让刘氏下炕,从屋角的盆里洗了布巾子递给刘氏擦了手。

又动手给刘氏舀了一碗汤递到手里:“娘,先喝口汤……”

刘氏本来就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对儿女们要求严格,却也真心疼爱。闺女这一举一动都是真真切切地关怀,她自然不会有异议。

杨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邱晨也没有。

喝了汤,刘氏道:“刚刚你拿回来的那俩小匣子,还有刚刚俊言俊章拿进来的我都搁在屋角的箱子里了……”

邱晨给满儿擦着嘴巴,漫应了一声,随即又伏在刘氏耳根儿悄声道:“那俩大匣子也就罢了,那俩小匣子里是那两位公子送来的建作坊的银子,娘,你这几天可帮我看好门儿啊!”

这几天,看那么多村里的妇人们来帮忙,刘氏总是坐不住,每每都会去找活计做。邱晨看着心疼,说了几次都不管用,此时说起这些东西来,她一下子有了依仗。刘氏年轻时尝过被人抢夺家财的滋味儿,把财物看的紧。只要一说这个,老太太指定再不用她说,也不会离了这间屋子了。

果然,刘氏一听就暗暗吸了口气,盯着邱晨看了片刻,同样小声道:“你这房子一眼看到底,这些东西也没个地方搁……等盖新屋的时候,可记得一定要打几个暗柜子,以后有什么要紧的物儿也有地处搁放!”

老太太这个主意不错,邱晨连连应下。心下却为自己的灵光一闪暗喜不已。

邱晨把两个匣子和那只装了香薰暖球儿的荷包放进屋角的箱子里,和老太太使了眼色,这才招呼外屋的妇人们:“婶子嫂子妹妹们,不管谁家的公子来了,咱们也得先吃饭啊!”

这一声招呼让众妇人才晃过神来,都说笑着继续忙碌起来。只不过,邱晨看着,妇人闺女们动作都比平时利落了许多,走道儿都一溜风的!

匆匆在屋里吃了一碗饭,邱晨就又出了屋,西厢那边儿仅仅上了四个野菜,一大盘卤肉片儿,她还要去整治几个菜送上去才像样儿。

堂屋里的妇人们仍旧在吃饭,邱晨也没停顿,只略略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院中的锅灶那儿。一盘小鱼、一盘大半斤的大鲫鱼都已经洗好,上午已经炸了个六七成熟,邱晨要做的已经很简单了,她支起平底锅,倒油烧热,把炸过的大鲫鱼放进平底锅再稍稍把两面都煎一下,然后倒入调好的调味汁,在添上半碗水,让汁水没至鱼身一大半处,盖上锅盖小火慢慢靠上十分钟。

那边鲫鱼在平底锅中靠着,邱晨又把小鱼放进滚油中再略炸一下,炸熟炸透,炸的小鱼的骨肉酥脆,捞出油锅后,趁着热,倒上备好的醋,撒上香葱和香菜沫儿,一道酥脆鲜香,又带着醋香的鳞炸小鱼就做成了。

这会儿,鲫鱼也恰到火候。打开锅盖,就见锅里刚刚添的汁水基本已经靠尽,滋味儿全部吃进鱼肉中去了,鱼肉软糯外皮却带着微微的酥焦。邱晨拿了三只椭圆形的碟子过来,将三条鲫鱼小心翼翼地铲出来盛在盘子里,上边同样撒上香葱和香菜,招呼林子和大壮给西厢送进去,她则去了后院。

前院和堂屋里的锅灶,一个被妇人们占着给力工们做饭,另一个让邱晨拿来炖肉了。她那个昨晚上就炖到火上的菜肴,是在后院蒸酒的锅灶旁边,支了一只红泥炉子,上边炖着一只封着口的黑陶坛子。

邱晨来到炉子旁,仔细看了看坛子口封的桑皮纸,看到桑皮纸微微泛了黄色,就知道坛子里的菜肴已经到了火候了,于是把炉子里残余的炭火掏了出来。然后回到前院,拿了三只精致的细瓷青花小碗儿和一只同花色的平盘,洗干净,放在一边待用,然后拿了两块干净抹布去了后院端了那只黑陶坛子回来,招呼着俊言俊章拿了洗好的盘子和瓷碗,一起进了西厢。

云济琛和廖文清今儿还真是开了眼界。

昨儿廖文清让陈掌柜捎话过来,嘱咐林娘子不用为难,做些农户的特色饭菜即可。原本他想着能有上一次秦铮到林家时,品尝到的那种特殊调料就好,从秦铮的反应上廖文清也看清楚一件事儿,那就是越是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吃惯了山珍海味美味珍馐,对那些早已经没了意思,反而对新鲜物事比较感兴趣。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回云二公子上门,林娘子一改奇特的调味料,转成了实实在在的农家饭,而且,这种农家饭菜,不论是在云二还是他眼里,竟也新鲜奇巧的可以。并且,味道还着实是不错。

先前四盘山野菜就不说了,清香爽口开胃。后来上的一大盘卤肉……说实话,这种东西在大户人家都是上不了桌面的,大户人家待客谁也没有弄一大盘子肉端上来的,这又不是农村人吃的席面儿,上一盘子肉解馋!

可林娘子就端上了一大盘子肉来,还别出心裁地搭配了一溜儿小蘸碟儿。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云济琛和廖文清按照那孩子说的,弄了蒜泥芝麻酱调和在一起,然后夹了一片看起来不太肥腻的肉沾了,咬了一小口……唔,这肉也不知怎么炖的,早已经酥烂了,入口一抿就化了,而且肥而不腻,沾了蒜泥和芝麻酱之后,又中和了所剩不多的肥腻,刺激了食欲,竟是相当的爽口!

两个人一尝之后,又连连夹了两片吃了,继而就开始尝试着用不同的蘸料来作味儿,竟是各有千秋,但同样的好吃爽口!

这一吃,两人直吃了五六片肉才住了口,继而再夹点儿凉拌的山野菜吃吃,满嘴的香浓瞬间被一股清新的山野气所代替,还真是荤素搭配得当!

再来两盘看着卖相并不太好的鱼,炸小鱼只有铜钱大小,可吃在嘴里却是满满的香浓酥脆;稍大些的鲫鱼看着油腻腻的,吃起来却同样鲜香满口,一丁点儿腥味儿都没有,而且皮酥刺软,真是令人惊喜!

吃过一气儿,杨树勇举杯带着两人喝了一杯酒,林家娘子带着两个侄儿又进来了。这一回更奇,林娘子手里居然端着一只粗苯的黑陶坛子。云济琛和廖文清已经被林娘子的一再出新勾起了兴趣,也不吃喝了,只满眼期待地看着林娘子招呼侄儿把大盘子放在桌子上,她这才把手中的黑陶坛子放到盘子上。

这只青花细瓷大盘,虽说不是说很么名贵瓷器,可从精美的花纹、莹润的釉面上也能看出,是很上乘的瓷器精品了。这么精致的瓷器偏偏不用来盛放食品,而是做了一只黑粗笨重的黑陶坛子的垫底儿……就这,已经让人暗暗赞叹了。

安放好黑陶坛子,邱晨慢慢地揭开坛口用来密封的桑皮纸,用干净的抹布擦去坛口几不可见的纸屑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坛盖儿打开--

一瞬间,随着热气氤氲而出的,就是满满的扑鼻的浓香!

这股浓香是如此诱人,令人垂涎,即使云济琛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诧异道:“这是什么菜?!”

廖文清则是毫不掩饰地赞叹道:“好香啊!”

邱晨微微含着笑,取了小碗过来,给三人分别盛了一碗,道:“这是我偶然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据说香气浓郁,能够让隔壁的和尚都忍不住跳墙而来,是以得了一个名字,就叫‘佛跳墙’!”

嘴上这么说,邱晨却暗暗地摇头。

这坛‘佛跳墙’实在是有些勉强。这个时代的食材毕竟有限,即使得了几款干海货,品质却谈不上多好……想想现代极品的佛跳墙,那才叫一个香!

云二公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禁不住连连感叹道:“林娘子,若是你开个酒楼,想必也会客似云来!”

“呵呵,云二公子还真是,在我家吃饭还不忘自家生意……你们慢慢吃哈,我要去收药了!”

在几人的笑声里,邱晨带着俊言俊章出了西厢,打发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去学堂,她则又取了一些干货发上。刚刚那一坛算是试验品,既然成功了,自然不能亏待了孩子们。

发干货最少也得七八个小时,等到临睡前炖到炉子上,炖到明儿中午给孩子们吃正好。

发上干货后,邱晨又麻利地包了二十个鸡蛋大小的小笼蒸包,与那些讲究的馅料不同,她今儿蒸的小笼蒸包是马榨菜的,加了油吱啦,蒸出来之后,上好白面发的皮儿雪白细腻,咬一口,内里的馅儿却鲜绿色的,鲜嫩浓香,别有一番风味儿。

云济琛和廖文清这一顿饭吃的真是爽口又美味,既有山野菜,又有厚重滋补的佛跳墙,对林家这位娘子自然也更加刮目相看。两人一直盘桓到未时末,邱晨收完了罗布麻,这才动身离开。

临走,邱晨给他们每人捎了一筐子的野菜,另外把佛跳墙的做法眷写了一份,交给云济琛。

“这道菜滋补却不厚腻,浓香软嫩,特别是适合老人进补食用。云二公子若是不嫌弃,就给老夫人做了尝尝吧!”

那一篮子野菜云济琛就特别喜欢,想着回家给奶奶尝个新鲜,这又有了佛跳墙的做法,更是欢喜不尽,双手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去,拱手给邱晨连连做了两个揖,方才和廖文清一起欢欢喜喜地上车,在仆从们的簇拥下,离开了林家,沿着池塘边缘的青砖路,驶向村外,驶离了刘家岙这个小山村。

府台大人的公子来了林家做客的消息,由那些妇人们和力工们传出去,仿佛插了翅膀,不等云济琛和廖文清离开,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刘家岙。

是以,好些村里人就闻风赶了过来,却不敢到林家近前,只避在几十步之外,遥遥地观望着。

眼看着两个锦衣绣袍的公子从林家出来,两辆马车也都是锦围绣帘,连那些健仆豪奴,也一个个穿着绸缎,气势非凡,那些心存怀疑的人,也消了心中那点点不愿相信。

到了这天晚上,帮忙的人吃过饭回了家,连帮忙的妇人们也拾掇完毕走了,只剩下自家人聚在炕上,邱晨就把白日云济琛和廖文清拿来的两只匣子拿了出来,打开给五个孩子看。

云济琛里边无非是湖笔、徽墨之类的四套文房四宝,虽然清贵,但也就是读书用的物件儿,倒也罢了。廖文清送的盒子里,却是文房雅物儿,印章、镇纸、笔洗、笔架、笔筒……有鸡血、有田黄、有名瓷、有竹根黄杨……竟是件件精致,无一不是价格不菲之物。

得!邱晨只好把这两只匣子都收起来,言明,以后谁读书有了进益,这些物件儿就是奖品!

阿满把着云济琛送的匣子不撒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些精致的笔墨花笺之类……没想到,还很让她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竟然在纸张下边搁着七个精致的锦缎绣花荷包,邱晨接过来一看,每个荷包里都搁了些笔锭如意、代代封侯之类的金锞子,每个荷包里六个金锞子,都用丝线穿成了串儿,系了缨络,把玩或者做腰上的挂件儿,都是极好的。

邱晨一寻思,就知道这些东西是云济琛算着自家所有的孩子,包括娘家侄儿在内每人一份儿的。于是就让俊章先替不在这里的俊礼挑一个出来,交给刘氏替俊礼收着。又让俊言替俊书挑了一个,让俊文替俊书收着。剩下的五个,这才撒手让在场的五个孩子自己挑去,他们大人就不管了。

说笑了一回,大家就早早地收拾睡了。明儿就要正式开工了,还有得忙乎受累呢!

与林家的一片祥和欢喜不同,这一晚,村子里好些人家都睡不着觉了。

这些人中,上一回被大魁家的和收成家的忽悠着来找林家麻烦的八祖爷和十一祖爷家,特别烦躁。

八祖爷的儿子刘满山也不过四十来岁,刘满山和刘满银岁数相当,平日里也算是特别要脸的人。今儿风闻林家和府台大人家挂上了关系,连忙赶了去,很可惜的,去晚了一步,没能亲眼瞻仰到府台公子的尊容,很遗憾的回到家,还不甘心地感叹了几句。

“啧啧,真是想不到,林升这一死,他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媳妇,居然就这么显了出来,先前炒药制药也就罢了,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居然连府台家的公子也上门做客……啧啧,还真是能耐的……”

刘满山他老爹八祖爷心里膈应,却没脸开口反驳,倒是他老娘和妻子听他对一个寡妇这么盛赞,心里别扭起来。

刘满山他老娘,也就是村里人称八祖奶奶的许氏一撇厚厚的嘴唇道:“有啥了不起的,之前有升子镇着,那娘们儿不敢勾三搭四的,这升子一死,没了管手儿,仗着那张脸子耐看点儿,勾搭回来人还好意思张扬……真真是,不嫌臊!”

刘满山他媳妇田氏听婆婆这么说,也立刻跟进道:“就是,就是,这女人家,最重要的不就是伺候好男人养好孩子?像林家寡妇那样儿的,裤腰带一松开……”

一听自家老娘媳妇说着说着就奔着下三路去了,话说的这么粗俗露骨,刘满山一阵烦躁,猛地一推饭碗,一把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猛然站起身来,朝着田氏呵斥道:“够了!就你这样的,别说松开裤腰,就是脱光了也没人屑得多看一眼……”

田氏被这突然来的喝骂给骂愣了,瞪着眼看着刘满山,竟忘了反驳!

刘满山烦躁的仿佛浑身都要冒火,上一回他去了镇上打短工,林家起屋他没赶上,听说人家一日两顿肉菜管够吃,临了一个力工还按照每天一百文发的工钱!

一百文啊!他去镇上给人家扛活儿,一天累死累活,吃两面卷子啃咸菜,不过一天给五十文!整整比林家给的工钱少一半儿啊!

原本,他想着和林家拉拉关系,要是能去林家做个帮工就好了,听说林家帮工不但工钱高、饭管的实惠,还每年四季发衣裳,逢年过节还发肉发赏钱……一年下来,最普通的帮工都能挣下二三十两银子!

他去镇上扛活儿,累死累活不说,活儿还赶不上趟儿,一年下来,能挣下三两银子都是感谢佛祖了。

三两和三十两,整整差了十倍啊!

偏偏,他爹糊涂,被大魁和收成两家破落户给忽悠着去林家找麻烦,找麻烦不说,还正撞上人家家里有贵客,给吓得回来生生病了一场,本来就没存下几两银子,一场病请郎中抓药的花去二两多!

这会儿,人家林家连府台公子都巴结上了,他们一家人不说好好想想,怎么和林家修复关系,争取沾点儿光吧,自家娘和自家黄脸婆居然还这么开口就侮辱……说话这么不注意,在家里还罢了,若是出去也这样,传进林家人的耳朵了,他们家就永远别想和林家搭上关系,沾上光了!

“伺候男人管孩子,就你这样的伺候,好人也给你气死了……伺候,你伺候个屁啊!”仍旧觉得不解恨,刘满山指着田氏继续大骂。

田氏终于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嚎着朝着公公婆婆跪下了:“爹,娘,您二老要给媳妇做主啊,您二老看看,他爹当着一家人的面儿这么骂我,可让我怎么活哇,我不能活了……”

“你还知道当着人的面儿骂你你委屈?那你说话不管不顾的,不论当着谁的面儿都胡言乱语的,若是传到林家的耳朵里,你想想,人家可是和府台公子挂了钩的。那是府台公子啊,想要捏死你,还不跟捏死个小米羊儿似的……”

八祖奶奶许氏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自家儿子是替林家寡妇说话,抱不平呐。他不好意思顶撞自己这个当娘的,就冲着儿媳妇去了……

“你个不孝子,那林家寡妇是你的啥人啊?你为她这么上急?你还认得我是你娘,这是你替你生儿育女的媳妇吗?……”许氏火气冲起来,抬手就去拍打刘满山,一边儿拍打还一边儿骂着。

有了许氏出头,田氏更觉委屈,哭嚎的也更起劲儿了,一时间,八祖爷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够啦,都给我滚,你们爱吵都滚出去吵!滚啊……”八祖爷气得浑身打颤,努力吼出这么一嗓子,然后眼睛往上一翻,从椅子上扑倒在地。

老头儿突发状况,哭的不敢哭了,骂的也顾不上骂了,一起挤上前去,刘满山伸手将自家老爹抱起来,却见老爷子脸色发黑,特别是口鼻处成了青紫色,已是进气少出气儿也不多了……

另外几家还有些隐隐的吵吵,都在八祖爷突然猝死的消息掩盖下,被人忽视了。

第二天,林家这边喜庆热闹地正式开工,挖地基。只不过,因为八祖爷的猝死,使得原来说好了来林家帮忙盖屋的力工抽不出身来了。这个时代宗族观念极强,八祖爷的辈分儿又在那里,刘家几支几家的,只要不出五服的子孙们,都要去给八祖爷吃服戴孝守灵……

林家起屋盖房子时间有限,这人手一下子少了许多,自然就没办法按计划完工了。

满囤爹和满囤与八祖爷出了五服,只是一大早过去帮着搭了灵棚,就仍旧回了林家开工。

一说这个情况,邱晨默默沉吟片刻,就跟满囤爹商量:“大川叔,咱们村里的人手不够使的,那让相邻村里有亲戚的帮忙去喊喊人,反正咱们都按天发工钱,只要地里活儿不忙的,过来干上一个月,也能得三两银子回去!”

杨树勇立刻跟着点头,又问:“要不,我去镇上捎个信儿回去,让杨家庄子那边多来几个人?”

邱晨摇摇头:“大哥,杨家庄子毕竟太远了,来人路途遥远不说,来到这里,咱们还得安排住处,人家还撇家舍业的……咱们先看看周围村里人手能不能凑够再说吧。成不成的,今儿晌午就有准信儿了。若是凑不够,咱们再去杨家庄子叫人也不晚!”

杨树勇点点头,不再应声。

满囤爹连连点头,立刻就叫上满囤去过来林家的力工们中发消息去了。邱晨也不闲着,也去跟来帮忙的妇人们说了要去周围村里找人的话,这些妇人们好些都是外村嫁到刘家岙来的,原本林家可着刘家岙找帮工,她们相帮娘家也帮不上,这回林家人手不够了,要去四周村子里找工人,她们就能叫自家兄弟来,年纪轻的媳妇子,甚至盘算着把自家老爹和兄弟都叫来,四口人一个月,就是十好几两银子……能好好贴补贴补娘家的日子了。

一个个外村媳妇兴奋地满脸冒光,一个个本村媳妇也不甘示弱,她们娘家是本村不错,可备不住,四周村子里还有其他亲戚啊,一样做活挣工钱,谁挣不是挣啊,自己能传过话去,挣了钱最起码还念自己个儿一份情唻!

是以,邱晨话音未落,面前的一大群人就呼啦啦跑走了。

于是,没到晌午,林家就聚集了比原定人数多出几倍的人来。邱晨看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头,还有不断往林家来的……也有些眼晕!

对于挑力工她没经验,索性都交给杨树勇和刘大川负责。不过,她也嘱咐了两个人,看着好的索性多留些人手,尽快把房子院子建起来。

相邻四围村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差不离过来过去的都认识。是以,对于挑选人手,满囤爹刘大川也算是心里有数。

他也不说得罪人的话,只指着一堆大青砖,让来应聘的人们,每人每趟搬五块,搬到指定位置码好。在半柱香功夫中,全搬完的搬得多的自然留下,搬不动的就离开。

前后用了两柱香工夫,刘大川就筛除了一小半儿人。剩下的大概有八十多号人,依着邱晨的意思,就都留下试用一天,一天下来,有毛病的手脚不干净,偷懒磨滑的就剔除去。

还别说,经过刘大川那个办法筛选出来的,都是身强体壮又肯吃苦受累的,这干起活儿来都特别卖力。

如此一来,那位悲催的八祖爷的猝死非但没有耽误了林家盖屋起院子的工期,反而比之前预期的工程速度还加快了不少。

林家是五月初九开的工,只用了十五天,前后两进,堂屋耳房厢房倒厦俱全的四合院儿就建成完工了。就在邱晨准备继续翻盖西院的时候,回春堂来人了。

这回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回春堂商队的大掌柜廖海!

是时,天色已晚,邱晨送走了力工和帮忙的妇人们,正坐在院子里和满囤父子、杨树勇商量着翻盖西院的计划,猛听得门上铜环被拍的啪啪作响,杨树勇立刻起身去院门口应门。

大门打开,也站起身来的邱晨就听得杨树勇一声惊呼:“廖大掌柜,你何时回来的?我家二弟和旭哥儿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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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被朋友拉着去看‘私人订制’了,没能码完,抱歉,明儿补上……

第一百零三章 傻女人

第一百零三章傻女人

廖海廖大掌柜回来了,回春堂的北行商队回来了,与他们一同北上的林家四个人却没有回来。杨树猛和林旭经过商量争执之后,最后全部留在了怀戎!

邱晨听到杨树勇的惊呼,拔腿就往门口跑。

随着杨树猛和林旭一行离开的日子越来越久,她的挂念和担忧也与日俱增。只不过,这些日子来,每天要忙着盖房子的事儿,制作疗伤药和收购罗布麻、双花、连翘的事儿也没有停工,她每天忙忙碌碌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又有刘氏在这儿,相对于她,刘氏才是最应该担心的人,她可是有一子一孙同行去了边境!

邱晨跑到了门口,廖海已经回答了杨树勇的询问,邱晨却仍旧问了一遍。亲耳听着廖海重述了一遍后,邱晨轰轰作响的大脑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他从廖海的话中抓到了一个重点,那就是,林旭和杨树猛四个人之所以留在怀戎,是因为军方要求他们传授蒸酒技术,还监制蒸酒器具!

但是,邱晨却直觉地不相信这个理由。

其他人或许想不那么全面,但献上去的图纸和文字介绍都出自她的手,图纸绘制的不可谓不细致,每个零件,每个器皿都画了细节图,在如此详尽的图样旁边,她还做了详细的文字说明。

不说熟练优秀的工匠,就连林旭这样几乎没有匠作基础的人都能看的明白,她不相信那些技术高超的工匠会看不懂!

还有,图纸和酒精都已经交上了,又为什么非得带人去北地面见什么镇北将军?

心思快速地转了几转,邱晨就意识到,一定有什么理由是她不知道的。那个才是让林旭和杨树猛滞留在边关无法回转的真正原因!

刘氏、俊言俊章这会儿也都跑了过来,因为紧张和恐惧,刘氏喘的有些厉害,却仍旧急着问:“猛子和俊书咋地了?他们为啥没回来?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邱晨一看,就知道老太太是给吓到了,刘氏的咳喘病可最忌讳紧张恐惧和激烈运动的。

她伸手扶住刘氏的胳膊,一边揉着刘氏的后背给她顺着气儿,一边轻声安慰着:“娘,您先别急,我二哥和俊书都好着呢,就是在那边儿的事儿没办完,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安抚了刘氏,看她没有那么紧张恐惧了,邱晨这才道:“娘,人家廖大掌柜大晚上的跑这么远来给咱送信儿,咱咋也得让人家进门喝口水啊。您老安安心,也能仔仔细细地问问我二哥他们的情形不是。”

经过邱晨这么一番劝慰,刘氏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喘的也没那么厉害了。

缓了缓情绪,刘氏叉手对仍站在门口的廖海略略躬身道:“大掌柜这么晚赶来给我们送信儿,老婆子一时急糊涂了,还望大掌柜的莫见怪!”

廖海哪敢受老人的礼,连忙侧了身,同时拱手还礼:“不敢,不敢,老夫人客气了!”

满囤爹和满囤一直站在旁边,这会儿也跟着道:“大伙儿还是进门坐下慢慢说吧!说不定旭哥儿和树猛他们哥俩儿还捎的有书信呢!”

杨树勇和邱晨兄妹俩连声应了,邱晨扶着刘氏,杨树猛让着廖海和他身后跟的小厮进了门,与满囤爷俩一起在院子里的桌旁坐了。

邱晨也扶着刘氏在旁边坐了,又进屋重新沏了茶出来。给众人倒了茶,挨着刘氏坐下,顺手把旁边的阿福阿满揽进怀里。

这一会儿功夫,廖海已经把商队北上一路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因为碍着刘氏在场,他把山谷遇险的一幕给隐了,只说一路还算顺妥,只是因为路上遇了大雨耽误了行程,才多耗费了近十天时日。

刘氏自然也细细地询问了杨树猛四个人的情形,得知四人身体康健,没有病没有伤的,这才放下心来。

说着话,廖海也指挥小厮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这些东西有林旭和杨树猛在十八里铺子买的皮毛,也有俊书给兄长弟弟买的北地干果、肉干之类的吃食,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林旭亲笔的一封家书。

东西没人会在意,倒是都将目光关注在邱晨拿到手中的家书上。

邱晨也没让众人等待,接了家书直接撕开封口,取出里边的信件读了起来。林旭的信中其实与廖海所说没什么差别,除了一段,说及邱晨捎的爆竹好用,让邱晨心头一跳--林旭和杨树猛在路上遇上了什么危情,居然让他们用上了那救命的物件儿?

她下意识地把这一段略了过去,只捡着一路顺遂的话读给刘氏听。

听廖海说的一路顺遂,对俊书、林旭和成子三个孩子也多有夸奖,说三个孩子虽是第一次出门,却适应很快,路上和商队老少都相处极好……廖海的这些话,加上有林旭的亲笔信,还有四人捎回来的东西,刘氏的担心和恐惧渐渐地也就散了,虽说仍旧挂念,却没了太多的恐惧和惊慌。

看着刘氏经过一阵情绪的大起大落后,脸色有些不太好,邱晨就劝着刘氏回了屋。拿了药给老人吃了,让刘氏上了炕。接着又把阿福阿满也抱上炕,让两个小的跟着他们姥娘睡觉,看着一老两小躺好了,邱晨这才转身出了屋。

屋外,俊言俊章也被杨树勇撵回屋去睡觉了,满囤爷俩听了消息,也安心地回了家。只有杨树勇陪着廖海坐在院子里,廖海的小厮也跟在一旁。

邱晨回到桌子旁,也没有继续虚套的寒暄,直接开口道:“廖掌柜,这会儿,你还有什么未尽的话,就请说出来吧。我看二弟的书信上提及到了爆竹……”

闻言,廖海也不再维持脸上轻松愉悦的笑容,神色肃然道:“真是没有事儿能瞒得过林娘子……”

随即,廖海就把经过燕云山脉时遇险的经过向邱晨和杨树勇说了,虽然廖海并没有细细描述当时的惊险血腥,也只寥寥四五句,可听在邱晨和杨树勇耳朵里,却仍觉得惊心动魄,浑身发寒!

邱晨心里也是一阵阵后怕,若是她没有孤注一掷地做出棕色炸药来,做成威力巨大的的爆竹,她不敢想象,这一趟北行是不是就会成了那四个人的绝路?她更不敢想象,若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能不能挺过来,会不会被自责和悔愧击倒?她更不敢想,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将以什么脸面再面对杨家人、面对杨树猛的妻子儿子、面对刘氏、面对阿福阿满……

随后,邱晨又问了一些问题,诸如俊书伤了手臂,但在商队返回时,俊书的伤势已经好转,伤口也已经开始愈合,也没伤到筋骨;甚至连洪展鹏带队接应,一直将林旭带在身边同行等细微情节也问了个清楚。

原本邱晨直觉地以为致使林旭四人被羁留另有的缘由,随着廖海的一点点讲述,渐渐地在邱晨脑海里清晰起来。

蒸酒技术充其量只能辅助治疗兵士的外伤,减少避免外伤引发的感染,从而减少伤员的感染率和死亡率,这些,加上她所准备的材料的详实度,绝对不应该成为让林旭四人滞留的缘由。那么,让军方把四人留在边关,并半强迫地带他们深入草原去军前面见的缘由就很清楚了。那就是在山谷遇险中突然出现的神秘武器!

把细节询问了个遍,夜也深了。廖海这才带着小厮告辞而去。

送了俩个人出门,邱晨跟着杨树勇返回来,走到院子当间儿,邱晨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大哥,我要去一趟北边!”

“啊?”杨树勇被妹妹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给惊了一跳,毫不思索地就发出一声惊呼!

“嘘……”邱晨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杨树勇镇定一下,她进屋去看了看,刘氏和两个孩子都睡得还算安稳,没有被杨树勇刚刚那一声惊呼吵醒,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妹子,那可不是去趟县城、府城,那是北边,你没听刚刚廖大掌柜的说嘛,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怎么去?不行!”杨树勇一见邱晨退出来,急得不等邱晨到近前就压低了声音断然拒绝,完了,他又道,“要去也是我去,你咋说也不能让你去!”

看着劳累了一天,一脸难掩的疲倦,此时又加了满脸急切的大哥,邱晨觉得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上前挽住大哥的胳膊,拉着杨树勇出了大门,踏上荷塘中已经修起来的木栈桥,一直走到最尽头的小码头上,就地坐了下来,也拉着杨树勇在旁边坐下。

放松了身体,依靠在杨树勇的肩膀上,邱晨抬起头来,仰望向夜空。刚刚过了十五,月亮还没有缺太多,如椭圆形的银盘挂在低垂的夜幕之上,无声地洒下一片月辉来,让夜色中的大地、山峦、村庄、树木,仿佛都笼上了一层似雾似纱的清辉,朦朦胧胧、影影绰绰里,透出神秘和另一种完全不同于白日的美来!

静默了片刻,邱晨这才悠悠道:“大哥,这一回二哥和旭哥儿他们之所以被留在那里,不是因为什么蒸酒的器具,也不是因为什么蒸酒的操作。”

说到这里,邱晨坐直了身体,转回目光,平静地盯着杨树勇道:“若是我没猜错,那些人之所以要把他们留下,是为了他们临走我给他们带上的那些救命的爆竹。那些东西能救命,但是更能杀人……”

那种利器,让军方得了消息,又怎么能够不趋之若鹜,怎么能够不得之而后快!

莫名地,她突然想起了无数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武林秘笈、绝世至宝……一旦透出消息,就会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还有,无数史书、野史中记录描述的,帝王心术,对种种可能会影响到皇家统治的一切因素统统都是一个意思--斩草除根!灭绝后患!

根本不冷的夏夜,邱晨却突然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梁骨底部窜上来,生生让她打了个寒战!

这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从骨子里、心底透出来的恐惧!也生出一股深重的悔愧来。

她不该自大地想着攀什么高枝儿,领什么功劳,不该让杨树猛、林旭、俊书和成子去献什么蒸酒方子……

听妹妹这么一说,杨树勇虽然知道了杨树猛和林旭几人滞留边关的原因,可仍旧有些不太明白。毕竟,他只是个最淳朴的农民,虽然赶了十几年的马车,却并不识字,也没有多少见识,更没接触过这些权谋和政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妹妹说是因为那些炸的响些厉害些的爆竹是致使四个人被留下的原因,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提起那些爆竹来,妹妹惊恐的脸色都变了!

那些爆竹再厉害,再响,也不过是就是些爆竹嘛,集市上过年有的是卖的呀!

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和惶然,邱晨稳定了一下情绪,对杨树勇道:“大哥,咱们的西院儿先不翻盖了。明天我就去一趟县城,找廖大掌柜再问问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去镖局雇几名镖师随从护卫,后儿,我就出发……”

说到这里,见杨树勇要开口,邱晨抬手止住他,继续道:“当然,我去北边儿的事儿,不能让咱娘知道,也不用告诉孩子们。就说……就说我去了府城采买开新作坊的材料去了。嗯,因为事儿多,可能要在府城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若是到时候我还不回来,我也会安排好回春堂送回信来,让咱娘放心。”

“妹妹,那么远的路,又那么不太平,怎么能让你去……”杨树勇仍旧想要打消妹妹的决定。

邱晨却没有让他说完,定定地看着他道:“大哥,制作那种爆竹的方子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以,只有我去,才能把二哥和旭哥儿俊书他们接回来……大哥,你放心,我这次去,不带什么行李货物,即使有山匪,没有货物钱财,那些人也就生不出什么打劫的心思来!”

说着,邱晨的眼中冷光一闪。索性棕色炸药都捅出去被军方注意到了,其他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让那些人知道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一支‘小小的爆竹’,说不定,反而能够保护自己和家人呢!

来了刘家岙这么些日子,杨树勇早就知道,当年被他们两个哥哥呵护着宠溺着的小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憨直单纯的女孩儿了,如今的妹妹有能力,更有决断,遇事一旦做了决定是不容别人改变的。

妹妹既然都这么说了,连如何出行都铺排好了,显然已经打定了注意,他劝是劝不转了。

于是,杨树勇又变了个方式:“那,我陪你去……”

“大哥!”邱晨再次断然截住大哥的话头,继而,柔声道,“大哥,我们兄妹三人,二哥本来就被留在了北地,若是你再跟着我一起去,让娘知道了,怎么受得住?”

这话一出,杨树勇也找不到反驳的话了。

爹娘一辈子操劳辛苦才把他们兄妹三人拉扯大,如今两位老人上了年纪,盼得无非是兄妹们生活富足平安喜乐。二弟和妹妹出了门,他在家里还能打打埋伏,哄着些劝着些,若是都去了……万一爹娘生了疑心,还真没有谁能够劝说劝说。

见杨树勇颓然地垂下了头,邱晨就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于是又道:“大哥,你放心!我的性子你应该知道的,虽然有些时候很大胆,但真正事关安危,我是最谨慎最小心的。这一去,我又没别的什么事儿,不过是找到二哥他们,带他们回来,只要路上小心着些,就不会有什么大碍。再说了,家里这么一大摊子,还有东院儿那边的工程可还没干完,接下来装门窗、粉墙、铺设屋里屋外的地面……有的是要你操心的事儿,你若也跟着去,这一摊子难道都撇下不管了?”

见杨树勇沉默着,相当于默认了她的决定,于是邱晨开始一一交待家里的事儿:“我走之后,买菜做饭的事儿有兰英铺排着,经过这大半个月的熟悉,兰英也熟了手了,工程完了,吃饭的人就只剩下咱自家人和几个帮工了,也简单许多。收药、做药的事儿,俊文都熟悉了,就让他统管着。剩下的,人情往来,家里一应大小事务,你再把着关,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杨树勇一贯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兄妹俩睡得都晚,第二天,却都起了个大早。

邱晨起来洗漱了,做上早饭,就从两院通联的门里去了东院。

东院是二进四合院结构,有独立的大门,门厅、倒座东厢房俱全,而且,四周的房舍都修了檐廊连接,现在,房屋的基本工程已经建完,只等着房子装上门窗,檐廊修上扶栏,内外粉刷完毕,再晾上十天半月的,把定制的家具、窗帘、帷幔之类的运回来,布置一番,就能入住了。

邱晨沿着檐廊一进二进走了一遍,又默默地走了出来。

回到西院,早饭已经好了。刘氏、杨树勇和孩子们也都起来了。

邱晨一脸灿烂的笑意和众人招呼着,张罗着吃了早饭,邱晨就和刘氏道:“娘,我今儿要去县里去一趟,一来有些生意上的事儿要处理,二来也要去看看咱们定制的家具啥的做的咋样了。”

刘氏抬眼看了看她,脸色无异地点了点头,“成,让你大哥给你赶着车去。”

邱晨拉着刘氏的胳膊,笑着道:“娘,家里还有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呢,大哥走了,谁来看顾着?您别说,您老可不成,再累到了,我哥哥嫂子们可饶不了我!……你放心吧,我让二魁赶车跟我去,到那里办完事,我赶早着回来!”

阿福阿满和俊言俊章听到邱晨说要出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邱晨笑着给四个孩子一人一个脑瓜崩儿,道:“你们都上学堂了,可不能跟着了……放心吧,我回来给你们买胡家肴肉和老盛魁的点心!”

四个孩子一听,也知道没希望了,不甘不愿地嘟着嘴儿应承下来,背起书包,跟大人们告辞去上学了。

说走就走,邱晨进屋收拾了一下,换了一套出门淡月色茧绸衣裙,叫二魁套了车,又嘱咐了兰英和俊文几句,这才出门上车。

离开刘家岙,邱晨就对二魁吩咐:“先到镇上的回春堂去一趟!”

二魁连忙应了,驱赶着马儿尽量地让马车驶地稳当些。今儿出门,邱晨用了那批黄骠马,这马儿虽说不如胭脂神骏漂亮,脚力却不错,到清水镇不过三刻钟。

马车在回春堂门口停下,回春堂刚刚卸了门板,两个小伙计正在店堂内外打扫整理,一看到林家的马车,都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迎了出来。

邱晨笑着下了车,和两个小伙计打了招呼,就问:“陈掌柜还没到么?”

茵陈笑着道:“刚来,在里边儿和赵先生说话呢!”

邱晨回头从车上摸下两副棉线编织的袜子递给两个伙计:“这是我那儿一个嫂子琢磨出来的,比布袜舒服些!”

茵陈和柴胡也不客气,欢欢喜喜地接了,躬身谢了,带着邱晨进了门。

“一看这俩小子这殷勤劲儿,就知道必是林娘子来了!”陈掌柜笑着迎了出来,赵先生和蒋正跟在他后边。

邱晨笑着和三人寒暄了几句,就直截了当道:“陈掌柜,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求你帮忙的……”

“林娘子这话就见外了,只要我老陈能做到的,林娘子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那好,我也不就不客气了。我今儿来,是想请陈掌柜帮着我衬度衬度,去哪儿买两个人……丫头媳妇子都成,只要人好就成。”

陈掌柜和赵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眼中带笑,随即陈掌柜道:“这买人的事儿,咱们镇上倒是真不多,若是林娘子想要买调教好的,还是去县里,那边儿有专门做这个的人牙子,做长了的人牙子手里,一般都由十多个到二三十个孩子,他们买回去一般都要调教上一两个月,教会一些基本礼数,才会往外发卖……若是在镇上买,恐怕没有这么便宜的,也不好找调教过的。”

邱晨张口结舌地愣了一会儿,这才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成,我也正好要去趟县城,就直接去县城里买吧!哦,陈掌柜可有认识的人牙子给我推荐一个?”

陈掌柜略一沉吟,道:“倒是有一个常做廖府生意的……林娘子若是没买过人,我觉得还是找一下少东家,让他给您安排个人儿去办的好……嗯,少东家这几天都在县城……嗯,毕竟是要带回家里去的人,这里边的门道不少,小心些总是好的。”

邱晨点点头,又和三人略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来,上了车,直奔县城。

从刘家岙出发的时候是卯时末刻,在清水镇也没耽误多久,是以,他们一路急赶到达安平县城的时候,也只是巳时中。

邱晨二话没说,就吩咐二魁赶着车去了县城的回春堂,这里的掌柜姓刘,虽然没有陈掌柜那么熟稔,却也见过几次面,也知道林家和廖家的合作关系的。

一听邱晨要找廖文清,刘掌柜立刻打发了小伙计去传话,一边招呼着伙计上茶。

邱晨止住他道:“刘掌柜,我还要去买点儿物件儿,趁这功夫出去一下,若是少东家到了,你就让他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刘掌柜连忙答应着,满脸笑意地将邱晨又送出门来--这位将来可极有可能是府里的三少奶奶,而且看如今的形势,将来回春堂的生意大半是要落在三少爷手里的。就是没有廖家的生意,就凭这位点石成金的手段,说不定将来整个廖家都要靠人家过活呢,他怎么可能不殷勤小心!

邱晨从回春堂出来,并没有走远,就在同一条大街上,在一家车马店里买了一副牛皮马鞍、精铁脚蹬,又去杂货店里买了两只牛皮水袋,两双最小号的薄底快靴,两身细棉布的黑色短打男装,两条黑色细棉布的头巾……东西买的好几样,邱晨却没有砍价,都是问了直接包了付钱,倒是没花多少时间,不过两刻钟功夫,她就再次回到了回春堂。还没进门,一下车看到门口候着的乳香和没药,邱晨就知道廖文清已经到了。

果然,一看到邱晨从车上下来,乳香立刻转身匆匆进门去通报,没药则笑着迎了上来:“夫人,我家三少爷已经到了,正在里边儿等着您呐!”

邱晨点点头,脚步不停地踏进回春堂,廖文清已经从后院迎了出来。

“少东家……”

“今儿匆匆赶进城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廖文清看着邱晨脸上明显的憔悴,禁不住忧心地问道。

“是的,”邱晨答应一声却不再往下说,廖文清立刻会意,转身引着她进了后院,县城的回春堂比清水镇大的多,这儿有专门给东家过来起居的一个小院,廖文清就引着邱晨进了这所小跨院。

待得身边没了人,不等进屋,邱晨就直接开口道:“想必我家人都被滞留在边关的事儿,廖大掌柜已经告诉你了吧?”

廖文清点点头,面现愧色道:“我们也只是刚刚和边军搭上关系,并不熟悉,而且,这一次的事儿是洪将军亲自安排的,海叔也实在是说不上话……他想着赶回来,和家里说一声,也省的家里担忧。”

邱晨笑着摇摇头:“我没有怪罪廖海掌柜的意思,那样的情况,他留在那里也没法子。回春堂的生意要做,人家镖局的人也跟着耗不起……”

说到这里,见廖文清开口要说话,邱晨抬抬手止住他,继续道:“我今儿来,是想让你帮我两个忙。”

廖文清立刻精神一振,“你说!”

“一,我想买两个好使勤快的丫头。我不要好看的,也不要那些娇娇柔柔的,只要懂事听话厚道的,没有丫头,媳妇子也成。二,我想让你带我去一趟镇北镖局……”

这一回,不等邱晨阻止,廖文清就惊声道:“你去镖局干什么……难道,你要去边关?不行!……”

刚刚落座的邱晨不等他把话说完,忽地站起身来,冷着脸道:“你要是不想帮忙尽管直说,我自己个儿去。虽说我没接触过镖局的人,不懂规矩,但也算认得那位李震北镖头,想来,那位也是豪爽的汉子,不会和我这么一个山村妇人计较什么规矩。”

话音未落,转身就往外走。

“嗳,你别走……你别走啊!”廖文清喊了一声邱晨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情急之下,也忘了啥礼节,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邱晨的胳膊,“你别急,我,我不是不帮忙……”

邱晨任由他握着自己的胳膊,也不挣扎,只抬着脸,眼睛清澈平静地宛如两汪秋泉,定定地看着廖文清道:“那你这就陪我去镖局吧!我今儿还得赶回刘家岙,耽误了时辰,回得晚了,我娘该担心了!”

“你既然知道老人家担心,怎么还要去边关,那北地兵荒马乱的,是你一个妇人该去的地儿吗?……”廖文清又气又急,只是质问的话还没说完,邱晨一扭身,手臂就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去,转身就走,这回竟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哎,你……我跟你去还不成嘛!”廖文清赶上一步,再一次拉住了邱晨的胳膊。

这一回,邱晨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廖文清,似乎确认他的话是不是真的,然后,目光下移,看到了握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上。目光落在手上,廖文清仿佛被火燎到了一样,慌乱地撒开了手,并迅速地将那只手背在了身后,强迫着自己的表情镇定镇定,却不知道,他白皙的脸颊早已经烧红。

看着廖文清这回很配合地主动往外走,邱晨也自然地跟了上来,只是,她的目光一转间,很惊异地看到廖文清隐约露在衣领外边的一截脖颈,不知何时成了红色,再细看,乖乖!连耳垂儿、脸颊都红了……

这,这难道仅仅是因为刚刚不小心握了自己的胳膊?

若不是这会儿实在心情不好,邱晨估计都能当场喷笑了!

出了小跨院,廖文清就唤过乳香来,低声道:“林娘子想要买两个丫头,要厚道勤快不挑事儿的,嗯,模样不用太出挑的……”

不知怎地,说到后边这一句,廖文清心里突地一跳,刚刚有些复原的脸色,又染起了一丝绯色。

乳香偷眼看了看自家主子,随即垂下眼皮,恭声道:“少爷,人牙子手里的丫头虽说都是经过调教的,但毕竟没使出来,恐怕不能那么如意。若是想要妥帖的,倒不如从咱们别院里挑两个知根知底的……嗯,若是少爷想得更稳妥些,索性挑两户送给林娘子。丫头可以进屋里伺候着,婆子做些粗活、打扫、浣洗,男人就放在门上做个门房,也可以安排喂马赶车,若是有小子的,就给几位少爷做个伴当……都便宜!”

廖文清略一沉吟,就点了头,不过还是嘱咐道:“这事儿你立时就去办。一定要挑好的,还要问明白了,不要和府里有太多的关联的才好!”

“是,少爷,小的理会的了!”乳香垂手应了,廖文清挥挥手,打发他去了。

这才转身,回到邱晨身边:“我已经打发乳香去买人了……唉,走,我带你去镖局!”

说完前一句,廖文清又凝视了邱晨片刻,却见她神情镇定坦然,心知是劝不转,也打不消她的计划了,只好无奈地带头往外走去。

有了廖文清亲自出面,镇北镖局的镖头李震北虽然刚刚返回来,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出这趟镖。鉴于只有邱晨一人要护卫,李震北和邱晨商量,他亲自带队,再选十名手段最好的镖师组队护卫。邱晨也没有异议地答应下来。

两人商量了一下,邱晨的意思是恨不能第二天一早就出发,李震北却苦笑着道:“林娘子,我知道你担心杨二哥和旭哥儿几个,可我昨儿刚刚返回来,明儿就再次上路,虽说也能坚持,但毕竟体力不支……另外,既然出行,我也要做些筹备,有些东西也需要补充装置……”

昨天晚上,廖海谈及山谷遇险的时候,是把镇北镖局的看家武器--弩箱,也向邱晨交待了的,一听李震北这话,邱晨就知道了李震北的意思。

“李镖头,我这一次北行,并不想乘车,而是骑马,你准备的时候考虑一下,所带物件儿最好能在马背上携带的!”

邱晨这一句话一出口,不仅廖文清大惊,就连李震北也是露出一脸的惊愕来。

“海……你要去边关也就罢了,有李镖头他们护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可此去北地边关足有千里之遥,你骑马怎么能成?”廖文清一急之下,就有些忘情了,急切地询问起来,大有气怒又疼惜之意。

李震北坐在一旁,脸上刚刚因为林娘子惊人之语流露出的惊讶还没掩下去,就又看到了一贯不羁,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廖三公子居然情急地忘了身处何地,当着他的面儿就质问起林家娘子来……吔,看来那传言说廖三一心想要迎娶这位林家娘子进门做正头三奶奶的事儿都是真的了!

转眼再看林娘子,却是一副淡然的不能再淡然,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神色,面对廖三公子的质问,竟仿佛毫不在乎似的,连面皮儿都没有红一红。

“少东家……”邱晨缓缓抬眼看向廖文清,只淡淡地一声,就成功地让廖文清熄了火。

懊恼又颓然地沉默下来,垂了头坐回了座位上,再不吭声了。

邱晨根本不理会他的反应,只转眼看向李震北:“李镖头,此次只因情势所迫,又想着李镖头刚刚返回,对边关形势比较清楚,适才托了廖三公子过来拜托李镖头,有不近情理之处,我在这里先给你行礼告罪。还请李镖头确定一下,尽快的话,几时可以动身?”

说着,邱晨起身,对李震北深深一福。

李震北也连忙起身还礼,哈哈一笑道:“林娘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罢了,既然林娘子忧心亲人,李某也就破回例。明天我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咱们还在清水镇会合,怎样?”

“好!”邱晨再次向李震北施了一礼,道,“那就拜托李镖头了!”

说着,邱晨从袖口里摸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子来,双手拿了递到李震北的手里:“我一个妇人,不懂得什么。这一趟北去,一路辛苦自不必说,又急赶着上路,不能让镖师们好好休整休整,这点儿银子就请李镖头帮我分给诸位随行的镖师们,就算是我的一点儿谢意。至于镖银,咱们顺利回转之后,另行结算!”

李震北暗暗竖了竖大姆指,脸上笑得豪爽道:“林娘子太客气了。既然是林娘子的一番心意,李某就替诸位兄弟谢过并收下了。至于镖银,就休要再提了。这一趟只有林娘子一人需要护卫,这些银两已经足够了!”

邱晨笑地毫无扭捏,大大方方道:“一码是一码,李镖头就不要和我客气了。那我这就告辞回去也准备准备,后日一早,清水镇再见!”

从镇北镖局出来,邱晨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她虽然决定去往北地边关,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交通路径都不熟悉,这儿又没有详细的交通图,路上也没有路标指示牌,更没有万能的GPS导航仪,就她自己个儿两眼一抹黑的,在有人烟的地方还能靠嘴巴问路,到了北地荒凉之地,连个问路的地处也没有啊,更别提,廖海昨晚提到的那个什么燕云山脉了,那里可是有大小无数的山匪马匪盘踞,她一个孤身女子想要打那里过,还不是往马虎嘴里送点心去啊!

如今,有了李震北和十名镖师的护卫,路径和安全就不用她操心了。一路上,她只需调节好自己的体能,保持着头脑清醒,万一有危机……她也不怕!只要不是大军包围……还不知谁怕谁呢!

而走出镇北镖局的廖文清则一直沉着脸沉默不语。前边那个脚步仿佛都轻盈了几分的身影,他即使气恼,即使心疼又怎样?

就如她对他的称呼--少东家!他和她如今不过是生意上合作的搭档,她担心自己的亲人,又无人可以委派托付,一个身娇体弱的女人却只好亲身前往边关……他能怎样?他又如何怎样?

心中巨痛,痛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脑海里只有她神情淡然地一声呼唤:少东家!

喉头翻滚着无法说出来,又没办法压制下去的自问!自责!

突然地,那股痛楚中,似有什么光芒闪过,廖文清心头大喜,脑海也顿时清明起来!是了,他怎么就变得这么笨了呐!

一抹欢喜的笑容从廖文清的眼底浮了上来,渐渐满溢出来,让他刚刚还清冷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再次带了一抹笑容。只不过,若是熟悉之人想必能够发现,今儿,廖三公子脸上的笑容似乎格外真诚,仿佛心里盛满了欢喜,终于满溢了出来一般!

上前一步,与脚步轻盈、神态放松了许多的邱晨并肩,廖文清微笑道:“可如了你的意了?”

邱晨侧脸,看着这位刚刚还恼怒万分的人,讶异地挑了挑眉毛,却仍旧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嗯!有了李镖头的护送,我就不怕找不到路了!”

“你……噗!”廖文清实在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这么一句回答,惊讶之下,终是忍不住喷笑出声,笑了一阵,这才道,“成了,我也看出来了,只要你打定了注意的事儿,就别想着让你改了注意。”

“吔,以廖三公子的聪慧绝伦……今儿才看出来啊?”邱晨脸色淡然地轻嘲,随即又话题一转,笑道,“今儿托你的福,才能够让李镖头这么痛快地答应再次北上。走,我请你吃饭感谢你!”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放松的缘故,邱晨居然有些忽略了所处之地的陈规陋俗,很自然地笑着邀请道。

廖文清正想说的话,被邱晨抢了,他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欣然应允。反正他想的就是能够两人多待一会儿也好。

邱晨微笑着收回目光,目光往街上一扫,指着几步之外,街角处的一个馄饨挑子道:“就那里吧,我吃过他们家的馄饨,皮薄馅儿大汤鲜,实在是美味!”

说完,也不理会身后一脸愕然地廖文清,径自脚步轻快地走到馄饨摊儿跟前,笑着对那忙着煮馄饨的老者道:“大叔,来两碗馄饨。”

“嗳,好嘞!你请稍等……说话功夫就得!”卖馄饨的老者欢快地答应着,头都没抬,一手笊篱一手大碗,笊篱往锅里一探,立刻准确地捞上八只馄饨来,添汤放料儿,给旁边两位衣着简朴的汉子递了过去。

邱晨拿了两只汤勺,去老者的馄饨挑子跟前要了半碗热汤,把汤勺放进热汤里烫着。

片刻,两大碗馄饨就送了上来,邱晨取了一只汤勺舀了一勺汤,嘘着气喝进口中,笑着赞道:“大叔,你今儿的馄饨汤更鲜了!是新炖的鸡汤吧?”

卖馄饨的老者立刻笑道:“这位娘子说的是,昨儿晚上炖了整整一宿……”

和摊主说完话,邱晨扭头一看,廖文清终于还是僵着脸走了过来,就坐在她的对面,只不过,却只是撤着身子,瞪着桌上的馄饨碗,并没有吃的意思。

邱晨也不理会他,抬手招呼跟在不远处的没药:“你家公子不吃这个,你过来尝尝,别看大叔摊子不大,这馄饨做的地道,鲜着呢!”

没药苦着脸应承着,却不敢往前来。他再没眼色,也不敢去跟自家公子抢饭碗子啊!

可,若是不过去,会不会得罪了这位未来的主母?妇人小心眼儿起来,可是最记仇的啊!

见他这副模样,邱晨嗤儿一声笑了。还好,笑出声来的同时,她也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连忙用手掩了嘴巴,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面前是公用的餐桌,真喷笑了,可就太有失公德了!

“行了,别做出那副怪样子来。喏,你既然也不乐意吃着馄饨,拿着这几个钱去买几个火烧吃去吧!”说着,邱晨从袖口里摸出二三十个大钱,唤过没药来,二话不说把钱塞进他的手里。

没药得了钱,如蒙大赦,对着邱晨拱手谢了赏,又草草地对自家公子拱拱手,转身快步去了。

这一会儿功夫,他跟在公子身边可是尽看着公子受制了,公子心情好了自然没啥,若是那天心情不好了,再想起这茬儿来,他可有苦头吃了。主子的乐子不是好瞧的,他能躲开,还是躲得远远的吧!

没药没义气地撇下主子溜之大吉了,邱晨也根本不理会一脸困窘的廖文清,一口馄饨一口汤,吃的很是欢快。

早上因为心里有事儿,她勉强着也只吃了一点点,这会儿心情放松了些,才觉出是真的饿坏了。虽然只是一碗最简单的馄饨,她也生生给吃出了佛跳墙的味儿来了。

廖文清恨恨地瞅了没药的背影一眼,再转头,看对面的女子吃的格外香甜,目光再看向粗瓷碗中的馄饨,似乎也没那么嫌恶了。

勉强忍着心中的膈应,学着邱晨拿了热汤中烫着的汤勺,舀了一勺清汤闭着眼睛送进嘴里……咦,还真是……虽没有对面女子形容的那般美味儿,却也不是入不得口,倒是真的有一股淡淡的鲜香!

这一口下肚,仿佛也有些破罐儿破摔的味道了,廖文清也终于放下了端着的架子,一口一口斯文地吃起来。

不过,终归是粗陋吃食,他即使想要努力和对面的女子贴近,却也只吃了一小半,就搁下了勺子。

抬眼,邱晨已经把馄饨都吃光了,只在碗底剩了不多的汤汁。

邱晨也正吃好了搁下汤勺,抬眼,正好对上廖文清黑湛湛的眼睛,立时就笑了:“吃好了?那走吧!”

说着,自动自发地站起身来,走到那老者身边:“大叔,这馄饨是做的越来越好了。只不过,你挑着担子四处游走,想吃你一碗馄饨还得碰运气,不如你租个铺面,开个馄饨铺子啊!”

“这位娘子,承蒙夸奖了。只是我这馄饨本小利薄,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大钱,哪有钱租什么铺面哦!”老者苦笑着摇摇头。

邱晨把手里的一粒碎银角子,约摸有两钱银子的,交到老者手中,笑道:“大叔,我正要买铺子,等我买了铺子,就来找大叔,到时候,大叔就把摊子摆到我的铺面门口去!”

“嗳,成啊,我就等着这位娘子买铺面了……哎,您给的钱多了,您等等,我给您找钱啊!”老者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围裙上的大口袋里数钱找给人家,可一抬头,刚刚那位小娘子跟着官人早就走远了。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老汉满脸笑着道:“这小两口儿还真是恩爱啊!”

转回回春堂,邱晨问了声二魁,知道他还没吃饭,连忙拿出二十来个大钱给他,让他自去吃饭。

跟着廖文清进了后边的小跨院,刘掌柜亲自沏了茶送上来,廖文清低声吩咐了几句,刘掌柜连连答应着退了出去。

刚刚那碗馄饨虽说味道还不错,可就是稍稍有点儿咸了,邱晨捧着茶,一口气喝了两杯,才觉得好了些。

刘掌柜已经带着两个小伙计抬着一只大食盒走了进来。

邱晨微微一愕之后,强忍着笑转开了目光,佯装着去看墙壁上的一幅字画,只等着听到刘掌柜带着两名小伙计退了出去,她才转回头来。

起身看了看摆布了一桌子的精致菜肴,邱晨叹口气,继续坐下喝茶。

又是半杯茶入肚,邱晨才抬眼看向廖文清道:“看来,你是真没走过商路啊!”

廖文清怔了一下,随即涌上了满脸的窘色!

这是笑他不能吃苦么?

他还不是因为心疼她……就那一碗粗陋的街头小吃都能吃得那般香甜,想来就是早饭没吃好。却没想到,这会儿她看到几碟菜肴居然首先想到的是笑话他?

哼,傻女人,有条件不需要吃苦,为什么非得去吃那份苦?若是没有条件,比如荒山野岭,他自然……能够豪气干云的!

心里有些不平不忿的,廖文清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淡淡地笑道:“我廖家以医术传世,为了行医方便,才开了药铺。是以,几代传承,药铺的生意做得也只是一般。直到有了海叔……以后,通了西边的商路,又有了边军的供奉,想来海叔也难以分开身两顾,届时,我自然少不得要走一走这商路的。”

邱晨微微一哂,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乳香的声音:“少爷……”

廖文清应了一声,乳香就垂着手走了进来:“少爷,奉你之命,小的已经把人带来了。”

“嗯,那就叫进来看看吧!”

邱晨也有些隐隐地兴奋。她知道,廖文清安排乳香去买丫头了,她也想看看,可能会成为她们家中一员的究竟是什么样的。

乳香走到门口,对外面吩咐一声道:“进来吧!”

随着乳香的声音落下,门外就响起一阵的脚步声。邱晨连忙提起精神往门口看去,随即,她就愕然了。进来的不是她预期的两个或者几个小丫头,打头进来的居然是男女老少的一大群人,足足有十来口!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下意识地,邱晨就将目光转向了廖文清。

廖文清微微笑着道:“刚刚我和乳香一提……哦,你知道,乳香是专门交接往来的,做事还算着靠!”

邱晨点点头,却仍旧直直地瞪着他:“乳香能干我知道,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鉴于不当面说人,咳咳,背后也不轻易说人的为人原则,邱晨把后边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只用目光略略示意了一下。

廖文清温和一笑:“这是乳香的意思,说外边现买回来没使出来的丫头,总要几个月甚至上年才能做好活计,不如在自家挑上几个,自家的人知根知底不说,也都是伺候过的,知道规矩,也知道怎么伺候人。”

说到这里,廖文清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吧,这些人都是一家在一起的,都是特意吩咐了乳香,挑的都是和府城那边没什么牵扯的,也都是老实本分又勤快的。”

邱晨眉毛竖了竖,心思急转,终究是不得不承认,廖文清说的很有道理。

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丫头,也不见得就不是没有根儿的,反而真不如廖文清所说的从家里挑出来的,知根知底不说,还都是一家子在一起的,父母子女在一起,也省的日后另有牵扯。

略略平复了情绪,也把目光收了回来。

邱晨重新打叠起精神看向躬身站在厅堂里的十来个男女老少,沉吟着道:“你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你们三少爷有意将你们转给我,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那里就是山村里的庄户人家,就我一个妇人带着大小几个孩子,想指望出人头地大富大贵的,就趁早儿歇了心思,还是待在廖府里更好……”

话音落下,下手十来个男女都老实地弓着身子,只有前头站着的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躬身道:“夫人,我们只知道安守本分。三公子是小的们的主子,既然三公子做主将小的们转给夫人,那日后,夫人就是小的们的主子,小的们就只知道按照夫人的吩咐本分做事,就是小的们的本分了。”

邱晨挑了挑眉毛,睇着这个汉子看了足足有十来息,方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睛,暗暗思量到:还真是大家里出来的奴才,一个以本分老实著称的,居然也能给她讲出这么一番话来。倒是条理分明,又实在是不失……本分!

默然了片刻,邱晨再次抬起眼睛,却没有理会这个人,只将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这才终于开口道:“若是不嫌弃庄户日子……就往前走一步,然后把自己叫甚名字,父母何人,姊妹兄弟几个,还有什么亲族近支,之前在廖府做什么活计,多大年龄,有什么特长爱好……都一一地报上来!”

第一百零四章 离家

第一百零四章离家

针线……喂马……上灶……伺候人?这也算特长爱好?

咳,好吧,做丫鬟的伺候人似乎就是本职工作!

邱晨抬抬手,止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的自我介绍,在那小姑娘怯怯的目光中开口道:“特长,不是说你们之前做的工作,而是你们觉得自己最能拿的出手的本事……比如种花,比如能写能算,比如会做点心,这一点说得越详细约好……行了,你……哦,玉凤是吧,你接着说!”

“是!”小姑娘应着怯怯地看了邱晨一眼,迟疑地开口道,“奴婢玉凤,今年十三,是廖府的家生子儿,父亲廖大生,母亲乔氏,有一个弟弟玉强,没有其他亲支。奴婢之前在廖家安平别院做粗使丫头,特长,特长是女红!奴婢会做衣裳、帽子、鞋子,做的最好的是打络子。”

邱晨点点头,抬抬手示意下一个。

接下来自我介绍的是玉凤的弟弟玉强,今年只有八岁,虎头虎脑的,看着倒是机灵。那个出头代表众人说话的就是玉凤的爹廖大生,之前在廖府跟着大管事外出的,识些字儿,也能算些简单的账目,算是这些人中最拔尖儿的。

一个个轮番介绍下来,邱晨对这一共十三个人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乳香挑出来的这十三个人,三家人,都是在廖府不太显山露水的,大人大都是做些基础的服务工作,种园子的,不过,人家种的不是菜园子,是花园子。针线上的,灶上的,养马伺候车辆的……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个玉凤是粗使丫头,自称会做女红;一个青杏之前在大厨房打下手,据说一手好刀工,自己也喜欢做饭。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梅子会些简单的缝补,一个玲子是烧火丫头;三个小子,玉强和一个叫虎头的都是七八岁年纪,还都没有进府伺候。还有一个柱子只有五岁,看着也是个机灵的。

略一沉吟,邱晨也不客气,就把这十三个人都收了下来,向廖文清道了谢,转而看向廖大生道:“你们几家人,拖儿带女的,也不是说走就走的。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我等你们两个时辰,然后再启程!”

廖大生带着众人给邱晨磕了头,就算是认了新主子了。然后,仍旧由乳香带着转回廖家收拾行李。

人呼呼啦啦地走干净了,邱晨抬手揉了揉额头,一下子带回去十三口人回去,这住房也是个大问题。西院只空着林旭那一间屋子,不可能安排下十三口人,东院那边虽说今儿就能把门窗装上,墙皮也能抹得差不多,可毕竟是新起的屋子,潮湿不说,门窗的漆味儿也够熏人的,根本还不能住人……

罢了,罢了,回去也别计较谁家谁家了,且分男女挤上一晚吧,今儿晚上回去,就把东院一进的倒座和门房点上火,烧上一夜一天,明儿傍晚,也就能勉强住人了。

“怎么?可是有什么事铺排不开?”廖文清一个个打开饭菜上的盖子,舀了一碗尚算温热的汤递到邱晨面前,一边关切道。

邱晨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我那儿你知道,这么多人一下去过去,住房不好铺排……不过,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东边儿的院子晾上几天,也就不是事儿了。”

廖文清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个廖大生,在我那边儿也算是个稳当的,跟着别院管家出入,还担着外院的小管事,你看看,若是个顶用的,以后,迎来送往的,都可以交给他,你也能省不少心思。”

邱晨接过汤碗,浅浅地喝了一口,“嗯,眼下回去,就让他去门上。”

廖文清笑笑,不再说这个,继而转了话题道:“你那屋子我看着规制不错,我那里闲着两套家具,虽说用过些时日,却没什么残缺,你要是不嫌弃,就一起给你运回去?”

邱晨意外地抬眼看向廖文清,眨了眨眼睛,笑着应下道:“成啊,家具算你的贺礼。这十几个人的身价银子多少?还有,怎么没见他们的身契?”

家具是死物,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这人可是活物,要是身契不在自己手里,以后怎么指使的动?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她还不如不用这些人呢!

廖文清闻言失笑:“刚刚乳香把他们领过来,也是让你挑挑的意思,就没即时把身契拿过来。这回,既然你都留下了,过会儿乳香回来自然就会把身契也带过来了。”

邱晨挑挑眉:“怎么?这里边还有水分啊?呵呵,不过这会儿你后悔也晚了,我是实在人,还以为送到眼前的礼不收会打了你的脸呢,自然就勉为其难了!”

“咳咳……咳咳……”廖文清正喝了一口茶,闻言狠狠地呛了一口!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对着邱晨连连摆手道:“感情,你这还是给我面子啊?!”

邱晨丝毫不以为杵,大模大样地点点头,继续低头喝汤,把个廖文清看的又是惊讶,又是暗暗欢喜。

与之前的客套疏离不同,今儿的林娘子狡黠欢笑,似乎都卸了一层面具,让人觉得亲切……也亲近了许多。

廖文清心中暗暗揣测,这是不是表明,她也觉得自己可以亲近了?

越是欢喜,廖文清越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计划,看着低头喝汤的女子,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连嘴角那一贯的笑容,都带了一丝宠溺的意味。

略略吃了一点东西,乳香就转了回来,果如廖文清所说,给邱晨带来了十一份身契。邱晨接过来,略略地看了一眼,就塞进了袖袋里。

“这些人我不和你客气了,身价银子你和陈掌柜知会一声,在这个月的分红里扣出来吧!”

廖文清自然没有异议,十三个人的身价,充其量也就百多两银子,他还不放在眼中。

吃过饭,有小伙计上来,把碗碟收拾下去。紧跟着,乳香和没药一起进来,说是那十几个人已经收拾好了,也备好了马车,廖文清说的两套家具也装了。

天色不早,要赶回刘家岙还得将近两个时辰,邱晨也就不再耽误,起身辞过廖文清,转身往外走,踏出屋门的时候,看到乳香和没药一个打着门帘子,一个很恰到好处地在她踏下台阶的时候,抬手虚扶了一扶,既提醒了她小心脚下,又没有触碰到她,这其中的分寸,多一分则失礼,少一分则可能让主子打了趔趄丢了丑……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还真真是不容易。

不过,她转而就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小厮她还是不用肖想了,这份分寸拿捏,可不是一日一时能够锻炼的出来的。不是底蕴深厚的大家族里是根本不可能有这种稳妥老道的奴仆的。

还好,今儿那几个小姑娘、小小子都是好的,下些心思培养一番,不要多灵透,安分衷心,沉稳妥帖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盘算着这些,踏出回春堂的邱晨就被门前一溜儿二十来辆的车队给吓了一跳。

稳稳神,邱晨细细地看过去,就见那十三口人倒是没多占车子,不过是一家一辆,身前的行礼也就是几个包袱,并不见大件的家具。略往深里一想,也就了然了。这些给人做奴仆的,虽说过得是伺候人的日子,可住房和配套家具都是主家给配备的,是以,行李收拾起来也就简单了,不过是些衣裳细软。

这一点邱晨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些人条件差些,到了林家也好收心!

剩下的十五六辆马车,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家具,在车子旁边还跟着四五个扛着锯子、拎着凿子的木匠,显见是跟了去林家装配家具的。

这一看,邱晨就知道又是自己的惯性思维的问题。

廖文清口中的两套家具,完全不是她意识中的几张桌子几张椅子,而是里里外外几十件……两套家具,也难怪要用上这么多马车载拉了!

好吧,她这回占了大便宜了!

廖文清眼看着身边的妇人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随即又些颓然地塌了塌肩膀,就恢复了镇定……这一系列细微的表情动作如此生动,他之前还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不由地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两分。

侧脸看向廖文清,邱晨道:“呵呵,这些家具……比我想象的还好,多谢了!告辞!”

邱晨乘坐的马车走在最前头。

昨晚她就没睡好,今儿一起来就往县城赶,进了县城后也一直忙乎,如今,进城要办的两件事都圆满了,她放松之下,就觉得浑身疲累酸疼起来。脑子仍旧保持着一种病态的兴奋,虽然累,却没有睡意。邱晨就依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廖大生三家乘坐的马车紧跟在邱晨的马车后边,因为是去马车店雇的车子,都是普通的板车,连个棚子都没有,在五月下旬火热的大太阳下,没多会儿,车上的人就被晒得眼发花头发晕了。

大生媳妇姓马,这会儿被晒的头晕眼花的,不免就有些怨气,低低地嘟哝抱怨起来:“在廖府好好地,怎么突然把咱们转给了这么个乡下人家?瞧瞧这,连辆带棚子的马车都舍不得雇,一辆车还多花不了十个铜子儿……”

“闭嘴!你要想着日后还有出头的好日子过,就安安稳稳的,别胡言乱语的,也别露出一丝儿不敬来!”大生低声呵斥着。

马氏瑟缩了一下,眨着眼睛,给女儿儿子擦擦汗,委屈道:“我也是心疼咱闺女小子啊……你怎么这么说?难道这户人家还有啥了不得的来头?”

廖大生狠狠地瞪了马氏一眼,转眼看看后边的两辆马车,又看看赶车的车夫,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一家的谈话,这才往马氏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林娘子你可别下眼子瞧,咱们廖家这回能拿下边军的药材供奉,你以为是因为谁啊?”

“啊,难道是这位林娘子?”马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换来廖大生狠狠地一瞪眼,立刻噤了声,乖乖地闭了嘴,照顾起一双儿女来。

见马氏安生了,廖大生抬头看了看前边无声赶路的马车,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他原本不是廖家的奴仆,五岁那年家里发大水,爹娘为了让他讨个活命,才将他卖进了廖府。为了出人头地,他这些年没少努力没少挣扎,奈何,廖府太大,有本事的奴才也多得很,他巴结了二十多年,如今都三十多岁了,也只是混到跟着大管家出入。而且还是别院的大管家。

这一回,从廖府出来跟着这位林娘子,还是当年他对乳香有一点点小情分,乳香这才想着他。

他清楚地记得乳香悄悄地嘱咐他的话:“千万莫小看那位……不说……就说这位自己,将来不一定不如廖家!不,是万一三少爷不能……那这位将来一定比廖家更好!”

一路急赶,回到刘家岙也已经到了酉时中,满载着家具人员的车队才驶进刘家岙,在一群小孩子的前簇后拥之下,在村里人闻声赶出来的夹道观望之下,停在了林家门口。

二魁赶着马车走在车队前头,还未停稳,就笑着招呼跟着车子跑过来的石头、栓子:“快进去传话,咱们回来啦!”

石头、栓子闻言就往林家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嚷嚷着:“海棠姨回来啦!带了好多人好多车啊……”

不等俩小子的喊声落下,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四个小家伙就先跑了出来,紧跟着,杨树勇和俊文,也带着十多个帮工赶了出来。兰英和青山家的一左一右陪着刘氏,跟在后边,也迎了出来。

邱晨从马车上下来,阿福阿满就欢呼着扑上来,邱晨一手一个将俩个两个孩子揽进怀里,挨个亲了亲,然后就起身从马车上取下一只大匣子,交给跟在后边的俊言俊章:“去,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屋里玩儿吧!”

俊言俊章抱了匣子,拉着阿福阿满道了谢,欢欢喜喜地招呼着石头、栓子几个,一起跑回院子里去了。

打发了孩子们,邱晨这才得空和刘氏、杨树勇说话。

“大哥,先带人将这些家具卸下来吧……哦,东院的主屋抹好墙皮了吧?抹好了,就直接卸到那边屋里去吧!”

说着,又招呼廖大生:“你跟着舅爷去,看着把家具卸了。”

廖大生立刻从一堆待命的仆从中走了出来,拱手答应着,走到了杨树勇身旁,恭声道:“小的廖大生,见过舅老爷!”

邱晨笑着对惊愕的杨树勇道:“大哥,这是家里添的人……你先带着他们去卸车吧,回来,我再和你细说!”

“哦,好,好!”杨树勇终于回过神来,答应着带了廖大生一起,领着十几辆拉家具的车去东院卸车了。

邱晨招呼着剩下的十多个人进门,这才扶了刘氏,和兰英几个说着话,踏进家门。

自从入了夏,林家的晚饭向来是在院子里吃的。

邱晨扶着刘氏在桌旁坐了,一边悄声道:“这些人是和我们做生意的廖家,为了祝贺咱家起了院子送的人。待会儿,让他们上来给您看看,您看好了,喜欢哪个,就让那个伺候您!”

刘氏脸色赧然而局促:“我哪里要什么人伺候……”

邱晨按了按刘氏的手,悄声道:“你闺女我瞎忙乎,没办法天天陪着您说话儿,您挑个陪着你的也成啊!”

说着,不等刘氏再反对,就招呼着那十二个人上来,给老太太请安。

十二个人,男女老少的走上来,呼啦啦跪倒了一片,把个刘氏惊得差点儿跳起来。终是被邱晨按住,这才笑着道:“快起来,快起来!”

叫人起来之后,刘氏这才侧脸对邱晨道:“海棠啊,天儿不早了,还是让他们先吃饭吧!”

邱晨笑笑,却并不说吃饭的话,而是开口叫了俊言俊章过来:“你们带着他们几个,去东院帮着卸车去!”

俊言俊章答应一声,就带着另外两个男人去了东院。

邱晨又叫兰英:“兰英姐,你带着她们几个去西厢,把旭哥儿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先搁到俊文他们屋里。今儿晚上,就先让几个男人带了小子在那屋里安置。婆子和丫头就暂且在正屋堂屋里将就将就。等东院的屋子晾干了,再一起搬过去!”

兰英笑着应了,带着几个婆子和两个大些的丫头去了西厢。

剩下的三个小子两个小丫头乖乖地站在原地,邱晨就拍拍阿福阿满:“你们带他们几个去洗手洗脸,等他们爹娘安置完了,就能吃饭了!”

阿福阿满还不懂什么高低贵贱,就知道多了几个小伙伴儿,而且这些个小伙伴儿以后还会长住在自家,他们是真心的欢喜不已,一听娘亲分派,立刻笑嘻嘻地应着跑了上去,阿满伸手拉了两个小丫头,阿福则笑着招呼三个小子,一起去洗手洗脸。

阿福本着爱护让服妹妹的习惯,带着三个小子站在后边等着,阿福已经领了两个小丫头站在了水盆前,让她们自己舀了清水,阿福拿了洗手液,糯声道:“你们先湿了手脸……”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了片刻,乖乖地撩水湿了手脸,阿满踮着小脚丫,把洗手液倒在两个丫头手心里,然后指导着:“你们揉揉,揉出泡泡,洗脸洗手!”

两个丫头惊讶地看着手心中乳黄色还散发着清香的黏稠液体,眼里也透出一抹欢喜来。她们在廖家只是不上等的丫头,就是澡豆也用的只是最便宜的,也不舍得这么个用法,都是攒着给娘亲和姐姐洗头什么的,她们年纪小还极少能用得上,没想到,来到这个看起来很不像样的林家,普通洗手洗脸,居然用这种东西--虽然她们不认识字这黏糊糊的油膏是什么物事,但却直觉地知道,这东西比澡豆要好得多。

果然,她们按照满儿小小姐的吩咐搓出泡泡,又洗了手脸后,脸上手上香香的,手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也被洗的干干净净了。

这边的女人孩子们安置了行李,洗过手脸后,男人们也回来了。

秀儿和玉香又忙着做了两个菜,热了二十个馒头,一起端上来。

邱晨带着四个孩子和刘氏、杨树勇俊文一桌吃了饭,兰英和帮工青壮们、几个把式也吃过饭告辞走了,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林家众人和从廖府新来的十三个奴仆。

林家几人都进了正房里屋,邱晨扶着刘氏上了炕,四个孩子也上了炕,都围着炕桌铺排下了纸笔等物。杨树勇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俊文则含笑站在炕边儿。

邱晨沏了一壶茶,给刘氏倒了一杯递在手里,笑着道:“娘,我让他们过来让你认认人,以后也好指使。”

刘氏已经从闺女买回奴仆最初的惊诧中平复下来,听闺女这么说,也就点头应下来。

邱晨一手揽着挤到她怀里的阿满,也在炕沿上坐了,扬声道:“大生,你让他们一家子一家子的进来,认认人!”

“是,夫人!”大生在里屋门口应着,随即指使着那十二个人,一家子一拨,分成三拨进里屋认人。

第一拨进来的是顺子一家,他们家人口最多,顺子和妻子张氏,带着三个孩子,大女儿青杏,小女儿梅子,儿子柱子。一起进了里屋,挤挤挨挨地跪在炕下。

刘氏连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顺子和张氏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口称:“谢过老夫人!”这才带着三个孩子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恭敬地站在炕下。

由顺子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一家人,刘氏看着顺眼,点点头。

邱晨也带了一丝微笑:“顺子跟着大生,顺子媳妇明儿先在厨房里帮忙。青杏暂时在屋里打扫服侍。梅子和柱子,就跟着我这双儿女吧,他们平日里都要去学堂,梅子柱子跟着他们,上课的时候也跟着学几个字儿,下了课就一块玩儿,也别说伺候不伺候了,就做个玩伴儿!”

顺子和张氏一听这话,大闺女能够在屋里伺候,这就是大丫头了。小女儿小儿子也能跟了小少爷小小姐,自小的玩伴儿将来可都是贴心人,一句话,三个孩子就都有了着落了,他们怎么能够不欢喜!

夫妻俩连忙再次拉着孩子们跪下,给邱晨连磕了三个头,这才欢欢喜喜起身,退了出去。

接下来是青江和刘氏两口子,一儿一女分别是虎头和玲儿。邱晨也让玲儿跟了满儿,虎头大些,就跟着俊言。

至于大生一家,大生临时统管着顺子和青江,日常的活计就跟着杨树勇。

大生媳妇马氏也暂时去厨房帮忙,玉凤跟青杏一样,在屋里伺候。玉强则分给了俊章。

一通分派下来,俊文年龄大了,暂时没有合适的小厮,俊言俊章阿福哥仨每个人都有了小厮。说是小厮,邱晨却没有特意地要求什么,只让他们当做玩伴相处。阿满年龄小,则有玲儿和梅子两个小丫头跟着,一起玩耍的同时,也可以多多少少地照顾一下。

三家人上来,刘氏一直笑眯眯地没说什么,只是大生一家子就要退出去的时候,刘氏皱着眉头道:“这大生的名儿……”

邱晨微微一诧,随即想到了缘由。刘氏势必是想起了林升了,升子、大生,奴仆按理是不能和主子用一个字儿的,要避讳,同音不同字也不行。

暗暗汗了一下,她从来没把那人和自己挂上什么关系,这会儿就显现出来了,刘氏想到了,她顶着人家妻子的身份,却没有想到。

大生是个知机的,立刻袖手躬身道:“请老夫人赐名!”

刘氏张了张嘴,却为难地看向邱晨,在村子里,妇人连自己孩子的名儿都没权利起,刘氏又不识字儿,让她一下子起个名字出来,还真是挺为难的。

邱晨握了握刘氏的手,笑道:“娘,咱们家现在眼瞅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兴盛了,就给他换个名儿叫大兴,可好?”

刘氏笑着连连点头:“大兴,好,这个名儿好!”

大兴立刻跪地磕头,称谢道:“谢老夫人赐名!”

刘氏笑着抬抬手:“大兴,快起来。你和他们都说说,咱们家不兴跪来跪去的,别动不动的就下跪!”

大兴立刻垂手道:“这是老夫人心善,小的一定转告他们!”

分派完了,邱晨就让俊文带着大生去搬些桌子,在堂屋里搭起一个大通铺,让三个妇人带着玲儿和梅子暂时挤一挤。青杏和玉凤则在里屋的炕上挤一挤。

刚才去东院卸家具的时候,邱晨已经安排人过去东院的一进倒座门房都烧上了炕,烧上一晚,晾上一夜,明儿再烧上大半天,晾上小半天儿,那些屋里的炕明儿晚上就能睡人了。

再晾上十天半个月,东院的房屋晾好了,两进院子,正房厢房耳房倒座加起来,小三十间房子。到时候,一家人都搬过去,就真正宽敞起来了。

把这些人都打发出去,时辰也晚了,三个婆子很快进入了角色,自去厨下烧了水,青杏和玉凤端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刘氏洗了手脸洗了脚。邱晨则趁着功夫出了房门,和杨树勇再次来到荷塘边的木栈桥上。

邱晨把白日在县城的安排和杨树勇说了一遍,又和杨树勇道:“大哥,本来想着我走了之后,翻盖西院的事儿就暂时搁下。这回有了大生……哦,大兴,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不在家,也不愁你铺排不开了。那咱还是把西院翻盖起来,里里外外忙乎着,也省的咱娘担心忧虑!”

都到了这一步了,杨树勇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只是连连点头应下。

邱晨又道:“哥,我和回春堂的少东家说过了,家里有什么事儿你为难的,就去镇上找他们帮忙。一般的,想来也没什么能难得住廖家的。你不用担心欠人情,咱们和他们生意往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还回去的机会。”

兄妹俩又说了些别的,怕时间久了刘氏生了疑心,就转了回来,各自回房睡觉安置不提。

第二天一早,杨树勇就去寻了满囤爹刘大川,着手安排西院的翻盖。

邱晨则安排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去东院继续烧炕烘屋子。

大顺之前在廖府就是养马伺候车辆的,如今仍旧暂时安排在后院马厩里,伺候家里的两匹马,打点出行车辆。青江之前是种园子的,如今林家没有花园子让他管理,于是就暂时跟着大兴一起,听杨树勇调派。

大兴家的厨艺不错,早上,邱晨就让她开始下厨,给家里人做早饭。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邱晨一直是忙忙碌碌的,做饭,伺候孩子,打扫卫生,炒药制药赚钱,还得操心人情往来……天天忙得像只陀螺。

今儿一早起来,做饭有大兴家的,大兴带着青江一早也把院子内外清扫了一边,屋里内外有青杏和玉凤打扫整理,她给阿福阿满穿了衣裳下了炕,竟是哪儿哪儿也妥帖了,在微微的失落之后,也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

回头看看刘氏也有些不自在,索性吃饭还早,邱晨就招呼着阿福阿满扶了刘氏,娘儿几个一起转去了东院。

昨儿晚上,廖文清给的两套家具已经安置下了,因为天色晚了,她和刘氏还没看看呢,正好趁着这会儿功夫,过去看看。也就当早上起来遛遛弯儿了。

东院的地皮宽裕,贴着西边儿是规规整整的两进院子,一进院子正堂是三明两暗两耳房的格局,东西各有三间厢房,大门处有门房和四间倒厦,屋里都铺了青砖,院子里则用青砖砌了甬道。

二进院子,正屋是两明三暗外带两个耳房的格局,两明堂屋,西首一间里屋挂着一间耳房,东首则是一间里屋一间暖阁挂着一间耳房,这间耳房就是净房外带浴室,有小门供人出入清理抬水。二进院同样有东西厢房和倒厦。再往里走,还有两三亩的一个院子,只有贴着二进主屋的一溜儿倒厦,院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两进院东边,还有一个空阔的院子,如今只是沿着东西北面各建了一溜儿棚子,东西两边各盘了四口灶台,北面也盘了两口灶台,这就是将来的工坊。

邱晨带着刘氏迈进一进院,直接进了正堂。

昨儿之前还空旷的三间大客厅,如今正对门口已经摆上了条案、一张彭牙方桌和一对四出头官帽椅,下手两侧,分别设着两对四出头官帽椅和小几,在这待客的桌椅两侧,东边摆着一个多宝格子,多宝格子后边放着一张大书桌和两架靠墙的书橱子,显然,这边儿隔出来的这一块,可以作为书房,也可以做接待比较熟悉之人的地处。西边儿布置着一架山水人物双面绣四扇大屏风,屏风后摆着一张大圆桌和六把椅子,靠墙还摆着四把同色同材质的椅子,显然,这里隔出来是做饭厅用的。

东西里间是作为客房或者起居间的,如今还空着。邱晨带着刘氏和两个孩子直接绕过屋角的角门进了二进院。

相对于一进院落的大气豁亮,这间供家人居住的院子,就温馨得多了。东西厢房还空着,她们也没去看,而是直接顺着檐廊进了正屋。

一进屋,同样是一套待客的桌椅,这里正对门的却换成了一张彭牙罗汉床,宽大舒适的罗汉床中央放着一只小炕桌。下手两侧各放着一对彭牙矮脚靠背椅和小几,罗汉床和靠背椅下边都搭配着脚踏。东西屋角各放了一只彭牙三脚花架子,西侧同样隔了一只多宝格子,多宝格子后边放着一套彭牙四方桌,搭配的却不是高背椅子,而是四只鼓形圆墩儿。

略略一看,一行人转进了东里间。众人心知肚明,这东里间就是邱晨这个主母将来的卧室起居之处。

第一间里,放着一架千工拔步床,一只大衣柜子,一只梳妆台,最为稀罕的是,在梳妆台旁边的地上,还搁着一面落地玻璃穿衣镜。

刘氏给镜子里清晰的人影儿给吓了一跳:“嚯,这是啥啊!”

邱晨被她惊了一下,随即笑着宽慰道:“娘,这是镜子,照全身儿的,有了这个,穿上的衣裳合不合身好不好看,照一下就知道了!”

“哎哟,乖乖……这镜子咋磨得这么光亮啊,咋看着就和真人儿似的呐?”刘氏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不由稀罕地凑到近前去仔细观察。阿福阿满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落地玻璃镜子,也笑嘻嘻地凑过去,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挤鼻子弄眼睛地出鬼相儿!

邱晨看着一老两小稀罕,也不催促,只在旁边含笑看着,同时开始琢磨:里外这两套家具,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料,虽说除了这张拔步床外,其他家具多是样式大方简洁的,没有多少雕花,更没有嵌贝镶银等花哨装饰,可却丝毫不显简陋,反而处处透出一股子大方爽气,看着就舒服。

娘几个看完屋子家具正要离开,几个过来给门窗、扶栏上最后一遍漆的木匠把式恰好进来。

邱晨就让他们帮着看看刚买回来的这套家具。

几个老木匠趴在家具上看起来就几乎忘了旁人,好一会儿,才连连赞叹着回过神来。

这套家具虽没有太多的花样雕刻,也没有时下比较流行的嵌螺钿、嵌石雕等装饰,但款式精致大方,简单明快,木材又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据几位老木匠把式估算,这一套家具下来,绝对不少于五百两银子。

一说这个价格,刘氏就瞪了自家闺女一眼。挣钱再多,也没这样满撒钱儿的,买回十多个奴仆来不说,光家具就花了五百两银子!这么过日子可不成啊!

邱晨被瞪了,除了低头装温顺,却也没办法解说。她心里明白的很,若是告诉刘氏不是自己花钱买的,是一个男人送的,只怕刘氏就更是害怕担心了!

离开那几个老木匠,邱晨就挽了刘氏的胳膊,软声哄劝道:“娘,咱们挣了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的么,那几日的收入您也亲眼见了,咱们如今一个月的入息可就不止这些呐,买这东西也不费力……再说了,娘,咱家屋子院子都盖起来了,还能让它空着啊……”

说到最后,邱晨软软的声音拖得长长地,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儿,又轻轻地摇晃着刘氏的胳膊,也把刘氏脸上的沉重给摇散了。

“唉,你呀……”刘氏轻轻地叹了口气,默然片刻,方才开口继续道,“娘知道之前你受了委屈受了磋磨,如今做了买卖有了钱,自然要制备一番。可是,这做生意也和种地是一样的,有收成好的年成,自然就有欠收的时候,手里有了钱,也得存着些做个防备。”

邱晨自然乖乖地应承着。

刘氏又道:“如今这些,买了就买了,以后你还要记得勤俭持家。”

邱晨连忙应了,又转了话题道:“娘,您说起这话儿,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咱们做生意毕竟如您说的,有起有落,不如田地牢靠。我就想着,咱们趁着手里有钱,就买些肥田,自己没工夫种,就佃出去,虽说一年入息有限,可那个长档不是……”

一听买地,刘氏登时露出一抹喜色来。

对于老百姓来说,还是总觉得买地做地主才是正事儿。

“买地好,多买些地,不管生意如何,年头如何变化,那地就在那里,跑不掉的。”

邱晨也跟着笑,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大块的肥田不容易遇上,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

刘氏瞅了自家闺女一眼,笑着拍拍邱晨的手道:“这事儿你打定了主意就不用操心了。我指使你大哥去办,他这些年赶车认识的人多,让他去打听最便宜!”

“嗳,我这一时竟糊涂了,咋就忘了我大哥了。还是娘您最厉害,想的最周全!”邱晨连忙笑着送上一顶高帽,把刘氏欢喜的眼睛都笑眯了。

阿福阿满也跟着咯咯咯咯地笑,阿满还笑着学舌:“姥娘最厉害了!”

把个刘氏稀罕的,伸手把小外孙女抱进怀里,脸贴脸地亲了好几下,邱晨连忙接了过来,刘氏的咳喘病受不得累,抱着满儿回去,又该咳一大阵子了。

回到西院,大兴家的已经做好了早饭。

邱晨伺候着刘氏洗了手,在桌子旁坐了,青杏和玉凤就把早饭送了上来。

早饭做的是一个粥,一个花卷儿,一个酥饼,还有四个凉拌小菜,一盘昨日买回来的胡氏肴肉,倒也算是花样丰富。

邱晨舀了一口粥尝了,米粒酥而不烂,软糯却并没煮糊,火候拿捏得倒是刚好。她又夹了一筷子凉拌菜尝了一口,清爽鲜嫩,没有味精调味能够做成这样也不错了!

暗暗点了点头,邱晨就发了话,等搬了东院,大兴家的负责林家几个人的厨房,即小厨房。兰英三人则仍旧管着仆从和帮工们的饭菜,也就是大厨房。食材物料,由大兴家的报给兰英统一采购。

大兴家的喜色满面,连连福身施礼道了谢。

吃过早饭,满囤爹过来商议,因为林家东院需要晾一些日子才能搬家,就趁这几天先给二魁家把房子建起来。二魁家的只盖三间屋子和一个小院,材料、人手充足,最多也就一集功夫就妥帖了。邱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临近晌午的时候,邱晨之前在县城满仓的店里订做的家具用八辆马车送了过来。

因为有了廖文清送的家具,这些原本准备布置在一进客厅和二进主屋里的家具,就分散到了一进二进的东西厢房里。这些家具邱晨没用高档红木,只是用这个时节还不算名贵的酸枝木打造的,这些还只是第一批,是一些案几、椅子之类。还有第二批,是大书柜、挂衣橱等大件儿,另也有一张千工拔步床,那些个都是极费工的,最少也得要三个月才能完成雕花,就还要再做一次才能送货了。

这一天的时间,邱晨尽量的都放了手让各处负责的人统管安排,她只默默地旁观着,看到需要调整嘱咐的,略略调整一下。一天看下来,见各处人手妥帖,忙而有序,也就暗暗地放了心。

当天晚上,邱晨张罗着包了顿三鲜饺子。

在现代的时候,她的家乡有个习俗--出门饺子回家面!

吃了这顿饺子,她也就准备离家了。

吃过晚上饭,大兴带着三家子奴仆率先搬进了东院一进的后座房里。东院大门开在东南角,大门西侧一间门房,然后紧挨着就是四个单独的房间,都盘了炕,炕下配备了一对椅子一个桌子,炕上是一个炕橱。大兴三对夫妻各住了一间,最西边一间暂时让青杏、玉凤、玲儿和梅子四个丫头住了。

玉强和虎头、柱子则仍旧住在西院西厢。等林家诸人搬进东院后,再另给他们安排房间。

眼瞅着要进六月了,天气已经很热了。邱晨早就买了纱帐,西院儿几盘炕上都有了,大兴几家人来了,现赶着也来不及,邱晨就拿出自己制作的艾条来,让他们在屋子里熏一熏,再放下竹帘子来,也就没有多少蚊虫了。

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洗了澡,和刘氏一起上了炕。放了纱帐,刘氏拿着一把蒲扇给两个孩子打着扇子,两个小的白天读书玩耍,这会儿洗了澡又有扇子扇出来的一阵阵凉风,很快就睡着了。

邱晨下意识地摸着满儿胖乎乎的小肉手,这三四个月里,吃的好,营养有了保证,小丫头从最初瘦弱的小芦柴棒,已经迅速地胖了起来,小手儿肉嘟嘟的,手背上排着一溜儿肉窝窝,握在手里,肉肉的,特别让人稀罕。

邱晨强忍着心里的不舍,默默地握着满儿的小手,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圆鼓鼓的脸颊,嘟嘟的小嘴儿,还有翘翘的小鼻头儿……都让她生出深深地不舍来。

默然了好一会儿,邱晨才声音涩涩地开了口:“娘,我明儿要再去一趟府城。”

“哦,去府城?”这个消息太突然,刘氏一脸惊讶。

“是啊,你看,咱们这房子都盖起来了,接下来就要把作坊开起来了。我要去趟府城,去和人家商议一下,购买原料什么的,都得赶紧了……”解释了一下缘由,邱晨又道,“娘,我这一趟去,可能要多待几天。家里还要翻盖屋子,你就帮着操心操心几个小的就成,盖屋子那些事儿,有我大哥和大川叔满囤哥他们操持,您就不要多受累了,哈?”

“嗳,我知道……你这一趟去多少日子?再大的事儿,一集也该差不离了吧?”

一集五天,就刘氏来看,虽然府城远一些,但五天来回,时间也不短了,应该够了!

邱晨有些惭然地摇了摇头:“我这一趟去府城,有好些事儿要办,一集回不来。”

“啊,那么多日子啊……那要用多久能回来?”刘氏一脸担忧地询问。

要是儿子出门,她虽然挂牵,但并不会太担心。可女儿不同啊,一个年轻女子出门……不由得当娘的不担心啊!

邱晨沉吟了一下,道:“娘,我也不敢说一定多少天能回来,我琢磨着,十来天到半个月该差不多了!”

“那么久啊……”刘氏发出惊讶声,就沉默下来。

好半天,就连邱晨都担心起来的时候,刘氏终于再次开口道:“嗳,做啥也不容易啊,做个生意挣俩钱儿,这一去就得十天半月的……唉,你去吧,我给你看着孩子们,你尽管放心!”

“娘……”邱晨抓住刘氏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鼻子里酸的发疼,却被她死死地把泪水忍了下去。

“你明日还要出远门,就赶紧早些睡吧!”刘氏柔柔地拍了拍邱晨,低声宽慰着,“闺女啊,挣钱木有多啊,如今你有这些作坊,一个月能入息那么多银子也不少了,你自己也琢磨琢磨,别太好强了……”

邱晨除了无声地点头应承,再不能做什么了。

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邱晨才听到刘氏的呼吸渐渐匀细了。她又无声地等了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慢慢地走出了屋门。

杨树勇也悄悄地走出了西厢,兄妹俩就在当院里的两个小板凳上坐了。

“大哥,我走了之后,家里就都交给你了。我已经和咱娘说了,大概十多天到半个月才能回来……我尽量赶着点儿,十天后,我还回不来,你就找个借口去趟镇上,然后把这封信拿出来,让孩子们念给咱娘。哦,你去镇上的时候,买点儿好布料和吃的什么的带回来……”

邱晨一点点的嘱咐着,有些是她之前就想好的,也有些是说着说着又想起来的,林林杂杂,有些凌乱,杨树勇却耐心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等着邱晨说完了,杨树勇艰涩地开口道:“海棠,你再想想,这眼瞅着就要进六月了,进了六月天就热了,雨水也多,你这时上路实在是受罪……你能不能再过些日子再动身……”

邱晨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大哥,我之所以立刻动身,一来是担心二哥他们;二来也是考虑到北地的天气。胡地八月即飞雪,说的就是北边儿冷的早,进了八月就下雪了。我这会儿不走,再等些日子,那边儿的天就冷下来了,若是再不能立时转回来,万一赶上大雪封路,我们岂不就被阻在那里了?所以啊,我这会儿必须去,一日看不到二哥他们全全乎乎地,我是一天都睡不安稳吃不香……我这两天夜里一合上眼,就总是梦见大嫂二嫂朝我哭……我怕啊……万一有个啥意外,我也没脸再见两个嫂子了!”

“海棠,海棠,你别光往不好处寻思……廖大掌柜不也说了,他们跟大军在一起呐,不会有啥危险的……”妹妹如此惭愧担忧,让同样担心儿子和弟弟的杨树勇也有些不忍,连忙开口劝慰起来。虽然,这个农家汉子不善言谈,劝慰的话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转过脸对杨树勇一笑道:“大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这一去,路上会自己小心的……嗯,我也带了些救命的物件儿,只要不是大队兵马来对付我这么个小妇人,你妹妹就一定会安安全全地把二哥和俊书他们都带回来。”

说着,邱晨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呵呵,我也就是开玩笑,谁会带着大队兵马来对付我这么个村里妇人……人家又不是吃撑了,闲着没事儿了!”

“所以啊,大哥,你在家里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邱晨说着,努力地咧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却不知道她这个笑容多么勉强,“你要是因为担忧我,天天苦着脸,被咱娘发现了苗头,咱娘可受不住哈……”

“嗯,我知道的,你也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家里,照顾好咱娘和孩子们的……”

兄妹俩该说的该嘱咐的该劝慰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夜也深了,这才分别回了自己房间睡下。

回到房中,躺在炕上,邱晨不敢动不敢弄出动静,静静地躺着炕上,耳中倾听这两个孩子和刘氏匀细的呼吸声,渐渐地居然睡着了。

仿佛刚刚睡着,邱晨猛地一下子又醒了,睁眼,就看到窗纸已经泛了亮儿。

天就要亮了,她该出发了!

默默地躺了一会儿,邱晨尽力放轻了动作起身,垂眼看到身边阿福和阿满仍旧睡得酣甜的小脸儿,终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两个孩子。

“你要走啦?”刘氏压低了的声音突然响起。

邱晨正在亲吻阿福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地抬起脸,对着刘氏微微一笑道:“娘,要赶去镇上和廖家人会和……你再睡会儿吧!我十多天就回来了……”

“嗳……”很意外的,刘氏没有坚持起身,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邱晨起身,打开屋角的箱子,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来,又和刘氏打了声招呼:“娘,我走了……”

“嗯,去吧,别挂记家里,有我和你大哥呢……”刘氏的声音特别的平静,让邱晨满是离情的心绪似乎也平静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邱晨应着,再也不说别的,转身,大步走出了屋门。

在院子里捧着水洗了把脸,随手把头发绾在头顶,用布巾牢牢地缚住,邱晨又进东厢拿了一个褡裢出来,杨树勇已经套好了车,随车跟着的,还有已经上好马鞍的胭脂!

兄妹俩要说的话昨晚似乎都说完了,这一早见了,都只是略略打了个招呼,邱晨就上了马车。

杨树勇一挥马鞭,马车和随车的胭脂马蹄踏踏地,驶出了林家,驶出了仍旧寂静的山村刘家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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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菲儿的花花,抱抱……

谢谢你们……

第一百零五章 说媒

第一百零五章说媒

车子从刘家岙到清水镇需要小半个时辰,等马车停在清水镇回春堂门前,从车上下来的邱晨已经是一身黑色短打男装,绾在头顶的发髻也用黑色头巾子包了,脚下踏着黑色缎面的薄底快靴,腰上扎着一条藏青色的腰带,脸上脂粉未施,两条秀美加重了两份,愈发显出几分勃勃的英气来。

廖文清一见林家的马车,就迎了过来,却在看到从车厢里走出来的邱晨后,愣住了。

“廖兄,早!”邱晨轻盈地跳下车辕,双手抱拳对廖文清拱手问好,脸上淡淡的微笑,虽然单薄却挺拔的身姿,竟是没有丝毫的女儿气了!

廖文清又是一怔,方才醒过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男装的邱晨一番,禁不住噙了一丝苦笑:“你这身打扮……咳,若是不认识的,恐怕谁也看不出了!”

邱晨又是微微一笑,拱手道:“廖兄过奖了!”

说着,转身看向从回春堂走出来的李震北数人,笑着拱手道:“李镖头!各位!”

李震北拱手还礼,他身后的众人也乱纷纷地还礼,问好。

李震北看了邱晨的一身装扮,笑着点了点头:“林娘子这一身打扮,真是飒爽英姿啊!”

邱晨笑着拱拱手,却并没就此说什么,转而道:“李镖头,咱们这就启程吧!”

李震北点点头:“嗯,好!”

邱晨转身从杨树勇手中接过胭脂的缰绳,道:“大哥,你回去吧!”

说着,踏着马镫,腿上一用力,翻身上马,转脸看向杨树勇:“大哥,放心吧!”

杨树勇哽着声音,红着眼点了点头,转头抹了把眼,这才颤着声音道:“你既出门,就不要挂记家里。家里有我呢!”

邱晨也红了眼,仰起头,让盈满了眼眶的泪水慢慢地退下去,流进心里,这才眨着仍旧泛红的眼睛,看着马下的大哥粲然一笑:“大哥,我走了!”

说完,再不犹豫,一抖手中的马缰,双腿一夹马腹,马蹄踏踏声里,李震北和十名镖师也随即跟上。

因为时辰尚早,清水镇街道上没几个人,邱晨还是控着马缰,缓缓出了镇子,这才驱马飞奔起来。

马儿快速奔驰起来,带起初夏清晨微凉的风,吹拂着她的面颊,拂动了鬓边的碎发,也渐渐把邱晨心中因为离家的郁卒吹散开去。这一刻,似乎她又回到了现代的马场,可以不理会什么可畏的人言,可以恣意地纵马驰骋,可以畅快地大声说笑……

“哎,我说你慢些儿啊……”一个颇显狼狈的声音在耳边拂过,邱晨满脸笑意地转头,然后她脸上的笑意就渐渐凝固了。

跟在她身边,狼狈地控着马匹跟上来的不是李震北,不是哪一个镖师,居然是压根儿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廖文清!

“你怎么跟上来了?”邱晨甩甩头,挥去满脑子的愕然,转眼就看到后边也咬牙跟着的小厮没药,更加惊疑,直接开口就问。

廖文清见邱晨回了神,心情很好地一笑:“我跟着去送送!”

邱晨一口气哽在嗓子里,淡淡地瞥了这个没正事儿的,索性转回头不屑地打理了!

他是廖家的三公子,有钱有闲,爱去哪儿她也管不着。但她却不会勉强自己去搭理这样的无聊之徒!

等了半天,不见邱晨搭理,廖文清只好腆着脸继续搭话儿:“你不说我未见识过商路的艰险么?我送送你,也正好可以见识见识!”

邱晨控着马缰,扭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仍旧穿着锦袍玉带的廖文清廖三公子,鄙夷地一哂:“廖三公子这副模样……啧啧!在下奉劝你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以免被哪家山寨的匪婆子看中了,抢上山去做那压寨郎君,岂不可惜了得!”

说完,也不理会廖文清一脸的愕然、窘然,转回头专心控着马匹赶路了!

廖文清一口气憋在胸中,被揶揄的差点儿呕出一口血来。

滞了滞,他倒是会自我安慰,转念就忽略了邱晨那些揶揄之言,只想着,邱晨那些话虽说气人,可不也觉得他……一表人才?!

嘿嘿一乐,廖文清抬头就见邱晨早已经超出他跑出去一段距离了,赶紧催着马儿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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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岙林家,虽说林娘子出了门儿,但林家内外却仍旧忙忙碌碌,有条不紊的。

反应最大的要数阿福和阿满两个小家伙了。

一听说娘亲自己个儿去了府城,阿福是一脸委屈,阿满小丫头是直接哭了。

刘氏和青杏玉凤哄了半天哄不结声,还是玲儿和梅子说后院的杏子熟了,带着阿满去摘杏子,这才把小丫头哄得止了哭声。

刘氏几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赶紧让俊言俊章跟上照应着,别让几个小丫头去爬树摘杏子,万一摔着磕着就麻烦了。

阿福不哭不闹的,就被众人忽略了。默默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柱子跑过来找他玩儿,他也不乐意搭理,只默默地自己洗了手脸,散着头发就往院门外走。还是玉凤看到了,赶忙跑过去把他抱回来,给他把头发梳起来,又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放了他,让柱子跟着去门口玩一会儿。

阿福走出大门,就见大哥俊文也站在荷塘边的木栈桥上,默默地望着一池渐渐层层叠翠遮盖了水面的荷叶出神。阿福也没出声叫人,只默默地走过去,挨着大哥站住,和大哥一起看向一片片一层层挤挤挨挨的荷叶,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道:“大哥,我娘去府城怎么都不和我说呢?”

俊文没有回答,只将手掌抚在阿福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片刻后才道:“你还小,你再长些,你娘有什么事儿就会和你商量了。或者……”

或者,有什么事儿,就不需要姑姑亲自出面奔波操心了!

他还是小吧!虽然他自觉已经长大成人了,可在姑姑眼中,还是个小孩子吧!所以,姑姑这次去边关寻找二叔他们,才只和爹爹商议,只让爹爹知道……

“嗯,我一定快快长大,我长大了,娘有什么事儿就会和我商量了……嗯,我长大了,就不用娘再受累操劳了……我好好孝顺,就让娘在家享福……”阿福没有在意俊文未尽的意思,却从自己心里说出这么一句类似宣誓的话来。

俊文心头一暖,也有些隐隐的惭愧。这个道理连阿福都明白,他怎么还会隐隐生出那种不虞之情来?

不论姑姑还是爹爹,之所以没把他当成大人,固然是因为自己年龄还小,但更重要的是自己表现出来的能力不够,不足以让爹爹和姑姑把他当成大人看待啊!

想通了这个关窍,俊文只觉心中一松,俯身牵住阿福的小手,笑笑道:“好,大哥和阿福都要努力,快快长大,早日替大人们分忧!也早日能够好好孝敬他们!”

阿福仰着脸看着大哥,郑重地点头。

然后,由着大哥牵着他回了家,准备吃早饭去上学堂。

俊文如今负责炒药和收购罗布麻,下午收完罗布麻,就也去学堂听半天课。因为他年龄大,领悟力和理解能力要强一些,而且也更加知道用功,是以课程基本都能跟得上。而且,之前邱晨已经将简单的加减法和珠算口诀教了他,这些日子,俊文每天晚上写字读书之余,总会拿出小半个时辰来,拿着家里的账簿子练习珠算,如今也算是比较熟练了,每日罗布麻和收支账目都算的清清爽爽的。

俊文带着四个弟妹和刘氏一起吃了早饭,四个小的带着小厮丫头去学堂,他也给帮工们提了药料,然后去了后院。

前院有了两个大丫头和三个婆子,又有兰英、玉香和秀儿三个,准备午饭的食材,做着针线,一群人陪着刘氏说说笑笑的,倒也不寂寞。

杨树勇回到家里,也不敢流露出什么,和刘氏打了招呼后,就带着大兴和青江去了东院。

东院的门窗装好了,也上了漆,如今每日打开门窗通风,如此晾上七八天,墙壁也就干了五六分,届时还要在墙壁和顶棚糊纸,安装窗帘、门帘和帷幔,再然后才能装修。

在东院前后看过一遍,杨树勇嘱咐顺子媳妇和青江媳妇看顾着些,把东跨院的菜园子翻一翻,准备种伏菜。这才带着大兴和青江去了二魁家。二魁家已经开始建房,邻居百舍的,二魁夫妻又和海棠交好,海棠和林旭都不在家,他也得代表林家去帮帮忙,捧捧场。

二魁家建的毕竟是个小院子,屋子也只有三间正房,五十个力工也用不开,再说了,有那么一些人怕二魁家不会如林家那样支付工钱,就找借口没来。是以,杨树勇绕过林家西院,就看到林家西院和兰英家之间的空地上,青壮们已经开始挖地基。不过只有二十来口人,都是平日和二魁一家交情好的。

杨树勇和二魁、满囤爹打了个声招呼,就带着大兴和青江,拎着铁锹寻了一段地基开始挖起来。不过,他也将今儿来二魁家的这些人记在了心里。

能够来给二魁家帮忙的,都是些重情义的,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哼,以后再有什么事儿,还是远着些的好。

如此忙碌了四天,因人手足材料也早就备好了,二魁家的院墙眼瞅着起来了,房子的架子也搭起来了,杨树勇安排大兴媳妇三个妇人和兰英三个帮着二魁家做了几个菜,也备了两桌席面,热热闹闹地上了梁。又过了两日,二魁家的房子就盖完了,连门窗都装好了,内墙也抹了灰。索性,二魁家如今住在学堂,也不等着搬家,就每日开着门窗晾晒通风。

在二魁家帮忙的一干人,二魁家也拿出了工钱,却被大伙儿齐齐谢绝了。

林家做着大买卖不缺那点儿工钱,二魁家却是净身出户,大伙儿都知道他家里日子艰难,来他家帮忙的,就没谁打算要工钱的。

二魁家的屋子建起来,林家东院也通了五六天风了,又日夜不停地烧了三天炕,屋子也烘得差不多了。杨树勇就带着大兴三个加上三个媳妇子一起,将盘了炕的屋子糊了墙纸,这些有炕的屋子通风加烘干,墙壁干的比较透彻,其他房间必经时日短,杨树勇怕墙体还潮湿,糊了墙纸后泛黄或者脱落,干脆先留着,等过些日子再慢慢糊墙不迟。

几间屋子糊了墙纸,都是一白到底的,又把早就备办好的门帘、窗帘、帷幔、床帐子都挂了,让青杏和玉凤两个大丫头帮着刘氏略一收拾,就把家搬进了东院。

搬家是要放鞭炮、安宅子的,因是林家的宅子,这些事儿杨树勇和俊文都不代替,好在还有小阿福,由俊文抱着他点了鞭炮,又让满囤爹刘大川带着小阿福在堂屋里安了林家祖宗的牌位--往高了去谁也不知道,就只安了林升的牌位,让小阿福代表林家子孙磕了三个头,也算完成了仪式。杨俊勇把西院堂屋的锅搬过来安在一进院角落的厨房里,这家就算搬过来了。

之后,再打扫整理,搬运细小物件儿,那就随便了。

原本林家就没多少物件,人手又足,仪式完成后,大伙儿七手八脚地,不过半个时辰,就把家搬完了。

俊文则带着帮工们把东厢的药料和半成品都搬进东院二进的倒厦里。这七八间倒厦靠近东边儿是三间敞屋,邱晨之前建屋子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做药料仓库和她的工作间的。帮忙的青壮们则把西院后院的那些锅灶、石磨等物也都搬到东跨院里,一番安置下来,也不到一个时辰,作坊就搬迁完成了。

这边俊文带着帮工们在新工棚里继续炒药制药,西院那边,杨树勇和满囤爹刘大川已经带了青壮们,把林家原有的两栋建筑--两间正房、一间东厢拆了!

拆着房子的同时,后院也把原来的公棚拆除了。然后就依着东院二进院子的规制,挖地基、打夯、打建脚……

忙碌操持中,大兴的作用渐渐显现出来。只要杨树勇吩咐到的,他无不做得妥妥帖帖的;杨树勇想不到的,大兴也会想办法提醒,是以,这搬家、拆房子盖房子一连串的忙碌,杨树勇竟觉得并不比邱晨在家时辛苦,反而因为有大兴考虑周全,执行到位,竟是让杨树勇轻松了不少的同时,工程也特别有条不紊地进行下来。

刘氏在最初对仆妇丫头不习惯了几日之后,也渐渐地放松下来。有了几个仆妇婆子丫头,打扫浣洗下厨,都不用她动手了,她就每日拿了阿福阿满的小衣服,坐在廊檐下做做针线,和一起做针线的青江媳妇说说话儿。

搬到东院之后,后园和东跨院的一部分闲置着,青江就自动自发地翻了起来,趁着马车去镇子上买菜的便利,买了些菜种子花种子回来,一一地种下去。这个季节面临盛夏不利于树木移栽,那个只能等秋后再说了。

还别说,不几日,原本光秃秃的东院,就被他不知从哪里移植来的几丛花草点缀起来,变得更有生机了。

阿福阿满也看着热闹,就去央着老何给他们捞了几条巴掌大的鱼儿,弄了一只大水缸,养在二进院的廊檐前,旁边是青江移栽的几丛射干鸢尾,开着粉红粉紫的花儿,也算给小院子添了一道景致。

一切顺遂的,在西院屋子起了建脚,这一日开始搭架子,明儿就能上梁了,屋架子比墙壁都重要,杨树勇自然要带着大兴亲自守在工地上关照着。

刚刚午睡起来,俊文带着四个弟弟妹妹都去了学堂,天气很热,刘氏在屋里也待不住,就又坐在廊檐下,和青江媳妇、青杏、玉凤一起说着话儿做针线。

自从搬到东院,帮工们和林家的厨房就彻底分开了。

加上西院起屋,还有几十个力工的饭要张罗,兰英就每日带着玉香和秀儿仍旧在西院里,带着二十来个帮忙的妇人忙乎着,作坊里的帮工们到了饭点儿,也去西院一起吃饭。兰英忙得脚不点地的,倒是少有功夫到正院这边说话了。

这青江家的本就是廖家针线房里的,一手针线刺绣手艺自然不在话下。大家主里出来的人,说话看事儿也比一般的村妇强得多,加上青杏和玉凤两个丫头一起陪着刘氏说说话儿,评论评论针线,倒也把刘氏哄得乐呵呵的,把对二儿子和女儿的担忧消散了不少。

几个人正拿着一块天青色的茧绸商议着给俊文裁件直缀,顺子家的走进来回报,说是外边大门上有个姓常的妇人求见。

刘氏寻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这些日子见过的有个姓常的,于是就让青杏去西院里把兰英叫过来,之后才打发顺子家的让那常氏进来。

林家的两进小院本就不算大,不过盏茶功夫,刘氏就听到二进门处响起了兰英的说笑声:“唉哟,这不是常婶子么,你今儿怎么得空了……可是给我们这儿的闺女小子说媒的,那我带你去,他们都在跨院里呢!”

刘氏的眉头一皱,随即就看到兰英伴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件暗红衫子的妇人从二进门里走了进来。

笑着站起身来,刘氏笑呵呵地看向兰英:“你看我也不认得,兰英啊,这个大妹子是……”

兰英立刻接口介绍道:“婶子,这个是常婶子。说起来,常婶子可是有一张巧嘴,咱们刘家岙和四邻村里的闺女小子,大半儿都是常婶子给说下的婆家,娶上的媳妇呢!”

刘氏立刻笑道:“噢,原来是她常婶子!”

说着,起身让着常氏进了正屋。

常氏还是林家搬了房子后,第一个进入正屋的客人,这一抬眼,不由也是暗暗吸了口气。乖乖,都说林家日子眼瞅着火腾起来,她之前没亲眼看到,还总觉得村里人说的有些夸大,今儿个进了这院子,再进了这屋子,不看别的,就看这堂屋里的一套家具摆设,还有那些由顶及地的素锦帷幔,虽说没有大红大绿,可那厚实紧密的素锦料子,可是普通人身上都穿不上的!就是比起刘地主家里也丝毫不差呐!

眼珠子骨碌碌地把屋里的家什儿摆设看了个遍,常婆子也在心里暗暗盘算。

今儿来林家说的那事儿,之前她还觉得是十拿九稳的,毕竟林娘子一个寡妇能够嫁进官宦人家做个侧室二房,也算是烧了高香了。可身处在林家之后,她就有些没把握了。

毕竟,前些日子还听说府台家的二公子还亲自上门,到林家来做客了。就林家娘子又能挣钱容貌又不差的,别人能看上,府台公子也能看上啊!

这事儿……一旦真是林家娘子与那府台公子有啥子瓜葛,她再在里边忙活的话,说不定就会被牵连了……

到时候,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青杏和玉凤已经沏了茶送了上来。

“她常婶子,喝口茶,润润嗓子!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热啦……”刘氏坐在上手招呼。

常婆子醒过神来,端了茶笑着道了谢,转而装着拉呱的模样,扯了一会儿闲篇儿,这才问道:“怎么没见林娘子呢?”

“哦,她说作坊里有事,去了府城了!”海棠去府城的事儿帮工青壮们都知道,刘氏也不隐瞒。

兰英也笑着搭话道:“是啊,眼瞅着海棠这生意越做越顺妥了……前些日子,还有那府台大人的公子亲自上门来和海棠合伙儿开作坊呢。呵呵,以后,咱们有了府台大人做后台,给撑着腰,看看那些黑心肠子的,可还敢在背地后里,再生什么坏心眼儿算计咱们不!”

兰英并不知道什么同知公子,可却不止一次地听说村里一直有些不安分的,眼红林家发财,挖空心思算计着要来林家沾点儿便宜去。她这会儿插了这么一句话,也是想着借常婆子的这张嘴把话儿传出去,警告警告那些动小心思的人。却不知道,她这一句话,恰好戳到了常婆子的心虚之处,生生给常婆子先敲了回警钟!

常婆子闻言心下一跳,连忙笑了笑,掩去脸上的惊讶之色,道:“林娘子是个有本事的……”

一边儿说着话,常婆子一边儿飞快地转着心思,权衡着,也只是片刻,这个惯于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婆子,就做出了决断。

她抬头看向刘氏,表情无比诚恳道:“杨嫂子……我厚着脸皮叫你一声嫂子,你可别嫌我高攀哈!”

媒婆这种人走东家串西家的,最是让人看不起,却也最是得罪不得。她都这么说了,刘氏自然只能笑着应了。

于是,常婆子自来熟地往刘氏近前凑了凑,努力做出一副贴心的样子来,道:“杨嫂子,我这个人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我今儿就说句大实话,虽说福儿娘有能耐,撑得起这个家业,眼瞅着日子也过得火腾起来,可她毕竟还年轻的很呐,这么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也着实太苦了。嫂子啊,虽说按理要给升子守完了再说,可杨嫂子也可以和我说说,要是福儿娘再走一步要个啥样的合适……我也好给踅抹着些。早踅抹上几家,还得仔细打听了底细回来……到时候,一到日子,就便宜了。省的到时候再现抓摸,一时半会儿再遇不上合适的……”

这话说的实在是贴心的很,完全是处处替海棠考虑的周全的样子。

不过,刘氏也知道,这媒婆的一张嘴最是信不得的,哪里肯给她什么话,落了口实。于是打断了常婆子的长篇大论道:“她婶子啊,海棠还在热孝里呐,说这些还早呐!”

还早……不是没有打算!常婆子听出这话风儿来,也就很满意了。被拒绝了也丝毫不在意地笑笑,连连点头道:“嗨嗨,是我看着福儿娘天天操心受累的,心疼的慌啊!”

说完这话,常婆子就话题一转,笑着睃了兰英一眼,又看向刘氏道:“我就说,福儿娘是个懂礼知规的,断断不会这会儿说这事儿,真真可笑的是,偏偏还有人看着福儿娘有本事,就想着纳回去做侧室……我呸,我直接啐了他一脸口水。真真是烂王八想吃那飞禽肉,净想他么的美事儿了,我管你是啥大人家的公子少爷呢,福儿娘怎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去给人家做小呐……真是不知廉耻,不知天高地厚啦……”

刘氏脸色一白,随即捧了茶喝了一口,这才止住心头的惊惧,脸色也缓了一些。

抬眼对常婆子笑笑道:“我这闺女毕竟还年轻,我这老婆子病病歪歪的,也给她助不了势撑不了腰,以后,还要多靠你们这些婶子们替她多维护着些……”

“嗳,嗳,嫂子,我可是恨不能把福儿娘当成自家闺女疼着呐,嫂子说着话可不是见外了嘛!”常婆子连忙顺杆儿往上爬,刚刚叫声杨嫂子还连说自己厚着脸皮,这会儿直接叫上嫂子了。连海棠都被她当成亲闺女看待了。

刘氏笑笑,回头对青杏吩咐道:“去把那匹枣红的绡纱拿来。”

青杏曲曲膝答应一声转进东间里屋,片刻就捧了一匹枣红色的绡纱出来。

刘氏笑着指指常婆子,示意青杏送过去。常婆子一脸喜色,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跳起来连连摆着手推却:“这是从哪儿说起来的……这怎么使得呢……”

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已经抚在了绡纱上,来回地摸索着连声赞叹起来:“啧啧,这料子可真软乎啊,真轻啊……”

刘氏这会儿已经完全恢复了脸色,看着常婆子一脸贪相儿,嘴角闪过一丝讥讽,道:“这是人家给的,说是夏天做衫子最是凉快不过的,透风儿凉快不说,还不露底子……这一匹料子,听说比那明晃晃的缎子还贵好几层呐!”

“嗳,嗳,看出来啦,这可真是好东西……”常婆子连声夸赞着,连眼睛都舍不得挪开了的样子。

刘氏笑着道:“我也别没啥稀罕东西,这匹料子她婶子不嫌乎就拿去做身衣裳穿吧。这是嫂子我的一个意思,你可不兴嫌乎啊!”

“嗳,嗳,你说这……看嫂子说的,这么好的东西我稀罕的恨不能当时就穿在身上呐,哪能嫌乎呐!哪能呐!”常婆子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喜笑颜开的把那匹绡纱从青杏手里接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也不坐了,就这么着抱着绡纱笑着告辞。

刘氏让青杏将她送出去,兰英连忙笑着道:“正好我也要去西边儿院里呢,我送送常婶子吧!”

看着兰英和常婆子出了屋子,绕出二门去,刘氏脸上的笑容呱嗒一下落了下来。

今儿这常婆子上门,只怕就是为了谁家公子要纳海棠来说合的,只是,听说起府台公子来,才转了口风……

虽然海棠已经嫁过人了,可这会儿死了男人,就成了无主的,如今又做下了这么大的买卖,这惦记上的只怕不止一个……只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只怕稍稍有点儿头脸的,打的都是纳妾的注意。可她好好地闺女,即使守了寡也不能去给人家当小啊!当小可是等同奴婢,再生出孩子来也是庶出,天生低人一等的……

这事儿,要想不让人惦记恐怕不行,还得想个对策……真是,莫如常婆子刚刚说的那样,寻摸个人,一守满了日子,就立马嫁过去,有了主儿,就不怕再有谁惦记了!

嗯,就这么办,等晚上老大回来,就安排他去打听着,看看哪个村里有合适的人家……

晚上,吃过晚饭,下人们都退了下去,刘氏就避开几个小的,把杨树勇叫到跟前,和他把今儿常婆子上门说的话跟大儿子学了一遍,然后把自己的打算也说给了杨树勇。

杨树勇听了常婆子那一番话,也是满脸愕然惊诧,可听了老娘的打算之后,却禁不住苦笑着摇起头来。

“咋,你觉得不行?还是说你想让海棠就这么苦守一辈子?”看到儿子摇头,刘氏登时不虞地质问起来。

“娘,不是,我就海棠这么一个妹子,怎么会不心疼她啊……”杨树勇连忙解释着,见刘氏缓了脸色,才接着道,“娘,我觉得吧,海棠的事儿,只怕咱们都说不上话了……”

“咋?虽说再嫁由己,可我的闺女我知道,海棠不会不听我这当娘和你这大哥的话……”刘氏诧异着道。

“娘,不是,你听我说……”杨树勇挨着刘氏坐下,一边儿给刘氏抚着背顺着气儿,一边道,“娘,你看看,如今的海棠,已经不是那个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做做针线的女子了。别的不说,前些日子来的府台公子也好,那廖家的公子也好,哪个是我们能说的上话的?……您老别瞪我,虽然那俩位公子都没提什么话儿,可就我看着,对海棠可都比咱们平常人好得多,海棠和他们说话也不丝毫不打怵……若说,那两个人都没对海棠有心思,我是不信的。你想想,有那两个人在,咱们给踅抹的人,海棠怎么会看得上眼?有那两个人在,又怎么会让咱们自家给海棠寻摸亲事?”

刘氏听着愣了好半天,渐渐地就挂上了一脸愁色来:“这可咋办啊?那俩人不是也想着让邱晨做小吧?”

这回换成杨树勇愣怔了,好一会儿,杨树勇才叹了口气道:“娘,这事儿咱们管不了,但海棠会有打算的。娘,你就放心吧,海棠没那么糊涂,她自己有注意的,不会去给人做小的。”

刘氏瞪了杨树勇一眼,随即颓然地叹了口气:“咱们是看着心急,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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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满囤家里几个大人也说着今儿常婆子进林家的事儿。

兰英把常婆子的话描述了一番,满囤娘张氏就张着嘴愕然了半天,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唉,你说满仓那个不开窍的,咋就不愿意呐。灵芝娘木了,升子也木了,他们俩人不正好?偏偏满仓说一直当嫂子看待,生了别的心思对不住升子……你说,咋就出了那么个死牛筋呐……”

满囤爹在桌角用力地磕磕烟袋锅儿,烦躁地呵斥了张氏一声,才闷声闷气道:“你别瞎埋怨,升子媳妇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想的。”

张氏一瞪眼:“咋就不能想了,他们一个……”

“行啦!你那脑袋是木头疙瘩啊?你也不想想,不说林家以后咋样,就是眼下,人家一口气盖了两栋大宅子,升子媳妇出入都是几辆马车,又一口气儿买了十三个奴仆……那是啥日子啊,咱们村里的刘地主也比不上了啊,咱们家是啥境况你不知道?若不是人家升子媳妇念着和栓子娘的情义,帮衬咱们,这会儿咱们连饭都吃不饱哪!”

“可,可咱家满仓也开了自己的铺子了啊……”张氏仍旧不甘心地辩驳着。

满囤爹啪地一声把烟袋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道:“就你那个儿子?开个铺子咋了,一年挣得银子也不定能赶得上升子媳妇一个月挣的多呐……再说了,你个老婆子也不睁眼看看,如今人家升子媳妇往来的都是啥人家?你家儿子能比得上那回春堂少东家?还是能比得上府台大人的公子?”

“可,可那样的人家就是看上了海棠,想的也不过是纳进门当小吧,咱们满仓要是肯,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房……”

“正房,正房,你咋就知道人家不是让升子媳妇当正房?这话你今儿说了,再也不许提了。不,想都不能想了,若是让我知道你犯糊涂,出去胡说,看我不扇你大耳瓜子!哼!”恶狠狠地威胁了老婆子一顿,满囤爹也觉得满腹郁闷,背着手气鼓鼓地走出家门去了。

天气热起来之后,老何每晚都会在池塘边儿喝茶乘凉,青山爹几个人也爱凑过去拉呱儿,满囤爹出了门就直奔那边儿明灭的几点火光去了。与其在家里听老婆子絮叨,还不如出来和大伙儿拉拉呱散散心呐!

唉,虽然他训斥老婆子,他心里当初知道满仓在县里开了铺子之后,也未尝没有这么想过。只是,林家的日子兴腾的太快,还没等他们有什么打算呢,当初还靠他们家救济的林家,已经迅速地富了起来,眨眼就是他们家要仰着脖子看的人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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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驰赶路的邱晨根本不知道家里出了说媒这么档子事儿,驱马急赶,第一天就跑出了将近三百里路,虽然她还想再跑一段路,到了天黑了再投宿。可转脸看看那几个镖师骑的马都挣大着鼻孔呼哧呼哧地喘开粗气了,显然已经力竭,再跑不动了,她再急也没办法,只好顺应民意,在一个叫忠义的镇子投宿。

从马背上跳下来,邱晨也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两条腿因为长时间骑马跨坐,也疼的厉害……显然,她高估了这具身体的强韧度,也忘记了,这具身体还不习惯长时间骑马……

不过,身边儿都是粗豪的汉子,她也不好做声,仍旧维持着形象把马匹交给客栈伙计,挺直腰板儿进了客栈。

“有上房么?”邱晨既然是做男装打扮,这些询问的事宜也就不再避讳。

掌柜的看了看登记簿子,抬头道:“客官,你算是问巧儿了,正好还有一间上房。剩下的就只有大通铺了……”

邱晨皱了皱眉,镖师们倒是没所谓,常年在外难免有客房不足的时候,想来睡通铺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是那位廖三公子不成啊,之前到小吃摊上吃碗馄饨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若是让他去睡通铺……

嗳,有了!她咋就忘了这茬儿了!

“好,就要一间上房,再包一间通铺!我们赶了一天的路,都累坏了,让捡着好菜给赶紧地上几个,再多烧上几锅热水,让大伙儿都洗洗,去去乏……”说着,掏出一块约摸有三两多的银子抛在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掌柜的一看这么大一块银子,一张脸登时笑成了一朵花儿,一把抓起银子,连声笑着答应着:“您请好,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小二,赶紧地,先给几位客官沏上壶好茶来……还有,前儿不是刚得了几个西瓜,搬上两个来,给几位客官解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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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完了,粟粟咋觉得自己肝儿都颤了呐……

第一百零六章 失魂落魄

第一百零六章失魂落魄

邱晨抖着腿,要了一盆清水,把手上戴的手套扯下来,一双红肿的比平时‘胖’了许多的手就露了出来。自从不再亲自参与炒药制药,这双手刚刚养的细嫩了一些,这一趟下来,前些日子的保养又都毁了。

红肿的手掌浸在冰凉的井水中,舒服的她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掌心和手指僵硬红肿的几乎动不了,在凉水中浸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热乎乎生疼肿胀的手掌好了一些,她撩起水,简单地洗了洗脸上沾的灰尘,没用客栈准备的布巾,而是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原色茧绸的大帕子,擦了手脸上的水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人清爽舒坦了好些。

“林……兄弟,来,吃瓜了!”

这位印象中娇滴滴的小娘子,今儿一路的表现可是大出李震北的预料,而且,邱晨算得上熟练的骑术,坚韧的毅力,也让这位豪爽的汉子不由地生出敬佩来。

“来啦!”邱晨扬声答应着,随手把手里的帕子塞在腰带上,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桌子上已经切好了一只西瓜,一名镖师正拿着一把西瓜刀在切另一只花皮大西瓜。看着桌上仅剩的两块红瓤儿西瓜,邱晨就知道这是给自己和旁边那位彻底蔫吧了的廖三公子留的,也就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西瓜入口沁凉甘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这股沁凉甘甜就直沁润到了心里,把燥热疲惫的五脏六腑似乎都滋润了。

邱晨连着吃了几口,这才吐出几颗西瓜籽儿,笑着对掌柜的赞道:“这瓜真不错!”

这是她到达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吃西瓜!之前,刘家岙没人种不说,连清水镇、安平县城,甚至安阳府都没见到有卖西瓜的,倒是没想到,在枯燥辛苦的旅途中,却品尝到了这么甘甜的西瓜,不能说这是旅途中一个小小的惊喜!

听到客官赞扬自家的东西好,掌柜的自然欢喜,一脸喜色得意道:“那是啊,这可是从燕门关刚运过来,一年也不一定得到一回呐!”

“哦……我说呐,之前在咱们这边儿可没见这种好东西!”邱晨笑着应承了,随即目光就关注到了桌上、地上四下散落的西瓜籽儿,这要是带回去种上,虽不一定能够种出这么好的味道,可也能给孩子们添一种水果,夏季消暑止渴也不错!

这么想着,邱晨就对众镖师道:“别再把瓜子儿扔了,都放在桌上哈!”

李震北就笑道:“林,兄弟,要这些西瓜籽儿干嘛?”

邱晨笑笑道:“咱们那边儿可没种的,带些回去种种看,种出来,明年就有瓜吃了!”

李震北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倒是一个看着容貌憨厚的镖师大感兴趣:“嗳,我们咋都没想到呢,真要种出来,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邱晨笑着摇摇头:“种不种的出来还不一定呢……我也不想卖,就是想给家里人夏天添一种瓜果罢了!”

一听邱晨喜欢这些新奇的种子,那掌柜的转了转眼珠子,匆匆转回后边的仓房里,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颠儿颠儿地拿出来,献宝般送到邱晨面前:“林公子,你看看这些你可要?这是今年春上一名色目人带来的,说是,什么狼桃……不过,那色目人说了,这个结的果子红彤彤的很好看,却不能吃!”

邱晨本来看着小布袋里的圆圆扁扁的小种子还没怎么在意,可听到掌柜的介绍到这里,立刻来了兴致,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的喜色来,连连道谢:“要,要,多谢掌柜的了!”

这狼桃,若是邱晨没有猜错的应该就是西红柿。在西红柿最初的栽植历史上,可不就是以为有毒,只当做观赏植物嘛!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客栈还真是让她惊喜连连,不但得了内地少见的西瓜种子,还意外得到了疑似西红柿的种子!

西红柿炒蛋、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酱、糖拌西红柿、西红柿馅饼儿……有了西红柿,她就又能品尝到这些美味了,那种酸酸甜甜的美味,可是她的最爱,这又怎么能让她不欢喜呐!

“哎,什么破烂东西啊,让你这么欢喜……”一直蔫吧的没有出声的廖文清明显带着酸味儿的声音传过来。看他那疲惫狼狈的脸上显现出来的酸味儿,邱晨不厚道的绽开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

“当然是宝贝!”说着欢欢喜喜地拍打拍打小布袋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扎紧了袋子口,郑重地塞进她的褡裢里,连第二个西瓜都没顾上吃。

西瓜吃完,小伙计上来收拾了瓜皮,邱晨去跟掌柜的要了一张纸,把瓜籽儿摊在纸上晾上。伙计们很快就端着饭菜送上来。

因为晚上就在这客栈投宿了,一路劳累,大伙儿都累得不轻,从刚刚进门邱晨就注意到几个镖师的眼神儿屡屡往柜台上的酒坛子上瞄了,这会儿见饭菜上来,一大盘子熟肉,一大盘子炒鸡蛋,还有一条大鱼,一大盘子白胖白胖的馒头……也算得上丰富了。邱晨就笑着朝掌柜的招呼:“掌柜的,有什么好酒么?给搬上一坛子来,让兄弟们喝上碗酒,去去乏!”

开店的就盼着顾客多要酒,酒水的利润可比菜肴饭食的利润高多了!

掌柜的连声答应了,也不等小伙计,亲自搬了一只十斤的坛子,摇摇晃晃呲牙咧嘴的送了上来。

但凡男人几乎没有人不爱这杯中物的,更何况刀刃上混饭吃的镖师们,更是人人爱酒,一邱晨叫酒,立刻就轰然叫起好来,这会儿看着掌柜的搬着酒坛子吃力,立刻跳起两个年纪小的镖师,笑嘻嘻地抢上去,一人接了酒坛子,一人则颠儿颠儿地跑去厨下,片刻后就抱回一摞黑色粗瓷碗回来,一边儿走,还一边儿嚷嚷:“来来,挪个空儿,摆碗了!”

黑色粗瓷大碗一溜儿摆开,酒水哗啦啦地倒进碗里,溅起的酒花儿似乎都带了一股子豪气和欢喜出来。

廖文清和邱晨挨着坐在一条凳子上,看着送到两人面前的大碗,都有些不知所措。廖文清是没这么喝过酒,邱晨则是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喝过酒,对这个身体的酒精耐受情况不了解,又是在旅途中,不敢随意尝试。

掌柜的还在旁边笑着推荐呢:“这酒可是最好的烧酒,劲儿足,够香,一碗下去,真真是赛神仙啊!”

喝醉了,晕头胀脑的,可不就像是成了腾云驾雾的神仙嘛!

“噗嗤……”邱晨忍不住笑出来,干脆借机站起身来,走到掌柜的身边儿,又从袖口里摸出一只五两的小银锭子来递给掌柜的,笑道,“掌柜的不必说,我这兄弟们可都是品酒的好手,酒一沾嘴唇就知道好歹了……行了,先不说酒了,我们兄弟们人多,又赶了一天路,肚子可饿的狠了,你们上的这些估计不够吃的,掌柜受受累,再去厨下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再给做些送上来……”

一转脸,邱晨就看到桌上的一大盘子熟肉已经见了底儿,连忙加了一句:“还有那熟肉,要是还有的话,就再给我们切两盘送上来!”

邱晨给的银子够多,这些要求掌柜的自然不会拒绝,一脸笑意连连应下,匆匆亲去厨下加菜了。

转回桌旁,邱晨注意到廖文清一脸疲倦狼狈地坐着,脸前的酒却是动也没动过,再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位不但没喝酒,就连面前的筷子也没动样儿……她的目光一转,就看到那些镖师们都兴奋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连说带笑的,肉眼可见的唾沫纷纷落在桌上……

呃,这幅情景,别说廖文清了,就是她也吃不下去了。

不过,她并不想管这位廖家三少爷,再次起身,径直去了厨房。要了一只馒头要了几块酱肉,把馒头一掰两半儿,把酱肉夹在馒头中,将就着吃下去,也就饱了。

再回头,就见廖文清勉强忍着恶心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却转身就捂着嘴离开了饭桌,跑去门外了。

邱晨挑挑眉,一手拎了茶壶,一手拿了一只干净的茶杯,跟了出去。

廖文清在客栈门外一侧干呕了半天,刚刚忍着恶心站起身,一杯茶水递了过来。廖文清以为是没药,也没抬头,接过来漱了口,稍稍有了点儿力气,不由蹙着眉道:“怎么是冷的?”

邱晨也不出声,接了茶杯,把残茶泼了,又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这才道:“刚刚你漱口,自然要用冷的。这一杯才是喝的。”

听到邱晨的声音,廖文清吓了一跳,扭头看到邱晨一身男装,笑吟吟地捧了把茶壶站在一侧,不由心中一喜,身上的难受劲儿似乎都散了许多,却又为刚刚自己的误会和不客气有些羞惭,翕动着嘴巴,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是你!”

邱晨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道:“你趁热把茶喝了……你是不是不喜欢那几个菜?你且在门口吹吹风歇一下,我去给你重新要个菜来,你自己吃!”

“嗳,好,好!”自从认识了邱晨,即使最初她穷困潦倒,上回春堂卖药之时,也未曾对他如此柔声细语笑语言言地说过话,廖文清这会儿满心都是欢喜,哪里还记得一路的辛劳和刚刚翻江倒海的难受,咧着嘴笑得傻兮兮地,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

邱晨笑笑,把手里的茶壶往廖文清的手里一塞,走到门口,见没药苦着一张脸儿侯在这里,就笑着道:“让你们家少爷在门口吹吹风就好了,你也一定饿坏了,赶紧去吃口东西吧。”

没药抬眼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就看到自家公子的目光黏在妇人身上,笑得一脸开怀的,根本没注意到他,低头暗暗撇了下嘴,躬身谢过邱晨,去镖师的饭桌上吃饭去了。

看公子那副模样,这妇人说的话根本都不用问,他只管听着保准没错。再说了,既然那妇人打发他,说不定还有什么话儿要和自家公子说,自己在那里候着,不定还碍事呢!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那妇人就从厨下转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伙计,一个用托盘端了几盘菜和一壶酒,另一个伙计则搬着一张四方小地桌,出客栈去了。片刻功夫,那两个小伙计就眉开眼笑地托着二三十个大钱转了回来,没药看在眼里,更是笃定,再不关注门外的事情,专注地吃起自己的饭来。

李震北和那些镖师,早在廖家三公子死皮赖脸地跟上来,就都看在眼里,可他们见过了太多故事,对这么点儿小事儿,谁也不会多去在意,仍旧吃吃喝喝,自己热闹儿痛快着。

很快,夜幕低垂,没药吃饱了,镖师们也吃喝的差不多了,邱晨这才从外边走了进来,招呼没药道:“你们公子喝多了,你去把他扶进来吧!”

说完,也不再停留,招呼伙计,带了自己的行李,径直去了那唯一的一间上房,又就着伙计送进来的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把身上满是汗渍的衣服换下来顺手洗了,晾在房间的窗户上,这才往床上一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唤……哎哟,这起了一天的马还真是受罪啊,手疼腿疼就不用说了,连腰背都酸疼的恨不能扔了……

望着青色的帐顶子,迷迷糊糊即将进入梦乡的邱晨却仍旧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因为天气热,昨晚邱晨就和李震北商议好了,起早趁着天气凉爽赶路,到正午的时候就寻一处歇脚,不然,顶着六月的大太阳赶路,任何马匹都受不了,累些还不算什么,若是中了暑病倒了,那可就麻烦了!

是以,天还未亮,邱晨洗漱收拾利落从房间里走出来,李震北和十名镖师已经等在了大堂里。邱晨眸光闪了闪,嘴角飘过一丝笑意,随即讶然道:“廖三公子主仆两个呢?还没起来?”

李震北皱着眉头摇摇头:“好像是昨晚喝的有点儿过了,到现在还叫不起来……”

昨晚他们和廖三主仆都在一间大通铺里睡得,吃饭没办法和众人一起的廖三公子,躺在大通铺上却睡得特别酣沉,等他们回房,早已经睡死了,夜里说梦话的、打呼噜的、咬牙的那么热闹,居然都没有影响到廖三公子的好睡眠。夜里睡得那么好,照说怎么累这会儿也该醒了,可他们轮番叫了几回了,却一直叫不醒,这就有些麻烦了!

邱晨关切道:“是不是病了?”

李震北再次摇头道:“不像,除了睡得沉,既不发烧,也没有吐泻……脸色也好得很……”

邱晨略一沉吟道:“还是让店家请个郎中过来给看看吧……别的不说,若真是病了,也得早做诊治的好!”别的,自然是说耽误了行程。

李震北也觉得邱晨说的有理,也就答应了,自去吩咐伙计去请郎中。

过了两刻钟时间,小伙计匆匆带着一名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老郎中回来,邱晨没有跟进去,由李震北引着郎中去了房间里给廖文清看诊。不过一盏茶,李震北就又引了老郎中出来。

邱晨连忙起身询问:“怎样?”

老郎中抚着胡须,摇摇头坐在桌旁:“小公子莫担心,那位公子不是病了,只是饮酒过量,这才沉睡不醒……”

“哦……”邱晨应着,明显松了口气,又照应着老郎中开了方子,交给伙计跟着去捡了药。

这一番折腾下来,等药熬出来给廖文清喝下去,天色已经大亮。

邱晨这会儿才跟着李震北进大通铺房间看了廖文清一回,见廖文清脸色红润,仍旧卧床沉睡,丝毫没有醒转的意思。

两人转身从房间里出来,邱晨顺带着把没药也叫了出来。

“李镖头,咱们的行程紧急,耽误不得……廖公子既然没有生病,又去北边无甚要紧之事,不如分两名镖师留下,等廖三公子醒转,护送了他转回去……”

眼下的情形,若是不想耽误行程,也没有别的法子。更何况,经过昨日看下来,廖三公子虽是男儿,却明显因为从小锦衣玉食,没经过这种急行军赶路的辛劳,真的再勉强带着他,接下来更加辛苦的路程,谁知道会不会真的生起病来。若是,廖家三少跟着出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说他镇北镖局开不开的下去,是根本没办法与廖家交待。是以,不论从哪方面说,把廖文清就此打发回去是最好的。

虽然心里是千肯万肯了,但李震北不好立刻答应,还是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很无奈地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邱晨唇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了……”

两人商量妥了,接下来无非是安排两个人留下,护送廖文清回转,这事儿自然就不需要邱晨操心了。

李震北也是雷厉风行的脾气,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安排了两名年轻的镖师留下来,其他八名镖师即刻牵了马匹出来,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之后,就和李震北一起,簇拥着邱晨重新启程。

因为早上行动的晚了,众人在巳时末,才在一个只有十几户人的小村子停了下来,就在村头一个茶棚子要了两壶茶水和一些简单的饭菜吃了,几个镖师主动牵了马匹去饮水喂料。

众人在茶棚里歇了一个多时辰,未时两刻,再次上路,这一回,一口气跑到了十八里铺子,天色还不算太晚,就在十八里铺子歇下。

李震北带着邱晨在客栈门口下了马,笑着道:“前些日子,我跟杨家二哥和旭哥儿也是投宿在此,那日,我还带了他们去吃了这里最有名的羊杂锅子……”

说着说着,李震北也想起林家四人至今仍旧滞留在边关军中,不知情形如何,也赶忙住了口,继而又讪讪地安慰邱晨道:“林兄弟也不必太过担忧,那军中的洪将军倒是颇为客气……”

邱晨点点头,对李震北一笑道:“我知道的,谢谢李镖头!”

因为一路急赶,两天时间疾奔了七百里路,人和马匹都累得狠了,是以,也没人想着上街,要了房间,匆匆吃过晚饭,就各自回房睡了。

这一趟的十个……八个镖师中,有五六个都经历了上一次的惊险,明儿又要进入燕云山脉,他们心中说不害怕是假的,却也沉稳,只尽量提前休息,把体力恢复好了,万一遇上什么事儿也好应对!

邱晨洗过澡,依旧谨慎地束了胸,这才穿了一身本白茧绸中衣躺到床上。

镇着略微有些硬的枕头,看着几乎隐在黑暗中的青色帐顶,邱晨默默地思量,一个多月前,二哥和林旭他们也曾在这里过夜……如今,他们滞留在边关,离廖海返程也有将近二十天了,不知道他们怎样了?可曾受了什么责难……廖海说俊书的手臂伤了,如今已经入夏,天气炎热,也不知道俊书胳膊上的伤好了没有……

心里思绪翻滚着,却抵不住一天长途奔波的疲惫,即使在这不舒服的床上,邱晨也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这一日没有人再喝醉酒延误行程,一行人自然早早地就上马赶路。

十八里路,步行或许要大半个时辰,马车也要小半个时辰,马匹疾驰,却不到两刻钟功夫,一行人就已经来到了燕云山脉脚下。

李震北勒勒马缰,放缓了马速,对邱晨道:“林娘子,前边就是燕云山脉了……前一回,曾听洪将军说过,山中匪患基本已经剿清,加上咱们一行人俱是骑马而行,小路崎岖险峻是走不得了,不如,咱们就走峡谷官道,一来咱们马速快,也没什么行李辎重;二来有我们这些人护卫,即使有那么一两不开眼的小贼,也不在话下……”

邱晨对这个根本没什么经验,她之前对于‘匪’的所有认知,都是来自书籍、电视、网络这些,根本没有亲见过,更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意见好说。

再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请了李震北和镖师们护卫,这些安全方面的问题不如直接放手交给他们安排。于是,李震北话音刚落,邱晨就很干脆地点头道:“这些但凭李镖头安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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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本想找洪展鹏问问事情原由,可那两名兵士虽然客气,却丝毫不容质疑道:“林公子,真是对不住,咱兄弟们只是小兵,哪有那个脸面见洪大将军啊,更无能替林公子引见!”

对于这个回答,林旭和杨树猛虽说难免失望,却也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继而,林旭就再次要求道:“二位兄长,刚刚就任的徐县丞乃是我先生,跟着一起来的老仆病重,徐先生公事繁忙无暇照顾,前几天都是我去县衙照应,我想再去看看……不知两位兄长能否跟我一起过去?”

两名兵士对视一眼,颇有些难色地沉默了片刻,就告声罪跑去一边儿低声商量起来,片刻,两人转了回来,其中一个对林旭道:“咱兄弟只是奉命在此照应林公子和几位,也不知道能不能跟林公子去县衙……这样,林公子多担待着些,再去屋里等一会子,我们去一人问问,再回来转告林公子如何?”

听了这话,林旭还想再争取什么,杨树猛却知道,这两人说的话虽然是询问,可他们除了听命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连忙拉着林旭,笑着谢过那俩兵士,并笑着递过二两银子过去,不等银子递到,先笑着解释:“二位军爷不必担心,我这不是贿赂二位,我是看天色不早了,这客栈的饭食实在难吃的紧,我那侄儿路上受了伤,吃不得荤腥发物,这些日子都是去外边单独买了素饼素菜回来吃的,既然军爷要出去,就烦请军爷顺手受累,帮着买些回来。军爷尽管多买些,再买些瓜果,这大热天儿,大伙儿一起吃吃,也能解解渴!”

两个兵士对视一眼,其中个子稍高的一个这才伸手把银子接了过去,和杨树猛林旭打了个招呼,又和另一个兵士对了个眼色,这才匆匆去了。

杨树猛和林旭申请出门被阻,但和回春堂、镇北镖局的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是阻不了的。

林旭和杨树猛就打着往家里捎东西的幌子,拎了两个大行李包袱,去找廖海和李震北,将情况大略和他们二人说了。廖海和李震北自然晓事儿,送了林旭和杨树猛回房,立刻就出了门,直奔县衙。

军方那边儿,说实在的人家见他容易,人家不想见,他们也根本递不进话去。只好去徐长卿那里撞撞运气,不知道能不能打问出有用的消息来。

在县衙里没找到人,两人一路寻到镇西的百姓安置所在,才找到在那边安抚百姓的徐长卿。原本二人一看徐长卿忙碌的样子,就有些灰心了,想着白跑一趟问不到什么消息了,没想到徐长卿不但安抚了二人,还为二人引见了怀戎县令王玉成,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黑脸官员,五短身材,若非脸色严肃,不苟言笑又穿着一身官袍,只怕廖海和李震北都能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百姓。

那王玉成见了二人倒是神色和蔼了不少,说话中还对二人一路对徐长卿的照应客套了几句。之后,王玉成和徐长卿二人又一同安抚廖李二人,不用担心,军方已经和他们通过气儿了,留下林家人为的就是蒸酒器具和方子。如今边关刚刚遭了劫掠,好匠人没有,有那么几个匠人,只靠他们自己只怕做不出东西来。

得了消息,见王玉成和徐长卿还忙碌着,廖海和李震北自然告辞。

徐长卿又送了他们一段,再次嘱咐他们,好好安抚林旭和杨二哥几人,让他们莫要惊慌。另外,徐长卿还流露了一个意思,他是林旭的先生,自然会尽力照应,还请廖海二人转回去后,把话带给林家人,让她们不用挂记!

后边一句话,徐长卿说的比较含蓄,廖海和李震北就是心眼子再多,也不可能想到是徐长卿特意带话安抚林娘子啊,只当是师生间的普通的意思,也就没往心里在意。

不过,有了徐长卿和王玉成这一番话,廖海和李震北算是放了心,把话带回去之后,林旭和杨树猛四个也没了最初的惶惶和焦躁,待那士兵果真买了许多素食和瓜果回来后,又去客栈叫了肉菜,叫上廖海和李震北,还有两个兵士一起吃。

两位兵士不敢收受银钱,但吃顿饭还不算什么,也就乐的吃顿好的,改善回伙食。

吃人嘴短,两个士兵吃着难得吃一回的好酒好菜,自然说话也就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刚刚出去问询的高个兵士用刀子割了一片烤羊腿肉放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咽下去之后,又喝了一口酒,抬起袖子擦擦嘴角上不知是酒还是油,开口道:“让兄弟说,几位也不必忧心,刚刚兄弟去问询的时候,虽然没见到将军,但却听了一句话,将军巡守卫所去了,不在怀戎……你们既然和将军相熟,尽管安心等将军回来好了,反正,这位小哥也伤了胳膊,不宜到处活动……”

喝了几碗酒,这个兵士舌头都有些大了,说的话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林旭和杨树猛听了,确是真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洪将军故意避而不见,是出去巡守了。

杨树猛自然满脸感激道:“这下我们兄弟就放心了。嗨嗨,多谢这位兄弟告知,来,再尝尝这软羊……呵呵,这羊肉真嫩啊,在咱们南边儿可吃不上……哦,还没问二位兄弟贵姓?哪里人士?”

高个兵士红着脸大着舌头道:“我姓熊,是良乡人。我这位兄弟姓钱,是直隶人士……说来,他和你们几位还是老乡呢!”

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愣,还是李震北脑子转的快,立刻笑着接话道:“嗳,还真是,钱兄弟与咱们都是直隶人,到了这千里之外,可就是嫡嫡亲的兄弟啊,来,钱兄弟,我托大称一回哥哥。来,哥哥和钱兄弟喝杯酒,咱们出来这么远能见到老乡,真是不容易啊!”

几番酒喝下来,众人感情也随着酒意快速拉近,就在两个兵士几乎要和李震北杨树猛勾肩搭背之际,客栈又进来一队兵士,这回有一名百户带队,竟是传令立刻护送回春堂商队归程的。

这时候天色已过了午时,都未时一刻了,这个时候启程,只怕走不了几十里路就要宿营了……

可不管合理不合理,意外不意外,一队百人的骑兵在门外等着,也由不得他们一个商队说不。廖海和李震北只好赶紧收拾行装,打发人出去寻找几名外出未归的同伴,直到未时末才动身出发。

商队接到通知突然,又有那些后赶来的兵士盯着,林家四人谁也没能再和廖海他们说上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商队的几十辆大车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一辆跟着一辆,缓缓驶出了客栈大门。

再转回来,客栈的小院儿就彻底安静下来,那两名兵士也不知是不是挨了训斥,也不再进院子来,只钉子一般站在小院儿门口守着。

杨树猛和林旭几个刚刚平复了一些的心绪未免又焦躁起来,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各自回了房间睡觉休息。

好在,没用他们等太久,第二天一大早,熊、钱两个兵士就进来传话,说要带林公子去见将军。

杨树猛要跟着,也被拦下,熊性兵士还悄悄地安抚了杨树猛几句:“……就是去见一见将军,放心,不会有事的……”

林旭出了客栈,才知道熊、钱两个兵士并不随同前往,在客栈外等着他的另有其人,很意外的,这个人林旭还认识,却是那日去林家吃过饭、和他们讨论过选马的那个秦义!

一见是他,林旭登时心下一喜,却不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他,正呐呐地不知该不该打招呼,秦义冰冷的黑脸上却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林兄弟,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林旭脸上立刻就浮上了一层喜色,连声道:“嗳,嗳……秦大哥,真想不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秦义再次挑了挑嘴角,声音难得和蔼道:“走吧,将军要见你,我带你去!”

“嗳!”林旭答应了一声,随即想起客栈中的杨二哥和俊书几人,还满心担忧害怕呢,如今既然见到了秦义,想来就不会是祸事了。另外,林旭还记起临行前大嫂的嘱咐,说带上的十坛蒸酒是用来送人的……

于是,林旭虽然答应了却站在原地没动,而是道:“秦大哥,我杨家二哥他们昨儿接了信儿,一直心里没底……嘿嘿,我想去和杨二哥说一声,见到秦大哥了,也让他放放心。还有,我大嫂还嘱咐我们给两位将军和秦大哥带了几坛自家蒸的酒来,我回去一下带上,也是我们家的一点点心意!”

秦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一分,点点头道:“杨家二哥是你嫂子的娘家二哥吧?那日去你家叨扰,承你嫂嫂款待,又承蒙你嫂嫂送了那么好的疗伤药来,救了我那许多兄弟的性命……不能亲向你大嫂致谢,杨家二哥来了,我也应该见一下……”

刚刚林旭说出那番话来,还担心人家会嫌弃他事儿多呢,没想到,秦义的态度如此和蔼痛快,而且还要亲自进去见杨二哥……

这会儿,林旭是真真正正放下心来,把一天一夜来的担忧恐惧都远远地抛开了,喜笑颜开地引着秦义又返回了客栈。林旭带着秦义转了回来,俊书也认出了秦义曾去林家吃过饭,秦义看到俊书吊着胳膊,虽然谈不上多亲热,却也关切地询问了伤情,知道只是划了一道口子,并没有伤到筋骨这才罢了。

经过这么一番相认寒暄,杨树猛和俊书终于算是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之后,林旭和杨树猛说了,把带来的十坛酒都搬出来,自有秦义带来的军汉进来拎了,秦义临走还安抚杨树猛:“……不是我不带杨二哥去军营,只是军营出入必须有将军手令,再说去了军营处处森严,也不便宜。林兄弟跟着我,杨二哥尽管放心在此等候,想要去街上走动、去镇子外转转都行,只要不走远就无碍。如今戎人肃清,边境安宁,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了这些话,杨树猛和俊书就是不出门,但心里却敞亮了。看着林旭跟着秦义离开,非但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害怕,反而都是满心欢喜了。

既然有相熟之人带着,想来这一回被留在此地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到时候,帮着这边儿造出蒸酒的器具来,顶多再传授了这边儿匠人蒸酒的法子,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心情放松下来,众人很快发现,呆在客栈里真是很无聊。

俊书的胳膊受伤不能随意走动,就找出林旭带来的一本书翻看着,让杨树猛带了成子去街上转转去。

且说林旭这一去,当晚没有回来,因为之前秦义给吃的那颗定心丸,杨树猛几个只当林旭被事情绊在军营,也没过多的担心。杨树猛去街上转了一圈儿,倒是买回来几样小吃熟食回来,叫上仍旧守在院子门口的熊、钱二人一起吃了,都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各自睡了。

林旭这一去,就仿佛石沉大海,没了音信。

杨树猛和俊书在秦义来之后,就能够随意走动了,过了两夜之后,两人就等不住了,出了客栈,去县衙打探,徐长卿却根本不知道。爷俩又去了镇外的军营,却被告知,洪将军是阵前大将,那日从燕云山赶回来,当即就出关去追大军了。再问秦义,那些守营门的小兵却一个个把头摇的像波浪鼓,都说不认识。

杨树猛和俊书都有些心急担心,还是熊钱二人劝慰他们道:“那位秦义秦爷,听起来应该是中军的人。但并不是大将,是以并不闻名,这些小兵才不认识。那日,秦爷和几位熟稔亲近的很,必定会关照林公子的,二位还是不要担心了。说不定,明儿林公子就回来了!”

×××××××××

在杨树勇和俊书四处打探消息的时候,林旭确实已经出了雁云关,深入了草原深处,正置身在边军的中军大营之中。

那日他跟着秦义离开了怀戎,就被裹挟着骑了马一路飞奔,一直飞驰了大半夜,这才来到大营。之前虽然林旭在家在路上都练习过骑马,可那时不过是骑着马儿小跑一段,几时这样不要命地狂奔一夜过,在路上几次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是秦义和另外一个大汉在两边照应着,一看他挺不住,就扶他一把,这才让他免于堕马被踩踏的悲剧命运。好不容易到了大营,秦义替他一拉住马缰,林旭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然后稀里糊涂地被人送到了一顶小帐篷里,片刻后又有一个人过来,帮他清洗了磨烂了大腿内侧,上了药,火辣辣的疼痛中,他就迷糊了过去。

他这一觉直昏睡了一天一夜方才醒转过来,醒过来就觉得自己嗓子干涩疼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还好,一名兵士听到动静进来,给他倒了杯水喝下去,林旭才觉得严重酸疼无力的身体有了些力气。之后,又有人送了一碗米粥过来,林旭吃了,也渐渐地有了精神,梳洗了一边,又勉强穿了一套宽大的军服,林旭询问秦义,被告知秦义跟着将军出征了。归期不定。

没办法,林旭只好耐心地在帐篷里等着,顺便养腿上的伤。

还好,那名兵士传了口讯,让林旭把敬献蒸酒和蒸酒方子的事儿写成条陈上书。这个林旭倒是有准备,在路上已经就上书规制格式都向徐先生请教过,只不过,鉴于献蒸酒方子的事儿林旭另有打算,才没有当着徐长卿的面儿写出来。

此时,他在军营的这顶帐篷里,就开始琢磨着写起来。

三天后,林旭把一份上书写好了,大军也凯旋回营,林旭得到消息立刻从帐篷里走出来,却被帐篷门口的兵士告诫:“小哥还是在此稍等,这里是中军重地,若是公子跑出去冲撞了谁,就不好了!”

林旭自然知道他说的有理,即使心里再焦躁,这会儿也只能致谢,乖乖地在帐篷门口等候。

他居住的帐篷虽说位于中军,位置却再偏后方,隔着中军大帐还有挺远的距离。他站在自己帐篷门口,只能听到高大的中军大帐那边只在大军凯旋的最初传来一阵鼓乐和喧哗,很快就再次恢复了宁静。

林旭有些担心地问:“怎么又没有动静了,是不是又出征了啊?”

那兵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褶子,听了林旭这话,咧着嘴无声地笑笑,压低了声音道:“小哥别乱寻思胡想了,出征会有号角狰狞,怎能这般无声无息的?这是诸位将军在中军大帐议事呢,他们在大帐中议事,外边一律要保持肃静,咱们在这边儿,自然听不到动静!”

林旭无法,只好耐着性子等待,听那老兵丁语言风趣,最后干脆就地在帐篷门口坐下,和这名老兵士攀谈起来。

两个人说着话儿,时间过得没有那么难捱了,过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林旭终于看到秦义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林旭一脸喜色地跳起来迎上去,却也知道压低了声音道:“秦大哥,你回来了,这一去我听说打了胜仗?你没有受伤吧?”

秦义微微浮起一丝笑意,摇摇头,道:“将军要你去见,带上你写的条陈……哦,你写好了吧?”

林旭连忙答应着,返回帐篷拿了用了三天时间写起来的条陈上书,又跑回到秦义身边。因为心急火燎,心里还有些紧张,出帐篷的时候,林旭差点儿被落下来的宽大裤脚绊倒,幸亏秦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这才站稳了。

“多谢秦大哥!”林旭涨红着脸,弯腰把散落的裤脚挽起来。

秦义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衣裳赶回来的路上撕破了……这里也没人给你缝补,你且先将就着穿着这身,等我得了空再去给你找身合适的来!”

林旭在这中军大营里住了几日,也不是没有收获,知道这位秦义秦大哥可是跟在大将军身边儿的亲卫,平日值守护卫,外出征战,天天忙得很,他不过是衣服穿着不合身,哪好意思麻烦秦义去专门给他找寻,连忙笑着摇头道:“不用了秦大哥,不用了,这衣服也就宽大些,我多挽几折也就成了。”

秦义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只引着林旭奔着中军大帐而去。

×××××××××××

廖文清这一场好醉,居然一直睡到日头西斜方才醒过来,睁眼一看房间里光线昏暗,还以为是天色未亮,懒洋洋地抻了抻腰,这才出声呼唤:“来人!”

没药就在不远处的通铺上守着,不过守得时间长了,歪在铺盖上睡着了,听到廖文清出声呼唤,一个激灵醒过来,立刻满脸喜色地跑上来询问:“少爷,您醒了?你觉得可有哪里不舒服?”

这会儿,廖文清也已经坐了起来,转转目光看清了身在何处,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褶皱不堪的衣服,紧紧皱着眉,道:“胡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我干嘛不舒服?”

没药张张嘴,心里明白过来,这位爷这是忘了昨晚喝醉酒的事儿了,只怕也没明白过来,他睡了多长时间……

虽然能够想象到自家少爷知道了其他人已经离开,包括那位林娘子也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但这事儿根本不可能隐瞒,与其让他知道了再回来收拾自己,还不如赶紧地坦白了,说不定还能指望个不被牵连。

没药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终于狠狠心,开口道:“少爷,您真的忘了?”

廖文清挑眉瞪了他一眼,没药哆嗦了一下,立刻道:“少爷,您昨儿晚上喝醉了,一直睡到现在……那啥,李镖头他们见你不醒,又请了郎中来给你看过了,知道你只是喝醉了叫不醒,不是生病……”

不等没药啰啰嗦嗦说完,廖文清忽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没药的胳膊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少爷,这会儿已经快申时了……”

申时,就是晚上的七点到九点。晚上七点,就是夏季天长,也要黑天了!

廖文清脸上猛地浮出一股子狰狞来,咬着牙问:“他们人呐?李镖头?林娘子他们呢?”

“少爷……他们今早上就走了……哎哟!”没药话还没回完,就被廖文清一把甩到了一边,在炕上摔了个屁股蹲儿。

廖文清却如疯了一样,一下跳下炕去,散着发赤着脚冲出房间去了。

没药虽然没挨上斥骂,可看到自家少爷如此作态,也着实吓到了。也顾不得屁股疼痛,一骨碌爬起来,跳下炕及拉上鞋子,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门,蹦跳了几步提上鞋,再往外跑,就看到自家少爷失魂落魄地坐在空荡荡的马厩里,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走了,都走了……”

披头散发赤着脚就那么坐在脏兮兮臭烘烘的马厩里,失魂落魄的……

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丝儿安阳府廖三公子的风流倜傥!

这个样子,简直比那街上风餐露宿的乞丐、疯子也不如啊!

没药看到自家公子这般模样,当真是又惊又怕,又觉得心酸难忍,红着眼奔过去,伸手就去扶,一边儿杂乱无章地安慰着:“少爷,少爷你别这样啊,林……李镖头他们离开也是因为事情紧急耽误不得啊……您先起来,稳稳神……少爷,您好好地,咱们收拾收拾去追也来得及啊……”

廖文清魂不守舍的任由没药将他扶起来,又任由没药架着他往房间里走,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却没有焦距,脚下也跌跌撞撞的没了根基,就仿佛真的失了心神魂魄……

被李震北留下的两名镖师本来看着天色晚了,去前堂要饭准备吃晚饭的,听到没药的呼唤声夹着呜呜的哭声,也急忙赶了过来,恰看到没药趔趔趄趄地扶着廖文清正要往大通铺房间里走。

“哎,三公子这是咋了?”其中一名姓张的镖师几步赶了过来,在另一边扶住了廖文清,一边询问道。

刚刚只有他和自家少爷,没药还只是低声地呜咽,这会儿见到两名镖师赶了过来,没药一肚子惊恐、担忧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登时哭起来,哭的一抽一抽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张镖师和另一个吴姓镖师对视一眼,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两人看着廖文清这副样子,也难免有些担忧,却毕竟年纪大些,见得事情也多,比没药沉稳老练的多。

吴镖师过来,拍拍没药的肩膀道:“你小子别哭了,你们少爷估计是一时心急痰迷了心窍……你赶紧去找伙计请郎中,我和老张把三少爷扶到上房里去……哦,今儿有上房了,不用再让你们少爷住通铺了!”

没药哭的喘不上气,却也听明白了吴镖师的话,抱拳连连作了两个长揖,这才抹把脸上的泪,跌跌撞撞地跑去前边儿找伙计请郎中去了。

两名镖师一边一个,架着廖文清进了一间上房,那张镖师扶着廖文清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吴镖师转身舀了一杯冷水,含在口中,走到廖文清面前,噗地一声,喷在廖文清脸上!

冰凉的水喷了一脸,廖文清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双眼却渐渐有了焦距!

两名镖师一看,都是一喜。吴镖师连忙去铜盆里洗了块布巾子拿过来,三两把把廖文清脸上淋淋的水擦了去,一边儿道:“三公子,这会儿没事儿了吧?你也不用着急,虽说咱们慢了一步,可李镖头他们今儿因为给你请郎中本就动身晚,这一路赶下去,也势必会在十八里铺子投宿……说起来,也没落下咱们多少。你要是着急追他们,你赶紧收拾收拾,吃些饭食,咱们赶着夜路追一程,不到下半夜就能追上了……”

吴镖师满心想着,他这些话都是往廖文清心里说的,想必廖文清听了一定会急着吃饭赶路……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说了一大通,廖文清却眨了眨眼睛,垂下头去。

吴镖师和张镖师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束手无措。

好一会儿,低沉嘶哑的声音才从乱蓬蓬的头发下传了出来:“罢了,不追了……”

刚刚一时情急,廖文清正如吴镖师说的,是痰迷了心窍糊涂了。这会儿醒过神来,他又不是那缺心眼儿的,又怎么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他从七八岁就开始喝酒,到了十五六岁之后,虽然不敢说顿顿沉溺在酒场之上,却也是经常喝酒的。自然,他对自己的酒量也很清楚,他虽说不敢称千杯不倒,可平日里最烈的酒他喝上十碗八碗也不会醉,就是林家自己蒸制的烈酒,他自称着喝上五六碗也绝对不会醉到睡上一天一夜……而且,他记得很清楚,昨儿晚上,他仅仅喝了一壶酒,统共不足二两,也就相当于平时的一碗……

一碗酒啊,他怎么可能醉的不省人事,还睡上一天一夜?不会,绝不会!

而,事实上,他就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这其中关窍,还用得着再说吗?!

昨晚,她那样关切,那样温柔体贴,那样笑语言言,娇靥如花……如今想起来,只有满心的苦涩酸疼……

她是不想带他一起吧?嫌他累赘?还是嫌他碍眼?

算了,不想这些了。既然她不乐意他跟着,他就不跟了。

他回去,回安平去,回清水镇去……他不跟着她,不能随身陪伴,也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等没药请了郎中回来,看到廖文清已经明白过来了,这小子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的,少不了又哭了一顿。还是吴镖师和张镖师张罗着,让那位老郎中又给廖文清看了,确定廖文清没甚大碍,这才让没药付了出诊费,送老郎中去了。

廖文清既然清醒了过来,也想明白了,计议定了,接下来也就有条不紊地要来了热水,洗了澡洗了头发,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没药给他擦干头发,梳了发髻,廖文清缓缓地从桌前站起身来,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扫过,终于抬脚往外走:“收拾收拾,咱们回去!”

刚刚有了那一场失心落魄,不但没药,就是两名镖师也不敢忤逆了他,都麻利地收拾了,牵了马匹出来。

廖文清挥挥手,让没药去雇了一辆比较好的车子来,他也不逼着自己骑马了,让没药在客栈里买了两条新被子铺在车厢中,他默默地依靠在软软的被子上,放开思绪,任由马车辚辚,载着他渐渐南行!

微微的摇晃颠簸中,他仍旧止不住地想起那个妇人,这会儿,她应该到了十八里铺子了吧?天色这么晚了,也不知投宿客栈了没有?昨儿自己骑了一天马,大腿内侧就被磨得血晕了,她的身体……就是再坚韧再能咬牙坚持,可毕竟是妇人,身子弱的很,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怀戎……

亦或者,林家那几个人根本不在怀戎了,要是被送去了大漠深处的兵营呢?那可是要出关再行几百里的,在异族的地盘上,在荒凉不见人烟的草原荒漠上,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

邱晨一行来到燕云山脉脚下时,天色刚刚放亮。

李震北和她商量:“林娘子,接下来就要走山路了,山谷里光线昏暗,不利于行路,咱们再次稍作休整,吃点儿干粮补充补充体力,天光再亮些再进山吧!”

邱晨坐在马上,放眼望去,也看到那树木蓊郁阴森、遮天蔽日的山谷之中,屋里缭绕,上有山峰崖壁遮挡,下有树木森森,又有清晨的晨雾蒸腾氤氲,还真是难以看清道路。

这么冒失地走进去,会不会迷了路不算,山路石头湿滑,容易打跌,而且,山路崎岖,不时会有石块挡路,要是看不清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她明白,再急着赶路,再急着去找林旭和二哥俊书几个,也不能将自己和这九个人的性命不顾,置身于险地!

点点头,邱晨踏实马镫第一个翻身跳下马来,李震北和其他八个人见她如此,自然也都跟着下了马。

“前面山谷有雾,暂时没法通行,咱们就在这里暂时休整一下,大伙儿吃干粮喝水,喂马饮马,但不要走远了,待会儿天光亮了,雾散些下去,我们就启程进山!”李震北大声吩咐下去。

众镖师纷纷应了,各自或拉了马匹去路边吃草,或拉着马儿去不远处的山溪中饮马,人也洗把脸,喝上口甘冽的山泉!

也把胭脂牵到小溪旁,放开缰绳,任由胭脂自己喝水吃草,她则拎着从马背上取下的褡裢,找了一块比较光滑的大石头坐了,垂着头,从褡裢中摸索出几个细小的物件儿来,手指翻飞,飞快熟练地摆弄起来……

------题外话------

亲们太给力了……威武啊,票票把粟粟都给埋了……

粟粟码字码的手指抽筋了,只加更了五千,剩下的,亲们帮粟粟记着,接下来每天加更加更……还债!

亲们放心,不管多少,粟粟一定会还上……在这里,鞠躬向亲们致谢,谢谢……

双手颤抖如鸡爪状爬走……

昨天码字码糊涂的,忘记祝亲们平安夜快乐咧……补上!

第一百零七章 原来是他

第一百零七章原来是他

山匪都‘剿清’了么?

邱晨不相信!

那些山匪在此盘踞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只怕早就与当地的老百姓混成一体。官兵剿匪也只能剿杀那些不长眼的、倒霉的、托大的……真正谨慎、老到的山匪,只怕不等官兵到来就接了消息隐匿起来了。

当年的那种轰轰烈烈、劳师动众的几次围剿,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连天下都丢了?!

所以,她不打算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完全交到别人的手里,也不打算指望着在生命危急之时,要别人拼着命来护着她。她再坚强、再勇敢,也没有上马就可厮杀的能力,她没办法用刀或者其他的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但她有她自己的办法,有她自己的能力……

只希望,不会有那么不长眼的山匪!

大伙儿在山前休整了大半个时辰,太阳升起来,山谷中的雾气也渐渐散去,李震北招呼众人,上马再次出发。

走燕云山脉南北通达的‘官道’,只有不到三百里,路途平坦又不遭遇其他阻碍的话,骑马快点儿走,一天就能穿过去。只不过,之前这条道路被山匪寸寸分占,若非正规军队,普通的百姓、商队几乎没人敢从这条路上走,所以,才有了上一次回春堂走山间小路,在山中整整走了近十天的艰难行程。

邱晨翻身上马,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一个铜质钢笔状的东西,然后双手紧紧握住缰绳,挺直了腰板儿,神色端肃地一夹马腹,催着马匹进了山谷。

初入山谷,两侧的山崖还不算陡峭,山谷中绿树葱茏繁茂,树下野花吐艳,耳旁除了林中山溪流水的潺潺,就是清晨鸟儿们欢快的啁啾。

若不是知道此地的凶险,邱晨几乎要喜欢上这个静谧美丽的山谷,几乎有一种错觉,她正在风景秀丽、生态良好的山林中做一次骑马旅行!

只不过,这错觉转瞬即逝,李震北略略压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唤醒了邱晨的瞬间恍惚。

“山谷中乱石密布,还有寨子里挖的壕沟、筑的工事,大伙儿骑马都警醒着些,遇到什么事儿才能避开!”

众人无声地点头应下,邱晨也是心中一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集中了精神,目光专注在前面的山路上,小心而谨慎地控着马匹,往前跑去。

走这种山路,最妥当的自然是缓缓而行。可加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山匪,经过此地的人就不得不尽力缩短行程,尽快离开这个险恶之地。尽管,路况糟糕,阻断密布,邱晨一行还是不得不尽力控制着让马匹跑起来。

××××××××

中军大帐,由整张的牛皮缝合而成,高大而坚固,威严地蹲踞在整座大营的中心。而大帐周围密布的铠甲鲜明、神色冷峻、身姿笔挺的值守兵丁,和他们手中紧握的泛着寒光的武器,更让这座大帐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萧杀和森森的寒意。

此时暮色渐渐浓了起来,林旭跟着秦义一步步走向中军大帐。

这些日子,他身处军营之中,虽然不敢四处走动,却也从那个姓张的老兵嘴里听了不少关于军营的事,知道此时掌控北境边军的这位大将军性格冷峻,最重军纪,无论何人违反了军纪,执行起来都会丝毫不留情面。虽然时日尚短,不过几日功夫,林旭身上仍旧脱去了不少少年的随性,多了几分谨慎和端肃。

走近中军大帐,感受着这比别处更甚几倍的森森肃穆,林旭也就越发加倍地小心谨慎起来,只默默地跟在秦义身后,垂着头袖着手亦步亦趋,连目光也不敢四处乱瞄乱看。

就在林旭浑身紧绷着,感觉到后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的时候,他们也终于来到了中军大帐近前,秦义在帐门前十几步处停下了脚步,回头低声嘱咐林旭:“我去通报一声,你且在这里等着!”

林旭点点头答应下来,看着秦义大步走进大帐,他就立刻收敛心神目光,站在门外静候起来。

这一等,就是许久。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有亲卫点燃了大帐门前灯柱上的灯笼,红红的大灯笼中,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哔哔啵啵地燃烧着,偶尔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还有夜风徐徐吹拂,卷动旗杆上大旗发出的舒卷之声……除了这些,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响。虽然林旭身边就站着数十上百的兵丁,但他却恍惚中感觉自己置身在空旷的山林之中……不,山林中还有鸟儿啁啾,小兽嘶鸣,流水潺潺,怎么也不会这样寂静。

心绪飘远,又被林旭自己拉了回来。

他心中暗暗警醒,努力收敛心神,思考起面见将军该如何应对……他写好的那份条陈上书是否还有哪里错漏……

正凛凛然间,大帐门上悬挂的牛皮帐帘被人猛地从里边一把掀开,随即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说话声、重重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武器和铠甲的撞击声……谈不上喧嚷,却鲜活浓烈地扑面而来。

林旭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七八名全副铠甲的大将从中军大帐中说着话,一脸兴奋地大步走了出来。

一看之下,林旭就连忙收摄了心神,往一侧避了几步,垂手而立。

靴子踏在地上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旭本就僵硬的身体越发紧张,紧张的有些生生地发疼。低垂着眼的有限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军靴、两双……

林旭又把头垂低了一些,只盼着这些人快些离去,他好进帐面见那位大将军,把条陈上书送上去之后,好让那位大将军尽快安排人,尽快把蒸酒的器具制作出来,尽快地把蒸酒的法子教会了那些人,他就能跟着二哥,带着俊书和成子回家了。

此次无奈滞留在这边地,大嫂在家里得到消息后,还不知怎么忧心重重呢!

还有村子里那些人,得了林家好处地固然奉承巴结,但那些没得到好处的,可一直在背地后里算计着,想要把林家欺下,把林家的产业占了去呢!大嫂虽然思虑周到,但毕竟是个女子,又带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万一有什么地方思虑不到,被那些人得了可趁之机,还不知道怎么受委屈受欺负……

正胡思乱想着,一双军靴在林旭没注意到的时候停在了他的身前。

然后,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手下力道沉重,又动作突然,一下子把林旭从跑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惊讶地抬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张黑脸,浓眉大眼胡子拉碴,见林旭抬头,立刻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来:“林兄弟,你这是什么时候到军营的?”

“洪大哥?……哦,不,洪将军……”林旭下意识地叫了声大哥,随后察觉不对,连忙改口,脸色也因为一惊之后的紧张涨红了起来。

洪展鹏挥动蒲扇般的巴掌拍着林旭的肩膀,哈哈笑着道:“林兄弟不必见外,仍旧喊我大哥就行……你几时到的,怎么都没去找我?我还以为你在怀戎……”

林旭有些不解,他之前来到军营,一直以为是这位洪将军安排的,今儿一听,怎么还不是?难道是别人安排秦义大哥去接的他?

心里疑惑着,林旭却仍旧下意识地回答:“来了四天了,听说将军们出征了,我也不敢随意四处走动……”

“哦,没事,没事……”洪展鹏脸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笑着还想再说什么,秦义却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洪将军!”秦义先是对洪展鹏抱拳一礼,然后开口道,“大将军传林旭进帐!”

“噢……”洪展鹏想要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应了一声之后,再次拍了拍林旭的肩膀,“去吧,不用怕,大将军看着严肃……不吃人!”

当然,最后三个字是凑到林旭耳边小声嘀咕的。

林旭怔了怔,还是对洪展鹏拱手一揖,道了谢,这才匆匆随着秦义,走进了中军大帐!

大帐之中灯火通明,林旭踏进来只来得及看到门内两侧燃着的几支巨大蜡烛,就连忙低了头。低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大帐的正中上手放着一张大案,案后隐约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亦步亦趋地跟在秦义身后,走到约摸着大帐中央的位置,秦义停下脚步,林旭连忙手脸神色,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草民林旭见过大将军!”

“嗯,罢了,起来吧!”上手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不等林旭磕头及地,就已经被秦义拉着胳膊扶了起来。

“你下去吧!”上手冷清的声音再次想起,秦义一躬身,后退几步,转身出了大帐。

于是,偌大的宽阔空间,就只剩了林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当地。

上手的人不出声,林旭也不敢开口,一时大帐中陷入了一种凝滞的沉默。

好一会儿,就在林旭额角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时,上手的人终于再次开口:“让你写的条陈可写好了?”

“是!”林旭答应着,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叠起来的条陈,等了一瞬,不见有人上来接,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上手之人已经端坐在了大案之后,正目光清冷地看着他。

不,不,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这个人他居然认识。上手端坐的,掌控着北境边军的大将军正是去过林家吃过一回饭的秦铮!

可,之前他听到人们谈论起来……呃,是了,人们口中提起镇北大将军,却极少提及他的姓氏,更遑论大将军的名讳了,更是没人敢直接称呼!

秦铮看着清瘦的少年带着拘谨和紧张走进大帐,但应对也算得当,他心里还暗暗赞叹,一个第一次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半大孩子,能有这份沉稳已算不错……或许,这也与他家那位不拘常理的大方爽利的妇人有关系……

可这赞叹还没落下,就见那少年终于抬起头来,也终于看到了他,然后,就露出一副与那妇人颇为想象的天然的纯朴憨实来。

林旭惊讶地瞪着大案后边端坐的人,半天没有醒过神来,连心里时刻谨记的谨慎小心都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被人如此直愣愣地盯着,一时一会儿还好,时间长了,即使秦铮这等出入敌阵杀人如切菜的人,也有些受不住了。

“咳咳……”不得已,秦铮只能轻咳几声,提醒下边的少年。

“呃,大将军……”林旭脸上的惊诧退去,换上一丝欢喜,随即终于想起了自己心中的警醒,连忙垂了眼,语气却轻松了许多,“大将军,我,草民从没写过条陈……有什么不合宜的地方,还请大将军给指正一二。”

说着,提了口气,稳住神,一步步走上前,把手里捏的有些潮湿的条陈递了上去。

秦铮接了条陈,也不说应不应,只凝目看起条陈的内容来。

只是,刚开到开篇一句,秦铮的眉头就禁不住一跳--‘直隶安阳府,林旭,替嫂陈情……’

接下去的内容就是‘念及军士奋勇征战,却屡屡受伤痛之苦,甚至因伤败坏殒命者不知凡几……嫂林杨氏得一方,能减轻兵士伤痛之苦……献之,一尽寸心’等等,虽然遣词用句谈不上多华丽,却胜在朴实严谨,小小年纪不浮躁不虚妄,能够如此反倒难得。唯有这条陈的语气,根本不是林旭自陈,完全是替他家大嫂陈表来了。

一目十行地把条陈浏览了一遍,秦铮略一沉吟,目光一转看向下边儿的少年,问道:“嗯,你这条陈是你大嫂的授意?”

林旭怔了怔,抬眼看了看秦铮,在对方刻板无波的脸上根本没看出啥表情来,只好凭自己的本心道:“不是,我大嫂让我来这一趟,曾再三嘱托,若有需要,让我以林家人的身份代为陈表……可我觉得,这些东西本就是我大嫂看书学来的……这才自己拿了这个主意,替我大嫂陈情……”

他出身高门,见多了兄弟阋墙,妯娌相争,姐妹无情,夫妻反目,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一个表功的机会,当大嫂的全心为小叔子的前程打算,小叔子却又不忘大嫂的辛劳……还真是……少见!

“为什么?”

林旭这回是真的不知如何作答了,有些傻愣愣地抬头看上去,就见秦铮肃着脸,目光泠泠地看下来,自有股威严扑面,林旭禁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垂了头,避开了那仿佛直指人心的目光。

看他这样,秦铮不得已,解释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听你大嫂的?”

他这算不听大嫂的话?是吧!

林旭怔了怔,露出一丝羞惭,随即却又被满脸的坚毅代替,抬头看向秦铮,大声道:“我可以苦读科考,同样能够出仕……却不应该冒领大嫂的方子。”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脸色也不知觉的和缓了一些,抬手,摩挲着林旭的条陈,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此事,我也认为你大嫂说的对……”

林旭有些不服,少年的执着坚持让他忘记了畏惧谨慎,开口就要驳斥,却被秦铮抬手止住。

“此事,若是有功,你领了,同样也会给你嫂子长脸;可若是,有过……有什么麻烦,你领了,就可让你嫂子和两个侄儿免于问责。”

听着秦铮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林旭心中巨震,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不甘不忿,心思急转之中,却想起史书中无数的朝堂风云,波云诡谲,有些事情,不是一个‘理’字能说的清的,不由又显出一抹颓丧和灰败来。

垂下头,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林旭咬牙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好半天,才重新抬起眼来,脸上有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坚毅和决绝。

“大将军,多谢大将军指正。我这就回去重写!”林旭调整表情,郑重地一揖及地。施完礼,就要自行退下去。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浮上些无奈,在林旭转身之际,开口道:“你且停停……”

林旭停住脚步,脸上还有一些未来及掩盖下去的不忿,却仍旧恭恭敬敬躬身道:“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秦铮起身,缓缓从大案后踱了出来,慢慢行至林旭近前几步处,看着青涩少年因为宽大的衣衫越发显得单薄的身体,略略放缓了语气道:“你来到军营几日,可还习惯?出征乃伺军机而动,没能顾上你……”

不自觉地说出一句类似解释的话来,秦铮才发觉有些欠妥,顿了顿,又道:“据闻,你们来的路上遇上了山匪?”

刚刚从那种高高在上的所在,一下子平和起来,仿佛拉起了家常,让林旭有些跟不上,略怔了怔,才答道:“多谢大将军垂询,秦义大哥给安排的很周到,没什么不习惯的。嗯……是遇上了山匪,在即将走出燕云山的时候。”

“哦,把当时情形细说一遍!”秦铮不自觉地又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林旭这回没有迟疑,就把怎样在即将走出燕云山的时候,在最后一段山谷中遇上了山匪,先是滚石,继而是马匪……不过,林旭也留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他把击退山匪逃脱的功劳都冠在了廖海和李震北身上,只说幸亏廖大掌柜沉稳镇定,临危不乱,又有李大镖头指挥有度,调停得当,又有镇北镖局的箱弩,才能杀退山匪,使得商队中大部分人逃得了性命。却把林家几人一语带过,给做了模糊处理。

林旭虽然平日不善言辞,但毕竟读了多年书,遣词用句,组织语言上都不错,又加之叙述的是自己亲身经历,其中种种惊险危急细节说来自然有种惊心动魄在里边,听着林旭的描述,就连见惯了战场血腥厮杀的秦铮也难免有一丝动容。

这么一群人,仅仅只是几个镖师带领,居然能够在那种危急情形下,能够沉稳应对,逃得生天,还真是不容易。

林旭讲的时间并不长,听他讲完,秦铮默然了片刻,开口道:“听洪将军说,在那日你们和马匪拼杀的战场之上,有许多几尺余的大坑?”

林旭心中一跳,却还是应道:“是!”

一边答应着,林旭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在那日遇险之前,他只知道大嫂给他们带上的一些类似爆竹的东西,他还曾和俊书偷偷议论过,说是不是用巨响把敌人吓退,或者吓唬上一下趁机逃脱……直到那日,在那山谷亲见之后,他才知道,大嫂给的竹管儿,根本不是年节放的爆竹。

他不由地又想起那只就掉落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断脚……断骨血肉模糊,露着白白的骨碴子,血仍旧流着,他甚至看到了那断脚上皮肉仍旧在抽搐颤抖……

还有那被炸飞了的人,掀翻了的马匹……无不血肉模糊,残肢横飞……

林旭的脸色苍白起来,胸口一阵阵烦闷,胃里翻涌着,想要呕出来……

努力攥紧了拳头,林旭颤抖着身子,好半天才勉强把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压制下去,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旁边还有个等着自己回答的大将军。

深深地吸了口气,林旭点头道:“是,那是我们在家试着自己做的土爆竹。填的药多了些,力道,自然也大了些!”

秦铮微微挑了挑眉毛,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挥手道:“你且去把条陈写出来吧。明儿跟着军报一起送上去!”

林旭连忙恭声应是,快步退出了中军大帐。

出了帐门,帐帘子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内外的目光,林旭方才轻轻地吁了口气。一阵草原的夜风吹过来,肩背一片冰凉,林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汗透衣背!

略略整理了一下情绪,林旭就准备离开,却又四下张望着,想要和秦义打个招呼。

旁边侍立的一名兵丁突然开口,低声道:“秦大哥去巡营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出来不用找他了,先回去吧!”

林旭应了一声,抱拳对那兵士施了一礼,抬脚朝着自己住的帐篷走去。

与此同时,在军营的最后方的一个偏僻角落,这里与肃严整齐的中军大营不同,这里是军中养马的所在,所有马匹都集中几个巨大的围栏中。另外还有几个围栏则圈着一些牛羊之类的牲畜--这些都是军队征战草原部落获得的战利品。

同样的,作为战利品的还不止牛羊牲畜,还有一些妇人和十来岁的孩子,妇人们自然是浣洗衣物,孩子们就成了现成的技术还不错的劳力,伺候马匹、清洁马圈。

时值夏季,草原的夜风也是沁凉的,这些孩子们身上大都只裹着一片破布或者破羊皮,挨着马匹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往马身上靠,想要从牲畜身上汲取一点儿温暖。

他们原本编着小辫子头发早就滚成了一团,沾染了脏污之后,粘结在头顶脑后,也遮住了大半边脸。远远地看上去,这些衣不蔽体,肮脏黑瘦的孩子几乎分不出彼此,仿佛都是一个粗制滥造的流水线上下来的产品。

这些戎人俘虏大都不会说汉语,做了俘虏之后,就连戎族语言都没机会说了,每日只在战马围栏中刷着马匹、打扫着马粪,喂马的活计相对轻松些,他们却是捞不着的,毕竟是异族俘虏,虽然只是小孩子,可谁也不敢大意,若是被他们在马匹饲料中动点儿手脚,那吃挂落的可不止这些小俘虏。

夜色中,两个兵士抬着一大筐草料走进另一边饲喂马匹的马厩,一边将草料倒进马槽子,一边絮絮地说着话儿,其中一个听起来声音似乎还在变声期的小兵道:“听说今儿又打了个胜仗啊……怎么没见送牲畜送人过来?”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苍老些的,有些自得地道:“嘁,之前打部族聚集地有牛羊马匹和人,这都打了两个月了,周边儿两三百里哪里还有完整部族,不过是些残部罢了,那些人连家都没了,哪里来的牲畜……”

“可,没牲畜也该有人……”小兵不解地又问了一句。

老兵鄙夷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你啥时候见过带成年男人回来过?”

小兵一想之下,不由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啊,难道……难道……”

老兵慌张地一把捂住了小兵的嘴巴,侧着耳朵听了听周边的动静,这才低声叱责道:“嘘,你作死呢!”

“这事儿可说不得,你知道就成了,嚷嚷啥……这要是被巡夜的听见,你我的脑袋海要不要啦?”

那小兵还懵懵懂懂的,却也知道军法严酷,容不得他不留心,连连点头应下,背着空筐,跟在老兵的背后又走了。

就在他们走后不就,一个瘦瘦小小的,肮脏不堪,身上裹得却还算严实的小身影从马圈里钻了出来。夜色太黑,看不清此人的脸庞面目,只借着夜幕上的点点星光,露出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黑亮无波地看着渐渐走远的老兵和小兵。

××××××××××

骑马用了一天时间的路程,因为廖文清换乘了马车,又因为进了六月后,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等这一行人回到清水镇已是三天之后了。

落日的余晖之中,颇为简陋的马车缓缓驶进清水镇,在回春堂门外停了下来。

没药掀开车帘,试探着问道:“少爷,还进店么?马上就要上门板了!”

自从上车启程之后,少爷虽然没有再出现那种失心疯的惊人模样,却也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潇洒活跃,一路上都是默默地坐在车中,一丝声响都没有。让没药比较庆幸的是,这位爷好歹的该吃吃该喝喝,也没再要过酒……似乎,相对起之前时不时地逗弄他一回、呵斥上一句来,这样的少爷好伺候的多。可看着少爷暮气沉沉的,仅仅三天就瘦的扣下去的眼睛,他仍旧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会儿,他反倒恨不得少爷能再训斥他几句才好。

廖文清没有作声,抬起头,透过车窗上的竹帘子往外看了一下,看到熟悉的回春堂匾额,沉默了一阵子,这才自己起身,慢慢走出车厢。

没药一见他起身,就连忙赶在前头跳下车,取了车辕上的脚凳放好,然后伸了手扶着廖文清下了车。

车子不熟,回春堂里的人都没注意,等看到没药跳下车,门口的小伙计连忙迎出来,一边儿扬声给里边通报:“掌柜的,三少爷回来了!”

那日,三少爷突然跟了林娘子北行,陈掌柜都没来得及阻止。这几天,他可是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天天提拎着心,只怕三少爷这一去,路上有些什么闪失,他可就不好交代了。

虽说,他只是个小掌柜,没有权利管着东家少爷,但若是三少爷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不说别人廖家夫人就饶不了他,谁让廖三少爷是从他清水镇走的呢?谁让他这个清水镇的掌柜没有劝阻住少爷呢?

这个理没处说去!

此时,一听得小伙计的喊声,陈掌柜简直比三伏天喝了一碗井水还舒爽,满心欢喜掩都掩不住,喜形于色地高声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真是老天开眼啊!”

也顾不上算了一般的账目了,忙不迭地起身就往外跑。

“三少爷,您可回来啦……”陈掌柜欢喜地嚷了一句,抬眼看到廖三少爷脸色青白,神色也不对,登时吓了一跳,脸上喜色顿消不说,还吓得变了脸色,连声问道,“哎哟,三少爷,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病了?赶紧的,赶紧进来,让赵先生给您瞧瞧!”

廖文清也没反驳,任由陈掌柜拉着进了里间的诊室,任由赵郎中诊了脉,又询问了没药情况,也不等赵先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己站起身来,招呼着陈掌柜问道:“存了多少伤药了?”

陈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事关本职工作,却还是详实地汇报道:“已经存了一批了,林家虽然盖屋,林娘子也出了门儿,制药的事儿却没有停下。由林娘子的大侄儿,那个叫俊文的孩子统管着,再过一集功夫,这一批货也该做出来了……”

陈掌柜还想说什么,却被廖文清抬手止住:“嗯,林娘子,不在家,那边儿多照应着些……哦,我记得林娘子曾说过,她娘家嫂嫂也在家里收罗布麻了,你记得给那边儿传个信儿,让他们定时去看顾着些,做出来就尽快收回去。”

廖三公子对林娘子上心的事儿,在廖家在回春堂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一听三少爷回来第一时间安排的还是林家的事,陈掌柜也都习惯了,连连点头应下。

没药这会儿也和赵先生交流完了信息,匆匆赶了过来,听着自家少爷和陈掌柜说的差不多了,瞅着空子插话道:“少爷,您今儿坐了一天的车,一定累坏了,咱们还是先回宅子里去,您洗个澡换身衣裳去去乏……就该吃晚饭了。这会儿,正是银鱼肥的时候,晚上让刘婆子给您做个银鱼……”

哪知道,从来不好伺候的三少爷今儿却格外好说话,不等没药说完就点头应了下来:“行啊……哦,回去你记得去看看银鱼多不多,给林家送些去!”

没药正松了口气,听到少爷吩咐的这句话,惊讶了一下,却也赶紧应下来。

虽然他也坐了一天的车,也累得腰酸腿疼的不爱动弹,可这会儿,他实在不敢和少爷耍花腔……那天少爷的失心疯情形,可把他吓死了,现在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要他高兴欢喜就好!

××××××××

俊文从学堂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潘佳卿把一盏灯笼交到了俊文手里,将他送到学堂门口。

俊文恭恭敬敬地施礼后离开,脸上有对师长的尊敬,却几乎没有一丝笑容。

潘佳卿转回学堂,潘母已经做好了饭,见他回来立刻笑着招呼:“卿儿,快来吃饭吧,今儿有你最爱吃的肉团子!”

潘佳卿的目光在潘母手上的一碗浓香狮子头上扫过,淡淡地应了一声,去洗了手,进了东厢堂屋,与潘母相对而坐,开始用晚饭。

潘家之前也是书香门第,祖辈上也曾有人出过仕,官至三品,只不过后来才没落了。潘母也时刻铭记书香门第的各种讲究,花银子的他们讲究不起了,礼仪规矩上却不肯错了半点儿。

母子俩无声地吃过晚饭,潘母收拾了碗筷送去厨房洗刷,好一会儿才擦着湿漉漉的手转回来。

潘佳卿看着老母亲因为操劳日渐佝偻的身子,心疼而酸涩,连忙放下手上的书本,迎上去把母亲搀扶进门,然后站在母亲身后,轻轻地给母亲捶着脊背,一边开口道:“母亲,我看着二魁的妻子是个干净的,村里也安排了她打扫做饭,您以后就不要亲自做这些了……”

潘母叹口气,道:“卿儿啊,虽说咱家如今没落了,不得不让你来坐馆糊口,可咱们人穷志不能穷啊。这二魁家的虽说是因寄居在此,放揽了打扫做饭的活计,可领的却是林家的工钱啊……”

潘佳卿手下的动作一顿,随即虽然继续给母亲捶背,却垂了眼睛,不再开口。

母亲对林家娘子存在偏见,总是防着……居然为了二魁家的领着林家的工钱,就不用他们给做饭打扫,甚至,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二魁家的盖屋子上梁,潘母却拦着他没让去祝贺!

他其实很想提醒母亲,他如今不需要每日上街卖字,能够在教完书之后就安心读书,他们母子能够吃饱穿暖,有舒适的房间……这些,都是拜那位妇人所赐。虽然来此就读的孩子们每人每年都会交一定的束脩,可那点儿束脩更多的只是一个象征意义,加起来每年也不过五六两银子,其他的二十两银子和每个月的饭食费用,则全部由林家支付……

他很想问问母亲:您还因为二魁家的拿着林家的工钱防备着……您儿子拿的也是林家的工钱,您是不是也要防备起来?

儿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有句话叫知子莫若母,更何况是一个全心全力倾注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读书有成,出人头地的母亲,儿子的每个举动每个表情,只怕都会细细地注意到,潘佳卿这些日子来的郁郁寡欢,和看她时隐匿的不满,她都看的清清楚楚,都知道。

她盼着儿子读书有成,为了儿子操心劳力,可不是为了让儿子与自己离心离德,不再亲近的,儿子不说,她却不能不说。

“卿儿,你一定会觉得娘对那位林娘子意见偏颇吧?”潘母年轻时也是个爽利的性子,想好了要开口,也就不再转弯子,开门见山地直点主旨。

潘佳卿微微一怔,对母亲提起这个话题颇感意外。

潘母似乎并不指望儿子这么快就会回应自己,稍稍顿了一下,就接着道:“其实,我之前并没有觉得寡妇如何,也没觉得你来林家坐馆有什么不妥……”

听母亲这么说,潘佳卿倒是想起了自己刚刚和林娘子定下坐馆之事后,回家告诉母亲,母亲还是满怀欢喜的,只是,不知后来因为什么突然变了卦……

不知不觉地,潘佳卿停了捶背的动作,转而用心倾听起母亲的话来。

潘母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心中却难免有些酸溜溜的,果然,自家儿子对那个林家娘子还是在意的!

“后来,我听到了一件事,让我对林娘子不得不防备起来……”潘母说到这里顿住了,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道,“那林娘子与徐长文有私情。徐长文那等学识,又不像咱家一样,需要这份坐馆的银子糊口,却窝在这小山村里一待就是将近三年,若非有同窗推荐出仕,只怕还会在此长住……就是为了那林娘子!”

“娘,这,这,不可能吧……”潘佳卿下意识地质疑着,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初见林娘子那日,满儿与徐长文的亲昵……

徐长文在自己家也没抱过孩子吧,那日却几乎抱着阿满没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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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刘家岙的夜不平静(加更)

第一百零八章刘家岙的夜不平静(加更)

俊文从学堂转回来,很快就进了林家东院。大门上的顺子看到俊文忙笑着迎上来:“文少爷,您回来了,刚刚老太太还打发人来问。”

对于使唤仆从俊文还不习惯,听着少爷、太太的叫,就觉得别扭。

点点头,应了一声,匆匆进了大门。

俊文已经成年,房子大了,就搬到了一进院里,爷两个住了三间东厢。回到自己屋里,把书包放下,洗了把脸,这才匆匆进二院。

虽然搬进了新房子,但林家还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夏季的晚饭都是在院子里吃的。

林旭迈进二门,借着廊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的柔和的光,就见刘氏带着几个小的坐在院中的桌子旁。杨树勇每日都在西院督建,中饭晚饭就跟着在西院吃。

俊言俊章一回头看到俊文,欢叫着奔上来。俊章笑嘻嘻道:“大哥,你补完课了!”

俊言则有些可怜地瞅着大哥:“潘先生每天都要给你补一个时辰课……大哥每天还要制药,他又不是不知道……”

俊文摸了摸俊章的头,听到俊言的抱怨,抬手拍了小家伙一巴掌,轻斥道:“潘先生那可是为大哥好,别胡说!再说,我要不补课,岂不很快就被你们俩小子比过去?还有阿福阿满,到时候,我这当大哥的,认字还不如你们多,才羞得慌呐!”

被大哥训斥了,俊言也不恼,笑嘻嘻地跟在俊文身边,朝着桌子走去。

阿福阿满也起身迎上来,脆脆地叫大哥,俊文挨个摸了摸两个娃娃的小脸,这才从弟弟妹妹们中间走出来,给刘老太躬身施礼。

刘氏看着孙子外孙一大群孩子欢喜言笑的,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看俊文施礼,连忙笑着抬手道:“行了,行了,一天见多少遍,哪用这么些虚礼!时候着实不早了,赶紧坐下,咱们开饭!”

旁边伺候的青杏和玉凤都跟着笑,青江家的也跟着凑趣:“老太太,您看这儿孙满堂的,都是老太太您的福气啊。”

大兴家的也不甘落后,立刻跟上道:“都说知书达理,之前我还不知道啥意思,今儿看到侄少爷的样子,我算是明白了,这书可不是白读的,瞧瞧,这读了书的就是不一样,敬老爱幼,知规守礼,这才是大家子的气度呐!”

刘氏虽然知道俩妇人是奉承话,却也听得心花怒放,摆摆手笑道:“被你们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我瞅着那几个小子自从跟着去了学堂也长进了……”

俊文仍旧含笑站在一旁未落座,听着刘氏说完了话,就赶紧插话道:“奶奶,咱们吃饭了,也让大兴婶子和青江婶子她们也去吃饭吧。”

刘氏笑着连连点头,连青杏和玉凤也打发下去吃饭,这里则只剩下自己家的人,俊文这才举得不别扭了,挨着刘氏坐下吃饭。

如今,林家有了大兴家的专门负责厨房,食材也丰富多样了许多,饭菜质量自然也提升了上来。

晚饭是三冷三热六个菜,一盘馒头,还有一锅米粥。这样的饭菜搭配还是刘氏吩咐的,他们就是庄户人家,习惯喝粥,不习惯喝汤。

俊文先给刘氏舀了一碗粥递过去,又给福儿满儿分别盛了饭,空挡里,俊言俊章已经自己舀了碗,俊文笑着看看两个弟弟,这才自己舀了碗吃饭。

林家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孩子们说说学堂里的事儿,说说和哪个孩子的玩耍矛盾,刘氏和俊文跟着答应几声,祖孙俩又互相问问一天里的事儿……老老少少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着,气氛非常热闹。

杨树勇从外边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刚刚听到那些传话引起的不高兴,也因为这老少欢乐的情景给冲淡了不少。

“你们还没吃完啊?”杨树勇笑着走到近前,几个孩子连忙起身叫人,杨树勇摆摆手,让孩子们继续吃饭,他也搬了个板凳在刘氏身旁不远坐下来,摸索着掏出烟布袋,摘下腰上挂的烟杆儿,装了一锅子烟丝,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刘氏端着饭碗,斜了大儿子一眼,嗔怪道:“你这活儿轻省了,烟倒是勤了……少抽点儿吧,别弄得和你爹似的,浑身一股子烟油子味儿!”

“嘿嘿,成,我这就不抽了!”杨树勇一边答应着,一边用力抽了一口,这才把烟锅儿在地板上磕了磕,却并不收起来,只拿在手里把玩着,一边寻摸着道:“娘,后日西院里上梁要摆几桌席面儿,家里青菜什么的还好,就从村子里买些,这么热的天,肉菜却搁不住……我寻思着,明儿去一趟县城,多买些干货,回来再从镇上捎一匹肉回来,明儿晚上,紧紧手都做熟了,也就不怕坏了……”

刘氏一边儿听着,一边儿点头,又和杨树勇商量着买些什么干货,买什么酒,还得再买些点心果子……村里人办事儿,摆席面儿,都会带上一两个孩子,买些点心果子,到时候也不至于让孩子们空了手。

杨树勇一一点着头应承了,继而又道:“我这一趟去县里,也找之前一处赶车的兄弟给海棠带个信儿……海棠这一走也将近两集了,想来就是事儿没办完,也该有信儿捎回来,打发个人去,方便她带信回来,二来,也给她说说家里的事儿,省的她在那边还惦记着家里……”

如今,林家里外一片火腾,除了杨树猛几个和林娘子外出,再没有让人挂牵的事儿了。

一听杨树勇提起海棠,刘氏脸上的表情也低落下来,赞同着大儿子的打算,一边儿道:“你也不用太挂心,你妹妹是个有数的,没回来就一定是那边的事儿没办利索。一办利索了,想着很快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刘氏叹了口气,道:“这一些收药、炒药的作坊,虽然我没亲眼看见,听你们说也都是顺顺妥妥地就开办起来了,这个做啥皂的作坊子,咋就这么麻烦呐,还得去府城呆这么些天……”

听着刘氏满是担忧的话,杨树勇心里颤了颤,怕自己脸上露出啥表情来让刘氏看到,连忙装着挂烟杆儿低了头,悉悉索索地把烟杆儿挂在腰带上,这才抬头道:“娘,之前妹妹开作坊,只是和回春堂廖家合伙,回春堂就在镇上,往来便宜,也就省了气力。可这回的作坊是和府台家的二公子合伙……海棠说过,这作坊子开起来,利大的很,和府台公子合伙,仰仗着府台公子的势力,咱们才不怕有人眼红惦记。既然和人家合伙做买卖,妹妹去府城商量事儿,也是自然的。就像您说的,妹妹是个心里有数的,现在处事儿全面着呢,可不是当初在咱家时了。再说了,即使有什么为难,还有府台家的公子在后边托着呢,不会有啥事儿的,您也别惦记了。”

听大儿子一番笨嘴拙舌的安慰,刘氏也撑不住笑了:“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挂心着……行了,咱们娘俩也别在这里多寻思了,明儿你捎了信儿去,你妹妹就是不回来,也很快能捎回信儿来了,咱们就等着吧!”

娘儿俩说着话,刘氏也吃了饭,几个孩子也吃饱了,几个小的纷纷回房,做先生留的功课。青杏和玉凤吃完饭回来,收拾了碗筷,又服侍着刘氏回房洗漱安置,俊文这才跟着杨树勇回前院。

走出二进门,俊文开口打破了父子俩之间的沉默。

“爹,我姑没去府城吧?”

杨树勇心头一跳,转身看向身旁的儿子,就见大儿子尚显青涩的脸庞上,满是端肃和确定,丝毫不容置疑。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儿子长大了,想事儿看事儿都多了,不是那几个小的那么好糊弄了。虽然今儿才开口询问,只怕妹妹没走的时候,俊文看出不对劲儿了。

收回目光,杨树勇点了点头:“你二叔和旭哥儿、俊书滞留在边关,你姑姑惦记得很,只怕他们在那边儿有什么不妥当,执意要去找他们,把他们带回来……”

果然!

虽然俊文早就猜到了,可是从爹爹口中得到确切的肯定,他还是觉得很受震动。

姑姑一个年轻妇人,在姑父传来噩耗后,不但咬牙撑起了濒临断粮的林家,开起了一系列作坊,做大了生意,还把他们兄弟和爹爹叔叔都把揽到刘家岙来,还通过爹爹教会了娘和二婶炒罗布麻,现在娘和二婶也雇了三个妇人帮工,每日在家里坐着,收罗布麻炒罗布麻,一天也能收个二百多斤,照罗布麻的利润,一个月下来也有一百多两银子的收入……

如今,二叔、俊书和林旭小叔滞留边关,又是姑姑一个弱女子赶赴边关寻人……

姑姑为了林家、为了杨家付出良多,爹爹生性憨厚朴实,帮不上太多,他这个做侄子的也帮不上多少……但是,当初姑姑让俊书和二叔去,而留下了他,在最初的不甘不理解之后,如今他也早想明白了,姑姑是根据他们兄弟的性子来安排的。

俊文自知脑子不如俊书灵活,心思转的不如俊书快,却相对沉稳,相对思虑周到,是以,姑姑才让他在家里学着炒药制药……如今,姑姑能够脱身就走,把炒药制药这些都交给他掌管,也正证明了这一点。

看清楚了,想明白了,俊文心里那一丝儿不甘不愿也就散了。

既然姑姑将制药炒药这些都交给他,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把炒药制药作坊的事情管理好,让姑姑没了后顾之忧。

心思飞转,俊文听到爹爹确认了姑姑北上的消息,却没有惊讶惊慌,只镇定道:“爹,儿子知道了。既然姑姑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咱们爷俩,咱们就好好地替姑姑看管着,制药炒药,盖房子管家,让一切顺顺妥妥的,也省的姑姑在外还惦记着家里。”

听俊文这么说,杨树勇却露出一抹惊讶,连脚步也停了下来,抬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这一仔细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儿子的个头已经窜的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了,虽然容貌尚显青涩,但站在他面前,宽宽的肩膀儿,挺直的腰板儿,还有一脸沉着镇定的表情……都在向他显示着,儿子长大了,懂得替他承担了!

不知怎么的,杨树勇心里突然热乎乎地涌上来一股什么,让他鼻子里一阵发酸,眼窝发热,却不自觉地笑起来:“嗳,嗳……你也长大了!”

爹爹眼中的水光俊文看在眼里,又得到爹爹的肯定,俊文即使沉稳也难免觉得心头激荡。却仍旧让自己平复了情绪,伸手搀住爹爹的胳膊,笑着道:“是啊,我和俊书都长大了,以后能够替你和二叔分担了,爹,您和二叔以后也能轻省点儿了……”

父子俩说开了这个秘密,仿佛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喁喁地说着话,走进一进东厢里去。

××××××××××××××

同样是刘家岙,村西的刘家大院,之前在村子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占地近十五亩地的大院子,在这小小的山村,显得巍峨肃穆的很,让从这个大门楼里走出的人,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只不过,在刘家岙几十年一家独大的状况,在这一年,毫无征兆地打破了。

与刘家相呼应的村东,在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先后建起了两套大院落,外加一个整齐崭新的学堂,就连前些日子被净身出户的刘二魁家,也盖起了石头建脚砖墙挂瓦的房子……这些,看起来似乎与刘家人没什么想干,却让刘家上下都觉得憋了口气,很不是滋味儿。

与林家的寥廓院落不同,刘家人口多,院子面积却小得多。十五亩的地面上,建了四进院落,除了第一进是待客的客厅、饭厅外,第二进住着刘炳善和妻妾,还有刘炳善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娘。三四进临时住了长子、次子和他们的妻妾,还有各自的丫头婆子。人口多,各院的屋子就格外局促,不说丫头子都是几个人挤在一起,就是成了家的奴仆,也只在大院子后边加盖的一溜儿青砖房子里,一家一间,连个院落都没有,相比起来,倒是村子里稍好些的人家就比他们住的豁亮。

一进的客厅,是见客的所在,也是刘家父子商议重大事情的所在。

刘永业刚刚从县城里赶回来,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跟着刘炳善和大哥二哥来了前厅。

不等坐定,性子急躁的老大刘承业就嚷嚷道:“那个姓林的寡妇还拿上乔了……要我说,人家同知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也用不着说媒下聘,让高公子多派几个人来,一顶轿子抬回去,进了洞房,成就了好事,哪里还由得她不依……嘿嘿,说不定,到时候让她尝到了甜头,撵都撵不走了!”

老二刘继业和老三刘永业闻言都皱了眉,再看刘炳善居然没有反驳,甚至神色间有些赞同之意,老三刘永业连忙开口,对刘炳善道:“爹,这一回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回来,可就是去打听那个信儿去了,这事儿,我觉得不能鲁莽了!”

“咋就鲁莽了?咱们帮把手成全了同知公子的好事儿,对那林家寡妇也是难得的福气。去同知府做正儿八经的姨奶奶,岂不比在林家守寡强?就她那么个寡妇,还带着俩拖油瓶子,就是有了几个钱儿,还想着找啥好的了?就是四邻八村的有不嫌弃她是寡妇的,也是看中了她那俩钱儿。就这样,有爹有娘的好男人也丢不起那个脸,能为那俩钱儿娶她的能有啥好货色?不是老光棍子就是死了婆娘的老鳏夫,哪里能比得上同知公子风流倜傥,官宦之家……”

听老大刘承业说起来没完没了的,老二刘继业出声打断,却不理会老大的冷眼,只看着刘炳善道:“爹,这事儿我也应该从长计议。”

刘炳善皱着眉头,抬眼看看三个儿子,最后,盯着老二道:“照你这意思,人只怕也得罪下了,咱们再出溜了?”

刘继业一听刘炳善这语气似乎不太对,隐隐有些不满意,连忙道:“爹,不是不办,但要好好商量商量,最好是琢磨出个两全的办法来。同知公子咱们要巴结,可也不能为了巴结同知公子,得罪了府台家不是?”

“哼哼,说了半天和没说有啥两样,都是废话。我还以为你有啥好注意呐!”刘承业忿恨二老打断他的话,自觉大哥的面子被扫了,听老二刘承业说完,也不细想,立刻劈头盖脸地讽刺了一顿。

“大哥,你……”刘承业对这个草包大哥早就看不惯了,只不过,一直隐忍着,没想到今儿当着爹爹和老三的面儿,又这么敲打讽刺,于是就怒了,眼睛也瞪起来了,霍地起身,指着老大刘承业就要理论。

刘永业一看要起内讧,连忙伸手压服住二哥,低声劝慰了一句,这才哈哈笑着打圆场道:“大哥二哥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咱们之前已经搭上了同知公子,也已经做了那么多了,现在想收手也来不及了。就像二哥说的,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寻思寻思,商量出个好办法来,能让林娘子顺顺当当地嫁进同知府去。只要林娘子嫁进了同知府,不出什么事儿,咱们就是成人之美,只有被人称赞的份儿,也再不会生什么是非了。”

他这一番话,完全是和稀泥,看似劝慰老大老二,却其实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把自己的打算推出来。

刘炳善垂着头,一只手习惯地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抬眼对三儿子刘永业道:“嗯,还是小三儿说的对,这事儿,就看能不能成,只要把人嫁进同知府,咱们也就啥也不怕了!”

“哼,还不一样是废话……”老大刘承业见老三卖了好,很是不服气地又要跳出来,却被刘永业笑着按回座位上。

“大哥,你别急啊,你且听小弟说说,等我说完,爹爹和两个哥哥再有什么注意,咱们再商量嘛……哈,大哥,坐下,坐下,喝口水……”

连说带笑地按住老大,刘永业这才转回身来,回到刘炳善跟前,道:“爹,大哥二哥,畏手畏脚,即使常婆子也被那林家人糊弄住,是为啥?”

刘炳善和刘承业刘继业都没想到,他们等着老三出主意,老三不说自己的注意,反而上来就问上了,都有些意外,怔怔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刘永业见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自顾自地接着道:“咱们畏手畏脚地不敢放手作为,还有那常婆子也被糊弄住,不敢再上门,怕的不就是林家娘子真和那位府台公子有什么瓜葛吗?还说那林家娘子去了府城,这一去就是十来天……爹,大哥二哥,就连你们肯定也在心里划魂儿她与那府台公子……只怕是搭到一起了吧?”

又是一问,这回刘地主和老大老二明显反应快了些,先先后后地都点了头。

刘永业眼睛一眯,勾着嘴唇嘲讽一笑,往前一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一直没回来,就是去打听这件事儿去了……可是,结果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你们怕是想都没想到……”

说到这里,看着刘炳善和刘承业,刘继业完全被他抓住了,都切切地看着他,期待他赶紧把答案说出来。刘承业最沉不住气,两息不到就嚷嚷着催促起来:“老三,有啥话你就说呗,卖啥关子啊……”

刘永业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这才斜睨着老大刘承业,笑道:“大哥,别急啊……”

转脸,刘永业再次压低了声音,一双小眼睛晶亮晶亮地,冒着深深隐藏的兴奋光芒,道:“我打听到的消息,那个林家娘子根本没去府城!”

“啊……”

“怎么会?”

“为啥没去府城啊?”

刘永业的谜底揭开,刘炳善和刘继业刘承业父子三人几乎同时惊讶出声。虽然内容不同,却显示出,刘永业这个消息,实在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刘永业也不急着再说话,反而老神在在地坐回去,端起茶盏来,不疾不徐地喝起茶来。

好一会儿,眼看着老爹和两个哥哥都被急得抓耳挠腮,眼看就要冒火了,刘永业这才施施然地放下茶盏,心有成竹道:“爹爹和两位哥哥不用焦急,这事儿,那林家娘子去了哪里与咱们没什么关碍,但,只要她没去府城,就说明她和那位府台公子并非像林家人放出的风声那般亲近……既然,府台公子不怎么在乎,咱们和同知公子的关系,却是实打实的,咱们行事儿也就不用再顾虑重重了。”

刘炳善和刘继业自然没有异议,就连刘承业也说不出啥风凉话了,看老爹和二老都支持,也只好点头应承,同时看着老三,等着老三把他的注意说出来。

“咱们之前让常婆子上门,那林家不是那话把常婆子给搪塞出来么?那咱也不急着请什么媒婆了……”刘永业说到这里一顿,成功地收获了三双焦急催促的眼色,这才得意洋洋道:“林家依仗的不外乎两个,一是攀上了府台公子,二么,就是林家那几个作坊,挣了些银子拿在手里,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哼,乡下娘们儿就是乡下娘们儿,真以为手里有几个钱就啥也不怕了?如今,咱们确定了府台公子与她并不怎么热络,那么,只要再破坏了她的作坊,或者砸了她的买卖……哼哼,到时候,只怕都不用咱再打发人上门儿,那林家娘子就会求到咱们门上来呐!”

“嗯,好,这个注意好!”刘炳善第一个称赞。

刘继业笑眯眯地点点头:“三弟这书真是没有白读啊!”

刘承业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抬手大力地拍着老三刘永业的肩膀儿,一边呲着牙笑道:“老三这小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儿,这遇上事儿,花花心眼子就是多啊……”

一肚子坏水儿?还花花心眼子多?这算是称赞还是算表扬?

刘永业被拍的半边身子都疼,呲着牙咧着嘴,却还是勉强撑出一丝笑来,对老爹和大哥二哥笑笑,同时,不动声色地起身,躲开老大没完没了的巴掌,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趟净房!回来接着商量……”

话音落下,人已经溜出了外厅大门。

不过,从外厅里出来之后,刘永业却并没有上净房,走出几步之后停住脚步,回头望望灯火黯淡的外厅门口,露出一个不屑的轻蔑笑容。

要对付林家,事关能否与同知公子高兰芳真正攀上关系,事关重大,又是种种艰难,他可是深知老爹和大哥的不着调。老二虽说有些心思,也能沉得住气,可他也不想让老二知道……与其他操心劳力地得了好处大伙儿一起分,当然不如他自己个儿悄无声息地把事儿做成了。

到时候,真的攀上了同知大人,他就是考不上进士,只要有个举人,也能够走同知大人的门子,走铨选的路子出仕,一样风光无限,前途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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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是个女的

第一百零九章是个女的

看着身量瘦小、神情拘谨的少年退出帐去,秦铮又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帐门好一会儿,才慢慢踱回大案后。又看到桌上的条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还是不够严谨啊,难道不知道,这些亲笔之物最是不能随意乱丢的么?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儿来!

摇了摇头,秦铮又拿起条陈,翻开,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这个林旭心性倒还淳朴,条陈写的还不错,说不定走科考,真的能有所成就。

将条陈往案边一搁,秦铮转身再次看向墙壁上悬挂的地图来。

这是一张北疆战略地势图,把南至燕云山脉,北至漠北诸部的局势、地形都描绘标注了出来。只不过,之前雁云关外的星罗密布的十数个戎人部族聚居地,如今都变了颜色,雁云关外三百里方圆,尽被大明军队荡平。

再往北,又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阴山山脉绵延横亘,想要荡平逃过山脉去的戎人残部,还有更往北的北戎诸部,甚至北戎王庭,就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了。更何况,翻越阴山北上,己方军队就成了孤军深入之势,届时,若是盘踞东北的女真趁势而动,己方这一路孤军可就讨不了好了。或者,等己方与北戎大战之后,元气大伤之际,女真趁势西进,可就坐收渔翁之利了。

微微皱着眉头,秦铮琢磨着大军接下来的行动战略部署,还没得到一个周全的计划,就听得门外值守兵士高声通报:“报,秦礼秦百户求见!”

咦,秦礼回来了?

秦铮面上闪过一丝喜色,转身,面色已经恢复了冷清,只淡淡道:“传!”

话音刚落,帐帘被从外边掀起来,秦礼、秦仁两人一身黑布短褐并肩进了大帐,在大案前十余步处,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罢了!”秦铮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的,秦礼秦仁应声而起。

“怎样?”

“回将军,那高秀璞多年仗着圣眷,行事跋扈,连安阳知府也多不放在眼里,卑职二人去了,暗暗探访了不到十日,就查出高秀璞多条贪墨受贿、纵子行凶等多条罪状。那高秀璞掌握军用辎重调度之责,却克扣军用,指使其三子与多名奸商勾结,以次充好,以陈冲新等等手段,在军用粮草中捞取巨财。最重要的是,高秀璞里通北戎,以军粮暗输外敌……”

听着前边的,秦铮一直神色淡淡的,听到这里,却神色一动,打断秦礼的回报,道:“可有确凿证据?”

“有,不仅有明细账目,还得了一名为高秀璞往来北戎的管事,乃高秀璞三子的奶兄。人证物证已经羁押回营,等候将军发落!”

秦铮脸上喜色一闪--却也仅此而已,随即,就恢复了冷淡的表情,吩咐道:“把账簿交给唐大人,让他写一份上疏。把人交待给秦义,切不能出什么纰漏!”

秦礼秦仁连忙躬身应下。

秦铮又问了两人在安阳的其他事务,秦礼秦仁一一汇报了,秦铮或略略点头,或沉默不语,很快也就结束了谈话。

“行了,你们这一趟也受累了,下去歇息一晚,明日再返回去吧!”

秦礼秦仁却没有立刻离开,互相看了一眼,仍旧是口才好的秦礼拱手道:“将军,卑职还有一事要禀。”

“哦?”秦铮微微露出一丝诧异来。

秦礼秦仁和秦义等一共八人,都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伴当护卫,又从京城跟来边关,说是最心腹、最可信之人也不为过,而且,因秦铮的性格冷淡、果决,话一出口轻易不会改变,是以,这八个人从来对秦铮的吩咐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服从,还从没出现过秦铮吩咐了,他们稍有违拗的事儿!

虽然诧异,但秦铮也知道,秦礼秦仁都是知道轻重深浅的,若非极重要的事,断不会如此,于是在诧异之后,随即问道:“何事?”

秦礼仍旧躬着身子,听到头顶的问话,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回报道:“卑职二人接令去安阳府办差,安排了人手暗中护卫,只是,在卑职们飞马回来之际,接到一个消息,林娘子比卑职们早一天也上路往北来了……卑职们一路上密切注意过了,在忠义镇和十八里铺子都有消息,可出了十八里镇之后,就没了消息……”

说到这里,秦礼只觉得从头顶上方无声地蔓延过一股极强的冰寒之意,就是他和秦仁也有些承受不住,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秦礼继续道:“依着一路的消息来看,林娘子一行应该快马疾驰,照理,应该比卑职二人更早一步到达怀戎才对!”

说到最后,秦礼秦仁几乎要被那股强大的冰寒威压之势给压的窒息了,还好,没有多久,那股极强的冰寒威压倏然散去,继而就听到淡淡的吩咐:“知道了,去吧!”

秦礼和秦仁都有些愕然,不知道,刚刚将军还散发出那般极强的怒气,为何片刻就遣他们下去,还连一句吩咐都没有?

不过,心中虽然疑惑,两人是不敢再有什么违背之举了,甚至连互视一眼的小动作也没敢做,几乎在那吩咐声刚落下的同时,就齐齐躬身施礼,应着退出了大帐!

出了大帐,秦礼秦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不解,却谁也没有稍加停留,快步离开了中军大帐,回自己宿营的帐篷去。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估计根本走不到宿营帐篷,中军大帐中就传出一声召唤:“来人,传洪展鹏将军来见!”

门口值守的中军连个迟疑都没打,立刻扬声答应了,疾步而去。

秦铮背着身子站在案后,面对着墙上悬挂的战略地形图,目光死死地盯着连绵成一线近千里的燕云山脉,目光冰冷成一片!

×××××××××××

邱晨随着李震北和八名镖师进入燕云山脉,虽然仍旧有些未散的雾气,山路也多有碎石崎岖,但却走得还算顺畅,行到午时时分,别说没有半个山匪出来阻路,就连个人影都没碰上。

正好走到一处山溪边,视野比较开阔,周边山崖也稍显缓和,邱晨就和李震北商议,在此歇息片刻,吃点儿干粮喝口水,也饮饮马。李震北四下打量一番,也就同意了。

众人下马,李震北仍旧异常谨慎,又带着两名镖师往前探了一段路,确定没有危机隐伏,这才返回来,同样下马,稍做休息。

说是歇息,统共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大伙儿就着山溪中的流水啃了些干粮,就又匆匆上马继续前行。如此,一路疾行,到天黑之前,又来到一处平缓的山坡处,方才停下歇息。

李震北又是四下巡视了一遍,这才回来向邱晨解释:“今早让雾气阻了行程,今晚是出不得山了。山中夜路是走不得的,也打不得火把,只能歇息一晚,明早再走。还好,我前些年经过此地时知道一个山洞,位置隐蔽,刚刚我已经去打探过了,山洞还在,洞口生满了杂树藤蔓,虽没进洞,却也看的出来,没有人兽出入痕迹。我们今晚就去山洞过夜。”

路程安排,邱晨一直是无条件地尊重李震北的安排,只不过听他说及山洞的洞外生满杂树藤蔓,人还好办,马匹怎么办?能进去么?

她就着这个问题询问了,李震北却哈哈大笑起来:“林娘子有所不知,虽说山洞隐蔽,又生有杂树藤蔓之物,但只要劈开一条路进了山洞,洞中却极为开阔,别说咱们十个人十匹马,就是几十口人几十匹马进去,也不显拥挤!”

邱晨一听也就不再追问,想来劈开路之后,李震北等人经验老道,也懂得如何伪装掩饰踪迹,她只要跟着就好。

计议已定,也不耽搁,趁着天色尚未黑透,一行人在李震北的带领下转过一丛毫不起眼的低矮树林,就来到一片陡峭的崖石之下。

邱晨也不用自己牵马,只袖手跟着,需要她注意的除了脚下的乱石,就是周围的环境了。

或许是从小没了父母的疼爱,仅有的外婆也能力有限,许多时候,她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往前走;也有许多时候,需要她自己决定前进的方向……是以,她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首先要做的就是熟悉周围的环境、人文、习俗。

在这个似乎时刻都可能降临危机的山谷,在这个号称一山一寨,一步一匪的燕云山脉中,她更是时时刻刻紧绷着,警醒着,几乎没走一步,都会看好了逃生的方向。

此时,也不例外。

她从刚刚那从矮树林处就看到了一处绝佳的潜伏之所,继而,在这片藤蔓之中,又看到了一条几乎没人注意到的泉眼,说是泉眼都是太夸张,严格上说,只是顺着石峰缓缓滴下来的水滴,水滴落下,就会渗入密密匝匝的藤蔓之中,除了岩石上不到巴掌大的一片湿痕外,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这点点滴滴的水丝毫不起眼,邱晨却想到了一个用处--若是藏身在这山洞之中,有了这石峰中滴落的山泉,就有了饮用之水,若是带的干粮足够,在山洞中藏上几个月也不用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传来了前边镖师的提醒声:“林娘子小心脚下,这边有个坑!”

邱晨连忙收敛心神,低头看路,脑海中有些什么闪现,就此被她忽略掉了。

过了镖师提醒的小坑,打头的李震北和另外一个镖师已经开始扩路。与邱晨相像的用斧头砍,用刀削不同,这些人极谨慎,也极技巧,两个人手持两杆铁枪,极巧妙地一挑一拨,那些看上去密密匝匝,难以分割的藤蔓灌木,就被分拨到两边,在两杆枪之间,就开出一条路来,后边的人随即牵着马儿跟进。

铁枪一步步开着路,邱晨跟着几位镖师一步步跟上去,后边还有负责善后的,再把那些藤蔓、灌木恢复成原状,即使有被马蹄踩踏折段的,也被伪装一番,这样虽然离近了仔细看还能发现痕迹,但是仅仅只是路过,或者不留心的情况下,却不会凭空吸引人的注意。

前后看了一眼,邱晨就不为这些操心了。论起行路和逃避危险的生存技能,这些人都能称得上行家。相对来说,她那点儿野外生存知识,就相当于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就不要拿出来显眼了。

看似轻松的开路、隐匿,其实是颇为吃力的,是以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

好在,这片灌木藤蔓遮蔽之路并不长,也就三四十米的样子,如此走了半柱香功夫,一行人也终于在山谷中最后一丝阳光隐去前,进了很是隐秘的山洞。

“好了,大伙儿稍等等,我点个火!”李震北的声音带着回音从前边传过来。继而,邱晨就听到了李震北打火镰的咔咔声。

“吔,怎么打不着?”另一个镖师诧异的声音。

“中午歇脚的时候,掉到溪水了,没想到这会儿还没干……”李震北的声音里有些懊恼,随即朝后边喊,“还有谁带着火具?”

众人在黑暗中纷纷回应,却没有一个人带火。

镖师这个特殊职业,注定了他们有许多时候需要隐藏痕迹,隐藏行迹就不能点火,也不能抽烟。是以,镖师们都好酒,却几乎没人抽烟。为的就是在需要隐藏的时候犯了烟瘾,点火暴露了行迹。

邱晨默默地上前一步,轻声道:“我带了火绒!”

说着,邱晨腰带中摸出一支钢笔装的紫铜管状物来,拧开顶端的盖子,慢慢旋转,一截闪着微微火星儿的火绒就露了出来,邱晨低头吹了吹,火星儿遇风燃烧,一下子腾起一朵橘黄色的火焰来。

“呵呵,林娘子这火绒子可真精巧……”旁边的一名镖师禁不住感叹道。

邱晨微微一笑,举着火绒往前走了几步,李震北就拿着准备好的火把凑上来点燃了。很快,两支火把点燃了起来,跳跃晃动的火光照亮了山洞的洞口,他们也算是得以初窥这个神秘山洞的实貌。

他们刚刚进山洞的时候,是经过了一段大约二十来米的狭窄通道的,如今,他们身处的地方,却已经豁然开朗,火把的光线,仍旧看不到山洞底部的石壁,只是往左右两侧看,能够看到凹凸不平的石壁往两边延伸开去。据目测,这一处的洞径最少也得有五六十米,十个人十匹马都进来之后,也丝毫没有拥挤逼仄之感。

“怎样,不错吧?”李震北有些得意地问了一声,得到几声轻笑。

大伙儿不过是暂避一夜,不宽敞也能将就,宽敞也舒服不到哪里去。大夏天的,这山洞中却潮湿阴冷的很,勉强凑乎一夜也罢了,再宽敞也不会让人生出丝毫留恋之心来。

李震北也不以为意,低声笑骂了几句,吩咐几名镖师安置马匹人员,他则叫上一名经验老到的镖师,又点燃了一支火把,往山洞深处走去。

尽管山洞外没有人员野兽出入的痕迹,但山洞这么深,万里有个一,等他们睡着了,爬出条蛇什么的来,也真能要命!

见他们李震北带着那名镖师打着火把渐渐走向山洞的深处,最初还能看到两人的身影,渐渐地,只能看到两团跳跃燃烧的火光,再接下来,两人似乎绕过了一块巨石还是什么的,两团火光也看不到了……邱晨也收回有些酸涩的目光,眨了眨眼睛,走到胭脂身边,从马背上驮着的褡裢口袋里往外拿东西。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因为怕引起刘氏的疑心,她并没有准备多少吃用之物,仅仅带出来的除了两身男装外,就是那些防身之物,还有银两水囊。现在她却一一从褡裢中掏出了火烧、卤肉、烧鸡、肉干、咸鸭蛋,还有一小包奶干她没拿出来,那是她给自己准备下用来路途中补充体力的。这会儿当着一大群男人的面儿,又是吃正餐的时候,这种小零嘴儿就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来,来,大伙儿凑一起吃吧!”邱晨抱着一大堆食物,走到已经燃起来的篝火旁,笑着招呼镖师们。

“哈哈,跟着林娘子,这一路的伙食可是顿顿都改善啊!”镖师们笑呵呵地拿着自己的干粮袋子、水囊,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邱晨抖开一张包袱皮儿,把食物一股脑儿放在上边,招呼着众人自己拿吃的,她自己则悄悄地退后几步,拿了水囊和两只火烧来到胭脂跟前。

好马都通灵性,经过两个多月的喂养,胭脂早已经认识了自己的主人,看到邱晨走过来,就把长长地马脸凑到邱晨跟前,邱晨与它抵抵脑门儿,然后拍拍胭脂的脖子,胭脂就颇为通灵性地趴了下来,邱晨也凑过来,挨着胭脂的脖子席地而坐,一手一只火烧,右手的给胭脂,左手的给自己,一人一马吃的香甜而飞快。因为胭脂马儿嘴巴大,吃完了自己的,就会很不自觉地来抢另一只……结果邱晨吃的都有些噎住了,也没耽误胭脂把一小半抢了过去。

拔开水囊的塞子喝了口水,把噎在喉咙中的火烧冲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又站起来,用水囊倒着给胭脂也喂了些水,一水囊的水也就光了。邱晨又和胭脂分食了两只火烧,把另一只水囊中的水也喝光了。

“你等着,我去弄点儿水回来哈!”

邱晨拍拍胭脂的脑门儿,从褡裢里摸出一块防雨用的油布,悄声和胭脂嘱咐了一句,走出山洞,吹燃火折子,来到洞口附近,找到那滴滴答答的流水处,这么点点滴滴的水流量,用水囊接的话,恐怕手臂举得酸掉,也接不了多少。邱晨却早有了办法,她把拿来的油布四边儿用石块撑起来,油布正对着滴水的地方,就形成了一个油布的小坑,岩石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油布上,不大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布置好了,邱晨也不在这里停留,又打着火折子走了回来。李震北和另一个镖师巡察也回来了,这个山洞也就这块地儿宽敞,再往里走就会渐渐狭窄,他们绕过那块巨石之后,很快就到了尽头,里边除了潮湿滑腻的青苔之外,什么都没有。李震北还特意自己查看了那些石壁上的青苔,确定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邱晨回来后,过去和大伙儿说了两句话,就拎着已经空了的包袱皮儿折了回来,再次依靠着胭脂坐了下来,包袱皮儿就被她铺在了身下。不仅如此,因为她打算睡觉了,就把白日铺在马鞍上的一张羊皮拿下来裹在了身上,蜷缩起身子依靠着胭脂温热的身体,合上了眼睛。

每晚无论是野外宿营还是投宿客栈,李震北都会安排人值夜的,是以邱晨也不担心,一天的疲累,又无法像在客栈中一样洗一下舒缓舒缓,浑身酸疼加上极度疲惫,让她倦意浓重,挨着胭脂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竟是一觉好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山洞中仍旧黑黢黢的,但邱晨已经能够听到洞口鸟儿的啁啾欢唱。想来,外边即使没有天亮,也是黎明了。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揉着酸疼的脖子和腰背,还么等继续活动,那边值夜的镖师已经出声:“林娘子?”

“嗳,什么时辰了?”邱晨答应着,摸出火绒子吹燃了,慢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镖师们也累坏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邱晨一边走,一边还得小心脚下,避开伸展着的胳膊或者腿脚。

那个值夜的镖师看着邱晨磕磕绊绊地走过来,也站起身来,把搁在身边的火把拿出来,借着邱晨手上的火绒子点燃了,空间中蓦然亮堂了起来。借着火光,邱晨才认出来,值夜的是一名三十五六岁的陈姓镖师,好像叫陈大有,性格憨厚朴实。

“林娘子,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洞外看看,天亮了还是尽早把兄弟们叫起来赶路,走出这个鬼地方,再歇着也不晚!”陈大有把火把递给邱晨,一边道。

“你等等!”邱晨说着,蹲下来找了几段昨晚带进来没烧完的干树枝点燃了,把手中的火把交给陈大有,“打着火把照着些!”

陈大有憨憨地一笑,也没客气,接了火把,从一个睡得死沉的镖师身上迈过去,朝着洞口走去。

邱晨默默地裹了裹身上的羊皮,挨着火堆坐了下来。

看着跳跃明亮的火光,邱晨默默地盘算着:今儿没有意外的话,就能够走出燕云山了。出了燕云山,赶马疾驰,一天就能到达怀戎。廖海说二哥杨树猛、林旭、俊书、成子四个人都在怀戎,她到了怀戎就能见到他们四个了。到时候问明白了情况,若是要蒸酒器具、蒸酒技术,他们几个人应该很快就能脱身,若是还有其他原因……别说,还确定了有洪展鹏那个‘熟人’,就是没有熟人,她也一定能够想出办法!

她也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带着那四个人回家。一定能!

正暗暗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就听得寂静无声的山洞一侧,突然传来骨碌碌一声石块滚动的声音。

地震!

也不只是不是现代刚刚经历了几次大地震的原因,听到石块的声音,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浮出来的是这么一个念头!

邱晨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可随即,她就镇定下来。

若是地震,不可能只是一块石头滚动的声音,而且,听声音还是不太大的石块,不管不会滚动,或者滚动时不会发出这么清脆的声音来。

那么,是什么碰到了石块,让它滚动起来的?

现在山洞中,除了那个刚刚去洞外查探的陈镖师外,只有她一个人清醒着,其他人都在呼呼大睡,因为有值夜的人,这些入睡的镖师就睡得格外沉,格外放心。

对了,还有十匹马。或许是马儿挪了挪蹄子,或许只是马儿甩了甩尾巴……

想了想,邱晨还是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油松树枝来,当作火把举在手中,朝着那个石块滚动的方向走过去。走过睡得横七竖八的镖师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邱晨蓦地停住了脚步。她突然意识到,她走的这个方向并不是马匹聚集的所在,这个角度有些偏斜,朝着这个方向走,恰恰好从马匹的旁边斜斜地经过。

她站在原地,默然了片刻,转了身,走向马群。或许是她方向判断失误了,她还是看看马群所在的地方有没有散碎的石块吧!

只不过,没等她走到马匹近前,就突然从她的侧后方传来‘噗通’一声,随即是一个细微的哼声!

是哼声,而且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不是什么动物。

邱晨一只脚还悬在半空,她的身体却猛地僵住,一股森冷之意瞬间从脚跟窜上来,爬上脊背,让她遍体寒透!

山洞里还有人,还有除了她和镖师们之外的人!

僵硬着身体,邱晨感觉自己的脖颈子都僵直了,像转回头去看看,却根本做不出相应的动作来。

略略缓了一下情绪,邱晨终于能够动弹了,不过,她没有冒冒然地自己去察看情况,而是拔腿就往镖师们那边跑。

刚刚她走过去走出来,都是尽量放轻了手脚动作的,几乎没弄出什么响声来,是以,那些镖师们仍旧睡得酣沉。可她惊慌之下的奔跑,脚步声就不可控制地重起来,加上山洞本身的回音,更加放大了几倍,是以,不等她跑过去,李震北和另外两名镖师已经一跃而起。

跃起来的同时,几个人手里也已经握住了各自的武器。他们这种人,即使睡眠也是枕着刀剑的!

“林娘子?”跃起来,李震北也看到了飞跑而来的林娘子,因为邱晨手里还举着一只火把,火光虽然因为她的跑动晃得厉害,却不耽误让李震北一眼就认出人来。

“李,李镖头!”邱晨听到李震北的声音,心中的恐惧和紧张缓了不少,脚步却没有放慢,反而又疾奔了几步,来到李震北近前,压低了声音道,“那边,那边好像有人,刚刚我听到了动静!”

李震北闻言也是一惊,飞快地回头看了看身边两个老到的镖师,三人点点头,李震北就伸手接过邱晨手里的火把:“林娘子,你且在这边安心等着,我们兄弟去看看!”

在邱晨说话的时候,她也给李震北几人指出了方向。李震北和几名镖师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昨晚巡察山洞的时候,他们只顾着往山洞深处走了,却没有巡察这石洞的两侧。因为,进洞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山洞凹凸不平,但尚算整齐是石壁,潜意识里就把这个开阔的石洞当做了安全之地,四壁光滑,没有藏身处。却忽略了,哪怕一块半米高的突出岩石,也能藏下一个人,更别说,山洞的石壁上还有可能有缝隙,甚至更加隐蔽的小洞口!

邱晨这会儿已经镇定了许多,她点点头,安稳地站到了火堆旁。

经过这么一番动静,九个睡觉的镖师都已经醒了,有几个跳起来四下戒备,也有两三个站在了邱晨周围,将她严密地护在了中间。

“外边已经见到天光了……”陈大有笑呵呵地走进来,然后就看到了洞中一派戒备的样子,不由惊异道,“咦,你们都起来了?”

一名年龄大些的镖师叫了他一声:“大有!”

蒋大有憨厚淳朴,但绝对不傻,干镖师这行的,傻得根本活不下来!

听到这一声,结合看到的情势,他就知道出事儿了,也不再多言,匆匆赶了过来,就有一名镖师低声道:“刚刚林娘子说听到那边有动静……”

陈大有点了点头,也没出声,就站到了人群边儿上,与众人一起,往向举着火把走向石洞一侧的李震北三人。

很快,那边又传来一声闷哼,众人都是心头一凛。果然有人!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那声闷哼之后,却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包括预想中的打斗或者其他……

会不会是……邱晨心头闪过一种可能,随即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身边的镖师们身上扫过,看着这些或剽悍或精壮的汉子们,虽然过得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但总的来说还是善良的一群人。他们应该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狠毒,那么嗜杀。他们也应该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刀毙命!

果然,李震北三人没有让她失望,不多久,那三人就转了回来,只不过,他们还带回来一个黑扑扑的‘东西’!

“林娘子,呃,你来给她看看!”李震北这话虽然不是命令,却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邱晨眨了眨眼睛,疑惑中,动作就有些缓慢,李震北又连忙解释了一句:“是个女的!晕过去了……”

哦,原来如此!

邱晨一下子了然了。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考虑,这么偏僻隐秘的山洞中,怎么会藏着一个女人的,她只知道,这个女人是活着的,是一条生命,她应该伸出援手,加以救援。

邱晨走过去,接了李震北手里的火把,凑近地上的人形物看了看。也不知道李震北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她举着火把看了半天,就看到了又脏又破看不出颜色的兰衣裳中裹着个人,她的头发同样蓬乱披散,纠结成团,不但遮盖了头脸,也遮盖了大半个因为衣裳撕破裸(禁词)露在外的一个肩头!

露出来的肩头毫无美色可言,脏兮兮的不算,还瘦的皮包骨,锁骨、肩胛骨、肩头骨骼几乎都能一眼看清……邱晨怀疑,若是把这人的衣服脱掉,就能看到一架裹着皮肤的骨骼标本。

她伸手摸了摸颈侧的动脉,触手的思思温热和微弱的脉动,让她暗暗舒了口气。

不用看别的,就看着皮包骨的样子,也大致能够猜到,这个人饥饿了许久了。继而,邱晨举着火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除了脏还是脏,却没有明显的伤痕。

抬眼对李震北道:“还活着!估计是饿晕了……”

李震北点点头,转身吩咐镖师们:“收拾一下,出去吃了干粮上路了!”众镖师们一看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也没人感兴趣,答应一声,开始各自忙碌着收拾起个人不多的行礼来。

邱晨看了看仍旧无声无息趴在那里的人,也走向胭脂,把身上的羊皮和地上的包袱皮儿都收拾起来,塞进褡裢。放到马背上,然后牵着胭脂站起来……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洞口自己放置的接水的油布,还有最初看到那水滴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当时就想到了,有了那些石头缝隙里渗出来的水,藏身在山洞之中,就可以凭借那些水,多存活上几天……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些水滴才能存活到他们到来?

邱晨想着,就匆匆走向洞口,找到自己铺设的那块油布,就发现油布上已经积聚了足够装满一水囊的水。她大致估量过,一只水囊大概能够装五百毫升道六百毫升水。一夜就能积存五六百毫升的水,凭借这些水,足够一个人饮用并存活一段时间了。

默然了片刻,邱晨还是小心翼翼地扯着油布四角,把那些水拎了回去,并仔仔细细地装进了水囊中。把油布放好,邱晨拎着一水囊水,再次来到那个人身边。

一手托起那人的头,一手拿着水囊凑到那人的嘴边,慢慢地把水喂给她喝……还好,一部分水顺着嘴角脸颊淌入脖颈中去后,那人似乎多多少少有了些意识,然后开始吞咽,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约莫一杯水,邱晨就停止了喂水的动作。

将看不清容貌,不知身份的人放下,邱晨起身对李震北道:“李镖头,这个人怎么办?”

李震北也有些烦躁,皱着眉头道:“咱们行程紧急……”

邱晨却摇摇头:“咱们带上她吧,把她带出山谷,给她些吃的,说不定就能救她一命。”

李震北盯着邱晨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趴伏在地上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半晌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们经常出门的,见过了路边的乞丐,遇上荒年,逃荒的老百姓比这凄惨的多得是,他们根本不会,也不能理会。看到这个人,他也只是确定对他们有没有危害,没有危害,他也就懒得管了。没有给她一刀,已经是他们有心行善,不愿为恶了。

在邱晨的坚持下,李震北安排陈大有将那名女子背出了山洞。众人寻了一处水源,开始吃干粮喝水,准备上路。邱晨则由让陈大有帮着她把那女子背到水边,邱晨拿了块布巾沾湿了,一点点帮着女子把脸上、手上的污渍擦掉。

一双手洗干净,之后,虽然瘦,却不再像黝黑的鸡爪子。除了干瘦的厉害外,手型居然很不错!

她又撩开女子蓬乱的头发,用布巾将她脸上的污垢擦洗了去。污渍垢污一点点被擦掉,渐渐地,竟然显现出一张轮廓很不错的脸来。要不是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两颊也凹了进去,这个女子的容貌应该挺不错!

刚刚还是一个脏兮兮的人形物的话,这会儿看到这么一张瘦却仍旧难掩娟秀美好的脸庞,邱晨就难免更生出一些同情和可怜来。

这个女子应该年龄不大,甚至,看容貌形体来判断,还应该只是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姑娘。

这么一个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到了燕云山脉这样的一个贼窝子里,又是怎么逃进了那个山洞,并以怎样坚韧的心性才能够只靠着滴答的泉水活下来……

避开那些镖师的目光,邱晨又给女子把身上的脏衣服脱掉,替她大致擦洗了一下身体,拿了自己的另一套男装给她穿上,头发来不及洗了,只好仍旧任它披散着。

之后,邱晨忍着别扭,咀嚼了一块火烧,给这个小姑娘喂了几口下去,又喂了几口水。这个小姑娘的求生意志特别强,不管是邱晨喂她吃咀嚼过的火烧,还是喂她喝水,都非常努力地吞咽着,竟然几乎没有浪费!

这不由让邱晨在同情可怜之外,又多了一份敬意!一份无关身份、贫贱、善恶,只是对生命的敬意!

------题外话------

暂时上传这些……

谢谢亲们的鼓励和祝福……谢谢!

也祝亲么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第一百一十章 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来了

进入六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林家的工坊中,俊文和杨树勇商量过后,把上工的时间做了调整,每天早上卯时中(六点)上工,到酉时末(十点)下工吃饭,吃过午饭后,休息一个时辰,未时中(下午两点)再开始上工,知道酉时末(晚上七点),并加一顿晚饭。

连收购罗布麻的时间也推迟了半个时辰,原来是截止到未时末,如今则从未时中到申时中一个时辰。

这样一来,中午吃饭、休息一共就有了两个时辰的空挡,吃饭用半个时辰,至少有一个半时辰的空闲。这个空闲时间林家并不做要求,帮工们既可以在林家搭建的休息棚中休息,也可以回家去帮着家里做做活儿。

不过,公布了新的工作时间之后,除了庆和家的要回家照料一下家务外,其他人,包括最近的兰英都没有离开,而是在休息棚里睡一觉,养养精神。以免下午的工作中出现什么纰漏。

西院上梁前那一天,杨树勇带着大兴去了一趟县城,购买上梁坐席面的材料。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邱晨的信和四匹原白素纱、两匹织金纱,是给家人做夏衣的,还有六匹葛布,则是捎回来给家人做秋衣的。另外,给孩子们买了束发的发带,满儿的缀着一颗颗浑圆的珍珠,小子的们的则是苏锦暗花;还给刘氏带了两支金簪子。

有了这些礼物和海棠的亲笔书信,虽然得知海棠的事儿没办完,还要在府城待一段日子,刘氏的担忧也减了不少。转而专心地和青江家的、青杏和玉凤几个商量着用带回来的料子,给几个孩子做起衣服来。几个孩子因为饭食好,营养充足,个头儿窜的都很快,特别是俊文,两个多月的功夫,就窜高了大半个头,来刘家岙之前,还比杨树勇稍矮一点,如今已经比杨树勇高了半个头。

孩子们个子窜的快,搁在穷人家里,也不过是捡一捡大孩子替下来的旧衣服,没有大孩子的,也只能在袖口、裤脚接一块,继续穿。但如今林家的日子宽裕了,孩子们自然不需要穿旧衣了,孩子们长得快,自然就要不断地做新衣服来替换。

看着刘氏被安抚住,杨树勇和俊文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爷俩商量着热热闹闹把西院上梁的席面办起来,并由杨树勇带着阿福去村正和村老们家里,一家一家地都走到,邀请他们到上梁的时候去林家坐席。

林家日子一天比一天火腾,林家人又如此诚挚郑重地上门邀请,村正和村老们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到了上梁这日,厨房仍旧由兰英统管,刘氏又把大兴媳妇打发了过去帮忙。大兴媳妇的厨艺可比村里人强出太多,有了兰英铺排材料,又有大兴家的掌勺,席面上的菜肴味道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儿,把村正和那些村老们吃的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村里的妇人们仍旧来帮忙,却仿佛约好了一般,在去西院动手之前,都来到东院见刘氏,顺带着看看林家的新屋子。在看到林家屋舍院落俨然,家具摆设也是漂亮大气,还有丫头婆子出入伺候着,再看刘氏身上穿的是秋香色的暗花綾袄,头上攒着灿灿的金簪,一个个咋舌赞叹的同时,也羡慕的眼红。

因为人手足,又有大兴等人张罗,上梁这日热热闹闹的也就过去了,喜庆却并不算劳累。

房屋上了梁,剩下的就是填墙壁、按门窗,然后是抹内墙、吊顶棚。

与盖东院时,赶着替出西院翻盖房屋不同,西院不急着入住,是以,填上墙壁之后,就暂时停下了工程,只等着房屋墙壁晾透了,再安装门窗、抹内墙等工作。

帮工们欢欢喜喜地领了工钱回去,泥水匠、木匠把式们也拿了之前的工钱,临走还一再嘱咐,林家什么时候安装门窗、抹内墙尽管招呼,不管什么时候,保证一叫就到。

工程告一段落,杨树勇本该能松一口气了。

可就在林家上梁后的第三天,刘满银和林子的两哥哥,去周围村子收购罗布麻却空着车子回来了。

因为俊文下午要上学堂,得知大兴能写字算账,西院的工程也完结了之后,就把收罗布麻的事儿交给了他。

当时大兴正在东跨院的角门处收着村里人交售的罗布麻,刘满银先慌慌张张地赶着毛驴车就冲了过来,跳下车,就对大兴道:“你们舅爷呢?快带我去见他,出大事儿啦!出大事儿了……”

大兴连忙喊来大门上的顺子,让他带着大兴去见杨树勇,这边儿刘满银还没进门,林子的两个哥哥也一脸急惶地赶了来。

刘满银虽然情急,却好歹没有大声喧嚷着出了什么事儿,林子的两个哥哥却一看到林家人,就嚷嚷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四围村子里的罗布麻都被人收走了!”

大兴脸色一僵,随即和送罗布麻的村人打了声招呼,拉着仍在胡乱嚷嚷的林子的两个哥哥进了院门。

这两拨人的到来,让送罗布麻的人都有些吃惊,也颇为震动。

林家人走了,顿时纷纷地议论起来。

“听到了没?四围村里的罗布麻都让人收走了,这回林家的买卖怕是要出麻烦了!”

“咋没听到,刚刚我耳朵尖,听到泉子说了,人家收的罗布麻不分老叶嫩叶,枝梗儿也没这么挑拣,一斤给十二文呐!”

“哎哟娘嗳,不分老叶新叶,还给一斤十二文,这里外一翻,一斤能多卖至少三文钱呐……要是一天能采上一百斤,那可就多出三百文钱来啊……”

这个人一边儿算着帐,一边儿拎起已经放到林家称上的罗布麻筐子,倒退了几步,匆匆奔着最近的王家庙子去了。有了这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不过两盏茶功夫,等大兴把刘满银和林子的两个哥哥送进去再返回来,原本等在林家门口售卖罗布麻的人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拥挤的人群稀拉了许多,大兴一看也就明白了,定是刚刚林子大哥泉子嚷嚷的那几句被听到了,那些人为了贪几文钱便宜跑去外村交售罗布麻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特别是这些日子过得穷困窘迫的村民们,一文钱也是大钱,也看的极重的,一斤罗布麻多两文钱,把一些人勾了去也是正常。再看留下来的这些人神色也有些不同往日,大兴就知道,林家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压服下去。哪怕他也知道,罗布麻的生意如今在林家已不重要,但万一处理不好,这人心失了,再想重新拢回来可就难了。

不过,大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只能给主人提建议,但做决定还得等主人们商议了。

是以,大兴来到收购罗布麻的案桌前,就先拱手对等待的人家道:“各位婶子、嫂子们放心,这件事一定是有人趁着我们东家娘子不在家,生出事来与我们林家捣乱的。且不说我们林家的罗布麻已经打出了口碑,各地药商都指名要,就说咱们一个村子里住着,这银钱账目上,婶子、嫂子们把药草交到我们林家,也能放心,林家该结算银钱的,从来不会拖欠,那些村子里收药草的却是不知哪里来的人,谁知道住一天还是住两天就走,这药草交了去,银钱拿不拿到手可不一定呐……还有,咱们东家娘子还教了乡邻们采摘双花和连翘,前儿来信,还特意提到,过几日入了秋,还会收购别的药材,到时候,即使罗布麻过了季,乡亲们仍旧有一份不错的收入。大伙儿都知道我来的日子浅,还不到半月功夫,但我却看明白了,我们东家娘子和东家一家人都是宽厚心善的,我们林家不论雇用力工,还是收购药材,从来都是称量公平,付账爽快,给的价格工钱只有比别处高没有比别处低的……呵呵,其实,大伙儿与我们东家一个村里住着,这些事儿比我这个刚来的看的更明白,我也就不啰嗦了。这事儿,若果真是罗布麻价钱涨了,咱们东家一定会给诸位一个说法,若是查出来是有人故意捣乱使坏,大伙儿也都知道咱们东家与府台公子那也是说得上话的,绝对会追究到底!绝不会放过那只会背地后里使坏的!”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有情有义,等待交售罗布麻的众人脸上不由地放松了下来,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嘀咕起来了。

“刚刚那个三坏媳妇一听多两文钱就啥也不顾地跑了,要是到时候真拿不到钱,有她哭的时候!”

“咋说的不是,人家林娘子日子好过了,可没忘了大家伙儿,盖屋子起院子都给的价钱高高的,饭食也是出了名儿的实在,油水足……哈哈,我那口子来帮了几天工,不但拿回家工钱,还嚷嚷着胖了几斤呐!”

大兴将众人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仍旧有些担忧。这个家他也看出来了,基本上就是林娘子一个人撑着,林娘子的娘家大哥、侄子人都是好人,做些具体的事儿也还好,但遇上这样明显有人针对林家的事儿,恐怕就没了注意了。不过,这些还是等着先应付了眼前这一桩子事儿,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再回去商议吧,不行就让大舅爷去回春堂请教一下廖三少爷,依着廖三少爷对林娘子的上心程度,肯定不会袖手不管的。只要能请动廖三少爷出手,这些人的小小伎俩根本不够看的。

大兴的一番话暂时安抚了人心,接下来收罗布麻进行的很顺利,人们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下来。因为人少了,刚过申时就收完了。

张罗着把新收的罗布麻送进东跨院,交给青山家的。刚刚刘满银和林子两个哥哥嚷嚷的挺大声,东跨院的帮工们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看到大兴送进来的罗布麻也比往日少了许多,难免都有些惶惶的。

青山家的就借着交接罗布麻的机会,低声询问起大兴情况来:“这罗布麻要是都被人抢着收了去,咱们家可咋办啊?”

大兴尽量保持着神色镇定,答道:“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活计,咱们东家娘子不会亏了咱们的!”

青山家的点点头,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没有消退。其他人也难免惶惶,特别是泉哥儿和林子,事关他们自家的事儿,更是一脸浓重的忧色。

看众人情绪不对,大兴稳了稳神,扬声道:“大伙儿不用担心,这事儿就是那个小人在背地后里使坏,但咱们东家待人一向公允,收货时称杆子上、银钱上都宽裕,价钱也给的不低。这会儿也就是一时看到多那两文钱,有些人动了心思,但过上几日,就会知道还是咱们林家好了。再说,咱们还有双花要晾晒分装,过几天还有其他药材要收……大伙儿尽管放心吧,不会少了大家伙儿的工。呵呵,大伙儿做活吧!”

听了大兴这一番话,众人的心才算略略宽了些,脸上也带了些笑模样,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各自的活计来。

大兴又看了一会儿,就匆匆转回东院一进的东厢。邱晨走的急,连搬房子都没赶上,这房屋分配上也只是当初与杨树勇、刘氏略略说了几句。当初大兴也曾提议让杨树勇在正房西屋的书房会客,可杨树勇执意只在东厢房的堂屋,还说,这么宽敞的东厢,家具布置都好,比家里强了多少倍,哪里还用再去正房。

大兴知道杨树勇是自称不是林家正主子,才不去正房,更觉得杨树勇憨厚却有分寸,虽然思谋明显不够,却总是敬着,当正儿八经的主子看待。

进了东厢,就剩下杨树勇一个人在东厢堂屋里转圈圈,并不见刘满银和大林的两个哥哥,想来是已经走了。

正心急如焚、束手无策的杨树勇,一见大兴进来,连忙停了步子,一脸愤怒焦虑地道:“那些人太不缺德了,这就是明摆着看咱家挣了钱,要抢咱们的生意了……他们能涨了两文钱,要不咱们也涨价钱?”

收购价多两文钱是关键,但处理的这件事的关键却不是涨价。若是林娘子在家,这个时候再能推出两种新药是最好的,一来可以拉低人们对罗布麻的看重,二来也可以表示林家收药的长久,从而增加人们对林家的信任度。

所以,大兴并不赞成提高收购价格来应对这一场麻烦。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个仆从,还是刚刚过来没多久,根本谈不上主家信任的仆从,有些话就不能说得太直。

在心里过了一下,大兴试探着道:“舅爷,这事儿我觉得光涨价不行!”

“涨价不行,那还要咋做?”杨树勇心急之下就有些急躁起来,“今天刘满银和泉子哥俩可是一斤都没收回来,再不赶紧想办法,只怕咱们明儿后日的,就一斤也收不到了。”

大兴走上去倒了一杯茶,递给杨树勇,半拉半扶地让杨树勇坐下,这才道:“舅爷,刚刚刘满银和泉子哥俩也说了,那些人不但涨了两文钱,还老嫩叶子都要,枝梗也没咱家把得严……这样弄下去,不说别的,做出来的茶叶绝对不如咱家的好。质量不好,价格自然也就卖不上去,他们的买卖做不长。所以,舅爷您先稳稳神,咱们慢慢商量着,总能找出个应对的法子来。”

杨树勇运了运气,又大口喝了一杯茶,这才觉得心口的火气平复了一些。抬眼看到大兴额头上的汗珠,衣领和后背也透出了一片汗渍,连忙道:

“行了,你在外边忙乎了大半天,又累又热的,也先倒杯茶喝了,咱们再商量!”

大兴的嘴角就展开了一个由衷的笑意,连声答应着,拎了茶壶先给杨树勇添了杯茶,又倒了一杯自己端在手里喝了一口,到底没有坐。

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大兴开口道:“大舅爷,这事儿我有点儿想法,您听我说说?”

杨树勇抬起头,看着大兴道:“你说,你说!”

“说起来,咱们家这罗布麻生意如今也只算个小头儿了,但却关联着刘家岙乃至四围好几个村子,所以,这事儿咱们不能不管,不然会失了人心。”

杨树勇点点头,叹口气道:“这个理儿我懂,所以,才头疼这事儿该咋办。既不失了人心,又把生意揽回来。”

见杨树勇能够听进话去,大兴略略放了点儿心,附和了一声,道,“收罗布麻的事儿,是东家娘子跟回春堂签下的买卖。出了这种事儿,不仅仅关系着咱们家,也关系着回春堂的生意……舅爷,据刘满银和泉子哥俩说的话,那等粗制滥造的货色,回春堂是绝对不会收了去砸自家买卖的,是以,那些人收了罗布麻去,一定不是卖给回春堂。这样,若是咱们断了货,回春堂也就断了货,同样影响到生意,而且只会比咱们家更重。”

杨树勇仔细地听着,大兴说完好一会儿,杨树勇才点了点头:“嗯,是这么个理儿……那么,咱们就该去跟回春堂传个话,让他们去查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又眼红罗布麻声音伸了手……咱们再商量出个挣罗布麻货源的法子来……哎,大兴,你赶紧的去套车,咱们趁着时辰早,赶紧去趟清水镇!”

看杨树勇能够自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大兴也格外欢喜,连忙笑着应了,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转身而去。

跟着杨树勇虽然还不到半个月,但大兴却看出来了,杨树勇是真心待人好的,而且性格宽厚,能听人言,跟着这样的人,虽然不能有太大的发展,却格外安心。相对于几乎只见了一面的林娘子,大兴反而更喜欢自己有这么一个主子。那位林娘子看似随和,其实却很是高傲,等闲人是入不得她的眼的。

大兴去套车,杨树勇进了二进院跟刘氏说了一声。因为刘氏居于二进院,加之刘满银几人来的时候,刘氏正在歇午觉,是以还不知道发生了事情,听杨树勇要去镇子上,也没在意,只嘱咐他尽早往回走,省的天黑了看不清路。

杨树勇自然答应着,转身出了门,上了马车,就由大兴赶着车匆匆往清水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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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东跨院里,青山家的炒着罗布麻,庆和家的和玉香揉捻晾晒,兰英带着秀儿择菜洗菜,给帮工们准备晚上的饭菜。

原本罗布麻数量多的时候,兰英也会过来帮把手,今儿罗布麻少了,她仍旧习惯地走了过来。

“满囤嫂子,你今儿就歇会儿吧,就这么些货,我们几个没多会儿就炒完了!”青山家的一边翻炒着锅里的罗布麻,一边和兰英说话。

兰英倒也没抢着做活儿,就手翻着一只竹箪上的罗布麻,一边儿和青山家的几个人说起话儿来。

罗布麻被抢的事儿,她们帮不上啥忙,也不好乱说话,就聊起来各家的事儿来。

兰英性格爽朗热心,与青山家的、玉香都相处的好,三个人就说起了送六月六伏礼的事儿。安阳府有个风俗,结婚后的姑爷每年六月六要给岳家送‘伏礼’,就是送消暑之物。因为谐音‘福礼’,是以颇受重视。其实一般的人家拿上几只甜瓜、或者两斤绿豆,也能送趟伏礼,这就看各人家里的条件而定了。

提起这件事,青山家的和玉香都露出了一个欢喜的笑脸来。

青山家的道:“往年不是送两斤绿豆,就是送几个自家种的甜瓜去,想孝敬孝敬爹娘都有心无力。今年啊,咱们手头宽快了,青山也主动跟我商量,我们就买了两丈细棉布,十斤绿豆,二十斤白面,还有三斤猪肉。今儿上午我那口子就去给我娘家送去了。唉,这么些年,总算能让爹娘跟着沾点儿光,吃顿好的,穿件子好衣裳了……”

“嫂子,这是好事儿,别想原先的事儿了。”玉香看青山家的提起过往面露悲戚,劝慰了一句,也抿着嘴儿笑道,“我们第一年,也不知道买啥,我就让他买了几斤绿豆一袋子白面送回去。还带了五百个大钱给我娘,要是我娘想吃啥买啥,有了钱让她自己个儿买去。”

青山家的就笑:“还说不知道,这比我们想得还周到。有了钱啥买不来啊!”

几个人唧唧咯咯地说笑着,似乎忘记了中午的事儿。兰英一转眼,就见庆和家的埋头揉搓罗布麻,很异常地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也没有多想,笑着问道:“庆和嫂子,这眼瞅着六月六了,你那女婿给你送了啥礼来啊?”

本来大伙儿凑一起,说说你家说说我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再说,庆和家的大闺女春红刚刚嫁入镇上的大户人家,也正是招人询问的时候,兰英问这么一句,完全没有恶意的。

却不想,就是这么一句丝毫没有恶意的一句问话,却招来了庆和家的不快。

她撇撇嘴,硬邦邦地呛声道:“人家王家可不是咱们村里的庄户人家,哪里兴送啥伏礼啊。再说了,我也不稀罕那几个瓜果,两斤绿豆的。”

这话一出口,非但问话的兰英脸色难看,就连青山家的和玉香的脸色也变了。‘几个瓜果’‘两斤绿豆’,这不是把她们两个也捎带上了么?谁招惹到她了?

玉香小媳妇脸皮儿嫩,还不好意思当场说道啥,青山家的和兰英却都是老媳妇了,没了这层顾虑,立刻就不干了。

兰英诧异道:“庆和嫂子,你这是吃了横立草了咋地?从哪里受了气,冲着我使作上了?我可没招你惹你,更没有做啥对不住你的事儿啊!”

青山家的也紧跟着道:“庆和嫂子,我们是看在庄邻乡亲的份儿上,才敬你一声嫂子。你要是攀上了高门大户的女婿,看不起咱们这些乡下人就尽管直说,用得着这么挑着撩着的吗?我们过的穷,哪怕是给娘家送几个歪瓜裂枣,送一捧绿豆,那也是我们有心惦记着老人。我们家老人不嫌乎就行,可用不着你说啥风凉话!我们又没攀着大户人家的女婿,送不起咋了,那也是我们两口子辛辛苦苦,汗珠子摔八瓣儿正明公道挣来的,谁也说不着!”

要说兰英那话还只是诧异的话,青山家的这话就说的很不客气了。

庆和家的本来那句胡一出口,也有些后悔,自觉失言,只是没等她再赔礼道歉,兰英和青山家的就一个质问,一个针尖儿对麦芒儿地说了一顿,庆和家心里那丝儿悔意立刻就不知所踪了,火也登时升腾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自从春红嫁去王家,只在新婚后回了一趟门儿,匆匆地吃了顿饭就走了,再之后,莫说春红没回过娘家,就连信儿都没捎回一个来。时间久了,作为亲娘,庆和家的难免挂念闺女在婆家过得好不好,应不应心,有没有受难为……忍不住的,前天正好庆和要去镇上买点儿东西去给岳家送伏礼,庆和家的就嘱咐丈夫去王家看看女儿。为了怕女儿被婆家看不起,还特意让丈夫买上几包点心拿上。

可没想到,庆和是去了王家,也买了几包点心,也进了门儿,就是没见上自家闺女。闺女的婆婆和女婿都说,春红身子不舒坦,躺在床上不方便见客!

庆和是个憨厚的,虽然也惦记闺女,但又怕婆家不好好待承闺女,又想着闺女嫁进婆家,就是人家的人了,是以婆家不让见,他也没强求。可他把这个信儿带回来一说,庆和家的就恼了。哪有娘家爹看自家闺女还有不方便的一说。更何况,越是知道闺女病了,庆和家的就越担心起来。春红未出嫁之前,在家里吃不好喝不好的,身体却一直好的很,一年到头都不带有个伤风的,咋就嫁进王家不到俩月就病的起不来床了?这得多重的病啊!

庆和家的当晚上就想着来林家请一天假,第二天她去趟王家,怎地也要见见自家闺女,看看是啥情况。亲爹说不方便,亲娘可不能再说什么不方便了吧?

可没想到的是,当晚上,一直没上门的女婿却黑灯瞎火地来了,还带来了几匹锦缎几坛酒。这人来了、礼到了,庆和两口子心里的气也就平了一些。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春红女婿却是为了罗布麻生意来了。

当时春红女婿说的是,家里的生意都是春红婆婆管着,他们小两口有点儿什么事儿都不方便,就想着自己做点儿生意。可他们从来没自己单独做过生意,一时拿不定主意做啥生意好,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如今大卖的罗布麻。春红女婿这回上门,就是向岳母求教的。

事关自家闺女,庆和家的思虑再三还是把自己个儿知道的事情都跟春红女婿说了。并一再嘱咐春红女婿,林家就收刘家岙和四围村子里的,让他们避开这些村子,去南边儿收,两厢里也省的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时女婿答应的妥妥的,转过天来,林家的罗布麻货源就被人高价截了去--这不让庆和家的想起自己的女婿都难!

庆和家的心里憋屈,惦记闺女,又想起女婿做的这不地道的事儿,这心里简直如烧了一把火,让她焦急担忧,还隐隐地觉得没脸亏心,性子自然就焦躁起来,这才无故呛声了一句。

这会儿,听青山家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闺女嫁进富户说事儿,庆和家的更像被人掏了心窝子,登时大怒。

啪地一声把手里正揉搓的罗布麻掷在竹箪子里,一边儿挺直了身子,瞪着青山家的就开骂了:“你家日子好过不好过,管我啥事儿?我可没点着名儿说你,你心惊啥?再说了,我闺女嫁进了富户咋了?那是我闺女有福气,你眼红也白眼红,就凭你这个老黄瓜,还想指望着再嫁个富户嘛?真真不知羞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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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林氏娴娘

第一百一十一章林氏娴娘

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住邻居,两家也一直交好,之后,两人又一起经兰英举荐来到林家帮工,关系就更密切了一步。虽说,庆和家的平日表现不如兰英厚道爽快,也不如青山家的懂进退,但给人的感觉还算朴实厚道,但自从春红嫁入王家,庆和家的就有些张狂,每每都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了一等,每每说话办事就有些强硬不讲理,周边的人渐渐地对她都有些疏远,这让庆和家的也不好过,却总觉得是别人眼红她找了个好女婿……矛盾一点点积累,终于在这一天爆发。

眼看着青山家的和庆和家越吵声音越大,越骂越难听,眼看就要撕扯起来,兰英和玉香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上前一人拉住一个,兰英又招呼刘占祥几个:“赶紧的,过来把她们俩拉开!”

刘占祥是有家室的人,上前拉扯妇人们难免有些顾忌,林子和大壮、泉哥儿却不用顾忌谁,几个小子一拥而上,很快就把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拉开来。泉哥儿和大壮两个拉扯着庆和家的,一直拖到跨院儿南边的休息棚和厨房这边,按在一个小凳子上。

大壮笑着道:“庆和嫂子,你消消火儿,这可不是在别处……东家正烦着呢,你是明白人,可别在这种时候添火……真的做的太过了,就是现在舅爷和老太太不咋样,等东家娘子回来,也会有个说法。”

“咋地,你小子也教训起我来了?”庆和家的一口气没出来,听到大壮的话不顺耳,当即厉声质问。

大壮却并不上火,笑嘻嘻地摆摆手:“我是小的,哪敢教训你啊,我就是说几句实话,你听不听得,那就是你自己个儿的事儿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庆和家的,只转了头和泉哥儿说话,把庆和家的晾在了一边儿,想发火都找不到目标了。

另一边,兰英和玉香也安抚住了青山家的。

兰英低声道:“她不知好歹,你也跟着犯糊涂?海棠不在家,把这一块托付给我们,这么闹了算咋回事儿?等她回来咱们可没法交代。她就是说句什么不中听的,咱们就当听不见不就行了,理会她干啥!”

玉香也小声道:“青山嫂子,你消消气儿,咱们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再给东家添烦恼了。”

兰英也立刻道:“就是啊,你消消气儿,我帮着你,赶紧地把药炒出来。越是在这种时候,咱们也不能给树勇大哥和婶子添事儿。”

青山家的抹了把眼睛,把眼角的泪珠子抹了去,却仍旧恼的很:“你说,不就问了一句她女婿送的啥伏礼,这话儿有啥犯碍的,惹得她那样儿,连带着大伙儿一起扫进去……我知道,东家娘子让我炒药,她心里不服气,憋着一口气呢。这会儿找茬使作出来了……”

兰英拍了她一把,笑嗔道:“你胡说什么呢!行了,赶紧擦擦脸,别哭眼抹泪的,我去给你端盆水来洗洗脸,咱们一块儿把药炒出来再说。”

青山家的一向懂进退知深浅,也知道在东家遇上麻烦的时候,闹大了就是往林家人的火上浇油,那才是找不自在了。是以,虽然还是委屈气恼地止不住泪,却仍旧抹着眼点了点头。

这边兰英和玉香安抚住了青山家的,端了水给她洗了脸,三个人就开始继续炒制罗布麻,晾晒双花,刘占祥和二魁也招呼泉哥儿、林子、大壮继续工作,各人忙忙碌碌地,只把庆和家的撇在那边,就连秀儿也低着头洗菜,躲避着她的目光。

一下子,庆和家的觉得被完全孤立起来,愤怒而悲凉,夹杂着亏心之后的焦躁不安和惶惑惭愧,哪里还坐得住,忽地一声站起来,也不和众人打招呼,狼狈地跑出了林家。

兰英抬头看看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是我把你们俩拉过来的,真是没想到闹成这样儿……”

青山家的这会儿也渐渐平复了情绪,嘴唇翕动了片刻,终于道:“满囤嫂子,都是我性子暴,没忍住!”

兰英收了脸上的感叹,笑着拍了拍青山家的:“这会儿想过来了?算了,这事儿也不是你愿意的……”

青山家的点点头,有些担忧道:“东家娘子这都走了十来天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兰英笑着点点她道:“行啦,海棠不是那不明白事儿的,今儿这事儿确实不怨你,她回来了也不会怎么样你!”

一场闹剧仿佛就此结束了,东跨院里虽然没了平日的欢声笑语,可各自也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东院正屋里,刘氏看着进门的青杏,淡淡地问道:“吵完了?可听出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吵起来的?”

青杏点头道:“嗯,庆和家的走了,其他人又都做工了……吵起来的原因我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青山家的说了句什么,招惹着庆和家的说了些难听的话,两人就吵吵起来了。”

刘氏点点头,低着头沉吟了片刻,继而吩咐道:“和顺子说一声,庆和家走了,就先在家里歇几天吧。海棠不在家,这事儿我老婆子也不知道咋处置,就让她等着海棠回来再说吧!”

青杏应声而去。

刘氏脸上的淡定沉着,也在青杏离开后垮了下来,露出一脸的焦灼和担忧来。

与此同时的村西刘家,三进院的西屋中,刘永业正立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一名小厮匆匆走进来,见刘永业在写字,不敢打扰,只能垂手站在旁边。好一会儿,刘永业才写完字,把笔往笔架上一搁,又低下头端详着自己的手书好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头淡淡道:“怎样?”

小厮立刻扬起一脸的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回三少爷,那林家都慌了。两家去村外收货的,一点儿没收上来,村子里的人也走了一半儿……刚刚小的回来的时候,听着林家人吵吵起来了,嘿嘿,还是少爷算无遗策,几句话,就让林家乱起来了。”

“胡说什么,林家出了事儿和我啥关系!”刘永业呵斥一声,把个小厮训得连连认错,这才换了脸色道,“去收拾收拾,咱们回县里去!”

“三少爷?现在回县里去?这都快酉时了,不等到县里就黑天了……”小厮诧异道。

“让你去就去,到不了县里不会再程家店投一宿啊……”刘永业又呵斥了一句,小厮这才恍然大悟状连连答应着,转身飞奔了出去。

既然,安排的事情已经发作了,他还留在家里做什么?他要躲的远远的,任谁也不会想到,林家的生意出了麻烦与他刘三有关!那林娘子身后毕竟还有个府台公子,万一替林娘子出头平事儿,也不会找到他的头上来。

嘿嘿,要找,就去找镇上的姓王的那傻瓜吧!要不去找同知公子高兰芳……那才真是坐山观虎斗,精彩的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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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个女孩子如此顽强的求生,邱晨在不忍中又添了一层敬佩,敬佩生命的顽强,敬佩这个年轻女孩子求生的坚韧!

如此坚韧顽强地努力要活下去,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心有牵挂吧!就是不知是家人让她如此牵挂,还是别的……若不是遭逢危机,照这个女孩子的年龄,十五六岁,正是哪个少女怀春的豆蔻年华,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也或许已经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幸福而忐忑地憧憬起自己的新生活来了吧!

不管怎样,再让邱晨将这个女孩子就手丢下,或者随便找个陌生的庄户放下,她都做不到了。

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考虑到邱晨毕竟体弱,李震北还是把女孩子指给一个体格较瘦小的镖师,让他将女子背负在身上,带着上路。

如此安排已经很是照顾了,邱晨也没有异议,匆匆吃了点儿东西,就与几位镖师一起上马,匆匆往北行去。

虽然昨日没有遇到匪徒阻截,但在以匪患著名的燕云山脉,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有尽快出了山,才能让人松口气。

当巳时末,众人行出燕云山脉,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也让众人提着的心真正放了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镖师中经历过上一次生死危机的人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一次居然如此顺利!

李震北却仍旧不敢放松,招呼着大伙儿又向北行了三十多里,确定远离了燕云山脉,真正安全了,这才选了一片面积不大却水质清澈的湖泊停了下打尖儿、吃饭。

众人纷纷跳下马背,那名背负着女子的镖师却仍旧坐在马背上,苦着脸嚷嚷:“嗳,我说,过来个人帮帮忙啊!”

松了一口气的镖师们就哄然大笑起来,有那年纪大些的就开玩笑道:“让你小子背着个大姑娘还有啥不如意的,照我说,你小子背也背了,不如等这姑娘醒了,就娶回去做婆娘好啦!”

李震北黑着脸瞪了那人一眼,大步走过去,帮着那背人的镖师解了身上的布带,把那仍旧昏迷的女子放下马背来。

邱晨也已经活动了酸麻的双腿,这会儿也走过来,对李震北道:“李镖头,麻烦你帮我把她抱到那边儿去,我给她洗洗。我看着她只是饿昏了,沾点儿水说不定就醒了!”

李震北没有异议,抱起那瘦的皮包骨的女子,沿着湖泊走了一刻多钟,这才在一丛灌木后边停了脚步。

“林娘子,你就在这里给她洗吧。我在那一边儿等着,有什么事儿,或者洗好了,你喊一声就行!”

邱晨连忙应下来,又就自己的任性道了歉,李震北叹口气道:“山里实在是凶险,我也是怕再遇上什么事儿……真能救人一命,总是好事,林娘子就不必介怀了。”

说完朝邱晨拱拱手,转身走向灌木丛另一边去了。

邱晨怔了怔,这才蹲下来,抱着女子往水边挪了挪,从怀里掏出一瓶皂液来,借着湖水,给女子洗起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湖水的清凉唤醒了女子的意识,还是早上邱晨喂的那些食水起了作用,邱晨给女子头发倒了皂液揉搓一番,正用清水冲洗泡沫呢,就听得极细微的一声轻哼。

她的手指一颤,心中欢喜非常地转身看过去,就见女子的眼睛虽然还没睁开,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者心怀悲愤一般。

邱晨一看,就知道女子就要苏醒了,心中欢喜的同时,连忙快手快脚地把她的头发冲洗干净,拿了一条布巾子擦拭了,又洗过布巾,轻轻地擦起女子的脸颊来。

“嗯……”女子又是低吟一声,眉头皱了皱,眼睫颤了颤,终于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刚刚张开眼,女子似乎还有片刻的茫然,随即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之事,脸色一变,猛地挣扎起来。

邱晨怕她此时身体虚弱,挣扎着再伤了自己,连忙伸手将她紧紧地抱住,一边轻声安抚道:“姑娘别怕,别怕……”

见那女子明明看到了自己,却仍旧不停挣扎,邱晨才猛地想起自己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连忙道:“别怕,我是女人,为了外出行走方便才着了男装!”

听了这话,那女子才停止了挣扎,张大着惊恐未退,因为瘦显得特别大的眼睛盯着邱晨看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安静下来,低声道:“谢谢姐姐!”

邱晨见她放松下来,神志也清醒,说话也清楚,也松了一口气,也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看清形也一定不容易……行了,你也别想那些了,如今我们已经出了燕云山脉,你若是能够动,就坐起来,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你吃些东西,恢复恢复体力,再说别的。”

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枯瘦干黄的脸颊居然也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点了点头,邱晨扶着她坐起来,靠在那丛灌木上,然后自己起身,匆匆往回走去。

她刚刚只是想着带女子过来清洗一下,并没有带食物过来。而且,女子醒过来,也该和李震北说一声。

绕过灌木丛,李震北已经闻声站了起来:“醒了?”

邱晨点点头:“醒了,但还是没有精神力气,我去拿些吃的,让她吃一些,再问她的来历身世吧!”

问了来历身世,才好确定怎么安置,李震北也并不勉强,只道:“林娘子在这里吧,我去给你们拿干粮过来!”

邱晨笑着道了谢,又道:“把我的褡裢拎过来就成!”

昨天两顿饭,李震北亲见了邱晨的褡裢像万宝囊,装了不少食物,于是了然的笑笑,转身去了。

邱晨没有赶着回那女子的身边,而是慢慢走到水边,撩着湖水洗了洗手脸,清凉的湖水浸湿了脸庞,也让她烦躁的心平静了一些。

只希望,杨树猛和林旭几人都好好地,她去了能顺顺利利地把他们接回家!

经过这一番折腾,对于什么攀高枝儿,找护身牌,她是真的不想再做了。之前还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总是想得过于简单美好,可忽略了这个世界鲜明而森严的阶层观念,忽略了这是一个皇权、官权至上的时代,老百姓根本没有多少自由和权利,稍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反正,如今与云家合作,在安阳府地界也算是有了靠山,基本上不用怕有人再算计他们家了。她就带着林家、杨家好好地把制皂作坊开起来,挣些钱,买上些田地,安安心心地做个‘田舍翁’,悠然自在,与世无争,也很不错!

“林娘子!”李震北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邱晨连忙收敛心神,回头从李震北手里接过褡裢,笑着道:“多谢李镖头包容,这周遭视野开阔,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李镖头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赶快去吃些干粮歇息歇息吧。”

李震北四下里张目看了看,确实如林娘子所说,湖泊周边很远都是平坦开阔的地形,除了一些低矮的灌木,连树林子都没有,也确实藏不住什么人,也就放下心来,应了一声,朝邱晨拱拱手道:“离得不远,林娘子有事喊一声,也能听到!”

邱晨应下,李震北才转身回了镖师们那边。

邱晨则拎着褡裢儿,绕过灌木,来到那名女子身边。也挨着女子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从褡裢中拿了一只火烧,递给那女子:“这里没有别的食物,你先将就着吃些,等晚上再宿营的时候,生堆火做点儿热食。”

女子眨眨大眼睛,略有些局促道:“这已经很感激了!”

说完,又道:“小女子家里姓林,名唤娴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邱晨笑笑道:“我娘家姓杨,夫家姓林。你叫我杨姐姐也成,林嫂子也成,不行,如其他人叫我林娘子也可以……”

那女子似有些吃惊,看着邱晨喃喃道:“杨姐姐居然已经嫁人了……”

这个反应让邱晨有些意外,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个时代,嫁了人的女子讲究的是在家相夫教子,安守家园为德,抛头露面的女子多多少少都会引来别人的非议。相对的,未嫁的姑娘仗着爹妈的宠爱,处境还稍稍好一点儿,偶尔能够跟着家人出来一趟。是以,这个,林娴娘才会如此吃惊吧!

邱晨笑了笑,没有搭话,只把手中的火烧塞进林娴娘的手中,然后,拿了两只水囊去到湖边,选了一处清澈干净的水面,清洗了一下水囊,然后给水囊灌水。灌满了一只,邱晨先喝了一口,入口的清凉甘甜,让她禁不住感叹,在现代,已经很少能够找到这种捧起来就能喝的水源了!满眼的污水横流,臭水四溢,还有灰暗的天空,令人窒息的空气……

呵呵,如此看起来,来到这个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自己安慰了一番,邱晨放松了心态,拎着两只水囊转回来,将一只递给林娴娘,然后开始就着清水吃起干粮来。

火烧本就是用炉子烘烤的面食,比较干,经过近两天的时间,更加干硬了,咬一口在嘴里硬邦邦的,咀嚼起来都特别费劲儿。而且,这种面火烧就是白面烘烤的,连点儿滋味儿都没有,又干又硬,真是有些难以下咽。

但邱晨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在这种条件下,根本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哪怕再难以下咽,她也会努力地多吃一些,从而尽量地让自己的体力保持在最好的状态。虽说已经过了最危险的燕云山脉,可到达怀戎还得在野外过一夜。即使到了怀戎,等待她的也还不知道是什么一副状况……她由不得自己的矫情娇气,她必须保持最旺盛的体力和精力!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吃了干粮喝了水,邱晨见林娴娘吃了些东西,精神也比刚刚又好了些,就开口询问起她的来历,想着若是林娴娘的家不许绕远路,就直接把她送回去。不然就只能将她带去怀戎,再打发人送她回家。

林娴娘没有回答,先挣扎着跪倒在地,就给邱晨磕头谢恩。邱晨最见不得这种事儿,连忙伸手把她拉住,一边道:“我做的事儿真是顺手而为,只不过是个稍有良知的人都会做的,不算什么,你别这样。”

又催促道:“你还是说说你的家在何处,若是不远,我们也好把你送回去!”

林娴娘不能磕头,却仍旧郑重了神色道了谢,这才道:“我的家人若无意外,应该还在凌山卫!”

凌山卫?听起来像个卫所的名字。只不过,邱晨对这个世界的地理太缺乏了解了,北方边境的卫所何止几百,单单一个名字她是完全没有概念。

她又问林娴娘,林娴娘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距离怀戎大概有一日路程!

一日路程,说起来不远,但还是不能让邱晨抛开对家人的惦念,去专程绕路去送一个不相干的人。

暗暗叹口气,自己果然还只是个伪善的人啊!

却仍旧对林娴娘道:“我们一行正要去的也是怀戎。这样,我们且带林姑娘去怀戎。林姑娘身体如此虚弱,到了怀戎也正好找个郎中给林姑娘瞧一下。确定无碍了,我再安排人送林姑娘去见家人。林姑娘觉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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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你们……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凌山卫

第一百一十二章凌山卫

林娴娘能被救了性命,邱晨又答应把她送回去见家人,她还能有什么异议,自然是连声答应下来。

和林娴娘商量好了,邱晨自然要把商量的结果和李震北说一声,即使她是雇主,这种额外的劳动邱晨也打算多加些劳务费,可也得和人家镖师们说一声,不管怎么说,送林娴娘去见家人,总得镖师们劳心劳力才成,邱晨和林娴娘两个人可连一个认识路的都没有。

没想到,林娴娘自己说不清楚凌山卫的具体地址,李震北却知道。

一听凌山卫,李震北就道:“凌山卫倒是不需要多走多少路,就在怀戎西南四十多里处,咱们明天到怀戎的时间比较宽裕,在路上稍稍绕一点就成,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

并不需要绕多远,邱晨也愿意尽快把林娴娘交待给她的家人,也省的到了怀戎还要分出精力来安排她。

只是,想起林娴娘的身体,邱晨终是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凌山卫有没有郎中……这位的身体,还是找个郎中给看看才好!”

“凌山卫是卫所驻军所在,人口不少,还有不少商铺,比清水镇也不差什么,只不过……”李震北自从听说凌山卫,脸上就有一丝异样,只不过,邱晨没有注意到。

听到这里,邱晨再想着别的,也注意到了李震北的异样,不由开口道:“不过什么?是不是太让李镖头为难?”

“那倒不是。只是,那凌山卫毕竟不同于清水镇,凌山卫居住的人口除了驻军外,就是发配边关的流放犯人……普通的老百姓却是很少的。”李震北说到这里,看着邱晨一脸惊讶,却并没有太多的害怕担心,于是又道,“我想着,这位林姑娘不说家在凌山卫,而是说家人在凌山卫,是不是……她和家人都是流放的?”

邱晨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也暗暗吸了口凉气。

这个时代,流放边关的犯人不少,但普通犯人也就是谁犯罪谁流放发配。什么人才会一家子都流放?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官员犯罪,往往会让家人连坐。

邱晨还记得的从史书中看到过无数次的一句话--‘男子满十五者,斩!男子不满十五者及妇人,流放边关。’

这一刑罚,到了清朝,还往往会多一句--‘给披甲者为奴’!所谓的披甲者就是兵士。让一些曾经的官夫人官小姐给兵士做奴隶,其命运可想而知!

“那,那流放者不是应该集中关押管理么?怎么会流落到燕云山中来?”邱晨有些疑惑地问道。

李震北诧异地看了邱晨一眼,挺奇怪林娘子懂得挺多,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不过,转念,他又想到,这位林娘子懂得多,也不过是看得书多一些,外出远行的见识经验毕竟少的很,不知道这些也难怪。

于是,耐心地给她解释道:“流放者一般押到流放地后就与普通百姓一样集结居住,给军方做些重活累活,不能随意离开流放地,却并没有专人看管。再说了,两个月前这边刚刚受了戎人的劫掠……”

李震北话没说完,但邱晨却了解了他没有说出的意思。

戎人掠边,普通百姓军队都不一定能顾及过来,对于这些没有任何政治权利,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犯人,谁会管他们的死活?!

两人都默契地结束了这段谈话。

在李震北来说,他想的是,不论这个林娴娘什么身份,估计林娘子都不会撒手不管,怎么也得将人送回凌山卫去,他也没必要多废话。

而在邱晨来说,这种连坐无辜人员的律法,让她在心理上还很不适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虽然,她知道自己这种感觉与杞人忧天没有两样。她就是赚再多钱,找再大的靠山,也没办法改变这个社会的基本现状。多说无益,也就发挥鸵鸟精神不说,从而企图让自己不去想。

两人没有多说,可也算是默认了。于是,一行人再次上路。

之前,林娴娘昏迷中,让镖师带着她没什么问题;如今,林娴娘清醒过来,再让一个大男人带着她,就有些不方便了。于是,林娴娘就到了邱晨的马上,因为她刚刚清醒,身体虚弱的很,邱晨还是仍旧用布带将林娴娘捆在自己身上,以免路上林娴娘受不住累摔下马去!

在连云山脉中多走了半天,如今出了山,一行人的速度也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急行军。

邱晨这几天来,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同男人一样骑马飞奔,还从未叫苦叫累,其坚韧和忍耐力,已经让镖师们暗暗赞叹佩服了。

今儿,又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饿的皮包骨,甚至还之前还一路昏迷的女人,连马都不会骑,被人绑缚在身上带着骑在马背上,居然也是一路没有哼一声。等夜色来临,众人停马宿营的时候,就发现林娴娘虽然面无人色,甚至下唇都被她自己咬的血肉模糊,却仍旧保持着清醒……

见到这种情形,就连之前暗暗嘟哝邱晨‘妇人之仁’的镖师,也说不出话来了。

林娴娘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一路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不要昏迷过去,这会儿从马背上下来,却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邱晨见她如此,忍不住道:“你受不住怎么不知道说呢,这是何苦……”

心里敬佩更深的同时,也难免愧疚。她心急赶路,下意识地把林娴娘的身体状况忽略了……

这一回,邱晨从包袱里拿了一只紫铜小壶出来,给林娴娘喝了一口。

强烈的辛辣和其中包含的微微苦涩,让林娴娘微微一愣,随即缓缓地将辛辣的液体咽下去之后,林娴娘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儿,然后就用细微的声音对邱晨道:“多谢姐姐……只是,姐姐的参酒珍贵,就不要给我糟蹋了。”

邱晨点点头,把铜壶的盖儿旋好,放回包袱里边,一边道:“你喝一口就好……倒不是说你糟蹋不糟蹋,而是你身体太弱,这酒性太烈,喝多了你受不住。等吃过饭,再喝,就能多喝一口了!”

见林娴娘还要说什么,邱晨抬手止住她道:“行了,这一路够你受的了,你先歇会儿吧。我去看看能不能做点儿热的,待会儿给你吃点儿热乎的软食,也利于吸收。”

说完,邱晨将那张羊皮给林娴娘裹在上半身,自顾自地去镖师们那边去了。除了在燕云山脉中外,他们每一次在野外打尖儿或者宿营,都会点一堆篝火。只不过,镖师们没有邱晨要求那么高,点了篝火之后,顶多就是把馒头火烧放在火边儿烤烤,没谁想起烧水做饭来。毕竟他们这一行都是骑马疾驰,根本没带锅灶和粮米等物。

邱晨来到火堆旁,看了看情况,就趁着天边的落日的余晖,在不远处的一片水泊边上,伏着身子寻找起来。眼看着天最后一丝亮光都要消失在地平线下去的时候,邱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喜色。

不多时,她就捧着两只大大的河蚌转了回来。

“咦,这东西不好吃,腥的很!”一名镖师看着邱晨手中的河蚌好心地提醒道。

邱晨不以为意地笑笑:“闲着也没事儿干,我做出来试试,若是好吃,湖里还有不少呢!”

说着,就挨着火堆边儿坐了下来,将已经被她洗净了河蚌用两根树枝撑着,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这些河蚌不知在此生长了多少年,个头都极大,邱晨捧回来的这两只,小的也有四五斤的样子。

火苗舔着河蚌的蚌壳,没过多久,紧闭的河蚌壳嘣地一声,张开了。邱晨双眼一亮,连忙把早已准备好的调料包托在左手中,右手捏着调料粉,均匀地撒在河蚌肉上面。随即,河蚌腥腥的味道似乎一下子淡了下去,继而是一股微辣的咸香飘散开来。邱晨又拿起一把绿油油的野草样的东西,撕扯成碎段儿,撒在河蚌肉上边,立时,刚刚的咸香中就多了一抹浓郁的葱香。

“噢,林娘子用的是野葱!”一个年轻的镖师恍悟道。

其他几个镖师都哄笑起来,“这味儿溢出来,谁不知道是野葱啊,就显摆你小子鼻子尖似的。”

邱晨也朝他们笑笑,用一些湿润的青草垫着,小心翼翼地把烤好的河蚌从火上取下来。

“你们谁的小刀子借给我用一下!”

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三四把长短不一的刀子递了过来。邱晨也不挑拣,就接了挨她最近的一名镖师的匕首,把烤好的蚌肉简单地做了一下切割,然后挑了一点点放进嘴里……唔,鲜!香!真是挺好吃!

若是料汁再全一些,她还能烤出更加美味的蚌肉来!

笑着把匕首还给它的主人,邱晨笑着招呼镖师们:“我尝着还成,你们也尝尝看,好吃的话再去捞几只来,烤了吃。比干粮味道好多了!”

几个镖师刚刚闻到邱晨靠蚌肉的香味儿就有些忍不住了,这会儿邱晨一让,哪里还记得之前他们还嫌弃这东西腥味儿重啊,一哄而上,你抢我夺地,瞬间就把一只几斤的大河蚌给分吃了!

“唔,好吃!”

“嘶……香!”

“走,走,再去多捞几只去……”

几个年轻的镖师几乎没等蚌肉咽下喉咙,就等不及地跑向湖泊。年龄大一些的镖师们虽然也跟了上去,却要沉稳的多。

邱晨看着他们笑了笑,又把另一只蚌壳放到火上烘烤,然后,把空蚌壳上的残余东西清理下来,又跑到水边清洗了一番,这才返回火堆旁,正好,第二只河蚌也烤的开了壳,邱晨又一次如法炮制,撒上调料粉和野葱段儿,很快就又料理好了一只河蚌。

垫着青草把河蚌托下来,放在火旁,邱晨就返回去,叫醒昏昏沉沉的林娴娘,扶着她也来到篝火旁边,扶着她坐好,邱晨挑了一小块晾的不烫口的蚌肉,喂进林娴娘的嘴里。

“你试试,不能吃别勉强!”

林娴娘慢慢地咀嚼着,却微笑着摇摇头:“好吃!”

邱晨笑笑,把刚刚刷好的蚌壳取了一片,盛了几块蚌肉送进林娴娘的手里,让她自己慢慢吃。她自己则用另一片洗好的蚌壳盛了水,放在火上烧着,然后从褡裢里取出一小块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肉干,撕成细丝,放进水中,待到水冒了热气,肉丝也渐渐散开之时,她又取了一块干硬的火烧,掰成小碎块,也放进水中煮上。

这种条件下,水沸腾与否已经不再重要,热的又松软的肉糊糊,已经比干硬的火烧好太多了!邱晨弄好了这些,林娴娘也正好把刚刚的几小块蚌肉吃完,然后,手里就换了一只垫着青草的蚌壳,里边是散发着肉香的面糊糊……

邱晨朝林娴娘笑笑:“吃吧,这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但对你现在来说,热的软的更好一些。”

林娴娘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容颜上淡然的笑,喉头禁不住地哽噎了,眼中也多了一层水光。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林娴娘就扯着嘴角点点头,慢慢地端起蚌壳,一点点地喝着里面的肉糊糊。

说起来,这么简单粗陋的条件下做出来的东西,实在谈不上多美味,林娴娘吃在嘴里,却觉得比她记忆中的任何山珍海味,珍馐佳肴都要鲜美可口的多!

邱晨自己吃东西,却是懒得弄这些,她用树枝串了一只火烧,伸在火旁慢慢地烘烤,烤到火烧两面泛出微微的焦黄,整个火热也烘热了,就举着火烧啃吃起来。

让一边喝着味道并不怎么样的面糊糊的林娴娘默默地垂了眼。

吃了一顿河蚌大餐,众人围着篝火或靠或躺地睡下了。因为有人值夜,大伙儿睡得也算踏实。邱晨也果如之前所说,又拿出小铜壶来,让林娴娘喝了两口参酒。

第二天一早,大伙儿简单地清洗了,喝点水,啃上几口干粮,就再次上马出发。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连着吃了几顿饭,还是昨晚那几口参酒的效果,今儿起来,林娴娘的精神和气色都看着好了一些。这让众人也略略地松了口气。之前她那副皮包骨加随时可能晕厥过去的样子,着实让人不放心。不救也就罢了,既然救起来了,谁也不想看着被救的人就这么死掉不是。

此日,仍旧由邱晨背负着林娴娘共乘一骑,幸好胭脂体力比普通马匹好一些,这才没有影响到脚力。

到了午时,李震北和邱晨道:“再过小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凌山卫了,咱们到那边打尖儿吃饭吧!”

连着啃了两天干火烧,邱晨早就啃得够儿够儿的了,一听能有热饭热菜吃,自然不在乎忍上小半个时辰饿,立刻毫不迟疑地点头同意了。

不过,考虑到背后这个身体太过虚弱,邱晨还是拿出小铜壶来,让林娴娘又喝了一口参酒。

不到未时,众人终于在一条山谷中,找到了凌山卫。

远远地看上去,一片密密匝匝的房屋,其中一切密集而整齐的,不用李震北介绍,邱晨也大概猜到了,应该就是凌山卫的驻军。挨着驻军的营房,有一片低矮房屋,有灰扑扑的土坯茅草房,也有木板搭建起来的木屋,只是无一例外的陈旧破烂。

就在这一片陈旧破烂的房屋中间,有一条弯曲儿却并不狭窄的街道。

临近凌山卫,李震北首先带著马缰跳下马背,其他镖师和邱晨,也跟着跳下马来。却留着林娴娘坐在马背之上,一行人牵着马,慢慢地朝着凌山卫唯一的街道走过去。

踏上街道,邱晨停下脚步,拍拍胭脂的脖子,让它慢慢地曲下前腿来,邱晨扶着林娴娘下了马。

“这里就是凌山卫了,我们还要急着赶路,就不送你了!”

林娴娘似乎并不意外,略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给邱晨和众位镖师磕了个头,在邱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又福了福,这才转身,慢慢地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看着林娴娘绕过一间木屋,看不见了,李震北拍拍手,招呼大家道:“走,咱们寻一个人家,吃些饭,还要在天黑前赶到怀戎呢!”

众人皆点头应承,牵了马匹,跟随着李震北走了一段距离,才看一个很简陋却挺宽敞的小院,树枝捆绑成的栅栏门上,挑着一面褪了色的布幌子--酒!

如此简陋的条件,不做食铺子,却做酒馆,想来也是因为临近军营的缘故。

邱晨等人进了门,因为过了饭时,小酒馆中也没有客人。掌柜的一个体格魁梧却清瘦的中年汉子迎出来,将众人迎了进去。

“掌柜的,有什么好菜给整治上来!”李震北出声吆喝着。

掌柜的倒是看着气度不俗,没有酒店掌柜惯有的谄媚笑容,只微笑道:“客官们好口福,昨儿晚上刚得了两只狍子,炖了一夜,炖的酥烂的。倒是极好的下酒菜!”

李震北笑道:“我们这十来个兄弟可都是饿了大半天了,掌柜的尽管送上来!另给我们筛上两壶好酒,给兄弟们解解乏!”

说着,递过约摸三两银子去,那掌柜的笑着接了,转身去后边收拾酒菜。

因为是炖好的熟肉,不过眨眼间,就送上来两大盘狍子肉,邱晨笑着向掌柜的要了两碟蒜泥和一碟醋,她自己调了一碟蘸料,默默地吃起来。

啃了两天干火烧,有酒有肉的,镖师们自然不客气,甩开筷子美美地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李震北又递了一两碎银子给掌柜的,谢过他的好酒好菜,一行人牵着马走出小酒馆,准备出发。

众人刚刚走出院子,听到马蹄踏踏呼啸而来,一行人连忙拉紧手中的马缰。静立以待,眼看着一队骑兵从军营驻地呼啸而来,跑到小酒馆前边时,骑兵队伍前方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紧了紧马缰,减缓了马匹奔跑的速度,朝着酒馆掌柜道:“林掌柜这生意不错啊!”

那位酒馆掌柜也笑着拱手施礼道:“还不是多亏了呼延千户的多多维护……昨儿得了两只狍子,小人炖的酥烂,呼延将军得了空,给小人一个脸面,过来尝尝!”

那位被称为呼延千户的军官脸上带着笑,却神色倨傲,挺直脊背端坐在马背之上,往前边看了看,这才淡淡道:“看吧,有空就来!”

说完,目光在牵着马的邱晨等人身上一扫而过,随即一扬手中马鞭,带着一队骑兵,再次呼啸而去,直冲出凌山卫的范围,片刻跑远了。

刚刚那位被称为呼延千户的人目光一扫而过时,邱晨莫名地觉得一阵心慌,似乎那眼神特别针对她一样。可,细细地搜罗了一遍记忆,她也没有想起海棠认识什么姓呼延的人,更没有听说林家、杨家有从军的。也就把刚刚那点儿异样感觉抛开去,只当自己是太敏感了。

另一边,李震北侧身像送他们出来的掌柜询问:“这些都是凌山卫的驻兵?”

掌柜笑着点点头:“是啊!”

李震北也不再继续询问,笑着向掌柜的拱拱手,辞别上马,也顺着那一队骑兵同一个方向,朝着东北方向的怀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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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回春堂。

杨树勇带着大兴赶过来的时候,已近申时中。回春堂中只有一名吃坏了肚子的病人看诊。

见是林家的人,林娘子的大哥过来,回春堂的人都很殷勤。陈掌柜亲自迎出来,笑着道:“杨大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杨树勇心中焦急,反客为主地拉了陈掌柜的手,略略躲开众人的耳目,低声道:“陈掌柜,出事儿了!今儿派往邻村里收购罗布麻的人都空着手回来了,有人以高出两文钱的价格,抢购罗布麻……”

一听这话,陈掌柜脸上的笑容也保持不住了。

若是别的药材、别的人家,别说一味药出现抢购,就是所有的药都出现抢购,他都不会出头管闲事儿。别的不说,清水镇就他回春堂一家常年收购药材,在清水镇地面上,任谁收了药材一般都会送到回春堂销售。多几家还可以挑挑好赖,降降价格呢!

可眼下被抢的是罗布麻,被抢了生意的还是林家……

想想自家三公子昨儿晚上回来时那副模样,他是真的不敢袖手旁观。更何况,林家的药材质量一贯良好,云连山罗布麻也早已经打出了口碑,若是蓦地换了别家的货,或者质量差的货,那可是砸回春堂口碑的事儿,他也绝对不会做。

陈掌柜略一沉吟立刻道:“可知是谁家抢收?”

杨树勇摇摇头道:“我得了消息,人家早就收了罗布麻走远了……不过,我想着,罗布麻是我们林家最先制出来的,外边虽然有人购买,但制作只怕还没有,是以,我猜着,抢了这罗布麻的很可能就在咱们清水镇,或者左近之处……所以,我想着让陈掌柜帮忙查一下,看看谁家买的罗布麻!”

陈掌柜听着杨树勇的解释倒是点了点头,抚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后,随即答应下来:“杨大爷,这事儿就交给我,只要是清水镇或者程家店的人抢购了咱们的罗布麻,我就能找出来……另外,那抢购罗布麻之人定不会抢一天收手,明儿势必还会再来。杨大爷看看安排个人去询问询问,说不定也能问出些消息来。”

杨树勇也是眼睛一亮:“要是问不出来,也可以跟着看看,这些人究竟是谁家的!”

陈掌柜笑着点点头:“确是如此。只不过,杨大爷安排人跟着的时候,一定嘱咐要小心行事,莫被人趁了手!”

这种事情,万一被人发现,打一顿都是轻的,杨树勇也不是不知轻重的,自然点了头应承了,然后就和陈掌柜互相拱手告辞。

来清水镇的时候,杨树勇一脸急惶、担忧,这转回来,却因为有了主意,而变得轻松了不少。一路上和大兴说着明儿安排人去打探消息,很快,就回到了刘家岙!

还未进门,杨树勇刚刚从车上跳下来,看门的顺子就走过来向杨树勇禀报,说是庆和家的和青山家的吵了一架,气冲冲跑回家去了。

杨树勇得了寻找抢罗布麻生意罪魁的点子,心情大好之下,就听着顺子罗里八所地把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吵架的细节描述了一遍,然后渐渐地涌起一层不以为意来:“老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是闺女嫁给了镇上的富户罢了,就张狂的看不起村里的邻里百舍了……她既然跑回家,就由着她。只是再来的时候,得让她给个说法!”

说完自顾自地进门去了。大兴跟在杨树勇身后,却听出了些滋味儿。

相对于淳朴的杨树勇,大兴毕竟是在廖家多年,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见得多了,又最擅长听话听音儿,揣摩人的心思,把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吵架时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就察觉到了一点让人心惊的味道来。

于是就对往里走的杨树勇道:“大舅爷,小的突然想起一点儿事来,要出去一会儿……”

杨树勇头都没回,摆摆手道:“去吧。不过这就要吃饭了,你可赶紧着些!”

大兴自然连声答应着,匆匆出了林家。

前天晚上,刘家岙下了一场雨,今儿他们去镇上,路上还有些低洼的地方仍旧泥泞着。若是昨天有人员车辆进村,势必还有痕迹未曾完全磨灭……

大兴从林家出来,佯装做随意溜达的往西走了一段距离,就来到了兰英和青山家的门前,再往前走二三十步就是庆和家的了。

果然,大兴在兰英和青山家的门口看到了两道仍旧很清晰的车辙痕迹。看那车辙深浅程度,最早应该是昨天晚上。

再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就看到车辙停在了庆和家门外,然后大兴绕过两户人家,又绕回到林家通往村外的路上。池塘边林家铺了青砖,再往前,过了三奶奶家四五十步,青砖路就到了头,然后又有数条新旧深浅不一的车辙出现。浅而新的车辙,自然是他们今天去镇子上留下的,那些更深一些也陈旧模糊一些的车辙,应该就是直通庆和家的车子留下来的了。

能够坐着马车去庆和家的,几乎不用想,大兴也知道必是庆和家引以为荣的闺女家。

看着那些杂乱的车辙,大兴微微眯了眼睛:出嫁的姑娘回娘家是很讲究的,若非娘家有突发的大事,都是上午回娘家,吃一顿饭,下午返回。可他记得很清楚,昨儿是庆和去了镇上,可不是庆和家出嫁的姑娘回娘家。庆和家的也上了一整日工……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这辆车子,庆和家的姑爷或者姑娘是晚上回的娘家……这可就太不符合常理了。

事物反常,必定是有原因的。

大兴琢磨着种种线索,渐渐从脑海中理出了一个计划,然后匆匆地回了林家。

找到杨树勇,大兴把自己的看到的和猜测的和杨树勇说了一遍。杨树勇当即决定,他和大兴分两路,一路去邻村查看车辙痕迹,另一路则再次去一趟镇上,把情况告诉给陈掌柜,让他帮着查一查王家的情况。

大兴之前跟着大总管出入,自然是会骑马的,杨树勇赶了十几年车,骑马小跑也不在话下。

于是,杨树勇牵了大黄马直奔邻村,大兴则叫上泉哥儿,骑了泉哥儿家的那匹骡子,重新赶往镇上去了。

很快,第二天镇上的陈掌柜,和赶往邻村打探情况的林子和泉哥儿就都传回了消息。抢购罗布麻的正是庆和家的亲家王家!

陈掌柜传来确切消息的同时,也给杨树勇捎了个信儿过来:“杨大爷尽管安心等上几天,我们三少爷说了,王家的事儿就交给他处置好了!”

杨树勇自然应承下来,然后更加淡定地在家里进进出出,或跟着老何看看莲藕和鱼苗的生长情况,或去看看新种下去的菱角儿和鸡头米是不是扎了根儿。早晚时间,就逗逗福儿满儿,听听俊言俊章给他念念书……竟仿佛把罗布麻被抢的事儿给完全抛到了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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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是明天中午加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逢无欢喜(加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重逢无欢喜

韩留原来只是一名孤儿,从一记事起就在凌山卫那条破旧的街道上,过着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日子。

有人说,韩留是凌山卫西北角那几栋屋子里的出生的。那几栋屋子里住的是一些流放到此的犯官女眷,不过,这些人明显的已经抛开了曾经的高傲和矜持,为了穿一件衣裳,为了一件首饰,甚至只是为了能吃上饱饭,不再天天挨饿,就做起了最低贱的半掩门。

所谓的半掩门,有的地方叫暗窠子,有的地方叫暗门子,名字不同,但指的都是一回事儿,就是没有明着打出娼门的暗妓流莺。这些人虽然没有明旗立帜,但娼妓的身份几乎是公开的,又因为这些半掩门里的女子先天条件有限,又没有钱买衣服脂粉打扮,是以身价自然要不起来,如此以往,半掩门也就成了廉价和低贱的代名词。

若是一定要给从妓者分个三六九等的话,那种高档花楼中身怀精湛技艺,色艺双馨,只卖艺不卖身的女伎是最高档的;而无需赘言,半掩门、暗窠子就是最低贱的等级。是连同为妓者也看不起的所在。

有着这么一个不堪的疑似身世,还是个连暗门子抛出来的孩子,韩留在凌山卫的地位和生活也就可想而知。

白眼、冷言冷语自然没少受,却也有那么几户心善的人家,不忍看着他冻饿而死,就会把家里孩子穿不上的破衣烂衫和剩饭剩菜给他一些,如此,韩留居然没被饿死,也没被凌山卫冬天的酷寒冻死,居然就这么一年年长大了。

渐渐地,为了活下去,韩留开始在一些人家出入,一开始偷一块馒头、一个鸡蛋,后来就偷起了鸡只,再后来,贫困破败的凌山卫已经满足不了韩留,他就去怀戎偷,甚至还跑出燕云关,跑到戎人的地面上偷牛羊,偷马匹。也不知什么原因,如此一个人物,居然没去燕云山脉落草,而是偷了一群牛羊之后,回到了怀戎,把牛羊卖掉,换了些银钱,又回了凌山卫。

也不知这孩子前世是得罪了哪路大神,刚刚有了点银子,准备回凌山卫起房子过日子,却遭遇了戎人掠边,虽然侥幸逃脱,刚刚卖牛羊得的银子却都在逃命的过程中丢了。韩留也是个气性大的,竟又返了回去,追着那一队戎人,想要杀上几个为自己丢银子的事儿泄恨报仇。

一追就是两天,还真被他追上了,只不过,他追上的时候,那一队五十多名戎人正狙杀一队运送粮草的征夫。看着一个个比他强壮的多、高大的多的征夫被那些戎人一刀一个砍倒在地,血花飞溅中,一截截断肢在惨嚎中落地,还有一刀被砍掉脑袋的,连嚎都来及……

满眼的血腥刺激了韩留心中的血性,他拔出弯刀,冲上去一阵乱砍,竟也砍了好几个戎人。然后,他准备再接在励的时候,从旁边的树林中嗖嗖嗖地接连射出一支支羽箭,箭箭直指咽喉,很快射杀了十多个戎人。因为射出来的箭是三只同放,乍一看起来,就好像树林中藏了不知多少人,剩下的戎人被突然出现的韩留和那射箭人吓到了,竟打马匆匆撤走了。

韩留这才觉得竭力,双腿一软跪倒在满地的血污之中。幸好他用手中的弯刀撑了一下,才不至于整个人扑进血腥里,却也正对着一个被开了腹的征夫,一团红呼呼软绵绵的肠子和着血液淌了出来,似乎还微微地颤动着,尚冒着热气……

韩留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涌,止不住地大吐特吐起来,最后连黄黄的胆汁都被他吐空了,再也吐不出东西来,这才慢慢地缓过来。擦擦嘴角的秽物,韩留这才想起查看是不是有活人来。

满地的血污和残肢断臂人头……韩留扒拉了好半天,才发现了一个被砍断腿的仍旧有一口气儿,他连忙上前,企图救治,可那人只睁了睁眼,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死了。

满地的血污死尸零落的断臂残肢中,十多车的粮食显得格外突兀。

这要是搁在平时,韩留看到这么多粮食,一定会心动。这么些粮食,换成钱至少也得几十两银子了。可今天,这会儿,他看到这些粮食,却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站在满地的死尸中,韩留仿佛一下子对这些身外物失去了兴趣。

之后,他终于在树林里找到了一个昏迷过去的男人,男人手中紧握着的弓箭显示着,这就是那个一发三箭,箭无虚发的神射手。

好歹的,这位虽然腿上被砍了条口子,因为失血昏迷,却仍旧活着,看起来也不会立刻死掉,韩留第一次生出救人的念头。他寻来清水给男子清洗了伤口,包扎了。又给男子喂了些清水,看着男子脸色稍好了一点,这才返回去,寻了一处土地松软的地方,挖了个大坑,把那些惨死的明人都搬进去,埋了一个大坟。

再回到那一处曾经惨烈凌乱的地方,地上血污依旧,只是没了那么多残肢断臂,死尸也只剩下二十多具戎人的……

韩留一下子起了个念头,他把所有戎人的衣裳都扒了下来,裹成一个衣服卷儿……最后盯着那些光溜溜的戎人尸体,韩留冷笑着,将一颗颗头颅砍下来……

他虽然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孤儿,但毕竟在凌山卫出生长大,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将士们上阵杀敌的种种,砍下头颅作为记功凭证的事儿没少听说。今儿既然有这二十多个头颅,他怎么也要将其发挥出最大作用来。

把这些头颅连带着十几大车粮草带回去,他还不信了,怎么也得给他一点儿奖赏吧!

不说给多大的官儿当,就是能把他编进军中,他这个一向没有家没有亲人,身份尴尬的小孤儿,也算是有了个正式身份!这是他从小就盼望着的,有一天,他韩留能够挺直腰板儿站在人群之中,做个光明正大的人!

不是那个四下里乞讨的孤儿,也不是那个到处流窜偷盗的偷儿!

本来,这一批粮草是运往怀戎的,就这么被韩留稀里糊涂地送到了凌山卫。凌山卫的千户欧大海平白得了个大大的功劳,自然欢喜不已。也不吝啬,一挥手把那个昏迷不知身份的射手和韩留都编入了军中,并且一人给了个小旗的职务。虽然手底下只管着十名士兵,但从此后,韩留和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也算是军官了。

再后来,那名神射手醒过来,自称姓呼延,单名一个寻字。

两人有了这么一个同生共死的经历,自然就结成了好兄弟。经常相伴往来,韩留凭借着自己对凌山卫的熟悉,也给了呼延寻对此地的适应帮了不少小忙。而呼延寻自从韩留带着他去那个小酒馆喝过一次酒之后,就仿佛爱上了那家的饭食,只要有外出的机会,总会去小酒馆里一趟。

相比起韩留的误打误撞,呼延寻身材魁梧,身强力壮,又有一手神乎其神的箭法,在后来的几次作战中,很快受到上峰的关注,先升了总旗,继而不到三个月就升成了百户。之前同为小旗的韩留却仍旧只是个小旗。

不过,因为韩留对地形的熟悉,又在做小偷的时候练得了一手藏匿之法,倒成了一名优秀的斥候。如今,他就在呼延寻的下辖,管着一个十人的斥候小旗。

今儿,呼延寻是奉命出来巡查的,没想到在小酒馆中看到了十来个牵着马匹,体态矫健,神情不驯的人,而那个看上去瘦弱的不太像个男人的,就更让他吃惊又疑惑了……

出了凌山镇不远,呼延寻就招手叫过韩留,吩咐道:“你亲自去,跟着那伙人看看,他们究竟去哪儿,做什么的……”

韩留应声而去。

呼延寻看着渐渐远去,很快隐匿了身形的韩留,微微出了会儿神,随即一挥手,一队兵马再次前行,继续沿着凌山卫的防区巡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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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林娴娘送回去,邱晨一行仿佛都卸了一个包袱,又眼见着就要到达本次行程的目的地,还刚刚吃了顿好的,吃饱喝足再上路,情绪都很高昂。

出了凌山镇范围,一名年轻的镖师甚至趁着酒劲儿引吭高歌起来。

他唱的是自己个家乡的小调儿,响亮婉转,却不够粗犷,虽然在这广袤的草地荒原上有些不合时宜,但却同样能够带动情绪。一开始是一个,很快所有的镖师们,包括李震北都扬声跟着唱了起来。

邱晨被镖师们围在中间驱马前行,耳中向量着镖师们虽谈不上好听,但高亢豪爽的歌声,也让她有一种豪兴勃发的感觉。

如此,一路高歌着,一行人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怀戎。

天色尚早,众人在怀戎镇外就下了马,挽着缰绳努力地平复着心情,慢慢地走进去。

李震北知道上一次投宿的客栈,是以也不用问路,一行人径直奔过去。

小二看到这么大一群人,兴奋地一张脸笑成了花儿,疾步奔出来迎着:“各位客官,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李震北上前一步,笑着拍了那小二一巴掌,道:“顺子,这么几天就不认人儿了啊?”

小二别拍的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抬头一看,登时笑容更加灿烂了:“哎哟,是李爷,你这么快又回来了……这可真是难得,李爷快请进,各位客官快请……”

李震北打断他的谄媚啰嗦,直接问道:“你小子先别忙着拍马屁,我问你个事儿……上一回我们留下的那几个人,可还住在你们店里?”

顺子似乎略略一愣,随即立刻道:“在,在,还在原来那个小院儿里,就他们几个人住着,我们掌柜的都照顾着,没往里安排人……”

邱晨就站在李震北身后,刚刚听到李震北询问,她的一颗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怕小二回答说林旭等人离开了……这会儿,一下子听到,林旭和二哥几人就在这客栈里,她简直有些欢喜若狂了。这会儿也顾不得太多了,抹一把不知何时流下来的泪水,一把揪住小二的衣袖,急急道:“快,带我过去找他们!”

顺子被这么一个情绪激动的抓住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李震北,见李震北点点头,连忙带着邱晨就往里走。

穿过客栈的前堂,直入后院,又过了两个院子,这才来到一个规整简单的小院里。

还未进门,顺子就扬声朝里招呼:“杨客官,杨客官,你们家来人找你们了……”

顺子虽然只是个客栈伙计,但在客栈迎来送往的,见多了这种亲属重逢的哭哭笑笑了,一见邱晨哭成这样,再仔仔细细地一瞅,多多少少就看破了一些痕迹,也就猜到,这一定是杨二哥的家人了,至于是妻子还是别的,他就不敢猜了。

自从林旭被秦义带走之后,这一晃就是半个月了,从最初他耐心地等待,到后来的心急如焚,四处打听,除了打听到秦义是大将军近身亲卫百户这一条消息外,却丝毫打听不到林旭的去向和消息。

杨树猛每天出打探消息,俊书和成子也在客栈里待不住,也都出去四下打探询问,天气本就炎热,又心急上火,几个人都急着打听林旭的下落消息,就忽略了原本已经好转的俊书的伤口。

却没想到,昨儿俊书和成子再次出去打听消息的时候,俊书突然晕倒了。这才发现,俊书胳膊上的伤口恶化了溃败了,整条手臂都肿的通红,伤口处更是呈现出一种灰白发黄,甚至隐隐地带了些异味儿……这是明显坏死的表现。

昨天,俊书是在外边晕倒的,成子好不容易把人给背回来,又连忙央求了客栈伙计去请了郎中。

这怀戎地处边关,说起来,在此谋生的郎中治疗其他病症或许不怎么样,可因为地势原因,治疗外伤大都有一手。

即使如此,客栈伙计接连请了两名最好的郎中回来,看过俊书的伤口之后,却都是连连摇头,连出诊费都不要,转身就走。

这下子,可真把成子吓坏了,又不敢把俊书一个人丢在客栈里,只好再次拿出钱来央求伙计出去寻找杨树猛。可等到客栈伙计把杨树猛找回来,一看俊书的情形,又听说两个郎中都拒绝治疗了,杨树猛也是丝毫没有办法。

最后,还是徐长文听闻消息专程去驻军中请了一名专治外伤的军医来,才让俊书得到了治疗。但那位军医也说了,俊书的伤口没有得到很好地照料,已经出现严重溃败的症状,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是尽力救治,却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下半夜开始,一直持续昏迷的俊书开始发烧。

天一放亮,杨树猛再次跑去军营寻找那名军医。看在徐长文的面子上,那名军医来是来了,却只是开了一副退烧的汤药,还说烧能退下去或许会有希望……言下之意,自然就是,发烧持续不退的话,俊书的性命就危险了。

这一天,杨树猛没有出去打探林旭的消息,就守在俊书身边,不敢错眼。仿佛怕自己一错眼,自己的侄子就会从面前突然消失一样。

一夜半天的不眠不休,让杨树猛脸色严重疲倦憔悴,眼珠子都熬得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可就是如此,俊书的高烧仍旧没有减轻的迹象,反而从最初发烧时寒冷的发颤,到这会儿的一动不动,直重重地喘息着,让杨树猛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正煎熬中,杨树猛蓦然听到外边伙计大声的招呼。

极度疲倦的杨树猛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一下,才忽地站起来,疾步冲了出去。

“大哥……”

下意识地,杨树猛能到想到的可能寻找到边关来的只有大哥,一声大哥喊出来,杨树猛才猛地发现朝着他疾走过来的清瘦纤细的身影,不是大哥杨树勇,居然是妹妹海棠!

妹妹这么急赶过来……大哥呢?可是大哥出了什么事儿?

“海棠?怎么是你?”杨树猛憔悴的脸上挂着泪水,却睁着红通通的眼睛诧异地看着走到近前的妹妹,径直询问道。

“二哥,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可还好?林旭和俊书呢?”邱晨却没有回答杨树猛的询问,直感叹了一声,随即看到紧跟在杨树猛走出来的成子,却没看到俊书和林旭,直觉的不对劲儿,立刻询问道。

“妹妹,林旭被一个叫秦义的带走半个月了……俊书,俊书,受了伤,昨儿突然发作了,这会儿,这会儿正发着高烧昏迷着……”杨树猛听妹妹关切询问,心头一颤,一脸愧色地垂下头,断断续续地交待着情况。

不等他说完,邱晨听到俊书外伤复发,就径直从杨树猛身侧挤进房门,朝着躺在炕上的人冲了过去。

跑到炕边,看到俊书脸色蜡黄,眼窝和脸颊晦暗深陷,嘴唇干的起了一层皮……整个人毫无生机地躺在炕上,要不是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几乎会让人以为这个曾经爱说爱笑的少年早已经绝了生机!

即使听杨树猛说了俊书的情况,看到俊书的模样,邱晨还是被吓了一跳,心头剧疼的同时,一股浓重的几乎让她承受不住的悔恨和心疼涌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都怪她,都是因为她想要攀什么高枝儿,寻找什么靠山……盲目地把人打发到边关来,如今,一个下落不明,一个病重如此性命危在旦夕。

刚刚就流了满脸的的泪水,一下子又如决了口的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衣襟上,也滴在俊书蜡黄的脸上。

邱晨这才陡然惊醒,连忙小心翼翼地擦去俊书脸上的泪水,又抬手抹去满脸的眼泪鼻涕。脑子也开始快速旋转。

照俊书这情况,是外伤感染,若是有抗生素,救治的把握还能大一些,可如今,就眼前这个条件,她根本不能变出抗生素来……中药消炎……消炎……

猛地,邱晨眼睛一亮,再次抬手呼拉了一把泪水,转身对杨树猛和成子就开始吩咐:“二哥,你去买酒,越烈越好!”

“成子,你去找些柳树皮来,要老树皮,快去……快去……”

杨树猛和成子束手无策了一夜又大半天,这会儿有个肯吩咐事儿的人,两人都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也顾不得久别重逢叙什么别情了,杨树猛和成子一大一小接了吩咐,立刻转身就往外跑,去按照邱晨的吩咐购买烈酒和柳树皮去了。

邱晨这会儿情绪也渐渐镇定下来。

她回头就看到李震北、伙计还有八名镖师都站在屋门口,她立刻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顺子:“小哥儿,麻烦你去帮忙烧锅开水来,要快!”

顺子却不肯接银子,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这些日子,杨树猛带着俊书和成子住在这里,虽然心急找人,却对他们几个伙计颇好,不时从外边带些吃的回来,用他们额外做什么活计,给打赏也从不含糊。如今看着俊书伤势发作性命堪忧,他和客栈的其他伙计、掌柜都觉得心疼可惜,如今人家家里来了人,不过是让他烧过开水,他怎么还能要这种亏心钱!

李震北也上前一步:“林娘子,有什么用上兄弟的,尽管吩咐!”

邱晨一连发出三道命令,这会儿心情又有些急躁,她努力地平复着情绪,稳了稳神,这才对李震北道:“李镖头,你问问兄弟们,谁的刀子最快,麻烦给我用一下……等过了,我再买把好的补偿!”

“谈什么补偿!”李震北丢下一句话,转身出门,到院子里寻找最快的刀子了。

邱晨稳了稳神,这才来到脸盆前,掏出皂液给自己仔细地洗净了手。正好杨树猛拎了一坛烈酒回来,邱晨接过来尝了尝,约摸最多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浓度,眼下却也来不及蒸馏酒精了。

把酒坛接过来,邱晨又让杨树猛去向客栈要一只火盆过来,把木炭烧旺,没了烟端进来。

很快,成子也拿着几大片老柳树皮返了回来;李震北找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杨树猛又端了一只烧得旺旺的火盆进来;小伙计顺子也送了一大盆另一桶开水进来……

一切筹备好了,邱晨一一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眼下的条件也就只能有这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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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送上了,粟粟连给闺女的午饭都没做……

亲们翻翻兜儿鼓励、表扬粟粟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俊书醒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俊书醒了

刀子很锋利,吹毛断发。也已经用火烧法消过毒了……

临时充作缝合针的缝衣针也用开水煮过了,所用的丝线也煮过了……

俊书的伤口,皮肤并没有损坏缺失,只需要把皮下坏死的肌肉组织和结缔组织去除,然后,清理创面,缝合皮肤……

俊书也服用过小剂量的麻沸汤了……

邱晨将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确定自己已经做到了现有条件下最好最完备,她才睁开眼睛,从火盆上架着的铁架子上拿起那把烧红后又冷却了的匕首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邱晨稳住心神,开始动手。

先用凉白开清洗了俊书伤口表面的药粉、粘液、脓物……又用淡盐水、烈酒冲洗,最后,用她那铜罐参酒再冲洗了一边。这罐参酒是用七十度的酒精浸泡的,仅说消毒能力可以当做酒精使用,只不过,里边的老山参成分只能糟蹋了。

之前这些动作,邱晨做起来还算顺畅,但接下来就要真正的刮骨疗毒了,她的手指却微微地颤抖起来。

这种状态肯定不行!

邱晨缩了手,两只手举在胸前半空,闭上眼睛,默默地安抚自己。

虽然自己没给人做过手术,但拜生化试验需要,她可是数不清多少次在动物身上操作了……动物和人的种类不同,但组织结构却有很多相通之处。

邱晨,你可以的!加油!

给自己打了好一会儿气,邱晨终于睁开眼睛,努力镇定着情绪,一手翻开俊书伤口的皮肤,右手窝着匕首,慢慢地辨别这皮下的各种组织,避开神经、血管,下手准快狠,一点点把坏死的肌肉清理了出来。

此时,邱晨不由感谢当初导师对她们实验操作技能几乎严苛的要求;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像那个漂亮的小师妹一样,嫌脏嫌累,每每实验操作都躲得远远的,只等着师兄师弟们辛辛苦苦做出实验数据上贡。还曾经笑话她不懂得利用女性的天然优势……若当时,她懂得利用女性天然优势,这会儿,就只能看着俊书的病情一步步恶化,而束手无策了吧!

真如无数老师说的--技多不压身啊!

因为要顾虑道血管、神经和筋脉等,加上手中的匕首虽然锋利,但比起手术刀来毕竟太过笨拙,邱晨剔除腐肉的操作就特别慢。因为紧盯着一个细微地地方,又只有蜡烛照亮,邱晨的眼睛疲惫的特别严重,不多会儿就觉得视觉模糊,她就需要闭上眼睛休息片刻,等眼睛酸胀感稍稍缓解再继续……

一点点的腐肉被剔除出来,最开始刀割下去,流出来的是粘稠的脓血混合物,渐渐地,脓液越来越少,流出来的血液越来越红,越来越新鲜……邱晨心中暗暗欢喜,这说明腐肉就要剔除干净了。

她又一次拿起蒸煮过的细棉布沾去流出来的血液,然后把最后一层腐肉剔除,再把切面做了一次清创操作。眼下的条件太过有限,没有条件进行术后大剂量的抗生素治疗预防重复感染,她只能尝试着用这样的处置办法。

之后,连刀子和手也重新清洗了一遍,用开水煮沸了刀子,她的手则使用皂液重复清洗之后,再用参酒擦洗一遍……

做过这些之后,她再一次俯身,割下一层正常的肌肉组织,然后清理创面,拿起备好的缝合针线,把伤口缝合起来。

因为剔除了许多腐坏的肌肉组织,表皮下面出现了一块空洞,这种空洞的存在就加重了重复感染的可能。是以,邱晨不得不除掉一块多余的皮肤,尽量压实缝合,之后她还要在缝合之后对伤口进行压实包扎,希望皮肤和下边的正常的肌肉组织愈合在一起,哪样子,随着时间的推延,这些被剔除的肌肉组织还会慢慢地再生出一部分来,从而减小影响俊书手臂的功能。

如此大的清创面积,俊书这条胳膊若想像正常无伤的手臂一样只怕是不可能了,即使此次清创之后能够顺利地愈合恢复,也会多少有一些后遗症存在……但,这会儿,已经没办法顾虑那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俊书的性命……

她很庆幸,她来到的算是及时;

她也庆幸,在她来之前,没有郎中乱动手,来个截肢……

若是那样,哪怕她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没有办法,再给俊书一只完整的手臂了!

缝合完毕,邱晨用消过毒的纱布擦去血污,然后用沾满了疗伤药的纱布按在缝合处,外边再用干净的棉布包扎起来。没有胶布,她就用针线把棉布的边缘简单缝合起来。

缝完最后一针,邱晨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站不住。赶紧闭上眼睛缓了一下,慢慢地在炕侧坐下,给俊书盖好被子,这才扬声叫人。

之前开始做手术,邱晨就清了场,不但李震北那些镖师被请了出去,就连杨树猛和成子也被清了出去,屋子里除了准备好的物资,就只有她这个被逼上阵的半吊子外科医生和俊书这个病人。

杨树猛在院子里焦躁担忧的根本坐不住,也静不下来,来来回回地打着转转,差点儿把院子的地面趟出沟来。

这会儿,一听到妹妹在屋子叫人,杨树猛第一个冲了上去,推开门就问:“咋样,海棠,俊书有救吧?”

“二哥!”邱晨太过疲惫了,只叫了一声,送了一个安心的微笑过去,就转而吩咐成子:“成子,把刚刚我让你熬上的药端进来。”

成子应声而去。邱晨这才看到杨树猛站在炕跟前,一脸焦躁地盯着炕上仍旧昏睡不醒的俊书,她也觉得心里发酸,却知道这会儿实在不是哭泣流泪的时候,赶忙叫杨树猛:“二哥,我的腿站麻了,你把这些东西端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埋了……哦,坑挖的深一些!”

杨树猛这才抹了把眼,从炕边离开,俯身去端那只满是血污的污物盆子,一眼看到里边细细碎碎的腐肉几乎铺满了盆地,那股难过悲痛又蓦地从心底涌上来,让这个粗枝大叶的汉子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赶紧抬手堵住了自己的嘴,一手端着盆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房间。

邱晨就坐在大炕不远的桌子边,自然将杨树猛的举动表情都看到了眼中。她理解杨树猛此时的心情,一定是伤痛、悲伤,更多的还是惭愧和内疚。他会内疚自己没有跟着林旭去,致使林旭下落不明;他会愧疚没有照顾好俊书,致使俊书伤势发作,性命堪忧……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邱晨内心同样清晰强烈的感受呢!

只是,惭愧、内疚、悲痛的她,更加明白,这个时候,哭泣流泪自怨自艾都于事无补,她必须压抑着心中的种种,强迫自己镇定些,再镇定些。

俊书的伤要治疗,虽说现在清了创口,已经做了最重要的一步,但接下来还要退烧、还要用药物防治俊书伤口的二次感染。更重要的是,如今俊书高烧了近一天了,并且还在持续高烧,这就说明俊书的身体还有严重的炎症存在,她要想办法做出一些药剂来,消炎退烧预防感染,尽一切可能的努力来挽救俊书的生命……而且是活蹦乱跳的生命,不是烧坏了脑子、残了四肢的生命!

这一项项需要治疗的病症,就像一道道难题,又像一条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但是,无论多难,多不容易,不到最后一刻,只要俊书还有一口气,她也绝对不会放弃努力!

闭上眼睛,揉了揉晕晕的脑门儿,邱晨默默地思考了片刻,抬手取过一盏残茶倾在桌上的砚台中,然后拿起墨条慢慢地磨起墨来。

磨好了墨,邱晨拿起毛笔,细细地思量着药品的用量和炮制方法,还有药品互相之间的配伍组方,慢慢地一笔一划地落笔……

很快,成子率先走了回来。

“婶子,药来了!”

邱晨回头,看着成子手中的半碗药汁,吩咐道:“你喂给俊书喝下去。”

说完,即刻转回头,给最后两味药添上用量,然后把毛笔一搁,拿起自己刚刚写就的处方,一味一味地核算了一遍--这里的计量单位与邱晨习惯的‘克’不同,是以,标下用量之后,她还不太放心,核算了一遍,确定自己换算无误之后,这才站起身就往外走。

没走两步,眼前又是一黑,邱晨赶忙伸手扶住桌角,太过突然地大力,拉动了桌子,致使上边的砚台被晃动了一下,未用完的墨无声地泼洒出来,染了半张桌子。

邱晨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子,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觉得那阵强烈的眩晕感减弱了一些,她也不敢停顿耽误,再次疾步走出屋外,就如期看到李震北和其他镖师都站在院子里,默默地等待着,邱晨忍不住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

“李镖头,让你们跟着担心了!俊书的伤口已经清理了,等吃了药把烧退下去,就等着慢慢养伤了。”邱晨微笑道谢,然后还是不客气地把手中的方子交给李震北,又拿出一锭十两的银锭子来,一起交给李震北,“李镖头,我这边如此,没办法照应兄弟们了。这一路上,我心急赶路,让兄弟们也都受累了……不过,李镖头还得替我抓两副药回来,也替我安排安排兄弟们的食宿,多要几个好菜,多要几坛好酒,让兄弟们好好吃一顿,去去乏!”

李震北也不客气,接了药方和银两,对邱晨抱抱拳道:“林娘子自己也一路急赶过来的,也请保重身体!”

邱晨笑着点点头。其他镖师也七嘴八舌地安慰着邱晨,又嘱咐邱晨,他们兄弟就在外边,有啥事尽管招呼……

邱晨一一答应了,镖师们纷纷拱手致意后,想跟着出了小院。

转回头,再回到屋里,成子已经给俊书喂完了药。

邱晨让他去前边大堂吃饭,给她送份饭菜过来。

成子也不争执,立刻端着空药碗,答应着去了。

邱晨这才得以喘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然后洗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开始给俊书擦额头、擦脸、擦手、擦腋窝、胸口……还有脚心各处,并洗了一块湿帕子搭在俊书的额头,以降低头部的体温,从而减弱高烧对大脑组织、神经组织的损害。

她还没擦完,成子端着一盆热水,小伙计端着两菜一汤外加两个馒头送了过来。

邱晨向小伙计道谢,小伙计红着脸摆着手连声道:“林娘子有何吩咐尽管招呼小的。”然后匆匆退了出去。

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邱晨有些疑惑。这家客栈的饭菜怎么这么快?成子也就刚刚到了前堂没多会儿吧!

成子见邱晨看过来,立刻回答道:“是李镖头,李镖头给婶子要的饭菜。还让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吃饭!”

邱晨恍然,点了点头,就道:“嗯,你去吧,顺便看看李镖头他们安排了房间没有,看着酒菜若是不够,替我做主多要几个好菜……另外,你吃完了,就赶紧回房睡一觉,等到子时过来,接替我,守下半夜!”

成子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值上半夜……可抬眼见邱晨已经转回身继续给俊书擦拭身体了,他那些建议就不自觉地咽了下去,答应一声,退出房间,去前堂招呼镖师们,顺带着吃饭去了。

给俊书擦了一遍,用手掌触及体温,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灼手了,邱晨也就再给给俊书盖好被子,又去成子端来的热水中,清洗了手脸,用巾子擦了擦黏湿的脖颈,这才觉得身上舒爽了一点点,然后就来到桌子前,开始吃起饭来。

她刚吃完饭,杨树猛返回来了,邱晨让他去吃饭休息,杨树猛还想让妹妹休息,被邱晨毫不客气地推了出去。继而,李震北打发去抓药的镖师也把药抓回来了,邱晨就借了客栈的小炉子和药罐子,蹲在房间门口开始熬药。

熬着药的时候,邱晨又要了之前让成子煮的柳树皮水过来,再次给俊书喂下了半碗。

这一次喂药顺利了许多,俊书吞咽的能力有所恢复,药汁洒出来的少了许多。

喂完药,邱晨抬手摸了摸俊书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刚刚拿下湿布巾子的缘故,俊书的额头触手湿津津的,她有些不敢确定,连忙又把手伸进被窝,一抹俊书的腋下和胸口也沁出了一层微微的细汗……

邱晨大喜!

炎症导致的发烧与外感风寒的干热不同,发烧却会出一些粘腻的汗水。刚刚邱晨给俊书擦拭了身体,这会儿出的细汗,却是清爽爽的,并不黏腻……这是,退烧的前奏啊!

欢喜的几乎有些不能自制,邱晨抬手抹了抹眼,用布巾替俊书擦了嘴角的药渍,然后,把俊书身上的被子略略撑起一点点,便于空气流通汗液蒸发,从而可以加速身体表面降温!

这边处理好了,邱晨转回头把门口熬的清热解毒消炎的药物倒入碗中,又加了少量的水,继续第二次熬煮。

成子和杨树猛吃完饭转了回来,却被邱晨赶到隔壁房间睡觉休息去了。

又过了一刻多钟,第二次熬煮要完成了,邱晨把两次熬煮的药液合并在一起,分在两只碗中,然后端到炕边儿,给俊书一勺一勺喂下去。

这一碗药喂下去两刻钟后,俊书持续的高烧渐渐退下去,触手虽然稍稍低热,却已经不是之前的灼热,邱晨总算轻轻地吁了口气。

但这还只是开始,就像万里长征跨出了第一步,之后,还有高烧反复、会不会二次感染……哪怕是伤好了命保住了,会不会留下严重的伤残,连续近一天的高烧,会不会影响到大脑留下后遗症……

种种种种的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沉甸甸的压在邱晨的心上,让她根本无法轻松,更无法展颜一笑。

彻头彻尾的唯物论者,也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起来,希望俊书能够度过这一劫,尽快醒过来,尽快康复……

祈祷一阵子,邱晨才猛地记起,她只顾着给俊书服药治伤,却忘了给俊书喂食……拍拍脑门儿,邱晨低声抱怨,都是在现代养成的惯性思维给闹的,可这里哪有术后集中地静脉营养补充,哪有接连不断的静脉滴注啊!

看了看俊书,邱晨跑到院子门口喊了伙计,让他做一份熬得烂烂的米粥过来,再蒸一个鸡蛋羹……

有伤口的人其实不太赞同食用禽蛋类,因为蛋白质有可能增加发生炎症的几率。但在这种条件下,邱晨能够拿来给俊书补充营养的除了一碗鸡蛋羹,就是肉类……那个还不如鸡蛋!根本讲究不起来!

小伙计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送来一碗嫩嫩的鸡蛋羹和一碗熬得浓稠香糯的小米饭来。

邱晨多看了小米饭两眼,小伙计就很有眼色地解释:“我们厨下的师傅说,小米饭养人,就用小米熬得粥!”

邱晨一听就知道自己的细微动作让小伙计误会了,连忙笑着道:“不是,我也正想说你们店里想的周到呢。小米饭确实养人,你替我谢谢大师傅!”

说着,掏出两小块碎银子塞进小伙计的手中:“你和师傅一人一块……你别推辞,我还有事要麻烦小哥儿。”

小伙计这才接了碎银,连声道:“夫人有事情尽管吩咐!”

“嗯,我们这有病人,夜里难免要热药、热粥的,麻烦小哥儿再去给我取一些木柴过来……哦,要一只干净的锅子,一桶干净的水,若是能给我拿一碗米来,就更好了!”

邱晨要的东西品种比较多,但并无贵重之物,客栈里也都有,并不为难,小伙计连声答应着,匆匆去了。

邱晨这边回到屋子里,开始给俊书喂饭,不多会儿,小伙计就在门口招呼:“夫人,小的把您要的东西都放在门口了,米在这里。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邱晨放下饭碗到门口一看,果然,她要的东西,锅子、清水……还有她没要的几套干净的碗筷和一只空盆子。

小伙计又交待道:“夫人用过的碗筷就放在这只盆子里,明儿一早小的过来收!”

想的真是周到!

邱晨连声道了谢,小伙计进门,又把屋里的水盆端出去倒了,又跑了两趟,给邱晨送了一壶浓茶,一盆热水回来,这才告辞离开。

给俊书喂完了蛋羹,一大碗米粥也喂进了一大半,这一次喂饭,俊书基本上都能自主吞咽,说明他的病情正在渐渐好转,意识也在逐渐清醒中。邱晨觉得心里又欢喜了一层。

俊书的高烧已经基本退了。邱晨就用小伙计刚刚送来的热水,洗了布巾给俊书又擦了一遍身体,还拿梳子给俊书把蓬乱的头发梳通梳顺了,松松的系了放在枕边。

看着睡得越来越安稳的俊书,之前蜡黄的脸色和干燥起皮的嘴唇都好了许多,邱晨欣慰地微微一笑,转身借着给俊书擦身的残水,简略地擦了擦胳膊、腿上的汗,从俊书炕头取了一套不知是杨树猛还是俊书的干净衣裳换了,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把那壶浓茶端过来,寻了一本书,就坐在俊书炕边,喝着茶看起书来。

忙乎着不觉时间飞逝,静下来,一杯茶没喝完,就听到遥遥的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一慢两快,咚--咚,咚!

经过一段日子对这个世界熟悉,邱晨已经知道,这种打更的声音是三更,差不多相当于深夜十一点了。

在现代,晚上十一点还是许多都市人夜生活的开始,但在这里,夜里十一点,已经是深夜,万籁俱寂,家家入梦了!

邱晨又起身看了看俊书的情况,见他睡得比刚才更恬静了,神色也平和下来,气色似乎也看起来又舒展了些,触及额头也是微凉的……邱晨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高烧是彻底退下去了。就看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了,若是不再发烧,就说明手术成功了,俊书也就差不多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放下心来,邱晨坐回凳子上,又喝了杯浓茶,然后放松了身体,倚在炕头的矮墙上,就着矮墙上的灯光看起书来。

俊书看的是一本千字文,邱晨看着幼稚的语句,渐渐地疲倦涌上来,让她不知不觉地迷糊过去。

猛地一晃,差点儿栽倒下凳子去,邱晨猛地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在屋子里活动活动,觉得脑子还是困倦的直犯迷糊,她又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

“林娘子……”

院子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邱晨微微一惊,随即明白过了。

镖师们也住进了这个院子,只不过之前她一直忙碌着,没听到镖师们安置,此时在微微吃惊之后,邱晨就明白过来,镖师们只要出门走镖,不论是野外还是在客栈投宿,都会安排人值夜。这位出声打招呼的,应该就是值夜的镖师。

邱晨笑着应了一声,返身回了屋里,拎着茶壶和两只茶碗出来,那名镖师也是个趣人,立刻搬了两个小矮凳过来,与邱晨就坐在院子中央,看看星空,海阔天空的聊聊,邱晨之前浓郁的困倦之意也就不知不觉地散了去。

不过,她没聊多久,杨树猛和成子就从隔壁走了出来。

邱晨和他们打了招呼,带着两个人进屋看了俊书。

看到侄子安稳地睡着,高烧也退了,杨树猛终于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邱晨也酸的忍不住,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何事何地,她已经把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她自己也早已经认可了杨海棠这个身份。

兄妹俩相对哭着,没有号啕,没有哭喊,压抑的哭泣和默默地流泪,却把满心的焦虑、担忧、惭愧、心疼……种种情绪宣泄出来。成子在一旁也跟着流泪……

好半晌,还是邱晨先止了哭泣,去水盆里洗了一条布巾,擦了脸,又洗了布巾拿给杨树猛。

“二哥,没事儿,俊书很快会好起来的……”见杨树猛还不能自以,邱晨只好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杨树猛哭泣的稍缓了些,这才再次劝慰着把布巾递过去。这一回杨树猛没有拒绝,接了布巾子盖住了脸。

好一会儿才把布巾从脸上拿下来,红着眼睛道:“若是俊书折在这里,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大哥大嫂……”

邱晨喉头一哽,又差点儿落下泪来,却仍旧把这股悲意压下去:“二哥,别想那些了,如今俊书没事了。这孩子经过这个坎儿,以后一辈子都平平顺顺安安妥妥了……再说了,若是说起没脸见大哥大嫂,也不是你啊,要不是我,你们也不必走着一趟,经这么些险难……二哥,你都不知道,从接了廖海大掌柜送回去的信儿,我几乎一刻都不敢合眼,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

说着说着,邱晨也难免流露出浓重的当时那种焦灼、担忧的心情来,泪水止不住再一次无声流下,杨树猛又转回头来安慰妹妹……

兄妹俩互相安慰了一番,都觉得堵在胸口的那块沉重的壁垒散了不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情绪也平和了些。

杨树猛又道:“旭哥儿那日说认识那个秦义,俊书和成子也都说认识,那人还去咱家吃过一餐饭……我就放心让他跟着去了,谁知道,却没了音讯……打听了这么多天,只打听到那位秦义是镇北大将军身边的亲卫,轻易见不到的。而镇北大将军进草原追击戎人去了,据说出关之后,草原茫茫,根本不知道在何处,找都没处找……”

邱晨慢慢沉吟着,听着杨树猛说完,这才对杨树猛道:“二哥不用太忧心了,若是我猜测的不错,旭哥儿是被秦义带去草原见那位大将军了……”

这么一说,杨树猛也想起来了,连忙道:“是啊,我咋忘了,之前廖海大掌柜还没走的时候来了两位军爷,就说什么要带林家人去面见……你这一说,前后可不就投挺起来了嘛!旭哥儿一准是被带着去见那个什么镇北大将军了……”

邱晨点点头:“二哥,真是去见那个人,咱们倒是真不用担心了。那位也曾去咱家吃过饭,咱们家胭脂还是他帮着挑的……只不过,那会儿我只猜到他们是军方的人,却还不知道他就是骁勇善战,威震八方的镇北大将军!”

杨树猛是知道当初有军队的人去林家吃饭,并商议了疗伤药的事情的。却实在没想到,居然是那位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亲自去的……这个消息对于杨树猛这样连县太爷都没见过的村里汉子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一时吃惊地愣怔着,竟然忘记了说什么。

邱晨感叹过后,一转眼看到杨树猛满脸吃惊的样子,不由笑了:“二哥,你也不用想多了,怎么说,咱们家也和边军做着生意,给他们供应着疗伤药呢,他们怎么也不会为难旭哥儿的。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说着,邱晨站起身来,又去炕前查看了一下俊书的情况,确定俊书体温正常,睡得也算安稳,这才放心地和杨树猛道:“二哥,俊书情况挺好,你们也不用两个人都在这里守着,留一个人看着点儿就行。”

杨树猛连声答应着,道:“成啊,你连着赶了那么多天路,来到又忙到这会儿,你才最累了,你赶紧歇着去吧。我和成子倒替着,你不用替我们操心了……”

邱晨笑笑,也不再坚持,只嘱咐,下半夜再给俊书把留出来的半碗药热热喂上。喂完药,再熬一些米粥喂下去……俊书这个时候身体还比较弱,不能吃大油大腻的东西,但又必须保证营养的补充,那么就得少食多餐,一天多喂几次米粥。杨树猛和成子都一一地答应下来。

邱晨这才告辞出门,那名值夜的镖师仍旧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听到声音起身站起来询问俊书的情况,邱晨和他简单说了一下,那镖师连连恭喜了几声。

之后,那名镖师又憨憨地笑道:“林娘子一路疲惫辛劳,赶紧去休息吧……嘿嘿,我一会儿也要去睡了,刘老三马上就要来替我了。”

邱晨笑笑,转身进了另一侧的房间,点燃了油灯,插好房门,也顾不得洗澡了,爬上炕,连衣服都顾不上脱了,吹熄油灯,几乎头一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或许是见到了杨树猛三人,虽然俊书伤情危险,但总算也好转了,又知道了林旭的消息,她算是终于把几天来压在心中的石头搬开了,放松下来,几天疾奔赶路的辛苦,心情焦躁急切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让她睡得特别沉,完全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邱晨再隐约有了意识,先是隐隐约约听到屋外的说话声,继而隔着眼皮也察觉到了光线的明亮……

终于,睁开仍旧沉重的眼皮,明亮的光线,让她的眼睛一阵涩痛,抬手轻轻地揉了揉眼角,再睁开眼睛,虽然涩痛仍在,却不至于无法忍受了。昨夜宣泄般的哭了几场,这会儿眼睛估计肿成烂桃儿了。

邱晨慢慢地坐起身来,抬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亮晃晃的窗纸--天色已经大亮了!

起身,来到屋门口,脸盆架上放着一盆净水,搭着一块毛巾,估计是昨晚就备好的,邱晨借着清水洗了脸。回头看到自己的包袱也被搁在了炕头上,过去拿了梳子梳了头发,仍旧绾在头顶。

她随身只穿了两身男装,杨树猛他们几个汉子小子的,肯定也不会有女装,她仍旧穿着男装,头发也只好做男士发髻。

打开门,邱晨还未等走出去,一个人影就猛地扑了过来,大声对她道:“婶子,俊书哥醒了,俊书哥醒了!”

邱晨被成子这么猛地一喊,脑中竟瞬间成了一片空白,眼睛盯着成子满脸欢喜,嘴巴开开合合的,却丝毫听不到成子说的什么。

她心中急切,一把抓住成子的肩膀,急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俊书又发烧了?”

问完,又觉得成子说话她都听不到,问他还不如自己跑过去看,是以,也不等成子回答,一把推开成子,脚步匆匆地疾奔到隔壁的房间里,进门,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朝炕上望去--

昨晚还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几乎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俊书,已经依着炕头矮墙坐了起来,吃着杨树猛喂给他的米粥。

“俊书!……”愣怔在门口呆了片刻,邱晨才猛地欢喜起来,禁不住就呼唤起来。

俊书闻声和杨树猛同时回过头来,一看到邱晨,俊书登时红了眼,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叫出一声:“姑……”

“嗳,嗳,……”

一声呼唤,邱晨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动听,都让她从心底里往外奔涌着欢喜,都让她……觉得如闻天籁!

有了这声呼唤,就证明俊书的意识非常清醒,连续的高烧没把脑子烧坏……

有了这个欢喜,邱晨连对俊书伤口的愈合恢复都变得信心满满起来。

俊书的身体素质看来还不错,用药也算得当,接下来,俊书的伤口一定也会很快愈合,继而很快恢复了……一定,一定,不会发生二次感染!一定,一定,不会留下后遗症!一定,一定,不会留下残疾!

因为,她不允许!

她能够把俊书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就一定也能找到办法,想出更好的疗伤药方子来,让俊书的手臂恢复如初!一定行!

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却与昨晚那种压抑悲伤心痛的泪水不同,今儿这泪水滚滚落下,邱晨脸上却一直笑着,笑的甚至有些傻兮兮的。

疾步走过去,走到俊书的近前,邱晨首先抬手摸了摸俊书的额头,触手的冰凉,让她心头一安,随即又问道:“俊书,你觉得怎样?”

问出话来,才觉得自己问的太傻,太笼统,连忙又道:“除了胳膊上的伤口疼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的?”

俊书也抹了抹脸上的泪花儿,含着笑摇摇头:“姑,我很好,胳膊也不是特别疼……这胳膊疼了,我反而觉得胳膊是自己的了,之前胳膊木木的涨涨的,都不怎么觉得疼了……我还以为,我这胳膊要不是自己的了……”

俊书说着,难免又说起之前的感受了,虽然嘴角含笑,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也止不住地不断落下来……

杨树猛听着侄儿的话,早已经忍不住转过脸去低泣起来,邱晨也再一次被泪水糊了眼,却仍旧挨着俊书坐在炕沿上,避开俊书的伤胳膊,将俊书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嗯,姑姑都知道了,姑姑昨晚已经给你把伤口治疗过了,也换了药……俊书不怕了,咱们的手不会丢……咱们的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你的手好了,姑姑带你骑着马回家……”

“嗯,嗯……姑姑,我知道,我也放心了……不害怕了……”

俊书说起来,再懂事,充其量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么大的孩子搁在现代,还只是个刚上中学,只会什么事儿都依赖家长,会为了家长不让玩游戏,不让玩手机而使性子闹脾气……俊书却被派出来离家千里,还受了伤,还差一点儿把命交代在这里……

难怪他会流露出怯弱的一面,难怪他会依偎在姑姑的怀里,靠在姑姑的肩膀上流泪……

姑侄俩都是泪流不止,却都下意识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想要宽慰对方。好半天,俊书才止住了泪,这才想起不好意思来,垂着头低低地声音仍旧鼻音浓重地唤了声:“姑姑……”

邱晨也笑起来,抹抹眼道:“行了,哭出来,说出来,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就都散发出来了。虽然醒过来了,这回可不能再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这几天要安稳地躺在炕上歇着,等过了两三天,不再发烧了,伤口也顺利愈合了,才能出屋活动活动……”

说着,下了炕走到门口的脸盆处洗了一块帕子回来,给俊书擦了脸,转回来自己擦洗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又重新洗了帕子,递给杨树猛,笑着道:“二哥,俊书都醒了,很快就好起来了,你别再忧心了。你可得好好地打起精神来,不然,我和两个孩子可指望谁去!”

说的俊书都忍不住偷偷笑了。

爹爹和二叔最怕姑姑了,只要姑姑一说道,爹爹和二叔就只有笑着答应的份儿。

果然,杨树猛讪讪地笑着接了帕子,匆匆擦了把脸,就笑着站起来:“嗯,我没事儿了,看着俊书好起来,又知道旭哥儿不会有事儿,我是啥心事儿也没了……哦,好了,我去街上看看又卖成衣的不,去给你卖身衫裙回来去……”

邱晨看到杨树猛想过来了,正欢喜着,却不防杨树猛话头一转突然说到了她的衣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邱晨自己的都忍不住笑了。

这身衣服是她昨晚擦洗了一把后,从包袱里翻出来的,当时忙碌而疲惫也没注意,这会再看,宽大的灰色上衣,本是短打,挂在她身上,却几乎遮没了小腿儿,加上衣袖宽大,衣领也松松垮垮的,腰间还因为腰带系出无数大小的褶皱来,就仿佛巨大的面口袋中间,系了个细腰儿……

噗,可真是够丑的!

邱晨一看之下,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没走出门的杨树猛和俊书也跟着笑,成子站在门口也笑容满面。

“那二哥快去吧……哦,还有,别给我买绸缎的,素锦、茧绸都成,细棉布的也成……别弄一身亮晃晃的,我穿不惯!”邱晨笑着撵着杨树猛,还不忘嘱咐了一通。

把俊书和成子逗得又是一阵偷笑。

“你们俩坏小子偷笑啥呢!”邱晨转回头,看着俩小子喜笑颜开的,也觉得欢喜,却佯装着怒斥着。只是话未说完,自己个儿先忍不住笑了。

之后,扶着俊书坐好,把剩下的还未凉掉的粥喂给俊书。

俊书咽下最后一口粥,有些撒娇似的抱怨:“这米粥连咸菜都没有……”

邱晨怔了怔,撑不住笑起来。

昨晚俊书昏迷,邱晨就记得给俊书喂软糯的米粥了,根本没想起米粥口淡,要就点儿小咸菜啥的开胃。这会儿听俊书小声抱怨,她才想起来,估计是她只嘱咐了喂米粥,没提别的,接过杨树猛和成子不但半夜里给俊书喂得是纯米粥,如今天亮了,厨下早有人了,也可以点菜要汤了,居然还是只给俊书吃的纯米粥……

俊书这个可怜的孩子……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邱晨都不敢看一脸委屈的俊书,让成子端点儿温水给俊书擦拭擦拭,她自己则拿着空碗去了前堂。

掌柜的和小伙计见了,自然又是一番恭喜感叹,邱晨谢过之后,就让客栈给杀一只鸡,寻个大陶罐来,她想给俊书炖些清鸡汤,撇掉浮油那种,最是营养,更主要的是,又提升自身抵抗力和免疫能力,还能够促进炎症的缓解和伤口的愈合。应该是俊书这个时候最好的食补之品了。

等杨树猛回来之后,她还要去药铺看看,再买些桂圆、枸杞之类的东西回来,和鸡一起煲汤。——俊书前一次受伤,昨晚上的疗伤都失了不少血,炎症消下去之后,还要补一下才成。

------题外话------

终于在今晚上赶完了……明天看情况,尽力加更……

亲们再翻翻兜儿……

囧,估计不几天之后,就有人该叫我‘翻兜儿的大叔’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叱责(加更)

第一百一十五章叱责感动

这一天,邱晨哪里也没去。

她要了肥鸡炖上汤之后,另一边,成子也已经把早上的药熬好了。让俊书吃了药之后,继续卧床休息。

杨树猛回来了,买回来一套蓝色细棉布的男装。他本来也想买女装,可惜,怀戎刚刚经历了戎人洗劫之后,商业萧条,仅有的一家开门做生意的成衣店里,出售的女装却很少,而且要么是厚实的三棱布,要不就是明晃晃的绸缎衣料,都不符合邱晨的要求。没有办法,只好选了一件细棉布的男装。与邱晨穿的那件不同的,也就是尺寸小了些,想来邱晨穿上不会那么肥大松垮。

对这一身衣裳,邱晨却是很满意的。叮嘱杨树猛守着俊书,成子守着炉上的汤罐,她自己要了热水,回房洗了个澡,换上新买回来的衣裳,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也差不多到了午时。

邱晨叫来小伙计,要了自家四人和九名镖师的饭菜。

很快,伙计就送了两菜一汤两个馒头一碗米粥一碗蛋羹来,邱晨给俊书喂了米粥和蛋羹,还有细火熬了一上午的鸡汤,清亮亮的,洒了几片翠绿的香菜末儿,清甜可口,不油不腻。有炒菜就着,俊书吃的明显比早上香甜,让邱晨和杨树猛都暗暗欣慰和欢喜。

俊书吃完,邱晨去了前堂一趟,和李震北商量了一下,让镖师们在怀戎等上两天。邱晨要先看护着俊书病情稳定了,才能去打听林旭的下落。只要确定了林旭的下落,果真是去了草原的军营。那找到林旭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李震北等人自然就要先行回去了。若林旭不是去了草原,而是有别的原因,那么很可能,就能比较快的找到林旭,并把林旭接回来。到时候,仍旧让李震北等人护送回家也方便。

镖师们回去也是要接生意走镖,在这里只是多等两天,人家林娘子好吃好喝的待承,还给算着工钱,镖师们自然没有异议。

商量妥了,邱晨匆匆吃了午饭,就转了回来。

邱晨撵了杨树猛和成子去休息,她自己则一边守着门口的炉子,一边守着俊书。

身体毕竟还很虚弱,服用的药中邱晨又加了两味缓和疼痛镇静的,俊书吃过饭就又睡了。

邱晨每个大约半个时辰就过去查看一下,摸摸俊书的额头……

这是最关键的一天!

别说这个时候,这个条件,就是现代无菌室做的手术,一般也会出现术后的吸收热。有现代的各种药剂配合治疗,小小的术后热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搁在这里,邱晨就怕术后热再次引发高烧,体温的升高,同样能够增加伤口愈合的难度,而且,更容易引发感染。是以,邱晨不得不小心翼翼,细心谨慎。她甚至连退热药物和大剂量的清热解毒药,也就是相当于西药抗生素作用的药物都准备好了,以防万一。

从中午守到太阳西斜,再到黄昏,杨树猛和成子补了一觉之后醒来,俊书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并没有出现高烧,些微的低烧,在邱晨又喂过一次药之后,也维持住了,没有升高……

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俊书手术后最危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再观察两天,只要换药时伤口没有感染的情况,俊书基本就可以排除生命危险了。当然,前提是妥善的养伤,和配合的药物治疗。

晚上,邱晨在炕上安置了炕桌,给俊书洗了手脸,让他自己吃饭,同时,她和杨树猛、成子也陪着俊书一起吃饭。俊书没有再单做病号饭,邱晨批准他吃一样的饭菜,馒头米粥加炒菜。不同的是,俊书还多了一碗清鸡汤。这里边,邱晨加了一根细人参和桂圆、枸杞,补气益血,对俊书的身体恢复很有帮助。

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让俊书心情很好,整顿饭都带着笑。也因为俊书伤的是左手臂,虽然不方便,但好歹用筷子拿笔,基本都不会妨碍。邱晨看着俊书的笑脸,暗暗决定,明天就把药剂中的镇定成分减一些,给他找点儿事儿做,看看书,也可以写几个字,掌握住活动量,不劳累,不抻坏、磕碰到伤口,适当的活动,反而能够让他心理上更放松,避免情绪的焦躁,对身体的恢复只会有好处。

吃过饭,邱晨没有立刻给俊书吃药,而是让他躺下,与杨树猛一起陪着他说起话儿来。

说说家里盖的新屋子,新院子,说说过麦,说说刘氏的到来……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邱晨把药端上来,给俊书吃了。又让成子端来热水,给俊书擦洗身体、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她则避出了屋子。

昨晚,俊书昏迷之下,她给他擦身也就罢了,今儿俊书清醒下,她再给他擦身,俊书绝对不会让。虽然年龄只有十二三岁,但在这个时代,十二三岁的新郎并不新鲜。

邱晨和杨树猛站在门口,把夜里要注意的事情交待了,兄妹俩一起去见了李震北,把俊书的情况和李震北说了,李震北也替他们高兴。继而,他们又说起转天去打听林旭下落的事儿来。

“妹妹,今儿忙忙乎乎的,也忘了和你说了。我们在这边,得亏了徐先生,那日若不是徐先生请来了军医,只怕俊书等不到你来就……”说起那天的危急来,杨树猛仍旧红了眼,顿了顿,把那不吉利的半句话咽下去,杨树猛又道,“我觉得,明儿我们还是去拜望一下徐先生,也把俊书的情况和他说一声。”

这是很合理的人情往来,邱晨自然没有二话地答应下来。她心里还盘算着,不管怎么说,徐长文是怀戎的县丞,怎么比他们更能说上话,从请军医的事儿就能看出来。能让他帮忙问问消息,只要确定了林旭的下落,他们才好做出相对应的办法。

李震北听着兄妹二人商议完,也开口道:“关于这件事,或许某可以试着去打听打听……嗯,这边儿也有几个朋友,说不定能问到点信儿。”

李震北是做什么的?镖师,走镖的。他们的职业决定了,必须广交朋友。俗话说得好,出门靠朋友,向他们这样天天在外边儿跑的,江湖上没有路子,没有朋友维护,是不可能吃得开的。

徐长文是官方渠道;李震北是江湖路数……说起打探消息来,这江湖路数一般还就真比官方渠道的消息更灵活!

邱晨一脸喜色,连连称谢道:“李镖头能帮忙打听打听自然好。”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放在李震北面前,道:“李镖头,你去朋友那里打听消息,自然要有所花费,这点儿银两你拿着先用,不够尽管回来说。”

李震北瞥了一眼银票,也没客气,点头应承下来:“杨二哥、林娘子尽管放心,某自当尽力!”

邱晨和杨树猛兄妹起身施礼,谢过李震北,告辞各自回房。

杨树猛去和成子一起看护俊书;邱晨则回了房间休息。今天晚上,他们分工是杨树猛和成子值上半夜,邱晨值下半夜。

前几天急着赶路,邱晨体力透支眼中,来了之后也一直没得到好好地休息,是以回房简单洗漱后,上了炕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仍旧黑的很,邱晨不会看天判断时间,一骨碌爬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了整头发,径直去了俊书房间。

俊书上半夜睡得很安稳,邱晨用手试过体温也很正常,就放了心。转而问杨树猛和成子,才知道已经过了四更,也就是天色已是下半夜一点多。

邱晨立刻撵了杨树猛和成子回房睡觉,她自己则守在俊书的炕边儿,值夜。

没有感兴趣的书籍,有没有电视网络驱散困倦,邱晨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一件事。

她把褡裢拿了过来,从里边摸出一只胳膊粗细的竹筒。竹筒用的是一整段竹节,并用了其中一端做了盖子。

若是不了解的,估计看到这根竹节的时候,想到的更多的是盛酒、盛水,甚至盛药粉之类的东西,但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打开这节竹筒的盖子,第一眼看到的是沙子。对,就是最不起眼的沙子。

邱晨盯着这些沙子看了一会儿,寻了一张纸,把沙子倒出来,随着沙子流出来的同时,八支黑黝黝的铸铁管也随之被倒了出来,若是细心观察,很快就能发现,在每一支铸铁管上都带有一根细长的小尾巴。这些小尾巴是用比较柔韧结实不易断的棉纸搓成的,并且,棉纸上都均匀地沾了一些棕色的药粉……

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支黑色的铁管,邱晨将其举在眼前打着转儿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神却是冰冷的。

虽然,还没有找到林旭,还没有林旭被滞留在军营或者某一处的具体解释和缘由,但邱晨直觉上就联想到了林旭一行在燕云山脉山谷中的危急经历,联想到了,那时林旭和杨树猛为了保命拿出来的小‘爆竹’。

根据廖海、李震北和杨树猛等人的讲述,那位洪展鹏将军很可能在商队脱险后很快就赶到了现场,现场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那些爆炸产生的坑洞……对一个职业军人来说,肯定能很敏感地察觉出其中的异常。

对于一个职业军人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一种新型的杀伤力空前巨大的武器,更能令他们兴奋和重视的了。

由此,林旭被滞留,就丝毫不显意外了。

若是,让那位洪将军,或者让那位什么镇北将军知道,燕云山谷中的小爆竹,不过是小儿科,她能够拿出来比‘小爆竹’强大几倍、几十倍的东西……她很想知道,他们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呢?

当然了,这些东西就是双刃剑。弄不好,就会被保守的统治者当成危险分子消灭掉。

这并非邱晨杞人忧天,担忧过重,历史上这种事情比比皆是;最让人痛心的就是清康熙年间的戴梓流放案,本来在明末中国就能够制造出连发火统了,戴梓更是研发出了二十四连发的火统……二十四连发是什么概念?

邱晨穿越前的时代,半自动步枪不过5-7发;突击步枪一般也就30发……

若是有二十四联发的火统,中国军队又怎么会面对列强的单发步枪全军覆没?遭受了英法联军、八国联军等列强一次次的羞辱和欺凌……

就是那样一个研制出二十四联发火统的戴梓,却被康熙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到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并最后,死在了那个极北严寒之地。二十四联发的火统也随着戴梓的死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所以,邱晨拿出‘小爆竹’的时候,也经历了一场思想纠结,最后还是决定拿出来,给杨树猛和林旭几人作为保命符--结果也证明,她拿出来,是对的。

如今,面对军方可能的胁迫,甚至,之后还要面对真正的逼迫,邱晨也不会畏惧。

她在拿出‘小爆竹’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结果。

她手中的东西,只用于改善和提高她和家人的生活,为了让家人亲友的生活更优渥,更安稳,更有秉持和依靠……她不在乎白送,但,前提是,必须能够保证家人的安全和安稳的生活。

一个个检查完毕之后,确定没有腐蚀泄露,邱晨又再次把小铁管儿一支支装回了竹筒之中,并均匀地填充了细沙,最后把细沙全部填充进去之后,竹筒中的铁管儿就互相隔离开并固定了,即使震动,也能够保证其不会发生意外!

检查完毕,邱晨将竹筒再次放回褡裢里边。然后去水盆中洗了手,就又去检查俊书的情况……

俊书的情况很稳定,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再发烧……太阳再次升起来后,邱晨总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术后最危险的三十六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接下来,只要治疗得当,休息充分,保养得宜,俊书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他的手臂也不会致残了。

俊书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姑姑憔悴却难掩欣喜的面庞。

“姑姑……”俊书禁不住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邱晨看着少年明亮灿烂的笑容,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俊书,你昨晚一直睡得很好,也没有发烧……也就是说,你的伤口基本上能够稳定住了。”

俊书眼睛猛地一亮,用好手撑着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邱晨确认道:“姑姑,是真的么?”

邱晨拿过一件上衣来给俊书披上,然后一指头戳在俊书的脑门儿上,笑嗔道:“傻小子,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俊书被点的头歪了歪,却只会傻乎乎地憨笑。

邱晨还不放过他,肃了脸道:“这回是事出有因,我就不再追究了。若是,你再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再弄出什么伤啊病的来,我可再不管了。哼,不但不管,我直接拿洗衣棒槌好好地敲你一顿……记住了没?”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神色俱厉的样子了。

偏偏这样严厉的呵责,却让俊书心中一暖,油然生出一股歉疚来,红着眼低声道:“姑,我记下了,再不敢了……”

邱晨呵斥过后,也忍不住一阵心酸,一阵后怕,若是她再晚来一天……若是徐长文没有找来那个军医……若是她弄出来的那些药不起作用……

后果,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伸手揽住俊书,像抱阿福一样紧紧抱在怀里,邱晨哽着声音道:“不管你身在何处,不管你是个孩子还是长大以后,做什么事的时候,先想想家里牵挂你等着你回家的爹娘家人……这回就算一个教训,再不能这么不知深浅了!”

俊书靠在姑姑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他的嗓子堵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点着头。

姑侄俩相拥哭了一回,邱晨抬手擦擦眼泪,推开俊书,撑不住自己先笑了:“行了,都过去了!记住教训,就不要多想了!”

一边说着,一边去水盆边洗了把脸,又洗了布巾拿回来给俊书擦了手脸,笑道:“你且等等,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

说着,邱晨接了俊书手里的布巾,放回脸盆架上,转身出了屋门。

她之所以出来,看看炉子上熬得鸡肉粥是一个,更主要的是让俊书起来方便。不管怎样,俊书毕竟是大小伙子了,当着她的面儿,只怕憋得难受也不会好意思说的。

她走出门来,不一会儿,杨树猛和成子也起床走了出来。

邱晨一看到他们,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二哥、成子,俊书一夜很安稳,也没再发烧。注意一下,应该不会再有事儿了。”

果然,她的话未落下,杨树猛就立刻笑着疾步走了过来:“真的么?我去看看!”

“二哥……”邱晨连忙叫人。

可惜,杨树猛欢喜之下,动作太多,邱晨的喊声未落,就听到屋里‘咣当’一声……

“呃……呵呵……呵呵……”邱晨汗了一个,转身疾步走出小院,踏出院门,她的笑声就忍不住地溢出了嘴唇。

屋里还不定是什么狼狈情形,邱晨干脆留出个空挡来给那几个人收拾,她则去了前堂要饭要菜。与昨天一样,仍旧让客栈杀上一只肥鸡,给俊书煲汤。

担忧和焦虑去除了,邱晨觉得这北地夏日清晨的空气似乎都格外地清新舒适起来。吩咐了饭菜,她也没有急着赶回去,而是信步走出了客栈。心情放松愉悦之下,她也有心情看一下这个著名的北地边境小城的街景了。

只不过,她一踏出门,抬眼,还没看到街景如何,目光却恰对上街对面的一个矮瘦的男人打探的目光。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让邱晨更加生疑的是,那个男人的目光一对上她的,竟露出一抹惊诧,随即,迅速地扭开看向一边……

这个躲避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刻意,太过明显了,明显的让人不生疑心都难!

第一时间,邱晨想到的就是洪展鹏,继而又想到,还可能是那个藏头露尾的什么镇北大将军……这两个人把林旭羁留在军营还不算,连客栈这边也派了人过来监视……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他们有以为他们是谁?

是什么将军、大将军就了不起么?就可以如此轻贱百姓的性命,如此任意施为,丝毫不把他人的感受,甚至是生命死活放在心上吗?

若非他们把林旭骗走羁留,不让林旭回来,也不送个消息回来,杨树猛又何至于天天去打听林旭的下落,以至于忽略了俊书的伤口?若非同样的理由,俊书又何至于不顾手臂上的伤口,每日出去寻人打听,以至于伤口感染溃烂,差一点儿丢了性命?

一大早,因为俊书病情稳定下来的满腔欢喜轻松,在看到这个鬼祟男人之后,瞬间化为乌有。邱晨就觉得心底熊熊地怒火爆烈地燃烧起来,几乎要把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都给烧干净了。

她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牙齿用力地咬住了嘴唇,这才勉强把心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压抑住,看向街对面那个男人的目光,却变得无比森冷。

她是不会武功,几乎没有武力值;

她是没有什么身份依持,就是个人轻言微的小老百姓,一个山村里走出来的村中妇人;

她是没有心计谋略,能够算计着把那些欠她的人惩治了,还丝毫不会牵连己身;

但,她却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的村妇;

她怎么说,也是一个得到很高学术成果的药化生化博士;

生化、药化博士掌握的知识和能力,说白了就是一把双刃剑,但看握着它的人心术如何。

手握这柄双刃利剑的人,若是充满了爱和悲悯,那么,这柄利剑就会成为斩杀病魔拯救无数性命的济生之刃!

若是,手握这柄双人利剑的人,心里充满了仇恨和冷酷,那么,这柄利剑也能够轻松成为瞬间毁灭无数生灵的罪恶之剑、死亡之剑!其威力丝毫不会亚于死神手中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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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弹劾、好消息

第一百一十六章弹劾、好消息

安阳府廖家的三少爷最近心情不好,一点点小事儿落在他眼里,都别想讨了饶去。这让廖家上下人等,乃至各个回春堂分店的掌柜伙计,无不人人凛然,谁都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戳老虎的鼻子眼儿。

可,偏偏有人不信这个邪,非要试吧试吧!

安阳府云中仙酒楼的包间里,廖文清脸色铁青地被两个彪形大汉架了进来,一看到云济琛,就嚷嚷起来:“你这是做啥?啊?你以为你是府台公子,我就不敢咋地你啊?你信不信我踹你……”

云济琛却根本不以为意,挥挥手,那俩大汉手一松,将廖文清放下,无声地退了出去,还帮着把屋门给关了。

廖文清挣扎的太用力,猛地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差点儿摔个嘴啃泥,好不容易扶着桌子站稳了身子,心中的怒火更盛,拍着桌子啪啪地,吼道:“云老三,你给我说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济琛一手捏着酒杯,自顾自地品着酒,连眼皮儿也不撩一下。

廖文清嚷嚷了吼了,却得不到任何反应,想想自己个儿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还真拿眼前这个人没有办法。谁让人家不禁背景比自己深,家财也不比自己少呐!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钱有钱……他又能怎么人家?

如此一想,被他努力压制在心底的那些自惭形秽就又翻涌上来,啃噬起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心里发疼,疼的挖心摧肝……

颓然地止了吼叫,廖文清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就去拿桌上的酒壶……只不过,他的手触到酒壶的同时,另有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只提前一步把酒壶拿开了。

廖文清正要再次发火,却见拿走酒壶的手往桌上丢了一个折叠的纸张来。这种东西并不新鲜,即使廖文清生于商家长于商家也是认得的,这种折叠成长方形的纸张,一般都是用来誊抄比较重要的单子,比如礼单子、嫁妆单子之类。但誊抄单子的一般都是用锦缎、洒金装饰。云家老三拿出来的这份东西明显不是那种东西,简单的淡黄色封皮,规规整整的正楷字体……都显示着它的真正用途,那就是官员之间、或者官员向中枢、皇家汇报消息的条陈,上奏进京的还有个名字--奏折!也称折子!

不过,这个很显然也不是奏折,因为奏折会封一层明黄皮子。

云家三公子把他架了来,不言不语地就甩过这么一份折子,廖文清很有些莫名其妙,抬眼看了看云济琛,还是没忍住,伸手拿起折子一扫而过……然后,廖文清就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然后,拿着折子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回,看高家那个夯货还有啥本事!”

云济琛斜睨着满脸笑意的廖文清,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咋了,不踹我了?”

“呃……”廖文清被说得愕然了片刻,随即一脸谄笑地凑了过去,“嘿嘿,云三公子,咱们俩谁跟谁啊,兄弟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那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云济琛收回目光,一手酒壶一手酒杯,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然后还闭上眼睛,似乎在细细品味美酒的香醇,丝毫不理会旁边急得抓耳挠腮的廖文清。

这会儿,廖文清已经不是刚进来时那般火冒三丈了,反而是有求于人,处于了弱势,也只好耐着性子,陪着笑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云济琛好像终于品完了美酒,这才抬起眼皮儿,瞥了廖文清一眼,淡淡道:“你直接问那位还能蹦跶多久不就得了?还拐上那么大弯子,你不累,我还累呢!”

“嗳,嗳,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嘿嘿,这不是不会说话嘛!”没了火气的廖文清又恢复了他的能屈能伸,应对灵活。

云济琛鄙夷地看了看廖文清,收回目光,默了片刻,方才道:“你也看到了,这不过是刚刚送上折子去,送到京里,再等上边发作下来,怎么也得一个月的功夫……嗯,这还是那位递上去的弹劾折子是附在大捷喜报后边儿……”

边军大捷,这种喜讯自然会一路绿灯地送上去。跟着这样的折子送上去的弹劾折子……那位还真是下了狠心了!这可是把那么大的军功都押上了,皇上哪怕再想护着,看这份军功,也得把人给调走。

就是不知道,那位送上去的弹劾折子弹劾了什么条款……仅仅贪污点军费,插手军供这些事,恐怕还不够。若是能够翻出个叛国通敌谋逆之类的罪名,那才管用!

如此琢磨着,就听云济琛又淡淡地开口道:“通敌叛国,资敌谋逆!”

廖文清下意识地以为云济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了,愣了愣,方才醒悟过来,云济琛说的和他无关,说的是那位弹劾的罪行!

哈哈,这两条罪名真是太强悍了!不,不用两条,只要一条言之凿凿,也足以把那一家子置于死地了!

“真是,真是,太痛快了!”廖文清抓起一只酒杯,转了转眼珠子,却只找到云济琛手中的一只酒壶,而他看过去的时候,恰看到云济琛拎着酒壶控干了最后一滴酒……

算了,今儿爷高兴,不和他计较!

廖文清朝云济琛撇撇嘴,站起身来,大步拉开房门,朝着外边就大声嚷嚷道:“小二,给爷上酒啊!要最烈的莲花白啊!”

云济琛一口酒刚喝在嘴里,就听到廖文清这么响亮的一嗓子,酒液顿时呛进了喉咙,猛烈地咳嗽起来。

“嗳,云三公子,这是咋了?你就是不想把酒与我分享也不至于喝这么急啊……你看看,不就是一口酒嘛,你说你至于嘛……就是御赐琼浆,也不至于为了一口酒把自己呛……咳咳,那啥,身子骨为重,身子骨为重啊!”

廖文清听到云济琛的咳声,连忙转回来,上前下死力地拍打着云济琛的脊背,一边儿絮絮叨叨地说着。看起来好像是劝慰,但没一句好话,生生把云济琛呛咳之后又差点儿给气出内伤来!

一把撩开廖文清虚情假意的手,云济琛一边忍住喉头的不舒服,涨红着脸指着廖文清怒喝道:“滚!”

廖文清却根本不理会,非但没滚,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一边含混道:“云三公子,你这就不地道了。我说有事儿不来,让人生拉硬拽强行掠人的是你,把人掠了来,转眼撵人的又是你……你说说你……”

云济琛被气得只想跳脚,抬手,就把手中的甜白瓷酒杯朝着廖文清掷了过来,被廖文清笑嘻嘻地一闪躲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啧啧啧,多好的一只甜白瓷,就被你这么糟蹋了……别说,这瓷儿摔起来动静儿也不同寻常,真是悦耳动听呐,要不,云三公子,你再把手里那只甜白瓷酒壶也掷了,让咱再听个响儿?”

云济琛手中的酒壶本来已经举了起来,可听到廖文清这句话,却生生地顿了下去,气得坐在椅子上,拿眼睛瞪着廖文清。

“公子,您要的酒!”小二一脸笑容地推门捧着一坛酒送了进来。原本想着能得个厚赏呢,一进门却恰看到自家的东家一脸怒色,登时消了音儿,轻手轻脚地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脚底抹油,无比迅捷地溜了出去。

“你看看你这酒楼的小二,连个酒都不知道给倒上!”廖文清自动自发地打开酒坛子斟上酒,嘴里还自顾自地嘟哝着呢,一转眼看到云济琛的一脸怒色,不由笑了,“行了,行了,就是开个玩笑……来,来,来,咱们为了这件大喜事儿,先干上三杯!”

×××××××××××××

徐长文没有想到时隔月余,就再次见到林娘子,而且是在怀戎,这个边境小城之中。

看着眼前一身男装,虽然明显清减,却仍旧精神奕奕的女子,徐长文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仍旧看到女子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后,这才透出一抹掩不住的欢喜来。

“海……林娘子,你怎么在这里?”徐长文差一点儿叫错了名字,及时地改了口之后,却又问出一个,一脱口自己也有些尴尬的问题。

“你,是为了杨二哥他们来的吧?”察觉到自己问话的失误,徐长文立刻又补了一句。

邱晨笑吟吟地点头:“是啊,得知他们被留在这里,我就赶过来了……说起来,还没谢谢你替俊书请来军医诊治呢!”

说完,邱晨郑重朝着徐长文一揖及地。

徐长文慌忙还礼,又道:“俊书的伤势严峻,那军医也……呃,莫非俊书的伤情已经好转?”

一提起俊书的伤情,邱晨脸上的笑意又灿烂了一份,点头道:“是呢,昨儿早上已经醒了,今天还下地走了一会儿……用饭什么的也很好了,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

徐长文也跟着透出一股欢喜之色来,拱手道:“那真是可喜可贺!”

邱晨也不客气,照单全收:“是值得庆贺!”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邱晨见徐长文出门的衣襟上甚至沾染了一点墨迹,想起在刘家岙初见时的清雅和淡然来,心知道徐长文这个县丞做的只怕也很辛苦,没了当初作先生时的清傲俊雅,却多了一丝人气儿……

知道他事务繁忙,邱晨也就不再多说废话,径直转入正题道:“此次来见徐先生,一来是向徐先生道谢,二来也是想向徐先生请教一下,要询问我家二弟的消息,去哪里才能问到消息?”

一说起林旭的事情,徐长文也是颇为担忧,之前杨树猛四处打听,他也知道,也曾试着帮助询问过几名刚刚认识的军官,只不过,那些人的回答都很干脆,既然人是秦义带走的,那一定是带去草原的军营了。

现在大将军的大军可是深入了草原腹地,出关后还有几百里的长途跋涉不说,具体方位没有人带路也不好找……是以,他也只是模糊地跟杨树猛提了提,没敢说的太肯定。就怕杨树猛心急之下进入草原寻找,万一林旭找不到,杨树猛几个人再有什么闪失,岂不都是他的罪过?!

只是,他也没想到,杨树猛和俊书居然为了打听林旭的消息,使得俊书手臂上的伤口再次复发溃败,还差点儿为此丢了性命……

经过这一事,他才看明白,杨家二哥和那个叫俊书的孩子是真的为林旭担忧,心急如焚。如今,杨海棠这个当大嫂的,一介弱女子,居然也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并亲自过来向他询问……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有所隐瞒了,只是心里打定了注意,虽然告诉了林旭的下落,但也一定劝阻着杨海棠,不能让她孤身犯险,真的深入草原去寻人!

略一沉吟,计议定了,徐长文开口道:“林娘子,之前不是我不据实相告,实在是怕杨家二哥和俊书几人冒然深入再遇上什么险难……如今,既然是林娘子再次来询,我是少不得要如实相告的,但还请林娘子不要情急失措,只身犯险……”

不等徐长文的话说完,邱晨已经有了判断,禁不住打断徐长文的啰嗦,径直问道:“林旭确是被带去大将军营地了?!”

虽然邱晨是问话,但语气和表情却显示出,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徐长文的声音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最后苦笑道:“林娘子所猜不错。我询问过几个将领,他们俱说那个带走林旭的秦义乃秦大将军身边的贴身近卫,轻易不离大将军身侧。林旭即是被他带走,就一定是被带去前方军营了。只是,大军如今深入草原,少说也有几百里,再加之草原茫茫,若无人引导,实在无处寻找,是以,林娘子切不可动去草原寻人的念头。”

说到这里,徐长文见邱晨竟然出乎他意料地点了点头,于是脸上一喜,接着道:“再说,林旭既然是被秦百户带去军营,想来必会妥当,不会有什么闪失……嗯,据说秦大将军治下甚严……”

说到最后,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苍白无力,徐长文又说了自己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似乎也没多少说服力就是了。

邱晨脸上的笑容却很是诚挚,再次拱手对徐长文致谢:“我知道轻重,多谢徐先生如实告知二弟的消息。待我寻回二弟,再带他和俊书一起过来向徐先生致谢!”

徐长文愕然,随即急声道:“你,你刚刚答应不去冒险的……”

邱晨并不等他说完,随即笑着打断道:“请徐先生宽心,我既去寻找二弟,势必会做好妥善打算和安排的,不会以身犯险的……徐先生莫非忘了,阿福阿满兄妹二人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徐长文脸色难看,嘴唇翕动了片刻,终是颓然一叹:“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会勉强阻止,但林娘子一定要安排妥当,寻好带路之人,方可进入草原!”

“是,我记下了!”邱晨立刻答应下来,没有丝毫的迟疑。

草原茫茫,人烟稀少,邱晨现在不止一次去草原,自然知道冒然进入是件很危险的事儿。又知道徐长文是真心关切方才如此一再叮咛,也是一片好心好意,她自然也就顺理致以真挚的谢意了。

“既如此,我就不再打扰徐先生了。等我寻回二弟,再来摆放致谢!告辞!”邱晨说着拱手辞过徐长文,转身而去。

徐长文站在怀戎县衙门口,望着女子挺拔清瘦的身子大步走远,没有回顾,更没有丝毫留恋之意,只觉得心底漫开无线苦涩的同时,又不知不觉升起一股极深的担忧。

林娘子虽说若进草原必定妥当安排,可草原环境之险恶,情势之复杂,又岂是一个安排妥当,就完全没了艰难危险的?

邱晨并不知道徐长文是什么心情,这会儿也实在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从徐长文嘴里基本确定了林旭的下落,她心中又搬来了一块大石,心情自然欢喜愉悦,只想着尽快回到客栈,让成子去把另一路的杨树猛找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也放心。

别的不敢说,若真如徐长文所说的那样,林旭是被秦义带去了草原军营,若非生病之类的意外,林旭的安全她基本是不担心的。几万大军若是还让林旭遇到什么危险,那位什么镇北大将军未免也太不堪了!

去草原寻找大军,然后从大军中寻回林旭的计划在确定了林旭的下落时就当即决定了。她此时心里盘算的,就是怎么进草原,进了草原又怎么寻找大军的军营……

若是这么贸贸然的去寻找大军军营,邱晨与其担忧什么草原狼、什么戎人残部,还不如担心未靠近大军军营,就会被人当了细作……万一二话不说就给砍了,岂不是白给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那么,怎样既能让自己不怕草原上本就存在的种种危机,又能成功地避开/通过大军斥候的层层监察,到达大军营地,进而找到林旭呢?

这个问题很复杂,也极重要,不但关乎着她自己,更关乎着随行的众人的身家性命,由不得她有半分大意和轻忽!

匆匆赶回客栈,与她同时外出打探消息的杨树猛果然没有回来。

邱晨立刻吩咐成子出去寻找杨树猛,就说她已经打听到确切的消息了,让杨树猛赶紧回来。

把成子打发了出去,邱晨首先走进屋查看俊书的情况。俊书的情况恢复的不错,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邱晨进屋的时候,俊书正倚在炕头的矮墙上拿着一本书在读,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看到是邱晨,立刻笑着叫:“姑姑……”

“嗯,觉得怎样?胳膊还疼得厉害么?”一边问着,邱晨已经伸过手去按上了俊书的额头,触手的微凉,让邱晨安心了不少。

只要伤口不感染,不再发烧,俊书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缩回手,看到俊书微微羞赧的脸色,不由好笑,摸摸额头就觉得害羞,若是让这孩子知道,那晚昏迷的时候,她几乎把他脱光了擦了好几遍身体,还不知道害羞成什么样儿呢!

心中暗自决定,这件事就此烂在心里再不让其他人知道。

邱晨笑着道:“不发烧,就说明伤口没问题,愈合的很好……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前边儿给你要!他们这边儿青菜难得,牛肉羊肉倒是极多,就是你如今的身体还不能吃那些大热之物……不若,我去要一个鸡脯丸子给你吃?那个又营养又好吃!”

俊书笑吟吟道:“姑姑不用替我操劳,我现在胃口极好,有什么都能吃得下!”

邱晨却知道,俊书这是不想为他太操心,于是就道:“你尽管等着。你这会儿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养伤,尽快把伤养好了,才算是真心让我不操心呢!”

说着,邱晨转身走出了房门,去院门口叫小伙计来点了鸡脯丸子,又让小伙计转告厨下,多杀几只鸡,鸡肉剁成块儿,炖给镖师们吃,只取大腿上的肉剁成肉糜汆成肉丸。还要把鸡胗给她留下,她要给俊书炒一个鸡胗。鸡胗虽然是内脏,看着不起眼,但若是炒好了,爽脆可口,极是美味的一道名菜!

嗯,那一道极有名的私房菜‘炒双脆’,可是她曾经的最爱!

只不过,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些奢侈的东西,她几乎没有想过了。今天心情好,居然又想起这道菜来了。

伙计笑嘻嘻地答应着去了,邱晨也心情愉悦地转了回来,进了屋门,就首先对俊书说起了林旭的事儿。

俊书为了打听林旭的下落,致使伤口感染恶化,差点儿搭上命,必定是极担心林旭的,她和他说说,也省得他继续挂心着:“我刚刚去徐先生那边,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旭哥儿的消息了。确如之前咱们猜测的,旭哥儿应该是被带去深入草原的大军营地了。”

“哦,真是进了草原?”俊书虽是疑问语气,但并不是质问什么,只是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有些惊讶,随即,又怔怔地道,“若是我的伤势没发作,就可以去草原找他了!”

邱晨听得感动,却毫不客气地抬头拍了俊文一下,笑嗔道:“你这会儿就安心养伤吧。至于找林旭的事儿,等你二叔回来,我们叫上李镖头一起商量商量再说。放心吧,林旭在军营反而不用太担心了,想来只是相隔太远,或者有什么事儿,他才未能及时赶回来,安危是不用咱们替他担心的!”

俊书被拍了一巴掌,也只是憨憨地笑着,连连点头道:“嘿嘿,我就是那么一说。若是我的伤口没复发,不但我能去草原,还不用再分人留下来照应我,我……”

“嗳,你这傻孩子还没完没了了?我不是说了嘛,林旭确定在军营的话,安危不用担心,我们也就不用急赶着过去找他。你有心胡乱寻思,还不如赶紧好吃好喝好睡地把伤养好了,说不定还不耽误进草原呢!”

“姑姑,是真的?”俊书猛然坐直了身子急切地询问着,随即在得了邱晨一个警告的瞪视之后,方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嘿嘿地笑着再次坐好,却仍旧盯着邱晨问道,“姑姑,我好好吃好好喝好好休息,尽快把伤养好了,你和二叔、李镖头商量,还要寻找向导,还要……呵呵,到出发启程,我的伤也就好了!”

见俊书如此兴奋期待,邱晨也情知刚刚那句话说的有些过了,却还是不忍打击满脸兴奋地孩子,于是板着脸道:“那也得你赶紧把伤养好了。不然,到启程你的伤还不好的话,可没有办法!”

俊书连连点着头,保证似的道:“嗯,到时一定能好!”

邱晨哭笑不得地瞪了俊书一眼,转身去炉子上查看慢火炖着的鸡汤了。

从第一天上午的清鸡汤,下午的人参枸杞鸡汤,今儿邱晨又把鸡汤里搭配的药材换成比较大支的野山参。

最初,俊书的身体状况极其虚弱之下,反而怕他虚不受补,只能一点点补起来之后,再逐渐增加人参的药力,帮着俊书调养身体的同时,人参还有增加人体自身免疫力抵抗力的效用,能够有效地促进俊书的伤口愈合。

只不过,毕竟俊书年轻,补益也不能太过了。邱晨准备给他喝三天人参鸡汤,吃完半支五十年的野山参就换成枸杞、桂圆肉等补血的滋补品来炖汤,慢慢给他调理身体亏虚的气血。

相信,有了这些辅助的补汤,辅助着内服的消炎清热解毒的汤药,再搭配伤口外敷的疗伤药,俊书的伤口会很快愈合,并恢复起来的。到时候,就是不能带他去草原,把他留在怀戎镇,她也放心。

姑侄俩说着话,成子就把杨树猛找了回来,杨树猛显是跑回来的,脸热得通红,额头上顶着一层汗,还没进屋门,就大声问起来:“妹妹,果真问到准信儿了?旭哥儿……”

听着急吼吼的声音,邱晨也只有苦笑着迎出去,出声阻止道:“二哥,瞧你急得,有什么话进门再说啊!”

杨树猛喘着粗气,嘿嘿地憨笑着住了口,一进屋门,却又开始询问,邱晨也只有苦笑着点头道:“是啊,徐先生说,之前没有如实相告,也是怕你们以为过于担心冒然进草原去寻找。”

“嗳,这个徐先生,咋能这样呢,他就是实话告诉咱,再和咱说说草原的危险处,不就成了……”杨树猛一听徐先生居然是为了这么个原因,让他们生生心急火燎了这么多日子,不由开口埋怨起来。

邱晨打了一盆水进来,把布巾子递到杨树猛手里,笑着嗔道:“二哥,看你热的,你先洗把脸再说吧!”

“嗳,嗨嗨……”杨树猛在妹妹面前向来好脾气,被嗔怪了毫不着恼,嗨嗨地笑着接了布巾子,洗了把脸,又拿布巾子擦了脖颈头脸。

邱晨见他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这才开口劝道:“二哥,徐先生是真心为咱们着想。你看看你和俊文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儿,若是真告诉你们旭哥儿去了草原,你么能够安心地在这客栈里等着,不去寻找?就是能够等一天,等两天,时候长了呢?你们还能等得住?”

杨树猛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禁不住露出些肃穆之色来。

若果真知道林旭是被带去了草原军营,等一两天或许能够等得,时候长了,再没有新消息传回来,他还真不敢说自己不会带着俊书成子跑进草原去寻找!

垂了垂眼,杨树猛再次抬头,脸上的笑意已经有了些勉强和苦涩。妹妹将几个孩子交给他带出来,不管折损了哪个,哪怕是成子,他也没法子回去向妹妹交待……只是,没想到的,他尽力了,却仍旧未能照看好旭哥儿,更是差点儿让俊书折损在这里……都是他太无能了!

看到杨树猛脸上的表情几变,邱晨略一思忖也就大致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暗暗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二哥,这些事儿,都是事赶事儿,赶巧了,并非你没照应好。不是你,换了别人,换了我,说不定还不如你呢!……呵呵,你别不信,我的脾气你知道,比你可急多了,说不定,在最初就和那奉命看守的兵丁闹起来了,也说不定,在林旭被带走的时候,就非得跟了去了……你想想,若真和人家当兵的打起来,咱们哪里能讨了好儿?若是硬要跟了去,四个人都进了草原,或许你们在一块儿是不用互相担心了,我呢,家里的大哥他们呢?就是跑到怀戎来也找不到你们,连个信儿都打听不到,还不得急死啊……所以啊,你做的很好了!”

“妹妹……我……”杨树猛被邱晨这一番话说下来,心中那股苦涩自责淡了些,却觉得喉咙发哽,总觉得妹妹说的哪里不通,他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邱晨笑着递了一杯温茶过去,道:“二哥,如今咱们已经得了旭哥儿的准信儿,要做的就是商量商量,要不要去草原找人。去,怎么个去法。若是不去,咱们也要再想想,可还有什么办法,给林旭送个信儿,或者怎么地办……我们两个人毕竟都没来过这北地边关,我更是对那什么草原根本不知道长成啥样儿……可李镖头十来过边关的,听话音儿,也是去过草原的,我们不如去找李镖头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才好!”

为了安慰杨树猛,邱晨已经不惜自己装傻卖痴了,一大篇话说下来,总算看着杨树猛的脸色缓了许多,邱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男人们都是好的,憨厚淳朴善良,偏偏这样的人,也最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出了什么事儿就先自责愧疚……她早就知道他们的性格,也早就知道他们的能力,出了事儿,也只是她当初的安排考虑的不够周到,真是和杨树猛、和俊书没有关系,也根本不是他们做得不够……

不说俊书为了林旭的事情,差点儿搭上命。就说之前,他们一行人在燕云山脉遇险,也是险之又险地逃得了性命……

他们做得已经够好了。比她想象的好得多了!

心思百转,邱晨见杨树勇还没完全放开心结,干脆上前扯住杨树猛的衣袖,强把他拉起来,道:“走,趁着吃饭前还有点儿功夫,我们这就去找李镖头商议商议去。”

一边往外走着,邱晨一边又嘱咐成子:“成子,你看着炉子上的汤锅。我已经点了中午的饭菜了,待会儿有镖师们回来,你记得跟他们打个招呼,今中午我让客栈里炖了鸡,给大家改善!”

完了,还不放心,又嘱咐俊书:“俊书,你可按你自己说的好好养伤……”

成子连声答应着,又道:“婶子放心,我一定看好二哥,让他好好在炕上养伤!”

邱晨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啰嗦,不由失笑,随即也不再废话,拉着杨树猛出门去寻李震北了。

李震北确实去过草原,而且,还会说一些简单的戎人语言。若战争之前,只是进入草原行商,或者寻找戎人聚集地,他是丝毫不会犹豫就会答应下来的。但如今戎人部落据说早已经被军队荡平歼灭,戎人部族没了,一路上进入草原,就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再加上去寻找的是大军的驻地,大军驻扎的营地,戒备何止是森严二字可以形容的,万一一句话对不上来,被斥候拿了当成细作,当场砍了脑袋也是很正常的,没谁会替你说一句话!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李震北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不相信戎人那么多大小部落,能够被大军全部扫荡干净。若是扫不干净,这些戎人残部失去了部落聚集地和牛羊财产,又是精于马术,性情剽悍,上马就能作战厮杀的,那简直就如一群群饿疯了恨红了眼的狼群……万一遇上了,可比什么漫天云马匪恐怖多了。

是以,邱晨和杨树猛过来一说林旭在草原,向他讨注意能不能进草原寻找,李震北一反豪爽果断的性子,难得的犹豫沉默了。好半天,李震北才给了邱晨兄妹俩一个含糊的回答:“不瞒你们说,我最近一次进草原也是五年前了。那时候戎人部落一路都是,随便走到哪个部落,进了毡帐就能吃到熟肉喝上奶茶……和如今大不同的!这件事且缓两天,你们再打听打听,把信儿确准了。我也去找找朋友打听打听,草原上如今是什么情势状况……最好,能够找到个肯带路进草原的向导……”

李震北所说的,也正是邱晨之前和李震北商议过得,兄妹二人自然没有异议,答应下来。

这件事就暂时商量了这么个结果,众人抛开这个沉重的话题之后,店铺活计很快跑进来通知邱晨,说鸡杀好了,邱晨要的东西也给留出来的,大师傅问邱晨那两样的东西怎么做。

邱晨正好借着这个话起身,和众镖师说了中午吃炖鸡肉,在众人的叫好声里,与杨树猛一起告辞出来,杨树猛回了俊书的屋里,邱晨则径直跟着小二去了厨房。

鸡肉丸子并不难做,就是斩鸡肉茸费事些。斩好了鸡肉茸放入一点点水淀粉和蛋清,放入细盐等物调味,用筷子朝一个方向用力搅拌,搅上劲儿,然后放入烧滚的开水中,汆熟即可。

炒鸡胗,程序也不算太费事儿,最重要的,也是最难掌握的却是火候的拿捏。火候要恰到好处,多一份则老,少一分则不熟,发腥……

不过还好,邱晨做的两道菜,请客栈掌柜、大厨,还有杨树猛和成子都稍稍品尝了一点儿后,获得了一致的称赞。最后,一碗和一小碟儿,就都给了俊书当做了病号饭。

邱晨和杨树猛、成子,则和镖师们一样,吃的是大锅炖鸡块。这个时候的鸡完全都是散养的,纯天然无污染,跟不用担心抗生素和激素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鸡肉都是精瘦的红肉,肉质鲜嫩浓香,非常美味,大伙儿吃的都连呼解馋!

两天后,李震北终于打探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他的一个朋友在大军中有关系,左近刚刚去了趟草原,带了一批大军缴获的牛羊回来贩卖。李震北这个朋友不但熟悉如今草原的形势情况,还能知道大军驻扎的位置。简直是向导的不二人选,只是李震北回来传话的时候有些尴尬,因为他这个朋友要的价格比较高,去一趟草原最少要付一百两银子。

邱晨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但同时也让李震北传达,他们出发前首付四十两,等一行人安全从草原回来,她再把剩下的六十两结清。

李震北毫不迟疑地去寻他那个朋友传话了。

邱晨则开始和杨树猛商议需要携带的物品……兄妹俩正商量着,徐长文急急忙忙地疾走了进来,看到站在院中央的邱晨就立刻道:“林娘子,好消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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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太给力了……激动地浑身发颤了……

那啥,不知说啥好了……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呼延寻(加更)

第一百一十七章呼延寻

“……好消息,军方要派队前往大营送粮草……”徐长文的话还没说完,邱晨已经满脸欢喜地迎了出来。

“真的么?什么时候启程?”

看着女子清瘦的脸绽开的灿烂笑容,徐长文微微气喘着,却仍旧禁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点点头,徐长文道:“真的,真的!今天,县里派人装车,据估计,最晚后天早上启程……”

一听这话,紧跟着出来的杨树猛不由疑惑道:“怎么还没定下吗?”

邱晨连忙笑着对二哥道:“二哥,军队里做啥哪能随便说!”

被杨树猛那么一问,徐长文也有些尴尬,正想着用怎样的语言解释才合适,邱晨已经替他做了回答,简单通俗,却精准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徐长文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同时,心里也暗暗赞叹,这个女子真是越来越让他刮目相看。这种见识,实在不像是一个庄户人家出来的女子能够有的。

被妹妹这么一提醒,杨树猛也醒悟过来,嗨嗨地笑着朝徐长文拱手致歉。徐长文也知道他只是憨厚朴质,并非有心质疑为难,哪里会和他计较,自然笑着拱手回礼。

等两个人客气完了,邱晨敛衣极正式地向杨树勇福身道:“徐先生对我们多有帮助维护……真是多谢了!”

徐长文下意识地伸手来扶,看到自己伸出来的手,就要触及到女子的手臂……他猛地清醒过来,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然后颓然落了回来,只涩涩地道:“莫如此,莫如此……林娘子太过多礼了!”

邱晨已经直起身来,闻言微笑道:“徐先生帮助维护我们良多,我们实在是没什么回报的,也就真心实意地道声谢罢了。”

徐长文只是含笑摇摇头,邱晨和杨树猛再请他进屋,他也没有答应,只说,让林家人做好准备,待军营里传来准确的启程时间,他再来通知他们。说完,不顾杨树猛和邱晨的挽留,执意去了。

看着徐长文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连门都没入,更别提喝杯茶了,杨树猛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低声嘟哝道:“徐先生真是个好人,就是性子急了些,连口水都没喝……”

邱晨站在他身边,自然把这小声的嘟哝听在耳中,笑着道:“二哥,徐先生刚刚上任,之前怀戎镇又刚刚遭受了戎人劫掠,那么多的人等着他带着人安置抚慰……还有其他咱们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也等着他去做的,他来给送信儿一定也是挤出空当赶过来的……人家事儿多,咱们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杨树猛是最忠实的妹奴,只要是妹妹说的,有理的没理的,他都毫不迟疑地照单全收。

听邱晨这么一番解释,杨树猛只有憨笑着,连连点头的份儿:“嗯,嗯,是这么回事儿,还是妹妹看事儿明白!”

“二哥!”对于杨树猛这么无条件的维护,甚至是宠溺,邱晨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叫了一声,笑道,“二哥不是不明白,二哥是实诚厚道,只怕慢待了客人!”

“嘿嘿……”被妹妹小小的夸奖了一句,杨树猛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甜,只不过,显然这个汉子不太习惯现代方式的直白表扬,脸上的灿烂笑容中,就透出一抹与外形不太相符的羞涩来。

邱晨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转了话题,和杨树猛继续商量起要带的东西……之前,他们也商量过,不过那时是基于自己寻找向导进草原的基础上,如今,情况有变,要跟着军队进草原了,他们要准备的东西也要有所变化。确切地说,是应该有所增加。

毕竟,跟着军方进草原,依靠人家保障安全,引导方向,他们自然也要有所回报。银子太过敏感,若真如外边所传那般,镇北将军治下严谨,军纪森严的话,很有可能给银子人家不敢收。那么,多带些好吃食,分给那些兵丁们,也算是表表心意。当然了,银子也多带些,万一用上也方便。

两人商量好了,邱晨就让杨树猛带了成子一起,让客栈派个人带路,出去多购些牛肉和活鸡回来。天气仍旧炎热,其他吃食不好携带,她准备让客栈帮着做些牛肉干和烤鸡,这两种肉食好吃美味,更关键是烘烤食品水分含量低,比较容易携带,夏季存放三四天不会腐坏变质。

杨树猛带着成子出去了,不多时,李震北返了回来。

邱晨把徐长文送来的消息告诉了李震北,李震北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喜色。

虽然之前林娘子提出进草原他没有拒绝,但他心里对这种情形下进草原并不是没有担心,即使寻到一个肯带路的向导,他这种担心也没减轻多少。实在是,他们一行人数太少,林娘子又毫无战斗力,他那个狮子大开口的朋友也就脑子好使些,遇上事儿也不顶用。别说遇上戎人的残部,就是遇上小股狼群,他们这些人想要逃脱都困难。

能够跟上军方的粮草运输队就不同了,军方运送粮草乃重中之重,关乎前方几万将士的安危,自然会派军队护卫。如此一来,只要不是大队人马的袭击劫掠,一般的小贼小匪根本不敢打主意,小股的狼群猛兽也会远远地避开,如此,他们一行人的人身安全自然也就有了保障,可以说是,把他心里最重的担忧一下子给解除了,也难怪李震北一听到消息就一改几天的忧色,连因那个不地道朋友引起的不喜也淡了,禁不住露出一脸的喜色来。

“好,真是好事儿!”李震北连连赞叹着,又道,“既然已经搭上军队,那我这就去把银子要回来,咱们不用他了!”

说着,李震北转身就要往外走。

邱晨连忙笑着拦住李震北,道:“李镖头,我倒是觉得,尽管跟上了军队,但咱们也不能完全指望别人,能够有自保能力,有自己的向导都是好的……”

邱晨的话没用说的太透,李震北已经听明白了。

林娘子这是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完全交付在别人的手中,无论什么时候,都尽量让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哪怕只是报名、甚或逃命的能力!

这不由得让李震北想起山谷中林家人拿出来的那些小小爆竹来,当时只觉得震惊,如今再想起来,李震北不由暗暗感叹,看来那一次也是林娘子的安排啊!

作为一个职业的镖师,被人雇用的作用就是护卫人员和货物的安全。林娘子这些安排和举动,无疑是对他们的不信任,不得不说,李震北想到这些之后,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很快,他又暗暗庆幸,上一次若非林娘子的安排,不说林家人,就是他们和廖家回春堂的商队恐怕也难以幸免。

暗暗苦笑着,李震北也默认了林娘子的安排,不再去讨要那些预支的银钱。

之后,邱晨和李震北又商议了一下进草原需带的物资。李震北建议,除了食物饮水之外,最好再每人带上一件皮袄,没有皮袄,带上一张皮子也成。因为出了雁云关进了草原后,夜里的气温会降得更低,带上一件皮货,白天可以铺在马背上,夜里就可以拿来御寒,以免温度太低冻坏了。

邱晨听得是连连点头,她只想着吃的喝的了,倒是把草原上昼夜温差大的气候特点给忘了。

之后,李震北又说了一种东西--狼药!

据说这种狼药有一种人类不太敏感,狼群却非常厌恶的味道,只要带了这种狼药,狼群远远的就会避开,绕道而行,从而就减少了进入草原后受到狼群攻击的可能性。

说了两种,李震北干脆起身道:“林娘子就准备吃的吧,这些东西我去准备!”

邱晨又问需要多少银子,李震北倒也爽快:“十两银子足以,也就买皮子花些钱,狼药不值钱的!”

邱晨干脆拿出一大一小两个银锭子来交给李震北:“李镖头,除了那些,若是需要别的,也就麻烦你一回买回来了,钱不够再回来拿!”

李震北也不客气,接了银两,拱拱手,急匆匆地去了。

邱晨见徐长文,之后和杨树猛、李震北商量事儿,都是站在院子里的,这会儿,把人都安排了出去,邱晨也转回屋里。

一进门,就看到俊书正坐在炕沿上,一只脚上脱了鞋子,另一只脚上的鞋子还没来得及脱下来,看到姑姑进门,俊书下意识地笑了笑,却不想脸上浮起的一团红晕出卖了这个淳朴孩子的心虚。

邱晨笑着摇摇头,走过去,帮着俊书脱了鞋子,帮了床被子靠在炕头矮墙上,让俊书倚着。

看着姑姑低头忙碌,却不做声,俊书有些撑不住了,脸颊涨得更红了些,嗫嚅着嘴唇,好半天才弱弱地叫了声:“姑姑……”

“嗯?知道自己错了?”邱晨抬起头,斜睨着俊书,沉着脸问道。

俊书一对上姑姑严肃的目光,就心虚地低了头,点头道:“嗯,我不该偷听大人们说话……”

这就自动招了?这孩子也太老实了!

邱晨撑不住噗嗤一下笑了,随即又收敛了笑容,点着俊书的脑门儿道:“我和你二叔商量事儿又没想着瞒着你,你听不听的又有什么关系?我说的你犯的错误并不是说的这个,我说的是你又未经我允许就随意下地活动。别忘了,昨天我刚刚给你换了药,当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是说了,不让你太过激烈的活动?若是想要下炕,也要人扶着,尽量避免受伤手臂受力,以免引发再次感染……这些,你这么快就都忘了是吧?”

“姑姑,我……”俊书实在没想到,姑姑并不嫌他偷听大人说话,反而是关心他的伤势,刚刚那股忐忑和紧张散去,却涌上来满满的感动,哽着嗓子叫了一声之后,声音就卡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了,眼圈儿也早就红了,泪花在眼睛里打着转儿。

邱晨叹了口气,从袖口摸出手帕来,给俊书擦了擦眼,温声安慰道:“行了,别难受了。我知道你想跟着进草原,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说答应不答应你。你能不能进草原,不是看我意思,而是要看你自己的伤口愈合情况。明儿下午,我还会给你换一次药,到时候看你的伤口愈合情况。愈合的好,就可以带上你。若是愈合的不好……”

邱晨的话未说完,俊书就急切地打断道:“一定能愈合好,一定能愈合好!”

看着少年急切的表述和涨红的脸颊,邱晨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抬手一巴掌拍在俊书的脑门儿上:“你个臭小子,就你刚刚还偷着下地,这会儿还敢夸大话!哼,若是你的伤口明天愈合不好,别说你不能跟着进草原,连你二叔都要留下来看护你!”

“啊……”俊书惊讶了一声,连忙软了声音哀求,“姑姑,你千万不能自己个儿去啊,就是我的伤口不好,你也得让二叔跟着你一起……哦哦,让成子留下来陪我就行了……”

从刚刚的急切中不难看出,俊书是多么迫切地想要跟着去草原,亲自找到林旭。可这会儿一听说她要把杨树猛也留下,就立刻放弃了自己的要求,转而全心全意地为她考虑起来。

禁不住地,邱晨心里漫上一股酸涩又欣喜又欣慰的复杂感觉,抬起手,却不再是拍,也不再是指点,而是轻轻地落在俊书头顶,慢慢地摩挲着,道:“嗯,你就安心养伤吧,只要你的伤口愈合的好,其他都不是什么事儿。”

俊书连连点头,抬眼看到邱晨眼中闪过的泪花儿,连忙道:“姑姑,你别担心了,我好好养伤,伤口很快就会好了!不会再出什么事儿了……”

邱晨点点头,摸摸俊书的头顶,把手收了回来,笑着道:“嗯,我知道。”

说完,又禁不住习惯地啰嗦了一句:“经过这回是事儿,你能吸取教训,以后遇事儿多想想家里人,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不一着急就糊涂了……这会儿,你生了病伤口复发了,会有你二叔,会有徐先生,还有成子、我,照顾着你,请郎中,抓药疗伤……可终有一天,你长大了,总会有独当一面的时候,到那时候,非但没有人跟在你后边给你兜着,反而需要你给比你年龄小的,跟着你的人兜着事儿。到时候,若是你再一着急糊涂了,啥也不顾了,那就不但是没人替你兜着,还有比你小的,跟着你的人,也会因为你的糊涂、失误受牵累……有时候或许只是损失些钱财,但有的时候,也极有可能损失的就是性命,包括你和那些人的性命……”

仿佛一开口啰嗦,邱晨就有些打不住。

不过,这回俊书却没有觉得好笑,没觉得不耐烦,而是认认真真地听着,不时地点头记下。不但但是口头的记下,而是记在心里。之后,俊书成就统领一方的人物时,仍旧不时想起姑姑的循循叮咛。

当然,这是后话,在这里就暂且不提了。

接到徐长文送信已是临近中午,一接到消息,杨树猛、李震北和邱晨就各自忙碌准备起来。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已经到了第二天傍晚了。

徐长文这一次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了一名衙役过来传话--明天一早,卯时中,出发!

邱晨和李震北最后过了一遍所带的物资,确定没什么遗漏,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物资准备好了,另外一个重点,随行人员还没确定,还要看俊书伤口的愈合情况。

邱晨洗干净了手,用这两天抽空捣鼓出来的一瓶子酒精擦洗了一遍,这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消过毒的换药包袱,开始给俊书换药。

仍旧是那把给俊书清理伤口的匕首,邱晨用它把包扎的布条缝合处割开。随着一层层布条解开,俊书的伤口渐渐露了出来。

第一眼,邱晨看到伤口缝合处没有红肿,没有渗液,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再一次用酒精擦洗了手,这才开始用指端轻轻地按压伤口的缝合处……特别是挖空的那一部分。若是发生二次感染,这一块挖掉坏死肌肉的空洞部分,无疑是最容易感染的部分了。

指端按压下去,触感有些硬硬的,没有特别柔软肿胀的感觉,随着指腹按压,缝合处也没有渗液流出……邱晨轻轻地松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俊书的伤口愈合情况非常不错。能够保持住,再过十天,或者半个月、二十天,俊书的伤口应该就能痊愈了。

她所说的痊愈,并非单单指的缝合处的愈合,还包括皮肤下的肌肉的生长愈合。若是皮肤愈合了,内里的肌肉生长不理想,或者发生感染,那反而比不愈合更麻烦……甚至,因为更隐秘,更深入,再次复发后,想要抢救就不一定有这一次的幸运了。

不过,邱晨也检查了俊书的伤口缝合处的愈合情况,或许是上一次感染导致,也或许是时间太短,俊书的伤口缝合处很平整,也无感染迹象,愈合的却仍旧不够。邱晨拿酒精、疗伤药,给俊书的伤口清理了,又敷了药包扎起来,这才抬头看向俊书。

俊书刚刚也一直关切着姑姑的表情,此时一看到姑姑小的特别为温和,他就已经明白了:“姑,你不用说了,我安心留下来养伤!只是,二叔……”

邱晨微微有些吃惊,随即欣慰道:“你二叔留下来照应你。嗯,我带上成子!”

鉴于俊书伤口的问题,杨树猛对邱晨的安排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暗暗把成子叫到门口,--把自己想到的事情和注意事项,一一交待嘱咐了。

第二日,杨树猛因为要留在客栈照顾俊书,就没有出来送行。

邱晨和成子一人牵了一匹马,随着李震北和徐长文派来的一名衙役,一直赶出怀戎镇。出了怀戎镇向西行四五里路,在临近军营的大路上,邱晨老远就看到了一支车队正从军营方向逶迤而来。

徐长文看到邱晨,连忙从官吏中闪了出来,带着邱晨往队伍后边走,一边介绍道:“这一次运送粮草的,是凌山卫的呼延百户带队,我带你去认认!”

带着邱晨一边走,徐长文又压低了声音给她介绍:“此人入伍不过半年,有一手神射术,据说百发百中,百五十步能射穿铜钱……前段时间,戎人南侵,这位呼延百户还是只是个总旗,却因为骁勇善战,带所部百人,伏击屡屡得手,共斩杀戎人四百多人,俘虏三百多人……随即,镇北秦大将军亲自下令提拔他为正六品百户!半年时间,就能够从新入伍,连升数级,成了最年轻的百户,自然是英雄了得。这一次你能遇上呼延百户护送粮草,自然是万无一失。你在路上安安稳稳的,我,我们留下的人心里,也不那么担忧惦记!”

邱晨默默地听着,见徐长文说话告一段落,邱晨自然微笑着道谢,然后,嘱咐徐长文,去客栈送个信儿,跟杨树猛和俊书说,她跟上了最厉害的少年将军,一路安全无忧,也好让他们叔侄俩能够放心,特别是俊书,心里不担忧,不急躁,才能更好地把伤口养好。

徐长文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然后低声提醒:“到了,那边那个身材高大魁梧之人,就是呼延百户,单名一个寻字!”

邱晨点点头,顺着徐长文的提示抬头看过去,却没有关注到呼延寻怎样,而是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身材魁梧高大的呼延寻身旁的一个矮瘦身影,正是,那日她在客栈门口看到的那个往客栈里窥探的身材矮瘦,其貌不扬的男人!

心头猛地一跳,邱晨下意识地收了目光,敛了神色。

然后,就听到耳边徐长文温润的声音向她介绍:“这位就是此次身负护卫重任的呼延百户,驻守凌山卫。呼延百户一手神射之技非常了得,可是得了大将军亲自首肯过的!”

邱晨含笑转过目光,淡然地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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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亲们太给力了,让粟粟惊喜,喜得早上四点就睡不着了,爬起啦码加更……

爱你们,挨个抱抱!

半残的粟粟爬走补一觉,然后继续码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是不是

那个人明显也看到了邱晨,目光一闪,随即无声地转开了。

邱晨目光一闪,也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顺着徐长文的介绍,朝对面身材高大的一名年轻军官拱手施礼道:“见过呼延百户!”

徐长文没有注意到邱晨的目光瞬间的异样,对面的呼延寻自邱晨出现,就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和动作。她看韩留的那一眼,明显的惊讶神情,都被他看在眼中。不过,这并不会让他觉得异常,让他暗暗吃惊地是,邱晨的表现明明已经认出了韩留,却能够不叫破,反而能够瞬间将眼中的异色掩了下去,再向他行礼的时候,脸上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这……如此心机深沉,实在与他记忆中、印象中的不同啊!

徐长文见邱晨施礼,呼延寻表情也算和蔼,并抱拳准备向邱晨还礼……这在一向傲慢、冷淡的军方,已经是很难得的,徐长文也觉得比较满意,于是随即又向呼延寻介绍邱晨:“这位是……”

“草民邱晨……此次随同队伍一起出关,一路上还多多仰仗呼延百户了!”邱晨不等徐长文介绍出她的名字身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报了‘邱晨’这个名字。

徐长文被打断了,又听到邱晨报的是一个‘假名字’,不由微微愕然,却见邱晨对他微微一笑,当即也就明白过来。

邱晨如今身着男装,又是跟随一群军汉一路出关,说破女子身份难免有些不便,如此,她自称邱晨,却并没有报自己的身份,就可以避免了这些……当然了,一个名字而已,又没说自己什么身份,也不怕呼延寻以后知道真情,届时只说女子闺名不好外泄,想来呼延寻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是以,徐长文在接收到邱晨的眼色之后,立刻把眼中的一丝异色掩了下去,也随着邱晨的话道:“呼延百户骁勇善战,一手箭法更是冠绝三军,连大将军都赞扬过的,自然能够一路妥妥帖帖的,嗯,邱晨贤弟就尽管放心吧!”

徐长文的县丞是正八品,呼延寻的百户是正六品,虽然官衔品级低了两品,但毕竟徐长文是统管着凌山卫在内的怀戎县的地方二把手,但如今大明朝军功易得,文官品阶难升,是以,文武官员之间,并不能仅看品级,事实上,日常往来,别说呼延寻,就是凌山卫的卫所千户欧大海,三品武官,见了徐长文也是客客气气的。

是以,徐长文这番看似有些替呼延寻做主的话说出来,并不使人感到意外,呼延寻也没有不虞之色,反而带了微微的笑意,对着邱晨抱拳道:“邱晨老弟是吧,既然是徐县丞将你托付与我,一路上有什么尽管开口,兄弟自当尽力维护!”

徐长文哈哈笑着,拱手一揖,邱晨也随着一个长揖,一起向呼延寻致谢。

之后,徐长文又带着邱晨认识了一下运粮队的另一个统管征夫民壮的百户钱大有。虽然都是百户军衔,但这位钱大有相比起呼延寻来,就要逊色的多了。邱晨塞了十两银子过去,本来一脸倨傲的,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邱晨和他敷衍着,心里却颇为不屑,却知道这种人更好说话。只要给了钱,这些人一般也乐意给人办事儿。只不过,不能过于倚重信任罢了!

如此简短地寒暄认识了一番,邱晨带着成子,辞过徐先生,就和李震北一起,跟在了运粮队的末尾,他们后边,则是十多名随同护卫的兵丁。呼延寻带着人在队首开路,队伍两侧,也有兵丁随行护卫。可以说,如今看起来,护卫措施还算得当,也算周全。

怀戎就在雁云关下,出了城北,就是建在陡峭悬崖上的雁云关。

邱晨一行跟随运粮队绕过怀戎镇,不多时就到了雁云关。既然是运送军粮的队伍,自然不用担心通关事宜,很快,邱晨跟随着队伍从高大雄壮的雁云关城门中穿过。

从雁云关的城门洞里走出来,就觉得眼前豁然一亮,入眼就是大片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之前他们穿过燕云山脉后的那片小草原还有连绵起伏的馒头状丘陵,虽然相对于燕云山脉地势平缓的多,但比起关外这一片真正辽阔无边的大草原来,那边简直就像是个小草垫子了。

就如湖泊与大海,湖泊再宽广,也根本没办法与大海相比肩!

镖师中有几个年轻镖师还从没出过关,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难免会感到震撼,纷纷赞叹着,惊讶着……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不自禁地就多了几分豪气!

几个老镖师看得直笑,却只是摇摇头,并不加以约束。他们也都是从年轻走过来的,哪里会不了解小年轻们的心思,年轻人活跃些也没什么。

因为是跟着运粮队,邱晨一行虽然骑着马,却没办法驱马疾行了,跟在运粮队后边,任由马匹自己走着,慢悠悠的,倒让邱晨生出一种随团旅行的感觉来。当然,这个‘旅行团’没有导游。也不用担心黑导游带着你购物!

如是,轻轻松松地一上午,只不过走出五十多里路,前边就传来呼延寻的命令,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吃饭休整。

那几个年轻镖师经过了最初的震撼兴奋之后,也有些厌倦了,嘟嘟哝哝的,直说如此磨蹭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到达啊!

一直跟在人群中没有说话的一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这会儿插话道:“兄弟们别心急,进了草原,安稳才是最重要的。再说,此去路程并不算远,约摸着,如此行路,最多五天也能到了。”

一个姓全的年轻镖师立刻懊恼道:“五天?要这么乌龟爬似的走五天?娘嗳,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么宽敞豁亮的地场,不能纵马奔驰,五天下来,憋屈也给憋屈死了。”

那精瘦汉子只笑笑,却没有继续接话。

邱晨看向李震北,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邱晨当即走过去几步,对那汉子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木奎木大哥吧?小弟邱晨。木大哥叫一声兄弟,或者叫声小邱都行。”

“邱公子,不敢不敢!”木奎连忙起身还礼,一边客气着。

邱晨随意地坐在地上,招呼木奎也坐了,然后接了成子送过来的馒头、肉干和水囊,把肉干往木奎面前送了送,自己拿起一块肉干塞进嘴巴里,咀嚼了咽下,笑道:“我看木大哥只带了干粮,小弟带了不少肉干,木大哥一起吃吧!”

木奎既然能跟李震北结交,当初也曾是条豪爽的汉子,只不过经过一次事儿之后,他的右臂伤了,虽然没有断去,却伤了筋,失了力气,拿不动刀使不动箭了,这才不得已改行做了向导。

之前,大明和戎人部落虽然时常有些小摩擦,但商路一直未断,木奎辛苦些,带着商队进一趟草原也能挣些银钱,足够自己嚼谷的。自从两个月前,镇北大将军一怒之下出关消灭了无数戎人部落,商路就断了,他也就失了生计。好不容易才遇上李震北找上门让他带路,他这才以情势危险为由,狮子大开口要了一百两银子。

当然了,正逢战争,进一趟草原的危险比之前高了又何止一倍,这一百两银子虽然高些,倒也不太算漫天要价。

其实,今天一大早,木奎就去了客栈和李震北会和,只不过,邱晨一直忙乱着,也没顾上搭理他。让木奎心里一直惴惴的,只担心自己要的一百两银子惹恼了这些人。

能进草原的,哪里有善茬儿啊!

此时,见邱晨对他一改最初的冷淡,变得无比亲切起来,木奎心里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

不过,邱晨让他吃肉,又在他之前亲口吃了一块,他也不好拒绝,也就笑着谢了,拿了肉干吃起来。

邱晨一边吃一边和木奎随意地聊着,主要说的就是这一路上的情形,是否有沼泽,是否有高山,哪里比较容易有野兽出没……

木奎倒也没做保留,每每邱晨问出问题来,他都会详细作答,邱晨渐渐地就对一路的情形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一趟行程,一直到大军营地,都还算平坦,没有大面积的湿地沼泽,也没有高山,有那么一两个地势平缓的丘陵,根本不影响行程。

木奎还道:“这一路上,人员众多倒不怕野牲口,就是怕有戎人残部截粮。还有草原上的马匪匪帮,呼啸来去,出手就不留活口,极是狠辣……”

邱晨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午饭匆匆吃了些,就又起程赶路。

到了傍晚时分,日头西落了,队伍才寻到一片清澈的泡子,宿营。

既然是军队,自然就有了行军的规矩,午饭可以凑合着,宿了营之后,就会埋锅造饭。邱晨几人也带了一口锅,此时也架了起来。

看着凛凛的湖水,邱晨禁不住想起了曾经在草原上吃的湖鱼来,因为草原气候寒冷,鱼儿生长缓慢,肉质却极为鲜美。

禁不住自言自语道:“若是能够捉上几条鱼来,炖上一锅,那才叫一个美呢!”

“邱公子想要吃鱼?”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蓦然响起,邱晨一怔回头,却是木奎站在她身后正朝她露出一脸的憨厚笑容来。

“莫非木大哥有办法从这大湖中捉上鱼来?”邱晨也不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木奎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一笑道:“请邱公子稍等!”

说完,就直接转身就走,却并不是直接走向湖边,而是绕开人群,往另一侧比较安静的湖面走去。

赤手空拳的,连根鱼线都没有,怎么捉鱼?邱晨看了一眼,也就不以为意地把目光收了回来了,吩咐成子带了两个年轻镖师,准备给呼延寻和钱大有送些烧鸡肉干去。

正吩咐着呢,就听湖边一声惊呼,随即是许多人的欢呼叫好声,邱晨也急忙回头看过去,却看到百十步之外的湖边,木奎赤着脚站在湖边的浅水里,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而让众人欢呼叫好的,却是他身后的岸上,一条足有十来斤的大鱼,正在蹦跳挣扎着,鱼鳞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发出一闪一闪的金色光辉,煞是好看!

这下,邱晨也不由得不叹服了,没想到这个木奎除了做向导,还有这么漂亮的一手捉鱼绝技。

木奎一口气捉了七条大鱼,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多斤,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才罢手。

之后,这些鱼也不用其他人操心,木奎在湖边三两下就把鱼收拾干净,用随身的匕首划成鱼段儿。邱晨一行加上成子和木奎不过十二人,是以也没带太大的锅,这一百多斤鱼自然也盛不开,邱晨就去寻了钱大有和呼延寻,借两口大锅的同时,也顺便邀请二人过去一起会餐。

钱大有一听有鸡有鱼,没带含糊地就一口答应了。

呼延寻却是略略沉吟了片刻,这才答应下来,还不忘给邱晨说条件:“夜里还要值守警戒,吃饭可以,但不能喝酒!”

邱晨笑着摊摊手,道:“呼延百户多虑了,我这一行连辆车都没有,根本没带酒!”

呼延寻也微微一笑,与脸色讪讪的钱大有跟着邱晨一起转回镖师们宿营的地方。

虽然说是不能喝酒,但面对鲜美的草原湖鱼,和美味的烧鸡、肉干,席天幕地的环境下,没有酒总觉得缺少些什么。邱晨就拿出一只牛皮水囊来,也不用杯碗,直接对着水囊喝了一口,然后转手递给身边的呼延寻,却只是含笑,并不说什么。

呼延寻接过来,莫名地没有问什么,也没有拒绝,也仰首喝了一大口,顿时,仿佛一股火线从口腔直入喉咙,最后落入腹中,瞬间让整个人都热乎起来。

他很想大声赞叹一声:好酒!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像邱晨一样,随手把水囊递给了挨着他的钱大有……

如此,一人传一人,等水囊再回到邱晨手中,已经空空如也了。大伙儿都默默地一笑,谁都没说什么,却无形中似乎亲近了一些。

果真就此一口,邱晨再未往外拿酒,也没人再提这事儿,仿佛刚刚轮圈儿喝下去只是一口凉水似的。

没有酒,美味的肉和鲜美的草原湖鱼,仍旧让众人吃的开怀欢畅。自然,这临时搭伴同行的三方,关系也渐渐熟悉融洽起来。

吃饱喝足,众人这才散了,各自回宿营地休息。

邱晨一行都带了一件大皮袄,穿在身上能到膝盖,晚上睡觉裹在身上,真是隔潮又保暖,往草地上一躺,很快就美美地睡着了。

一夜无话,除了远远地随风传来一两声狼嚎外,再无其他异样。

第二天,第三天,同样一路顺遂,没有遇上任何阻碍。

这一天晚上,队伍又在一个湖泊旁宿营,不用邱晨发话,木奎就去捉鱼。经过几天的熟稔,几个年轻的镖师也已经和木奎婚书,也嘻嘻哈哈地跟上去帮忙。邱晨看着成子也一脸的羡慕,随笑着也放了他一起去。

那日木奎说行程最多用五天时间,那是他把天气变化也给算进去了。如今一路顺遂,连一滴雨都没下,自然走的快,明天再走大半天,过了午就能够到达军营驻地了。队伍中的人,自然也是各个一脸喜色。

因为人手多,连呼延寻的几名亲卫和钱大有的几个随从也都跟了去帮忙,从而这一次捉到的鱼也格外多,最后,得了三百多斤大鱼,呼延寻和钱大有一挥手,各自的属下就欢呼一声,抱着大鱼回去做鱼解馋了。

看着邱晨她们这边吃鱼吃肉的好几天,他们馋的不知吞了多少口水了,这一回能够解一回馋,自然个个欢喜鼓舞。

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鱼宴,邱晨又拿出两袋酒来,大家仍旧一人一口喝了,吃饱喝足,大家各自散了。钱大有虽然不太着调,但运送粮草是重中之重,不容轻忽,他还是四处穿了一圈儿,把粮车和守粮的征夫兵丁们巡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这才回去裹着一张皮褥子睡了。

呼延寻则小心谨慎地四下巡视。

明天就能将粮草送达,这一趟任务也就能完满交付了。今晚熬上一夜,能够妥妥当当的也值!

绕着宿营地巡视着,身边的亲兵也都被他打发去睡觉了。

今儿晚上,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那两口酒的缘故,他只想着一个人走走,理理莫名纷乱起来的心绪!

宿营地渐渐安静下来,除了一堆堆仍旧燃烧的篝火外,几乎没了别的声息。

呼延寻绕着宿营地巡察,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位于边缘位置的那一小片宿营地,这是那个自称邱晨的女人和她随行人员的宿营地。

那里,有一个疑似是他妻子的女人。他却不能上前相认。而且,让他苦恼困惑的是,他亲自接触了三四天,却还不能确定,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妻子。

没错,这个呼延寻就是海棠据说死在边关的丈夫--林升!

被征夫到边关的林升,最初,也只是与其他民壮一样,做些又苦又累的劳工。后来,偶然机会,他的箭法被一名小百户看中,把他要了去,编入运粮的征夫队。并做了这个征夫队的头目。

再后来,林升所在的运粮队在运粮途中遭遇了戎人的劫掠,军方将士几十人全部阵亡,其他民夫也都被杀,只有林升凭借矫健的身手和一手好箭法,不但逃得了性命,还射杀了二十几个戎人,把剩下的戎人也吓破了胆,竟抛下到手的粮草,落荒而逃。

凭借着这场阴差阳错的功劳,林升被凌山卫的卫所千户欧大海赏识,编入凌山卫,并委任为小旗,下辖十名兵士。与他一起从那场劫掠中得了好处的,还有一个凌山卫的流浪儿韩留。也正是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韩留救了他的性命,并把他带回了凌山卫。

在凌山卫参了军后,林升怕自己征夫的身份被发现,没有报林升这个名字,而是报了多年未用的本名--呼延寻。

此时,呼延寻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盯着都已经入睡的小小宿营地,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若说,那天在凌山卫初见之时,他还有七八分把握的话,这几天接触下来,远观也好,就近接触也罢,越是熟悉,他反而越来越不敢肯定了。

这个一身男装的女人,混迹在一大群男人之中,没有半分扭捏、羞涩,谈吐不俗,言之有物,大口喝酒,豪爽地谈笑,肆意自然。就是站在男人之中,举止言谈,也清雅自若,举止得宜。

若不是太过清秀的容貌和柔和的声线,只怕没人会怀疑她不是一个男人。

若说一个人的容貌或许会因为岁月的流失,环境的变化而随之改变的话,但一个人的性情、举止,乃至学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这种颠覆性的改变。

这与他记忆中印象中的那个羞涩、温婉的农家妇人,除了容貌确实想象外,差别太大,甚至找不出一点相同。

他很困惑,也很苦恼,这个妇人,究竟是不是他在家里,一别两年多的妻子杨海棠呢?可气的是,这个妇人口风甚紧,包括她随行的人员,连那个半个小子,也问不出任何消息来,只知道是从安阳府安平县过来的。

若说,这个妇人不是杨海棠,难道,一个安平县,竟然能有两个容貌如此相像、年龄相当的女子?

若说,这个妇人就是杨海棠,那为何她见了自己连一丝异样都没有,没有作为妻子见到丈夫的欢喜不说,甚至目光漠然,仿佛她从来没见过他,与他根本不认识。最初,他还怀疑是假装的,可经过几天或远或近的接触,呼延寻就不得不承认,邱晨不认识他,并不是假装出来的。

因为,没有人能够假装的这般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个自称邱晨的女人,是真的不认识他!

呼延寻很想跑过去,把那个裹着皮袄睡得酣然的女人拎起来,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可是,他不能!

先不说,这个女人是不是自己妻子他自己都没办法确定,仅仅他自己如今的身份,也容不得他恣意妄为。

他如今是呼延寻,不是林升。

这件事不但关乎着他的前途,还关乎着许多人的性命安危,甚至也关乎着留在刘家岙的家人--妻子杨海棠、弟弟林旭,还有他离家时未满周岁的儿子!另外,他离家的时候,妻子已经再次怀了近五个月的身孕,那个孩子……不知生没生下来……

呼延寻又看了那边平静的宿营地一眼,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终是,转身离开,继续去巡查了。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刚刚盯着那个宿营地里,慢慢地坐起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正值夜的李震北。他默默地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高大身影,心中疑惑,这位呼延百户为什么半夜盯着这边好半天?

这个疑惑在李震北的心里,并没有说出来,连林娘子他也没告诉。

明天,到达军营之后,他们也好,林娘子也罢,就都与这位临时凑在一起的呼延百户分开了,以后很可能再无相见之日。那么,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个宿营地感兴趣,并不重要了。

也果如李震北所想的那样,第二天的行程仍旧非常顺利,他们一行和运粮队一起,在未时初就到达了边军大营。

几万人的大营,非常壮观,远远地看上去,帐篷连着帐篷,就像是一个城池,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房屋只有帐篷,这里也没有城墙,只有木材搭建起来的营栅,和营地四角各方高高的瞭望塔。

距离营地十里的地方,运粮队就已经遇到了大营外的巡逻斥候,是以,未等送粮队到达,大营中已经接了消息。等他们到达营门的时候,已经有管理辎重后勤的官员带着人迎了出来。

到了这里,呼延寻的任务已经可以算作圆满完成。他向迎出来的官员做了个简单的交接之后,就带着属下进了大营。之后,他把属下安置好后,再去中军复命。

而接下来的军粮具体的交接则由钱大有来处理。

邱晨带着成子从后边赶上来,对营门的士兵报了身份,并请求面见秦大将军。但是,守营士兵根本不理会,更不给他们通报。

还是钱大有,吃了邱晨一路,又收了邱晨的好处,替邱晨一行说了几句话,那位出来交接军粮的官员才不甚热情地答应,进去复命的时候,向大将军提一提。

邱晨别无他法,只好耐心地在营门口等候。等着钱大有和那名官员把军粮数量交接清楚,那位官员才拿着交接的手续去见将军汇报。

邱晨连忙上前几步,恳请他一定把话带到,并趁着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那个官员的手所在袖子里捻了捻手中的纸,这才略略地露出一丝傲慢的笑来,嘱咐邱晨在营门等着,就自行去了。

钱大有这会儿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邱兄弟,你尽管放心吧,刚刚老哥哥我又嘱咐了几句,这位黄统管一定会替你把话传进去的。”

邱晨笑着拱手致谢,钱大有还礼的当儿,邱晨又塞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过去,笑道:“一路多亏钱百户照顾,到了这里又得亏钱百户的面子。以后,若有机会,钱百户去到安平,可一定要去兄弟家,让兄弟好好地置办桌好席面,陪着钱百户畅饮一回!”

钱大有过来就是卖好来了,只不过他不是为了好处而来,或者说,不是为了一点儿银子而来。

这一路上,经过接触,这个穿着男装的女子让钱大有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不但双方相处愉快,而且走到大营,听说邱晨居然是直接求见亲大将军的……他就不由地动了些别的心思。

一个年轻秀丽,举止谈吐不凡的女子求见秦大将军,哪怕不是特殊的亲密关系,也是个能在大将军面前说得上话的。若是能够结交一下,只要她见了大将军之后,略略地提他一句,说不定,自己就能从干了十多年的百户位置上再升一步!

是以,钱大有没有像初见时心安理得地把银子收下,反而悄悄地又递回了邱晨手中。而且,不仅今天的十两,还有最初的十两银子!

“一定,一定!”钱大有递回银子,趁着邱晨瞬间的错愕,高声笑道,转而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道,“邱贤弟出门在外,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有用上银子的地处……你就不用跟老哥哥我客气了。”

说完,对邱晨拱手道,“邱贤弟就在此稍等,老哥哥我还得赶紧地把粮食运进去!老哥哥我可能要明天才会返程,今晚就安置在后营,邱贤弟若有事,尽管去后营寻我,打发个人捎个话儿也成!”

说完,不等邱晨进一步动作,就满脸笑容地连着后退了几步,邱晨也醒过神来,看他这样,是打定了注意不要银子了,虽然一时还想不透原因为何,但也不好在这里拉拉扯扯,只好笑着拱手道:“钱百户军务要紧,且尽管去,兄弟在这里等着就行!”

钱大有带着粮车骨碌碌地进了大营,邱晨带着成子和九名镖师、木奎就在营门口耐着性子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仍旧未见有人从大营里边出来。

他们到达的时候不过未时初,太阳还在当头,转眼,已是申时末,太阳偏西,再用不了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大营门口的守卫兵丁已经换了一次防,营地后方隐隐地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和淡淡的饭菜香。

他们这些人为了赶路,午饭都没来及吃一口,从早上一直饿到这会儿,早就饿得心里发慌,前胸贴后背了。

看看天色,邱晨暗暗骂了那个收钱不办事的后勤官员一句,招呼李震北等人,准备离开营门一些,自己先吃些随身携带的干粮肉干垫垫肚子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从营中快步走出两个黑衣黑甲的军士来。

未到营门口,其中一人已经开口叫道:“营门口等候的,可是从安平县来的林家人?”

邱晨闻言,连忙上前回话:“是,我就是林家人,二位军爷相询,可是大将军能够拨冗相见了?”

“嗯,你跟着进来吧!”那两个人也不多话,撂下一句,转身就往回走。

邱晨赶紧跟了一步,道:“门口诸人都是随我一同前来的……”

一直没出声的黑衣人回头看了看李震北等人,淡淡道:“就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吧!”

这种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邱晨也不敢违逆,只好回头朝李震北打个手势,让他们且在门口吃点儿东西,她进去见过将军再做处置。

这座大营占地颇广,足有方圆几里。邱晨跟着两个黑衣黑甲的兵士,一直从营门口走进中军大营,就花了将近两刻钟时间。从中军大营门口,再一直走到中军大帐外,又是一刻多钟。

邱晨一边走一边暗衬,还真是不走不知道,这一趟就用这么久,也难怪自己在门口等那么久了。

渐渐走近中军大帐,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邱晨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座完全用骨架和皮革布匹搭建起来的帐篷。远远地看过去,这座巨大的帐篷大致呈多变类圆形,顶部建有穹隆,中间帐帘垂下,两侧却能看到开了两个窗户,窗帘卷起,只是邱晨所在的角度不对,没办法透过窗户一窥大帐中的情形。

这座帐篷巨大,没有过多的装饰和花纹,却庄严肃穆。帐前广场上有一根入云的旗杆,旗杆顶端高高悬挂着一面青底金字大旗,正迎风舒展漫卷,上书一个大大“秦”字!

邱晨暗暗撇了撇嘴,害怕谁不知道似的,这么招摇的挂上面旗子!

那两个黑衣黑甲的兵士带着邱晨来到中军大帐门口,就扬声向里回报了一声,里边隐约传出一个声音来,邱晨也没听清楚,两名黑衣黑甲的兵士已经分列在大帐门口两侧,其中一个还伸手替邱晨掀开了帐帘!

虽然已经确定了,镇北大将军就是去家里吃过饭,她又过两面之缘的秦铮,这会儿,一路走来,士兵森严的军容军姿,令人发寒的武器,仍旧让她有些适应不良,两手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冰凉潮湿。

稳了稳神,暗暗地做了两个深呼吸,邱晨对替她撩帘子的兵士拱拱手致了谢,这才,挺胸收腹,端正了目光,一步步迈进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已经点燃了烛火,邱晨一进门却仍旧有些不适应,微微的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抬头往上看去,就见大帐中央偏后的位置设着一张极宽大桌案,一名青色衣袍的男子正端坐在桌案之后,却并没有抬头看她,而是拿着一张什么纸张一类的东西,看的认真投入!

不记得她从哪里听说来的了,专注工作的男人最性感……

可邱晨却根本没看出丝毫性感来。或者说,她此时,根本没有丝毫欣赏美男的闲情逸致。就连她刚刚一路走进军营,被那种肃杀之气影响的也有些紧张的心情竟不见了!

看着这个无故扣留了林旭杨树猛一行四人,又莫名其妙把林旭带来军营,连个消息都不通知,差点儿让俊书折了性命的男人,邱晨内心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怒气来!

她有些鄙夷有些愤怒地盯着桌案后边的男人,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拳头……

不是为了示威,而是,为了克制自己,不至于冲上去对他怒骂痛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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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送马(加更)

第一百一十九章送马(加更)

“清叔叔……”满儿欢叫一声,朝着迈进门来的年轻公子扑过去。

穿着一身玉白色锦袍的廖文清,毫不迟疑地俯身将扑过来的小丫头接住,抱在怀里,歪着脸,方便小丫头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亲,然后会搂着他的脖子一边笑一边唧唧喳喳地提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问题来。

“满儿,今天怎么还没去学堂?”廖文清好不容易等小丫头提问完了,笑着回问道。

“嗯,先生的娘亲病了!”满儿揽着廖文清的脖子,软软的小身子全副信赖地倚在廖文清的肩膀上,肉嘟嘟的小手玩着廖文清发冠上嵌的一颗珠子……

紧跟在廖文清身后踏进门的云济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抱着孩子一脸慈祥宠爱的男人,还是那个有严重洁癖,出门吃饭从来都用自带碗筷杯碟的廖家三公子。

呃,他难道没看到身上那件玉色的锦袍上两个醒目的黑脚印?

廖文清对那个什么先生的母亲生不生病没有感觉,听到满儿的回答,也只是应了一声,就回头对没药使了个眼色,看没药转身而去,廖文清捉下又对他耳朵产生了兴趣的小胖手,笑着道:“满儿想不想知道叔叔给带的什么礼物啊?”

满儿立刻就抛弃了廖文清的发冠和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廖文清,用力地点着小脑袋,让头上的两根小辫子也跟着来回的打着晃儿,编在辫子里的小铃铛也跟着发出轻而悦耳的铃声。

看着满儿如此可爱的小模样儿,廖文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辫子,夸了一句:“满儿这小辫子里还有藏了小铃铛啊……”

满儿的大眼睛得意地眯成了一条小月牙儿,点着小脑袋,脆脆地道:“娘买的!”

“哦?是娘给满儿买的啊?真是好看,也好听!”廖文清继续夸了一句,随即抱着满儿往外走,“走,看看叔叔给你带的礼物……”

不过,他只走了一步,就又停住了脚步,抬起手招了招,招呼安静站在一旁的小阿福:“福儿,来,叔叔也给你带了礼物!俊言俊章,也有你们的……”

在二进院屋里和常婆子说话的刘氏,这会儿才赶过来。自从上一次常婆子很聪明地把同知公子的提亲匿下之后,就时不时地来林家一趟,也不提什么目的,只是和刘氏聊些家长里短。而刘氏则因为有闺女海棠除了服后要再嫁,大孙子俊文年纪也不小了,也该铺排着寻门好亲,故而,对常婆子的时时造访也很是欢迎,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稔起来,常婆子往林家跑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刘氏走出二进门,一眼看到廖文清衣襟上的两片黑脚印,脸上登时露出一丝难堪来,连忙呵斥阿满:“满儿,赶紧下来,你看看把少东家衣裳蹬的……”

廖文清连忙摆着手对刘老太太说:“无妨,无妨……”抬头看到跟着刘氏走出来的常婆子,眸子一暗,随即再次扬起温和的笑容。

满儿小丫头被训了,禁不住嘟起了小嘴儿,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乖乖地顺着廖文清的衣襟往下出溜。

廖文清察觉到衣襟快被小丫头拽下来的廖文清赶紧弯腰,把小丫头放到地上,帮着她站稳了,这才直起身子,眼光扫到衣襟上的几个黑印子和众多的皱褶……却并没有嫌弃甚至暴跳,而只是露出一个苦笑。

再抬头,那个小小的罪魁祸首已经倒腾着小短腿儿跑去向姥娘讨好卖乖了。

廖文清苦笑着摇摇头,招呼着福儿,拉住福儿的手,对刘氏道:“婶子,我给孩子们带了点儿东西,在门口,我想带孩子们去看看!”

刘氏的目光却看着廖文清玉色锦袍上的小黑脚印,一脸愧色:“那啥,少东家你这衣服脏了,要不,我找一套衣裳你先换上,我让人把你的衣服洗洗?”

少东家……这个称呼让廖文清脸上的笑容微滞,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刘氏身后的常婆子,随即对刘氏欣然道:“婶子,您太客气了,您叫我文清即可……不然,文清可就不好意思让婶子受累了!”

刘氏一听这话,也觉得顺耳,当即笑道:“行,文清,跟我来,我给你找件衣裳去……前儿,正好给俊文缝了件新衣裳,还没沾身呢,正好给少东家……”

“文清!”廖文清大蛇随棍而上,上前一步扶住刘氏的胳膊,打断了刘氏的话,提醒着。

“呵呵,好,文清,文清,”这样懂礼尊老的年轻人,没有老人不喜欢的,刘氏也觉得欢喜,当即连连点头换了称谓,随即道,“就是俊文比你稍矮些……”

刘氏絮絮叨叨却明显透着愉悦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二门以内。

一刻钟后,当廖文清穿着一件蓝色茧绸的半身直缀走出来,云济琛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

他拿手中的扇子指着廖文清,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爆出一阵狂笑。

原本搭配在玉色锦袍下的白凌子裤、天青色满秀缎面鞋的映衬下,上半身的光面茧绸半长直缀就着实寒酸了,而且,估计是俊文的衣服,穿在身形比俊文高大一些的廖文清身上,还紧巴巴的,衣袖也短了一截……再搭配着廖文清头顶的赤金攒珠发冠……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多搞笑有多搞笑!

廖文清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往外就走。

福儿满儿,还有俊言俊章都等着他,带他们去看礼物。只不过,几个小家伙有些心痒难耐,虽然身子站在大门内,一颗颗小脑袋却已经探出了门外!

从廖文清这个角度看过去,就看到大门口挤在一起的,翘翘的小屁股,还在动啊动的……

他脸上的笑意禁不住深了些,从来谈不上喜欢孩子的他,竟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走,叔叔带你们去看礼物!”廖文清笑着招呼一声。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立刻转回身欢呼起来,阿满最活泼,拍着小巴掌跑上来,拉着廖文清的手就往外走。廖文清一脸笑地任她拉着,一边没忘了伸手牵住阿福的小手。

池塘边的垂柳,经过几个月的生长,已经长大了不少,丝丝缕缕的柳丝碧绿盎然,在夏日的池塘边,舒展开一片沁凉的树荫。

此时,就在这一片柳树荫里,廖文清的小厮没药和其他几个随从都站在那里,他们身旁还拴着大大小小十多匹马……刚刚四个小家伙就看到了,可他们怎么也没找到廖文清说的‘礼物’在哪里!

这会儿,廖文清却领着他们径直朝这一堆随从马匹走过来……

然后,阿福突然脸色一喜,扬起满是期盼欢喜的小脸儿,向廖文清问道:“叔叔,你带给我们的礼物是马,是不是?”

廖文清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吔,我还没说啊,福儿是怎么知道的?”

阿福并不在乎廖文清问的什么,只知道廖文清的回答已经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小脸儿上的笑容顿时璨若阳光,几乎让天空中的夏阳黯然失色。

不过,心中欢喜,阿福却没忘记回答问题:“因为,那些马儿很小!”

廖文清看着柳树下的十来匹高头大马,还有四匹小马驹儿,不由失笑。可不是嘛,他们这些大人自然没办法骑还没长成的小马驹,再说,哪有人出门还会带上马驹子的。

阿满等不住,一听说那些马驹儿是给他们的礼物,立刻挣开廖文清的手,呱嗒呱嗒跑过去了。阿福也赶紧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着:“妹妹,慢些,马儿不认识你,别让它们踢了你……”

廖文清看着这一个活泼一个懂事的孩子,满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欢喜和宠溺。果然没猜错,这份礼物孩子们都很喜欢。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禁不住浮上了,那个清瘦却矫健纵马驰骋的身影,虽然瘦弱,虽然容貌谈不上艳丽,虽然穿着简单不施脂粉……但,那个女子纵马驰骋的身影,却是那样傲然,那张难掩疲倦只算是清丽的脸上,却有着令人炫目的自信,笑容灿烂!不是娇纵,不是放肆恣意,只是从未在任何女人身上看到过的自信和坚毅!

那样的女子,值得他付出所有,值得他为之倾尽全力……也值得他包容一切,包括她的家人,包括她的两个孩子……

云济琛不知何时走到了廖文清的身侧,与廖文清并肩而立,目光顺着廖文清的看过去,那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已经在几个小厮随从的照应下,把四匹小马驹牵了出来,满儿小丫头最活跃,一眼就挑中了一匹火红色的小马驹儿。小丫头挑中这一匹马驹并不仅仅因为颜色漂亮的像燃烧的火焰,还因为这是四匹马驹中最高大的一匹,虽然还没长成,却腿长身高,显露出了它优良的血统传承,长大了一定是一匹神骏!甚至丝毫不亚于娘亲买回来的那匹胭脂!

“我就要它了,火苗儿,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很欢喜,是不是?”小丫头胆色过人,一眼选定,就直接凑上去开始和小马驹交流,还很不客气地给马驹儿起了个名字--火苗儿!

“哈哈哈哈……”俊言一听满儿起的这名字,就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的,俊言和满儿总是不对付,俊言对福儿明明可以做个很好的哥哥,却总是想找阿满小丫头的短处,并控制不住地嘲笑她。这让小丫头对俊言这个坏表哥也不感冒,这会儿听到俊言的嘲笑,小嘴儿一撅,连头都没回,只伸手就去够火苗儿的马头……

可惜的是,火苗儿虽然只是小马驹,但远比满儿高的多,满儿小手一伸出来,火苗儿就抬头避开了,任满儿跳着高儿,也够不到火苗儿……

没药却吓坏了,这几匹小马驹并没有驯化,小丫头这么站在马头前边跳啊跳的,万一把马驹子惹毛了,踢上一脚……那还让他活不活了!

“哎哟,大姑娘小心着啊……”没药手忙脚乱地跑上去抱住满儿,从马匹跟前退了开来。

又招呼另外的小厮随从,也把阿福和俊言俊章兄弟仨带的离马远一些。

廖文清也赶上来,从没药怀里接过嘟着嘴儿不高兴的满儿,笑着问道:“满儿挑中了哪匹马?”

一听这个询问,满儿立刻抛开了不高兴,一脸骄傲地指着火红的小马驹道:“喏,就那匹红色的!廖叔叔,你看那匹马儿像不像火苗儿?我给它起名字叫火苗儿!”

“火苗儿?”廖文清一听这个名字,也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来。他身旁的云济琛却笑了:“火苗儿,不错,这个名字不错,形象的很!”

满儿小丫头一听就乐得笑弯了眼,转脸对云济琛道:“这个叔叔厉害!”能够明白她的意思,不像俊言哥哥那样,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笑话别人,哼!

满儿小丫头听不出来,廖文清又怎么听不出云济琛声音中隐忍的笑意,转头斜睨了他一眼,抱着满儿走到那匹红马跟前,拿着满儿的小手摸着马匹光亮顺滑的皮毛,一边道:“满儿如今太小,还不能骑马……不过,这匹马儿也很小,等它长大了,满儿也长大一些了,也就能够骑着它奔跑了!”

好不容易哄得满儿小丫头转怒为喜,廖文清吩咐下去,让没药和随从带着四个小的牵了小马驹子,送进林家后院的马厩里去。

廖文清这才抽身带着云济琛,再次进了林家。

林家、杨家之前也就是一般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刘氏就直接带着二人进了二院,打发青杏去东跨院叫俊文过来待客,她自己则招呼着在檐廊下摆了一张小几和几把椅子,招呼着廖文清和云济琛坐。

“这会儿,也就这里风凉些。”刘氏道了茶,递给廖文清和云济琛。

云济琛连忙起身接了,笑着道谢:“有劳婶子了。”

刘氏这才仔细看了云济琛,与廖文清倒是同样的一表人才,这位看着更沉稳老练些,但似乎没有廖家公子和气可亲。

“庄户人家喝的茶水粗陋,这位公子别嫌弃。”刘氏笑着,给廖文清倒了一杯茶,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转眼看到常婆子还没走,就站在旁边,连忙笑着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了。

喝了一口茶,廖文清就和刘氏、常婆子意态随和地拉起了家常:“……听说,你们村有户人家的闺女嫁到镇上的王家?”

说起别人来刘氏或许不知道,但提及闺女嫁去镇上王家的,她却最清楚--两天前,庆和家的还为了这事儿和青山家的、兰英吵翻了,跑回家去了。

常婆子就更不用说,虽然王家不是常婆子给说的媒,可与说媒相关的事务,往来细节她却打听的清清楚楚,一听廖文清提起这件事,也登时来了精神,虽撇着嘴巴插话道:“这事儿婆子倒是清楚,那王家虽然有两个铺子,也有些田产,但都是上一辈人留下的。自从上一辈人去了,这一辈的王老爷却是个不通世情的,王家公子如今二十多了,也是个不消生计的,家中事务往来生意都是当家主母做主;那王公子几年前也曾娶过一房,只不过过门一年就死了,撇下个小闺女……当时,王家说媳妇是难产没的,可传言都说是王家虐待媳妇,得了月子病去的……要不然,那王公子也不至于这么些年没能续弦儿……”

廖文清和云济琛没有说话,都垂着眼,一脸淡然。刘氏听着这大户秘辛不由得心里发寒,双手合十念佛道:“媳妇娶进门可就是自家人,咋能不好好待承呢?”

常婆子赶紧奉承道:“唉,怎么不是这么说呢?只可惜了,那王家的两个媳妇儿命不济,没摊上你这样的好婆婆,偏偏糊涂了,只看见人家的铺子田产,指望着嫁进去当少奶奶了,可也得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当少奶奶的命啊!”

“王家已经没有铺子了,田产也被充了公……”沉默了半晌的廖文清突然插话道。

“嘎?此事当真?”常婆子下意识地质疑道。

廖文清脸色一沉,略略一指身旁端坐喝茶的云二公子,冷声道:“这位就是府台大人的二公子,怎么,我还会拿话欺蒙你个婆子不成?”

常婆子一惊,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起身,慌慌忙忙地跪下来,对着云二公子、廖文清叩首道,“实在是这消息太出人意料了,老婆子并非有心质疑公子……举止不妥当处,还请公子饶恕婆子这一回!”

云济琛垂着眼,干脆连看都懒得看连连叩头的常婆子一眼。

廖文清摆摆手,打发了常婆子起身,那并不与这个婆子啰嗦什么,径直打发常婆子离开。

这才转脸看着同样一脸惊异的刘氏道:“婶子不必惊慌,那王家前头儿媳的娘家出首相告,状告王家虐死了自家闺女,证据确凿,昨儿,王家那个恶婆婆和那王家公子已经被收监,铺子和田产充公……”

“哎哟,还真是有这事儿!”刘氏好不容易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忍不住感叹着。“可惜了,庆和家的大闺女,据说是个好的……”

常婆子却转得快,虽然也难免为春红可惜,却也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当初庆和家的同时拖了她和另一个婆子说媒,她辛辛苦苦地从邻村挑了个日子富足,公婆慈祥,孩子也实诚憨厚的,那庆和家的却看中了那王家的铺子田产,连和她说都没说一声,就应了那边的媒……

怎么地,那少奶奶岂是那么好当的?

这话儿,正好被从东跨院赶过来的俊文听到,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罗布麻抢购事件……在罗布麻被抢购几日之后,从两天前就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之前还要多一些……之前他还不明其中缘由,没想到是王家犯了事儿!

只是,在俊文心里,他总觉得王家这事儿出的也太巧了些!

之后,廖文清就说出此次前来的目的,一来是看望刘氏和孩子们,二来是林娘子在府城的事务未做完,还要多盘桓几日;三来,就是王家那小三百亩肥田,被充公之后,是要由官府发卖的。廖家虽然也有田产,但廖家人大多数时候都在府城,在镇上置田理会起来多有不便,于是,他们就想着,过来问问林家要不要把这些田产拿下……平日里想要一次购买这么多肥沃的田产,又都是连成片儿的极是难得。当然,这都是云二公子和林娘子合作生意的人情面子。

庄户人家没有不爱田地的,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有买地置田,才是最正门公道的。有了田,人就有了底气,以后不论世道怎么变,田产永远最稳妥。

是以,廖文清一提田产的事儿,刘氏和俊书都露出了一脸的喜色,只不过,这事儿毕竟重大,祖孙俩都不敢擅自决定,就打算等杨树勇回来商议一下再定。

况且,近三百亩良田,按照市价八两银子一亩,可就是两千多两银子!自从刘氏到了闺女家,邱晨就把盛放银子的箱子交给了刘氏看管,但她却并没自行打开箱子查看过,心里也有些没底儿,不知道是不是有那么多银两。

廖文清和云济琛都看到了刘氏和俊文脸上的喜色和迟疑,对视一眼,这回是云济琛开口道:“是不是林娘子不在家,婶子银钱上不方便?若是银钱上的事儿,婶子不必多虑。只要拿主意要那田地,我和廖三公子先替林娘子垫付上即可……毕竟,我们以后一起合伙生意日子长着,这点儿银两断不会让婶子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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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给力,粟粟都不知怎么感谢了……

恰好这一章是送马……那么,粟粟就在此提前祝亲们新年快乐,马上有钱,马上有房,马上有……

第一百二十章 叔嫂相见

第一百二十章叔嫂相见

作为一个临时抽调来执行运粮任务的卫所百户,呼延寻在大营中并没有固定的帐篷,不过是和属下们挤在后营中的一个机动帐篷中休息一晚,若无另外的任务安排,第二天就会和钱大有的运粮队返回怀戎。

刚刚在大营门口,呼延寻虽说是去主帐面见,但一个小小的卫所百户和主帅之间差着又何止天遥地远,想要见一面又哪能这么容易。况且像呼延寻这样押送一趟军粮的任务根本不需要主帅亲自操心,下命令也非帅令,呼延寻自然也谈不上去主帐交令。他也去中军大帐了,想的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大营,若能求见一次主帅也是好的。让他欢喜的是,主帅真的闻报之后,真的召见了他,虽然只是稍稍地问了两句话--

“一路行来可还顺遂?”

“怀戎百姓安置的如何了?”

没有一个字是问他呼延寻的,却也已经足够让数以百计的百户们艳羡不已了。

呼延寻从主帐中退出来,掩着满心兴奋来到后营的临时帐篷里,避开别人的面目,他才放松脸上的表情,露出一个兴奋地表情,用右手重重地砸在左手心里,抬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望着灰扑扑的帐顶,暗暗道:“爹爹,您看着吧,儿子一定能够为您完成夙愿!也一定能够代您还上我们呼延家欠下的恩情!”

好半晌,呼延寻才平复了情绪,这才想起询问属下的安置情况?

“来人!”

喊声一落,一人应声而进。

“百户!”

呼延寻抬眼一瞧,却是韩留,不由笑道:“早就说过了,你我情分不同,无人时还是以兄弟相称便是!”

韩留笑嘻嘻地拱拱手,却不置与否,只道:“兄弟就安置在左近的两个帐篷里,粮米也交到后营了。”

军方的粮草供应是按人头的,非所辖官兵临时搭伙,都要自带粮米,交到伙夫处。马匹的草料也是一样。韩留这么说,那边是那边是都安置妥当了,呼延寻也就放下心来,点点头予以肯定。

韩留却并不走,抬眼看了看呼延寻,觑着呼延寻的脸色道:“那位……邱公子……”

呼延寻脸色一紧,眼中那抹兴奋瞬间散去,“嗯?”

韩留立刻低声道:“刚刚得来的消息,邱公子去了中军……然后,直入主帐!”

“哦?是请见?”呼延寻神色肃穆地追问了一句。

请见就如他那样,去中军请求将军召见。另外更亲密些的引见;还有通传;更亲密些的直入中军面见……最后一种,一般是将军极亲近的人到来才能有的待遇。

“在营门等了一个多时辰,然后,由主帐亲卫引入主帐!”也就说介于通传和直入中军之间,不说直入主帐,就是通传,也是极亲近的关系才能有的。

“嘶……”呼延寻暗暗地吸了口冷气,眉头紧皱,暗暗琢磨起来。

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挥手让韩留退下:“你去吃饭吧。你吃完再给我带一份过来就成!”

韩留应声而去。

呼延寻却在帐篷中来回踱起步子来。

看来,那位确实不是杨海棠了。不说举止言谈差别甚巨,就说与大将军的关系……就凭杨海棠一名大字不识的村妇又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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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挺胸抬头地看着桌案后认真工作的男人,恨不能把目光变成绣花针,在对面男人的身上戳上几针……

不过,很快,邱晨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此时此刻此地,她完全是客场不说,还是完全弱势的客场……万一惹到对方,别说自己,就连林旭,随行而来的成子、李震北和那些镖师,甚至连怀戎镇的杨树猛、俊书,还有刘家岙的家人……都可能受她的牵连。

垂下眼帘,邱晨暗暗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工作,同时做着深呼吸,以使得自己的情绪尽快平复。

大概盏茶功夫,邱晨才将心头的那股怒火压制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镇定淡然。

拳头大的是老大,如今林旭在他的手上,她想要找到林旭,带林旭回家,就要得到这个人的首肯。有求于人,且忍下这口气!

上门求人的事,她也经历过几回。

在现代的时候,作为学者,也有一些难处,比如最令人头疼的科研资金问题。

做科研的人都知道,有些项目是国家下令进行的,自然有国家划拨专项资金运转;但也有些项目是科研人员自选的课题,这种时候,科研资金就成了课题能否立项的关键所在,没有科研资金,设备、药品等等科研经费没有着落,课题就连立项都做不到。

而这种时候,就需要科研人员自己去社会上寻求资金援助、支持,习惯地被通俗称为‘跑项目’。

跑项目这样的事,比较有名望的学者出面会相对容易些,邱晨也是跟着导师和后来的实验室上司出去跑过几次项目。上门求人要钱,自然硬气不到哪里去,也常常会遇到诸如今日的情形。那时,导师或者领导的做法几乎都一样,面对人家繁忙的情形,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能进入办公室等待的还少,大部分只能在接待室等,甚至只能在人家公司门口、楼下等……

那个时候,为了跑下一个项目的资金,他们最长一次是在一家大型跨国公司的四十层大厦楼下,整整地等了十多天……按上下班时间!

邱晨既然打定了主意低头,这大方向确定了,她也更加冷静理智了。

不就是等么?她反正来此的目的就是着落在面前这人身上,她等着就好了。对方忙,她这会儿一没有儿女照管,二没有工作要做,三没有各种家务事纠缠,她,有的是时间!

打定了主意,邱晨也不让自己受累,非得挺直腰板儿,昂首挺胸了,索性放松了身体,让自己尽量舒服省力的站着。

等人,时间往往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心气儿就会渐渐烦躁起来。想避免这种现象,能够做的只有默想一些事情,转移自己对时间的注意力。

邱晨垂着眼,开始发散思绪……

让她自己也有些意外的,她首先想到的不是现代的种种,而是阿福阿满兄妹俩。

她出来的时候,阿福阿满都不知道,还在睡梦中呢。也不知道两个小的发现找不到她了,会不会闹。特别是阿满小丫头,晚上睡觉还总爱赖着她,让她讲故事,有时候睡梦中小肉手还会偷渡到她的被窝里摸索……想来是小时候吃奶时遗留下来的习惯。

她不在家,没了人给她讲故事,不知道阿满会不会哭闹,会不会睡不安稳……

还有刘氏,她北上的事情也瞒着她,以刘氏在村中老妇人中难得的明白和智慧,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会不会找杨树勇确认,然后急出什么毛病来……

这些之后,邱晨想起的则是制药作坊那边。罗布麻、双花的采摘收购一直很稳定很顺利,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六月中旬之后,很快就能收购益母草、紫苏、香薷等许多味植株入药的药材,她不在家,这一年采摘更多药材的计划就难以推开,这一个收获季过去,就要再等明年……可就很可惜了。

她来之前,也去过几趟山,山中的植被品种之丰富,让邱晨禁不住兴奋又赞叹。这个时候,森林植被破坏极少,刘家岙后边的山,往上走不到半里地,就是相对较低矮的次生林。再往上走二三里路,就能进入密密匝匝遮天蔽日的原始林地。那些原始林地她没敢独自进入的情况下,她就在山上寻找到了至少几十种,包括植物、动物、矿物、真菌类生物等多物种药物,有些太过常见,没有经济价值。有些,却能够合理采摘和开发,让村民们认识药材,懂得药材,有规律有规模地采摘利用,不但能够增加村民们的收入,同时,也能够让林家的制药作坊越来越兴盛!

……

……

邱晨的思绪一旦发散开来,就想的有些投入了,有些忘乎身在何处了。

秦铮在女人进帐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她了,只不过,既然要从她嘴里问一些事情,他自然也就明白不能操之过急了。有些事情要冷一冷,才好成功。

之前这个女人在不知道他确切身份的情况下,敢于在他面前使小计谋小手段,时而狡黠,时而无礼,时而又懂眼色知进退……种种种种,就没有一点儿女子应有的温顺贤良样子。

让他没想到的是,如今,进了他的中军大帐,这个女子居然还敢用那种恨恨的眼神瞪着他,他丝毫不怀疑,若是给她一根条子,她能冲上来把他抽一顿。

让他更加惊讶的是,女子在最初见到他怒火满腔之后,竟然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然后,她,居然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垂着头想起什么事情来。

居然能这样?

这妇人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刚刚进门时候的愤怒还正常,却实在想不到,她竟然能忍住怒气,不急着要见林旭,更没有急着追问林旭滞留军营的原由……就这份隐忍,别说普通女子,就是比之一般的男人也高出不少。

走进他的中军大帐居然没有恐惧、紧张、慌乱,还能如此镇定地静默等候……这份胆气,又同样让无数须眉汗颜!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轻轻地咳了一声。

那意思是提醒下边的妇人,你有话就快说吧,说完就让你去见你家小叔……哪想到,他的咳声提醒,竟然没有丝毫作用,那位妇人仍旧站在帐中,微微低着头……从秦铮的角度看过去,恰能看到妇人的两眉紧皱,竟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在他的中军大帐中,居然有人不但不怕,反而还神思不属、神游天外?秦铮不仅仅是惊讶赞叹,简直是不知好笑还是好气了!

难道是他的军威不够?还是他过往在她面前表现的太随和了?她就这么吃定他,不是那种暴虐嗜杀之人?

“咳咳……”秦铮再一次咳嗽提醒。这一次加大了声音。

……

连云山中药材资源丰富,不但有最初她发现的茯苓、五味子,之后采摘收购的罗布麻、双花、连翘,还有野生黄连、丹皮、赤芍、白头翁、威灵仙……等等几十种,据说,每年进山的人们还有采到人参、灵芝、不老草的。

这些药材中,人参、灵芝、不老草虽说售价高昂,但毕竟数量稀少,不成气候。黄连、丹皮、赤芍、威灵仙等药材都是多年生草本植物的根或根茎部位入药,挖去一段根,就能毁了整株生长多年的植物,假若她开始标价收购,相信很快村子周边的山上,就会被村民们挖净!

那不行,现在资源枯竭的事情,不能被她复制到这里来。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样既能开展药材的收购和加工,又能保证资源的可持续利用……

药材的轮作采集,就是针对以根部入药的药材采集,不止一条根的,一次只采挖其中三分之一的外围根系;只有一条主根的药用植物采集,就要提前收集种子,挖一棵,就要挖掘处补种一些种子、培植好的小苗……

邱晨不是专业做药材培育种植的,这方面她也只是看过一些资料,多多少少地了解那么一些,脑海中许多资料信息过于零碎,不成系统;或者只是浮于表面,并没有实际的生产种植管理技术……

邱晨正努力搜索着脑海中那些关于药材种植,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药材,量大采集时间也集中,特别有利于收购加工,猛地听到有人大力地咳了一声,邱晨的脑子还在搜寻状态,于是懵懵懂懂地抬眼看过去……

这一看,就看到了非常不熟悉的桌案、男人,还有男人那淡漠肃然的脸,还有那请冷冷黑湛湛,深不可测正在直视着她的眼睛!

呃,她居然在这种地方这种时间走神了!

邱晨一对上那双湛黑深沉没有丝毫情绪外泄的眼睛,就激灵灵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随即就在心底发出一声哀叹!她是要分散注意力,以免无法按捺情绪等待,却也不能在这里走了神啊!

哀叹归哀叹,自怨自艾不是她的性格,邱晨在片刻的懊恼之后,立刻收敛了情绪。

人家以咳声提醒她,想来是等着她先开口--

邱晨收敛情绪,调整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恭恭敬敬地,双手握拳重叠放在胸口,双腿曲下,做福礼,道:“安平县杨海棠见过大将军!”

“嗯,罢了!”秦铮淡淡地回应。

邱晨顺势起身,径直抬起头看着秦铮道:“我家二弟前些日子来军营敬献酒精蒸制之法,至今滞留军营未归,我来求见大将军,想询问大将军,可是我家二弟违了什么法纪规矩,致使他至今不归?”

秦铮见识过邱晨的胆大、爽快,却也没想到,这妇人竟真的能够开口就直接问上了。偏偏,她还在情在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秦铮淡淡道:“林旭并无犯纪违矩,只不过,让他留在军营监制那蒸酒器具,并传授蒸酒技艺罢了!”

“哦,原来如此!多谢大将军告知!”邱晨说着又略略福了一下,随即道,“请问大将军,蒸酒器具可曾制备完毕?还有那蒸酒技术可传授过了?”

秦铮没想到他回答了一个问题,居然还有一双问题等着他。他下意识地怀疑,他回答完了这两个问题后,会不会又变出四个甚至更多的问题来?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

不管怎样,人家敬献酒精蒸制方子上来,本就该奖赏,如今,虽说为了那些小东西,他们不得不做些小手脚,但面上的事儿还得说得过去,总不能做得太过分了。不谈其他,只说利益得失,若是惹恼了对方,宁愿毁去也不拿出来,他们岂不是白忙乎、一场空?

更何况,面对眼前这个倔强、坚毅、勇气可嘉的女人,他也从没想过对她行什么狠厉的手段,他也想做不出!

于是,秦铮再次回答:“军中没有精良的匠人,蒸酒器具还未完备。”

设备都没有,操作工艺就更谈不上传授与否了!

邱晨暗暗鄙夷,你军中没有好匠人,你把人留在军营里干啥?那林旭又不会制铜?当初林旭本就没怎么实践,又隔了这许久,说不定等设备造出来,林旭早就忘光光了!

邱晨暗自腹诽,脸上的表情未曾改变,仍旧面色恭敬,直视着秦铮道:“实不瞒大将军,家里制药、炒药、蒸酒等诸多方子器具,都是我在古书上翻检到的。蒸酒所用的器具,也是我寻匠人打制了器具出来的;还是我用自制的器具,蒸出了酒精……是以,我请将军准予我代替林旭留下,让林旭回家……他读书六年,徐长文徐先生之前已经为他报了今年秋日参加县试,如今已是六月中,再不回去,秋试就赶不上了!”

你不是要蒸酒器具么?你不是要传授蒸酒法子么?或者你还想要‘小爆竹’的方子?

那么,我就明晃晃地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我搜集来的,要问什么,要她交待社么,都尽管开口就是了。反正,她从买想过靠贩卖军火谋生发财。

反正,在她动手制作那些小爆竹的时候,就没奢望过,这么威力巨大的武器会藏得住。与其被不明身份的人惦记上,只要秦铮要,她就献上去……那么得了小爆竹配方的秦铮,不为她,仅仅为了自己的技术安全,也会尽最大努力把这件事的影响抹掉。

就是,不知她献了方子后,会不会被人当做可能存在的不安定因素给处置掉!是以,她就要显示出,她不仅仅在制药方面有诸多良方未制作,就是小爆竹的改造升级上,她也有几近成熟的思路……

什么人最安全?有用的人!

只要对方觉得你还有用,就不会对你动手。相反,他还会尽一切努力维护你的安全!

在这里,邱晨还状似无意地提及了徐长文,也是暗暗提醒秦铮,不要想着向他们下暗手,他们献方子的事儿,不仅仅只有他们双方知道,也不仅仅只有普通老百姓知道,现如今徐长文虽说只是个八品县丞,但毕竟是上了吏部官员铨选档子的正式国家公职人员,也就不是人人揉捏的老百姓了,你要想做什么事情之前,还要想想,徐县丞会不会把事情捅上去。还有,时任怀戎县令的王大人可是徐长文的同窗好友,徐长文若是把林家献方子的事儿传给王大人,那么知道的就不止徐长文一个……

这一路,邱晨就在琢磨这事儿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争!

可真的逼急了眼,到了性命攸关的地步,泥腿子真是发作起来,也不是丝毫没有反抗能力的。

不是还有两句老话说的好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

大致就是就是这个意思了!

被邱晨这么一番话说出来,秦铮还真有些没法子接话了。人家说了,我才是你要的人,我主动送上门来了,你饶了俺家其他人吧……他一时,竟有些拉不脸来谈那神秘武器之事了。

默了好一会儿,秦铮才道:“此事,先放一下。你一路远来,想必也累了……咳,你也说了你挂念林旭,那就先去见见林旭吧!”

邱晨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她并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家里老的小的,她不放心不说,军营是非之地,她一个女人虽然穿了男装,住在这里总是不妥的。

不过,她虽然不满意,却还没真彪悍地什么不顾地去反驳,这种久居高位之人,你可以和他谈条件,谈利益,但尽量不能直言反驳!

暗暗地表达一下不满,邱晨道:“大将军,随我一起前来的还有一个小伙计和九名镖师,如今尚在营门等候……”

秦铮摆摆手,扬声叫道:“来人!”

刚刚带邱晨进来的两名黑衣兵士闻声进帐。秦铮吩咐了,让他们送邱晨去见林旭,并妥善安置邱晨的随行人员。

邱晨这才福身告辞,跟随那两个明显眼有异色的黑甲兵士出了中军大帐。

林旭自从那份条陈送上去之后,这些日子就每日去往后营,跟着几名铜匠、铁匠、木匠等一起制作蒸酒的器皿。可他在家里看的和清楚,大嫂在图上也描绘的极详细,有几处细节处,几个工匠做出来的,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严丝合缝。哪怕肉眼看上去是很严实了,可一加水试验,就还是一个漏!

把那几个工匠逼得满嘴燎泡,林旭也是熬得双眼赤红,试了不下数十遍,却仍旧找到症结所在,仍旧改不掉这漏气漏水的症状,都觉得头大无比,几乎要疯掉了,林旭更是晚上都忘了回中军大营,而是时不时地留在后营的匠作坊,和那些工匠们一样,困了就找个角落蜷着睡一会儿……滚的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来了。

那两名黑衣黑甲的兵士将邱晨带到林旭的帐篷,却没看到林旭,替林旭看门打杂的老兵回话,林旭已经两晚没有回来了。

邱晨心里一惊赶忙询问,“大伯,你可知我二弟去了哪里?”

那名老兵听到声音,似乎很是有些吃惊,上上下下把邱晨打量了一番,这才确定眼前之人是个女的,于是笑道:“小娘子就是旭哥儿的大嫂吧?旭哥儿时常提及你,说他家大嫂是最贤惠最慈爱的,待他堪比生母!”

这话是好话,邱晨听着却有些脸红,她对林旭不错,却也仅仅是不错罢了,真没有林旭说的什么最贤惠最慈爱……还像亲娘,怎么可能!

微微一笑,邱晨道:“大伯过奖了。还请大伯告知我家二弟去了哪里,为何夜不归宿?”

老兵挺健谈,见邱晨问的急切,是真心挂记自家小叔子,于是也就不再闲话,把林旭每日去后营监造蒸酒器具的事儿说了一遍。又说最近林旭回来说,出了点儿小纰漏,想了好多办法却总是弄不好,他就要多在匠作坊中盯着,尽快的把器具做出来,他也好赶紧回家。

老兵说,旭哥儿那孩子早就想家了,想大嫂、想福儿满儿、想俊文俊书俊言俊章……早想家里的香獐子、胭脂马,甚至门前的小河池塘,午后的高山树丛……

听老兵念叨着,邱晨也禁不住心酸起来,却仍旧念着正事儿,没有放任自己,回身对那两名黑衣人道:“二位军爷,还烦请一位带路,让我去后院的匠作坊看看。一来寻找一下我的二弟,二来说不定那边的纰漏我能有什么办法补救。另外一名军爷,请您去营门口去一下,随我一同前来的人员至今天色已晚,还等在大营门口呢,麻烦带他们进来安排!”

说到这里,邱晨一顿,没有提过分的要求,继续道:“其他人军爷随意安置,我拿名小厮却是个机灵的,也懂得不少蒸酒的事情,一般人还过不了他的这个关。麻烦军爷将他带进来。另外几名镖师、向导,也少不得要麻烦军爷给安置一个,住宿吃饭能过得去就行,重要的是希望将他们安置在一起……”

说着,邱晨大大方方地拿出两锭银子递过去,对那两名军士道:“我知道,军中的口粮都是有定额的,我们一行人来的匆忙,没有自备口粮,这点儿银两就请两位军爷拿去,权当充作我们一行人的安置费用!”

两名黑衣黑甲的兵士倒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接了邱晨递上的银子,拱拱手,就此分路,一名去往后营寻找林旭;另一名则径直去往营门口,去安置杨树猛等人。

老兵倒是殷勤,赶着给邱晨打了一桶水来,让邱晨洗了头脸手臂,换了件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舒服了好些。

这边刚刚收拾利落了,林旭和成子也先后赶了过来。

“大嫂!”林旭的声音在门口叫道。

邱晨心中一喜,起身一把掀开帐篷的帘子,就迎了出去。

临近月中,月色已经颇为皎洁,在明亮如水的月色中,少年挺拔了身体站在那里,虽然清瘦,个头却明显看出来长高了,脸上也不再是家里时的憨厚朴质有余,机灵不足。如今走出刘家岙了,一路北行,经过路上的种种磨练艰险,这少年仍旧眼神明亮清澈,却明显内敛深沉了许多。

“二弟!”邱晨也欣喜地叫了一声,上下打量过后,又忍不住埋怨,“怎地瘦了这么些?吃不饱饭么?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说着,拽着林旭进了帐篷,拿出她给他带来的几件新衣裳,让他梳洗,邱晨则退出帐篷。

刚刚只惦记着林旭和情形应对了,竟忘了一件事。她虽着了男装,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男人。晚上就这么一个帐篷,难道要她和林旭成子挤在一起?

没想到,她一退出帐篷,就看到老兵和成子从紧邻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老兵一见她立刻就道:“这位小娘子就暂时委屈些,住在这个帐篷里。让旭哥儿和成子睡那个!”

邱晨正想着这事儿呢,没想到老兵已经和成子替她准备好了,于是连忙致了谢。

之后,老兵又去为他们领了饭菜来,邱晨也拿出她们随身携带剩余的肉干和一只烧鸡出来,欢欢喜喜地吃了饭。邱晨还送了一壶参酒给老兵,把个老兵喜欢的,比得了百两银子都欢喜,抱着酒壶回自己帐篷去了。

老兵走后,邱晨就和林旭坐在帐篷中的垫子上,开始说林旭离家之后的种种经历,怎么睡不好觉,怎么山谷遇险,怎么来了军营被滞留在此……邱晨听得仔细认真,有些林旭没注意到的,她还会插上一句问问清楚。

说完林旭的经历,邱晨又介绍了家里起了东院,盖了房子……最后邱晨叹口气道:“可惜了儿的,我急着过来找你们,根本没赶上搬迁……”

林旭听了也难免感叹,只不过,他感叹的却与邱晨完全不同:“若是大哥还在,见到家业兴旺至此,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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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亲们——新年快乐!喜乐安康!吉祥如意!事事顺遂!

呵呵,这里没有动画场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兄弟错过

第一百二十一章兄弟错过

提起林升,邱晨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点头道:“嗯,不过,我想你大哥若是天上有灵,一定会更欢喜看到我们都好好地……看到你学业有成,看到阿福阿满健康快乐的长大……他也就该欣慰了。”

说完,对着林旭暖暖一笑,拍拍他的胳膊道:“行了,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两个晚上没回来吧?是不是监造的器皿出了什么问题?”

一问这个,林旭的脸上禁不住一红。当初离家时,大嫂一再给他讲解那些文字说明和图示,他也自觉都看懂了看透了,可真的出了问题,他还是焦头烂额找不到解决之法。

呐呐了两声,林旭终于点头承认了。似乎点了头承认了自己的不足、错误后,见邱晨仍旧微笑鼓励地看着他,最初怕大嫂训斥的担忧就散了,林旭也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人,一下子找到了路标一样,急不可耐地把遇到的问题向邱晨说了,又说了他们这许多日子来,用了什么办法改进,却都未能奏效……

邱晨默默地听着,嘴角一直含着微微的笑意,眼神也一直带着淡淡的鼓励,没有丝毫的不耐和嘲讽……这让林旭不自觉地缓解了心中的紧张,说的越发详细起来,絮絮地说到最后,林旭垮着脸叹气道:“可弟弟跟几个匠师改了几十遍,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把问题解决了……大嫂,你一定知道怎么办是吧?”

邱晨笑着摇摇头,林旭一看顿时涌上一脸的失望:“怎么连大嫂也不知道呢?咱们家的那一套怎么没有这么麻烦……我记得大嫂定做回来,第一遍装起来就成了。”

邱晨笑着摇头道:“一样的事情,也有变化的时候。你说了许多,我也只是听说,没有亲眼看到,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有办法解决。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你也不看看你都熬成兔子眼了。这样着急上火也没用,赶紧地去睡觉……”

林旭还要说什么,就听邱晨又道:“我可是连着赶了几天的路,你不累我也累啊……成了,你赶紧去睡吧,明天一早我跟你去看看,说不定就找出解决的办法了!”

听邱晨说起赶路的辛苦,林旭一下子红了脸,暗道惭愧,怎么把大嫂路途的辛苦给忘了。之后,又听邱晨答应他明天一早去看看,林旭就莫名地觉得有了主心骨,好像已经看到了邱晨轻松把问题解决了一样,笑着应了一声,向邱晨告辞,回自己帐篷去了。

这些日子,邱晨一直在赶路,情绪也因为俊书的伤情,对林旭的担忧而总是处在一种焦虑沉重中,如今,俊书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又见到林旭好端端的,她心中的担忧和焦虑就此放下,晚上躺在简陋的帐篷之中,居然睡得特别香甜。还做了个梦,她带着林旭、杨树猛俊书成子一起回了家,阿福阿满欢叫着跑过来,扑进她的怀里。

梦是美梦,睡得又香甜酣畅,等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再睁开眼,除了双腿因为骑马留下的酸疼未愈,整个人似乎都格外神清气爽起来。

迅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仍旧着了一身灰色的男式半长直缀,邱晨走出帐篷的时候,迎面就看到,层层帐篷缝隙中,金色的太阳刚刚好从东方的地平线上跳出来,让整个草原一下子明亮起来!

做了几个深呼吸,邱晨伸展着胳膊,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腰肢,就听到身侧后边传来林旭带着欢喜的叫声:“大嫂早!”

邱晨笑眯眯地回头,就见林旭正从另一边走过来,他身后跟着成子和那名老兵的手里都捧着碗筷,显见是去领早饭了。

“二弟早!大伯、成子,你们早!”邱晨笑着和大伙儿打了招呼,然后问道,“这里的早饭都这么早么?”

这个问题林旭和成子都无从回答,那名老兵立刻笑着搭话道:“这可不算早了。若是出征,早饭半夜吃的时候都有!”

古代,讲究做鬼不做饿死鬼。

哪怕是死刑犯临死前也会给一顿相对丰盛的断头饭。出征前的出征饭虽然不能称之为断头饭,事实上每次出征都会有许多人再也回不来。甚至,全军覆灭、死伤过半也是正常,这出征饭在很大程度上就与断头饭一样了。另外,出征前吃饱了饭,到战场上厮杀起来才会更有力气!

遏制住自己胡乱纷飞的思绪,邱晨笑着和几人一起摆了早饭,与林旭一起吃过,就把送还碗筷的事情交给老兵,她则和林旭带了成子,一起去了后营匠作坊,去看那出了问题的蒸馏设备!

到了匠作坊,邱晨细细地把一件件成了型的蒸馏器皿检查了一遍,又让匠人按照循序组装起来……然后,邱晨就了悟了!

不怪他们找不到症结所在,只因为这个症结在如今的工艺条件下,根本谈不上是问题。试想想,在这个连度量衡都没统一,最小测量单位只是到分的情况下,这些工匠们能够将器皿打造出来,并能够契合地组装到一起,找不出肉眼可见的缝隙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也正是如此,邱晨才暗暗感叹,她当初一次性地打造出了完全契合,没有滴漏的蒸馏设备来,还真是运气好到爆了!

问题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亲手换过水龙头的人都知道,往水管上安装水龙头的时候,都需要在螺丝部分缠一些密封带,从而防止密封不严造成滴漏。这里的蒸馏器皿因为工艺不够精密,就恰如那日用的水龙头。

邱晨把有滴漏问题的螺丝拧开,把自己的手帕子撕成细条儿充当密封带,再如前一般连接起来,再试验……妥了!

那些工匠们无不惊奇而欢喜,纷纷拆卸开重新查看研究,然后也纷纷露出恍然之色来。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一个老工匠感叹道。

邱晨笑着点点头:“是啊,就像咱们酿酒的酒坛子上要用泥巴封口,蒸馒头的时候,要用湿抹布盖住笼屉的缝隙是一个道理。加了一点点布条,恰好能够把细微的缝隙堵住,自然就不会漏了……哦,对了,刚才没有东西,我用了手帕撕成布条将就一回,其实,用棉线缠绕效果会更好!”

那些工匠听了,沉思着,都各自点头。

这些人中,若说最欢喜的非林旭莫属。

相对于工匠们对工艺的思索和探究,林旭就简单得多,他没有心思去研究工艺的改进和原理,他的要求最简单最纯粹,只要问题解决了,他心中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心病就随即去除了,是以,这会儿,林旭也不管其他人,只看着工匠们手中的设备,咧着嘴笑的很傻!

设备的问题解决了,工匠们很兴奋地当即架起来,就要开始第一次蒸酒。

在蒸酒方面,不说林旭,就连邱晨只怕一些工艺细节的研究上也不如成子。于是,邱晨就把成子介绍给几名工匠,让他带着大伙儿开始蒸酒。

林旭从欢喜的傻笑中恢复过来,立刻跳起来就往外跑:“大嫂,你且在这里,我去跟秦义大哥说一声……呵呵,这些日子一直未找出解决之法来,秦义大哥也跟着着急呐!”

人说着话的功夫,早已经跑出匠作坊,熟门熟路地朝着中军大营跑去。

解决了困扰多日的问题,林旭欢喜非常之下,只顾着赶紧跑去跟秦义大哥报喜了,根本没注意周围的情况,也没注意到就在匠作坊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队兵士整着队伍,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

呼延寻早上起来,又传话去中军询问可另有军令,传回来的话却让他颇为失望,战事将毕,无需多留,命他带队即刻启程返回凌山卫。

虽说有些失望,呼延寻却不敢延迟军令,接到传回来的话,立刻整队准备出发。就在他刚刚跨上战马之际,却蓦地听到一个少年欢快的声音,其他的话也还罢了,那一声‘大嫂’的称谓,在几乎看不到女人的军营中,却极为特别,难免就吸引了呼延寻的注意力。

他随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名身著青色衣衫的少年正边说着话边往中军方向飞跑,少年奔跑间因为和身后的‘大嫂’说话,恰好侧过脸来,让呼延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少年的容貌!那眉眼,那容貌,那五官……让呼延寻都如遭雷击,一下子僵化在马背上。

那个少年似乎急着跑去中军做什么,边跑边喊了一句,就急匆匆跑远了,是以,呼延寻也只是看了那少年的容貌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虽然这少年的模样与他印象中的已有了些改变,神态表情也有了些不同……但是,呼延寻却在一眼之后,立刻就认了出来,这突然出现在大军后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他两年来每每挂念的弟弟--林旭!

没有丝毫怀疑,没有片刻犹豫!他能断定!

僵化了片刻,呼延寻醒过神来,再看林旭的身影却已经跑远,眨眼就绕过一道围墙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眨了眨眼睛,呼延寻心中在最初的惊喜之后,却生出了种种疑惑和不解来。

刚刚,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林旭叫的是--‘大嫂’!

林旭的大嫂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林升的妻子杨海棠。也就是说,杨海棠也在军营之中,就在刚刚林旭跑出来的帐篷之中。

由此,呼延寻立刻就联想到跟他一起过来的那个‘邱晨’,那个他一直疑惑却不敢确定的人……之前看她容貌与海棠酷似,神情、举止、言谈却大相迥异,使得他一路观察一路疑惑,不敢确定。如今,再见到林旭出现在军营之中,还有他那一声‘大嫂’,呼延寻立刻就却想到了,那个‘邱晨’就是杨海棠,至于她为何装作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他一时想不透猜不着,却难抑地升起一股怒气来。

那个妇人不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抚养孩子,供着小叔上学读书,却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军营中来……

难道,她不知道林旭是要读书出仕的么?

难道,他只是两年未归家,她就守不住,不安于室了么?

还有孩子,那妇人带着林旭跑到这关外军营之中,孩子呢?丢给了谁?或者说……已经夭折了?

“百户,军士整队已毕,是不是该起程了?”韩留和另外几个小旗整队完毕,却不见百户发令起程,都有些疑惑,其中一个年龄大些的,就主动开口询问。

呼延寻眼神闪了闪,又瞥了那个看不到任何动静的帐篷一眼,挥手道:“出发!”

催动战马,缓缓走出后营,会合了钱大有的运粮队之后,一起朝着军营大门而去。呼延寻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离得越来越远的后营,脸色阴沉的仿佛立刻就会有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一般。

如今,他军令在身,不能去捉了那妇人质问一番,他只能将这种种疑问和因此而生的怒气压在心底。

只不过,他相信,很快,他就能再次见到那个妇人,他就能够亲口质问一番……哼,不过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妇人,之前见她容貌秀丽,性情温婉柔顺,才娶她为妻……若是,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这妇人不安于室,不遵夫命,那么,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由此,他不由地又想起,父亲说的那些话……若是,真的确定这妇人不安于室,不遵夫命,那他也就不用再有任何犹豫迟疑了。

呼延寻心中权衡计议着,带队出了大军营地,加快了速度,渐行渐远。邱晨和林旭却不知道,与他们关系密切的,昨晚林旭还在怀念的那个人,非但没死,反而就曾经近在眼前、咫尺,他们却一个不认识,一个没见到,就此阴差阳错地错了过去。

蒸馏设备找出了症结所在,并轻而易举地修正了之后,再进行蒸酒,又有成子的言传身教,还有邱晨对酒精浓度测量方法的细心演示,仅仅用了两天,第一批蒸馏酒精就制作了出来,并送到了秦铮的中军大帐中。

此时,大帐中不仅仅是秦铮,洪展鹏、唐文庸,还有送酒精过来的秦义秦礼,都聚在中军大帐之中。

这些人都是跟着秦铮从京城一起来到军中的,称之为秦铮的嫡系丝毫不为过。

洪展鹏拿了一只杯子,从酒坛子里倒了一点点出来,凑到鼻端嗅了嗅,然后,小小的抿了一口,酒液入喉,简直就如一股火线直烧下去,瞬间让整个胃腹都火热起来。

“嘶……真够劲儿!”洪展鹏吸了口气,然后咧着嘴感叹一声,道,“这酒太冲,若是再缓一点儿,拿出去卖,绝对大受欢迎!”

秦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洪展鹏立刻露出一脸的憨笑,将酒杯递给旁边一直皱着眉头不发一言的唐文庸,嘿嘿地笑道:“你也尝尝!”

唐文庸被强塞了一只酒杯,却并没有丝毫要品尝的意思,反而举得远远的,很有些嫌弃的意思。

秦铮却在这个时候淡淡地开口道:“以后,这蒸酒的事儿势必会归你管辖,你尝一尝,以后也好品鉴是否合用!”

一听这话,洪展鹏立刻笑开了,唐文庸仍旧皱着眉一脸的嫌弃,抬头看了看秦铮,终是强忍着别扭,也小小地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虽然辛辣的火烧火燎,但唐文庸却面不改色,垂着眼品味了片刻,随即朝秦铮点了点头,就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取了一杯茶连着漱了几次口,这才作罢。

“我说老三,你就抿这么一点点,以后能不能品鉴出合用不合用啊?那位可是说了,过烈过淡都不能起到清理伤口,避免溃败的作用啊!”洪展鹏见他如此,禁不住拿话撩拨着。

唐文庸脸色难看,瞪了他一眼,道:“我不行,不若就让大哥把蒸酒的事儿交给你?”

“呃,算了算了……”洪展鹏被噎了个仰倒,连连摆手道,“我就会打仗,这些东西我可做不来,还是你来吧!”

见洪展鹏和唐文庸言语往来,说的似乎挺热闹,秦铮却知道,这二人一起来到他的大帐,却不仅仅是过来看什么酒精的。他们过来,还是希望尽快把那种威力巨大地杀人武器的制作方子弄到手。

若是,事关其他的人,秦铮完全相信,这两个人,不管是看似粗鲁憨直的洪展鹏,还是温文尔雅的唐文庸,只怕早就出手把方子弄到手了。可此事,经过确认却是出自那位林娘子之手,他们顾忌他,这才赶过来,只不过是希望他尽快就此事拿出个章程来。

说实话,秦铮也承认他自己当初听洪展鹏一说,也是极为心动的。

能够在坚硬的岩石上炸出几尺见方的坑洞,能够把战马、兵士炸死,手脚炸飞……如此巨大的杀伤力,对任何一个军中人士都会有致命的诱惑。

上过战场的人,见识过真正的血肉厮杀的人,没有谁不想杀灭敌人却不用折损己方的将士。

若是真的能够得到洪展鹏所说的那种神秘物件儿,这个看似荒诞的念头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试想,不等敌方冲杀到近前,就能够用比弓箭杀伤力大几倍的神秘武器把地方的人马炸成碎块、渣渣,那不损伤己方将士,或者大大减少己方的伤亡,就完全可能!

洪展鹏和唐文庸言语往来了一番,就都沉默下来,一时,偌大的中军大帐中虽然坐了几个人,却安静的不闻任何声息。

过了半晌,仍旧没有人说话,唐文庸终于不耐起来,拍拍自己的额头,抬头对秦铮道:“大哥,这事儿你要不好开口,就交给我去说吧!”

反正,他对那个妇人也没有任何好感。由他去说,也没有任何心里过不去的!

洪展鹏没有插话,只抬头看向上手的秦铮。

秦铮脸色倒是依旧淡然,看不出什么来。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秦铮也抬眼,扫过唐文庸和洪展鹏,开口道:“三弟就先把蒸酒的事宜筹备起来吧。”

言下之意就是,别的事就不用他管了。

“那好,卑职暂且告退了!”唐文庸其实也不想面对那个妇人,一听秦铮不用他管,毫不含糊地起身告退,转身出了中军大帐。

洪展鹏目光微闪,终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往秦铮身前走了两步,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据报戎人的残部就在阴山聚集,若是有了那东西,咱们就可以一战毕其功,永远将戎人之地纳入我大明的版图,日后,边境百姓也再也不用年年受那扣边离乱之苦……”

秦铮点点头,抬眼看着洪展鹏:“二弟所说,我都明白。这件事,很快就会着落了。”

洪展鹏嘴巴一咧,对秦铮抱拳施礼道:“那末将就静候出征的战鼓号角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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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进入军营之后很快过去了两日,邱晨除了昨天一大早去了一趟后营匠作坊外,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中军大营边角处自己临时居住的帐篷中。

她在等,等着酒精蒸制出来之后,就有了正当的理由面对秦铮,提出带林旭回家的要求。

“大嫂,大嫂……”林旭一脸欢喜地奔了进来,一进帐篷,就把手里抱着的酒坛子举到邱晨面前献宝,“大嫂快看,酒精蒸出来了!”

蒸馏设备弄好了,蒸出酒精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邱晨丝毫不意外。却仍旧微笑着搁下手中并没有看进去多少的书,从林旭手中接过坛子来,打开坛子上的塞子,嗅了嗅,又取了自己的茶杯倒了一点点,抿了一点品尝了,这才抬头看向林旭和随后跟进来的成子,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浓度把握的很好!”

得到大嫂的首肯,林旭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起来,回头和成子对视了一眼,笑道:“大嫂,之前大将军命秦义大哥带我来军营的时候就曾说过,让我监制蒸酒器具,并传授蒸酒法子。如今,虽说是大嫂和成子过来帮忙才完成,但酒精毕竟是蒸出来了,我们也可以去向大将军复命了!然后,我们就能回家了,呵呵,我都离家快两个月了,还真是挺想福儿满儿他们的……”

看着一脸笑容灿烂的少年,听着他对家的想念,邱晨不忍出言打击少年的欢喜,却在心里暗暗叹息。

若是仅仅监制蒸酒器具,若是仅仅只要蒸酒技术,堂堂镇北大将军又何必将林旭带到军营中来。制作蒸酒器具也好,传授蒸酒技术也罢,在怀戎稳定的环境中才是最好的吧!

罢了,且让林旭和成子欢喜吧,有什么事儿,她接着就是了。

笑着点了点头,邱晨道:“是啊,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这句话不仅仅是安慰林旭,也是邱晨对自己的要求。

不论那位镇北大将军要的是什么,她都有信心尽快带着林旭和成子回家。

从此,她一定吸取这一次的教训,安心在家里制药,制皂,做生意,再不敢冒然掺和到这些心术诡谲莫测的人和事中来了。

“那,大嫂,我们这就去主帐见秦将军吧?”

之前一直苦于找不到蒸酒器皿的症结,林旭即使想家,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如今,蒸出酒精来了,完成了当初大将军的要求,林旭想要回家的念头就突然变得特别强烈起来了。

这就像现代的那些远离家人在外工作的人,每每抱怨春运回家困难,过年无趣,但到了春节假日临近,还是会义无返顾地参加到订票抢票挤车的行列,踏上迢迢的回家过年之路。

邱晨看着林旭一脸灿烂的笑容和提起回家来,满眼满脸的欢喜,实在有些不忍,不忍把事实相告,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来安抚林旭,让他稍安勿躁,等着她去交涉……

就听得门口那个老军士的声音传了进来:“林小哥儿,秦义秦百户来了!”

林旭一听,立时欢喜地迎出了帐门,对帐外站立的秦义道:“秦义大哥,快请进!”

秦义却没有进帐的打算,只对林旭道:“不必了,我来是给将军传话的,将军明日卯时出发,前往莫支干湖狩猎,邀请林旭兄弟和林娘子一起参加!”

邱晨在帐篷里听得心头一跳,正要出去拒绝,却听林旭已经欢喜地答应了下来:“狩猎?真是太好了,我还没参加过狩猎呢!秦义大哥,你也去吧?”

这孩子,看似沉稳了许多,却还是过于纯良质朴,还完全不了解世情险恶和人心的黑暗。看着人家对他好,就全副身心地交付了信赖!

虽然知道自己太过天真,但她实在是不想亲手磨灭这份难得的纯良和质朴,她此时能够做的,就是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些人不要辜负了这样一个纯良质朴少年的全副信赖!

“是的,我会跟随大将军一起。届时,你就跟在我身边,我带着你一起打狍子,猎狐狸……只不过,这个季节天气尚热,狐狸皮子还没有换毛,皮毛不是最好的时候。”秦义显然也极喜欢狩猎这项活动,说起这个话题,也一改平日的拙言少语,变得长篇大论起来。

“嘿嘿,那感情好……秦义大哥,我骑马骑得还不是太好……哦,我大嫂骑马骑得很好……”林旭完全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哥哥信任和看待,说起话来,几乎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

听着林旭说的越来越远,邱晨暗暗苦笑了一声,起身走出了帐篷。

------题外话------

就写了这么多,先上传,中午之前加一更!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谈条件(加更)

第一百二十二章与我无关

掀开帐帘一步跨出来,邱晨就看到一名黑衣黑甲的肃容男子正站在门口,与林旭相向而立,说着话。

一个腰身挺拔,这会儿手还扶在腰间的刀柄之上;一个清瘦书卷,满脸的灿烂笑容神采飞扬……从刚才林旭说的话,和此时这副满脸笑容亲近放松的样子,还有之前数次在邱晨面前啊提及‘秦义大哥’,邱晨就知道,这两个人应该是很合得来。

这应该不单单是林旭一个人单方面的亲近,对方那个叫秦义的男子,虽然表情冷肃,几乎看不出多少亲近,可邱晨却觉得,这样的男子就像他手中锋利的刀,是冷厉而骄傲的。若非他自己喜欢,不排斥,没有人能够勉强他弯腰和表现亲近。他就是一块好钢,宁折勿弯!

邱晨微微一挑眉头,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兴味之意--真不明白,这样两个完全不搭嘎的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看样子彼此还相处的颇为愉快的!

其实,像林旭这样纯善朴质的孩子,因为没有那么多察言观色,没有那么多心机谋算,看人看事反而更有种贴合动物本能的直觉,就像小孩子往往比大人更敏感地感知大人的情绪细微变化一样,对于别人对他的善恶用心,往往更能不知不觉地感知辨别。是以,一般能够让小孩子愿意接受亲近的人,都没有大恶之心。至少对这个小孩子没有恶意。

“……秦义大哥,你真的愿意教我骑马和射箭么?太好了……太好了……”林旭已经和秦义讨论到狩猎的细节了,听到秦义乐意教他,乐的简直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邱晨暗笑着摇头,上前一步:“二弟!”

林旭听到大嫂的呼唤,满脸喜色毫不遮掩地回转头,对邱晨笑道:“大嫂,这位就是秦义大哥,是他带我来的军营。来到之后,也是秦义大哥一直照顾我……”

邱晨朝他点点头,然后敛衣郑重地一福,也不理会秦义侧身避开的动作,只管自己微笑着道:“原来是秦义兄弟。一直以来,都多赖兄弟照应旭哥儿了,多谢!”

说着,又是弯腰一礼,秦义这回没有避开,而是别别扭扭地拱手还了一礼:“林娘子客气了!”话未说完,脸颊却觉得发了热,幸好他的肤色本来就黑,这一层红晕才没有那么惹眼。

邱晨却已经笑着直起身来,“刚刚我在帐中听到,秦义兄弟来传大将军令,明日狩猎要我和二弟随行?”

说起这事,秦义也越发郑重了神色,道:“是,将军说林娘子和林旭兄弟为了给将士们,不远千里远行草原,将军和营中将士无不感念,如今酒精制成,将军说也该庆贺一下,营中军纪不准饮宴,是以,就带着林娘子和林旭兄弟去草原上看看,看看这一片今后会永久纳入大明版图的疆域。此次开疆扩土、战事顺利,也有林娘子和林旭兄弟的功劳……”

不等秦义的话说完,邱晨已经变了脸色,开口打断秦义道:“秦义兄弟,既然我家二弟待你如亲生兄长,我也就厚着脸皮如此称呼一声,还请秦义兄弟给我们叔嫂个明白,这‘功劳’的话究竟是谁人所说?我和二弟不过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一个乡村妇人,一个懵懂学子,哪里能经得起人如此抬举?”

说着话,见林旭一脸的欢快笑容僵在脸上,秦义也露出一脸的尴尬,邱晨心中暗暗觉得不忍,却仍旧坚持道:“若是秦义兄弟无法言明,还请带我和二弟去一趟主帐,面见秦大将军,一明原委,究竟是什么人心怀叵测,非要把我们叔嫂至于刀刃上,或者,干脆是要我们叔嫂……”的命!

这话邱晨没有说出来,只不过意思却表达的已经非常清楚,即使秦义这样的直肠子也听得明白清楚,脸上的尴尬之色更加浓重。

他搓着手,呐呐地不知如何回话。

之前,他在大帐中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曾暗暗为林旭小兄弟高兴,只觉得这事儿若是落实了,对林旭的前程必将大有裨益。可此时见林娘子反应如此激烈,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林娘子和林旭是什么人?真真实实地就如林娘子自己所说,不过是最普通的山村老百姓,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一个是连学都未进只知读书的半大孩子,这样的叔嫂二人,根本就承受不起‘开疆扩土’如此之重的功劳。别说功劳经过落实,不会真的落在这叔嫂俩头上,就是一个口风、一句沾边儿的话,都会让这叔嫂俩成为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别的不说,单单军营中的无数将士就会心生不平。

他们叔嫂做了疗伤药,献了蒸制酒精的方子,确实救了无数受伤将士的性命……只不过,救命治伤的都是营中的军医,说那些疗伤药、酒精是出自林家叔嫂之手,除了今日帐中那几个人,还有后营的几名匠师,还有谁知道?还有会在意?

这样两个名不见经传,未上过战场未受过伤的人,却被人抬举到‘开疆扩土’大功有份的高处,那又将那些浴血厮杀,九死一生的将士们置于何处?

心思转的慢,性格爽直,并不是说秦义就是傻的。别说能被秦铮选中一直带在身边信任有加,就不可能是蠢笨之人。退一万步说,就是本来蠢笨之人跟在秦铮身边十多年,经过多少看过多少,也远比普通人看事情透彻的多了。

之前,他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是没有多想,这才没有明白其中的关窍,如今被林娘子毫不客气地一语道破,秦义又怎么能够想不明白。他不但想明白了,而且是一点就透,脸色尴尬万分的同时,身上也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林娘子……”秦义嗫嚅着叫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宽慰林娘子和一旁明显受了惊吓的林旭,可开了口,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语言,宽慰林家叔嫂二人,或者说,找不到语言,替那个自己一向信任尊重的人辩护。

见他如此为难,邱晨也缓了脸色,微微福身道:“是我太过激动,言语无状了,还请秦义兄弟不要怪罪,我没有怨怪秦兄弟的意思。”

看到林娘子一位妇人明明心中怒气难平,却仍旧克制着怒气向自己赔礼,秦义尴尬更甚一步的同时,也生出一股惭愧之意来。一直以来,他对林旭这个纯善朴质的孩子确实喜欢,真心当成了弟弟看待。可,他还是忽略了……或者说大意了!

他在将军身边,已经习惯了周边的人以大军的立场、或者说以将军的立场看待问题、处置事务,却忽略了,这一次面对的不是不相关的人和事,而是全心全意信赖他依靠他的一个‘弟弟’和他的家人!

秦义呐呐着不成言,邱晨也无心继续逼迫与他,只道:“请秦义兄弟代为传话,就说杨氏海棠求见将军!”

秦义看了看神色坚定,不容改变的林娘子,也无话反驳,拱拱手,转身大步而去。

今天成功地蒸出酒精,林旭本是极欢喜的,听到狩猎之事,也是开心不已,却根本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大嫂,居然对秦义大哥说出这么一番言辞激烈的话来,其中有些他听得不是太明白,却也知道了,有些什么不禁他自己没想到,连秦义大哥也忽略了。

“大嫂……”看着邱晨盯着秦义的背影不言不动,一脸的沉思,林旭不由有些担心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

眨了眨眼睛,邱晨转回头来,看着一脸怯怯的少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来:“二弟莫怕。来,进帐和大嫂说说话。”

看着大嫂的微笑,林旭略略安心了一些,乖乖地应了一声,随着邱晨进入帐篷。

叔嫂俩相对而坐,邱晨分别给自己和林旭换了新茶,捧杯在手,平缓了一些情绪,邱晨才道:“二弟,刚刚大嫂那般言辞你一定有些意外吧?其实,大嫂之前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之前,她只想着林家式微,凭借制药突然挣了大钱,难免会引起别人的眼红和觊觎,于是,她想着用蒸馏制酒的方子换取一个褒奖,哪怕只是很不起眼的明发褒奖,也能够对那些明里暗里觊觎林家的人起个震慑作用。

于是,她让林旭跟着杨树猛和俊书成子跟着商队北上,专程向军方献上自制的酒精和蒸酒方子。

可是,后来林旭一行的遇险,再之后的林旭一行被滞留……一连串发生的种种,让她越来越明白,自己原来的想法是何等幼稚和天真。

一个蒸酒方子,对于她们一个农家来说,甚至对于一个家族来说,都是极要紧的,能关乎家族兴盛富足与否,但放在官场、朝廷的权谋之中,一个蒸酒方子就太不起眼了。或者说,到了这些权谋心术之中,方子重要与否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怎么利用。

虽然不想打击少年,不想让他过早的沾染了权谋黑暗,可以后林旭是要走科考路子出仕的,太过纯善质朴怎么能在充斥着权谋心术的官场立足?

其他的事儿太过遥远,邱晨就以身示范,把自己之前的打算和之后的种种,实话实说地讲给林旭听。

讲述的过程,邱晨把自己的所想所做都没有保留地讲给了林旭,没有粉饰,没有遮掩……

林旭听得一脸的懵懂渐渐深沉下去,到最后,等邱晨说完,林旭起身恭恭敬敬对邱晨一礼:“大嫂!”

如此,邱晨就知道林旭是听进去了,至于懂不懂,以后遇到事情会不会有所帮助,如今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对面前的少年微笑着,邱晨道:“二弟,如今大嫂勉力维持,以后咱们家,乃至阿福阿满都要由你担待着。你心性纯善是好的,大嫂也不希望你为一己私欲算计他人,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二弟日后遇事多看看多想想,再作判断。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旭正色应下。

叔嫂俩谈话告一段落,然后就到了晚饭时间。邱晨就结束了话题,张罗着吃饭。

吃着饭,林旭有些食不知味,不时地抬头看看打着帘子的帐篷外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隐隐的焦虑也渐渐明显起来。邱晨知道他是担心秦义,却也并不理会,自顾自地吃了晚饭,走出帐篷到外边遛弯儿消食。

成长之路,有些事她可以提点,可以规范,不至于走了歪路,但更多的是需要林旭自己体会和学习。

走出帐篷没多远,在一片寂静的小开阔地,邱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等待她的秦义。

“林娘子请随我来!”秦义垂手一礼,邱晨也没疑问,径直跟上了秦义的脚步。

秦义带着邱晨三转两转地,从大营侧面绕了出去,经过五六道值守的兵士,对过口令之后,带着邱晨渐渐出了大营,走到了大片开阔的草地上,她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黑暗中,负手而立的男子。

秦义止了脚步,垂手侧立一旁,邱晨默默地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心绪,走了过去。

秦铮本就身材高大挺拔,此时置身空旷的草原之上,一眼望过去,愈发显得体态修长,渊渟岳峙,提拔俊立。邱晨一步步走过去,在隔着秦铮三五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秦铮静立不动,似乎透过夜色眺望着远方的某一处。邱晨也没有做声,只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许久,秦铮的声音方从前边传了过来,没有一贯的肃然,只是仍旧淡然冷清:“林娘子是怨我的吧?”

自从跟着秦义往营外走,邱晨就有了心里准备,既然避开了威严的中军大帐,避开了众多眼目,就说明秦铮不想用身份威势压人。可邱晨却实在没想到,秦铮开口居然直接来了这么一句问话。

虽然秦铮的话时疑问句,但语气平淡,明显的是在陈述事实,反而没有多少疑问的语气。

邱晨默了默,在秦铮身后淡淡道:“我一个乡下妇人,能够得将军面见已是荣幸,不敢怨怪!”

“呵……”一贯冷清的秦铮竟从喉中发出一声类似轻笑的声音,却又似乎带了那么点儿自嘲的意味,然后道,“不敢?却并非不怨!”

邱晨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

她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也不想和这位位高权重的将军讨论自己的心情。就如她自己是说的一样,怨也只是在心里,她并不能表现出来。

得不到邱晨的回应,秦铮似乎也不意外,默然了片刻,再次开口道:“将林旭带进军营,甚至蒸酒器皿不能顺利做出来,确实都是事出有因……想必,其中缘由,林娘子也猜到了,就是在燕云山谷中,林家拿出来的那些神秘物品。”

对于这样坦白直率的对话,邱晨表示欢迎。但并不表示她完全无条件地接受,尽管对方完全可以强取豪夺,甚至完全可以把东西抢了去,再把她乃至整个林家消失掉,将痕迹湮灭无踪!但,她更宁愿相信,秦铮把她带到营地之外来,只有他两个人来进行这次对话……或者说是谈判,她宁愿相信他的善意,而非为了避人耳目甚至杀人灭口。

“秦将军久经战阵,我自然知道那样的东西只要露面就不会逃过将军的目光如炬。我在这里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那东西是我做出来的,而且,我还知道进一步增强效果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方法。”对方坦承,邱晨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再说,她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斤两,就她那一点点心术,在对方眼前使出来,根本不够看,说不定就和小丑卖弄一样搞笑,所以,她不想自取其辱,更愿意坦诚布公:“只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在我交出方子之前,将军能够答应我!”

秦铮慢慢转回身,隔着夜色看着身形清瘦,却并不让人觉得孱弱的男装女子,看她一如既往地挺直脊背,目光坦然直视,丝毫没有扭捏,更没有羞怯回避,终是破例地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条件的情况下,点下了头:“好,我应了你!”

邱晨无声地敛衽,由衷地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站直身子,从袖口中抽出两页纸来,递到秦铮面前。

见她这个动作,秦铮仍旧难掩心中的惊讶……震撼。

他从那日邱晨所说的话中,已经大致猜到这位聪慧的妇人只怕已经将他们所做的一切看透。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早就做好了准备。

难道,她就不怕他们强取豪夺了,再将她和林旭杀人灭口?

在这人迹罕至的草原,在这她完全孤立无援的军营,这根本谈不上什么难事。甚至对于他来说,完全能够称得上易如反掌。他能够让她们叔嫂俩无声无息的消失,而且丝毫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她这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对他太有信心?她就这么相信他答应了就会言出必行?

盯着她隐匿在夜色中,并不清晰地眉眼看了好一会儿,秦铮才发现,自己真的再次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的镇定、冷静和气度。她如此做,就是赌他不会食言,不会那般小人无耻!

偏偏,在她如此坦率淡定的目光之下,他是真的生不出半丝杀机来!他下不了手!

不仅仅是因为对这个女子的欣赏和钦佩,还有他对自己的自负和骄傲!

她赌对了,他不屑于在一个女人面前使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下作手段,他,不想在这个女人心目中自毁形象。哪怕,他很理智地知道,人死了万事皆空!他也做不出!

抬手将邱晨手中的纸张接过来。

邱晨手上薄薄的两页纸被男人接了过去,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巨石,仿佛一下子被搬掉了,瞬间轻松了许多。

“请将军答应我,这两页纸和与之相关的一切,好的也罢,坏的也罢,都与我与林家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日,太阳还没升出地平线,一骑人马就从明军大营中风一般地飞驰而出。

一个时辰后,林旭跟着秦义秦礼等人在一片树林子中狩猎,只不过,秦义秦礼精准的箭法,丰富的收获,都不怎么能引起他的注意了,他只是不时地抬头看看日头,盘算着大嫂离开多久了……眼看就要半个时辰了……一个时辰了……

轰……轰……

仿佛天边响起的闷雷声,远远地传过来,林旭惊悸地蓦然抬起头来。大嫂已经离开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了!

秦礼在旁边看到他的反应,哈哈大笑道:“旭哥儿,虽说你是读书人,以后走的也是科考之路,可怎么也不能如此胆小啊,不过是天边的几声闷雷罢了,这在夏天很平常的呀,怎么还能吓成这样?”

林旭闷闷地收回目光,稳了稳神,勉强地朝秦礼抱抱拳笑了笑,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敷衍的话来。

这些响声,他记忆太深刻了。

听到这样的响声,他仿佛就又一次回到了那个血腥冰冷的山谷,仿佛又看到断掉的腿脚手臂翻飞到半空,还有夹杂着碎肉块的蓬蓬血雨……

而,今天的爆响轰鸣声虽然遥远,林旭却仍旧能够辨别出来,比那日在燕云山谷中的爆响更剧烈,更强悍几倍。

这样的巨大威力,大嫂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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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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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受人所托推一篇完结文——

《名门权少无良妻》

笔名:竹玉儿

他是名门权少,她是落魄千金,为了雪恨,她委身于他!她先是抢了姐姐的老公,后是和初恋纠缠不清,唯独对他,冷清又冷清——

原本只是利益与肉体的一场交易,最后却演变成一种嗜骨的痴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归程在即

第一百二十三章归程在即

邱晨带来试验的是林旭等人在山谷中剩下的几枚小爆竹。

之前,林旭跟随秦义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这些。邱晨来的时候,却带了过来。她身上还带着一个竹筒,那里边是她特制的加强版铁壳‘爆竹’,只不过,她没拿出来。

看着女子拿出来的只有自己小拇指大小的‘小爆竹’,秦铮微微眯了眼睛,内心里有些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物件儿,居然能够产生那么强大的威力--据洪展鹏描述,那满山谷的断臂残肢,以及更多的被炸伤的人和马匹,最后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被补上致命的一刀。

“我可以看看么?”秦铮见邱晨紧紧捏着手中的小东西,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终于忍不住开口要求。

对于一个十几岁就上阵杀敌,习惯了战鼓轰响中的热血沸腾,在刀光箭影中感受那种征服和毁灭带来的成就和满足,对于一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新式武器的渴望,比瘾君子看到纯度更高的毒品的目光还要炽烈。

他想要握在自己手中,亲自观察,近身体验!

邱晨抬眼看了看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小爆竹的尾部递到了秦铮的手中。

“走吧,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我试给你看!”邱晨说着,率先往前走去。大草原上太过开阔,她必须找一个方便人员--两个人躲避的地方。

大黑马和胭脂悠闲地在草地上吃着青草,秦铮用两根手指捏着细细的竹管,看了一回,抬腿向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女子追去。

终于,在远离了马匹近二百米的地方,邱晨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坑洞。这种坑洞在草原上常见,是一种草原灰鼠的洞穴,洞穴是四十五度角进入土壤深处的。邱晨俯身看了看,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这还是那名镖师借给她给俊书清理伤口用的,用过之后,她想要还回去,那名镖师却直接送给了她,就成了她随身的刀具。

用匕首挖起洞穴四周的土壤,把洞穴口填充起一部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凹坑,邱晨把秦铮手中的小爆竹要了过来,放进凹坑里,用土壤把小爆竹的底部固定住,并呈一定角度倾斜。

她之所以选择这里试验,因为这个小小的鼠洞位于一个小丘的向阳面坡底。点燃爆竹之后,他们只需要绕到小丘的另一侧卧倒,爆竹倾斜安置,又有土壤缓冲爆炸力,人员即使不跑太远,没有岩石遮挡,也会比较安全。

对于奔跑能力和速度,邱晨很有自知之明,而且看秦铮一脸的跃跃欲试,她也不会勉强自己抢着点爆竹。

固定好爆竹,邱晨拿出特制的火折子,打开封口的铜盖儿,吹出火光交给秦铮:“点燃最末端,然后在几息内跑到坡那边趴下,能做到吧?”

秦铮接了火折子在手,又看了看地上小爆竹足有四五寸长的引线,点了点头。

邱晨就不再多言,快步跑向小丘的另一侧,然后回头看去,就见秦铮已经俯身去点燃引线……

秦铮拿着火折子,让明亮的火光凑到引线末端,看着窜起一簇火星儿,他转身就跑。

邱晨看他跑过来,又连忙往更远处跑了一段,毫不犹豫地俯身卧倒,并抬手抱头,护住自己的双耳和后脑。过了片刻,估摸着秦铮应该跑过来了,邱晨却没听到脚步声跑近,她连忙抬头看过去,就见秦铮站在禁离爆炸点二三十步的地方,而且并没有卧倒,反而站的挺直的看着那边的爆炸点……

邱晨吓得瞬间变了脸色,也顾不上其他,爬起来,朝着秦铮飞跑过去。

秦铮站的位置位于缓坡的上部,邱晨冲过去,二话不说,接着奔跑的惯性,一下把秦铮扑倒,往坡下翻滚而去……

这么一折腾,再跑到安全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了,邱晨只祈祷着,往坡下翻滚的速度还快些,能够避开小爆竹的爆炸,不至于为了这个自大的混蛋把自己搭进去……

阿福阿满两个孩子还在家里日日盼着她回去呢!

轰……

一声发闷的巨响如期传来,邱晨就感到双耳嗡地一声,进入了暂时性的失聪状态。可此时,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个,她只紧紧地抱着怀里身材高大的男人,用力地往坡下翻滚着……

草原看上去绿草茵茵,似乎是铺着一张无比柔软的地毯,可邱晨此时在满是青草的坡地上翻滚,脸颊不可避免地擦过那些看似柔软的青草,她才清楚地知道,青草的叶片、茎秆也可以很锋利,一道道擦过她的脸颊双手,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划痕。

秦臻被邱晨扑倒的最初,还有些懵懂,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是以,在邱晨翻滚了几周之后,一双手臂反客为主地揽紧了她的身体,代替她用力往坡下翻滚起来。

毕竟,秦铮是勇力过人的武将,看着并不特别壮硕的身体,却拥有着邱晨远远无法比拟的力量。有了他的主动,两人往坡下翻滚的速度瞬间加快了许多……

然后,爆响之后,两个人也基本冲到了坡下,然后秦铮毫不犹豫地把邱晨护在了身下。

因为草原上土层厚实,爆炸溅起来的都是土块,扑簌簌地落下来打在周边发出密集的声响,像是下了一场土块草屑的急雨。

好一会儿,‘雨’声停歇,邱晨才恍然醒过神来,抬手推推身上的人,秦铮脑袋仍旧嗡嗡作响,却也察觉到了身下女人的动作,脸色一红,慌乱地松开手臂,一翻身之后,一跃而起。

压在身上的人体突然消失,邱晨还懵懂地躺着,刺目的阳光突然而至,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眼,抬了手遮挡……

“你,怎样?还好吧?”一个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同时一道阴影也替她遮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眨了眨眼睛,邱晨只看到男人的嘴唇开合,也能听到声音,但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这个时候,想也知道男人说的是什么,邱晨摇了摇头,看着头顶的男人闪开,这才慢慢地翻身坐起来。耳朵仍旧嗡嗡作响,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这才觉得那种强烈的耳鸣稍稍好了那么一点。

秦铮本来已经跃起,见这个妇人就坐在地上,也不管身上沾的黄土草屑,也不管蓬乱歪散的发髻,只顾着拍着耳朵,他也不由地有些担心。不管怎样,这妇人也是为了救他……呃,他只是把小时候放鞭炮的经验拿来了用,看到那么长的引线,以为自己完全可以躲避,根本没有想到,威力会如此之大……若是没有这个妇人的奋力一扑,他虽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受伤只怕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里,秦铮内心更加多了一层惭愧和感激,看向妇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柔软了几分。

“你,还好吧?”开口,打算道谢的话,到了唇边却又变成了一句关切的询问。

邱晨这一回听清了他说的什么,却还不想开口。她落到如此地步,被震得耳朵轰鸣,滚得浑身灰土草屑,脸颊和手上都被划了无数细小的伤口……这一切的后果,还不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该死的自大,讨厌的不听人言?还问,问什么问啊!

歇了他一眼,邱晨摇摇头,就不再理会秦铮,而是自顾自地站起身来,也不理会身边男人的注视,顾自拍打掉身上沾染的灰土草屑,又把滚散了头发随手拢了拢,从袖中抽出帕子随意地扎在脑后,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转脸看向有些傻眼的秦铮,淡淡地问:“大将军试过了,可是了解了此物的威力?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看妇人如此表情作态,秦铮再愚钝也知道是自己惹到对方了,只不过,这妇人好歹还知道顾忌他的身份才勉强把怒火压制着……莫名的,他心里竟然升起一抹好奇,这个妇人压制着怒气仍旧能够做出如此大胆之事,若是怒火毫不留情地发作出来,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不知怎么的,他压根没想过眼前这个妇人会做泼妇状,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扑上来撕扯扑打……他下意识地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发怒也不屑于如此做。他想象不出她发怒是什么样子,可总下意识地觉得,一定比那些外强中干的泼妇恐怖无数倍!

若干岁月之后,秦铮还真有了这样的机会,亲身观摩邱晨发怒的样子,只不过,那一次之后,他就暗下决心,宁愿去触怒大殿上的九五之尊,也不来招惹这个妇人!

这抹奇异的好奇心一闪而过,秦铮对上坦然妇人坦然直视着他,黑湛湛辨不出喜怒来的眸子,突然第一次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对视一方的目光,而且,下意识地摸了摸拇指上的犀角扳指,开口道:“刚刚……刚刚并不了解此物的脾性……再试几只?”

邱晨挑挑眉梢,却也知道,让一个耽于征战的将军第一次看到威力如此巨大的杀伤性武器,势必没办法在刚尝了甜头的时候,就放开手。她也不再多言,只把那个盛着小爆竹的小铜盒子拿出来,一股脑儿放进秦铮的手中,扭身就往远处的小溪走去。

刚刚一次她已经受够了,接下来,这位再不怕死,她也下了决心不做理会了。

他爱作死是他自己的事儿,她,不奉陪了!

被人如此撂脸子的滋味儿,秦铮从小几乎就没尝过,手中下意识地接住妇人塞过来的盒子,眼看着妇人一言不发扭头就走,不禁愣住了。

片刻,他才紧赶几步,追上了妇人,挡住了妇人的去路,终是双手抱拳拱手道歉:“林娘子,刚刚是我大意了……”他还想让她借着实例说一说怎么增加威力了。

不增加威力就已经有如此惊人的破坏力,若是真如她所说的,可以增强一倍甚至几倍的杀伤力……只是一想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了!

邱晨抬眼撩了撩眼前躬身施礼赔罪的男人,很是不习惯地微微侧了侧身,这才道:“大将军莫要如此,我受不起!”

请罪这码事儿,也和很多事一样,开了头,后边再做重复动作,就没有那么难了!

见邱晨避开来,语气也仍旧冷淡疏离,秦铮自然知道她还没有消气,连忙又赶了一步,仍旧绕到邱晨面前,再次拱手一礼,再次赔罪道:“林娘子,是秦某自大,未听林娘子之言,请林娘子宽宥则个!”

邱晨皱了皱眉,再次侧身避开,口气却带了几分无奈,道:“秦将军,我说了,不用如此……”

说完,见秦铮还坚持站在她面前,邱晨苦恼无奈地摆摆手,转身朝着刚刚的爆炸点走去。

秦铮的双手仍旧抱在胸前,见她如此,提着的一口气松了出来,双手放下,以他自己都察觉到的轻快步态跟了上去。

来到爆炸点,邱晨指着爆炸造成的痕迹,浅显地说了一些杀伤破坏的原理,并稍稍点了秦铮几句,里边的填的药物已经足够,只要加大药量,把小竹筒换成金属外壳,或者进一步在药粉中加入钢砂钢珠之类的,就能大大的增加杀伤力。

秦铮听得两眼发亮,连连点着头。

邱晨把话说完,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向远处的小溪。

这一回,秦铮顾自看着深深地弹坑,没有出言挽留。

邱晨在小溪边洗了手脸,又重新挽了发髻,衣服上沾染的灰土草屑,拍打过后,也基本看不出多少来了,只是她脸颊鬓角上几道极细的红痕,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有些惹眼和狼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那种情形之下,若想救了那个自大的混蛋,还不搭进自己去,就地翻滚是她情急之下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那边山坡上,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连不断,邱晨却只默默地坐在小溪边,看着潺潺流动的溪水,还有溪水中悠游而过的小鱼儿,默默地出着神。

门前池塘中的荷花该开了吧?池塘中养的鱼也该长大不少了,今年第一次放养鱼苗,经过多方打听,也没找到安阳府有出售鱼苗的,是以,只是在清水溪里捞了一些鱼苗放进池塘中养殖,数量自然不多。只不过,鱼苗放养数量少了,老何喂养的有精心,到了秋后出鱼的时候,鱼儿会长的比较大一些吧!

还有莲藕,因为是第一年试种,种藕数量也只有一筐,十几亩池塘只种了一筐种藕,说起来有些儿戏,但实际情况如此,这个时代莲藕还远远没有在北方普及,村里人绝大多数人都没吃过莲藕,就连荷叶还是在林家的池塘中第一次见到……她也勉强不来。

还有她种植的辣椒,她离家的时候,已经有些辣椒的植株上开过花,开始结辣椒了,细细小小的米粒大的一点点绿果子……等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应该有红红绿绿的辣椒可以吃了吧!

……任思绪飘飞,邱晨都没有发觉另一边后来的几声炸响几乎连在了一起。等秦铮一脸兴奋,眼睛发光地走到她的身边,她才猛然醒过神来,抬头,就看到秦铮的嘴角竟难得的翘了一个弧度,兴奋道:“此物若是加上投石车,将成为攻城夺池无坚不摧的利器!”

投石车,加上炸弹,那不就是原始的大炮?

她的脑海中几乎瞬间就浮现出在影视剧中看到的场景,炮声轰轰中,看似坚固的城墙轰然坍塌,民房街道瞬间化为一片废墟……

邱晨心头一阵寒栗,垂了下眼睛,却又迅疾抬眼看向秦铮,淡笑着恭喜:“那就恭喜将军立下旷世之功!”

说完,邱晨不等秦铮回应,就起身道:“将军已经试完,可以回去了。”

秦铮满心的兴奋却没有期望中的热烈响应,稍稍有些扫兴,但转念想起女人天生对战事的不喜,这件事情上自己又多有算计,这妇人不喜也似乎不为过了。如此一想,秦铮心中也就释然了。想想终于到手的新式武器,以后再战就能以极少的伤亡克敌制胜,不由地就又欢欣鼓舞起来。

抬眼看看天空格外的高远净澈湛蓝,白云也似乎格外的悠然轻盈,就连夏日刺眼的日光这会儿也觉得格外的可亲似的……让他的整个身心都禁不住地放松下来,轻快飞扬!

由于邱晨的没情没绪的,即使秦铮心情上佳,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着,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什么。

找到各自的马匹,邱晨翻身上马,带着马缰走了几步,邱晨才转回头道:“将军,此事已了,我打算明天带林旭回程。”

秦铮微微一怔,好心情似乎瞬间不在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阻止她离开,翕动了嘴角,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再阻止她的回程。

她有家在那个叫刘家岙的小山村,有亲人庄乡四邻,最重要是的有一双年幼的儿女在等着她回转。

怔怔地看着妇人神情淡然的脸庞,秦铮的目光在她脸颊鬓角上的几丝极细微的红痕上一顿,只觉得心里发苦嘴里发涩……他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她?似乎,从认识以来,特别是此次她安排小叔千里迢迢地将酒精和蒸酒方子送到边关前线,他却因为觊觎威力巨大地新式武器,而一环一环地将她算计了来,又半逼迫半威胁的终于将新式武器让她交了出来……强拉着她来试验武器的威力,却又不听她的叮嘱,自大狂傲地带累着她,为了救他伤了自己……

细细地想下来,他给她的居然除了伤害再无其他,当初一餐饭的微弱情分,也早已经被他亲手毁得半丝儿不剩!

若是这个妇人能够做主,只怕从此之后都不想再见他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他甚至觉得心中突然腾起一团火来,莫名其妙,却难受异常!

别开头,一带马缰,双腿夹紧马腹,大黑马感应着主人的意志,扬起四蹄在草原上飞驰起来。

邱晨没有得到回应,却也没怎么往心里去。虽然对这个人没有多少亲近之意,但至少对他的人品还多少有那么点儿信任。他已经答应过,交出‘小爆竹’的制作方法,就不再难为她,她还是相信他能够做到言出必行的。不是她多了解他多信任他,只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有着比平常人强几倍的骄傲。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那等食言而肥的小人行径!

想着即将能够返程回家,想着很快就能够看到阿福阿满,其他家人;想着就能够看到新建起的整整齐齐的两套院落……回到家就能够着手开始制皂作坊的生产运作……等制皂作坊运作起来,她就能够舒舒服服地每天看看书,晒晒太阳,赏赏粉莲碧荷,陪着刘氏老太太说说话逗逗趣儿……

那种幸福惬意的日子,是现代多少人为之奋斗一生仍旧无法实现的美妙啊……

邱晨禁不住地也把种种不快和压抑抛了开去,在高远开阔的蓝天白云之下,在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之上,驱着胭脂马儿,轻快地奔跑起来。

邱晨没有急赶,却也并没让秦铮落下多少,等着二人一前一后回到林旭秦义等人狩猎之处,秦义带着几名亲卫已经把猎到的一只黄羊剥了皮架到了火堆上烤着了。

一看篝火烧烤,还是品质如此高端的野生黄羊,邱晨这几天在军营中都食不知味之后,也突然来了兴致。

跳下马,和疾步迎上来的林旭说了几句话,宽慰了这个孩子的担心挂牵,邱晨笑着招呼林旭道:“走,我们去搭把手,吃顿烤羊,明天咱们就能够启程回家了。”

听到可以回家了,林旭也顿时眼睛一亮,透出满脸的喜色来:“真的?太好了!嘿嘿,嘿嘿……大嫂,你说阿满好多日子不见我,会不会不认识我这个小叔了?”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会……不过,小丫头精乖着呢,你这个小叔要想想,给小丫头带点儿什么礼物回去才好!”

林旭嘿嘿地憨笑着,连连点着头,跟着邱晨来到篝火旁边,自然地拿起树枝往火堆里添着,一边开始琢磨起给阿福阿满准备什么礼物来了。

邱晨则不管林旭费心费神,自去询问秦义带了什么调味料,没想到一问之下有些傻眼,这些人明明打算着出来烤肉,居然只带了一包盐末儿……

囧,她期盼的金黄冒油的烤全羊啊……

滞了滞,邱晨并没有这么轻易放弃。她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烤全羊的机会难得,烤野生黄羊的机会更难得,她今天是一定不会浪费掉这么好的食材的!

有句话说的好哇,有条件要吃,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吃!

烤全羊最重要的是香料、油和盐。此时除了盐,油和香料都需要她自己动手寻找和创造!

油不难,野生黄羊虽然比家养的羊精瘦一些,但开膛后,肚子里还是有一些油脂的。

邱晨走到秦铮跟前,微笑着伸手:“我的那只铜盒子,将军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一只手突然伸到自己面前,秦铮有些诧异地抬头,目光从细白纤细的手腕上扫过,却在那细细缕缕的红色划痕上一顿,随即,他似乎一下子泄了气,连抬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伸手入怀摸出那只精致的铜盒子,交到了伸在面前的手中。

铜盒子拿到手,邱晨却不理会这人什么表情什么嘴脸。

她之前打算的,和没有打算到的,该做的不该做的,自觉都做完了,以后,估计也只是制作疗伤药送给回春堂,她与这位恐怕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是以,她完全没心情理会他如何如何……

她现在有美味的黄羊要烤,回到家,更是有美好惬意的日子要过……哪里有闲情逸致理会不相干的人呐!

兴冲冲地清洗了紫铜盒子,让一名亲卫从黄羊内脏上剥下一小捧油脂来,放在紫铜盒子里,搁在火堆旁慢慢地炙烤着,等待油脂慢慢炼出来,她则跑去草地上寻找能够找到能够用上的调味品。

野葱、小根蒜、野茴香……草原上的草本植物特别丰富,不多时,居然让她找到了十来种香料。除了孜然、八角茴香等非地产药材没有找到外,北方出产的药材居然被她找了个七七八八。

满脸欢喜地拿着采摘到的香料,邱晨跑去湖边洗干净了,拿回来,用匕首切成碎段儿,指使着秦义秦礼将火堆上的黄羊抬下来,她拿着匕首在黄羊的肌肉上割上一道道口子,将调料均匀地撒在这些割开的口子中,又把炙烤出来的羊油,用一把临时扎起来的草把子当刷子,均匀地涂抹在羊肉表面,然后,再让秦义秦礼把整只的黄羊再架到火堆上去,并不停地转动着,以使整只黄羊的上下左右都均匀地受热,这样才能烤的火力均匀,金黄酥脆!

烤了两刻钟,邱晨又刷了一次油,这一次,刷完油之后,她在羊肉表面均匀地撒了一层细细的盐末儿……

渐渐地,羊肉表面被熏烤成了诱人的金黄色,吱吱的油声裹挟着浓郁的烤羊肉香气四散开来,勾引着一群人肚子里的馋虫!

终于,整只的黄羊烤制完成,也不从架子上取下来,只撤了些火儿,仅留下少少的篝火在下边炙烤着,这样不至于让羊吃到一半就会冷下来发膻,又不会让羊肉烤过了火候。

邱晨笑着用匕首在羊腿上割了一小片,吹了吹放进嘴里……唔,浓郁的烤羊肉香味儿,登时充盈了整个口腔,裹卷了口舌味蕾,让她禁不住地赞了一声好!

“行了,可以吃了。各人自己动手!”邱晨笑着招呼一声,回身从林旭身边的褡裢里摸出一只牛皮水囊,拧开水囊的塞子,嘴对嘴儿抿了一口。然后,笑吟吟地把水囊递给林旭。

林旭是知道水囊中盛的什么的,几乎没喝过酒的少年,也难免有些心动,接过水囊来,小小的喝了一口,却被辣的呛咳起来,瞬间红了脸!

经过这叔嫂二人的动作表情,秦义等人也猜到了水囊中盛的什么,虽然也馋,却仍旧不敢逾越了,只是都把殷切的目光望向那个一直沉着脸坐在那边一言不发的人身上。

邱晨此时已经又从烤全羊身上割了两块肉下来,一块递给了林旭,让他压一压喝酒的辛辣。另一块则就挑在匕首尖端,准备自己吃。

肉都送到嘴边了,眼光却瞟到了秦义等人眼巴巴的目光,不由地撇了撇嘴,伸手从林旭手中拿过水囊,挑着那块羊肉首先递到秦铮面前:“尝尝味道如何?这个要趁热吃,冷了就膻了!”

秦铮怔了怔,抬眼忽略过眼前的金黄色泽香气浓郁的羊肉,直接看到妇人笑吟吟的脸上。如此欢快愉悦的表情,看来是因为马上就能回家了,心情格外好吧!

动了动嘴角,他终于没能说出什么来,只伸手接过邱晨递过来的羊肉,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羊肉吃在嘴里,温热的,确实不膻不臊,却透出一股令人难受的苦涩,让他舌根儿苦涩的发麻,勉强咬了几口就咽了下去。

邱晨立即把水囊递了过去,秦铮这回连眼皮儿都没撩,就接过去大大的喝了一口。火辣的酒液入口,如火一般灼烧着口腔唇舌,让他生出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欣快之感来,咽下去,他再次喝了一大口。

手中一轻,水囊已经被从手里拿走,抬眼看去,那妇人已经笑嘻嘻地把水囊递到了几名亲卫手中。

那些亲卫们也是个个满脸欣喜,接过水囊一人一口地流转下去。很快,那些人一口肉一口酒地就吃得热闹起来。

秦铮手里捏着咬了一口的羊肉,嘴里仍旧噙着一口酒,看着那边热闹欢快的气氛,他却第一次觉得孤寂冷清起来。涩涩地收回目光,视线无意识地落在眼前的残余篝火上,明明笑声说话声热热闹闹地就在身旁不远处,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空旷无际的戈壁沙漠,被从来没有过的一种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孤独寂寥所淹没。

回到军营,已是下午申时时分。得了秦铮默认能够回程的邱晨和林旭,也立刻去联系了一直住在后营一个单独所在的镖师们,和他们说了第二天回程的消息,那些一直忐忑着的镖师们也松了口气,个个脸上都透出一股子喜意来。

给镖师们送了通知,邱晨和林旭就转回中军大营的住处,晚上,也不知那位老兵通过什么渠道,竟然弄了一只肥鸡和一锅炖肉来,加上邱晨带回来的一只烤羊腿,邱晨、林旭、成子和老兵围坐在帐篷里,抿着邱晨从后营匠作坊里带出来的一小壶蒸酒,一边说着话,一边吃肉喝酒,情绪欢快,气氛热烈。

这顿饭,几个人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知道戌时中方才结束。

邱晨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几种药丸子,都给了老兵。这些药丸子是她针对北方的气候准备的,诸如治感冒的银翘解毒丸,治疗拉肚子腹泻的藿香正气丸,治疗腰腿疼痛的小活络丹……数量不多,品种却不少。老兵如获至宝地兜在怀里,笑着一叠声地致谢。

邱晨又从褡裢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老兵的手中:“大伯,这些银两你拿着备用。等哪天你解甲归田之时,没处去了,就去安阳府找我们。我那里地方虽然清贫些,但胜在山清水秀,邻里淳朴,你去了,安安逸逸地过几年过几年清闲日子,不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但包你吃饱喝足每日都有一壶小酒,我家还是能做到的。”

老兵满是沧桑的脸上,终于露出欢喜之外的动容表情来,那一双被岁月浑浊了双眼中,慢慢地溢出两行热泪来。

嘴唇哆嗦着,好一会儿,老兵才重重地点头道:“好,只要有离开军营的那一天,我老汉一定去安阳府找你们!”

林旭和老兵相处的日子最长,得到这位老兵的照料良多,见老兵热泪纵横,小少年也禁不住红了眼。

被这一老一少两人闹的,邱晨也有些涩涩的,却勉强撑着笑脸,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那件在怀戎买的羊皮大袄来,放在包袱里,又把老兵怀里的药瓶子也拿过来,一起用包袱皮儿包了,交给林旭:“二弟,你送大伯回去吧。”

林旭点点头应了,成子却伸手把包袱接了过去,林旭则扶着老兵起身,一行三人慢慢地走出邱晨的帐篷,一起送老兵回了他的帐篷。

这一场多少有点儿意料之外的离别,让邱晨也有些情绪低落。刚刚吃喝的快活没有在意,如今人散了,方才察觉到满帐篷都充斥着一股酒肉的味道,令人有些腻味。

撩起帐帘子,邱晨干脆走出了帐篷,缓缓地沿着帐篷的间隙走过去……

虽然来到这军营里几日,可之前心情压抑忐忑着,没着没落的,一直没有心情和精力细细品味军营独特的韵味。今日确定了归程,心情放松之下,再走在这由一座座帐篷构建成的军营之中,邱晨却从寂静和肃然之中,品味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来。

嗯?味道?

这里离马厩距离颇远,怎么会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马厩特有的草料夹杂着牲畜臊臭的特别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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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多多给粟粟鼓励和表扬吧,粟粟是人称‘顺毛驴’的物种,表扬会让粟粟充满动力,多多妈子多多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回家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回家了

邱晨心中一凛,身体下意识地反应就是转身往回走。不过,她没敢太过突然,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身处的环境,就见两旁的环境还算开阔,离她最近的帐篷也有十来步。她心中警觉着,却仍旧放松了身体状态,往前缓缓走了两步,这才停住脚步,站定之后,抬眼看向天空。虽是月中,今晚的月色却并不好,一片片浮云遮住了本该皎洁的月色,也遮住了好些个熠熠的星光,只有云层缝隙中偶尔露出一片夜空,散落着零星的星星。

邱晨抬头默默地看了看夜空,忧心忡忡地摇摇头,转身往回走。转身的时候,她的手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一样,猛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加快了脚步。

她出来散步并没有走太远,脚步加快之后,她很快就走到了帐篷密集的区域,再细心地嗅了嗅,这里已经没有了那股令人起疑的马厩味道了,邱晨紧紧揪着的心也略略放松了一些。

不再那么紧张了,邱晨就开始考虑,这诡异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在军营中待了五六天了,因为她每日都要去匠作坊看酒精蒸制情况,每天几个来回,是以对中军到后营的布局比较了解。

与前军、中军这些士兵驻扎营地有所不同,后营包括所有的后勤辎重部门,甚至包括军牢和俘虏营,有些军营中还会有被默认的军妓营。这么多复杂而众多的部门,是最难管理的。也因为后营的复杂性,是以,后营和前军、中军这些正规营地之间的防卫措施也比较严格。但邱晨丝毫不怀疑,再完备、严厉的规范措施,也有出现漏洞的可能。刚刚那一阵非常明显的浓烈的马厩味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长期置身马厩的人,从后营潜进了中军。

不过,仅凭一阵气味来判断警情毕竟连邱晨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靠谱,于是,她飞快地往回走,却不是走向自己的帐篷,而是旁边不远的,那名老兵居住的一顶旧军帐。

去往老兵的军帐,要经过她自己的军帐。就在她经过的时候,她的帐篷门帘一下子被从里边掀了起来,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开一步,然后看过去,却见一身青色常服的秦铮,微微弓着身,就挑着帘子站在低矮的军帐门口。

一直还不敢确定的猜测怀疑,在看到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这个人后,邱晨只觉得一下子想通了。为什么辛辛苦苦从后营潜进中军营地,不去中军大帐或者品级高的将军营帐,偏偏来了他们所在的这个边角之地。

心中警笛长鸣,邱晨一下子冲上去,动作比思想更快,一下把秦铮推进帐篷,却被落下来的帘子绊了一下,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加上她毫无预兆地冲上来,虽然秦铮勇武无双、英雄盖世、十七岁沙头堡以五百卒智取三千叛军,少年将军一战成名……却也被小小妇人一冲一扑之下,站立不住,蹬蹬……连着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后仰着摔在帐中铺设的草垫毯子上!身上还压着冲过来扑倒他的邱晨……她的头顶还正好磕在秦铮的下巴上……

这个完全意想不到变故,让邱晨大脑一片空白,第一个感应就是头顶囟门处的巨疼,鼻子也撞得发酸,再其次,就是满满充盈了鼻腔,涌进肺腑的一股松木的清冽之气……

愣怔间,她想要抬手揉揉磕疼的头顶和鼻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手臂竟是动弹不得!

这身体一挣不动,邱晨摔当机的大脑也开始运转……却主动地忽略了自己的‘罪过’,只记得刚刚自己动作的缘由--

猛地一抬头,结果,勇武无双、英雄盖世的秦大将军再一次被偷袭成功--下巴再次被撞上,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唔……好疼!”邱晨完全是伤敌八百自伤一千,头顶同样被撞得生疼,下意识地呼了一声痛,才挣扎着撑起头来,一边揉着脑门,一边道歉询问,“对不起,撞疼你了吧?……哦,对了,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邱晨心底从来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加之心底最深处的认知她比秦铮还要大好多,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将军也不过就是个比较出色的小伙儿,又是这种私人场合,她那多少年养成的的思维和言谈习惯就成了主宰,下意识地把秦铮的身份给遗忘了,甚至把秦铮的年轻异性的身份给忽略了,而,只是把秦铮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是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什么不妥,是以,想起之前自己的怀疑和紧张,立刻询问起来。

而秦铮这边,白天,妇人回程的请求他没有明确答复,但从妇人和林旭的欢快表情上,他也能够看出,这两个是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了。

看到妇人脸上那仿佛从心里流溢出来的真心笑容,神采飞扬起来,整个人一扫之前的压抑和谨慎,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熠熠耀目的发光体,让秦义那几个惯于沉肃冷清的人都被影响了,也难得的欢快起来……

仿佛被孤立了的秦铮一路沉默着回到营地,却总是烦躁难安,在主帐中绕了无数个圈子之后,连晚饭都没吃,就以巡查营地的借口出了主帐,连秦义等人也被他打发的远远的。他原本想在军营中走走,让自己的烦躁的情绪平静下来,可不知道怎么的,走着走着,他竟不自觉地来到了中军的这个角落,他一直知道,却从没来过的这个地方。

既然走到这里了,索性见见。

邱晨不在帐篷里,秦铮也没惊动别人,打发走了老兵,就在帐篷里坐等。

对于第一次置身在一个女子的房间里,秦铮在最初的一点点不适之后,很快就被邱晨帐篷中简单的一目了然的布置打消了。这个帐篷里,与普通兵士住的帐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没有盔甲和兵器,没有妆奁,没有脂粉的味道,没有他印象中女孩子喜欢的荷包刺绣之类的小摆设……竟丝毫没看出是一个女子的居住之处。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近乎寒酸的帐篷中,秦铮烦躁的情绪居然渐渐平复下来。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从比较轻的脚步声上,秦铮即刻就判断出来者是谁,是以,在邱晨走到帐篷跟前的时候,秦铮撩开帐帘……

却没想到,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那妇人先是似乎被他吓到了,后退了一步,再看到是他之后,居然毫无征兆地冲了上来,将自己推进帐篷……扑倒在地。

在妇人一系列的冲、推、扑的动作中,他身体先于思维的防备自保地推了冲向自己的人一把,只不过这一把没有推实,在触及到妇人身体的时候,他也反应过来对象是谁,迅疾地改推为抱……正是他下意识的防卫动作,和之后补救性的一抱,让邱晨自觉没有站稳,做出了之后的‘扑倒’动作!

摔倒在地,秦铮却没有理会对他来说实不算什么的疼痛,只是心里被雷光电闪的一个认知给震呆了!

被人毫无预兆地冲过来,下意识地防备已经融入了他的骨子……秦铮自问,若非是这个妇人,换成别人根本不可能冲到近前才会启动自卫动作,之后,更不可能将自卫动作半路变成了背道而驰的保护性一抱……若不是避免伤到妇人卸了身体的力道,他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一个小妇人扑倒在地!

这一系列出乎下意识动作,几乎完全颠覆了他的一贯行事准则,也在摔倒之后,一下子让他找到了这段日子来,自己深觉困扰烦躁的缘由。

让自己判断失常,果决犹疑,烦躁难安,甚至下意识地放弃了自我保护反而对袭击者施救甚至保护的原因只有一个,只是一个--那就是因为,这一切不正常的对象,是如今自己抱在怀里的这个女子!

一见之下,这个女子狡黠、无礼、端庄、聪慧、懂轻重知进退……再见之后,这个女子勇敢、坚毅、隐忍、懂取舍、重情重义、豪气爽朗、神采飞扬……

这个生于社会底层,身处小小山村的女子,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顽强、自信、傲然、生机勃发……

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子有很多面,看似朴直爽朗,却总是不断变化着,让他读不懂看不透……

如今,豁然开朗之下,他蓦然发现,这个女子不是芊芊娇弱的藤萝;不是姿容艳丽却需要小心呵护的温室花朵……

她就像北疆最常见的白桦树,挺拔不屈,在一片冰雪酷寒之地,一直挺直着腰身、迎风斗雪,一当严冬过去春风吹拂,她就会再次欣欣向荣地展现出勃勃的生机。

她就像北疆广袤草原上的牧草,没有傲人的身份,没有艳丽的花朵,甚至籍籍无名,却岁岁枯了还荣,不屈不挠,执着顽强……

一直对那些容貌艳丽、妆容精致、衣着华丽、未语先羞、娇柔扭捏、惺惺作态,其实看到他就像饿狼见了肉,恨不能扑上来咬上一口的高门贵女们不耐烦,甚至厌恶、避之不及……让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讨厌女人这种生物,没想到,今天,怀里抱着这个女子,他却觉得安心而满足,恨不能就此把这个女人拥进自己怀里,冠上自己的姓氏……让她再也不离开他的身边!

可就在秦铮刚刚弄明白自己的内心所想,正满足欢喜幸福着,下巴又被毫无征兆地撞了。

他发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下巴,失去了桎梏的女人就不老实地撑起半个身子,揉着脑门儿道歉,还突然询问他为什么来到她的帐篷?尽管一个女人,一个刚刚被内心确定了女人扑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很让他有一些不同的感受。

可秦铮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女子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还有后边那句问话的担忧和急切。

联想到之前帐门口女子异常的反应,还有那突然地一冲一推……

秦铮目光一闪,问道:“你遇到什么了?”

邱晨没有得到回答,这会儿也顾不得追问,飞快地思索了一下,立刻决定把自己的怀疑告诉这个人,哪怕是自己过于敏感搞了乌龙。

“马厩?”听邱晨一句话交待完自己的怀疑,秦铮却是神色不变,只简单地做了个重复。邱晨却听得出不是质疑,立刻点了点头。

把事情说出来,她就觉得心头一松。她对秦铮的统军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事情告诉他,相信他很快就能够做出判断和相应的应对措施来的。

虽然如此,看到秦铮只是露出一丝意外之后,再没有了后续的反应,邱晨还是有些诧异:“你,呆在这里会不会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秦铮淡淡地看向邱晨,微微挑了眉,语气竟带出一抹从未有过的笑意,偏偏目光还很可恶地往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两下,道:“难道,海棠娘子,这是要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了?”

邱晨眉头一蹙,嘴角随即挑起一丝嘲讽道:“我懂不懂男女大防不消秦将军操心,但秦将军还是顾忌一下自己的好名声吧,可别被我这门前是非多的人给带累了!”

狠话撂完,邱晨想要重重地甩甩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还趴在男人的身上……

脸,骤然烧了起来。邱晨简直觉得自己两世的清白一朝尽毁!

再也顾不得外边是否还有什么潜在危险了,也不再考虑秦铮是否安全了,一撑身体,毫无形象地从男人身上爬开下去,然后,以迅疾无比的速度,手脚并用地窜到距离男人最远的位置,这才一屁股坐在帐篷中的毯子上,自顾自地拍打了拍打作为被子的羊皮……

却又觉得自己落荒而逃的举动实在是太幼稚,太,弱了。

于是,邱晨又强撑着脸,压抑着欲死的羞愤,觑着一脸仍旧大喇喇躺在帐篷中间的秦铮道:“秦将军,明天我们还要早起赶路……好走,不送!”

妇人像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张牙舞爪横眉立目的表情,还有那连滚带爬毫无形象的一连串动作,再到如今这副强撑羞怒撵人的话语……不但成功地让秦铮心中多日来烦躁苦涩一扫而空,而且实打实地取悦了他。

忍不住地,他竟发出一声轻笑:“呵……”

邱晨手里正拎着那块羊皮装模作样地拍打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窘迫呐,猛地听到这么一声轻笑,那股子羞恼之气再也控制不住,抬手就将手中地羊皮狠狠地朝着躺着的男人掷了过去!

迎面射来的羽箭秦铮都能避开,更遑论这么一大片软绵绵毫无力道的羊皮!

自然被他一伸手轻松接住,秦铮也顺着这个动作,坐起身来,却在一起身的时候,心思飞转,伸手扶住了自己的后腰,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一声低低的闷哼,成功地让邱晨想起了自己的‘罪过’,再下意识地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囟门磕的还稍稍有一点点疼外,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疼……她把人家扑倒了,摔疼了,还让人家当了回人肉垫子……貌似是挺该愧疚的!

而此时,秦铮已经自动自发地站起身来。

虽然眼前这个妇人在某些事上有些糊涂,糊涂的更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不像一个已有了一双儿女的妇人,但秦铮却知道,这个女子其实内心敏感,骨子里有她自己的骄傲,今天之事,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已经是惊喜地收获,其他的,还不能够操之过急。

作为一名成功的将军,能够自若地指挥千军万马,他自然比大多数人更懂得,什么叫欲速则不达,什么叫做以退为进,什么叫做不动则已,一动制敌!

邱晨住的帐篷差不多就是最普通的小军帐,她站在帐中尚且勉强,更不用说秦铮如此高大挺拔的男人了。虽是站在帐篷中间,却不得不佝偻着身躯,似乎还忍着后背的疼痛,用手扶着后腰处,微微蹙了眉……

邱晨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样子。本就后知后觉地一点点惭愧,看到秦铮如此形象,终是暗暗地叹了口气,突然生出一种特没劲儿的感觉。

同时,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算了,这个人久居上位,估计以自我为中心惯了,又年轻气盛的……她和他较什么劲儿!

“秦将军,若是外边没什么危险的话,你还是尽快回去吧!毕竟你关乎着整个大军,甚至大明北方边境的安危,哪怕是在军营之中,还是谨慎些的好。”邱晨既然平复了心情,不再计较,说话也就客观起来。

秦铮的目光闪了闪,脸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和平静:“不必忧心,无妨!”

说完,看到邱晨脸上的茫然,秦铮下意识地又加了一句,“秦义他们就在不远处。”

“哦!”这一回,邱晨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有秦义那些人防卫,想必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潜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了。

放松下来,邱晨才发现自己脊背上有些汗湿了,身体也有些发酸发软,反正是在自己的帐篷之中,邱晨也就不勉强自己,索性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腿,揉了揉,然后跪坐在帐篷边儿上的矮桌旁,抄起矮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想起,秦铮大晚上的跑到她这里来……

于是,邱晨抬头问了一句早该问的话:“不知将军至此,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秦铮轻咳一声,也不请自便地在邱晨对面坐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来和邱晨讨论了一番。

他问的都是制作‘小爆竹’的一些操作细节,邱晨既然把方子交出去了,这些细节也就不会保留,一一详细地回答了。

然后,这个话题也就算完成了。邱晨抬眼看着秦铮,虽然没有开口,那意思却很明显地询问对方还不走。

秦铮也知道,夜色深了,他这样呆在一个单身女子的帐篷中确实不妥当,也就起身准备告辞。

邱晨作为临时的主人,自然要送一下客人。

往帐篷门口走了两步,秦铮停住脚步,微微侧了脸道:“明日一早,我会派秦义带人送你们回怀戎。”

在大草原上,还是刚刚经历过大战的草原,有人护送自然要安全的多,邱晨也不矫情地推辞,大大方方地道了谢,送秦铮出门。在帐篷门口,邱晨又补充了一句:“今晚既然见过将军了,明日我们启程就不再去中军大帐了,我在此向将军辞行!”

秦铮脚步一顿,也没回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和林旭几个就起身整理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行李,辞过那名老兵,径直朝大营门口走去。

营门处,秦义带着一队五十人的骑兵,还有李震北一行镖师,已经等在了这里。

众人也都算熟人了,略略招呼一声,各自上马,即刻启程。

这一路上都是骑马疾行,没了来时运粮队的辎重拖延,三百多里,不到四百里路,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赶到了雁云关下。

有秦义在,邱晨等人很顺利地进入了雁云关,而秦义一行则没有入关,就在关下和邱晨等人辞过,急转回军营去了。

邱晨等人趁着夜色赶回了怀戎,又拿出银两把那个没用上的向导打发了,转回杨树猛叔侄俩所在的客栈,众人相见,自然是一番欢愉。

寒暄问候之后,邱晨查看了俊书的伤势,就见伤口愈合的不错,虽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个凹陷,一道伤疤,却总算是没有再出现复发感染的情况。她给俊书清理了缝合口,拆了缝合线,再次上药包扎好。小伙计也正好过来通知,饭菜做好了。

邱晨几个叫上镖师们去了大堂用了晚饭,又吩咐小伙计烧了热水送进客房里,各人洗漱了。

干净清爽地再次躺在炕上,邱晨似乎还觉得自己在马背上起伏颠簸,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邱晨才伸着懒腰起床。

众人经过一趟草原之行,都疲惫不堪,这会儿回程也不急着赶路了,邱晨和林旭还要去见一下徐长文,也就决定在怀戎再停留一天。

吃过早饭,林家一行五人,收拾利落了,就去县衙见徐长文,告辞的同时也询问一下,是否有信件之类的往家里捎带的。

看着林旭黑瘦了些,却精神奕奕地回来,徐长文很是欣喜,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就将目光转向了邱晨。

她也瘦了,却没有黑多少,倒是比在家中更显得爽利干练了,本来秀美清丽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内敛的坚毅和镇定来。若非他知道她的身份,都有些不相信,这还是当初那个娇美羞涩的女子。

时光流逝,事物变换,人也在慢慢地变化。不过,如此的变化成长,看在徐长文眼中,却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酸涩。若非无依无靠,谁家女子需要如此抛头露面,直面风雨!

可恨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还力有不逮,根本无法帮她什么。

邱晨笑着寒暄了几句,就询问徐长文可有信件往家里捎带。徐长文默了默,点头去写了一封家书,交给邱晨一行。

“此地毕竟临着边关,徐先生还请多多保重!”

要告别徐长文,自然要数林旭不舍。郑重地给徐长文行了礼,这才红着眼告辞,离开了怀戎镇已经经过了一番简单修缮的县衙。

走出很远,邱晨安慰着频频回顾的林旭,也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徐长文一身青色官员常服站在衙门口,清逸的身影有些萧然。

不知怎么的,邱晨觉得徐长文与那衙门总有股违和感,像徐先生这样的清逸俊雅之人,更应该做谈诗论文、游学四海的一名逸士吧!

“走吧!”俊书拍拍林旭的肩膀,跟着邱晨和杨树猛的脚步往回走去。

回程有林旭一行的两辆马车,邱晨也不必再受马背颠簸之苦,带着林旭、俊书坐了第一辆车,由杨树猛赶车。成子赶着另一辆车跟在后边,从怀戎出发的时候,车子还是空的,一路走邱晨一路采买当地的特产,没等到家,第二辆车已经被各色物品给填满了。

有马车同行,速度自然没办法与来时的打马急奔相比。没经过比较繁华的城镇,邱晨又会停下来采买一番,是以,这回程的速度是真不快。

好在一路晓行夜宿,平安顺遂,半个月后,在七月初五这一天下午,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刘家岙。

邱晨离家之时,东院已经完工,看着两座整齐漂亮的院子,还不是特别惊讶,只是,难免心中激动--终于到家了!

杨树猛、林旭四人走的时候还没动工,此时看着两座并立的大院子,屋脊院落地一大片,不由都有些傻眼。

俊书毕竟最小,傻愣愣地走到林家大门口,才惊呼一声:“这真是到家了!怎么觉得像走错了门呐!”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

几人归来,早已经有小耳报神跑进林家报了消息,俊文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去了学堂,还不知道邱晨他们回来。是以让听到消息第一个跑出来的杨树勇拔了头筹,后边是兰英和青山家的,再后边则是青杏和玉凤扶着的刘氏,还有一大帮子帮工、家仆。

“大哥!”邱晨看着一脸喜悦的朴实汉子,叫了一声之后,禁不住地就红了眼。

“哎,海棠,你回来啦?”

“呵呵,海棠怎么和旭哥儿走到一起了?这一回来了家,可真是团圆了!”

兰英和青山家的紧跟着上来问候,邱晨摸摸眼,和她们笑着打了招呼。

“海棠!”刘氏颤巍巍地走过来,邱晨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老太的胳膊,亲亲热热却暗怀愧疚地叫了声娘。

随即就笑着解释道:“说起来也巧了,我走到镇上,也正好遇上二哥他们,就一回家来了!”

“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氏一脸的笑,眼圈儿却早也红了。

杨树猛、俊书见过杨树勇之后,又来到刘氏面前,恭恭敬敬跪下磕了头。刘氏连忙叫人将两人拉起来。林旭带着成子也过来见过,一家人这才欢欢喜喜进了家门。

西院不急着入住,就一直晾着,没有进行后期装修。一行人自然进了东院。

虽然有了前边待客的客厅,可一家人还是习惯进屋说话,于是,一起进了二进院的屋子。

俊书和林旭走在最后,两个人看着层层院落,俨然屋舍,都是满眼亮晶晶的,满脸欢喜地低声说着什么。杨树勇安排着大兴顺子卸了车,把马匹车辆牵去东跨院卸车喂料,自己这才匆匆赶进二进院。

一进二进院门,就听得二进正屋里传出欢快的笑语声声,杨树勇舒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不自禁地加深了。

见杨树勇进来,兰英和青山家的几个也就笑着告辞出来,继续去东跨院做工。

屋子里只剩下一家亲人,自然是又说了一遍分别后各自的行程。北边的行程自然是林旭、杨树猛、俊书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捡着高兴地说了,邱晨则不得已杜撰了几句在府城情况。

说了一会儿话,大兴家的就进来请示,晚饭做什么菜。

邱晨看看团聚一堂的家人,高兴地扬扬手道:“多做几个菜,今晚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要好好地庆贺庆贺!”

说着,起身对刘氏道:“娘,您还不知道,我二哥、俊书和旭哥儿还给家里人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其他的咱们晚上再看,听说还有几样北地的特色吃食,我去寻出来,也一并做了,晚上咱们一起尝尝。”

刘氏笑着应了。邱晨就叫上林旭和俊书从屋里出来,把杨树勇、杨树猛留在屋里。算起来,刘氏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二哥了,想必母子们一定会有不少话要说。

青杏和玉凤给众人倒了茶之后,就退出来坐在廊檐的扶栏上等着吩咐,见邱晨带着林旭和俊书掀了帘子出来,连忙起身行礼。

邱晨淡淡地点点头,就吩咐她们去烧洗澡水,她自己带着林旭和俊书走进二进东厢:“原本我打算咱们家里人都住在二进,可大哥和俊文说一进出入方便,就选了一进的东厢。你们两个不用管他们,且觉得自己喜欢哪处就选哪处!”

之前,邱晨没有仔细琢磨,刚刚看到青杏和玉凤两个大丫头,她倒是一下子觉出俊文林旭几个住在外院的好来。外院伺候的都是男仆,青杏玉凤两个大丫头与几个男孩子隔离着些还是不错的。她可不希望家里闹出什么通房丫头、姨娘的破事儿来。

林旭和俊书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两个人笑嘻嘻地互相看了看,同时要求也去外院住。

之前既然杨俊勇带着俊文选了东厢北屋,俊书自然跟着自家爹爹和大哥就行。林旭则主动要了一进的西厢。

邱晨也觉得满意,就道:“让成子仍旧跟着二弟……俊书和俊文暂时身边儿还没人,等过两天,再踅抹了给你们。”

俊书连忙笑着摆手:“不用了姑姑,我跟着爹爹大哥一起,哪用再找人!”

邱晨也不多言,笑着带二人去了一进。

大兴家的带着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都在厨房门口择菜洗菜,准备晚饭,见三人一起出来,连忙搁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邱晨应了声,然后只叫了大兴家的,去了一进最西头的后罩房里。俊书和林旭则打了声招呼,满脸欢喜地去看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两间原由青杏、玉凤和几个小丫头住着,二进正屋的后罩房收拾出来之后,青杏玉凤和几个小丫头都搬了过去,一进这两间后罩,就改成了放置碗筷杯碟和食材干货的厨房仓库。

刚刚卸车,杨树勇也没来得及区分,一大车东西都暂时放在了这里。

邱晨带着大兴家的把食材和毛皮等物分开,问过大兴家的会做什么后,从食材中挑了一包鹿筋,一包哈士膜,一包百合,一包杏仁,交给大兴家的,晚上做个烧鹿筋,杏仁浸泡后加嫩黄瓜凉拌,哈士膜泡发了,明儿早上开始,给刘氏和自己熬粥。百合则给其他人做粥。

看看几样干巴巴的食材,邱晨禁不住叹息。北方许多好东西,这个时代缺少保鲜手段,都没办法带回来,只能买几样干货。至于驼峰、熊掌之类的珍馐,还不是她如今的财力能够消费的起的,也只能作罢。

这边挑好了食材,邱晨又嘱咐大兴家的,等会儿大兴几个喂马回来,让他们把非食材类的东西,都搬进后院去。

从后罩房出来,青杏和玉凤已经烧好了洗澡水,邱晨吩咐顺子家的和青江家的给林旭和俊书送水,青杏和玉凤则抬了水送进后院。

进屋,见杨家母子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邱晨就撵着二哥杨树猛去前院洗漱,她和刘氏打了个招呼,也进了东间耳房,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茧绸原白上衣天晴色的裙子,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青杏见了,赶紧拿了干布巾上前,替邱晨绞干了头发,又按照邱晨的吩咐,将仍旧有些潮湿的头发松松的在脑后绾了个髻。

邱晨这才觉得浑身神清气爽,从一路的疲惫中缓了过来。

从屋里出来,刘氏已经在院子里安了桌子,邱晨也笑着蹭到刘氏身边,接过刘氏手中缝了一半的小衣服,笑着夸赞了一番,随手放进针线笸箩,笑着跟刘氏道:“娘,这针线活儿,你只当解解闷就好,可别一直这么弯着腰控着头。”

刘氏笑着点点头,接了邱晨给她倒的茶水,慢慢地喝了一口,道:“府城的事儿办妥了,你这一半会儿不再出门了吧?”

邱晨笑着点点头:“嗯,外边的事情处理妥当了,接下来就要在家里开始铺排作坊了。光出门哪行啊!”

刘氏笑笑:“你既然不出门了,我也从家里出来一个多月了,你二哥也出来两个多月了,让他把我送回去,也看看你二嫂和小五……”

听刘氏突然提起要回家,邱晨很是诧异,连忙道:“娘,我这刚回来你就要家去啊……”

刘氏搁下杯子,拍拍邱晨的手道:“你爹年龄大了,腿脚又不便利,虽说你大嫂二嫂都是孝顺的,可毕竟是儿媳妇,有些话有些事也不便利。我不回去,时间长了也不放心他。”

说起海棠的父亲,邱晨也有些词穷,老太太说担心老伴儿也是人之常情,她总不能留下老太太,不管杨家铺子的老爷子吧!

寻思了一下,邱晨道:“娘,要不,就让二哥自己家去,等回来的时候,把爹爹也接过来……”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刘氏笑着打断了:“你个傻孩子,再把你爹接过来,家里只剩下你大嫂二嫂带着俊礼一个人啊?你大嫂二嫂如今也收药炒药的,再伺候了你爹去,里里外外的哪里照应的过来。”

听刘氏如此说,邱晨实在不好再过勉强,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只是,心里暗暗盘算,她来到这里,见过了海棠的娘亲、大哥二哥大嫂和五个侄儿,还有海棠的老父亲没有见过……既然接替了海棠活这一回,她也该去看望一下那位腿脚不便的老人吧!于情于理,都应该!

正盘算着,一阵啪嗒啪嗒地奔跑声里,满儿小丫头咋咋呼呼地声音已经从前院传了进来,并由远及近--

“娘亲回来啦?娘亲,在哪里?娘亲……”

邱晨这些日子,不管是身在路途,还是深入草原,都有想家,更多的更浓烈的思念着的,却是阿福阿满这一双儿女。

如今,听到阿满小丫头咋咋呼呼的欢叫,还有急急地奔跑声,她哪里还坐得住,起身就迎了上去。

走到二门内,满儿小丫头已经一步奔了进来,看到邱晨,立刻发出一声大大的欢呼,倒腾着小短腿儿,像枚小炮弹一样,直冲进邱晨的怀里……

“娘,满儿好想你……”

软软的声音说着,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音儿。邱晨也是心中酸涩,伸手将肉肉的小丫头抱进怀里,抬头看到紧跟着跑进来的阿福,伸开一条手臂,也将懂事的儿子揽进怀里,抱着一双儿女,挨个亲亲蹭蹭,邱晨由衷道:“娘也想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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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写情感戏,就巨卡……

今天上传完了,抱歉……

不敢求原谅,捂脸滚走,自动面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欢聚

第一百二十五章欢聚

自从到家,也不知是不是熟悉的院落屋舍都变了,邱晨一直觉得不亲近不踏实,直到把一双儿女揽进怀里,她的一颗心才踏实了,落了地……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一双儿女已经成了心中的重中之重,成了她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存在,成了她对于‘家’作定义的标识!

忘记从哪里看过一句话--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她的嘴角慢慢漾开一抹笑--有这一双儿女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跟福儿满儿亲热了一番,俊言俊章还有跟在最后的俊文也都欢喜地上来打招呼,邱晨摸摸俊言俊章的脑袋,“个子都见长了,学问见长了没有?”

俊言俊章互相看看,咧着嘴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俊言比较大咧,立刻道:“今儿,先生夸我背书背的好了。夸三哥写字写的好,也夸孝孺孝婕也……”

邱晨愣了愣,才意识过来,林孝孺、林孝婕不就是潘先生给俩孩子起的大名嘛!平日他们就没叫过,咋一听俊言这么称呼,她竟一时没想起是谁来,不由暗自失笑。

听着俊言巴拉巴拉地显摆了一番,邱晨笑道:“看样子,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们几个都没旷了课程,这么用功的孩子,咱们得表扬啊……就表扬今晚上吃顿好的吧!”

阿福阿满是还小,只觉得看到娘亲就万事皆足了,俊文则是大了,知道姑姑是和他们兄弟玩笑呢,就是俊言俊章不大不小的,还在懵懂的年龄,特别是俊言原指望着自己显摆一番,姑姑一定会有所奖励……话说,他想给自己的小马驹儿买个铃铛,想了好久了!

可没想到,姑姑夸倒是夸了,却只是赏一顿好饭食,俊言的小脸登时垮了下来--如今,天天好饭好菜吃着,哪里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哪里能比得上给马儿买铃铛重要哇!

邱晨本就是逗着小子们玩儿,一看俊言这表情却也来了兴致,又追着问要吃什么?肉?鸡?鱼……

越问俊言的小脸皱巴的越厉害,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邱晨也跟着笑起来,抬手,拍在俊言梳了髻之后的光脑门儿上,笑道:“行了,别苦着脸了,等会儿吃完饭,我要挨个考校考校,若果如你们自己说的这么长进,姑姑一人允你们一件事!”

一听邱晨说一人允一件,那不恰恰好把买马铃铛的事儿办了嘛!

俊言捂着脑门儿,脸上却重新笑开了花,咧着嘴巴,连连点头:“成啊,姑姑,您想怎么考校就怎么考校!”

说完,还不忘拍拍小胸脯加重一下,惹得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打发了几个小的,邱晨这才看向一直含笑站在后边的俊文,看着少年越发高大厚实,憨厚质朴的笑容,邱晨止不住地就微笑起来:“你奶奶说,你每天都会被先生留下补课?觉不觉得吃力?”

俊文笑着摇摇头:“就补半个时辰,不累,姑姑,你放心吧!”

和孩子们说笑一番,晚饭已经做好了,大兴家的进来询问把饭摆在哪里。邱晨一看家里人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足有十多口,他们家又不兴搞什么男女不同席,就和刘氏商量:“娘,天这么热,咱们还在院子里吃吧?多点几盏灯笼,亮堂也风凉!”

刘氏平日就一直保持着庄户人家的习惯,每天早晚饭都在院子里吃,一听闺女这么说,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大兴家的得了话出去,青杏和玉凤则拉着几个小的去洗漱,林旭、俊文则带着大兴、青江开始搬桌子摆椅子,邱晨也站起身来,跟刘氏道:“娘,我去东院看看!”

虽然,刚刚到家的时候,她已经见过众人了,可毕竟没顾得上说几句话,大家伙儿都是一块从最苦的时候走过来的,她还是想着过去看看,说说话。

刘氏对邻里关系比邱晨更重视,自然不会反驳,立刻答应了。

邱晨回屋方便了一下,又把完全干了的头发重新在脑后绾了个髻,拍打拍打身上,径直穿过一进院和东跨院的月亮门,进了东院。自从西院的房子建好了,没了那些盖房子的短工,兰英三人就把厨房搬到了东跨院里。

东跨院靠着南墙根儿,早就盖好了一溜儿七间带厦檐的南屋,最东头一间是盛放食材的小仓库,挨着的两间是厨房,再接下来两个两间通联的屋子,则是给帮工们预备下歇息吃饭的地方。

不过,七月初的天气还不冷,庄户出身的帮工们自然也就更喜欢在院子里吃饭。

邱晨踏进东跨院,就看到两处的帮工基本上已经做完了工,正在收拾物件儿,清理卫生。而南屋根儿前,兰英正带着玉香和秀儿,在往外盛菜端饭,院子里,满是浓郁的药香、饭菜香,还有男男女女的高声说笑,让邱晨觉得一下子熟悉亲切起来。

这么会儿的功夫,正抬着一笸箩药粉往东院送的泉哥儿和林子,已经看到了邱晨,立刻欢喜地叫了起来。

“嫂子!”这是泉哥儿。

“海棠姨!”这是林子。

林家本就是单门独户,与村里人论的不过是乡亲辈儿,叫什么也没有人在乎。

邱晨笑着应了,另外那些人自然也就笑着打起了招呼。

邱晨低头看了看林子和泉哥儿抬的药粉,打发他们两个过去,她则继续往里走,来到晾晒罗布麻的架子上,看了看竹箪子里炒制揉捻好的罗布麻茶,见比春日的时候叶片稍大一些外,炒制、揉捻都做的很好,也就放了心。

“如今这罗布麻收的可多多了,这么些……得有六百多斤吧?”

青山家的刚才就炒制完了,也清理了锅灶,不过是在帮着晾晒翻腾竹箪子上的药茶,一听邱晨这么说,立刻笑道:“中午大兴管家送过来的鲜货是七百一十六斤,如今的叶子老成了,出货多,不到三斤出一斤,这些晒干了,怎么也得出二百五十斤药茶!”

“真不少!”邱晨点了点头,又转眼笑着问青山家的和芝儿大壮,“一天这么多,你们能忙过来么?……咦,庆和嫂子怎么没来,她家里又有什么喜事儿么?”

前半句,邱晨的关心还没等回答,紧跟着问到庆和家的,青山家的几个脸上的笑登时没了。

邱晨一看就知道不对,和刘占祥、二魁打了个招呼,问了句二魁家的身体情况,就转身去了厨房那边。

刚刚她进了东跨院,兰英几个就看到,却因为正忙乎着盛饭端菜,没有过来,只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等邱晨走到厨房前的两张大桌子边儿,饭菜已经摆好了。两张桌子上都摆着一个炖菜一个炒菜,外加一个拌咸菜条儿一个凉拌黄瓜。桌子旁放着一个笸箩,邱晨掀开笸箩上的笼布,见是一半儿二面卷子一半儿白面卷子,估摸着数量也稍有盈余,就只笑了笑,没有作声。

兰英拿着一大把筷子从屋里走出来,搁在桌子上,就手拉来一根凳子,招呼邱晨坐下。伸手从笸箩里拿了一只靠着锅帮子的馒头,掰下一块金黄的馍馍饹馇来递给邱晨。

邱晨也不客气,接在手里,咬了一口喷香的馍馍饹馇,慢慢地咀嚼着,品尝着带着焦香的原味麦面香,一边开口道:“庆和家的是什么事?”

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儿,兰英就知道,海棠回来一定会来问她,她也早就想好了怎么说,于是叹了口气,把那日庆和家的犯浑跟青山家的吵闹的事儿说了一遍。

邱晨只默默地啃着馍馍饹馇,专心倾听着,并不插言。听兰英顿住,于是又问:“后来呢?庆和家的自己就不来了?”

兰英这会儿才知道,邱晨是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她刚刚还以为,是听杨树勇或者大兴家的哪个说了之后,又来向她求证的呢。

微微一怔,兰英也就明白了,一定是邱晨到家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说这事儿。她的心里不由又升起一丝侥幸来,若是趁着这会儿海棠没听别人说,好好地跟海棠说说,是不是能够帮庆和家的一把……庆和家的犯糊涂也就罢了,春红那么好的一个闺女,如今却落到了那个地步,实在是……

心里盘算着,兰英开口道:“虽说,当时庆和家的犯糊涂和青山家的吵了一回,可我想着天天在一块拌和,拌个嘴吵个架也不是啥大事儿,我还想着过了就去庆和家里说道说道她,让她给青山家的陪个不是,两个人把话说开了也就算完了,庆和家还回来做活儿……可没想到,第二天,杨家大哥和大兴就查出来,说是抬了两文钱抢了咱们家罗布麻的不是旁人,正是春红女婿……又过了两三天功夫,春红女婿前头那个娘子的娘家兄弟就去衙门,一状告了春红女婿和春红婆婆,说当年是他们王家害死了自家大姐……很快,那春红女婿和春红公公婆婆就被收了监……如今,春红婆婆判了个主凶给儿媳妇抵命,春红女婿和公公判了个流刑凉州卫,已经押送走了……”

凉州卫,位于现代的宁夏和青海交界,深入高原,又都是戈壁沙漠……来到这里时,邱晨还没去那么远的地方,并不了解这个凉州卫的情况如何,但只要想想,隔着怀戎镇不过五十里的凌山卫尚不过那样,深入戈壁荒漠之中的凉州卫还能好到哪里去?

春红女婿又是个身娇体弱的,这一去只怕再没回头之日了。

心中感叹,邱晨却也不会真的去动什么无谓的善心。那些人若不是贪图银子,来抢别人的生意,又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只不过,她之前也曾打听过一些王家的情况,对王家的几个人也算多少有些了解,王家是春红婆婆主事,却也只指着二百多亩田地,虽说经营着两家小铺子,却也只是勉强维持,看得出不是个擅于经营的,更别提王家那父子俩了,若是早有心做生意,也不至于让自家的铺子惨淡经营。帮别人嘴里打听的,那王家少爷也是个没本事的,从来不过问田产铺面……就这么个人,怎么会突然生出心思,来抢夺自家的罗布麻生意了?

这里边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东西和缘由。邱晨怎么都觉得,这个春红女婿只怕就是给人当成枪使了。本就是利用,出了事儿自然也没人会替他出面走动。

心中把这个疑惑记下,邱晨基本已经了解了庆和家的情况,也基本没了再继续谈下去的兴趣。

只不过,兰英却仍旧巴望着再帮庆和家的一把,于是继续道:“王家的铺子、田地都充公发卖,春红带着前头那个闺女没处去,不得不回来娘家……”

“春红回来了?还带着王家的闺女?”邱晨惊讶地问道。

据她了解,春红在王家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王家那闺女又是前妻生的,与春红也没甚血缘关系,这种情况下,春红没有把那个女孩丢开,居然能够把那个小姑娘一起带回娘家来,还真是出乎邱晨的意料。

婆婆问斩,公公丈夫发配边关,家产被全部充公发卖……春红无处安身,不得已回到娘家,可以说情况已经很糟了,她却能够把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带回来……不得不说,这事儿,是真的让邱晨多多少少对春红又多了一份感念。

兰英并不知道邱晨心里想了什么,只因为邱晨是单纯的惊讶,毕竟春红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于是叹口气道:“是啊,那个小闺女比栓子还大半年,你是没看见,瘦的就剩俩大眼了,比灵芝看起来还叹牵人。自从出了这事儿,庆和家的就跟我哭了几回,只说当时糊涂油蒙了心,没劝下春红女婿,如今才到了这一步……”

听到这里,邱晨却一下子皱了眉头,虽说春红女婿是因为抢罗布麻生意,被廖家给整治了,可这事儿里林家除了被牵累外,可没出什么力,也没得啥好处,听兰英转述的庆和家的这话,怎么听着好像是林家下手把春红婆家给弄得家破人亡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邱晨却道:“春红婆家是因为前头媳妇娘家首告才出的事儿吧?庆和嫂子那会儿可不认得人家……”

兰英撇撇嘴,道:“咋说不是,庆和家的犯糊涂,就认为是因着春红女婿抢了咱们的罗布麻生意,才惹出来的祸事。我当时就说她了,别说咱们家如今不咋指着这罗布麻生意了,就是没别的生意,就杨大哥那厚道人,也做不出这事儿。那王家落到今日的地步,还不是当初照着那个媳妇做了孽,这是得了报应了,和咱们家可没啥牵连。庆和家的被我连说带骂地说了一顿,也想明白了……只说自己糊涂,不然,如今也落不到这个田地,不但要养着回娘家的春红,还得替那王家养孩子……”

邱晨到了这会,也基本听出兰英的意思了,但她并不想应承。

如果,那庆和家的只是和青山家的吵架不来上工,那么,春红带着孩子回来,她还真有心拉上一把。可越听这庆和家的就是个糊涂的,心术还不正,不说自己做了什么事儿,先怨恨别人了……有这样的娘,谁知道春红是什么心思,再说了,那个小闺女可是王家唯一的孩子,听着外边的传言,谁知道会不会在心里认为是林家害了她爷爷奶奶和爹爹……

她心善,可也有自己的原则,绝对不会冒着给自己和家人埋隐患的危险,发什么糊涂善心。

听兰英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那边青山家的和帮工们却已经收了工往这边来吃晚饭了,邱晨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行了,有什么话我们改天再说,时辰不早了,赶紧让大伙儿吃饭。干了一天活儿,大伙儿也累了,吃完了也好早回家歇着。”

兰英答应着,眼中却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丝失望之色,邱晨也转开眼,装作没看见。

兰英是个好的,爽朗热情,但有时候会犯糊涂。当初她把庆和家的介绍了来林家做工,结果弄成那样,她还不汲取教训,还来帮着说合……唉,真是让人邱晨不知该说她啥好了。

这事儿,眼下当着人没法说太多,她打算吃过晚饭,去兰英家走一趟,好好和她唠扯唠扯。毕竟,若非兰英对林家对海棠情深意重,在林家吃不上饭的时候,可没少从自己的口粮里接济林家……

这份恩情,邱晨不会忘。同样,兰英这个人是真没坏心眼儿,她虽然有时候怨她糊涂,可真心里仍旧希望保持住这份患难过的姐妹情谊。

从东跨院回来,刘氏、杨树勇杨树猛还有孩子们都已经围着饭桌坐了,只不过,却还都等着邱晨回来开饭。

邱晨一边洗手,一边道:“我这一出去就没个准点儿,以后可别这么等着,就是热天,冷饭冷菜吃下去也不好。”

其他人只是笑笑没说话,林旭却起身迎着洗完手回来的邱晨,一边给邱晨盛了汤,一边道:“大嫂未出门,自该等着一起用饭。”

邱晨看看一脸诚挚的小叔,也没再说旁的,只招呼林旭赶紧坐下吃饭。她则习惯地把满儿座位往自己跟前挪了挪,开始照顾着孩子一起吃饭。

相对于东院的饭菜,林家桌子上菜色自然丰盛的多。不但有邱晨带回来让大兴家做的几样菜,还有家里备下的菜,一条大鱼,一只鸡,还有一份海带炖排骨……只不过,显然虽然林家的生活水平的提高,孩子们也不像当初那样吃肉吃不够了,排骨和鸡还动了两口,那条大鱼却只有刘氏和杨家兄弟吃了两口,孩子们几乎没有人碰!

邱晨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微微皱了下眉头,咽了下去。难怪这鱼没人吃,鱼肉腌的太过,板结发硬了,腥味儿也没去掉……味道真是不怎么样!

想着明儿把几种做鱼的窍门教教大兴家的,邱晨难免就想起做鱼的最佳配料--辣椒,立刻就朝杨树勇问道:“大哥,西院菜园子里我种的那些东西还在吧?怎么样了?”

杨树勇正好喝了口汤,咽下去才道:“青江天天照应着,比你在家的时候长的还好,你就放心吧!”

邱晨一听自然高兴,又从话里听出来,这青江貌似不仅会种花,还会种菜啊!

“嗳,听大哥这么说,青江种菜还有一手?”

这回,不等杨树勇回答,刘氏在旁边接了话道:“青江看着不爱说话的,心思灵着呢,你瞧瞧咱们院子里的这些花草,还有西院里的园子果树,都被他照料的旺相了不少……嗳,瞧我,青江家的不就在这么,你有什么事儿,尽管问她。”

青江家的得了刘氏的话,连忙走到邱晨正对面福身道:“老太太太抬举他了,我们那口子就是个笨的,除了种着些东西,就不会别的了。”

邱晨笑着道:“你们家青江会种花会种菜还会种果树,你还嫌他不会别的……你这也太贪心了!”

一家人都笑,邱晨又道:“行了,你们也别在这里了,孩子们都饿了,赶紧带他们去吃饭吧。吃了饭再来收拾就行!”说完又指着身后的青杏和玉凤,“你们姐妹俩也一起去!”

大兴家的、青山家的自然感激不迭地道了谢,带着孩子们退下去。

没了这些人,只剩下自家人,说话就随意地多了。

刘氏就笑道:“看来真就没这个让人伺候的命,还是觉得这样一家人做一块吃饭清净自在!”

这话一出,杨家兄弟和邱晨都笑了,小的们也跟着笑。

邱晨给刘氏夹了一筷子软烧鹿筋,道:“娘,这个我尝了,烧得软烂,滋味儿也足,你多吃两口!”

刘氏笑着应了,却习惯了小口吃菜,大口吃饭,邱晨看在眼里,也不勉强。老人们勤俭了一辈子,有些习惯已经刻进骨子里了,哪怕日子宽裕了,他们这些克制勤俭的近乎吝啬的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过来的。更何况,老人们的这份勤俭吝啬往往也只是针对自己,对孩子们却宽松得多。

------题外话------

大姨妈来了,生不如死中……

写了这些先发上来,上午身体允许的话,会加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邻里(加更)

第一百二十六章邻里

说说笑笑地,一顿晚饭吃的热闹而愉快。

小的们吃饭快,不等大人吃完,阿福阿满俊言俊章已经吃完了,跑下桌,在院子里玩耍起来。俊文匆匆吃下最后两口饭,放下饭碗,对长辈们道:“奶奶,我带弟弟妹妹们读书去了!”

孩子们读书用功,大人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俊文俊书带着几个小的去读书写字,林旭也起身,和刘氏邱晨等打了招呼,跟着孩子们一起去了一进院,回了自己的房间,读书。

对于林旭来说,经过两个月的一趟远游,这一路所见所想很多,特别是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危机,再拿起书本读书,对于有些东西就有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理解。

而俊书经历的更多,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让他比普通人更多了一份对生命的豁达之心。

这一次近两个月的出行,俊书比家里的孩子们落下不少课程,俊文就拿出自己的课本,想给俊书补课,却被俊言俊章笑嘻嘻地抢了活儿。

“大哥,你上午炒药,下午上课本来就够累了,我和老四一起给二哥补课。”俊章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有条不紊地拿出墨条磨墨,给笔洗灌水……

俊言则直接上手,拖着俊书跑进里屋,一边笑道:“大哥,我和二哥三哥在里屋,你和孝孺孝婕在外屋哈!”

转回头,俊言就对俊书挤眉弄眼道:“嘻嘻,阿满小丫头最精乖了,总是说我们不如她,就不明白,我和三哥是让服她小好不好……还真当自己厉害啦……”

“四哥,你又说我坏话!”阿满小丫头一声吼,吓得俊言一哆嗦,拉着俊书疾步走进里屋,这才道:“谁说你啦!”

“就是,我都听到了!”阿满小辣椒颇有些不屈不挠的架势,刚刚爬上椅子,一着急就要跳下去找俊言理论,被俊文眼疾手快地抱住,小丫头比椅子高不了多少,往上爬可以踩着脚踏,往下跳可没什么准头,万一磕着碰着可了不得。

家里一大堆男孩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小丫头,刘氏、杨家兄弟都宠着呢!就是俊文兄弟几个也特别稀罕自家妹妹……至于俊言那个淘小子,其实心里也喜欢阿满,只是那小子表达喜欢重视的方式有些特别而已!

阿福也跑过来,拉着妹妹道:“满儿,小叔在屋里读书,咱们别吵了,娘说,小叔要参加秋考呢!”

阿满鼓着小嘴儿,又有些不甘心地瞪了瞪里屋门口,这才在俊文阿福的安抚下,乖乖地跪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开始读书写字。

刚刚林旭都听到外屋吵吵,都走到里屋门口了,却听到阿福安抚妹妹的话,小小的阿福还不到五岁,居然能把话语说的这般调理,有根有据的,真是不容易。林旭挑了挑眉,慢慢地又退了回去。

看来,他要更加努力才成,不然,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小阿福给比下去了。

孩子们走了,邱晨和刘氏、两个哥哥也很快吃完了饭,邱晨就说要去兰英家和二魁家看看。刘氏和杨树勇也搬了小板凳,喊着杨树猛一起往外走。虽然自己家院子够豁亮,够宽敞了,可刘氏和杨树勇这些日子在家里,晚上还是喜欢去荷塘边乘凉,与邻里百舍的聚到一起,拉拉呱说说话,也能交流交流信息,拉近一些感情。

青杏和玉凤已经吃完饭回来伺候,见邱晨要去串门,就跟在后边帮着收拾东西。

这一趟邱晨对外宣称的是自己去了府城,但林旭却是去了北边一趟,是以,她挑出来的礼品,有一块北边带回来的珍珠皮和一捆关东烟叶,也有从邻近县城买回来的两包糕点,两包麻片儿糖,也算集合了南北的特色。最后,邱晨的手从那只盛着北地粗犷风银饰的木盒子上摩挲了一下,最后,从里边摸出一只厚重的银镯子来,接了青杏递过来的一块帕子包了,塞在自己袖袋中,这才招呼着青杏、玉凤拎着两只篮子一起往外走。

出了大门,就见荷塘边聚集了一堆人,有老人有孩子,妇人们唧唧咯咯地说着话,老汉和青壮们则聚在另一边,点着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一边用低低的声音说着一些种田的心得,或者村子里、周围村子、甚至镇子上的一些‘大事’!

邱晨接过青杏手里的一只篮子,和门口的人打了声招呼,径直往兰英家走去。

走了几步,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邱晨回头一看,就见黑暗中一老一少正朝她咧嘴笑。原来是满囤和满囤爹父子俩,吃了晚饭在荷塘边乘凉说话,一看到邱晨往他们家走,连忙跟着往家走。

邱晨笑着和满囤爷俩打着招呼,继续往兰英家里走。

相对于林家巨大的变化来说,兰英家虽然也做了一些小小的修整,却并不起眼。原本剥落的土坯墙体用细泥新抹了,原来破烂简单的篱笆也重新扎过来,整齐干净了不少。

邱晨还没进门,就看到兰英婆婆王氏和兰英正在院子里收拾,香儿和芝儿则在猪圈旁喂猪。

满囤快走几步,替邱晨把栅栏门推开,朝里喊:“娘,她海棠姨来了。”

“嗳,哎呀,是海棠啊,快进来,快进来!”王氏一边把手从刷碗的盆子里拎出来,摸过一块抹布擦着,一边笑着疾步迎上来。

“婶子,我看你这模样比我走前又好了不少,最近身体挺好吧?”邱晨问候着,顺势将手中的篮子交给也笑着迎上来的兰英,跟着满脸欢喜的王氏进了屋。

屋里只在墙上的燕窝子里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火暗淡的很,王氏让着邱晨进门,自己上前几步,爬上炕,拿扦子挑了挑灯芯,让灯火更明亮些,这才回头招呼着邱晨:“海棠啊,来,坐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八成新的小褥子铺在炕边上:“来,婶子刚做的新褥子,干净着呢!”

邱晨被她如此殷勤的态度弄得,多多少少有些别扭。虽然她努力维护,但随着林家的兴旺,这与邻里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复当初的淳朴,不知不觉地就变了味儿了。

心里虽然感慨,邱晨却还是笑着坐了,然后自然是谢过她不在家的时候,满囤一家对自家的维护和照顾。特别是满囤爹和满囤,带着人将西院建的妥妥当当的,确实没少操心受累的。

寒暄了一阵,兰英就一样一样地把邱晨拿过来的东西摆在炕桌上。

邱晨自然简单地分说了一下:“这关东烟是我二哥买给大川叔的,说是比咱们这边儿的烟叶有劲儿;这珍珠羊皮是北边儿,不拘婶子还是大叔做件皮袄子,冬天穿都暖和……”

看着这些稀罕东西,王氏自然是笑逐颜开,满囤爹也笑的一脸皱纹像是开了花。

说过这些,邱晨又和满囤爹商议了给西院装门、抹内墙吊顶棚等活计,商量过了,这会儿正是长夏季节,天气最潮湿,不适合做木匠活儿,糊墙纸吊顶棚也不好,容易卷脱变形,两人商量着,干脆最后定在了过了八月十五,收了秋以后,大伙儿闲下来,仔仔细细地做更好。

该说的说了,邱晨也就告辞回家,她还要趁着天早,去二魁家看看呢。

王氏和满囤爹都要出来相送,邱晨也不能阻止,也就罢了。心中暗道,那只准备给兰英的镯子今晚是送不出去了,更关键的是,原本打算跟兰英说说话的,也没机会了。

二魁家的新房子虽然盖起来了,却并没有搬家,仍旧住在学堂中。

从兰英家出来,再去学堂,仍旧会经过林家门口,邱晨想了想,还是折回了家里,重新收拾了一篮子东西,让俊文和林旭拎了,跟她一起去了学堂。林旭和俊文去了潘先生家,邱晨则让玉凤跟着,进了二魁家住的西厢房。

说起来,二魁家的怀孕已经六个多月,快七个月了。原本苗条的腰身,如今明显地粗壮起来,腹部明显的隆起来,在薄薄的衣衫下圆鼓鼓的,像是扣了半个西瓜。因为不缺吃,也没了在婆家的那些腌臜气,二魁家的虽然腿脚脸面都有些浮肿,但气色和精神都特别好。

邱晨在现代没生过孩子,却没少听同学朋友的念叨妈妈经、孕产经,是以对孕产知识也大致知道些。

正常的怀孕周期一般在40周为预产期,换算成月份,就是九个月零十天。在七个月之前,主要是骨骼肢体和各器官的发育阶段,到了七个月后,孩子的身体和器官发育基本完成,体重会迅速增加,从而也就会使得孕妇的肚子迅速地增大,孕妇也会觉得特别的辛苦。而至关重要的是七个月进八个月的二十来天,这个时候是胎儿入盆的阶段,也是确定胎儿胎位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胎儿的胎位不正,还能通过特定的姿势、手法辅助胎儿调正胎位。否则,胎位不正的话,生产时就会增加难产的可能。

是以,邱晨一看到二魁家的大肚子,就禁不住替她担心,简单的寒暄了两句,就开始询问她怀孕的情况,找没找郎中看过……

二魁家的因为已经生了山子和石头两个孩子,前两胎怀孕生产都很顺利,对这一胎就没怎么在意。况且,请郎中寻婆子都是要花钱的,二魁家的虽说如今日子好过了些,最紧迫的房子也盖起来了,可习惯了节俭的二魁两口子,还是尽可能地节省着每一个铜板。

邱晨一看二魁两口子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是没找郎中婆子检查,立刻毫不客气道:“我知道你们是习惯了勤俭持家,可你们也得想明白了啊,是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鉴于二魁家的很快就要面临生产大关,有些话邱晨也避讳,顿了顿干脆道:“这样,明天咱们的马车正好去镇上送货,你们收拾收拾,二魁也歇一天,带着红梅去回春堂看看。陈掌柜和赵先生你们也都认识,有和咱们家相熟,不会多要你们钱的。看看没事儿,大家伙儿也好放心。”

这话已经把什么事儿都给他们铺排好了,二魁两口子自然是感激欢喜地答应了。

邱晨又道:“如今你身子笨了,别总坐在炕上,累了躺会儿,不累的时候,尽量走动走动……我的意思不是说让你做什么重活儿哈,就单纯走动走动,早晚让二魁跟着你去池塘边儿溜达溜达……我听一个郎中说过,到了最后的月份,多活动活动,不至于虚胖,孩子生的快……”

这话说完,邱晨就看到二魁家的红了脸,二魁则更严重,一下子站起来,支吾地打了个招呼,夺门而去。

二魁家的红着脸,还得给二魁解释:“他姨,你莫多心,那啥,孩他爹就是死脑筋……”

邱晨愣怔了片刻,眨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二魁这是被邱晨的‘口无遮拦’给羞臊跑了!

这个时候,就是平常妇人们在一起说起生孩子来,也多是用‘捡孩子’‘拾孩子’来代替,问是不是快生了,并不直接问,而是很隐晦的问‘是不是脚底下……’,最初,邱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脚下……后来才知道,原来人家问的是不是快生了……囧的!

被二魁这么一闹,邱晨也觉得有些尴尬,却仍旧和二魁家的说道:“我今儿过来,还有件事儿和你说,你从现在到生产坐月子这些日子,我就不再给你送活儿来了……”

见二魁家的脸色一滞,却又强笑着想要说什么,邱晨一把按住她的手,阻住二魁家没出口的话,道:“你别胡乱寻思,我不给你送活儿,不是因为我家里有了人手,就只是为了让你别在天天坐在炕上不动弹……你自管放心养胎,等你出了月子,身体恢复恢复,咱们那边有的是活计让你做!你不用担心日子过不下去。”

有了邱晨这句话,二魁家的忧色顿减,连连笑着道谢,又抬手抹着眼泪:“……若不是你和满囤嫂子一直帮衬着,特别是他姨你一力的拉拔,我们这一家子如今还不知在哪儿呢!”

看二魁家越说越是激动,邱晨也是心里酸酸的,连忙好言安慰:“行了,快别哭眼抹泪的,咱们邻里邻舍地住着,比亲姊妹还近乎。人家不是说了,远亲不如近邻,以后的日子咱们互相帮衬着过,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别的事一律别操心,眼下只管着把自己身体调理好,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疼二魁也好,疼孩子们也罢,有的是让你疼的时候,别只顾着眼前……”

二魁家的被劝慰着,渐渐收了泪,也连连点头应承着。

邱晨约摸着时间也不早了,也就不再多留,把篮子里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摆在炕桌上,拎着空篮子往外走。

二魁家的都清楚邱晨的性子,最烦送个东西拉拉扯扯的,是以只是客气了两句,也不狠劲儿推却,只挪动着沉重的身子从炕上下来,从锅台角落里搬出一只小坛子来,递给邱晨:“这是前儿山子他大舅给送过来的,他姥娘家那边儿老林子多,别的稀罕物没有,摸了些消息牛儿来,都放在盐中培着呢,你拿回去细细用油炸,香着呢!不是啥好物件儿,就当给福儿满儿兄妹俩添个零嘴儿吧!”

邱晨听了生僻词,还是微微一愣,随后听到二魁家的介绍做法,她才一下子想起来,夏季农村、山区、树林子里的一种特产--蝉的幼虫,这个东西有好多好多土名儿,什么节了猴儿、节了龟、消息牛儿、爬叉猴……就邱晨在现代的时候去过许多地方,在许多地方的土特产中吃过这道菜,可让她惊奇的是,居然几乎没有一处的名字是相同的。中国地方语言的之多变和丰富,在这个小小的东西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和发挥。

消息牛儿这种东西,从麦收后就开始陆续出土,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雨水的丰沛,这些小东西出洞的数量也会越来越多。

自从麦秋,邱晨就被种种事务缠身,又跑去北边走了个来回,花去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消息牛儿这种小东西的捕捉黄金期给错过去了。要不是二魁家的今儿拿出这个东西来,她还真想不起这个小东西来。

这种圆滚滚的小东西,可浑身是宝。皮壳入药称为蝉蜕,能够名目去翳,平肝熄风;里边的肉质则营养丰富,高蛋白低脂肪,还含有对人体有益的多重营养物质,在现代被称为‘蛋白质之王’,早已经在城乡餐桌上成了一道普及的营养菜!

意外的得了一罐子消息牛儿,邱晨是真心欢喜,脸上的笑意都不自觉的浓了几分,笑着连声赞道:“这可是好东西!稀罕物儿!”

谁家送礼见对方喜欢也会高兴,二魁家的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满脸笑的,偏偏还客气着:“啥稀罕物儿,他姨你快别这么说,咱们村后的山上也有,就是路远,没人稀得去逮罢了!”

邱晨抬头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是真稀罕……”

说说笑笑地出了门,正好林旭和俊文也从北屋先生的房间里走出来,潘佳卿和潘母跟在后边相送。

邱晨一抬眼,正好看到潘母本来一脸的笑,却在看见她后,呱嗒一下撂下了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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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六点到现在,就码出这么多……亲们包涵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村正的建议

第一百二十七章村正的建议

邱晨看得清楚,却并未在意,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等着林旭和俊文过来。

潘佳卿为师,本来将林旭和俊文送出门就可以了,可看到邱晨这个实际上的东家,却不好不予理会,于是也跟着俊文和林旭一起走过来,那潘母站在门口运了会儿气,仍旧急匆匆跟了上来。

这边邱晨已经敛衣微福了一礼,微笑着对潘佳卿道:“二弟回来,又要让潘先生多费一份心了!”

“之前林旭打的底子极好,我能得了这么个好弟子,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再说,既然坐馆,尽心教授也是本分。林娘子莫再说受累不受累的话,实在是让佳卿汗颜!”说着话,也神态端正地给邱晨拱手一礼。

邱晨笑着点点头,“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说着,带了林旭和俊文往外就走,二魁家的自然扶着腰跟上去相送,二魁这会儿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急走几步,帮着邱晨把学堂的大门打开。

一行人想跟着出了学堂,听得林娘子和二魁家两口子又说笑了几声,门外方才安静下来。片刻后,二魁方扶着自家媳妇转回来,一抬头,看到仍旧站在院子中的潘家母子,都是意外,二魁连忙松开扶着妻子的手,讪讪地打着招呼,就询问潘家母子可有什么活儿要做?

潘佳卿淡淡地摇摇头,转身扶了潘母进了东厢。

二魁家两口子互相看了看,也都默默地摇摇头,回自己家准备睡觉。

一进屋,就见山子和石头正并着头在翻看桌子上的点心包儿,石头的小嘴儿顾涌顾涌的,嘴角上还沾着一层白白的点心屑……

“你们这俩孩子!”二魁家的瞪了瞪眼,手抬起来,看到两个孩子受惊的样子,还是无力地落下来。

俩孩子刚刚当着林娘子的面儿都乖得很,已经很懂事了。这会儿,没了外人,孩子馋嘴吃一块点心也不是啥事……关键是,孩子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自家穷,之前是为了攒钱盖房子,盖了房子,又想着攒钱置上两亩地……他们是净身出户的,一点儿田都没有,庄户人家出身,这没有田,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啊。

心里思量着,二魁家的拿了一条湿巾子过来,给两个孩子擦了手脸,又从被孩子扒拉开的点心包里各取了两块,盛在盘子里,剩下的终究小心的重新包起来,放进柜子里去了。

想象中的训斥打骂没有落下来,小石头年纪小,就拿了一块点心蹭过去,举到娘亲嘴边儿,道:“娘吃,海棠姨给的点心好吃!”

二魁将刚刚妻子那一番动作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妻子想的什么,此时又见妻子咬了一小角点心,脸上笑着,眼圈儿却红了,二魁也心里不是滋味儿。

正好山子也拿了一块点心送到他面前,二魁嗨嗨地答应几声,在炕沿上一坐道:“他娘,你别难受了,咱们屋子起了,最大的事儿就过去了,以后咱实实在在给林家做活,日子会好起来的。”

听二魁这么一说,二魁家的也想起了林娘子刚刚许下的话,也觉得宽了心,就把这话给二魁说了,二魁也跟着欢喜起来。两个孩子还听不太懂爹娘说的什么,可见爹娘欢喜,他们也就跟着欢喜,一时间,简陋清贫的西厢中,响起一串串笑声。

与西厢的满家欢不同,东厢潘佳卿给母亲端了洗脚水,潘母拒绝了儿子洗脚,自己慢慢地揉搓着,只让儿子回屋读书去。

可潘佳卿答应着,却站在潘母身前半天没动。

潘母诧异地抬头:“卿儿,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看着母亲满脸的忧心,潘佳卿又难免心疼,摇摇头道:“娘,不是,孩儿很好,没有不舒服……”

听说儿子没有不舒服,潘母脸上的忧色褪去,心里却沉了沉:“那卿儿是有什么话要对为娘说?”

又抬眼看了看自己母亲,潘佳卿为难着,却终于还是开口道:“娘,您以后莫要再冷待林家娘子,那林家娘子虽出身农家,却不是那不知礼数的……”

刚刚,邱晨和其他人都客客气气的,可唯独对她连声招呼都没打,潘母就憋了一肚子气,没想到,回到屋里,自家儿子不说来宽慰她,反而责怪她冷待人,还说那妇人知礼……潘母一直压着的火儿登时爆发了。

“知礼?知礼她见了长辈连个招呼都不打?知礼她见了你走不动道儿……”潘母虽然发怒,却仍旧没忘了压着声音,只是,这山村的夜晚,本就安静,这个时候的房屋门窗又都不隔音,潘母的这一番话仍旧不可避免地传出了东厢,传进了西厢二魁两口子的耳朵里。

二魁听得脸色发青,忽地一声从炕上跳下来,就要往外走。

二魁家的却急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压低了声音道:“你干嘛去?”

二魁闷声道:“这也太下眼子看人了,林娘子是那样的人嘛?人家为了避讳,来咱们家都绕着他们娘俩了,还硬往人家身上抹屎……这也太欺负人啦……”

一通话说出来,二魁的火气也缓了些,又害怕伤着大着肚子的媳妇儿,也不再如方才那般用力挣了。

二魁家的将他拉回炕沿上,低声道:“你是感念林家对咱们一家的恩遇,我知道,可你做事儿咋就不多想想……这学堂就在村东头上,周围也没个邻舍百家的,那先生娘俩的话在屋里说说,也不会传出什么去。但若是你一股劲儿跑过去闹开了,闹到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事儿可就大了。咱们是清楚林娘子的为人,可有的是不清楚的……还有的是那背地里使坏还找不到茬儿的,你要是闹出来,不正是给那些坏种送话把儿?”

二魁听媳妇说了这么多,也有些泄气:“难道,就任由那老婆子嚼嗒林娘子?咱们听到了,还不能说一声?”

二魁媳妇拉着二魁上了炕,拍打怕打枕头,让二魁再次躺下,这才叹了口气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本来福儿爹没了,林娘子就过得不易,哪里能讲得出个礼来。”

说着,拍了拍二魁,道:“算了,你也别跟着生气了。还是我抽个空儿和林娘子说一声,让她以后避着这边儿点……还有,等忙完了这几日,你也赶紧把新屋那边的窗户门的拾掇拾掇,咱们搬过去。再与林娘子往来,也不必顾忌着别人……”

二魁被媳妇劝的消了火气,东厢那边也没了动静,二魁就宽了心,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睡了过去。

学堂里发生的这些小插曲,邱晨都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没往这边分心思。

带着林旭和俊书转回来,林旭和俊书自然回家继续读书,邱晨则到荷塘边儿寻找刘氏。

原来刘家岙的人夏夜乘凉,一般都爱去村子中心偏西头的大场院里,宽敞亮堂,场院的土地压的扎实,平整,还可以铺上卷草苫子,把孩子放到上边,任孩子们自己个儿玩耍。天色晚了,孩子们玩困了,就在草苫子上先睡一觉。

今年夏天,刘家岙东头的人晚上乘凉却自动自发地换成了林家门口的荷塘边儿。这里不但比村子中更敞亮,地面也用条石和青砖砌了,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夜风从池塘上吹过来,凉爽惬意,还带着荷塘中的水汽和荷香,真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刘氏和青山娘、大壮娘几个婆子坐一块,满囤娘这会儿也从家里出来,几个老太太都围在刘氏跟前,说说笑笑的。紧挨着不远,则是兰英、青山家的带着几个周围的年轻媳妇,坐在一起。媳妇们也说笑,但相对于旁边的老太们,声音明显的小了些。媳妇们脚边儿就放着两张草苫子,栓子和几个小子丫头,就在苫子上打着滚儿玩耍。

见邱晨走过来,众人纷纷招呼,兰英从旁边扯出一个脚床递过来,邱晨就在人堆边坐了。

“去二魁家了?”等大伙儿打完招呼,兰英就低声问。

邱晨点了点头:“二魁家的一个人,家里人又没个上前的,我过去看看。”

青山家的就接了话:“咋说不是啊,这会儿能动换还好,等倒下了,可连个伺候月子的人都没有。”

这话,刚刚邱晨倒是和二魁家的说了,二魁家的说娘家嫂子说好了,届时把娘家娘接来住上一个月。不过,这话儿她不好说,也怕说出来,传到二魁娘和大魁家的耳朵里去,再生出什么是非来,是以,邱晨也只是笑笑。

接下来,妇人们的话题很快就从二魁家的转到了别处,东加长西家短儿的扯得远了。

这样的场合,邱晨很不习惯,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见刘氏拿着蒲扇打了个哈欠,她就借机叫上刘氏回了家。杨树猛和杨树勇兄弟也跟在了后边。

自从到家,邱晨忙忙乎乎的,就还没好好地和家里人说句话,这会儿都回来,也睡不着,就一回进了二进院,在院子里又坐了下来。

“大哥,庆和家的是怎么回事?”邱晨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询问起来。

虽然兰英说过了,但毕竟是一面之词,她还是要听听憨厚朴实的大哥说一说。

这事儿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杨树勇就竹筒倒豆子,把庆和家的怎么和青山家的吵起来……泉哥儿家和林子俩哥哥去收罗布麻却空车而回……后来,根据车辙追到了镇上……杨树勇都一一地细说了一番,最后,叹口气道:“我只是想着你临走嘱咐我,有啥事处不了就去找回春堂的少东家……谁知道,居然动了官司,还翻出了人命案子……”

看着杨树勇脸上的苦恼和不忍,邱晨暗暗叹口气,大哥的心底还是太善良了。

倒了杯水递过去,邱晨道:“大哥,你别老想这事儿。那王家落到如此地步,也是他们自己做了孽犯了罪,可不是咱们害的他。况且,他们背地里给咱们下黑手,若非处置及时,这会儿咱们的罗布麻生意只怕要停下来了。”

“可,咱们也不是非得指着罗布麻这块……”杨树勇还是转不过弯儿来。

邱晨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这不是咱们指着不指着的事儿。咱们现在不指着罗布麻,他们抢了,也不理会;他们若是还不知足,再背地后里使手段再来抢咱们的制药方子呢?若是还不知足,等咱们制皂坊子开起来,他们再来抢咱们的制皂生意呢?难道,我们就一样一样任他们抢了去?”

被邱晨这么一说,不仅是杨树勇,就连杨树猛和刘氏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杨树猛拍拍大哥的肩膀道:“大哥,咱们心好,可也得看对谁啊。要是遇上狼,咱们能因为狼饿了,就把自己喂了狼吗?”

邱晨没想到杨树猛能打出这么个形象的比喻来,笑着向杨树猛竖了竖大拇指,道:“二哥说的对,那些人就好比是狼,盯着咱们生意挣钱的饿狼,咱们总不能因为他们眼红咱们的生意挣钱,就一样一样地都让出来吧?”

被邱晨和杨树猛兄妹俩一番劝说,杨树勇终于点了头:“嗯,是我想岔了!唉,我不就是看着庆和嫁闺女领回来那孩子叹牵人嘛……”

邱晨也收了笑,叹口气道:“大哥,那孩子托生在那样的家里,奶奶虐杀了亲娘,爹爹不正干,只想着算计别人……是她自己个儿的命不好,不怨咱们。”

邱晨还有一句话没说,廖文清和云济琛之所以下那般狠手,怕也是想到了以后的疗伤药和制皂坊子,这王家不睁眼撞上去做了那被用来儆猴的鸡,也怨不得旁人!

这话说过去,杨树勇才又说起买地的事儿。邱晨一听自家居然低价把王家的近三百亩良田都买下来了,不由失笑。

原来,他们家是真得了实惠啊,也难怪别人说什么话了。

算了,这地买都买了,又是直接从官府里买回来的,想来也没有人真敢做什么。只不过,将近三百亩地啊……邱晨就知道很多很多,却根本没有具体的概念。

“大哥,你买了那些地,准备种啥?”

杨树勇挠挠头,笑道:“原来王家都是佃出去的,咱们买回来的时候,地上都种了庄稼……我和大兴已经去了两趟,和那些佃户见了见,地上的庄稼仍旧让他们收上来,佃地的租子就按王家的四六分减去一成,只收五成。等收了秋粮,咱们再合计合计,是雇工人自己种,还是仍旧佃出去……这到秋收还有一个多月,到那时,就是仍旧往外租,也能把那些佃户的情形脾气摸透了,到那时再决定佃给谁不佃给谁,心里也就有了眉目了。”

听杨树勇这一番话说得倒是头头有道的,邱晨不由地释然而笑:“成啊,如今我和二哥回来了,家里这边大哥就不用理会了,只专心去田里……那边儿的事儿我是不懂的,可就交给大哥你了。”

一家人又说笑了一回,天色不早,邱晨就去前院把阿福阿满接回来,与刘氏一起进屋睡了。

经过一个月的奔波颠荡,再一次躺在自家宽阔结实的大床上,盖着柔软干净的棉被……邱晨忍不住舒服地轻叹了一声,搂了搂怀里的小满儿,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吃过早饭,林旭就开始去学堂上学。

邱晨询问过俊文俊书,这哥俩都说下午一起去上课就成,上午还是在家里帮忙。

邱晨也不勉强他们,眼瞅着家里又要筹建制皂作坊,是一定会狠忙些日子的,有了已经和历练的俊文俊书,也确实能够替她许多。另外还有成子,也是个机灵通透的。

杨树勇带着大兴去看地,把杨树猛也带了去。邱晨就让二魁自己套了马车,带着二魁家的去镇上看看。

出门的打发走,邱晨这才脱开身,就想着去村正家走一趟,一来她出门多日,回来要去走一趟;二来,她也想着再从村里找些工人,也该和村正说一声。

只是,没等她收拾好了出门,刘满银扶着老村正就上了门。看着颤巍巍的村正刘玉贵,邱晨给吓了一跳,连忙招呼着进了第一进的客厅,又让青杏沏了茶送上来。

刘玉贵父子坐在豁亮的大厅里,看着屋里精致漂亮的家具摆设,都暗暗艳羡,不自觉的神色就带了一丝巴结的意味。

“玉贵爷,您老有啥事儿让泉哥儿给我捎个话就成了,怎么亲自来呢!”邱晨笑着招呼刘玉贵和刘满银喝茶,一边儿笑着寒暄。

“你大忙忙的,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就当过来溜达溜达了……”刘玉贵说着,捧起茶杯喝了口茶,香的砸吧砸吧嘴,这才继续道,“我就是想过来和你商量一下,那庆和家的做事不地道,帮着女婿算计咱们自己村里的人……你看看,怎么处置他们呢?”

邱晨垂着眼笑了笑,慢慢地拨着茶杯盖儿,好一会儿才抬起眼,道:“玉贵爷,我这些日子也不在家,这事儿具体的怎样我也不清楚。呵呵,我是信得过您老的,您老做事儿最公正公平了。您老说说您老打算怎么处置吧!”

让她说处置办法,她就是说什么话,也少不得不落好儿。她才不出这个头呢。况且,邱晨还真没想过再处置庆和家,毕竟,庆和家已经辞退了,春红的婆家也家破人亡了……还能怎样?难道要把庆和家的逼死?或者撵出去流浪去?那样的事她做不出来,没那个狠心。再说了,庆和家的已经从林家的作坊里被开除,也就和她林家,和她邱晨没什么关系了。她正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精力去理会那些。

一直没说话的刘满银道:“这事儿,我也劝你爷了,可你爷被庆和那家子给气毁了,非得说要给你们林家找回这个公道……”

刘满银说起来没完没了的,刘玉贵听得不耐烦,呵斥一声打断儿子,自己开口道:“也有人说,要把庆和一家都在族谱上除名,撵出村去……可我想着吧,庆和一家咋说也是一个村里住了这么多年了,平日一家人也算憨厚,都是找了那样的女婿,才生出这些事儿来……我踅抹着,不如让他们家给你们家来扛活儿,就像刘三河一样,也签个活契……”

邱晨一听这话差点儿笑出来。

这是看着她好拿捏是咋地,当初三奶奶堵着面子让她收留了刘三河,如今这位老村正更牛,居然一开口就是一家人……庆和家可是有十多口人,这要是真收下,那是惩罚还是救济啊?她不会以怨报德,可也绝对不会以德报怨啊!

别的不说,‘以德报恩,以直报怨’这话她还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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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才难求(加更)

邱晨心里虽对村正这个注意不以为意,但怎样拒绝就要琢磨琢磨了。说的太直白了太生硬了,反而会得罪人。

微笑着道:“玉贵爷,您在村里处事一直公平公正,对林家更是没得说,处处维护……”

听邱晨这么说,刘满银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喜色来,倒是刘玉贵经的事多,琢磨出了一丝言外之意来,心禁不住就沉了沉。

果然,邱晨赞颂了一番之后,话锋一转,笑道:“只是这事儿出来的时候,我也不在家,前因后果我都不清楚不说,就单单说这事儿,让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的罗布麻生意也没损失多少,也算是有惊无险。处置不处置的,我是没想过的……”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微微一笑,道:“说起来,玉贵爷和满银叔不过来,我也正想着过去一趟。我接了一个新生意,前些日子我去府城就是谈这事儿了……我这回来了,就是要着手开新作坊,我这就想着和玉贵爷打声招呼,接下来可能要在村里招工人。我这新作坊稍大些,用人也多。嗯,我估摸着,一开始就要招二三十个工人……玉贵爷,您对村里的情况熟悉,您给裁度裁度,咱们村子里可能抽出这么多劳力?若是不成,我就再去镇子上,或者四围村里想办法!”

当日,在镇上也算得上是富户的王家,顷刻间家破人亡,如此惨烈着实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也同样惊到了刘家岙这个平静小山村的某些人。不说原本心里有鬼的那些,就是刘玉贵这样自觉老于世故精于算计的,也是被大大的惊了一回。当初,林家的罗布麻生意被抢,虽然事关他们自家的收入,也恨不得林家能够把生意抢回来,但也着实没想到,此事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

一斩两发配,家财充公发卖,最后还落入了林家……

这般狠辣的手段,让刘玉贵真真是惊惧到了。再细琢磨其中的勾连,他不免就会想到刘庆和一家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免就担心起林家会怎么收拾庆和一家--说起来庆和一家可远比王家的罪过重。王家是抢生意不错,可毕竟和林家没什么情分,生意场上使些手段罢了,庆和家的可是在林家做工,林家也颇为厚待,工钱高不说,赏钱赏物的可没少过--这说起来,庆和家的就是一个背主哇!

背主在大明律中可是大罪,别的不说,仅着一条告到衙门里,都够个发配的!

这事儿也把庆和一家老少给惊坏了,庆和两口子跑到刘玉贵家里跪着,请老村正出面求情。加上,刘玉贵心里,庆和一家毕竟是一族一院的,在刘家岙的地头上,怎么也不能眼看着出了事儿不管。说起来,林家腾达了,毕竟是外姓,单门独户。

这才起了心思主动上门来给林家,给邱晨一个说法。况且还有当初刘三河的例子在那,刘三河上门调戏都被林家收下了,那比庆和家的罪过更重了不知多少呢!

岂不知,邱晨根本没有和庆和家计较的心思。林家有没有实质性伤害,她还揪着这事儿不放……别的不说,她自己精力都不够用,哪里有那个闲心思闲工夫!

前一句听邱晨说的那般含糊‘处置不处置的没想过’,刘玉贵还暗暗心惊,只怕是因为自己偏袒庆和一家引起林家的不满。可转过话头,邱晨就说要和他商量开作坊找工人的事儿……

这就让刘玉贵长长地松了口气。林家是真的没想追究!

刘玉贵松了口气,刘满银也同样是满脸的惊喜。

早就听说林家接了大买卖,要开新作坊……他们也早就盘算了自家的人手,泉哥儿的两个哥哥,两个嫂子可都闲在家里,若是能够来林家上工,可就更好了。别人不说,泉哥儿一个月都能往家里拿二两半银子,还有四季衣裳和一天两顿好饭食,还有四时年节的东西……一年算下来,四十两都打不住啊!

邱晨抬眼扫过满脸喜色满脸算计的父子俩,垂下眼睛,端了茶杯慢慢地喝起来。

接着这两个人的嘴把话传出去,招工的事儿,她就在家等着挑人就成了。接下来的事就是挑出个管事的来,统管着制皂这一块。原来,她打算着让二哥杨树猛管着……可刘氏提出让杨树猛回家看看,也是实情……

抬手揉了揉眉头,邱晨暂时把这事儿搁下,只沉着地等着刘玉贵父子俩回话。

果然,片刻,刘玉贵没再说话,而是刘满银满脸带笑道:“升子媳妇啊,这可真是大喜事。你满银叔别的本事没有,替你跑跑腿还是成的。你说说用人有啥要求,我和你爷也好替你琢磨琢磨。”

邱晨露出一抹感佩的笑来,搁下茶碗子,道:“满银叔这话就太过自谦了……说起用人了,不过是扎实肯干,衷心厚道。我这回开的作坊,可是直接给府台公子供货的,方子也是府台公子的,最怕的就是又那心思不良的怀着偷方子的心思……若是再出一回事儿,别说那怀了不良心思的过不去,只怕我也没办法在府台公子面前交待!到时候,林家这点儿小家业散了也就罢了,若是牵连到大家伙儿,就是大罪过了!”

“嘶……”刘满银生生吸了口冷气。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老爹,父子俩交换了一个惴惴的眼神,就将刚刚心里起的那点点借着林家找人,聚拢人心落些好处的心思歇了。

这事儿,还真是不敢再有什么差池了。

“嗯,升子媳妇,这事儿我和你爷回去好好合计合计,再过来给你交待。”刘满银说着,就起身扶起刘玉贵,告辞离开。

邱晨也不虚留,客气两句,多受累多操心的话,在客厅门口接了青杏捧着的一张珍珠羔羊皮,给刘满银道:“这是旭哥儿去北边儿带回来的,我看着厚实紧密,冬天作件皮袄子给玉贵爷穿,最是挡风隔寒!”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刘玉贵和刘满银自然是欢喜不迭地接了,欢欢喜喜地去了。

邱晨送二人出了林家,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下来,目光望着坡下的荷塘出了会儿神,这才转身回来。青杏一直无声地跟在身后,邱晨走到二进门处,突然想起了什么,摆摆手让青杏先回后院,她则转身去了东跨院。

东跨院中的众人都在忙碌着,俊书的手臂已经不再吊着,此时正和俊文一起炒着药。邱晨一眼看到他正端着一只药筛子,就疾步走了过去。

“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我不是嘱咐你了,一年里,这条手臂都不能用力的,咋就又忘了?”邱晨气急之下,也忘了顾忌什么,上去就是一顿数落,转回头又训俊文,“俊书小不懂事,你怎么也不知道管着他些?”

俊文赶紧认错,俊书也讪讪地连声说再不敢了。邱晨的脸色这才稍稍缓了些,抬手扯着俊书就走:“走,你也别在这里了,回去梳洗梳洗,你还是去学堂吧。索性,以后你就管着出入库,早晨、中午放学的功夫就做完了,什么也不耽误!”

“姑姑……”俊书还想请求什么,却被邱晨扯着一溜风儿出了东跨院,亲自将他交给刘氏处置,这才又转回东院。

经过刚刚那一番,这会儿邱晨再回来,林子大壮几个平时爱说笑的也都悄没声的,就怕再撞到刀刃上。邱晨也不管他们,只看着俊文带着泉哥儿炒药,见泉哥儿炒的那一味药,操作已经很熟练了,邱晨暗暗点了点头。

疗伤药需要炒制的不多,泉哥儿是一个,大壮是一个,林子是一个,炒炭的两种就交给成子……俊文每日上半天课太耽误事儿,这一块安排妥当了,还是尽快让俊文正常上课才好。

从炒药的这边,邱晨又去了分装的工棚里,青山家的带着芝儿、玉香,倒也算是搭配得当。另一边,兰英则带着秀儿正在准备午饭。没了盖房子的青壮,仅仅这十来个帮工,兰英带着秀儿两人就很够了。

转了一圈儿,邱晨将各处做工的情况看了一遍,也将眼下的人手过了一遍。也把兰英和青山家的叫到一旁,把要开作坊找工人的事儿跟她们说了,一看到两人脸上的喜色,邱晨又把早上村正上门的事儿说了,兰英脸上就露出一抹失望来。

青山家的倒是面色不变,只笑着说,这回只怕又要有人上她们家求着说合了。

邱晨就笑:“既然找上你们,你们就帮着操操心,先帮我过一遍眼,我这会儿可说好了,你们帮我挑了应心的人来,我可是有谢礼的!”

玉香在不远处听了,就笑着道:“海棠姨备下的谢礼一定是好东西……”

青山家的就笑:“那是,说不得了,为了这份谢礼,我也得擦亮了眼,也一定不能让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进来!”

说着,又推兰英,“满囤嫂子,你说是不是?海棠嫂子这样的东家,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要是再有人不知足,别说做出什么,就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也是万不该的。咱们虽说见识浅,可也一定拼着得罪人,替东家掌掌眼……满囤嫂子,你说是不是?”

兰英涩涩地点点头,邱晨看在眼里,也只能暗暗叹息。

兰英心地好,可怜春红母女不容易,有情可原,可她当家主事,不能没有原则。

把事儿都交待妥了,邱晨也就转回来,开始着手列制皂用的各种器皿工具。锅灶已经盘好了,原料云二和廖三也都送了过来,但是一些模具,还需要现去制铜铺子里打制。

这开了作坊,就不是她自己捣鼓那么一点儿半点儿的自用了,仅各种造型的模具,数量就极可观。还要去定制内包装的精美包装纸,外包装盒子……

她早就想好了,外包装盒子分几个档次。细瓷的一个档次;紫铜的一个档次;普通瓷质的一个档次,还有一种用精美木雕盒子装的礼盒装,里边装上造型更加精美、香型各异的一套,就专门用作高档礼品出售。

只是,她列单子的工作没进行多少,村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这些人上门的人多多少少都拿了些东西,要不是拎了一只鸡,要不是拎了一篮子青菜,也有的揣了两把鸡蛋过来……上门的人都说是为了邱晨出远门归来,过来看望,但他们身边带着的脸带羞涩别扭的大大小小的小伙子,却将来此的目的含蓄的表达出来。

邱晨被一拨一拨的访客给闹到晌午,就不耐烦了,干脆让中午收罗布麻的俊书写了张告示贴到大门上去。

告示就是个招聘启事,内容有对工人的各项要求,比如年龄、比如长期合同、比如识字者优先……并在告示中说明,谁家想来应聘,就去俊书那里报名登记。

对邱晨的做法,刘氏和兰英都提出了担忧,怕上门的人多了,用谁不用谁,会得罪人。

邱晨却不在意,事情越是公开透明,越能少一些质疑的猜测,也越少得罪人。

聘用人的条件就在那里,不合格的就卡下去,一条一条卡,大家伙儿都是公平竞争,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至于怎么制定这些条件,还不是招聘者说了算!

于是,收罗布麻的俊书那边击破了头,林旭和俊文不得不都上去帮忙,单独把应聘报名的事儿接过去。

邱晨则清净下来,专心把制皂作坊所需的物品清单列完之后,就着手列招聘条例,分几个工种,每个工种的招聘要求一二三条。

虽说邱晨在现代的时候一路直升,读完博士后直接进入导师的研究小组,没亲身参加过应聘招聘,可自从大学起,就没少见同学室友们倒腾研究这些东西,见得多了,模仿着做出一份招聘细则来,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

一天忙忙碌碌下来,邱晨就把所需物资的清单列好了,招聘细则也制定完成。而应聘登记那边,也取得了令人惊喜的成绩,林家初步准备招聘二十个员工,跑来应聘的竟足足有一百多个,其中不但有刘家岙的,还有本村为自家亲戚孩子报名的……就这个数字,还是经过林旭、俊文俊书初步筛选,把年龄等不符条件的直接剔除去后的结果。

邱晨结果报名登记表,大略地看了一遍,来报名的这些人一共一百一十二人,却只有不到二十人识字,只有五六个人能读能写,能写还会算的竟然一个都没有!

看着这份应聘人员登记单子,邱晨黯然神伤。她真是羡慕现代那些招聘企业,本科生都不爱要,还得要有工作经验的,还得要各种证书……她找个能写会算的都没有,唉!

民众教育水平普遍差,她也没办法,只能从这些人中选干活踏实的,再挑着出色的慢慢培养了。

当天晚上,邱晨和家人们又坐在一起商量事情的时候,就把俊文俊书留了下来。

她和俊文说了她的安排,让他把几种药物的炒制方法分别教给林子、大壮和成子,下一批货开始,药物炒制就交给那四个人来做,俊文就全天去上学。

“姑姑,我上半天就行,能跟上!”俊文知道,他去上学并不仅仅是药物炒制教给谁的问题,药物炒制可以分开人来传授操作,但之前他统管的制药部分,就只能重新加到姑姑肩上,是以,俊文还想再坚持一下。

邱晨叹口气,道:“你能跟得上?跟得上阿福的学习进度还是阿满的?你别忘了,他们还有至少十年专心学习的时间,你没有了……你别惦记家里,你二叔如今也回来了,成子也能一用,我累不到哪里去。我问过你们先生了,你的课业进步很快……”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把俊书也拉过来,看着两个朴实厚道的侄子,道,“虽然你们开蒙晚了些,但也不要气馁,你们开蒙晚也有开蒙晚的优势,至少比阿福阿满他们理解能力强,也更知道用功。努力上两年,若是可行,也尽可以去考一场试试。三十岁的童生,四十岁的举人都不算什么的。如今咱们家里有条件了,你们只要爱读书,尽管安心读书去……你们爹爹姑姑别的做不到,供你们专心读上十年八年的书还是没问题的。”

俊文和俊书都红了眼,兄弟俩哽着声音点头应下。

杨树勇和杨树猛也都神情感动,杨树勇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叫了一声妹妹,就被邱晨止住。转而将俊文和俊书打发回去读书,这才转回头,对杨树勇和杨树猛两人道:“大哥,二哥,我吃不上饭的时候,你们有两个窝头,会不会分给我一个?”

杨树勇毫不含糊的点点头,杨树猛却摇头道:“那不一样……”

“二哥……”邱晨打住杨树猛的话头道:“大哥,二哥,今儿当着咱娘的面儿,我就把话和你们说开了。我这边儿的情形,你们都清楚,也就我一个人,阿福阿满不说,林旭要读书要科考,根本帮不上我什么忙。咱们家正好有人手,你们再这么在心里计较,难道是说让我出去找人,也不用自家人?”

杨树勇和杨树猛同时摆手辩解:“不是,妹子,不是……”

邱晨坐到刘氏身边,靠着刘氏的肩膀道:“大哥,二哥,今儿,我希望是最后一次说这些话,别说俊文俊书还管着事儿,就是他们一点儿事儿不管,我这当姑姑的有条件,看着侄子们上进,供应他们也是应该的。我不希望你们再念着这些,更不能在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念这些……我是把俊文他们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的,若是再让我看到听到你们再这么样儿,我可就恼了,你们不是让孩子们念我的好,你们这是怕我抢了你们的儿子呢!”

这话一出,杨树勇和杨树猛都怔住了,刘氏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伸着手指点着邱晨的脑门儿,笑嗔道:“你这闺女,让我咋说你好,也就你大哥二哥从小让服你,让你霸道惯了……瞧瞧这一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娘……你还说我,我都委屈死了!”邱晨依着刘氏的胳膊不服的撒娇耍赖,把刘氏和醒过神来的杨氏兄弟都逗得笑起来。

兄弟俩笑了一回,又默默地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就安心跟着妹妹做事,但是也要叮嘱好了妻儿,不可忘记妹妹为杨家所做的一切,切不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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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这几天亲们的包涵,也谢谢亲们对粟粟的关心……明天恢复早上六点正常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混账东西

第一百二十九章混账东西

转天早上,俊文就开始按照邱晨的安排,逐步分人教授一种药物的炮制。

邱晨则拿着列好的单子,让杨树勇赶了车,去往县城,定制各种制皂模具和包装。这一趟去县城定制比较顺利,兄妹俩紧赶着,在回程的时候,绕了一点路,邱晨也去看了看新买到的近三百亩土地。

因为是佃出去各户种植,是以田地看起来还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种植的作物也是一家一个样,显得零零碎碎的,邱晨看了一回,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来。让献宝的杨树勇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因为路上绕了道儿,兄妹俩回到刘家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到家,才知道,白天廖文清来过了,给送了几筐西北运过来的甜瓜、葡萄来。

邱晨想起半路上把廖文清灌醉撇下的事儿,嘴角抽了抽,然后,就取了几只甜瓜一切两半,一半瓜加两串葡萄一份,分送给兰英家、二魁家、三奶奶家、潘先生,然后就带着满脸期盼的孩子们,招呼一家人吃瓜、吃葡萄了。

哈密瓜和葡萄在这里都是稀罕物儿,别说杨家林家众人,就是在廖家过来的一干仆从,也没吃过。

邱晨就自己动手,把哈密瓜抛开,除去里边的瓜瓤和种子,却嘱咐不能扔掉,那些瓜子洗干净晾干了,她想种种试试。至于那葡萄,这个时代没有农药残留,邱晨也取了一点点生粉融进水中,弄成淡白色的淀粉混悬液,然后拎着葡萄在水里涮洗,如此涮洗两遍,再用清水把葡萄表面的残余淀粉过净,葡萄就可以洗的比较干净,而且,这个洗葡萄的办法还不容易把葡萄果粒洗掉。

看着邱晨有条不紊地切瓜、洗葡萄,刘氏禁不住感叹道:“这些东西我们见都没见过,也难为你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洗它!”

邱晨怔了怔,讪笑着道:“我前几天去府城,偶尔听说过,觉得新鲜就记在心里了,原本想着买点儿回来给您和孩子们尝尝,却没找到,没想到今儿用上了。”

说完,见刘氏不经意地笑笑,邱晨才暗暗松了口气。同时暗自庆幸,刘氏不是那种追根究底的人。

别说,廖文清送来的这甜瓜和葡萄真是不错,甜瓜是现代很普及的哈密瓜,蜜甜蜜甜的,吃完以后,手指上沾的汁水黏黏的,滋味儿竟比邱晨在现在吃过的好得多,咬一口在嘴里,真仿佛吃了一口蜜糖一般。葡萄是一种通体绿色微微泛黄的品种,有些像现代吃过的马奶(禁词)子葡萄,果粒儿狭长,却比邱晨在现代吃到的稍小些,但甜度绝对够,味道不输于现代任何一种优良品种。

吃了两只瓜,两盘葡萄,孩子们还没吃够,邱晨却不敢给孩子们吃了,许着第二天再吃,才好不容易把撅着嘴巴的满儿和几个小子哄住,撵去一进院读书写字。

不是邱晨吝啬,不舍得给孩子们吃,实在是,孩子们平时吃水果比较少,一下子吃多了,可能容易引起腹泻。特别是如今正值长夏季节,本就是一年中湿热最重,最容易泻痢的季节,不注意可不成。

自从邱晨回来后,她不仅每日嘱咐大兴家的和兰英在做饭的时候加了绿豆汤消暑解毒,在饮食卫生和个人卫生上,也是严防死守。这个时候,一个泻痢可就有可能要了人命!就是邱晨手里握着治疗泻痢的好方子,也丝毫不敢大意。要知道,严重的细菌性痢疾,依靠药效比较慢的中药有时候不赶趟,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她也不敢托大。

自家人吃完,邱晨又对在旁边伺候的青杏道:“你们也别看着了,再去拿一只瓜,捡上一盘葡萄,让你们弟弟妹妹们都尝尝去!”

青杏和玉凤都知道这甜瓜和葡萄珍贵,虽然看着也眼馋,却没敢想自己能吃上,这会儿邱晨没忘了她们和弟妹们,两个丫头自然是欢喜异常,实心实意地跪下谢了赏,在邱晨无奈的目光中,欢欢喜喜地捧了瓜和葡萄去寻自家弟妹们了。

两个丫头一出门,刘氏先禁不住感叹起来:“怎么说饿死不给人做奴才呐,唉,真是不容易!”

邱晨笑了,拿起蒲扇给刘氏徐徐地扇着风,道:“娘,这事儿哪里就有您说的那么严重了。这当奴才的或许为难,可您想想,他们跟着咱家,至少能吃饱穿暖,不但有四季衣裳,还有每月的月例银子。再看看村子里那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别说甜瓜葡萄了,好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说起来,各人有各人的日子罢了。”

刘氏笑着点头:“也是这么个话。真吃不饱,要饿死的时候,也就没几个在意奴才不奴才的了,先混顿饱饭,不饿死才是大事。”

“是这个理儿呢!”邱晨笑着应了一声,就撇开这个过于深刻的话题,笑着问刘氏道,“娘,今儿廖三公子过来送瓜送葡萄,您给他回礼了没有?”

刘氏叹了口气道:“哪里来得及回礼了,那廖三公子似乎寻你有话要说,一听说你去了县里,搁下瓜果,少坐了坐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备礼。”

邱晨笑着宽慰刘氏道:“没事儿,咱们和廖家常来常往的,我明儿打点儿东西给他送过去就是了。”

继而,邱晨又和刘氏说起新买的田地,听邱晨说那田地坐着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走过来,刘氏就露出了一脸的憧憬:“哎哟,那得多大一块儿啊……将近三百亩地呐,一眼都看不到头……”

杨树勇在旁边暗暗苦笑,妹妹也就是把老太太哄得高兴,她自己个儿去地里,根本没看几眼。还坐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哦,确实,他们绕路来着。

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话,刘氏又提出要回杨家铺子。并露了口风,杨家老爷子,海棠的爹爹是七月十二的寿辰,老太太是一定要在七月十二之前赶回去的。

一听这话,邱晨又暗暗抹了把冷汗。她这个闺女也太不孝了,居然都没记得问问爹娘的寿辰几何……这个,貌似,她连海棠和福儿满儿的生辰都不知道,更别说还有林旭、杨家众人了。

有了杨老爹寿辰这个事儿,也总算给邱晨提了个醒儿。赶紧把相关人等的生日和近亲关系再理清一遍,有这一次,万不敢再有第二回了。

暗暗盘算着,邱晨却笑着向刘氏道:“娘,我爹寿辰可得好好过……”

不等她的话说完,刘氏就打断她道:“不过是五十九生辰,又不是整寿,哪里用得着劳师动众的,我回去给你爹擀一挂长寿面,就成了!”

哦,杨老爹今年五十九岁,七月十二生辰,邱晨暗暗记在心里。

随即,就捡着老人家爱听的话说着,有心套无心,倒是很快让她探得了刘氏的生辰是正月二十。庄户人家有个习俗,长辈在堂,小辈儿是不过生的。是以,邱晨探到这句话之后,也就打消了继续套问杨家兄弟和其他人生日的打算。

而且,她也在心里有了一个办法,那个办法更理直气壮,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说了些闲话,邱晨最后和刘氏商定,七月十一那日,她和大哥二哥,带上俊文兄弟四个,还有福儿满儿,一块回杨家铺子。虽然不大操大办,但儿孙们都回去,热闹热闹,也让老爷子欢喜欢喜。

人上了年龄,最喜欢的就是儿孙满堂热热闹闹了,闺女有这份孝心,刘氏自然欢喜,也就没再推却。

临到睡觉了,刘氏才笑着说:“今儿可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咱们也没有乞巧。”

邱晨想起自己除了缝合针,其他针都拿不起来的女红,讪笑着道:“今儿,这甜瓜葡萄倒也应节。”

刘氏也从大儿媳妇那里也听说了,女儿自从病了一场后,就不再拿针线了,听邱晨这么说,也就笑笑不再多言。

第二天一早,邱晨起床梳洗了,就拎了一只篮子直奔西院。

回来两天了,她还一直没得空过来看看她的宝贝辣椒呢。

到了西院的菜园子一看,哎哟,还真和杨树勇说的一样,原来长势很一般的菜园子,如今被侍弄的极好,不说她种的辣椒,周边还种了南瓜、丝瓜、扁豆、圆茄子,还有葫芦、黄瓜……林林总总得有十多样蔬菜。成排成行,上架的上架,葱郁碧绿一片,葫芦、扁豆等藤本植物,更是怕满了院墙,连西院的后座房上都爬满了绿绿的扁豆秧儿。

其他的,邱晨都不怎么在意,略略扫了一眼,也就不再理会,而是径直走向那一排排她亲手种下去的辣椒。

还没到跟前,她就已经看到,每棵辣椒上都结了不少辣椒,有些已经红透了,有些却仍旧碧绿,不算大,只和她的小拇指差不多,却也已经让邱晨欢喜异常了。

邱晨欢喜地走过去,摘了一支熟透的红辣椒,忍不住亲了一口,这才哼着歌儿放进篮子里。因为今年要留种子,邱晨没敢摘太多,拎了一支篮子来,转悠了半天,也只摘了两大捧的样子。

摘完辣椒,邱晨又走到黄瓜架跟前,在碧绿的叶片下寻了三四根嫩嫩的顶着黄花儿的黄瓜,又去豆角秧儿上摘了一大把豆角,还摘了两个统紫溜圆的茄子,这才志得意满地往回去。

茄子辣椒再加土豆,就是一道很好吃的菜--地三鲜。很可惜,如今有了茄子有了辣椒,却还差着土豆。这个时代的蔬菜品种真的好少啊……

感叹之下,邱晨猛地想起自己在路上意外得到的那一小袋狼桃种子,这个季节确实晚了些,但只要深秋想办法弄个暖棚,是不是能在冬季吃上美味的西红柿了呢?

想了想,邱晨还是不敢拿全部的种子冒险,只拿出三分之一的种子来,交给青江,让他试着培育。很可惜的是,她自己对于蔬菜种植也完全是门外汉,只告诉青江,这是西域来的新物种,培育好了,能够结出红彤彤的果子,好看还能吃!

见青江捧了一小包种子诚惶诚恐地样子,邱晨拍拍额头,暗道可别把人吓到了。连忙道:“虽说是新物种,但毕竟不是本土之物,你也不必担心,种不出来,也不会追究与你。若是种出来,我必……重重赏你!”

青江呼了口气,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捧着种子退下去了。

打发了这件事,邱晨才拎着一篮子菜回了二进院。正好,昨日去订做包装盒子,她带了几个精巧的雕花木盒子来。邱晨特意地寻出一只精巧的富贵花开样子的檀木盒子,在里边铺了一层细白的棉纸,然后挑了二十几个红辣椒放进去……看了看,似乎还不够精巧……

正好青杏和玉凤捧着脸盆进来,准备伺候刘氏和孩子们梳洗,看到邱晨抱着个盒子皱着眉毛,一脸发愁的样子,两个丫头不由纳闷儿,不知道自己主子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

青杏壮了壮胆子,问道:“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邱晨晃了晃神,皱眉道:“你们别叫夫人……”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来,邱晨才看到两个丫头惊讶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快速地把这个时代丫头对主子的几个称呼过了一遍--夫人?太太?奶奶?呃……

转了一圈儿,反而是夫人最顺耳。

“算了,你们还是叫吧……”邱晨苦恼地摆摆手,转而拿起盒子里的辣椒对青杏道,“你们两个可会打络子?就是把这些东西串成串儿,下边打上个漂亮的结子。”

青杏和玉凤对视一眼,青杏回话道:“奴婢们都会打络子,但手艺都不如青江婶子打的好。”

邱晨闻言一笑,道:“会打就行,你们去寻些丝线来,把这些穿成两串,打上络子。”

这还是来到林家后,邱晨第一次指使她们做活计,两个丫头不敢怠慢,搁下水盆洗漱之物,匆匆转去寻了针线笸箩来。邱晨比了几种颜色的丝线,她心里原本想着用明黄色丝线结成络子搭配红辣椒一定好看,寻了半天没看到明黄丝线,这才醒悟过来,这个时代可是皇权至上的年代,明黄色那是皇家专用的,民间哪敢用那颜色!

没办法,邱晨只能退而求其次,挑了鹅黄的丝线出来,让青杏和玉凤打络子。她则放心地拎了菜篮子去了厨房。

平日大兴家的做饭,今日摘了辣椒,大兴家的只怕不会做,还是有她来做两道辣椒菜吧!

厨房里,大兴家的已经熬好了百合粥和哈士膜粳米粥,一看到邱晨拎着菜篮子进来,大兴家的唬了一跳,连忙伸手来接:“夫人,您要吃什么尽管吩咐,怎么能让您去摘菜呢!”

邱晨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们来之前,摘菜做菜,我哪样没做过。况且,我今儿摘了一种新菜,你也不会做!”

大兴家的好奇地看了看篮子里,指着辣椒道:“夫人,这个东西还真能吃啊?前几天我去菜园子里摘菜,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是什么物事来,还以为夫人种了只是为了好看的呢!”

邱晨笑着点点头:“不但好吃,还非常好吃呢!”

说着,径直走进厨房,看了看大兴家的已经做好的几样小菜,寻思了一下,拿了两根黄瓜,切成粗丁子,又取了一片火腿,也切成丁子,然后只取了两只小辣椒,同样切成丁子。然后热锅,放入葱姜爆香后,加火腿丁子爆炒,点几滴酱油,少量白糖,炒匀,再放入黄瓜丁和辣椒丁,稍稍翻炒,加入少量细盐,点几滴香油,出锅。

一盘黄瓜炒火腿就做好了。只不过,因为加了两只红辣椒,不但菜的色彩丰富漂亮了许多,就连味道也浓郁起来。还好,只是鲜辣椒,翻炒的时间又短,不至于呛人,不然,在这种没有抽油机,没有排气扇的封闭厨房里炒辣椒,那罪可够受的!

菜盛到盘子里,邱晨就拿了一双筷子,先夹了一块红红的辣椒丁子放进嘴里……唔,辣,火辣辣的!

邱晨一边吸着气,一边忍不住地笑逐颜开起来。

从此以后,她不用再为没有辣椒调味而苦恼了!

唔,没有辣椒,她都不爱吃鱼了。今儿中午就先做一道剁椒鱼头!

想着,邱晨就有些迫不及待起来,算算时间,琢磨着老何应该早起到鱼塘边转悠了,她也等不及叫人,干脆把菜交给大兴家的,自己兴冲冲地出了家门。

果然,在荷塘边找到了老何,只不过,邱晨一说要做剁椒鱼头用的大鱼,老何就直摇头:“这会儿咱们塘子的鱼可没这么大,充其量也就半斤,差的远呢,不合用!”

邱晨有些傻眼,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个时代养鱼可没有激素饲料,哪能这么快就长大了!

乘兴而来扫兴而归,邱晨仍旧不死心,进了院子还在琢磨这件事。吃早饭的时候,也吃的兴味索然的。这个时代,养鱼的可没几个,大家吃鱼靠的都是从河里湖里打上来的天然生长的鱼类,清水镇周边,只有这一条清水溪,离得大湖大河都远,平日里难得见一回大鱼。倒是听说杨家铺子那边挨着一大片南沼湖,那边估计倒是能够买到大鱼。

罢了,罢了,且忍几天,吃过饭先把剁椒做出来,等去了杨家铺子,亲手给家人做一回剁椒鱼头……鱼身子也能片成片,做成沸腾鱼,或者水煮鱼……

也就在邱晨胡乱寻思着吃过早饭的功夫,青杏和玉凤已经将二十几个红辣椒穿成了两串,下边打了个非常漂亮的如意结,还有长长地穗儿。邱晨拎在手里看了看,很是满意。连声赞了,就让青杏和玉凤下去吃饭去了。

看到这两串红辣椒,邱晨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转眼看到桌子上的其他菜都吃的差不多了,单单自己炒的那盘黄瓜炒火腿没大动样儿,不由疑惑地道:“这盘菜不好吃么,你们怎么都不吃?”

刘氏笑着道:“你天天忙得,吃个早饭都不知想啥,刚刚满儿看着那红红的东西好看,尝了一口,差点儿给辣哭了,这是什么菜?我也尝了一口,这么呛的味儿,可怎么吃?”

邱晨讪笑着夹了一块火腿丁儿放进刘氏碗里:“娘,你避开那个红色的,只吃火腿和黄瓜,哦,您尝着辣,就喝口粥压一压。这个东西燥湿,吃了之后,可以避免暑湿侵袭。”

说着,自己挑了几块辣椒丁儿放进碗里,一边低头吃饭,一边自我反省。她只顾着自己高兴了,咋就忘了,刚开始接触辣椒的人,只怕都不习惯……还好,她没有冒然去娘家显摆什么剁椒鱼头、沸腾鱼,若是到时候,弄出红呼呼几个菜来,谁也吃不了,那才叫一个丢人现眼咧!

算了,这辣椒在家人习惯之前,还是自己一个人独享吧!

一早上火烧火燎的心,一下子被兜头泼了瓢凉水似的,嗤的一声,就熄火了!

倒是俊文吃了一口,笑道:“姑姑,这还是那回秦义大哥他们来的时候吃过的东西吧?”

邱晨点点头,有些心虚地觑了林旭一眼,正好林旭也朝她看过来,叔嫂俩不约而同地就秦铮的身份保持了沉默。倒是俊书也要吃两口捧捧场,却被邱晨拦住了。

这辣椒吃了可是上火,俊书的伤还没好透之前,什么刺激性食物,她也不敢让他吃!

正好,今年的辣椒种的也不多,还要留种子,邱晨在一次尝试被泼了冷水之后,也就不再乱激动了,仅把这一次剩下的辣椒剁成了剁椒,封在一只小坛子里。其他的就任其在植株上生长,熟透,再采下来晒干好了。

吃过早饭,兰英拿了食材单子去镇上买菜,邱晨笑眯眯地让赶车的顺子带了那只檀木盒子,送去了回春堂,就说是给廖文清送来的瓜和葡萄的回礼。

然后,邱晨就开始通知那些报了名应聘的人,从这日开始过来选人。

当天,一百多个人,经过邱晨的初选,不过是问了几个问题,就筛掉了三分之一。

第二天,剩下的六十个人又来,邱晨让他们各自都去东院上工。她也不给他们分派活计,只让他们看着哪里能插上手,就在那里干活,结果,有的在刘占祥那边得了个过筛的活儿,也有的得了推磨的活儿,也有的去炒药的那边帮着烧火,还有的去分装罗布麻的那边帮着递袋子,剩下的这边儿插不上手,就去拿了扫帚打扫卫生,有的拿了铁锹去铲垃圾,也有两个,干脆提了水桶和扁担去了河边挑水,还有两个去劈柴禾……

没找上活儿的毫无意外地被剔除了,抢着去炒药、粉碎那边干活的,也意外地被剔除到了制皂工作的外围。比如包装,切割等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只剩下十六个,打扫卫生、劈柴、挑水的,被邱晨定下成了第一批制皂的工人。

最后,留下来的人一共二十九个,十六个人成了制皂车间的工人,暂定工钱每月五百文;十三个是小工,暂定工钱是四百文,分到制皂、粉碎、分装几道工序上。

玉香和秀儿专管着做饭。兰英统管后勤食材的采买存放,人员衣料、福利等发放,还有木柴等辅料的采购保管。成了工坊这边独立的后勤统管。

青山家的分了三个小工过去,做搬运、揉捻、晾晒的工作。泉哥儿也被调到罗布麻炒制这边儿,只不过,泉哥儿在疗伤药那边有药物需要他炒制的时候,就不参与罗布麻的分装,只不过,疗伤药每个月出一批货,需要泉哥儿炒制药物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三个上午的时间,剩下的,就都在罗布麻这边了。

大壮除了炒制一味药料外,还要旋制药丸。因为邱晨不再参与生产,俊文也被送去学堂全日制上学,大壮一个人旋制药丸的时间就比较长了,加上炒药的时间,差不多需要半个月,剩下的半个月,就做疗伤药的分装和混合;林子炒一味药料,大约用两个上午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则负责肥皂的包装工序,带着三个小工;成子负责两位炒炭药料的炒制,剩下的时间统管着制皂的加工。刘占祥仍旧负责疗伤药药料的粉碎,也分了三个人给他;二魁则负责了肥皂的倒模和整形,分给他两个人。

而制皂的关键配料步骤,邱晨则教给了杨树猛,由他负责提料,配料,做初步反应之后,交给成子,然后由成子带领十六个制皂工人,完成加热、搅拌的几个步骤,最后倾入模具之中。再往下的工序就交给了二魁,再往下又有林子带人接手最后的包装。

最后,制作完成并包装好的肥皂成品,再转回来交给杨树猛入库。

为了管好提料和入库工作,邱晨这几天督着杨树猛学着阿拉伯数字计数和简单的运算。杨树猛脑子本来就不笨,又是眼前的工作逼着,竟也学的飞快,没几天竟也能把出入库的账目记得有模有样了。

肥皂制作起来,出货速度很快。

制皂作坊是七月初十投产的,当天就生产出了玫瑰皂一百块,做出来的玫瑰皂呈艳艳的海棠红,用的是玫瑰花图案的模具倒模成型,和满儿的巴掌心大小的香皂,包在极淡的粉色茧纸中,外边是精巧的花型相同的紫铜盒子,盒盖上同样攒着精致的玫瑰花图案。

七月十一这天一早,邱晨叮嘱了林旭、兰英、大兴照管着家里,青山家的照管着罗布麻的加工生产,成子统管着制皂生产;刘占祥、林子、大壮等人各自分管着自己的一部分工作。

邱晨带着福儿、满儿,刘氏、杨家兄弟加上俊文兄弟四个,赶了四辆马车,三辆马车坐人,一辆马车装了一筐甜瓜一筐葡萄,各种给杨家铺子带的礼品,还有刚刚制造好的一百盒香皂,从刘家岙出发了。

××××××××

邱晨为这制皂坊子招工,培训忙忙碌碌的时候,廖文清却正在盯着两串红红的辣椒,不知是欢喜还是怎样的情绪,一会儿觉得这两串辣椒意义非凡,一会儿又觉得两串辣椒就是对他的调侃,调侃他吃辣椒不行,喝酒也不行……

没药和乳香两个小厮站在门外垂手候着,听到自家公子又一次叹了口气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继续垂手做木头人。

林娘子把公子抛下去了北边,公子魔魔障障地回来后,好不容易醒了神,就一直郁郁的,哪怕见人仍旧笑容满面,谈笑风生,但两个小厮却能看出自家公子眼底的不同,只要一离了人眼前,自家公子的脸上就没带过一丝笑意思,却也不是恼怒,只是郁郁着,连脾气都不发。

过了几日,自家公子开始发脾气了,却是在每每询问北方没有消息传回来之后。之后,公子询问消息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最后几乎是一天一问……每每打听不到消息,总会大发一顿脾气,然后颓然坐下去。

终于,公子接了消息,说林娘子开始返程了,公子脸上的颓然抑郁之色一下子不见了,只每天焦躁着盼望着……

好不容易盼着花大价钱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说林娘子就要到了时,他们家公子先是兴奋地满脸喜色,重重地赏了那个探子,转回来吩咐准备最好的接风酒宴……

可就在吩咐了接风酒宴之后,他们家公子突然颓然失去了兴致,摆摆手,竟不再等在清水镇,转身上车吩咐回了府城。到了府城却也只在云家客栈里住了一晚,和云二公子喝了一晚上酒,连会廖府知会一声都没有,就又转回了清水镇。

车子过了安平县、过了程家店、过了清水镇,眼看着就要到刘家岙了,他们家公子却突然改了注意,就那么站在雾霭岚岚的暮色中,眺望着那只能看清大致轮廓的小山村,看着那山坡上隐约的一个青砖院落……一直到深夜。

才在他们两个的一再劝说中上了车,连夜回了县上。碰巧,他们回到县上,廖家西行的商队恰好也返了回来,商队管事统共带回了两车甜瓜和葡萄,自家公子就都要了。一口气让人装了一车,这才让把剩下的一车分成两份,送进府城,分别送去云家和廖府……

满满一车甜瓜葡萄,换了一盒子要好看不好看,要好吃……也实在没几个人敢吃的东西回来,他们家公子却又和魔障了似的,捧着不撒手了,却偏偏不是单单的欢喜,时而笑笑,时而叹息,竟是看着比魔障了的时候更让人心酸多少倍去。

偏偏,知道公子心思的连个小厮,谁也不敢开口劝慰。因为,他们的话劝了也很无力很苍白。因为,公子和那林家娘子之间就有一个死结--廖老夫人。

如今,自家公子因为和老夫人怄气,连家都不回了。廖老夫人则气得天天吃药,也不见起色。

这娘儿俩,竟这么顶起牛来,谁也没个服软处,唉,真真是让旁人急得要死,偏偏没谁说得上话!

就在乳香没药忧心忡忡又无计可施之际,云济琛从外边大步走了进来。

乳香没药连忙上前见礼,被满脸喜色地云济琛抬手打发起来:“你们家三公子呢?我这到了门上,那门子咋地连报都不报进来?让我说,你们府上的这人来送往的,门上的人可轻忽不得,不行就换人……”

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屋里就走。

乳香和没药飞快地对视一眼,没药疾步跟上去,压低了声音对云二公子道:“二爷,那啥,我们家公子不太方便见客……”

云济琛脚步一顿,转身一脚就踢在没药的屁股上,把个没药踢出去几步,好不容易才站住脚,那云济琛一股火气出不来,指着没药乳香骂道:“刚说了门子上的不懂规矩,你们两个贴身的也不懂规矩?你们公子不方便见客?那得看是谁,难道二爷我过来,也算是客?爷从府城大老远地跑过来,你们两个王八犊子居然说你们公子不方便见客……他做啥了?病了?伤了?他么的,他就是病了也得给我爬起来!就是伤了,没死就得给我站起来……没个眉眼高低的王八犊子,滚!”

说完,云济琛一撩衣摆,抬脚冲进屋里去了。

被踢了一脚的没药揉着屁股,哭咧咧地看着乳香,两个人没奈何地还是紧跟着进了屋子。不管挨骂挨打,他们两个都得进去伺候不是!

乳香和没药两人紧跟着云济琛进了屋,一进屋门,就见云济琛正用手指点着廖文清骂开了:“你说你这个熊包样儿,你他么躲在这里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你在这里为伊消得人憔悴,不吃不喝,发痴发傻,有谁知道?人家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的,不知道多欢喜多舒心……你他么这个傻货,你这么装疯卖傻的做啥?有个屁用?还是不是个大老爷们了?你有本事,就去证明给人看看,让人看到你的心思,让人看到你的念想……哪怕剖了心出来,也得让人看到才有用啊?你自己个儿憋屈在这里有个屁用啊?特么的,你真是气死了……”

骂的不解恨了,转身指着跟进来的乳香没药道:“你们俩,赶紧过来,给你们公子沐浴更衣,换身鲜亮点儿的衣裳!”

好几天闷着不说话的廖文清突然开口:“行远兄,你莫要骂了,我哪也不去,我没心思……”

“你,你个混账东西……”云济琛气得脑门上的青筋蹦起老高,瞪着眼睛运了半天气,终于还是强压下火气,放缓了声音劝慰道,“你个混账东西,你咋就不想想,你这样根本于事无补。你这样闷着,是你们家老太太能够知道,同意你们的婚事,还是那女子能知道,答应嫁给你?你两边儿没一边儿,只在这里自己个儿钻牛角尖有啥用?你有这本事闹,就回家去闹,去你们家老夫人眼前去闹,闹得她看不下去了,自然就同意了……就这么点儿事儿,还用得着我教你?真不知道,你那狐狸老三的名号是咋来的,就你这样儿,哪有一点狐狸的样子,真是蠢得比诸都不如!”

廖文清却不气不火,只苦笑连连道:“行远兄,我娘都被我气病了,我再去她老人家面前闹,万一气出个好歹了,我就是娶了那女子,这心里也过不去……”

云济琛一股火气又冲上来,点着廖文清的鼻尖儿道:“你说你娘病了,你就真信了?病了这许多日子,不也没事儿……女人最常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不知道?……”

说到这里,云济琛终于记起自己说的是廖文清的母亲,如此说终是有些不尊敬,只好恨恨地瞪着廖文清住了口。

廖文清又何尝不知道,母亲的生病,更多的是在逼迫他让步,逼迫他答应不娶林娘子……可是,他不忍心让母亲生病,甚或气出个好歹来;却也实在放不下林娘子……他每回想到,若是依了母亲的意思,提出纳妾之意,只怕从此后,林娘子就从此断了和他的所有往来,他就心疼的如同刀割!

就在云济琛也要一筹莫展的时候,外边又蹬蹬蹬进来一个人。

屋里四人,除了廖文清都应声往门口看去,就见清水镇回春堂的陈掌柜捧着一个盒子,满脸喜色地冲了进来。

“少东家,少东家,林娘子送来……”

林娘子仿佛一剂强效兴奋剂,让廖文清灰败的脸色眨眼间光彩焕发起来,他刚刚还半死不活的,竟一下子跳了起来,不等陈掌柜的说完,揪一把将他手里的盒子抢到了手中,然后坐回来,把盒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打开盒盖的时候,他还忐忑着,只怕又是类似两串辣椒的不明所以的物件。

只是打开盒盖,看到盒子中的两只青瓷小瓶子,廖文清就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似乎颇感失望……却还是伸手捏起一只小瓷瓶子,同时抬眼向陈掌柜看过去。

陈掌柜的下意识地往云二公子这边看了一眼,廖文清摆摆手道:“说吧,云二公子不是外人!”

陈掌柜对云二公子笑着拱手致了歉意,这才回廖文清的问话:“回少东家,这是林娘子今日早上送到咱们分号的,说是刚刚配制出来的,用以治疗中暑、湿热腹泻、呕吐烦闷等症状的药水儿……另一种,是治疗秋燥咳嗽的药膏子,说是润燥止咳效果最好。两种药,都附了药方子和炼制方子,就在盒子里。”

廖文清大喜,把盒子放在桌上,拿起两只小瓶子看了两遍,最后把瓶子放下,拿起盒子底部的两张薄纸出来,展开来细细地看了一遍,终是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一下子站起身来,笑道:“有了这两张方子,咱们回春堂的生意又能上增加上至少两层了!”

陈掌柜也跟着欢喜,又补充道:“林娘子还说,原本她还想着多琢磨几个暑天用的药物来着,可去了一趟北边儿,好几种药这会儿拿出来也没用了,就这治疗暑湿腹泻的赶紧做出来,倒还能用上。倒是这秋燥咳嗽的方子,正当时,现在细细地准备起来,到时候,过了长夏,正好得用!”

陈掌柜顿了顿,又接着道:“林娘子又说了,她回娘家一趟,两三天就回来,届时再想两个深秋初冬用的方子出来……让少东家先紧着这张治腹泻的方子做出来,挣钱不说,也能救治不少人的性命!”

廖文清脸上的喜色,却渐渐退了去,脸色比刚刚独处的时候更是灰败了一层,他盯着陈掌柜道:“林娘子把药方子交给你,就没要个契书什么的?”

陈掌柜觑着少东家的脸色,心中也在合计着,道:“林娘子说了,咱们两家都是熟人了,她信得过咱们,她赶着回娘家,等不得公子来签契书了,就让公子签好了,给她送过去,或者干脆等她从娘家回来,再和公子见面签契!”

云济琛插话道:“那林娘子说没说回娘家做什么去?就她一个人,还是带了其他人?”

陈掌柜这回没有迟疑,立刻回答道:“林娘子口风挺严,没说回娘家为了何事。只是小的看着,林家出动了四辆车,老老少少不少人,好像杨家老夫人,杨家两位兄弟、几个侄子,还有林娘子的一双儿女都带上了……那啥,我看着林娘子脸色很好,不像是有人生病啥的……”

云济琛转眼看向廖文清,廖文清也正好看过来,云济琛一笑道:“怎样,我陪你去趟杨家铺子?你不正好要去看看那边的南沼湖么?……若是无事,就当是去游一回南沼湖了。”

见廖文清还在犹豫,云济琛恨恨道:“你……”想要骂的话没出口,云济琛终究估计陈掌柜在场,不好太下廖文清的面子,压了压心头的火气道:“看样子,这林家娘子全家出动,肯定是娘家有事儿,你不正好借机去见见人家父母……再说了,人家刚刚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你,人情往来上,就是她回娘家无事,你家在安阳,得知她回了娘家去看望一下,也合情合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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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没能赶上十二点前上传,就到了这个点儿更新……

终于知道为啥减肥减不下来了……经常食言的人,就……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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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心静如水】新文《先上后爱,首长你好坏》

这就是一个二妞闪了个高档大气上档次的大人物,先婚后爱越来越爱的故事。

她叫郝贝,从小到大就是个倒霉催的二货,就连手中的婚检报告也跟她过不去,再过一天这婚检报告就作废不能用了。

还好有个跟她一样单着的男人,她搭讪:“嗨,你也来结婚呀?”

男人点头没搭话。郝贝讪笑:“好巧,我也是。”深吸口气,决定要做件高档大气上档次的事。

“你看我们排到101号,百里挑一,要不我俩凑合下…”

男人凝视她半晌:“凑合下?”

于是,一人一红本,证是扯了,转眼新郎就没影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不孝女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不孝女回来了

邱晨坐在驶出安阳府门,驶向杨家铺子的的马车上,身边是倚着靠垫闭眼休息的刘氏,孩子们安阳府之前已经睡了一觉,这会儿正精神着,都挤到车辕上,挨着赶车的杨树勇叽叽喳喳着,询问着这是哪儿,那边的大屋子又是做什么的……

邱晨没有心思听孩子们的童言稚语,也没去打量车外的风景,脑子里只在过着刚刚从云济琛那里听到的消息。

镇北将军秦铮在她离开之后就班师回京,却听到有消息说,原戎人部族的一位王子和一位公主在军营中逃脱,逃过了阴山,投奔了与戎人关系亲密的奚人。据说,一路逃,那两位还一路收拢了许多散落的戎人,到达阴山的时候,已经足有五六万人。而且,秦将军在发现戎人王子和公主逃脱之后,还亲自带兵追击,却没能追上,反而遭遇了漫天云的半路阻截,折损兵力虽然并不多,但秦将军却中了漫天云队伍中的一支重箭,伤到了左肩。据说,那一箭极险,再偏下三指,既是心口!

云济琛感叹,“功亏一篑!只怕秦将军这一场仗打下来,刚刚好能落个功过相抵就不错了。何况,秦将军还受此重伤,即使侥幸逃得性命,以后只怕……再难上战场了!”

另外,云济琛还意味深远地叮嘱邱晨,之后一段时间一定要自己小心,万一有事,立刻派人来安阳府寻他。

说起那戎人的王子和公主,邱晨就莫名地联想到了那晚在中军大营嗅到的马厩气味……据说,那些战俘就是被关押在后营,打理马匹牛羊,夏日暑热,长时间不能清洗,又天天与牛羊骡马居在一起,也难怪有那么浓郁的马厩气味。

只不过,这些毕竟离她太远,秦铮若是获罪或者解职,对她能够造成的最大影响,不过就是疗伤药的军供单子没了。其他的罗布麻、制皂,她仍旧继续可以售卖。另外,藿香正气水和川贝枇杷膏做出来之后,利润也绝对少不了。她还整理了橘红丸、银翘解毒丸等几种价格低廉的常用药物,准备与回春堂合作,生意进益这块倒是不用发愁。

至于云济琛暗暗提醒她注意的,邱晨思来想去,也就是那个同知公子了。

其他人……邱晨细细琢磨了一番,倒是没和什么人结下仇怨,就是刘炳善一家因为田地生的嫌隙,也没有大矛盾。就是那刘炳善一家有心为难她,林家如今早已经在刘家岙站稳脚跟,刘家岙差不多五分之三强的人家都有人在林家上工……她才不信,那些人只不过占了同一个姓氏,就能不为自己丰厚的收入、渐渐宽裕起来的日子打算,反而没有丝毫好处地上赶着去帮刘家出头。

思虑了一番,邱晨渐渐定下心来。恰听到刘氏扬声询问前头的杨树勇:“到哪里了?”

邱晨连忙睁开眼,就见刘氏正探着身子,撩着车帘子跟车辕上的杨树勇说话。通往乡间的土路路况并不好,坑洼不平,还不时有一两个小泥塘子,让车子一阵阵颠簸的厉害。刘氏因为探着身子去掀车门帘,整个上身都前倾出去,随着车子晃动颠簸着,看着极不稳当。

邱晨连忙起身,跪行两步上前,一手扶住刘氏的胳膊,一手扶住了车门框,笑着宽慰刘氏道:“娘,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让大哥停了车子,我扶你下车活动活动腿脚?”

被女儿扶住,刘氏也就借力往前挪了挪,靠在车厢的门框上,吸着气,慢慢伸开盘着的腿,强笑道:“不碍事,就是腿坐麻了。天色眼看就晚了,再在路上耽搁,日头落下去之前,咱们就到不了家了。”

邱晨拿了靠垫放在刘氏背后,让她靠稳当了,又俯身慢慢地帮着刘氏揉捏拍打着双腿,以促进因血液流动不畅造成的僵麻缓解。

“娘,不怕呢,咱们四辆大车,十来口人,车上又带了灯笼,黑了天也不耽误走路。您觉得不舒服,咱们尽能够停下来歇歇的。”

“没事,那就那么娇贵了!”刘氏笑眯眯地看着女儿细心周到的服侍着,一边道,“我每日出门坐你爹你哥哥的大板子车,也不是这样?如今做了舒舒坦坦的棚子车。这又是草苫子又是厚褥子的铺的这么厚实,不比那大板子车舒坦多了,哪里就能用着那么小心了!”

说着,刘氏眼神微微迷茫着,回忆起过去的事儿,絮絮叨叨地说起来:“那年,我怀着你二哥,都七个多月快八个月了,你爹揽了个大活儿,要跟着车队去一趟山东,来回要二十多天,把我和你大哥放家里不放心,就把我们娘俩连夜送去你姥娘家……唉,当时年轻不知轻重,这回想起来,总觉得心惊,要是一不注意,可不就把你二哥伤损了……”

邱晨轻轻地给刘氏捋着腿,微笑着倾听着老人讲古,车辕上的杨树勇听到了,笑着劝道:“娘,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咋又想起来了。那些日子都过去了,以后,您老就好好养老,别光想那些烦难事儿……”

刘氏也抿着头发笑,一边对邱晨小声道:“我一说这些老事儿,你大哥二哥就不让我说……我知道,他们是嫌我了絮叨了……”

邱晨看着这会儿和小孩子一样告小状的刘氏,不由也跟着笑了,也压低了声音道:“娘,你以后有啥话就跟我说,我就乐意听你说这些……”

刘氏极满意地绽开一脸的笑来,连连点着头。

杨树勇坐在车辕上,一边应付着孩子们的永不知疲倦的询问,一边儿分出一只耳朵听着车厢里母女俩的私语,忍不住也摇着头笑了。

一路磕磕颠颠地,天色渐渐朦胧下来的时候,邱晨一行四辆马车,才相跟着驶进了一个村子里。

杨家铺子虽说离刘家岙只有百十里,环境却差别巨大。这边与刘家岙的山峰巍峨不同,基本上一眼望去都是一马平川的,有那么一两个小丘,也和小土包差不多,坡度缓和,也基本不妨碍耕作。加之杨家铺子往西南不到二十里就是集水县,往东南二十多里就是安阳府,交通便利,物产丰富,土地肥沃,是以,还没到杨家,仅从村落的房舍上也能看出来,这边的百姓要比刘家岙那边富裕的多。

车子从村子东头进了村,一路行着,早已经跳下马车的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一路和村子里晚归的或者早吃过晚饭出来乘凉的人们高声打着招呼,问候着。

刘氏也打起了车帘子,坐在车厢门口,一手一个搂着阿福阿满,笑容满面地跟人说着话。

邱晨在刘家岙出入总会经过这么一番相送或者相迎,也早已经习惯了。只不过,她对这边的人根本没有印象,更不知道喊什么叫什么,只好保持温婉状坐在车厢里,听到刘氏一提到海棠,她就应景地笑笑。好在,更多的时候,刘氏不怎么理会她这个闺女,反而把阿福阿满一双孩子献宝般向村人一一介绍着,也正好替邱晨分担了不少。

害怕刘氏不高兴或者疑心,邱晨抽了个空子悄声对刘氏道:“我也大都不记得了,有些看着面熟,却想不起该叫啥了……”

刘氏心情很好地拍拍她,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如今……话少些反而不错!”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暗中却汗了一把,没想到新寡的身份还有这么一份妙用!

杨家的宅子位于村子中间偏西北的位置,车队几乎穿过整个杨家铺子,才在一座规制不小,却明显陈旧了的院落外停了下来。

未等车子停稳,从周围的院落里就奔出五六个小子来,坐在第二辆车上的俊言俊章就扯着嗓门和那些小子们招呼起来。

刘氏眼神热切地把着车门,往外看,邱晨赶紧上前扶着她,以免停车突然地晃动把老太太磕着碰着。

“娘,您慢着些,等车子停稳了再动。”

“嗯,嗯……”刘氏一边有些敷衍地答应着,一边继续忘车下张望着,邱晨看着老太太的表情不由心生愧疚。

刘氏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对于几十年习惯了在一个地方生活的她来说,这些日子一定很想家吧?也一定很挂牵家里的老伴儿和最小的孙子俊礼。她却自以为让老太太有人服侍,吃点儿好的,穿点儿好的,就是对她的孝顺了……或许在老人心里,这些好吃好穿,好房子住着,还有丫头伺候着的生活,远不如自己家里舒坦,安心。

杨树勇终于拉着马儿把车停稳当了,下了车闸,然后伸手先把阿福阿满抱下车,又拿了凳子放在车下,这才朝车厢里招呼:“娘,妹妹,咱到家了,下车吧!”

邱晨答应着,扶着刘氏颤巍巍地出了车厢,母女俩长途坐车腿脚都有些酸麻,邱晨就格外地小心着,扶着刘氏到了车辕上,又看着车下的杨树勇伸手扶住了刘氏,这才放开扶着车厢的手,慢慢地在后边照应着刘氏,慢慢地下了车。

“爷爷,爷爷……”

“娘……”

“奶奶,奶奶……”

邱晨刚刚下了马车,赶紧接手扶着刘氏,还没等稳住神呢,就听得一通大呼小叫,各人叫着各人最挂念的亲人,加上小孩子们的飞奔出入,还有大人们的应答声,邻里们闻声出来的招呼声、说话声,热闹喧哗,乱纷纷响成一团,让邱晨有些目不暇接,也有些分不清哪个哪个……她有些晕头转向了。

一个三四岁,和阿福差不多的小子飞奔出来,小炮弹一样朝着刘氏冲过来,张着手臂就搂住了刘氏的腿,仰着脸一脸热切地叫:“奶奶,你怎么去那么多天?你怎么不回来了……”

邱晨低头看着皮肤黑黑,微胖,虎头虎脑的小子,忍不住笑道:“这是俊礼吧?都这么大了,我都不敢认了……”

刘氏连声答应着,邱晨松开刘氏的胳膊,蹲下去,伸手抱起黑小子,亲了亲俊礼的脸,扭头对刘氏道:“嗬,这小子还挺沉,比福儿结实!”

说完,回头瞅着懵懵懂懂的小子笑着问:“俊礼,我是姑姑啊,不认识姑姑了?”

刘氏站在旁边笑着帮腔:“傻小子,总吵着闹着要去姑姑家,怎么见了姑姑不知道叫人了?”

俊礼这才转回脸来,趔着身子,眨巴着眼睛好像做了一番确认似的,终于怯怯地叫了声:“姑姑……”本来听皮实的孩子,也在叫出这声姑姑后,红了脸蛋儿。

邱晨欢喜地应着,又亲了亲俊礼,这才将俊礼小小子放在地上,招呼着阿福阿满过来,给三个最小的孩子介绍:“俊礼,这是姑姑家的福儿哥哥和满儿妹妹,他们刚刚来不熟悉,你带着他们进去好不好?”

俊礼大概是第一次被赋予如此重大的任务,小小的孩子也流露出一股骄傲之情来,挺着小胸脯用力地点点头,伸手去拉阿满的小手,阿福则笑着主动拉起俊礼的小手,三个小不点儿,手牵手地往大门去了。

“妹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邱晨连忙抬头看去,就见大嫂周氏在围裙上擦着手,脚步匆忙地迎了出来。

邱晨连忙叫了声大嫂。周氏笑着应了声,却没顾上和邱晨说话,弯腰将阿满抱在了怀里,又伸手牵着阿福,眨眼就把俊礼小子的重大任务给抢了。

邱晨扶着刘氏往里走,一边招呼周氏:“大嫂,放下他们,让他们自己走。”

阿福也趁机道:“大舅妈,我们跟着俊礼弟弟就好。”

阿满也趁机帮腔:“嗯,跟弟弟。”

周氏大笑,拨了拨阿满的小辫子道:“你可不是叫弟弟,你要叫俊礼哥哥,叫五哥也成!”

阿满骨碌着大眼睛,嘟着小嘴儿一脸的不情愿。原本以为自己也终于有了个弟弟了……没想到,还是个哥哥……哼!

“海棠……娘!”紧跟着又从院子里走出一个年纪稍稍年轻一些的妇人来,皮肤比周氏略白,五官也更清秀些,一脸的笑意的。

俊礼看见连忙叫:“娘!”

邱晨就跟着叫:“二嫂!”

“嗳,嗳,大嫂,咱们别在门口了,进屋说话吧,爹在屋里等着,再不进去就着急了。”杨家二嫂娘家姓赵,这一露面就显出比周氏更为干练周到的一面来。

周氏连忙笑着道:“嗳,可不是,我一见咱娘和咱妹妹,就欢喜糊涂了。”

俊礼看着自家娘亲、奶奶都往院子里走,他也继续承担起小主人的任务,带着阿福阿满首先进了门。

邱晨扶着刘氏,跟着周氏和赵氏进了门,就看到外边明显陈旧的院落,院子里倒是打扫的很干净,布置的也很用心,院子中间蓊郁着两棵极粗的大树,夜色浓上来,看不清是什么品种,却能感受到粗大树木带出来的历史厚重和沧桑感,让这个显得陈旧的院落,也多了一份沉积的韵味。这一点,就比林家新起的房子空落落的院子好很多。

她曾经听到过一句话:屋新树小画不古。当时她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看到杨家院子里这两株高大粗壮蓊郁成荫的大树,却一下子明白了这句话中的含义。

一行人径直穿过院子,走进五间正房的堂屋。

杨家的房子比较讲究,堂屋中并没有盘灶头,正对着屋门悬着一幅字画中堂,案几上摆着两只瓷瓶,前边布置着方桌和两把圆椅。就在左手圆椅上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看见邱晨母女和两个嫂嫂进门,老者激动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微微一晃,连忙扶住了桌角。

“海棠……”老者须发皆白,目光殷殷地看在邱晨脸上、身上细细打量着,颤着声音唤出小女儿的名字。

这样的老父亲,是怎么牵挂最宠爱的女儿的。因为自己的原因,小女儿远嫁到那样一户人家,又是怎样在心里暗暗愧疚的。在得知女婿死在边关,女儿丧夫新寡后,又是怎样的痛心不已……

邱晨心脏颤了颤,喉头禁不住一哽,叫了声:“爹爹……”

已经下意识地松开了刘氏的手臂,上前两步,跪在了老者的身前:“爹,不孝女回来了……”

“唉,傻孩子,快起来,傻孩子啊……”海棠爹佝偻着身子,一双粗糙的大手抚在邱晨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语不成声,泪水早就糊了一双老眼。

邱晨也不自觉地就扶住了老者的腿,就像俊书搂住刘氏的腿一样,只不过,她是垂着头,将头顶抵在老者的身上,泣不成声……

“妹妹,你这是,唉,你快别哭了……”周氏焦急地劝慰着。

赵氏也在另一边扶住了邱晨的胳膊,劝说着:“海棠妹妹,你别哭了,你哭把咱爹娘都带哭了……咱爹的腿站不长啊……”

邱晨一听这话,算是入了耳,连忙抬手蹭去了脸上的泪水。

周氏、赵氏趁着这个空当,把海棠爹杨连成老汉扶着坐回了椅子上。

邱晨这会儿也擦了泪水,看着老父亲坐好了,她膝行一步,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爹!让您跟着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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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娘家人(二更)

第一百三十一章娘家人

看到女儿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老人之前的种种担忧、愧疚都散了一些,满脸欢喜老泪纵横的,说不出其他话,只连连说:“好,好,回来就好……”

阿福阿满一看到娘亲更亲哭了,就顾不上和俊礼玩了,连忙挤到娘亲身后,一边一个扯着娘亲的衣角,神色惴惴着,懵懂着,也都含了一包泪,嘟着小嘴儿挨在娘亲身上。

杨连生老爷子见到女儿,被赶进来的杨树勇、杨树猛扶着劝慰着渐渐擦了泪,稍稍平静下来。邱晨也被周氏赵氏扶着站起来。

杨老爷子擦了泪,一转眼就看到了邱晨身边的两个孩子,心头一疼,却仍旧笑容满面道:“这是福儿跟满儿吧?来,过来,让姥爷好好看看!”

邱晨连忙笑应着,拉着阿福阿满,笑着道:“这是你们姥爷,是娘亲的爹爹,快叫姥爷!给姥爷行礼!”

阿福沉静,阿满活泼,兄妹俩性格不同,却都懂事听话,又上了一些日子的学堂,礼节上也不含糊。

乖乖地顺着娘亲的话,一起站在邱晨身前,一个长揖及地,一个屈膝福身,然后,双双跪在杨老爷子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被杨树猛、杨树勇笑哈哈地抱了起来,送到杨老爷子怀里,让杨老爷子欢欢喜喜地亲近了一阵子。杨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牌子递给阿福,摸出一只小银镯子来递给阿满,阿福阿满接了,又磕头谢礼,被杨老爷子一把拉住了。

之前,他对这两个孩子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芥蒂,但见了孩子这么乖巧,这么懂事,因林升引起的那一点点不舒服早就散光了,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欢喜。

邱晨和两个孩子见过杨老爷子之后,杨树勇杨树猛又带着俊文四个孩子过来,给杨老爷子磕了头。

特别是杨树猛和俊书,之前远行没有像老爷子说过,但如今安然回来了,就不再隐瞒了,略略地说了几句,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和欢喜,随即就招呼着儿媳妇安排晚饭。

考虑到杨家房子紧张,邱晨这一趟来杨家没有带其他人,连青杏和玉凤都没带。

一说安排晚饭,她就想站起来帮忙,却被杨老爷子抬手止住:“让你娘和俩嫂子张罗忙乎去,你且安心坐着,和我说说你那边的事儿。”

老人发话,邱晨也不好违拗,只好叫了俊文进来,让他去把他们从安阳府买回来的熟食卤菜拿出来,这才重新在炕沿上坐了,和炕上的杨老爷子挑着能说的,从病好了之后,采药卖药,收罗布麻,之后又学着看药书,得了几个方子……一件事一件事,一层一层地说过来,杨老爷子默默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或者应一声。

说了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邱晨就把林家的情况介绍了个大概,杨老爷子沉默着亲手给邱晨续了杯茶,推到邱晨跟前,看着这个曾经最让他宠爱,也曾经最让他挂念的闺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苦了你了……”

邱晨笑笑,没有说什么。

显然,杨老爷子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眨了眨眼,脸上的感叹沉重一下子散开来,展开一脸的安慰的笑,道:“好在,你这闺女熬过来了。这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好,我也就放心了!”

邱晨点了点头,起身过去,拿着手帕子给老爷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就势依着杨老爷子道:“爹,你和娘要好好保养身子,以后,让我好好孝顺孝顺你们二老……你们为了我们兄妹也操劳了大半辈子了,也好好地享享福。”

杨老爷子宽慰地拍着邱晨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好,好,我和你娘就等着享福了!”

父女俩说着话,周氏和赵氏带着俊文俊书也端着饭菜布置好了。

进了七月中旬,虽然中午日头仍旧毒辣,但一早一晚气温却已经凉爽了不少,在屋子里吃饭已不觉得闷热。

杨家的饭菜就摆在堂屋中。把中堂处的方桌抬到屋子中间,按了八张椅子凳子。邱晨扶着杨老爷子出了里屋,杨老爷子在上手坐了,邱晨和杨树勇分坐了杨老爷子左右的座位,邱晨往下给阿福阿满按了两张小凳子,杨树猛则坐在杨树勇下手,俊文俊书打横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负责端茶递水,盛碗舀饭之类的。

刘氏带着周氏、赵氏,还有俊言俊章俊礼三个孩子,则在里屋炕上摆了饭菜。

这样的安排也是因着媳妇不上桌的习惯,相对的,出嫁后的闺女回娘家却是客人,在有些家里就会安排到大桌子上,当然,也是在家里没有外客的情况下。

众人坐了,邱晨接过俊文递上来的筛酒套壶,这一套筛酒壶分酒壶和外边的套筒组成,使用的时候,在套筒中倒入热水,再把酒壶放进去,就能够起到热酒、保温的作用。

在现代,已经没有几个人会把酒热了喝。但邱晨却知道,酒这种东西,本就是大热发散之物,若是冷冷的喝下去,积在心里,不能尽快发散开来,对身体就会产生损害。温热的酒,适量的喝,不但对身体没有坏处,还有一定的舒筋活络的效果。若是加入合适的药物,还可以治疗风湿痹症、老寒腿、脾胃虚寒等不少病症。

是以,邱晨那日去选香皂包装的时候,一看到这一套筛酒套壶就相中了。那个瓷器店里还有一种更为精致的筛酒套壶,是一支紫砂酒壶搭配了同等质地的紫砂小炉,那样的炉子精致是精致,却繁琐的多,若是有人伺候自然更好,但只是老人自己用的方便,还是这种倒热水的套壶适用。

邱晨给杨老爷子倒了一小盅酒递过去,笑着道:“爹,您尝尝这酒,这可是我大哥二哥亲手给您蒸的。”

刚刚邱晨已经跟杨老爷子说了蒸酒的事儿,这会儿一说,杨老爷子也知道怎么回事儿,满脸笑容带接了过去,小小的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品味了一下,抬眼看向齐齐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女,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这酒够劲儿,就是生硬些,要是再存上些日子,味道醇厚些就更好了!”

杨树勇兄妹仨自然是连连点头应着,杨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吃了,斜睨着两个满脸笑意的儿子道:“这就是你们哥俩蒸的,酒里的药是你妹妹配的吧?哼,你们俩还是当哥哥的!”

杨树勇和杨树猛连忙站起身,躬身认错,杨老爷子这才摆手放过这哥俩,继续吃起饭来。

吃过饭,周氏和赵氏收拾碗筷,邱晨兄妹陪着杨家二老上炕说话,孩子们也都跟着进来,一间屋子炕上炕下,挤得满满登登的。

刚刚下车的时候,一家人都只顾着相见说话,也没顾得上安置带来的东西。这会儿,杨树勇和杨树猛就带着俊文俊书把邱晨带来的东西,都搬了进来,直接送进正屋东厢的套间里。

邱晨和刘氏进了东套间,母女俩商量着,从一堆东西里扒拉出六匹厚茧绸六匹细棉布,还有两只木刻雕花匣子,分成两堆,又拿了两匹厚茧绸和两匹细棉布添在其中一堆上。

正要拿出来,就听得屋外人声喧哗,邻里知道刘氏回来,过来串门了。

刘氏看了看邱晨,母女俩就从内套间出来。刘氏和那些婆子媳妇们寒暄着说着话,邱晨谁也不认识,就只管跟着刘氏,端端茶递递水的,又盛了一盘子糖块蜜饯送上去,自然又得了一通奉承。

很快,那些人就坐下来和刘氏聊起了家长里短,邱晨觑着空子,招呼了俊文俊书进了内套间,抱了两堆东西,从内套间的外门出去,招呼着周氏、赵氏进了东厢。

东厢的布置与正房想象,家具略整齐些,样式也新,想来是杨树猛娶妻的时候置办的。不过邱晨目光一扫也能看得出来,刘氏屋里的家具虽然陈旧些,却都是木料粗大的板材厚实的,杨树猛这屋里的家具也就落个样子新,木料板材上可就差得多了。

赵氏招呼着人进了他们居住的北里间,邱晨让俊文俊书几个把东西放在炕上,她就把手里的点心交给俊文,让他带着弟弟妹妹找个地方吃点心玩耍去。还嘱咐俊文去正屋盯着些,若是杨老爷子和刘氏有什么吩咐,也不至于每个人应声。

孩子们欢笑着热热闹闹走了,邱晨指着炕上的料子对周氏、赵氏笑道:“这些料子是给两位嫂子做衣裳的,大哥二哥和俊文俊章他们,都在我那边做了,我就不再往家里送了。这几匹是给小俊礼的。这两个匣子里,是给嫂子们的一套头面。我的眼光有限,嫂子们别嫌弃才好!”

周氏、赵氏都是一脸喜色的,却难免都推辞着。

周氏道:“你那钱来的也不易,怎么总是花钱这么大手,前些日子,你不是让你大哥捎了料子回来么?我刚做起来还没沾身呢,哪里又缺衣裳了。你快拿回去吧,看看能不能退了……就是不能退掉,你也先放放,说不定别处就用上了。”

赵氏也跟着道:“是啊,海棠,我和大嫂成年不出门的,就在家里地里转,这么好的料子,就是给我们,我们也穿不出好穿来,你还是搁着,看看能计别的用处不!”

邱晨笑着摆摆手,道:“你们咋就不能穿了,做出来也别搁着压箱底,就穿上。”

说的周氏和赵氏都笑起来。周氏心实,拿过那个匣子来就当着大家的面儿打开了,看着里边做工精细的银首饰,笑的一脸灿烂:“还是妹妹的眼光好,这首饰做工成色没有不好的。”

说完,却盖上盖子又给邱晨推回来:“妹妹,那衣裳料子嫂子不跟你客气,可这些首饰,还是妹妹自己留着戴吧……你戴不了,就留着给满儿……”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邱晨光溜溜的发髻,眼圈儿禁不住就红了。

邱晨拍拍周氏的手,打住她的话,转了话题问:“你们收罗布麻的事儿还顺妥吧?这会儿一天能收多少?能忙过来不?”

赵氏和周氏对视一眼,赵氏笑着道:“顺妥,顺妥着呢。人家回春堂每十天过来运一次,银钱都是当面结清……大嫂和我也说了,这份子事儿是你的面子,我们收货的时候就格外小心,枯枝烂叶的绝对没有,枝梗子、石头沙子也绝对没有,那回春堂的掌柜的来过两回,只说咱们不愧是一家的,这货色上都信得过。他们回去一点儿不用操心挑拣晾晒的,直接就能配方子抓药。”

周氏也在旁边连连附和着点头,一脸喜色地压低了声音对邱晨道:“我们如今一天能收三百多斤,去了本钱和工钱,咱们家一天就能二十多两银子……”

邱晨目光扫过赵氏,见赵氏神色平静同样一脸的喜意,就抬手拍了拍周氏的手,道:“真是不少……这么多货,就两位嫂嫂能忙过来么?”

周氏看看赵氏,两人都笑着点点头,周氏又道:“能,咱爹主动把记账的活儿揽了过去,我和你二嫂就只管着带人炒货晒货……三百多斤货炒完晾干不过一百多斤,哪里累到了,你就放心吧!”

姑嫂三人唧唧咯咯地说着话,不时听到院子里脚步声响,就有人招呼着,径直进正屋去了。

这个季节正是个小农闲,农活儿不累,晚上农人们就不那么急着早睡,有的还去街口乘凉,也有的就往热闹的人家凑着说说话儿。

海棠娘家在杨家铺子是个老户,刘氏、周氏和赵氏都是好性子,和邻里街坊也都合得来,如今一听说刘氏住闺女家住了一个多月终于回来了,就都上门过来坐坐。于是,北屋就热闹起来。

人来人往的,一直热闹到戌末时分,这才陆陆续续地散了,邱晨和周氏、赵氏听到声音,自然要出来相送,将人送走之后,邱晨也就回了正屋。赵氏和周氏则去烧热水,又给孩子们收拾床铺被褥,为一家人睡觉安置忙乎去了。

杨家是五间正屋,东西分别三间厢房的格局,杨家二老住了正屋东厢,杨树勇和周氏住了正屋西厢,俊文俊书俊言兄弟仨都住在正屋西厢的套间里,杨树猛和赵氏住在东厢房里,夫妻俩住的北间,俊章俊礼之前也一直跟着父母住,西厢是厨房和仓库。是以,邱晨母子有两个选择,一是在邱晨出嫁前住的东屋套间里,一个就是东厢房的南里间里。

赵氏笑着过来询问邱晨:“妹妹,我把我那边的南屋收拾出来了,你带着孩子去那屋里安置吧!”

邱晨笑着摇摇头,道:“二嫂,多谢你费心了。可是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和咱爹娘多说说话,在咱爹娘炕上挤挤,就不去你那边了。”

赵氏笑着还要说什么,杨树猛挥挥手,瞪眼斥道:“咱妹妹乐意在哪里都依她,你把你晒好的被褥搬到这屋里不就成了!”

赵氏反应极快,立刻笑着一拍手道:“瞧瞧我这笨的不打弯儿的……好,好,我这就去搬!”

周氏相对的要慢上许多,看赵氏匆匆去了,也笑着道:“妹妹和咱爹娘在这屋说话,阿福阿满交给我带着吧!”

邱晨没有答应,而是转眼看向在旁边玩耍的阿福阿满:“你们晚上跟着大舅妈睡好不好?”

阿福看着邱晨不说话,阿满看了看邱晨,从炕上爬起来,挪着小短腿扑进大舅妈的怀里:“满儿跟大舅妈睡。满儿给大舅妈讲故事!”

周氏绽开一脸的喜意,抱着阿满连着亲了几口,就干脆不撒手了,对邱晨道:“妹妹,那你跟爹娘说话,我就带着他们兄妹去洗洗睡去了,今儿坐了一天的车,俩孩子想也是累坏了。”

邱晨笑笑,看向阿福,阿福也笑着点点头,起身将小手放进周氏伸着的大手里。俊礼也笑嘻嘻地跟了上去:“大嬢嬢,我也跟你一起睡!”

周氏抬手摸了摸俊礼的小脑袋,笑着道:“好,好,你们三个都跟着我去!”

转脸又对刘氏和邱晨道:“瞧这骨肉关着就是不一样,这仨小的才多大会儿,就好的谁也离不开谁了!”

杨老爷子和刘氏看着这一幕都是满脸欢喜欣慰,邱晨也笑着看着福儿满儿俊礼跟着周氏去了,阿满拘在周氏怀里就一直没下来,出屋门的时候,小嘴儿就开始嘚吧嘚吧的,哄得周氏的笑声直从西屋里传进来。

刘氏拍拍邱晨的手道:“这小丫头真是个心眼包子,这心眼儿多的,这么多孩子大的小的,就没有压的过她的。”

邱晨听着只笑。

很快赵氏把两床晒得喧腾软乎的被褥抱了过来,听说阿福阿满去了西屋,立时笑着将一床被褥又送去了那边。

邱晨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

这屋里只剩下杨家嫡亲的一家五口,邱晨又和杨树勇杨树猛把孩子们上学的情况和杨老爷子说了,听说连俊文念书也特别认真,刘老爷子是真的打心里欢喜起来。

他们杨家虽说是赶大车的出身,但祖上也曾小有田产,在海棠曾祖父辈上还中过举人。只是自那以后,杨家家道中落,人才凋零,海棠爹还读过五六年书,到了杨树勇杨树猛以下,就只能顾着营生糊口,无力进学。只是,这读书进学一直却是杨老爷子的一个心愿,看着孙子们日益长大,之前他就每每惭愧遗憾,如今得了女儿的济,孙子们都能够上学堂读书,又听说个顶个很是用功,老爷子自然欢喜非常。

虽然俊文俊书开蒙年龄实在大了些,走科考的路子几乎不再可能,但能够读书识字能写会算的,就是不进学用处也大着呢!

欢欢喜喜地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杨树勇杨树猛这才离开,邱晨端了热水进来,刘氏接了,伺候着杨老爷子洗了手脸又洗了脚,邱晨也去内套间擦洗了一番,换了一身柔软的细棉衣裤,这才转回来,跟着杨老爷子、刘氏一起,上炕睡觉。

躺下后,母女俩又喁喁地说了半天话,最后也不知是谁先睡着的,再一睁开眼,天色已经透亮。

邱晨起身,就见炕头已经空了,杨老爷子和刘氏都已经起身出去了。

微微怔了怔,邱晨露出一个微笑,索性又舒展地躺着,望着发黄的顶棚,默默地在心里道:海棠,你的爹娘哥嫂侄儿们都很好,我以后也会好好地待承他们,你可以放心了。

也就略躺了片刻,邱晨就也起身下炕。

刘氏听到动静,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邱晨笑的舒心:“这回真的是睡足了。再睡下去,孩子们都该笑话我了!”

梳洗了,邱晨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月白色的短衫一条靛青的裙子穿上,发髻仍旧绾在脑后,却挑了一支点翠银簪子攒上。

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着,又不违自己新寡的身份,又不会太素,让老爷子寿辰觉得丧气。

出门,就看到杨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摆弄一架豆角,穿着一身元白的衫裤,头顶的发髻胡须灰白着,身形清瘦,脸色红润,若是不走动,显不出坡脚来,倒颇有一番老而弥坚的意味。

邱晨看着心里欢喜,老爷子身子板儿不错,她也能替海棠多尽几年孝心。或者说,其实她自己对能够拥有一双健康慈祥的父母,两对淳朴厚道的哥嫂也是极为满意的,她自己满意这份浓厚的亲情,也贪恋这份多多少少有些心虚的温暖。

早饭是刘氏一早下厨亲自擀的长寿面,杨老爷子换了一件灰色的茧绸寿字直缀出来,端坐在堂屋正中,杨氏兄妹三人分别带着自己的一家子给老人磕头祝了寿,送上各家备的寿礼。

周氏送上的是一双针脚细密、黑色三棱布的千层底布鞋;赵氏送上的是一件很快就能穿上的古铜色夹衣。邱晨送上的是一件珍珠羔羊皮的、熟褐色寿字纹提花缎皮袄子。杨老爷子一脸的笑,一一的接了过去交给刘氏收起来。又给俊文往下的一群孩子都发了红包,一家人这才欢欢喜喜坐下吃面。

吃过面,刘氏带着周氏、赵氏两个儿媳妇就开始着手准备午饭用的食材。

邱晨早就跟刘氏打听过了,杨老爷子过寿,因为不是整寿,来的客人估计多不了,也就是村里几个来往密切的,还有那个小姑奶奶家的人,刘氏、周氏、赵氏的娘家人……最多准备两桌席面待客就足够了。

这些人邱晨都不认识,反而更光棍地不着急了。不认识也没什么近亲疏远,她一律跟着周氏赵氏应对就成了。

只是,她和杨家一干人万万没想到的,刚刚吃过早饭不久,杨家却突然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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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话也不说了,鞠个躬顶钢盔爬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如此下聘

第一百三十二章如此下聘

吃过早饭后,刘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就在院子里忙乎着准备中午的寿宴,邱晨也去帮忙,拎了一篮子菜坐在树荫下择菜。俊文俊书则带着两名帮工的妇人去装昨日收上来的罗布麻……

一家人忙碌而欢喜的,只等着贺寿的亲戚们上门。

刚进了巳时不久,在大门口玩耍的俊礼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来:“奶奶,来了,来了……”

赵氏在围裙上擦擦手,过去给俊礼抹抹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笑嗔着:“你这孩子,谁来了?”

俊礼眨巴着眼睛,有些懵懂道:“呃……我也不知道,来了好几辆马车!”

“好几辆车?”刘氏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到这话也不由疑惑起来。

杨家走的近的亲戚可没有啥大家主儿,也就赵氏娘家日子宽裕点儿,也只养了一头黄牛,要赶车也就一两牛车,哪里来的好几辆马车?

邱晨笑着洗洗手,扶了刘氏往外走,一边道:“娘,别急,咱们出去看看不就知道是谁了!”

刘氏回头朝闺女笑笑点点头:“也是!”

说话间,邱晨扶着刘氏,周氏和赵氏跟在后边一起迎到了大门口,在后院修炒药棚子的杨树勇杨树猛也闻声赶了过来,只是,一家人出门一看,都有些迷糊,门外一溜儿十多辆马车,为首的是一辆棚车,已经在杨家门外停下,后边一溜儿都是没有车棚的架子车,最后的还离得远,正往这边缓缓行来。

更让杨家人疑惑地是,马车上装了些黑色的抬盒,每一个黑漆抬盒上还都系着大红绸子的花球……

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送聘礼或者送嫁妆的啊?

一家人正疑惑着,从打头的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身穿大红遍地金缎子衣衫的妇人来,站在车下先是抻了抻衣角,又扶了扶鬓角醒目的赤金簪子,这才仿佛一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杨家众人,妆容浓重的脸上这才猛地绽开一脸的笑,疾步朝着邱晨等人走过来。

“敢问,这可是杨连成杨老爷府上?”妇人挺直着脊背,嘴上说的客气,表情语气却没多少客气,反而颇有些居高临下地问道。

刘氏和周氏赵氏都有些懵,邱晨却是隐隐想到了什么,从心底升起一股不妙之感来。

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俩赶过来,正好听到妇人的这句问话,杨树勇上前一步,疑惑道:“正是。只是不知道你是……”

那妇人一得到杨树勇的肯定,立刻笑起来,也不回答杨树勇的询问,转身笑嘻嘻地朝着一溜儿马车旁跟着的人招呼道:“就是这里了,赶紧的卸车,把东西抬进杨老爷家!”

杨树猛这会儿也看出了不对付,拉了拉杨树勇,兄弟俩往前一步,拦住那妇人道:“这位大嫂,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要卸车,我们杨家是不能收这不明不白之物的。”

那妇人挑了挑眉梢,觑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杨树勇兄弟一番,笑嘻嘻地皮笑肉不笑道:“两位这话可就过了……呵呵,我可是奉了同知大人之命,前来为同知公子下聘的,啧啧啧……同知公子呀,真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姻缘啊……”

说完,也不等杨树勇杨树猛再接话,就又转回头去,径直让跟车的随从们往下搬东西。

此话一出,杨树勇杨树猛还有刘氏等人都是脸色巨变,却都有些懵,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在他们心里同样觉得五品官的同知大人,那是他们不可逾越的存在啊!

邱晨觑着那随车的足有四五十名的青壮汉子,心中暗暗计较,就他们杨家几个人这么顶着,根本挡不住。

她扯了扯杨树猛的衣角:“二哥,你这会儿能骑马进趟府城么?”

杨树猛紧张的脸颊肌肉都突突直跳,听了邱晨的话却没有丝毫犹豫,点点头,道:“能!”

“我且拿话稳住他们,你快去府城,去云中仙找他们掌柜的,让他带你去找云二公子!”

杨树猛点头应下,从人群中挤出去,朝着村子南跑去--刚才俊言俊章牵着几匹马去了村南饮马了,他去那边骑马,就可直接去往府城了。

“这位大嫂,你且让他们等一下!”邱晨微笑着开口。

“哦,又有啥话……”那妇人有些不耐烦地呛了一声,转眼看到邱晨的衣着打扮,脸色立刻缓和了下来,甚至重新挂上了一脸的笑道,“敢问这位可是杨家的海棠姑娘?”

刘氏满脸忧色地紧紧抓着邱晨的手。邱晨轻轻地拍着刘氏的胳膊,安抚着,一边微笑道:“大嫂这般问就失礼了……我五年前就嫁为了林家妇,嫂子应该称呼一声林娘子。”

“嘿嘿,这话说的……”妇人讪笑着,“你这就要嫁入同知府了,以后可就要称一声杨家奶奶了,那林家还是不要再提了吧!”

杨树勇和刘氏等人脸色更加难看,邱晨却是神色不变,仍旧挂着一脸的微笑道:“杨家奶奶?这么说,你所说的同知公子是想聘我为正室嫡妻咯?”

邱晨拍拍刘氏的手,让杨树勇过来扶着刘氏,自己往前走了一步,笑道:“既然是聘为正室嫡妻,这问名、采纳……一步没走,就上门送聘礼,这也太过与礼不合了吧?”

那妇人的笑僵在脸上,努力地扯了扯嘴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道:“您这话……呵呵,刚刚我已经说过了,这能够嫁入同知府,那可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姻缘……至于这礼数么,也是……也是同知公子仰慕太甚,情急之下……也完全能够体谅嘛!”

似乎是为自己瞎掰的急智很是满意,妇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下,再一次堆满了一脸笑道:“再说了,能够尽快嫁入同知府,你也可以早一日享受那荣华富贵,富贵荣华呐……”

邱晨嘴角噙着笑,一边听着妇人胡扯,一边儿往马车那边走。见那些青壮仍旧顾自往下卸着东西,邱晨笑着对那紧跟着她的妇人道:“你说的这些也就罢了,可这聘礼既然是送来给我的,总得让我看看吧?这一只只盒子关的这么严实,是不是里边儿都是空的啊?”

那妇人一滞,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抬手朝着那些青壮们挥挥手,止住众人卸车的动作,高声道:“都打开,把礼盒都打开,让咱们杨奶奶看看,看清楚了,可别到时候说知府家送聘礼送空盒!”

邱晨并不理会她语气中浓重的嘲讽,只意态闲适地站在车旁,好像只等着看礼盒中的聘礼一样。

那些青壮们也觉得新鲜,他们这些从同知府里出来的,也自忖见多识广了,可女子亲自要求打开聘礼看看的,还真是第一回听说。

他们看看杨家破旧的院墙房舍,再看看邱晨和杨家人朴素的还不如他们府中下人们的衣着,不由地就都露出一脸的嘲讽来,有几个甚至低低地说着什么,毫不掩饰地低笑起来。

杨树勇和刘氏等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只有邱晨仍旧脸色不变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看不到听不到这些人对她的嘲讽似的。

下聘礼的礼盒都刷着油亮的黑漆,因为扎着大红绸子团花,这会儿要打开礼盒,就要一个个抬起来,把压在礼盒下边的大红绸子接头解开,才能把盒盖拿下来。

那些青壮们一时手忙脚乱、心烦气躁,却也没办法省事儿,只好由两个人抬起礼盒,一个人俯身去盒底解那红绸……

第一个礼盒揭开了,那妇人一脸鄙夷地笑,对邱晨道:“杨奶奶,请看吧!”

邱晨并不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这才抬脚朝那个盒子走过去,一看之下,邱晨不由地也露出了一抹讶异之色来--第一抬礼盒里居然放着五块整整齐齐的红砖大小的小号土坯!

那妇人很满意地看到邱晨脸上的惊讶,笑的一脸得意道:“杨奶奶……这是不满意么?哦,是了,杨奶奶估计没见过这种聘礼……这土坯可不是简单的土坯,这一块土坯可就是一顷上等良田呐!”

邱晨索性顺着她的话装傻,挑着眉道:“一顷?一顷很多啊?我家刚买了三百亩地呐!”

那妇人还真没想到,这户人家还能一下子买下三百亩地,她怔了怔,然后笑道:“杨奶奶啊,这一顷就是一百亩,这一抬可是五块土坯,这可就是五百亩良田!就是没有其他,仅这五百亩良田的收益,也足够杨奶奶吃喝不败的了呢!”

邱晨挑挑眉梢,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一亩地一年能手两石麦子,一斤麦子四文钱,一石麦子一百二十斤,两石麦子就是九百六十文……一百亩地就是九万六千文……就是九十六两银子……五百亩地,一年就是四百八十两……四百八十两银子啊……”

“对啊,那可是四百八十两银子啊……”妇人好不容易等着邱晨掰着手指头算完,连忙截住邱晨的话头大声强调道,“四百八十两银子啊,四百八十两银子一年……”

邱晨却脸色突然一转,很失望道:“……才四百八十两啊……四百八十两够干啥的?我家里光下人就十三个,这些人的月钱加吃穿一年都将近二百两了。我还养着八匹骡马,这八匹骡马一年的嚼谷也得一百多两银子……这两处加起来就三百多两,还有一百两……我还开着私塾,私塾先生一年的束脩吃穿一年也得八十两……”

话说到这里,邱晨突然住了口,只直直地看着妇人,扎撒着一双手……

“我这一文钱没花到自己个儿身上呢,四百八十两就没有……我还要人情往来,还有吃吃穿穿……这些钱从哪里来?你说说,我这些钱从哪里来嘛……”

妇人被邱晨绕的眼晕,如今又被邱晨问的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涨的脸通红,几乎一口血喷出来……四百八十两银子居然就被这么一会儿就给算没了……四百八十两啊,她一年下来,磨破了嘴皮子跑断了腿说成个十桩八桩的婚事,也不一定拿到多少银子……就是这一回,那同知公子也不过许给她一百两银子,让她来强送聘礼啊……她就欢喜的合不拢嘴了……人家居然拿着四百八十两银子还这么一脸嫌弃……嗳,不是,是一年四百八十两,以后年年有哇……

“……你这不是骗人吗,你说够一年花用不愁,我这哪里不愁了?我一文钱也没用上啊……你说说,你怎么骗人呐,还跑到我家门口来骗人……你这是干啥呐……”邱晨仍旧不依不挠地追着妇人询问着,那妇人自称舌灿莲花,这会儿竟是一句话都递不上了。

她努力地想要从邱晨的质问中摆脱出来,于是,就被邱晨一步步逼得连连后退着……

好不容易,那妇人才找回来自己的嘴巴,拉着邱晨的手道:“杨奶奶,杨奶奶……咱们看看后边的,后边还有呢……后边还有好多呢……”

邱晨却理都不理她,只叉着腰怒道:“看什么看?你们第一抬就弄了那么几块土坯糊弄人,后边儿还有好了?走,走,走……见过上门提亲的,没有见过你们这样上门来糊弄人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同知大人家的公子要靠着糊弄才能娶上媳妇呢……”

那妇人和青壮们都被邱晨这话惊得张口咋舌,那妇人还想说什么,邱晨却根本不让她说话,只怒道:“赶紧走,再不走我喊上几十个叔伯兄弟来,拿大棍子轰你们出去……”

那妇人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插话道:“杨奶奶……杨奶奶,你听我说,我们同知公子真的是诚心求娶……”

“诚心求娶?诚心求娶就拿这么几片土坷垃来糊弄人?哼,你赶紧回去,告诉你们那什么同知公子,就说他要真的想娶我,就拿出诚意来……哦,对了,我忘了说了,我是女户,只能招赘不能嫁人,你问问你们那个什么同知公子,问问他能不能招赘上门啊……”

杨家门前的一条街不深,也不宽,堵了这么多马车,自然很是吸引人的注意,只是,那些村里人惧于这一溜儿大车的威势,又听说是事关什么同知公子,都不敢太往前凑,都隔得远远地看着,小声而热烈地议论着……

可就在这些村里人不敢上前的时候,又有一行人,衣着锦绣,容貌俊逸,焦急地从人群中挤过去,却在走近杨家大门不远处停了脚步。还有一个杨家铺子人都认识的,也从人群后边匆匆挤进来,一步不停地朝着邱晨奔过去:“妹妹……”

云二公子用扇子敲着身旁之人的肩膀,笑的几乎打跌:“哈哈,看来咱们这么急着赶过来,倒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廖文清却有些神思不属,脸色也特别不好看,他没有听到云二公子说了什么,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刚刚林娘子的那句胡--能不能招赘上门?

他就觉得心里很有些触动,那同知家的三肥猪能不能招赘上门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若是这个条件传出去,他和她是真的在没有可能了!

廖家老夫人连他迎娶她进门都不肯,又怎么可能同意他招赘了给人做上门女婿……不,别说他娘,就是他爹也一定不会答应!

肯招赘了给人当上门女婿的,要不是家里儿子多吃不上饭的,就是家里人死绝了,了无牵挂的……不然,谁也不会做这种背弃祖宗的事情!

那妇人还想跟邱晨辩解些什么,云二公子却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晃着折扇,慢慢地踱着步子走上去,脸色带着笑意道:“这不是安阳府最有名的官媒田婆子么?怎么,好好地官媒不当,跑到人家这里来招摇撞骗来了?”

田婆子突然被人叫明身份,急忙回头一看,登时白了脸,磕磕巴巴地道:“云,云二公子……您,您怎么贵脚踏贱地,到了这儿?”

云济琛冷冷地瞥了田婆子一眼,又看了看一长溜的马车,却不在理会田婆子,转而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来人,把这些收了,带回去交给老爷。就说这是高秀璞高大人强娶民妇的财物……啧啧,五顷地,八间铺子……这还有什么……这么多金银财物,怎么着折算折算也得有个一两万两银子了……正好,上边来的钦差大人刚刚到了府城,已经把高秀璞高大人革职查办,正要着手搜罗高大人贪墨的罪证,这些东西送过去,倒是刚刚好……据我所知,高秀璞高大人是正五品,一年的禄米应该是一百八十石,每石米按市价二两五钱算,那高大人一年的俸禄银子不过是四百五十两……呵呵,这一出手就是一两万两银子,真不知道高大人不吃不喝攒了多少年啊……哼!封箱,带走!”

当云济琛说出高秀璞被革职查办后,那些之前耀武扬威满脸傲然的青壮们就脸如土色了,那个田婆子更是直接双腿一软堆萎在了地上……这会儿,云济琛一声带走,呼啦啦上来不过十来个随从,却毫无阻碍地把田婆子和那些押车来送聘礼的青壮们一起带走了,就如他们突然到来一样,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一溜马车走了,杨家门口就显得格外宽敞起来,而此时身边仅剩下两个随身小厮的云济琛、廖文清,就变得更加醒目了。

“多谢云二公子和少东家及时援手!”邱晨微笑着对云二廖三屈膝道谢。

“我倒是觉得,没有我们,林娘子也一定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把人给轰走啊……”云济琛哈哈笑着说完,一收手中的折扇,神色一正,道:“听闻今日乃令尊的寿辰,小可和文清贤弟特意过来为令尊拜寿的,只是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么一幕!”

邱晨笑着又谢了,然后问道:“那高秀璞真的被革职查办了?”

云济琛微笑着点点头,却不再接话,邱晨也就适可而止地打住了话头,引着云济琛和廖文清来到门前。

云济琛和廖文清去过刘家岙,见过刘氏,与杨树勇杨树猛也有一两面之缘,都不算太生疏。云济琛、廖文清本就被杨家高看一眼,如今又是承人家的情,解了这么一场大困,杨家人自然就把二人,特别是云二公子当成了解危济困的恩人,自然敬重有加,杨树勇杨树猛接着引进家门不说,一进了院子,由俊文俊书扶着的杨老爷子上来就要给云济琛廖文清二人行礼。廖文清自然不能受,云济琛也不好受了老人之礼,一人一只手伸过去,连忙扶住了下拜的杨老爷子。

云济琛笑道:“可使不得,可使不得,我们二人是晚辈,此次是来给老伯贺寿的,老伯您再如此,可就真是折我们二人的寿数了!”

听他如此说,杨连成只能作罢,却也让俊文扶着他,陪着云济琛和廖文清进了家门。

一场闹剧,来得突然,去的也利落。

闹剧除了让杨家人虚惊一场外,似乎再没留下任何印迹。

廖文清和云济琛上门之后,很快,杨家的亲戚邻里,也开始陆续上门给杨老爷子贺寿。

只是,因为有了廖文清和云济琛的上门拜寿,杨家原来准备的两桌席面就不够了。邱晨只好应付几句,就让杨树勇杨树猛陪着廖文清、云济琛二人,她则匆匆去了厨下,看看食材,争取再琢磨着添出一桌子菜来。

好不容易硬生生又蒸出个八碟八碗的席面来,廖文清和云济琛被安置在堂屋中的一桌上,由杨老爷子和两名年岁大的相陪。杨树勇和杨树猛则去了院子中,陪着另外的客人。

一场寿宴热闹喧腾着,从午时开始,直闹腾到未时末才散了。外边的人喝的一步三晃,杨老爷子和另外两名长辈则早就被扶上炕睡过去了。

撤了席面,邱晨就和云济琛、廖文清二人坐在堂屋里,喝着茶,说起了高秀璞的事儿来。

这一次高秀璞事发被革职查办,是多方弹劾折子一起送了上去的结果。上折弹劾的就包括云知府和镇北大将军秦铮。

说起秦铮,云二公子禁不住连连叹息,“还真真是天妒英才……据说秦大将军伤情很不好,皇上派遣御医院毕全力救治,一干御医却都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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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个傻子(二更)

第一百三十三章这个傻子

“……据说秦大将军伤情不好,延绵多日仍旧不愈合……如此下去,只怕性命堪忧!”

云二公子感叹着:“这一次,皇恩浩荡,没有追究戎人王子公主逃脱之责,却因为国家多年后又一次大面积开疆扩土而大赦天下。除了极个别罪大恶极的凶徒外,许多沉冤多年的犯人,此次,也一朝脱困……是以,秦将军这次北征大捷,被称之为全民欢庆,也不为过!只是,可惜了秦将军呐……即使能够得以保全了性命,只怕日后也无法再统帅兵马,战场厮杀了!”

邱晨握着茶杯听着,表情却没有因为云二公子的讲述而有太多强烈的变动,到云二公子落了话音,默了片刻,她才淡淡道:“此次,秦将军但能够保全了性命……或许伤重无法在统帅军马,反不是什么坏事!”

此话一出,云济琛和情绪有些低沉的廖文清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惊异之色。

邱晨讪讪一笑,道:“呵呵,我一个庄户夫人嘛,大道理不懂,反正觉得什么上战场不是好事儿。如今秦将军也算是功名显赫、高官厚禄,只要保全了性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

说着,目光坦然地注视着云济琛和廖文清,好像在向二人寻求一个答案一样。

云济琛抬起扇子来指向邱晨,旋即又自觉无礼,连忙收了回去,却只拍着膝头摇头失笑道:“呵呵,确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真是好!”

说着,云济琛垂下的眼皮下,却闪过一抹疑惑的深思。

廖文清却是看着邱晨目光坦然,连声笑道:“安安稳稳过日子……最好!那么,林娘子可想过……呵呵,昨日林娘子送过来的方子,藿香正气水已经备料,只是,林娘子在方子中注明的一次一支,这个一支要怎么衡量?”

邱晨愕然片刻,自己禁不住笑了:“是我一时疏忽了。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够用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嗯,若是瓷瓶成本过高,用咱们疗伤药中用的小竹管也行……不管是瓷瓶还是竹管,只要把所有的容量做成一样的,病患买了药回去,打开就可以直接服用,也可以根据病情,服用一支或者两支……方便病患的同时,对咱们药物的销售也有好处。”

廖文清刚刚不过是一时失言,紧急之下寻出一个这样的小疑问拿出来说事,没想到林娘子还做出了详细精准的解答……同时,作为一个优秀的商界新秀,廖文清对商机也特别敏感,一听邱晨所说,就立刻看出了这小小的一个标准量化,能够给回春堂带来如何巨大的市场利润,不由得就把之前那些烦闷暂时丢开来,兴奋地和邱晨讨论起这个标准量化的事情来。

“你所说的这个……是不是跟你把罗布麻分成小包一样?”

当初拿到林家做好的罗布麻茶的时候,廖文清和回春堂的诸人不是没有惊异过、新鲜过,但随后不过就是觉得林家这样做,让他们更便于清点数目,省的过称称重……可是没有人想到过,林家罗布麻搬运的方便,让他们更多地抱怨那些没有经过小包装的普通药材;林家罗布麻的洁净、优异品质,让他们不用条件、不用过筛,也曾经期盼过所有的药材都在原产地就做好这种净选工作,他们拿过来就能用……

这些回春堂干活的伙计们想过,却没有敏感的意识到这其中的意义;廖文清却只是在初见时惊讶了一下,随即就丢到脑后去了,根本没有想到其中的便利,其中蕴含的商机……

此时,经过邱晨一提醒,他才猛然醒过来,并且立刻以点概面地推想到所有的药材、所有的成品药上去……

比如之前出售的茯苓膏,都是一大盒一大盒地卖,一大盒买回去,服用的时候再分成很多次……因为包装破坏就没有避免细菌的污染,一盒茯苓膏就得赶着吃,吃的慢了就会坏掉许多……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进入盛夏之后,茯苓膏的销售就进了一个淡季……若是,茯苓膏也用一瓶、小盒子分成服用一次的分量,那就不用怕吃不完坏掉了,也就不会再因为这个原因,使得茯苓膏夏季卖不动了……

越想越兴奋,廖文清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改之前的颓然沉郁,变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起来。

云济琛默默地喝着茶,看着和林娘子讨论商事讨论的热烈兴奋地廖文清,垂下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傻子!

云济琛和廖文清一直盘桓到申时初,才在西坠的日光下从杨家告辞。杨家其他那些亲戚们早就走了,就连家里的各处,周氏和赵氏也都打理完了,邱晨将云、廖二人送走,转回头来就见杨老爷子和刘氏都一脸忧色地看着她。

“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是累到了?”邱晨一看二老的脸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闹腾了一天,让两位老人累坏了,连忙劝道,“这会儿离吃晚饭还有些时候,你们还是躺着歇会儿吧……”

杨老爷子看看一脸坦然平静的闺女,想说什么又好像不知怎么开口,只是脸色暗淡地叹了口气,垂了眼。

刘氏却没有那么多顾虑,拍拍炕沿儿示意邱晨坐下,拉了邱晨的手道:“海棠啊,你头晌那些话……娘也知道你那是被逼的没法子才那样说的,可你说那些话咋不想想,这要是传出去,你再想一步……就更难了!”

邱晨讶异地看着刘氏,又转眼看了看仍旧垂着头的杨老爷子,心知不用问了,二老的意见一定是统一过了的。

她也知道,上午那一番装傻卖痴的作态,落在别人眼中确实不好看不好听,可她一时也不敢确定,让二老如此的究竟是她全部做错说错,还是具体到某一句话……

刘氏显然也不需要她回应,紧接着道:“你那一番嫌弃聘礼的事儿也罢了,知道的人都知道你那是被逼的……可你不该说社么招赘上门的话啊……这好好的男人谁会乐意招赘了给人做上门女婿啊!那些给人做上门女婿的,不是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就是家里过不下去的……哪有好的呐!唉,你说你……”

听刘氏这么说,比她自己预料的好了太多,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她真没觉得会有多大影响……

于是拿了一把扇子给刘氏打着扇子,笑着劝慰道:“娘,这话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也别太忧心了……再说了,我这还守着孝呢,以后什么的还早着了,再过个两三年,什么话也该淡了……就是没有好的,咱们如今日子也很过得去,我又有福儿满儿,娘也别替我太烦心了。”

说着,见刘氏还是不能和缓,邱晨就干脆笑着转了话题:“娘,我明儿就要赶着回去了。让我大哥二哥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帮着家里拾掇拾掇,这眼看着就要秋收了,就不让大哥二哥来回奔波了,收了秋,爹娘和哥哥嫂嫂商量一下,把咱家里的屋子也收拾收拾……若是有合适的田地,也能买上些……”

听闺女说起这些,杨老爷子和刘氏都提起了精神。听邱晨说起买田,杨老爷子就道:“咱家十来亩地,如今就靠你大嫂二嫂管着,若是再买地,她们俩也做不过来啊。”

见杨老爷子对这个事感兴趣,邱晨也顺着话道:“爹,十来亩地咱们只能自己种,要是多买上一些,几十亩几百亩的,哪能只靠自己种啊。到时候把地佃出去,咱们只需夏秋两季收收租子就好了……”

说着话,邱晨觑着杨老爷子和刘氏的脸色,见二人都渐渐地去了忧色,浮起一层喜色来,邱晨又道:“到时候,爹娘和哥嫂商量着招几个人抬抬架架的,账务这一块都不用别人,爹爹就能做的很好。空闲了,爹爹就坐了车去田间地头转转,看看庄稼的长势收成,又散了心又管了事儿,多少好啊……就是啊,爹爹要好好保养身体才行啊!”

听着闺女描述的日子,恰恰是杨老爷子最最钦羡却一直没能实现的美好,杨老爷子禁不住笑起来,连连点着头道:“别看你爹的腿不利索,要是管管帐看看庄稼的活儿,太过长远了不敢说,十年八年的是一点儿事儿没有的。”

邱晨和刘氏都跟着笑起来。

邱晨又拍着刘氏的手道:“是啊,你们好好保养着身体些,再过上几年,俊文俊书兄弟们一个个给你们娶了孙子媳妇进门,再生上几个重孙……那咱们家可就真是日子兴盛,人丁兴旺了!”

一番话,把老两口的忧心都给驱散了,只剩下满脸的欢喜和满心的期盼,看着人都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岁。

晚上,一家人自然又说了小半宿的话,刘氏也唠唠叨叨叮嘱了许多,邱晨都一一答应着。

杨老爷子、刘氏虽然不舍得闺女离开,想想马上就到七月十五中元节了,闺女毕竟是新寡,其他事儿都能将就,这中元节总得回家给林升上坟祭祀!这可是耽误不得的大事!老两口心中黯然,却也没有挽留。

老两口根本不知道,邱晨急着回去只是惦记着家里的制皂铺子,根本没想到什么七月十五中元节,更没想着要给林升上坟祭祀!

第二日一大早,由俊文俊书赶着两辆车,邱晨带着四个孩子上了车,辞过杨家父母和哥嫂,启程回转刘家岙。

与来时的哭泣不同,虽然是离别,一家人脸上虽然有不舍,却没了之前的种种忧虑、愧疚种种,反而没人落泪,只有周氏和赵氏一直不断地嘱咐邱晨,抽了空就回来。还有被再次孤零零留在家里的小俊礼,一大早就钻进自家屋子里不肯出门见人,连邱晨一行人走都没有出来。

这小子就是生气自己被撇下了,邱晨知道,也心疼,可也实在没法子……三岁的孩子毕竟太小,离了母亲身边还不太妥当……更何况,家里五个孩子走了四个,若是一个不留,只怕老人们也太过孤清寂寞。

这次回转不用绕路,马车出了杨家铺子直奔安平县城,然后经程家店、清水镇一路返回刘家岙。是以,行程比来时缩短了不少,也不用赶得太急,这一路上倒是悠闲。

俊文看着姑姑一路和弟弟妹妹们说说笑笑的,一直没有说话,眼看车子要到安平县城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姑姑,咱们要不要进趟城……”

邱晨疑惑道:“进城?”

目光一转,看到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四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是不是你们四个小东西又拱指着买啥?成,也眼看就要晌午了,咱们索性进城歇歇脚吃了午饭再走。”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得了这个话,自然是雀跃欢喜不已,俊文却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姑,不是……明儿是中元节!”

“中元节?”邱晨愣怔了一下,想了想才记起中元节是怎么回事儿。

农历的七月十五称中元节,自古就有中元节祭祀祖先的习俗。

民间还有中元节放河灯的习俗。道观的道士会建醮祈祷。但是随着佛教的传入和兴盛,道教渐渐式微,中元节除了祭祀不变,更多的侧重于佛教的一些说法,中元节这一日,百鬼不禁,可以自由通行于阳间。是以,这一日又被称为‘百鬼行日’,寺院的和尚们会做法事,安抚超度这些无主的或者罪恶的亡魂。

另外还有目连救母日等等许多的传说,只不过,邱晨的脑子里也只有隐约的印象,与她也没有多大关系,干脆就丢开不管了。

与她有关的,大概只有一条,那就是祭祀了。而,能够让她祭祀的也只有那么一个。

邱晨心里不以为意,却也知道,有些事有些话不能当着孩子们说,甚至根本不能在人前流露出来。

说起中元节,她倒是想起一个说法,因为七月十五正日子是鬼节,是以,阳间的活人过七月十五不过十五,而是过十四。这也就是俗话说的‘七月十五过十四’。

想起那个高同知被革职查办,也算是把她头上的一块乌云除掉了,正好借着这个日子庆祝庆祝,邱晨于是也来了兴致:“行啊,正好咱们也去看看,买些好吃的回去,今晚咱们也做几个好菜过节!”

进了城,果然见卖祭祀之物的香烛铺子生意格外红火,各色祭品香烛等物在铺面里摆的满满当当的。邱晨进门,倒也不需要她开口,店铺伙计就打包了一套祭祀之物给她,统共也就花了二两银子。

从纸马铺子里出来,把两辆马车送到制铜铺子里寄存,邱晨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子开始逛街。

这中元节除了祭祀,还有一个放河灯的活动,虽说安平县城这边水路不多,放河灯并没有盛行起来,却也有不少小摊贩借着节日摆出了许多漂亮的河灯来卖。

因放河灯的习俗是由目连救母的故事演化而来,是以这些河灯大都是莲花造型,只不过有的繁琐些,有的简单些罢了。

很快,几个小的就被一个摊子上造型漂亮颜色鲜艳的河灯给吸引了。这个摊贩也算有些推销意识,端了一只水盆子,放了一只河灯在里边,还点了蜡烛……虽说青天白日的,蜡烛的烛火并不起眼,却也已经足够吸引孩子们好奇的目光了。

邱晨也觉得这个现代早已经消失的习俗挺有意思,也补拘着孩子们,尽管放了他们凑近了去看。她自己也紧跟着阿福阿满,在河灯摊子跟前仔细看起来。

远远地看过来,一盏盏莲花造型的河灯鲜艳漂亮,但凑近了一看,这河灯的做工其实还是有些粗糙的,就是一些竹篾子扎了架子糊上些桑皮纸、高丽纸,然后再在花瓣上涂上一些漂亮的红颜色罢了。

“这位大嫂,你看我这河灯,做的最最精致不过了,放进水里至少能飘上一个时辰不沉水的。咱们还有配套的蜡烛,都是用的上好的石蜡,不怕风……”那摊贩一看到邱晨带着一大群孩子过来,就知道是个推销的绝佳对象,连忙凑上来巴拉巴拉地推销起来。

邱晨听他说的热闹,很快就从河灯的径直做工扯到了放灯许愿,又很快扯到了目连救母就是踩着莲座渡过了弱水……

她很好笑地看着小贩儿海侃,心里猜度着,若是不拦着,这位会不会扯到王母娘娘的瑶池中去……那个小贩儿却说得口干舌燥自己住了嘴。

邱晨听他说了半天书,时辰不早了,也不再耽误,直接开口问价。

小贩开口要了个十文的价格,邱晨一听不贵啊,干脆摆手道:“你们几个都自己个儿挑,捡着自己喜欢的……不过,谁挑的谁自己拿着,在挑之前要想想自己能拿几个,多了,你买了也拿不回去!”

那小贩原本看着邱晨一行穿着一般,邱晨头上耳朵上更是一星儿首饰都没戴,是以就没敢要高价,约么着给了个实在价格,却没想到,人家竟是个有财不露的,竟开口让孩子们自己个儿挑……他不由暗暗后悔没多要上几个钱,看这妇人的样子,只怕一盏灯多要上十文二十文的,也不会在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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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一:

昏暗的房间,她被男人压在门板上。熟悉的男性气息袭来,堵住了她出口的尖叫。

男人的手探进裙底,压低声音说:“别叫,你姐姐可就在楼下。”

她拼命挣扎:“所以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糸了。”

男人的低笑溢出唇畔,咬着她的脖颈,问:“那要不要我告诉她,这些日子咱们是如何在这间房里风流快活?嗯?”

黑暗中,女人浑身颤粟,脸色苍白如纸。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逆来顺受

第一百三十四章逆来顺受

买了河灯,没走多远,又见到有小贩摆摊售卖荷叶灯,这种荷叶灯是由小孩子或拎或举的灯盏,绘着荷叶莲花,或者塑造出荷叶莲花的造型,同样谈不上多精致,却拙朴可爱。

邱晨又让孩子们一人选了一盏拎在手里,刚刚买的河灯则统统给了俊文俊书拿着。

一路行一路逛,不但买了河灯、荷叶灯,这个季节的桑葚、桃子、枣子、早梨等一些水果也正逢上市,邱晨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吃过几次水果,看到这么多各色的果子,自然不会放过,各样都买了一些。买的拿不了了,干脆让俊文俊书送回铜器铺子,邱晨和四个小的继续往前逛,并和俊文俊书约好会和的地点。

等午时末,一行人两辆车驶出安平县城的时候,后边一辆马车上已经被买的东西塞得满满的,邱晨则和四个孩子一起坐在第一辆马车上,一边吃着鲜果子,一边唧唧咯咯地说着话。

一捧桑葚没吃完,阿福阿满就困了。邱晨把车厢收拾了一下,干脆让四个孩子睡上一觉。

四个孩子一躺,就没了邱晨坐的地儿,她干脆来到车辕上,与俊文一起坐着。因为这辆车是当初往草原去特意定制的牛皮棚车,车辕上也有牛皮棚子遮阳遮雨,倒也不晒,还有随车的风许许吹来,倒反而清凉习习。

“怎样,全天跟着上课还适应吧?”邱晨笑眯眯地问俊文。

俊文点点头,一脸阳光的笑容,干净而温暖:“姑姑放心,先生教的很好,并不勉强,是以侄儿并不觉得疲惫!”

“那就好,”邱晨笑着,又说闲话般的说起中元节杨家铺子和刘家岙的不同,进而又说起一年中的各种节日,继而又说起杨家众人的生辰……等过了程家店,车厢里的四个孩子睡醒的时候,邱晨已经又了解了不少信息。

孩子们一睡醒,就在车厢里坐不住了,纷纷攘攘地都要上车辕上来。邱晨进去挨个检查了他们身上头上有没有汗水,到底拘着几个小皮猴在车厢里又坐了一刻钟,等睡觉的汗水彻底散了,这才放了四人去了车辕。

自己坐在车厢里,邱晨翻出一本游记,靠在一只靠垫上看起来。车子摇摇晃晃的,在县城又逛了一个多时辰的街,不知不觉地,邱晨就睡了过去。

等她睡醒一觉,车子已经过了清水镇,路两旁的景色草木都熟悉起来。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不时地嚷上一嗓子:“快看,快看,前边是那株大桑树了!”

“前边就是歪脖树了,再往前走就到家了!”

“嗳,那不是山子和石头么?”

“还有大虎、二虎……”

听着孩子们兴奋地嚷嚷声,邱晨的嘴角也禁不住翘了起来。她索性撩了撩头发,把书放好,卷起车窗上的帘子,也往外看去。

这个季节的天气没有那么热了,村子周围的野生的一下桑葚树、李子树、酸枣等的果子渐次成熟,村里的孩子们就每每都成了猴子,随着果子成熟的次序,从一颗树迁徙到另一个树。只不过,这群皮猴儿的嘴馋的紧,不等果子开瓤就已经开吃,往往等果子真正成熟的时候,树上也就剩不了几个了。

这会儿,那群皮猴儿就又聚在一棵杜梨树上,采摘刚刚泛黄的杜梨。这杜梨倒是通身是宝,根、叶有药用价值,可润肺止咳,清热解毒,治疗急性眼结膜炎;果实可健胃,止痢。只不过果实却又小又涩,不熟的杜梨果儿只有黄豆粒大小,咬一口涩的拖不动舌头,就是熟了也不好吃……这些皮猴子之所以爬到树上采摘,大抵也是为了好玩,而不是吃。

村头的这一棵杜梨树又合抱粗,树干极高,一群皮猴子站在树梢枝桠上,比马车上的俊言阿福他们更早就看到了林家的两辆马车,是以,俊言几个的喊声刚刚落下,那群皮猴子就哧溜哧溜地从树上溜下来,撒丫子迎着马车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挥着手叫着俊言几个的名字,热闹的好像专程来迎接他们一样。

再看车辕上的俊言俊章,都像屁股上长了疖子,都坐不住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也朝着飞奔过来的孩子们挥着手大喊……

邱晨笑的在车厢里打跌,捂着额头大笑:这一群皮猴子这通闹,闹的好像分别了多久似的,天知道,他们不过离开了三天不到!

笑着,邱晨还连忙招呼俊文:“停车,停了车让他们下去,别这么闹腾,摔下去被车碰了马踏了,可不是闹玩的。”

俊文却先招呼邱晨:“姑姑,你坐稳了,我停车!”

邱晨笑着点点头,伸手扶住车厢,俊文确定姑姑和阿福阿满都坐稳当了,这才喊着马儿,徐徐地把马车停下。

俊言俊章不等马车停稳了,就从车辕上跳了下去,然后嘻嘻地迎着那些奔过来的皮猴子聚到了一处,头抵头地凑在一起,不知叽咕起什么来。

阿福阿满也从车辕上站了起来,却不敢自己往下跳,石头和栓子几个小的也跑了过来,俊文就把阿福阿满包下车,邱晨也从车厢里出来,拿了一包雪花糖递给阿福,让他分给小伙伴们吃。

“别到处乱跑,别去池塘边儿……玩一会儿就回家……”邱晨絮絮地嘱咐着,阿福阿满连连应着,和一群小末末独儿吃着糖玩去了。

邱晨笑着招呼俊文,俊书,重新驱动马车,往家里走去。

一进村子,又有各种问候,邱晨干脆从车上下来,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往家走。短短的几百米路,生生走了一刻多钟才到家。等她到家,顺子和青江已经帮着俊文俊书把马车赶进后院卸了车,连马儿都喂上了。

林旭迎到大门外接了邱晨,叔嫂俩进了大门,兰英和青山家的,还有大兴家的青江家的顺子家的青杏玉凤,林家大门内外站了几层人。邱晨笑着和兰英几个招呼了,又打发了大兴家的几个,邱晨没急着回屋,反而直接从一进院去了东跨院。

东跨院中的几十个人,都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邱晨转了一圈,见还算有条不紊,制皂那边也还顺利,她临走配好的料也没用完,看了一批半成品,色泽、细腻度、香味儿都还不错,也就放了心,回头招呼兰英:“兰英姐,今晚七月十四,咱们加菜!明儿问问大伙儿,家里需不需要祭祖,看看人数超过三成,咱们就放一天假!”

相对于放假,这些人反而对东家加菜更感兴趣。他们来林家之前可早就听说了许多传言,说林家东家娘子的饭菜做得才叫一个地道,才叫一个香死人不偿命。

只是,等他们好不容易进了林家做工,东家娘子却已经不再亲手做饭菜。虽说,玉香和秀儿的手艺也不错,菜也顿顿有肉,可总觉得赶不上他们印象中林家娘子的手艺。

好些年纪小的帮工就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东家娘子加菜啊……东家娘子做的菜据说特别香啊!”

另一个不屑道:“东家娘子加菜就是东家娘子的手艺啊?现在东家娘子有厨娘了,人家根本不用下厨了好不好!”

还有一个和稀泥的:“也说不准呢,说不定东家娘子一高兴,就给咱们亲手做一次菜让咱们尝尝呢!”

在各种猜测和怯怯私语中,一天的工作做完了,收拾收拾打扫打扫,众人一边排着队洗着手,一边不时地往餐桌那边张望着,心里都在嘀咕,没见东家娘子送加菜过来啊!

如今,因为工人增多,工人就餐的桌子也有之前的两张,增加成了四张,而且不是之前的那种六方小矮桌,而是特制的长条状矮餐桌,一张就有两米半长,两张拼起来,能围着坐下二十多个人,六张桌子拼起来,所有帮工的就能团团坐下。只不过,兰英带着青山家的和玉香、秀儿、芝儿没和这些青壮们挤一起,她们用了一张单独的小桌子,在休息的工棚中吃饭。

就在众帮工的望眼欲穿,几乎失望到绝望的时候,邱晨带着兰英、大兴家的、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还有林旭、俊文,一人端着一只紫铜盆子进了跨院。

隔老远,一些青壮们就忍不住吸溜起了鼻子,想要第一个猜到女东家送来的什么好菜。可闻一股极浓郁的肉香的同时,他们还闻到一股很特别的刺激味道,让人想要打喷嚏咳嗽,却更让人胃口大开的味道。

邱晨带着人将一盆盆菜分别放到餐桌之上,手一翻,从每只盆子下边又翻出套着的一只铜盆来,然后把盆子里冒尖儿的菜分在两个盆子里,放在长桌的两端。

菜一放到桌子上,期盼了已久的青壮们终于看清了盆中菜的真面目。就见一段段圆滚滚的红亮亮的肉闪着油润的光泽,在这红亮浓香的肉段中间,还点缀着一些碧绿碧绿的细丝,好像那很特别很刺激很令人开胃的味道就是这些不起眼的绿色细丝发出来的。

“好香啊,这是什么菜啊……”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忍不住问了出来。

邱晨笑着道:“这个菜的名字叫红烧肥肠……大伙儿吃的时候,注意那些青色的配料,能吃的吃,不能吃的不要勉强。”

说完,招呼着青山家的道:“让他们在这边吃,你带着玉香他们到这边来,咱们一起吃!”

青山家的自然地答应着,之前没有起院子盖屋子的时候,邱晨可是一直和她们一起吃饭的,虽说如今林家起了院子盖了屋子买了奴婢,邱晨待承她们却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青壮们有的羡慕,有的暗自高兴,还有的……比如林子和泉哥儿,邱晨刚刚转身走了没多远,他们俩就笑嘻嘻地凑到了青山家的跟前:“嫂子,有啥好吃的,记得给我们带点儿哈!”

“你们两个臭小子,今儿这饭食还不够好啊……”话虽这么说,但林子和泉哥儿几个小管事却只嘿嘿笑着,招呼那些试用工们开始吃饭。他们不过是凑个乐子,在林家待得时间长了,早就没有当初才来时那么嘴馋了,一顿饭两顿饭的,他们才不会和几个嫂子妹子争。

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有那心急地伸了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肥肠扔进了嘴里。

肥厚浓香的肥肠一进口,软糯、滚烫、浓香,一下子随着咀嚼充满了整个口腔,仿佛所有的味蕾在这一刹那间都猛地醒了过来,被那股浓厚的腻香给包裹住,偏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无法忽视的刺激感,更增加了这浓香的程度,令人享受浓香满口的同时,却丝毫感觉不到油腻,只想吞下一口再吃第二口……

当然,也有那不信邪的,伸了筷子直接夹了那绿色的细丝装蔬菜放进嘴里……不就是绿色的菜梗子么,还有什么吃不得的,东家娘子还说的那么邪乎……嘶,呼……好辣!整个口舌双唇,乃至两颊内侧都仿佛瞬间点燃了一把火,炙烤着发出生生的疼来!瞬间让这不信邪的人红了眼,泪水满眶……

看起来真是眼泪汪汪的……那叫一个可怜!

这顿饭自然吃的是欢畅饱足。这顿饭让新来的众多帮工更加确定了东家娘子厨艺超群的同时,也记住了一种新鲜的调味蔬菜--辣椒!

据说,这种辣椒也是东家娘子采买药材的时候淘换回来的,据说原本都不是大明的物种儿,说是从什么遥远的……美丽州传回来的!

林旭和俊文他们几个小子带着阿福阿满一桌,邱晨则和兰英、青山家的、玉香、秀儿芝儿,重新凑到了一桌上吃饭。这一桌只有女子,邱晨也没用盆子盛菜,斯斯文文地用浅口盘子盛了八个菜一个汤,菜肴精致好滋味,一桌子吃的同样赞叹不已。

吃过晚饭,阿福阿满俊言俊章就拱指不住了,跑去把才买回来的荷叶灯、河灯都翻了出来。

邱晨摸摸小丫头阿满的小辫儿,劝慰道:“这河灯,今晚放了,顺水飘走了,明晚就没得玩了。你们今晚上就先玩那荷叶灯,明天晚上,我们再去河边放河灯,好不好?”

阿满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点着小脑袋答应下来。于是俊文俊书和林旭三个,就去寻了小蜡烛来,给几个小的一一安置好,点了,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就或举或拎着形状各异,朦胧漂亮的荷叶灯往外跑去。

邱晨连忙招呼俊文俊书几个:“你们跟着去看看,别往池塘边儿去。”

俊文俊书急忙跟着追了,邱晨一转眼看到林旭站在那里一脸向往地看着跑出去的几个大小孩子,就开口道:“你想玩也去玩会儿吧,活动活动,或许看书记得更快。”

林旭又看了看大门外边,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对邱晨和在座的兰英几个拱手告退了,径直回一进院的东厢房去读书了。

“唉,旭哥儿这孩子读书可真用功,今年秋天下场子,去了就一定能够捧回个个生员来!”青山家的看着林旭的背影感叹着。

邱晨却苦笑着摇摇头:“他本来就刻苦,如今又如此日夜苦读……我倒是不怕过不了县试,我就是怕这孩子这么勒掯自己,可别把自己的身体给累垮了……他的身子底子本来就不好……唉!”

看邱晨脸有忧色,兰英赶忙在旁边道:“行了,俊哥儿下场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一个月功夫,再苦读上一个月,考完了不就能歇歇了么!”

玉香也在旁边劝慰:“海棠姨前边儿的大劫都过去了,如今也算是到了好日子了。若是旭哥儿再考个一官半职的,海棠姨今后就不用像现在这么操心受累的了,静等着享福就成了!”

邱晨笑笑,没有接玉香的话头,而是转眼就和兰英和青山家的说起村里的家长里短来。

说了一会儿话,东跨院的帮工们就陆陆续续吃完饭往回走了。玉香连忙带着秀儿、芝儿去东跨院收拾残局,洗刷锅碗,清理场地,最后还得把剩下的食材处置好……

邱晨在那边看着玉凤青杏辛苦地去院子角落里的水缸打水,这些水缸是邱晨盖房子之前就准备下的,却需要人一趟趟去山上的泉眼那边挑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若是在东跨院中打上一口井,不但能够解决了用水难的问题,还可以在盛夏的时候,将这个东西吊进井中,让井水的沁凉来给某些不宜存放的食材保鲜,还能够,把甜瓜西瓜之类的瓜果吊进井水里,起到个镇凉冰镇的作用。

于是,邱晨就把自己的设想提了出来,兰英看了看青山家的,就笑道:“这打井可不是小事儿。这事关阴阳风水的、家宅安宁的……我回去和栓子爷爷说一声,让他明儿就去东山跑一趟,请那曲神仙给算算,宜量不宜量!”

村里人对于井这种东西,都会有一种潜意识的恐惧,挖井的时候特别小心,也特别多讲究……听兰英这么说,邱晨觉得很无奈,却也不得不乖乖听着。习俗这东西,她没有那个勇气去挑战去改革,那就只能逆来顺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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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写了这些先发上来看着,明儿上午尽量早……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给福儿纠偏(加更)

第一百三十五章纠偏

邱晨和兰英说说着话,吃着水果,那边青山家的、成子、刘占祥、林子等小管事也将请假的人数报了上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在这个时代还是丝毫不弱于清明节的祭祀日,一大半的帮工都表示需要请假,剩下的那些也都表示能够放假更好,于是,邱晨就向几个小管事问:“你们手头上的活儿都收拾了吧?明天放一天假没有问题吧?”

青山家的就道:“明儿我还过来,今儿晌午没说,明天估计还有人来卖药草。”

邱晨笑着点点头:“行,你就下午过来炒药就成。分装和晾晒我这边拨几个人去做。”

青山家的也不多说,笑着应了。

邱晨又看了刘占峰和成子几个,刘占峰、泉哥儿等人手头上的活儿都没有延伸性,虽是停下也就停下了,不会造成什么不妥。成子负责的制皂流程相对的延展性就强一些。

刘占峰几个都摇了摇头,成子道:“熬制皂液的活儿都完成了,锅灶也收拾好了。塑形的明天歇一天也没事。”

“好,既然大伙儿都没问题,咱们明天就放一天假。”邱晨笑着说了,赶紧地催促刘占峰几个,“你们赶紧的,去通知一下。明儿咱们歇一天,后天正常上工。嗳,说一声哈,明天的工钱咱们不扣,照发!”

刘占峰几个笑着连连答应着赶紧去了,出了林家大门,就看到帮工们还在门口没有离开呢。刚刚,东家娘子让管事问了祭祀的事儿,他们就大概估摸到了东家要放假,都在这儿等着信儿呢。

听到放假的准信儿,特别是照发工钱……这些人顿时欢呼起来。

邱晨和兰英、青山家的在院子里听到这一阵欢呼,都禁不住笑起来。

青山家的道:“这一回,那些没能来林家上工的人,就更拱指的慌了!”

兰英也道:“是啊,咱们家可是最宽厚了……呵呵,说起来,之前就有好些人去跟栓子爷爷奶奶打问,要不是这回直接报名选人,说不定我们几家的门槛子都被踩烂了。”

邱晨但笑不语,又和兰英青山家的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又给她们两个一人兜了一兜枣子、梨子之类的水果,打发她们回家了。

邱晨赶了一天的路,回到家又一直忙忙碌碌的,这会儿外人都走了,她也觉得一口气松了后,浓重的疲惫就明显起来。

抬头看看天,晴朗的夜空,月朗星稀,已经明亮浑圆的月亮斜斜地挂在天空,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辉来……夜色很美,但邱晨却有些茫然。到了这里眼看着快半年了,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多多少少还好些,能大致估摸个时间,太阳一落山,她就完全没了时间概念。月亮星星定时辰,在她脑海中实在没有什么概念!

呼,据说高官达贵和大富之家里,已经用上了西洋进口来的钟表,什么时候,她也弄上一只就好了!

大兴家的过来说洗澡水烧好了,邱晨让青杏和玉凤去备下,她则往前院去看看,阿福阿满俊言俊章几个小的打着荷叶灯出去这么半天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走到大门口,顺子、大兴和青江正在大门口外坐着说话,看到邱晨出来,都急忙站起身来。

“你们坐着,我出来看看孩子们……”邱晨一边摆着手一边道。

顺子笑着道:“夫人,二少爷和侄少爷,还有玉强几个小子也跟着呢,不会有事儿的,夫人尽管放心。”

邱晨点点头,站在院门口往远处看了看,夜月朦胧之下,白日各个鲜明的房屋树木,都融合成了统一的一团团的或浓或淡的黑影子,静谧而安宁……却没有看到灯笼的影子,想来,那一群大大小小的玩的高兴了,不知道在哪里被房舍树木给遮住了。

想想林旭、俊文几个都跟着,邱晨也只能耐下心来,嘱咐了顺子、大兴几句,自行转回后院去了。

孩子们不在家,邱晨自己去东耳房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用温水冲洗了一遍,这才拿了大布巾子擦干身体,换了一身舒适的细棉布衣裤,揉着头发,及了鞋子,慢慢地走出来。

她身上穿的衣裤,是特意让青江家的做的家居服,裤腿、袖管都是七分的,尺寸也比白日穿的稍宽松些,细细揉洗了几遍的细棉布做成衣服,特别柔软贴肤,松松软软地穿在身上,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把头发擦得半干,邱晨来到卧室里的穿衣镜前,借着微微有些朦胧的烛光看着镜子中细瘦的身影,这个身体还是太瘦了,这样的身材美则美矣,就是太不禁事儿了,遇到什么事儿,盯下来都特别累。

倒是肤色比刚来时的蜡黄好了许多,白皙了,滋润了,特别是这会儿刚刚洗过热水澡,两颊和双唇都染了一层淡淡的海棠红,显得人精神了不少。

梳通了头发,邱晨去旁边的梳妆台上取了自制的玫瑰露,轻轻地拍在脸上……唔,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北方的秋天可是特别干燥,仅仅拍点儿花露就不行了,她得抽空儿倒腾点儿滋润的乳液和膏霜之类的出来!还有福儿满儿,冬天小孩子的脸颊容易冻,也得做些预防皲裂、冻伤的药膏子出来,给福儿满儿用。至于俊言俊章他们几个,不是邱晨想不到他们,只怕那几个时时标榜自己是男子汉的皮小子不肯用什么擦脸膏子。

擦了玫瑰花露,正准备去铺床呢,就听得屋外蹬蹬蹬地一阵脚步奔跑声,随即传进来的还有阿满亮亮的小嗓子:“娘……娘……”

一听这欢快的小动静,就知道这个小丫头一晚上玩的很高兴,邱晨也不禁受了这份欢快的感染,漾开了一个笑容,迎着声音往门口走去。

“妹妹,慢点儿……”阿福虽跑得气喘吁吁地,却仍旧紧跟在阿满身后,张着一双小手护持着妹妹。在两人身后,还有林旭俊文几个和几个小丫头小小子,呼啦啦进来一大帮子。

邱晨迎到门口,阿满就像个小肉蛋冲进了她的怀里,抱着邱晨的脖子亲了亲,就开始唧唧咯咯地说起一晚上去了哪里,和谁谁谁玩的什么……

邱晨抽出手帕子给满儿擦了满额头的汗,又探了手进满儿的后背,也是汗津津一片。

“走,咱们进屋,满儿再慢慢和娘亲说好不好?”邱晨抱起阿满笑着道,伸手拉了阿福,又对青杏道:“把那些洗好的果子给他们,再那几包点心让他们带回去,跑了一晚上,估计都该饿了。”

青杏应着,自去西里间那东西。玉强带着几个小的躬身谢了赏,抱着水果、糕点兴冲冲回前院去了。

林旭和俊文几个把手里拎的灯笼送进屋里,邱晨一边给阿福阿满擦着汗,又接了玉凤送上来的水给两个孩子喝了,然后才拿了一块甜瓜给阿福,又拿了一块瓜喂着阿满,这才笑着和林旭俊文几个道:“一晚上你们去哪里玩了,刚刚我去大门口都没看到你们!”

林旭和俊文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的笑,道:“去了村子里,村中的场院里孩子多……”

邱晨眨了眨眼睛,才明白过来,因为村中场院里的孩子多,几个孩子打了灯笼,这是去人多的地方显摆去了!

失笑着,低头一看阿满跑的是真累了,一块瓜没吃饭,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直往一块儿粘了……

俊文林旭几个也看到了小丫头的样儿,都止不住地笑。

邱晨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刚刚进门时还那样生龙活虎的,眨眼就成了一只眯眯眼睡懒觉的猫咪了。还真是……

抱着阿满起身,邱晨指了指桌上的瓜果点心,对林旭俊文几个道:“这小丫头撑不住了……你们端着回去吃。吃完了,叫热水洗洗早点儿睡,今晚上就别熬夜看书了!”

林旭和俊文几个笑着躬身应了,俊言俊章一人一盘,端了瓜果和点心,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去了。

邱晨抱着阿满,领着阿福去了东耳房,给一大一小两个洗了澡,换了干爽的棉布短衣裤,一起回到卧室大床上。

阿满从澡盆子里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睁不开眼了,等放到床上,肉肉的小身子打了个滚儿,就呼呼地睡实了。阿福小心翼翼地把砸到他身上的一条小胖腿挪开,小脸儿憋得红扑扑的,惹得扇蚊子放帐子的邱晨一转脸看到,顿生出一股怜惜来。

阿满小丫头活泼中甚至带点儿泼辣,阿福却懂事的不像四五岁的孩子,也不像是小子,安静懂事的有些过了,有时候让邱晨看着都觉得心疼。

而且,阿福的小身体一直也不如阿满的健壮,养了四五个月了,气色是好了些,也长了些肉,不再那么瘦骨伶仃的,但却远没有小阿满这样肉肉的。

邱晨勾勾唇角,俯身把阿满丫头翻到床里侧去,把阿福挪到自己跟前。

习惯了退后一步,习惯了在旁边看着娘亲疼爱妹妹和妹妹亲热的阿福,被娘亲抱在怀里,还有一时小小的不适应,小脸儿也红红的。

邱晨看着缩手缩脚的儿子,心里酸酸的,脸上的笑容却深了几许,揽着儿子的小身子,邱晨开口道:“你们今晚去哪里玩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显然阿福也玩的很高兴,也就忘了被娘亲搂在怀里的不自在,抬起眼睛道:“我们先是在荷塘边儿玩了一会,大虎二虎来说,村里也有人打灯,叫着去跟那些人比比谁的灯亮,谁的灯好看,我们就一起去了……”

说起和小伙伴们的玩耍来,阿福的眼睛亮亮的,微微弯着,盛满了喜悦和欢乐,邱晨认真地听着,不时地发出一声‘哦’‘是吗’之类的感叹词来,鼓励着阿福说下去,母子俩之间的那一点点疏离,就在阿福喁喁的描述中,在阿满小丫头呼呼的小呼噜里,消弭了。

第二天,一家人吃过早饭,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林旭,大兴和青江扛了铁锹,拎了祭品,一起去给林升上了坟。

学堂里也放了一天假,中午来送罗布麻的少了些,邱晨都交给大兴和俊文俊书去打理,她则专心致志地陪着阿福阿满。

昨晚她突然醒悟到,这些日子来,她更多地关注了阿满小丫头,而忽略了阿福,如今,家里的事儿、作坊的事儿都理顺了,她也有了许多自主的时间精力,就不该再忽略了孩子。小子太淘了讨人嫌,但太过安静了,也不对劲儿。

邱晨将福儿满儿放在两侧,给两个孩子讲着故事,陪着两个孩子午睡了一小会儿。等孩子们醒了,她又让青杏和玉凤在廊檐下放了张桌子,拿了纸笔,跟阿福阿满一起商量着在哪个院子里种棵什么树,种些什么花,在哪里安一架秋千……邱晨还把早就想做的儿童活动设施一一画出来,讲给阿福阿满听,这个是跷跷板,这个是滑梯,这个是滑梯,这个是独木桥……

两个孩子都特别兴奋,眼睛亮亮的,特别是阿福,还提了不少建议,邱晨好好地夸赞了一番,把阿福小子夸得小脸儿红扑扑的,话都比平时多了好些。

画完图纸,邱晨就领着阿福阿满去后院实地考察,娘儿仨商量着,跷跷板放在哪,滑梯设在哪儿……一一确定了地方,日头也偏西了,俊文俊书兄弟几个也收完了罗布麻,邱晨就招呼着一起牵了马儿,装了马鞍子、马镫子……邱晨也牵了胭脂,带着孩子们去村东的一片荒坡上教孩子们骑马。

因为阿福阿满太小,暂时只能由人抱着学习控马。

林旭的骑术已经不错了。邱晨就让阿福阿满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自主选择,选一个做自己的教官。

阿福和阿满兄妹俩互相看看,又上上下下打量着邱晨和林旭两人半天,阿福背着小手,表情严肃道:“娘和二叔能骑骑马让我们看看么?”

邱晨张张眼睛,回头朝林旭一笑:“看来,我们两个还得表现表现自己的骑术才行!”

林旭也一脸的笑,点点头,让俊文俊书带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退到一旁,邱晨朝林旭微微一笑,拉着马缰一踩脚蹬,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林旭虽然动作也很利落,却毕竟没有邱晨的动作熟练,上马的时候就稍稍慢了半拍。

邱晨一抬手中的马鞭,指着山坡下的一株大柳树道:“看到那株树了么?咱们跑到那里,绕过树再跑回来!”

拉内需平日文质彬彬的,骑在马背上却也生出了几份豪情,同样挺直着腰板儿,对邱晨点点头,看着邱晨微微躬了身,举起右手用力一挥,叔嫂二人一夹马腹,同时冲了出去。

因为是荒坡,有些碎石杂草灌木,邱晨一边跑,一边嘱咐林旭:“路况不好,别赶得太急,注意下脚下,别伤了马蹄摔着自己个!”

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放缓了速度。

林旭感激地一笑,同样带了带马缰,缓缓地朝着坡下的大柳树跑去。

叔嫂二人加了小心,倒是一路顺利,路程不远,也没花多少功夫,叔嫂二人就几乎同时回来了孩子们面前,一起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下马的时候,邱晨带马的技术好一些,马儿立时就停住了,林旭的马儿却又往前走了两步,是以,不了解情况的人看过去,倒好像是林旭跑的快一些。

阿满小丫头一得了俊文松开手,就张着胳膊,倒腾着小胖腿朝林旭跑去:“二叔,二叔,我选二叔!”

邱晨佯作一脸受伤,抬手捏了捏阿满的小脸:“你个小没良心的!”

惹得满儿咯咯咯地笑着窝进林旭的颈窝,却仍旧搂着林旭不撒手。

于是,邱晨就成了阿福的马术教官。

之后,邱晨抱着阿福,林旭抱着阿满,俊文俊书几个各自上了马,俊言俊章也骑了廖文清送来的小马驹,一家人慢悠悠地在坡地上带着马缓缓而行。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阿福已经能够自己坐在马背上让马儿慢行了。阿满毕竟还小,却仍旧只能偎在林旭的怀里,却也活泼泼地笑着拍着小巴掌,并没有什么懊丧。

迎着灿烂的晚霞落日,一家人才牵了马回家。

从这一天起,邱晨每天早上都会趁阿满没睡醒的时候,带着阿福出去遛遛马。阿福的骑术进步很快,身体渐渐地强壮起来,性子也渐渐飞扬开朗了一些,邱晨看在眼中,欢喜在心底。

过了七月十五,林家又恢复了有序的繁忙之中。

七月十五之后,秋季收获的农作物渐渐成熟,先是绿豆、赤小豆相继成熟,继而是芝麻也被连植株一起割了回来,接着又是大豆、谷子……

林家之前的四亩地种的都是杂粮,这收获起来也不集中,陆陆续续的,邱晨也没有再找人手,只让青江或者大兴跟着刘三河一起去收割。

渐渐地,林家原本空阔的院落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廊檐下一串红辣椒,两串红辣椒……东跨院的工棚顶子上,晒着一排芝麻个子,前院的一侧,大晴天的时候,经常晒着几只笸箩,里边放着绿豆荚儿、红豆荚儿,或者黄灿灿圆滚滚的黄豆。还有廊檐下,也经常会晒出来一些白花花绒团团样的棉花……

这个世界还没有玉米,没有土豆,没有地瓜……是以,秋收的作物少了好多种。

好像突然有一天,之前溽湿的暑气一下子消散了。天突然高起来,云也仿佛一下子远了,湛蓝的天空,晴空万里,人的呼吸都似乎一下子畅快、舒爽起来。

就在这越来越浓的秋意中,七月过去了,八月踏着满地的草木的渐渐发黄来了。

随着秋天来的,还有让邱晨、让任何人没有想到的……

------题外话------

晚了……抱歉……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上门

进了八月,初一一大早,林家门前八辆马车装的满满的,盖着雨布,由二魁打头,往清水镇而去。

按照邱晨和回春堂的约定,月初是交货的日子,七月里制的疗伤药、罗布麻都要送了去。虽然如今林家足足有八辆马拉大车,可扛不住货多,这一趟接一趟的,只怕也得运上两天。这还不算随生产随送走的香皂。

果然,罗布麻和疗伤药整整运了两天还没送完。

初三一早,又装了满满的六大车。

只不过,这一天林家门前出发的除了拉货的大车外,还有一辆换成了牛皮的厢车。

经过大半个月的赶制,七月底,栀子香香皂、玫瑰露香皂、茉莉香皂、清茶香皂、柑橘香皂、丁香香皂六种香味各异,形状不同的香皂已经在月底送去了府城。昨儿去回春堂送货的车捎回来的信儿,云二公子请林娘子上一趟府城,商量一下香皂在店面中的布置和售卖。

六辆货车到了清水镇就停下了,只有青江赶着车子,载着邱晨并青杏玉凤两个丫头,一路往府城去了。

一路上只在安平县城外的一间茶铺子略坐了坐,吃了点儿东西,就再次启程,是以,刚过了申时,青江就在车外扬声禀报:“夫人,到府城了!”

邱晨一听还未怎样,性格活泼的青杏已经忍不住掀起一条门帘来往外看去:“哎呀,真是府城……这城墙真高,比安平城可高多了!”

玉凤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扯了青杏一把,小声嗔道:“还以为你啥时候识字了,闹了半天就看出个城墙高啊!”

说着,目光朝后边倚着靠垫看书的邱晨看了一眼,青杏连忙松了门帘,朝着玉凤递了个感激的眼神,规规矩矩地在车门口束手坐好了。

邱晨早就注意到了两个丫头的小动作,只不过,她毕竟还没习惯奴役人,平日里有些两个丫头基本上算是勤快懂事,是以青杏活泼些,她也一般不做拘束,在她心里想着,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活泼才是天性!

就如今日这事儿,青杏毛毛撞撞的话她听到了,玉凤的眼色她也看到了,但她并没有训斥纠正的打算。

不记得从什么地方看过这么一句话--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奴才!

如今青杏和玉凤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一行一动,一言一语,就是她们学习模仿的标准。她的喜好厌恶,就决定着她们的喜好和评判标准。有些事,急不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竿见影的;相对于教训、呵斥,甚至打骂,她更相信‘言传身教’。

而她对此很有信心,因为她相信自己,也因为她知道青杏、玉凤本性都不错,而且脑子不笨!

见两个丫头屏息静气地静候着,邱晨又歪了一会儿,眼瞅着临近城门了,就把手里的书扔下,缓缓坐起身来:“弄点儿水我洗洗脸,再梳梳头!”

青杏和玉凤答应着,玉凤隔着车厢嘱咐成子把车赶稳了,青杏则从车厢的暗格中取出一只不大的却极精致的攒花铜盆来。又取了盛水的铜罐倒了小半盆水,双手捧着举到邱晨面前。

这么个条件,也就略略洗一下,去去一路的倦色。邱晨抹干脸,拍了一点点玫瑰花露,又拍了一点点自制的玫瑰乳,脸上因为坐车的疲惫困倦之色就一扫而光了。玉凤这会儿也取了梳子过来,给邱晨重新梳了头,简单地绾了个髻,攒了一支点翠银簪子……却比邱晨自己梳的头好看许多。她也就会把头发绾在脑后,头顶做出花样来的,她就无能为力了。

玉凤这份巧手让邱晨很满意。

没有玉凤之前,她没觉得自己梳的头发有多难看,但有了玉凤之后,这梳头的活儿,她就很干脆地用上玉凤这个专职盘发师。

青杏捧着首饰盒子,看了看邱晨耳朵、手腕都光秃秃的,就垂了眼开始整理衣裳,好像不再佩戴什么了……青杏没忍住,开口询问道:“夫人,您再选只镯子吧?”

邱晨觑了青杏一眼,摆摆手示意她收起来,一边失笑道:“你们家夫人大富?大贵?”

她问一句,青杏咬着嘴唇摇一下头,摇完了头,还想开口解释:“夫人……”

邱晨却抬手止住她,道:“既然你们夫人我既不大富,也不大贵,就是把全副身家换成首饰,也不一定赶得上那些真正的千金小姐身上的一件,我们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做那等没意义的事儿?更何况,你们不要忘了,咱们家说起来,还没出服呢!”

前边一通话,别说青杏,就是玉凤也听得迷迷糊糊的,但她们二人都听懂了后边一句,这礼制规矩上犯了错可是大错!两人同时神色一凛,起身跪下去请罪道:“夫人,是奴婢们错了!”

邱晨有些头疼地皱着眉,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说一句……你们以后记着些就行了!”

青杏玉凤赶紧答应着,到底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重新收拾了脸盆镜盒等物,又匆匆各自抿了抿稍微凌乱的头发,车子已经到了云来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邱晨一下车,就有小伙计壮子眼尖地瞧见了,连忙堆起一脸的笑迎出来的同时,也没忘了向掌柜程志申的通报。

程志申如今仍旧任着云来客栈的掌柜,但云来客栈却往旁边扩出去一倍有余,如今这云来客栈早已不是当初的二等客栈,一跃超过了老祥顺,成了安阳府首屈一指的大客栈。是以,如今的程志申也算是腰板儿挺直,意气风发。

“林娘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请进,快请进!”作为林家、高家合作的促成人,自然一直密切关注着,也自然知道香皂即将上市的消息。由此推出林娘子来府城的目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程掌柜如今可是越来越意气风发了……这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了!”邱晨也笑着寒暄,“这客栈什么时候扩的?动作够快,我上回来的时候,旁边还是些小铺子呢!”

“惭愧,惭愧!”程志申拱着手客套着,脸上的喜意却没有丝毫惭愧之色。

邱晨也不再和他客套,施施然走进客栈。

程志申亲自引着邱晨上了二楼,仍旧进了邱晨上次来住的房间。

房间里大体布置没动,床上的被褥帐子,却已经换成了新的。仔细看,桌上的茶具、小件的摆设,也都远非之前的客房摆设能够相比。

邱晨挑着眉看着程志申,后者笑着道:“这是二爷亲自吩咐的,这间房子就单独给林娘子留出来!再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呵呵,那我见了二公子可要道声谢了!”邱晨笑着在房间的鼓凳上坐了,对程志申道,“麻烦程掌柜给二公子传个话,就说我已经到了!”

“好,好,林娘子尽管放心,小可这就下去安排人去送信!”程志申说着,小伙计壮子拎着一只冒热气的大茶壶蹬蹬蹬跑了上来。

进门先给邱晨和程志申分别鞠了个躬,然后手脚麻利地冲了茶具、沏了茶,笑着对邱晨道:“夫人,是不是先给您送上热水来?”

邱晨笑着点点头,随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小粒银角子来递给壮子:“嗯,你们若是忙,就引着我那俩丫头去烧水就行!”

壮子握了银子,连声谢了赏,“不忙,不忙,如今咱们客栈后厨日夜不挺火,热水方便着呢,小的这就去给您送来!”

程志申笑着斥道:“我说你个小猴子今儿这么有眼力劲儿呢,原来是拱指着林娘子的打赏啊!”

壮子嘿嘿笑着,躬躬腰,快手快脚地退了出去。

程志申也笑着告辞:“小可这就下去安排人给二爷送信,林娘子可还有其他吩咐的话?”

邱晨笑道:“麻烦程掌柜替我那随身的丫头和车夫安排两个房间……嗯,丫头最好离我这边近些的。”程志申答应着退了出去。

很快,青杏和玉凤二人就跟着壮子也上了楼,两人手里抱着邱晨的包袱、捧着妆奁箱子,成子在后边也搬了一只小箱子……这一次邱晨虽然只是一个人进城,带的行李却比之前那次多了许多。

壮子很快把热水和澡盆都送了上来,成子也搁下东西让壮子领着去了他的房间。

邱晨自己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出来,青杏和玉凤已经将房间里里外外的又清理了一遍,妆奁盒子也在桌上放好了。

她洗完了,青杏和玉凤清理了,也按照邱晨的吩咐,回自己房间洗漱去了。

天色尚早,邱晨一个人也没什么逛街的兴致,干脆上了床,拖了个枕头过来依着,拿了青杏放在床头的一本书,慢慢地看起来。

酉时两刻,云济琛和廖文清相伴而来。三人来到临街那边新布置的用餐雅间里,团团而坐,边吃着饭,边说起香皂出售推广的事情来。

对于这些事情,邱晨并没有多少发言权,云济琛和廖文清可都是商业骄子,比她这个搞科研的专业的多。只是在一些货品储存上,邱晨提了一两个小意见,香皂味道浓郁,尽量避开容易串味的东西,比如粮食,比如茶叶……

云济琛点了点头:“这个我记下了,明儿就传话下去……还有,明儿林娘子还是去看一下,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邱晨点点头,又提了个小意见:“我最后一批送来的货,有一批小样儿,是专门用来做推广的。但不一定非得摆在咱们售卖香皂的铺子里……哪怕这客栈酒楼,也都可以放上一些,用餐超过多少钱的,就可以获赠一块香皂小样儿。还有,云家客栈酒楼的脸盆架上,也可以摆上一块,客人们觉着好用,说不定就会去铺子里买上一块……”

云济琛却笑道:“这两个注意不错,但现在咱们还用不上第二个。我们这一批香皂也没指望普通人家来买,做的就是富贵人家的生意……”

邱晨眉头微皱,还想说什么,廖文清在旁边劝慰道:“你放心吧,其实这一批香皂早就被人订购一空了,这会儿还搞一个出售,不过是拉人气罢了。”

云济琛也哈哈笑道:“是啊,你尽管放心,别说你制的这么少,就是再增加五倍,也不会积了货!”

之后,三人就结束了香皂销售的话题,转而说起起他来。

说着说着,云济琛道:“……那位秦将军伤势很重,据说这一个月都没有见好,人也经常昏睡不醒……不过,幸好的,这位秦将军身体强健,又有皇上下旨让太医院的用什么要尽管从宫里支……才能撑到现在……”

邱晨听得微微皱了皱眉,暗暗叹了声可惜,也没多往心里去。

俗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既然当了兵,做了将军阵前厮杀,自然也就应该早就有了马革裹尸的自觉……若是死在这上头,多多少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云济琛继续道:“……此次出战,论功行赏的单子也出来了,秦大将军不必说,加封了侯爵,封为‘靖北侯’。其他各级将士,也多有封赏者。原来大将军帐下的洪展鹏暂掌了北边戍卫,其他的有功将士,则是二级到五级勋转不等!”

对于这些,邱晨并不在意,听到是那位洪展鹏暂代了秦铮,她也算松了口气。当初的疗伤药是秦铮和洪展鹏一起定下的,洪展鹏接替秦铮,那就应该不会影响到林家和回春堂的生意。

拉拉杂杂说了许多,三人直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撤了饭菜,邱晨回房间,云济琛和廖文清则告辞离开。

第二日,邱晨应要求去了一趟卖香皂的脂粉铺子,就看到一溜儿香皂盒已经摆在了柜台最显眼的位置。相对于这个时期产品包装相对粗糙简单的情况下,这外包装精美又有特色的香皂,还是非常夺目的。

邱晨也没用云济琛陪着,带着两个丫头在脂粉铺子里待了两刻多钟,挑着上好的胭脂水粉买了几盒,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有好几拨客人询问香皂,铺子里的伙计倒是不厌其烦地拿了样品细细介绍了,只不过想买却是没有。如今这东西紧俏的很,想要只能预付了银子等着。等货到了,排上了号,才能给拿到手。

邱晨看了一回,也就彻底放心地从脂粉铺子里出来。这都赶得上现代房地产商卖楼花了,这生意没有不火的!她也别操这销售的心了,只管着回家再招收工人扩大生产去就好了。

从脂粉铺子里出来,邱晨带着青杏玉凤和青江在安阳府里好好地逛了一天,买了些安平县城没有的物件儿,晚上又和云济琛、廖文清吃了一回饭,干脆把包装这一块也交给了云济琛和廖文清负责,她一切都甩开手,只管着生产制造了。

云济琛和廖文清对这些许小事儿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要了邱晨画好的包装设计图,剩下的采买定做等事,自然有他们两家的管事去做,也不用他们多操心。

第二天,邱晨就心急火燎地回去了。

她此时都怀疑了,云济琛是不是嫌她生产量太小,专门拉了她来看看销售情况,从而委婉地向她抗议了。

一路上,邱晨就没想别的,就在心里琢磨着回家怎么扩招工人,扩大香皂的生产量呢,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为了扩大生产把包装之类的琐事都丢给了云济琛和廖文清,家里却突然冒出了许多事来,给她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与去往府城是毫无心事不同,这会儿邱晨赶着回家,路上的速度也就快了好些。未时末,马车就踏踏地回到了刘家岙,停在林家门口的时候,大门外还热闹着,还没交售了罗布麻的自然不能走,有些交售完了的人也还没有离开,就聚在林家大门外说笑着,闹的一片喧嚷。

林家的马车一在门口停下,青杏和玉凤先从车上跳了下去,邱晨才随后踩着凳子下了车。

她一边下车,那边的人就开始和她打招呼说话,邱晨也笑着一一应和着……

正乱着,顺子匆匆迎上来,躬身施礼道:“夫人,家里昨儿来了一行人,说是老夫人、老姨奶奶和五小姐……”

邱晨听得有些发蒙,若是顺子单独说的是老夫人,她可能还会认为是刘氏又回来了。可什么老姨奶奶、五小姐的,杨家可没有这些人!

微微皱了皱眉,邱晨问道:“从哪里来?谁认下的?如今人呢?”

顺子抬头看了眼邱晨的脸色,连忙又低头低声道:“说是从北边儿来……那老妇人带了印信之物……二爷认下了,人……二爷吩咐,安置在了后院的东厢。”

林旭、俊文几个都安置在了前院,后院自从刘氏走了之后,就只有她们母子三人和青杏玉凤,如今却呼啦啦一下子安置了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邱晨心里登时闷了一口气,紧紧地皱了皱眉头,又努力调适着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这才又问道:“你们二爷呢?这会儿谁在后院伺候着?”

“二爷去了学堂,这会儿,大兴家的、青江家的和我们家那个都在后院伺候着!”顺子一一回答着。

邱晨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挥挥手道:“你在这里盯着,二爷一回来,你就让他去东跨院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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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错了,成子负责制皂,没办法离家,改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知己知彼(二更)

第一百三十七章知己知彼

走了两步,邱晨又转回头来问顺子:“她们是怎么来的?几个妇人,没有人护送?”

“有,有六名汉子护送,但人送到,见了二爷,那六人就离开了,并没有表明姓名身份。不过……”顺子看了邱晨一眼,迟疑着。

“怎样?”邱晨微微皱着眉追问了一句,又道,“你只管说你看到的想到的,我自己会斟酌应对,不管什么话,都不会怪罪你。”

“是,”顺子答应着,斟酌着道,“那些人虽没有佩戴刀枪,穿着也普通,但,但小的总觉得那些人不是一般人,嗯,那些人看人的眼神很……吓人。”

邱晨微微眯了眼睛,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说完,邱晨顾自转身,又扯起一张笑脸,和大门口的人招呼着,又和正在收药的大兴打了个招呼,也没多言,就径直穿过前院去了东跨院。

顺子在原地站了片刻,目送着邱晨进了大门,他才走到大兴跟前,帮着过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隐藏很深的忧色。

昨日那六名汉子何止是眼神吓人……那六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之气,还有那些人说话的生硬强调,都让顺子和大兴深感恐惧。他们二人虽然不同乡,也不是一起进入的廖府,但童年时都有一个很恐怖的记忆,那就是戎人扣边。是戎人扣边,让他们失去了家园,也是戎人扣边,让他们在幼年时就经历了那么一幕血腥,村里人十有八九都被杀死、烧死,各种财务被洗劫一空,漂亮年轻的女子被掳掠……而那些戎人的嗜血的目光,还有那生硬的口音……都与昨日那六人……太像了!

邱晨脸上的笑容在进了大门之后,就保持不住了,肃着脸一直进了东跨院。

东跨院中,仍旧是一片繁忙有序,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邱晨想的太过还是怎的,她总觉得今天的东跨院的气压有些低,往日的欢声笑语,嬉笑怒骂没有了,特别安静,安静的,把药材粉碎那边的捣筒声和石磨扶柄发出的吱呀声,凸显的特别清晰起来。

邱晨站在跨院门口,微微有些出神,那边的工人们已经有人看到了她。立时,原本安静的东跨院,就仿佛水滴进了热油锅里,霎时热闹喧腾起来。

“海棠,你回来啦?”

“东家娘子回来啦……”

邱晨收敛心神,笑着和众人打着招呼,如往常一样,挺直着腰背,迈着轻松而有节奏的步伐,先朝着最近的炒制罗布麻的工棚走去。

兰英听到声音,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也顾不得其他,匆匆来到邱晨身边,拉着邱晨走开几步,避开众人,低声道:“你怎么才回来……”

下意识地抱怨完,兰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话没意思,抬手止住要回话的邱晨,接着道:“昨日,五六个汉子突然用车子送了三个女人来,说是林家的老夫人、姨奶奶和五小姐……我就奇了怪了,从你公公带着升子、旭子搬来刘家岙,就没听说过还有其他人。大兴和顺子就不让她们进门。后来,把旭子从学堂里叫了回来,也不知道那个老婆子给旭子看了什么东西,旭子居然就安排她们进了门。虽然没听见认人……可这是不是表示,以后你就凭空多出两个婆婆一个小姑子来啊?这是怎么话说的……你们娘儿几个吃不上穿不上的时候咋不见有人来,这会儿家里兴腾起来了,上赶着来认亲了……嗳,我跟你说,那俩老婆子和那个闺女虽说脸色不太好看,但穿的比你穿的可好多了,绫罗绸缎的……都是亮闪闪的料子……那样子,可不像日子难过的……”

邱晨默默地听着,也没有就这些人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只关切道:“昨晚福儿满儿跟着谁来?”

兰英拍拍邱晨的手道:“昨晚,我把福儿满儿带去了我家,跟着我睡了一晚上。今儿去上学了,晌午饭,俊文几个和福儿满儿也是在这边儿吃的……”

邱晨由衷地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握了握兰英的手:“兰英姐,真是多亏了你了!”

“你跟我还说这些做啥……”兰英脸上也闪过一丝笑,随即又紧张道,“你还没进去?”

邱晨点点头:“这么莫名其妙地凭空掉下来俩婆婆一个小姑,我总得问问清楚。我在这里等等旭哥儿,等他回来我问问,那些人究竟给他看了什么东西,让他把几个陌生人安排进家里……”

兰英又赶忙劝慰:“海棠,你也别太埋怨旭子,那孩子毕竟年岁小,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而且,说不定真的拿来什么信物……你那个公公一去这么多年不见人……”

拍拍兰英的手,邱晨宽慰她道:“我知道了,旭子不是那种莽撞性子。我就是等着问问他缘由,也好应对。”

兰英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邱晨离开她,如往常一般无二地去各处巡察,和那些帮工们说话都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兰英揪了一天一夜的心也就实落下来。

海棠如此镇定,一定知道怎么应对了,她也不用操心、担心了!

如此想着,兰英放松了表情,往厨房走去。

虽然邱晨说过不让她再去厨房忙碌,只管着食材和器具的保管采购就成,但习惯了劳作的兰英总是闲不住,每天发发收收那点儿工作做完,早上买菜买肉的活计也有往镇子上去的马车捎回来,剩余的大把时间,她仍旧习惯地去厨房帮着择菜洗刷,不然,她总觉得拿那么高的工钱不合适。

之后,邱晨又分别从青山家的、刘占峰、泉哥儿几个人口中,又听到了一些和兰英说的大同小异的话。这些人每日到了林家,就直接进东跨院做活,她在家的时候都很少进后院,更何况她不在家的时候,是以,也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

最后,邱晨走到正在制皂的成子跟前。

成子正带着几名壮工将熬制好的皂液倾入模具,看到邱晨过来,那几名壮工只是憨笑着打个招呼,邱晨则开口跟成子说话,一边说着,一边往放制造原料的棚子走:“府城销售的情况,栀子花和玫瑰花卖的最好,以后再配料的时候,这两种加大投料量……嗯,暂时增加一倍的投料吧。其他的先不动。”

成子点着头,跟在邱晨身后,来到几十步开外的配料工棚前。这个配料的工棚,之前是杨树猛负责,杨树猛回家后,就由邱晨自己负责。邱晨和杨树猛都不在的时候,成子就负责把配好的原料取出去。

在棚子前站定,邱晨直接转了话题:“你见过昨日那些人了?”

“嗯,见了。”成子点头应着,继续道,“昨日那些人来的时候,我在这边,等我出去,二叔已经回来了,正吩咐大兴家的带人进后院……”

说到这里,成子抬头看了看邱晨,见邱晨点头,又接着道:“我没有和那些人……那些女眷说上话,可我看着那些人有些不对。”

邱晨挑挑眉:“不对……你看出什么来了?”

成子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声音,道:“婶子,那些人虽然穿着还好,但容貌憔悴枯黄苍老,手也粗大,头发枯槁……嗯,那些人看人看事,总是……有些偷偷的样子。”

枯黄苍老?手掌粗大?头发枯槁……

这样的词语用来形容苍头白发的老翁老太,还是那种生活不好,衣食不继的才合适……这样的人真的是林家的老夫人?若真的是,那些人又是从哪里弄来的绸缎衣衫,还有人专门护送至此……这些年,这些人又在何处?

邱晨记得林旭说过,林家是从京城来到刘家岙的……这些人则说是从北边儿来……

种种的线索纠结在一起,像一团乱麻,让人解不开理不清,禁不住要烦躁起来。

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邱晨点点头,对成子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这几天,你只管约束着帮工们好好做活……放心吧,这个家乱不了。把这件事弄完,很快,咱们还得招一批工人……你这几天好好注意下,你手下的那些人,那些人可用,那些人不可用。可用的人中,又有几个能够重用,以后人多了,仅靠你自己是管不过来的,还得给你找几个小管事,你管着他们,他们再管着下边的帮工。”

说起工作,成子脸上的忧色不见了,露出一脸的自信和欢喜,连连点着头应承下来。

群众调查到了成子这里基本已经告一段落,邱晨虽然还没见到从天上掉下来的老夫人、五小姐,可已经从侧面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这些人之前的生活应该好不到哪里去,至于是怎么弄到绸缎衣裳,又被人送到这里来的……这些深度的信息,就只能去问林旭,或者直接去问本人了。

不过,这会儿邱晨已经从最初听到消息的发蒙状态恢复过来,也冷静下来了。这些人,无论拿着什么信物来到这里,在没有核实身份……或者说,没有让她真正接受前,她不会承认!

但是,这其中又有一个让她头疼之处,就是介于两方之间的林旭。虽说这些人林旭根本没有印象,或者从出生就很可能没见几面,但若真的是骨肉相关血脉相连,林旭会怎么选择,她完全不能确定,也根本无从想象……她希望这个朴实善良聪慧的‘小叔子’,这个被她接受作为弟弟的孩子一直和她和阿福阿满在一起,在她心里他们是一家人……但若是林旭有不同的选择,那么,她也尊重他的选择!

因为,有了这一线顾虑,她才如此谨慎,如此迂回地来处理这件事,她也希望,结果不会太让她失望伤感!

让成子回去继续工作,邱晨看到大兴带着两名帮工抬着新收的罗布麻鲜叶送进来,就知道罗布麻已经收完了。

邱晨很自然地走过去,询问着大兴收购罗布麻的情况,两个人很自然地来到帮工们吃饭的长桌跟前,秀儿很有眼色地端了两碗大叶茶过来。

别说,赶了一路,邱晨还真是累了,也渴,接过秀儿端来的茶,先大大的喝了几口,这才开始和大兴说话。

大兴的叙述比较全面,也比较细致,更相对的客官一些,却只有一句是又给了邱晨一种新的提示“……那些汉子身上有浓重的牛羊膻味儿,还有,那些人穿的是北方草原那边常见的一种厚牛皮筒靴。”

邱晨在脑子里一过,还真是,他们这边虽然是北方,却是中原习俗,夏秋季节一般都穿布鞋,有那么几个穿靴子的,也是穿的薄底快靴,靴筒都是布做的。而她再回想在怀戎见过的一些人,还有军营中的一些人,却是有好些人穿的是牛皮筒靴。

当时看到的时候,她并没怎么在意,如今听大兴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衣裳穿着,还远没有现代那样深度的南北融合,一款服装在巴黎看到的同时,在中国的许多地方同样能够看到,好像真的世界大同,全世界人民成了一家,不分彼此了一样。这个时代的服饰,还是有着非常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的。

沉吟着点了点头,邱晨又问:“顺子说,昨晚是你家的在后院伺候的,她回来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大兴略略想了一下,道:“妇人们啰嗦……咳咳,小的是说小的老婆啰嗦,回来倒是跟我说了不少话,不过,也就是吃饭挑剔些,却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并没有抱怨。其他的……哦,昨晚,小少爷和小小姐被满囤家的带回家的,那些人也没有说什么,似乎……似乎,对小少爷、小小姐并不太,不太亲近。”

邱晨点点头。这句话,大兴说的很勉强,毕竟,那自称老夫人的,说起来应该是福儿满儿的奶奶,奶奶见了孙子孙女该很亲近才对。

但邱晨却并不感觉意外,不说如今还能不能确定那些人的身份,还有那些人和阿福阿满的有血缘关系,就是有,真的是祖孙关系,对于阿福阿满这样从没见过的孙子孙女又能有多少感情?

邱晨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暗暗松了口气。从这件事上,倒是可以猜测那些人不善于演戏,不善于演戏的人,应对起来可能还会简单些。

之后,大兴又说了,林旭从吩咐带那些人进门后,就没有再往上凑,昨天晚上饭都没吃,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间。今天一早也简单的吃了点儿东西,就去了学堂,中午也是……

从这一点来看,林旭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也很不亲近,或者说,还亲近不起来。也或许,还会很伤心--若真的确定那个老夫人是林升林旭的母亲的话,林升林旭这一些年无父无母的孤儿生活又算什么?

说着话,太阳渐渐西斜,邱晨抬头看了看,约摸着大概快到学堂放学的时间了,邱晨就让大兴先下去了。她自己则起身进了厨房。

若是,那些人的身份确定,她也不想和她们掺和到一天,住在一个院子里,一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且,让好几个陌生人住进自己家里,她会感觉很不安全……幸好,林家起的是东西两个院子。

若身份不能确定,那么,很好,邱晨不会无原则地充善人,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哪怕邱晨贴些银钱作路费。

若是身份确定,那么,她也没办法,毕竟她这个后来人,根本没有就这个关系置喙的余地。那么,就把这些人搬到西院去,再给她们买上一两个使唤人……哪怕日常开支都从东院出,只要不介入她的生活,她倒不会在乎这么几个人吃用。不过两个老夫人一个女孩子,吃吃用用的能花多少钱!

找到兰英,邱晨和她说了,找她给大川叔捎个话,趁着这段时间还没收秋,找几个泥水匠和木匠来,把西院的内墙抹了,吊顶棚、安门窗、盘炕……

这些活计也就抹内墙费工,多找几个人,尽量用最短的时间赶出来。西院配套的家具,邱晨早就定做好了,因为没有架子床这种费工的物件儿,不过是一些桌椅橱子箱子之类的,花费不多,也早就送过来了,就在西院的西厢房里搁着。房子收拾好了,搬进去摆上就行。帐幔被褥之类的,原来备着客房里用的也有一些,先拿过去用着就是……当然,这些还要看林旭的说法。

正和兰英说着话,顺子匆匆跑进来:“夫人,二爷回来了。”

邱晨抬眼往顺子身后一看,却没看到林旭的身影,心头一跳问道:“人呢?”

“二爷刚刚到家,老姨奶奶就出来了,说老夫人叫二爷过去有事儿,就把二爷带进后院去了……”

邱晨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着急上火,仍旧和兰英道:“刚刚我和你说的事儿,你尽快回去寻大川叔说说。有什么事儿,你来叫我,我去你家说。不用让大川叔到这边来了!”

兰英听不太明白,但却知道无条件地听海棠的话就成,立刻答应下来:“我这就回去找栓儿他爷爷说去。一会儿就来给你回信。”

邱晨点点头,转身对顺子道:“走吧!”

顺子应着,跟着邱晨往外走。

邱晨又道:“阿福阿满和俊文他们几个呢?”

“小小姐和小少爷跟侄少爷们在一起,说是学堂里还有课业没完成……嗯,二爷是提前回来的,应该是听说夫人归家了。”

邱晨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离开厨房后,就渐渐消失了,此时,更是带了一丝冷厉出来。

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你这回一定看好了,阿福阿满和俊文他们回来,就让他们在前院等着我。别再被哪里突然出来的什么人给叫走了!”

顺子心头一跳,连忙恭声答应下来。

邱晨却不再理会,抬脚出了东跨院,穿过二进门,径直进了后院。

院子一角的厨房里,大兴家的、顺子家的、青江家的都在忙碌着,一眼看到邱晨进来,都纷纷地搁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

邱晨摆摆手,直接吩咐道:“先给我烧水,我赶了一天的路,身上又是土又是汗的难受死了!”

三个婆子原本有一肚子话要跟主子说,却没想到邱晨根本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立刻吩咐了活计,三人难免有些意外和愣怔。还是青江家的心眼活络,转眼就明白了,主子回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一直没进来,只怕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如今这样吩咐,显然是对那几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自称主子的人不待见,她们只管按照主子吩咐做事就成。至于其他的,她们管不了,也最好不管。

于是,青江家的第一个笑着应承下来:“是!夫人先回屋歇会儿,马上就给夫人把热水送进去。”

看青江家的如此,大兴家的和顺子家的也随即明白过来,也连连笑着应承着。

大兴家的还笑着道:“夫人,今儿得了一条大鱼,奴婢收拾好了,夫人歇一下,能不能给奴婢指点下,怎么做才好!”

邱晨勾勾唇角,心情也因为几个妇人的凑趣缓和了一些,点头道:“嫂子们也得先让我歇会儿喝口水吧……”

大兴家的几个连忙笑着应了,匆匆告退去厨房忙乎去了。

青杏和玉凤这会儿,也听到邱晨的声音从正屋里迎了出来,两个丫头毕竟年纪小,还没经多少事儿,见到邱晨都有一种释然的欢喜。

邱晨目不斜视地进了屋,青杏和玉凤立刻捧了茶上来,邱晨接过来喝了一口,听着玉凤说着东西的归置。玉凤说完了,青杏又说她们回来后,听到各自娘亲都说了什么……

邱晨听她小小年纪絮絮叨叨的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不由好笑地打断她道:“行了,你们先去收拾热水,我要沐浴。我泡着澡,你有什么话,再细细地和我说。”

青杏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却被玉凤笑着拉出门去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进了屋里,自己收拾出一套鸭蛋青的茧绸衣裤来。青杏和玉凤也进来说热水备好了。

“走吧,给我搓搓背,什么话都够你说完的!”邱晨笑着招呼青杏,又吩咐玉凤,“你去前头等着,阿福阿满放了学,就先让他们跟侄少爷去把先生留的课业做完。等会儿我就过去!”

玉凤毫不含糊地恭声应了,把手里拿着的布巾子交给青杏,悄声嘱咐青杏道:“夫人很累了,你别絮叨起来没个完,多给夫人按按揉揉,你揉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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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说了……二更送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身世之密

第一百三十八章林旭身世

还真如玉凤说的一样,青杏虽然性子不够沉稳,但按摩手法却是非常不错,搓背洗头,揉捏肩膀,力道拿捏的非常好,让邱晨来到这里第一次享受了一个类似SPA的全套服务。

泡了个热水澡,又享受了青杏整套的全身按摩,邱晨再从东耳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放松了不少。

心绪也经过刚刚的泡澡过程,放松了许多。许多事情也慢慢地捋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只需要见到林旭,将自己推测出来的这个轮廓或确定,或否定,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就顺利成章了。

留青杏收拾房间浴桶,她自己慢慢地擦着头发上的水,从东耳房中走了出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林旭已经在正屋客厅里等着她了。邱晨透过百宝阁看到林旭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茧绸直缀坐在客厅中,原本白皙秀气的脸色灰灰的,带着明显的没有休息好的憔悴和焦虑。人虽然耐着性子坐在那里,邱晨却看到林旭的两手在下意识地互相揉搓着,双脚也不自主地来回挪动着,很显然,这孩子心里远没有表面显示的这般沉得住气。

邱晨并没有立时出去,她回到房间里的梳妆台前,取了一点点玫瑰花露拍在脸上,又拍了一点点自制的乳液,之后又将头发擦干梳通,在脑后绾了个髻,仍旧仅仅用了一只黄杨木的如意云头簪,站起来,站在穿衣镜前瞥了一眼,这才悠悠地走了出来。

“大嫂!”一眼看到邱晨走出来,林旭刚刚努力维持的沉稳一下子丢开来,站起身迎着邱晨疾步走了两步,直走到邱晨面前,这才哆嗦着双唇,道:“大嫂,大哥,大哥,他没死!”

邱晨一下子怔住了。

她想到了林旭有很大的心理压力,想到了林旭的种种痛苦,想到了林旭见她会非常激动地想要诉说……但她,万万没想到,林旭张口说出来的消息却是如此震撼!……惊悚!

她猛地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噩梦,梦中林旭欢欢喜喜地叫着大哥,阿福阿满欢欢喜喜地叫着爹爹……她该怎样?

就此认下这个男人?就此和他过日子?抚养儿女?……其他的也还罢了,让她跟这么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没有一丝感情,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来做夫妻,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更何况,那个林升死了,她都对那人没有任何好感,没死,她就更不理解了!

一个男人娶了妻生了子,就要肩负起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

这个男人为了弟弟上学堂去顶了边关征夫,却不曾将家中的妻儿、弟弟的生活安排好!就那样没脑子地把身怀六甲的妻子、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还有一个一岁多点儿更小的孩子留在家里……他难道就没想过,他这个家里唯一的劳力走后,这些人靠什么生活?

身怀六甲的妻子还能不能操持家务?生产会不会有危险?……这一些事情,那个男人恐怕就根本没有想过!

就这么一个毫无责任感,毫无担当的男人,邱晨又怎么可能再与他一起过日子?

看着邱晨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紧紧抿着,却仍旧无法克制微微的颤抖……林旭立刻自责起来。

他只顾着把大哥活着的好消息告诉大嫂,却忘了估计大嫂的承受能力……

如此,林旭反而忘记了自己听到大哥消息的惊喜,听到自己身世后的悲伤哀痛……上前一步,扶住邱晨道:“大嫂,你先坐下,你别急……这回的是准信儿……我大哥真的没事儿……好好的呢……大哥说了,过些日子,寻了机会就回家来看望大嫂你和孩子们……”

对于林旭这比老太婆还絮叨的话,邱晨其他的都没听到,只听到了一句‘大哥说了……’

她一把抓住林旭的手,道:“你大哥说了,你大哥怎么和你说的?你收到你大哥的亲笔信了?”

林旭一脸喜气地用力点着头,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递给邱晨。

目光盯在信封上的火红封漆上,邱晨的眼睛眯了眯,抬眼看了看此时满脸都是傻兮兮的笑容的林旭,抬手接过了信封。

信封上没有字,信封中只有薄薄的两张纸。邱晨把信笺拿出来,展开,一笔说不上多好的字,微微有点儿一边斜的字体出现在了眼前。

毛笔字本来就大,林升这字写的又非什么簪花小楷,两张纸根本写不了多少字。邱晨用了不过十几秒钟,就把一封简单的信看完了。而这封指名写给旭弟的信中,更是主要介绍了‘老夫人’等的来历,让林旭信任她们,接纳她们,好好地照顾、孝敬她们……后边还有几句话是嘱咐林旭好好读书,读书有成之后,重振林家门楣……

从头至尾,竟然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提及海棠、提及阿福阿满两个孩子!

邱晨气得都笑了。

好,真好!太好了!

这个男人帮她下了最后的决心!连最后那一丝犹豫也不需要有了!

“大嫂,大哥还活着,大哥还活着……真是大喜事!”林旭看到邱晨脸色沉静下来,不再那么苍白,反而浮上了一层血色,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微笑,还以为自家大嫂也因为大哥活着而如他一般欢欣鼓舞,欣喜万分,于是很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大嫂一起共享快乐!

只是,邱晨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淡淡地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封信是你大哥写的?”

林旭脸上的喜色一滞,愣了愣才笑道:“我忘记大嫂之前是不识字的……呵呵,恐怕大哥也没再大嫂面前写过字。大哥却是给我写过字的,我小时候,就是大哥教我认的第一个字,包括我的名字,都是大哥手把手教我写的……所以,大哥的字,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

林旭说着,禁不住又欢喜起来,靠着邱晨,指点着信笺上的字迹,絮絮叨叨道:“大嫂,你看,大哥这一笔会直直地拉下来,还有这一笔的小勾,大哥往往会习惯忽略……”

“就这些?”邱晨脸上仍旧带着淡笑,却丝毫不是受林旭的影响。

这个追问,让林旭再次怔了怔,他微微退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搅在了一起,头也微微地垂了下来。

“大嫂……大哥信上说,让我相信来人所言。而来的那个……嗯,那个老夫人也确确实实地说出了我身上的两处胎里带下来印迹……”

说到这里,林旭的声音开始发抖起来。好像有什么箍着他的脖子,让他说不出话来一样……

邱晨毕竟已经把这个少年当做了自己的弟弟看待,见他如此,不由心生不忍,禁不住开口宽慰道:“你别急,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说。”

说着,拉了林旭坐在了罗汉床炕桌的另一侧,并伸手倒了杯茶,递到林旭的手中。

林旭哆嗦着手,喝了一口茶,这才感觉喉间的紧涩好了一些,再开口,嗓子竟透出一种干涩的沙哑:“大嫂,老夫人昨晚就和我说了,她说我们林家……嗯,林家祖上,也就是曾祖父当年才高卓绝,在前朝乱世中,择了当时的杨家,并辅佐杨家打下江山,成了朝堂的肱骨之臣,官封英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

说到这里,林旭想了想,可能觉得自己罗列的这些官名大嫂听不懂,于是顿了一下,接着简化了一下语言,道:“曾祖官封一品,祖父在世时也做到吏部尚书,到父亲这一辈,也是少年聪慧,科读出仕,十七岁就由先帝点了榜眼,官至户部尚书……可惜,被奸臣所污,定了贪墨舞弊之罪,林家被查抄,林家年满十五岁男子皆被问斩,家眷、幼子被发配边关。可怜入狱半年,祖母和几个年幼的姐姐哥哥就殁了,发配时正值寒冬,路上饥饿严寒,又十去二三……林家家眷、幼子发配的地点是怀戎镇的凌山卫,戎人扣边,山匪的肆虐,让所剩的十来口人,又有数人断送在了那苦寒战乱之地。直至今年,北军大捷,开疆扩土,皇上大赦天下,才有我父之前的好友提及林家的案子,林家才得以获得赦免,却只剩下母亲、黄姨娘和五姐三人了……”

邱晨听着林旭一点点叙说,简直有一种自己再一次换了个世界的感觉,这回不仅仅是架空了,简直进了戏文、小说里去了……

肱骨良臣遭遇冤假错案,十年含冤莫白,家破人亡……

她在混乱的脑子里中理了理,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照林旭这么说,十年前林家遇害之时,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子都被问斩了,可林升是怎么回事?林生当年可是十七八岁了!还有眼前的林旭呢?

不是什么遗腹子……什么什么的吧?

没有邱晨询问,林旭从悲伤中缓了缓情绪,抬眼深深地看了邱晨一眼,道:“大嫂,我和大哥其实不是血脉兄弟。我是林家的幼子,是年遭遇大变,我刚刚出生,就被察觉到的父亲托付给了爹爹和大哥,爹爹和大哥将我偷偷带离京城,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安身。安置好大哥和我后,爹爹就返回了京城,企图想办法营救父亲……”

林旭抬起头,哽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可是,爹爹赶回京城之时,父亲和几位兄长已经问斩。爹爹就又追随母亲等人一路北上……也幸好有爹爹暗中维护周全,林家人才能仍旧有人能够活着到达凌山卫。再后来,爹爹就一直在北疆暗中维护林家诸人……奈何,战乱频仍,爹爹一人之力也有限,初到凌山卫时,林家人还是有许多没能熬住,后来爹爹在那边做了些小生意,渐渐地有了些关系,这才护住母亲和五姐活下来……”

邱晨却听得心中隐隐有所动,看林旭情绪太过激动,连忙重新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林旭喝了,情绪也缓和了一些,她则开口问道:“这么说,你哥哥并非林家人?你哥哥现在又在哪里?”

林旭抬头看了看邱晨,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邱晨的第一问,随后又道:“母亲只说大哥如今在北边从了军,却并不知戍守何处。不过,大嫂,你别担心,大哥信中不是说了么,寻机归家!既然大哥这么说了,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八年以后,还是十年以后?

就像那个什么苦情的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等来的却是男人飞腾黄达另娶了新欢……

别说她根本不认识林升,对林升也没有丝毫的好感,就是两个人有过感情,再浓厚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

十年八年十八年……青春老去,韶华不再,谁为她的青春买单?仅仅一句回来了就打发了?

有没有更傻的!

邱晨心里基本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至少眼前这什么林家老夫人、五小姐的,她已经不需要费心应对了。都清清楚楚说了,林升不是林家人,这些年也算是对林家有恩了,她一个林家的老夫人,总不能再来管着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她吧?

初听到‘老夫人’,她还以为老天爷开玩笑凭空给她丢下个婆婆来,这个时代的婆媳关系有多难处,婆婆使唤儿媳妇就像使唤丫头子没啥两样,伺候穿衣,伺候就寝、端茶倒水……吃个饭儿媳妇都只能站着替婆婆布菜,等婆婆小姑吃完了,做媳妇的才能匆匆扒拉上一口……这还是好的。

不好的,就像前些日子刚刚盼的王家,前边那个儿媳妇还不就是坐月子饱受虐待而死?

不过,邱晨倒不是怕受婆婆虐待……在她这一亩三分地上,再受婆婆虐待,她直接不用活人了,干脆自己个儿找个树枝儿挂上去更省事儿。

她就是担心,掉下个恶婆婆来,弄得家里关系不和,天天弄得家里气氛紧张兮兮的,火药味儿十足的,自己日子过不舒坦不说,也影响孩子们的心理发育不是?

好了,这回好了,不是婆婆!

邱晨只觉得心里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下子风吹乌云散,大晴的天儿阳光普照了!

至于那个名义上的男人--林升,他反正眼下不回来,那就暂且不用去管了。等这边理顺了,她再想办法处理好了。

这个世界别的规矩她没打听清楚,但还是知道夫妻双方过不下去了,除了男人能够休妻外,还有合离,就和现代的协议离婚差不多。还有义绝,这个就类似现代的起诉离婚了。

只不过,这两种离婚方式都有个不好处,那就是孩子归男方,女人是带不走这个时代特别看重的子嗣的!

不过,邱晨深信,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留心,总能想出合适的办法来的!

心思飞快地转回来,邱晨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淡然,微笑着顺着林旭的话道:“好了,二弟也别为我忧心了。我没事……哦,之前我一直没见你,没弄清老夫人的身份,也没过去拜见,现在,既然都说明白了,再不过去见见就太失礼了。二弟,你去问问老夫人,看我这会儿过去拜见是否合适?”

林旭神情愣怔怔的,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完全想不到,大嫂听到大哥还活着,怎么会这么淡定……不知怎么的,这个淳朴善良的少年心里,隐隐地升起那么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非常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怎么?是不是老夫人路途劳累,还没歇过来?那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半会儿的,你这是从学堂回来,还没来得及梳洗吧?瞧着一头一脸的汗……你赶紧地回房去洗洗,换身衣服,我去厨房看看,大兴家的说是得了一条大鱼,咱们今晚上做鱼吃!也算是我给老夫人她们接接风,洗洗尘!”

说着,见林旭还是愣怔怔的,邱晨直接推着林旭出了正屋,又往前推了两步,笑着撵他道:“快去吧,快去吧,一会儿做好了,我打发青杏去叫你们!”

“嗳,弟弟这就去!”林旭在院子里,被夕阳的余晖一照,微风一吹,终于晃过神来,连忙束手告辞着,这才转身去了前院。

邱晨笑着朝他挥挥手,这才一脸放松地去了厨房。

大兴家的没有夸张,今儿得的是一条大花鲢鱼,又叫鳙鱼、也有的地方叫胖头鱼。足有十多斤重,大鱼头剁下来,也得有四五斤。

有了这么好的大鱼,邱晨自然不会错过剁椒鱼头的美味。当然,为了家中其他人的口味习惯,还是将剁椒的用量减了一大半去。做剁椒鱼头没有太多的技巧,就是把新鲜的大鱼头剖成两半,抹上茶油,放入蒸盆,加高汤和调味料,鱼头上根据个人口味铺上剁椒,放入笼屉内蒸十分钟后,再洒上切好的蒜末儿、葱花儿,再蒸一分钟,出锅,再浇一层热油,一盘红彤彤鲜香嫩滑的剁椒鱼头就出锅了。

这道剁椒鱼头,因为颜色红亮喜庆,还被有些地方赋予了‘鸿运当头’的含义,很多人会在新年的时候吃,取一个红红火火、鸿运当头的美好寓意。

鱼身子的部分,没有鱼头的肉鲜嫩,但这个时代完全无污染、纯天然生长的大鱼也是非常好的东西了。

邱晨把鱼肉剖下来,去掉鱼皮,寻了一块猪皮过来铺在板子上,把剖下的鱼肉铺在猪皮之上,然后用刀背敲打,一定要力道均匀,不疾不徐,用这样的力道和刀背敲打到鱼肉软烂成茸,此时,鱼肉中的小刺也都被敲进了猪皮之中。只要鱼肉茸,猪肉皮弃之不用。不过邱晨觉得可惜,就用热水汆过了,再打发青杏坐在亮堂的地方,把肉皮上的毛茬儿和鱼刺挑净,又能做一道水晶猪皮。

鱼肉茸放入生粉、蛋清、细盐和各种调味料,团成鱼丸,放入滚水中汆熟,捞出后,洗净锅放高汤烧开,再放入鱼肉丸儿,加汆过水的青菜,一道鲜嫩软滑的鱼丸就做好了。这道菜的好处是吃鱼不见鱼,没有腥味儿,没有鱼刺,清淡可口,美味营养,特别适合脾胃虚弱胃口不好的老年人和孩子食用。

也算是为了那个林家老夫人专程做的一道菜吧!

大兴家的怎么都不用邱晨动手,只让她在旁边指点着,加上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帮忙,很快一道剁椒鱼头,一道清汤鱼丸,一道香酥鱼排就做得差不多了,只等时间到了出锅了。

邱晨看看天色,就吩咐青杏和玉香布置餐桌,她则去了前院。俊文兄弟几个和阿福阿满还都在前院糊涂着呢,只怕也会隐隐跟着担心,她要尽快过去看看,特别是要把事情跟俊文俊书交代清楚,可不能让孩子们跟着忧心害怕的。

走进前院东厢房,就见俊言俊书趴在厅里的桌子上写字,俊文和俊书则带着阿福阿满在里间炕上。

一见邱晨进来,脸色平静轻松,带着一脸的微笑,俊言和俊章都是精神一振,欢欢喜喜地叫起来。

“姑姑,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俊章。

“姑姑,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昨儿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老婆子,非得说是林家的老夫人……”这是话痨俊言,这孩子心性质朴,直爽,却最是嫉恶如仇的性子,这一番事儿,看这小子的样儿一定是替姑姑抱不平!

“小四!”俊文呵斥着从里屋里迎了出来。

“大哥,就是老婆子,你怎么还不让我说……”俊言不服气又委屈地辩驳着。

邱晨笑着,拍了拍俊言俊文,笑着道:“你大哥训得对,这老婆子不老婆子的,可不是好话。谁家有教养的孩子会说这样的不敬老的话?更何况,那个老夫人真的是你旭子叔的母亲,你们也应该跟着叫声奶奶。”

一听这话,俊文脸色也隐不住了,浮起了一脸的忧色道:“姑姑,果真?”

“确实是你们旭子叔的母亲,但说起来,和咱们并没有太大关系,既不是我的婆婆,也不是阿福阿满的奶奶……是以,你们保持尊敬是为了敬老,但心里不必害怕,你姑姑我不会凭空多出一个恶婆婆来的。”邱晨三言两语说完了这事儿,就一把抱住冲出来的阿满小丫头,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也把跟着阿满跑过来的阿福,搂进怀里,亲亲阿福亲亲阿满后,又道,“这事儿说起来话太长,这会儿要赶着吃饭,暂时没工夫和你们细说,但你们见了人,该有的尊敬一定不能失礼。等吃完饭,我再细细地说给你们听!”

俊文和随后出来的俊书都连忙躬身应着。俊言俊章还听不明白,不过见大哥二哥都应下了,他们自然也不敢再造次。阿福阿满更是一句也没听明白,只稀里糊涂地跟着点着脑袋。

“行了,这些话就我们在这里说说,见了你们旭子叔可不许露出什么来。”邱晨说着,将阿满放在地上,一手一个领着,“走,咱们去叫你二叔吃饭去。今晚,娘亲做了鱼,咱们叫上小叔叔一起去吃鱼……”

邱晨出了东厢,还没到西厢门口,就拍拍阿福阿满道:“去,你们小叔叔最喜欢阿福阿满了,阿福阿满去叫小叔叔吃饭,好不好?”

阿福阿满点着脑袋,两双很相似的乌黑水亮的大眼睛眨巴着,齐齐地答应着:“好!”

邱晨对两个小包子笑笑,摸摸两个人的头,将阿满的小手放进阿福的手心里:“阿福是哥哥,领着妹妹,小心着,别磕了!”

阿福咧开小嘴儿开心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牵了阿满的手,啪嗒啪嗒地走进西厢房,又进了林旭居住的北里间,阿满脆脆地叫:“二叔,吃饭!娘叫吃饭!”

阿福也乖乖地开口:“二叔,娘让我们来叫你吃饭去!”

林旭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心思却怎么都沉不下来。

他从小依赖信任濡幕的大哥,居然并不是他的哥哥,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他一直以为离家未归的爹爹居然也不是爹爹,他的爹爹居然那样含冤莫白,冤屈而死,还有他的几位兄长,也同样含冤屈死……他的母亲被发配边关,忍受着苦役加身,忍受着酷寒饥饿……一个个亲人就那般在绝望中痛苦中死掉……

这些,完全是把他之前的认知和生活给彻底颠覆了。

大哥活着,是天大的喜事。但却无法抵御得知真实身世的震惊、痛苦和自责……

是的,自责!

他自责自己太过弱小,自责在爹爹冤死、母亲饱受折磨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能力庇护他们,照顾他们,助他们脱困……

还有,真实身世揭开后的迷茫感、错乱感……

种种的思绪乱纷纷纠结成一团,把他的脑子搅得也乱成了一团,让他根本安不下心来读书!他知道自己如今这样于事无补,他也知道,自己在知道身世之后,更要努力读书上进,争取出人头地,为父兄洗刷莫白的冤屈!为父兄和那些饱受折磨而死的亲人们讨个说法,报了大仇……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稳下心来又是另一回事,他心里觉得自己很明白,却总是安不下心,稳不住神,这让他烦躁起来,加上其他的种种情绪混杂,让他几乎要烦躁痛苦地发起狂来。

就在此时,阿福阿满脆而响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就仿佛久旱之后的甘霖,又像酷暑之中的一杯清泉……让他心中的痛苦、烦躁、憋闷……种种不良情绪一下子冷静下来,那种胸口堵胀的几乎发狂的感觉,也一下子松懈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眼神开始聚焦,目光也渐渐恢复了清澈明亮。

转回头,林旭对阿福阿满笑笑,慢慢起身,蹲下来,伸手抱了抱阿福阿满,笑道:“是你们娘亲让你们来叫我吃饭的么?你们娘亲说没说,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阿福阿满同时笑的眼睛弯弯的点点头,算是回答了林旭的第一个问题,但第二个问题,他们却略略迟疑了下,微微想了想,然后两个小孩子争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娘说做了鱼!”

另一个也道:“我也知道,娘说今晚吃鱼,叫小叔叔吃鱼!”

两个孩子的童言稚语,笑靥如花,不知不觉地让林旭抛开了那种种的痛苦烦闷,脸上不自觉地展开了一抹笑,摸摸阿福和阿满的脸颊,笑道:“鱼可是好东西,大嫂做的鱼最好吃,走,小叔带你们去吃鱼!”

福儿满儿乐颠儿颠儿地主动拉了林旭的手,一边一个,把林旭拉出了房间。

走出屋门,林旭就看到了站在院中面含微笑的大嫂,还有大嫂身后高高矮矮的俊文俊书、俊言俊章,也都是满脸笑意,看着他的目光亲近欢喜平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林旭一下子心情开朗起来。

俊文虽然论辈分跟他叫叔,但一直以来,都是像大哥一样对他爱护照顾有加。俊书则为了他差点儿殒命北疆。俊言俊章两个淘气小子,虽然调皮,但对他也像对待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亲近维护……这样的人哪怕没有了血缘关系,难道就会不承认亲近他了?不爱护他了?

不会,绝对不会!

大嫂还是大嫂,俊文俊书俊言俊章也仍旧是俊文俊书俊言俊章……林旭又低头看了看一边一个拉着自己往前走的阿福阿满,不由地笑容更深了--

他的小侄子小侄女,也仍旧是他的小侄子小侄女,不会改变!

林家的仇怨,他身为林家子孙应该担负。但这些多少年生活在一起的亲人,感情深厚也早已经不弱于血脉相连,甚至比血脉相连更亲更近更经受得住考验……

他们在,他的家就在,他的生活不会改变,不过是多了一份责任,多了几位亲人罢了!

林旭觉得心里的烦闷困扰自责悲伤……种种的种种,都在,却已经不再能够给他造成伤害,也不再让他觉得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责任就在那里,他眼下要做的是,放开包袱,踏实读书,努力上进!

看着林旭脸色开朗,神色更加沉稳内敛了起来,邱晨暗暗叹息的同时,也觉得暗暗松了口气。

她毕竟是外来人,对林家的遭遇,对林升的感情,都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是像看小说看电视剧一样,没有感同身受,没有切肤之伤……但林旭不同,林旭如此突然地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他的人生世界说是一日倾覆也不为过,痛苦、失落、彷徨……等等不良情绪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会侵扰他的心绪,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学习,乃至以后的生活……但这种事情,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其他人只能起个扶一把、推一把,却不能完全地替他思考,替他感受……

还好,看样子,林旭已经从那些种种不良情绪中挣脱了出来,就如一柄刚出炉的宝剑,经过淬火之后,亮光或许会减弱了许多,但锋利度和韧性却已经提到了几倍甚至十几倍!

“大嫂!”林旭叫着这个之前没有太过感觉,自然而然的称呼,今天叫出来,却觉得心底都是浓浓的欢喜和庆幸。

转眼,林旭又看向俊文俊书几个,相视嘿嘿一笑,彼此已是心意相通。

“走吧,鱼老了可不好吃。咱们还得去东厢叫老夫人吃饭呢!”邱晨说着,伸手接过阿福牵在手里,一边笑着往二门里走。

林旭则干脆伸手将阿满抱起来,跟俊文俊书走在一起,跟在邱晨身后。

“怎么样,今儿先生布置的五篇大字,你可写完了?”林旭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跟俊书说笑。

俊文拍拍手,将阿满抱进自己的怀里,斜睨了林旭和俊书一眼,跟阿满笑道:“先生让你背诵的诗词可背过了?给大哥哥背背,讲讲意思好不好?”

阿满几乎是从会说话,就被邱晨把诗词作为启蒙读物读,对于先生交待下的诗词背诵就更不打怵了,小小的身子在俊文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挺直了腰板儿,依靠在俊文搁在她身后的手上,嘚吧嘚吧地就把一首长词背了出来,而且流利非常,一点儿磕巴都没打!

俊书和林旭在前边儿听着,对视一眼,同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两人同时夸奖了阿满厉害。再然后,俊书就笑着摸摸一俩灿烂阳光的满儿,道:“小丫头行啊,你说你这么厉害,还让不让哥哥们活了!”

阿满抿着嘴儿直笑,俊文却毫不客气地抬腿踢了俊书一脚,笑嗔道:“你还真行,你多大了,阿满多大?亏你还好意思天天跟着满儿比……真是不嫌丢人!”

俊书嘻嘻一笑,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眼前一亮,他们已经穿过了二门洞,走进了后院之中。

“俊文俊书,带着阿福阿满他们几个,去洗手,去屋里布置桌子,准备吃饭。”邱晨笑着止住脚,又回头对林旭道,“二弟,你带我去见见老夫人,给老夫人请个安,也让老夫人认识认识我,以后,我们再一起常来常往的,老夫人有什么吩咐,也便利!”

这样的话,邱晨是把林老夫人几人高高地抬举了起来的,正正经经地当做长辈敬着的,林旭心中更觉感佩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一丝骄傲来。这么善良温柔懂事孝敬的女子是他的大嫂!

林旭恭恭敬敬对邱晨躬身一揖,然后笑着道:“大嫂,走,我带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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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码完一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林家

第一百三十九章林家人

林家的后院东厢,原本是邱晨备下给林旭用的,只不过,因为杨树勇和俊文选择了前院居住,林旭从北方回来之后,也顺着选择了外院居住,从而形成了如今林家内外院,男女分开的格局。

是以,林家后院的东厢布置的很齐全,不但各种家具都是邱晨当初定做的主屋用的,床帐帷幔等物,也和邱晨的主屋里用的一样,如今仍旧挂着天青色的素锦,这样的布置,别说在刘家岙是头一份,就是搁在清水镇,甚至安平县也算得上是上好了。相对于一些底蕴厚重些的家庭来说,林家的布置唯一缺乏的可能就是古画、古瓷之类的东西了,这个是需要时间沉淀的,不是财力够了就能做到的,也没办法。

邱晨跟着林旭走到东厢外四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示意林旭上前通报。

如今的天气虽然转凉了,但门上仍旧挂着竹帘子,人在外边看不到屋里,屋里却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外边的事情。

林旭走到门口,嗫嚅了一下,方才略略扬起声音来叫了一声:“老夫人!”

邱晨微微低了头,心中漫开一股涩然,一个孩子被从小抱离母亲身边,骤然重逢,即使接纳,这感情终是需要一点点慢慢积累的。想想林旭这孩子的身世也真是让人唏嘘。不过,看林旭刚刚的样子,应该是自己想明白了吧!

并没有太多时间给邱晨走神,东厢门上的竹帘子被人从屋里挑起,一个看面相四十来岁容貌苍老却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女子走出来,对林旭略福了福,转向邱晨,同样福了福身,笑道:“这是大少奶奶吧,奴婢淑玉,请大少奶奶安!”

一声大少奶奶,把邱晨叫的别扭的不行,真真是……一个称呼似乎一下子就把她拘禁到了那高高围墙四方天的小院子里去了似的。

林旭在旁边恰到好处地介绍:“大嫂,这位是老姨奶奶!”

邱晨于是顺着话点点头笑道:“原来是老姨奶奶,劳你受累了!”

黄氏脸上的笑深了些许,连声道:“不敢!可不敢让大少奶奶道累,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这个黄氏能够在那种环境中活下来,不说心机怎样,仅仅这份坚韧顽强的生命力,都不容人小觑,只是,邱晨没想到这位居然话头这么活,并不显得拘谨。可见心性、心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邱晨略点了点头,抬脚往屋里走,一边低声问:“老夫人还好吧?这一路赶过来,有没有累到?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自在?”

“劳大少奶奶挂记,老太太还好,昨儿刚到时累了些,又见到小少爷难免悲痛的狠了些,不过,歇了一夜一天,也缓过劲儿来了。”黄氏也不隐瞒,问一答十的。

邱晨轻轻应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一脚迈进东厢的屋门。

林家后院前院的厢房格局相同,都是一明两暗的构造。

邱晨一脚迈进堂屋,人却并不在堂屋之中。脚步微微一顿的功夫,黄氏已经紧跟着林旭的脚步放了帘子,疾步走到邱晨跟前,笑着将邱晨往北里间里引:“大少奶奶,进屋吧,老太太在这屋里呢!”

邱晨笑笑,跟着黄氏的手势,走进北里间。耳中却听得黄氏将林旭拦住:“小少爷,老太太可能要梳洗呢,小少爷还是在这里且坐会儿等等吧!”

这是有话单独跟自己说?不想让林旭听到还是怎么的?

邱晨眼皮一垂,嘴角勾了勾,进了北里间。

进门,邱晨还没来及抬眼打量,一个细瘦纤细的身影已经紧走几步来到门侧,躬身曲膝地福了下去:“大少奶奶!……”

这次来的人只有三个,刚刚看到了老姨奶奶黄氏,从刚刚一晃眼的纤细身影她也知道,这必不是林家的老夫人,那么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就只有一个--林家的五小姐了!

这样的身份,她怎么能够真的受了这份礼,是以,她根本没得空看什么,下意识地俯身一把将即将拜下去纤细身体托住:“五小姐吧?这可使不得!”

触手,少女的胳膊瘦的让邱晨暗暗吃了一惊,手底下的胳膊丝毫没有十几岁少女该有的柔软细腻,反而硬邦邦的仿佛扶在了骨头架子上,硌的手心慌。

心里微微吃着惊,但想起之前这几个人的遭遇,也就了然了。

邱晨脸上的笑都不禁和煦了几分,声音也放柔了一些,道:“五小姐万不要如此客气,嗯,若是五小姐不嫌弃,就跟旭哥儿一样叫我一声大嫂吧!”

“我和母亲无处托庇,投奔到大嫂这里,赖大嫂收留,我和母亲都感佩在心,怎么可能嫌弃……呃?”五小姐垂着头,一直未曾看到邱晨,如今说着话抬起头来,近距离地看清了邱晨的容貌,登时惊怔住,瞪着一双美目看着邱晨露出一脸的惊讶,随即满脸绽开一层浓浓的惊喜来。“大嫂,没想到今生还能得见,更没想到……会是大嫂!”

说着,刚刚被邱晨放开了的五小姐迅疾地跪了下去:“大嫂救命之恩,妹妹一直未能道声谢……”

邱晨也十分惊讶,她万万没想到,当日在燕云山谷中碰巧救下的濒死女孩子,居然就是林家的五小姐……林娴娘!林虽然不是太过生僻的姓氏,但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又都是在凌山卫那种小小的卫所……刚刚林旭提及的时候,她就应该联想到的吧!

她对这种人情往来、人事繁杂还是天生没有敏感性啊!

刚刚那个曲膝福礼她不肯受,这会儿跪下磕头她就更不能受了。

虽然吃惊让邱晨怔了怔,却仍旧动作快速地俯身搀住了就要跪下去的林娴娘,邱晨一脸感佩的道:“我也实在没想到会是妹妹你……呵呵,这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不过,那些都过去了,如今,老夫人和妹妹找到了旭哥儿,一家人在一起,就把过去那些事儿丢下吧!”

说到这里,邱晨打住话头,笑道:“你看,我和妹妹意外相逢,说起来就没个完了,我还没见过老夫人呢,妹妹还不替嫂子引见引见!”

林娴娘显然也不是那种柔弱的闺阁女子,刚刚的惊讶意外之后,也很快恢复过来,笑着道了声不是,笑吟吟地把着邱晨的手,引着她转过身往里走了两步,对着端坐在炕上的一名妇人道:“老太太,这是大嫂……只是没想到的,大嫂居然就是从山谷中将我救回来的人。”

邱晨注意到一个细节,不论黄氏还是林娴娘,对林家老夫人称呼的都是老太太,她心里忖度着,这个社会上,特别是仕宦阶层更注重这些称呼规矩之类的,‘老夫人’这个词估计是不妥当,于是也就跟着黄氏、林娴娘叫道:“杨氏海棠见过老太太。”

说着,双手交叠于胸前,别别扭扭地曲膝行了个福礼。

既然不是正头婆婆,甚至连亲戚都谈不上,她也就犯不着自己把自己放得太低去叩头下跪的。晚辈见长辈,行个曲膝福礼也就够了。

“好孩子,好孩子,淑玉快扶起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的,黄氏上前几步托住邱晨,林娴娘也在另一边托住,邱晨这个福礼也就行了一半,没能真正行下去。

刚刚,进门就遇到了林娴娘,转过身来,邱晨也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当时这位老夫人侧着身子,还微微地垂着头,她也没能看清容貌,此时,再直起身子,抬头看过去,林老太太已经转了半个身子过来,是以,她才得以看到这位林老太太,实际上林旭的母亲的容貌。

虽然知道之前她们日子必定过得辛苦,从黄氏、林娴娘的情况看也能猜到,林老太太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一见之下,仍旧让邱晨暗暗地吃了一惊。

让她吃惊的倒不仅仅是与黄氏相同的同样暗黄的脸色,更主要的是,这位林老太太太老相了。就是把这些年受苦煎熬算进去,能够有林旭这么小的儿子,这位林老太太最多跟黄氏相似年岁也就顶天了,可眼前的林老太太头发几乎全白了,而且稀疏零落,整张脸更是皮肤苍老下垂,周围密布……这样一张脸,竟比将近六十岁的刘氏更显老相!

就这面相,让人说七十也不为过了!

不说七十,就是六十岁,往上推十二三年,也是四十七八岁了,四十七八岁的老妇人……还能生出林旭这个小儿子来吗?!

答案几乎是明显的,明确的,根本不需要想太多!

一瞬间,邱晨明白了,为什么林旭说当年林家满十五岁的男儿被斩,还说到了几个成年的兄长!

一瞬间,邱晨也明白了林旭那么强烈的彷徨伤感来自何方!

亲人来了,顶着母亲的名义。可林旭的生身母亲,只怕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吧!

说起来,嫡子出生搁在哪个家族都是大事,也只有不受重视的庶子,才不被外界注意,也才能又机会让林父将林旭交托给林升父子,从而逃得一线生机的吧……

唉,算了,大家族里这些嫡嫡庶庶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是她一个现代人灵魂能够弄明白的,她如今也不用面对那种让人抓狂的情况,想这么多干嘛!

邱晨心里胡思乱想着,她的手已经被林老太太探身握住,她顺着林老太太的力道侧身坐在炕沿上,就听林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这些年多亏了你了……不在家,也是你一个人独力支撑着这个家,照料旭哥儿,还得抚养一双儿女……真是不容易,孩子,你受苦了。”

邱晨垂了眼睛,做出一番温婉羞涩状,将自己眼中的情绪掩盖下来,微笑道:“当不得老太太这么夸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老太太微微蹙了蹙眉头,抬眼看向黄氏,黄氏微微摇了摇头,林老太太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缓了口气继续道:“能够知道该做什么已是不容易,能够做得这么好,就更不容易了。嗯,你是个好孩子,能得了你,是寻子的福气!”

这老太太难道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邱晨相信,不管是之前的海棠还是之后的她,抚养福儿满儿、照顾林旭,都只是简单地因为这三个孩子是自己的亲人,照料他们也是出于本心,做的好或不好,难道还需要别人来评述?

海棠为了这个家,为了那个男人连命都搭上了,她为了这个家这几个孩子操持努力,……这些,难道是一个干巴巴的‘好孩子’的夸奖能够补偿的?哪怕再说多少遍,这么干巴巴的一个评语,邱晨不需要!她相信,海棠同样也不需要!

心里这么想着,邱晨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说白了,眼前这几位,不管是从不相识的林老太太、黄姨娘,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娴娘,都不过是有些关联的陌生人而已,她没把她们当做家人,之前不会,现在不会,看这个样子,以后也不会!

收敛了心思,邱晨抬眼微笑着道:“老太太这么夸奖,我可要受不住了……呵呵,外边晚饭已经好了,老太太在哪里用呢?要出去一起吃,还是吩咐人送进来?”

原本打算请林家三人一起吃饭的,话到了嘴边,邱晨却换了一种说法。

不等林家三人说话,邱晨就道:“也没外人,就是我的四个侄儿和旭哥儿,我侄儿还都未成人,最大的不过十六……”

邱晨似乎急于想解释清楚,可随着她的解释,原本准备答应的林老太太却皱起了眉头,略略沉吟了片刻,还是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们就不出去了,还是再屋里吃吧!我这身子骨实在是不争气了,一路颠下来,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邱晨连忙起身关切道:“老太太觉得不好?那要不要去镇上请个郎中来给老太太瞧瞧?”

林老太太笑着摇摇头道:“就是累了些,人老了都这样,哪里需要请郎中……行了,好孩子,你也别担心老婆子的身子了,老婆子没事儿。时辰不早了,孩子们还都等着你用饭呢,赶紧去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邱晨也就不再坚持,微微躬了躬身道:“老太太,还有一件事……之前我不在家,让您委屈了,原本我想着我搬出来,让您搬进正屋……后来想了想,西院马上收拾好了,那边儿隔着工坊远,也更清净些,老太太和五妹妹倒是搬去那边更适宜修养……是以,我就厚着脸和老太太说一声,暂且在这屋里委屈两天,我催着人赶紧的收拾好了那边,就将老太太和五小姐、黄姨奶奶搬过去,就能安心舒意地住着了。”

林老太太对这话倒好像真的没什么意见,笑的满脸和煦的,让她苍老的带着沉郁的脸也透出一丝慈祥的光来:“还是你这孩子想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吧,省的费几遍的事。”

邱晨垂头行礼,暗暗勾了勾唇角,答应了一声,跟着就向林老太太和林娴娘告辞了出来。

一出里间门,邱晨就觉得恨不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看着坐在堂屋里心不在焉的林旭,还有身后紧跟着送出来的黄姨娘,邱晨也只好压抑着,只笑着对林旭道:“二弟,老太太和五妹妹还没解了旅途劳顿,就不跟咱们一起吃了,我们走吧。”

林旭应声而起,走到北里间门口的时候,略略迟疑了一下,仍旧躬身行了一礼,道:“旭告退了!”

然后直起身来,才跟着邱晨由黄氏送出了屋门。

回到正房堂屋,邱晨吩咐大兴家的将各种菜都用精致些的小盘子小碗盛出一份来,给东厢送过去。她自己则洗了洗手,带着林旭,俊文俊书兄弟四个,还有阿福阿满开始高高兴兴地吃晚饭。

毕竟耽误的时间稍长了些,鱼稍稍有点儿凉,带了些淡淡的腥气。

邱晨微一合计,就吩咐青杏、玉凤去把定制的紫铜小锅子拿来,又取了两个陶碗来,倒入酒精点燃,把移进紫铜锅子的蒸鱼和鱼丸都架在简陋的酒精炉子上,很快,微凉的菜就冒起了热气。

大小孩子们也觉得新鲜,图希个好玩儿,吃的欢快而热闹。就连林旭,脸上的沉郁烦闷也淡了好些,跟着俊书俊文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也吃了不少。

吃完饭,林旭略略说了两句,就向邱晨众人告辞,回房读书。邱晨也不留他,只嘱咐他不可太累了。

林旭答应着出去,走到东厢门口行了礼问了个安,就径直去了前院。

邱晨站在正屋门内的竹帘子后看到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林旭这个身份,可以说非常尴尬。一个原本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如今却成了林家唯一的血脉子嗣,那位林老太太是不得不看重他,指望他,可心里估计也不怎么乐意看到林旭,毕竟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跟着丈夫问了斩,这个庶子却得以活了下来,而且自己如今乃至今后,很可能都得厚着脸皮依靠这个庶子生活……

这样的关系,只怕这位林老太太更觉得尴尬,更不愿意见到这个活蹦乱跳,身强体健的庶子在眼前晃荡!

林旭如今能够看开了,最好了!敬而远之这个分寸拿捏好了,大伙儿日子都好过!

邱晨嘴角噙着微笑从门前返回来,招呼阿福阿满、俊文俊书兄弟们一起进了里间,邱晨撵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上炕,围着炕桌子看书写字,她则在炕沿上坐了,让俊文俊书在对面椅子上坐了,然后,将自己前前后后了解到的林家的诸般关系讲给了俊文兄弟几个--只不过,她并没有细想,就下意识地把林升还活着的消息瞒了下来。

那个男人,若是可能,她希望永远不要出现在她和孩子们面前。永远不要来打搅她们清净美好,积极向上的日子。

林家的故事在邱晨听来根本不新鲜,毕竟在现代不论是电视、电影,还是小说野史,这样的故事太多了,都烂了。可听在俊文俊书耳中,却让两个孩子震惊、唏嘘不已。

“唉,没想到,旭子叔和姑父居然不是亲生兄弟!”俊文感慨道。

“旭子叔,还真是……这样还不如从前呢!”俊书也同样感慨着。

邱晨也有些默然。确实,之前,林旭虽然基本上是从小就跟着哥哥长大,没有母亲的概念,对父亲也没什么印象,但总还有个亲生哥哥可以放心依靠。后来有了大嫂,同样也是如此。

可一转眼,哥哥不是亲生的,爹爹冤死,生母也连一句话都没人提……还要守着一个不是母亲,却挂着一个名正言顺母亲头衔的女人,以后还要孝敬,养老送终……这个中滋味,真真是还不如之前那样,至少还有个亲哥哥!如今,林旭这样……真真正正称得上是一个孤儿了!

姑侄们说了一会子话,胡乱地感叹了一回,邱晨就嘱咐俊文俊书,仍旧保持原来的样子就成,根林旭不要过于客气,也不要流露出疏远之意来。

“只要旭哥儿没有别的想法,他就是阿福阿满的小叔……”

她醒来第一拨看到的就是阿福阿满和林旭,那些日子,她躺在炕上挺尸,也是林旭这个瘦弱的孩子带着福儿满儿,还给她做饭、熬药……他是真真实实地把她当做大嫂,甚至母亲对待的,只要他不疏离,她就一直会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

俊文和俊书立刻起身应着:“侄儿们醒得,姑姑放心!”

其实,孩子们远比大人们更直接,更纯真,在他们心里看重的是感情,是彼此投契说得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甚至血缘关系,反而远远没有大人们心目中这么重要。

邱晨点点头应下来,随即又对俊文和俊书道:“这几日,你们放学就带着阿福阿满在你们房里读书写字,吃饭我会打发人去叫你们……如此,等西院收拾出来,我把她们搬过去,咱们就能再如从前一样了。”

这话一出,不但俊文俊书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就连俊言俊章都欢喜不胜起来。

“姑姑,真的么?她们以后真的搬到西院去……哈哈,那可好了,我就不用不能来后院了……”俊言小子心直口快,笑的嘎嘎的。

俊章也笑,也多了一丝平时没有的夸张欢喜,附和着俊言道:“嗯嗯,我也想着放学就能过来找姑姑,也喜欢晚上姑姑跟我们叫故事……”

俊文起身一个小子拍了一巴掌,笑斥道:“行了,你们俩还说乐意跟着姑姑,今儿晚上可没写多少字吧?你们这样,姑姑怎么还会让你们过来?……走,回去赶紧把今天先生留的课业做完去!”

两个小子被拍被呵斥了,也只是咧咧嘴,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好心情,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纸笔等物,爬下炕,穿了鞋子,乖乖地跟着两个哥哥,向姑姑和弟妹告辞,回前院自己的房间去了。

邱晨检查了阿福阿满的课业,青杏和玉凤过来回报说热水备好了,于是邱晨抱着俩孩子进东耳房洗澡,换了干净的睡衣睡裤,回来放在床上,一边一个,轻轻地拍着,哄着两个孩子睡觉。

阿满毕竟年龄小,上了一天的学,跑跑跳跳的,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阿福倚在她的身上,却不时地动弹一下,邱晨原本想不做声,小家伙没一会就睡了,却不想,小家伙动弹的频率居然越来越快了,邱晨不由失笑。

开口问道:“阿福,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娘,”阿福的软软的童音在深夜寂静之中,显得特别软糯,带着点儿淡淡的迷茫和无助,让人禁不住心底柔软起来。

邱晨侧过身,伸手搂住阿福,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让阿福为难了?”

阿福的五官完全隐在黑暗之中,只有隐隐的微弱光线从后背映过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柔软的影子,看不清眉目,却可以特别清晰地听到孩子的呼吸,感受孩子的温热,甚至孩子隐隐的却坚实规律的心跳……这一刹那,邱晨似乎听到了彼此之间血浓于水、血脉相连的生命律动。

“娘……”孩子又软软地叫了一声。

“嗯?”邱晨同样温柔地应着,鼓励着孩子说下去。

“娘,是不是小叔不是我的小叔?……小叔,是不是要走了?不在咱家了?”阿福怯怯地问。

邱晨朦胧的美好一下子散了,生生地跌到现实中。她很惊讶,也很无措……她说那些话没有避开阿福阿满,却并没想到阿福这个刚刚四岁多,不到五岁的孩子居然能够听懂她们的谈话,而且,似乎还为这件事忧心忡忡了。

怔了怔,邱晨未开口,却现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看来孩子比她更敏感,也比她想象的更在乎林旭那个小叔叔!

略略沉吟了一瞬,邱晨镇定地开口道:“嗯,阿福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叔叔吧?”

阿福想了想,点头道:“嗯,就是和爹爹一个爹爹娘亲的,就是爹爹的弟弟。”

邱晨抱了抱阿福,点头道:“是,和爹爹拥有相同的爹娘,比爹爹小的男人,就被称为叔叔。但是,也有一种情况,不一定是相同的爹娘,可感情却不比同爹娘的差,就像你爹爹和你小叔叔,他们俩的爹娘不同,但你爹爹和你小叔之间比亲生兄弟还亲密,那么是否有血缘关系;或者是否是亲兄弟,就并不重要了,他们反而比有些亲兄弟亲的多。”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温柔地问阿福:“是不是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小叔很亲很亲?有没有在知道他并不是亲叔叔之后,觉得不再喜欢小叔了?会不会因为他不是亲叔叔,从此后就不在理会他了?”

阿福毫不迟疑地用力地摇摇头,连声否定道:“不,不会。阿福喜欢小叔,不会不亲小叔,不会不理小叔!”

邱晨笑笑,捧起阿福的小脸,亲了亲道:“对啊,阿福不会不亲小叔,不会不理小叔,还会跟之前一样,喜欢小叔……小叔也一样喜欢阿福,喜欢阿满……就像娘亲一样……”或许比她这个娘亲更喜欢,更发自内心!毕竟,林旭一直是在小叔亲侄儿亲侄女的观念中生活的,与她这个完全外来的不同。只是,这话,邱晨也就在心里说说,根本不能拿出来。任何人都不行。

听着娘亲的话,阿福突然就轻松起来,高兴起来。是的,小叔叔喜欢他喜欢妹妹,不会因为那几个人来,就改变的。

“娘,我知道了。”阿福带着欢喜的声音响起,小身子下意识地往邱晨怀里挤了挤,似乎想要寻求更多一点的温暖一样,倚在邱晨的怀里,气息渐渐平和下来,渐渐变得绵长。似睡非睡中,小小的孩子含混地嘟哝了一声:“我还是……和叔叔……在一起……”

小小的声音,含糊的话语,湮灭在浓重的睡意中。

阿福睡着了,睡得呼吸绵长,或许是娘亲的开解,让小孩子放下了心里的包袱,阿福睡着的小脸上甚至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只是,邱晨却莫名地失眠了。

林旭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对得起本心,尽最大的努力维护好自己的小家、自己认可的家人。而另一个人还活着的事情,在她白天的刻意忽略之后,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再次无遮无拦地浮了出来,坦承在她的面前,不容她逃避,不容她忽略。

那样一个男人--

一个完全不在乎幼子需要抚育,不在乎妻子身怀六甲的,义无反顾离开家远去的男人;

一个隔了将近三年,隔了一场讹传死讯,甚至隔了妻子的生死的男人……

三年来唯一写回来的家书,居然就是给妻子、弟弟送来了三个根本没有自食其力能力的人来,而且,连一个字都没提及一双儿女,更没提及为他为这个家含辛茹苦,甚至已经不知魂归何处的妻子!

那个男人离开家的时候,林家的状况如何,难道不清楚么?就这么送来三个人回来,三个仍旧端着架子,只给了一个‘好孩子’的完全算不上表扬话的评语,就可以端着架子,摆着她们残存的仅剩的规矩……的三个人回来,若是没有如今的声音,没有兴腾起来的林家,那个男人送这么三张只会吃不会做的嘴回来,难道是要逼着妻子卖儿卖女吗?

若说,之前,邱晨对那个男人只是谈不上好感的话,经过如今之事,则彻彻底底的都是厌恶,都是鄙夷,都是不可理喻了!

留下林家老太太三人,她不过是看在林旭的面子上;但是,她不会为此做什么贤淑纯良,她是阿福阿满的娘亲,是杨家的女儿,是杨树猛杨树勇的妹妹,是俊书俊文兄弟的姑姑……只是因为,这些人用真心让她接纳,并定义成了亲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亲人。

至于,那个男人,她邱晨虽然占了杨海棠的身体,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认可,也不会承认,更不会接纳!更更谈不上信赖依靠……因为那个男人不值得她信赖!更没有一点点可以让她依靠之处!

心中计议定了,心神也就稳了。没有关系,也就无所谓生气,无所谓怨,更无所谓其他……

心安了,疲累涌上来,自然就睡着了。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早饭,邱晨送走了大大小小一堆孩子去了学堂,又在东厢门口和恰巧出来的黄氏寒暄了几声,问了林老太太的情况,就径直出门,去了兰英家。

刚刚兰英去林家上工,已经和邱晨说了自家公公的意见,这个季节去了暑热,离大秋又有那么几天的空闲,正好可以请人做活。

邱晨到兰英家是过来送银钱的。满囤爹做了个工程预算,西院里里外外三十几间屋子,因为早就备好了料,如今不过是工钱的开支,统共十两银子也就够了。邱晨直接拿了十五两银子过来,交给满囤爹:“大川叔,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突然来了这么几个亲戚,住在一起一天两天的大家都好,时间长了,出了矛盾大家伙儿都不自在。你看着,尽量多请几名师傅,尽快把西院收拾出来,您盘算着,最快几天能搬过去住人啊?”

挨着邱晨的满囤娘叹息道:“那天一听说是林家的老夫人,也吓了我一跳,升子和旭子在这里住了十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老子娘,你这好不容易把林家操持着日子兴腾起来了,咋就突然从天上掉下个婆婆来呐……还有啥姨奶奶……还有个小姑子……这婆婆养老送终,妹子要嫁人贴补嫁妆,可都是花钱的事儿啊。而且,看着穿的鲜亮的,兰英回来跟我说,居然是没个行李的……这以后花钱的事儿,是指着你出了……”

满囤娘絮絮叨叨的,说话有些直接,甚至有些刻薄,邱晨却知道,王氏这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近人看待,才会这么说。

只是,这话让满囤爹听着别扭,自觉妻子又挑拨是非之嫌,没好气地呵斥道:“瞎咧咧啥呢,人家有钱人揣着金银细软,银票子金票子,还能咱庄户人家似的,出个门还背着铺盖卷儿啊!不知道就别瞎咧咧……”

王氏被训斥的有些不高兴,却习惯了人前给自家老头子留脸面,撇撇嘴,瞪了满囤爹一眼,终是住了声。

满囤爹道:“要是紧着手地赶……怎么也得后天搬进去。”

“后天?”邱晨想过尽快,可也没想到这么快。要是后天搬进去,那不就是说两天时间就够啊?

满囤爹眯着眼,手里无意识地捻着烟丝儿,点着头道:“可以先拾掇后院,多找几个人,今天早晚就能收拾出来。明天后院晾着,再拾掇前院,到后天,后院就能入住了……反正,你的意思不就是让那老夫人搬过去嘛,后院能住人也就够了!”

“嗳,能这么快……那感情好。”邱晨当着满囤爹和满囤娘的面儿,也不藏着掖着,笑嘻嘻地应着,道,“那这活儿我就交给叔了。我这就拾掇去一趟县里,买两个人回来。”

嘟着嘴的满囤娘却一把扯住邱晨道:“你是给那老夫人买丫头子?”

邱晨微微一怔,还是点头道:“是,怎么说,也不能让人说出什么来。我这边有人使唤着,那边怎么也得买上两个人,大门上也得有个人看门守户的,也打扫打扫院子什么的。”

满囤娘却拉着邱晨不撒手,有些神神秘秘道:“你去买丫头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生出事儿来……我觉得吧,你在村子里雇上两个人就很好。找上个看门的,再找个替她们洗衣做饭的,也就够了。”

说到这里,满囤娘根本不理会满囤爹的明示暗示,干脆凑到邱晨耳朵根儿上说起悄悄话来。

满囤爹急着出去寻工人开工,也懒得再和老婆子置气,干脆哼了一声,背着手,气哼哼地倔得倔得走了。

满囤娘伏在邱晨耳朵上,眼睛却关注着满囤爹的一举一动,看满囤爹倔得倔得走了,有些小得意地哼了一声。惹得邱晨差点儿被这老两口给逗笑了!

“我跟你说,这升米恩斗米仇,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又听你和兰英回来说的,那些人只怕都是过过好日子的,咱们给他掏心掏肺的,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在眼里,说不定,到时候吃了你的、喝了你的、花了你的,还会觉得失了面子……倒不如省着些,或者干脆给她们一个活计干着,让她们自己有点儿来钱项,哪怕真的不够,远不够她们几个人嚼裹呢,也别让她觉出咱们是在施恩了……况且了,我知道,你也没抱着什么施恩图报的想头,又何苦吃力花钱不落好呢?”

王氏平日里有些小气抠唆,邱晨一贯尊敬她,却并没觉得怎么亲近,今日一番话说出来,却让邱晨生出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真心实意地拉着王氏的手,邱晨笑道:“难怪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呐,要不是婶子你提醒我,我还真是想不这么深。嘿嘿,我也不说啥虚套话儿了,只是,婶子这番提醒,真正是那场及时雨,我是一定要重谢的。要不让婶子你这番提醒,我还真是就做了那出钱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王氏被邱晨这一番话说的,也觉得心里熨帖的很,又拉着邱晨说了好一会儿话,和邱晨细细地合计了一番给西院雇用的人选,最后确定了西头原来掏粪运粪的五爷爷。

五爷爷老两口只有一个闺女,早已经出嫁,这些年来,一直靠掏粪挣几个大钱,老两口过日子。如今,眼瞅着五爷爷五奶奶年龄都大了,掏粪的活儿眼看着看不了了,王氏就对邱晨道:“……别看五叔做的是腌臜活儿,老两口其实都勤快干净,好好地洗洗,换身干净衣裳,根本看不出是做那个的。更何况,老两口勤快着,打扫的活儿和浆洗的活儿也可以交给他们,你再踅抹着找个厨娘就行了。”

对于五爷爷的工作,邱晨倒没有歧视。她也见过那老两口几回,虽然身上穿的衣服很旧,却拆洗的很干净。只要不赶着粪车,平日身上洗的也没有味道。让他们老两口看看门户,打扫打扫院子也不是不行,至于浆洗和厨娘,她则盘算着另寻两个人手。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她本来就是给五爷爷五奶奶一个轻省活儿养老,工作太多了,就没有意义了。

斟酌来斟酌去,邱晨突然发现王氏总是在她提起一个人名后,就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给否决掉,心思一转,邱晨叹气道:“婶子,我都招了那么多工人了,怎么都没觉着找个做饭洗衣裳的这么难啊……真真是,哪里想不到都不成……我看还是算了……”

一听邱晨泄气,准备取消找人的事儿,王氏终于沉不住气了,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海棠啊,其实有两个人挺合适,就怕婶子说出来,你心里还有顾虑。”

这话一出口,邱晨就想到了是谁,心里却是有些别扭,不过,还是想听听王氏的说法。毕竟,今天王氏替她思谋的确实周到,她觉得,不管是一直以来的印象,还是今日的表现,王氏都不会是挖了坑等她跳的那种人。

于是开口道:“哎呀,我说婶子不着急呢,原来心里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了,好婶子,快跟我说说,你裁度好的两个人是谁啊!”

王氏被邱晨摇晃着,连连摆手道,“哎哟,别晃了,别晃了,再晃就把你婶子晃散黄儿啦!”

散黄儿,是说鸡蛋放久了之后,鸡蛋黄儿就散开来,晃动的时候,就能够感到明显的晃动,也就是鸡蛋不新鲜的标志。

听王氏说自己被晃散黄儿了,邱晨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王氏也跟着笑了一回,这才把她想好的两个人说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章 取与舍

第一百四十章取舍

果然,满囤娘王氏说出来的是庆和家的和春红娘俩。

邱晨面有难色道:“婶子……嗯,你也知道,庆和家之前闹出了那么一出,又是自己走的……还有春红女婿……”

王氏也往前挪挪,挨近邱晨,拍着邱晨的手道:“婶子知道你心里别扭,可婶子跟你说啊,若是刚开始出事儿的时候,婶子也不会跟你说这事儿。说不定那时候你要让她们娘俩进林家做活儿,婶子还会拦着你,劝着你呢。那时候,我也跟你叔常叨叨,往常看着庆和家虽然性子泼辣些,可不是那不看事儿,不懂礼的人啊,咋就糊涂了,做出那样的糊涂事儿来了……后来,庆和家的来了好几趟,来给我和你叔,还有你兰英嫂子赔不是,她就说自己糊涂了,做出那样的事儿来。还说,实在是没脸去见你……后来来了,啥也不说了,就是一个哭。一开始我也烦,还撵过两回……可旁眼看着,她如今家里就指着那三亩地,春上因为跟着你干活,也没租刘家的地,三亩地,累死累活的能收多少?如今,不但春红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小的来,那小的身体还不好,三日两头的病,病了就得请郎中吃药……前几个月在你那攒的一点钱,先是给春红配送了些,后来又给小的看病抓药的,就都花进去了……唉,在你那里干活的时候,庆和家的吃的红脸大胖的,你现在是没见着,见着都能认不出来了,生生的瘦的两腮塌下去,两眼也眍??着……前天我又见了一回,头发都花白了……别的不说,光春红那一大一小天天看着,这心也搓烂了!唉!”

王氏这么一说,邱晨也觉得可怜。但可怜,并不代表她就会无原则的妥协。

垂着头想了想,邱晨还是没有松口。她对王氏道:“婶子,这事儿你让我再想想……”

说完,也就不再和王氏多说,笑着说了两句,就辞了出来。

王氏把邱晨送出门,眼看着邱晨衣裙雅致,头发乌黑的背影消失在林家青砖的高门楼里,这才叹着气回了屋。也不怨人家海棠不答应,谁被那么伤一回,也得长记性。

唉,可怜庆和家的,不但丢了林家的活计,还连采药卖都没脸去……也不敢去,就她那些事儿,海棠不说话,谁也不敢收她的。

邱晨回到家,就找了大兴安排他负责西院的工程跟进后勤。又去找了兰英,抽了青江赶车,载着兰英去镇上买菜。

要想工程赶的快,饭菜上不能省。吃得好了,把式工匠们心气儿顺当,活儿干得漂亮也麻利,就是晚上开开夜车加个班儿,也不会有人消极怠工。

两拨人安排好了,邱晨又回了后院,把大兴家的、青江家的、顺子家的都派去东跨院的厨房帮忙。家里的中午饭她和青杏、玉凤将就着做点儿吃吃也就行了。

如此忙碌着,邱晨中午饭的时候进了一趟东厢,和林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与昨天初见她的时候不同,林娴娘只是微笑着站在林老太太旁边伺候,却并没有多和邱晨说什么。

邱晨也不勉强,问候了两句,就告辞出来了。

傍晚,西院的二进就抹好了墙皮,吊好了顶棚,连门窗都装好了。邱晨进去看了一圈,虽然工赶得紧一些,活儿却做得很漂亮。于是拿了两坛酒出来,向把式工匠们表示感谢。还说,过了大秋,就可能加盖三进院儿,到时候还请师傅们过来帮忙。

把式工匠们群情激昂起来,纷纷表示活儿尽管放心什么什么的……邱晨笑着谢过,带了林旭回东院吃晚饭。

东厢房里的人仍旧在屋里吃,倒不是她们仍然坚持,而是邱晨根本没有再询问过她们的意见,到了点就把搭配好的饭菜汤粥都送进去了。其他的,诸如送开水,送洗漱用水,都是一点儿不耽误。至于打扫、清洁什么,就只能依靠她们自己了。

如今,林家也就是邱晨的房间和前院客厅里有人定点打扫清洁,林旭和俊文几个的房间里,也都是自己清理打扫呢!也不算慢待了那几个。

转天,吃过早饭,邱晨就进了东厢,询问西院房屋内墙糊纸挂帘幔等事宜。

林老太太笑微微道:“你这孩子能给我们娘儿们一个安身之处就足以让我们感佩了,哪能任事不动,只等着你操劳呢。我的身体不争气帮不上忙,娴娘和淑玉却能帮着搭把手。你带她们去看看,看她们能做的,就交给她们吧!”

这话说出来,邱晨心里自然欢迎。布置房屋当然最好是住房子的人自己拿主意最好。

于是,客套了两句话,并叫进大兴家的来,让林家老太太认了人,“大兴家的就在院子里,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成。”

林老太太笑着应了,邱晨就引着林娴娘和黄氏去了西院。

林家的东西两院,房屋的布局结构都是相同的,不同的是西院面积狭长,后院稍小,却也有四五亩的空地,建着些原来的牲口棚子,工棚什么的。相比起来,东院的后院要大上差不多一倍,还往东连作坊院子和学堂的后边都括了进来。这也是,因为东院买地皮的时候晚,一次买进的地皮宽阔些。

不过,就眼下的布局规格,林娴娘和黄氏都挑不出什么来。看了看内外,因为西院有不少树木,还有一大块菜园,反而看起来比东院更蓊郁厚重些,让林娴娘和黄氏的脸上都添了一抹喜色。

看了一番出来,林娴娘和黄氏仍旧选的是一白到底,并主动请缨,自己动手糊墙。

邱晨却笑着道:“糊墙这活儿爬上爬下的,可不用你们动手……行了,回去,我还有活儿给你们做!”

说笑着,邱晨带着二人回了东院,就吩咐青杏和玉凤,去把之前备好的各种花色的锦缎茧绸拿出来,送到东厢里去,让林老太太和林娴娘、黄氏自己做主挑选,帷幔帐子之类的用料用色,并和林老太太三人商议各人的房间,好量取帐幔的尺寸。

房间的事几乎不用多想,也没得多选,林老太太自然住正房的东间,林娴娘住了正房的西间。黄氏虽然挑了东厢房,可她每日要伺候林老太太,到时候,只怕林老太太住内里间,正房东间的外间恐怕就是她常住的地方了。

帐幔的用料也很快选了出来,林老太太选了一种秋香色的素锦,又很有兴致地给林娴娘挑了一种檀色的素锦,黄氏则顺着林老太太的意思,挑了一种樱草色的素锦。

邱晨即刻根据尺寸算出用量来,打发大兴去镇上如数买回来。

缝纫的事儿,就交给林娴娘和黄氏,外加青江家的和青杏玉凤两个丫头。

人手多,帐幔之类的也没有做的太精致,没绣花只是缝合倒也快,到了晚上,就已经把林老太太和林娴娘用的床帐子、内室的帷幔都缝好了。有了这些,暂时搬过去,也就可以了。

于是,又转过天来的时候,林旭清了一上午假,安了宅神、林家的祖宗牌位--如今,林家的牌位不再是之前的林升孤零零的一个了,虽然家谱在抄家的时候毁了,但往上推四五代林老太太都记得清楚,昨儿木匠师傅捎带着做了不少牌位,刷了漆写上名字就成了。

然后,在家门口放了一挂鞭炮,林旭和林娴娘搀扶着林家老太太从东院门里出来,进了西院门,这家就搬完了。至于铺盖用品,早就让青杏玉凤搬过去铺置妥当了,连昨晚上赶着做出来的帘幔都挂好了,是以,当林老太太走进雪洞般的房间时,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来。

中午,就在西院的一进里摆了两桌席面,请了村正村老和四邻八舍,林老太太出去见了一下客人,下午,村正就开了证明,让大兴跑了趟清水镇,把林家老太太、林娴娘和黄氏的户口落在了林旭的名下,这三个人就算在这里安顿下来。

晚饭,就是邱晨送过来的一些肉菜米面等物,黄氏下的厨,就此算是开始自己过日子了。

当天晚上,五爷爷和五奶奶也搬进了林家西院的后罩房里,白天,五爷爷在门房看门守户,打扫门外和一进院子里卫生,五奶奶则负责一进院各个房间的打扫和二进院的院子清扫,屋里还不用她进去伺候。

两个老人都是清洗的干干净净,穿了邱晨提起着人送过去的青色棉布衣衫,看起来虽然苍老些,却干净精神,一点儿看不出之前干过那种腌臜活计来,林老太太见了一面,对这对老实本分的夫妻也很是满意。

吃过晚饭,邱晨手里捧着一只匣子,身后的玉凤抱着一只包袱,一起过了西院。

后院正房中,林家三位也吃过了晚饭,林老太太正歪在厅堂中的罗汉床上,靠着个靠垫儿和黄氏林娴娘闲话,林娴娘和黄氏则仍旧缝制着没有完成的帐幔。

“……这样也好,咱们林家已经欠了人家莫大的恩情了,再牵累下去,以后八辈子都还不上了……我手里还有几件首饰,只留下两件给旭哥儿应考时花用,其余的都拿去当了,看着些都买成田亩,每年收收租子,我们自己也勤俭着些,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也就够了……”林老太太絮絮地说着日后的打算。

黄氏和林娴娘都微微笑着听着,不时地应和一声。

虽然如今的日子,远不能和获罪前相比,但比起那些没能熬过来,死在狱里、发配路上和凌山卫的人来说,她们三人已经是万幸了。就如今这样衣食不虞,安然恬静的日子,可是她们这些年在凌山卫几乎天天想日夜盼的,如今已经比她们想象的好得多了。

说着说着,林老太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林娴娘的身上,看着仍旧瘦的很的林娴娘,林老太太不由暗暗叹息起来。

虽说,这个孩子也不是她嫡生的,可这些年来,跟着她一路到了凌山卫,日日在一起苦熬苦守的,自然也积累起一些感情来。更何况,娴娘这个女儿为了她能好一些,甚至……

如今,虽说获了大赦,可家业败落,家财更是谈不上……就她们娘儿们三个老弱妇人,又无权无势、无钱无人的,走到哪里能不受欺侮?若不是托庇到了这里,她手里那几件首饰,只怕连个安身的地方都难以寻到。

娴娘如今已经十四岁多,眼看到年就快十五岁了,却因为之前生活困苦,本就瘦弱不堪,偏偏又遭了那么一回,差点儿饿死在燕云山谷中,幸好被救回这条命来,却毕竟伤的狠了,这一回,不好好养上个一年半载的,只怕养不回来了。

就是身体养回来,娴娘的亲事……别说这个穷乡僻壤的没甚好人家,就是有,他们家却连一件嫁妆都拿不出来……唉!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邱晨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林老太太,我来看你了!”

因为进了八月,蚊虫基本绝迹,林家三人搬过来之前,邱晨就把之前东院准备好的夹门帘先拿过来给这边挂上了。这夹门帘是用青色素锦做的,青江家的还绣了团花图案,中间用了木质夹板,看起来端庄素雅……这也没办法,之前准备这些的时候,林升没死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一应用品都是素色的。

好在,有林老太太在,这个素雅的颜色倒是还算合用。

黄氏看了林老太太一眼,见她点头应允,这才起身疾走到门前,抬手举着木质夹板打起了帘子,笑着对邱晨曲膝道:“大少奶奶,快请进!”

林娴娘这会儿也已经站起身来,往前应了几步,笑盈盈地接了邱晨进来。

林老太太也已经坐起身来,拍着罗汉床示意邱晨过来坐。黄氏则曲曲膝笑着去厨房沏茶。

邱晨也不推辞,走到罗汉床边坐了,笑着接了玉凤捧着的包袱过来,放在炕桌上,然后打开来,露出包袱里的六匹锦缎四匹细棉还有一大团纕子来。

“老太太,本来该我这做晚辈的亲手做了棉衣给您送来,可我手拙,那手针线着实拿不出手。昨儿我看着五妹妹和黄姨娘的针线都是上好的,我就拿些布料棉花过来,让妹妹和姨娘受累,把棉衣做起来吧。这眼瞅着过了中秋,一早一晚儿天就凉了,棉衣就得预备下了。”

林老太太自然是笑着谢了。

邱晨重又交给玉凤,让她跟着五小姐送进去。

那两人走了,屋里只剩下林老太太和邱晨二人了,邱晨这才打开她拿过来的匣子,推到林老太太跟前。一见匣子里的东西,林老太太也不由动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邱晨:“这是……”

邱晨笑道:“我从小在村子里生人长大的,直肠子直性儿,没啥心眼儿,也不会说话,老太太别笑话我……”

“这盒子里是一百五十亩良田地契,这座宅子的地契,还有三百两银子……地契都是落在旭哥儿名下的,之前就一直搁在我那里。我虽然生在村里,但对田亩经管知道的却不多,这些东西搁在我手里,一来也没啥出息,二来……如今老太太来了,我可就找着偷懒的借口了!呵呵,把它们交到老太太手里,肯定比我经管着多出几成出息来,也不屈了这肥田……有了老太太操持,旭哥儿就能安心读书了。呵呵,两个先生可是都看好旭哥儿的,还说,让今秋就让旭哥儿下场呢!”

林老太太自诩经历了许多,可邱晨做到如此,她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她可是知道的,之前林家统共十来亩地,据说还被陆续买了一大半。如今不到三百亩田地,还都是这妇人做生意赚钱买下来的。这会儿,却一下子拿出一百五十亩来……

若说仅仅让他们住了这宅子,还可以说看在林旭的情分上,可这一百五十亩土地外加三百两银子,可就是小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了,就是林家遭查抄前,一手拿出两千两来,她也得细细思量上几回了。

可眼前这个出身农家,身上仍旧穿着最简朴的衣衫,浑身上下几乎没有首饰的女子,居然能够出手就拿出两千两银子来……

林老太太在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抬起眼睛,她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了。

之前,她或许把这个被留在家里,在她印象中,甚至在许多人印象中,最普通最低微不过的农家女子,看的太简单了!

邱晨坦然平静地微笑着,迎着林老太太审视的目光。

盏茶功夫,林老太太才有些颓然地收回关注在邱晨身上的目光,转到那只小匣子上。最普通,在林老太太看来甚至很朴素很简单的小匣子,用料不讲究,没有雕工刻画,甚至也没有精细的漆面,简单的上了一层清漆,保留着木质淡棕黄的原色,却让林老太太有些难以抉择。

偏偏,这份东西对她对林家来说,又是如此及时,如此无法拒绝。

有了这些东西,林家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安置下来,就如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只要经营好了,就可以衣食无忧,甚至有条件供应这林旭--林家目前唯一的子嗣,读书出仕,甚至……可能重振林家!

心思百转千回,林老太太终是抬起眼,冲邱晨露出一个笑容来:“真是难为你操心了。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少不得撑着,再替旭哥儿操持几年。”

邱晨点头笑道:“您是旭哥儿的母亲,自然最疼旭哥儿。呵呵,好了,这下我就可以偷偷懒了!”

又道:“这刚刚安置下,老太太要是有什么事儿吩咐,用人用物件,尽管过去跟我说。相信有老太太您操持着,这边儿什么人啊物件儿啊,很快就顺过手来了。”

说完,邱晨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出来,恰看到黄氏端着两盏茶从厨房里走出来。

“嗳,大少奶奶怎么不多坐会儿?这就走了?”惊讶了一声,黄氏又赧然道,“不怕大少奶奶见笑,今儿烧这新灶,还有些不太会烧,这烧水就慢了……”

邱晨也微微一笑,道:“让黄姨娘受累了……呵呵,我那边儿事儿还多,孩子们也等着我回去,我就不多坐了。以后挨着住着,有空黄姨娘也多去我那边坐坐。老太太、姨娘有什么事儿也尽管过去吩咐!”

黄姨娘满脸感慨地还想说什么,邱晨却没给她机会,叫上跟着林娴娘放东西出来等在门口的青杏,笑着告辞了。

邱晨送地契银票过去的第二天,林老太太打发黄姨娘一大早过来一趟,向邱晨接个人,去县城寻人牙子买人。邱晨毫不犹豫地安排了大兴赶了车去。之后,她就忙自己的事儿了,并没有跟着过去。

晚上,大兴回来,向邱晨销假,邱晨才知道,林老太太并没有跟着去,而是由黄姨娘跟着去的县城,买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大丫头,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正好碰上一个商户破产卖人,还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管事回来。据说,原来在那家商户就是管着打理田亩的,还能写会算。两个小丫头中一个,就是这个管事的闺女。

这话,邱晨问过,也就放下了。

林家那三个人都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生命力足够顽强,她能帮的都帮了,看在林旭的面子上,能尽的心也都尽了,就行了。

在邱晨心里,虽然有林旭在,两家不可能完全不往来,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需要帮忙的尽尽力,伸把手,年节大事儿互相往来一番,也就足够了。

因为一进院子里的内墙皮不干,也没糊墙,是以林旭没有随着林老太太三人一起搬过去。邱晨把地契和银子送过去之前,就和林旭说了一声。林旭闷了好一会子,垂着头叫了声大嫂,说了一句:“弟弟听大嫂的。”

之后,林老太太和邱晨似乎也都忘了这一点似的,谁也没再提。林旭每天早晚过去给林老太太请安之后,仍旧回东院吃饭,休息,其余时间,不是上学,就是苦读,眼看着人消瘦下来,只是精神还不错,见了邱晨和阿福阿满、俊文俊书几个,也仍旧和从前一样说笑,邱晨也就放了心。只是嘱咐大兴家的,晚上给外院的五个孩子都加一顿夜宵,要好消化的东西。

转天,邱晨又跟着买菜的兰英专程去了一趟镇上,去回春堂买了枸杞、党参之类的药膳食材回来,从那天起,每天炖一只鸡,鸡肉炒了做菜,鸡汤就成了晚上夜宵的必备,或者做了鸡汤小馄饨,或者做鸡汤面,把阿福阿满都勾的不行,非得跟着一起吃,没办法,邱晨也只好每晚给他们加一小餐,不过量就很小了,只有一小碗,两个馄饨,或者几根面条。

就此,邱晨仍旧觉得不够,还在思量着,再寻些什么补充营养的东西。

如今,林家已经不缺肉菜,蛋类了,但邱晨还是觉得营养太过单一,远远不够补充孩子们成长发育的需要。很简单的,她就想到了牛奶……

打听一番之后,这个时代还没有专用奶牛,都是母牛产了小牛之后,有那么一两个月可以挤一些奶。因为还要留出来给小牛吃,是以,产奶量很低。倒是,大兴听说过有一种奶山羊,产仔后,产奶量很大,小羊吃奶的周期也短,吃一个月奶之后,就可以用青草加精饲料来喂养了。

林家安定下来,因为到了秋收季节,作坊里招人的事情也只好临时放一放。邱晨忙乎着想办法给孩子们加营养,打听着托人买回两只奶山羊外加一只公山羊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集。中国人除了过年外最注重的一个节日--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

八月十三这天一大早,接收了一名木匠把式送来的三只山羊,和两包最简单的月饼点心后,邱晨猛地想起了这个大日子。

人家带了礼来,邱晨也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拿了两条自制腊肉和一块尺头回礼。

那名老木匠推托一番,推托不过将礼物抱在怀里,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说林娘子还要找帮工的……那啥,我家大小子十九二小子也十七了,都踏实肯干,要是……要是……”

对于这样为了孩子奔波求人的父亲,特别是这样的连话都不太会说的老实人,能够为了孩子做到这一点,就凭这份父亲的担待,也很是让邱晨感动。

于是,不等老木匠磕巴完,邱晨就笑着接过话头来:“老哥,我招人要过了秋了……我没见过你家的两个孩子,这会儿也不敢一口应下来,不过,你放心吧,等招工的时候,我让人捎信给你,你带着孩子们过来,有合适的活计,孩子们不嫌累不嫌苦,就留下来。”

“嗳,嗳,多谢林娘子了!”老木匠搓着手,连连道着谢,邱晨叫过顺子来,将他送出门去,还禁不住地一脸喜色像是从脸上溢出去一样。

这边儿,邱晨和老木匠说话的功夫,正要去上学的俊言俊书和阿福阿满已经团团地把三只山羊围了起来,唧唧喳喳的,兴奋而新鲜着。

“你们还不快去上学,晚了可要被先生打手板儿了!”邱晨看着好笑,走过去,拍了拍几小。

俊言抬头向邱晨问道:“姑姑,咱们买羊做什么?是不是为了过年杀肉?”

因为临近北边,虽然安阳府都农耕文化,但也有不少人养殖山羊。平日由老汉或者娃娃赶去山坡上放羊,一年下来,到了年前就能买上几只,添补家里的日子,有的宽裕些的人家,也会杀上一只羊,卖些肉后,留一些肉给自己家过年。是以,俊言才有这么一问。

邱晨好笑地拍在俊言脑门儿上,笑嗔道:“怎么,你小子馋羊肉了啊?”

俊言捂着脑门儿,嘿嘿傻笑着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那啥,姑姑,我想去放羊!”

绕了一个大弯儿,感情这小子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邱晨正要拒绝,转念,就笑了:“你想放羊?”

俊言赶紧点头。

邱晨又一一指着俊章,阿福,阿满道:“俊章你呢?阿福?阿满?你们都想放羊?”

三个大小孩子一起点头,邱晨哭笑不得的,还从没见过这群孩子这么默契过。

不过,这也正中她的下怀就是了。

“好!我答应你们!”邱晨笑着一口答应下来。

四个孩子立刻欢呼起来。只不过,不等他们欢呼完,邱晨又开口了:“不过……你们想放羊的话,放了学之后,要首先把课业做完,我检查过了,才能去!”

一听邱晨‘不过’,四个孩子立刻止了欢呼,小脸儿忐忑地看着邱晨,等听到她说出来的条件,不过是把课业做完,立刻就释然了。没有放羊这件事等着,他们也会认认真真把课业做完的,在这一点上,四个孩子,包括最小的阿满在内,都是非常自信的!甚至是很有那么一点点骄傲的!

是以,一听邱晨开出来的条件,四个孩子都重重地松了口气,还要欢呼,邱晨却又开口了:“还有,每天只有两个人可以去放羊。两个最先把课业做完,做的还工整认真的,才能去放羊!”

“嗳,好!”

这话一出,俊言首先欢呼出来。

他对自己很自信。最先做完课业,就能去放羊,谁不知道,放羊就是把羊往山坡上一放,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四处玩了。

俊章却看了看阿福阿满,见阿福阿满同样一脸小兴奋的,他才点头道:“好!”

阿福阿满也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然后,四个孩子就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带着各自的小厮丫头去了学堂。

打发走了孩子们,邱晨把三只山羊交给青江,让他带去后院,给奶羊搭个羊栏,还得搭个棚子,很快就到冬天了,得给羊们搭个遮挡风雪寒冷的东西。

“夫人,咱们后院有不少半头砖,用半头砖搭的棚子更隔寒些,也结实些,不至于下大雪被压塌了!”青江侍弄花草,也懂得些简单的泥水活、木工活,算是三个成年仆人中最心灵手巧的一个。

邱晨答应着,又道:“你叫上顺子,他会养马,喂羊也多多少少知道些,看看怎么更合适,咱们这羊是喂来挤奶用的,一定要想办法,让羊圈干净着些。”

青江瞥了一眼两只母羊大大的垂下来的羊奶,郑重地答应着,牵着羊,叫上顺子去后院垒羊圈去了。

这事儿处理利落了,邱晨打开一包月饼,掰开一个,就见里边的馅料几乎和外皮没啥区别,都是一块面疙瘩,加了很少的几种果仁儿,若非有些颜色鲜亮的青红丝,简直和面火烧没啥区别了。

青红丝,这东西在现代也有,一直到了八九十年代的月饼,仍旧用这种东西作为月饼馅料的特色。

青红丝的主料是橘皮和萝卜、木瓜,主要的是橘子皮。做得好的,会劲道、香甜,有一股橘皮的清香。但做不好,就会发苦发涩,邱晨小时候吃月饼最排斥的就是这个东西了,每次都会把带青红丝的馅料挖出来偷偷扔掉。

如今,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世界,邱晨咬了一口带青红丝的馅料,那股子熟悉的苦涩的怪味儿一如从前,甚至还不如她小时候的吃过的味道,却自有一种熟悉在里边……

鼻子一酸,眼窝一热,两行泪刹那间夺眶而出……

“呸!呸!呸,还是这么难吃!”邱晨有些发泄地把嘴里的月饼吐掉,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抱着两包月饼回了后院。

这里没有好吃的月饼,没有人做好了各种各样风味各异的月饼,大肆广告着,拉着你去买,那么,她就自己动手来做几种不一样的月饼吧!

不过,做月饼之前,邱晨没忘了工人们发福利的事情。

拿了她拆开的一包月饼去了东跨院,把几只月饼送给芝儿、秀儿和玉香几个年小的,自己就和兰英商量开了。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定下,其他的也就罢了,酒肉都是最实惠的。邱晨立即拍板,一家三斤肉,两斤酒,打发兰英叫上大兴就去镇上,跟肉摊子和酒铺子定下,明天去车拉。还给了兰英一张干果蜜饯水果的单子,让她照着单子上,有的都买上几斤回来。

她自己则回了后院,叫上大兴家的和顺子家的开始和面。

做月饼的面要放油放碱水放糖浆和成油面。邱晨在现代做过就会小蛋糕和小饼干,月饼没有亲手做过,只是在网上扫过几次。如今也不太敢大意,去配药室里拿来称药的戥子称,准确地量取了食用碱和面粉的比例,油就比较随意了,想月饼皮更酥软些,就多放些,反之减少一些即可。

邱晨盘算着做好了之后,给村子里的老人们送节礼,就用自己做的,所以张罗着称了四十斤干面粉,一斤猪油和七斤香油……这本钱是下得足足的了。

之后,先熬制糖浆。糖浆熬制好了,加入融化的猪油、香油和碱水,用力搅匀,再放入面粉和面。大兴家的、顺子家的和青杏、玉凤两人轮换着用力揉匀,就放在盆子中醒着了。

春天孵的鸭子喂得好,后来又有池塘可以吃到新鲜的鱼虾水草,长的飞快,进了七月就开始下蛋,七月十六十七的,大兴家的把攒的五十多个鸭蛋腌成了第一批咸蛋,算算时间,差不多一个月了,蛋黄也该冒油了。

邱晨捞出五个,放在小锅里加水煮了,切开一看,嘿,橙红色的蛋黄已经腌透了,微微地往外渗着油……唔,离流油还差那么几天,不过,做月饼也足够了。

于是,邱晨又捞了三十只咸蛋放进锅里煮上,之前煮好的五只,就一切两半摆了一盘,就当中午加菜了。

大兴家的几个忙着和面揉面的功夫,邱晨已经把三十只鸭蛋都煮好了,把蛋黄剥了出来,一盆子蛋白让她有些犯愁。

咸蛋白有点儿硬,真是说不上好吃,但就这么扔了……邱晨真是不敢,她怕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而且,经历过那种贫穷饥饿的日子之后,她早已经体会到了老人们特别珍惜粮食的感受。那种对粮食的珍惜,没挨过饿的,没过过苦日子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想了好一会,邱晨才眼睛一亮,乐呵呵地跑去兰英家的菜园子里割了一刀韭菜回来,又打了几只鸡蛋,把咸蛋白切成小丁跟新鲜蛋液一起调匀。韭菜洗好切段。又去割了一块火腿,切成细细的碎丁子,然后她就开始动手蒸米饭。

邱晨想到的就是蛋炒饭。因为大兴家的本就备好了午饭的食材,她这个蛋炒饭就是临时加的,也没敢弄太多,约摸着蒸了一小瓦盆。

蒸好之后,稍晾,先把掺了蛋白碎的蛋液炒熟,要炒散盛出,然后重新放油,葱姜爆香之后,加火腿丁,煸炒,再放入米饭炒熟,之后加入蛋碎,和韭菜段儿,翻炒均匀,就可以出锅了。

邱晨盛了一小碗拿出去,给大兴家的几个品尝,居然得了一致的好评。邱晨自己也尝了,自以为这几个人说的还算真诚,没有太多拍马屁嫌疑。

邱晨的蛋炒饭炒好了,大兴家的几个也把做月饼皮儿要用的油面和好了。这个需要醒上一到两个小时,正好有时间给大兴家的做午饭。

不多会儿,孩子们放学回来了,邱晨就将自己的杰作--蛋炒饭盛在小碗里,让孩子们先吃着,包括青杏、玉凤和几个玉强几个小的一个没落,一个孩子也就小半碗,还不至于影响吃午饭。

把蛋白顺利地处理掉,邱晨揣着一丝偷笑,带着青杏去了库房,把杨树猛他们去北方前用大缸做的那个烤炉扒了出来,三个人又费了一顿力气,将烤炉搬到了厨房门口,邱晨看了看烤炉的结构,觉得应该能用。烤火烧烤月饼……都是烤嘛!

临到吃午饭了,兰英跟着大兴才回来。买了半车干果蜜饯,还有两筐苹果两筐梨和一篮子山楂……

邱晨看着苹果梨……呆了呆,然后挥手让顺子和青江抬进后院去了。水分这么大的水果做果肉馅儿……算了,反正也要买些水果吃。就当歪打正着了。

安慰着自己,邱晨扒了扒买回来的蜜饯干果,看着莹润漂亮也不是特别甜腻的果脯,这才露出了一脸的笑来。有了这些东西,也就不怕没有水果馅儿月饼可吃了。

吃过午饭,打发了孩子们去上学,再次开始动手做月饼了,邱晨才想起一个大事来。她只想着制作月饼皮儿和月饼馅料了,可忘了做月饼还要有月饼模子才行!

兰英下午也过来帮忙,见她一脸的懊恼,就问:“怎么了,上午买的东西不中用?”

邱晨摇摇头,苦笑着道:“不是,不是,你买回来的东西很好。可是我忘了让你买一样东西了……”

说到这里,邱晨才发现,自己指使着一大堆人跟着她忙乎了半天,她居然还没说明自己要干啥。

愣了愣,邱晨指着那些果脯和油面道:“这要过十五了,我想着自己做些月饼,光买材料了,忘了让你买几个月饼模子回来了!”

“嗳,月饼模子?我们家倒是有荷包模子,能用不?”

邱晨眼睛一亮,连声催着兰英去拿。

兰英说的荷包,不是邱晨之前了解的那种布料缝制的装物件装饰用的东西,而是用面放入专用的木质模子里做出来的花样馒头,一般过年、祭祀,或者婚丧嫁娶的时候才会用到,用模子压出来的馒头,有固定的形状,还有漂亮精致的花纹,鱼形的,花形的,当然,也有圆形的……那个,在邱晨看来就和月饼差不多了。

很快,兰英就从家里拿回来两只荷包模子,有一个是鱼形的,另一个则是圆圆的形状,还有类似菊花的花纹。除了比邱晨印象中的月饼大一些,基本上称得上很合适了。

邱晨笑着道:“就它了!”

兰英笑道:“能用上,那我再去旁家跟找跟找,多找几个来,咱们做起来也快!花样也多!”

邱晨彻底放心了,就和大兴家的、青江家的、顺子家的在院子里铺排开来,把果脯剁碎,放在锅里加少量水熬制,最后收成类似她见过的果肉馅儿,就可以出锅盛在盆子里待用了。

为了照顾大部分人的口味,果肉馅儿邱晨做了四五样,每一种的量却不多。主要的还是加入各种干果、果脯、面粉、芝麻等物,用油炒制成的五仁馅料。炒制五仁馅料,邱晨有多次炒油茶的经验,炒出来的色泽金黄,香气浓郁。炒好之后,再加入油和水,和成比面皮儿稍散的状态,就成了。

邱晨带着几个媳妇丫头做月饼馅料的时候,兰英抱着五六个荷包模子回来了。

邱晨一看,嗬,真是全乎,兰英家的是菊花盛开的图案,这些借来的有莲花图案,有牡丹图案,有鲤鱼戏水的图案,居然有一个还雕刻着两只线条粗犷的鸳鸯……

“噗……呵呵,足够了,这回足够了!”邱晨笑喷了,却怕兰英误会了,赶紧笑着表达自己的满意。

兰英喜滋滋地拿着去洗刷干净,放在桌子上晾上。

邱晨就带着人开始包月饼。

包月饼其实很简单,就是把月饼馅儿团成需要大小的丸子,然后在外边包上一层油面皮儿就成了。

到了这个步骤,活儿就简单轻松起来。

人手多,邱晨就搞成流水线作业,有人团制不同馅料的丸子,然后交给下一个包上面皮儿,每一种馅料的月饼再交给一个人,用固定的模子做出固定图案来。

邱晨则看着青江和大兴拿了木炭点了烤箱,等最初的烟子少了,就把摆好月饼的烤笼放进去。

因为没有钟表准确的计时,邱晨不时地就把烤笼拖出来看看火色。终于,看着月饼表面发黄了,她端了早就打好的蛋液过来,一只只均匀地刷在月饼表面,又推进去烤了一两分钟。

第一炉月饼,就在馥郁着的浓郁香甜气味中出炉了!

邱晨欢喜地拿了一只笸箩来,把月饼倒进去晾着,不烫手了,邱晨就先掰了一个,外皮酥软,馅料软糯,卖相虽然不如电烤箱那么好,却也非常不错了。

咬了一小口,稍稍用舌头一抿,酥软的皮儿和香甜的馅料就在口腔里化开来,那种熟悉的味道,让邱晨溢出满心的欢喜和怀念来。还好,这一回,她还记得旁边好多人都看着,没有失态,只是红了红眼圈儿,就被她眨了眨眼睛掩了过去。

“嗳,都停停手,都过来尝尝!”邱晨满脸喜色地吆喝着,随即,就很满意地看到了,一圈人,男男女女的,都露出了一脸的惊喜和享受,笑容溢满了一张张脸庞。

邱晨心一下子落下来,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下边的工作就顺了。

四十斤面粉加各种馅料,最后做了三百多个,近四百只月饼出来。其中果肉馅料的只有不到一百个,剩下的三百个都是五仁馅儿的。

邱晨招呼着兰英和玉香、秀儿芝儿过来,直接用笸箩按人头,一人两个数好了,抬到东跨院的食材库房里去了。这些分给帮工们的月饼,还要等着明儿猪肉和酒送过来,再一起发给帮工们。

剩下的,邱晨则用毛边纸包了,一包四个,同样等明天的肉和酒到了,再分散开来,给村正村老和几家相处不错的邻居送去。

这些工作,邱晨分派下去,就不用她自己动手了。

十四这天将到晌午,镇上的肉和酒都送了过来。青江和顺子一个操刀分肉,一个拿装疗伤药的小坛子分酒。肉三斤一块,酒两斤一坛。再加上昨日做好的月饼,每个帮工一份。

中午收罗布麻的时候,大兴就发布了通知,八月十五歇一天。

作坊那边,下午早早地收了工,各处打扫清理干净,帮工们一人领了一份节日福利,笑容满面地回家了。特别是那些新来的帮工,更是哥哥喜笑颜开的,他们来上工还不满一个月,这可是第一回往家那东西。而且,就这些东西,据说足足值一两银子了!

兰英、青山家的、还有其他几个小管事,都晚走了一步,他们领的都是双份。看的那些新来的帮工们眼红的同时,也更多了一份干劲儿。好好干,能当上管事,他们也领几两银子的工钱,也领双份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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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中秋

第一百四十一章中秋

原来,邱晨并没有想其他的,可八月十四不到晌午,回春堂的陈掌柜就带了两个管事过来,一个是廖家的,一个是云家的,带了绸缎、月饼、鲜果子等节礼过来,陈掌柜也送了自己的一份,是一小篓子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橘子。

还笑着对邱晨道:“没有啥稀罕物,就得了这么一小篓,给孩子们尝尝鲜,林娘子别嫌弃!”

邱晨哪里会嫌弃,相对于廖家、云家的大批礼物,她反而更看重这一小篓橘子。橘子这种南方水果,在北方难得不说,就陈掌柜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这一小篓橘子只怕花了不止他一个月的月钱呢!这份情,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邱晨忙忙乎乎地打点礼物,还好,昨天做的月饼够多,找了六只精致的木雕点心匣子出来,将各种口味的月饼装了。又一家装了一篮子鸭蛋,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做的洗发乳、沐浴露、香露、香膏,组成一套也寻了盒子装了,廖家、云家一家两套。陈掌柜的是一套。

在大兴的提醒下,又给两个管事一人一盒月饼,一人一两银子的打赏,这才算把三家打发走了。

下午,又打发大兴去村正村老们家里走了一圈,一家送了一份节礼过去。

至此,邱晨才算长长地出了口气。大多数人家的礼都送出去了,剩下的就剩潘家和林家两家了。

约摸着学堂放学的时辰,邱晨和青杏玉凤带了一盒月饼,五斤肉,一坛五斤装的好酒,还有两匹厚茧绸,一起去了学堂。

她没有去上赶着看潘母的脸色,学堂院子里放着一套木质桌椅,邱晨就让青杏和玉凤将礼物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学堂放学。

放学时间一到,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向先生辞过,一出门,就一个个变了个样儿,大声说笑的,飞奔着往外跑的,甚至追逐打闹的……安静的学堂小院儿,一下子喧闹起来。

邱晨的心也跟着孩子们飞扬的无忧无虑的笑脸一下子欢喜起来,然后,阿福阿满就跟着学生们走了出来,满儿欢叫一声,倒腾着小胖腿儿直直地朝着邱晨扑过来。

邱晨赶忙抢上几步,将阿满抱进怀里,又抱住随后奔过来的阿福,给阿满擦了擦脸颊上的一小点墨迹,又给阿福理理鬓角的散发,然后两个孩子就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听了几句,俊文俊书几个也相继走了过来,林旭走在最后,跟着潘佳卿一起走了出来。

邱晨安抚了阿福阿满,微笑着站起身来,应着潘佳卿走了两步,在相距五六步的地方停下脚步,福了福,潘佳卿也回了揖礼。

“明儿就是十五中秋节了,我不请先生家去做客了,给先生送了几个自己做的月饼过来,希望先生不嫌弃!”

潘佳卿又拱拱手,道:“林娘子……咳,林家做的点心佳卿不是偏了一次,都是极美味的,月饼一定也是极好的。又让林娘子破费了。”

邱晨笑笑:“潘先生为了我家这几个孩子,操劳费神的,我们是真心感谢,寥寥几个点心不值什么,只不过表示我们一片感激之情。”

说到这里,邱晨没让潘佳卿继续客套下去,笑着道:“潘先生,我此次来,还想问问我家二弟县试的事情,可还需要我们准备什么?”

潘佳卿道:“林旭应试需要的两个生员联保,这个佳卿已经给两位好友写过信了,林娘子只需派人带林旭去一趟见见人,拿了举荐信回来即可。拿了举荐信,就可以直接去县上报名了。往年县试一般都在八月底九月初,虽说县试前一日才截止报名,但此事宜急不宜缓,过了中秋,林娘子就尽快派人去取了举荐信报上名才好。”

邱晨带着林旭深深地潘佳卿施了一礼,郑重谢了,这才带着孩子们辞别往外走。

走了几步,二魁家的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过十五了,我也没别的稀罕物,就给孩子们做了双鞋……”

二魁家的针线精致的很,邱晨欢欢喜喜的接了,谢过之后,这才带着孩子们回了家。

吃过晚饭,邱晨叫了林旭,叔嫂俩一起,拿了一盒月饼,一块肋排五斤猪肉,还有二斤火方,两匹绸缎,去了林家。

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邱晨也见到了林家买的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都是清秀的容貌,没有特别出色的,却个个肃容敛神,比她们家的丫头们可规矩多了。

邱晨暗暗汗颜,看这大家族的范儿,就不是她们家放羊式的管理能比的。

不过,真让她面前站着这么几个笑都不会的木头人……汗,还是算了,想想就发寒。她还是更喜欢能说能笑的,鲜活生动的人!

林老太太看起来气色不错,脸上的笑意似乎也多了那么一点,直接让黄姨娘打开邱晨带过来的月饼,切了小块,取了一角放进嘴里,细细地品了,笑道:“唔,这月饼做的真是好,竟是比京里……比外头卖的那些好多了。酥软香甜,还不腻人,真是难得的。”

邱晨笑着道:“我也是吃不惯外头卖的那些,就自己琢磨着做了。也就勉强能入口,哪里有老太太你说的那么好……我这个实心的,被老太太这么一夸,说不定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

林娴娘和黄姨娘这会儿也尝过了,也都连声赞叹。

林娴娘的气色也好了些,皮肤也没有之前那么枯涩无华了,笑起来渐渐显出她出色的容貌来:“嫂子这月饼做得这么好,要我说啊,开个铺子买点心也一定卖的好!”

邱晨听了微笑着顺了顺眼睑,随即笑道:“五妹妹这话说的……也就是咱们坐在一块儿没有外人,不然还不被人笑掉了牙……呵呵,再说了,我那边几个坊子就够我忙乎的了,再开什么铺子,我哪里还能操的过心来。”

林娴娘看了林老太太一眼,笑着转了话题。

又闲话了几句,说了些林旭应考的事情,林老太太自然对林旭勉励了两句,邱晨就带着林旭一起告辞出来了。

回到家,邱晨让林旭回房休息,随即又不放心地嘱咐:“你只管好好读书,吃好睡好,过了十五,后天我打发人带你去见人拿信,大后天,就让大兴去县上给你报名。别的事,你什么也不用管……有嫂子在呢!”

林旭忍着喉头的哽意,对大嫂躬身一礼,目送着邱晨进了后院,这才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去了前院西厢,继续点灯苦读去了。

至此,外边的礼节往来,算是完成了,邱晨带着孩子们洗了澡,就聚在床上讲故事,玩闹到了比平日晚一些的时候才睡。

第二天,邱晨原本想睡一个懒觉的,可惜,天蒙蒙亮,无比敬业的生物钟就把她叫醒了。

她也没急着起来,放松了身体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淡青色的床帐,邱晨有些出神。

忙忙碌碌的,没有注意到,来到这个世界,居然已经半年有余了。

从破屋烂墙,娘儿仨顶着一床旧被子,家无余粮,到如今,房子也有了,地产也有了,还有了一个不小的作坊,有了每个月不错的收入……一双儿女,也聪明活泼,健康快乐,小叔子虽然出现了一些意外,但也同样上进努力……

似乎,一切都很满足了,至少,算是小有所成了,邱晨一时间,竟有些晃神。竟有些看不到以后的路了,有一刹那,竟似乎生出了一种倦怠感。

“夫人!”青杏小声地呼唤在门外传进来。

什么迷茫,什么倦怠感,一下子飞的不知所踪了。

“嗳!”邱晨答应着,起身穿衣,及了鞋子,走出内室。

她给两个丫头的要求,睡觉是不需要丫头们值夜的,她起身,也不需要丫头们伺候,即使青杏和玉凤唤醒,也只在门外,并不进屋。

“什么事?”

“夫人,前院来了好几个村里的人,来……送节礼!”最后一句话,青杏说的很勉强。因为那些人有的拿了一只鸡,有的拿了十几二十个鸡蛋,有的甚至只拿了些青菜,或者山里采来的蘑菇、野果子……这些东西,若说叫节礼,在青杏看来,实在勉强。但不叫节礼,她又实在不知道怎么描述。

邱晨自然也察觉到了青杏表情话语的异样,却并没有做声,只扫了她一眼,就吩咐打水洗漱。

匆匆洗了脸梳了头,仅简单的绾了个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邱晨就直接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邱晨就看到院子里或站或蹲着好些个人,他们身边无一例外地都搁着一只筐子或者篮子或者口袋……

邱晨的眉头禁不住地就皱了起来。

村里人能够上门来送礼,哪怕是一把青菜,也一定是家里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不提东西多少,就这份心,就应该尊敬,客客气气地招待,怎么就这么让人蹲在院子的大门口呢?

这是要让村里人都说林家发达了不认人,看不见父老乡亲了么?

邱晨顿住脚步,皱着眉问身后的青杏:“怎么回事?”

今儿虽然作坊里放了假,但村里人该收庄稼的,还得收秋,庄户人家没有抛了庄稼不管过节的道理。是以,大兴和清河也带着林家那边刚买回来的管事贵子,一起去了庄子那边,查看佃户们收秋的情况。这会儿,大门上只有顺子一个人看着门。

不等青杏回答,顺子就从门口急匆匆走了过来,齐齐躬身给邱晨躬身行礼问安,大兴瞄了一眼邱晨的脸色,就垂手道:“夫人,这些乡亲们来送节礼,小的们打开客厅门让他们进去坐等,却都不肯进门……”

邱晨扫了大兴一眼,嗯了一声,笑着朝已经都起身朝她看过来的乡亲们走过去。

刘满银站在人群前面,笑着对邱晨道:“福儿娘,你不用责怪他们,是咱们坐不住……”

说着,将手里的一只篮子递到邱晨面前,笑道:“这是你婶子蒸的米糕,还有自家树上打的红枣,都是你婶子上手挑的……嗨嗨,不是啥稀罕玩意儿,就当给孩子们添个零嘴儿吧!”

邱晨自然地接了过来,伸手从篮子里摸了一个红枣塞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儿笑道:“早就听说满银叔家的枣子甜,还真是名不虚传,脆甜,这核儿还小……”

满银看着邱晨吃了自家枣子,还连声夸赞,脸上漾开满满的欢喜和得意来,连声道:“嗯,咱家这枣子种儿好,鲜枣脆甜好吃,晒干了做饭蒸馒头蒸年糕都好吃,蜜甜儿……福儿娘稀罕,过些日子,你婶子晒好了,再让泉哥儿送些干枣子来。”

邱晨笑的欢畅:“那感情好,满银叔,我和你说,我可信实等着了。”

“嗳,嗳,好了,你这里人多,我也回去了……哦,对了,你昨儿那月饼真好吃,我家那几个小子抢的差点儿打破头……”

“哈?哈哈,是吗,我这里还有几个,我给你再拿上几个去!”邱晨笑着回头吩咐青杏,把自己留出来的月饼拿出四个来,放在已经倒空了的刘满银的篮子里,这才把笑得合不拢嘴的刘满银打发走。

经了这个事儿,邱晨一下子想起,来人送礼,有些是她之前送过礼的,可以不必回礼,但那些自己上门来的,怎么也不好让人空着手回去。

于是,邱晨就想起了之前兰英买回来的那些苹果梨的,小声吩咐青杏和玉凤去抬过来,收了人家的礼,也不用管对方拿来的是什么,都给放两个苹果两个梨,再搲上两碗白米回去。

有两个没带篮子的,也不让打发回礼的青杏玉凤着急,直接扯起自己的衣襟来,连苹果、梨和大米都兜在衣襟里,笑眯眯地回去了。

邱晨笑着一一和人打招呼,回应人们蹩脚的巴结,也客客气气地问候几句。等把陆陆续续来送节礼的人们打发干净,竟已临近巳时末了。拍拍笑的有些发僵的脸颊,邱晨忍不住又露出一个苦笑来。没想到,八月十五放一天假,原本打算好好歇歇,放松放松了,居然比平常里忙碌着作坊时还累……不但身体累,还心累……唉!

阿福阿满刚刚就跟着俊言俊章俊文俊书,牵了他们的小马和三只山羊出去了。邱晨只来得及打了个招呼。

这会儿回到后院,就她一个人,也实在无聊,家里的家务活儿,有了大兴家三个和青杏玉凤之后,也不用她做了,到处利利落落干干净净的。在自己房间里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要做的事情,干脆走出房间,四处转悠,最后,转到后院,闲极无聊地抓了把高粱秕子撒给一群鸡,不过,估计早上顺子家的已经喂过了,鸡们仍旧四处跑着,叽叽咕咕的叫着,没几个打理她的。让邱晨很没面子。

有些悻悻地从后院转回来,邱晨一眼看到房檐下挂着的红辣椒,眼睛猛地一亮,立刻兴冲冲地跑进厨房里,自己寻出一只篮子来,招呼上青杏、玉凤,直奔西院。

辣椒这种作物生长周期长,从夏季开始结辣椒,会一直到落了霜,其他作物都死掉了,它还仍旧有一些小的没有长起来小辣椒。

之前西院改造,其他的都能搬能拿,就是前后院旧有新栽的十来棵果树没办法移动,菜园子的这些辣椒也移不动了,只好和林老太太打了招呼,菜给他们吃,至于辣椒这种受众不多的,就让邱晨收完这一季。林老太太自然没有话说,满口答应下来,还说,以后邱晨愿意种,西院的这片菜园子仍旧归邱晨。邱晨也只是笑笑而已。

这回是没办法移栽了,以后她怎么还会去别人家里种菜园子,到时候管着两家吃菜?……她再人情白痴,也不会做这种事的好不好!

如今,八月十五,天气也渐渐转寒了,这个降温程度,远比现代温室效应后的气候要寒冷的多,邱晨估摸着,进了九月就该有霜冻了……她这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当年外婆说的一句俗语来,好像是说‘九月不上冻,十月冻煞人’,也就是说,正常年份,农历九月水面就要结冰了。是以,辣椒植株邱晨还舍不得这么早拔了,但上边已经长成的辣椒,却可以尽快摘下来,她要做剁辣椒,泡椒……这个时候做,等九月底十月里天冷了,正好拿出来做菜,做火锅子,做炖菜……呼呼,想想,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子吃的开心的样子,邱晨就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之前晒起来的辣椒,已经足够邱晨明年育苗种植的了,是以,这会儿再采摘来的辣椒,邱晨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部拿来做成她肖想已久的各种美味了,是以,邱晨今儿看见温婉着端庄着的黄姨娘都觉得顺眼了不少,笑着说了好一会话。

统共就是那么一小片辣椒,采摘没用多少时间,邱晨就带着青杏玉凤拎了差不多一篮子辣椒回来。

因为除了邱晨之外,没几个人对辣椒感兴趣,是以,这些辣椒都得以充分生长成熟,一篮子辣椒基本上都红透了,有几个发绿的,也带了斑驳的褐红色,也就是俗称的虎皮辣椒。只不过,邱晨种植的这个品种个头小,小小的细细的,只有邱晨小拇指大小,看起来更精致可爱些。

有了这些辣椒,邱晨就再次忙碌起来,首先把熟过了皱巴了的和有虫眼儿的辣椒都挑出来,皱巴了的仍旧晒干,有虫眼儿的就只能扔掉了。

挑选出好的辣椒之后,留出少量做菜吃,剩下的大半篮子清洗之后,倒进一个大笸箩里五五分档,一般做剁辣椒的要摘去辣椒蒂,另一半做泡椒的则可以全须全尾,然后,就是剁、腌制,尽管邱晨准备了油布给剁辣椒的大兴家的、顺子家的裹手,两个人的手仍旧被辣椒刺激的红成一片,邱晨又赶紧拿来清水给两人清洗了好几遍,最后,又拿来她配制出来从没用过的烫伤药膏子给两人敷上,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邱晨这一番忙乎把大兴家的和顺子家的感动的红了眼,邱晨听着两人感动的谢了又谢,嘴角抽了抽,安抚两句,就以准备晚上过节宴的菜式为由,逃进厨房里去了。

邱晨在这里闲的没事找事儿做,同一时间里,好些人却忙碌不堪着。

廖文清此时,根本没顾上回家过节团聚,正在安平县城外的廖家的庄子里。这个庄子是廖家很早前买的一个老庄子,田亩并不算多,充其量只有不到四百亩良田,在以商为主业,田地只是后保的廖家的几个庄子里,也根本排不上号。

只不过,自从与林家合作开发出了茯苓膏,廖文清就把庄子的地契从老爹廖家丞手里要了过来,过户到了自己名下,并把制药作坊建在了这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庄子上。

今年得到邱晨的两个新方子之后,也是在这来制作投产的。

藿香正气水,虽然拿出来的季节稍稍嫌晚了些,但廖家有回春堂的优势,还是在短短的五天之内,就将藿香正气水推广到了整个安阳府。也刚刚好赶上了长夏最后的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气温虽然稍低了些,但湿度却是一年中最高的,好些人受不了这种暑湿之气,中暑的、腹泻、胃脘胀满呕吐不思饮食的病号不少,最开始那些郎中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用了几回藿香正气水,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只要不是泻痢太严重的病患,一般的暑湿病症几乎能够称得上是药到病除了。

藿香正气水一炮而红。得到了回春堂所有郎中和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可和肯定。同样的,随着治愈的病患四下里传播,回春堂又一次拿出了一种专治暑湿病症的药水的消息也在一定范围内传扬开来。就在无数病患欢欣鼓舞的同时,作为回春堂的同行的药铺医馆却都各个眼红的几欲滴出血来。

不过,这些对如今已经真正强大起来的廖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也不会让廖文清在意。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藿香正气水药剂出问题了。而且还是药品最致命的最不愿意看到的质量问题--因为天气热,藿香正气水卖了几天之后,因为配制药剂用的酒度数态度,无法起到保鲜作用,居然发生了变质。幸亏是回春堂发现得早,及时停止了藿香正气水的售卖,否则,让病患买回去吃了,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廖文清根本在屋子里坐不住,冲到作坊里,看了看忙忙碌碌在提高酒度数的工人们,朝着跑过来的小管事斥问道:“还不成?这都几天了,连这么个小事儿都搞不定?你们……”

乳香见自家少爷急火攻心,都开始不讲理了,再看不远处那几个酿酒的老把式的脸色都青了,就快隐忍不住了,只好顶着头皮,冒着引火烧身的危险,上前一把抱住廖文清的胳膊,就往外拖。

一边拖,乳香急中生智,一边道:“少爷,昨儿,去刘家岙送节礼的人回来的晚了,少爷歇下了小的就没让人惊动……”

廖文清心里一股邪火正要发作,猛地听到‘刘家岙’三个字,立刻冷静了许多,再看抱着自己胳膊往外拖的乳香,还有自己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袖衣襟,皱了皱眉头,终于没有发作,只冷哼一声道:“成了,你少爷我不发作了,你个臭小子可以松开了。”

“哈?嘿嘿,是,是,是小的一时急糊涂了!”乳香连忙撒开手,看到被自己揉搓的皱巴成干菜状的衣袖,也觉得有些不妥,连忙上前想要帮着廖文清整理,却被廖文清一抬手扒拉开,抬脚就走。

“你不说回了礼了?还不带我去看看?”

“嗳,来了,来了……”乳香连忙跟上。心里却琢磨盘算开了。

少爷对林家娘子的心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廖家上下只怕没有不知道的了。可,明明前些日子自家少爷还上赶着跟着林家娘子北上,怎么这会儿林家娘子回来了,就在刘家岙待着了,自家少爷却犯了别扭,不但不去刘家岙,明明知道林家会蒸酒,能够做出合用的酒来制藿香正气水,自家少爷却非得逼着一堆酿酒把式来自己琢磨,为了这个上学闹心的不行,却就是别扭着不肯去找林家娘子……

难道是少爷这么闹别扭,是为了北上半路被林家娘子撇下?就此恼了林家娘子了?

不对啊,少爷虽然别扭着,可仍旧只是别扭自己,对刘家岙、对林家却仍旧上心的紧着呢,要不然也不会让人时刻关注着林家,还在十五前特地派人去送礼了,更不会盛怒之下听到‘刘家岙’三个字,仍旧迅速地冷静下来了……

就是不知道,林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惹得少爷这么不痛快,这么别扭……可惜,盯着林家的人都是少爷自己管着的,不经他人之手的,是以,乳香琢磨来琢磨去,就没想明白自家少爷郁闷烦躁的缘由,抬头一看少爷已经走出去一段了,连忙收敛了自己的小心思,匆匆追了上去。

月饼,鸭蛋,洗浴组合……

林家回来的节礼很简单,却都是自家出产,包括洗浴组合。

廖文清这会儿无心理会藿香正气水的辅料溶剂问题,几天来,难得的安静下来,手指无声地拂过一件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节礼,最后,落在月饼盒子上,拿起一只月饼看了看,忍不住露出一丝好笑来。

林家送回来的月饼足有碗口大,这么大的月饼……完全与那些标价超高,内里却不堪入口的东西相悖。嗯,就像那个妇人,单看外表,并没有特别吸引人之处,但一旦接触上,尝到了味道,就会不知不觉地被吸引,被迷惑,被成瘾……得不到,忘不掉!

廖文清拿着一只月饼,垂着头,挥了一下手,乳香惊讶地张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默默地退了出去。但把房门关上之后,乳香站在房门外,就禁不住苦了脸,露出满脸的忧色来。

自家少爷这副样子,怎么那么像刚从北边折回的那会儿的样子呢?乳香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把少爷从作坊那边拉回来了。哪怕少爷训斥那些人,发火、怒骂,也总比这样默不作声的黯然神伤的好。

屋里的廖文清并没有留意自己小厮怎样,他没有抬头,连眼皮儿都没撩一下,只听到关门声之后,默默地盯着手里的月饼发呆,好半天,才从月饼上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酥软,甘甜,清香,怡人……软而不烂,甜而不腻,香而不惑,慢慢地在嘴里化开,甘甜纯正……

只是,廖文清的嘴巴里是甜的,心底却泛起一股浓重的苦涩来。

他垂下眼睛,睫毛颤抖着,嘴唇也微微抽搐着,那股苦涩一只从心底冲上来,冲入鼻腔,冲入眼眶……热辣刺激,他的眼睛却干涩的很,流不出眼泪。

那个妇人,不可能属于他了。哪怕母亲答应了,不再阻碍,甚至双手赞成……

新寡……

可谁知,那个死了的人,居然又死而复生了……

其中发生了什么,廖文清还不知道,他打听到的消息只有这一个,就已经足够让他崩溃。让他这些日子来的争取坚持成了笑话,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娶一个寡妇,还有希望!他还会努力,还会坚持……

可人家有男人,有丈夫,他廖文清再下作,再不计手段,也做不出抢夺人家妻子的事情来!他做不出来……可是,他该怎么办?他忘不了,放不下……就目前廖家和林家越来越密切的合作关系,他也不能忘记……是不是就代表永远放不下?

××××××××××

林娴娘默默地服侍着林老太太躺在罗汉床上,拿来一床薄被给林老太太盖上,看着林老太太闭上眼睛,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开床侧,在靠近屋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从针线笸箩里拿起一件缝了一半的衣服,低头缝制起来。

林娴娘的女红并谈不上精致,相对于她记忆中太过久远的那些精美针线刺绣,她做的针线简直不能入眼。可在这里,在她荒废了那么多年,挣扎着活下来之后,她已经错过了学习针线的年龄……当然,就林家当时在凌山卫的情况,也根本不可能再如当初那样,请什么女红师傅教授,更别提什么贵族小姐修养必备的琴棋书画各种技艺了。

有很多时候,她曾经以为,她的一辈子就那么过下去了……挣扎,挣扎,只为了活下去。至于活着为了什么,似乎反而模糊了。

直到,她受伤,直到,她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意识逃进那个山洞,才得以苟活下来……最初,山洞外总有各种人行马嘶之声,她不敢出来,她只能凭借岩石上的水滴活着。等到外边没了动静,她可以出去了,她却发现自己早已经饿的失去了走动的力气,她只能爬到洞口,随便地找些嫩草吃,有一天下雨,她在石壁根儿上看到生出了许多漂亮儿肥大的蘑菇,但她不敢吃……早已经不是闺阁小姐的她知道,那些蘑菇看着色彩斑斓,肥大厚实,却很有可能有剧毒,一朵,就足以让她这条贱命死的透透的。

好在,天不亡她,她终于在洞口的一棵灌木上找到了一些黄豆粒儿般的果子,虽然果子味道很酸很涩,却让她的命苟延残喘下来,直到又有人进了山洞,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躲进石缝……却还是被人救了。

当她惊恐地醒过来,看到那一张清雅秀丽的脸,听到她笑着对她说:“别怕,我是女人……”

她才知道自己被救了,而且,应该不需要害怕这人救她有什么企图。

是啊,她除了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一个女人,应该对她这唯一的可取之处不感兴趣吧!

过了最初的惊恐之后,她又吃了些东西之后,渐渐地有了些力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行人中,居然是以这个女子为首的。或者说,那些矫健剽悍的男人只不过是这个女子的护卫……

那个女子大大方方的吃东西喝水谈笑,还大大方方地穿着男装骑马飞驰……

那样的神采飞扬,笑容灿烂如最耀眼的阳光……让她目眩神迷!

她羡慕,她仰望,却没有女人最常见的嫉妒。那个女人坦荡的让人嫉妒不起来!那个女人大气端庄地,让人根本没办法把攻击女人的那些阴暗的词语放在她的身上……

之后,那女人带着护卫,绕了个大圈子,只为把她送回凌山卫。

她原本也可以借着那次机会,跟在那个女子身边,甚至有机会,活得像那女子一样畅快坦荡……但她没有。她怕自己的阴暗沾染了那个女子明朗飞扬的笑容。

她选择回去,去做一个发配边关的获罪官眷。

只是,天意弄人,她竟然又见到了那个笑容飞扬的女子,竟然无可逃避地撞进了女子的家里!

再见的时候,她惊喜,之后,就是无措。

所以,在第一次热情感恩之后,她就可以沉默了冷淡了……不是她不感恩,不是她不喜欢那个女子,只是还没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做。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那些阴暗肮脏告诉她?

纠结了几日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理智恢复,她觉得,或许自己是杞人忧天,她如今已经被赦免了,已经不再是获罪官眷。那么,她可不可以也像她一样,凭借自己的双手,挣干净的钱来糊口养家,甚至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思量来思量去,也没找到自己能做什么,她尝到了那女子送来的月饼,是她从没吃过的馅料,面皮也是从未尝过的松软酥香……她心中一动,能不能开个做点心的铺子?

很可惜,她那样明显的示意,林家娘子却给装糊涂混过去了。

林娴娘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缝下的几个歪斜的不堪的针脚,苦笑着摇摇头,拿来剪刀,将缝歪了的针脚挑开。穿针纫线,重新来过……

做针线缝错了,缝歪了,能够拆了重来,那么,她忽冷忽热给人的不好印象,能不能重新来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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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带着大兴家的几个人忙乎了一下午,做了一罐剁椒,一罐泡椒,全部密封好,放在充作仓房的后座房里,静置发酵,剁椒大概半月就能吃,泡椒则需要等上至少一个月才行了。

弄完这些,邱晨按照烫伤药的配方配置了一剂汤药熬了,给大家伙儿泡了手,各人手上的红肿才渐渐消下去。于是,又一起说说笑笑地做起十五晚上的中秋宴席来。

当晚,天公作美,是一个异常晴朗的好天气,银盘般的月亮从东方缓缓升起,就格外的明亮,格外纯净,隐隐的,似乎连月宫中月桂树的影子都格外清晰。

后院和前院各摆了一桌,邱晨带着孩子们在后院,大兴三家则被她安置到了前院。两厢分开,他们一家人温馨,那三家仆人也不用吃着饭还得惦记着伺候主子,也自在。邱晨原本邀请老何和成子跟他们一起在后院用饭,却被他们两人推辞了,跟着嬉皮赖脸不走的刘三河一起,都去了前院。

一家人坐在一起,没了外人,连仆人们也不再跟前,气氛格外的亲近温馨。吃了些菜之后,邱晨就提议,击鼓传花,被抓到的背首诗、讲个故事……

孩子们还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各个都紧张又兴奋,一张张脸溢满了笑容,也布满了紧张,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一开始是捉到的是几个孩子,都背了与中秋有关的一首诗,后来,俊言和俊书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一朵被揉搓的不成样子的菊花就落在了有些心神不属的邱晨手里。

“哦,姑姑,是姑姑!”俊言小子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跳着脚地欢呼着,“姑姑,你背诗还是讲故事?”

邱晨回过神来,无奈地看看手里的菊花,笑道:“那我讲个故事吧!”

“哦,姑姑讲故事了,姑姑讲故事了……”俊言欢呼着。

阿满则笑眯眯地走过来,爬到邱晨的膝盖头,为自己听故事抢占了个最好的座位,然后就听邱晨带着微笑,悠悠地开口:“之前,我给你们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今天,我再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叫‘猴子捞月’……”

晚上,哄着阿福阿满睡熟了,邱晨躺在床上,斜着脸看着窗子上明亮的月晕,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了……

晚上讲故事的时候,她查点儿一个冲动把另一个‘嫦娥’的故事讲出来。她很想告诉孩子们,月亮上没有嫦娥,没有吴刚,没有玉兔,没有桂花树广寒宫,月亮不过是一个荒凉没有生命的星球,不过是地球的一颗行星……

话即将出口的刹那,被她咽了下去。

那一刻,她感到了自从来到这里最深重的无力。明明知道那些,在现代常识性的东西,可她在这里,却只能将那些先进的科技和繁华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即使对着自己最亲的儿女、亲人,都不能吐露半个字。

那一刻,她身边笑语喧哗不断,孩子们的笑脸仍旧灿烂,她却感到无比的凄凉和孤独。

在中秋团聚之夜,无比凄凉和孤独。

第一百四十二章 醉态

第一百四十二章醉态

只不过,凄凉和孤独这种负面情绪并没有纠缠太久,邱晨就想起来一件事,因为今天给仆从们放了假,临睡前,是她自己动手烧水给孩子们洗的澡,或许是将近一个月没干这样的家务活了,做起来居然有些生疏了,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好像厨房的余火没有处理……不知道,会不会把锅给烧漏了?

想到这里,哪里还顾得上刷很么怀念感叹啊,邱晨忙忙乎乎起身,从衣架子上扯了一件夹衣披在身上,及了鞋子,匆匆走出屋来。

走进厨房,吹燃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灶台旁的蜡烛,邱晨这才看到,厨房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白色雾气,显然是锅里的余水蒸发出来的水汽。让本就不算明亮的烛火更加微弱,厨房里东西都显得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

她伸手掀开锅盖,朦胧的雾气中,看不清黑乎乎的锅里有没有水,干脆回身,半借着烛光半摸索着,从水缸里舀来一瓢水,沿着铁锅的边缘缓缓地倒进锅里。

嗤……

一声响过后,厨房里的雾气更浓了一分,但邱晨手中的水倒下去,却渐渐能够听到哗哗的水声了。

锅,应该没烧坏!

邱晨从灶坑旁寻出平日大兴家用来煽火的蒲扇,呼呼地扇了几下,驱赶了一下厨房里的雾气,又伸手拿下台子上的烛火凑近锅里查看。

呼,邱晨轻轻吁了口气。铁锅壁上有些白白的水垢,锅底汪着一滩稍显浑浊的水,没有漏水,仔细看了,也没有裂纹--幸好,她及时想起来。不然,就放了大兴家的几个一晚上假,若是还把锅给烧坏了,可就丢大了人了。

查看过铁锅之后,邱晨蹲下把灶膛中残余的木柴拿出来,塞进灶下的灰塘里。这才算是彻底处理完了。

邱晨打着烛火在厨房里查看了一遍,确实不再有遗漏之处了,这才放了心。

这一番折腾,邱晨也没什么睡意,干脆寻了一只灯笼来点上,打着去了后院,查看了一遍鸡鸭马羊,还有三只吃的油光水滑的香獐子,然后又去了东跨院,挨着把工棚、灶台,库房几处都看了一遍,这才从东跨院出来,洗了手,拎着灯笼回了房间。

床上,阿福阿满睡熟了,阿福睡觉安静,阿满却像只小螃蟹,睡相根本没法看,这一会儿功夫,就跑到床中间来,自己占了大半张床,里边明明空着好大一块,却把阿福挤到了床沿儿上。

这个丫头,睡觉也不老实!

邱晨好笑地拍了拍阿满胖鼓鼓的小屁股,惹得小丫头不满地皱着眉头嘟哝了几声,就又是一个翻身……幸好邱晨已经伸手去抱她,才把小丫头这个偷袭阻住,不然,小胳膊小腿儿的就砸到阿福身上了。

将小丫头挪到大床最里侧,邱晨自己也上了床,躺在两个孩子中间,给阿满盖好薄被,回头,往里扒拉了扒拉阿福,伸手抚摸着阿福柔软的小胳膊,竟很快睡了过去。

临睡着之前,邱晨在心里失笑着感叹,看来这伤春悲秋的活儿,也不是任谁都能做的!就她这操心受累的命,还是看着眼前,踏实过日子吧!

中秋过完了,作坊复了工,日子又恢复了惯常的忙碌有序。

在农家,中秋其实正值秋收,不过,秋天相对天高云淡的天气比较多,作物成熟也没有麦子那么集中,是以,秋收相对于来说,没有麦收那么紧张,却因为秋收的作物品种比较多,秋收的时间也会比麦收长很多,从七月下旬开始,差不多到八月下旬近一个月的时间。秋收完之后,村民们就会整理土地,耕作施肥,种植冬小麦,等到将冬小麦种植完毕,这一年的农活也就基本宣告结束。接下来的活计,相对的就要轻省许多了。

这几天,只要邱晨没有其他特别重要的安排,大兴都会带着青江一起去邱晨的庄子上查看秋收的情况。

邱晨已经和大兴已经商量过了,今年没有特殊情况,仍旧保持庄子上的土地仍旧保持原来的佃户不动。邱晨还对大兴说,看看租种自家土地的佃户们,有没有缺少耕作工具的,比如犁头耙子大牲口等,若是情况比较多,就让大兴统计一个数字过来,选出几家来,买上几头耕牛,养在这些人家里,其他人用牛、用耕具,可以出一定的租金,(这个租金可以灵活的用钱、粮食,或者劳力代替)相对的就能够补充养牛人家的付出,也可以方便没有耕牛耕具的人。

大兴听了邱晨这一番安排,很是欢喜,也很是钦佩。东家能够如此体恤佃户,不但能够让佃户更好的种好佃田,而且能够让佃户归心,当然,佃户种田种好了,东家收来的租子也就多。大兴也更坚定了好好跟随新东家的决心,新东家有能力有眼光,他们这些依附于东家的仆人们也更有奔头。

庄子,作坊都安排的妥帖了,邱晨就开始筹备林旭参加县试的各种事宜。

十六一大早,就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把家里托付给兰英照看,又叮嘱了俊文兄弟几个,也安排了大兴家的几个,让青江一个人去庄子上看着秋收,大兴则抽来赶着车,载着邱晨和林旭去拜访潘佳卿介绍的两名生员。

大明朝科举制度实行推举联保制,想要参加科考,不但要读书好,还得有村正或者里正的推举信,以证明人品无碍;还要有两名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推举,以证明参考的这个人有了一定的学识,不是去滥竽充数的。拿到这三份推举联保书,才能去县里报名参加县试。

这两名生员都是安平人士,而且,都在安平县城以北,相对的来说,路途不是太远,若是顺利,一天时间足够了。

叔嫂俩对那两人都不认识,是以就按照路途的远近安排了拜访的行程。第一个要拜望的是一名姓王的生员,就住在程家店的老鸹窝村。

当时听到这个村名,邱晨还觉得有些奇怪,当看到村头高入云霄树冠如盖的一棵大槐树,以及树梢上那个远距离目测就大如锅盖的老鸹窝后,就忍不住失笑了。

林旭也笑道:“这村子的名字还真是形象!”

邱晨也点头笑:“是啊,这么大的老鸹窝,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很难得了!”

此话一出,坐在车辕上的大兴也跟着笑了。

王家就住在村东,是一个比较整齐的青砖小院。看得出,家里情况在村子里算是富足的,里里外外收拾的很是整洁。

三人说笑着,林家的马车停在王家门外,林旭走下车,又回身扶着邱晨也下了车。大兴将马拴在大门旁的一颗柳树上,就上前叫门。

村子里的习惯,只要有人在家,大门是不关的,王家也同样,两扇有些陈旧的黑漆木门敞开着,站在门外,就能看到同样整洁的院子里,东侧有一片菜地,屋前一侧种着一棵石榴树,此时正挂着许多红彤彤的石榴,硕果累累的,很是喜人。

大兴在门前站定,扬声向里边叫门,片刻,就从一侧走出来一名四五十岁的老汉。

“请问这位大叔,这里可是王玉荣王秀才家?”

“是啊,你们是?”老汉手里握着把??头,此时就用??头拄在地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大兴和站在稍后处的邱晨叔嫂。

“我们是刘家岙林家,我们夫人和二爷前来拜望!”大兴回道。

“哦,请进,请进!”老汉听完,竟没有通报,直接招呼人进门。

邱晨和林旭上前向老汉点头行礼,道过乏,这才进门。大兴则落后一步,去车上拿了拜访的礼品,捧在手里,跟在邱晨和林旭后边。

老汉瞅见,笑着道:“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多礼了!”

说的邱晨和林旭都是一怔,那老汉却径直朝屋里喊道:“老婆子,有客人上门了!”

邱晨和林旭脸上都显出一抹惊讶来,听这口气,这老者竟不是王家的仆人,而是王玉荣王秀才的父亲?

老汉的喊声落下,很快就有一名四五十岁,穿着一身粗棉布靛蓝衣裤的妇人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个两三岁的则是个小子,见了生人都有些怯,扯着妇人的衣角,探着小脑袋往外看着。

老汉显然极喜欢两个孩子,上前抱起那小子,又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道:“丰儿,去学堂叫你爹爹回来,说家里有客人来了!”

小丫头脆脆地答应着,晃着两根羊角小辫子,啪嗒啪嗒往外跑,邱晨拿了一只缀着数颗小银铃的银镯子给小丫头戴上,这才让小丫头出门。

那老妇堆着一脸的笑,上前阻拦:“嗳,哪有让你破费的理儿……”

邱晨笑着扶住老妇:“小孩子玩意儿罢了,不值啥的,婶子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老妇也就顺着邱晨的话,道了谢,引着邱晨往屋里走,道:“这位是林家娘子吧?快进屋吧!破屋烂院的,又收拾不上,杂乱的很,林娘子别笑话……”

邱晨连忙笑道:“哪里,婶子这话太过谦了。刚刚我还羡慕这小院子精致整齐,里外收拾的也利落,一看,就是勤谨人家!”

这话老汉很爱听,立刻笑着点头道:“咱们小门小户的,过日子可不就是过的一个勤谨持家嘛!”

邱晨带着林旭跟着老两口进了屋,就在堂屋里坐了,大兴把礼物放下,仍旧退出去,照看车马。

邱晨和林旭就和王家老两口闲话着,拿了一块银锁片,给王家的小子戴上,双方自然是推让一番。

片刻,从里屋里走出一个二十多岁,同样穿着粗棉布衣裙,也同样整洁干净,面容清秀的妇人来,给几人送了茶。

邱晨起身接了茶,笑着谢过,又道:“这位是王家娘子吧!”

那妇人垂着眼,笑微微地回了礼,就退了下去。

老妇就道:“呵呵,小户人家的媳妇,没见过世面,不会说不会道的,林家娘子别笑话。”

邱晨感叹道:“王家娘子是个有福的,家里家外有二老操持着,她也不必抛头露面……”

随后,老妇人就询问起了林家的情况,邱晨捡着能说的简明说了一遍,无非是父母双亡,夫丧新寡,这才不得已自己出头。听闻林家如此情况,王家二老倒是忍不住露出一抹同情之色来,难免感叹几句。

林旭在旁边听着嫂子居然还说‘夫丧居寡’,心中诧异,但碍于当着王家二老的面,也只能隐忍着没有做声。

不久,丰儿小丫头甩着两根羊角辫拉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书生返了回来。邱晨一打眼,就见这位青年书生穿一件青布直缀,头戴同色方巾,容貌随了老汉,瘦脸尖下颌,皮肤微黑,眼神却清澈明亮,带着微笑,带着一团和气的笑。

邱晨和林旭连忙起身行礼,王玉荣也客客气气地还了一揖,然后叙过宾主落座。老汉老妇就笑微微地辞了,一个进屋,一个仍旧去院子里摆弄他的菜园子去了,只留下王玉荣待客。

没有绕圈子,邱晨直接让林旭将潘佳卿的信件拿出来,交给王玉荣。

临近县试,王玉荣看到十二三岁的林旭一身学童打扮,也就大致猜到林家叔嫂所为何来,是以接过潘佳卿的信件只略略看了一下,就开始考校林旭的学识,问了四五个问题,林旭回答都很流利。王玉荣脸上就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来。

“呵呵,想来是佳卿兄教导有方,你这个年纪,能学到如此地步真是着实不错了!”说着,欣然起身,进了里屋。

过了约摸盏茶功夫,王玉荣就拿了两封书信回来,交给林旭。这两封书信不用看,就知道一封是给潘佳卿的回信,另一封自然就是给林旭的举荐信了。

邱晨、林旭叔嫂俩欣喜不已,赶紧起身行礼谢过。

随后,王玉荣又略略询问了林旭几句潘佳卿教学的情况,邱晨和林旭就告辞出来。

王父和王母都出来相送,王母还寒暄着留邱晨叔嫂吃饭,邱晨就说还要去拜访一家,这才告辞出来。

另一家在清水镇北的北高村,距清水镇十来里路,距离刘家岙却只有六七里路的样子。看看天色,赶到北高村只怕正好吃午饭的时候,于是三人就在清水镇稍歇了片刻,去刘金才掌柜的酒楼吃了饭,然后才继续赶路。

北高村比刘家岙大一些,地势相似,都是依着山坡而建,相对的,北高村这边的山势更平缓一些,毕竟,北高村往东不到二三十里路,就到了通联安阳与北路府洲的官路,是以,北高村这边的田地也比刘家岙那边平整肥沃些。

但刘家岙这半年来,因为有了林家收购罗布麻和其他几种药材,又不断地招收帮工,好些人家里日子就明显宽裕起来,不说林家的日子眼瞅着兴腾起来,就村里大部分人家,如今手里也大都有了些余钱,大部分人家都能吃上饱饭了,相对的来说,北高村这边田地多,田地也肥沃些,村里人的面色衣着反而不如刘家岙。

大兴赶着车子,询问了几个路人之后,终于寻到了村子南边儿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看起来,就比王家破落的多了,正屋和东西厢房各三间,却都是土坯茅草房,院子也是土坯矮墙,只有齐胸高,是以,从外边就能毫无阻碍地看到院子里宽敞却寥落的情形。

邱晨三人下了车,正要上前叫门,却又一名妇人背着个孩子,端着一只木盆从身后走来。

“你们这是要找谁家?”

“哦,”听到是女声,邱晨连忙转身回答,“大嫂,我们是刘家岙的,来拜访高大鹏高秀才的。”

“哦,这里就是……”那妇人应答着,突然看着邱晨愣住了,然后脸上绽开满满的欢喜来,“你……哎呀,大妹子,是你啊!”

邱晨愣了愣,抬眼细细端详了妇人片刻,似乎隐隐有些面善的感觉,却实在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或者,是之前海棠认识的人?!

因为有这个顾虑,邱晨说话就有些小心翼翼地:“大嫂……”

“哎呀,大妹子一定是忘了俺们娘俩了……大妹子想想,在春会上,我带着孩子卖棉袄的……”妇人神色激动,干脆将手中的木盆衣裳放在地上,从背后将孩子抱进怀里。

孩子刚刚趴在妇人背上睡着了,这会儿突然被娘亲抱到怀里,孩子就醒了,却仍旧懵懵懂懂的,抬着小手揉着眼睛。

“大妹子,多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这孩子早就不在了……”说着,妇人抱着孩子就要跪下去。

邱晨赶忙上前扶住,一边劝道:“大嫂,别这样,你看把孩子吓到了!”

那孩子懵懵懂懂的被娘亲如此激动大声的样子吓到了,又看到旁边站了几个陌生人,撇着嘴就想哭。听邱晨这么说,那妇人显然是极爱孩子的,连忙拍着孩子哄起来。

邱晨也想起这一对母子来了,让她欣慰的是,孩子活下来了,虽然母子俩仍旧面带菜色,却总算比春会上见到时好了不少,特别是孩子,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虽然瘦,却还算精神健康。

不过,今儿来是为了林旭求推举联保信的,邱晨也没办法跟这位大嫂多说什么,就准备安慰几句,就继续拜访高秀才,就听那妇人又道:“那日我急糊涂了,也没问清大妹子的住处,回来后,还是拆洗了那件棉袄子,过后,又打问了好些人,却都没打问到大妹子的家在哪……没想到,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大妹子……那啥,大妹子你且等等,我去把那棉袄给你拿过来。”

说着,妇人抱着孩子就走,连地上的木盆和衣裳都忘了拿。

邱晨当初说买棉衣,也不过是看着孩子可怜,有心救济这对母子罢了,就没想过要那件棉袄。这会儿家里日子更好了,自然不会要她那一件很可能是过冬御寒的唯一棉衣,于是赶忙伸手将母子拦住。

“大嫂,那件棉衣我不要。你不用……你看,我和你和孩子能一回两回的碰上,也说明我跟你们娘俩有缘分,我帮了你们娘俩一回,你这也帮着我们指了路,这就是,嗯,一报还一报了。是以,那棉袄就不用再给我拿了。”邱晨看着妇人仍旧一脸坚持,连佛家的报业都拿出来说事儿了,才看着那妇人感激地又躬身致了谢,这才转身,示意大兴上高秀才家叫门。

她则继续对那妇人道:“大嫂,我是刘家岙的,我们那村里有人收药,如今地里的农活儿也做的差不多了,你要不要采些药拿去卖,虽说挣不了大钱,但也能给孩子买些细粮贴补贴补。”

那妇人已经不坚持去那棉袄了,听邱晨这么说,不由浮上一脸难色道:“好事儿是好事儿,可我也不认得,更不知道咋采咋弄……”

邱晨笑了,拍拍她的手道:“大嫂,我要拜望一下高秀才,过会儿才走。你先把衣裳送回去晾上,再回来,我到村外指给你看,跟你说说咋弄。”

“嗳,那敢情好,嗳,嗳,实在是谢谢你了,大妹子。若是能采了药卖,我也就不怕冬日粮食不够,再把孩子饿坏了……”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邱晨看到高家已经出来一个妇人应门了,连忙拍拍妇人的手,劝着她把衣裳送回去了。

高家有个秀才,却仍旧过得这般艰难,之前邱晨还疑惑,待见了木讷拘谨,却端着秀才架子的高秀才,邱晨也就了然了。这位读书读呆了,连教书开私塾都不屑于做,又不善耕作,这日子自然好不了了。倒是高娘子一身打着补丁的麻布衣裳,容貌看起来苍老疲惫,显然,高家的活计都是她在做了。

唉,读书读成高秀才这样的,还真不如不读,踏踏实实地种地,也不至于如此。

因为有潘佳卿的信,邱晨备下的礼物又足够厚实,高秀才倒没为难,问了林旭几个问题之后,也就顺顺利利地把推介联保信拿到手了。

辞过高家出来,那个妇人果然已经等在了门外,邱晨就招呼那妇人上马车,妇人执意推拒,邱晨没办法,只好陪着她一起走到村外。因为是山村,村外的荒地上生着不少酸枣棵,邱晨就指给那妇人,叮嘱她采了这些酸枣子晾干就能拿去卖了。后来,又意外地看到了一株五味子,邱晨也指给那妇人看,这样的也能采摘晒干了去卖。

教完了,邱晨还拿出两串二百文钱来交给妇人,说是定钱。让妇人尽管采了送去。

这才辞了这对母子,上了车离开。

那妇人抱着孩子站在路旁一直目送着邱晨的马车走远,这才满脸欢喜地抱着孩子回了家。

从两处顺利地得了推介联保信回来,叔嫂俩个心里都是一块石头落地,奔波了大半日的疲惫就显现出来。从北高村到达刘家岙短短七八里路,两刻钟的行程,邱晨居然也靠在车厢上睡着了。直到林旭叫醒她,才知道,车子已经返回了刘家岙,而且已经停在了林家东院的大门外。

怔了怔,邱晨才醒过神来,起身,才发现林旭只穿了一件中衣,他的淡青色夹直缀就盖在自己身上。

“呵呵,醒了,喏,赶紧穿上衣服。”邱晨讪笑一声,将衣服递还给林旭,又道,“此事也算大事,你梳洗一下,且去西院禀告一声,再去一趟学堂,跟先生说一声。……这次,能够如此顺利,也得亏了潘先生引荐!”

“是,弟弟知道了!”林旭连忙垂手应着。

当晚,吃过晚饭,趁热打铁,邱晨就带着林旭,又带了一份礼物去了村正家。开了一份村人邻居的联保书。

至此,林旭去参加县试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算做好了。

林旭问过潘佳卿,得知并不需要提前报名,只需参考提前去几日,熟悉考场,顺带报名之类的就行了。并且,潘佳卿还说了,届时,他将给学堂放一天假,陪同林旭去县城一趟,让他不必紧张。

邱晨也觉得有潘佳卿这个过来人跟着,许多事情都熟悉些,她更放心些,这才没有第二天一早就扯着林旭去县城。

林旭县试的准备工作暂时告一段落,邱晨就开始着手之前延后了许久的实验室工作。

之前盖房子的时候,二进院的后座房就留出了两间给邱晨做实验室,兼做配药室。之后,邱晨从北方回来后,陆陆续续地购置了不少用品用具。虽然,如今的实验室兼配药室根本没办法跟现代的实验室相比,甚至还不如一所普通中学的实验室设备多,但就目前的条件,这基本上已经够用了。

当然,只靠着一堆瓶瓶罐罐,几只红泥炉子、土制酒精灯之类的设备,成分分析之类的不用想,就连提纯精炼之类的也没有办法。邱晨如今能做的,就是各种药剂剂型的调整和试验……想当年,她还经常耻笑那些靠改变剂型套取新药品种优惠政策的企业不思进取、唯利是图,如今,她也只能如此做了!

过了八月十五,就是深秋了。万物萧杀,草木枯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也就到了气喘病、风湿寒痹的复发季节,同样,也到了感冒多发季节。当然了,延伸开去,还有冻疮、皲裂……不过,在这物质条件普遍较差的社会背景下,不能致命的病好多人都不会延医吃药,只因为他们花不起这份钱。是以,邱晨的第一个制作的就是感冒药,以及与感冒相关的上感咳嗽、清热解毒之类的药物。其次,是预防治疗气喘病的药物,这个主要是因为海棠娘刘氏的气喘病。

当然,邱晨目前能够做的也只有中药的传统剂型,之后,再进一步研究片剂和散剂、酊剂。她也希望,等条件成熟改善后,能够制造出玻璃,然后制造出可以使用的注射剂来。

忙碌了四五天,邱晨制作出了两种治疗感冒的药丸,又制作出了一种感冒清热冲剂,前两种适用于风寒感冒,后一种则适用于上感,咽喉肿疼,咳嗽等并发症比较明显者。还制出了两种药酒,用于治疗风湿寒痹和老寒腿,一种外涂,一种内服。

一口气制了这么多药,邱晨就准备缓一下了。

如今已经八月二十一,八月底进行县试,若是林旭提前过去熟悉情况,也应该准备动身了。

到了这时,邱晨才想起来,手里银钱还很宽裕,她又不热衷于买田地,之前怎么就没想着去县城、府城买上所房子,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小院,不论她或者家里人进城,也有个落脚之处啊。

不过,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再想起买房子了也嫌晚了,来不及了,邱晨也只好叹口气,就开始给林旭筹备起进县城入场的事情来。

据说县试就要考五场,前前后后考好几天,林旭去参加县试,银钱自然要带足,另外,也要带上应试用的文房四宝,带两套。然后是夹衣两套,薄棉衣一套。统统收进之前准备好的一只箱子里。

合计一番,邱晨决定自己提前进一趟城,去找找廖文清,看能否有关系,先走动走动。她不求走后门买个录取,但求不被人排挤顶替了就成。

二十一决定去一趟县城,二十二一大早,云济琛和廖文清居然联袂来了刘家岙。

一看这两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邱晨自然是格外欢喜,难免的脸上的笑都多了好些。

云济琛笑着朝廖文清挤眉弄眼道:“看看,咱们来的正是时候啊!”

两人来也没空手,拎了两篓子青背白肚皮儿的大蟹,一个个举螯横行,很有气势。

“呵呵,还正是吃蟹的好时候。今儿中午就吃它了!”邱晨喜欢海鲜河鲜,特别是各种蟹,在现代,每每秋风起,蟹脚痒的时候,她总会吃上一两回大闸蟹解馋。可来到这里之后,此地可能是气候太过寒凉,又没有比较宽大的河流,竟一直没发现有河蟹这种东西。哦,清水溪中也有螃蟹,但那种螃蟹只有指甲盖儿大小,根本没法子吃。

说着话,邱晨让青杏把两篓子螃蟹拎去厨房,她则带着二位合伙人进了一进客厅。

茶水上来,邱晨也吩咐玉凤把成子叫了来,成子还带来了新做出来的几种成品香皂。这几种新香皂,是经过邱晨改进过了工艺生产的,质地比第一批更细腻润滑,而且,用完之后的干涩感没有了,会感觉皮肤比较柔润爽滑,用个现代化妆品广告名词来说,就是有了‘补水保湿’的功能。

云济琛显然更讲究实践,要了一盆水过来,亲自试过,这才肯定地点点头。照这样精益求精的技术保障,他在前边能够放开手脚地开拓市场。同时,即使卖了制皂方子,也不怕别人反而来抢了自己的生意。

“只要自己做出来的产品永远保持最好的品质,自己做出来的才是最好的,就不用怕别人来抢生意……好!”云济琛满脸笑容,说起香皂的销售情况来,也禁不住满脸兴奋。

邱晨失笑,道:“听云二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副对子来。”

“嗳,还有对子?什么对子,快说!说来听听!”云二公子和廖文清毕竟不是纯商人,也读过多年的书,上了多年的学,虽不能出口成章,却对赋诗、作对这些文雅事儿,挺热衷的。

邱晨笑着道:“我就记得这么一句话,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对子--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云济琛微微一滞,低低地重复了几遍,猛地抬头叫好道:“好,哈哈,我们要做的可不就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嘛!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何愁所产之物不大卖啊!”

“嗯,”邱晨微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咱们要做最好的,那就要让人知道,咱们做得才是最好的,而且,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咱们做的,还不能轻易被人模仿了去……你们好好想想。”

邱晨所产的香皂包装盒上雕刻了‘连云山’字样。内包装的棉纸和香皂的底部,也都做了连云山的标识图案。

此时,听邱晨这么一说,廖文清倒是比云济琛想到的更快,试探着问:“是不是你在盒子上弄得那个小小的印章标记?”

邱晨对廖文清赞扬一笑:“嗯,咱们再宣传的时候,就要宣传‘云连山’这个标记,突出宣传,强化宣传,让人们记住‘云连山’标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哂笑一下,道:“或者,二位觉得有更好的标记,咱们换一个也不是不可。”

云济琛和廖文清相视一眼,同时失笑。

云济琛道:“‘云连山’和小云彩的标记已经用了,就一直用着好了。这个没什么紧要。倒是你说的这件事,我觉得很值得琢磨琢磨……嗯,要好好琢磨琢磨。”

“呵呵,”邱晨也笑,“其实,之前二公子已经做过了,而且做得很好,就像你开的各种铺面都用了‘云’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云家的,是你云二公子一手创办的,在云家饭馆吃过一顿饭的,觉得好,再看到云家的客栈也会下意识地选择……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如今只是做了香皂,以后,还要做专用于洗脸的,洗头发的,沐浴的……这一些东西推出之后,只要前边用过咱们的香皂的,就让他仍旧来选择咱们推出来的其他东西。以后,即使咱们卖了方子做出来的,甚至以后被人偷了方子模仿着做出来的东西……同样的东西越多,咱们这个就有了比较。就是让人一提香皂、洗发露、沐浴露来,第一个想到就是‘云连山’。”

云济琛和廖文清都无声地思索起来。

做了一番‘品牌’引导讲座,邱晨不不再多言,干脆起身去厨房做螃蟹,给这两个人留出一个思索琢磨消化的时间来。

临近中午,邱晨询问过廖文清和云济琛之后,让林旭请了潘佳卿一起过来陪客。

邱晨将四人安排在前院的餐厅用饭,上了螃蟹外,上了六菜一汤。还上了一小坛桂花酒,蘸料也加了紫苏和姜末,桂花、紫苏、姜末都是去腥驱寒之物,与蟹同食,能够避免蟹子寒性聚集。

廖文清一介商贾,云济琛是名副其实的官二代,潘佳卿是一介寒门学子,林旭就是一个半大孩子,这四个看似完全不搭界的人,居然喝酒吃蟹谈时论文,竟颇为投契,一顿酒从午时一刻,一直吃到未时中,才散了。

潘佳卿自从坐馆一来,第一次因为醉酒给孩子们放了半天假。

让俊文俊书扶着潘佳卿送回学堂,邱晨也将喝醉了的林旭送进西厢房,再回到一进客厅,就见云济琛和廖文清虽然带了酒意,却都仍旧神态清醒,显见,潘佳卿和林旭两个书生根本不是这两位酒精考验的对手,陪人的反被喝趴下了。

邱晨让青杏和玉凤给两人上了醒酒茶,又就增加员工,提高生产量的事情商量了一番。

说完生意的事情,云济琛道:“我明后两天还在县里。你让林旭明儿就去县城吧,到了那里,我带他拜访几个人。”

听了这话,邱晨是完全放心了。有了府台公子带着拜访一遍,不敢说保证能考过,起码不敢有人明着做手脚,给耽误了。

连忙笑着起身道谢,云济琛笑着摆摆手道:“你这里招人、扩大工坊,我们二人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也就帮着你料理料理这些,你就不用跟我们客气了。”

听闻此言,邱晨也就笑着算了,不再坚持。

云济琛又说了两句闲话,就扶着头起身,抬手招呼站在门口听候吩咐的青杏:“不行,这酒后劲儿足,这会儿才觉得头晕了,你带我去客房歇会儿去!”

青杏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邱晨,邱晨立刻笑着斥道:“看什么看,你这小身板儿能撑住他一个大男人么,还不快去叫俊文俊书过来。”

青杏如蒙大赦,稀里糊涂也不知朝谁急急地曲了曲膝,转身跑出去了。

云济琛愣了愣,随即看了廖文清一眼,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大笑起来。他本就喝了酒,重心不稳,这一笑之下几乎身子一歪几乎跌出去,廖文清一看不好,跳起来去扶,接过两个喝了酒的男人就摔成了一团。却也不着急起来,反而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俊文俊书被青杏叫过来,看到的就是两个男人歪在门口笑成一团,他们姑姑则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也捧腹大笑的毫无形象。

两人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站在门口都有些无措,脸色眼见地倒是比屋里三个人更窘迫局促地红了。

邱晨瞥见俊文俊书的窘迫,却止不住笑,只笑着连连挥手,道:“赶紧,扶,二公子,去……客房!”

有了吩咐,两个孩子如逢大赦,毫不犹豫地上前,一人一边扯起云济琛,半推半抬地架了出去,直接去往西厢南里间--如今林家仅存的一间客房里去了。

云济琛被架走了,廖文清一个人也笑不下去了,做了几个深呼吸也就止住了笑,自己扶着地晃悠着站起身来。

邱晨也缓过劲儿来了,喝了口茶,润了润笑的难受的喉咙,对廖文清道:“你也真是的,自己都站不住了,还去扶他!不滚了才怪呢!”

与廖文清接触的时间长了,一直以来,两个人的生意合作往来,可以说很是愉快。廖文清在这一方面做的很到位,不知不觉地让邱晨赋予了真正的信任。此时又没了他人,说话的语气就随意了许多……甚至,不知不觉间就带了那么一点点亲昵的埋怨。

廖文清正在整理衣襟的动作一滞,手还扯着衣襟,弯着身子,却缓缓地转过脸,望向坐在主位上的女子。

女子没有喝酒,却因为刚刚一阵大笑,脸颊飞上一层晕红,也因为刚刚的大笑,邱晨笑出了眼泪,这会儿,眼眸间就多出了一层平日不见的潋滟之色来……

“……哎,我和你说,我前些日子又琢磨出了几个方子。这会你拿回去,应该正应季……对了,你做那藿香正气水用的什么酒?你可别告诉我用的就是大街上买回来的酒,那些酒度数太低可不顶用……当时我忙糊涂了,都忘了这茬了……”

邱晨喝着茶,自顾自说了半天,察觉到房间里安静的有些不正常,不由抬眼看过去。

就见廖文清弯着身子,一只手还扯着衣袍一角,弯着腰……就以那样别扭的一个姿势歪着头看着她,眼光很专注,却似乎带了些研究、端详之意,倒似乎……似乎是不认识她了一样。

“哎,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喝多了不舒服?要不要我叫俊文俊书来把你也扶到客房去休息休息?”邱晨看着廖文清奇怪,还只当是他也同样喝多了,有些迷糊了。

心中还暗暗嘀咕。都说喝醉了酒的人各有不同,千姿百态。这会儿还真让她长了见识了。

潘佳卿和林旭还算正常,潘佳卿喝醉了话多了不少,挽袖子拍桌子的,豪气万千!林旭则是红着脸无声无息地就往桌子上趴……

倒是云二和廖三与众不同,玩出花活儿来了都!

云二是站不稳,大笑不止,丝毫没了平日的矜持和清贵模样。这廖三更好,跌也跌过了,笑也笑过了,这会儿怎么就和傻子似的,呆愣愣地瞅着她不转眼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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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对糊涂蛋

第一百四十三章一对糊涂蛋

一边想着,邱晨起身往廖文清跟前走去。想凑近了看看,这人究竟喝没喝醉,可别再摔趴下一回了。

随着邱晨一步步走进,那云水一般的素茧绸裙裾,仿佛发了光一般,刺到了廖文清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地转回头去,又下意识地抻拽起手里的衣襟来。

邱晨走到跟前抬手拍着廖文清的后背,关切地询问着:“哎,你感觉怎样?要不要我去叫俊文俊书来,把你送客房去……哎,你!”

只是,她的一句话没问完,却被突然直起身来的廖文清握住了手,邱晨下意识地往回抽,才发现,和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较劲是多不智的行为。别说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力气大,这会儿,酒劲儿上来的廖文清,满心里压抑着的惦念发作起来,只想着抓住她,问个清楚,只要她说一个愿意,哪怕只是点个头……

和母亲闹翻他认了,担个抢夺他人妻子的骂名,他也认了!……他都认了!

“廖文清,你,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儿,我们慢慢说……”邱晨这会儿也知道和一个醉鬼拗劲儿太过不智,干脆将声音放柔,用哄阿满的语气哄着眼前的男人,只希望,能够让自己的手恢复自由……混账的,不是担心他有事儿,她才不过来,这个混账,居然恩将仇报!

“我只问你一句话,问完,我就放开你!”对于邱晨的话,他下意识地同意,不想逆了她的意思,却还没忘了自己要问的话,“……你家……呃,福儿满儿的爹爹真的没死?”

想问‘你家男人’,只是,这个词刚说了一半,就觉得心疼的如针刺一般,随即下意识地换了个说法。

邱晨愣怔住了。

她实在没想到,廖文清喝的稀里糊涂的,扯住她问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林升没死没死?

邱晨确实不知道。不过,林旭对那封林升手书那么肯定来看,应该是没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只不过,林升死没死,好像和廖文清没什么关系吧?

难道,他担心,林生回来了,会影响林家和回春堂的生意合作?

其实,和回春堂一直合作生意的只是她‘杨海棠’罢了,与林升,甚至与林家都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杨海棠如今可是官府里登记过的‘女户’,完全能够独立自主。财产生意之类,也完全不用别人置喙,更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只是,这话应该怎么说?直接说出来,会不会太过惊世骇俗?作为妻子的,那般说自家男人总是不对的吧?别说这个社会讲究的是以夫为纲,就是现代社会,那些对着别人毫无顾忌说自己丈夫或妻子坏话的人,也特别让人讨厌!很下作!

心思急转,邱晨张了张嘴,终于道:“这……我也不确定!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合作,我想……即使福儿的爹爹回来,也不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合作的……嗯,福儿爹爹明理的很,不会说什么的……”邱晨说的很慢,还有些磕磕巴巴的,心里还纠结着,这么说对吧?她是真的没有表述自己男人的经验……呃,关键是,她不曾有过男人!

廖文清直直地瞪着近在眼前的妇人,听着她柔声的解释,心脏却仿佛被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刺着……

她说男人‘明理的很’……话不多,听在廖文清耳中,却作为了妇人对丈夫的完全信任和依赖。那是她的男人,她能为了那个男人苦苦操持,甚至为了那个男人传回来的‘死讯’悲伤至极,大病一场,几乎丧命,她怎么会愿意改弦易辙再跟他?怎么会……

不知不觉地,廖文清送开了抓着邱晨的手,他好不容易借着酒劲儿提起来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

邱晨得了自由,看廖文清一下子蔫吧了下去,只当是酒劲儿发作了,连忙走到屋外,招呼大门口的顺子:“过来把廖公子扶到客房去……”

顺子连忙跑过来,想要伸手搀扶,却被廖文清抬手拨开:“罢了,罢了……我走了,我先走了……”

说着,廖文清晕晕乎乎地就往外晃。今儿跟过来的乳香和没药就等在门房,邱晨招呼顺子的时候,他们也听到了,跟顺子前后脚地奔了过来,见自家公子的模样,两个小子都暗暗叫苦,却仍旧抢上一步去,分左右扶住了廖文清。

廖文清还象挣扎,却听得没药在旁边道:“少爷,小的们扶你上车,回去!”

“好,回去好!”听出是没药的声音,廖文清支撑着的最后一点儿清明散去,放松了劲道,任由两个小厮连拖带抱地出了林家,上了车,就此匆匆走了。

邱晨送到大门口,看着滚滚而去的马车,很无语地吐出口气来。低头揉揉有些发青的手腕,拽了拽袖子,将手腕遮住,转身回内院去了。

明天,林旭就要去县里了,她还得检查检查他的行李,可还有遗漏!

云济琛歪在林家客房的炕上,正悠悠然地捧着一只茶杯慢慢地喝着林娘子泡的解酒茶,并不是这茶多有品味,但不得不说,这种加了蜂蜜微微香甜的解酒茶,喝过之后,上头的感觉明显地改善了,渐渐地头脑就清明起来。

他心里暗暗琢磨,这茶待会儿走的时候要上些,再遇上水上那些莽豪汉子,他就不至于应付的那么吃力了。那些人……其他的还好,就是喝起酒来不要命,都是大碗轮番儿,真是要命!

想起那种惨烈的场面儿,云济琛就觉得心儿肝儿齐齐地颤了颤。急忙转回头继续关注客厅那边的事情,他很好奇,那个傻瓜会不会借着酒劲儿把该问的话问了,把该说的话说了……那个傻瓜会怎么问怎么说……嗯,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个傻瓜问了说了之后,那个看着在其他事情上都挺精明挺明白的木头,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可以,他真的好想现场旁观……

只不过,想想那个傻瓜自苦的样子,他实在是不忍心罢了!

唉,像他这么善解人意,这么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好人,去哪里找啊!

感叹着,云济琛闲极无聊地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后,他就喷了……

“咳咳……咳咳……”云济琛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指着窗户外那个歪斜着被两个小厮架出去的傻瓜,然后,恨恨地捶在身边的床铺上,咬牙切齿半天,云济琛最后却颓然地垂下肩膀,只有无力地骂道:“笨蛋,傻货!一对儿糊涂蛋,唉……”

邱晨刚到后院没多久,就有人过来禀报,说云二公子也要告辞了,她急急忙忙又回了前院,把自己准备好的新摘的大红枣子和一小罐剁椒给云济琛带上。云二公子看着俊秀清雅,却意外地喜欢食辣,对邱晨做的一个青椒炒肉极喜欢。

云济琛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的,见了邱晨毫不客气地要了一大包解酒茶带走了。当然,那一小罐剁椒,云二公子也很喜欢,还叮嘱邱晨明年多种一些辣椒。

将这两个人送走,天色也近黄昏了。

前院客厅交给青杏、玉凤清洁打理,她就又回了后院。

将给林旭准备的物品细细地过了一遍,考虑了考虑,邱晨又拿了一套洗浴用品放进去,这才算完。

熬了醒酒茶,让俊文端去给林旭喝了,想了想,又拿了一包醒酒茶和一罐蜂蜜,让俊书送去学堂。潘佳卿明日要陪着林旭去县城的,若是酒后不舒服,说不定能耽误了行程呢!

睡了近近两个时辰,晚饭时分,林旭就醒了。邱晨又让俊文送过去一大碗醒酒茶喝下去,倒是觉得没多难受了。紧跟着,又让人送了热水过去,让林旭泡了个热水澡,再过来一起吃饭的时候,林旭已经神清气爽,看不出丝毫醉酒之态了。

吃过晚饭,邱晨让林旭又去看了潘佳卿一趟,林旭转回来说,潘先生也醒了酒,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邱晨这才放了心。

虽然只是参加最基础的县试,但在林家也是一件大事,邱晨又带着林旭去了西院,跟林老太太辞行。邱晨也把情况跟林老太太说了一下,对于云济琛的事情,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细述,不过,林老太太毕竟是大家出身,又做过那么多年的官太太,往来的也是官宦眷属,这些事情上,比邱晨可敏感通透多了,邱晨只是略略一提,她却已经了然如心。随即,也就真的把心放了下来。

看来,她没有强求着这个庶子过来跟着自己的决定果然是对的,这个妇人生于农家,长于山村,居然能够结交上知府公子,真真是不简单呢!

四品知府,不过是一个品级不高的外官,搁在林家未获罪之前,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那时,林家往来的品级最低的也是一部堂官,那些公侯宗室也是来往密切的……只不过,世事变迁,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得了恩赦的罪官之妇,衣食尚需接受一个农妇的接济,其他的……唉!

看着林老太太听了自己的话后脸色有些阴郁,邱晨想起林旭所说,林家获罪之前官声清明来,不由暗自揣测,是不是自己这样托关系走后门的做法引起了对方的嫌恶?

瞥了同样有些茫然的林旭一眼,邱晨微笑着道:“咱们家在县上也不认识什么人,又没有根基,我就是怕旭哥儿被……耽误了!”

林老太太是什么人,一听邱晨这话,就知道她误会了,于是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来,摆摆手笑道:“你不必解释,这事儿,你做的很好。旭哥儿托给你,我很放心!”

邱晨笑着应了。心里却不免膈应。

这位林老太太总是这么一副感恩不尽的口气,却很不客气地把林旭划归了林家,反而显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外人帮忙,又好像是她有所图谋似的。也不想想,若不是她们来,林旭本来就是自己孩子的叔叔,她的弟弟,她为自己弟弟做什么事儿,都是出自本心,哪里需要这个老太太来客气感激啊!

聪明理智如邱晨,这会儿也难免犯了女人的小心眼儿毛病。

人家林旭实际上就是林家的子嗣,林老太太虽然不是林旭的生母,却是嫡母,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她才能以林旭母亲的身份说话做事,法律承认的林旭的母亲也是她,作为母亲,你为人家儿子坐了这么多事情,人家表达个感谢也不为过不是……

唉,女人的小心眼儿,果然与智商高低、学历高低没关系!

林老太太招招手,把邱晨叫到跟前,拿出一个荷包交到邱晨手里:“如今,我别的事做不了了,这些给旭哥儿拿上。”

邱晨下意识地想拒绝,没想到林老太太干瘦的手却很有力,她一挣竟没挣开,也不敢太过用力,林老太太已经将那只荷包塞进她的手里,又合拢了她的手指,抬着眼看着邱晨道:“我知道,你是把旭哥儿当亲弟弟待的,但旭哥儿毕竟是林家的子弟……我们不在什么都说不得,既然我们回来了,不管多少,这都是我们应该拿的。”

这话一出,邱晨反而没办法拒绝了,也不再推辞,接了荷包,让林旭过来给林老太太行了一礼。

林娴娘在旁边捧出一套黄栌色茧绸直缀,一双青缎子白底绣花布鞋来,看了林老太太一眼,得了允可后,上前一步,对林旭道:“五弟,这是我和姨娘做的一身衣裳,预祝五弟此一去,扶云直上千万里,有一天,金殿传胪,重振我们林家,也为父兄洗白冤屈。”

这话开始,邱晨还挺高兴。虽然她小心眼儿,但林旭的身份不是她能改变的,是以,她也希望林旭能够和林家几人相处得宜。可听到后边,金殿传胪也还罢了,不过是期望太高些太远些……但重振林家、为父兄洗白冤屈,这些话就太过了。

林旭多大,才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这还没参加县试呢,就拿这么大的压力给他压上,只会让他不堪重负!

这根本不是一个姐姐疼爱弟弟该有的言辞!

“二弟,还不谢过你五姐?”邱晨笑着替林旭说了话,林旭很自然地接了衣裳鞋子,躬躬身谢过林娴娘。

邱晨却不让林娴娘再说什么,径直拉了林娴娘的手道:“我知道你当姐姐的对旭哥儿寄予厚望,可他如今毕竟还小,这一去,咱们就祝他旗开得胜,顺利进学吧!进了学,才能说及旁的不是!”

说着,笑着拍了拍林娴娘的手,转身向林老太太告辞,带着林旭出了林家。

两家的大门相隔不远,出了林家,不过一盏茶功夫,叔嫂俩个就来到了东院门外,邱晨一边往里走,一边对林旭道:“二弟,你还年轻,这回去不要想太多,沉着冷静,就把平时里先生教的和自己学的答出来就成。别被繁芜复杂的事情扰了你的心绪。”

林旭抱着衣裳鞋子,只能躬躬身行礼答应着:“大嫂放心,弟弟记下了。”

“嗯,”邱晨和缓了颜色,笑着拍拍已经比她高出一些的林旭,道,“这一去,跟着潘先生和二公子拜望的时候,一定要恭谨谦逊,但也不必畏惧怯弱。吃的用的不用心疼银子,把自己照顾好。哦,对了,我让俊文俊书陪你去,一来,替你跑跑腿,二来,也让他们见识见识。说不定过上几年,他们也能去参加县试了。”

听说俊文俊书跟着去,林旭明显露出一抹喜色来,带着笑道:“嗯,俊文只是启蒙晚了些,但读书很用功,悟性也不错,先生说要是早开蒙几年,如今他也能去进学了。”

“嗯,他虽说开蒙晚,但只要真心向学,好好用上几年功也不耽误,不是还有七十岁的老进士嘛!”

叔嫂俩又笑谈了几句,邱晨就打发林旭回了房间,她则转身去了东厢。

东厢里,俊文俊书正带着四个小的在读书写字。

邱晨进门,把扑过来的阿满阿福抱住亲近了一番,又摸了摸俊言俊章,这才笑着道:“前儿得了那些橘子,也该吃了,你们四个去拿来!”

橘子在这个时候金贵的很,家里的孩子们又都懂事,是以,这几天邱晨忙乎着没顾上分配,孩子们看着稀罕,也没谁开口要吃,这一点,就是最小的阿满都做的很好。

此时,一听邱晨说吃橘子,四个小的自然是欢呼出声,俊言俊章自己跳下炕,又手脚麻利地给阿福阿满穿了鞋子,一个带一个欢笑着飞奔着去了。

看着四个小的出去了,邱晨才笑着收回目光,在炕沿上坐了,随手招呼俊文俊书也坐。

“明儿,二弟就要去县城准备参加县试了。我想了想,打算让你们两个跟着……”

俊文和俊书对视了一眼,俊文起身拱手道:“姑姑尽管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旭子叔。”

邱晨笑着摆摆手,道:“这一次让你们二人跟着去,照顾好二弟只是其一。其二,我是想让你们跟着去熟悉一下考试的流程、环境和气氛。跟着见见人,特别是那些读书人,长长见识,同样,等你们再读上两三年,也要去参加县试……”

这话让俊文和俊书一喜,转而就有些无措。

他们兄弟开蒙太晚,特别是俊文,今年都十六岁了,转过年来都十七岁了。当初,他们入学想的也不过是学会读算,将来能更好的地帮着姑姑做生意,管理作坊。读了书,他们不是没有羡慕过读书应试,不提出仕做官,就是能够考个秀才,也能给老杨家改换门楣,光宗耀祖了。

但,真的听到姑姑明确地说出让他们应试的话来,他们又难免有些怯弱,有些不敢相信,特别是自信不足。

毕竟,他们从小所听所见,都是说的读书考试是多么难多么不容易,别说中状元,进士及第,就是中个举人,都能被村里人说成是文曲星下凡。而且,他们听过太多考一辈子连个秀才也考不中的例子了,他们开蒙晚,入学也短……两三年就下场参加县试,他们能行么?

这个因为不自信产生的疑问,同时出现在俊文俊书兄弟俩心里。

俊文和俊书都看着邱晨,俊文迟疑道:“姑姑,我,我还是不……”

邱晨却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断了俊文的话:“你们先不要说参不参加考试,也不要说能不能考中。你们只告诉我,你们想不想读下去,考个功名出来,给自己挣个不一样的身份,也给老杨家改换门楣,光宗耀祖?”

俊文俊书都没有立刻回答,两人互相看了看,再转回头来,却听邱晨又紧跟着问道:“或者,你们只想着有几亩地,有些余钱,娶个漂亮媳妇,生上几个健壮孩子,那样的日子,你们就知足了?”

邱晨如此直接地谈到娶媳妇,还谈到生孩子,别说已经懂些事情的俊文,就连懵懂的俊书,也登时间窘的涨红了脸!

“别害羞,跟姑姑说有什么害羞的?你们只要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咱们家如今的条件,让你们平淡富足地过一辈子不难。俊文若是这么想,我这会儿出去托媒人,我敢说,不到明天就有许多好姑娘等着嫁进来……”

看两个孩子实在是窘的厉害,邱晨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了缓语气道,“但若是你们不愿意,那好,就给我做好苦读五年的准备。五年内,不用说说亲娶妻,就连想都不能想。全心全意学上五年,就你们俩个的脑子,又不比别人差,至少不比咱们家那个孩子差,也不比林旭差,别人能够考秀才中举人,你们为什么不能?难道仅仅因为晚上了几年学,你们就承认自己比别人笨了?傻了?缺心眼儿了?”

俊文俊书脸上的羞红之色刚刚消退,被邱晨这么一连番毫不留情的质问,脸色又红了,只不过,这回不是羞窘之色,而是不甘之色!

俊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那个伤虽然愈合了,但终究留下了很大一块疤,而且,左手臂伤愈之后,就发现用不上大力了,而且动作有些迟缓,远不如未受伤的手灵活自如。他这样的手,做农活,或者做手艺活都不成了,之前他还想着以后好好学习账目计算之术,以后不能像哥哥一样管理作坊工作,也能管理账目往来……今晚,姑姑一番话让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有了重新的审视,也有了新的希望。

“姑姑,我读书。不止五年,我读十年,十年后若未能学有所成……呵呵,姑姑,到那时你可得给我在作坊里安置个活计!”开始,俊书说的神色郑重,义正词严,到了后半句话,却带了一份玩笑两份依赖,直接就把邱晨逗笑了。

拍了拍俊书的手,邱晨笑道:“放心吧,到时候姑姑不止包给你安排活计,还包了给你娶个好媳妇!”

说完,姑侄俩同时笑着看向俊文。

俊文年龄大了,虽然没想过娶妻之事,但顾虑远比俊书多。不过,此时俊书的一番说辞显然也感染了他,让他狠了心,同样站起身来道:“姑姑,我就拼上五年!五年有所成自然好,无所成……至少能写会算,也能更好地帮上姑姑!”

邱晨笑了:“你这孩子,这会儿想的就是一定能行,一定可以!别想其他,那不行两个字,连想都不用想!”

俊文俊书同时恭声应着:“姑姑,侄儿记下了!”

“嗯,好了,你们坐吧!”邱晨安抚着兄弟俩,看着两张因为重新树立了人生目标都有些光彩熠熠的年轻脸庞,她就止不住地欢喜欣慰,“如今,你们既然决定了要读书,这一次去也是一个经历。听听其他读书人是什么样的……哦,我不是让你们全盘学他们啊,有些书生太酸,那个咱不学哈。”

俊文俊书都忍不住笑起来,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轻松愉快起来。

邱晨也笑道:“多看多想,有什么感想,你们兄弟俩可以互相交流交流,也可以等二弟考完了,和他交流,也可以回来后说给姑姑我听,说给先生听……当然了,县试的题目,你们也要了解一下,想想,要是你们去考,有没有能答上来的?能答上来几个?……”

正说着,啪嗒啪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阿福阿满一人抱着两只大橘子跑进来。

“娘!橘子。”阿满跑的小脸儿绯红,喘着气将手里的两只橘子举到邱晨面前,两只眼睛亮亮的,小嘴儿微微张着,喘着气……这副小模样,把邱晨稀罕的,伸手一把将阿满抱起来,就这么举着亲了亲,逗得阿满咯咯咯地笑起来。

将小丫头放了,邱晨又揽过儿子来亲了亲,然后摸着阿福的头,笑道:“好儿子,给二叔送去了么?”

阿福抿着嘴儿笑:“儿子,这就去!”

“嗯,我儿子真懂事。去吧!”邱晨笑眯眯地夸奖着,阿福乐呵呵地抱着一只橘子走出去。

俊言俊章刚刚跟在阿福阿满身后进了屋,看着两个小的邀完宠,这才笑着把手里拿来的橘子送过来,和阿福阿满之前拿来的一起放在桌子上。

邱晨笑着举起阿满的小手,指着上边沾的一块墨渍道:“小手儿脏成这样,可不能吃橘子!”

说着,捏了捏阿满的小鼻子,招呼俊文俊书带着兄妹们去洗手。等俊文几个洗完,阿福也回来了。跟回来的,还有拿着橘子的林旭。

“大嫂……”林旭牵着阿福的小手走过来,叫了声大嫂,原本要说把橘子留给孩子们吃的话,在看到俊文俊书也在洗手时,就笑着咽了回去。

“嗳,你过来正好,咱们一起吃。你们爷俩也来洗手!”邱晨笑着招呼着,给阿满擦着手,将小丫头又放到炕上去。自己回来吧手巾递给林旭和阿福。

一家人都洗干净了手,邱晨带着四个小的团团围着炕桌坐了,林旭和俊文俊书则坐在炕下的椅子上,笑微微地看着炕上热闹的情形。

邱晨是他们中间唯一吃过橘子,熟悉橘子的人,于是,毫不犹豫地拿了一只,剥开外边的橘皮……

“好香啊……”俊言吸着气,第一个大声感叹起来!

阿福阿满也翕动着小鼻子,用力地凑上来嗅着,像两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狗儿,惹得邱晨忍不住去揉揉两个人的头,因为邱晨的手剥桔子沾了橘皮汁液,自然香气浓郁,两个孩子干脆顺着味儿凑到邱晨手上闻啊闻,神态更加像两只狗狗了。

笑闹着,邱晨也剥好了一只橘子,将橘子分成两半,放进阿福阿满的小手里:“去,分给叔叔和哥哥们吃!”

阿福阿满欢快地答应着,很自动地做出了分工。阿满留在炕上,阿福则溜下炕来,及了鞋子,举着橘子,一瓣一瓣掰开,送进林旭、俊文和俊书的嘴里。

橘子这东西,品种好的好吃,品种不好的会很酸,远不如橘皮剥开的芳香愉悦。

正想着,脆脆的声音在近前响起,阿满肉肉的小手举着一瓣橘子送到了她的唇边:“娘,你吃!”

邱晨抬眼看过去,就见阿满手里拿的句子基本上还是半球状,显然,送到自己嘴边的是第一瓣,连小丫头自己也没吃呢,心中欢喜感动,这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辛苦自己的操劳自己的种种付出都值了!

笑眯眯地用嘴巴接住阿满递过来的橘子,轻轻抿了一下,唔,有点儿酸,不过味道还成,酸甜口儿的!

“真好吃!”邱晨由衷地赞叹着,亲了亲阿满的小脸蛋儿,笑道,“去,跟哥哥们一起吃去!”

“嗳!”满儿小脸儿笑的花儿一样,扑上来亲了亲自家娘亲,这才扭搭着小胖身子,去给俊言俊章分橘子吃了。不过,邱晨眼尖地看到,小丫头一转身,终于没忍住先给自己的小嘴儿里塞了一瓣儿!

一家人围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橘子,邱晨又想起所谓的‘小橘灯’来,打发俊言俊章跑去后院拿来针线笸箩,穿针纫线,将一只只橘子皮顶端缝合了,又寻了两个蜡烛头儿,放在小橘灯里点燃,上边用一根筷子做了把手,小橘灯就晃晃悠悠地打了起来。

小橘灯并不透亮,却因为蜡烛燃烧的热量烘着橘皮,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暖热的柑橘香气来,让人禁不住地愉悦起来。

邱晨剥了两个之后,剩下的橘子就让孩子们自己动手吃去了。她则从屋里出来,来到西厢房。

成子如今跟着林旭一起住,每晚也会跟着读书写字。邱晨走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成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握着毛笔写字。

邱晨放慢了脚步,站在里屋门口默默地看着。成子来到林家已经四个月了。

四个月前,成子还只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经过一趟北疆之行,又在林家历练了这许久之后,这个孩子眼看着成长起来,身上那些微的畏缩怯弱也不见了,举止神态大方沉稳,在东跨院那么多至少比他大四五岁的青年汉子之中,丝毫不显幼稚,反而,很快就掌控住了制皂作坊的大部分工作,邱晨暗中观察着,那些十八九岁二十几岁甚至三十许的汉子,对成子这个小小的只有十岁的孩子,居然很是钦服,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

这个孩子,是自愿签了活契进来的。

但是,若是照这个世界的习俗,作为签了契书的仆从,主家能够如她一般,让成子学会制造工艺,让他执掌一处就是最大的恩典了,作为仆从,成子就该对主家感恩戴德,报效终生。

可邱晨每每想起这个孩子,每每看到这个孩子站在一大群青年乃至男人之中,忙碌劳作,指挥若定,她总觉得自己真是只把成子放在作坊里做个管事,哪怕将来做个大管事,也是对这个孩子才能的扼杀……若是加以培养,不说得高官达贵的青眼,就是她如今倾心培养的话,这个孩子未来的成就,很有可能远超过林旭,甚至邱晨最看好的俊书、俊章。

可让她将这么一个很有培养前途的人才放手,邱晨又有些舍不得……是以,她一直在纠结。在她自己的某些放不下的道德感和自利之间纠结。

纠结之后,今晚她还是过来了,还是走到了这个孩子面前。

“婶子?”成子写完一页纸,一转眼才看到站在里屋门口的邱晨,惊讶地叫了一声,立刻搁笔起身。

邱晨笑着举了举手里的橘子,“咱们这边儿少见这个,我给你拿一个过来尝尝。”

说着,邱晨很自然地走过去,看着桌上成子刚刚写的大字,道:“嗯,写的有些意思了……呵呵,这后边几个是不是浮躁了?”

成子之前在家的时候只上过一年学,那个时候尚有母亲疼爱,年岁又小,估计还不知道用功刻苦,这字就没练出来。后来落到了后娘手里,挨了几年磋磨,温饱尚且不继,想来也知道不可能读书,更别提练字了。隔了三年,又重新拾起读书写字来,还只能用晚上的功夫,其间还出去了一趟花了两个月,……就看成子这篇大字前边的大部分,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还谈不上什么风骨,但横平竖直,写出来的字已经很端正,但最后三两个字,却明显的笔画有些歪斜不稳,落笔也有些粗细不匀……很明显,是心绪浮躁了。

“婶子,我……”成子一脸窘愧之色,呐呐地叫着,似乎想要解释。

邱晨笑着回头,和言道:“是不是想家了?明儿,你跟着一起回家看看……嗯,不想回家,去看看你父亲也行!”

“婶子,我……”这回成子再次叫,却不是刚刚的窘迫,而是流露出满脸的感动和些些无措来,眼圈一红,低下头去,邱晨就看到孩子脚下的地面上似乎多了两点水渍。

暗暗叹息了一声,邱晨笑着在椅子上坐了,和声细语道:“成子,你这么大,想家是很正常的事儿。哪怕你的继母……嗯,你也不可能将你爹爹忘了。或者,你还会想你可爱的弟弟……这都是人之常情,你不用觉得自己不对,更不用羞愧。这样,我给你收拾收拾,把八月十五你该得的东西给你带上,你拿回去,也让你父亲欢喜欢喜。哦,肉不好带,我就不在家里给你拿了。给你换成银钱,你进了县城想给家里买什么就自己去买。月饼还有几个,我给你带上一匣子。不过,我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回家看看,下午就得跟着你大兴叔回来。咱们家的作坊里离不了你。”

成子吸吸鼻子,抬手抹了把眼,点点头。他的眼睛仍旧通红,眼眶里还含着泪,神情却没了刚刚的窘迫、无措,眼神已经镇定下来,看着邱晨道:“婶子,我记下了。我回去就见见爹爹,让他放心。我,我以后就不用总怕他惦记着了。”

“嗯,好孩子!静不下心来写字,就洗洗早点儿睡……”邱晨说到这里顿了顿,终是道,“你回来之后,咱们就要招收新工人了。到时候,你从如今这一批人中挑出几个来做小管事,把事情交待下去,理顺了,你也能够去学堂听课。”

“嗳?不是,婶子,我不能去学堂,我得守着……我,我晚上跟着二叔学就很好了。”成子下意识地答应着,迅疾察觉不对,连忙解释着。

邱晨看着少年真诚焦急的脸,忍不住欣慰地笑了。她能做的会尽力去做。只希望,五年后,十年后,这些孩子们再看她的时候,眼神仍能如此时一样真诚,坦然。

从西厢里走出来,邱晨扪心自问,她不是什么圣母心性,只是看着这么好的孩子就此浪费了,她自己都觉得可惜!

算了,既然已经决定做了,就去做吧!至于五年后,十年后的结果会怎样,又有谁能知道呢!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起床将林旭的行李核对了一遍,又看过俊文俊书自己准备的行李,这才拿出两个五两的银锭子来,交给俊文,又给了俊书一个装着散碎银两的荷包。另外带了二十两整银子,都交给俊文保管。至于林老太太给的十两银子,邱晨连荷包一起交给了林旭,同样又给他带了四五两散碎银子。嘱咐他们不用舍不得花钱,吃好休息好安安全全回来最重要……

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多,大兴家的带着两个媳妇两个丫头摆上饭来,林旭、俊文俊书请来潘佳卿一起在前院吃了。邱晨则指挥着大兴青江顺子,将三人的行李搬上车,又给他们带上了五盒香皂套装,还带了十来个独立包装的香皂,以备他们见人做表礼。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刘地主上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刘地主上门

邱晨又把给成子带的物品单独用一个包袱包了,装上车。有两匹细棉布,一匣子各种口味拼成的月饼,四盒单独包装的香皂,想了想,又给拿上了两盒子蜜饯。

成子穿了一身青色的细棉布夹衣夹裤走出来,头发梳在头顶绾了个发髻,却是光着的,没有头巾没有帽子……

邱晨瞅了瞅,拉着成子进了西厢,从林旭的衣服中找出一件八成新的青色细棉布直缀来,抖开,上前替成子将青布短衣脱了,成子抱着膀子瑟瑟地直往后躲。

“婶子,婶子,我自己个儿来……”

“你个傻孩子,既然叫我婶子,那就和阿福阿满一样……来,我替你穿上看看,若是哪里不合适还得赶紧拿去让你青江婶子给改改!”说着,邱晨伸手拉住成子的手臂把几乎到她耳朵尖儿高的小子拖了过来,伸手抖开手中的青布直缀,给成子穿上。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成子穿了一条袖子后,另一条袖子却滑落了,邱晨走到他身后,替他将衣服拉起来,却在看到成子瘦弱的后背时,手一颤,差点儿再次把衣袖丢掉。

成子来到林家四个月,比来时气色好了许多,原本瘦的几乎皮包骨的脸颊,也多少长了点儿肉,看起来虽然还瘦,却没了那种瘦骨伶仃的感觉。而且,身体看着壮实了不少,个子也长高了些。

这个孩子大概是小时受过几年磋磨的缘故,远比同龄的俊言沉稳,就是相对沉稳的俊章,相比起成子来,用功刻苦和自律也差的很多,这样努力的孩子,又聪明又懂事,没办法不让人欣赏。是以,邱晨一直以来,待成子虽没有俊言俊章两个亲侄儿那么亲近,却着实不差,平日的衣裳都是比着俊言俊章的做,只是质料上都是用细棉,而没有用茧绸素锦,这也是考虑到成子在工人中少些排斥。吃的方面,午餐成子是跟着工人们在东跨院吃,不过,东跨院的菜色也不差,每日白面馒头管够,每顿还至少有一个肉菜。又因为成子跟着林旭住,是以,早晚开的小灶也没偏了他,都是跟林旭和俊文俊书一样的。

可以说,邱晨早已经将成子当成了自家的孩子看待……此时,猛地一眼看到成子裸露在外的后背,那上面密布的陈旧却丑陋的疤痕,都不大,细细密密的,怎么看怎么像是针扎,或者指甲掐出来痕迹……

针扎的伤口细微,过不多久就会失了痕迹。这样细密的伤口,一个个密集的淡褐色伤口至少几十个……当初,这孩子遭受了什么?这得多少次重复的伤害,才能留下这么多疤痕……那没有留下疤痕的伤害,又有多少?

邱晨的手哆嗦着,看着成子的后背,禁不住红了眼。她想起现代看到的一个案例,说一个十几个月的婴儿,莫名高烧不退,去医院拍X光才发现,孩子的身体里有一根缝衣针,已经深深地嵌入肺部……由这个案例,网络上又连番搜索出数年来,有记录可查的数宗人体内发现缝衣针的案例……有些在胸腹,有些在臀部,有些甚至在颅内……

这些有记录可查的案例,还都是幸运的,因为现代的医疗技术,只要发现之后,都可以通过手术取出……只有一名十岁的女童,因为颅内有缝衣针,影响了智力,造成了终生弱智,十岁的孩子的智力只相当于两三岁的幼儿,而且终生就停留在那个智力水平了……当时,邱晨看这则报道的时候,还唏嘘过,不知道这个孩子两三岁的记忆中,会不会有被人伤害的残酷一幕!

不过,那个时候,看到那么多残酷的案例,哪怕有图片有影像,但毕竟隔着虚拟的网络,她唏嘘一阵也就过去了。

如今,眼睁睁地看到成子布满伤痕的后背,邱晨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心痛,和出离的愤怒!

这些伤害,邱晨很知道是成子的后妈,那个恶毒的妇人的作为,但邱晨却更气成子的父亲!

作为一个父亲,特别是妻子病逝后,就更应该肩负起做父亲的责任,照顾好孩子,哪怕,不再续娶……可成子的父亲做了什么?续娶也就罢了,明知道成子后妈待成子不好,却不能庇护孩子,只能将十岁的孩子送出来,让孩子甘愿签下活契……邱晨不由得想,若非成子不是到了林家,不是到了她这儿,随便换个人家,哪怕是在这个世界非常和善宽厚的人家,成子这个年龄签了契书进去,大概只能做些粗笨活计,吃不饱穿不暖不说,甚至很有可能会挨打挨骂……给人做奴仆可不是好当的。

稍稍有些责任感的父亲,大概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去给人家做奴做仆,更何况是上赶着送上门……而且,那个父亲并非没有能力养活儿子,只是因为家有悍妻,没能力保护!

这样毫无责任感,丝毫没尽到做父亲责任的男人……成子居然还念着他,还担心做父亲的惦记自己……

成子羞窘的满脸通红,抢着转身去扯滑落的衣袖,转过身却看到邱晨红了眼,怔了怔,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心中一抖,成子下意识急急地扯住衣服遮盖住自己的后背,然后叫道:“婶子……”

邱晨恍然间醒过神来,抬手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湿意擦去,强撑起一个笑来,道:“你这孩子,来了这么久,还是这么瘦……回去见了父亲,再回来就安安心心地……以后多吃点儿,也长点儿肉!”

她没有点破成子后背的伤痕,也没有询问……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成子不愿意提及的吧!

邱晨也希望他能忘记这些,安心地学习,读书写字,制皂、制药……不管将来,成子能有什么成就,端正态度的活着,而不是沉浸在童年的仇恨中无法自拔,才是最重要的,最正确的。

听到邱晨有些混乱的笑责,成子暗暗松了口气,一边系着衣服带子,一边垂着头连连应承着。

邱晨又寻了一块同质地的头巾出来,交给成子:“穿好衣服,把这个头巾戴上……你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回去,你父亲看着也放心!”

“嗳,婶子,我知道了。”成子答应着,看着邱晨匆匆走出门去,心中那股温暖的酸涩涌上来,禁不住红了眼。这样的关爱,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好像从娘亲去了,就再没人这么唠叨自己,关切自己了……

若是可以,他希望以后都留在林家,不为其他,只为这份难得的关切,母亲一样的关切!

送走了去县城的人,邱晨安排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在屋里写字,她则赶去了东跨院。成子离开一天,制皂作坊却要正常运转,杨树猛也不在,只有她亲自上阵,带着那些帮工们做活了。

因为准备充分,又有潘佳卿跟随,还有云二公子在县城等着,邱晨对林旭这一次去参加县试并没有太多担心。林旭的学习水平她了解,就那个水平,参加等同于入学考试的县试还是绰绰有余的,又有知府公子加持,也不用担心什么暗箱操作,是以她很安心。

一天匆乎过去,临近傍晚,大兴载着成子转了回来。潘佳卿没有跟回来,因为晚上云二公子安排了一个聚会,带着潘佳卿和林旭见见县里的几个人。这个安排邱晨之前也想到了,刘家岙距离县城距离不近,当日往返,留在县城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安排见人拜会,显然不够。是以,得知潘佳卿留下她并不意外,只问过大兴明日去县城接潘佳卿,就打发大兴下去早休息了。

转头看向成子,见这孩子没了早上走时的隐隐欢喜,却也没有多少离家告别亲人的悲伤,神色淡淡的,很是镇定,仅仅看表情,邱晨也猜不出父子相见是什么情形。

“见到你父亲了?”邱晨斟酌着问。

“嗯,见过了。父亲说让我安心在婶子这里做活。”成子倒是答得坦白。

邱晨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笑着道:“既然见过父亲了,想必你父亲看到你也放心了,你就安心上工读书吧!”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又跟成子谈了些作坊里的事情,成子一一应着。

最后,邱晨又道:“我既让你叫婶子,就拿你跟俊言俊章一般待承。以后,吃饭就过来后院一起吧。还有,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或者有什么问题,就过来跟我说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成子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邱晨,愣怔了一会儿,才躬身答道:“是,婶子的话,成子记下了!”

“去吧,一路也累了,洗洗,咱们也该吃饭了。”

成子答应着回了自己的房间,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裹来,红着脸交到邱晨手里,嗫嚅道:“婶子,这,这个是我爹爹给两个弟妹的……嗯,我走了。”

说完,转身脚步匆匆地去了。

邱晨愣怔了一下,看着成子瘦削的身影进了西厢看不到了,这才打开手里的红布小包裹。

小小的包裹只有普通的小荷包大小,外边的红色绒布也稍显粗糙,却包裹的很仔细,放在邱晨手里的时候,甚至还隐隐带着孩子的体温。她缓缓打开小小的红布包裹,红色的绒布上,一对小小的银铃铛,和一个栓了蓝色丝线络子的玉质平安扣呈现在了眼前。

银铃铛很小,只比满儿辫子上扎的少大一点点,平安扣的玉质也很一般,谈不上多温润通透……但是,邱晨却觉得心脏被酸涩充满!

成子的父亲,那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他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他错过的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

珍而重之地将两件小小的礼物重新包好,塞进袖袋中,邱晨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后院。

晚饭,邱晨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个韭菜三鲜馅儿的春卷儿。她记得,成子刚来的时候,对饺子包子这类的带馅儿的东西很喜欢。平日这孩子在东院吃饭,这些东西好长时间没吃到了。

林旭、俊文俊书不在家,二进院里,只有邱晨带着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看到成子进来一起吃饭,四个孩子都很高兴。

“以后,成子晚饭都跟咱们一起吃,你们三个以后一起过来哈!”邱晨招呼几个孩子坐下,并嘱咐俊言俊章。

成子比两个孩子都大两岁,本身性格又沉稳不少,俊言俊章平日里总隐隐地将成子作为自己赶超的目标,表面上却多多少少有些小孩子的不平和排挤。邱晨看在眼里,却并没指责过什么。

小孩子有小孩子自己的相处模式,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们在一起相处,时间久了,互相之间磨合过了,也就接受了,渐渐地就好了。之所有这么有信心,也是因为俊言俊章两个都不是那种骄横跋扈不讲理的孩子,成子更是沉稳宽厚,很有包容心,他们三个孩子竞争也罢,小孩子的意气用事也罢,都不会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和矛盾。

说着,邱晨夹了两只春卷送进成子的碗里,又给俊言俊章阿福阿满都夹了,笑着道:“赶紧吃,吃完我要检查你们的课业!”

俊言一听这话,就有些蔫儿了,苦着脸啊了一声,小声地嘟哝:“姑姑,今儿没上学,没课业……”

邱晨挑挑眉,笑道:“没上学?今天我不是给你们交待了读写的课业?别想着先生和你们哥哥没在家,你们就放松了学习!”

“姑姑……”俊言哀叫,却只换来了邱晨的不予理会和其他几小毫无义气的哄笑。

俊言气哼哼地朝着几个人瞪瞪眼,低头闷声吃饭。

吃过饭,邱晨就带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进里屋读书写字,并叫住要转回去的成子:“成子,你也来!”

成子微微露出一抹惊讶,随即就露出了一抹笑容,恭声应了,跟着走进了里屋。

邱晨和阿福阿满的娘儿仨的房间,平日里连青杏、玉凤两个丫头也只是进来打扫,除了林旭和俊文兄弟几个,其他人很少得到允许进来的。今儿邱晨能带着成子一起进屋学习,也是在细节上证明了她自己的那句话,是真的将成子当成了自己的‘侄子’看待了。

虽然之前俊言的反应比较强烈,但邱晨并没有针对他,而是让几个孩子自己写一篇大字,然后她看几个孩子写的字的时候,又交给孩子们一人一段文章或者一首诗,让孩子们熟悉学习,等她检查完大字,再检查他们的学习情况。

最后,俊言果不其然地考了个末尾,被邱晨罚写两张大字,然后就送了三个孩子回前院,看着成子和俊言俊章进了屋,安置好了,这才转回来带着阿福阿满休息。

第二天傍晚,大兴把潘佳卿从县城接了回来。

潘佳卿回来后,先过来见了邱晨,将林旭的情况向邱晨介绍了一下。

林旭一到县城,就有廖家的人接了,安排在廖家的别院里住着,然后,有潘佳卿带着见了几名县里比较有学识的读书人,和县学的教谕,云济琛则带着林旭和潘佳卿,请县令吃了顿饭,送出去两盒香皂套装。

如此一来,林旭只要正常发挥,基本上就不用担心考不取了。

谢过潘佳卿,邱晨让大兴送潘先生出去,又让俊言俊章给潘家送了一桌子菜过去,算是给潘先生道乏和洗尘。

林旭的事情能做的都做了,邱晨就安心开始布置招工事宜。

临近八月底,庄户人家的地里活儿基本都忙完了。往年这个时候,村里的劳力们稍歇几天,都会成群搭伴地去镇上、县里寻找活计,打上一段时间的零工,以挣些活钱添补家用和过年。

今年,林家要招工的风声早就传了出去,不禁刘家岙,就俩周边一些邻近的村子,或者在刘家岙有亲戚的,都等着林家招工的信儿呢!

潘佳卿回来转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五,邱晨先是跟兰英、青山家的几个管事说了下招工的事情。这些人自然心里明白,邱晨这么说,就是让他们有亲戚朋友的想来做工的推荐推荐。

只不过,这些人也都经过了庆和家的事情,对于推荐的人选就多了几分谨慎,以免推荐进来的人不中用偷奸摸滑的,也很可能连累的她们做不下去。

吃过中午饭,照例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青山家的和刘占祥几个就先后请假回家,邱晨知道他们这是回家传达招工的信儿,顺便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也都毫不迟疑准了假。

兰英离得最近,却等到最后才过来。

邱晨一看她欲语还止的样子,就首先开口道:“兰英姐,这一回招的人仍旧在制皂上上工,你去问问春红,若是她还想来,就让她后天过来试工吧!”

兰英闻言先是露出一脸的欣喜,转眼看到海棠脸色不太好,又禁不住有些愧疚,前一次庆和家的就是她推荐来的,最后却闹出那么一套,海棠也没有责怪她……她又几次三番地提起庆和家和春红来,也实在是让海棠为难了。

兰英期期艾艾地道:“海棠妹子,春红那孩子是个好的……是姐姐难为你了。”

邱晨对于庆和家的这事儿,原本是打定了注意不予理会的了,只不过,那日王氏也同样对她提及之后,她也又琢磨了一番。她和庆和家的都住在刘家岙,挨得又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的不说,若哪天春红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真的饿出什么毛病来,她自己心里就会过不去。

她没有听王氏的,将庆和家的和春红送到林老太太那边去,这回招工,招的不过是流水线工人,而且,邱晨想过了,那事儿和春红没什么关联,主要还是她那个无用又贪心的男人做下的,庆和家的一来是受了言语鼓动,二来更多的也是顾忌着自家闺女……是以,这一次,她放松了一步,却只给了春红一个机会。有了春红进来做工的工钱,其他不说,至少从婆家回来依靠娘家的春红和她带回来的孩子不至于太难过了。

至于,庆和家的,她暂时还没那么大容人之量!

下午临下工的时候,邱晨找了青山家的几个说了一声,有合适的人选只需后天带过来参加试工就成,就不必再来找她说什么了。那几个人互相看看,也知道邱晨怕麻烦,也就纷纷应下,各自回家了。

二十六临近中午,招工告示就张贴到了林家大门外,很快,首先是东跨院做工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开始盘算自家亲戚近邻谁谁。继而,来林家交售药物的人们也都看到了招工告示,随即,林家再次招工的事情就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刘家岙,不到天黑,连周边几个村子也都传遍了。

这一次,林家招工的数目扩大了不少,足足招收一百多名青壮男工,还招收二十名身体健康的成年女子。

女工还罢了,刘家岙估计就够,但一百名青壮男工,还是常年工,就不是刘家岙这个小山村能够抽出来的了,毕竟,庄户人家的主业还是种地,之前来做工的人都是家里富余出来的劳动力,一家子人口再多,劳力再充足,抽一个,抽两个,难道还能抽出更多的人来?

邱晨傍晚留了兰英、青山家的、成子、刘占祥和林子、大壮、泉哥儿几个,还有大兴,一起安排活计。告示贴出去了,转天来试工的一定很多。邱晨给他们做了分工,谁管着看有没有毛病,谁管着考察举止言谈,谁管着考察手下活计……逐一分派完了,邱晨让兰英几个人回去,这才对大兴道:“明儿,你管着把他们筛选过的人再筛一遍,浮华于事的,谄媚尖刻的,或有其他不妥的,非刘家岙及四围村庄有家业的,统统摒除……宁可错失,不可大意。”

大兴听着暗暗心惊,暗道这一次林家招人要求之严,却也毫不迟疑地一一答应下来,又将邱晨吩咐的话复述了一遍,方才告退。

晚饭后,邱晨仍旧带着孩子们,包括成子一起读书写字。成子经过几天的熟悉,也渐渐地适应了,和俊言俊章相处起来也有说有笑起来。

刚刚布置下笔墨纸砚,邱晨正在布置课业,青杏从门外传话,说前边有人上门。

邱晨蹙蹙眉头,还是将孩子们的课业布置完,这才起身走出门去。

“知道是谁么?”

青杏想了想道:“说是姓刘,本村的人!”

刘家岙,别的不多,姓刘的可是占大多数,青杏这句话说与没说没啥两样。索性出去后见到人也就知道是谁了,邱晨也不在纠结,嘱咐玉凤守在正屋里,听着孩子们点儿,她则带了青杏去了前院。

前院,因为顺子和大兴几个都不认识来人,又没有邱晨的吩咐,来人就还被阻在大门外。邱晨吩咐青杏将人请进来,她则站在正屋廊檐下的灯影里等待。

不多时,青杏引进两个人来,邱晨初时还没认出,待走得近了,邱晨看清来人的面目,不禁大感意外,来人居然是村西的刘地主刘炳善和他的次子刘继业。

林家虽然与刘家来往不多,但关系实在谈不上好。甚至,因为邱晨招收工人,收购罗布麻等药材,村里人佃种田亩大大减少,致使刘家的田地好些租不出去,只好雇佣长工耕种,致使成本增加了不少,相应的收益就减了不少……是以,邱晨不止一次听到过刘家对林家多有怨愤之言。

今日,这父子俩突然造访……邱晨实在想不出是何缘由!

她这里惊讶着,刘继业已经代替父亲上前一步,对邱晨拱手一揖道:“林娘子,我与父亲今晚冒昧前来,也是有一事相商,因白日林娘子事务繁忙不宜打扰,这才挑了晚上过来,还望林娘子万勿见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父子俩虽说传言对林家颇有敌视,但毕竟没有正式对上,如今人家父子俩客客气气地上门,不说别的,就是普通相邻也得客气些。

邱晨笑笑,微微福了福还了礼,微一侧身,引着刘炳善刘继业父子进了大厅,邱晨坐了主位,刘炳善自然在客位坐了,刘继业则坐在了刘炳善下手。

片刻,青杏就送上茶来。

邱晨让了二人喝茶,放下茶杯,刘继业对林家的宅子、屋里摆设一一大肆褒扬了个遍,终于,话归正题,笑着道:“林娘子,小可和父亲此次前来,是因为我们在县城新开了两家铺子,咱们村子虽然好,但毕竟来往不便,于是经过一番商量,不得不忍痛决定举家搬进城里去。搬进城里,其他的还罢了,就是宅子和田地想要脱手……想必林娘子也知道,我刘家的田亩虽然数量不多,却是刘家岙最好的肥田,又是连成片的二百六十多亩地,引水灌溉,耕作管理都极便利。原本这些田亩也不愁出手,只不过,咱们两家毕竟一个村子里住着,我家出售田亩,自应当先来问过林娘子,林娘子要是有意收了,我们也省心省力;若是林娘子无意,那我们再交给县里和镇上的掮客,也不过是多少等些日子的事情。”

这话出口,邱晨确实意外,不由脱口问:“此时,种麦刚刚结束,刘家却在此时卖地……既有心搬家,为何不提前几日呢?”

一听邱晨这话,从进门就一直没作声的刘炳善脸色更黑了,忍不住气咻咻哼了一声,刘继业脸上的笑也勉强起来。

嘿嘿干笑几声,刘继业道:“林娘子这话问的实在,小可也就不说什么虚的了,此次,我们开铺子的事情是我三弟与人谈妥的,事情突然,我三弟却要专心向学,以参加来年开春的院试,那生意的事情……咳咳,大哥不善经营之事,势必的就得由小可勉力维持……不得已,我们只好举家搬过去了。”

刘继业解释的很详细,似乎也够诚恳。至于做什么生意,与什么人做,就不是邱晨关心的了。

说实话,能够就近买下刘家的土地,真是很合意,邱晨手里的银钱也充裕,但她实在觉得,这事儿来的太突然,说是天上掉馅饼有些夸张,但突然掉到头上的好处,还是让她有些顾虑。只怕,后边有什么她不知道,看不透的圈套。

想了想,邱晨开口道:“这事儿,不知刘员外和二公子是否跟村正村老们说过?”

经过半年的古代生活,邱晨已经渐渐熟悉这个世界人们的思维习惯,宗族观念在这个世界还是很强大的,像搬家、卖祖产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刘家想卖就卖的,还得跟族里人打过招呼才行。而且,在邱晨想来,只要村正和村老们都知道,并都同意了,再做个担保的话,这刘家的房产地产买下来也就买下来了,不用太担心以后还有什么麻烦。

另外,有个时间缓冲,她也可以通过回春堂,甚至云家的势力去县上打探一下,有什么大问题,想必也就能打探出来了。

刘继业闻言怔了怔,看了刘炳善一眼,嘿嘿一笑,道:“这事小可和父亲就想着过来先问问林娘子,林娘子同意买下,我们就去村正村老一起说一声,也正好请诸位长辈给做个见证担保。”

这么说,就是还没跟村正村老们通气。

邱晨心下一缓,笑着道:“刘二公子这话就有些失措了。这卖祖……嗯,这卖房卖地还罢了,举家搬迁可不是小事,刘二公子和刘员外还是先跟族里的长辈知会过了,再来谈买卖之事的好。呵呵,我一个妇人,对耕种稼穑之事不甚明了,要买地,也得去看看田亩的肥瘦,咱们才好谈价钱不是……”

不等邱晨把话说完,刘炳善黑着脸哼了一声,起身气咻咻地甩手而去。

刘继业怔了怔,也立即起身尴尬地对邱晨拱手道:“林娘子请勿误会,虽是为好变卖房屋田产,我父亲年龄大了,还是有些不痛快……并非对林娘子,万勿误会……那事小可回去就和父亲商量,若是无他明天就会去跟族老族长说明,有了结果,小可即刻过来跟林娘子商议。”

邱晨将刘继业送出厅堂,就停了脚步,“刘公子好走,我就不送了!”

刘继业拱拱手,脚步匆匆地去了。

看着刘继业走出大门,邱晨又在廊檐下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刘炳善父子怎么会想到大晚上跑过来向她卖地卖房子……

“夫人,夜里寒气重了,您还是回去吧!”青杏提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邱晨笑着摇摇头,对青杏道:“你去烧好水,送进屋里,也就去歇着吧。”

青杏一边跟着邱晨进了后院,一边欢快地应着,叫了正屋里做针线的玉凤去厨房烧水去了。邱晨把刘家父子的事情抛到脑后,也进屋跟孩子们检查课业去了。

第二日,还没吃完饭,就有应聘者到了门口。等林家上工的工人都到齐,门口已经挤挤挨挨站了好几百人了。这些人有来参加应聘的,也有陪同人员,还有村子里过来看热闹的……喧闹的简直比赶集还热闹。

因为昨晚安排好了,今日招聘工作一关一关地过,让邱晨省了不少心。但仍旧纷纷攘攘地忙了整整一天,到下午申时初,方才定下一百五十人,其中男工一百二十人,女工三十人。邱晨说了,试用期三个月,不合格的随时辞退。满三个月签定整年上工契书,最少签两年。

这一百五十人有些面不改色,也有稍有迟疑的……邱晨将他们的表情都看在眼中,随即,让人将这些面带迟疑的人点出来,这一轮又减少了十二人。

剩下的一百三十八人个个收敛心神,只怕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连试工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一百三十八人,还有二十六个女子,一百一十二名男子,邱晨当即宣布,第二天开始上工。先学十天,十天后,能够熟练操作的可以开始试工,否则面临的还是被辞退。

之后,邱晨直接宣布散了。这些暂时被留下的人,就一脸忐忑加欢喜地,在一些没被选上的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回家了。

忙碌了一天,邱晨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回了后院就让大兴家的烧热水,先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这才觉得缓了些劲儿。

那日潘佳卿回来说,县试是八月二十八开考,一天一场,连考五场,一直到九月初二方才散场。

今儿八月二十七,八月二十八,也就是明天了。

邱晨缓过劲儿来,又忍不住挂记起参加县试的林旭和跟随去县里的俊文俊书来。

要不,明天去县里一趟,正好看看他们几个,也顺带打听打听刘地主家的事儿?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邱晨摇头否定了。

明天,新招的工人第一天上工,分派人员,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事情……杨家兄弟不在,连林旭俊文俊书都不在,她实在是脱不开身了。

唉,不用担心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又有知府二公子加持,想必没有意外,林旭这次下场定能顺利通过的。

等五场考完,她这边也基本上理顺了,到时候带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一起去县里接林旭去!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考试的结果。

不过,她不能脱身,打听刘家的事情却拖延不得。

邱晨就将大兴叫过来,安排他第二天一早就去县里走一趟。也顺道去一趟镇上的回春堂,让陈掌柜帮着打听打听。至于县里的消息,邱晨叮嘱大兴,能打听多少算多少,当天赶回来。再让俊文俊书去街上打听打听,县里最近有哪些铺子出兑,卖出人是谁,买入人又是谁,另外问问,县城周边有没有大片的田亩售卖,问问原来的主家是谁,为何出售田亩……诸般消息,一定要打听明白了,越详尽越好。

大兴仔细听了,又对邱晨重复了一遍,没有错处,这才退下去。

“等等,”邱晨叫住大兴,然后招呼六个仆从和两个丫头,对众人道,“今儿我宣布个事儿,从今儿起,大兴就是咱们家的总管事,管着对外应酬往来、外院,以后,每月月例银子三两。顺子和青江的月例是一两五,大兴家的主厨,一个月也是一两五,顺子家的打扫浆洗,青江家的做针线,每月都是一两二。两个丫头青杏玉凤每个月一两银。其他几个小的每月五百钱。另外,每人每年四季两套衣裳。逢年过节还有奖赏钱物,那个就看你们平日做的好歹了。做好了,咱们家的日子兴腾了,你们的工钱也不会一成不变。”

说完,打发众人散了,各干各的去。

大兴正了总管的名头,两口子拿的月钱又是最高的,大兴还好,大兴家的一时喜气满脸的。青江和顺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对这个月钱已经很满意了。青江家的虽然对大兴家的有些眼红,却最是会看眼色的,这会儿大兴两口子明显得了主子的赏识,她绝对不会这会儿上去说什么不理智的话。反而一脸诚挚地恭喜着大兴家的,把个大兴家的恭维的合不拢嘴的。

第二日,八月二十八,大兴天刚亮就吃了媳妇儿起早做的饭赶了车出了门。

他这一趟,要在镇上打听打听,又要去县里打听打听,自然是尽早出发,好让中午在县里的功夫宽裕些更好,能打探到又用的消息,对主子帮上忙,也能显示显示自己的能力。把这总管的位子坐稳。

来林家之前,乳香虽然给他透过话,说这位林娘子绝非普通妇人,跟着林娘子说不定反而有大出息。当时,虽然他也告诫自己的媳妇不要轻慢了,但心里同样不确定,甚至有些不甘不愿。但随着接触时间长了,一件件事情过来,他是越来越对这位出身农家的林娘子钦佩了。当初得知自己被送给林家的不甘不愿早不见了,有的只是如何做好自己的差使,让主家更加器重自己。

来了林家近三个月了,他仍旧想不明白,杨家那样憨厚朴实的庄户人家,怎么能够养出这样大气智慧的闺女来?但是,他已经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跟着这位林娘子绝对不会错。

不信,看看最初跟着她的几个人,兰英不用说,那是患难之交。就是青山家的、刘占魁几个人,如今哪个不成了小管事?随着作坊的不断扩充,人员的不断增多,小管事早晚有一天能成了大管事,甚至成了统管一处的大掌柜的!而且,这一天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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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地主为啥搬家,为啥要上门卖地呢?

大兴去县城又能打探回什么消息呢?

哈哈,这会儿不说,请往下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县试毕

第一百四十五章县试毕

新员工进厂,因为不熟悉操作流程,不熟悉操作工艺,甚至不习惯上工的作息……大问题没有发生,小问题却层出不穷。还好,之前第一批工人已经能够熟练了各种工艺和操作,邱晨就把新人分给老人,以老带新,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

女工们有两名自称擅长做菜的,被充实到了厨房里,有三名给了青山家的,炒制罗布麻,晾晒药物。还有两名给了刘占魁,负责粉碎后的过筛。剩下的都分去了分装组,分装组分成两个小组,一组负责分装罗布麻等药材和疗伤药;另一组则负责包装香皂。

而且,邱晨还找了满囤爹,寻找工人工匠来,将东跨院最初建的工棚改造。隔成三个单独的院落,从南向北依次分别是生活区、制药区和制皂区。

生活区包括休息房间和食堂,食材仓库。冬天很快就要来临了,天寒地冻的,工人们不能再在露天用饭,邱晨就将原来的休息棚改造,进屋南北盘上两溜大炕,挨着厨房的一间,用的是厨房做饭的火烧炕。剩下的几间,则砌了炕灶,烧炕的同时还能烧水饮用。因为男女工数量悬殊,女工一间休息室,两盘大炕也就够了。男工则是三间房,六盘大炕,前后一百七十多个青壮,分散开了,吃饭休息也勉强够用。

三个院子各自独立,又有一条通道互相串联,这样,就可以避免互相之间的干扰,特别是做香皂的不能跑到制药的这边来,否则,香料的味道很容易让药材串了味儿,影响了药物的品质和效果。

改造车间工棚只要托付给满囤爹就成了,安排培训理顺工人,却非常麻烦,人多了还经常产生点儿小摩擦……真是各种忙。

忙忙碌碌中,一天就过去了。

大兴从县城回来,买回来一车给工人们添置的碗筷用具,做工作服的布料,也带回来好几条消息。

原安阳府同知高秀璞被抄家查办,定了私通敌国、贪墨军用等数条大罪,判斩,其三族中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成年男子和女眷没入奴籍,统一发卖。因高秀璞案,还牵出了驻守安阳府的四品卫指挥佥事程虎,不过程虎罪责较轻,只判了个革职。据说,新的同知姓唐,已经从京城启程过来赴任;接替程虎卫指挥佥事之职的将官却是从北边军中调来的,具体姓名尚不得知。

因为高秀璞获罪,原高家聚敛的钱财充公,店铺和土地官卖,据说,府城和各县城都有地脚上好的铺面发卖,另高家之前贪占的土地也有七八个庄子,田亩数几有千顷,也一并发卖!

邱晨听得目瞪口呆,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这才感叹道:“难怪啊,刘家这一定是看好了那些铺面良田了,干脆卖掉这边的祖产,去买几个上好的铺面,说不定也打着去买块更好的田地的注意呢!”

大兴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刘家资材有限,赶着售卖田产房产,也卖不上价,不说府城的铺面,就县城的铺面,刘家能买上一两处已经了不得了……小的觉得这里边有些不对劲儿!”

邱晨琢磨了一会儿,也点点头:“是啊,春日还因我们招工人他们的田地佃不出去,心急火燎的,这会儿却大手笔地卖掉祖产搬去县城买铺子……这确实有些不对劲……”

之前,这刘家三公子据说与高秀璞的三儿子高兰芳往来密切,这高家刚一获罪被查没家产,刘家就如此大动作……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邱晨自己想想也觉得这事儿有些疑心太过。高兰芳之前虽然和刘家三子刘永业有过来往,但彼此之间地位悬殊,并没有深交……何况,高秀璞被革职查办,高兰芳作为高家成年男子,应该第一时间就被控制住,限制了自由的,又怎么可能再对刘家做出什么安排来。

将这个念头抛开,邱晨继续听大兴回报打听回来的消息,这些消息比较详细也比较繁琐,就是县城正在发售的商铺位置、大致情况,发售人和售价;也有县城周围正在发售的大片田亩的位置和情况,也同样包括发售人和售价。

从这些详细信息中,邱晨得知县城的商铺价格并不算贵,位置最好的一间商铺不过几百两银子,几间连通的大铺面,价格稍高,但摊平到每间商铺上,价格最高的一个只有不到六百两,那一处五间连通,把着街角的大铺面,加一个将近四亩地的大院子,不过要价两千八百两!

邱晨挑了挑眉头,以现代人对房产的热衷,让她看到这么便宜的房价,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将这么好的铺子买下来。

听大兴汇报完了,邱晨也忍不住赞扬了大兴一番,当日去县城打个来回,在县城里停留的时间最多不过两个时辰,短短的两个时辰中,能够打探回这么多信息,而且,大兴打听回来的信息显然是有针对性的,很是条理清晰,这都让邱晨感到满意。

“行了,你跑了一天也累坏了,快些回去歇歇吧。”邱晨笑着对大兴说完,回头对玉凤吩咐,“去,跟你娘说一声,给你爹做两个好菜,你去西屋拿一小坛酒……拿那个黑瓷坛子的,让你爹喝两杯好好去去乏。”

“嗳,”玉凤欢喜地答应着,回头朝大兴道,“爹,夫人泡的药酒,你可是第一个喝上的呢!”

得了主子赏赐,作为奴仆本就需要谢赏,但这一回大兴这个赏谢的显然诚挚了许多。

谁不知道自家主子最擅长的不是处理事务,而是配药制药,自家主子亲手配制的方子泡出来的药酒,那一定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更何况,作为一个奴仆,能够第一个品尝主子泡制的药酒,这份赏识器重,就让这坛酒的意义远远超出了酒本身。

邱晨笑着打断要跪下谢赏的大兴,道:“好了好了,你别听那丫头咋呼……回去吧!”

大兴一脸喜色地垂手应了,回了一进院。玉凤取了酒让邱晨看了,自去找自家娘亲给爹爹做饭。

邱晨将大兴打听回来的消息又细细地思索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有用的东西,想了想,还是拿出纸笔,将一条条信息记录下来,以备日后查阅参考……唉,如今就她一个人,乱七八糟的什么事儿都得她操心,太乱太多了,经常让她顾此失彼。

眼下这些消息也只是打听来备用的,还理不出什么头绪,邱晨记录下来之后,就又转头看着五个孩子读书写字了。

料理安排作坊那边的新工人,考察第一批工人,选拔工序小组的小管事,还要管着一家子里里外外的事情,邱晨这几天忙得简直如同陀螺,晚上哄着阿满阿福睡了,她脑子还在考虑着事情……如此忙碌之中,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四天就过去了。

县试因为参加人数较少,参考人员的水平也是最基础的,评判起来相对也容易些,每天考完试之后,第二天上午就会得知前一天的考试成绩,过了没过,最后统总成绩之后,全部通过的自然能够通过县试,另外也有一些单项考试成绩突出的,有一场成绩不太理想,也能通过县试。

当然了,这是正规的考试流程,至于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可避免的暗箱操作,也因为这个倾斜政策有了操作的余地。

从县试开始第二天开始,每天下午陈掌柜就会打发人过来跟邱晨送信儿。第一趟是陈掌柜亲自过来送的好消息,林旭已经顺利通过了第一场考试。邱晨欢喜之下,取了两坛自己泡制的强身健体的药酒交给陈掌柜。陈掌柜也只是笑着谢了一句,就坦然收下。

之后,则是回春堂的几个小伙计轮番过来送喜信儿,每每,邱晨都会拿个一两的锞子打赏,让往林家送信儿的差事一时成了回春堂的抢手活儿。

回春堂是个大网络,县城和镇上的回春堂往来运输物品传递消息自然会很多,但每天如此往来,想来就知道也是不可能的。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廖文清安排的,这位虽说有时不太着调,但对她对林家真是不错了。邱晨琢磨着,等林旭考完试,等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从杨家铺子转回来,她就把蒸酒再做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了给廖家提供酊剂的溶剂,也算是一个回报吧!虽然,她给予廖家的那几个配方,已经足够了,但她还是想着,合作关系一旦太过算计了,也就到头了。大家都往好里做,都用心维护,这个合作关系才能走的更远,处的更良好。

到了第五天,东跨院的新工人们基本都已经能够入手,虽然效率还差些,但出错的明显少了许多。这让邱晨轻松了不少。她又跟成子、刘占峰合计了一番,初步确定了几个小管事的人选,想着再考量上一段时间,等第一批人满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后,签订正式契书的时候,再宣布,并对人员安排不太合理的地方,做一番全面的微调,再把新收的员工合理地配置起来,到那时,制皂作坊就算基本稳定了,制皂量也能够得到一次大跨度的提升。

邱晨这一天没有去县城,而是着手将家里的事情安排了一番,下午去给潘佳卿传递林旭第四场考试通过的喜讯时,邱晨亲自去了学堂一趟,将林旭通过了第四场考试的情况告诉潘佳卿,并给四个孩子请两天假,去一趟县城。

潘佳卿也禁不住露出一抹喜色,道:“四场全过,排名还不错,林旭这次县试基本没有问题了!”

邱晨也高兴,却仍旧没忘礼数,笑着给潘佳卿行礼致谢:“都是潘先生教导有方,二弟才能取得如此成绩。”

潘佳卿笑着摇头:“林娘子这话小可受之有愧啊,说起对林旭的教导,还是长文兄花费许多心血……说起来,小可只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罢了!”

“徐先生耗费数年心血,我们一家自然感佩不忘,潘先生劳心费神的同样不可忘怀,这些,我和二弟都是记在心里的。”邱晨说完,郑重行了一礼,就要告辞回家。

学堂东屋的夹门帘挑起,潘母从屋里讪讪地笑着走了出来:“听说林旭县试顺利,真是可喜可贺,恭喜林娘子了!”

不论是潘佳卿就馆前邱晨去潘家拜访,还是潘佳卿就馆后,在学堂内外见到潘母,邱晨还没见过这位老太太给过她好脸色,今日,突然转变如此,邱晨实在有些难以适应,微微愣了愣,才淡淡笑道:“潘老夫人太客气了,如今,县试最后通过名榜还未昭示,就谈恭喜,实在是太早了。不过,潘老夫人的好意,我和二弟都心领了,多谢潘老夫人!”

潘佳卿虽然名义上是坐的刘家岙的村学堂,但大家都明白,真正出钱的是林家,村子里不过是挂着一个名字而已。这种情况,又有之前的徐长文引介,潘家和林家交往密切些,成为通家之好都不为过。只不过,因为之前潘母的左心牛性,偏听偏信,总是防着邱晨对潘佳卿有什么不良企图,这才闹的两家关系尴尬的很,潘佳卿在中间也极为难做。

这会儿,潘母居然主动出来向林娘子打招呼,还一脸的笑……这异常的举动不但邱晨惊讶,就连潘佳卿的脸色也在一瞬的惊讶之后,变成一脸的青白。

邱晨看在潘佳卿面子上,没有让潘母太难堪,也搭了话,可言辞表情之间的冷淡和疏离,是个眼睛不瞎耳朵不聋的都能看得见听得出。

说完,邱晨微笑着向潘母略曲了曲膝,转而向潘佳卿告辞,然后转身往外就走。

做母亲的时刻关切着自己的儿子不走歪路,邱晨理解,但潘母无中生有,自以为是……等等作为实在让她看不上,她不会当面给她太多难看已经很容让了,让她像没事人一样谈笑言言,相谈甚欢……抱歉,她做不到!

送走林娘子,看着她的身影没入林家的大门,潘佳卿不由心里感叹,之前总觉得这样的好女子却早早死了丈夫,命运真是可叹。听说,她丈夫却没有死,而且很快就要回来了,终是老天可怜见的,也不忍这么好一个女子孤凄半生。

如此想着,潘佳卿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就抛开这些转身回来,没想到,一转身,却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

微微吃了一惊,潘佳卿才看清楚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的竟是他的母亲,不由又想起母亲前前后的态度变化,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娘,你到这里来干嘛?”

“走啦?”潘母自顾自地问了一句,越过潘佳卿抻着脖子往门外看了看,转身看到儿子的脸色不太好,才解释道,“我这不是来送送嘛,怎么说,上门也是客啊!”

潘佳卿忍不住扶额,亏他母亲说的如此义正词严、理直气壮,若‘上门就是客’,那之前林娘子每回来学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甩脸子撂狠话的又是哪个?

很无奈地暗叹口气,潘佳卿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想着趁母亲高兴,劝劝母亲,不过,听得母亲之前太多太过分的评价,潘佳卿的劝说很婉转:“娘,你听说了么,林旭的哥哥据说没死,据说,不久之后就会回来了……”

“哦,这个我知道,”潘母却好像对这个一直执着的问题不怎么感兴趣,随意应和了一声,话头一转道,“佳儿,你说,府台家的公子是怎么……嗯,林娘子一个妇人,还真是有些本事呢,连府台公子也能结交上。”

潘母这个话题转的太突然,让一心想着怎么劝导母亲的潘佳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怔了一下,仍旧有些茫然道:“林娘子跟云二公子合作生意的,而且,是林娘子出方子,双方关系自然密切些……”

说到这里,潘佳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戒备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道:“娘,林娘子的丈夫就要回来了……林娘子这人真没什么……嗯,这么多日子你也看到了,林娘子端庄大方,不是那种……嗯,不是那种不好的人。”

谈及林娘子,潘佳卿下意识地觉得,那些伤害轻蔑的词汇,哪怕是为了辩解说出来,都是一种轻慢,是以,一贯以才思敏捷著称的潘佳卿,这么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好半天才把话说完。

潘母给了儿子一个白眼儿,嗔怪道:“你娘虽然有些糊涂了,可这会儿也看过来了,还用你说……哎,你说,那府台公子在林旭参加县试之前过来,是不是林娘子托了府台公子……”潘母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已经表达出来了。

潘佳卿吓了一跳,一下子停住脚步,对潘母道:“娘,这话可别乱说!人家云二公子来林家,就是为了和林娘子说生意上的事儿!”

潘母脸色一沉,有些不高兴道:“怕什么啊,我就是跟你说说,又没到处乱说。”

“娘,不是,这话跟谁都不能说,跟我也不行!”潘佳卿见母亲如此更是担忧,说话的声音都急了起来。安阳府同知刚刚获罪,正是风声鹤唳之时,若是传出府台公子插手县试,干预童生考试的话出去,这事儿或许根本影响不到云家,但若是让云家听到风声,查出此话的出处来……云家的怒火,可不是他们势单力孤的母子能够承受的。前些日子,那个王家不过是想抢林家的药材生意,结果惹火烧身,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相比起来,王家好歹还有些恒产,而他们母子如今可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不过是依附着林家坐馆才能混个温饱无虞……这种情况之下,再传出对林家不好的话去,就是云家不动手打压,也只能被看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名声坏了,他即使再有才,前程也会尽毁了。

“哎,你急什么急啊,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又没跟外人说过!”儿子带着呵责的语气显然惹恼了潘母,很不高兴地反驳着。

潘佳卿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不能硬抗,只能耐下性子来,扶着母亲进了东厢里屋,又扶着她坐下,慢慢地替母亲揉捏着肩膀,尽量放柔了声音解释起来。

说了好半天,潘母才怔怔地点头:“噢,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以后,我不说了。和谁也不说了。”

不说,并不代表不想……只要心里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说走了嘴!

潘佳卿暗暗叹了口气,却也知道,母亲能够如此答应已是不容易,再说下去也无用了,只好作罢。

从母亲房间里告辞出来,潘佳卿站在小而整齐的学堂院落里,一时觉得无比的颓然……

有‘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这样的老话,也有‘为尊者讳,为亲者讳’的圣人言,更有‘儿不言父(母)之过’的人伦道德,他不能嫌弃母亲,也不会因为母亲的性子如何,而不孝敬母亲。但母亲这样的性子,他如今只是籍籍无名的乡野私塾先生也就罢了,得罪人也不过是得罪个乡邻、东家,但若是他出了仕,母亲再如此任性而为,可真说不定会招惹下什么祸事来!

邱晨不知道她走之后,潘家母子说了什么,也没有心思理会。回到家,邱晨就开始张罗着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去县城,第一时间看林旭的成绩,也把林旭和俊文俊书接回来。

另外,她的心里仍旧有些意动,她仍旧想去看看那些即将出售的铺子,不一定买,看看地脚和实际情况,也可以对现阶段的房产有个了解。

随着林家一步步发展,总要去城里买房子。当然,不一定是在县城买,她更想的是去府城买套房子,以后,她和云家廖家合作,往来安阳府的次数肯定少不了,有套房子,来往起来方便。

当然了,这也要看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若是林旭能够顺利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成绩优异,被县学录取为廪生的话,就一定要在县城买所房子了,方便林旭上学。

反正,在邱晨的思维习惯中,房子这东西比田亩更有购买意向。现代七十年的房产还都疯买呢,这会儿的房产可是永久产权,并且还带地契的,房子旧了,推到了重盖,仍旧是自己的,也完全自由,没有违法建筑那一说。

当然了,看房子是捎带脚儿的,时间不充裕,完全可以推后的。

这天晚上,邱晨缩短了孩子们的学习时间,早早地打发他们回前院安置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让大兴和青江套了两辆车,带着孩子们一起进了城。

走得早,阿福阿满没有睡醒就被挖了起来,迷迷糊糊地上了车,很快就窝在邱晨的怀里睡着了。一觉睡到快到县城了,才被邱晨叫醒。给两个孩子收拾了一番,两辆马车就想跟着进了安平县城。

八月底,乡邻们的秋粮都收上来了,对于完全指靠种地的庄户人家来说,种地收获的粮食,不仅仅是一家人的口粮,还是家里各种开销的来源。是以,马车进城前后,就看到不少庄户人或用牛车拉着,或用人力车推着,还有几个壮实的汉子用口袋背着,陆陆续续地赶进城里来卖粮。

看到这些,邱晨突然想起自己的庄子,就撩起车帘子对大兴道:“咱们庄子上的,你记得回去赶紧去说一声,有粮食就卖给咱们家,价格按照市价加一文。”

大兴一听立时笑道:“能遇上夫人这么温厚体恤的主家,真是那些庄户的福气。”

邱晨摇摇头道:“咱们家作坊里人多,反正都要买粮,到粮栈里买,价格也不低,何必不把这份利让给自家的庄户。”

“呵呵,话虽这么说,但也是夫人心善,体恤庄户的疾苦。”

邱晨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林旭借住的是廖家在安平县城的别院,是以,大兴赶着马车,就直接来到了廖家别院的门外。

大兴就是廖家出去的,与门上的人熟的很,打了招呼之后,就有人卸了门槛让马车进去,同时也有人飞跑进去通报。

马车驶进别院后,在二门外停了下来,俊言俊章首先跳下车,邱晨又照顾着阿福阿满下车。

一双手从车旁伸过来,阿满立刻欢喜地叫起来:“廖叔叔!”

一边喊着,一边就朝着廖文清扑了过去。文静的阿福也很开心地问候:“廖叔叔好!”

抱住扑进怀里的阿满,任小丫头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廖文清又伸出一只手臂来,将阿福也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伸手摸摸阿福的头顶,笑着道:“来接你们二叔啦?”

阿福笑着点头:“嗯,娘说没能陪二叔考试,来接二叔叔回家。”

阿满也搂着廖文清的脖子道:“娘说了,二叔考试累,要买些好吃的回去,给二叔补补!”

“哈哈,好吃的还非得回去补啊?一会儿叔叔带你们吃好吃的去!”廖文清极喜欢这两个孩子的天真可爱,每次见了,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抱抱,亲近亲近。

邱晨一出车门,正好看到廖文清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孩子的情景,虽然,廖文清很快就把阿福放下了,但阿福却明显地对他很喜欢,比平日的话都多了些。

“少东家也在啊!”邱晨来此之前,并没想到一定会见到廖文清,毕竟安平县城的廖府不过是一个别院,仅供廖家人来此时临时落脚而已。据她的印象,廖文清更多的会在府城。何况,还有云济琛说过,只在县城停留两天……她是以也就以为廖文清也陪着回府城去了呢!

邱晨这话一出,廖文清却一下子黑了脸。她就这么不想见到他么?

不过,邱晨没有注意到廖文清的脸色,踩着板凳下了车,阿福很乖地踮起脚来伸着小手来搀扶,邱晨很配合地将手放进阿福小小的手心里,满脸欢喜道:“我的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娘,小心些!”阿福一张小脸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兴奋地,瞬间涨成了红苹果,眼睛却闪闪发亮的,盛满了骄傲和欢喜,越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娘亲的手,见娘亲走下马车后,一侧的裙角翻起了一点,连忙弯下腰去,帮娘亲把裙角抚平。

儿子这么贴心,邱晨自然欢喜的无以复加,俯身捧着阿福的小脸亲了亲,这才自然地牵了脸儿红红的阿福的小手,直起身和廖文清说话。

“这几日,多亏了少东家派人传讯回去,谢谢!”邱晨诚挚地道谢。

虽说道谢的话有些生分,却还是让廖文清的心情好了一点儿。为他人做事,获得回应自然会比较舒服。

“不过是货物往来捎带着罢了,也值得你道谢!”廖文清的脸色好了些,心里却还是有点儿小别扭。说着,径直往小花厅走过去。

女客本来应该带进内院招待,但料架别院并没有女主人,廖文清与邱晨又是熟识的,自然而然地就直接带着邱晨娘儿仨进了他习惯待客的地方。

“二弟和俊文哥俩呢?”邱晨走了几步,开口问道。

“往日,林兄弟要入场,看榜单都是别人代替,今儿他不用下场了,就自己去看看了。估计,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廖文清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小花厅,却没在正堂就坐,而是带着邱晨娘仨穿过一道落地照,进了偏厅。

正厅中摆设的是四出头官帽椅和桌案条几,比较正式,而且不适合孩子们。偏厅里却放着一张矮而阔的罗汉床和两张配套的雕花三弯腿罗汉椅,廖文清径直将阿福放在罗汉床上。

指着矮桌对面道:“请坐!”

邱晨也不推却,自然地走过去,先把阿满小丫头捉过来脱了鞋子,又把阿福的鞋子也脱了,把他也抱上罗汉床,把两双小鞋子放在罗汉床一侧,这才落座。

乳香和没药很快端着两盘点心两盘瓜果送上来,还送上了一壶香茶。

邱晨笑着对两个小厮道:“劳烦两位小哥给端些水来。”

乳香和没药连忙束手答应着:“不敢当劳烦,小的们这就去打水来。”

给两个小家伙洗了手,邱晨自己也洗了,这才照顾着阿福阿满吃起东西来。

“不知道最后一场考的怎样……”邱晨将一颗葡萄剥了皮塞进阿满的小嘴儿,一边有些担忧道。

“你不用担心,林旭兄弟学的很扎实,再说……嗯,不会有问题的。”廖文清含糊地安慰着。

邱晨失笑:“也是,我也是瞎操心。二弟今年下场本来就是抱着来试试的,他年纪还小,这一次考不过,下一次再来就是!”

两个人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邱晨还分神照顾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

这种情形,廖文清突然没了之前的别扭。

有一刹那,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错觉他们四口就是一家人,他和对面的妇人说着平淡无奇的话语,没有客套,没有虚伪,旁边有孩子们欢欢喜喜吃着美味的食物,孩子的母亲温柔细致地照顾着他们,而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和谐的母子……

“大嫂!”满脸兴奋喜悦一脚踏进来的林旭和身后紧跟着的俊文俊书打破了一室的温馨。

邱晨闻声立刻转回头来,看到林旭和俊文俊书脸上的笑容,登时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三人都是一脸喜悦,考试的结果不用问就知道了。

不过,邱晨还是问了:“怎样?看来是好消息吧?”

虽然问了,语气却是肯定的。

林旭一脸笑容的,真让他自己说却有些羞赧,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邱晨就将目光转向了后边的俊文和俊书。

俊文笑着向廖文清行了一揖,又向邱晨施了一礼,才笑道:“姑姑,这回旭叔考得极好,县试榜虽然还没出来,但五场旭叔有三场都是排在第一名!另外两场也是一个第二名,一个第三名!”

“哦?”虽然刚才邱晨说的很洒脱,但听到这么好的成绩还是不淡定了,一下子惊喜地站了起来,笑道,“那总成绩肯定能进前三了,真是个不错的成绩!可喜可贺!”

说着,又对林旭道:“二弟,恭喜你!”

“大嫂,”林旭被邱晨如此郑重的道贺给闹得红了脸,呐呐道,“只是个县试……大嫂万不要这么说!”

廖文清此时也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拍了拍林旭的肩头,笑道:“不错,不错,胜而不骄,立志长远。兄弟,为兄就不向你恭喜了,只希望你再接再厉,年前年后,一鼓作气,把府试和院试都拿下来!”

“多谢兄长勉励,小弟会尽力!”林旭虽然对邱晨还有些大孩子的撒娇,对廖文清却很正式地施礼致谢。

阿福阿满在罗汉床上看着娘亲和叔叔、哥哥们说的热闹,都没有理会他们,都有些不高兴。阿满直接张着小手朝着二叔和大哥二哥嚷嚷起来。

“二叔,大哥二哥,你们都不理满儿啦……”

一屋子人都被满儿这一嗓子惹得大笑起来。林旭走过去,摸摸福儿,又把满儿抱了起来,俊文俊书也凑过去跟两个小的亲近了一番。闹腾了一回,廖文清笑道:“也临近午时了,今儿大喜,咱们也不再家吃了,我让小厮去仙客来定了饭,咱们就去那边庆贺一番。仙客来就临近县学,下午看榜也近便!”

吃饭不吃饭,在哪里吃,邱晨几个都不在意,不过,廖文清最后一句话还是不错的,于是,邱晨几人都没有异议。廖文清伸手抱了福儿,一行人出了廖府别院。

仙客来在县城中算是一流的酒楼,廖文清定的雅间在三楼。

一行人来到仙客来门前,廖文清就指着斜对面的一个院落道:“那就是县学,稍晚些时候,榜文就会在张贴在那里!”

邱晨看过去,就见斜对面一座青砖青瓦的院落,房舍有些旧了,却整齐规矩,不算太宽的黑漆大门此时静静地敞开着,门外一侧仍旧站着七八个身着人,正看着墙上的一张告示。想来,此时墙上贴的还是县试第五场的成绩。

廖文清定的房间在三楼,推开窗,正好能够看到街对面的张榜处。

邱晨一看就知道廖文清用了心,对他感激地笑了笑,就忙着照顾两个孩子洗手吃饭。

既然是庆贺,自然少不了酒。好在这个时候的酒度数都低,廖文清为了照顾邱晨和几个都算未成年的半大孩子,特意要了菊花酒。

微黄的酒液带着微微青涩的苦味儿,回味甘醇绵软,连阿满都就着廖文清的杯子伸着小舌头舔了舔。廖文清更是直接给阿福倒了小半杯。

“孩子还小……”邱晨出言想要阻止。

廖文清却笑道:“这酒绵软,又温过了,少喝一点点无妨的!再说,男人哪能不喝酒的!”

这话说的,阿福也禁不住挺了挺小胸脯,惹得邱晨哭笑不得的。

就阿福四岁半的小身板儿,还男人呢……这男人也太小了些!

阿福阿满吃的快,吃完就要去窗户上往外看,阿满个子不够,邱晨就搬了一张椅子给她,让兄妹俩隔着窗子一段距离,椅子又不至于反摔过去,趴在椅背上看窗外的人来车往。

邱晨先是听林旭和俊文俊书说他们到县城后的一些事情,林旭说了说入场考试的一些情况,听得邱晨很是欣喜,从三个人的叙述中能够听得出来,这三个孩子已经不是她刚刚接触时那么憨直了,遇到事情也知道思考了,为人处事也谨慎了一些。当然,有些处理方法在邱晨和廖文清看来,还是有些稚嫩,但成长却是很明显,很值得人欣慰了。

说完这些,邱晨又跟廖文清谈起制药的情况来。廖文清就说邱晨拿出来的几个新方子制作很顺利,已经做了一批少量的样品,送到了回春堂各个店面上去了,如今天气还不冷,送去的药只是给病人服用试试,也打打口碑,等天气变化的时候,大批药就制作出来了,也正好进入了销售旺季。

跟廖文清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回春堂自有一套完善的销售经验,一直做得很好,邱晨也只是笑微微地听着,只在用药或者制药需要注意的小细节上,稍稍提醒一下,其他的都放手交给廖文清了。

廖文清说完,邱晨笑着道:“转过年来,我会再次把蒸酒做起来。你让人做个预算,明年的藿香正气水需要多少蒸酒,提前给我的数量,我好做计划!”

第一百四十六章 案首

第一百四十六章案首

邱晨这话说的很自然,就像之前已经谈妥了一般。廖文清张了张嘴,还是笑微微地应了下来。

这种默契的感觉,真是不错!

正说着,俊言指着楼下大喊:“姑姑,贴榜了!”

阿福阿满也扯着脆脆的小嗓子嚷嚷:“贴榜了!二叔快看!”

“哦?”邱晨闻言立刻站起来,走到窗前往对面观望。果然,县学门外,两名衙役正拿了一张红纸在之前的五张榜单旁张贴。只不过隔得比较远,红纸上能看出有字迹,却看不清内容是什么。

俊书笑着拉住林旭:“走,我们去看看!”

“二哥,我们也去!”俊言俊章也跳起来跟着往外跑。

俊文是老大,也最沉稳,也笑着一起,跟邱晨和廖文清打声招呼,五人匆匆下楼去了。

想来,有许多人也跟他们一样,就在周边的酒楼、食铺子里等着看榜,这榜单一张贴,立刻从四下里冒出来好些个人,脚步匆匆地往那张红红的榜单近前涌过去。

邱晨很快就看到了林旭俊书,后边跟着俊文领着俊言俊章也从酒楼里走了出去,顺着还不算拥挤的人流疾步走到榜单之下,与那些人一样伸着脖子往榜单上看。

只片刻,邱晨就看到俊书跳了一下,满脸欢喜地往酒楼这边跑过来。

廖文清笑着道:“俊书那小子机灵,这会儿赶着来报信儿的可得有赏钱……你准备了么?”

邱晨也是止不住地喜色上面,乐呵呵地从拍了拍腰间难得佩戴一回的荷包,笑道:“早就备好了,别说一个,就是十几个报喜的也够了!”

这话说着,俊书已经蹬蹬蹬地跑了上来,一把推开雅间的门,就大声道:“姑姑,旭叔考中案首了!”

“案首?果真?”毕竟不是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人,对一些时代色彩浓重的词还是有些不适应。在初听到案首这个词语时,邱晨还有刹那的不理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她就明白过来,却仍旧禁不住想要重新确认一次。

“真的!旭叔名列第一,是县试的案首了!”俊书咧着嘴巴,一点儿没了平日的沉稳,笑的毫无形象,看起来比他自己考个案首还要高兴。

“好,好,太好了!”邱晨连连叫了几个好,笑嘻嘻地从荷包里摸了一只二两的小银锭子,递到俊书手里,“抱喜讯的都有赏银。喏,拿好了!”

“嘿嘿,谢谢姑姑!”俊书微微有些意外,却更多的都是满满的欢喜,也不推拒,收了赏银,向邱晨一揖。

廖文清也从荷包里摸出一个东西来放进俊书的手里:“这个消息好,我也赏你个好彩头!”

俊书转回头看了看姑姑,见邱晨笑着点头,这才接了,对廖文清同样一揖谢了。张开手一看,却见手心里躺着两个锞子,只不过姑姑给的略大些,是银锭子;另一个却是金光灿灿的,竟是一个足有一两多重的笔锭如意的赤金锞子。

俊书微微吃了一惊,转头看向邱晨低低的叫了一声:“姑姑……”

“今儿大喜,我也沾沾喜气,你不用看你姑姑,尽管收着吧!”廖文清不等邱晨说话,径直开口。

邱晨也笑着点了点头,俊书也就不再多问,安心地将一对金银锞子装好,又笑嘻嘻地向阿福阿满道:“待会儿二哥带你们去买好东西!”

俊言俊章慢了一步,这会儿也一步跨进来,朝着邱晨嚷嚷着:“姑姑,旭子叔考了第一!旭子叔考了第一!”

邱晨笑眯眯地一人手里塞了一个银锞子,俊言俊章更是笑眯了眼,拱着手对邱晨一阵乱谢。把屋里的几个人,还有跟进来的俊文、林旭都逗得笑成一片。

考试成绩出来了,他们的午饭也吃饱了,邱晨就要提议离开。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呢,又有一个身穿皂衣的捕快跑了进来:“恭喜,恭喜林旭林老爷高中县试榜首!”

屋里的人除了廖文清之外,都有些意外,明明自家都看完榜了,居然还会有人跑上来报喜!

不过,邱晨毕竟从书本上了解些,哪怕她是理科生,中学也学过‘范进中举’的课文,心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喜人了!这些人仗着点儿小聪明,趁着这样喜事跑上去报喜,不过是为了讨份赏钱罢了!而一般的人家,也乐意讨个好彩头!

邱晨一晃神,笑笑道:“有劳了。同喜同喜!”说着,已经把一枚银锞子递给了林旭,示意他打赏!

那人得了银锞子,又连声恭喜了几声,这才一脸喜意地去了。

这人刚刚离开,转眼又有七八个人跑上来报喜讨赏,这些人不仅仅是衙役,还有些穿着普通衣裳的百姓,邱晨干脆将小荷包交给了林旭,由他一一打赏。不过,她备下的银锞子有数,之前给了俊书、俊言俊章各一个,剩下的七个很快就打赏完了,又来了一个,荷包里只剩下两串铜钱,林旭也就赏了出去。

那个人得了铜钱,脸上浮起一层失望,却仍旧恭喜着去了。他虽然失望却也怨不得谁,谁让他心思转的慢跑的也比别人慢呢!

这一回打发了,想来都知道主家的打赏银子用完了,邱晨他们终于清静了。

几个人笑着喝了杯茶,走出酒楼。邱晨一边下楼,一边询问着廖文清铺面房屋之事。

刚走下楼,又有两名衙役疾步赶来,其中一人正是第一个跑进来讨赏的那个,一见邱晨一行,连忙拱手道:“县爷请案首林旭进衙相见!”

邱晨和林旭这回都愕然了。

廖文清靠近邱晨低声道:“县试乃县父母主考,林旭考出来后,名义上就是县令大人的学生了。老师召见学生也有先例!”

邱晨一听廖文清说道县令主考就大致有了个概念,虽然她没听说过县令召见案首,但殿试过后,皇帝都要召见‘天子门生’的状元确是不止一次地在史书和电视小说里见到过。

按理,学生高中应该送上谢师礼,但如此公开的召见,却不好带着些,只好上去低声叮嘱了林旭几句,同时悄悄地又塞了一只荷包到林旭手中,这只荷包里同样装了十几个银锞子,林旭拿着路上跟衙役什么的结交结交总是没有坏处的。

廖文清也趁着邱晨叮嘱林旭的空儿,和那两位衙役攀谈起来。

虽说廖家主院并不在安平县城,但作为回春堂廖家的少东家,安平县城有头脸消息灵通的人也没有不认识廖文清的。见主持廖家商务的廖家三少亲来攀谈,两个衙役自然神态殷切,廖文清说着话,又随手递过去一小块五两左右的银子,两个衙役脸上就只剩下谄谀的笑了。

那边邱晨很快叮嘱完了林旭,廖文清打了个眼色,小厮乳香躬躬身,跟在林旭身旁去了。召见某人,家人朋友不好陪伴,但小厮却是可以跟着的。即使进不到里面去,等在门外消息也灵透些。

廖文清才转回来跟邱晨道:“放心吧,不是坏事儿,县父母不仅派人传了林旭兄弟,还传了第二名第三名一起。”只不过,刚刚那两个衙役也说了,奉命出来传话的就他们两个,是以,虽然县令要见的是前三名,但先后顺序还是有个时间差的。这个细节,廖文清觉得并不重要,也就没必要向林娘子交待清楚了,以免她过于担心。

邱晨闻言缓了脸色。不是单独召见,连二三名一起见见,那就只是县令表达一下对这一届县试成绩优异者的褒奖之意了。

廖文清看着她脸色放松下来,微笑道:“刚刚听你提及铺子买卖之事,难道你有意要开间什么铺子?”

邱晨笑着摇摇头,略一思忖,就把刘炳善父子上门售卖房产田产的事情跟廖文清说了,然后道:“我只是觉得奇怪,那刘家财力一般,之前也就刘家岙二百多亩地和镇子上两间铺子……却突然间想来县城买铺子发展,甚至连祖产都变卖了,还举家搬迁过来……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廖文清微微蹙了蹙眉,笑着道:“既如此,咱们且去看看那些铺子如何……至于其他的,我会派人留意,一有什么消息,就派人给你传讯。”

邱晨之所以将刘家的事情和自己的怀疑都讲给廖文清,想的也是廖家的势力比她和林家大的多,有是多年经营,人脉关系更是林家无法比拟的。在她一筹莫展的事情,交给廖文清说不定并不是什么大事。更主要的是,这件事不过是打探一些消息,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犯什么忌讳,交给廖家,她也没什么顾虑。

“好,几个孩子只怕也拱指着把刚得的赏钱花了呢!”邱晨笑着应了,让俊书俊文带好四个小的,跟着廖文清一起出了酒楼。

孩子们感兴趣的无非那么几种,好吃的零食、玩具、书籍文房四宝,小县城里,玩具极少,路上遇到几个卖小玩意儿的,也多是给极小的孩子玩耍之物,就连上了几个月学堂的阿满都不屑一顾,更别提俊言俊章了。是以,邱晨直接将孩子们带进县城最大的文房书铺,让他们在这里挑选自己合意的书籍和文房用品,留下俊文俊书照看着,她则继续跟随廖文清去街上看铺子。

之前有了大兴打听来的消息,二人逛起来也很有目的,虽然走的并不急,但却看得很快,几处比较出色的待售铺面,很快就看了一遍。除了之前邱晨关注过的那处五间房的大铺面外,其他的多是些两三间的门面,售价也多在一千两之内,位置偏僻些的,两间门面的铺子甚至只开价三百两银子,真是相当的便宜了。

约略看了一遍,两人除了对铺面的价值有了个更直接地认知,并没有打探到更有用的东西,两人也就不再继续游逛,回转往孩子们所在书铺子走去。

走了没多会儿,迎面大兴匆匆赶过来,先是对廖文清拱手一礼,随即又给邱晨施了礼,就低声禀报道:“夫人,小的刚刚得了个消息,衙门五天前收到京城里直发的上谕,好像是褒奖某家忠心之举。”

邱晨眼皮微微一跳,问道:“你这消息是否确实?还有,知不知道赐的什么?”

大兴点头道:“确实,是小的认识的一名县衙的外管事说的……赐的是一幅御笔,不过,县令派说此话的管事订做了御笔匾额,正是如此,那外管事才得以知晓此事!”

“哦,我知道了,二弟被县令传进县衙问话去了,你去衙门外等着,见到他出来,或者有什么消息尽快送回来……哦,我们这就回廖府等消息。”邱晨吩咐下去,大兴答应一声,行了礼匆匆去了。

邱晨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廖文清,两个人眼中都因‘御赐’露出一丝隐隐的兴奋来。

御赐褒奖忠心之举的,她们如今不敢确定获得褒奖的是谁,但恰好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一件事情,足够获得一块皇帝的御笔褒奖,这件事就是邱晨献出去的蒸酒方子。

当然,邱晨心里还有‘爆竹’一事,但那件事邱晨曾再三叮嘱秦铮,不要说出‘爆竹’的出处。想来,应该与那东西无关。

有了这个猜测,邱晨和廖文清谁都没有心思再逛街了,去书铺子里把孩子们挑选的书籍文房之类的收了,一行人匆匆赶回了廖家别院。

此时,已近未时中,若非县令突然跳出来,这会儿邱晨一行该踏上返程之路了。

回到廖家,邱晨忧心忡忡地,廖文清也没带她进花厅,而是带着一大六小径直进了廖家后院的花园。

廖家这座别院并不大,平时不过是用来临时落脚居住,是以花园子并没花费太多心思布局修缮,而且,因为安阳之地偏属北方,建筑格局上更多的是轩敞大气,少了许多南方园林的‘咫尺之内再造乾坤’的玲珑精致,没有太多匠心的园林格局,拙朴中见大气,却也是邱晨到达这个世界后所见到的最好的园林景致。

孩子们的喜爱厌憎最不作假,一进入花园中,就朝着水面上的一座曲桥跑去。

阿满被邱晨牵在手里,邱晨不放心她往水边跑,把个小丫头急得不行,扯着邱晨的手往前走:“娘,快些,快着些……”

走到桥上后又嚷嚷:“娘,廖叔叔家的桥好看……”

那边俊言俊章带着阿福已经跑上了桥头尽处的水阁,趴在栏杆上朝着水里嚷嚷:“好多鱼……哎,你看,你看,那条是红色的……”

“红色的好多,你看那条还是金色的呐……”

满儿小丫头一听更是急切,扯不动邱晨,急得嘟着嘴儿直跺脚。惹得众人好笑不已,也让人看得可爱,又心疼的不行。

俊文伸手一把捞起小丫头抱在怀里,跟邱晨道:“姑姑,我带着满儿过去吧!”

得了邱晨的应允,俊文抱了满儿跟俊书一起朝那边玩的忘乎所以的三小子走去。

廖文清也笑着对跟在后边的小厮没药道:“去,给几个少爷小姐那些鱼饵来……再叫几个丫头送点心茶水来,好生伺候着!”

没药答应着去了。

邱晨没理会廖文清吩咐小厮什么,看着孩子们那边,俊言俊章和阿福都知道深浅,有又俊文俊书看顾着,她索性不过去听孩子们叫嚷了,寻了一个曲桥的拐角处,干脆倚在木栏杆上,看着水面寻思起来。

若御书嘉奖真的是给林家,或者给林旭的,那么,以后他们做生意赚钱,基本上就不用太担心有人欺到头上了,至少,没有人敢再明目张胆地欺上头了。另外,若真是如大兴打听来的,御书嘉奖是几日前到的,那么这一次林旭县试考的这个案首,就不仅仅是林旭的学识,也不仅仅是云二公子的加持结果。若考试前就接到了御书嘉奖,林旭这个案首出力最大的说不得还是这‘御书’起的效果。

不是邱晨太过小瞧林旭的学识,但林旭之前因为家里日子拮据,上学堂的时间不够长,虽然很努力,学业却并不太好……这从林旭写的字上就能看出来,只是还看得过去,但绝对谈不上出色。

而在家里日子兴腾之后,各种供给跟得上了,笔墨纸张也不再需要算计着不舍得用了,吃穿用度都宽裕了,林旭的学业进步是非常明显的。哪怕去了一趟北疆,背书可能稍嫌耽搁,但因为去的一路都有徐长文跟随,课程耽搁的不算多,加之一路见闻颇多,甚至经历了一场生死,林旭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改变,比起之前憨直拙朴的山村少年来,如今的林旭,气度要大方得体的多了,就是看事情的眼光格局,也在不知不觉中大气长远了许多……

林旭这些进步是明显的,但能够顺利通过县试也就差不多了,一下场就拿到榜首的程度……就邱晨看,仅凭林旭的学识显然还没到那么出众。

这御书之事,廖文清显然也不知道,也说明云家云济琛没有得到消息……刚刚大兴说过了,是直达安平县的上谕!越过云家也不无可能……

看着平静如镜的水面,邱晨脑子里的思绪纷纷乱乱……

廖文清隔着邱晨两步,同样倚着栏杆站住,温声安慰道:“别太忧心了,旭哥儿不会有事的!”

邱晨收回散乱的思绪,笑着摇头道:“你知道我不是担忧的……”顿了顿,邱晨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是不是我献的蒸酒方子……”

廖文清笑得一脸和煦,如春日暖阳般:“若是岂不是好事?不是,与你,与林家也没甚妨碍……如今,林家日子兴腾,有,是锦上添花,没有,咱们的生意还不是照做?该怎么赚钱还是怎么赚钱。哪怕是旭哥儿,今年一个案首考下来,只要没有大错,明年的府试院试,虽不至于一定能得个案首回来,但通过大概是不用担心的。考过了院试,轻轻松松地一个秀才身份到手,再接下来,考举人,甚至进京参考,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左右的了,看得更多的就是旭哥儿他自己了……”

这些道理,邱晨都懂,之所以忧心,也是习惯了操心罢了。被廖文清这么一番话说下来,也就将乱纷纷的思绪抛开,跟着展开一个会意的笑容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

“呵呵,和我……你还客气什么!”廖文清笑笑,转回头看了看那边的大大小小一群孩子,道,“他们在那边喂鱼玩的自在,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有人看着,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嗯,这个园子里景致虽然粗鄙,但那边有几株菊花还不错,我带你去看看如何?”

跟廖文清说说话,邱晨心情也轻松起来。听他出言邀请,也就笑着答应下来。

廖文清脸上一喜,转脸给没药使了个眼色,没药即刻垂手匆匆而去,想是提前去赏菊花的地方布置去了。

两人刚刚转身想走,阿满却扎着两只胖胖的小手从那边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嚷嚷:“廖叔叔,满儿好喜欢那些红鱼,满儿想钓鱼,好不好?”

俊文在后边紧紧地跟上来,一把抱起阿满,阿满却仍旧挣着身子往廖文清这边扑。

廖文清走过去,接过阿满,笑着顶顶小丫头的脑门儿,笑着拍拍小胖屁股道:“成啊,满儿小丫头喜欢,廖叔叔怎么会不答应呢!”

说着,扬声对那边伺候着的丫头子吩咐道:“小小姐要什么就拿什么来,小心伺候着!”

几名丫头连忙曲膝答应着,就有一个丫头子进了水阁,估计是去拿钓竿之类的渔具去了。

“廖叔叔最好了,满儿最喜欢了!”满儿小丫头达到了目的,抱着廖文清的脖子亲了亲,灌了一通迷汤,转身就扑进了俊文的怀里,嚷道,“大哥,快点儿,咱们钓鱼去!”

廖文清看着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的小丫头,有些哭笑不得地嘟哝:“这个丫头,还真是……用完了就走啊!”

邱晨在旁边看着好笑,摇着头道:“这丫头也不知跟谁学的,就一张嘴会哄人……呵呵,不过,家里人没这么惯她的,也就是你……”

廖文清笑着摇摇头,不过,对于用几条鱼把缠人的小丫头打发了,还是深感值得的,是以也不是真的懊恼,跟邱晨说笑着,引着邱晨走下曲桥,沿着池塘往园子的另一侧走去。

九月初,正是菊花盛开正好之际,廖家的菊花也果如廖文清所说,都是良品,品相自然不错。蟹爪状、累丝状、流水飞泻状……姿态百千,颜色同样也是多种多样,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远非廖文清自谦所称的几株,这院子假山上下,累累叠叠铺展开来的,都是各色的盛开的菊花,宛如铺展开了一张上好的锦绣地毯,不一会儿,就让人生出眼花缭乱之感来。

但邱晨看了会儿,却还是暗暗摇头,相对于这样一堆一堆的布置,她更喜欢搬一两盆,或摆在廊下,或供在案头、墙角,……方能体会菊花的傲然和清雅。哪怕只是种在篱笆缝隙,或者院子一角,任其随意绽放……也能够体会出一股子秋日萧杀中的勃勃生机来。

心里这么想着,担当着廖文清这个主家,邱晨还是要客气地赞赏几句的:“唔,好多,呵呵,好看……”

这么干巴巴的话,廖文清听着却是一脸喜意,指点着一盆盆异种菊花给邱晨解说:“这是绿如意,那一盆紫的是重楼……”

邱晨只需要听着,偶尔点点头就行……两人一路赏着花,走上不高的叠石假山。

这么一会儿工夫,没药已经将山顶的亭子布置好了,石凳上铺了锦垫,桌上也摆好了茶点……

邱晨却没去石凳上坐,而是随意地在亭子围栏上设置的栏凳上坐了,依着栏杆往外看,正好能够俯览大片大片盛开的菊花,再往远处看,还能看到湖心水阁旁的一群孩子,似乎已经拿出了钓竿,真的在钓湖里的锦鲤了。

廖文清并没有勉强邱晨,亲自倒了两杯茶,走过来递给邱晨一杯:“倒是你有心,从这里看下去,果然比近观更好!”

邱晨暗笑着垂了眼,喝了口茶,道:“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些雅致心思,我到这里看到孩子们,想的却是,菊花开的如此好,若是采上几朵蒸成菊花糕,手执钓竿……唔,再蒸上几只蟹子,温一壶酒……哈哈,那才叫一个惬意悠哉呢!”

廖文清一口茶喝进嘴里,闻言差点儿喷了,却连连咳了几声,才缓过劲儿来,指着邱晨笑道:“真是有你的,这么好的菊花,你居然想到了蒸菊花糕!”

邱晨微微仰着脸,看着廖文清笑道:“觉得我暴殄天物?呵呵,我不过是个村里的妇人,每日想的就是一家老小温饱无虞,哪里懂得这些花啊草的,你跟我说这些,也就是对牛弹琴罢了!”

廖文清很不以为然地笑着摇头道:“你是村里妇人,我也不过是一心逐利的商贾罢了。我想的就是怎么挣钱,怎么挣大钱……哈哈,你是对牛弹琴,我就是焚鹤煮琴啦……其实,没多大差别!”

邱晨笑着道:“是啊,我如今虽然不用担心吃不上饭穿不暖衣裳了,但还有许多事要操心……这些花草美景,我高兴看就看一眼,没工夫理会也就算了,真让我学着某些人赏个菊花吟诗什么的,我是做不来的……俗人,没办法,这辈子改不了了!”

两人说着说着,自然地就把话题从赏花赏景转到药方子的制作小销售上去了。

说了一会儿,邱晨突然想起一件事,询问道:“往年冬日,咱们这里……嗯,你们回春堂面对众多病患应该更清楚,咱们这里生痘的,出疹子的多不多?有过什么比较严重的传染病吗?”

邱晨本来想直接问,说到一半觉察到有些不对,赶紧改了口。

提起这个话题,廖文清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道:“也就那样吧,出痘、出疹子的每年都会有……其他的,伤寒、肺病也多,还有小儿热惊风……每年都会有不少小儿夭折……唉,我有一个姐姐就是出痘,两年前,我大哥的次子则是小儿热惊风,没救过来……”

这里邱晨提及的出痘并不是现代习惯说的水痘,而是现在早已经在国内灭绝的天花。至于廖文清所说的小儿热惊风,邱晨没听过这种病名,但据她推测,估计是流行脑炎等传染病引发的高热抽搐之症,至于肺病,这里应该是指的肺炎……

这些病症,有些在现代那样发达的医疗水平下也是救无可救的,更何况这个时代,完全依靠汤药、针灸这些治疗手段,缺乏有效快速的抗菌药和肌肉注射、静脉滴注等能够使药效快速起效的给药方式……给药方式……对,就是给药方式!

她之前一直在琢磨药物的剂型,却总是遗憾不能制成注射剂给药,竟然忘记了另一种非常有效的给药方式--灌注给药!

相对于口服来说,因为直接灌注进肠道,药物的有效成分迅速可以更快地被人体吸收,随着血液循环运送到人体各个组织器官中,发挥药效。虽然仍旧比静脉滴注的起效慢,但比口服,甚至比肌肉注射都要起效快。另外,灌注给药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病人昏迷无法吞咽之下,仍旧可以给药。同样道理,对于小儿服药不配合的,灌注给药同样能够顺利给药,而且起效还快的多。

而且,灌注给药操作恰当的话,痛苦很小,或者几乎没有痛苦,病人相对的不难接受!

满心兴奋的,邱晨抬头看着因为提及夭折的姐姐和侄儿而带了一丝悲戚的廖文清,张了张嘴,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说这件事。

突然,她意识到高兴地太早了,她忘记了这个社会极为严苛的伦理制度,还有固有保守的思想……灌注给药这种有效的给药办法,真想推行开来还是很难……不是因为这个给药方式不管用,而是因为这个给药方式难以被人接受。

沉吟了片刻,邱晨还是决定说出来,只不过,她说的相对委婉了好多,没有直接用术语:“说起来,这些病差不多都有一个共同的症状,那就是高烧不退。我倒是曾经听传授我制药之术的老人说过一个办法……嗯,用于小儿效果甚佳。”

“哦?什么办法?”经过半年的合作,廖文清对邱晨已经有了一种潜意识地信赖,她拿出来的东西,哪一种不是想都想不到的好啊!

邱晨眨了眨眼睛,看着已经收了戚色,正一脸兴奋看着自己的廖文清,缓缓道:“熬制好了汤药,用合适的工具灌入小儿……肠道,就可以快速地起效降温。此法,比喂汤药快得多,灌药后,最快的一刻钟就能逐渐退热。”

“肠道?”廖文清一脸兴奋,却有些没听明白,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邱晨镇定坦然道:“嗯,就是从肛门灌入……当时,老人家还给我画了一套给药的用具,用那个给药,不会有痛苦。”

现代肛肠灌注都有专用的一次性配套用品,在这个世界,邱晨搞不来医用塑料,也搞不来橡胶,但可以尝试着寻找其他材料代替……灌注给药可是她能够想起来的,在这个世界里起效最快的给药方式了,而且灌注给药的药剂不像肌肉注射、静脉滴注的注射剂那样,对灭菌灭热源等要求那么严格,能够口服的汤药就能够灌注给药……这样一种便捷又有效的给药方法,绝对不能被灌注用具给否定了。

“呃……”邱晨说的这么直白了,廖文清哪能还不明白,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愕声后,迅疾扭了脸,邱晨很无奈地看到,廖文清的耳根侧脸迅速地……红了!

唉,暗暗叹了口气,邱晨感叹,廖文清尚且不能接受的话,推广就更不可能了。不过,推广不了,她也要尽快想办法把灌注给药的用具制作出来,最起码,万一自家孩子病了,她不至于束手无策!

因邱晨提出灌注给药的概念,让廖文清一时接受不了,小小的亭子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静默之中。

还好,没用邱晨尴尬多久,乳香引着林旭大兴一起兴冲冲地进了园子,询问过后,径直来了赏菊亭。

“大嫂!”林旭兴奋地脸颊都泛着微微的红,一见邱晨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疾走几步来到邱晨面前,道,“大嫂,县父母传我进去,告诉我,皇上御赐亲笔御书一幅,县父母已经将御书定制了匾额,县父母此次传我去,就是叮嘱我回去准备,明日上午,县父母就会带颁旨钦差前往刘家岙给咱们家颁旨赐书!”

“钦差?”邱晨一听这话也很欢喜,但并没有林旭这么夸张。她毕竟对这个世界的严明的等级制度没有太大的感受,她听完林旭的话,第一时间欢喜之中,还没忘了担忧接待钦差的礼制问题。

别说刘家岙,就是廖家、廖文清估计也没接过圣旨,那些接圣旨该准备什么估计也都不知道。

一看邱晨如此,林旭连忙笑道:“大嫂,不必忧心,县父母已经赐下了全套的接旨礼制……”

林旭说着,邱晨却一下子眼睛亮了亮,随即完全放松地笑起来:“好,好,那就好!”

说着,转身向廖文清告辞:“少东家,时辰不早,我们也要回去做做准备,就此告辞了!”

廖文清也不能多留,带着人将邱晨林旭一家大小送到廖府二门外,看着一家大小分乘了两辆马车,马蹄踏踏,车轮滚滚地出了廖府大门,这才怅然叹息一声。

不过,今儿廖文清没有伤感太多,转身就收敛了神色,招呼乳香没药也径直乘车出了门。刚刚林娘子谈及的肠道给药……嗯,虽说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细想下来,廖文清还是觉得应该尝试一下,反正林娘子也说了,小儿用最好。若是真的能用,小小子们,似乎,也不是不能用。怎么说,能救命,即使难看些,也顾不得了。

安平县城回春堂里的坐堂郎中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郎中,最擅内科儿科各种病症的治疗,而且,一生只对医术痴迷,已经五十八岁,眼看快六十了,也未娶妻生子,每日除了诊病就只捧着古医书本草,或者苦心搜罗来的杏林先贤的手札笔记苦读思索,琢磨着一个个病症的应对诊治……往往废寝忘食,浑然往外了。

廖文清之所以过来寻这位老郎中说肠道给药的办法,也是看中了他医痴这一点,相对于那些拘泥于世俗礼法的郎中,这位老先生显然能够相对容易地接受邱晨提出来的‘肠道给药’的治疗方法!

九月初,虽然秋意渐浓,但天气还未完全冷下来,只要天气晴好,还是温暖和煦的,是以,这个季节生病的不是太多,安平县城的回春堂里,也只有两三个人在抓药,那位姓吴的老郎中则浑然忘我地坐在诊室之中,捧着一本手札看的沉迷,廖文清进门后,掌柜的和小伙计们纷纷问安的嘈杂声,根本没有影响他丝毫,他连眼皮都没抬。

廖文清朝着伙计们点头致意,又对掌柜的笑道:“张老掌柜你尽管去忙,我来是想问吴叔一件事。”

张掌柜闻言就欲去叫醒吴郎中,却被廖文清伸手止住:“嗳,张老掌柜不必理会了,我自去就成!”

见他如此坚持,张掌柜也不好再说什么,告过罪自去忙乎招呼生意去了。廖文清这才一挑长袍下摆,抬腿迈进诊室。

哪知道,这位老吴郎中真不辜负‘医痴’的名号,廖文清都走到他跟前近旁了,他竟仍旧岿然不动,看的津津入迷的,还不时指点着书页上的字连连点头,或小声嘟哝,或皱眉思索……完全是一副沉浸在医术研究中的样子。

廖文清也没立刻出声打扰,干脆绕到吴郎中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手里的手札……然后,廖文清就看到了这么一行字:‘……病者高热神昏,谵语抽搐,若热不退,则可造成紫斑、内衄……后不治,高热盛极厥阴,阴厥则阳脱,终至阴阳双亡,无救……’

看完这段描述,廖文清再转眼看吴郎中冥思苦想的模样,不由失笑:“吴叔,你是不是也对着高热不退束手无策?”

“哼,高热不退,本就凶险,药石针砭诊治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怎么能说是束手无策?走开,走开……”被打扰了读书,吴郎中的脾气可不好,也没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就皱着眉连声呵斥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出京

第一百四十七章出京

邱晨想到的人是林家老太太,这位可是罪官家眷,人家之前是一品大员的夫人,接旨这种事儿估计没少见过。

在回家的路上,邱晨又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这御书是赐给林家的,还是赐给林旭一个人的?若是赐给林旭一个人的,那她这个血缘上没有关联的‘大嫂’,是不是就没份儿了?

突然之间,邱晨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太傻了,自己辛辛苦苦忙乎了半天,费那么大劲给林旭铺路,弄到最后,居然完全是给她人做嫁衣裳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邱晨失笑着摇摇头。

想这么多干嘛,她不过是想着把作坊开好了,跟孩子宽宽裕裕、安安心心地生活,至于以后孩子们的发展,那还要看孩子们自己的努力了。

把一闪而过的念头丢开,邱晨照看着上了车没多大会儿就睡着的阿福阿满,自己也倚着靠枕迷糊了过去。

一觉醒来,车子已经过了程家店。外边的太阳也西坠了。

过了立秋之后,白日渐短,夜晚渐长,邱晨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有下午五点来钟了,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会黑了。而他们到家,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于是,她开口吩咐赶车的大兴,把灯笼提前备好,天色暗了就把灯笼打起来。她自己也打开暗格,把车厢里背的小灯笼拿出来,挂在车厢顶上,点燃。车厢门窗都挂着双层夹帘子,比外边黑得还早,这会儿功夫就暗下来了。

终于,一行人回到刘家岙,已是戌时初。

邱晨疲惫的很,仆人们却仍旧上来恭喜,邱晨高兴地吩咐青杏玉凤,一个人赏一两银子,众人无不欢喜,又纷纷谢了赏这才退下去各自忙乎自己的活计去了。

安抚了家里的人,邱晨带着孩子们洗漱了,换了衣衫,林旭和俊文几个也在自己房间洗漱了。

邱晨带了林旭一起去了西院。向林老太太报喜,也跟林老太太说一说接旨的事儿。

林旭考得案首,林老太太、林娴娘三人自然欢喜非常。等听到有御书明日赐下,还有专门来此的钦差传旨后,林家三人的脸色却齐齐地一白之后,又都露出一种渴盼已久终于实现的兴奋来。

邱晨默默地关注着三人的表情变化,这三人先是惊恐,后转为兴奋,想来是想起了当初的天子震怒,林家倾覆;至于兴奋……林家那么多人被流放北边,十年来怕是心心念念盼得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想起她们,把她们从那种生活中赦免出去吧!

微微地垂了垂眼,邱晨微笑着开口道:“林老太太,实不相瞒,这次赐下御书,是我们献了一种可以为边关将士疗伤的制酒方子。之所以将那么挣钱的方子献出去,我当时想着一来,能够给二弟铺铺路子;二来,也是想着,我们林家毕竟没有任何根基,兴腾的太快,难免会招来他人觊觎,若是因此引起祸事,我带着二弟和两个孩子,说不定连命都得搭上……呵呵,后来为了献这个制酒方子,还经历了种种磨难……好在,御书赐下来了,相信不仅短时间没人敢对我们林家做什么,就是二弟以后……只要努力苦读,想来也比之前顺一些了。”

林老太太脸上的兴奋没有了,垂着眼皮默然了好半天,这才扯起一个勉强能称得上微笑的表情来道:“嗯,很好,你想的很好,做得很对。”

说出这一句话,林老太太似乎理顺了自己的情绪,真正地露出一抹微笑来,看着邱晨道:“你是想问问接旨的礼制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邱晨笑着道:“可不是嘛,我自小生在村里长在村里,哪里见过那种世面,今儿在县里一听到这个信儿就紧张死了……可这种事是出不得差错的,还好,咱家里还有老太太你,我这不,只好厚着脸皮过来向老太太讨教了。”

邱晨说的很自然,自然地亲密,林老太太也很配合,笑着点头道:“你这丫头想的周全……呵呵,既然你过来问我,那我就好好地给你说说。”

林老太太接下来,就接旨的种种明面的礼制非常详细地给邱晨说了一遍,在一些关键的礼仪节点上,甚至亲身给邱晨做了示范……林老太太穿着一身极朴素的素茧绸衣裙,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刺绣,也没有一件首饰,但就是这样一个平日看上去暮色沉沉的老妇人,自然而熟稔地行礼如仪……枯黄干瘦、暮色沉沉似乎都不见了,只剩下,沁淫进骨子里的骄傲、清贵和优雅来。

勉勉强强学会接旨的礼仪,邱晨从辞别林老太太离开时,满心里都是感叹。这样的优雅清贵不是学来的,这是与生俱来的,生于斯长于斯,天长日久沉淀和积累下来的,早已经融入了她们的灵魂和骨髓,无论生活怎么变换,表面上或许俭朴,甚至寒酸,但这些骨子里的东西,却永远在那里,不会改变。

就在邱晨带着林旭回到东院,心里无限感叹之际,西院的正房之中,林娴娘和黄姨娘伺候着林老太太洗漱了,上了里间的炕。

虽是九月初,林老太太居住的内室中已经烧了火炕。坐在温热的炕上,林老太太接了林娴娘递上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才靠着大迎枕放松下来,淡淡地睨了炕下的林娴娘和黄姨娘一眼,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黄姨娘下意识地和林娴娘对视了一眼,还是黄姨娘开口道:“夫人,您为何……要指点她接旨礼仪?”

林老太太喝着茶,连看都没看黄姨娘和林娴娘,淡淡道:“你们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御书要到林家来吧?”

黄姨娘道:“是,……毕竟,此次御书是赐给五少爷的。”说这话,黄姨娘很是有些忐忑,下意识地一边说着一边觑着林老太太的表情,很可惜,林老太太之前指导邱晨礼仪规矩似乎是真的累坏了,这会儿整个人都依靠在大迎枕上,垂着头,让人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更不用说眼神。

这一次,林老太太没有立刻回答,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让黄姨娘和林娴娘都有错觉,是不是林老太太累坏了,睡着了?

终于,从低垂着的灰白头颅下传出一声长长地叹息来。

黄姨娘和林娴娘对视一眼,道:“夫人,是奴婢错了,不该对夫人的决议心生质疑。”

林老夫人没有抬头,先抬起手摆了摆,然后,才缓缓抬起头来,道:“此事怨不得你……别说你,就是我初听此事,也难免心生贪妄之念!”

此话一出,黄姨娘和林娴娘脸上的忐忑不见了,变成了一脸的茫然。既然老太太也想过用天子御书为林家正名,可为什么,又那么轻易地就让给了杨氏?难道,仅仅因为那蒸酒方子是杨氏所出?可,不论那蒸酒方子是不是杨氏出的,毕竟是以林旭的名义献上去的,林旭可是名正言顺的林家五少爷……天子御书赐给林家是名正言顺的事,并不需要她们费力抢夺!

那杨氏再怎样把着林家五少爷不放,终究也只是养大的外姓之人,根本没办法与林老太太这嫡母相提并论!只要林老太太开口,不论林旭还是那个杨氏,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你们只想过,咱们拿到那天子御书,可没想过日后……”林老太太类似呓语的声音响起,让黄姨娘和林娴娘从各自的思绪中醒过神来,齐齐注目在林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之色来。

林老太太目光敏锐地扫过炕下站着的两人,将两人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暗叹了一声,接着道:“我们林家,大难逃脱的不过我们三人,老弱妇,加上旭哥儿,就真真凑成了‘老弱妇孺’。就我们三人,别说娴娘和淑玉都没学过什么谋生手段,就是我当年当家理事几十年,看似能干,却也要有人手有财力,再加上当时林家的家世在那里,才能让铺子赚钱,让田庄收粮送各种瓜菜野物……可我们如今没有银钱,没有人手,没有家世之下,连吃穿用度还是那杨氏接济的……”

林娴娘抿抿嘴,低声道:“那是五弟应得之物……”

林老太太扫了林娴娘一眼,生生让林娴娘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低下了头!

“旭哥儿应得的?凭什么是旭哥儿应得的?我们来到这里也有月余,难道你们还不清楚,之前是什么状况?当年托孤匆忙之间,未能备下多少资财,呼延父子虽然义薄云天,但,并非善经营之辈。之后,又为……老爷他们收葬,又追着我们一路去了北边,耗费甚巨……若非杨氏得了夫死凶讯,失了依靠,想出采药制药之法赚钱,这会儿,别说我们到此能有屋有田,只怕,旭哥儿这会儿即使还在,也是寥落不堪,谈何读书,谈何考取功名……就更谈不上什么天子御书。”

说到这里,林老太太似乎累了,停住了话头。黄姨娘和林娴娘连忙端了茶奉上。

林老太太喝了口茶,歇息了片刻,似乎也平复了因提起往事而涌动的心绪,这才重新开口道:“不说这些,只说我们三人,虽然受了那么多苦楚,可同样不善经营……你们不用不服气,别说连口余粮都没有,就现在我们有一百多亩田,有些许银钱的状况下,你们,包括我,谁能创下东院那样的产业出来?谁能从一无所有,到起屋盖房,买田置地,还能交接上知府公子,还能得到天子赐下的御书?”

又歇了一会儿,喝了口茶,林老太太微微叹息着道:“若是照你们说的,我们回来了,旭哥儿就该到这边来才对,我之所以没有争这个,就是知道,让他留在那边才是最好的……”

抬起头,林老太太越过黄姨娘和林娴娘,望向雪白的屋角,或者望向不知名的虚空,声音也空洞洞地,再次如呓语般道:“旭哥儿是林家重振的唯一希望,他留在那边,以杨氏的心胸定会全力供他读书出仕……你们放心,旭哥儿终究是林家人……”

说到最后,林老太太的声音越发虚幻缥缈,若非林娴娘和黄姨娘离得近,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接旨的程序很繁琐,那位宣旨的天使也很傲慢,即使林旭拿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过去,也没换来一个笑模样。倒是安平县令,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挂着一脸和煦的笑,很是亲近平和,说了不少夸赞勉励林旭的话。还亲自通知,林旭歇息几日就可去县学报道,他已经给林旭报了廪生资格,以后,林旭上学还会发廪银了。虽然每年只有四两廪银,但这个代表的意义显然重过实际意义了。

恭恭敬敬将天使和县令一干人等送走,邱晨带着林旭和阿福阿满、俊文兄弟几个转回来,看到悬挂在前厅正堂之上的匾额,都还有些恍惚之感。

忠义可风!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邱晨看,也就是字体周正些,气势恢弘些,真真看不出哪儿好来……

可就是这么四个字,却因为书写之人身份至高无上,让它们也完全超出了几个字本身的意义!

看着邱晨仰首直视着匾额半天,林旭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邱晨:“大嫂,御笔不可如此直视……”

“哦,”邱晨收回目光,笑笑道,“这匾额放在这里,以后来了客人怎么办?还需要来个人就跪一回?”

林旭对这个也不太明白,想了想道:“应该不用大礼,只需见礼即可!”

邱晨扶额道:“这事儿不能大意,你晚上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问问……”

林旭答应着。邱晨又提及供在桌上的圣旨,最后,一家人商议了一下,还是把一进东屋收拾出来,专门用来供奉那圣旨和皇上的手书吧!相对于拓印的牌匾,那两样东西才更不敢轻忽!

好在林家的房屋都是新盖的,家具用品统统都是新的,每日里也有青杏和玉凤到这些房间里打扫,是以将圣旨和御书换屋子的活儿也简单,没一会儿就弄完了。

就此,林家一进院的正房东屋就关了起来,非重大事件就不带人进去了,只定时打扫就行了。

弄完这些,天色已近午时,邱晨带着一家人进后院吃午饭。了却一桩心事,邱晨放松不少,更对圣旨的另一层意义暗暗高兴。只不过,她这些心思都没办法说出来罢了。

有些事,有些人,她可以最大限度的容忍。但也有些事,有些人,是她万万不想将就的……容忍,是在不影响她生活的基础上!

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可让邱晨完全没想到的,下午,村里人,熟悉的不熟悉的就都过来恭贺了,他们要求不多,只要求林家打开大厅房门,让他们在院子里向那御赐牌匾磕个头就成。

这么卑微的要求,邱晨哪里能说得出拒绝的话来,结果,一答应之后,村里人不分老少地都赶了来,林家简直比赶集还热闹了,尽管这些人进了大门后就自觉地噤了声,但一拨又一拨的人潮,仍旧让邱晨和林家所有人有些应接不暇。

前来跪拜御笔的人流,直到天黑下来,才总算停歇下来。邱晨立刻吩咐顺子,明儿再有人来,也不接待了。然后,就扶着突突跳疼的脑袋回了后院。

让她没想到的,这还不算完,第二天,先是廖文清和云二结伴而来。他们大老远来了,要瞻仰一下御笔自然没有拒绝之理。可紧跟着,镇上的、县里的,许多根本不认识的什么员外,什么老爷都备了礼赶了过来,一来是恭贺林旭考中案首,二来,当然的就是来瞻仰御笔牌匾……

廖、云二人就在客厅里坐着,邱晨也不能再将这些人拦住吧?没办法,又是一拨一拨行礼,还好,除了云、廖二人外,其他人邱晨就交给林旭和大兴应酬。

陪着廖文清和云济琛在后院的客厅里坐着,邱晨一口气喝下一杯茶,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不可妄言!”廖文清急声喝止。

云济琛则指着邱晨大笑:“呵呵,原来林娘子总让我等自觉惭愧,今儿才知道,林娘子居然怕这些往来应酬!”

邱晨如今也和云济琛熟了,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二公子若是喜欢,那劳烦二公子去前边替我照应一二!”

“呃,算了,算了,小可上门怎么也算客人,哪有客人招待客人的!”云济琛连忙摆手拒绝。

他虽然几次三番来林家,那只因为林娘子谈吐大方,言之有物,不卑不亢……若是,让他去应酬那些土地主和小商人,个个谄媚的脸皮都不顾了,偏偏连拍马迎奉的话都不会说……真去应酬那些人,还不如杀了他痛快呢!

斗了几句嘴,三人自然而然地谈及此次御书之事,由此又谈及了北边那位大将军。

云济琛就道:“……还是那样,伤势危急,总不见好,据说只要不继续恶化,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提及大将军,廖文清的脸上也浮上来一层忧色。

廖家是攀上秦将军才获得的这份军需药材的供应份额的,不说大将军伤势恶化不治,就是大将军长此下去,缠绵病榻,他在军中的势力早晚会被人代替,到那时,廖家只怕能落得个全身而退都不错了!原本,他攀上秦铮的时候,还想着这位年纪轻轻,只要不出意外,廖家以后几十年都有了着落。可万没想到,还真就有了意外了!

云济琛又道:“对了,秦将军上书陈奏,恳请出京寻医疗伤,……已经准奏了!”

邱晨对那位没有多少好感,但总的来说,那人为了得到‘爆竹’用了点儿小手段外,其他也没什么对不住她的。说起来,虽然,林家一直在为军队制作着疗伤药,但她从没想过再跟那人有见面的机会。毕竟,一个是大将军,一个山村妇人,说是天差地别都不夸张,前几次见面只能说是巧合而已。巧合么,有那么一回两回也就够了,平常过日子,平平淡淡踏踏实实的,哪来那么多巧合。

“哦?”邱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倒是廖文清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嗯,这倒不失为一条出路。说起来,虽然太医院供奉的太医医术皆高超,但,家父也曾说过,那些太医因长久在宫闱官贵家行走,也多以稳妥为上,用药行方都讲究个稳妥……如此一来,自然是避免了许多罪责,可也违逆了医者治病救人的本心!”

这话,邱晨倒是赞成的。世间的医疗技术再发达,总有不治之症的存在。若为医者人人都想着稳妥逃避责任,那医疗技术、药物配伍就谈不上改革和进取,有些危急病症,医治机会本就小,而且,很多时候,这种医疗机会更像是赌博,重症用猛药,才能有可能博得那一线希望。若还只求稳,医治机会一旦失去,那病人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嗯,这话不错。”邱晨的赞同让廖文清露出一抹喜色来。

云济琛看着廖文清一脸傻笑,很无语地摇摇头道:“想来,……也是明白这其中关窍的,这才准了秦将军的奏请。”

“太医院的太医们虽然医术高超毋庸置疑,但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多有不出世的,只不过,这些人大都隐于乡野市井,真要寻找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就是了。”

三人感叹了一番,这个话题就被揭了过去,转而谈起了别的话题。

很快,临近午时了,邱晨打发玉凤去前边看过,说是客厅里还有几位客人,这个时辰,少不得要留饭了。邱晨只好去厨房跟大兴家的商议,中午用什么饭菜待客。

忙忙碌碌,嘈杂无比的过了三天,邱晨打包将林旭送去了县学读书,林家这才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因为一连数天忙着应酬上门的各种客人,邱晨没来得及去县上购买房屋,虽然廖文清说了,让林旭就住在廖家别院中,但邱晨却不想让林旭长时间寄居在别人家里,还是跟着林旭去了县城。

临去县学之前,邱晨给林旭备了一份礼物,专程去学堂谢了潘佳卿的教导之恩。又去西院辞别林老太太三人,得了林老太太一番勉励和教导。

她这一趟进县城,一来是要买一套房子供林旭居住,二来也备了一些礼物。

林旭考中案首,县令几次在他们面前示好,虽然邱晨无意阿谀攀附,但县令做了那种姿态后,他们一直麻木不仁的,说不定会得罪人。还有县学的教谕,邱晨也给林旭备了拜师礼。

当然了,这些拜会的事,都不用邱晨出面,由大兴陪着林旭去了。邱晨就去寻了一名掮客,去看县城挂单待售的房子。

安平县城本来就不大,统共人口也就四五万的样子,跟现代的一个小镇差不多,还是人口不多的普通镇子。这样的地方,人口流动性也不大,是以,挂单出售的房屋也不会太多。邱晨寻了县城最好的掮客,他手里也只有不到十套房屋出售。邱晨看了看,只有一所位于县城东北角的大院子还说的过去,却与县学隔得远了些,单程步行最快也得两刻钟。而且,这所三进院子还建在城池之外,城门关闭之后就无法往来,就直接被邱晨当掉了。其他的房屋,不是太陈旧,就是太局促,要不就是周围的环境才杂乱,邱晨看了一圈儿,居然没有一处合心的。

付了一两银子给那掮客,邱晨转回来和林旭会合,没想到林旭倒是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县学为学生们准备了宿舍,单人单间,而且林旭是廪生,不收住宿费用,县学里也有厨房,县学的学子可以在县学里用饭,也可以到县学外边的食铺子吃饭。这倒是有些现代寄宿制学校的模样了。

能够居住在县学之中,虽然生活可能清苦些,但也是很不错的,林旭反而能够更多地和同窗交流,过过集体生活,也能够锻炼为人处事的能力。

于是,邱晨就同意了林旭的这个打算。直接让大兴把林旭的行李给林旭送去了宿舍。

中午,叔嫂二人带着大兴就在县学外的食铺子里用饭,邱晨询问了林旭去拜见三名教谕的情况。林旭倒是对几名老师都很有好感,说其中两名教谕是多年前的举人,学正更是安平县有名的宿儒,饱学之士。见他如此,邱晨也稍稍放了些心。

林旭入了县学,邱晨这边也重新开始了忙碌而有序的生活,每日去东跨院察看工人们的工作情况,回来照顾大小几个孩子。大兴从县里回来之后,也开始忙碌起来,庄子那边开始收租,虽然林家减了一成的租子,这收租也没有邱晨想象的那么顺畅,有不少佃户人口太多,交了租子之后,口粮都不够。也有几户佃农欺林家心善,推脱着不交……还好,大兴处理起这些事来,比邱晨果断干脆,也没有那么多心理上的障碍,邱晨索性把这件事交给了他处置,只需处置完了,回了跟她汇报一声就行。

这个世界还没有像玉米这样大规模种植的秋粮品种,秋收收上来的粮食多种多样。渐渐地,林家用来当做粮仓的二进正屋的三间后座中,多了各种各样的粮食:黄豆、绿豆、红小豆、黍子、糜子、谷子……

这也是邱晨的注意,为了尽量减轻佃户们的负担,林家收租子不显品种,种了什么庄稼,就可以用什么交租,只需按市价换算成当年谷子平均亩产的四成就可以了。这个政策加上林家比市价加一文收购粮食的政策,再加上大兴取消了一家的佃地契约,恩威并施之下,让收租中遇到的一点阻力,也比较顺利地消除了。

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就是九月底。

东跨院第一批员工已经理顺,邱晨和成子商量着也选出了几个工序小组的小管事,第二批员工,经过一个月的试用,证明他们选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除了几个手脚相对笨拙的调出来做了力工外,其他的都妥善地做了分工,有几名小管事管理。如此一来,成子每日取了邱晨配好方子的材料之后,就可以直接交给小管事制作、浓缩、定型,然后分装。整个制皂作坊终于步入了正轨,成子也可以每天下午去学堂听上半天课了。

这些理顺过来,杨树勇和杨树猛也在完成秋收、秋耕之后,又将杨家的宅子改造了一番后,在九月二十六回到了刘家岙。

杨树勇负责田庄和池塘,外加材料和成品的运输;杨树猛则负责东跨院的各个作坊,之前邱晨都已经理顺了,杨树猛对制皂、炒药、制药的操作加工流程也都熟悉过,不需要重新上手,也很顺妥地接了过去。可以说,有了两个哥哥的回归,邱晨不仅仅是轻松了不少,基本上完全空闲下来。

就在这时,廖文清回馈了一个信息,肠道给药经过了县里回春堂吴郎中的试用,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有一个三岁半的小子得了伤寒,连续两天高烧不退,连药都喂不进去了,吴郎中取得了小子父母的同意,用了肠道给药,不到半个时辰,孩子的高烧稍稍退了些。继续肠道给药,本来药石无望的小子居然抢回了一条命。

邱晨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愕然了半晌,当时她只是跟廖文清提了个肠道给药的概念,廖文清脸皮儿薄,就没有深谈,她还以为这个想法短时间内没办法得到应用呢,没想到,廖文清不但记得,还争取了到了一名思想开明的郎中,给用于了临床。

就是不知道,那个吴郎中用什么工具给那孩子实施的肠道给药。

或许,生活在这个世界,熟知这个世界的人能够想到更好的给药用具?

心里有了这个疑问,邱晨坐不住了,稍稍安排,家里有两个哥哥坐镇,孩子们也不用担心,邱晨第二天一大早,就让青江赶了车,赶往了县城。

在县城回春堂,邱晨见到了那名敢想敢做的吴郎中,也见到了吴郎中实施肠道给药的用具。事实证明,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可古人的智慧水平也不用想象的太神秘--吴郎中给那小孩子给药的工具,居然是根据匠师打铁用的风囊改造的一个小型的吸液球!

这个吸液球是用牛皮制作,因为工艺简陋,即使比风囊的体积缩小了好多,这只风囊也有小孩头颅大小,这么大的吸液球笨重不说,密封还不够好,后果就是,那个小子退了烧捡回命来之后,数天都腹胀如小鼓,经过好几天的理气治疗,才渐渐好了。

“怎样?林娘子可觉得小可做的这个合适?”吴郎中是个医痴,医痴就有医痴的好处,只要在医术用药的某一方面值得他学习,他就不会如某些老古板一样存在性别歧视,看邱晨盯着那只大大的吸液球半天不语,就像一个小学生等待老师评判一样,忍不住忐忑地询问起来。

能够有这样的实验和创新精神,邱晨不想打击这位执着钻研的老郎中,于是笑着道:“能够想出如此物件儿,吴郎中想必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哈哈,那是,那是,小可想过许多办法……那什么,毕竟没有嘴巴来的方便不是……小可想过用漏斗,但方位不好掌控,小可当时苦苦思索了数日,恰有一日走到打铁铺子里去了,就误打误撞地看到了打铁匠用的风囊……嘿嘿,小可就模仿着做了一个,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邱晨连连点着头,脸上带着赞同的微笑,心思却转开了--现代用的灌注用具是软管,这个时代没有橡胶没有塑料的情况下,做个那么细的软管着实不易。那么是不是可以就如刚刚吴郎中所说的,做一个漏斗,只不过这个漏斗的底部要做的细长弯曲,还要加一个旋转阀门……

如此想着,邱晨就匆匆辞过仍旧一脸兴奋的吴郎中,去了她一直合作的制铜铺子。

这个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与邱晨相熟,打造过蒸酒设备和香皂盒子等等许多物件之后,邱晨再提出要打造一个漏管极细长还弯曲的漏斗,也没引起制铜铺子里几人的疑惑。而且,因为打制蒸酒器皿时,邱晨已经托他们打造过旋转阀门,这一次再打造,基本上也称的上熟门熟路了。

家里也没甚大事,邱晨干脆在县城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天亮就去制铜铺子盯着,午饭也干脆就近寻一处食铺子吃了,一直到天色黑透才回到客栈里休息。如此盯了两天,带着细长漏管,还加装了旋转阀门的铜质漏斗就打造好了。

这个漏斗顶端的注入口打造的比普通漏斗深得多,这样可以防止药液的外溢倾洒,漏斗下管的末尾打磨的很圆滑,不会刺伤特殊部位娇嫩的皮肤黏膜……这样的装置,就可以提前把药液灌入漏斗,通过底部的阀门,将管道内的气体差不多排干净,再实施灌注给药,相信效果就会更好,而且,不会再出现患者体内灌入气体太多,发生腹胀的后遗症。

拿到这只漏斗,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将其送到了回春堂吴郎中的手里。东西打造出来了,还要找个人实验。

有了上一次那个三岁小子救回命来的实例,吴郎中当日又给一名高烧的十岁小子提出灌注给药后,孩子的父母没有反对。

吴郎中试着用了邱晨拿来的漏斗,结果显而易见,比他那个又不密封又大的吸液球好用了许多。只不过,这个十岁的小子神志还算清醒,年龄比较大也懂得配合,才保证了给药过程的顺利。若是换个小孩子来,说不定因为害怕极度排斥。毕竟这个漏斗长而弯曲的漏管还是挺吓人的。

邱晨送下漏斗之后,就回了客栈,是吴郎中给孩子做完治疗,退了烧之后,兴冲冲地跑到客栈跟邱晨汇报的。邱晨肯定了他一番,又给了他一个‘柴葛解肌汤’的改良配方,退烧效果更好,可以适用于许多病症的高烧不退,灌注给药单纯用来治疗退烧,在现代临床上也应用颇广。

吴郎中拿着方子如获至宝,跟邱晨打了个招呼,又如来时一样,跑着离开了客栈。

看着如痴如狂的吴郎中,邱晨默然半晌,终是怅然地摇摇头。

曾几何时,她和师兄弟、那些研究所的同事们,每每专心投入到研究工作中,也基本上和吴郎中一个状态,全副精力都关注在研究上,整个人都神经质起来,浑然忘我,心无旁骛……那种看上去单纯枯燥,却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乐趣的生活,恐怕永远找不回来了。

邱晨不是沉湎往事的人,更不喜伤春悲秋,那抹失落一闪而过之后,她就开始从新琢磨起灌注给药的用具来。那个铜质漏斗固然能够暂时用一用,但终究有许多不便利之处,更别提完美了。

苦思无果,她就又去逛各种匠作铺子,一家家询问,有没有办法做防水又柔软的软管……

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碰壁,邱晨却一直没有泄气,最后,她走完了所有的匠作铺子,都没能找到制作软管的好办法,目光扫过长街,落在近旁不远处的刘氏木匠铺子的幌子上。这是满仓的木匠铺子,邱晨走累了,也有些冷了,走到这么一家相识的铺子前,干脆抬脚走了进去。木匠铺子不可能制作出木头软管来,但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止止渴还是可以的。

踏进刘氏木匠铺子的时候,满仓正带着一名木匠把式忙碌着,一看到有人进来,满仓没抬头就招呼:“客官稍等,小的粘完这块料就招呼您!”

“呵呵,满仓哥尽管忙!”邱晨往近前走了几步,一边笑着道。

“啊?是弟妹啊,你自己坐坐,我这里一霎霎就粘好了!这胶熬一回得半天,不趁着热粘完,冷了就不粘了……”满仓抬头看了邱晨一眼,一边说着,又转回头忙乎起来。

胶?黏合?

邱晨直觉的脑袋里灵光一闪,露出满脸喜色来:“满仓哥,这个胶怕水不?”

“哈哈,怕水还行啊,要是怕水,咱们做的桌子面儿还咋用?过个夏天不就走了形啦!”满仓说着,已经将两块木板粘合到了一起,拿了一只铁锤子,慢慢地敲打着,一促进两块木板的黏合牢固度,“你就看吧,我这胶用了,就是板材泡在水里沤烂了,用胶黏合的缝儿也不会有事儿!”

第一百四十八章 车祸遇故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车祸遇故人

邱晨从满仓黏木板的操作上得到启发,登时飞跑去布店里买了一匹油布回来,就在满仓的木匠铺子里开始试验。

油布防水效果很好,也够柔软,若是能够用胶黏合成管状,是不是就能做成灌注给药用的软管呢?

但是,邱晨比较失望的是,满仓用的黏木材的胶比较稠厚,用于木材的黏合很好,但用于制作软管的材料,不论是之前邱晨尝试的油布,还是其他的材料都会比较软,而且比较薄,软管的用途又决定了黏合面积很小,黏合木材的胶太稠厚,而且只能在持续加热的情况下才能用,遇冷就会凝固……这些原因导致,邱晨尝试了一次,就放弃了。

不过,有了这个木材胶,也给了邱晨一个启发。

据满仓说,不但木匠会用胶黏合木材,许多其他的匠师也会用胶黏合东西,就连石匠有时也会用胶……邱晨就决定再去其他工匠哪里寻找。

县城里的工匠铺子并不多,也就是比较传统的几种:木匠、金银铺、铜匠铺子、石匠铺子……邱晨一一拜访之后,也只有石匠铺子里有一种胶,但这种胶是石匠用来临时黏合石材的,同样不适合。

一次次的挫折没有打击到邱晨,反而激起了她的探求之心。略略考虑了一下,邱晨就拜托回春堂给家里捎了个信儿回去,再次启程,径直去了安阳府。

多次来往安阳府,邱晨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城时那样一无所知。现在的她对安阳府虽谈不上了如指掌,但一些大概情况却很熟悉了。

安阳府所在的位置,向东有山东半岛的莱州港,临大运河,是京城、北方与江南诸省往来的交通要地。是以,北边的军需调度衙门设在安阳府,也因此,安阳府远比普通的府城繁华的多。

同样,因位于南北交通要冲,南来北往的商旅也将南北各地的优秀匠人、工艺、特产都带到了这里。邱晨之所以来安阳府寻找适合她做灌注给药用的软管材料,也是因为这里工匠类别全,手艺也比别处精湛的多。

进了安阳府,邱晨仍旧住在云来客栈。

因为是从安平县城出发,到达安阳府不过花了一个时辰,邱晨入住后洗漱之后,为了方便换了一身青色男式直缀,发髻绾在脑顶,用同样的青色头巾扎了,寻了一把折扇握在手中,登时有一名秀雅清丽的女子变成了一名容貌俊秀斯文的书生模样。然后跟程掌柜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青江出了门。

安阳府的街市繁华,商铺林立,各种工匠铺子也很全,想到的想不到的,在这里都能找到。

寻找合适的软管材料并没有明确的目标,所以,邱晨虽然是来找材料的,却没有具体的目标。她知道急也急不来,干脆放松心情沿着一条条商业街道,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细细地逛过去,只不过,在看似放松的表面之下,却时刻细心关注着,并尽力地和那些店铺的掌柜、活计、匠人聊天。

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后,邱晨已经对这个世界熟悉了许多。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商标意识,没有品牌意识,但却特别注重手工工艺的保密和传承,有许多匠师甚至有只传子女的规矩,甚至有的还有传子不传女的规矩,若是不认识的人上门直戳戳地询问人家的工艺相关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引发人家的警惕甚至反感,找不到材料也就罢了,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逛街的过程很慢,有时候,邱晨在一个店里都能停留大半天时间。因为邱晨穿了男装,却又不是多华丽,俊秀斯文的容貌,干干净净的气质,很让人觉得亲切。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非常受人尊敬,特别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匠人们,有这么个看起来毫无心机的年轻书生向他们询问一些小问题,一般的匠人只会感到荣幸,而不会生出什么反感情绪来。加之,邱晨说话风趣,询问什么问题也委婉的很,据现代信息广泛的熏陶,在许多工艺问题上都能谈些自己的意见、见解,尽管有些只是皮毛,甚至在这个时代的匠人听来很有些不赞同,却不会对邱晨装扮的小书生反感,有那脾气豁达的,甚至会就一个问题给邱晨讲解半天,还亲自示范过……是以,邱晨很是跟几名匠人混了个脸熟,也从这些底层的匠人身上学得了不少书本上没有的东西。

这一日,邱晨走进一家玉器铺子。

玉器这种东西,是邱晨在贵重奢侈品中真心喜欢的东西。在现代的时候,虽然她的事业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也得到了相应的不错的报酬,但因为一切都靠自己奋斗,买房买车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薪酬奖金,而在现代,玉器经过几轮非理智的炒作之后,价格早已经飙升到一种让绝大多数人望而止步的天价,是以,邱晨一直喜欢,却一直没有能力真正地为自己购买上一件上好的玉饰!

如今,经过半年多的操劳奋斗,她的手里也算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产,而且,此时她的作坊和生意还仅仅处在起步阶段,可以预见的,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以后,她的收入每月都会稳步递增,甚至可能出现几何倍数的递增!她如今即使还不能称为富婆,离称为富婆的日子也不会远了,是以,她如今完全有能力有财力来慢慢欣赏这些精美的玉器,也可以适当地购买一些心爱之物,即使不佩戴,偶尔把玩也很极好的!

时间流逝,许多东西经过时间长河的冲刷都变了,甚至消失了,但也不乏一些相同之处,比如售卖玉器、金银器的店铺,永远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样子,也同样的装帧讲究精致。

这一家玉器店占了两间铺面,装修上没有现代玉器店那么‘土豪’,但绝对称得上雅致讲究!

邱晨带着青江逛街,到了这种店面,青江大多会自动自发地等在门外。

一迈进店门,正拿着只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拂拭着货架上灰尘的小伙计登时提起了精神,堆起一脸的笑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里边请!”小伙计殷勤地迎着邱晨进了店,然后即刻询问道,“不知客官需要大件的玉器还是小件儿?”

没想到玉器店的伙计还挺懂得兜揽生意,他不问需不需要,而是直接问需要什么具体商品,下意识地就引导着顾客产生出一种购买欲。

邱晨瞥了这个小伙计一眼,就见这小伙计穿了一身青布短打棉衣,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圆脸圆眼,此时一脸的笑,两腮上还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儿,热情却不谄媚,很是讨喜的样子。

笑了笑,邱晨淡然道:“没有特别想买什么……不过,你先把你家的好物件儿拿出来看看,再说!”

这样的回答看似不怎么热情,但却让小伙计一阵暗喜。这样的人一般不出手,但只要看好东西出手一般都很大方,不会计较价格。同样一块玉,能多买些银子,小伙计拿到的也多。

“嗳,嗳,客官您这边请!”小伙计脸上的笑容更盛,殷切地迎着邱晨来到店堂一侧的待客区,又快手快脚地沏了一盏茶送上来,“客官,您且喝杯茶,小的这就给您拿货!不瞒客官说,小店的物件儿在整个安阳府可是最好的……”

小伙计一边说着,一边飞奔到柜台边,小心翼翼地双手从货架上取了三五件玉器,或把玩件儿,或精雕玉佩、玉带扣,一起放在一只衬了红缎子的托盘里,双手捧了上来。

邱晨目光往托盘里一扫,就见小伙计拿上来的玉器,器形工艺不说,成色都只是一般。而且,这个时代,翡翠远没有被大众认可,玉器店中售卖的多是各种软玉。软玉色泽上比较温润,光华内敛,与翡翠的净澈剔透差别甚大,色彩也一般没有翡翠的色彩艳丽浓郁鲜亮,是以,一打眼看上去,软玉雕件儿多少有些不太显眼,质地差一些的,更会显得灰突突的。

微微皱了眉头,邱晨道:“唔,这就是你说的安阳府最好的?就这些货色的话,也不必看了!”

说着,邱晨作势就要起身。

小伙计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客人,哪能就这么轻易地让邱晨离开,连忙赔笑道:“客官,客官,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这就去后边给您拿最好的……只不过,再好些的就是小店的压箱底儿了,那个不是小的能拿出来的,还请客官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禀告掌柜的,让掌柜的给客官拿上等好货出来。”

邱晨似乎心气仍旧难平的样子,瞪了小伙计一眼,这才端了茶,有些不耐道:“快去吧,耽搁久了,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在这里消磨!”

“是,是,客官稍等!”小伙计连声说着,脚步匆匆地走到货架后边,却并不离开店面,只扶着货架,仰着脸朝后边扬声叫道:“掌柜的,有位客官要看好货色呐!”

邱晨坐的地方临近店门,隔着小伙计有一段距离,只隐隐地听着小伙计喊完,隐隐地有人答应了一声。小伙计就跑回来了,陪笑道:“客官稍等,掌柜的这就来!”

邱晨点点头,状似无意地和小伙计攀谈起来:“你刚才说,你们店里都是上等货色,不知是扬州工还是苏州工啊?”

这两天,邱晨在安阳府里一家家店铺逛过来,着实涨了不少见识,这玉器的雕工还是她之前在一家刻印店里听来的,这会儿现学现卖来了。

一听这话,小伙计看邱晨的目光变了变,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份热情。能说出扬州工、苏州工来,就说明这位懂玉。卖古董卖玉器的不怕懂行的,最好是那种多少懂些门道,却并不精通的。这样的主顾,只要玉质好,雕工好,价格就能要上去,而不像有些一点儿不懂得,一块上等玉佩一两银子卖给他,说不定还嫌贵。

不是有句话叫货卖识家嘛!讲的就是个理儿!

“哎哟,这位客官还真是个懂行的……嘿嘿,不是小的自夸,咱们店里的物件儿有苏州工,也有扬州工,但最好的却不是这两处进的货色……”

说到这里,小伙计得意地看了邱晨一眼,笑嘻嘻道,“咱们店里有自己的琢玉师傅,做出来的物件儿,活儿一点儿不比扬州工、苏州工糙,而且,最叫好的是,绝对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就是客官看不中这些雕成的物件儿,也可以挑选自己属意的玉料,跟琢玉师傅交待明白了定做,那样子做出来的物件儿,没有不应心合意的!”

有工匠……邱晨暗下欣喜,面上却仍旧淡淡道:“你们的师傅可在铺子里?若不在铺子里,我可没时间等着!”

那小伙计见她如此说,连忙道:“客官放心,师傅平日就在楼上琢玉,需要时就下来!”

邱晨这才有些满意点了点头,垂了眼喝起茶来。心里却在琢磨着,待会儿怎么想办法去楼上的琢玉车间里看看才好。

跟小伙计说着话的功夫,一身灰衣年龄约摸四十来岁的玉器店掌柜,双手捧着一只不算小的匣子走下楼,绕过货架走了出来。

一看到小伙计和一名身着青衣直缀的青年书生,掌柜的微微皱了皱眉,这青年书生虽然生的俊秀清雅,但周身衣着普通,更是连一件饰物也无……这样的人,能买得起高档玉器?

但很快,邱晨就用实际的行动证明了他看扁人了。邱晨很快就从掌柜的拿下来的玉件儿中挑了一支上等碧玉的竹叶簪,一只凤血玉的手镯,还有七块质地上乘、雕工上乘的玉佩出来,问过价格后,一共八百多两银子,邱晨没有迟疑,直接让小伙计包了,并拿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子买单。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现代的那些先进的琢玉工具,但不得不说,许多琢玉匠师的技艺是非常精湛的。

然后,邱晨淡淡道:“可有上好的玉料,也拿出来看看吧!”

一口气买了一堆玉饰,邱晨在掌柜的眼里已经飞速变成了超级大金主,连忙殷勤答道:“好,客官请稍等!”

邱晨又淡淡补充道:“我要做两个文案把玩之物,太小的料子就免了!”

虽说玉器的贵贱不以大小论,但同样是上好的料子,大件儿玉料因为难得,价格就往往不是几个或者数个小件儿玉器叠加能够相比的了。同样等级的玉料,一个大件儿可能不如十个玉佩用料多,但价格铁定比十个玉佩高,甚至高几倍几十倍都很正常。

不过,邱晨也说了,她是放在文案上把玩的,虽然算是大件儿,却也有了个范围限定,基本上就是一手能够把握的,掌柜的自然不会搬出大块头的玉山料子来。

看了掌柜的第二次拿来的玉料子,邱晨就挑了两块来说要订做。掌柜的就吩咐小伙计上去把琢玉师傅请下来,邱晨却出声将小伙计拦住,转而对掌柜的要求道:“我最好能上楼跟琢玉师傅谈谈,见一下琢玉师傅做的半成品,知道了琢玉师傅的雕工特色,也好最后确定我要的物件儿的规制。”

掌柜的思量了片刻,觉得去琢玉车间看看倒是无碍,琢玉的技艺也不是看一眼两眼就能偷了师去的。于是答应下来,引着邱晨上了楼。

在琢玉师傅的车间里,邱晨不经意地了解到了玉器黏合用的东西,所谓的‘万年牢’,就是用石灰加鸡蛋清混合制成的黏合剂。

邱晨听了,简直恨不能拍自己几巴掌,鸡蛋清有黏合作用她是知道的,之前制作‘爆竹’的时候,她还拿鸡蛋、糯米汁跟黏土混合,用的就是黏合效果。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她就一心想着寻找胶,把这个给忘了呢!

不动声色地跟琢玉师傅谈好了雕件儿的规制造型,邱晨付了订金,拿了之前挑选的玉饰,匆匆离开了玉器店,招呼守在门口的青江就往回走。

鸡蛋清、糯米汁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想必客栈的厨房里就有,她也不用再买了,回去跟伙计要一点就成了。

寻找多日,终于有了进展,邱晨满心兴奋,走路都快了许多,简直能称得上脚下生风了。可,往往事情就这样,越是着急,越容易出点儿什么事情给你耽误事儿。

邱晨出了玉器店,因为急着赶路,就没走人来人往的玉器店,而是熟门熟路地绕上一条相对宽阔平整有清净的街道。邱晨心里急得恨不能插翅飞回客栈,要了糯米汁和鸡蛋清试试粘合力,低着头走的飞快,毫无防备下,一辆马车突然从一个拐角绕过来,邱晨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就要一头撞了上去……

那马车驶的极快,又是在转弯,本身就有些倾斜,邱晨又没头没脑地撞了上去,车夫看到邱晨急忙用力勒住马缰:“吁……”

马儿被马缰勒的翻转了脖子,悲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后蹄拖行了几步,这才堪堪停住。如此,急刹车,车中的人登时坐不住,就听得隐隐撞在车厢上的声音:咚……

随即,就是一声痛呼从车里传出来:“啊……哎唷……”

前边一声惊呼惊吓却并不尖利,后边一声呼痛声更是婉转娇软,恰如莺啼柳荫,就是邱晨身为女人,还惊魂未散之下,仍旧被这一声娇呼引得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

“呃,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的急了些,没有注意到……”邱晨连忙道歉,又关切地询问车里的人,“请问车里的姑娘,可曾伤到?要不要去请郎中看看……小可,小可知道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馆,医术精湛,也有上好的疗伤药!”

在邱晨心里,这出事故虽说对方的马车跑的急了些有责任,她心急赶路没注意前边的路况,同样也有责任。何况她没伤到,人家呼痛明显是磕到了,就是不论谁的责任,也得先给伤者医治不是!

可不等她的话落下,踏踏踏,马蹄声响,从车后跑过来五名骑马的男人来,个个人高马壮的……

“出什么事了?”为首一名男子上来就沉声质问道。

这声音听着怎么有些耳熟?邱晨疑惑着抬头看过去,不由愣住,问话的人竟是个……算是熟人吧,竟是那位从怀戎结伴去草原的带队百户--呼延寻!

车里的人儿这会儿听到呼延寻质问,声音柔婉,有含泣带悲地唤了一声:“爷……”

这一声当真是缠绵入骨,却偏偏带了那么一股子悲戚的撒娇之声,生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只不过,跟在呼延寻身后的四人显然都是心志坚定之辈,不过是目光稍稍转了一下,立刻敛了神色,垂了眼。倒是邱晨一脸好奇地看着那车帘子,很想知道,能够拥有这样娇媚入骨缠绵如诉声音人究竟是何等容貌?能成为这位呼延寻的内眷的女子,总不该是那种音恐吧?

咳咳,所谓音恐,是当年邱晨上大学的时候一些男生给那些声音娇媚动人,但容貌丑陋形似恐龙的女人起的名字。据说是因为当时一名男生跟一名女网友爱上了,通电话声音特别特别娇媚动人,把那个男同学迷得七荤八素的,买了火车票千里迢迢赶去相见……结果就是落荒而逃,据说回来做了好久噩梦!

想到这里,邱晨下意识地看向呼延寻,却很惊讶地看到这位一向神色肃穆的男人,这会儿竟涨红了脸,脸朝一边扭着……似乎很尴尬,很心虚?

这个男人心虚尴尬啥?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女人当着这么多人向他撒娇?

摇摇头,邱晨将这些瞬间生出来的猜测抛开。不管如何,关她何事?

拱手一礼,邱晨对呼延寻道:“原来是呼延百户,没想到在这里再次相遇……刚刚,是小可走路没注意,差点儿撞上贵府的马车,冲撞了贵府内眷,还请呼延百户见谅!”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又道:“呼延百户,小可知道左近就有一家医馆医术不错,是否带贵府内眷去让郎中看看?”

呼延寻看着眼前的男装妇人,一股气在胸口升腾。在凌山卫、在怀戎镇、在北上草原的路途中,这妇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当时自己还不敢认,只怕是容貌相似却不想干的两个人。哪成想,他都确定了这个妇人就是自己的妻子杨氏,这会儿见到,居然还是一脸镇定,一脸不相干,见了自己不但没有丝毫欢喜,竟仍然装的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她,这是想作甚?

------题外话------

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事情实在多,给闺女买衣裳、人情往来、还有最痛恨的打扫卫生……

只能暂时更新这些,尽量保持这个数的更新。过完除夕,就应该能恢复正常万字更新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相认

第一百四十九章相认

邱晨说完,等了片刻都不见呼延寻回应,不由诧异地抬头看去,却见呼延寻正一脸忿恨地瞪着自己,那样子,好像自己犯了多大罪过一样!

她心中愕然,却仍旧竭力镇定着,又叫了一声:“呼延百户,是小可疏忽了,还望呼延百户见谅!”

“你!”呼延寻一口气闷在胸口生生作疼,想要质问这个妇人,究竟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认他,可张开嘴,却只吐出一个字来。

“爷,”柔媚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这声音出现的,还有一只白皙的葱白一样的纤纤素手,缓缓地挑起了车帘,然后一名容貌娇媚异常,风情万种的脸庞露了出来,“勿那书生,你怎么还叫百户?爷如今奉命驻守安阳,可是四品卫指挥佥事了呢!”

闻言,邱晨愣了愣,才醒悟过来。百户是正六品,升为四品卫指挥佥事,虽然只是差着两品,但其中可整整差着六级!连升三级的都少见,连升六级……自然是很骄傲的,自己却一口一个百户地称呼人家,难怪人家不高兴了!

笑了笑,邱晨再次拱手道:“呵呵,恭贺呼延大人升迁!小可消息闭塞实在是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想必佥事大人大人大量,也不会因此怪罪小可吧?……”

她越是笑着坦然镇定,越是客客气气地说话,呼延寻的脸色越是阴沉难看,听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终于忍不住胸中怒气,历喝道:“住嘴!”

青江原本跟在邱晨身后,安静听着自家夫人和对方交涉,听到双方认识,还觉得放了心,却没想到,转眼,对方就变了脸。

一声厉喝,邱晨被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停了话。

青江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这呼延寻叩头道:“大人,我家夫人是无心冲撞,还望大人多多宽恕,不要怪罪我家夫人……”

呼延寻刚才就看到林旭身后跟着一名男子,不过看穿着应该是一名仆人,想起韩留打听回去的消息也就了然了,并没有多加注意,没想到,这个仆人倒是个忠心的,居然上前替那妇人请求饶恕!

邱晨一见青江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却看不下去了,伸手就去拉青江,一边道:“青江,你这是做什么,呼延大人与我是旧识,呼延大人可是战功赫赫之人,怎么会跟我一般见识……快起来,你这样,若是让别人看到,岂不误会呼延大人?”

青江心眼儿比大兴实诚,却也听得出邱晨话里有话,也就不再勉强,顺着邱晨的话站了起来。

呼延寻看着眼前当街拉拉扯扯的妇人,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跳出来。强忍着咽下一口气,抬手挥挥,跟在他身后的四人,连那名车夫立刻齐齐地控马向后远远地退开去。

呼延寻也从马上跳了下来,邱晨拉起青江,一回头就看到呼延寻脸色不善地下了马,正往她这边走来,不由吓了一跳,难道,这人呵斥一句不够,还要动手打人不成?

不就是走路不小心,让他的内眷磕了一下嘛,至于如此这么大火气吗?

可,邱晨也明白,就她如今的身份,就是被这位当街抽上几十鞭子,也没处说理去!一时间,邱晨满心无奈,却并没有多少恐惧。

她慢慢地挺直了脊背,目光平静而淡定地看着呼延寻一步步走近,不再说话,连微笑也懒得维持了!

呼延寻走到邱晨面前一步处,突然挥手对青江命令道:“你退下!”

青江是真的害怕,这个世界,百姓天生就害怕做官的,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个奴仆的身份,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如呢!

尽管害怕地微微颤抖,但青江在呼延寻命令之后并没有立刻执行,而是将询问的目光转向邱晨。他是林家的奴仆,只能听主子的吩咐。

邱晨不知道呼延寻要做什么,但她却知道,青江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若是呼延寻真的要动手打她,青江在近前上前阻拦的话,根本不起作用不说,只能是绕上一个搭上一个!那就太赔本儿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邱晨示意青江:“你退远些!”

青江又忧虑地看了看邱晨,终是应了一声,缓缓地退到十几步开外处站定。

青江退走了,呼延寻跟着的人也都退走了,街道仿佛瞬间空旷起来。邱晨这会儿很有些没骨气地垂下了眼睛,不敢再看对面的男人怎么处置她……算了,他打他杀,她也逃不脱,跑不掉,索性就闭上眼睛,爱咋咋地吧!

至少不用看到他挥起鞭子,还是举起刀了!

呼延寻将一干人等打发开,再转回头,却见刚刚还大气凛然的妇人居然闭上了眼睛,脸儿也有些微微地发白了……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温婉柔顺的妇人,总是柔柔地含笑地看着他,嘘寒问暖……他胸口的那口气一下子莫名地散了。

“唉……”呼延寻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抚上了妇人细腻的脸庞,“我知道你因我去征夫不欢喜……”

征夫?

邱晨大愕,猛地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说什么,他说‘因我去征夫……’

在邱晨脑海中,被征夫走了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林升!

这个人明明叫呼延寻……呃,是了,林升并非林旭的亲生哥哥。那么,呼延寻是他的真名字了?

被妇人直愣愣盯着,呼延寻心中升起的那抹柔情,想要说几句软话抚慰这个妇人,却说不下去了。就连那只伸出去的手,也尴尬不已地收了回来,背到了身后,目光也避开来,微微侧了身子,沉声道:“……我已经听说,二弟考取了县试案首……老夫人还好吧?娴娘如何?”

邱晨瞪着眼前的男人看着,瞪得眼睛生疼,涩涩地升起一层雾气,却被她仰起头,用力地眨了下去。

微微仰着脸,她的目光看向有些阴沉的天空,暗暗道:海棠,你可看到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这就是你为之丢了性命的男人!三年未归,没有只言片语不说,明明回来了,明明已经就职本府四品卫指挥佥事,却没有回家,还带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招摇过市,见到面,居然也只是说林旭,问什么老夫人,问什么娴娘……竟没问你一句,可受累了,可受苦了!甚至连两个孩儿都没问!阿福阿满可是他的亲骨肉!

问完话,好一会儿,呼延寻没等到妇人回答,有些诧异地转回头来,就看到妇人微微仰着头,眼眶通红……

不由又是一叹:“算了,你先回去吧。”

“我刚刚到职,还没安顿下来,你回去禀告老太太,告诉二弟,我安顿下来,就回去……”

邱晨却根本没听后边这句话,只听到呼延寻让她回去,就想转身就走,退了几步,终是镇定地拱手一揖,转身,带着青江匆匆而去。根本没管她去的方向与云中客栈背道而驰。

她来了府城已经两天了。从云中客栈的程掌柜处得知云济琛和廖文清去了临近府城,原本云济琛传信让她等他们两天,可邱晨回到客栈,片刻都未停留,到了午时,却连饭都没吃,吩咐青江收拾行李,套上马车,直接启程回刘家岙。

青江只以为自家夫人被吓到了,一路也不说话打扰,只尽心地赶着马车,让马车行驶的更平稳些。

邱晨倚着一只大靠枕坐在车厢里,那股子从心底冲出来的悲伤渐渐消散,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微闭着眼睛,邱晨在心里默然道:海棠,你是可死心了?

一路行驶,直到看到了安平县城稍显低矮的城墙,邱晨出声对青江道:“刚刚急着走,咱们连饭都没吃……这会儿都该未时了,且去县城停一下,吃点儿东西吧!”

青江老实地应着:“是,夫人!”

挥动马鞭子,驱赶着马车进了安平城。

邱晨让青江直接将车子赶到县学对面的食铺子,她让青江吃着东西,自己则从车上拿下这两日在府城逛街给林旭买的一件灰鼠皮的皮坎肩,还有一件呢子大氅来,用包袱包了,拎在手里,往县学而去。

进了十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看这天色比上午越发阴沉,厚厚地铅灰色云层越压越低,很可能要下今冬头一场雪了。林旭身上只有前些日子回家带来的一身棉衣裤,不下雪还行,真下了雪可顶不住。她把这两件衣裳送过去,万一下雪,林旭也不至于没衣裳添加挨冻。

县学里的学子已经开始上下午的课程了,邱晨也没打扰林旭,只将衣服包裹交给了大门上的守门人,并摸了一块约摸五六钱的碎银子给了那个老汉,把个老汉欢喜的满脸笑地应承着,等下了课,他就给林二公子送去!

林二公子……是啊,世人皆知她的丈夫是林家老大林升,已经征夫死在边关,连销户文书都开好了呢!

邱晨一下子地欢喜轻松起来,笑着对那老人道了谢,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出来了。

青江已经吃完了,一见邱晨回来,连忙站起身来:“夫人,您要的面我怕冷了没让他们上,您先坐,小的这就去让他们给您上面!”

邱晨笑着答应着,随即又大声道:“让他们再给上两碗,再切一斤牛肉上来。你饿到这个时辰,恐怕早就饿坏了,一碗面可不够!”

舒舒服服地吃了一碗热汤面,吃了两片牛肉,邱晨就很饱了,剩下的都让青江吃了。从食铺子里出来,邱晨又吩咐青江赶着车子去了老胡家买了几只肴兔和烧鸡,还把人家肴好的一大包鸡杂都包了圆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家去了。

几日没回家,别说孩子们见了亲热的不行,都围上来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阿满更是趴在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就是家里的仆从们也是个个欢喜非常的。

大兴家的赶紧去加菜,收拾邱晨带回来的肴兔烧鸡,青杏和玉凤则快手快脚地备好了热水,伺候着邱晨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薄棉衣棉裤,这才舒坦地走进温暖的里间,踢了鞋,和孩子们一起上炕。

大兴家的带着青江家的、顺子家的送进饭菜来,青杏和玉凤接过来,在炕桌上摆了,邱晨就挥手吩咐青杏玉凤:“你们拿三只肴兔、三只烧鸡,分给三家,你们也去前边跟家人一起吃饭去!吃完了再回来伺候吧!”

青杏和玉凤都习惯了邱晨的脾气,欢欢喜喜地谢了赏,拿了肴兔烧鸡,去前院跟家人吃饭。

老胡家的肴肉,孩子们曾经想象中最美味的食物,这会儿虽说日子好了,几乎每一顿都能吃到鸡鸭鱼肉的,但老胡家的肴肉,孩子们还是比较喜欢的,一个个吃的小嘴儿油汪汪的,特别是阿满,最爱吃邱晨买回来的鸡杂,自己用胖胖的小手抓着,小嘴儿鼓涌鼓涌的,三两口就消灭掉一只。

阿福则特别爱吃鸡爪,两只烧鸡的鸡爪都被他包圆儿了。俊言俊文爱吃鸡腿兔腿,俊文俊书大了,知道让服弟弟妹妹了,只随意地吃着其他部位,俊文还没忘了给姑姑夹了一只鸡翅膀,成子则夹了一只鸡杂给邱晨放进盘子里。把个邱晨乐的满脸灿烂的,这俩孩子没白疼,还注意到自己爱吃鸡翅膀鸡杂了……这么细心体贴的孩子,也不知将来会便宜了那个闺女。谁家闺女嫁给他们,一定是有福的!

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青杏和玉凤也吃完饭回来了,端了水伺候众人洗了。

邱晨从衣橱里拿出几件珍珠毛的毛坎肩儿,都搭配着珍珠毛的皮大衣,大衣的款式是邱晨给青江家的,不是这个时代习惯穿的斗篷,而是现代的兜帽大衣,帽子里也衬了雪白柔软的珍珠皮,大衣外表俊文俊书用的是宝蓝素锦,俊言俊章用的是枣红提花缎,成子和阿福和阿满则都是用的青色的素色锦缎。

成子每日和工人们在一起,不好穿太过鲜艳的锦缎。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却是守着孝呢,可不能穿大红大绿的鲜艳颜色!

另外,每个孩子还有一双同样衬了羊羔皮的短统靴,还有露指头的棉手套。

邱晨让一群孩子当时将新衣裳穿上,一个个毛茸茸的,简直就是大大小小几只熊……把邱晨逗笑了,孩子们也笑成一团。

笑闹了一阵子,邱晨吩咐玉凤:“去,把我买回来的灰鼠皮拿出六张来,再拿上两只肴兔、两只烧鸡,跟我去趟西院。”

孩子们闹了一阵子,邱晨就让他们脱了大衣裳,在炕上写字读书,自己则带了玉凤去了趟西院。看过林老太太的炕热呼呼的,屋里的火墙也烧起来了,房间里暖洋洋的,又和林老太太三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转了回来。

进了大门,邱晨对大兴吩咐:“西院盯着些,柴和碳都不能缺了。另外,西院没有马车,若是他们用车麻利些,别让人觉出怎样来。咱们要是买到什么新鲜菜,也别忘了给那边送一份过去。”

大兴连声答应下来。

邱晨又问了大兴学堂里烧火墙的事,大兴也答应说已经烧上几天了,从十月初一开始的。邱晨想了想,十月一之前确实没有太冷,这才罢了,回后院去了。

回了屋,除了大衣裳,邱晨上了炕,给孩子们检查了作业,又出了几道算术题给孩子们做。道戌时末,才打发孩子们回房睡觉去了。

邱晨也给阿福阿满洗了手脸、洗了脚、刷了牙,钻进被窝讲故事睡觉。

身下的炕烧得热乎乎的,夜里睡得特别踏实,仿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让人心安的味道,睡在自家的炕上,特别放松,特别沉!

睡得正香,突然门外传来玉凤的叫声:“夫人,夫人!”一贯沉稳的玉凤,今晚的声音里却满是急惶和恐惧,打着颤,在寂静的黑夜了,颇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邱晨一个机灵醒过来,稳了稳神,取了一件大衣披在身上,及了鞋出了里屋。外屋的火墙填了木柴,房间里也不冷,邱晨扬声叫玉凤进来。

“什么事?”邱晨微微皱着眉头,声音却尽量放平缓了。半夜里睡得正香被叫醒,任谁也不可能高兴,但她已经冷静下来。

“夫人,二魁,二魁婶子……”玉凤也不知是不是太冷了,还是太恐惧了,哆嗦的说不成话。

邱晨却一个寒颤,完全清醒过来。

“怎么样?什么时候发动的?可去请了收生婆?”邱晨一连串问出好几个问题。

玉凤青杏进了屋,看到邱晨似乎暖和了些,也平静了些,终于可以清楚地回答了:“亥时末发动的,二魁叔过来报信后已经去请收生婆了。我娘和青江婶子、顺子婶子都已经过去了……”

一听大兴家的三个人都过去了,邱晨略略安了心,一边动手挽着头发,一边吩咐玉凤,将她前些日子准备好的消了毒的外伤用具、药品、酒精都拿出来。然后,她匆匆穿了棉衣棉裤,裹了一件风氅,嘱咐青杏在屋里好生守着两个孩子,她则匆匆地出了家门,径直奔着二魁家去了。

八月底,二魁家已经搬进新屋子里去了。学堂那边由村子里又找了一名妇人,每日去学堂打扫做饭。

邱晨抱着她之前备好的外伤用医疗铜匣子,玉凤打着灯笼在她前面一步处照着亮,一出家门,十月深夜已经有些刺骨的寒风扑面吹过来,让两人同时瑟缩了一下,邱晨裹了裹身上的衣裳,瞥了眼玉凤身上同样紧裹的还算厚重的棉袄,吸了口冰冷的空气,道:“走吧!”

主仆俩就在家门口折向西行,越过西院,很快来到了位于林家和兰英家中间的二魁家。

此时二魁家的大门敞开着,两人还没走进去,就看到正屋房门和窗户透出的灯光,还有隐隐的晃动着的人影子来。

进了二魁家,大门一侧的角落里传出两声低低的犬吠,邱晨喝了一声,搬家时山子刚刚抱回来的小狗崽儿听出了声音,就呜咽了一声,缩回院子角落的狗窝里去了。

踏进院子,二魁家里的情形看的更清楚,不但里屋有人,灯火明亮的堂屋里也有人在忙着,冰冷的空气中蔓延着一股烧柴火的烟火味儿。邱晨暗暗点头,看来已经有人在烧热水了。

两人匆匆进了屋门,大兴家的从堂屋的灶膛前站起很来:“夫人,你过来了!”

邱晨点点头,问:“怎样了?”

“兰英和青江家的、顺子家的都在里边,嗯,青江家的懂点儿收生,说是还早……”显然,生产这种事没办法让人放松,平日一贯爽利开朗的大兴家的这会儿也带了明显的紧张。

邱晨抬手拍了拍大兴的肩膀:“好了,别紧张,准备水,我进去看看,可能一会儿要洗手。”

经过宽慰,大兴家的似乎镇定了些,点了点头,继续蹲下去烧火。邱晨抬手挑起东屋的门帘,又回头对紧跟在身后的玉凤道:“你去西屋看看,山子和石头怎么样了,若是两个孩子……嗯,给他们穿好衣服,带他们去咱家,跟阿福阿满一块儿睡去。送孩子们回去,你跟青杏看好孩子就行了,不用回来了。”

玉凤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这种情况留在这里帮不上忙,还跟着担惊受怕的。更何况,生孩子这种事儿,也不是未婚的小姑娘能参与的。

说着,邱晨从玉凤手里接过酒精坛子,一手拎着酒精,一手抱着医疗匣子进了里屋。

屋里点了只点了一支油灯,青江家的、顺子家的站在炕下,兰英则跪在炕上,正在给头朝里躺在炕上的二魁家的擦着脸。

见邱晨进来,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都曲膝见礼,然后上前接过邱晨手里拿的酒精坛子和医疗匣子。

兰英则好像吁了口气道:“海棠来啦!”

二魁家的听到动静,也抬眼看过来,似乎想对邱晨笑笑,可恰好一波阵痛袭来,让她未展开的笑容瞬间扭曲起来。

------题外话------

终于让这俩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下边如何呢……

第一百五十章 二魁得女

第一百五十章二魁得女

邱晨俯身拍拍二魁家的身体,安慰着:“别怕,我们都来了,二魁也去请收生婆了,一定能顺顺妥妥地把孩子生出来的……”

二魁家的皱着眉,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听到邱晨的话还是点了点头。

“……我让玉凤把山子和石头送去我家了,有她们照顾着,你别担心……”

一边说着,邱晨俯身查看二魁家的情况。就见炕上的褥子已经揭了起来,二魁家的身下铺了草木灰,铺了一条干净的旧床单,身上也盖着一条……邱晨暗暗松了口气,草木灰看上去不干净,刚烧出来的草木灰却是相对来说没有细菌的,也是相对洁净的。而且草木灰吸水性强,可以吸收生产过程中的血水。铺的盖的床单,也是邱晨叮嘱过二魁家的,是清洗后又煮过的,相对来说也干净的……这些措施虽然简单,但也是目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洁净措施。

邱晨不懂收生,因为在现代没有结婚,也没经历过女人生产,对于生产她帮不上别的忙,她对于分娩的有限知识,要么是通过书籍、网络等渠道得到的,要么就是听学医的同学和年龄大的生过孩子的朋友说的,理论上或许比这个时代的人知道的多一些,但却毫无实践经验。她能够想到的能够做的,只是尽量做到洁净,避免生产过程中的感染!

看着二魁家过了一波阵痛,邱晨拿了一瓶人参粉出来,用热水冲了一碗参茶端回来,让炕上的兰英喂给二魁家喝。她则又转回外屋,拿了一只陶盆用热水刷干净了,又倒入半盆热水端进里屋。

“兰英姐,咱们先给红梅洗一洗……”邱晨招呼兰英。

不等兰英说话,二魁家却急声拒绝道:“不行,怎么能让你们给我洗……”这个时代的女性身体,被认为是不洁的,特别是生产的产房,被说成是血光凶恶之地,许多人进了产房后,都会用一些特别的东西清洗,以洗去身上的血煞污秽之气。不提这个,就仅仅害羞,还让二魁家的下意识地拒绝。

“红梅,你这会儿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的安全,过了今日,等你出了月子,再好好谢谢我们吧……”邱晨一边说着,一边宽慰着二魁家的,和兰英掀开二魁家身上盖的床单,扶着二魁家慢慢起身,邱晨动手,先用放温的开水给二魁家仔细地清洗了一边,用拿来酒精冲洗了一遍。

经过这两遍清洗,就算做了产前消毒。邱晨又放了些心,再次让兰英将剩下的半碗参茶喂给二魁家的。

忙乎完这些,二魁也领着收生婆子回来了。收生婆子其实就是村西的一个老太太,多多少少懂得一些收生的技术,就成了一个村甚至几个村的收生婆。

这个老太太邱晨认识,平时看着还算整齐干净,可今天邱晨的目光挑剔,看那婆子进屋之后,连手都不洗,就要去给二魁家的做产前检查,登时沉了脸。

“笎子婶子,这大冷天的,让你受冻了,来,咱们这里烧好了热水,您先洗洗手,也暖和暖和。”一边说着,邱晨一边给青江家的使了个眼色,青江家的立刻打来热水,还拿来了肥皂盒。

“咦,这就是你们家做的那个香皂吧?真是怪香的……”收生婆托着香皂很是眼馋地说着。

邱晨笑着道:“笎子婶子,你帮着二魁家把这个孩子顺顺妥妥拾下来,一块香皂算啥,我这会儿就答应你,到时候给你一样送一块过去!”

收生婆笑的一脸褶子,欢喜无限的,就让邱晨哄着用香皂洗了几遍手,连手腕子、指甲缝里斗没放过。之后,又用酒精浸了一回,这才让她去给二魁家的检查。

“怎么样?”看着笎子婶子转回头来,邱晨和兰英齐声询问。

“嗳,挺好,就是还早,我估摸着,咋也得再有顿饭功夫,孩子才能来……”笎子婶子一脸放松。这样的神情,让邱晨和兰英都多多少少放了心。

阵痛,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剧烈,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终于在收生婆子喝了一碗参茶后,再次检查,说是差不多了。邱晨几人登时紧张起来。

当一声响亮的啼哭在屋里响起,天色已经微明,邱晨看着只是疲惫,却并没什么大碍的二魁家的,总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呵呵,听到哭了吧?是你们俩心心盼着的闺女!”邱晨走出里屋,就看到二魁正蹲在堂屋地上,立刻笑着报喜,之后又赶紧道,“放心吧,大人孩子都好,母女平安!”

说完,邱晨就退回了屋里,帮着收生婆给二魁家的做了清理,兰英和青江家的几个,在炕头铺了褥子,又铺垫了干净消毒过的棉布,把二魁家的挪过去,盖好,孩子也用温水清洗了一遍,邱晨按照自己的记忆,帮着清理了孩子嘴里的黏液,然后用她带来的药物给孩子包扎了脐带,用小被子包好了,一并放进二魁家的身边。

做完这些,收生婆子的活儿就做完了。邱晨让青江家的回去拿了五块香皂回来,连收生银子一起交给收生婆,乐的这婆子笑的脸像绽放的菊花,连连道了谢,用衣襟紧紧地裹着,欢欢喜喜地去了。

邱晨这才拿出几份配好的汤药交给二魁,“这些是帮着红梅恢复身体的,你熬了给她喝,熬两回,第一回三碗水熬到一碗,第二回一碗半熬到半碗,合在一起,分成两份,过会儿喝一份,等吃了晚饭再给她热热第二份喝下。这几天,你就不用过去上工了,在家里好好把红梅伺候好。等她出了月子,你再去上工不晚。”

邱晨交待给二魁的汤药是活血祛瘀的,可以帮助产妇尽快排出恶露,让身体尽快恢复起来。

产褥,产褥,说的就是生产和产后恢复两个阶段。生产时固然有难产、大出血等种种可能出现的危险。产后因为生产时造成的伤害,加上用具不洁,从而造成产妇、或者新生儿的感染,也就是古代所说的产褥热和月子病,重的也可以危及生命。

邱晨尽力做到了生产过程的清洁,各种用具、接生婆的手、还有二魁家的身体都做了清洁消毒,新生儿的脐带也做了很好的清理和包扎,又给二魁家的用了活血祛瘀,补血养气的汤药,帮助她培本固原,排除淤血……可以说,尽了最大的努力,接下来就是祈祷,这母女俩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了。

在二魁的感谢声里,邱晨带着大兴家的、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告辞回家。兰英也收拾收拾回了自家。

大半夜没有睡觉,邱晨四人都很是困顿疲倦,看看天色还早,回了家邱晨就把那三人撵回家补觉去了。并叮嘱大兴家的,不用早起做饭。然后自己也回了后院正屋。青杏和玉凤两个人挤在里屋炕尾睡着了,听到邱晨进门,忙忙地起身伺候。

两人很快给邱晨打来了热水洗漱了,邱晨也不赶她们回去,主仆们将就着在炕上打了个盹儿,天就亮了。

邱晨一起身,青杏和玉凤也跟着起来,伺候着邱晨和随后起身的孩子们洗漱。

山子和石头睡得懵懵的,睁开眼看到邱晨的第一眼,山子就问:“海棠姨,我娘咋样?”

看着山子脸上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恐惧,邱晨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笑道:“放心吧,你娘很好,给你们生了个小妹妹……”

“啊?我也有妹妹啦?嘿嘿……”石头在旁边发出一声惊异之声,然后就欢喜地嘿嘿笑起来。山子小脸上的担忧和恐惧也散了,变成了单纯真挚的欢喜。

山子还对旁边的阿福道:“我也有妹妹啦……”言下之意,阿福以后再不能用自己有妹妹眼馋他了!

几个孩子的纯真的毫无杂质的欢喜,让邱晨疲惫沉重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邱晨笑着在几个孩子身上拍一巴掌,催促道:“你们几个赶紧的,洗手洗脸,吃了饭你们几个还得去学堂呢。”

顿了顿,邱晨又摸摸石头的脑袋道:“石头今儿就跟着海棠姨啊,你爹你娘昨儿夜里都没睡,累坏了,让他们休息休息,等到晚上,我再带你们回去看妹妹哈!”

山子本来打算要求回去看看娘亲和妹妹,听海棠这么说,也就忍下心里的蠢蠢欲动,点点头,乖乖地领着石头去洗手洗脸了,那模样完全没了平时的调皮淘气,很有些当大哥哥的样子了。

收拾了几个孩子,大兴家的就红着眼睛进来问摆饭不。

一看她这样,邱晨就知道她没有歇多大会儿,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让她把早饭端进来:“你端进饭来,收拾的事儿就不用管了,你赶紧去睡会儿吧!到中午做饭前起来就成!”

大兴家的一脸笑的答应着,却忍不住抹了抹眼睛,能遇上这么好的主家,她这会儿是一点儿都不懊悔被廖家送出来了,甚至每每感到深深地庆幸。

吃过早饭,打发阿福阿满和山子跟着俊文俊书几个去了学堂,邱晨没有按照惯例去东院,而是先取了一只鸡炖上,让青杏看着,这才领着小石头去了东院,挨个工坊看了一遍,最后走到五味子分装的地方。

进了九月后,万物萧杀,红红火火的罗布麻茶也因为植株枯萎停了。还好,山上有的是酸枣和五味子,林家就又开始收购五味子、酸枣仁和郁李仁等多种果实、果仁药材。这些药材价格相对罗布麻高一些,质地也沉重些,虽然采摘较困难,但并没有影响到村里人的收入。

青山家的一见她就笑着站起身来:“昨晚我们也没听到动静……”

邱晨笑着摆摆手:“人手不少,我虽然去了,也帮不上啥忙……好在,她们娘俩都顺顺妥妥的……”

青山家的也跟着笑道:“嗳,咋说不是。这回,二魁家两口子可是想要啥来啥了,他们俩可就盼着拾个闺女呐……刚刚我去看了,那小闺女长的可真水生儿,那眉眼看着可够俊的,将来一定是个模样儿俊的……是不是啊,小石头?你娘给你生了妹妹,欢喜不?……”

说着说着,青山家的就开始摸着小石头询问,把石头个淘小子弄得涨红了脸,连连往邱晨身后躲。把一群妇人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玉香也跟着说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因为在林家的活儿不重,一直没有停工。邱晨见她反应不重,兰英和秀儿几个人都对她颇有照顾,叮嘱了几次,也就不强求了。

说起这样的家长里短,邱晨就插不上嘴了,笑着听了一会儿,就带着被一群妇人调戏的手足无措,恨不能找条地缝儿钻进去的石头离开了。

回去后,鸡汤已经炖好了,邱晨让青杏垫了草垫子,连瓦罐儿一起给二魁家送过去。

一回头,老何站在二门口,邱晨微微诧异着,笑道:“何师傅,找我么?”

“是啊,”老何笑着答应了一声,随即又解释道,“东家尽管忙,我不急,不急。”

邱晨笑着走过去:“何师傅,你有事就说吧,我忙完了!”

“哦,东家,咱们的藕该踩了,嗯,再晚,塘里上了冻就没法子了。”看得出,老何有些焦急。

老何是南边儿的人,对北方的天气不熟悉,在他们家乡,都是进了十月才开始踩藕,老何家乡有大片的水面,踩藕的工作会从十月初一直延续到第二年的二月,连续近半年。是以,最初天气变化的时候,并没能引起他的注意。等到意识到这个问题,邱晨又出了门。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也忙得不见人,老何急得不行,昨晚听说东家娘子回来了,没好意思晚上过来,而是一大早就过来等待。

邱晨恍然,随即又道:“何师傅,咱们今年的种藕下的少,是不是可以今年不踩藕,明年就不用种了?”

老何愣了愣,笑道:“若是如此,倒真不需要急着踩藕了。不过,想要增加收成,最好明年春天再移种一遍,不然挤在一起,收成就少了。”

邱晨笑着道:“那明年再请何师傅过来可好?我这里的池子小,我娘家那边有一片上百亩的水面,若是可以的话,咱们把那边买下来,种藕养鱼可好?”

说着,邱晨引着老何进了门房。因为门房里要日夜有人值守,也盘了一铺小炕,点了炕炉子,人一进屋,就感到暖暖的,刚刚站在屋外的寒冷也随之散去。

顺子一见邱晨和老何进来,连忙从炕上跳下来,笑着让二人上了炕,给两人倒了热茶。

邱晨喝了口热茶,捧着茶杯笑道:“今儿晚了,明儿,我叫上大哥,咱们一起去看看那片水面合不合适,何师傅觉得怎样?若是何师傅也觉得那片水面能用,我给何师傅在那里盖上个院子,何师傅直接将家人也接过来,可好?”

听到邱晨说起上百亩的水面,老何也露出一片喜色,但说到搬家过来,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明儿可以去看看水面……至于搬家的事,还请东家娘子见谅,我得回家商议商议。”

故土难离,这种心情邱晨理解,于是笑着道:“我和大哥二哥都希望何师傅能够搬过来长住。但何师傅也不用勉强,和家人商议过后,不行的话,何师傅也要再辛苦几年,呵呵,我可是就信得住何师傅的本事了,就不找别人了。”

这件事,老何倒是能够答应,于是立刻笑着应了。虽说撇家舍业,但来这里一年管吃管住管衣裳,东家还付一百两银子的工钱……可比他在家乡辛辛苦苦一年连十两银子也不一定攒下好的太多了。不过把家搬过来,就只这样干上两年,家里三个儿子起屋娶亲,和女儿的嫁妆银子就都有了。

午饭时分,邱晨跟杨树勇杨树猛一说买水面的事儿,杨家兄弟自然满口答应。第二天一大早,就由杨树勇赶了车,带了老何和邱晨一起去了杨家铺子看水面。

杨家铺子南边儿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大片湖沼名为南沼湖,比较深的水面就由五十几亩,还有大片的芦苇荡和沼泽湿地。

五十多亩水面已经很大,十月的湖水边缘已经有些微冰,因为有风,水面微微地排着细细的水波,远望像层层鱼鳞,近看那湖水不大的水波一层层冲向岸边,不是大海般汹涌的波澜壮阔,却自有一番内蕴的气势,冲上岸,或者只是冲到岸边的薄冰上,然后退去,一波一波,似乎是不甘寒冷的天气即将带来的冰封。

邱晨三人赶着马车绕了一圈儿,因为气候寒冷起来,虽然大地还未封冻,但河滩、湿地已经不再湿滑、泥泞,而且,在南沼湖的西北方有一个小山包,不高,青灰的石头却极坚固上面零零落落生着许多杂树,槐柳之类,却能够让人可以方便地避开大面积的湿地苇荡,走近南沼湖,走到湖边。

之前看着大片大片的湿地,邱晨还觉得有些可惜。湿地中芦苇荡、水草丛生,泥泞湿滑,而且常年的湿地上一般都由泥潭,人或动物踩上去极有可能深陷泥潭难以脱身,甚至被更深的泥潭吞没都有可能。若是南沼湖四周全部被湿地包围,买南沼湖的计划就得放弃,如今看到这一个山包,就完全可以经过一番修整,把山包平整一下,盖房子,修路,盖鸭舍鹅圈之类,就都不用发愁了。

邱晨又到水边查看了一下,想要在这么大的湖面养鱼,喂养、捕捞肯定要用到舟船,这个地方的岸边石质坚固,稍加清理,就可以建一个小码头,供船只停泊。

将南沼湖连带周围的芦苇荡、湿地看了一遍,老何看好了大片的水面可以种藕、养鱼,邱晨则看好了大片的湿地芦苇,可以养殖鸡、鸭和鹅。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养殖业这个概念,虽说家家户户养鸡养猪,但规模实在是太小,细算下来,耗费的工时和粮食算上,根本不挣钱。若是有这么大一片草场用来搞养殖业,只要把饲料营养提高上去,把疾病的防治搞好,绝对会是个很赚钱的项目。

另外,这么大片的芦苇,利用起来,就不仅仅是用来做柴草和简单的草苫子,鲜芦苇可以用来养牛养羊,长成的芦苇可以用来造纸,经过加工后,还可以编制各种芦苇用品,有很广阔的开发价值。

三人查看南沼湖,就住在杨家。海棠娘刘氏今年早早地就吃了邱晨送来的润肺滋养的药丸,吃得好,用得好,屋里经过改造后,加了火墙,暖和还不呛。天气冷了,刘氏也没像往年那样咳喘不休,气色也好了许多。这让邱晨放心了不少。又给刘氏送了些药丸子,也给海棠爹送了些治疗旧伤的药酒、药丸,这才跟杨树勇、老何返程回去。

离开杨家铺子,邱晨带着杨树勇和老何回转刘家岙的时候,在安平县城的回春堂停了下,给廖文清留了封信,让他帮忙把南沼湖买下来。

回到刘家岙,又是晚上,简单的吃了些东西,洗了个热水澡,邱晨就带着孩子们睡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去作坊里看过,邱晨就把两条鲫鱼炖了一罐奶白色的浓汤,让玉凤拎了,一起去了二魁家。

二魁家的小丫头已经五天了,邱晨进去,二魁正坐在堂屋里洗褯子。看到邱晨进来,很是不好意思地蹭蹭手,红着脸把邱晨往里屋让。

“我身上冷,稍暖暖再进!”邱晨说着,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递给身后的玉凤,搓了搓手,去碗柜中拿了一只碗和一把汤匙,这才拎了鱼汤进了里屋。

二魁家的恢复了不少,气色很不错,包着头,盖着被子坐在炕头,正抱着小丫头喂奶。

“你气色不错,身子想必恢复的也好吧?对了,奶水够吧?”邱晨一边说着,一边将鱼汤和碗勺都放在炕桌上,然后凑过去,看二魁家的怀里的孩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们爷带着伤

第一百五十一章我们爷带着伤

小丫头也看着没那么红呼呼皱巴巴的了,变得粉嘟嘟胖乎乎的,正鼓着肉肉的小嘴儿用力地吃着奶,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奶罐儿,好像一只护食的小狗儿。

“我好着了。吃了你给抓的药,我觉得这回的月子比上两回好得多了,身子恢复的快,奶水也足,就是身上也快干净了!”二魁点着头笑道。

“唔,那就好。呵呵,这孩子胖了不少,张开了……还知道捂着怕别人抢嘞!”虽然有阿福阿满,但邱晨却没有带奶娃的经验,看着小丫头肉肉软软的模样,稀罕的不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丫头肉粉色的小手。小丫头的小手还不是太胖,肉肉的粉色,手指细而长,被邱晨一碰后,很准确地丢开自己的奶罐儿,反手将邱晨的手指紧紧地握住。

“嗬,这孩子的小手还挺有劲儿!手指也长,长大了一定是个手巧的……”

若是现代,手指细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适合弹钢琴,可这个时代,夸奖女孩子第一夸得是容貌,第二夸得是手巧心灵……钢琴是什么,别说这个世界没有那个东西,就是传统的古琴古筝之类的乐器,也只是有钱有闲的大家小姐们拿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爱好,拿不上台面的。

做母亲的,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恐怕比夸她自己都高兴。

二魁家的也是满脸喜意,笑着道:“都这么说呢,这大手大脚的,恐怕拿不了针线,哪来的巧手……”

两个人喁喁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小丫头吃着奶沉沉睡了过去,二魁家的把孩子放好,整理了衣裳,邱晨给她舀了鱼汤,让她喝。

二魁家的端着鱼汤,感慨着红了眼:“从有了这孩子,你那边吃啥好饭食都少不了我的,如今,这月子都是你给养着了……”

邱晨拍拍她的手道:“好了,好了,我们亲近,我就拿你当亲姊妹看待,你还说这些岂不是远了?……我可是听说月子里掉不的泪,要是影响了奶可就麻烦了。”

说着话,二魁家的喝完了鱼汤。邱晨重新洗了手,给孩子检查了脐带,见脐带已经干枯脱落,疤痕--也就是孩子的肚脐儿也很好,没有感染的现象,让邱晨彻底松了口气。

这样,生产期母女俩可能出现的感染危险期总算度过去了。

看着邱晨一点点摸着孩子,看着孩子不转眼,二魁家的觉得心里酸酸的,海棠这么好的一个人,日子却过得搓心。升子去了边关,先是传出死讯,海棠一病几乎没了命,之后辛苦操持着把日子过得兴腾起来,林家又来了三个人,说是旭子的母亲姐姐,还说升子和旭子并非亲兄弟……幸好海棠有本事,旭子也有良心,没有难为海棠娘仨。她可是听多了,婆婆小叔为了家产赶走寡居妇人的事儿,更何况,旭子根本不是亲小叔呢!

后来,她才又说升子还活着,可只说活着,哪年哪月才能回来,却连个实靠信儿都没有,唉!

海棠这么喜欢孩子,若是升子回来,她这么年轻,完全可以再生几个,如今这样……

邱晨并不知道,自己在二魁家的心里也是可怜人,稀罕了小十月一会儿,就辞过二魁家的回了家。

因为小丫头生在十月,二魁两口子就给孩子起了个十月的名儿。村里人讲究‘赖名好养活’,小名儿叫‘臭儿,狗蛋’的有的是,十月在邱晨听来已经很不错了。

回到家,只有辰时末,邱晨也不用去东跨院,想想老何就要回家,于是带着玉凤和青杏开始给老何准备归家的礼物。

大半年来,老何尽心尽力,几乎天天泡在池塘边儿,莲藕数量少,不用费太多精力,老何就几乎天天出去捞鱼,大大小小的捞回来,挑选出不适合养殖的品种,剩下的都放养到林家门前的池塘里。几个月积累下来,池塘中放养的鱼的数量,基本有几万尾了。因为老何捞回来的不仅有鱼苗,还有半大的鱼,是以,养到明年夏末,鱼类繁殖完毕,就可以分批次捕捞。

如今,老何要归家,邱晨发了工钱外,自然要给他带些南边儿没有的土特产回去,也让老何的家人有啥接着。

北地最著名的就是皮毛和药材。邱晨盘算着,老何曾说过,他家老太婆因为常年在水田里劳作,有挺严重的风湿病,邱晨就给他带上两罐祛风湿治疗风湿疼的药油,再带上一份炮制祛风除湿药酒的药材。还有在怀戎和十八里铺子买回来的珍珠皮带上两张,再带上一些前些日子烤制的五香肉干……

其他的东西,南边儿有,路上带的东西多了,也不方便,就算了。

一一盘算着,邱晨带着青杏和玉凤将东西收拾出来,用一只包袱包好,邱晨又取了十两散碎银子,外加一百两的银票子,一起装在一只青布荷包里。银票子让老何揣好,只留十两银子路上花用也就够了。

这边收拾完了,大兴家的进来询问中午吃什么菜。

今儿,似乎又有寒流,外边冷的很,而且天阴沉的很,好像要下雪的样子,这么冷的天,最适宜吃火锅了,于是邱晨就笑道:“家里不是还有几条鱼,你杀了炖鲜汤,然后把昨儿买回来的羊肉切成薄片,越薄越好,再看看家里有什么青菜……唉,算了,你就熬鱼汤、切羊肉吧,我去看看有什么菜可以吃。”

“夫人这是又有新鲜菜式了?”大兴家的笑道,“那待会儿,奴婢可要好好地看着,也跟着学学,下回就不用夫人亲自动手了!”

邱晨笑着起身,道:“这你就说错了,自己动手做的饭吃着才香呐!”

一听说有新菜式,青杏也坐不住了,跟在邱晨的身后,倒是玉凤性格沉稳,主动留下清理屋子,收拾卫生,还得守着炕炉子和烧火墙。这个时候,煤炭并没有推广,富贵人家用的还是木炭,刘家岙这边背靠大山,山上有的是树枝干柴,邱晨也就入乡随俗,在村里定了几个人送柴,没去买什么木炭。反正,她也不用炭盆子,那玩意儿,就是最上等的碳,也难保没有烟气,大冬天的,为了保暖,门窗密封严密,空气不流通,烧炭盆子,万一来个一氧化碳中毒,可没处伸冤去。

先去厨房里看了看,有刚刚收回来的大白菜和青萝卜,邱晨取了一棵白菜一只萝卜,交给大兴家的,嘱其摘好洗净后,白菜撕片,萝卜切成厚片;之后,邱晨又去了后院的菜窖。

北方冬季长,五个月的冬季没有蔬菜补偿,一个冬天靠的就是秋季储存起来的萝卜白菜等。邱晨下了菜窖,晃动火折子点燃了地窖里的蜡烛,看了看储存的冬菜,选了一只不太大的冬瓜出来。

将冬瓜递给地窖上头的青杏,邱晨就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堆了大半窖,足有上千斤的大白菜,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

总懊恼这里没有蔬菜大棚,整个冬季没办法吃到新鲜蔬菜,怎么就没想着办法,把品种不多的蔬菜多弄出几个花样来呢!

别的不说,萝卜、大白菜可是腌制泡菜,大白菜还能积酸菜……

站在地窖里合计了一阵子,虽说进了十月天气冷了,泡菜、酸菜都不那么容易发酵了,但房间里还是很温暖的,将菜缸放在屋子里发酵,相信也可以研制出美味的酸菜和泡菜来。一想起酸菜,邱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酸菜油吱啦饺子,微带酸味儿的白菜加上香浓有嚼劲的油吱啦,吃一口香浓不腻,回味无穷啊!

站在地窖中,看着大半窖白菜,邱晨吞了口口水,兴冲冲地出了地窖,将冬瓜交给大兴家的,又去库房里寻了些干蘑菇、干笋子、木耳出来,交给大兴家的泡发处理,她则一刻不停地打发青杏去前院叫青江和大兴过来帮忙。

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顺子家的都很好奇,自家夫人一脸兴奋,脚底生风的叫人,这是想起什么来了?奈何三人打听了一回,邱晨却只笑着说了句‘腌咸菜’,就把三个妇人的好奇心都打消了。

咸菜,在这个时代几乎家家户户都腌,每一家都会有一只大大的缸瓮,到了秋日,就会将萝卜、辣菜疙瘩、丕蓝等下重盐腌制储存,冬日没有蔬菜的日子,日子宽裕的人家,会放一点点油炒咸菜,日子穷困的,直接去咸菜瓮里捞上点儿咸菜来,就着干粮、菜团子就是一顿饭。

他们这些人虽然之前是廖府的奴才,比一般的庄户人家吃的好些,但冬天还是会有很多时候只能吃咸菜,无他,只因为这个时代冬季蔬菜太少,太稀罕,天天只吃白菜萝卜两样,咸菜就成了不可或缺的调剂菜品。

是以,一听邱晨说是腌咸菜,三个妇人就失了兴趣。

不过,大兴家的还是提醒邱晨道:“夫人,咱们家腌了菜了!”

事实上,林家不但腌了咸菜,还因为有许多工人要吃饭,咸菜也腌的比一般人家多得多,后院的墙根儿上摆着一溜儿十多口大缸瓮,都是腌的满满的咸菜,萝卜、辣菜疙瘩、丕蓝、生姜,就连萝卜缨子、和辣菜缨子都腌了好几缸。这些菜淘洗淘洗,放点儿荤油一炒,在没有新鲜蔬菜的冬天,就是无上的美味了。

邱晨这会儿也没法跟她们说,自己腌的咸菜可与她们印象中的咸菜完全不同,只挥挥手说了声:“我知道了。”

就带着青杏玉凤忙乎着去仓库里搬出两口大水瓮来。先用清水冲洗,又用滚水烫过,这才将大缸搬进后座房里,等待晾干。

那边大兴和青江也从菜窖里把萝卜和大白菜搬了过来。邱晨上前看了看,都是裹得不太紧实的大白菜和比较小的青萝卜,这样的菜和萝卜更容易腌制,邱晨满意地点点头,把大兴和青江打发走了。邱晨带着玉凤和青杏清洗白菜和青萝卜,清洗晾干,然后放入大缸中,一层菜一层盐铺满,最后寻了两块青石压在菜上,盖上盖子。腌制泡菜的第一步完成。

然后,她们又将白菜摘去外边的老叶,不清洗直接放进大缸中,压实,把缝隙用切开的白菜填充,菜上面同样放两块干净的青石,然后倒入晾透的开水,水面超出菜十公分左右,撒一点点盐,再用准备好的油布将缸口蒙严实,扎紧,防止空气进入。剩下的就是等待缸中的白菜发酵,大约二十天后,就可以品尝到美味的酸菜了。当然,被杂菌侵袭了的话,那就不是酸菜,是臭菜了。

忙乎完这些,工作基本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因为泡菜那边的初腌至少要腌制两个时辰以上,把菜中多余的水分腌渍出来,才能放入调料调味儿。

正好,大兴家的三个,也把邱晨安排好的羊肉、蔬菜、干货等都备好了。

邱晨就带着玉凤和青杏,把从库房里拿出来的,还没用过一次的铜质火锅拿出来,清洗后,放入木炭点燃。待锅内的木炭烧到没了烟子,这才端进里屋,放在炕桌上,随后,又取了一只炕桌来,把备好的肉、菜、干货等,一样一样地摆了一桌子。

邱晨又寻出秋日腌好的韭菜花,砸了蒜泥,芝麻酱,豆腐乳,当然,还少不了她自己制作的油辣子,一叠一叠地放在火锅周围,等吃的时候,每人根据自己的口味儿调制。

正准备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阿满第一个打头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梅子和玲儿两个小丫头。

邱晨放下手里的小碟子,俯身将跑得脸儿红扑扑的小丫头抱住,摘了手套摸摸小手,“嗬,咱家满儿的小手比娘亲的还热乎呢!”

阿满嘻嘻笑着,指指身上的小皮袄子,还有脚上的小皮靴子:“满儿衣衣暖和!”

“呵呵,暖和就好,冷了可就容易感冒了!”说着,邱晨亲了亲,这才动手给小丫头除去身上的小皮袄。

这会儿,俊文俊书带着俊言俊章和阿福也走了进来,看着黏在邱晨怀里的阿满小丫头,都嘿嘿地笑。这小丫头在学堂神灵活现的,回到家就爱缠在姑姑(娘亲)撒娇!

招呼着大大小小五个小子,脱了大衣裳,洗了手脸,然后俊书俊文搬了椅子坐在炕下,邱晨则带着大大小小的一群孩子在炕上,围着烧得旺旺的火锅,开吃!

孩子们第一次吃火锅,满是新鲜,再说,经过邱晨全程监控制作出来的火锅,鲜鱼提的浓汤,新鲜的上好羊肉,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料儿,也实实在在美味鲜香,孩子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吃法,一个个吃的小脸儿红扑扑的,额头鼻尖儿都冒了汗。

邱晨看他们这样,只怕孩子们出了汗再出屋子被风一吹感了冒,赶紧让孩子们把身上的棉袄解开扣子,散散热。心里又开始琢磨,前些日子还记得给孩子们织个围巾帽子,不过,去安阳城逛了几天,也没看到有毛线绒线卖的,看来只好暂时作罢。倒是可以用小羊皮给几个孩子做几顶帽子……嗯,款式么,几个男孩子就做雷锋帽,阿满小丫头就做个带耳朵的小兔帽子好了。

正走神寻思着怎么给孩子们做围巾做帽子,就听外边顺子的声音传进来:“夫人,门外有人求见,一辆马车,跟着两个人!”

邱晨怔了怔,顺子既然这么说,自然是不认识来人……驾了马车来到她家门前的,除了云济琛和廖文清,还有回春堂的人,她一时真想不出会是哪个。

于是,邱晨问:“可问过姓名?”

“……来人未说!”顺子哽了一下才回答,显然是忘记问了。

顺子憨厚朴实,就是太老实了。若是大兴和青江,肯定会问一问来人的身份!

唉,一个人总有所长有所短,她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那么周全,面面俱到!

摇摇头,邱晨正要起身,俊文已经站了起来:“姑姑,你且坐着,我去前边看看!”

邱晨看看俊文额头微亮的汗水,还是摇了摇头:“你带着他们在这里吃饭吧……既然是找我的,少不得我去看看!”

说着话,邱晨已经下了炕,穿了鞋,从衣架子上拿了自己的斗篷往外走去。

害怕孩子们会感冒伤风,邱晨自己也很注意。虽然她手里握着许多优质的药物配方,但有许多是这个时代的条件做不出来的,孩子们感冒了危险,她自己也尽量注意着小心着……

站在外屋略晾了晾,觉得身上没了汗水,也没有那么热了,这才裹了斗篷,连兜帽都戴在头上,系着兜帽的带子出了门。

顺子仍旧站在二门处等着,见邱晨出来,很有些赧然地想说什么,被邱晨摆摆手止住:“不认识的问问清楚比较好!以后记得就行!”

顺子最擅长的是喂马,这会儿人手不足让他兼了门子的工作,本就不是他的所长,做事不周到,也算不得他的错误。

带着顺子径直出了大门,邱晨一眼就看到门外一侧停着的一辆灰色轻便马车。车子半新不旧,还蒙着一层长途跋涉的行尘,只是,看到拉车的大黑马,邱晨的眼睛禁不住一缩。

这匹大黑马她太熟悉了。曾经,她还开玩笑说要了它!后来,见那个人骑过,才知道是那个人的坐骑……想来,这样漂亮优良的千里驹,也只有那样的人中龙凤才能够配得上!

由大黑马,邱晨的目光转向跟在马车一旁的两个黑衣男人,果然,两人齐齐地往前走了一步,躬身给她施礼:“见过林娘子!”

正如那匹熟悉的大黑马一样,这两个一身黑衣,神情冷峻肃穆的年轻男人,她也不陌生,正是那人身边的两个近身护卫--秦礼、秦义!

“怎么是你们?”

认出来人,邱晨愕然之余,也没顾得上还礼,开口就直接询问起来。

有这两个人在,邱晨不用问就已经知道了马车里的乘客是谁了。只不过,这些人不是出京寻访名医疗伤治病的么?怎么大老远大冷天的跑到她家来了?她可不认为位于山乡僻野的刘家岙是他们顺路的!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别说你们是顺路经过!”

秦义秦礼微微垂着头,听了这话互相看了看,还是比较善于言辞的秦礼,再次一拱手,开口道:“林娘子,我家爷身上还带着伤,可否先进屋,再容,在下回答林娘子的问题?”

邱晨挑挑眉,很想说一句,带着伤还到处乱跑?带着伤不去医馆,不去寻访名医,跑她家来干啥?甚至说一句,你们家爷带不带伤跟我啥关系?

可,理智还是让她将这几句话咽了下去,虽有些不情不愿,终是招呼顺子和闻讯赶出来的青江和大兴,打起门槛,将马车赶进大门。然后,秦义秦礼上车,从车厢里扶出一个男子来!

男子身量很高,穿着一袭黑貂大氅,大大的兜帽遮过头顶,将大半个脸都遮挡了起来,以至于邱晨只能看到男子的下颌……曾经光洁年轻的轮廓,此时多了些青色的胡茬儿,衬得两片苍白的嘴唇蜡黄的皮肤,都透出一股沉沉的病态来。

而且,曾经见到的,这个男人虽然不算多壮,但绝对劲瘦有力,身形提拔矫健,但此时,个子仍旧很高,却没了那份矫健英挺,仅仅是从马车上下来,竟是需要秦义秦礼两人半扶半抱着,方才成行!

没见过此人的英武矫健,没见过此人骑马射猎的勃勃英姿,或许,这会儿邱晨不至于太过震惊。但此时眼睛看到的,着实与印象中差距太大,大到若非有秦义秦礼,她几乎会以为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一个铁马金戈叱诧疆场的将军,一个挥斥方遒间,征服大片疆域的军之统帅,是何等的豪气勃发,英勇无敌,智谋无双……可眼前这个下个马车都需要人扶持,走几步路都需要一步步小心翼翼挪动的人--之间,差别何其巨大!

那样豪气满怀、意气风发的男人,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唉,邱晨不自觉地有些心酸!

如此重伤之人,来到门前,别说前头还有些不浅的渊源,就是毫不相识的人,她也狠不下心来,不理不睬地赶出门去!

罢了!先休息一下,至少,暖和暖和再说吧!

如此想着,邱晨回头吩咐大兴打开一进正屋,赶紧地先烧上炕,再弄两个火盆子进去。

说完,邱晨还不忘嘱咐:“等火盆子烧旺了,没了烟子再往屋里送!”别好心收留,再来个一氧化碳中毒……她一家人的性命搭上都赔不了!

这么嘟哝着,邱晨回头脸色仍旧淡漠地对秦义秦礼道:“扶着你们爷去西里间!”

说完,转身径直去了后院,留都留下了,怎么地,也得先给三个大老远赶过来的人弄口热饭吃吧!

她满心懊恼着,盘算着,没有注意到,黑色的大氅风帽下,那个男人的嘴角翘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请求疗伤

去厨房看了看,羊肉和各种火锅食材仍有不少,这个也最快捷,这么冷的天也没有比吃火锅更热乎的了,于是邱晨就动手准备。鲫鱼,水缸里养的还要不少,很可惜,某人外伤不宜沾鱼腥,邱晨也就心安理得的省事儿了。

取了家里备用的高汤,切入几片水发香菇、两条竹荪、几片冬笋片、几片火腿做了个汤底,正准备做切羊肉,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几个人都赶了过来。

“有现成的,我收拾一下就好了,你们先去把饭吃完吧!”某人不自觉,挑着饭点上门扰人,她自己也就罢了,抹不开情面可大兴家的几个人都是自家人,可犯不着为那不自觉的人都吃不好饭!

也不知该说邱晨这叫犯了哪门子的小心眼儿,或许说出去,能让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笑掉大牙也不一定。

大兴家的几个互相看看,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果真如此,和一种叫感动的情绪。

大兴家的笑道:“夫人尽管放心,我们娘儿几个都是吃完了过来的。”

见五人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邱晨这才释然,将准备食材的工作交给三个婆子,自己进屋跟俊文几个交待了一声,让孩子们继续吃饭,她则带了两个丫头,取了未用过的被褥用具,又拎了热水等物,去了前院。

前院从未住过人,林家最近许多天也没在前厅招待客人了,在这种寒冷天气中,可想而知,前院西屋多冷。这种冷屋子,没有人气和烟火气,有一种往骨子里渗透的清冷,冰冷砭骨。

邱晨拿了用具过来,西里间的炕炉子已经生了起来,墙角还添了两个烧的正旺的火盆,但屋里的热气却好像浮在表面,热烘烘,但处处摸一把,还是冰凉。

这炕从盘起来还没住过人,除了最初试验烟道外,也没再生过火,炕不但冰冷还潮湿……土坯砖砌的,传热慢,没个把时辰可烧不透,要想将炕体中的潮气烘干,怎么也得一两天才成。这些人突然登门,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当然了,邱晨也就这么一想,转念就丢开了。这些人上门也就略停停脚,吃点儿东西、喝点儿热水,顶多再休息休息也就该走了。他们是出京寻访名医治病疗伤的,不可能待在她这儿不走了。

邱晨带着两个丫头拿了东西进来时,秦礼秦义两人正在忙乎着,一个在烧炕洞,另一个则在清理西里间。

虽然青杏和玉凤两三日就会过来打扫一次,但没有人居住,难免的有一些细微的积尘。当然了,在邱晨看来,这就是某些人穷讲究。她不信,行军打仗的征程中,在茫茫大漠草原上急行军,还能如此讲究!

不得不说,这也是邱晨一个现代人的另一种无知了。像秦铮这样的人,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动辄都是无数人为其前后奔忙,出出个门,都要带上自己惯用的茶杯饭碗子……这些讲究早已经成为了习惯。不管秦铮还是他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了,谁也不会觉得突兀,自然做起来就不会想着还要顾忌主人的感受啥的。

秦铮则仍旧裹着黑色的大氅,坐在外屋的椅子上。

一进院的房屋格局和邱晨居住的二进院一样,七间正屋,中间两间是大堂客厅,东边有一间起居室,一间放置了床具的卧室,最东面一间盘了炕,原来是作为客房备用的,后来接了圣旨之后,邱晨将最里边的一间改成存放圣旨和御笔的房间,也就不能再做他用。

西边却只有两间,外间放了书桌、书橱和两套扶手椅小几,准备做书房用的,里间盘了一盘炕,放了张软榻,原本是做书房配备的休息室的。不过,邱晨如今忙碌的天天像陀螺,没有多少时间读书写字,林旭和孩子们则没有这么多讲究,都在各自居住的房间里安上一张书桌,甚至几人同用一张书桌就够了,没谁再到这两间屋子里来。是以,这西边的两间屋子就空置了下来。

秦铮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靠着椅背,微闭着眼睛,黑衣黑发,未看清面貌如何,就已经感到了他身上的一抹萧索。

实在没想到会有如此情形,邱晨微微挑了挑眉,心道,此人年纪轻轻就立下了开疆扩土之功,得觅封侯,正该志得意满才是……是了,正因为年纪轻轻,功勋卓著,位列公侯,本该意气风发,却因伤可能性命不保,即使保住性命,也有可能再也上不了战场……如此巨大落差,是人都难以适应吧?如此,孤清寥落,郁郁寡欢,也就顺理成章了。

迅速地做了一番脑补,邱晨自以为看透了眼前的男人。不过,也就仅仅是内心里自以为看清罢了。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彼此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莫逆、知交,所以,来了,她给尽心做顿热饭吃,烧暖屋子借给他歇息歇息也就够了。她还没有那么将自己当回事儿,充大头去劝慰人家。

怎么说,人家也是位列超品的公侯人物,在庙堂之上,尚且鲜少有人敢于置喙,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最底层的乡村妇人罢了!

青杏和玉凤抱了被褥卧具,以及床帏帐幔等物去里屋收拾,邱晨则抱了一只茶壶来到秦铮身边,给对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倒入杯中,才看到,壶中装的不是茶,而是加热的羊奶。

两只奶羊或许是吃的精细有加,虽然没有生产,却每天都能产少量的奶,两只羊加起来也能产二斤左右。孩子们都喝不惯,邱晨用了杏仁粗粉加入羊奶中共煮,之后滤去杏仁颗粒,羊奶就有了一股子杏仁的香味儿,没了令人厌恶的膻味儿。

将羊奶推过去,邱晨自顾自地道:“喝这个吧。你不适于喝茶!”

秦铮微微一挑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接了羊奶,轻轻地抿了一口。

虽然,自从十几岁就去北疆守边,就北疆一年有大半年封冻的气候,青菜反而比牛羊肉更稀罕。只是,牛羊肉吃了不少,但牛奶马奶等却一直喝不惯,那股子浓重的膻味儿,让绝大多数明军士兵都对此物退避三舍。

不过,这个妇人送的,好像有些不同:“唔,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能够称得上好喝了。

邱晨自己也喝了一口,让香浓的乳汁滑过咽喉,流进腹中,细细地品味浓郁的奶香。曾几何时牛奶、羊奶,只要想喝,随时都能买到,喝上……如今,也有成了稀罕物。

“你不应该喝茶,茶能影响药效……喝这个,可以补充营养,对你的伤恢复有好处。”邱晨说到这里,眼光瞟到青杏和玉凤已经铺好了床具走了出来,立刻将杯中所有的羊奶一仰而尽,杯子一放道:“稍等片刻,就给你们送饭过来,你们吃点儿东西先歇着……”寻访名医什么的,歇息完毕再去好了。

这不过,后边这句话说出来,颇有些赶人的意思,邱晨没有说出来。

清亮鲜香的高汤,新鲜的羊肉和各种搭配的食材,让秦铮难得的吃了受伤后第一顿饱饭。

送了那壶羊奶过去之后,邱晨就没有再去前院,午饭都是让大兴几个送过去的。

下午,她带着几个婆子丫头将腌过的菜拌入配好的调味料,也放进水缸密封。泡菜同样需要发酵过后才能吃,只不过,它的发酵时间比较短,大约一周时间就可以了,若是等不及的,三天后,就可以品尝,只不过,味道不如发酵完全的好吃。

弄完这些,洗了手,换下沾染了调味料味道的衣服,看看渐晚的天色,邱晨暗叹一声,去了前院。

有些事情,她没有办法避开。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站在她前边替她抵挡。她也同样无人可以依靠。或者,她从来没想过,没习惯依靠他人。

前院的西里间里,炕灶中木柴烧的正旺,屋角的两个火盆子也在,人走进来,已不复之前的清冷潮湿,变得温暖干燥起来。

邱晨走进来,守在里间门口的秦义秦礼毫无犹豫地替她掀开了门帘。

秦铮坐在炕头,身后倚着一只大大的迎枕。

这一次,邱晨看清了他的面貌。秦大将军瘦了,脸色不复之前的健康小麦色,白皙了,或者说,苍白的,少了血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过分,连唇色都极淡。

邱晨走进来,秦铮略抬了抬手,示意她在对面坐下。邱晨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很好,没了羊奶,这位喝的是白开水,也没有泡茶。

喝了口热水,就听秦铮声音有些虚浮道:“你好像已经知道我为什么离京了。”

邱晨垂着眼,点点头:“秦大将军的健康安危,被无数人关切,只要稍加留心,都能知道。”

干巴巴地说完,邱晨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太疏离了,怎么说,眼前这人也算是自己的客户,何况身份高贵,她也不好太冷淡了。

于是道:“秦将军为寻访名医出京……不知秦将军可曾寻到名医?将军的伤如今可是好了?”

秦铮似乎对邱晨要说什么早有预料,面色清淡,没有露出丝毫的意外表情来。摇了摇头道:“未被人知的名医,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我的伤其实并不重,当初那一箭并未伤及要害……但是,那箭上涂了毒,那许多军医和太医院都拿不出办法。伤口溃烂,至今无法愈合……”

邱晨静静地听着,眉头禁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伤口溃烂?一般都是细菌感染。有细菌感染的情况,一般都会出现发烧,甚至高烧不退的情况。

这位的伤口足足迁延了近两个月,如今仍旧能够保持神志清醒,没有昏迷或者伤口溃败引起败血症,想来就是之前军医或者太医院的功劳了。能够治疗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非常不容易了。

心里琢磨着,邱晨却仍旧顺着秦铮的话,宽慰道:“既然是寻访名医,将军就需耐心些。世间事没有绝对,有好的,就会有更好的,相信只要将军耐心寻访,一定能够寻到替将军疗伤治病的名医的!”

秦臻没有做声,只抬眼看向邱晨。

门帘一下子被挑起,秦义和秦礼并肩走进里屋,对着邱晨就跪了下去。

“嗳,你们二位快快起来……你们这样,我可受不起!”邱晨侧过身子,避开秦义秦礼的大礼。

秦义和秦礼却跪着未动,以头拄地,痛声道:“万望林娘子援手,为将军救治。林娘子但凡能够救治了将军之伤,某等愿从此后任由林娘子驱使,绝无二话!”

邱晨惊讶地挑着眉,扎着手愣了愣,这才道:“二位这话从何而起?我虽说懂得一些配药制药之术,但对疗伤治病可是没有一点儿办法啊!秦将军的伤病连太医院的老太医们都拿不出好办法,我又能怎样?就是我的疗伤药,也早就做好送去军中,想来,将军也不缺一点点疗伤药吧!”

秦义和秦礼对视一眼,脸色都很平静,似乎早就想到了邱晨会是怎么一副反应。两人也没起身,微微一挪身体,就朝着邱晨再次磕下头去。

“林娘子不必过谦……某等打听的,林娘子的侄儿伤重,书名郎中皆说不治了,还是林娘子千里迢迢赶过去,亲自为侄子动手疗伤……原本伤重不救的孩子,竟真的好了起来……”

“你们……”邱晨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问他们调查她,可话到嘴边,这有些质问语气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转儿道,“二位且请起……你们不起,疗伤之事再无商量余地了!你们还请尽快离开吧!”

见好言相劝无用,邱晨干脆直接冷了脸。下了逐客令!

秦义秦礼互相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炕上倚着大迎枕默然而站的秦铮秦大将军一眼,却没有得到俩个人的任何指示。似乎,事情相关的两个人,都突然置身事外了一般。

又用目光迅速地做了个交流,秦义秦礼又叩了个头,就起了身。却仍旧垂首站在邱晨面前道:“某等只是担忧急切将军的伤势,并无任何逼迫林娘子之意。林娘子若有什么,某等认打认罚,但恳请林娘子想办法给将军疗伤……”

邱晨摇头叹息道:“二位有所不知,俊书当初伤情极度危急,无论是怀戎的郎中还是军中的军医,都说无救。我赶过去,看俊书那般模样,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豁出去赌一把……俊书能够伤愈,其中或许有我配制的疗伤药作用,但我却知道,其中大部分理由就是俊书的运气够好,这才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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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更这些……带着孩子出来,实在是抽不出空来码字……请见谅!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伤口

第一百五十三章伤口

邱晨这话并不完全是推托之词,当初俊书伤势复发,病情危急,军医只能清理伤口,怀戎当地的郎中更是放弃了治疗……那种情况下,邱晨别无选择,只能凭借自己的所知所学赌一把,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俊书的丢了命。那种情况下,邱晨没有退路,没有选择,所以,可以放手一搏。

但秦铮的情况显然不同。首先,他的伤情没有俊书的严重……看他的样子,完全可以慢慢寻访名医。二来,秦铮的身份与俊书不同。俊书是海棠的侄儿,万一出了事,她只需去向大哥大嫂负荆请罪,甚至以命相抵即可。但秦铮身份太过贵重,万一有个闪失,只怕林家加上杨家几十条命都不够抵的。

是以,别说邱晨并不精专医疗,哪怕真是医生,面对这种情况,为了自保之下,也会选择保守的疗法。

秦义秦礼同时看向自家将军,这回由秦礼道:“林娘子,实不相瞒,我们爷之所以出京寻医疗伤,一来是因为那些太医、郎中,顾忌多多,不敢尽心救治;二来,也因为我们爷不相信那些太医……个中原委,想必聪慧灵透如林娘子也能够明白。之前,我们爷就知道林娘子疗伤之术无与伦比,能将濒死之人救转,可我们爷为林娘子着想,也不想林娘子受累……嗯,为难。可在京中迁延一月有余,我们爷的伤情不但没有起色,人也越发虚弱……林娘子,你不知道,我们爷连马都起不了了,坐在这里,也只是强撑着的……我们爷,我们爷在京中,一日有十个时辰都是昏睡不醒的……林娘子,某等代表几万将士恳请您,给我们爷疗伤……只要林娘子治好我们爷的伤,某等愿……某等这条命甘愿交与林娘子之手,但凭林娘子驱使。”

邱晨微微蹙眉,默然地看着秦礼秦义,好一会儿,才摆摆手道:“你们这话太重了,我当不起……”

秦礼还想说什么,却被邱晨摆手制止,接着道:“不是我推辞,实在是我只懂些配药制药之事……嗯,你们不用说俊书的事儿,那也是逼得没办法了。”

顿了顿,邱晨抬手揉揉眉心,道:“我并非推辞,只是,秦将军的身份贵重,万万轻忽不得……找一个擅于疗伤的郎中,对你们来说想必不难,你们可以找一个或者两个擅外科的大夫来,我们互相参详着,看看能否有办法给秦将军疗伤。”

说完,邱晨又补充了一句:“找郎中的时候,还请找个能接受他人意见之人。刚愎自用的,就算了。”

说起这个条件来,安平县城回春堂的吴郎中倒是难得的真性情,只认医药技术不认人,谁有他不懂不了解的医疗方法、优良配方,他就会毫无障碍的把人家当成老师尊敬……邱晨不求有个这样纯直的人做搭档,但至少不能用那种孤傲不群,刚愎自用之人。那样的人让他接受新事物,实在太难。

邱晨这话虽然罗嗦点儿,也不太客气,但却是将事情接下了。当然,秦铮等人必须找一个擅于合作,治疗外伤的技术又高超的郎中来才行。不过,这难不到他们,不说太医院和北境边军中的军医,就是其他地方,寻找一个擅于治疗外伤的郎中也不难。

说完,邱晨也不推却,直接吩咐秦义秦礼,给秦铮准备,她要看一看伤口的情况。还要了解一下用药情况,最好是把所用的药物,不管是外敷还是内用的都看看,最好能看看方子。她既然要针对秦铮的伤情配制药剂和治疗方法,各种相关情况自然是了解的越详细越好,这也同行军打仗差不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既然,打算就是来请邱晨疗伤,这些情况秦铮一行自然也做了准备。内服药的方子是有的,秦义秦礼连未用的药物也拿了出来。外伤药就不用看了,用的就是林家制作的疗伤药,这些药中有什么成分,邱晨闭着眼睛都能说清楚。

邱晨并没有立时查看,而是回了一趟内院,将自己的疗伤药匣子拿了过来,一起拿过来的还有一小坛酒精。

要查看外伤情况,自然需要解开之前的包扎。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感染,只能重新清理一次伤口,并换药包扎。

等她再转回来,秦铮仍旧坐在炕头,倚着大迎枕,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若非,房间里多点了几支蜡烛,将房间照的如同白昼,邱晨几乎要以为这几个人根本不想配合了。

一见邱晨转回来,秦义和秦礼齐齐躬身行礼,秦礼道:“林娘子,我家爷已经准备妥当。之前用的药物也拿出来备好了。”

邱晨点点头,从炕洞里取了热水洗了手,又用酒精擦洗过,这才打开匣子,拿出一个小小的棉布包裹,取了一只口罩戴上,又取了一条头巾将头发包住。

“行了,给你们爷脱了衣服,露出伤口所在吧!”

秦礼秦义迅速地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上前,将秦铮身上袍子解开,往下一褪,露出左肩来。

邱晨的目光注视着秦铮身上露出来的伤处,用白色的布条包扎着,干净的百步上印着些黄色的印记——从这一点上看,邱晨不用打开伤口的包扎物就基本能够做出判断,秦铮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这些黄色的印记应该就是伤口的脓液浸润所致。

“如此,可妥当了?”秦礼两人给秦铮拖去一侧衣衫,转而向邱晨询问着。

邱晨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拿了一只消过毒的铜柄剪刀,上前咔嚓咔嚓几声,就把秦铮身上之前的包扎之物都剪开,然后上手去除。

感染化脓的伤口,每天都会浸润出许多脓液和体液,浸湿绷带之后,再干燥了,包扎的布条就会和伤口黏合,再想取下来,可就非常困难了。

邱晨低头试着揪了一下,秦铮身上的包扎布条果然不出所料地牢牢黏合在了伤口之上。随着邱晨的揪动,拽的皮肉也跟着动,邱晨目光扫过,没有听到秦铮发出任何声音,但额角两侧,却隐隐渗出一层细汗来。想必是邱晨揪扯伤口的包扎物,牵动了伤口,引发了巨大的疼痛,他虽然性格隐忍,不呼疼不做声,但巨大的疼痛仍旧让他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瞥了他一眼,邱晨没有继续扯动,而是取了棉花沾了酒精开始浸润包扎伤口用的布条。大约过了半柱香功夫,邱晨才将秦铮包扎伤口的白布条拆掉,露出了里边的伤口来。

因为感染化脓,秦铮的伤口很是狼狈,原本不太大的箭伤伤口,外周红肿起一片,中间伤口及其边缘却在药粉、分泌物之下,显出一种隐隐的灰败来。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继而平复了神色,动手将伤口上残留的药粉和脓液清洗了,又用酒精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伤口就清清楚楚显露了出来。

虽然伤口周围的组织已经疽坏溃败,但酒精擦在上边,仍旧让秦铮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眉梢也轻轻抖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酒精清理伤口会疼,但很快就能过去了。”邱晨声音不大,也谈不上温柔婉转,却出奇地让人觉得安心。

果然,随着她的话落下,酒精在伤口的蛰疼缓下来,秦铮望着邱晨仅露在外的半张侧脸,目光竟透出几分柔软来。

邱晨垂着头,却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注视着,细细地查看伤口的情况。

初初一看,秦铮的伤口似乎不大,但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却极深,进入皮下足有七八公分——人体一共多厚?秦铮又不胖,即使肌肉结实些,肩胛部位的厚度也不过三十厘米——这样深的伤口,创口又小,邱晨都替秦铮抹了把汗,在这个没有破伤风抗毒素的时代,被铁器所伤加这么深的伤口还没有感染破伤风,真是好运气啊!

另外,因为箭头的倒钩,致使取出箭头的时候,撕裂开一条伤口,看样子,还带下来一块肉来。就目前观察的情况看,秦铮的伤口之所以愈合缓慢,一来是因为伤口太深,内部组织受伤,但清理工作明显不够,缝合术更是没有,其次,伤口处组织缺失,也是造成伤口不愈合的一个从属原因。

邱晨从匣子里取了消过毒的长镊子,夹了一小片酒精棉布——因为之前邱晨虽然备了一只疗伤的消毒用具匣子,但她在备了匣子之后,并没有遇上太严重的外伤,孩子们和工人们小刮小蹭的,轻松就解决了。就是二魁家的生产,也只是外部清理消毒,同样没觉得棉布不合适来。今天,面对秦铮这样深入的伤口,邱晨才觉出棉布看似足够柔软,但用于创口清理,仍旧嫌太硬,而且棉布接触面太小,远没有棉球清理的干净便捷。——看来,接下来首先要做的就是制造一些脱脂棉。

心里想着,邱晨的动作却丝毫不作停顿,动作流畅舒缓地用镊子钳起一张张只有小孩儿巴掌心大小的棉布片,试探着进入秦铮的伤口,将伤口中的脓液清理出来。

整个清理过程中,邱晨尽量放轻了动作力道,但从秦铮始终紧绷的肌肉和额头鬓角沁出的豆大汗珠都能看出,这个清理创口的过程对他来说,是怎样的痛苦!

邱晨一直没有抬头,但也能感到秦铮肌肉的紧绷和微微的抽搐颤抖,同样能够了解秦铮的痛苦。只不过,她也没有办法,清理创口这种操作,哪怕是在现代,也没有打麻醉的说法。更何况此时,麻沸散用来麻醉的效果倒是不错,但却是无选择的全身麻醉,动辄就让人昏睡上三四个甚至五六个小时,以邱晨对秦铮的了解,哪怕她询问,他也一定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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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跟团跑一天,回到酒店几乎累瘫了,人家都泡温泉休息,我还得顶着空空的脑袋码字……还好,今晚就回家了,明天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

另,今晚夜班飞机,到家估计要凌晨了,明天的更新会晚一些,请亲们谅解……

第一百五十四章 希望

第一百五十四章希望

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各种用具,又把换下来的白布和用过的棉片都收拾起来,秦义秦礼已经帮着秦铮把衣服穿好了。

邱晨一手抱着疗伤用的匣子,一手端着一只盛了赃物的盆子,道:“伤口暂时清理干净了……要尽快把郎中找来,尽快做配套的治疗才好。”

目光下滑,看着秦铮额头鬓角黏着的几缕湿发,和几乎湿透贴在身上的衣裳,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我这就让人送热水进来,你们给他清洗一下,注意不要让伤口沾了水。然后把那药熬了给他喝了。”那药有几味明显是用来镇痛安神的,这个时候,能安稳睡好,同样可以减缓新陈代谢,减少身体的消耗,对身体的恢复和之后要进行的伤口处理都有好处。

说完,专转回目光,挥挥手道:“行了,你们好好照顾吧,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做的,过来跟我说一声就成……”说着话儿,邱晨走到里屋门口,秦义默不作声地上前替她撩起门帘,邱晨一只脚迈了出去,又猛地想起来:“哦,我回去就让人送饭过来,吃完饭一刻钟再吃药……另外,从现在开始,我就吩咐厨房,一天给将军送七顿饭过来,你们看着让他尽量吃,不爱吃也别勉强。还有,你们俩忙过来,就去跟厨房说一说将军的喜好,别做了不爱吃的东西过来……本来因为伤就要忌口许多东西……”

最后一句话,邱晨说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自言自语的感叹了。

眼前这个沉默的,弱势的,生死未卜的人,相较起邱晨印象中将军真是差距太大,那样的自信满满,那样的神采飞扬,哪怕平日里性格沉静,言语不多,但只要他在那里,或站或坐,周身的气势就不容人忽视,哪怕丝毫。

邱晨感触、感概、感叹,却也只是轻轻一叹。她不会心软,也不会生出什么怜悯之心,对于这样一个人,高高在上,善计谋,长机变,能够十几岁就上阵杀敌,这一次更是立下了不世功勋,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几岁,就站在了几乎所有武臣良将终生梦寐的顶端……她很有自知,无论权谋还是机变,还是审时度势,还是人情世事,她都差的太远,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但即使如此,她也能看得出,此次伤重固然有无可奈何之处,有意料之外的缘由,但不得不说,这伤若能治好,真真是伤的恰到好处。

读过史书的人,大都知道一个词,一个让无数功臣良将饮恨的词--功高盖主!

作为一个臣子,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首要的条件是‘才’;最不需要的也是‘才’。

有才,还得让人觉得能够控制、掌握,才能顺利地立于朝堂之上,权利高层。但若一旦这个度把握不好,让人觉得难以控制了,不能掌控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都能够成了毁灭无数功臣良将的最大缘由。

秦铮驱逐侵扰大明北境数十年上百年的戎人,扩展了大片的疆土,这种绝世功勋,对于武将来说几乎是最高的,若是换一个四五十岁,壮年无多的将军来立此不世功勋,或许,还不至于招致上位的猜忌,但偏偏秦铮年纪如此之轻,声名经此一战,又超越了巅峰,简直成了整个大明朝百姓无不仰慕的战神……这样的人,立了这样的功勋,又年富力强,又声名完美的近乎毫无瑕疵……种种结合之下,想不被上位猜忌都难。

这种时候,秦铮要病,病的徘徊在生死边缘,病的再无上战场的可能,或许才能暂时打消上位者的猜忌,才能自保,才能保全家人乃至家族!

以上种种,只是邱晨隐约地猜测,具体情况怎样,她看不清搞不懂,也不去难为自己费那些心思。

是以,之前听闻大将军伤重,她也并不多想,并没有想着做些什么……尽管,自从俊书之事后,她已经做了许多工作,疗伤的用具匣子只是最不起眼的,还有她这些日子来研究的退烧药物,抗感染的药物和方法,并且,这些事情她都已经有所小成,虽然她研究出来的退烧药远没有现代的药剂迅速强效,抗感染的药物也没有青霉素那么快速高效,但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无数郎中想都没想过,更别提可以想比较了。

但,这人找到自己头上,她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况且,就两方的关系,廖文清怕这位大将军真的倒了,会牵连到廖家和回春堂,她也毫不例外。虽说,没了疗伤药的生意,她同样能够凭借制皂和治疗其他药物挣钱谋生,甚至收入都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这个世界还有个连坐的规则。早在她跟回春堂一起,依靠着秦铮做成疗伤药的生意后,就不自觉地被许多人看成了秦铮的人。秦铮在,或许感觉不到太大的好处,但秦铮一旦不在了,某些政治利益、朝堂派系争斗的后果,最大可能伤害到的就是这些微末之人。

林家还太弱小,弱小的在那些人眼中可能只是草芥蝼蚁,那些人或许只是一句话,就能毁了整个林家,包括她,包括林旭,包括她的小阿福小阿满,甚至包括杨家……

是以,既然找上门来,她不用考虑太多,就选择了答应疗伤。

是以,既然找上门来,她也就不再坚持推却,而且会尽心尽力。她能做的是尽力帮他疗伤,至于伤势能不能彻底恢复,彻底恢复之后,秦铮又凭何自保……那都是她现时无法考虑的了。

想了很多,却也只是一转念的功夫,邱晨脸上一抹感叹转瞬即逝,随即出了前院正屋,回了后院。

接下来,她只需吩咐大兴家的保持灶火不息,然后尽力做一些有营养,又易消化,还得对伤口愈合不妨碍的食物送去,就暂时无事了。

冬日的天特别短,申时中,天色已经黑透。

邱晨回到后院正屋,杨树勇杨树猛和孩子们已经都回来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都聚在炕上,杨树勇杨树猛则坐在炕下的椅子上,大大小小的说笑彦彦,气氛温暖额融洽,让从外边冷风里走进来的邱晨,不自觉地就把种种思索烦难抛了开去,扬起了一脸的笑。

做在炕沿上的俊文俊书见她进来,连忙起身问候,几个小的也一迭声地叫姑姑、叫娘亲,阿满更是一如既往地扑过来,让娘亲抱过亲过,这才笑眯眯地一脸得色地将娘亲让给几个哥哥。

邱晨抱了抱阿福,小小子很有做哥哥的气度,对阿满很是包容,也很克制自己对娘亲的眷恋。但只要邱晨抱他亲他,他也会特别高兴和欢喜。

她曾经听一些年纪大些的同事朋友感叹,孩子,特别是儿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渐渐与妈妈疏远了,具体表现是,不再是小跟屁虫,不再是小淘气包,不再和妈妈亲密无间的,相对的,孩子有事情可能不跟妈妈说,更多的不愿跟妈妈待着,或在家或外出,母子间的亲近,渐渐地被朋友,被恋人取代……让那些妈妈们很是感叹,孩子大了就跟当娘的不亲近了。对于此,邱晨没有切身体会,但却不妨碍她无比珍惜眼前和孩子们的亲近。

她不像这个时代的慈母,只知道在生活上关心甚至溺爱;也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严母,只知督促孩子上进、苦读,以光宗耀祖为责任……她更坦承,更平等,她最大的愿望不是两个孩子成就怎样的功名,而更愿意两个孩子快乐健康地成长,在快乐健康的基础上,尽量培养两个孩子的各种能力,包括谋生,包括为人处世,也包括对人生的态度和相应的生活方式……

与阿满毫不保留的亲亲不同,邱晨与阿福都是蹭蹭脸颊,抱抱揉揉的亲近方式。与俊言俊章几个又有不同,都是摸摸头,甚至拍一巴掌……

不过,不论亲近的方式怎样不同,但孩子们对她的亲近和信赖,却是一天比一天深厚,包括几个小的,同样也包括俊文俊书两个大孩子。

与孩子们亲近了一回,俊文下炕拿来一条热的湿手巾过来,邱晨接了擦了手脸。接过俊书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这才在炕沿上坐下来,跟两个哥哥说话。

“听说来的人是曾经来过咱家的秦将军?”杨树勇开口就问。

邱晨眉头微微一跳,抬眼看过去,却见杨树勇和杨树猛两人都是神色平静而坦然,并没有她想象的惶惑和忧心,于是心里一安。杨树勇杨树猛并没见过秦铮,即使杨树猛和俊书曾经去过北疆,听过更多关于大将军的事情,但也没见过人。想来,他们并没有把‘曾经来过家里’的秦将军与那为威名赫赫的靖北侯联系到一处,是以,会奇怪,却并没有太多的忧虑。

微微一笑,喝了口茶,邱晨淡淡道:“是啊,将军受了伤,听说我曾经给俊书疗过伤,这才寻了过来。”

杨树勇和杨树猛都点了点头,杨树勇沉思片刻,道:“他的伤,你是否能治?”

哪怕是他们不知道秦铮的真实身份,仅仅一个将军仍旧让杨家兄弟这样的普通百姓忌惮不已。邱晨自然明白杨树勇这句话后边的意思,于是,也很谨慎地点了点头,道:“他的伤口只是过于深,耽搁的时间也久了些……但比俊书当时的情况还要好一些,若无意外,应该能够好起来。”

杨树勇和杨树猛脸色同时一松,杨树勇点头道:“那就好。我们知道你心里有数,只是想要提醒你,咱们这样的人家,在那些贵人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万一有个好歹,你和孩子只怕都会受牵连。”

杨树猛也道:“是啊,你这刚从苦日子熬过来,日子宽裕了,……也有了消息,不日或许你们一家就能团圆美满了,可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

邱晨感佩,却同时心中苦笑。

杨家兄弟说的团圆美满,估计他们永远不可能看到了。

他们还只是知道,林老太太带来了林升的消息,但却不知道林升已经换了名字身份,成了安阳府的卫指挥佥事,还纳了美人,高官厚禄(虽然邱晨不以为然,但她不可否认,四品的卫指挥佥事,在杨家,乃至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心目中,就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高官显贵了。),根本没把她--海棠放在心上,甚至连一双儿女都抛到了脑后。那样的人,别说她不是海棠,就是她真是海棠,也不会再去那人身上寻求什么团圆美满!

那样一个……人,根本不值得她做任何努力和期待!

只不过,她确定了方向,却还没最后确定该怎么做,去实现这个目标,这个在平常人眼中太过匪夷所思的目标。在没有确定好自己的方法和计划之前,她并不想过早地透露,哪怕是家人。

垂着眼睛,将眼中的那一抹坚定和嘲讽敛去,邱晨笑笑道:“大哥二哥替我着想我还能不知道,也就你们什么事儿都顺着我……呵呵,就怕这么下去,我的脾气都被你们惯坏了,做不到心中有数,反而不知天高地厚了。”

杨树勇和杨树猛根本不知道邱晨这话后边的意思,只当她说笑,都跟着笑起来,笑容温暖和宠溺,仿佛眼前的妹妹仍旧是扎着羊角辫儿的黄毛小丫头,哪怕固执,哪怕任性,哪怕脾气不好,却也是他们最喜欢的小妹。

说笑一回,大兴家带着青杏和玉凤送上晚饭,邱晨和杨家兄弟带着孩子们吃了。

相对于中午各自忙碌的一餐,每日的晚餐就成了一家人快乐的共餐,晚饭后的时光,也雷打不动的成了邱晨检查孩子们学业,并捎带着教两个哥哥识字算术的美好学习时光。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早饭,邱晨安排完各种事情,才转到前院正屋,去看秦铮的情况。未进里屋,就见到了秦礼,邱晨就向他询问情况。

“……昨晚,我们爷没有发烧,睡得也安稳。……昨晚的几餐饭进得还好,特别是厨下送来的凉拌菜心儿,将军多吃了几口,想是极为爽口。”

邱晨点点头,她让大兴家的送上来的菜心,加了一点点醋和绵白糖,偏于清甜,却真如秦礼说的很爽口,特别是在这个冬季没有太多蔬菜选择的时代。

“那就好,你们看着些,在擅疗伤的郎中到来前,若无其他就罢了,只要吃好喝好休息好,尽量地让你们爷把身体休养恢复起来……”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然后略一沉吟,还是决定将手术的危险告诉秦义,“你们既然知道我给俊书疗伤的事情,想必也知道,那么做,其中的危险很大。很有可能那样做了非但不能把伤治好,反而会引发更为严重的病症。不过,我会尽力准备妥帖,以减少手术的危险;同时,你们要做的就是帮着你们爷把身体养好,身体强健了,伤口好得快不说,到时候,也不至于因为出血造成什么危险。”

秦铮的伤口极深,肩胛之下部位的血管又过于集中,不说伤到大动脉,就是小动脉,也可能造成大量失血。届时,她可没办法给他来个输血救命,这里可没有输血用具,更没有办法检测血液配型。

听她如此说,秦义并没露出意外之色,反而神色平静地一口答应了。想来,他们对她怎样给俊书疗伤确实了解过,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见他如此表现,邱晨更加有了底气,也安心了许多。也没进里屋--秦铮伤口昨晚刚换了药,此时也不宜再动,再谈其他脉象之类的,她也没那个本事,知道秦铮吃得好睡得香,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看与不看都没多大意思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去找我!”邱晨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秦义没想到她半晌午才来,来了,居然只是问了两句,连人都没见转身就走,实在是有些诧异,也有些意外。

不管将军如今在朝野有多少人猜忌、诽难,但那些也只是在暗地里,明面上确是没人敢于如此轻慢,更别说只是一名治病的郎中--之前,就是太医院的院正,被传来给将军疗伤,也是恭敬有加,小心非常的伺候着,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就侯在一旁,随传随到,还没人像这个妇人一样,将军伤势如此躺在这里,她居然没事人儿一样,还先去处理她那些家务事才来探望不说,这会儿居然不咸不淡地问上两句就走……

秦义真不知道该赞一声好胆识好魄力,还是该说无知者无畏?或者该说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邱晨却并不理会秦义的异样神色,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们可传信出去找疗伤的郎中了?你们将军的伤还是尽快治疗的好,拖延长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秦义一听她询问着正事儿,只好先把心中的薄怒收敛了,郑重回答:“昨晚已经传了讯息,想来,最多两日,善于疗伤又可信的人就能到了。”

点点头,邱晨道:“如此就好。这两日我就赶紧准备……哦,明天我可能需要去一趟县城,准备点儿要用的东西,你也不必跟你们家爷说,只你们二人知道就成。明早,我会过来问了情况再动身。”

这会说完,邱晨该说的都说完了,就不再有片刻迟疑地转身去了。

秦义下意识地送到门外,看着脚步轻快走进二门去的邱晨,本来严肃不苟的脸茫然了片刻,方才肃了神色,掩去眼中的一抹诧异之色,转身回屋。

这么放松,不是这妇人太过狂妄自大,就是有足够的信心把将军的伤治好。他此时只能希望,是后面这一种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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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原定八点十分的班机延误到十二点,一路碾转,折腾到早上六点多才到家,又困又累,人都傻了,倒头就睡,十点被电话铃吵醒,爬起来接听,居然是打错电话的……真想骂娘,有木有!

洗把脸,开始码字,到这会儿才得了这些,很抱歉,今天只能更这些了。

刚刚起来去厕所,头晕脑胀,屋顶飞旋,居然平地里跌了个大跟头……疼的呲牙咧嘴,还得宽慰自己,这是捡元宝的趋势啊!

好吧,貌似上幼儿园之后,就没人这么宽慰过了~

另,明天是某粟的生日,据说被寿星祝福,会很准,要祝福的亲,留言吧!

又另,为毛打‘寿星’,排在第一位的是‘兽性’?冤枉,无比!

第一百五十五章 怎地是他们?

第一百五十五章怎地是他们?

询问了秦大将军的情况,邱晨心里有了数。只要吃得好睡得好,适当的加餐加合理的营养,秦铮的身体状况会有所起色。身体强健起来,才能够更好地保证手术的顺利,也能够更好地度过术后的感染期,让伤口尽快愈合。

自从昨晚答应了辅助给秦将军疗伤,邱晨就一直在合计治疗的方案和用药,此时已经基本确定下来,所用的药品不用她操心,只要开个单子给秦家准备,既让她省了钱,又能够得到品质最好的药材,还能够免去秦家人的担忧和猜忌……一举数得,傻了她,才会自己花钱不落好。

但是,手术要用到的器具,特别是为术后发热准备的药物,就需要几种特殊的工具,需要去县城定做。同时,她也想着再去县城寻些优良的食材来,给家里人添菜,也给秦铮增加些营养补充。不然,就她家目前一日三顿不是吃白菜,就是吃萝卜、南瓜的伙食,秦大将军估计两顿就再吃不下去了,吃饭跟不上,根本谈不上正气充足,自然会影响到手术效果,甚至会出现什么不测。

取了纸笔,邱晨将所想到的物件分列出来,却并没有收拾,仍旧将纸笔搁在桌上,只等着自己想起有什么漏网之鱼时,可以随时添补上。

又审核了自己所列的单子一遍,邱晨的目光从单子上移开,轻轻叹了口气。她这次去县城还要去见见林旭,告诉他秦铮来家里疗伤的消息,并叮嘱一下林旭,等旬假归家时,不要说露了嘴,把秦铮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以免家人跟着忧心。

至于林升……呼延寻的事情,她暂时还是决定隐瞒。

原本,她想着在见到呼延寻之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但几次谈及,两兄弟对呼延寻的回归却多是欢喜和欣慰,在他们心目中,似乎呼延寻回来,海棠才算‘圆满’,想来,是绝对不会赞同邱晨的决定的,甚至会成为邱晨实施自己计划的首要阻力,那么,她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此事的好。至于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不可挽回的地步……到那时,杨树勇杨树猛兄弟即使会遗憾,但就他们二人维护妹妹的长兄之心,想必不会责怪与她了。

将单子理好,纷乱的思绪也暂时抛开,邱晨招呼青杏和玉凤,去库房拿出家里存的皮毛,在起居室的大罗汉床上一一铺开,叫上青江家的一起挑选起来。

邱晨想的是用珍珠羔羊皮给孩子们做帽子、围巾,把皮货拿出来,才想起林旭当初北上在十八里铺子买的两张雪兔皮,因为皮张较小,裹在珍珠皮中间,竟一直给忽略过去了。

这两张皮子,林旭还曾跟她说过,是专门买给小阿满的。而且,雪兔皮毛色雪白,柔软细腻轻便,给阿满做帽子做坎肩都是极好不过的。邱晨拿在手里略看了看,就将它们交给青江家的:“这两张给旭哥儿专门买给满儿的,你斟酌着,做一个出毛的小坎肩,再做一定皮帽够不够?”

青江家的一边用手抚摸着柔软的皮毛,一边赞叹着道:“这皮子真是好,皮质轻软皮毛浓密柔软,溜光水滑的,给小小姐做衣裳最好不过了……”说着,青江家的用手量了量,笑着道,“两张皮子做坎肩儿和帽子稍嫌少了点儿,不过,坎肩儿后背不显眼处用上一小块珍珠皮就好,同样暖和,也不会难看。”

这个时代的皮袄都是皮面朝里,外边衬上一层布匹或者绸缎做表,是以,后背不显眼处,用上一片羊皮也无妨。

邱晨对青江家的意见毫无异议地答应下来,又带着青江家的给剩下大大小小的小子们都挑了珍珠羔羊皮做帽子。挑完这些,皮子还有不少,邱晨就笑着对青江家的和两个丫头道:“我看几个小子丫头也都光着头,你们给自家挑上一块,也给他们做了帽子戴上,别冻了脸冻了耳朵,到时候就受罪了。”

主人如此体恤,青江家的和玉凤青杏自然感谢不已,恭恭敬敬行礼谢过,这才欢欢喜喜地上前挑皮子。林家的皮货虽然没甚珍贵货色,但这些珍珠羔羊皮却都是从怀戎、十八里铺子这些地方买回来的,质量非常好。青江家的三个也没啥挑头,翻腾了几遍,最后失笑着一人随便拿了一张。

“呵呵,看看哪张都好……”青杏笑嘻嘻地道。

邱晨横她一眼,道:“别想着夸一句就想着都骗走……还有,这一张是给你们弟弟妹妹的,可没你们俩个的份儿,你们可别给昧啦。”

青杏有些羞恼地扯着邱晨衣袖道:“夫人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俩多么不懂事儿……”

玉凤和青江家的都撑不住地笑,玉凤上前扯了青杏,嗔道:“行啦,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把我也带累进去……”

主仆四人笑了一场,青江家的道:“咱们这还有几张灰鼠皮,要不奴婢也给夫人做个卧兔儿?”

邱晨想了想,失笑着摇头道:“算了,卧兔儿要盘高髻才好看……我这样,还是算了……”

青江家的动了动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夫人,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其实夫人容貌上好,如今又不用守孝,也该装扮装扮……一定好看!”

邱晨垂了垂眼,然后展颜一笑,道:“嗯,谢谢你!”

她感谢青江家的劝慰,可并没有答应什么。她不打算承认呼延寻,就要守住林升未亡人的身份。连阿福阿满都要穿素,更何况是她?!

笑着将这个话题揭过,邱晨又打发青杏和玉凤去库房报出几种布匹丝缎过来,开始和青江家的三个人挑选帽子要用的表布,选了一番,俊文等人用的都是与皮袄搭配的花色锦缎,阿福阿满则仍旧用的是青色素缎,另外,同样地也给成子挑了青色的。

给他们选完,邱晨一挥手,对青杏道:“行了,你也卖了半天乖了,我一点儿没表示也怪不过意的,你们俩自己去库房,一家挑一匹出来回去吧!”

青杏闻言大喜,满脸喜意地曲膝道谢,拉着同样道谢却沉稳了许多的玉凤去了库房。玉凤苦笑着,还没忘问青江家的:“婶子要什么料子?我帮你拿出来。”

青江家的笑着指了罗汉床上剩下的料子道:“这些还不够我挑的?你们尽管去吧,看着杏丫头,可别让她挑花眼!”

青杏嘟嘟嘴,道:“婶子咋就只说我来!”

玉凤扯了她就走,远远地传来玉凤念叨的声音:“……你就不让人省省心……”

邱晨和青江家的对视一笑,然后开始商量起孩子们帽子的款式来。

青江家的听着邱晨对帽子的要求,心下却在暗自琢磨,看夫人行事,她之前就总觉得哪儿不对,今儿,挑选料子,母子仨人仍旧挑了素色料子……青江家的有些恍然,又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林老太太捎来了大爷的家书,证明大爷仍旧活在人世,夫人并没有欢喜,反而仍旧坚持服孝……这样子,实在是不对啊?

虽然觉得不对,但让她猜测夫人究竟作何想法,她却实在没有头绪。却也从夫人刚刚那句话里琢磨出了一点意思,夫人显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青江家的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再提及此话自讨无趣,只能将这事儿闷在心里。

两人就孩子们的帽子样式商量妥了,青杏和玉凤也一人抱了一匹料子转了回来。毫无意外的,两人都选了朱砂色的重缎,这种料子厚实挺括,耐磨耐用,搭配上珍珠皮做成帽子,一定好看而喜庆,最适合小孩子穿戴。当然了,一批料子足有两丈,仅作两只帽子是用不了的,朱砂乃红色,又比大红暗一色调,给顺子家的、大兴家的做件棉袄子正好。

青江家的见她们挑出来的料子,笑笑也拿了一匹同样同色的重缎。邱晨看着笑了摇摇头,她们三个挑了同色同质地的缎面,真的做成帽子做成衣裳一起传出来,家里人的衣裳都能统一了。

弄完这些,邱晨将剩下的缎子和皮毛交给青杏和玉凤收拾送回库中,她自己则转身去了厨房,跟大兴家的商议买些什么食材最进补……虽然,配方制药邱晨懂得甚多,但谈及食补,她这个现代人还是有很多地方比不上擅于厨艺的大兴家的。毕竟,大兴家的之前在廖府接触的东西多,对于这个世界食补的一些习惯和禁忌比她知道的多得多。

一天匆乎过去,邱晨的采购单子又添了不少物品,当然,治疗方案也越来越成熟,只要秦铮请来的疗伤医生能够配合,她对给秦铮疗伤之事,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第二日,邱晨让青江赶着车去了县城,忙乎一日,单子上所记的物品采购了七七八八,县城没有找到的,也分别托付了在酒楼做掌柜的刘金才和回春堂的陈掌柜,托付他们帮忙采购回来。

回到家,暮色已经四合,邱晨带着一股寒气进了家门,一进门,顺子就回禀道:“夫人,今儿下半晌来了两人,是来找客人的。”

邱晨微抬眉头,露出一丝讶异之色,随即就恍然了,应该是秦礼秦义寻来的疗伤郎中到了。她很好奇,能够被秦铮完全信任,又精于疗伤之术的郎中,究竟是何人?

正琢磨着,从一进的大厨房中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厮来。

顺子道:“这就是随同前来的小厮,另外一名是位俊秀公子!”

邱晨却没听他说,看着那青衣小厮瞠目片刻,禁不住失笑起来:“怎地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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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让我肥死算了……总是食言!

真对不住那么多亲的祝福……感谢感谢。那啥,不许诺了,中午出去吃饭,回来尽力码字……咳咳,今天赶不及,就明天多更。这回不食言,一定!

再次鞠躬,谢谢亲们的祝福。粟粟很激动,很幸福……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笑泯恩仇

第一百五十六章一笑泯恩仇

不怪邱晨惊讶,她看到的小厮竟是个熟人,曾经见过几次,还发生过争执,彼此间颇有些不愉快的安辔。既然安辔在,那顺子所说的俊秀公子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安辔的主子唐文庸。

她让秦铮寻找擅长疗伤又可信之人,还特意叮嘱过,一定不要找性格执拗的,否则,与她无法交流、无法合作默契,就没办法共同给秦铮做手术疗伤,更何况,术后的用药邱晨更是有了一整套用药计划,从抗感染到补益机体促进愈合,甚至,她还想着,万一秦铮术后热来的猛烈,她还会用柳树皮提炼水杨酸,或者柴葛解肌汤加减灌肠给药……这些药物配伍、给药方法,无不是这个时代看起来很匪夷所思的,若是,合作的人不擅于接受新事物,或者执拗不懂局变,她都没办法顺利实施,那么,她之前琢磨好的整个治疗和用药计划就几乎会全部作废。

她让秦义秦礼寻一名擅长疗伤的大夫来,是想着给她拾漏补遗,避免一些她自己没想到的弊端,却不想找个人来给她掣肘,甚至阻碍的。

合作,交流,哪怕争执,都可以让计划更加完善,这是团队合作在技术攻坚中的最大效用,反之,人多则只会成为妨碍!

她见过唐文庸主仆几次,发生了一些小冲突,但并不算了解,她只知道,唐文庸是秦铮手下的文职将领,任职指挥同知,负责后勤调度,还知道,唐文庸擅长相马,却从没想过,此人居然还擅长疗伤。

若是放下成见,她不得不佩服此人果真高才,年纪轻轻不但位列三品大员,还善相马、善疗伤……相信,能够被秦铮信任,可以说将生命交付的人,邱晨可不相信,仅仅只因为信任二字,不是切实擅长根本不可能。

想及此,邱晨禁不住感叹,唐文庸极其年轻,充其量不过二十岁出头,居然就在多方面皆有建树,这就是让无数人眼红、嫉妒的‘天才’。不过,邱晨也知道,她是秉持着辛勤刻苦,专心致志才取得前世那样的成绩,一路上走过来,这种上课睡觉,下课玩闹,考试照样轻轻松松名列前茅的天才是爹妈给的,是嫉妒不来的。

发现自己的思想有些跑题,邱晨摇摇头收回了思绪,吩咐顺子:“卸了车,把东西送进来!”

说完,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迈进院子,没走游廊,而是径直从院子中央穿行过去,恰恰在安辔端着一只碗走到正屋门口的时候,将他截住,微笑叫到:“安辔小哥儿,没想到来人是你!”

安辔微微一抖,手中的药碗差点儿洒了,抬头看到邱晨,瞪了一眼,原本想呛声的,却又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在人家屋檐下,而且,侯爷的伤还要仰仗人家治疗……若因为他一个小厮得罪了人,影响了侯爷疗伤,别说侯爷怎样,侯爷身边的八大金刚和自家公子可都饶不了!

想及此,安辔敛了瞪视的眼神,快速收拾出一副恭敬的嘴脸来,因端着药碗不能行礼,就特别恭敬地躬身道:“是,安辔见过林娘子!”

邱晨看着这小子的嘴脸瞬间变换,从一只刺猬瞬间变成了一只乖顺的小猫儿,真是生动又搞笑。但她也也知道,十几岁的年龄正是孩子叛逆心理最重的时期,虽说,这个时代没有人宣扬个性,特别是为人奴仆的,更是要从小学着恭顺、服从、有礼,但内心如何,她却不敢轻信。哪怕身份是奴仆,人类也是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会有自己的爱恨憎恶。

她没有那么多等级概念,也从没想过改变什么,年龄的缘故,她对人生的感悟也要多许多,等级观念,并非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特有产物,人类活着就有社会,有社会就必定会有优秀、平凡,由此,人类永远不可能完全平等。所以,她购买使唤奴仆,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但她也同样愿意善意待人,哪怕是奴仆。

只不过,她还知道一句话:无威不立,无信不行。

见安辔如此恭顺,邱晨心里的担心略有减轻,同样微笑道:“你是随你家公子来的吧?你进去通报一声,看看将军和你家公子是否有空见我!”

邱晨的有礼有度,让安辔心中微微有些讶异,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恭恭敬敬一副乖顺模样,答应一声,道:“请林娘子稍候!”

然后,就掀开棉门帘进了屋。

邱晨抬眼,微微眯了一下,心中琢磨着怎么跟唐文庸交流,不过片刻,门帘从里边挑起,秦礼恭敬地挑着门帘请邱晨入内。

邱晨朝秦礼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然后,抬脚走进了屋门。

已是十月下旬,河水池塘已经封冻,外边天寒地冻,一进屋门,却有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邱晨进屋两步,停了片刻,将身上的斗篷摘下来,走过去搭在扶手椅上,一边询问秦礼:“今日你们爷的情况还好吧?”

秦礼恭声答道:“爷还好,到目前吃了四餐,每次用的都好……早上喝了一次药,这次是第二次,刚刚吃了饭一刻钟……”

秦礼问一答十,将秦铮的详细情况叙述了一遍,邱晨听着连连点头。只要伤口感染的情况没有恶化,身体有所恢复,能够承受住,就可以进行手术治疗了。

说着话,邱晨身上的寒气也散了,微一示意,秦礼就快走几步来到里屋门口,替她挑起门帘:“林娘子,请进!”

邱晨点点头,迈步走进了屋里,抬眼,就看到秦铮依旧坐在炕头,安辔正端着水杯和漱盂伺候他漱口。炕桌上摆着一只青花细瓷小碗,正是刚刚邱晨看到的药碗,此时已经空了。隔着炕桌坐在对面的也是一名年轻公子,身着一身紫色锦袍,眉目如画,鼻挺唇红,正是安辔的主子唐文庸。

秦义站在门内一侧,见邱晨进来,立刻抱拳行礼,邱晨略略福身回礼,转回头,秦铮也漱完了口,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同样交到安辔手中,转目看向邱晨,微微颌首道:“林娘子!”

邱晨也只是点头致意,微笑道:“秦将军觉得今日可好?”

秦铮点头道:“还好,不似往日那般无力神昏!”

邱晨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却是转身向秦礼问道:“秦将军往日可曾高烧经日不退?或者还有什么病症,还请细细说一说。”

秦礼倒是没有诧异,那日邱晨答应疗伤后,直接查看了伤势,换了药清理伤口,但对往日的病情并没有细问,只说请来疗伤郎中商议后再做治疗,今日她出言询问,想来也是让唐公子一起听听,然后合议了。虽然如此有些异常,但秦礼是知道林娘子与唐文庸日前有些小小龃龉的,唐文庸有些小任性,这位林娘子也是清傲性子,唐文庸视她不见,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讨好,是以,出现这种情况,也并不意外。

“爷初伤之时,虽伤的深,但为伤及骨骼筋脉,止住血之后,伤势并无异常。是过了十多天后……才发现伤口拖延不愈,渐渐发起烧来,再后来,就逐渐出现了神昏无力诸症,人也日渐虚弱……”

邱晨凝神听得很仔细,待秦礼一说完,她立刻就反问道:“那些日子,你是否日夜守在将军身边?是的话,你想想,那些日子吃过什么?用过什么药?或者,将军的房间里用过什么新物事……嗯,比如摆设,比如熏香……”

邱晨这些问话一出口,不但秦礼,就连秦义,甚至秦铮和唐文庸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秦义皱着眉道:“爷受伤后,某一只随扈在侧,起居也是某等侍候……但,爷所用之物皆有常例,并未有什么加减之物……哦,最初的药物就是唐公子所配,后来将军班师,才有其他军医调配,但方子却一直是唐公子所出,抓药、煎药,都有某等在侧,也未发现有什么问题……”

“我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什么。”邱晨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如今,将军既然见好,那就暂时不必追究那些了。”

说到这里,邱晨转回头看向唐文庸,微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将军请来的疗伤圣手了?”

秦铮眼底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抬抬手给邱晨介绍:“这位是我的三弟,姓唐名文庸,极擅治疗刀剑外伤,也擅接骨正筋。只是,三弟一贯以计算术数见长,疗伤之术却鲜有人知。”

邱晨微笑着,敛衣一福,笑道:“没想到唐公子如此多才,实在让人敬佩。”

有秦铮亲自介绍,邱晨姿态也放得够低,虽然没有对之前一次的龃龉道歉,但唐文庸也不好再计较,勉勉强强起身,略一拱手道:“林娘子配药之技卓绝,如此谬赞之言,小可愧不敢受!”

邱晨呵呵一笑,道:“唐公子,你擅疗伤,我懂些配药,这才请你前来,一起商议着给将军疗伤,我们就不必如此虚言客气了!”

说完,也不理会唐文庸浑身的别扭,略一停顿,继续道:“我已经琢磨了一套疗伤之法和用药,唐公子可否愿意跟我商讨一番?”

唐文庸虽然性子别扭,但非是不通时务之人,加之他来之前就知道此次要跟这妇人合作,此时,他也就不再有什么异议,无声地点头应下。

邱晨一见如此,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这位知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就有交流的可能性,然后才能谈及如何合作疗伤治病。

“将军此时不宜劳费心神……我们就去外间,我说说自己的计划和设定,请唐公子指正,如何?”

唐文庸脸色仍旧不好看,目光也尽力避开与邱晨的接触,浑身都抖落着别扭,却仍旧勉强地点点头,一起跟秦铮辞过,前后相跟着出了西里间。

此时,前院正房的大厅中间,已经放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包裹、匣子,看起来有些突兀,引得唐文庸疑惑地看向邱晨。

邱晨却并没打算立刻回答,笑着往旁边的椅子上一示意:“唐公子,请坐,我们先来谈一下我的用药治疗构想……”

唐文庸面色冷淡,却没有拒绝,顺着邱晨的意思随意在椅子上坐了。

邱晨这才接着道:“唐公子,此次我们二人为将军疗伤,说实话,我对医道懂得并不多……”

听她如此说,唐文庸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懂得不多?懂得不多还要找上你,这是讽刺我们这些懂医道的人是一点儿不懂吗?

对他如此态度,邱晨却并不在意。

之前,他们之间就有些小小的龃龉,她也知道,这位性格别扭,如今,能够与她坐在一起探讨疗伤之法,恐怕都是看在救治秦铮的份儿上……换句话说,仅仅冷哼一声,实在不算什么了!

微微一笑,邱晨道:“并非我有意自贬以贬低公子,实在是我主修的是炼药制药,疗伤之法虽然也了解些,实际操作经验却不多……”

说到这里,邱晨一顿,见唐文庸虽然仍旧脸色不虞,却没再冷哼,满意一笑,从地上将七八件包裹、匣子都拿到小几上,然后道:“我察看过将军的伤情,因为长时间拖延不愈,伤口已经溃败,周边的肌肉……皮肉也已经坏死,这样,要想疗伤,首先就要将这些坏死的部分切掉……这里,是我为切掉坏死部分打制的工具……另外,我还准备了麻沸散,可以麻痹痛感,使得切除过程不会太痛苦。不过,切除并非太难,比较困难的是,切除过程中,尽量避免大量出血和感染……”

“感染?”唐文庸之所以能够被称为‘多面手的天才’,就因为他做事专心,一旦专注于某件事,就会抛开一切杂念,将全部精力都投进去。是以,听到邱晨谈起手术的具体操作,无比新鲜的唐文庸立刻就把之前的龃龉别扭都丢开了,而变得专心致志起来。

“这个一会儿就会说的,唐公子且听我说下去。”邱晨笑着摆摆手,唐文庸按捺着闭上了嘴巴。

“大量出血,是因为人体的血管破损,我打造了血管钳,到时候,我们首要尽量避免伤及血管,万一伤到,也可以用血管钳夹住止血。至于感染,就是因为伤口被不洁之物沾染,从而引发溃败化脓,然后使得皮肉坏死,更严重些,会引发全身症状……”

“哦,这个我知道了,你说的感染就是毒气侵体,只是侵体还有药可救,若是毒气攻心,就药石无效了。”唐文庸完全沉浸了进来,自动自发地开始和邱晨探讨了起来。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唐文庸能够端正心态,不因之前的小小龃龉而影响到他们这次合作疗伤,就好!

“唐公子所言极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邱晨道,“想必唐公子也知道酒精能够防止伤口溃败……我们首先要用酒精给周围的肌肤消毒,避免不洁之物,其次,切除过程中所用的用具,都经过煮沸半个时辰;动手之人的手、臂,得用酒精浸泡、清洗干净……切除掉坏死部分之后,我们用针线将伤口缝合,让新肉贴合,从而促进愈合,之后再涂抹伤药包扎。”

说到这里,邱晨停了停,见唐文庸没有什么问题,接着道:“至此,切除坏死部分还不算完成。虽然,我们已经做了最全面的考量和准备,也做了清理工作,但仍旧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不会再感染。这时候,就需要内服药物,这是我思量出来的几个方子,这个是清热解毒的,切除术后就要用上;这一个是强力清热的,若是术后发高热时清热之用;这个是术后几日,情况良好,进一步的调理祛毒促进伤口愈合之用……我的大致计划就是如此,唐公子看看这几张方子,再琢磨琢磨,有什么不同的法子,尽可以说出来,咱们俩参详参详。我相信,我们二人都是为了能将秦将军的伤治好,至于用谁的法子、方子都不重要。”

唐文庸盯着邱晨看了一会儿,这才伸手将几张方子接过去。一看到纸上的字迹,竟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邱晨斜他一眼,端了茶道:“我自知一笔字拿不出门,唐公子想笑尽可随意!”

唐文庸脸色一滞,回头瞪了邱晨一眼,收回目光再去看手中的药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没想到林娘子谈起来头头是道,这笔字如实如此……呵呵呵呵……”

邱晨也回头瞪了他一眼,唐文庸笑得畅快,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威胁,邱晨无奈,也只能悻悻地收了目光,心中暗下决心,一定抽时间把字练一练。在这个世界,一笔好字说是人的另一张脸面也不为过,重要着呐!

心里如此想着,但邱晨自己都没发现,她脸上也挂着轻松地笑容。

唐文庸性格虽然别扭,但没有太多心机,更不会下套儿阴人,还专注学术……这些特质,在平常人的眼中看来或许有些异样,但对邱晨来说,反而更好相处,她曾经的同学同事中,可不少都是这样的性子。

这种性格,只要包容了他们的那一点点小别扭,再能够在学术上与其交流,就能够毫无戒心地平和相交。实在比与那些心机深沉之人打机锋轻松地多得多。

两人近乎一笑泯了恩仇,接下来,谈论起配方用药,唐文庸也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意见。最后,邱晨建议唐文庸寻些猪肉来练习切除和缝合,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手法练熟悉。在此期间,就由唐文庸接手,调整方药给秦铮调理身体,等秦铮的身体恢复些,唐文庸也熟悉了切除、缝合技术,就确定时间做疗伤手术。

原本还担心两人因为之前的龃龉没办法顺利合作,没想到,一番谈话下来,虽然还称不上是相谈甚欢,却也很是心平气和,学术方面,唐文庸固然从邱晨处了解了全心的疗伤理念,收获甚丰,邱晨也从唐文庸出学了些药物辨证用药的方法,也算颇有收获,最后商议完毕,邱晨将一匣子没有消过毒的手术用具交给唐文庸,招呼秦礼秦义替她拿了其余之物,辞过唐文庸回了后院。

唐文庸走进里屋,闭目依靠在大迎枕上的秦铮闻声张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唐文庸,露出一丝微笑。

被看得心里发憷,唐文庸有些不自在地瞪眼道:“看什么,不过一个妇人,还能怎么样我不成!”

秦铮笑容不减,淡淡道:“我倒不担心她主动怎样你,我是担心你把握不住,自己送上门去让人怎样!”

“你……?哼!”唐文庸怒目而视,想要破口大骂,想起刚刚和邱晨商议的,要尽量让秦铮放松心情,从而避免心火内炎,虚损身体,只能生生地将一肚子火气忍了下去,只丢下一声冷哼,甩手走过去,上炕坐下,将手里的匣子放在炕桌上,打开来,拿起里边的用具一一察看。

唐文庸首先拿起疫病极薄极小的柳叶小刀,看刀刃寒光微闪,他随意取了一方帕子,一手拎着任帕子自由垂落,然后手中的柳叶刀一挥……完整崭新的丝绸帕子,无声无息地,被划开了长长地一条口子!他又从鬓角采了一根头发,靠近柳叶刀的锋刃,用力一吹,发丝应风而断……

这回,换成秦铮露出惊讶之色了。他不自禁地洗了口冷气,赞叹道:“好锋利!”

唐文庸闻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微侧了头,比划着手里的柳叶刀,阴阴地道:“她说,刀快,才能快速地将你伤口的坏死部分切掉……”

看着愕然的秦铮,唐文庸心情大好,再次挥手划过帕子,帕子上也毫无意外地再次被划开一条大口子:“喏,就如此,划开你的皮肉,然后将坏死部分切下,剔除……她还说了,若是骨上之肉也有坏死,就用此刀剔骨,一刀,一刀,一点点将坏肉剔除,务必将坏死部分剔除干净!”

虽然秦铮久历战场,也受过伤,同样也杀过许多人,说起杀人来,或许他不会有什么不适,但听唐文庸如此描述,他还是不自禁地感到一股子寒气从尾骨处迅速地沿着脊背窜上来,寒毛耸立!

唐文庸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气的机会,哪里会如此轻易放过,拿着帕子慢慢地擦着柳叶小刀,一边懒懒道:“你说,剔骨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是‘吱吱的’?还是‘嗤嗤的’?或者是……”

秦铮毕竟是久历战场的杀将,最初会觉得毛骨悚然,但随着唐文庸说的越多,他最初那股子寒意很快就消散了。

脸上神色平静下来,他抬手从炕桌上摸了一颗奶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吃着。适应了几天,他仍旧觉得太甜,奈何那妇人勒令不许他喝茶,更勒令他一天必须吃一盘奶片,以补充营养,改善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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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粟粟给您拜个早年!祝亲们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信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我信你

见秦铮如此快就恢复了平静无波,唐文庸难免有些悻悻,也随手捏了一块白块块放进嘴里,片刻,就噗地一声吐在了地上。

指着秦铮,嗔目道:“你……你……哈哈……秦铮,你也有今天!哈哈……”

最初的厌恶之后,唐文庸迅速地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登时畅快地大笑起来。

秦铮懒懒地又捏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地吃着,睨着唐文庸道:“我有这个人管着了,你呢?连个管你的都没有吧?”

一句话,直戳唐文庸的软肋,让他的脸色登时青黑起来。

“哼!”唐文庸冷哼一声,将各种手术用具放进匣子,抱着起身道,“谁和你一样没出息!我还是去厨房寻块猪肉,练习练习怎么给你切除腐肉吧!”

说完,挑挑眉,目光威胁地瞥了秦铮一眼,扭身走了出去。

还敢刺激他?也不想想,他的小命儿可是握在他手里呐!

与唐文庸和解了之后,邱晨专心致志地筹备药剂,将一张张床单洗干净煮透消毒后再晾干,也趁着这几天时间,一遍遍尝试后,终于做出了脱脂棉。有了这个,擦拭伤口、涂抹药水、消毒,都变得方便易行起来。

之间,唐文庸还会不时拿着块猪肉跑过来,和她讨论怎么样缝合,怎么样切除……那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的别扭,简直就像邱晨最熟悉的同学、同事,还是学弟那种,让邱晨隐隐找回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而邱晨也会向唐文庸商讨药剂的制作。唐文庸提出些许建议外,更多地是对邱晨想出的种种奇妙用药方法惊奇不已,看到拥有良好吸水性的脱脂棉,更是惊异不已,当即就从邱晨第一批做出来的脱脂棉成品中拿走了一大块,用到了他的实验操作中去了。

如是,两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的同时,也没忘了最为重要的一个人。两人协同合作后,秦铮的身体恢复的更快,到了十月底的时候,除了伤口仍旧没有愈合,面色却好了许多,看起来不再像刚到时那样苍白无力了。

邱晨和唐文庸一商量,当即决定,就在第二天,也就是十月最后一天,十月三十日,给秦铮动手术疗伤!

当天晚上,邱晨和唐文庸最后对备好的药物、用具都一一查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又重新商量了一遍手术过程,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屋休息。

林旭自从上了县学之后,没旬第一天休息。三十这天一大早,青江就赶了马车直奔县城,去接第二天休息的林旭。

邱晨也从一大早就带着青杏、玉凤开始忙乎。

前后院的几口灶在早饭后,一起点火,除了两个小灶眼上炖着两个药罐外,其他的大锅都清洗干净,烧出一锅锅热水,先抬进屋去,给秦铮洗浴。先用肥皂洗一遍,再用酒精擦洗干净,穿上亵裤中裤之后,赤着膀子,再一次由唐文庸用消毒的脱脂棉球蘸着酒精给他的伤口周围擦拭干净。

在这之前,邱晨已经带着青杏玉凤,将西里间的各处清扫一遍,再喷洒上邱晨制作出来的抑菌剂,桌椅板凳之类的表面都用酒精擦洗了一遍,墙壁重新裱糊一遍,顶棚来不及裱糊,直接用消过毒的床单掉起来,隔绝可能掉落的灰尘。

等炕上铺了消过毒的床单,唐文庸这才将秦铮扶进来,喝了早就备好的麻沸散后,上炕靠着炕沿躺好。

邱晨和唐文庸同样清理好了自己,穿了消过毒的隔离长袍,头发用消过毒的头巾包裹住,一丝乱发也不露,嘴上戴了口罩。唯一没办法的,是没有医用橡胶,没能做出手术手套来,邱晨只好在穿好这些之后,最后一次在房间里备好的酒精盆子中,浸泡双手,最最后一遍消毒。

他们俩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秦铮也隐隐有些困倦了,意识已经渐渐地开始迷糊,却仍旧不肯闭上眼睛,只侧着头,盯着慢慢走过来的邱晨。

“将军,你放心吧,我和文庸做了最细致的准备,这一次,你的伤一定能治好,你要做的就是放心睡一觉,等你醒来之后,伤口的腐肉就被切除干净了。”邱晨尽量地组织着语言,宽慰着即将经历手术的‘病人’。

对与秦铮的意志力和生命力,她一点儿也不怀疑。但,她更相信,了解和信任,才能让患者更放心地将自己交给医生。这样能够更好地保证手术成功。

“我,信你!”秦铮看着邱晨的脸,努力清楚地用模糊地意识和麻木的唇舌说出每一个字,“你,尽管,放手……施……为……”

一句话说完,秦铮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沉沉的混沌之中。眼帘也终于慢慢垂了下来。

邱晨看着仍旧消瘦、气血不足的,这张年轻刚毅的脸庞,只觉得喉头微微梗塞……

抬起头,眨了眨眼,片刻之后,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转回头,向唐文庸点点头:“开始吧!”

哪怕用猪肉实验了不下几十次,哪怕,他已经能够熟练地切除极细微的皮肉组织,也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地缝合打扣,针脚早就能够做到工整美观细致……但真正要在一个大活人,特别是在一个比自己亲兄弟更亲近更信任的兄弟身上动刀子,临场的唐文庸仍旧觉得心跳过速、呼吸急促,甚至有些微的呼吸不畅和胸腔憋闷。

邱晨一眼瞥到他微白的脸色,就露出一抹了然。当初,她第一次解剖动物、解剖尸体的时候,同样有过这种经历。

不过,就如同很多事情一样,临场前的紧张不可避免,但真正动起手来,开始了,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紧张也就会随之消散。

邱晨取了一张消过毒的床单将秦铮赤裸的上身盖住,床单上早开好的孔洞正好将他手上的肩胛部露了出来。

拿了浸泡过酒精的棉球瓶子,又拿了一把长镊子递进唐文庸手中:“来吧!”

唐文庸深深地吸了口气,接过镊子,夹了邱晨倒出来的酒精棉球,侧首看了邱晨一眼,再次深吸一口气,低头,开始给秦铮的伤口周围做最后一次消毒。

彻底消毒,又用酒精棉球将伤口内部清理了一边,唐文庸闭了闭眼睛,默默地回想邱晨给他讲述的人体肩胛部的血管分布和走向,然后,微躬了身,左手扶住伤口两侧,右手握住邱晨递过来的手术柳叶刀,靠近秦铮微微外翻的伤口表皮,用力切下去……

剔除腐肉,避开血管,用止血钳止血,清理出血,最后缝合,敷药,包扎……

确如邱晨了解的一样,只要开始动手,唐文庸就渐渐镇定下来,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走下来,做的竟是非常完美,就连她这个多年在无数动物身上锻炼出来的手术技术,也好不了多少了。而且,唐文庸把握的非常精准,腐肉切除彻底,却几乎没有伤及健康的组织,在血管、淋巴密布的肩胛部,也没有引起大出血,仅有的几根细小血管,也被他快速地用止血钳止了血……

等他将最后一针缝合,邱晨已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了。

她知道,最重要、最基础的疗伤第一步,已经圆满完成了。

接下来,只要把握住抗菌消炎,避免伤口感染,等伤口愈合,就只剩下慢慢疗养了。

给秦铮缝合好伤口,两人合力,将仍旧昏睡的秦铮移到旁边松软洁净的褥子上,用被子给他盖好。又清理了各种用具、污物,邱晨这才解开口罩,端着一盆子污物,走出了西里间。

“林娘子,爷……可好?”秦义秦礼同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盯着邱晨关切地询问着。

神经紧绷了将近一个时辰,手术完成后,邱晨这回二实在是累得竭力,但仍旧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吧,手术很成功。这会儿将军还在沉睡,你们进去后,一定要照顾好他,不要让他的左侧胳膊动,避免再把伤口挣开!”

秦义和秦礼脸上登时欢喜起来,两人欢喜地对视一眼,同时对着邱晨拜下去。

邱晨一手一个扯住两人的衣服,苦笑道:“别,你们可怜可怜我,让我回后院歇会儿吧!”

“哈?”秦义傻傻地应了一声,被秦礼一把扯住,恭恭敬敬地给邱晨躬身施了礼,然后,秦礼上前抢过邱晨手里的污物盆子,秦义则进了里屋。邱晨这才无奈地笑着,出了前院儿正屋,回了后院。

洗澡,换下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裤,这才在里屋的炕上坐下,端起青杏送上来的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两杯热茶喝进腹中,邱晨这才觉得从那种紧张的脱力中缓过劲儿来。

略略吃了两块点心,邱晨打发青杏把大兴家的叫过来,嘱咐了她中午做什么,就又起身去了前院。

别说麻沸散,就是现代熟练地麻醉工艺,也没办法准确判断患者麻醉的程度和清醒时间。另外一个就是,麻醉药的效力过去之后,伤口的剧疼是非常难以忍受的……这些情况,她毕竟见过许多次,比起毫无经验的唐文庸要知道的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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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了,外边鞭炮响起来了,粟粟必须尽快去妈妈家吃团年饭了……暂时就码了这些存上,明天不拜年的话,或许还能再码些……但这个不确定!

祝亲们马年吉祥,马上发财,马上有福,马上桃花朵朵开……哈哈……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连生

第一百五十八章连生

在后院只用了一个时辰稍多一点的时间,等邱晨赶回前院的时候,秦铮还未从麻沸散的效用中醒过来。邱晨进里屋看了一眼秦铮的情况,确定没有发烧,也没有其他异状,就和唐文庸一起出了里屋,来到书房交流,屋里则留了秦礼秦义守着。

秦铮的肩膀创口比原来大了许多,必须有人看着不能动,造成伤口开裂,或者缝合破坏,从而形成二次伤害。而这种二次伤害很容易是不规则撕裂,可比手术伤口难以愈合的多。而他们现在最怕的是伤口再次拖延不愈,再来一次感染,届时,没有高效的抗感染药物,极有可能引发全身感染……那可真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无可奈何了。

邱晨跟唐文庸在客厅里坐下,安辔很快就送了两杯热茶上来。邱晨吩咐安辔去后院要些糖果点心过来,把安辔打发走了,就开始和唐文庸商议接下来的治疗。

虽然秦铮目前的情况良好,没有发热,也没有其他现象,但必须要做的就是补液和服用抗感染药物。不过,因为这里没有输液一说,这些都要通过口服途径解决。是以,药物和糖盐水都要备好,等秦铮一醒来,就要给服上秦铮的抗感染药,然后多次持续地给喝水补充体液的流失。

说起这些,邱晨不由暗暗感慨,幸好不是开腹开胸之类的手术,否则,最少二十四小时不能进食喝水,那才真是要命!

两个人又拿出术后服用的药剂配方商议了一遍,确定没有缺失,这才从早就备好的药材中称量调配好,装入砂锅,就在大厅门口亲自看着熬上。

不多时,安辔端了一盘点心和一盘切好的苹果回来,邱晨二人就在椅子上喝着茶吃着点心,邱晨要了一只干净盘子盛了些点心和水果交给安辔:“你自己个儿倒茶,吃着东西看着熬药吧!”

经过几天的相处,安辔之前对邱晨的一点不良印象也早抛开了,每每接受邱晨如此自然地关心,越来越轻松地露出应该属于这个年龄的半大小子的欢喜,甚至带了点点调皮淘气的味道。

“嘿嘿,谢谢婶子!还是婶子最疼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安辔去东跨院玩了几回的缘故,自己个儿改了口。邱晨也喜欢这种人情味儿更浓的称呼,也没说任何异议,把个安辔欢喜的,几乎把‘婶子’二字挂在嘴上,恨不能一句话叫上两遍的样子。

“行了,别贫了,你也不怕你们公子吃醋!”邱晨笑着向安辔眨眨眼睛,睨了唐文庸一眼,笑道,“你看着药熬好了,盛在暖窠子里,等会儿,将军醒了,就立刻端进去……哦,喝药前先给将军喂两口水……半碗水,放一小匙糖半小匙盐……”

安辔咧咧嘴,露出一个惊讶的笑来:“一小匙糖半小匙盐……有咸有甜的……呃……”

邱晨抬手挥挥:“这样对他的伤口有好处,难喝也没办法!”

她一个做药物生化研究的还被逼着成了外科医生呐,哪里找人说理去?秦铮同志不过是喝几碗糖盐水,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伤口尽快好起来,她这么操心受累,担负着无比沉重的身体、精神压力,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唐文庸被她这很不以为意的样子搞得差一点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不过,唐文庸唐公子谨记着仪态把笑憋住了,却把自己给呛住了,白着眼睛将茶水咽下去,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拿开捂嘴的帕子,扭回头,看到安辔小厮的惊讶还有邱晨欲笑不笑的戏谑表情,唐文庸同志的小别扭又复发了,红着脸--也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羞窘--瞪了两个毫无同情心的人一眼,冷哼一声,想要说句什么回击回击,张了张嘴,愣是啥也没想出来,只好憋屈万分地拿了一小块陈皮麻饼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

邱晨跟安辔交换了一个‘你明白’的眼神,安辔小厮张嘴嘴巴笑嘻嘻地回头看着药罐子,邱晨则惬意地喝了口热茶,这才徐徐道:“你说,要不要再给糖盐水里加点儿别的,比如醋……酸性收敛,应该能够促进止血!”

这话一出,唐文庸终于没忍住,一口嚼碎的麻饼毫不意外地喷了出来。

又再次猛咳了一大阵,安辔跑上来给他清理了身上的狼狈的麻饼粉末,又喝了口茶压下呛咳后,唐文庸才狠狠地瞪着邱晨道:“你这就是故意的吧?”

故意用糖盐还加醋的水抱负秦铮,也故意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刺激他,让他接二连三地呛咳……水呛了还好点儿,被麻饼粉末呛住,这滋味儿实在是难受哇!他咳嗽了这么半天,肺片都快咳出来了,可还是觉得呼吸不畅,喉咙发痒……

邱晨慢悠悠地把嘴里的一片麻糖咀嚼细了咽下去,又喝了一口热茶,舒舒服服地咽下去,才淡淡道:“唐公子想的太多了。我这人憨厚质朴的没啥心眼儿,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唐文庸被噎的,差点儿又是一口气提不起来。这还叫没啥心眼儿?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了都!她憨厚质朴,没弯弯绕绕的心思?言下之意就是说他不憨厚不质朴,弯弯绕绕心思多啦!

“哼,难怪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唐文庸冷哼一声,小声嘟哝着。

邱晨听他小声嘟哝,虽然听清楚了,却也懒得理会。

正在此时,秦义从屋里抢步走了出来,满脸欣喜也隐隐带着惊慌道:“爷,醒啦!”

“哦?”邱晨和唐文庸一听这话,谁也顾不上几乎斗嘴,各自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就往屋里走。

走进西间书房之前,邱晨回头对安辔道:“赶紧把药送进来!”

安辔也知道事关重大,容不得一点点轻忽,连忙束手应下。

邱晨跟着唐文庸直奔西屋里间,一踏进里屋,两人的目光就第一时间往炕上躺着的人看过去。

秦铮仍旧平静地躺着,秦礼站在炕下,正俯身替他擦着额头。

邱晨走过去,没有查看病人的情况,先伸手抹了把炕面……呼,烫手!

秦礼秦义这俩人,怕他们的主子冷,把炕当成炉子烧了……这么热的炕面,再加上病人术后身体虚弱,不大量出汗才怪!

“先把炕洞里的火撤一撤,别烧这么热……这屋子里有火墙,本来就不太冷,炕烧得温温的就行,不能烧的太热。太热了,对你们爷的伤口愈合不好……嗯,容易发生溃败!”邱晨也顾不上别的,先拉了秦义吩咐。

秦义有些羞愧地低着头,连连答应着,立刻转身去外边拿了一只空火盆进来,将炕洞中的柴火撤出一半左右,端去了外边。

邱晨也趁着这个空当出去了一下,拿了一罐糖和一罐盐进来,里屋有炕洞,烧得有开水,邱晨首先倒了一碗水,舀了糖盐,约摸着比例冲了一碗糖盐水,稍稍晾了下,确定不烫口了,就端过去。

唐文庸已经给秦铮把过脉,回头看向邱晨露出一个轻松地笑容,点了点头。

邱晨自己不懂把脉,却相信中医把脉很神奇,高超的中医大夫,能够通过脉搏的细微变化判断出病患体内的病症变化。这在没有CT、B超等现代诊断技术的时代,无疑是非常必要的,也是邱晨坚持让秦铮找一名郎中配合的其中一个原因。

暗暗松了口气,邱晨将糖盐水递上去,却被唐文庸躲开:“我去外边看看药好了没……”

说完,不等邱晨反应过来,就无比迅捷地溜出了门。

秦义去外边送火盆子,秦礼则拿了擦汗的帕子去屋角的净房清洗,邱晨端着一碗糖盐水,四下一看,这才发现屋里除了炕上的病人,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了。

唉,病人补水刻不容缓,她虽然除了俊书也没伺候过其他病人,这会儿也毫无办法,只好亲自上阵了。

“将军,觉得怎样?”邱晨走到近前,低头看向秦铮,就见他半合着眼睛,动作还有些迟缓--这样的情况属于麻醉后正常的反应,邱晨没有觉得异常,只是尽量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询问,希望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病人能够得到些许宽慰,减轻麻醉后的恐惧和不安心理。哦,这些只是她在书本上学来的理论知识,没有实践经验。应该是这样吧?

秦铮很缓慢地抬起了眼睛,目光沉沉,没有多少表情地看了看邱晨,似乎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邱晨是谁。

邱晨又一次询问:“将军,觉得还好吧?”

“铮……连生!”秦铮身体内的麻醉药效还没完全褪去,说话还有些含糊。邱晨下意识地弯腰低头,靠近秦铮的嘴边,才听清楚。

铮?是秦铮的名字。那‘连胜’什么意思?难道这会儿还想着作战连连胜利?

“叫我连生……”秦铮再一次坚持道。

邱晨这才恍然,原来‘连生’是秦铮的……名字,或者应该说是……‘乳名’?

连生,据说秦家虽然门第显赫,但人丁并不旺盛,秦铮虽然有两个弟弟,相差十多岁,据说还不是同母所出。当时给秦铮起‘连生’这么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些起名叫‘招弟’‘引弟’的一个用意?

心中胡乱地揣测着,邱晨脸上却挂着温和地笑容,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下来:“连生,你觉得怎样?疼的厉害不厉害?”

邱晨很顺应民意地改了称呼。因为她知道,仍旧处在麻醉剂药效下的病人有时候会变得比较任性,而且会比较敏感比较容易引发剧烈的情绪剧烈波动,为了病人术后尽快恢复,这些都是需要避免发生的。

而且,邱晨还了解,术后刚刚醒转的病人需要承受的不仅仅是麻醉药对大脑思维的影响,还有手术创口的剧烈疼痛……这种情况下,哪怕心比较硬的人,只怕也会不自觉地放软了口气,放柔了态度,尽力地迁就病人的一些要求。当然,前提是不要太过分,太无理。

听到邱晨改了称呼,秦铮脸上木板板的表情似乎有了些生动,茫然无波的眼睛似乎也有了些活力,让邱晨看着不由欢喜。

“连生,来,我喂你喝点儿水……”邱晨一个人不敢挪动秦铮的身体,只稍稍让秦铮侧了头,然后在他的脸颊下垫了一块干布巾,就端了糖盐水,舀了一勺送到秦铮嘴边。

秦铮还算配合,立刻张开了嘴巴,可,麻醉效力未褪去的情况下,他的肌肉自主能力显然没有很好地恢复,邱晨喂进他嘴里的一勺糖盐水,能被他吞下去一半就不错了,剩下的都顺着嘴角淌了出来。淌出来的糖盐水太多,很快就把邱晨垫下干布巾给浸湿了。邱晨只好把炕桌拖过来放了水碗,然后,一手拿了勺子,一手拿了块干布巾垫在秦臻的脸颊下,边喂水,边不停地给他擦拭着。

“抱歉……”秦铮看邱晨手忙脚乱的,轻声含糊地道歉。

邱晨心里一软,一个病人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还是因为麻醉药的缘由才控制不好自己的嘴巴,却仍旧会因为自己引起的麻烦抱歉……这个人平日那般自制,这样的情形,想来他自己反而会比她更难堪吧!

微微一笑,邱晨道:“这不是你的……”

“连生……”这会儿,又任性的像个小孩儿了!

邱晨暗笑,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越发柔软起来:“好,连生……”再开口,连语气都不自觉地带了些许对待孩子们般的宠溺和包容。

“连生,这不是你的原因,是药物的效力还没退去,你别在意这些,来,再喝水……好,这回比刚才好多了,洒的少了许多哦……连生啊,你刚刚出了好些汗,必须多喝水,过一会儿,文庸熬了药回来,还得把药喝了……”

说到喝药,邱晨想起一件事情,就秦铮眼下的情况,喝一半漏一半的,要嘱咐唐文庸多端一些汤药进来才成,不然,药量不够,就很难起到预想中的疗效了!

她却没察觉到,门帘后边站着的唐文庸和秦义两人,还有屋角净房中的秦礼,一个个都差点儿被惊愕到呆住!

连生……秦大将军,哦不,靖北侯这个乳名多少年没人叫,也不让人叫了?

似乎,从老夫人去了之后,就再没人敢于叫这个名字了吧?如今,这个妇人居然一口一个‘连生’的叫,就连那絮絮的口气……让人怎么听怎么像是林娘子哄孩子的语气啊……

哄孩子……被哄的人是‘靖北侯’……

他们很想笑,但不知咋的却不用憋,就笑不出来……无他,太诡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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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该回娘家……咳咳,粟粟溜回来码字,被老妈打电话催了几遍,说家里的火锅点起来,烧滚了,就等粟粟回家了……

亲们,也多陪陪父母,老人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一年,就盼着儿女们过年团聚呐……

祝亲们,合家欢聚,幸福美满,健康平安!

第一百五十九章 林娴娘上门

第一百五十九章林娴娘上门

一碗糖盐水喂完,没有看到秦义和安辔没有送汤药进来,邱晨也没察觉异样,又倒了一碗水,兑了糖和盐,吹冷了,再次开始给秦铮喂水。

第二碗再次喂下,邱晨转了转视线,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门帘,无风而动!

心下一转,邱晨面无表情地又去倒了第三碗水。似乎觉得每次倒一碗水很麻烦,在桌上逡巡了一周,把桌上的茶壶清洗了一通,废水倒进炕角的漱盂里,然后,满满地倒了一壶热水,嘴里念叨着:“刚才怎么没想起来呢,没有……完全可以用茶壶嘴儿喝嘛!”

这么说着的时候,邱晨又想起了芦苇杆儿,或者细竹管儿,这些虽然不够柔软,不能完全,却也完全能够做成吸管使用。

不过,这件事她暂时没急着去做。眼下,似乎有些人的太无聊了!

端着新兑好的糖盐水,邱晨再一次转回头来,看着床上似乎仍旧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秦铮,她的脸上笑靥如花。

“连生,你需要大量补充水分……咱们还得继续喝……不仅仅是因为你出汗流血需要补充水分,还因为你体内的麻醉药需要喝水缓和稀释,等你活动自如些,清醒些,能够自己喝水了,才能停止喂水……”

一边说着话,邱晨一边仍旧非常耐心地给秦铮喂水,让她很‘高兴’的是,秦铮喝水的动作越来越自如了,顺着嘴角溢出来的水渐渐地少了。

“嗳,连生,你是不是觉得好些了?看来多喝水效果还是不错,喝完这一碗,我再兑上两碗吧?”

秦铮嘴角一抽,正好喂进来的一勺水几乎全部从嘴角漏了出来,邱晨惊讶道:“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铮默了默,终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无妨,不必担心!”

邱晨吁了口气,“哦,那就好,吓我一跳!”

接下来的半碗水,基本都没有水漏出来了,邱晨满脸欢喜地把第三碗糖盐水喂完,起身道:“连生,你别动哈,千万不能再把伤口挣裂了……”

一边说着,邱晨站直了身体,扭头看着再次无风而动的门帘,疑惑道:“怎么汤药还没送进来?”

“呃……来了!”秦义答应着,却是一手拖着小厮安辔的胳膊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邱晨笑着道:“正好,这会儿将军清醒了些,应该能够顺畅服药了。”

一边说着,邱晨好像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安辔手里捧着的药碗,随即变色道:“这药……怎么都凉了?”

一边询问,邱晨的目光只看了安辔一眼,随即就转向安辔旁边的秦义,还有他身后跟进来的唐文庸,脸上仍旧带着笑,眼神却完全冷了下来。

这些人究竟为什么?只为了看他们英勇威武的将军耍小脾气?当做看热闹?还是害怕秦大将军变身任性小孩以后,迁怒到他们身上?

真是不可理喻!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

“呃,冷了?”唐文庸被邱晨冷冷的目光刺得不敢对视,窘迫地移开了目光,慌乱道,“安辔,还不快去热了!”

“是,小的这就去热!”小小的房间里,没有人发火,也没有人动武,可整个房间的空气却凝滞沉重的让人喘不上气来,安辔听到唐文庸的吩咐,简直如蒙大赦,连声答应着,端了药碗转身就往外走。

邱晨目光一转,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淡定,微笑着道:“差不多到晌午了,我去看看午饭做的怎样。”

说着,还转头看向唐文庸,道:“唐公子,你看,午饭给将军用一碗鸡汤粥,可好?要不要加一份参?”

若是平日,邱晨或许没有这么简单就放过这些不知所谓的人,可眼下秦铮刚刚手术,虽然人醒过来了,暂时也没有发热等不良现象,但她却丝毫不敢大意。毕竟,手术热也要一段时间后才能发生,更何况更危险的感染,或者更甚的全身感染败血症……不看到秦铮度过最初的三天危险期,不看到秦铮的伤口愈合,她实在不敢大意,不敢懈怠,不敢放松。

听邱晨谈起正事儿,唐文庸也暗暗松了口气,也正了神色道:“鸡汤粥甚好,至于参……还是等进完饭后,再用吧!”

对于中药的服药规律和顺序,邱晨还是比较信服唐文庸的。毕竟,能被秦铮信任找来做疗伤大夫,不会仅仅因为他的人值得信任,他的医术同样也可以信任。再说,经过这些天两人谈方论药,邱晨也对唐文庸的医术有了个了解,也完全值得她信任。

答应着,邱晨走出了前院正房,径直回了后院。将秦铮的饭吩咐给大兴家的,就回了自己屋子。那边那些人既然那么闲,她就不管了。

对于刚刚那伙人那般无聊的行径,邱晨除了愤愤外,没有多想。一直以来,她自知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而且,因为多日渐渐熟悉了唐文庸比较直率的性格后,她总是不自觉地代入,把他当成自己一起做研究的同学或者同事,都是痴迷与学术理论和实践,坦白的可爱,有时候也会开些幼稚的玩笑,以缓解压力。

仅此而已。

至于那位秦大将军,靖北侯同志的异常表现,则直接被她划归到了伤病和麻醉药带来的短时间的智力下降。

既然秦铮目前情况良好,邱晨也就放任自己偷空儿休息一下。她歪在炕头,本打算只是歇一下,却眯了一觉,很快被欢呼着跑进来的孩子们唤醒。

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跟孩子们吃了顿饭。杨树勇和杨树猛也在。

作坊那边完全理顺了,不管是成子、兰英、青山家的那一批大管事,还是后来提起来的小管事,都已经能够熟练地管理手下的工人们。地里封了冻,没了农活儿,老何也在几天前走了,杨家兄弟每日去作坊里看看,出去采购一下,再送送货,拉拉原材料,其他的事情就不多了。

山林中因为有了积雪,五味子和酸枣仁等药材的收购也暂时停了下来,青山家的和芝儿被拨去厨房分装疗伤药。玉香因为月份大了,暂时回家休息。算着日子,大概在明年收罗布麻的时候,她也就生完孩子了。到时候能不能再来上工,邱晨不确定,这个时代,女人最大的责任仍旧是顾家生孩子,刚刚生了孩子,哪怕身体吃得消,也还有喂奶和照顾孩子好多事儿呢,玉香就是休息上一年也很正常。

吃过饭,略略歇一下,孩子们就要去上学了。

邱晨拿过外套和帽子围脖,给阿福阿满穿戴起来。厚厚的棉衣棉裤,毛皮大衣,皮毛围脖和皮帽子,一一穿戴起后,两个孩子很快就被裹成了圆球。不过,看看白白胖胖的小丫头阿满衬着雪白的兔皮儿一脸欢笑的样子,再看旁边同样欢喜,却仍旧没长多少肉的阿福,邱晨还是觉得不满足。

她每次总是奇怪,为什么阿福会变得这么文静?难道随了海棠?

一边胡乱地想着,邱晨一边给孩子们把纽扣儿系上。这个时代没有扣子,孩子们衣裳上用的扣子还是她特意定制来的,都是用黄牛角切割抛光后裹了铜质的钮儿,然后缝到衣服上的,光滑却不冰冷,非常漂亮。

邱晨又拿过拴着绳子的两副棉手套来,给两个孩子挂在脖子上,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笑道:“傍晚,你们二叔就回来了。你们放学就快些回来。”

两个孩子显然对林旭的感情很深,一听说二叔回来,眼睛都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小脑袋笑嘻嘻地答应着。

转头,见几个大孩子也穿好了衣裳,邱晨就送几个孩子一起出了屋门。

目送着孩子们出了二进门,邱晨站在廊檐下抬头看向灰沉沉的天空。

“天色这么红,最晚到夜里就该下雪了。希望旭哥儿他们走得快些,别给遇上了。”杨树猛的声音在邱晨身后响起。

邱晨茫茫然地看了看天色,笑着道:“旭哥儿吃过晌午饭就动身,应该不会被阻在路上。”

微微一顿,邱晨转头看向杨树猛:“二哥,要是下大雪,可能路上出行就不方便了。咱们的菜肉什么的,备的够不够……我去问问兰英。要是存货不多,还得尽快去买些回来才好。”

说着,邱晨就要走,却被杨树猛笑着止住:“这会儿都啥时候了,你就是赶着去了镇上,也没多少肉菜可买了。与其去镇上买,还不如打发人去村里问问,谁家有猪,买回来自己杀,一口猪怎么着也能吃上一集了。”

邱晨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大喜起来。

在现代她在东北吃过杀猪菜,大盆大碗地猪肉炖酸菜、烀猪头……那叫一个热闹一个香啊!

据说,不仅仅是东北有杀猪菜,重庆四川湖南那边也有,不过那边叫刨猪汤,叫法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这么想着,邱晨也觉得口舌生津,有些按捺不住了。

“好,这个好……呵呵,我这就去找兰英,让她去村子里问问,争取多问下几家,年前年后准备卖猪的,咱们多订下几头,以后就不用再去镇上买猪肉了……”说着话的功夫,邱晨已经快步走向了东跨院,最后的说话声都是遥遥地传过来的。

一提买猪杀猪,兰英也拍手赞成。

“这个好,自己买猪杀猪,不用往镇上跑不说,也合算很多,还能落下猪头猪蹄和一套猪下水……呵呵,我这就去村里问!”

兰英也是个急脾气,说着话就要往外走。

倒是青山家的笑着道:“满囤嫂子你不用急着去村里,你去那屋里问一声,谁家有猪要卖,保准你一问一个准!”

青山家的这么一说,兰英也寻思了过来。邱晨一向大方仗义,她出手在村子里买猪,别的不说,斤两上和价钱上绝对不会让卖家吃亏。而且,卖猪的人家还省了去镇上卖猪的麻烦,这样的好事儿自然要先紧着林家帮工们的人家。

“嗳,还是你心眼子转的快,我这就去问。”兰英说着,已经出了屋门。

邱晨在女工休息室的炕沿上坐了,接了青山家的递过来的一小碗热油茶,闻着淡淡的甜香笑道:“这油茶炒的不错,是谁的手艺?”

秀儿微红着脸垂着头低声道:“婶子,是我……”

“呵呵,不错啊,秀儿都能炒出这么香的油茶了……”邱晨笑着又夸了一句,舀了一勺吁着气喝下去,慢慢地品了一会儿,笑道,“嗯,不错,不错,香甜可口,油和糖放的都恰到好处,好喝不油腻……哦,对了,我前几天得了一些干桂花,等会儿着人送些过来,你们几个喝油茶的时候放几粒进去,香气喷鼻不说,还能祛除内寒,对女子有好处。”

几个人自然欢喜不已,连连说笑了几句,邱晨话题一转道:“你们几个,家里也都养了猪吧,等黑天回家,你们也都跟家里商量商量,有要卖的猪就别费事了,都给咱家留着。咱们家人多,吃肉也多……你们告诉家里,只管精心喂着,差不多一集就要一头猪,一家家来……”

说到这里,邱晨的目光略过青山家的和秀儿、芝儿,看向另外几个后来的妇人,将她们几个欢喜的脸上扫过,微微一笑道:“你们也不用想着谁前谁后,排在后边的,多喂几日,猪也长得大,一样不吃亏!”

众人闻言都笑,青山家的和秀儿芝儿还罢了,其他几个后来的则争相向邱晨表白,还顺带拍着很不高明的马屁……邱晨笑着听了一回,垂了眼继续喝起油茶。心中却暗暗叹息,随着家里雇用的帮工越来越多,她来到作坊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和这些新来的工人们之间,已经没有办法再像兰英、青山家一样,那般贴心贴肺的交往了。

喝了两口油茶,那几个妇人见邱晨谈兴不高,就知趣地退出去,去相邻的工棚中收拾碗筷去了,芝儿也拉着秀儿跟了出去,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了青山家的一个人。

“嗯,庆和家的……最近怎样了?春红还是回家吃饭?”邱晨终于问了出来。

不管怎样,当初,兰英不说,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两个人是她来到这里最先熟识的人,最初也相处甚欢,春红寻婆家的时候,她还跟着操心许多……只是,谁也想不到,后来会发生那种事情。

不过,自从王家败了,春红婆婆和男人都被问了斩,庆和家的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怨愤来,过得凄凄惶惶的,即使春红过来上工,也只是在第一天来的时候,跪在二门口朝里磕了三个头,再之后,也没上赶着给她认错,或者迎奉阿谀……

说起来,这一家人其实心地还算不错,就是有些短视,给春红错选了婆家,才造成之后的种种。

青山家的觑着邱晨的脸色,斟酌着道:“他们一家过得不好……嗯,很不好。”

说完这句,看邱晨脸色没有变化,青山家的叙述渐渐流利起来。

“你也知道,因为开春时庆和嫂子在这边上工,春红又嫁了人,家里只有庆和大哥一个人下地,太多地也种不了,他们也跟我们家一样,把佃田退了,只剩下自家的两亩薄田……可后来庆和嫂子……春红又带了个病病歪歪的孩子回来,吃饭抓药的,庆和嫂子之前的一点积蓄也很快花没了,仅仅靠着两亩薄田的收成,一家人恐怕两个月都不够吃……还好,如今春红过来做工,有了工钱,可春红还是惦记着孩子,惦记着弟妹,就每天把自己的晌午饭和晚上饭都拿回家吃……”

刚刚一听说春红回家吃,邱晨就想到了这点,但真实地听到青山家的叙述出来,她还是觉得有些……怜悯。春红如今的状况让她想起刚刚过来时的样子,一家人连顿黑面馍馍都吃不上,若非当时有兰英和满囤一家的接济,恐怕她和孩子们都活不下来。

可是,让她毫无芥蒂地再把庆和家的找回来,她也有心理障碍。一个伙同女婿算计过她背叛过她的人,让她毫无隔阂地如前对待,她还是做不来。

或者,她可以找点儿别的事情给庆和家的做?就像三奶奶糊的纸袋子一样……

对了,回春堂如今也应用纸盒包装丸药和散药,要不跟陈掌柜说一声……

心里胡乱琢磨着,想起了几个办法,却又一一被她自己暗暗否定。最后,邱晨把这些暂时甩开,又和青山家的说了一会儿话,兰英就笑呵呵地转了回来。

“妥了,村里养猪的人家,大多数都想着年前卖掉。听说咱们家买猪,一个个欢喜着呢,我让他们回去说说,别定给别人了,都给咱们家留着……哦,海棠啊,咱们家能用多少,别定多了,到时候用不了了。”

邱晨笑着道:“多不了,咱们平时吃不了,不还有过年嘛。到时候,咱们这么多人呢,一人五斤肉也得最少四五头猪!”

听说过年发肉,兰英和青山家的并不意外,却仍旧露出一脸的喜色。上班的人最高兴的莫过年节发福利了,这个不分现代还是古代。

“那我就放心了。我再去跟他们说说……”兰英说着又要往外走,却被邱晨一把拉住。

“兰英姐,你先别急着去说,你先说你们家的猪要不要卖?是这会儿卖还是等到年根儿?”邱晨笑着问,“不过,有咱们家的泔水喂着,我觉得你们还是再喂些日子,等到年根儿怎样?那时候,猪价也高些!”

家里没有粮食喂猪的,自然急着卖掉。有林家的泔水喂猪,油水厚,猪特别爱吃也长膘,急着卖掉反而不划算,是以邱晨才这么说。

兰英跟青山家的互相看看,同时笑起来:“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年根儿卖好啦!到年根儿还有一个多月,猪说不定还能多长一指膘呐!”

这个时候的人们可没有吃瘦肉的习惯,大家都以肥膘的厚薄来判断猪肉的优劣,肥膘越厚的猪肉越受欢迎,只不过,庄户人家喂猪的饲料寡淡,猪肉的肥膘都不厚,只有养上两个年头的大猪,才能长到最好的‘四指膘’。

邱晨渐渐地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价值评判标准,也笑着道:“那敢情好,大伙儿过年分些肥肉回去,也能好好给一家老小解解馋!”

辞过兰英和青山家的,邱晨从东跨院转回来,一进后院正房,很意外地看到林娴娘坐在厅里,正跟青江家的一起做着针线。

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邱晨就笑着道:“五妹妹,你怎么得空过来了?”

林娴娘闻声已经站起身来,神态微微有一点点拘谨,笑道:“大嫂,我一直想过来寻你说话,可总怕你忙,我来了耽误你的事儿……”

知道她忙还过来?

心里虽然有些不以为然,鉴于两人之间有林旭的缘故,邱晨还是笑着道:“五妹妹这话就见外了。你什么时候想过来就过来,不管我忙不忙,你跟着她们几个做做针线聊聊天也是好的……再说了,我也不是天天忙,每日午后都挺清闲的,你啥时候无趣了,尽管过来寻我。”

听邱晨这么说,林娴娘似乎暗暗松了口气,脸上浮起一层真心的欢喜来:“大嫂不嫌我搅扰,那妹妹日后就常来啦!”

“来,尽管来,妹妹过来,嫂子我也正好跟妹子学学,怎么才能这般文静婉约……”说着,邱晨拉着林娴娘的手进了里屋,上了炕,“来,咱们上炕说话,下边儿虽说生了火墙,还是不如炕上舒坦!”

其实,邱晨不善于跟人交流,特别是林娴娘这种心机深沉之人,很快,邱晨就觉得额角隐隐作疼了。

还好,青杏从门外走过来,禀报道:“夫人,前院过来人说,请夫人过去……”

邱晨神色一紧,起身下炕,一边穿着鞋一边招呼青江家的:“你来陪着五小姐说说话,我去前院看看!”

又转头对也想着起身的林娴娘道:“五妹妹,我去前院看看,你别总那么客套,嫂子这里还不跟你自己个儿的屋子一样?你且安安心心地在这里,我去看看就来……”

第一百六十章 发烧了

第一百六十章发烧了

冬日的白昼本来就短,加上天气阴沉,申初时分,也就是现代三点多钟的时候,天色就昏暗下来了。昏黄的天空低低的压下来,仿佛就要承受不住铅色云层的沉重,随时会崩溃下来一般。

在术后近三个半时辰的时候,秦铮开始发烧。

因为手术失血加上麻醉药的残留效用,秦铮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没有了往日的机警和戒备,苍白的脸颊因为发热染上了一层红晕,此时,这个男人褪去了他的犀利,收敛了他锋刃,透出一种类似于婴儿般毫无防备的熟睡姿态来。

邱晨触手探了探秦铮的额头,触手温度明显发热,但还不烫手,她估摸着差不多在三十七度半到三十八度之间,额头也没有太明显的黏湿汗水……

这就说明,秦铮的发热只是术后正常发生的吸收热,而不是因为伤口感染……伤口感染会伴随粘腻的汗液,而且若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时间上也嫌短了些。感染发热发生的时间,应该在术后两天后才会出现。

术后热,是机体受到伤害后对于肌肉器官破损处渗出物、体液、血液等物吸收分解过程中,所引发的一种自净免疫反应,这种发热的出现,在创伤比较大的手术后出现的概率很高,只不过,因为手术不同、配合治疗不同、病患的体质不同,有的人会持续三十七度稍多一点的低烧两三天,就会自行退烧;而有的人会表现的比较激烈,可能烧到三十八度以上……

在这里,邱晨没有体温计可以用,没有办法,她只能凭借手掌触觉的经验来判断了。

询问了药物服用情况,确定只是喂服了一次汤药,她立刻跟唐文庸商议,剂量加半,再加服一剂。

仍旧打发了安辔去熬药,邱晨就把屋角柜子里备着的酒精罐子和脱脂棉都拿过来,然后教着秦义给秦铮擦拭额头、手掌心和脚掌心,以降低体温。因为体温还不是太高,她没有让秦义给病人擦拭腋窝、腹股沟等处。

交待完这些,邱晨就和唐文庸避出了里屋,并交待秦礼去寻找比较粗壮的芦苇杆儿。刘家岙这边并不出产竹子,倒是顺着清水溪有大大小小的不少芦苇丛,这个季节,芦苇已经干枯,顶着灰白色的芦花,在寒风中摇曳着,芦苇杆儿并不难找。

邱晨和唐文庸在客厅里只喝了一杯茶,秦礼就拿了足有二三十根芦苇回来,因为邱晨说的不清楚,秦礼带回来的芦苇差不多都是完整的,不但带着枯黄的叶片,还有白色的芦花。

斜了秦礼一眼,邱晨道:“把叶片和芦花去掉,只取最粗壮的部分截下,然后用细长尖锐之物,把芦苇中间的隔断去除,注意,不要讲芦苇弄裂。”

秦礼脸上微微闪过一丝诧异,却毫不迟疑地答应着,再一次带着芦苇出了屋。

这回更快,邱晨只倒了一杯茶,秦礼就拿了两根光溜溜的芦苇杆转了回来,让邱晨查看。

邱晨看了看,比量着大约二十公分的长度,让秦礼截成一段一段。

估计这回应该回来的更快,邱晨就取了一只大碗,倒了开水,放在一旁冷着。果真,片刻,秦礼就拿着截好的芦苇杆回来了。

邱晨接了过来,一根根放进大碗的热水中烫洗,确定不会再有污物,这才拿了一只高杯子,将烫洗好的芦苇杆儿都放进去。

“你们将军短时间内还不能起身,躺着喝水,用汤匙或碗都容易呛咳或者洒漏,用这个就不会了。”说着,邱晨取了一只,放进自己的茶杯,示范给秦礼看。

秦礼愣怔了片刻,欢喜而恭敬地躬身对着邱晨就是一礼:“多谢林娘子为我家爷考虑周全。”

刚刚指使的几个人团团转,邱晨不否定还是因为之前这些人的无聊行径,让她生了一些小小的抱负之心。这会儿,不过是几根芦苇管儿,却让秦礼如此郑重地行礼道谢,却反而放邱晨不自在起来。

挥挥手,邱晨半垂着眼睛,似乎不以为意道:“不用谢我,你们爷尽快好了,你们也……呃,你们欢喜,我也省心。”

一顺嘴,她差点儿把实话说出来。差点儿说成,病好了赶紧滚蛋,哪里来哪里去,别在我这儿呆着!

还好,她的理智及时阻止了这些话出口。

不过,看秦礼和唐文庸隐忍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知道她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行了,你去倒水,一碗水兑半勺糖半勺盐,不冷不热喂给你们家爷喝下去……只要他能喝,就尽管喂,晚饭前,一个时辰最少保证两碗水。”

秦礼连忙答应着,拿了芦苇管儿进了里屋。

邱晨也随即跟着起身,对唐文庸道:“我就知道几种偏方,接下来的汤药和针石治疗就交给你了,只要他发烧不再加甚,或者退了烧,就不用去找我了。若是体温升高许多,再去寻我。我那屋里还有客人在。”

唐文庸抬眼看了邱晨一会儿,见她面色淡然疏离,就知道刚刚那件事还是得罪了,也没办法,只好答应着。

忙乎了一通,天色已近申时末,下午五点钟,本该黑天的时辰,这会儿却似乎比正常情况亮了一些,邱晨微微一晃神,几片细碎的雪花已经飘落在了她的头上脸上,冰寒的小雪花,激在温热的皮肤上,沁凉沁凉的,瞬间就融成了一点点水珠儿。只不过,雪刚刚下,雪花很细小,融化后的小水珠子也极细小的,溶化后,更像是沾湿了皮肤的浓雾、细雨,又远比那些分散的多,不像浓雾细雨那样密不透风,上来就兜头兜脸地把你整个浸湿。

“下雪了!”邱晨说着,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脚步下意识地就朝大门口走去。

孩子们还没放学,青江去接林旭也还没回来……若是雪下大了,马车可不好走路。

顺子仍旧在门房值守。农闲了,大兴也清闲了许多。两人坐在门房的炕头上喝着茶,虽然只是普通的大叶茶,但这份闲适和轻松,却是曾经在廖家难得的。

“……这位住在这儿,我怎么觉得不仅仅是治病这么简单?”顺子是老实人,但老实人往往会有比较准确的直觉。

大兴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不是咱们该说的。”

顺子缩了缩脖子,憨憨道:“我知道,我不是替三公子着急嘛……”

“这话以后说不得了,不止是不说,连想都不能想了。”大兴瞪视着顺子,叹了口气道,“我们如今是林家的家奴了……还有,你想想,以咱们夫人的能为,可是个廖家能够护得住的?”

大顺愣了愣,沉默下来。

他的性子憨实,但并不是傻。有些事,他不去争、不去抢,并不说明他看不清,看不懂。

之前,他在廖家的时候,确实只是个管理马厩、马匹车辆的,只觉得廖家已经很大、很富有、很了不起了。但来到林家之后,虽然看似从大富之家,到了一个庄户人家,但他却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知府公子,见过了县里各色富户官宦人家,如今这位来林家求医疗伤的,据说是比知府大许多的大官儿……

慢慢的,他也看出些门道来。

林家虽然表面上只是个庄户人家,或者说只是个刚刚开始兴腾的庄户人家,他们初到之时,林家的顶梁柱男人还死了,只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大大小小几个孩子过日子。但,林家又远非普通的庄户人家,在这里,廖家三公子只是个合作伙伴之一,与之相同的还有知府公子……仅仅这些也就罢了,后来林家还得赐御笔匾额,再后来,又有一位神秘的军方大寮入住养伤……

而在顺子几个廖家旧仆看来,林家接触的这些人中,很不幸的,廖家三公子的身份最低。

大顺沉默了半晌,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承认,大兴说的很对。林家娘子若是有什么大事,廖三公子已经帮不上忙了。

“嗳,对了,不是说老爷没……”顺子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个从未见过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人家男人还在呢,不管廖家的三公子还是谁,都没有什么想头了吧!

大兴看了顺子一眼,叹息着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但你想想,咱们家夫人和几位少爷,可都是服孝的服色……”

大兴这话一说,顺子果然露出恍然之色来。可不是么,不禁夫人穿的都是素色衣裳,通体上下几乎不见首饰,就连二爷、小少爷小小姐都是一色的素服。表少爷们穿的可都是红色皮袄子……就这一点看来,并非夫人不喜喜庆颜色。

难道是……“咱们夫人不相信爷还……?”顺子迟疑着问。

大兴摇摇头正欲回答,棉门帘被人从外边掀起来,一股寒风夹着几片细小的雪花旋了进来。

邱晨拍打着肩膀衣裳,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这天说下就真下起来了……”

大兴和顺子连忙从炕上跳下来问候,邱晨挥挥手,笑道:“别这么多礼了,一天见多少回,回回行礼,你们不累,我也替你们累!”

两人从隐隐的惴惴中缓过神来,都笑了。

邱晨立刻又道:“下雪了,眼看着天黑了,你们俩谁骑马好些,带上个火把去迎一下,看看青江和你们二爷怎么还没回来,可别给雪困在路上。”

大兴和顺子几乎同时道:“小的去吧!”

见他二人如此,邱晨也撑不住笑了:“你们自己安排吧,就是去迎一迎,估摸着,他们这时候也该过来清水镇了。”

这回,不等顺子回答,大兴抢着道:“那还是小的去吧,小的这就去牵马!”

“行!”邱晨答应着,看着大兴抓起皮袄就往外走,又嘱咐道,“迎上他们就赶紧往回赶,雪眼瞅着下的大了,天也要黑了……”

“是,夫人,小的记下的!”大兴躬躬身,穿上皮袄,带上皮帽子,掀了门帘匆匆去了。

邱晨回头对顺子道:“这雪看着要下大了,咱家的马厩、香獐子圈、羊圈啥的没事儿吧?需不需要加些保温措施?”

顺子连忙恭声道:“夫人放心,大舅爷二舅爷都亲自去看过了,咱家的牲口棚圈都盖的扎实,入了冬之后,又都加了茅草苇帘子苫盖,喂得料也精心,冻不着。”

邱晨点点头,这才从门房离开,转身去了东跨院。

如今林家的雇工并非都是刘家岙的,还有四围村里的十多个,眼看着天黑了,又下起了雪,刘家岙的还好说,外村里的人还是早点儿放他们下工回去才好。

入了冬之后,夜长昼短,林家的作坊里每日就只管一顿午饭,临近晚上下班的时候,会做一顿用荤油炝锅多加了姜丝的咸汤,让大伙儿喝了热乎乎的好回家。

邱晨进了东跨院的时候,厨房里已经飘出了浓郁的荤油和生姜混合的香味儿,撩起来的门帘内热气腾腾的,房顶的烟囱里却已经没了炊烟。

另一边的工坊里,制皂的那边已经清洗了锅灶和容器,正往库房里送。其他几个后续的工组也差不多在收尾了。

邱晨找到几个小管事,让他们安排一下,尽快收尾,让外村的工人提前下班。

热汤就不喝了,每人发了两个净面馍馍带着,赶紧回家。

林家发的冬装是套在棉袄外边的罩衫,棉衣却因为缝制不及没有统一制作。是以,看似统一的工作服下,有些工人穿的棉袄厚实暖和,有的工人的棉袄却破烂的不抵风寒。

打发走了几个外村工人,邱晨又绕着工坊走了一圈儿,一个正在收拾工坊卫生的清瘦汉子站起身来:“东家娘子!”

邱晨的目光正关注着旁边在清扫粉碎器具的几个工人,没注意到有人问候,转回目光,愣了片刻,才认出眼前这个佝偻着身体,面色蜡黄消瘦,鬓边有些灰白的男人居然就是收成。

这个男人的实际年龄应该不到三十吧?但是容貌之苍老,竟仿佛已经五六十的样子了。他是半个月前来上的工,当时邱晨没在家,是以,也没专程见过。

“呃,是收成大哥,你的身体怎样?这活计可还吃的消?”

“吃得消,吃得消……东家娘子和舅老爷照顾,这活计就是扫扫地,轻省着……”收成连连表白着,看起来怕邱晨误会他凑上来,是要轻省活计的。

邱晨点点头:“那就好。收成大哥,你先干着这个,这会儿别急,也别抢着做甚重活儿,等你的伤再恢复恢复,咱们再调工作……”

“多谢东家娘子,我做这活儿就成,别的活计都有人干了,兄弟们都做得很好……”收成道了谢,又连忙推辞。

邱晨笑道:“不是从别人手里抢活儿,收成大哥不必担心。转过年来,咱们家的工坊有的是活儿,人手只有不够用的,哪里还用从别人手里抢活儿啊!”

听了这话,收成才真正欢喜起来,连连躬身作揖致谢。旁边的工人们听着,也是满脸喜意。

有的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家还有谁能够出来做工;就是不盘算家里人的,林家兴盛了,也标志着他们这些跟林家签了契书的帮工们,能够更安稳,更有干头儿!

暗暗感叹着,生活的磋磨,几乎把这个农家汉子给压垮了。当初来林家帮工盖房时的收成,虽然也有风霜也有菜色,但却仍旧强壮,仍旧有青壮男人的意气风发……可如今,这个脸色蜡黄、鬓发灰白的男人身上,已经看不到青壮男人的豪气,看到的只是岁月和世事的无情。

当然了,让她庆幸和欣慰的是,这个人虽然经历了坎坷,却没有丢掉朴实和本分,没有因为自己妻子的背离和伤病的折磨,就怨天尤人,仍旧保持着一片纯善平和。

有这样心性的人,是值得信赖的。

邱晨暗暗感叹着走过一间间工坊,来到最后的分装工坊时,这边的工作已经收尾,工人们正三三两两地从工坊里走出来,见到她打声招呼,就去厨房喝汤,然后回家。

逆着人流,邱晨进了工坊里边,分装这边不存在危险隐患,但却有可能造成物品的浪费。若是有疏忽,成品的保存运输都可能出现问题。

分装车间里,器具比较简单,最醒目的就是工坊中间长长地案板,屋角整齐有序地堆放着笸箩、木盒子等器具,工坊一头的绳上搭着数块大小不一的油布。这些油布是用来垫笸箩以盛放药粉用的。

此时,一名妇人正拿着一块抹布在擦抹着油布上残余的药粉。她擦拭的很仔细,左手边几块光亮如新的显然是擦过了。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头,擦拭油布也算清理工作的一项,不算多累,却比较费时。这么多油布,管事的怎么只安排了一个妇人来做?就算今日是她过来促使工坊提前了下工时间,可管事也该多分配几个人手一起把活儿做完啊?

邱晨没有出声,默默地转身走出了这间分装工坊。没走出几步,正好看到林子快步赶了回来。

“疗伤药的分装谁负责?怎么清理工作没做完就都散了?”邱晨劈头就问。

林子怔了怔,随即回答道:“是刘金田……”

“那怎么不安排好清理人员?那么多油布清理,怎么就留给一个人?”

林子觑了觑邱晨的表情,道:“这个我知道……那个人是春红,她中午回家吃饭,回来的往往会晚一些,就主动担下清理油布的活儿……”

说着,见邱晨没有不虞之色,这才又道:“她晚些走,伙房里要是有剩下的汤,还能带些回去……所以,金田叔跟我商量着,就把清理油布的活儿给了她。”

邱晨愣了愣,抬头揉了揉额头,转回目光道:“就这样吧……哦,你跟她……算了,我还是让你兰英婶子去说吧!”

说着,邱晨摆摆手:“你去看看吧,让她赶紧回家吧!”

林子满脸欢喜地连连拱手致谢:“嘿嘿,多谢婶子,多谢婶子……我这就去告诉她!”

邱晨不等他说完,抬脚就走,出了分装工坊,邱晨才有些回过神来。她给春红家里安排工做,林子这小子这么激动干嘛?难道,是这小子看上春红了?

要说春红真是个好闺女,只是庆和家两口子一时打错了算盘,把闺女嫁进了那个王家。春红没过一天好日子不说,仅仅嫁人不到半年,就成了寡妇,还带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闺女……

相对于春红一落千丈的身价,林子如今可是林家的大管事,每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钱拿着,别说整个刘家岙,就是整个清水镇也数得上,一点儿不比清水镇上的店铺掌柜的拿钱少。身价可是连连翻番,据说,从进了冬闲之后,上林子家说亲的媒婆就扎了堆儿,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几个了,说的闺女都是长得俊、人贤惠,家庭条件也能过得去的。

若真是林子看中的是春红,在邱晨看来倒是一桩不错的姻缘,但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别的不说,林子爹娘和家里人只怕都不答应。这事儿,只怕还有得磨!

一边胡乱地想着,邱晨去了厨房。

虽然说好了兰英不许去厨房干活,但兰英是闲不住的性格,每每做菜开饭的时候,她总会在厨房里帮忙。

一些路远的工人已经喝了热汤走了。还有些工人喝了热汤,贪恋工棚里暖暖的炕头,仍旧挤在这边喝着热汤歇息着。

兰英正在给两个十六七岁的帮工盛汤,一边笑道:“你们俩小子喝个汤饱,回家不吃饭了咋的?”

那俩小子显然也是闹惯了,嘿嘿笑着,其中一个道:“满囤婶子,我家的饭食清汤寡水的,那里比得上这里的油汤……”

“你这臭小子,这是吃馋了嘴儿啊,还嫌弃你娘做的饭不好吃了,看我改明儿不跟你娘说说,让她捶你!”兰英说着,手中的勺子却浮着表面,把表面上漂浮的细碎的油吱啦给俩孩子舀进碗里。

邱晨笑着摇摇头,往旁边避了一避,以免两个多喝油汤的少年见了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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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从昨晚吃了药就昏睡,一直到今天中午才醒……抱歉了,今天更新太晚了!

更了今天的,晚上会着手码明天的,明天恢复六点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林旭未归

第一百六十一章林旭未归

等两个少年笑嘻嘻地端了咸汤回了工棚,邱晨才从旁边的角落里走出来。

“嗳,海棠?”兰英看到突然出现的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怎么还没回去?孩子们这会儿也该放学了。”

“嗯,我过来跟你说个事儿,就回去。”邱晨说着,很自然地递了一只陶盆给兰英,让她把锅里剩下的咸汤盛出来,然后才好刷锅,收拾。

“啥事?”兰英默契地舀着咸汤,一边问道。

“嗯,我刚刚,看到春红了。”邱晨回答。

兰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脸色浮起了一抹赧然之色:“海棠,我,我就是看着春红太苦……你不知道,她午饭都不舍得自己吃,带回去分给弟妹们还有那个闺女,她就将就着每天吃点儿家里的粗粮菜饽饽……来了半个月了,和她一回进来的人都眼看着胖了,就她,越来越瘦……再这么下去,我怕这孩子熬不住。”

说到最后,兰英几乎哽噎了。

邱晨皱了眉头,疑惑道:“庆和家里日子不好过,可有了春红的工钱,吃饱饭应该够了吧?”

兰英抹抹眼角,摇头道:“春红如今只有五百大钱的月钱……庆和家当时攒的一点儿银钱都给春红做了陪送,十几两银子陪送去,春红娘俩却只穿回两身衣裳来,其他的都被抄走了。春红回来后,一家七八口人要吃要穿,她带回来的小闺女还病了两场,庆和家的手里所剩不多的银钱哪里够用,从我这里跟青山家的手里都借了饥荒……春红的那点儿月钱,要买粮填饱七八张嘴,要攒钱还债……我和青山家的都说了不让她急着还钱,可那闺女是个硬气的,当面答应着,回头还是该啥样啥样……我昨儿去她家,庆和家的棉袄给春红穿了,在家只能坐在炕上用被围着……那小闺女穿的棉袄棉裤还是我家香儿去年穿小了的……”

“我真想不到会这么难……”听到庆和家的因为没有棉衣只能缩在炕上,邱晨实在是觉得意外。

尽管她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娘仨只有一床破棉被,棉袄也旧的很,但每个人的棉衣还都是有的……她是想象不出,身处北方,没有棉衣怎么过冬!

兰英见邱晨如此,只怕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春红和庆和家的都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春红还跟我说了,是王家和她娘对不住你,她还说她也没办法补偿,只能尽心尽力地多干活儿……”

邱晨摆摆手,打断了兰英的解释,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来:“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这边的活儿,你先甭管了,跟我去找找……嗯,家里还有些旧衣裳、旧被褥啥的,翻出来你看看,若是行,你给庆和家的送去。”邱晨招呼着兰英出了东跨院,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道,“嗯,你也别说是我给的……还有,年前,我想给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一人做件棉袄,你去联系几个针线好的,把活儿分出去。”

一听这话,兰英哪里还不明白邱晨是想着变相地帮衬庆和家的,登时欢喜起来,眼圈儿却禁不住同时红了。

“嗯,嗯,这事儿自管交给我!”兰英抹着眼,欢快地应下了。

林家最初的破家具、旧被褥、旧衣裳,被替换了下来之后,旧被褥、旧衣裳都拆了打了袼褙,旧棉絮则变成了东跨院工人休息室炕褥子的一部分。如今,堆放在后院罩房里的只剩下几件旧家具了。

是以,邱晨所说的旧衣裳旧被褥,不是最初那些破旧不堪的粗麻布制品,而是她过来后,给自己和家里人做的那些细棉布衣裳和被褥。如今她和孩子们又换了更好的茧绸被褥,孩子们的衣裳不但换了好的,春日做的也小了,是以,这些东西看起来还有七八成新。

收拾了一下,大大小小的棉衣,除了福儿满儿的太小用不上,林旭和俊文兄弟们的都能用上,还有杨树勇、杨树猛当时替下来的旧衣裳,还有邱晨的旧衣裳,足足打了三个大包袱。

邱晨帮着兰英搬到了二进,打发青杏和玉凤帮兰英送回去。

这一忙乎,时辰已经到了酉时中,晚上六点左右,别说下雪阴天,就是大晴天也该全黑了。

可,林旭和青江还没回来,骑马去迎的大兴也没见回头。

邱晨渐渐担忧起来。

她回了后院正屋,孩子们已经回来了,邱晨笑着哄了哄阿福阿满,让俊文带着他们洗漱,等着吃饭。杨树勇和杨树猛还在东院接收货物入库,没有回来,邱晨想了想,径直去了前院。

走出大门,邱晨站在冰封的池塘边眺望。

因为林家位于坡上,站在大门口就能遥遥地看到直通出村口的青石路。这条青石路,是杨树勇和杨树猛回来后,带着人陆陆续续铺起来的,一只通往村外的官道,全长足有二里多路,路宽两丈,足够两匹马车轻松地并驾齐驱。

只是,在这个雪越下越大的夜晚,邱晨遥遥望去,却只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一丝火光。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要是有人来,不论是青江还是大兴,都会打了灯笼火把。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邱晨的肩膀和兜帽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儿。

顺子裹着棉袄,站在她旁边打着灯笼:“夫人,要不小的骑马再去迎迎?”

邱晨缓缓回头,摇摇头,径直走进了大门。站在门廊下拍去身上的落雪,邱晨道:“家里就你一个人了……再等半个时辰吧,再过半个时辰,他们还不回来,你再去。”

顺子也知道家里不能有人守着,只能连声答应了。

邱晨按捺下心里的担忧和疑惑,整了整神色,抬脚走向前院正房。

做完手术已经四个时辰了,秦铮的术后热没有再加重的话,就说明她和唐文庸协商的术后方药有效了。接下来,只要防着伤口不感染、不撕裂,坚持上七到九天,伤口愈合,拆了缝合线,手术就算成功了。

站在正房门口,邱晨抬手揉了揉额头,再次整了整神色,这才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大厅里的房顶上挂着两只灯笼,房屋四角也都点起了明亮的灯火,整个大厅灯火辉煌的。虽然一日三餐都是林家供给,但这些超越林家习惯的东西,都是唐文庸带过来的,包括粗大的蜡烛、包括唐文庸和秦铮日常用的茶具、餐具……邱晨对这些豪门贵公子的讲究不以为然,却也不会多管闲事,说什么。

只不过,如此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却寂静无人,邱晨目光一扫,随即绕过多宝格子进了西间书房,就见同样的灯火辉煌下,唐文庸正坐在书案之后,正拿着上午用过的手术用具在细细地琢磨着什么。他看的入神,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这样执着于某种事物、技术的唐文庸更让邱晨比较欣赏。

她慢慢走到近前,就听到唐文庸用手指摩挲着手术刀柄,嘴里念叨着:“……若是如今日这样,那以后肚子里长了痈肿,是不是也可以切腹去除?……”

邱晨怔了怔,脸上禁不住露出一抹微笑来:“不禁痈肿可以切除,更方便的是,若是妇人难产,还可以切腹把胎儿取出,而不会伤及母亲性命!”

“啊?真的……”唐文庸惊了一下,却随即露出一脸的狂喜来,“若是真如你所言,那可是活命无数的大功德啊……”

邱晨撇嘴:“你什么时候信佛了?”

唐文庸嘻嘻一笑:“信不信佛没关系,反正这法子推广开去,能活命无数……”

邱晨再次给他泼了瓢冷水:“也就是秦将军信你我,才任我们施为。你以为旁人能让你随便把肚子拉开?”

唐文庸脸上的笑容滞了滞,随即毫不在乎地挥挥手:“不怕,不让切腹,先切四肢表皮疮痈……嗯,这回咱们商议的药方子也要再琢磨,每个人的证不同,用药自然也有加减,还有,今日那些清洁方法,也要求甚高,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做到的。”

听他这么说,邱晨笑了:“这个倒不需要每家做这么一套出来。”

“嗳,你不是说,不清理干净就可能让伤口再次溃败么?”唐文庸疑惑道。

邱晨道:“是,环境清洁和人体清洁都是必须的。但是不需要每个病人家里自己准备吧?你完全可以设置一个医坊,建上一间或者几间这样的屋子,平日里就做好基础清洁工作……那样,万一有紧急受伤或者病人,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进行手术救治,而不需要长时间的准备。你也知道,有些伤和病是等不得的……”

“嗳,嗳……这个法子好,我咋就没想起还能这么办……”唐文庸激动地站起身来,手中捏着手术刀上下挥舞着,势若癫狂道,“这要是在前线大营弄上几个这样的帐篷,能救活多少重伤的将士啊……”

见他已经完全沉浸到自己的美好的想象中去了,邱晨也不多话,摇摇头,将斗篷搭在一只官帽椅上,走到西里间门外,扬声叫了一声。

很快,秦礼从里边将门帘挑起来,让邱晨走了进去。

“将军怎样?”邱晨一眼看到秦铮仍旧平躺在炕上,就小声地向秦礼询问。

“仍旧有些烧,但没有加重……”秦礼立刻细细地回答着,“遵夫人叮嘱,每个时辰给将军喂三碗水,期间喂了两次汤药,两次鸡汤粥,一次参汤……”

邱晨点了点头:“小便如何?什么颜色?有没有大便?”

一边仔细地倾听着秦礼的回报,依据这些表现分析着秦铮的情况,邱晨几乎没有多想,几个问题就随口问了出来。

秦礼怔了怔,瞬间红了脸,却仍旧恭敬地回答,只是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回夫人,小,小便正常,颜色比平日稍淡,量,有些多,净了五次手。至此,至此未曾出恭……”

听着秦礼突然变得磕巴起来,邱晨脑筋一转,才想起这个时代严苛的男女大防来,不禁也有些别扭。

不过,秦礼汇报的这些情况却是都不错的。小便色淡、量多,就说明感染的可能性比较小,至于大便,因为不是开腹手术,并不是太重要的体征,只是她习惯性地问了出来。

是以,秦礼磕磕巴巴回答完,她也就满意地点点头,停止了询问,让秦礼在她身后暗暗松了口气。

走到炕前,邱晨试了试自己手掌的温度,确定不再冰凉,这才伸手触及到秦铮的额头……唔,确实还有点儿发烧,只是比之前她试过的退了些。而且,她看向秦铮的面色还好,因为水分和食物补充及时充分,嘴唇也没有干燥蜕皮。

她又掀起秦铮身上的被子一角,然后揭开他身上的中衣察看,伤口包扎的白色棉布干净整洁,没有血迹湮出来,这说明,伤口的止血和缝合都非常成功,没有发生术后出血。

这些,虽然不能就此判断不会出现后期的感染,但有了这些,至少出现感染的几率要低了许多。

暗暗松了口气,邱晨又重新给秦铮掩好中衣和被角,转身对守在炕边的秦义秦礼道:“将军的情况很好……你们俩这会儿不用都守在这儿,你们必须有一个人去休息,夜里来替换,一定要有个人守着,万万不能让他乱动挣裂了伤口……只要熬过明天后天,换药看看伤口愈合顺利,就无大碍了!”

秦礼秦义闻言俱是浮起一脸的喜色来,连连点头应着,秦礼就向秦义示意,秦义也不迟疑,对邱晨拱拱手,出了里间。他们二人原来一直陪护在秦臻身边,晚上累了也只是在炕角睡一觉,如今,这里人进人出的,是没办法睡觉了,他们就只好去跟唐文庸抢地盘了。

又一一嘱咐了秦礼一些注意事项,邱晨从西里间退出来,唐文庸已经从美好的想象中清醒过来,一见邱晨立刻就凑上来想要个跟她商议什么,就在此时,大门口隐约传来一阵马嘶声,邱晨根本顾不上理会唐文庸,甚至连斗篷都忘了穿,绕过唐文庸疾步跑了出去。

大门口的灯笼光影下,正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虽然带着皮帽子,头上身上落了满满的雪,连脸上都挂了一层未来及的化开的雪花,但从身影上邱晨仍旧认出了是后来迎出去的大兴。

也不顾不得绕回廊了,邱晨径直跑下台阶从院子中央的甬路上穿了过去:“大兴?怎样?二弟和青江呐?”

“夫人,小的一路迎过了清水镇,快到程家店才迎上了青江……小的怕夫人惦记着,就没等他先赶回来给夫人报信了!”大兴拱手道。

邱晨点着头,脸上已经浮上一层喜色来,却仍旧觉得不踏实,确认道:“二爷还好吧?他们回来这么晚,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大兴抬头看了看邱晨脸上的喜色,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终于还是回道:“回夫人,二爷,二爷并未随青江一起回来……”

“啊?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看天色不好,二爷才不回来的?”邱晨一边追问着,一边猜测着。

大兴却仍旧摇了摇头:“二爷,是被接去府城了……青江说,二爷对他说,是爷派人去县学接的二爷。”

在大兴仿佛绕口令的回话中,邱晨仍旧抓住了核心的内容:林旭被林升接走了!不,是被呼延寻接走了,接去了府城呼延寻的卫指挥佥事府吗?

邱晨脸上的喜色连同血色,一点点退了去……她呆愣愣地站在雪地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夫人?夫人别担心,二爷行事稳妥,必定是确认过了……不会有危险!”大兴看着邱晨脸色不对,连忙开口劝慰起来。

邱晨木然地摇摇头,理智渐渐回归,然后,仍旧惨白着脸,却能够微笑着摇摇头:“我不是担心你们二爷……”

大兴还想说什么,邱晨却挥手阻止了他:“行了,你冒着雪奔波了这么半天,一定又冷又累了,别在这里了,快去屋里喝口热茶暖暖吧……我没事,我去跟你媳妇说说,别等了,该摆晚饭了!”

说着,邱晨自顾自地转身,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唐文庸抱着邱晨的斗篷赶出来,就看到邱晨的神色有些不对地往后院走,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跟仆人生气了,心中暗自嘟哝着,这妇人也就对他牙尖嘴利的,咋就连个奴才都治不了了?不过是个奴才,大不了打一顿卖出去就好了,怎么把自己气成这副鬼样子?

心里腹诽着,唐文庸从回廊上就近绕过去,恰好将邱晨堵在二门外。扬了扬手中的斗篷,唐文庸笑道:“啥事儿让你急成这样?你自己就懂得医药岐黄之术,难道不知道这样不管不顾的很容易染上风寒吗?”

邱晨木木地转身,目光看到唐文庸之后,嘴角扯动,露出一个微笑来:“谢谢你!”

说着,伸手接过唐文庸送上来斗篷,披在身上,一刻不停地,连一句话也没再跟唐文庸说,径直进了二院。

被单独撇在二门外的唐文庸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诧异地摇摇头,道:“这好像不是染风寒,倒是像中邪了……这妇人,居然也会道谢……什么时候这么知礼了!”

满心疑惑,唐文庸念念叨叨回了正屋,继续琢磨邱晨刚刚给他描述的‘医坊’一事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青江赶着马车才赶回来,邱晨叫他在二门的门廊里问了详细情况。

顺子接了马车去后院安置,大兴陪着青江过来回话。

青江所知也不多,除了大兴所说的之外,青江就是把接林旭的车子、人员描述了一番,说是六名健仆,一名车夫,用的是桐油青帷马车。而且,林旭是见了爷的亲笔手书才答应跟那些人前往的,还很高兴地嘱咐青江回来转告邱晨:‘回去转告大嫂,告诉她大哥已经回来了,荣任了安阳府从四品卫指挥佥事,此次前去,见过大哥后,一定陪同大哥一起返家!’

邱晨已经从最初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措手不及中恢复了。此时,她已经能够默默地听着青江转告的林旭的话,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化。

点了点头,邱晨安抚了青江几句,叮嘱他和大兴暂时不要宣扬此事,就让他们赶紧回去取暖,并吩咐青江家的赶紧端碗姜汤回去,这才神色淡然地转了回来。

知道林旭毫无迟疑地跟着呼延寻的人去了,说是心里一点儿芥蒂没有是假的,毕竟,这大半年来,她是真心把林旭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的,有时候,甚至把林旭当成和阿福阿满一样的孩子来关心照顾……真心相待的孩子,不声不响,连个商量也不打就跟了人家走,是个家长心里都不舒服。

但,理智也告诉她,在林旭心里,她这个大嫂再亲,也比不过从小将他养大,亦父亦兄的大哥。林旭得知是大哥接他相聚,哪里能够等得及?只怕,那孩子都欢喜傻了吧?

林旭的做所作为情有可原,邱晨知道、明白,只不过,若是如此,她和林旭的情分说不得就要断了。

这么琢磨着往回走,邱晨一会儿微怒,一会儿释然,一会儿又苦笑不已。

不管是林升,还是呼延寻,在林旭眼中都是他的至亲的大哥。她准备跟呼延寻撇清关系,互不相干,做为小叔子,林旭都不可能为了大嫂舍了大哥吧?

别说这个时代,就是现代,夫妻离婚后,原来婆家的那些亲戚家人又有几个能够毫无隔阂的?不反目成仇都不错了!

是她太贪心了!

她只想着守着林升未亡人的身份生活,就能把阿福阿满留在身边,可却忘记了,林旭本来就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之前一直没搬到林老太太那边去,也只是因为跟她的感情更深厚些罢了。若是她舍弃呼延寻……又能再用什么理由要求林旭仍旧跟她亲近呢?

那个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真心关切她,照应她的大孩子,一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是不深厚,不说根林旭反目,仅是就此疏远,再不亲近,邱晨不是不心疼。

这会儿,林旭还只是刚被呼延寻接走,她就觉得心里空空的,更何况,有朝一日,她很可能跟那个真心关爱她,与她一起从那么贫寒的日子里走过来的孩子疏远,甚至反目……她只是想想,就会觉得心疼不已,好像心里被挖走了一块是的,空空的疼。

摇摇头,将这些还未发生的想象挥出脑际,邱晨暗暗在心里安慰自己。

如今,呼延寻也算功高位显了,从四品卫指挥佥事……林旭有了这样的大哥,对他的发展只会有好处的。总比跟着她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村妇强得多!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邱晨再面对孩子们和杨树勇杨树猛兄弟的时候,就能够说笑自如,没让家里人看出一丝端倪来。

她对家里人的说辞是因为大雪,林旭留在县学没有回来。杨家兄弟知道这也是实情,大雪封了路,再回县城就不容易了。阿福阿满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很快就被俊言俊章把注意力引到了别处去了。

为了迎接林旭,邱晨吩咐准备了火锅,一家人吃的热热闹闹的,说说笑笑的把大兴家准备的羊肉和不多的几种蔬菜都吃了个精光,孩子们个顶个抱着吃撑了的肚子仰躺在炕上傻笑,邱晨回头看看红光满面的杨树勇杨树猛,也禁不住笑起来。

“把前几日得的茶饼子打开一个,连那套茶具拿过来。再去西屋的架子上取几颗山楂丸来,给他们几个消消食!”邱晨笑着吩咐青杏和玉凤。

两个丫头含笑答应着退了出去,很快,玉凤捧了一只精致的铜匣子过来,打开来,里边用蜡纸裹着十多丸棕黑色的大蜜丸子,邱晨一个孩子发了一颗。

青杏随后也送茶具和茶过来。这种发酵茶是茶砖,类似于现代的普洱,却比普洱颜色更黑,发酵程度也要更深,原本,中原饮茶为煮、烹,故而有煮茶烹茶之说,就是用这种茶砖研磨成碎末儿,煮成茶汤,再经过调味制成。但自从大明朝建立之后,中原人物大都改了习俗喝起了沏茶,这样的发酵茶一般都贩卖去北方和西北的游牧民族。

当时得了这几块茶砖之后,邱晨就特意购买了一套陶制茶具,还有与之配套的红泥小火炉。

邱晨就让她将红泥小炉放在炕桌上,从炕洞里夹了几块烧红烧透的木炭放进红泥小炉中,然后将热水倒入煮茶的茶壶之中,洗过茶,然后重新倒入开水,放在红泥小炉上烧沸,三沸之后,邱晨取了茶杯,将红褐色的茶汤冲进红陶茶杯中。

“你这是什么吃茶法子?又不是点茶,又不是沏茶……呵呵!”杨树勇笑呵呵地点评着,仍旧端了一杯过去,慢慢地喝起来。

邱晨笑着道:“这个法子,是北疆的时候,听人说的,据说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吃肉多了,就会这样煮茶饮用,最是消食解腻了!当然了,他们喝的时候,还会往里边加一些牛奶、羊奶,奶豆腐、炒米之类的调味……不过,那味儿估计你们都喝不了!”

邱晨说的蒙古人喝的最原生态的奶茶,虽然跟大众熟悉的奶茶字同音同,但两者的味道却天差地别。蒙古人喝的奶茶,用茶、牛奶、奶豆腐、炒米、还会放入盐巴……那种滋味儿,邱晨尝过,当时差点儿控制不住一口吐出去。幸好,她当时跟随导师去草原前,被细细嘱咐过,不喝没关系,但绝对不能表现出轻视或者嫌恶的情绪,否则,牧人会认为是看不起他们看不起他们的民族……

虽然,后来,强捏着鼻子喝了几回后,邱晨也不觉得那股子腥膻酸咸混合的怪味儿多么难以忍受了,但她却不想在如今的一家老小身上做尝试。别的不说,几个孩子这才被强迫着接受了每日一小杯的羊奶,还是经过杏仁除膻的。那种完全没有去处腥膻味道的奶茶……还是算了吧!她别给人找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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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今天终于按时更新了……

明天开始,恢复早六点、万更的正常更新节奏……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丫头

第一百六十二章丫头

林旭坐在青帷马车上,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大哥了,心里脸上满满的都是抑制不住地欢喜。大哥离家多久了?再过一个多月就整整三年了。

大哥走的时候,刚刚过完年,元宵节都没过,正月初九就背着简单铺盖去了镇上,跟镇上一起被征夫的人会合后,再去程家店与本县、本府的其他征夫集合,然后随队一起北上。

他记得很清楚,大哥走的时候,天也像今儿似的阴沉的厉害,大嫂含着泪给大哥穿上最厚的棉袄……果然,大哥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不知大哥就凭两只脚,是怎么顶着大雪一路北上的……那条路,他今年也走过,坐着马车还走了半个月啊……

一阵风刮过来,细细密密的雪粒子被风裹挟着,兜头扑脸地落下来。

车辕上坐着的韩留紧了紧衣领子,回头对车厢里的林旭道:“二爷,您落下帘子吧,下雪啦!”

林旭笑笑,却没有把车帘子放下,而是问道:“大哥贵姓?”

“二爷,您这话小的可不敢当!小的姓韩,名留,您叫韩留,留子都成啊!”韩留本来就善谈,听林旭说的客气,也就笑嘻嘻地搭起话来。

“哦,是韩大哥。不知韩大哥是什么时候跟的我的大哥?”林旭坐在车厢里朝着韩留拱手致意,满脸诚挚。

“嘿嘿,小的运气好,在北边儿遇上了大人,蒙大人带着入了军户……”韩留很有些自豪地介绍着自己的经历,随即又指了指虽在马车两旁的六名护卫,“他们六个,也是从北边儿就跟了大人的,如今,又跟着大人来了安阳府……都是一起上过沙场的老兄弟了。”

林旭满脸笑容对六名护卫拱手施礼:“这一向,多亏了诸位兄长帮衬我大哥,旭在此有礼了。”

马上六人连忙抱拳躬身还礼,一个个军户莽汉虽觉得林旭有些读书人的酸气,但心里却熨帖的很。

在林旭主动结识之后,彼此间的交流渐渐顺畅、亲近起来。林旭想要知道大哥离家三年的经历,韩留几人也是在军队里粗豪惯了的,特别是韩留,善言谈,口才又好,把他结识呼延寻一年多来经历的战事、危机,讲的惊险曲折、跌宕起伏。

虽然早就知道,‘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却也读过‘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更何况,林旭亲历了燕云山谷之中的一场遭遇战……让他清楚地知道马上功名得来的不易,但此时听了韩留详细的描述,仍旧让林旭感到惊心动魄、感佩不已。

大哥能有今日,固然有大哥骁勇善战、箭法如神,但也多次受伤流血,多次命悬一线……真真是得来不易!

在韩留绘声绘色地讲述中,在林旭的感叹中,细密的雪粒子,渐渐变成了片状的雪花,先是细细碎碎的,很快,就变成了一片、一朵、一团,仿佛谁家扯乱的棉絮随风四散,旋转着飞舞着,簌簌地落在地上、车上、马上,也落在行人的头顶、肩膀。

自从雪下大了,韩留就不肯让林旭再挑着车帘了,仔仔细细地替他放了帘子,又周到的从车下的暗格里取了炭盆点燃,放在车厢的角落取暖。

从县城到府城,路程比回刘家岙还稍近些,又都是宽阔平坦的官路,刚刚过了酉时,林旭一行就进了安阳府。又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马车才终于到了府衙前街上的一个府邸院落。

马车未停,林旭只听得韩留对门子说了几声,很快,马车就径直驶进了大门,一直驶到车马轿厅,这才停下。

“二爷,到了!”韩留声音响起的同时,车帘子已经被打起来。

就要见到大哥了!林旭满心激动地随口应了一声,有些迫不及待地从车厢里走出来。满怀期盼欢喜地抬眼往车下望去,寻找大哥的身影,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名容貌娇艳,体态风流的年轻女子,裹着白狐皮大红缎面斗篷,带着白狐皮卧兔儿,仰着一张如花笑靥,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

“可是二爷?这一路风雪,二爷定是又冷又累了,妾身已经命人烧旺了火盆,烘暖了屋子,还备了热汤……还请二爷下车,快些进屋暖和暖和吧!”

女子娇丽软糯的声音,宛如含了蜜糖一般甜糯,但林旭一脸的希冀欢喜,却僵在了脸上。

“我这里不用丫头伺候,都打发下去吧!”他扶着车厢门框,脸色沉了下来,冷声说完,就转开目光,对垂手立在车旁的韩留道,“韩大哥,我大哥呢?你带我去见大哥吧!”

一声‘丫头’,成功让那妇人的如花笑靥瞬时冻住,脸色瞬间涨红起来。

韩留也一脸尴尬,习惯地想笑,又觉得不是时候,只能往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替林旭介绍:“二爷,这位是大人新娶的侧室,照理,二爷也该叫声嫂嫂……”

一路上对韩留恭敬客气的林旭,此时却完全不客气,冷冷地瞥了一眼旁边青白着一张脸,泫然欲泣模样的娇媚女子,冷声打断道:“韩大哥此言不妥,纳妾怎可不经正室?再说,妾同婢,不过是等级高些的奴才罢了,哪里能当得起‘嫂嫂’二字?我大嫂好好地在家里带着我的侄儿侄女呢……”

说到这里,林旭声音更冷,厉声呵斥道:“说了,我这里不要人伺候,还不退下!”

那女子自从跟了呼延寻,因未有正室主持中馈,家里上下大小事宜都是她一手把持,丫头奴仆们都是以‘太太’称之,如今却被林旭毫不留情地一而再地呵斥,还直呼‘丫头’,那张笑靥如花的娇媚脸儿,这会儿哪里还有一丝笑意,红了白,白了青……

终是受不住,一手提了斗篷,一手捂着嘴呜咽着疾奔而去,她身后两名小丫头也急急地一曲膝追着去了。

林旭这才冷着脸下了车,对韩留道:“韩大哥?大哥在何处?可带我去见大哥!”

韩留连忙拱手道:“二爷,刚刚门子说,府台大人有请,大人过府议事,怕是要过会子才能回转了。”

这是公事,林旭知道轻重,于是缓了脸色道:“好,那且等大哥归来再说吧!”

这位二公子看着文质彬彬的,也不知是不是读书读迂了,居然进门就给了姨太太一顿排头吃。本来韩留还暗暗担心他不肯进屋等候,坚持要去见大人呢,没想到正事儿上还是很明白的。

韩留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恭敬了几分,引着林旭进了外院备好的客房。屋子里点了几个烧得旺旺的火盆,一进门就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想必是姨太太着人备好的,想着给初见的小叔子一个好印象的,却没想到,甫一见面,就被厉声呵斥下去,反倒赚了个大大的没脸!

伺候着林旭脱了外边的灰鼠斗篷,搭在官帽架上,另有小厮快手快脚地送了热茶和热水上来。这些近身伺候的活儿,韩留自知不熟,往后退了一步,恭声道:“二公子且洗漱了在此歇息,小的去安排下车马,再去府衙门口候着,一见到大人出来,定会立刻回禀大人,二爷到了。”

林旭早已经缓了脸色,听韩留如此说,立即拱手道谢:“有劳韩大哥受累了。”

“什么劳不劳的,二爷切莫如此说,小的可受不起……这本就是小的该做的本分……二爷,小的告退!”躬身又施一礼,韩留这才退了出来。

房门外几个护卫见他出来,都是面面相觑,神色精彩,韩留挥挥手,“兄弟们散了歇着吧,我去府衙候着!”

一个黑瘦汉子挤鼻子弄眼地凑近韩留,低声道:“这位,怎地一点儿脸面都不给留?那个怎么说,也是他哥哥的人……”

韩留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没听说妾同婢吗?更何况,还未经正室认可,这‘妾’都不算数呢!”

说到这里,见几个兄弟仍旧一脸不明白,韩留又道:“咱们大人离家三年,据说都是那位夫人在家带着二公子和小少爷小小姐度日……长嫂如母,这情分可不比跟咱大人浅呐!”

六名护卫这才一脸恍然,乱七八糟地点着头,道:“这倒是!”

“一个妇人带着大小三个孩子度日……想来也是真不容易……”

“只是,家里那个生儿育女,又在农家操劳,想必这模样上……就不如人了……”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韩留喝止了那个一脸感叹的护卫,一回出了府门,撵着护卫们把马匹车辆带下去,他自己也上马直奔府衙而去。

这一回,呼延寻被府台请了去说的是年节前后的绥靖事宜。今年北边安妥,民心安定,但临近年关,也是宵小大盗密集出没作案之时,虽说普通的缉盗办案都是地方衙门的事情,但呼延寻既然是驻守安阳府,地方绥靖自然也有脱不开的责任。呼延寻又是新官上任,府台大人给面子,特意请他过府议事,呼延寻自然也满口答应,全力配合。当然了,还要尊着府台大人为主,他甘愿听从调度。

一般边军里靠军功升迁上来的武将,大都粗豪爽直,却也多桀骜不驯,呼延寻如此年轻,却能够如此谦逊,着实让安阳府台云大人很是满意,两人相谈甚欢,云知府又留了呼延寻用过晚宴,一直盘桓到戌时末,方才放呼延寻回府。

韩留坐在云家门房里等了近两个时辰,喝了两壶差,府台门房还给送了一份饭过来吃了,好不容易才看到云府台亲自送自家大人出来,韩留连忙从门房里出来,招呼呼延寻跟着的护卫牵过马来,在门口一旁候着。

呼延寻客气地让云知府在门内止步,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回,呼延寻这才出门上马,又在马上向云知府拱手做辞,这才一抖马缰,离了云府。

走出一射之地,韩留就越过几名护卫,来到了呼延寻的侧后方。

“可是二弟已到?”呼延寻是经历过沙场拼杀之人,几杯酒尚不在话下,虽然离开云府之时目光迷离,似有酒意,但离了云府诸人视线之后,就恢复了镇定平静的神色。

“回大人话,二公子申时末进城,已经在府里安置妥当……”韩留恭声回答着,觑了呼延寻的脸色,斟酌道,“二公子一见属下人等,知道是大人派人相接,二话没说,就把家里的马车打发了回去,一路上,二公子也是欢喜的很……”

听着韩留回话的呼延寻,听着韩留突然住了嘴,发出一声不虞地催促声:“嗯?”

“回大人,二公子一路欢喜,只是进府之后,看到姨太太有些不快……”韩留的话很有些保留,也没将细节具体描述。那些话,二公子可以说,他作为属下,别说自己说,学话学出来都有逾越之嫌。

呼延寻原本大好的心情,因为韩留的回报变得不快起来。

旭弟是他从小带大,脾性品格他最了解,最是纯善和气的,从小别说跟人打架,连吵嘴都不会的。今儿一到,居然就看眉儿不顺眼……这定是那妇人挑拨教唆的!

善妒可是在七出之条的!那妇人不但善妒,还恶毒地挑拨兄弟们的关系……其心可诛!

当初,只看她柔顺温婉,勤俭持家,才娶了她过门……怎么就没看出,原来居然是这般恶毒善妒的妇人!

阴着脸,呼延寻用力一夹马腹,五六匹马就在深夜静寂的街道上疾奔起来。卫指挥佥事府和云府,一个在府衙前街,一个在府衙后街,本就相隔不远,打马疾驰,不过一刻钟,已经回到了佥事府门前。

呼延寻跳下马,拎着马鞭,也不理会快步迎上来问候的护卫,大踏步径直进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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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消了食,孩子们都聚在炕上读书写字,邱晨跟杨树勇杨树猛也拿了白天的出入账目核对。其实,核对账目不是目的,主要的是让杨树勇杨树猛识字,看账、记账。

杨树猛还好些,心思快,如今一般的账务都能记下来了。杨树勇年龄大了,学起来就特别吃力,但学的很认真,每晚都会挑着不认识的字写上满满两大张大字,会认会读会写了,这才罢手。

邱晨跟两个哥哥看账之后,也会陪着练上几张大字。只是,练字这种事真的要看天分,也要看专注力;她总是静不下心来,不是惦记着这个,就是想着那个……是以,练了许久的字,也就能称得上一个‘工整’,至于‘风骨’,甚至‘风格’,邱晨是想都不敢想的。

戌时末,一家人的晚功课做完,杨树勇和杨树猛带着俊文兄弟和成子一起回前院。

邱晨也要去前院看看情况,就嘱咐了青杏玉凤带着阿福阿满洗漱,她披了斗篷,跟着哥哥侄子们出了屋门。

本该黑沉沉的夜,今儿一出门却觉得格外亮堂,廊檐下灯笼的光晕,映着白白的雪,散发出莹莹的光来。

一看到盖满了屋脊院落的雪层,杨树勇和杨树猛都快活起来。

“嗬,这回可下场大雪了!”杨树猛首先笑呵呵地感慨。

杨树勇也笑着应和道:“打入了冬,就下了几场小雪,眼瞅着麦子要旱了,天公作美就下下这场大雪来……嘿嘿,大学当棉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有了这场好雪,明年麦秋的好收成就算有了五成了!”

不管如今林家的日子多么火腾,但庄户人家最高兴的仍旧莫过于庄稼的丰收在望!是以,杨树勇和杨树猛这么一说,孩子们和邱晨都跟着欢喜起来。

阿福阿满在屋里听到门口说话说得热闹,趁着青杏和玉凤一个不注意,阿满就像小泥鳅似的溜了出来,也没穿大衣,也没戴帽子,看着满院子满房顶白皑皑的雪,就拍着巴掌欢呼起来:“下大雪喽,下大雪喽……”

俊言偷偷地从栏杆上摸了一把雪,悄没生息地塞进了阿满的衣领中--“哎哟……好凉!”

阿满一露头,邱晨就回头想来捉拿小丫头,可没等她将小丫头捉拿押解回屋呢,突变骤生,俊言一小撮雪戳了马蜂窝,阿满小丫头惊呼一声,很快反应过来,跑去廊檐下捧起一捧雪,兜头兜脸地扬到了俊言身上……呃,阿满个头太小,没能兜头兜脸,只将雪扬了俊言一身。

小丫头这还不够,甩着小辫儿又再二再三地捧了雪,要往俊言的衣服里塞……

俊言这会子也慌了神,扯着俊章、成子替他挡了两回,实在挡不住了,干脆越过杨树勇兄弟,一马当先朝着前院跑去。

阿满还不罢休,又捧了一捧雪,追着俊言也忘外跑,终于在台阶处被杨树勇一把抱住:“嗳,满儿乖,行了,行了,别稀得搭理你四哥,你四哥不懂事,舅舅待会儿去前院打他替咱家满儿出气哈……啧啧,瞧瞧这小手儿凉的,快,伸进舅舅的袄领子里暖暖……”

杨树勇一边哄着阿满,一边将她小手里的雪抖落了,也不管两只小手儿湿漉漉冰凉凉的,就直接塞进了棉袄里替阿满取暖。

邱晨看着不像样,连忙将阿满接了过来,笑着捏了捏阿满的鼻尖儿,笑道:“嗬,你四哥跟你闹玩,你都还了好几下了,还不散伙啊?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了!”

阿满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出来,被娘亲这么一说,更是恼的慌,把着邱晨的脖子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嗳,嗳,是俊言那小子不懂事欺负妹妹,海棠别数落满儿……”满儿一哭,杨树勇首先心疼起来,也不急着回前院了,伸手又把阿满从邱晨怀里抢了过去,抱在怀里,一边笨手笨脚地替满儿擦着开闸般的泪水,一边心急火燎地哄起来:“哦,满儿不哭哈,舅舅回去狠狠打你四哥,明儿再让你四哥过来给满儿赔不是哈……咱们这回就让他长长记性,再不敢欺负满儿啦……噢,满儿不哭,不哭哈……”

杨树猛也跟在旁边心疼不已,朝着俊章几个一通发火:“你跟老四在一块,咋就不知道拦着他,这么冷的天,万一把你妹妹激病了咋办?……”

看着两个哥哥根本不分青红皂白一个劲儿地宠着满儿小丫头,邱晨真是哭笑不得。

俊言是爱惹阿满,可阿满小丫头这股厉害劲儿,哪回真吃过亏?两个哥哥还口口声声说俊言欺负妹妹,连带着俊章、俊书俊文都受了牵连……如此下去,还不把阿满小丫头惯成一代女霸王?不然,也会把这丫头的脾气惯得无法无天了?!

苦笑着,邱晨上前,拿着帕子,给满儿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一边儿道:“呵呵,你这丫头,平时里最喜欢几个哥哥不是?你看看,因为你,你大哥二哥三哥,还有成子哥哥都挨训了,你不心疼啊?”

满儿渐渐收了声,眨巴着一双泪眼,看看正朝她笑的几个哥哥,一阵惭愧,一阵懊恼,扑进邱晨怀里,把小脸儿埋进邱晨怀里当起了小鸵鸟。

邱晨无奈地笑着,拍拍小丫头的背,笑道:“这会儿知道害羞了?知道不对了?那还不快向哥哥们道歉?你这一哭,你的几个哥哥可都挨了一顿好训!”

“娘……”阿满紧紧地搂着邱晨的脖子,把一张小脸藏得严严实实地,闷闷地撒着娇。

一看小外甥女儿雨转晴天,杨树勇和杨树猛都跟着欢喜起来。

杨树勇伸过手来摸摸阿满的小辫子,笑道:“行了,你赶紧抱着孩子进屋吧,连件大衣都没穿,廊檐下穿堂风最厉害了,看别吹着孩子……”

“嗳,我这就抱她进去!”邱晨笑着应了,又连忙嘱咐杨树勇道,“大哥,俊言就是跟满儿闹玩儿,你可别真吓唬孩子,更不能打孩子哈……”

“哎,那小子就是欠揍了!”杨树勇又瞪了瞪眼,见邱晨还要继续唠叨,连忙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不打他!你快进去吧!”

说着,招呼一大群人沿着游廊往前院走去。

邱晨也不敢在门口多留,抱着阿满进了屋门。玉凤刚才听到阿满哭就紧赶着走了出来,此时就垂着手站在门口,见邱晨抱了孩子进门,她才紧跟着进屋。

进了里屋,邱晨将阿满放在炕上,伸手解开阿满的棉衣扣子,从后领子一看,小丫头的棉衣里湿了巴掌大小的一块。这会儿雪是早化没影儿了,但触手那片浸湿的地方,却仍旧有些冰。

“夫人,都是奴婢没看好小小姐!”玉凤看着邱晨查看阿满的棉衣,看到后心那么大一块湿湿的,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正在旁边伺候阿福的青杏也放了阿福,跟着玉凤一起跪下去,伏身请罪。

邱晨皱皱眉,摆摆手道:“你们俩这会儿就别添乱了。知道没照顾好小小姐,这会儿还不赶紧去熬姜汤,烧热水?”

说完这些,看着玉凤和青杏颤颤地起了身,邱晨才缓了语气道:“孩子们乱动乱跳,哪有一点儿没差错的。这事儿我也不怨你们,你们赶紧烧热水来,给小小姐泡个热水澡,发出薄汗来,再盖上被子热热地睡一觉就好了!”

听得邱晨说不怨她们,玉凤和青杏才放了心,却更觉愧疚,抹着泪连连答应着各自去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邱晨也没办法立即去前院了。将阿满的湿棉袄脱了,敞开自己的斗篷将阿满裹在自己怀里揣着……不大会儿,玉凤就拎了一桶热水来,倒入一只大木盆里。

邱晨伸手试了水温,这才将阿满身上的衣服脱了,放进热水中,把小身子和手脚全部进入水中,只留小脑袋邱晨用手托着,慢慢地揉搓着阿满的手心脚心,把个小丫头痒的,还红着眼圈儿呢,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片刻,玉凤又冲了一碗红糖姜水过来,邱晨试着温度,热热地让阿满喝了,又给澡盆里添了些热水,很快,阿满的额头和鼻尖儿上就见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汗出即可,大汗伤津,反而容易感染风寒。邱晨唤了一声,玉凤已经拿着大布巾子张开来等着了。

用大布巾子将满儿小丫头裹住,擦干了,就着热乎劲儿塞进炕头热热的被窝里。阿福也由青杏伺候着进了被窝,邱晨坐在炕边,哄着两个孩子睡下,这才重新收拾了衣裳,戴好兜帽,让玉凤守着两个孩子,青杏打了灯笼,一起去了前院。

一出屋门,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吹过来,邱晨就脑门儿、脖颈子一凉,生生打了个寒颤,连忙把斗篷裹紧了。刚刚在屋里就顾着给阿满预防受凉感冒了,却没注意她自己也出了一身汗没退下去,就出了门!

或许是麻沸散的药效彻底退去,也或许是白天睡得多了,邱晨进了前院西里间的时候,秦铮倒是正好醒着。

邱晨照例询问过秦礼后,很自然地就伸手抚在秦铮的额头查探体温,察觉到体温仍旧只是稍稍有一点点高,没有高烧起来,邱晨点点头,垂首对秦铮道:“秦将军,今儿你的情况很好,你醒着,尽量地多喝糖盐水,要坚持按时进食服药……明儿一天,后儿一天,都不发烧,你的伤就没有大碍了。只等着慢慢收了口,把缝合的线拆了,就彻底可以放心了!”

邱晨自然熟稔地查体温动作,秦礼看了几回,已经见怪不怪了。秦铮这回才算是真正完全清醒转台下的第一回,眼看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抚在自己额头上,他竟愕然地瞪着眼睛,失了神。

那只手微微有一点儿凉,柔软,却并不柔腻,盖在额头上,犹如三伏天喝下去一碗井水,沁凉醒神,让人舒爽愉悦不已。那一会儿,当那只手离开他的额头,他竟有一种伸手按住那只手,不让它离开的冲动。

结果,秦铮没有冒失,他的手指只是微微颤了颤,随着那只手拿开,他瞪大的眼睛也随即半垂了下来,适时地掩住了眼眸中的情绪。

邱晨把话说完,秦铮微微抬了抬眼帘,目光深沉地看向邱晨,声音略略有些黯哑道:“我,信你!”

勾起唇角,邱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多谢将军信任。最重要的一步咱们已经走了,接下来,有唐公子在,我再在旁边协助着,相信将军很快就能康复起来的。”

说着,邱晨这才转眸看向角落里的唐文庸,向他打了个眼色,然后辞过秦铮,从西里间里退了出来。

唐文庸也随之走了出来。

“我看将军的情况不错……有秦礼秦义值守,我们俩也分分工吧!……你盯夜班,我盯白天,怎样?”邱晨笑眯眯地一口气把话说完,根本没给唐文庸思考的机会。

唐文庸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懊恼地白了邱晨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邱晨看着晃动的门帘子微微一笑,到底是嘱咐了秦礼一声,夜里有事尽管去后院叫她,这才心情愉快、脚步轻松地招呼着青杏回了后院。

回来后,邱晨为防万一,让青杏也跟着她一起喝了碗姜汤,这才打发两个丫头回她们房间歇息去了。

一夜好眠,邱晨醒了几回,摸着阿满的小脑门儿都凉沁沁的,心中渐次安稳下来。

即使她手握无数完美的药物配方,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受到制剂条件技术的限制,不能制作;还有一部分则因为缺乏提纯精炼技术,不能发挥最好的疗效;是以,她能够拿出来用的药物配方,其实还不到她掌握配方总数的一半,而且,只能制作成汤剂、散剂、膏剂、酊剂……别说注射剂,连方便服用的片剂都制作不出来。

是以,她一直很小心,小心地呵护着孩子们,特别是年纪最小的阿福阿满兄妹俩,不受风寒侵袭,不受细菌伤害……

在这个世界极其低的医疗水平下,孩子们的夭折率太高了。拉个肚子、患个伤风感冒,都可能成为要命的病!

一觉醒来,窗纸上透过来的天光已经发白。

邱晨再次伸手摸了摸阿满阿福两个孩子,确定孩子们都好,这才安心地起身,穿衣下炕。

走到东耳房里方便了,邱晨转身洗漱,才诧异地想起,一贯早起伺候着的玉凤、青杏两个丫头,今儿居然一直没出现!

------题外话------

写到林旭兄弟相见,莫名其妙地卡了……

林旭无疑是深爱着自己的兄长的,同样,三年艰苦日子相依为命,加上邱晨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照,他对‘大嫂’同样也是非常敬爱的……如此,他面对呼延寻和邱晨的冲突,就很有些两难……这个度好难把握……

汗,说的好像给自己开脱……

不说了,亲们自己看吧。爬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兄弟相见

第一百六十三章兄弟相见

呼延寻虽说升了从四品卫指挥佥事,但他从前就是一点儿根基没有,又因军功一连数次升迁,几乎没有积累,卫指挥佥事的府邸中,还是先前遗留下来的一些家具,几乎没有多少古董玩物,看起来有些寥落,比刚刚兴腾起来的林家,邱晨自嘲的‘屋新树小画不古’,也好不了多少。

柳眉儿巴巴儿所得烧暖了的屋子,也不过是放了两个火盆子,既没有火墙,也没有烧炕,刚刚进屋或许还觉得有些许温暖,但略坐得久一些,这常年不住人的屋子里那股子阴冷,就仿佛从四面墙壁中透出来,丝丝缕缕地直透进骨头缝儿里去。

佥事府一贯是由柳眉儿掌着内外事务,林旭一进门就把柳眉儿得罪了个彻底,原本虽已经备了酒菜,但柳眉儿赌气不理,下头的人也没人敢私自送上来。还是接了林旭来的几个护卫吃过饭问起,才知道二爷连饭还没吃上,赶紧去厨房里要了两个热菜一个热汤送上来。

林旭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也有一肚子话想要见到大哥说道说道,是以,也没什么胃口。却不好却了几个护卫的心意,略略吃了些就放了筷子。就在火盆上烧了热水,跟几名护卫聊起北边的风土人情来。

这几名护卫,也是从凌山卫一路跟着呼延寻过来的,算是除了韩留最心腹的人。但对呼延寻和林家的诸般关联,却并不清楚。

听得林旭也曾去过北边,还在燕云山谷中遭遇过马贼的截杀,几名护卫都抛开了之前的拘束,兴奋异常地跟林旭说起马贼‘漫天云’的厉害来。

有这些人说着话,林旭总算少了些郁闷,等待大哥归来的时间也不再那么漫长难捱了。

几个人说的热闹,门外的小厮高声报进来,说是大人回府了。几人恍然醒过神来,一看时辰已经亥初了。

听到通报,林旭立即起身,走了一步,又止住脚步,对几名护卫拱手道:“几位兄长,可随旭迎迎大哥?”

几名护卫点点头,跟在林旭身后迎出来。未出院门,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迎面匆匆而来。

护卫们显然熟识,忙止了步子自动分立左右,躬身抱拳问候:“大人!”林旭才知道,迎面来的魁梧男子,就是自己暌违三年之久的大哥了!

林旭满心地激动,两脚却偏偏生了钉子钉在了地上迈不动步,想要叫人,嗓子里却好像堵了块棉花,哽得连呼吸也难,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呼延寻看着从门口走出来的几个人,目光一扫,就从五六个躬身问候的人后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清瘦少年。

他离家的时候,林旭刚未满十岁,还是个孩子,这会儿,已满十三岁,转过年就十四岁的林旭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虽然身形仍旧清瘦,但个子却拔高了足足一个半头,穿着藏青色的绸布直缀,披着同色的灰鼠皮斗篷站在那里,虽然远没法跟他的魁梧壮硕相比,但容貌清秀,腰板儿提拔,再加上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实实在在地已经是一个不可错认的翩翩少年郎了。

呼延寻愣了愣!

不过一瞬,也就展开满脸欢喜,大步流星地奔过去,未到近前,已经张开手臂,探手将林旭尚未长成的清瘦少年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用力地拥抱着少年,仿佛这力道、这抱在怀里踏实的感觉,才能让他相信不是虚幻、不是做梦一般。

好一会儿,呼延寻才仰起脸,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眼窝中的湿润眨下去,拍着林旭稍嫌单薄的脊背,大声道:“二弟!二弟!大哥回来啦!”

林旭却没有呼延寻的自制,被这个一如记忆中的坚实臂膀抱住,再次依靠在这个宽阔的胸膛上,再一次听到大哥对他的呼唤……林旭刚刚那些郁闷愤怒早不知被他丢到了哪里,哽得嗓子难受的棉絮终于化成浓浓的酸涩直冲上鼻腔,再冲入眼眶,化成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

少年的嗓音刚刚进入变声期,加上情绪激动,更显沙哑,偏偏用这种沙哑尖利的几乎刺耳的声音喊出来的声音并不大,低低的压抑的,埋藏着无限的伤痛,包含着至深的思念--

“大……哥……呜呜……”

林旭这一哭,呼延寻也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瞬间,无声地流了满脸。

兄弟俩抱头哭了一场,听得林旭哭声渐低,呼延寻才握着林旭单薄的肩膀,将他慢慢从怀里推开,随意地扯起袖子,仿佛哄孩子一样,一点儿不嫌弃脏污,把弟弟脸上的泪水鼻涕擦拭了去,这才道:“大哥回来啦,再不走了……二弟别哭,外边冷,有话咱们兄弟进屋说去!”

林旭虽然止住了哭声,但却仍旧抽噎的说不出话来,点点头,顺从地任由呼延寻揽了他的肩膀,进了屋门。

韩留随着林旭兄弟进了屋,很快就带着护卫们送上了热水帕子,伺候着兄弟俩洗漱了,又上了热茶,护卫们才各自退去。

“大人,想来您和二爷晚饭都没吃好,不如属下去要些饭菜来,您陪着二爷再吃些?”韩留笑着询问。

呼延寻笑着挥手:“还是你想得周到,去,赶紧去,多弄几个好菜,再温上两壶酒过来……”

“大哥……”耳中听着呼延寻熟稔地指使着人做事,林旭一个激灵从兄弟重逢的巨大喜悦中清醒过来。

呼延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负手看着韩留躬身退出门去,这才转身,目光带着怜惜道:“二弟,作为主子指使小厮丫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林旭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呼延寻挥手打断,继续道:“二弟,想必你也见到了林家老太太和五娘子……你可不是庶民村夫,你是当年有从龙之功的功勋忠良之后……若非世事变幻、风云际会,你就是林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指使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林旭一时怔怔的,他对那什么功勋忠良之后没有丝毫印象,自从他记事起,他就生活在刘家岙的那个茅草房子篱笆院里,小时候就只有大哥照应,像每个村里的孩子一样,清贫却无忧无虑。稍大些,大哥远走边关,他就跟大嫂和一双侄儿侄女相依为命,在接到大哥凶讯之后,大嫂大病一场,如得神助,把林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兴腾,他也考中了秀才……

在他的意识里,他就是最普通的庄户子弟,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更换门楣,想要回报大哥大嫂的养育之恩,只有努力读书一条路。

之后,突然得了大哥未亡的喜讯,也迎来了自己的母亲--嫡母。他对自身的认知,刹那间来了个天翻地覆。

原来,他跟栓子,跟石头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刘家岙的庄户子弟,他的祖辈功勋卓著、位高爵显,也曾是京城的书香门第、簪缨之族。

但在最初的迷茫、惶惑之后,是大嫂和侄子侄女一如往日的相待、亲近、关爱,让他慢慢平复下来,只不过,经过了波澜的水,重复平静之后,已经不再是清澈见底的潺潺山溪,而是沉静成了深深地湖,更加厚重,更加深沉,更加博大。

大哥今日这番话,虽然让他有些意外,却并不能再掀起什么波澜了。只是,这样颐指气使的大哥,让林旭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记忆里,大哥是温和的、宽厚的、良善的……

林旭眼眶微微一缩,不想扫了大哥的兴致,也就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转而问起大哥三年边关经历来。

呼延寻对自己在边关做苦役的一年多一语带过,然后开始详细说及自己因粮草被劫,受了伤,也杀了数十名戎人,最后被凌山卫的卫指挥使欧大海看中,他就改回了本名入了军籍,然后,怎样怎样,一场场军功下来,迅速地从一名只统管着十名士兵的小旗,迅速地被提拔成了统管五十多名士兵的总旗……

“……又得镇北大将军,哦,不,大将军如今已是靖北侯了……幸得侯爷看重,提了百户、千户……此次大捷,论功行赏,侯爷伤重返京……边关此次大捷之后,靖绥安宁,最少十数年没有大仗可打。没有仗打,自然也就没有军功好拿,我就请求调转来了此地……”

一年多行伍生涯,沙场风霜,虽然呼延寻没有详细讲述战场的血腥厮杀,没有讲述无数次与死神擦肩,只讲着因何战,枭敌首多少从而功勋几转,也说了足足一刻钟,方才说完。

林旭是亲身经历过燕云山谷搏命厮杀的,自然能从呼延寻的话语中听出种种的危机不易,大哥今日这份荣耀,可都是拿命搏来的!

林旭满心感慨钦佩着递上一杯茶,呼延寻接了,一口气喝干了,抹抹嘴,朝林旭笑道:“我回来,也能就近照应着你,也能寻空照料照料家里……只是,我从未带过地方军务,初来乍到,许多事务需要一一理顺,就没能回家探望……好在,如今已经差不多打理妥当,这才接了二弟前来……再过些日子,我再安置安置这边的事务,就能回家探望了……”

呼延寻说完自己的经历,又说及就职后的种种,只是话语中的隐含的自辩之意,让林旭微微有些别扭,还有大哥说的不是回家,而是‘探望’……照理说,大哥如今在安阳就职,也就只能把家按在这里了,难道大哥不是该应该将大嫂和阿福阿满接过来一家团聚么?难道,是因为刚刚那个妖娆妇人?

林旭心里合计着,脸上仍旧挂着笑,道:“若是大嫂得知大哥如今了得,定然欢喜不已……哦,还有福儿、满儿,都是极聪慧懂事的,六月已经开蒙……哦,说起来,大哥还没见过我那侄女满儿呐,真真是聪慧无比,大哥见了必定喜欢!”

呼延寻脸上的笑滞了滞,略有尴尬地转开目光,略略压了压心里的气,道:“如今,这府里都没有铺排好,这事儿,容后再议吧!”

林旭仍旧笑:“大哥,老规矩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府里没铺排好,正好接嫂子过来打理,有了嫂子主持内务,大哥也才好安心应酬打点外边的事儿啊!”

听林旭一直绕着这个话题说,呼延寻渐渐也有些意动。

那妇人几次三番见他如不识,他还以为是因他征夫离家心有怨愤,还想着怎么安慰一下……没想到,这就惦记起来做官太太了……也不知那妇人怎么哄的二弟,不但替她出头给眉儿没脸,居然还想让他接过来主持中馈……呵,既如此想,见了他又何必一而再地装作不认识?

不过,既然那妇人回过味儿来了,他也不必再怎样,虽说几次相逢那妇人充作不识,可不得不说,如今那妇人举止言谈,比之前大方多了,礼数也周到,将她们母子接进府来,这府中内务想来也能打点得让他满意。当然了,据说那妇人这一年也颇挣下了些家财,他如今虽说因功提升,但手中是在没有积蓄,若是能够有那妇人挣来的银子上下打点,以后才能再想升迁之事。

就是柳眉儿……也无妨,不过是个姬妾玩物儿罢了。他仍旧尊她为正室主母,也就够了。别说为官为宦,农人多收了几斗麦,还想着纳个妾伺候着呢!这都是人之常情,想必那妇人不痛快难免,但必不会生出什么事儿来。

说回来了,那女子就是能挣几个银钱,也不过是个村里妇人,又能生出什么事儿来?嗤!

心里琢磨着,呼延寻脸上重新笑起来:“嗯,我也正想着此事……不过,你大嫂在家里开了作坊,想必一时难以搬动,还是暂时住在家里,等过了年,这边安置妥当,再连作坊一起搬过来吧!”

一听大哥并非嫌弃嫂嫂,生了背弃之心,反而想得周全妥帖,林旭就真正欢喜起来。

“大哥,还有一事,本不该弟弟多言……只是,大哥如今已是官身,一言一行皆不能有任何差错……大哥若是想收妾室,也要与大嫂商议过,得了大嫂首肯才好。不然……大嫂为大哥着想不会怎样,说不定谁给大哥按上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可就毁了大哥的大好前程了。”

呼延寻微微一怔,看着林旭突然笑起来,伸过手拍拍林旭的肩膀道:“哈哈,二弟也长大了,这书真不是白读的,看事说话也都历练出来了……嗯嗯,你放心,那女子不过是府台送的一名舞姬,如今你大嫂未接过来,暂时让她伺候一二,真把你大嫂侄儿接来,这些人自然就要交给你大嫂辖制……”

抛开些许不愉快,兄弟俩从最初的激动却稍稍有点儿生分疏离的感觉中走了出来,越说越欢喜。韩留又送了酒菜上来,兄弟俩也不用人伺候,对饮着说着别后之情,再展望展望未来,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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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自己舀水洗了脸,涂了自制的花露和乳霜,正伸手去衣帽架上拿斗篷,想去后罩里看看两个丫头怎么了,玉凤有些气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夫人……”

“哦,进来吧!”伸出去的手落下来,邱晨应着,让玉凤进了门。

看着玉凤一脸憔悴,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系在脑后,衣服也不如往日整齐,不由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玉凤喘息着,一脸惶惶道:“夫人,青杏,青杏病了,烧得厉害!”

邱晨吃了一惊,匆忙拿了斗篷披在身上,抬脚就往外走,出了门,看着玉凤也跟了出来,连忙道:“可跟你顺子婶子说了?”

玉凤慌慌地摇摇头:“还没……”

邱晨摆摆手:“那你现在快去,赶紧让你顺子婶子过来……哦,再跟你爹爹说一声,赶紧打发人去镇上请赵郎中来,给青杏看病……”

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的一片白色世界,才一下子想起来,昨夜下了大雪。邱晨俯身看看廊檐外比台阶都高出一层的厚厚积雪,不由蹙起了眉头。这么大的雪,差不多有三四十公分厚了,没经过打扫的路面,想必非常难走……

雪橇?可是雪没压实之前特别松软,不知道可不可以。

算了,这事儿就交给大兴去考虑吧,想必他们见多了这样的大雪,应付起来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在门口略略一停,邱晨就径直沿廊檐去了后院,玉凤则匆匆去了前院,给顺子家的和大兴传话去了。

倒厦,又叫倒座、退步,就是基于正房后边的房屋,朝北向,比正屋稍矮,一般作为正屋的补充房屋存在,与耳房相似,多是给丫鬟婆子等伺候的居住,也有作为里屋给孩子们居住的。只不过,一般的倒座房都是与正屋通联的,从正屋里内部直接可以进入。但习惯了保留自己隐私空间的邱晨,不习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丫头在身边,是以,她从来不用丫鬟值夜,倒座也完全与正屋隔断开,需要绕过角门进入后院,才能进入倒座。

不过,邱晨不是苛责的主子,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在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允许的范围内,她尽量地善待家里的人,包括帮工们,也包括三家仆人。

玉凤和青杏是贴身伺候的丫头,跟邱晨自然更亲密些,邱晨待这两个丫头自然也更好一些,不论是衣服穿着,还是吃食、用品,别说村子里的闺女们,就是廖家的大丫头也比不得。

玉凤青杏住的倒座就在东头的两间,是分了外屋里间的。邱晨掀起门上的厚实棉门帘,踏进屋子,就觉得屋里暖暖的,并不比她住的屋子里冷,只是,屋里的灯火少,只在正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烛台,一点烛火,因为她进屋带起的微风,晃动了一下,又静静地燃烧起来。

邱晨微微挺了一瞬,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也让身上的寒气散了散,这才掀起里间门上的门帘,走进了里屋!

里屋里同样盘了炕,炕中间的炕桌上同样放着一只烛火,青杏躺在一侧,昏昏地沉睡着。邱晨上前一步,端起炕桌上的烛火,凑到青杏近前。微微晃动的烛火光晕中,平日总是活泼泼的青杏此刻静静地躺着,两颊浮着一团病态的赤红,嘴唇发干,微微有些起皮……

高热无汗,应该就是风寒感冒了!

邱晨将烛台放回炕桌上,搓了搓手,又贴在自己脸上试了试,确定自己的手温已经正常了,这才伸手扶到青杏的额头上。触手火烫……邱晨暗暗吸了口气,转眼看到青杏头侧的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湿帕子,就知道,之前玉凤用湿帕子给青杏降过温……

把帕子拿起来,放到屋角的脸盆里,邱晨匆匆从房间里走出来。

根据经验判断,青杏烧得很厉害,体温最少也得三十八九度了,这么高烧下去,很容易出现并发症,现在首要做的是先把她的烧退下来……至少,要稍稍降一些……

刚走出屋,顺子家的已经慌慌地从角门里跑了进来。

“夫,夫人……”看到邱晨,顺子家的叫了一声,曲曲膝,还要请安,被邱晨一把扶住。

“我刚刚看了,青杏应该是受了风寒,烧得厉害……你进去,先洗了帕子给她擦额头和手心……”邱晨一边交待着一边拍着顺子家的手,宽慰道,“别怕,别怕,咱们家备的有药,我也让玉凤去跟大兴说了,打发人去请郎中了,青杏没事儿的……”

顺子家的红着眼,连连点着头,到底给邱晨曲膝福了福,这才匆匆进屋去了。

邱晨也不敢耽误,也快步回了二进院,进屋取了一小罐酒精,又去她的实验室里,照着麻黄汤的方子,抓了两服药。

青山家的和大兴家的也闻讯赶了进来,邱晨赶了大兴家的去做饭,让青山家的拿了酒精罐儿和一只砂锅一起回了后院的倒座。

拿了酒精和脱脂棉交给顺子家的,让她给青杏擦拭额头、颈侧、手心脚心、胸口等处降温,药和砂锅交给青江家的,在外屋点了只小炉子熬药。

麻黄汤是风寒表证初起,高热无汗的首选汤药。发汗驱寒,解肌发表的。不许久熬,沸腾十来分钟就好,邱晨等着青江家的熬好了,端上来,稍晾不烫口了,就趁热给青杏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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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晚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杀猪菜

第一百六十四章杀猪菜

邱晨和青江家的熬了药端进屋,顺子家的已经给青杏擦拭了一遍,青杏也已经醒了,虽然神志因为高烧有点模糊,但喂药还知道配合张嘴吞咽,这让救治顺畅了许多。

喂了药,邱晨让顺子家的把被子给青杏盖好被子,并嘱咐道:“你看着,两刻钟后还不见汗,就再将另一服药熬了,再给她趁热喂一回……你安心在这里守着青杏,不用想别的,一会儿赵先生请回来,我就让人带过来给青杏诊病。别怕,青杏这病看着来势汹汹的,其实就是染了风寒,退了热,慢慢养上几天也就好了。”

顺子家的跪在炕上,红着眼给邱晨磕头道:“奴婢不怕,有夫人护着,青杏不会有事……”

邱晨俯身将她拉起来,笑道:“既然你这么信我,就在这安安心心地守着青杏,好好照应她,梅子柱子,你不用惦记,吃穿睡觉有人照应着……”

嘱咐了一阵,这才带着青江家的辞过顺子家的和青杏转回二进院。

回来后,邱晨没急着进屋子,而是跟着青江家的一起进了厨房,用热水肥皂仔仔细细地搓洗了手,又打发大兴家的去拿来一套外边的衣裳换了,这才转回屋里。

青杏的病症看起来像是风寒感冒,但这里没有细菌、病毒鉴定能力,她丝毫不敢大意,谁知道是不是病毒型流感?这个年代,病毒型流感可是很能致死的危症险症呐!

屋里,阿福阿满已经醒了,玉凤已经给阿福穿好了衣裳,正拿着阿满的棉袄哄着仍旧有些迷糊的小丫头穿衣裳。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头,从玉凤手里接过棉袄,笑道:“我给她穿吧……你去厨房要口小铁锅,再盛碗醋过来,在屋子里熬熬……”

玉凤茫然地答应着,问道:“夫人,奴婢未见过,还请夫人给奴婢细说说。”

邱晨只好道:“拿个煮茶的小炉子,就放在屋子当地下,把醋烧开,滚上一会儿,让醋气在屋子里熏一熏……熏醋能够预防风寒。”

玉凤这回听清楚了,一听说能够预防感冒,想及小小姐小少爷可是不容闪失的,连忙躬身答应着往外就走。

邱晨又在她身后嘱咐:“咱们这屋熬过,别的但凡住人的屋子里都去拿醋气熏熏。……对了,用醋熏屋子的时候,把门窗关严,人也退出来,等上一刻钟,醋气熏透了,开门开窗散了醋气,人再进去!”

熬醋熏蒸杀菌,依靠的是醋酸蒸汽的杀菌作用。醋酸对人体的呼吸道黏膜、眼睛都有一定的刺激作用,是以,熬醋熏蒸的时候,人员要尽量避开。不然,容易使人眼睛疼痛流泪,或者引发刺激性咳嗽。

玉凤又答应了,这才去了。

邱晨细心地摸了摸阿福阿满的小手、额头,查看了两个孩子的状况,确定两个孩子都很好,这才稍稍放了心。

若是在现代,有流感疫苗用来预防,在这里连普通注射剂都没有,疫苗属于生物制品,就更是想都不用想的。她一边拿了热水,给两个孩子洗漱、梳头,一边微皱着眉头,开始琢磨怎么给孩子们做预防。

在现代,其实有不少经过临场验证的中药预防方法,零三年的那场大瘟疫,国家就专门组织了专家研究推出了中药预防配方。另外,还可以通过食疗或者体育锻炼来增强人体抵抗力,从而避免患病的几率。相对于药物预防,增强人体抵抗力才是最有效、最科学的方法。

体育锻炼……家里此时不就正好有现成的教头嘛!

秦义、秦礼,能够被秦铮带在身边贴身护卫,功夫肯定弱不了。不过,邱晨没想过把孩子们教成武林高手,她要求不高,只要秦义秦礼有一个人教教孩子们强身健体的锻炼方法,并带着孩子们每日操练操练,哪怕没有什么强体的法门,就像现代学生军训一样,带着孩子们列列队、跑跑操,甚至是跑跑马,都能起到锻炼身体的作用。

老辈儿不是有句话嘛--不磕打不成人!磕打磕打,锻炼锻炼,孩子们的身体才能强健,少病少灾,最好是没病没灾地长大成人!

嗯,就这么着办!

待会儿吃了早饭,去前边看看,只要秦铮的情况稳定,就请求借一个人用用,一天的锻炼也不用安排多了,早晚各半个时辰就足够了。哦,阿福阿满年纪小,特别是阿满,跟的着活动活动就够了。真跟着大孩子跑步,那小短胳膊小短腿儿也不跟趟儿。

很快,俊文兄弟们和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两个也都过来,一家人在厅里团团坐了吃了饭。

杨树勇和杨树猛吃了饭,就去会合满囤一起去村里抓猪杀猪,昨天都说好了,从今儿起,每隔一集,林家在村子里买一头猪,以供一家人和帮工们食用。

邱晨有些不放心,叮嘱两位哥哥:“杀猪的活儿……还是找个杀猪匠……”

杨树猛笑着打断她:“呵呵,海棠看来是离家日子久了,大哥在咱们村里,也是有名的快刀。收拾猪羊利落着呢,又有我跟满囤在旁边照应着,妹子就不用担心了!”

听杨树猛这么说,邱晨也只好放下心来。

孩子们听说杀猪,一个个都两眼放光地在旁边听着,小跟班们都收拾好了书包文具,却仍旧不肯走。

杨树勇赏了挤得最近的俊言俊章一巴掌,笑斥道:“还不快去上学?等你们放学,就有杀猪菜吃了!”

对娱乐极度匮乏的村里孩子来说,杀猪都是很值得期待的热闹事儿。不过,听杨树勇这么说,俊言俊章都不敢再停留,俊文和俊书也一人一个抱起阿福阿满,闹哄哄地一涌而出。杨树勇和杨树猛哥俩也穿了皮袄戴了帽子,跟在孩子们后边出了门。

邱晨怕脏,对于杀猪实在没甚兴趣,洗了手淑了口,略略收拾了一下衣服,就去了前院,查看秦铮的情况。

秦铮的房间里也有一股淡淡的醋味儿,邱晨怔了怔,随即笑了。看来玉凤对她的嘱咐执行的很彻底,但凡住人的屋子……呵呵,看来这屋里也没放过,就是不知道秦铮还不能动,怎么办的。

出入都熟了,邱晨没在客厅里停留,径直进了西间的书房,正坐在椅子上的安辔一见邱晨,立刻跳起来,朝屋里传话:“林娘子过来了!”

一边回头对邱晨问候着,秦义已经从屋里替邱晨挑起了门帘。

一进里屋,邱晨就看到昨日还躺在床上的秦铮已经坐起身来,衣服端正,神情冷清,除了脸色尚有些苍白的病色,竟看不出是个刚刚手术不久的病人了。唐文庸则隔着炕桌坐在秦铮对面,炕桌上靠秦铮一侧放着一粥一汤一碗水蒸蛋,桌上摆着四样小菜,一盘葱香酥油饼,一盘小花卷儿,唐文庸这边则只有一碗粥,此时正捏着一只小花卷儿吃着。一见邱晨进来就笑着道:“吃过没?一起吃些?”

“我吃过了!”邱晨笑着摇头,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一看将军这样,就知道是好了!”

秦铮抬眼看向她,略略勾勾唇角,点点头,算是致意。

唐文庸笑着斜了秦铮一眼,道:“他这人最无趣,只要能爬起来就是这副死人样子……”说着,唐文庸突然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他……时候,更有活人气儿!”

说着,唐文庸努力忍笑,却仍旧笑的肩膀抖成一团,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安辔给邱晨送上一杯热茶,跟秦义对视一眼,垂手低头匆匆退了出去,门帘落下的同时,邱晨就听到门外传来几声隐隐的笑声。

这几个人,笑的什么,邱晨大概也能猜到,估计仍旧是笑秦铮术后神志不太清醒时,像个孩子一样使小性儿,还执拗地让她叫他‘连生’……

邱晨白了唐文庸一眼,很无语地端起茶杯来喝茶。这几个还笑秦铮,不知道自己为那么点儿事儿念念不忘,本身就很幼稚嘛?!

吹了吹茶水,小小地啜饮了一口,邱晨目光下意识地抬起来,扫向秦铮,却正好对上秦铮也向她看过来,一对上那黑湛湛的眼睛,她竟然张着嘴微微一愣,然后,就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眼底渐渐流出一抹不强烈却绝对不容她错认的笑意来。

呃……邱晨晃回神,心虚地转开自己的目光,想想自己似乎又有些太不争气,对方不论什么身份,这会儿可仍旧是她的病人,还算攥在她的手心里呐……哼,谁怕谁啊!跟她瞪眼睛,还没人赢过呐!

据说,目光坚定的人,内心也特别强大!她一直以此为傲的!

抿紧嘴唇,邱晨恶狠狠地转回目光,再次追寻那双黑湛湛的眸子,却意外地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那原本湛黑却深沉如潭的眸子,竟仿佛春日的水波,变得清澈、明亮起来,活泼泼的带出一股明显的……荡漾之意来!

本来,这人就长的出色,只是平日表情太过严肃冷清,又加之那股子久居高位历经沙场带出来的威势犀利,让人往往不敢直视,更不敢生出嫌轻慢的评点之心来。

邱晨却不同,她对自己村妇的身份并没有多深的认知,对于这个社会的森严等级也没多大概念,在第一次见到秦铮的时候,就曾感叹过,还看愣住过……此时,这块冰彷如冬冰融成了春水,潺潺而动,波光潋滟,那股子风情,她哪里能够抵挡得住……

她的目光对着他的,不移不动,只是,眉头悄悄地皱了起来,这人咋了?难道真是麻醉药在他身上出现副作用了,影响了他的智力?

嗯……这里没有脑电图,也没有其他检测仪器,得想个什么法子旁敲侧击地试探试探呢?

这会儿,她也忘了瞪眼睛的事情了,眨了眨眼睛,温声唤道:“连生,你可是吃好了?”

那边,唐文庸刚刚止住笑,正端着粥在喝,邱晨这一声出来,唐文庸哪里扛得住,噗地一声,将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粥全部喷了出去,不但整张炕桌无能幸免,连秦铮也因为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脸上身上都被沾了无数细小的粥点子……呃,当然,其中不可避免的也有一些疑似某人口水的东西!

“唐小五!”秦铮的脸瞬时黑了下来。

唐文庸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边呛咳着,一边笑的几乎断了气儿,摆着手想要解释一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辔也在外屋笑的倒在地上,秦义的自制力却强大的多,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将脸上的一丝笑意敛去,连忙挑门帘走进来,立即去净房洗了帕子递上,让秦铮擦了手脸,又赶紧上前替秦铮宽衣……

邱晨这会儿也终于确定了,麻沸散是安全的,没有引起什么不得了的副作用,于是,心安安稳稳地放回了肚子里,一抬头看秦义的手放在秦铮腰间的带子上,却不动,只扭着头看向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人家这是当着她更衣不方便呐!

尽管,做手术的时候,她都看光了--只有上半身!这换衣服也只是换外袍,里边还穿着严严实实的中衣……邱晨觉得如此执着这个真是有些不明白,但她好歹还是要点儿脸皮,懂点儿羞耻之心的,连忙垂了眼,起身道:“我去看看,再让人重新送些饭菜来……”

说着,抬脚出了屋。

这人从头到尾,压根儿没想过,这一场混乱的起因都是因为她!

安辔这会儿好不容易忍下大笑的冲动,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刚站起来,抬头看到邱晨从屋里出来,连忙束了手站好。虽然,他对这妇人已没了最初的成见,但却仍旧没忘这妇人的跋扈泼辣……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笑她,还不知怎么治他呐!

邱晨却并没理会他这点儿小心思,只瞥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还愣在这里作甚,还不赶紧进去收拾!”

“是,小的这就进去!”安辔恭恭敬敬地应着,躬躬身子,进了里屋。

邱晨的话听着像是呵斥,但却是提醒他,安辔听得出来,这是关心他呐。是以,进屋顶着无比巨大的压力,却仍旧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唐文庸喷了一桌子外带秦铮一身一脸,他自己却没沾多少,只不过,对面秦铮一脸寒霜,气势全开,实在让他有些受不住。这会儿见安辔进门,连忙从炕上跳下来,大声小叫道:“快,快,伺候爷去净脸净手,换衣裳……啧啧……”

说着,扶了安辔,两步出了里屋,径直回自己房间去了。

可怜秦义,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顶着秦铮的冷脸,替他换了衣裳,又把炕桌连带上边的碗盏都搬了出去。

邱晨出了屋,想想秦铮那副狼狈样儿,也忍不住咧嘴笑笑,却好歹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匆匆回了二进院,吩咐玉凤拿了新的床单给前边送过去。

正好,顺子骑马请了赵先生回来,她就陪着赵先生去了后边,给青杏诊治。

赵先生进里屋约摸一盏茶功夫就退了出来,青江家的连忙端了温水伺候着赵先生洗了手。邱晨让着赵先生就在外间里坐了,亲自给赵先生倒了杯热茶:“赵先生喝口热茶暖暖……这么大的雪,劳动赵先生受累挨冻了!”

赵先生笑着摆摆手:“林娘子这话就太客气了,林娘子精于配伍调剂,小可恨不能天天跟林娘子请教切磋呢……再说,即为医者,这都是本分,林娘子就莫再跟小可客套了。”

“好,好,”邱晨也不喜欢这些虚假的客套寒暄,赵先生如此说,也正和她意,笑着应了,然后将自己之前用的法子、给的药向赵先生介绍了。

赵先生听得连连点头:“嗯,嗯,林娘子处置的很是得法……唉,之前,只知用清水擦拭五心退热降温,不知道,林娘子为何用……酒精?”

为什么用酒精?因为酒精挥发,能够更快地吸收带走人体的热量,从而达到降温的目的。只不过,赵先生明显没学过物理,这话不能这么说。

好在,邱晨在现代就看过不少古医书,到了这里能够看得也全部是古医书,对于中医理论倒也算是熟悉,垂了眼略一斟酌,道:“酒性升散生发,酒精乃酒液精炼之物,生发升散之力更大。是以,用酒精代替清水,给病人擦拭额头、五心,能够比用水的效果更快更明显些。”

赵先生一脸恍然,连连感叹着:“竟是如此……只知酒性升发,用于药引以助药性,却从未想到过可以代替清水散热……林娘子果然智慧!”

邱晨笑着摆摆手:“赵先生别这么说,这不算什么……先生,我这丫头的病情无碍吧?”

听邱晨询问起病情,赵先生就从之前的探讨中转回神来,笑着摇头道:“邪气侵入腠理,正气盛大以御邪气,才引发高热无汗,脉洪数……呵呵,只是外感风寒,并无大碍,林娘子尽管宽心!”

说着,还向旁边一脸担心候着的顺子两口子点头示意。

顺子两口子一听这话,一口气松下来,连忙打拱、曲膝行礼致谢。

邱晨看他们道了谢,赵先生也斟酌着重新开了方子,直接交给邱晨道:“林娘子,刚刚小可诊过,病人已经发了汗,高烧渐退,这麻黄汤就可以不用了。小可用荆芥、防风、桑叶、豆豉,辛温解表……用羌活、大活、陈皮理气……又用陈皮、杏仁防外邪犯肺……再加枳壳理气和中……整个方子仍旧以辛温解表为主,又兼顾肺经、理气和中,祛除外邪,也不至于发散太过,耗伤正气……”

赵先生一味药一味药向邱晨细细解说一遍,邱晨也听得格外仔细,在现代做药理都是现在实验室做动物实验,即使用于临床,也是以各项现代检测项目数据做依据,并没有多少跟经验丰富的中医用中医理论探讨过方药的配伍……

换句话说,她在现代做的是中药西化,用各种先进的科技手段来精确地控制药物配比……但不得不说,许多古代方药动辄就是十几味、几十味药物配伍运用,君臣佐使相互协调相互牵制,相辅相成,才能达成治病救人的目的。一味中药的成分就可能有十几种几十种,几十种药物,又经过各种炮制,化学成分还能发生变化。再放在一起煎煮,这个过程,又有可能发生反应形成新的有效成分……如此繁琐如此复杂的配伍变化,想要用现代仪器和实验手段精确测算出某一种、某几种有效成分,再精确地控制,其难度可想而知。

即使邱晨在这一领域有所成就,也确确实实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她不得不承认,知道她离开现代世界,也没能彻底、完全地将一个中药方剂的所有成分的变化走向效用完全搞清楚!

一个方剂尚且如此,别忘了,中医看病最大的特点可是‘辨证施治’,中医诊治患同一种病的病人,也会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身体是不是虚弱,患病的时间长短……等等情况,对药方做临时的加减改动,以开出最适合病人的方药来……这其中的变化,又何止千万!

所以,赵先生愿意跟邱晨探讨方药配伍,邱晨同样愿意听赵先生一味味讲解每一味药的作用,药物之间的互相作用……

两人谈得投机,却没忘了正事,把给青杏的方子确定了,邱晨立刻引着赵先生去了前院。让着赵先生进了前院正屋大客厅,引见给唐文庸之后,自己折回去抓了药,让顺子家的守着青杏熬药。

她才再次转回前院,就着唐文庸和赵先生三个人,就着药物配伍又聊了起来。

聊的兴起,唐文庸把着赵先生进了里屋,又给秦铮诊了脉,然后,三人又就着秦铮的用药探讨商量了一回。直到,东跨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随即是一阵欢呼……

被打断的三人面面相觑了一回,然后同时笑起来。

邱晨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杀猪,赵先生就留下吃顿杀猪菜,再让人套车将先生送回去吧!”

因为天降大雪,道路堵塞,也没人去回春堂看病。赵先生也就不客气,痛快地答应下来。

邱晨就招呼安辔去东跨院传话,让那边杀好猪,先把猪血、猪肠、猪肚儿送过来,再割一扇排骨、两根筒子骨和上好的五花肉送过来。

安辔也是十来岁,最是爱热闹的时候,刚刚听到东跨院那边的热闹就拱指着了,听邱晨让他传话,满脸喜意地连声应着,脚步轻快地飞奔而去!

不过片刻,杨树猛就亲自带着人将邱晨所要的猪血、猪肠、猪肚儿给送了过来。邱晨去了厨房,指点着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烧了热水,将猪肠、猪肚儿清洗干净,用面粉盐巴搓洗去了异味儿。猪血则加入素油清水,调和之后,跟蒸蛋羹一样小火蒸上十五分钟,这样蒸出来的猪血称为猪血豆腐,说的就是像豆腐一样细嫩软滑,没有猪血常见的蜂窝眼儿,再取出切成方块儿,是做毛血旺的最好材料,当然,也是杀猪炖菜不可或缺的一道材料!

猪肚儿最后做了两个菜,一个粉蒸猪肚,一个芫爆肚丝;五花肉做了个东坡肉,一个狮子头;排骨做了椒盐排骨和排骨冬瓜盅;大棒骨敲断熬出奶白的浓汤,然后下过水的五花肉、肥肠、酸菜,大火炖上一个小时,最后放入嫩嫩的猪血豆腐,略滚片刻,盛入大汤盆上桌。

这种炖菜,主人不给盛碗,上菜时,大汤盆里放把勺子,跟着送上一摞小碗,还有蒜末、麻油、韭花酱、芝麻盐,还有邱晨自制的红油、剁椒等调料小碟儿,客人自己盛菜,然后根据各人口味不同添加小料,混匀趁热吃。若是放入辣椒,热热地吃下一碗,浑身上下都能腾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大冬天的,那叫吃的一个浓香解馋,欢畅痛快!

下午各自有事,是以,邱晨只让人温温地送了一壶黄酒上来,让唐文庸和赵先生小酌,她自己则回了后院陪孩子一起吃饭。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有亲戚关系的男人女人当着人说几句话还罢了,但在一起吃饭是不可以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当然了,自家人例外!

而且,邱晨心理很平衡,她只是没办法跟赵先生、唐文庸谈论用药配伍,前院可还有一个秦铮病号呐,不但各种刺激的调味料不能吃,酒也不能喝,还偏偏看着另外两个老饕吃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那该是怎样一个惨字了得啊!哈哈……

无一例外的,邱晨指点着做出来的一桌杀猪菜,同样得到了孩子们的喜爱!

大锅炖菜因为可以各自调味,所以没有不爱的。但其中俊言俊章最爱五花三层的五花肉片儿,阿满最爱肥嫩香浓的肥肠,阿福最爱嫩嫩的猪血豆腐……

邱晨对于太肥的肥肠和五花肉不太敢吃,只挑了一些细细的酸菜丝儿,几块血豆腐,再加上一勺浓汤,放入一点剁椒调匀,浓香火辣……唔,太够味儿了!

一家上下欢畅无比地吃了一顿杀猪菜,剩下的猪肉就劈成条块,在院子中央堆了一个大雪堆,把肉一条条埋在雪堆中,就是最安全最卫生,天然无污染还绿色环保的大冰箱。当然了,家里养了狗的话,这个办法就要防备这些了,不然等想起来再吃的话,估计啥也找不到了。

吃过午饭,邱晨送了孩子们去上学,就又去了前院,陪着赵先生、唐文庸喝了杯茶,这才打发青江套了马车,将赵先生送回镇上去。临走,赵先生别的不要,只让邱晨给他拿了个做血豆腐的方子,还要了四五棵酸菜。还是邱晨吩咐,给赵先生把另一扇肋排和一条猪腿带上。

将赵先生送走,邱晨跟着唐文庸回到前院正屋,因为与赵先生相谈甚欢,两个人脸上仍旧挂着满脸的笑意。

进了里屋,秦铮倚着大迎枕坐在炕上,正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哦,他端的是茶杯没错,但喝的仍旧是糖盐水。喝药不宜饮茶水,影响药效!--秦礼站在门内一侧,也是一脸恭敬肃然。

一样的屋子,同样布置的舒适恰意,同样烧得温暖舒服,但就因为这样一个人,黑衣肃容,整间屋子一下子就变得寥落清冷起来!

邱晨和唐文庸脸上的笑容,在进门的刹那,就不自觉地散了去。

唐文庸有些嫌弃地撇撇嘴,对邱晨低声道:“我说的没错吧,有些人就是有本事破坏兴致……看到他,啥事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邱晨配合地咧了咧嘴,却没能笑出来。她甚至,隐隐地有些愧疚起来。

这位虽说不怎么讨喜,但也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儿……更何况,这会儿人家可是有伤在身的病号,自己却配合着唐文庸折腾他,明知道他需要忌口良多,偏偏弄上许多辛辣调料,还送上酒……再让两个对毫无自觉的老饕对饮大食……

呃,貌似,实在是有点儿不厚道哇!

唐文庸根本没察觉邱晨难得的良心发现了,跟着邱晨一起在炕下的椅子上落了座,接过秦礼送上来的热茶,吁着喝了一口,仍旧斜着眼睛,看着炕上那黑衣寥落之人,嘀嘀咕咕道:“你说,明明伤的严重吧,还非得硬撑着……这会儿这么端着,难免动作牵扯,这要是再撕裂了伤口,岂不是累得我再给缝一遍……”

邱晨眼看着炕上那人,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觉得唐文庸这人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是还挺傲娇的,这回,倒是前嫌尽释了,傲娇男咋就一下子变得比老太太还嘴碎唠叨了?而且,那么傲娇的一个人,今天吃杀猪菜那叫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还是个嘴碎的老饕啊!

“哦,我忘了跟你说了……”邱晨出声打断唐文庸的唧唧歪歪,小声道,“我上午做血豆腐的时候,突然记起一道菜……”

“哦,什么菜?快说来听听!”唐文庸和邱晨混熟了,早已经把最初的芥蒂忘了,说话自然地随意起来。

“这道菜叫……‘鸡豆花儿’!”邱晨慢慢地说着,特别把‘豆花儿’说的清清楚楚的。

果然,唐文庸一听立刻露出了满脸的兴致来,追问道:“鸡……豆花儿?难道是一种叫鸡豆的豆子抹得豆花儿?”

邱晨笑了,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唐文庸连忙追问,“你别吊胃口了,晚上做出来尝尝怎样?”

邱晨笑着摇摇头:“这道菜用料并不出奇,但却最是耗时,这会儿做上,怎么也得明天中午才能尝到!”

“那么久!”唐文庸惊叹,然后又催促邱晨,“快说说用什么材料,怎么做,我去厨下吩咐了,先让她们做上!”

邱晨笑着道:“也不难,就是用三年生老母鸡一只,猪肘子一只,干贝瑶柱……放入坛子中细火慢炖六个时辰……”

“好好,就这些,我先去厨下吩咐她们炖上……”不等把话说完,唐文庸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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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赶完,就这些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请教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请教头

邱晨含笑垂首,喝了口茶,这才抬头对秦铮道:“秦将军……”

话未说完,秦铮清冷的声音轻飘飘地过来:“不是叫连生么?”

“呃……”邱晨愕然。

秦礼快手快脚地接了秦铮递过来的空水杯,又转身把邱晨喝空的杯子接了,匆匆退了出去。

邱晨愕然的脑子有些不够用,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儿,瞟了秦礼一眼,就转回目光,瞪视着炕上仍旧面色沉静清冷的男人。无奈人家若松如钟,岿然不动,任她目光如刀,对人家却没有任何伤害。

悻悻地眨了眨发酸的眼睛,邱晨撇撇嘴,再次开口:“……我有个请求,想请秦义或者秦礼给孩子们做几天教头……”

此话一出,秦铮终于转脸看过来,诧异道:“教头?教导功夫?”

邱晨笑着道:“这事儿还是因为早上那个丫头病了,我才想起来。想找个人带着孩子们早晚锻炼锻炼,倒也不拘于功夫武术,只求强身健体就行……呵呵,我也知道,秦义秦礼这样的,我这要求是大材小用了,也是临时起意,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寻更合适的……”

邱晨坦承地将因何起意和自己的要求都说了,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要求有些贬低秦义秦礼之意,又连忙解释了一句。

“嗯,就秦义吧!”秦铮却并没有听她继续罗嗦着解释,已经答应下来,又抬眼看着她问,“早晚各一个时辰,可好?”

“早晚各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是俩小时,是不是太长了!”邱晨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就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了。说完,她才觉得有些过分,求人办事,还挑三拣四的,忙又补充道,“孩子们小,一个时辰怕顶不住!”

秦铮却摆手道:“这个你不用管,交给秦义就成了。”

说完又补充道:“你得跟学堂里的先生知会一声,时辰上协调好。”

听他这么说,邱晨也不好再多言什么。这种人发号施令惯了,拗着他说多了,说不定惹得不喜。她还是去跟秦义说一声的好。

俊文俊书两个大的还好,阿福阿满这些小不点儿,一个时辰哪里坚持的下来。

“你不必担心……”秦铮似乎看透了邱晨心里的想法,再次开口,似是劝慰,又过于直接生硬。或许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太对,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接着道,“那些事你不懂……越是冷天,身子的血脉经络越凝滞,时间太短,经脉活动不开,对身体反而不好。秦义是自小打磨的,也带过好几茬孩子,这些事,他心里有数。”

邱晨这才恍然自己差点儿做了错事。刚刚只想着心疼孩子,都忽略了行事的基本,哪有刚刚请求了人家帮孩子锻炼,又自己跑去泄气扯后腿的?当初,那些当了妈妈的同学朋友因为孩子上幼儿园哭闹跑来跟她抹眼泪,她是怎么说的,不也劝人家放开手,还给人家举例,小燕子不锻炼学不会飞翔……怎么,换成自己,就把这些基本的道理都给忘了?!

心中失笑,邱晨肃容起身,对秦铮福身道谢:“多亏将军点醒!那我这就去学堂,跟先生说一声去。”

秦铮微微侧着头,看着已经恢复了一贯淡定微笑的女子,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邱晨出了门,却并没有亲自去学堂。当初她自己几次去学堂寻潘佳卿,不过是因为再无人代替,如今大哥二哥都在,这些事,就不用她自己出头了。

邱晨寻到东跨院,杨树猛杨树勇正在看着当日的成品入库。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锻炼,杨树猛的字虽然还不好看,记账却也能够清爽明白了。杨树勇的字写的更差些,就每天看着过称、点数,还捎带着检查一下产品的质量。

邱晨也没打扰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厨房。

今天又是送人,又是招待客人,原定用五日的猪肉恐怕就不够了。她要去跟兰英盘算一下,别因此克扣了工人们的伙食。天寒地冻的,工人们的活儿都做的没得说,若是伙食上减了份子,工人们的体力跟不上不说,冷了工人们的心,才是大事。

兰英一看到邱晨,不等邱晨开口,就道:“我正要去找你说说,原来咱们盘算的猪肉不够!”

邱晨笑:“我也正要跟你说,今儿让我拿了些送人,这边就肯定不够用了。”

兰英却摆摆手道:“不是你送人也不够!”

“哦?”邱晨这回有点儿疑惑了,难道是当初盘算错了?

因为现在人喜欢肥肉,猪都喂得时间长,好多都是喂了两个年头的。邱晨当初让兰英定猪的时候就嘱咐了,捡着大个儿的定,一头猪不到三百斤,也得二百六七十斤。杀了之后,去骨去毛什么去下水头蹄,怎么也能得二百斤猪肉。

他们家里现在吃肉并不多,五天能用上二十斤肉足够了。剩下一百八十斤肉用五天,每天是二十六斤,只中午吃一顿大锅炖菜也差不多了……

兰英摆摆手道:“咱们就算着吃肉了,可忘了荤油也是肥肉炼出来的。炖菜、炖汤、炒菜,肉少点行,荤油少了可不行。咱们之前一天怎么也得三斤荤油,这一块,咱给忘了算了!”

听兰英这一说,邱晨也恍然了。可不嘛,这个时候的人爱不够大油大腻,对于瘦肉反而不怎么待见。还真像邱晨说的,没有肉也不能没有荤油!

邱晨拍拍额头,也不禁失笑:“还真是给忘了……这个好办,反正早就说好了,明儿干脆再捉两头猪回来,把肥肉都炼成油。”

兰英听得直发愣,回了回神才道:“肥肉都炼了油,就剩下些瘦肉咋办?光那东西炒菜可不香!”

邱晨笑着道:“瘦肉我知道怎么吃,再说,说是肥肉炼油,五花肉你也没办法把肥肉剔出来不是……正好快过年了,熏腊肉、灌肠都要做出些来。还可以做些清水丸子、四喜丸子。还有,这天寒地冻的,饭食上不能苛待了,以后,一集包一次包子,那个用肉多……呵呵,咱们这些些人,你就不用怕有吃不了的东西。”

话说这么说,邱晨却在心里盘算起来。做丸子可是要剁馅儿的,全凭人工的话,效率低还太累,或者,她可以考虑考虑把手动绞肉机找个打铁匠做出来,那个东西没什么奇巧,零件配套就好用……或者,她应该把零件儿分开,找几个打铁匠分开打制,也省的一而再地弄出新鲜东西去,招了眼。

兰英如今是邱晨说什么她听什么,听邱晨这么说,她也就放下心来,只笑着道:“你不计本钱地可着大伙儿吃,那些臭小子们知道了,还不知道咋欢喜呐!”

邱晨回过神来,笑道:“你尽管跟他们说,只要好好做活儿,吃点儿好的不算啥。我打算年前挑着一批人发奖金……嗯,就是月钱之外的。这个不看做得啥工,也不看跟我熟不熟,就看做得活儿够不够好,够不够细致用心。”

“这就是赏钱啊!”兰英笑道,“工坊铺子里,年节都会发。只不过都发的不多,大方的主家发个三五百钱就了不得了。”

邱晨看着兰英笑着摇摇头,却没有如兰英所想地透出自己地底儿去。

杨树勇和杨树猛把一批货入了库,就一起找了过来。邱晨把让秦义带着孩子们锻炼身体的打算跟两个哥哥说了。

“……不磕打不成人,孩子们天天住着烧得热乎乎的屋子,再出门最容易受风寒。我就想着,天天防着不成,得想办法给孩子们打熬打熬身子骨儿,让他们身子骨强健起来,也就不容易生病了。”

杨树勇杨树猛都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人,也知道妹妹这话在理,自然没有异议。留下杨树猛照看产品入库,杨树勇去了学堂,给潘先生商量时间安排。

“哥哥,你等一下!”邱晨转回头跟兰英说了一声,从雪堆里扒出一块约摸有五六斤的肉条来,交给杨树勇,“把这个给潘先生带过去。你跟潘先生说,缺什么尽管过来。还有,你也注意看看潘先生家的存粮、菜、柴什么的,别缺了什么。”

杨树勇拎了肉答应着去了。邱晨想了想,又拿了一块肉出来。

从东跨院回来,见大兴家的已经把猪头肉和猪蹄儿烀熟了,邱晨就盛了一只猪耳一对猪蹄儿,外加那一块生肉,转身去了西跨院。

忙忙乎乎的,昨天青江没能接回林旭,她也忘了跟林老太太报备了。虽然很可能通过其他人已经得了消息,但毕竟不如她过去说一声来的有礼!

对于这些礼数往来,邱晨是真的头疼,也不熟悉。这时候,她就很想着,要是有个年龄大些懂得人情往来的人提点着她就好了。省的她有时候失了礼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

相对于东院的人来人往,热闹喧腾,西院这边,虽然也有门人和几个仆役,但却安静的几乎听不到人声。

来到西院门口,五爷爷和五奶奶齐齐从门房里迎出来。

“这么大冷的天怎么过来了?”五奶奶笑着接了邱晨手里的盆子,陪着她往里走。

邱晨笑道:“今儿本该旭哥儿旬假,因大雪就没回来,我过来跟老太太说一声,也省的她老人家惦记。”

五奶奶就笑着点头道:“这是你的礼数周到。跟老太太说一声也好。”

西院的一进,因为常年无人造访,也没有人住,雪倒是打扫出来了,一堆一堆地堆在几块花池里、树底下,但四周房屋门窗紧闭,烟火全无,却显得格外冷清。

邱晨扫了一眼,跟着五奶奶进了二门。

来到二进院子正屋前,已经有小丫头从耳房里迎出来,一个接了五奶奶手里的东西,一个接了邱晨手里的东西,引着邱晨往正屋去。

五奶奶是门房媳妇,打扫打扫一进,二进院平日是进不来的,更别说二进院的正屋了。

邱晨笑着让五奶奶回去,跟了小丫头进了门。

天冷,林老太太跟黄氏和林娴娘都聚在东屋,林老太太坐在炕头上,林娴娘坐在炕尾做着针线,黄氏则坐在炕下的脚床上,也跟林娴娘一起做着针线。

小丫头带着邱晨进屋,两个大丫头就迎了出来,邱晨一句话把熟肉生肉的交待了,大丫头春莺笑着让小丫头把东西带下去,跟另一个大丫头秋雁一起进了里屋。

进了屋子,在炕沿下的椅子上坐了,春莺秋雁快手快脚地送了热茶上来,就知机地退了出去。

邱晨见无人了,这才将林旭被呼延寻接去了府城,以及呼延寻任了从四品安阳府卫指挥佥事的事儿跟林老太太交待了。

林老太太还未曾说什么,林娴娘先双手合十,喜道:“真是谢天谢地,呼延大哥总算是出了头了。”

林老太太斜了林娴娘一眼,笑着对邱晨道:“那孩子是个厚道的,又有一身好武艺,能到今天也是他自己争气!”

这话,邱晨却不想接,笑了笑,道:“老太太,我今儿过来还有一件事跟您说,如今天冷了,又下了大雪,咱们再像之前那样去镇上买菜就没那么便宜了,我跟家里商量着,干脆在村里定了些肥猪,自己杀出来自己用。我过来就是问问您这边,我们盘算着一集杀一头猪,你看每次给您这边留出多少来合适?”

林老太太笑着拍拍邱晨的手道:“多亏你替我们操心了……不过,这些琐事儿我都不管了,都交给娴娘和淑玉操持了,还得问问她们才行。”

西院人口简单,林老太太又勤俭,这事儿也不难算,很快,林娴娘就跟黄姨娘商量好了,给邱晨报了个数。

黄姨娘道:“……肉还罢了,就是老太太爱吃个清淡的,要是便宜,还请大少奶奶每次给留些肋骨。”

排骨大骨也就给自家人吃,工人们嫌费事是没人吃的。给这边留些排骨出来也不是啥难事,邱晨自然一口答应了。然后就告辞出了西院。

等她回到家里,杨树勇也回来了,跟她说已经和潘先生说好了,每天早上晚上半个时辰课,傍晚早放半个时辰学。

回了后院,邱晨又去后边倒座看了青杏,烧已经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邱晨嘱咐她安心养上几日,还让顺子家的就在这边守上几日。回来,就盯住玉凤,先在正屋外间的罗汉床上将就几日,等青杏好利索了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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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每月的那几天,撑不住,就码了这些。明天上午看身体情况,能坚持的话,就补一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骨骼精奇

第一百六十六章骨骼精奇

吃过晚饭,邱晨带着一大群孩子去了前院,从年龄最大的俊文,到还领在手里的阿满阿福。孩子们已经知道,邱晨是要给他们找功夫师傅,一个个都特别安静,端着小脸,只是神情仍然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既欢喜又忐忑着。

到了前院,邱晨让孩子们待在客厅里,她自己进了西屋。

秦铮气色还好,没有继续端坐着,而是倚着大迎枕半躺着。

邱晨看着就微微皱了皱眉:“秦将军伤在肩胛,躺着、坐着,甚至下炕走动都行,这么倚着,肩膀受力,不利于伤口愈合。”

唐文庸原本坐在秦铮对面,邱晨进来才从炕上跳下来,听到邱晨这话,很是幸灾乐祸道:“你说说他,别人说了也白搭!”

邱晨斜了唐文庸一眼,却不接他的话,再次对着秦铮开口,却是转了话题:“我把孩子们带过来了。我想着让秦义兄弟见见,认识认识。另外,还请秦义兄弟指点,看需要准备什么。”

天冷狠了,孩子们个顶个穿的都厚实,一个个包的像棉花包,外边还都穿了皮袄子……这身行头别说锻炼,跑步都跑不动。

一听这话,唐文庸眼睛一亮,当先往外就走,一边还招呼着秦义,笑道:“走,去看看你的徒弟们怎样!”

秦义却不动,而是看着秦铮,等着示下。

秦铮略略颌首,道:“让文庸跟着看看也好。”

秦义这才躬身领命,也不理会唐文庸的挤眉弄眼,径直出了里间。

邱晨正要跟着出去,却被秦铮开口叫住:“你且等一下!”

她愕然地转回头,秦铮已经坐直了身子,目光黑湛湛地看着她:“你既想让他们学习功夫,就要放手。”

邱晨张了张嘴,很想说她只是想让孩子们锻炼身体,并没想让孩子们练成武林高手……可,理智其实明白地知道,哪怕是强身健体,也要持之以恒,受苦受累,向她一直如老母鸡一样将孩子们护在身后是不行的。

秦铮之所以不让她跟着去看,想必也是怕她看到孩子们受苦受累,心疼吧!

慢慢地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邱晨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稳住心神。

抬起眼,看向炕上的人,邱晨又能够微笑道:“连生,你如今的伤口未愈,还是躺着吧。”

秦铮看着邱晨怔了怔,随即收回目光,缓慢地转身,想把大迎枕拿开,放下枕头……邱晨看他动作缓慢艰难,暗暗叹了口气。她刚刚一时觉得不能让他看自己笑话,反将一军,却忘了,他这会儿想躺下自己个儿也不方便,到头还不得不把自己搭进去。

起身上前,把大迎枕从秦铮手里接过来,放在另一边,又上去把枕头拿过来放好。

秦铮坐的端正挺直,身后女人细微的动作和隐隐的淡香,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直。他想克制自己不听不想不嗅,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五感,女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呼吸,乃至女子身上极淡的几乎闻不到的暖暖香气,都仿佛自己长了脚长了翅膀,努力地钻进他的耳朵、鼻子……甚至他的身体感官--他能感到,她的衣袖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脊背,她回首间,发丝轻抚过他的肩头……

因为邱晨用不惯这里圆滚滚的高枕头,林家的枕头都是按照现代的枕头缝制,里边填了秕谷子,都不太高。不是睡觉,一个枕头躺着,似乎有些矮……邱晨又从旁边拿了一只过来,拍软了,摞在一起,这才对秦铮道:“好了!”

秦铮如蒙大赦,扭着脸,看都不看一眼,更不敢回头,只尽量地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顺畅些自然些,慢慢地用完好的胳膊撑着躺下去。

他只有一条胳膊好用,想躺下去的同时扯过被子根本不可能。邱晨无奈上前,给他扯过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好了,你且躺着,我先回去了。”邱晨笑着从炕沿上退下来,对侧着脸没有回头的秦铮笑道,“你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会跑去乱说话,更不会去扯后腿了。”

说着话,邱晨很自然地给秦铮扯了扯被角,转身出了门。

走出里屋,唐文庸第一个看到她,竟一脸喜色地奔过来,道:“没想到你这里还真有个骨骼精奇的。”

邱晨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哎?……我就想让他们强身健体,这个跟骨骼精奇没关系吧!”

“你这人……真是!”唐文庸很受打击地白了邱晨一眼,“这么好的苗子不练功,岂不是暴殄天物!”

邱晨也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能先知道是哪个吗?”

若是俊文兄弟几个,成子,几个小厮,甚至阿福,男孩子练一身功夫,还能参加武举,考个武举人武进士啥的,将来从军也不失为一条很好的出路。可是,她这一群孩子不仅仅是男孩子,还有阿满和玲儿梅子两个小丫头呐!

她可不想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练成暴力肌肉女!

再说了,女孩儿要娇养,她让阿满读书,让阿满来参加锻炼,想的就是女儿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不要成为那种愚昧无知的女人。她还想着再给阿满请绘画老师、音乐老师,希望多方面培养孩子的兴趣。相对于刀枪剑戟,她还是觉得写字画画更适合女孩子。

“嘿嘿……”唐文庸有些戏谑地一笑,让邱晨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唐文庸笑道,“就是你家的小丫头!”

“嗯,我家两个小丫头,你说哪个?”邱晨下意识地想要回避问题。

唐文庸却横了她一眼:“你家不就一个小丫头,哪来两个?”

“我跟你说,你那丫头骨骼精奇,经脉也不同于常人,天生任督二脉具通……啧啧啧,简直是天生练武的好苗子!而且,年龄也小,虽然不如胎里开始调理,但如今这个年龄开始,也算差强人意……若得拜名师,将来必有所成!”

说着,唐文庸也不再跟邱晨多说,摆摆手往屋里就走:“不行,我得跟人说一声,把那个老头儿寻来……这么好的苗子不寻名师教导,实在是可惜了……”

邱晨愕然中,唐文庸已经嘟嘟哝哝进了里屋。她的脚动了动,却没有追上去阻拦。

大脑中隐隐地有个声音告诉她,或许,女孩子练一身武艺也不差,至少遇上事情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再说了,孩子是她的,若是她不同意,别人还能强迫她的女儿练武不成!

摇了摇头,将纷乱矛盾的心绪挥开,邱晨走出次间,来到客厅。

客厅里,孩子们一人坐着一张椅垫儿,盘膝而坐,秦义则站在孩子们中间,一个个规范着孩子们的动作。看样子,并非她想象的那样,蹲马步、站木桩……

邱晨稍稍驻足,随即出了前院正屋,回了后院。

大约半个时辰,孩子们转了回来。邱晨连忙接着阿满阿福,打发送他们兄妹回来的俊文回前院休息。

一边给孩子们洗漱,邱晨一边询问,两个孩子也很高兴,唧唧喳喳地向她说着‘练功’的感受。阿福还告诉邱晨,教头叮嘱了,明日卯时,穿薄棉裤去前院集合。

卯时,早上五点钟,冬天的早晨五点,天还黑着呢!

邱晨难免有些心疼,可也知道,自己这心疼的情绪不能流露出来,撑着一张笑脸,安抚孩子们赶紧上炕睡了。

第二天,邱晨睡得正香,门外有人呼唤,她猛地醒过来,看看仍旧暗沉沉的窗户,答应了叫起的杨树勇,连忙把两个孩子叫起来,穿了备好的薄棉衣,最后还是给裹了皮袄子,匆匆梳洗了,送到二门处。

前院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秦义带着俊文兄弟和几个小厮小丫头都已经到了,阿福阿满一看,也赶紧跟邱晨告了辞,啪嗒啪嗒跑过去,跟在了队伍末尾。

秦义朝邱晨略一点头,带着孩子们出了大门。

邱晨转回来,想要再补眠也睡不着了,想做点儿啥,总觉得集中不了精力,无数次出门往二门处看……

终于,辰初,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回来了。一个个小脸通红,汗水淋漓的,皮衣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下来,都抱在怀里。

邱晨赶紧带着玉凤迎出去,把孩子们接进屋里,备了温水给孩子们洗漱了,又把身上汗湿的衣裳换下来,这才放心地开始吃早饭。

她很想问问孩子们累不累,可看着孩子们个个精神焕发的样子,还是没有问出口。

吃过早饭,邱晨重新洗漱了,去了前院。

今天术后第三天了,应该换药了。换药就能看到伤口愈合的情况怎样了。

进了前院正屋西间,秦铮和唐文庸刚刚用完早餐,秦铮正端着杯子喝着糖盐水,唐文庸则惬意地喝着茶。

邱晨进了屋,秦义秦礼很快送进来冷到不烫手的开水,邱晨跟唐文庸都用肥皂洗了手,又用酒精浸泡了,这才开始给秦铮换药。

因为伤在肩胛处,坐着反而比较好包扎,是以,秦铮也没用躺下,仍旧端坐着。只是,邱晨跟唐文庸清洁的时候,秦义秦礼已经帮着他把外衣脱了下来,披在身上。

此次换药,仍旧是唐文庸为主,邱晨打下手。洗干净了手,邱晨指使着秦义秦礼把秦铮的外衣、中衣都脱了,露出受伤的肩膀来。

白色的细棉布绷带上没有渗出液,邱晨先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她拿了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绷带一层层剪开,在剩下只有两三层的地方,终于看到了暗红色的渗出液印迹,这是正常的手术后少量出血,没有感染引发的黄色渗出液。

终于,伤口上包扎的所有绷带都被剪掉,邱晨细细地观察了一下,伤口缝合处针脚整齐,皮肤对合缝隙平整紧密,没有发现伤口挣开撕裂的现象……而且,最重要的是,伤口处的皮肤除了沾染了疗伤药外,没有发红、红肿等现象。

她抬眼,对上秦铮的黑湛湛的目光,口罩外的两只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伤口恢复很好!”

收拾了脏污的绷带,邱晨转回身朝唐文庸点了点头。唐文庸显然也很高兴,挑挑下巴道:“也不看谁动的手!”

邱晨愕然随即失笑地摇摇头。闪到一旁,打开手术工具箱,拿出镊子交给唐文庸,然后将酒精棉球的小罐儿递上去,唐文庸镊了一个棉球,慢慢地把伤口处的药粉和少量的干涸血渍擦拭干净。

三天时间,缝合的伤口还未愈合,酒精擦拭上去,渗入伤口造成的蛰疼,仍旧让秦铮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脸颊的肌肉也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邱晨瞟了他一眼,柔声安抚道:“很快就好了!”

然后低头,对着唐文庸道:“你清理按照从中心到四周的方向……清理完了,你用棉球按按伤口,看内部有无感染化脓现象……”

状况出乎意料的好,整个换药时间,不算之前的清洁准备,只用了一刻钟。

看着唐文庸包扎完毕,打了结扣,秦义上前帮着秦铮穿好了衣裳,秦礼则麻利地把换下来的绷带和棉球收拾了出去。

邱晨洗了手,摘下口罩,笑道:“伤口愈合的很好,再过四天,第二次换药,仍旧愈合良好的话,就可以拆掉缝合的线了……不过,拆线前后,秦将军还需要保证休息,小心不要挣开伤口,拆线后大概一个月,表皮的伤口就能完全愈合,到那时候,才能够用这条胳膊做些轻微的动作,但仍旧不能大力,提重物之类。至少,需要休养上两个月,伤口才算长实,到那时,基本就不会因为大力挣裂了。”

唐文庸和秦义秦礼都连连点头,秦铮的脸色似乎因为伤口疼痛有些发红,抬眼看了看郑重其事嘱咐着的邱晨,终是点了点头。邱晨就发现,连不着调的唐文庸也似乎暗暗松了口气。

给秦铮换了药,伤口愈合良好,让邱晨心情很好。

她从前院正房出来,正要往东跨院走,却听到了几声猪的惨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儿说好了还要杀两口猪的。

那种血腥的场面,她还是不要去了。顿住脚步,唐文庸从后边赶上来,两眼放光道:“这是又杀猪啦?今儿又能吃到杀猪菜了……哦,昨儿那猪血豆腐做的实在好吃,今儿再做一回吧!”

邱晨看着几乎垂涎三尺的唐公子,不由失笑着点点头:“猪血豆腐算什么,血肠才好吃呢!还有猪血丸子……”

看着唐文庸一脸热切,邱晨摇摇头道:“行了,你安心去等着吧,过会儿做好了自然给你送过来。”

处理干净的猪肉,邱晨打发青江家的给林家送了一扇肋排、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过去。家里这边,用一副小肠灌了血肠,也做了些猪血豆腐。因为肥肉炼了荤油,余下的就多是瘦肉了。

因为有一百多名工人吃饭,每天都会发面蒸馒头。所以,邱晨挑了十几斤上好的后腿肉,交给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切成指头肚儿大小的肉丁,拿酱油、五香粉拌匀腌渍,然后拿了十棵大白菜,清洗后剁成末儿,拌入盐巴稍稍腌渍后,攥出多余的水分,再放入大葱、肉馅儿调匀,放入麻油盐巴调味儿,白菜猪肉的包子馅儿就做好了。

笼屉上蒸的白胖的大包子,笼屉下则是血肠、肉片、大骨加菜炖的杀猪菜。等白胖白胖的大包子出锅,锅里的杀猪菜也炖的汤色浓稠奶白,扑鼻子的香随着蒸腾的白色蒸汽四散飘开,引得前后院和东跨院的工人们,无比垂涎。

邱晨正在亲手准备小料,就见顺子从大门上奔进来:“夫人,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来了!”

前些日子,云济琛和廖文清南下去各地考察市场,给拍卖香皂配方打前站去了。这会儿,两个人联袂而来,想必是已经筹备好了。接下来,就需要她出配方,并派一个人跟了去,负责给拍得配方的做一些基本操作指导了。

“他们两个的鼻子倒是灵性,这么老远都闻着味儿来了……”邱晨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中做好的小料交给青江家的,一边放着挽起的袖子,一边往门口走去。

迎到门口,云济琛和廖文清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

“路上的雪还未化,不好走吧?”邱晨笑着问候。

云济琛兜兜身上的狐狸皮斗篷,抬脚进门,一边笑道:“实在是等不得了,年前要把方子卖出去!”

廖文清落后一步,向邱晨递了个颜色,低声道:“还在?”

邱晨点点头。

秦铮当初买马之时,曾在清水镇的回春堂落过脚,赵先生昨儿来见了秦铮,这个消息自然会传给廖文清知道。不过,看昨天赵先生那般自在,估计是并不知道秦铮的真实身份。

一脚踏进大门,云济琛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转脸笑道:“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是不是知道我们俩来,特意做的?”

邱晨笑道:“虽然事实不是如此,云公子这么以为也不错。因为大雪,出入不便,就自己杀了两口猪……”

略略介绍了一句,邱晨吩咐大兴安置随从小厮,她则引着云济琛和廖文清直接进了后院。

此次,秦铮出京疗伤,只带了秦义秦礼二人,行动非常低调。云济琛的父亲毕竟是安阳府府台,若是把秦铮在此的消息透露出去,只怕很快就能把安阳府和四围县城的各级官员给引过来……想必,那种情况不是秦铮乐意见到的。

还是直接引着二人进后院,过会儿再去问问秦铮要不要见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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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躺了一天,没能码字,今儿半夜感觉好些了,爬起来码了这些……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伤情好转

第一百六十七章伤情好转

一边往二院走,邱晨一边在心里琢磨,看来两进院子还是不够用。不说客房不够,客房里住了人,前院的客厅就不方便用了。二来,如今大兴、青山三家人都住在一进后座中,平日里大人孩子进进出出的看着乱不说,三家人晾个衣服晒个被子都得拿到东跨院去,很不便宜。

东跨院后边,连通着学堂后边还有一大片地,把那边盖起来,分成一个个独立的院落给仆人们住,再把三进建起来,她和孩子们搬进三进,林旭、杨树勇兄弟和俊文兄弟住二进,一进单独拿出来做客厅和客房,以后再有客人留宿,就可以住东西厢,正房则完完全全专用于招待客人。另外,后座也可以收拾出一个小花厅来,一般的客人,就可以在这里稍坐、接待。

不过,如今天寒地冻的,显然不是建房子的合适季节,倒是可以先把仆人们牵到后院的罩房里去,把一进的后罩替出来,收拾出个小花厅和一个账房来,花厅能见见客人,账房则可以给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二人用,在这里安排工作也便宜。

心里琢磨着,三人已经进了后院,玉凤很诧异邱晨引了外客进了后院,却还是很知机恭谨地挑起棉门帘。

邱晨进门,笑着招呼:“这屋里暖和!”

玉凤已经伺候着云济琛和廖文清脱了斗篷,又打了水来给两人净了手,这才匆匆赶了去沏茶。还好,炕洞和炉子上都坐着热水,沏茶不需要现烧水,才没耽误太久。

一时,上了热水,还送了一盘糖花生和一盘芝麻薄饼上来,邱晨端着茶杯暖了暖手,笑着问起两人打前站的情况。

自从安阳府推出各式香皂,并随着南来北往的客商传播,香皂在江北已经成了一种新的奢华物品,许多富贵人家以用上安阳云家的香皂而自豪。江南因为路程遥远,实物流过去的并不多,但香皂的名声却已经被许多人听说,并且还被传为是宫禁中某位贵妃最爱之物,每日使用,终日体有异香。

邱晨听到这话,差点儿把嘴里的茶给喷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某朝香妃的传说故事呐!

这一次出去,云济琛和廖文清首先在江北各主要城府签了经销商,每月按量供应。之后又去了趟江南,转了一圈之后,决定被香皂处方再推迟半年,等香皂在江南的影响力再扩大加深之后,再进行香皂配方的拍卖,比现在拍出的价格会更高。

邱晨安心听着,听到拍卖延后,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头,并没有提出任何意义。她要考虑的应该是再寻找一处场地,建一个制皂分厂,以提高香皂的产量了。另外,还得着手准备,沐浴露和洗发水的研发、生产。之前只是起步,在刘家岙还的各种不便宜还不太明显,大批量的原材料进出、产品出入,就需要更便捷的交通条件。嗯,比如安阳府,既是陆路交通枢纽,又有便利的水路交通--在火车没有发明前,水路交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一种稳定安全便捷的运输方式。

只是,安阳府如今有呼延寻在,去那里开作坊,会不会牵连出其他的事情来呢?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儿,云济琛去净房的空挡,廖文清终于开口询问:“秦将军情况如何?可方便见见?”

“伤势恢复良好,至于见不见,我不敢做主,等会儿,我去问问。”

也就说了两句话,云济琛就转了回来,邱晨笑着起身:“你们且坐坐,我去厨下看看,饭做得怎样了……对了,今儿的杀猪菜粗鄙,二公子可别嫌弃!”

云济琛在林家吃饭不是一回了,虽说,每次用的食材确是村野味道,但经了林娘子手整治出来的菜肴,就格外香浓适口,而且,有一件不用担心,那就是绝对洁净。不用像别的乡村人家那般,杯盘碗盏黑黢黢的邋遢不堪,任他装了什么山珍海味,先就让人倒足了胃口了。

邱晨笑着就往外走,廖文清站起来道:“外边冷,还是披上件斗篷的好!”

云济琛端着茶杯似笑非笑地看了廖文清一眼,也跟着附和道:“文清说的是,这么大冷的天的登门,若是林娘子受了寒,可就是我们二人的罪过了。”

邱晨笑着应了,玉凤也把她的灰鼠皮斗篷从里屋拿了出来,邱晨披上,对云、廖二人挥挥手,留了玉凤在屋里伺候,自己系着带子出了屋门。

大厨房在前院,邱晨出了二院,径直走进大厨房,看着几份菜色都是熟肉、杀猪菜,都已经做好,等着上菜。邱晨略一寻思,吩咐大兴家的添几个清淡的素菜。

一个糖醋白菜心,用大白菜最中心的嫩菜心,洗净焯水,切细丝,加发好的海米,糖醋料芝麻油拌匀即可。一个凉拌海蜇皮儿,这个更简单,把水法好洗净的海蜇皮儿切丝,加蒜末醋盐香油调匀即可。一个老醋花生,这个略略需要掌握些火候,没有洋葱,就用了一点点大葱白儿,同样香脆可口。再弄一个红油猪耳,一个凉拌猪皮冻儿,又撕了一只熏兔。最后,用云、廖二人带来的金华火腿做了蜜汁火方,一个腌笃鲜,再加上一小盆杀猪菜,一大盘蒜泥白肉。荤素搭配下来,也算是看得过去了。

这些菜,大兴家的出了腌笃鲜和蜜汁火方两样江浙菜没做过,其他的都跟着邱晨做过,腌笃鲜和蜜汁火方也简单,邱晨略略交待几句,大兴家的也就明白了。

邱晨从厨房里出来,径直去了前院正房。

她刚进门,唐文庸就从屋里迎了出来,一脸急切道:“这都过了午时了,怎地还不摆饭?”

邱晨觑着一脸惫懒的唐文庸直笑,这人初见傲娇的可以,完完全全是一副大家公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混熟了居然可以这么不管不顾。只不过,邱晨也知道,别看唐文庸跟她说笑随意,但吃饭那个细嚼慢咽,优雅有致,却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学得来的。

瞥他一眼,邱晨笑道:“你我可以大口吃肉,不怕怎地,将军身上有伤,可不能吃大荤大腻之物,荤腻之物生痰生热……这还是你跟我说的!”

唐文庸瞅瞅里屋,笑道:“他喝水喝的发胀,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不必理会!”

邱晨笑着摇摇头,并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敛了笑容道:“回春堂三公子廖文清和安阳知府二公子云济琛造访,你问问将军见不见……还有,廖文清知道将军在此,是昨日赵先生传回去的消息。云济琛没问,估计还不知道。”

谈及正事,唐文庸也收了惫懒之色,点点头进了屋,片刻,就转了出来,对邱晨道:“将军有伤在身,不便见客,让我过会儿去见见。你摆好饭派人过来叫我一声即可。”

邱晨点头应了。唐文庸又道:“将军身份不必言明,你顺带嘱咐一句,将军在此只是寻医疗伤,伤愈即刻回转北边……”

秦铮升靖北侯,可也因伤停了镇北大将军一职,由洪展鹏暂代值守北边,这几乎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唐文庸说秦铮伤好即刻转回北边,用意无非就是混淆他的身份行踪……至于其他,是否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她弄不懂,也与她无干,不用她操那些心。

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了,邱晨转身出了前院正屋。正好孩子们放学归来,邱晨干脆站在正屋的廊檐下看着孩子们欢快地跑近。

阿满笑呵呵地第一个跑到邱晨跟前,邱晨俯身将圆滚滚的小丫头抱进怀里,摸摸棉手套中的小手热乎乎的,圆鼓鼓的苹果脸虽然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却也不冷,这才放了心。想起昨晚唐文庸说的什么骨骼精奇之类的话,不由也暗暗寻思上了,每回小丫头总是跑的最快,平时她只以为是大孩子们更稳重些,如今看来,这孩子还不到两岁就能跑能跳不说,心思也远比同龄人聪慧灵透的……难道,她的女儿将来真要成就一位江湖高人?

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她甩开一旁。以后怎样还早着,如今且看着儿女侄儿们身体康泰,无病无灾地长大就好。

抱着阿满亲了亲,又俯身抱了抱紧跟着跑过来的阿福,邱晨笑着招呼俊文四兄弟,打发了小厮丫头回家吃饭,她自己带着孩子们回了二进院。

一边往里走,邱晨就将云济琛跟廖文清来做客的消息告诉了孩子们,俊文俊书几个还罢了,阿福阿满一听廖文清叔叔来了,立刻欢喜起来。

阿满甚至兴奋地有些急不可耐,嫌娘亲走得慢,扯着邱晨的手往前走。

阿福阿满见了廖文清,自然是一副亲密情形。邱晨也没看到廖文清什么时候带进来的,满满两只大箱子,都是他去江南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儿。除了徽墨湖笔宣纸歙砚之类的文房之物,就是一些江南特产的玩具吃食,什么泥人、陶人,什么状元饼、梅子干之类。廖文清打开箱子,孩子们的注意力立刻被箱子里的稀罕玩意儿给吸引了,一个个双眼晶亮,满脸喜色。

还是俊文俊书年龄大些,更稳重懂事,脸上也透着喜色,却还知道克制。拉拉兴奋不已的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兄妹们一起给廖文清行礼道了谢。

邱晨含笑看着孩子们,“这些礼物,廖叔叔既然送来了,早晚都是你们的。这会儿,咱们要吃饭了,都去洗手。”

俊言俊章扯扯大哥二哥的衣襟,俊书笑着看看四个小的,开口道:“姑姑,我和大哥把箱子抬进去吧!”

今儿,云济琛和廖文清做客占了客厅,孩子们自然要进里屋去吃。孩子们要把箱子搬进去……这点儿小心思她还看得出来,但也觉得不算失礼,也就顺着孩子们的意思笑着应了。

安顿了孩子们,邱晨就吩咐玉凤通知厨房上菜。

转脸,邱晨看了廖文清一眼,对云、廖二人道:“前几日,北边一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将军受伤,来我家疗伤。那位将军刚刚传了话,因有伤在身不便见人,就安排身边的唐先生过来见见二位。”

云济琛微微露出一丝诧色,随即笑着道:“竟不知有将军在此疗伤,按理应该我等去看望才对!”

邱晨笑着摇头道:“那位将军不过是打听着咱们家治了疗伤药,又有酒精等物,恰逢其会来了此处,稍稍休养几日就要转会北边,本来不想惊扰地方……”

说到这里,邱晨话语一顿,抬眼看了看云济琛和廖文清,见二人都露出一副恍然之色,这才接着道:“碰巧二位上门遇上,也没那么些礼法规矩了,大家都是偶遇。”

云济琛点头道:“如此……那就劳烦林娘子替我二人引见引见了。”

邱晨含笑颌首,转身招呼俊文:“你去前边请唐先生过来用饭吧!”

俊文应声而去。片刻,引着唐文庸转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杨树勇和杨树猛。

云济琛和廖文清自然起身相迎,几人说笑着寒暄了一番。邱晨看着大兴家的带着玉凤和青江家的上了菜,就跟众人告退,回了里屋。留下杨树勇和杨树猛在外间相陪。玉凤跟青江家的、大兴家的在一旁伺候着。

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二人,本来四处跑车就比普通庄户汉子见多识广,来了林家后,出入应酬,交接往来,也算见了不少世面,招待客人,虽然谈不上言之有物,却也不至于失了礼,怯了场,加之廖文清、云济琛和唐文庸都互相应承,这一顿饭吃的也算皆大欢喜。

邱晨带着孩子们在里屋吃完饭,给孩子们净手洗脸,重新梳了头,打发了孩子们去了学堂,外边的一桌也吃喝到了尾声。

一时,上了饭吃过,扯了残羹剩饭,玉凤重新送了热茶上来,邱晨打发她们去吃饭,大伙儿又重新坐了,泛泛地聊了一会儿,云济琛就跟廖文清告辞离开。

下午,邱晨就跟杨树勇杨树猛商议,把后院的后罩房装修一番,让大兴三家搬到后院居住。把前院的后罩收拾出一间小花厅和一间账房来。并把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四兄弟和杨树勇兄弟都搬进后院,把一进院子的东西厢都整理成客房。如今,秦铮占了一进正房的西屋,也不好挪动,先把西厢房做成临时的待客场所。

杨树勇兄弟自然没什么异议,各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崭新的,搬家也不过两厢里替换一下,倒也不费多少功夫。一下午时间,就把杨树勇兄弟、俊文兄弟东西都搬进了二进院的西厢房。因林旭不在家,他的房间暂时不动。

第二天,忙碌了一天,后院的一溜倒座房就收拾齐整了,无非糊糊墙纸、糊糊窗户,再把帷幔门帘的装一下,大兴三家也顺顺利利地搬到了后院。

比起在一进院中居住,搬进后院后,各家晾晒个被褥衣服方便的多了,孩子们放了学也可以四下里跑跑玩玩,不用怕惊扰了客人。三家倒是无不欢喜的。

之后,大兴又带着青江顺子将前院后座收拾一番,整理出一个小花厅和一间账房。还留出一间房子略略收拾了,用来招待小厮仆从等人。前院的西厢也略作收拾,挂了两幅字画,摆了几只瓷瓶之类,也是一个简单的待客之所了。

忙忙乎乎的,时间飞快地过去,青杏当天退了热之后,又休养了三日就大好了。邱晨看着气色确实不错,也没有咳嗽之类的后遗症,就准了她回来应值。

秦铮的伤情也恢复的不错,除了前两天出现过术后热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什么其他情况,到了整八天上,邱晨跟唐文庸又给秦铮换药,确定缝合处愈合良好,就给他拆了缝合线,重新清洁一番包扎起来。

至此,邱晨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拆线愈合良好,伤口再复发感染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当然,还要良好地休养,服药。

这些日子,孩子们每日早晚跟着秦义锻炼,邱晨没有跟着去看过,但孩子们每每回来并不叫苦,反而都是一脸的欢喜。另外,最显著地变化是,孩子们的饭量都增加了许多。俊文俊书成子都比平日多了一个馒头,几个小的饭量也明显增加。另外有个变化就是走到冷地里也不再畏寒,更加生龙活虎起来。倒是被唐文庸称之为骨骼精奇的阿满没有特殊的变化,仍旧活泼好动,欢喜快乐。

转眼,又是一旬过去,又到了林旭放旬假的日子。这一次,邱晨干脆让青江赶车,她自己跟着去了县城。

呼延寻还会不会接林旭不说,她至少要去见一见林旭。有些话,她还要跟林旭说一声。

路上的积雪还未化透,但经过人来车往,积雪已经压实,也早已不复最初的雪白,黑黢黢的泥土下,往往隐着一片片冰面。马蹄踏在这样的路面上常常会打滑,杨树勇杨树猛赶车经验丰富,临出门将马匹的四蹄都用粗布包了,这才让马车能够比较顺利地行路。

因为路不好走,邱晨不过卯时中,就从家里出发了。木制的车厢外加了毡帷子,车厢脚踏中加了炭盆。座位上铺了狼皮褥子,身上裹了灰鼠斗篷,脚下又踏着熏笼,倒是不觉得怎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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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的,肚子疼不算,还犯了痔疮,坐都不能坐……都不知前后哪里疼了……

用了一天药,好歹晚上能偏着坐了,码了这些……

明天就可以正常码字了,后天多更……

这次不会食言了……掩面而走!

第一百六十八章 林旭的纠结

第一百六十八章林旭的纠结

天色刚刚放亮,头顶的天净澈靛蓝,仿佛谁家不小心散了一片蓝墨水又被冻住了,东边的天空蓝色渐渐变浅,变得通透,到了天地相接之间,就与仍旧隐在暗影子里的大地混成了一片透明的灰蓝色。

空气冷的凛冽,青江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匹一步步走着,渐渐地,人和牲口的鼻息间,呼出的白气越来越盛,最后,连头顶似乎都隐隐地蒸腾起细微的白色热气来。

邱晨心里有事,在车厢里坐不住,不时挑起车帘往外看一眼。天色渐渐亮起来,黑黢黢的树影草木都清晰起来,一团团黑影子,仿佛一下子就变了模样,前几日未消的残雪,加上冬日清晨的霜花,干枯的树枝,萋萋的荒草,都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琉璃雕刻,如珊瑚,如玉雕,如宁琼碎玉,这天工造化的世界,比什么人工巧匠精雕细琢的物件儿更精美细致,令人不可思议。

多少年未见这样的美景了,邱晨欣喜地看着路旁的一树一木,又没有刻意凝视那一点,每一处每一个细小的所在,都让人惊叹。

冬日清晨的冷冽,满心沉郁的心事,似乎也因为这美好,消散了,平复了。

车子行的慢,直到太阳跃出地平线,青山才坐到车辕上,稍稍加快了车速。到达程家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邱晨招呼青江寻了个早点铺子。这家早点铺子的羊杂汤极正宗,主仆二人吃的浑身热乎乎的,驱散了一早赶路的寒气。

紧赶慢赶,原本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了近三个时辰,到达县城的时候,已是午初时分。

县学的学子,每逢旬假前一日下午,离家远的就可以离校回家。

邱晨和青江也来不及喘口气,径直来到县学门前。县学门前停了十多辆接学生回家的马车,青江赶着马车停在一溜马车后边,拿了凳子照应着邱晨下了车。

一名半老的仆从正指责着旁边一辆驴车,“……你这驴子也不栓好了,要是跑起来,冲撞了那个将来的老爷,你那里吃罪得起?”

那辆驴车很是寒酸,只有一头瘦驴拉着张根本看不出漆色的平板车。旁边站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穿着一身黑粗布棉袄裤,光着头,一脸的拘谨的笑,连连辩解着:“我家这头老驴老实得很,断不会惹出啥事……”

那老仆皱着眉还要呵斥几句,一转眼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林娘子,微微一怔,随即堆出一脸的笑,快步迎了上来,给邱晨请安:“见过林娘子,这是来接林二公子回家的吧!这天寒地冻,又刚刚下了雪,路上可不好走。”

邱晨刚刚已经听到他对那拙朴的农家汉子的刻薄之语,再看他对自己这一脸的谄笑,心里很别扭,但考虑到林旭还要在县学读书,也只能勉强微笑着应酬:“是啊,路上不好走,就怕耽搁了。”

老仆连忙笑着宽慰道:“林娘子来的刚刚好,今儿教谕训导时间长了些,相公们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林娘子还是随小的去门房里等会儿吧,这儿冷的可站不住人!”

邱晨的目光扫过旁边几个也在等候学生的家人,明显地感到了那些人不太友善的目光,心中感叹,这位老仆不禁攀高踩低,还真是没有眼色,这句话一出来,不但他自己,连自己都跟着不落好了。

“多谢你好意,我坐了一路车,憋屈的厉害,就在门口稍稍活动活动手脚,等二弟出来,还要紧着赶回去……还有半天的车要坐……”说着,邱晨回头示意了一下青江,一边说着话往门口走,避开那几个目光不善的学生家人,才从斗篷下拿出一支竹筒来,递给老仆,“我上回见你,听你有些气喘,就拿了些宣肺平喘的药丸子过来。你吃吃看,若有效果,下回来再给你捎来。”

老仆有气管炎,每到秋冬时节,就总是咳喘不断。一个书院的老仆人也没多少银钱买药诊治,不是咳喘的受不住了,都是强捱着,如今邱晨细心地给他带了咳喘丸子,老汉自然欢喜异常。再说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门人,可因为每次邱晨说话和气,出手大方,他早就偷偷打听了,知道林家就是制药发家,林家拿出来的药丸子,不消说,也比去药铺子里买的强得多。

老仆感恩戴德地连声道着谢,邱晨又笑着说了几句话,就看到一群学子从学堂里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学子,年龄各异,既有林旭这样的十多岁的小少年,也有年近而立的成年男子,当然,大部分还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青年为多。学子们穿着也各异,虽然都穿着长衫直缀,但有的只是粗布棉袍,有的却是绫罗绸缎,当然,林旭的穿着虽然素净,却也算好的了。

邱晨看到林旭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上披着的斗篷,不是她送来的灰鼠皮,而是一顶上好的紫红色漳绒面狐狸皮斗篷。

邱晨眉梢微微一挑,林旭已经遥遥地看到等在门口的大嫂,跟身旁的同窗招呼了一声,就疾步朝着邱晨走来,一张尚带着稚气的脸庞,透出满脸的欢喜来。

疾步奔到邱晨跟前,林旭眉眼带笑地叫:“大嫂!”

近一年的光阴,原本还像个孩子的林旭,如今个头已经越过了邱晨。邱晨习惯地抬手想去摸摸林旭的头,却只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扯了扯他的斗篷,笑着道:“看起来不错。天这么冷,我们不在这里说话了,找个地方吃了饭,还得赶着回家呢!”

林旭也连忙答应着,伸手跟在邱晨身边,一边极留心地关注着大嫂的脚步,一边道:“这么冷的天,大嫂怎么来了……”

“车上生了炭盆,并不冷。”邱晨笑着摇头,“再说,来县城也有些别的事……”

林旭边走边跟看到的同窗打着招呼,邱晨也笑着跟人含笑致意。叔嫂俩说着话上了马车,离开了县学。

在他们身后,有几家接学生的家里人就跟自家的学生打听:“……这是哪家,看着很是富足……”

“刚刚那妇人是谁家的,怎地如此抛头露面……”

……

问话不尽相同,善恶有别,倒是学子们的回答大致一样:“……那是御书林家。上个月刚刚得了御赐匾额的林家……”

这话一出,那些刚刚因书院门子老仆有些不满的人家也换了脸色,长长地哦着露出一脸的恍然。难怪,被人高看一眼,御赐亲笔……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荣耀!

两旬未见,林旭似乎有很多话要跟大嫂说,一改往日的讷言,上了车后,就一直跟邱晨说着学业进度,还有同窗间的趣事。邱晨含笑听着,不时地应和一句。

一直到了一家酒楼前,林旭才止了话头,跳下车,扶着邱晨下车,进酒楼吃了顿午饭,又跟着邱晨去了趟木匠铺、铜匠铺等几处,很快就匆匆上车,踏上了返程。

自从出了县城,林旭的话一下子好像是说尽了,呐呐了几次,都没能开口。

邱晨也注意到了林旭的异样,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反而微笑着宽慰:“这一路回去走不快,你累了就靠着歇会儿。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不迟。”

林旭抬眼看看邱晨,张张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只匆促地垂了眼,点点头,依着大嫂的话依靠着靠枕闭上了眼睛。

一路上再没停过,如此颠簸着进了刘家岙,天色也早已经黑透了。

邱晨叔嫂乘坐的马车刚刚转过村头的歪脖柳树,迎面就看到两个人打着火把迎了上来。

“可是青江回来了?”黑夜里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听到喊声,才知道是大兴出来接着了。

“是我!”青江暗暗松了口气,一边欢喜地答应着,一边朝车里回报,“夫人,二少爷,大管家来接着了。”

邱晨笑着应了:“……回家再说话吧!”

走到近处,才知道,跟大兴一同前来的,还有杨树猛。两相人见了,自然是欢喜地互相问候了,也不多停留,杨树猛带着大兴跟在车旁,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自然是又是一番欢喜说笑。孩子们两旬未见林旭,此时相见,也格外欢喜。不禁阿福阿满亲热不已,俊文几个也是一脸欢喜。

说笑了一阵,邱晨赶着林旭回自己房间洗漱了,邱晨也去东耳房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舒适的棉衣裤出来,一路颠簸的僵硬酸麻的身体才缓过来。

一家人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晚饭,邱晨看看天色,还不太晚,就带着林旭去了前院正房。

当初,林旭是唯二见过秦铮的人,此时秦铮在家,不好不去见见。

秦铮跟林旭也没多少话要说。倒是秦义秦礼,当初在北疆军营中对林旭多有照顾,林旭见过秦铮告退出来后,两个人也跟了出来,在外间里低声说了好一会儿话。等着邱晨询问过秦铮的情况出来,这才一起告辞出了前院正屋。

叔嫂俩走出正屋,林旭张张嘴,正要开口,邱晨已经开口道:“走吧,我去看看你屋里可还缺什么!”

林旭应了一声,跟在大嫂身后回了自己居住的厢房。

如今,杨树勇兄弟和俊文兄弟已经搬到了后院,前院厢房居住的就剩了林旭和成子,与唐文庸主仆都住在东厢房里。

这会儿,成子还在后院跟着俊文等人一起读书写字,唐文庸主仆也在正屋,东厢房里虽然点着灯火,却静谧无人。

邱晨进屋,却并不进里间,只在小厅里落座,提了暖窠子里的水倒了两杯,递给林旭一杯,招呼着一起坐了。

端着茶杯落了座,憋了一路的话,林旭鼓起勇气开了口:“大嫂,我见过大哥了……”

林旭将见到呼延寻后,两兄弟说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道:“大嫂,大哥因刚刚上任事务繁忙,未能及时回家。不过,大哥说了,如今差不多安顿好了,过几日……旬前大哥就说过几日,想必就快回家了……”

说到最后,林旭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勉强,替大哥辩解的话就带了些急切。

邱晨垂着眼喝着茶,听得林旭说完,这才抬眼,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微微笑道:“二弟,其实,我在你之前,就在府城见过你大哥了。”

林旭瞠目结舌,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兄嫂居然见过了,可,大哥、大嫂二人居然谁都没跟他提过。

邱晨一手扶着椅子扶手,目光望向空阔的屋子中央,缓缓道:“二弟,我今日去县里,一来是牵挂你,二来,本也想跟你说说……”

“大嫂,大嫂有什么话,请讲!”林旭从愣怔中缓过神来,听邱晨那么说,连忙开口应道。

邱晨点点头,斟酌着开口:“二弟,你大哥也跟你说过了,他如今已经改回了本名本姓,并已入了籍,还为了官……二弟,你大哥不能再认我们母子了!”

“啊,大嫂?”林旭大惊失色,忽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嫂,你不必多想,大哥,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之所以迟迟未能归家,不过是刚刚赴任,事务繁忙……”

邱晨抬起眼,看着脸色涨的通红,急切地想要替自家大哥辩解的林旭。

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的看不出丝毫悲切和愤怒。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林旭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不好用了,那些精心组织起来的话语,变得无比空洞、乏力、苍白。

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却一句未曾询问过大嫂和侄儿侄女;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明明回了家乡,不归家,却纳了新人……还有,那娇媚女子的颐指气使,当家作主……这些,连林旭自己都欺骗不了自己,又怎么能够很好地开解大嫂!

林旭渐渐觉得口舌干燥,词语艰涩,渐渐地,声音低下去,终于,辨无可辨,言无可言。

邱晨重新倒了水,递到林旭的手中,按着神色颓然的少年重新坐了,邱晨也给自己添了热水,捧着茶杯坐了,这才悠悠开口:“二弟,你不要急,不是我嫌你大哥未归……也没有心生怨恨,实在是,如今这个局面,已容不得他再回来认下我们母子。”

“大嫂……”林旭虽然自己都灰了心,但听得邱晨这么说,仍旧禁不住想要开口劝说。但是,开口唤了声大嫂之后,接下来竟然无言可劝。

邱晨挥挥手,微微笑道:“二弟,你刚刚也说了,你大哥本是征夫运粮,原本两年就可还家。只是运粮遭遇敌袭……偏偏,一队运粮的兵丁和征夫都被杀了,单单活了他自己。若他就此回家也就罢了,我们小老百姓,也没几个人理会。可他却改名换姓入了军籍,还因截粮一事得了战功,再接下来,虽说升迁都是战场上拿命拼回来的,但从跟本上,他已经回不去了,已经不可能再是林升了……”

林旭自从与大哥重逢,巨大的欢喜中虽说也有些隐忧,但总的来说,更主要的还是欢喜居多。这基于他对‘大哥’的信任和依赖,从小如父如兄的存在,在他的心目中,远比离他们远去的‘父亲’清晰高大的多,更比刚刚得知不就的‘嫡母’亲近的多。

他信任依赖大哥,信任依赖大嫂……在他的心目中,大哥大嫂其实已经等同于父母的存在。夫妻不谐、父母反目,最不愿相信实情的就是孩子!

他怔怔地看着神情平静的大嫂,心里恐惧、痛苦,很想下意识地否定了大嫂所言,但大嫂平静的神色,却让他觉得无从辩驳。大嫂不是意气用事,不是愤懑乱语,大嫂早就想过了,做好了决定。

这个认知,让林旭很无力,很恐惧。

就像许许多多得知父母反目的孩子一样,不愿意相信,恐惧着家庭分崩离析后的生活。

邱晨顿了顿,很是平静地喝了一口茶,转回眼来看着林旭道:“二弟,你大哥当时为何改名换姓入了军籍,我们不得而知,但,他能够走到如今这一步,却一定很不容易,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才得来的……我,我们,都不能给他扯后腿。”

说到这里,邱晨默默地垂了眼,看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下来。

“可,可是大嫂,大哥接我去府城,并未避讳与人……”林旭下意识地仍旧想要反驳。

邱晨点点头,抬眼看向林旭:“你大哥派人将林家老夫人三人送回来,将你接了去,都能找到理由。他可以说,当初在北疆结识了林家诸人,从而认识了你……可认下我和阿福阿满,却根本找不到理由……”

大嫂还说了一些,大嫂的神态平静,林旭似乎能够从那份平静下感到一种深刻的,被隐藏在心底的悲哀……

林旭默默地躺在暖和的炕上,盖着喧软的被褥,这是他在县学每每怀念的家的味道……可,今天,他回到家,躺在家中的炕上,却没有一点儿欢喜安心,也破例地没有温习功课。

他默然地躺着,望着雪白的顶棚,心中似乎波澜起伏,却又似乎无力地连涟漪都吹不起……

大嫂说了许多,却都是为了大哥着想。大嫂说大哥的前程浴血得来,来之不易,可大嫂带着两个孩子,不能与大哥相认,以后的日子……大嫂还年轻,才刚刚二十出头……大嫂十五岁嫁过来,温婉贤惠,勤俭持家,为大哥生儿育女,为一家人操持受累吃苦……甚至,差一点儿为了大哥一病不起,搭上一条性命……

心里思绪翻滚,让这个少年第一次尝到了碾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滋味儿。身边的成子劳累一天,已经睡熟了,林旭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吵醒成子,平直的躺着却根本躺不住……最后,他选择重新穿了衣服,伸手去那衣帽架上的斗篷,触手柔软温暖的狐皮大氅,这会儿却仿佛长了牙,让他一触之下,生生缩回了手。

无声地叹了口气,林旭慢慢地走出了屋门。

屋外,夜风寒冷地侵人骨髓,林旭却觉得,这寒冷让他发热发胀的头脑感受到了刹那的清凉,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慢慢走下了台阶,走进了院子。

曾几何时,他熟悉的家是两间茅舍一排篱笆,站在院子里,就能够遥望坡下的小半个村子,还能看到那一湾银亮的清水溪……

在那个清贫的小院,最初是哥哥的关爱陪伴他长大,之后,有了嫂嫂的温柔和温暖,再之后,有了侄儿、侄女甜甜的笑声……

如今,他的家已经有了高门,有了围墙,有了层层屋宇,有了廊檐回转……虽然远称不上深宅大院,但相对于当初那个清寒之家,早已经能够称得上改头换面,换了一番田地。

大哥传来凶讯,大嫂大病之后,办起了制药作坊,办起来制皂作坊……家里请了的帮工越来越多,家里买了仆从……家业一天天兴旺起来,他还考了秀才,成了廪生。

有一天,大哥回来了,他们兄弟重逢,欢喜无限,可一切都变了。

大哥做了官,纳了妾,却没办法再承认大嫂和侄儿侄女,迟迟不归家门。

林旭在院子里犹如困兽一般,徘徊着,踯躅着,他的脑海中有一刹那甚至产生一个疑问,这个家,还是他的家么?

下意识的,林旭朝着后院走去。那里,住着他一直依赖一直亲近的亲人,他的嫂子,他的侄儿侄女……这一会儿,他根本没有想起,其实,他们之间连血缘关系都不存在。

他想要走得离他们近一些,再近一些,以消除心底突然涌上来的这一股让他恐惧的失落感,这一种,仿佛孤单单举目无亲的恐惧,他不想要,急于摆脱。

林家虽然建了两进院落,但二门上没有门扉,更谈不上守门人了。

寂静的夜里,林旭走过寂静的廊檐,走过院子角落的小月亮门,一直走进二进院子……

十一月十一,不太饱满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之上,冷冷的月光如水倾下,照亮了院子中间方方正正的天井。林旭站在廊檐下的阴影中,看着夜色中安静的正房窗户,脑海中自动地浮现出一幕幕,一家人围坐炕上吃饭、读书、说笑的情形画面。

阿满会攀着他的脖子软软的叫‘二叔’。阿福会拿着稚拙的大字让他评判。大嫂有时候会喝斥他,但哪怕喝斥也透着浓浓的关心……

他甚至想起了背着孩子去山上砍柴,去镇上卖药,还有大嫂特意为他跑去镇上购买书籍纸笔……

------题外话------

林旭很纠结,某也很纠结……

踢开男主很容易,但涉及婚姻,涉及其他的家人,特别是孩子,就不是那么简单……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亲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亲人

邱晨从前院转了回来,阿福第一个看到她,立刻笑着直起上身,喊了一声:“娘!”

“娘亲!”阿满听到动静却没有这么含蓄,也欢叫一声,搁下手中的笔就要往邱晨这边跑。

“嘘……”邱晨做了个噤声的示意。先脱了身上的斗篷,烤了烤有些凉的手,这才走过去,小声地跟阿福阿满说话。

“你们的课业做完了?”邱晨清晰地看到了阿满的大字还有半张空白。

阿福带着压抑的骄傲和欢喜点着头,压低了声音道:“娘,阿福做完了先生布置的课业,把明天要讲的文章也预习过了。”

阿满却有些悻悻地垂了头:“阿满的大字还有半张……”

邱晨笑着亲了亲伸手搂了阿福阿满,在两个孩子脸颊上亲了亲,放开阿满,“乖,阿满写字又快又好,娘亲和哥哥陪着阿满,阿满会写的更快更好,是不是?”

阿满一扫刚刚的颓然,眼睛重新明亮起来,重重地点着头,也不再多说,转身坐回炕桌旁,重新握起毛笔,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开始写起大字来。

邱晨一手搂着阿福,伸着脖子看了看阿满写的字,阿满过了年才满两岁,一般这么大的孩子,还懵懵懂懂的,即使拿起笔也多是不知所云的涂鸦。阿满的字却已经能够清晰看出了结构笔画,一个个字虽然远不如大孩子们进步那么大,那么规正,但也能称得上横平竖直……对于一个不满二两的孩子来说,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这样的阿满,不由又让邱晨想起唐文庸所说的‘骨骼精奇’,会不会阿满的聪明和早慧,跟这个有关系呢?

邱晨脑中念头一闪,就拉着阿福往后离开一些,拿着阿福的作业开始检查。

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做完了课业,邱晨让孩子们交换着互相检查了,有错的改了错误,她又跟杨树勇杨树猛说了一会儿话,大伙儿这才告辞回去歇息。

带着阿福阿满洗漱了,给两个孩子讲了故事,哄着两个孩子睡下,玉凤、青杏也将耳房收拾干净,回房歇息,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邱晨躺在炕上,却无法入眠。

身旁,一边一个,是她的儿子和女儿。

她做下那个决定之时,在两个孩子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就已经剥夺了他们享受父爱的权利。

阿福乖巧,阿满毕竟年龄小,他们身边又有四个哥哥,这会儿,他们还觉不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缺憾,必将慢慢显现出来。

单亲家庭的孩子,在现代那个离婚率日益攀高的社会,在那个崇尚个性化、崇尚独立、尊重隐私的年代,尚会比健全家庭的孩子敏感,更容易出现心理和性格方面的问题,更何况这个社会,如此地讲究家族关系,根本谈不上个人隐私的时代,若仅仅是父早亡还好说,但孩子们的父亲好端端地活着,还为官为将,地位前程都不错……相对于她这样一个只懂得一些制药技术,只能挣一些银子的村妇母亲来说,将来孩子会不会怨恨,怨恨她,拖累了他们耽搁了他们?

她虽然那样跟林旭说,但她心里其实也明白,林升是改了名字入了军籍,但那种复杂的情况下,这个冒名入籍的罪名并非不能解释,并非完全无法挽回和弥补……

若是,她肯接受那个男人,肯为着孩子们忍耐一些,她也不是没办法收拢那个男人……谈不上什么真挚浓烈的感情,至少,这个夫妻名分、这个家庭能够维系,阿福阿满也不需要毫不知情地就被剥夺了享受父爱的权利。

她知道她自私,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生活。

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女人,没接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不会认为给丈夫纳妾是妻子该做的事,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给丈夫安排侍寝的女人是妻子应尽的义务。作为妻子,应该不妒、包容、端庄,不禁要为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庭、维系各种社会关系的人情往来,还要给丈夫纳妾、安排通房,还要代替丈夫管理好这些女人,管着她们的吃喝穿用,还要协调她们之间的关系,至少保持家庭表面的平衡和稳定……

不,她做不来,也绝对不会那样委屈自己。

而且,她相信,那样一种家庭状态下生活的人,久而久之,心理必定会扭曲,女人如是,孩子更如是!

更何况,那样一个完全没有为人父自知的男人,那样一个根本没有父亲责任心的男人,真的能给孩子们多少父爱么?她不仅仅是怀疑,她完全可以判断--不会。

所以,她会用最好的爱来对待两个孩子,尽量弥补他们失却父爱的缺憾。若有一天,孩子们会埋怨她,甚至怨恨她如今做出的这个决定,她也无话可说。

她要的是自己的全心全力,别的,她决定不了,也没有办法预知。

邱晨自己的内心很强大,也很坚定,她做出与那个男人划清界限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没有遗憾,将来也不会后悔。

让她比较纠结的是林旭,这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关心她、照料她,用那样小小的肩膀努力支撑着即将破碎的家庭的孩子,一直以来,没有太多的话语,却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两个孩子,并且,懂事、自强、努力……这样的林旭,不管是曾经的‘小叔’,还是如今连名义都不存在的‘二弟’,她都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看待。

孩子们还小,还不懂事,对那个‘父亲’更是几乎没什么印象。林旭不同,林旭从小就是跟着呼延寻长大的,说呼延寻亦父亦兄一点儿不为过。可想而知,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之深厚,甚至远非海棠和两个孩子可以比拟,更别说,她这个完全彻底的外人了。

她跟呼延寻划清界限,受伤最重的那个,恐怕就是林旭。

转过年二月份,林旭还要去参加府试,还要去参加院试……

如今已是十一月底,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时间,希望不要影响林旭的学业。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邱晨要速战速决,干净利落,决不能拖泥带水。

思绪越飞越远,心念却一直坚定。

邱晨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折腾了好半天,仍旧是毫无睡意。她干脆起身穿了棉衣,将头发简单的绾在脑后,拿了斗篷开门走了出去。

林旭那孩子是个心思细致的,夹在中间,这份纠结难受……她还是去看看吧,可不能出什么事儿来。

院子里,月光清冷如水,淡淡的,给暗夜带来一片朦胧的光辉。

打开门,一股子深夜的冷扑面而来,让她生生打了个寒噤。果然,从被窝里爬起来的热身子更觉得寒冷,她几乎瞬间就觉得颈项强直、牙关发紧了。这么忽冷忽热可是最容易受寒感冒的,可别孩子们小心注意了没感冒,她反而病倒了。

邱晨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加快了脚步。

家里一片安静,四处打扫的也干净整洁,又有薄薄的月光权当照亮,邱晨也没打灯笼,沿着檐廊匆匆往前院走去。

刚刚绕过东屋的檐廊,还未走到二进院的小月亮门儿,邱晨突然察觉到黑沉沉的暗影子里似乎有个什么在那里。如此情况之下,她几乎完全没经大脑,就下意识地抬腿跳出廊檐,转身就想往院子中间跑。

院子中间的花池中,孩子们堆了一个矮胖歪歪扭扭的雪人,雪人怀里抱着一支竹枝扫帚疙瘩,那玩意扫地已经不太好用了,拿来防身……呃,仅次于无吧!

“大嫂……”黑影子里突然传出一个闷闷的暗哑声音来。

已经跑到雪人跟前,握住了扫帚的邱晨一下子停住了动作。她迟疑地转回头,看着二门处的暗影处,试探着轻声叫:“二弟?”

“大嫂……是我!”林旭再一次答应了一声,挪动着有些僵硬了的身体从暗影子里慢慢走出来。

“呼……”邱晨的心脏仍旧在突突狂跳着,身体和神经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想要问林旭为何在此,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自己不也没睡着,她本就想得到林旭难为、纠结?!

林旭又往前挪了几步,人已经完全从黑影子里走了出来,走到了薄薄的月光下。邱晨这会儿才看清楚,林旭垂着手、塌着肩膀,一身寒瑟,关键的是,这么个滴水成冰的深夜,这孩子居然连斗篷都没穿,就穿了一身棉衣棉裤出来,连帽子都没戴!

“你,你出来怎么没穿件斗篷?”邱晨看清楚这些,也顾不得安慰还是哄着了,直戳戳地就质问着走了过去。完全不等林旭回答,她已经伸手握住了林旭的手,入手如冰块般的寒冷和僵硬,让邱晨又是一个激灵,也彻底将她压制着的怒气捅爆了!

“你说你这个孩子,大半夜的出来咋连件斗篷都不知道披?这要是冻病了,遭罪难受谁能替了你啊……”毫不客气地一通数落,邱晨拖着林旭就往前院走。

东厢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杨树猛和杨树勇只披着件棉袄子冲了出来:“咋啦?海棠,咋地了?”

邱晨已经拖着林旭走到了二门口,听到急切询问的声音,不得不停了脚步,“大哥二哥,没事儿,旭哥儿习惯半夜里起来绕着院子转转,被我撞见了,连件皮袄都没穿……没事儿,你们睡吧,我送他回去!”

杨树勇和杨树猛闻言松了口气,却并没有听话地退回屋里去,反而匆匆穿着棉袄就走了过来。杨树猛道:“这大半夜的,你也别去前院了,冻着你,孩子们也容易过了病气儿。你回屋吧,我跟大哥送他回去,再给他烧碗热姜汤喝下去,就行了!”

若是真的像自己是说的,林旭仅仅是起来绕着院子转被她撞见,交给杨树勇哥俩也就行了,这会儿,邱晨却有些迟疑:“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出来多大会儿了,手都冻成冰碴子了。我怕他得冻疮……”

杨树勇和杨树猛已经疾步赶到了邱晨身边,杨树勇笑着安慰邱晨道:“你放心吧,这刚刚冻了一会儿,拿雪沫子搓,把冻到的地方搓热乎了,保证不会生冻疮。快回去吧,看冻坏了……”

杨树勇说着,伸手从邱晨手里接过林旭,半扶半推地去了前院。

杨树猛则伸手替邱晨扯了扯身上的斗篷,一笑道:“走吧,我和大哥给他搓手,你烧水熬姜汤……我也看出来了,这会儿让你回去,你也不踏实!”

邱晨释然一笑,和杨树猛一起,跟在杨树勇和林旭的脚步进了前院。

回到屋里,一有动静,连成子也祸腾起来了,匆匆忙忙点了灯,杨树猛已经去院子的雪堆里挖了半盆雪端了进来。

杨树勇将林旭的手按在雪盆子里一阵猛搓,从最初的僵硬麻木,渐渐地有了刺痒、生疼的感觉,林旭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冷暖交替,还是羞惭的缘故。可手上刺痒、疼痛的几乎钻心,他却咬着嘴唇生生将痛呼隐了下去。

一双手搓完,杨树勇杨树猛给林旭脱了鞋子检查了脚,又搓了一番,直搓的一双手一双脚通红肿胀,比平时生生粗胖了几倍,这才罢了手。

邱晨也烧好了开水,杨树猛带着成子去抬了热水进来,邱晨匆匆捡了几位活血化瘀祛冻伤的药材回来,放进浴盆中,让林旭泡个药水澡。这回,不用杨树勇杨树猛撵人,邱晨就从里屋里退了出来,又添了水熬了一锅浓浓的姜汤,盛在碗里端进来。

正好林旭也泡完澡被杨树勇杨树猛塞进了被窝,邱晨端进姜汤,正好给他先热热地喝了一碗。又给杨树勇、杨树猛、成子和自己都喝了一碗,邱晨这才撵着杨树勇杨树猛回去歇息。

成子倒了残水返回来,开口道:“二位大叔,婶子,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我守着二爷。”

这话一出,杨树猛先笑了:“你这孩子明儿还有活儿、还要上学堂,事儿多着了。行了,你别在这里,去我那屋里睡去吧。我留在这里守着旭哥儿……刚刚虽说挨了冻,咱们搓雪、泡汤都及时,也不能有什么事儿,说不定睡一觉,明早儿啥事都没了。”

邱晨还想坚持一下自己留下,门帘一掀,安辔及着鞋子披着棉袄,揉着眼睛走了进来:“婶子,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一看连安辔也惊动了,唐文庸势必也醒了。邱晨这才想起,这个屋里不禁是林旭和成子住着,还有‘外男’。

笑了笑,邱晨把刚刚跟杨家兄弟说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安辔明白过来,很周到地上前问候了林旭一声,得了一个‘不妨事’的回答后,才规规矩矩地告辞转了回去。

“行了,你们也别在争来争去的了,都回去歇着去。明儿白天的活,让大哥替替我,我还能歇着,你们的活儿可都没人替!”

听杨树猛这么说,邱晨也不再坚持,上前又询问了林旭几句,还摸了摸他红肿成一片的脸颊、耳朵和双手,这才从屋里告辞出来。

正好安辔也从他们房间掀帘子走出来,看到邱晨立即道:“婶子,我们公子让我拿了盒冻伤药膏子过来。我们公子说了,二少爷是刚刚冻伤,用雪搓过,再抹上这药膏子,就不会生疮了!”

邱晨也正想着回去拿盒冻疮膏回来给林旭敷上,这有唐文庸送过来的冻伤药膏子自然更好,疗效她信得过,还不用来回奔波,真是没有再好的了。

衷心道了谢,邱晨转回去将药膏子交给杨树猛,叮嘱他替林旭涂上,并细细地揉开,以促进药力尽快起效,这才带着成子,和杨树勇一起转回了后院。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冷的得得瑟瑟回了房间,邱晨原想着肯定好半天睡不着,可躺进温暖的被窝,感觉着冻僵的身体慢慢融化,还没完全融化掉呢,人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睡到早晨杨树勇过来叫两个孩子晨练,邱晨一骨碌爬起来,穿了衣服,然后把两个睡得香甜的孩子从被窝里扒拉出来,把炕头上热着的袄裤穿上,又招呼了玉凤青杏进来,伺候这俩孩子洗漱了,送出去,邱晨这才开始自己洗漱。

洗了脸,拍了点自制的花露和乳霜,头发则仍旧简单地绾在脑后,只用了一支黄杨木发簪攒了。因为还‘服孝’,邱晨仍就穿的极素,象牙白的窄腰棉袄外,穿着一件靛青色的素色长半臂,同样是窄身的,下面则系了一条黑色棉裙,通身上下不见半点儿绣花装饰,在邱晨看来倒颇有些正装的感觉,反而比那花红柳绿的衣裙更喜欢些。

收拾干净,邱晨披了靛青色的灰鼠皮斗篷,一行出了屋门,径直去了前院,探望林旭的情况。

成子已经跟着早起锻炼了,唐文庸和安辔住的房间里垂着门帘,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

邱晨进门,就见林旭仍旧躺在炕上睡得沉沉的,杨树猛也靠在炕尾睡着了。看着杨树猛的脸色,邱晨就知道恐怕是刚睡着没多久,她也没有惊动与他,只蹑手蹑脚地走到炕前,看了看林旭的耳朵和脸颊,还有一只露在外边的手,手背仍旧有一点点发红,但已经消肿,冻疮是不会生了。邱晨暗暗松了口气,这要是真的冻上两手冻疮,耽误了学业可就是大罪过了。

查看过情况,邱晨悄悄地走了出来,径直去了厨房。

那日,唐文庸在邱晨的撺掇下,费了一天多功夫炖了一大罐汤出来,真真是鲜香浓郁,但汤体却清亮如水,没有半丝油星儿。真正把鸡豆花吃到嘴里,唐文庸着实感叹了一番。只不过,很快,他就了悟了。

邱晨之前为了给孩子们调养,补身体,邱晨早就把这种吊高汤的办法交给了大兴家的,日日的清淡菜品、菜粥、蒸蛋羹中,可以说,这清汤是无处不在的。唐文庸费了老半天功夫,不过是吃了一回清汤汆鸡肉茸罢了,着着实实地不划算。

从那日起,唐文庸拒绝跟邱晨谈论菜式,却对林家的每一种看似不起眼的菜肴,都爱不释口。不为其他,实在是林家这吊高汤的技艺太高明,那个鲜字,是没品尝过得人,根本没法子想象的。

邱晨跟大兴家的说了,早上的鸡豆花儿给林旭加一份,先放在锅上备着,等那两个人什么时候醒,再送进去。

从厨房里出来,邱晨转去二进东跨院,帮着杨树勇将今日作坊需用的货料分拨出来,一样样理好。特别是制皂的原料,一直是邱晨和杨树猛兄妹俩负责配料,未假手过他人。如今,杨树猛没起来,她就需要将一天要用的配料备好,并让杨树勇帮着按照掩饰手法处理好,兄妹俩这才锁好库房,转回来,正好孩子们晨练归来,一家人洗洗手,孩子们换换衣裳,就开始吃早饭。

饭吃了大半,顺子家的从前院赶过来回报,说二爷和二舅爷都起了。

邱晨匆匆将碗里的几口粥喝下去,漱口洗手,带着顺子家的就来了前院。

一出月亮门,就见杨树猛正站在东厢廊檐下伸展着酸疼的胳膊腰腿,邱晨笑着招呼:“二哥起了!”

“嗳,你不用担心,旭哥儿的手脸都没事儿,唐先生那药膏子管用的很,差不多看不出印儿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二哥去后院用饭吧,我进屋看着二弟。”

“嗳,你吃了么?”

“吃过了,二哥快去吧,天冷,一耽误饭就凉了。”

杨树猛也不再客套,应着径直进二院去了。邱晨掀了帘子,进了屋门。

进了里屋,邱晨抬眼就看到林旭已经穿着整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听到门口的说话声,正坐在炕沿山穿鞋。

小小少年,身子挺拔如一竿青竹,穿着一件竹青色茧绸直缀,虽然里边套了棉衣裤,却并不显得臃肿,容貌俊秀,眉目清朗,看到邱晨进门,喏诺地喊了声:“大嫂……”却红胀了脸,垂下头去。

他想起了昨夜,自己那一时的迷惘恐惧,恐惧从此无家。之后的慌乱,让他真真切切地确定了一回,只要大嫂在,他的家就一直在。

大嫂没有因为他非血亲而改变对他的态度,这一次,也一定不会因为跟大哥……变得不再承认他这个‘二弟’。

邱晨笑着上前,又重新细细地拉着林旭细细地察看了一边,确定无碍,轻轻地吐了口气,转眼,冷了脸:“你说你个傻孩子,这么冷的天,半夜冷的狗呲牙,你咋那么彪呼呼地就跑出去,连件斗篷都不穿……哎哟,我都被你气糊涂了,半夜里你不好好地在屋里睡觉,跑出去干嘛?傻了?还是糊涂了?……哼,这事儿也就是没真冻出个好歹,要不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就饶了你!”

说着,还不解恨地伸出手指,恨恨地戳了戳林旭的脑门儿,又瞪了一眼。

被邱晨突然变脸弄得有些愣怔地林旭,被这么一戳,一瞪,反而倏然回过神来。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再次叫了声:“大嫂!”

刚刚那一声呼唤,有羞赧有悔愧,却仍旧有些不踏实。被邱晨这么一番数落,又被点了一阳指,他的心反而一下子踏实了,紧绷了一夜一早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竟慢慢地笑起来。

总是对你笑脸相待的不是亲人,总是好听的奉承着的也不是亲人,有数落,有唠叨,甚至有些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敲打,才是真真正正亲人间踏实的感觉。

被他这么一笑,邱晨也怒不起来了,想笑却忍住,咬咬牙又骂一句:“你个傻孩子!”

骂完,叔嫂两个就将那层隔膜完全除去了,邱晨笑着招呼:“行了,你既然也没甚大碍,就赶紧去后院吃饭,你的饭我都让大兴家的给你留着呢!”

“对了,这犯了错可不能啥话也没有,正好,今儿咱家要烀豆子做酱,那捣豆子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嗳!”林旭欢快地答应着,倒好像得的不是惩罚反而是表扬。

邱晨又瞪了林旭一眼,这才缓了颜色,去衣柜里取出一件珍珠皮靛青皮袄子来,递给林旭:“把这个穿了,再不管不顾的,我就请家法惩处了!”

林旭乖乖地接了皮袄子穿了,跟着邱晨往外走,踏出屋门的时候,突然笑着问道:“大嫂,咱家的家法是啥?”

邱晨挑挑眉,唯一思忖,笑道:“咱家的家法啊,就是去东院推磨。根据犯错大小不等,推磨的时辰也不同。比如你昨夜里那错,那就抱着磨辊推上两天两夜吧!”

推磨是极费力气的活儿,而且绕着磨盘转圈圈,周而复始,枯燥无比。一个壮汉推上半天也累得直不起腰,一头犍牛也拉不了一天一夜……推上两天两夜了,那可真是极重极重的惩罚了。

林旭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脸色一苦,连声保证:“大嫂放心,兄弟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大家伙儿都吃了饭,邱晨就吩咐林旭:“你先去西院给老太太请个安,再回来领罚。”

林旭笑着应了,穿了皮袄子去了西院。邱晨则开始带着青杏、玉凤,还由大兴家的三个媳妇子,撮了半笸箩黄豆开始挑选。

将破粒儿虫眼儿石子儿土坷垃枝梗子都挑出来,然后洗净后放进大锅里烀熟烀烂,再把烀熟的黄豆捣烂,放入酱引子,摔打成青砖大小的酱坯子,用毛边纸包扎起来,吊在屋梁上风干发酵,到了来年开春,冰化河开的时候,再把酱坯子拿下来,敲碎加入凉开水搅拌均匀,放入坛子、酱缸里进行第二次发酵。这一次发酵好了,就成了咸香可口的黄豆酱,炒菜调味,做蘸菜酱都是极好的。

林旭去了一趟北疆,去县学读书倒是历练出来了,从西院回来,又去前院正房问候了一次。这回坐了片刻,居然带了秦礼秦义两个帮手,那一大锅黄豆,三个人轮替着,没觉得怎样就捣得稀烂了。

林旭也不闲着,又去找别的活儿,被邱晨打发了去学堂接阿福阿满放学,顺带着拜访一回潘先生,并邀着潘佳卿过来吃顿饭,叙叙旧。

吃过午饭,林旭就要赶回县学去了。邱晨打发大兴去趟县城送林旭上学,晚上在县里住一晚,第二天正好将她昨日定的物件儿拉回来。

又过了两日,秦铮的伤口再次换药,原本的伤口愈合的很好,针眼儿也基本愈合了。邱晨终于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这眼瞅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这为贵客的伤好了,也该准备回京了。等他们走了,家里也该准备过年的诸项事宜了。其他的不说,家里上下人等的新衣裳新鞋袜都该做了,还有应酬往来的各色礼品也该筹备起来了。还有,进了腊月,初六就是大哥杨树勇的生辰,初九是俊文,十二是俊章。当然了,杨树勇杨树猛哥俩这一来刘家岙又是两个月了,过年也要早点儿回去准备准备。最少,也得回去一个。

杨家铺子那边的南沼湖连带周边五百多亩湿地都买下来了,因为没人要的荒地,价格倒是不贵,水面湿地亩价平均还不到一两银。但是,这个既然买了下来,就不能白白抛荒了。一过年就要铺路,然后平整地基盖房子,等着老何来了,养鱼种藕,买鸭鹅饲喂……想要建立一个多项经营的养殖场可不是容易事儿。

到时候,不禁杨树勇要留在那边,至少青江、顺子也要跟一个去。最好再跟上一个能写会算的管理账目……种种件件,有的是麻烦处了。

而这些年后要做的事情,年前也要一项项铺排清楚,需要的银钱预算,需要的人手安排……这些贵客不走,她这边就总是安不下心,他们快走了,大家也该安安心心地该做啥做啥。

心里这么想,邱晨却抹不开脸撵人。不但不能撵人,还得悉心照料着。不管怎样,这几位的身份在哪儿,说实话……人家上门后,也一直很是有礼,并没有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而且,秦义还做了孩子们的操练教头……

回到后院,林娴娘又过来了,正在跟青江家的请教刺绣针法,看到邱晨回来,忙站起身来,笑着寒暄,“大嫂子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问计

第一百七十章问计

这些日子,林娴娘常常过东院说话,邱晨忙得脚步连地有时顾不上招待,她就跟着青江家的、玉凤青杏做针线说话。这么个小姑娘,本生在富贵乡绫罗堆里,却因罪连坐去那边疆苦寒之地熬了十年,如今虽说获了大赦脱了罪名,可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就守着一个嫡母和一个姨娘过日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刘家岙又人生地不熟的……邱晨怜悯她的身世,又因着林旭的关系,每每也多了几分客气。

“五妹妹别总这么客气,快坐着!”邱晨笑着应了,拎了医药匣子进了里屋,交给玉凤收好。进净房洗了手,这才重新走出来。

林娴娘亲手倒了杯茶递上来,笑道:“大嫂喝杯茶暖暖。”

邱晨接了,伸手拉着林娴娘一起在炕上坐了,笑道:“你到我这里来,哪有让你忙乎的理儿,快坐,快坐!”

说着,又吩咐青杏:“去厨房看看,早上我看着大兴家的蒸荷叶枣糕,这会儿也该出锅了!”

青杏曲膝答应着,匆匆去了。

邱晨转回头来对林娴娘道:“原本想着自己吃着方便种了藕,可得的藕种子不多,也难有多少出产,老何师傅也说了,今年不动,明年开春就能种上半池莲藕……想想到了夏天半池子荷花莲叶的好,这会儿也就只能用荷叶做点儿用场了。”

林娴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也抿着嘴儿笑道:“大嫂这事儿做得对,不过是少吃几块莲藕,不但换明年夏天的半池子莲叶荷花,荷花过了还有莲子,之后还有莲藕……这帐划算着呢!”

邱晨也笑:“是,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人说笑着,青杏已经捧了一只食盒回来。打开食盒,一股子荷叶糯米红枣混合的香甜味道就随着热气氤氲开来。热气散去,就见一只只半圆的裹着红枣的糯米糕呈半微微透明状,摆在青黄的荷叶上,小巧玲珑,白的晶莹,红的鲜亮,煞是好看。

青杏喜滋滋拿了两只小碟子盛了,送到邱晨和林娴娘面前,玉凤从旁边的炕洞里拿出一把陶壶,给二人倒了两杯杏仁羊奶:“吃糯米糕,搭着这个吃才好。”

林娴娘吃了一口糕,又喝了一口羊奶,笑着道:“大嫂子懂得多,这两个丫头也调理的好。这么搭着一起用,还真是香浓滑糯具备了。”

邱晨正好吃了一只糕,咽下去,才道:“我爱美食,带的两个丫头也成了馋丫头!”

说着,笑着对玉凤青杏道:“你们俩也趁热尝尝,这东西冷了就不好了。”

林娴娘虽说生在清贵书香门第,但家里获罪时她毕竟年幼,这么些年在凌山卫,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童年那些奢华富贵也只能深深地压在记忆深处,不敢想。获了赦免,童年的那些记忆却突然活了过来,每每在她的心里、梦里浮现不已。

今儿这一盘糯米枣糕,精巧细致,虽说根本不能跟记忆中那些入口即化的细点相比,但也让她那份渴望更加浓烈起来。她本也应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本也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闲了弄弄笔墨弹弹琴……

因为喝了羊奶,玉凤托了温水来,伺候着两人漱口过后,又重新上了热茶。

邱晨端详着林娴娘。这位本就生得好,之前不知何故困在燕云山谷中,饿得几乎脱了人形,来了刘家岙,日子平静安稳,吃喝虽然谈不上多精致,却也算是不错,几个月下来,两颊渐渐丰润起来,气色也一改当初的枯黄,渐渐滋润,有了血色,整个人就像初春的花儿,从一片枯黄里渐渐泛出生机,又抽了花苞,仿佛再多一份阳光,就能够瞬间绽放了。

不记得听谁说过一句话,真正的美人披块麻袋片儿都能生出别样的美来……眼前的林娴娘正是如此,不过是极简单的樱草色袄子檀色裙子,没有繁复的绣花,也没有精致的首饰,却仍旧难掩丽色天生。

垂了眼眸,邱晨暗暗感叹,这样的颜色,在这么个小山村里……村子里是没有好的亲事,可她家里如今可住着两位真正的大家公子……据小厮安辔说,那两位可都没定亲!

想到这里,邱晨心头微微一跳。再看林娴娘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暗暗地审视。

吃完糯米糕,林娴娘和邱晨自然地谈起了林旭。

林娴娘道:“眼看着天又有些阴沉,若是再下雪,旭哥儿旬假又不好回来了。”

邱晨笑着摇头:“县学里腊月初八就放假,这回去了,旭哥儿就不赶着旬假回来了。这会儿下雪倒是无妨,等进了腊月门儿,这雪不化也压实了,到时候,咱们拉了扒犁子去接。”

“爬犁子?那是什么东西?”林娴娘好奇地问。

邱晨就将爬犁子描述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个在雪地冰上跑最好,比车还快呢!”

“大嫂知道的事情真多!妹妹从未听说过……”

邱晨笑了看着林娴娘道:“妹妹忘了,我娘家是赶大车的,我父兄出门子多,这些还是小时候听他们说的,都是东北那边才用的物件儿,咱们这边没人用,妹妹没听说过也正常。”

说说笑笑的,很快到了午饭时分,林娴娘告辞,邱晨也不挽留,只让玉凤出去,将蒸好的糯米糕装上几个给林老太太带回去尝尝。

将林娴娘送到二门外,邱晨转回身来,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门儿。这样没话找话,还每个词句都得小心翼翼地斟酌算计着,实在是太累了,身体不累,心累。

接下来的日子,每日里看着作坊里赶制年前最后一批产品,和大兴商量着礼尚往来,和兰英斟酌着准备年底的花红福利,还要不时应付唐文庸提出来的各种医疗问题,还要不时应酬一下上门来聊天的林娴娘……

忙碌中,又过了几天,眼看着就要进腊月了,秦铮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都不用包扎了,那一行主仆五人却没有一个提及啥时候回京的。

邱晨心里疑惑,却也没有询问。盘算着,不论怎样,这些人总归要回家过年的,再晚还能晚到哪里去!既如此,她又何必多话去问,显得好像撵人一样!

不过,虽然秦铮的伤势好了,白天却并不出门,只在早晚孩子们出操的时候,跟着出去走动走动。邱晨偶尔纳闷一下,这位可一点儿武将风范都没有,转念就丢开了,她太忙,也顾不得瞎操心这些了。

十一月最后一天,需要各处走动的年礼都备好了,一家老小过年的衣服鞋袜也做出来了,连帮工们的年礼都定好了,只等着到时候拉回来分下去。邱晨终于从多日的繁忙中摆脱出来,终于能够歇口气缓缓了。

吃过早饭,打发了孩子们去上学,邱晨就歪在炕上,倚着一只大靠枕,拿着本月的出入账目看着。旁边的炕几上放着一壶热茶。

她是理科出身,当初上学的时候心算就极好,这些日子忙累的很,也懒得用算盘,直接用眼睛顺着一溜儿数目字加加减减下来,很快就是一页,倒也快捷。

不到半个时辰,她就看完了一本账。二哥这记账的功夫已经练出来了。虽说字还不好看,但账目却极清爽,一本账下来,处处投挺,竟然没有一出错,真是不容易了。

坐起身,将账簿子放回炕几上,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正准备拿下一本继续看,就听得顺子家的在外屋跟玉凤青杏说话。

“夫人在屋里吧?”

“在呐!”玉凤回答着,引着顺子家的进了里屋。

邱晨直起身,看过去:“什么事儿?”

“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府城卫指挥佥事府上的。”顺子家的回答,“那人就说了两句话,让夫人准备着,说是佥事大人过了午就到。”

邱晨蹙了蹙眉,挥手打发了顺子家的,玉凤也跟着退了出去。

那日,林旭临走之时曾跟她说过,跟呼延寻说开的事儿交给他去做。林旭说他回到县学就会给呼延寻写信说明……这都十天了,是林旭还没写信过去,还是呼延寻不同意……

呼延寻若是回来,刘家岙的人可比她对他更熟悉,若是再闹出林升回家的事情来,她再想跟他撇清可就难了。还有杨树勇和杨树猛……

正琢磨着,玉凤转回来,“夫人,可要准备什么?”

邱晨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暗暗吸了口气,摇头笑道:“这位……咱们并不相识,也无从准备。算了,你不必理会这个了,忙去吧!”

玉凤答应着退了出去。邱晨慢慢从炕上下来,穿了鞋在屋子里慢慢地走了一圈,回到炕前,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这才觉得心里稳住了,也不再理账,拿了斗篷出了屋门。

之前,她没想到呼延寻会突然上门,也没想到秦铮的伤差不多好了还不走……如今,秦铮在此未走,呼延寻却突然上门……看来,她要做的事情还不少。

沿着檐廊往前院走,即将走到月亮门的时候,邱晨脑海里灵光一闪……或者,她可以这样……

秦义从屋外走进来,躬身对炕上隔着炕几下棋的二人回禀道:“安阳府卫指挥佥事派人过来传话,午后到访。”

唐文庸摩挲着一只棋子儿,挑着眉道:“安阳府卫指挥佥事……好像是刚刚调任的吧?原来在凌山卫那个……射的一手好箭……”

秦义躬身道:“是,五爷记得清楚。是从凌山卫小旗升上来的,叫呼延寻,此次论功又提了四级,主动请求调任安阳府的。”

唐文庸回头看了看秦铮,有些疑惑道:“此人……当初好像是说没什么根基吧,怎么消息这么快,居然寻上门来了。……会不会是云家老二泄了消息?”

秦铮端坐着,神色如常道:“不会。”

唐文庸摸着下巴,点点头道:“嗯……慢说呼延寻刚刚到任,和云家根本谈不上熟悉,就是熟悉了,也没有云家不动,却把消息放给他的道理。”

秦铮点点棋盘:“下棋!”

唐文庸咧嘴一笑,挥手让秦义退下,道:“也是,不过一个四品佥事,来就来了,又能那你靖北侯怎样!”

秦铮抬眼看了唐文庸一眼,抬手落子,然后,淡定无比地开始提子。唐文庸一下子急了,慌着去推秦铮的手:“哎,哎,你什么时候做的局……我这一块不是做活了嘛……”

秦铮对他的骚扰根本不予理会,施施然地一连提了十几枚棋子,这才直身端坐,拿了旁边的茶杯,缓缓地抿了口茶。

唐文庸等着一大片空白愁眉苦脸了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睛,装作看不见地在另一边寻求转机。好半天,他脸上蓦地一喜,下了一枚棋子。秦铮也不多想,随即跟了一子,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下了十几步……

唐文庸的心思就有转到了旁处,觑着秦铮道:“你还真打算在这里过年啊?”

秦铮默然片刻,抬眼看看糊着桑皮纸的窗棂,淡淡道:“此时,不宜回京。”

唐文庸脸上的轻松也不见了,有些沉重道:“也是……你这回好在伤了,才得以脱了那困境……只是,你就待在这里只怕也瞒不住。伤愈的事儿只怕瞒不了多久……”

秦铮微微眯了眼睛,目光从窗棂上落下来,落在窗台上的那盆水仙上。

府中冬日也会供上几盆水仙,只不过,他见过的都是花匠养好了的,做好造型配好盆儿,开得正盛的水仙,还从没看过这么省事儿的,直接就把还未发芽的水仙头给送来了,白白的毫不出奇的水盏装着两个白胖白胖的水仙头,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以为是放了两头蒜!

这都放了两日了,这水仙就跟睡着了一样,还连一点儿芽儿都未见……

眨了眨眼睛,秦铮道:“无妨,至多年后,就有破困之法……伤愈之事也就不重要了。”

唐文庸眼睛一亮,干脆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很热切地凑上去,问道:“什么破困之法?说出来听听!”

秦铮斜着眼睛看了看乱七八糟的棋盘,唐文庸嘿嘿一笑,干脆伸手将棋盘拨乱,扬声招呼安辔:“不下了,不下了,把棋盘收拾了!”

安辔觑了秦铮一眼,快手快脚地上前,将棋盘棋子诸物撤了下去。

唐文庸也端了茶杯,干脆靠到秦铮旁边,挨挨秦铮道:“快说说……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秦铮斜他一眼,道:“诸事已定,无需再动!”

“哎?你这人……”唐文庸悻悻地摇摇头,退回到自己这边,倚着大靠枕,舒展着腿脚,喝了口茶,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就在这里跟着庄户们过一回年……据说,村子里也有好些个有意思的年俗。”

秦铮眉头一跳,垂了眼不予理会。

鱼米之乡,富裕之地,或许有社火、庙会等事。就刘家岙这么个小村子,这都要进腊月了,整个村子里还毫无动静,哪里像是有什么的样子。不过,看那妇人每日忙碌的脚步连地的,倒好像做了不少的准备……就是不知准备的什么。

据说,她去草原的路上,很是洒脱,与男人们一样喝酒,还会随兴唱上一曲……

他也亲见,她挑马时的狡黠,初见他时的直视不避……

可在这个家里,他看到的,却永远是温和的笑脸,不疾不徐,端庄有致。竟仿佛是最最懂规矩重礼仪的当家主母……只除了,那日他术后疼痛难忍之时,她柔声软语地安慰……她叫他‘连生’!

“又是这副死样子……你这人真是无趣!”唐文庸嘟哝着,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从炕上跳下去,笑着道,“不跟你这木头发呆了,我去寻寻杨氏,看看她在作甚……不行,去她哪里寻本书看看也是好的,总比跟你个木头发呆强!”

一边说着,唐文庸已经掀了帘子走了出去。秦义逼着手站在一旁,抬眼看了看炕上那位,又垂了眼安静侍立。

邱晨进了前院,刚走几步,迎面就看到唐文庸正往这边走过来。

“唐公子?这是去……可是有什么事?”

“哦,在屋里跟那木头呆得无趣,我想寻你问问,可有什么书籍,拿来解解闷也好!”唐文庸倒是随意。来到林家跟邱晨混熟之后,这位竟是极随意的脾气。

邱晨笑笑:“我那里能有什么书,不过是几本书坊里买回来的医书……”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记起那份手札……那东西,当时唐文庸也曾看中,却被她先下手抢着买了下来。

不过,那份东西,她却不想送人。

顿了顿,邱晨笑道:“我正想过去跟秦将军回个话,要不,你给传个话算了!”

唐文庸一听即知邱晨传的是什么话,正想点头应下,却一下子想起那木头……那个‘连生’,这个乳名,除了他们这极亲近的几个人知道,据说当初只有秦家的先老夫人如此叫过。……

摇摇头,唐文庸笑道:“都到这儿了,你还是自己进去说吧。我才懒得理会那人。走,说完了,我去你那里看看,有什么书!”

一念闪过,唐文庸就折了回来,跟着邱晨往回走。

进了屋,邱晨将呼延寻午后拜访之事说了,看了眼秦铮看不出表情的脸,道:“隔壁林家曾获罪流放凌山卫,那位佥事大人当初从凌山卫出身,得以与林家相识……”

唐文庸听到这里,从椅子上起身,拱拱手,对邱晨道:“刚刚想起有点儿事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邱晨回应,转身走了出去。

秦义也无声地退了出去,屋里霎时只剩了秦铮和邱晨两人。

邱晨眨了眨眼睛,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回避了。她自己还没觉得话需要背人的。

秦铮抬手指了指对面,示意邱晨坐下说。

邱晨也不客气,隔着炕几在秦铮对面坐了,沉吟着继续道:“实不瞒将军,我二弟是当年林家的幼子,刚刚出生不久,林家就获了罪,林家将其托付给我公公、丈夫,将其带至此处。之后,我公公外出就没能回来,我丈夫也被征夫死在了边关,这些事情,二弟与我并不知情,还是林家获赦寻到此处,方才得知有这么些隐情……”

秦铮看着邱晨,听她说到此处停住,淡淡地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邱晨又道:“上一旬,二弟旬假被那佥事大人接去了府城,说是从军之初曾受过重伤,蒙林家相救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只是想不到,那位佥事大人居然造访……”

邱晨衬度着,这些话都是实话,只除了隐瞒了呼延寻就是林升之事。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坦然地迎着秦铮的目光,继续道:“我不懂这些事,我想问问将军,如今林家已蒙大赦,若是,二弟之事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秦铮心里这会儿有一股火升腾着,却找不到发作之人。

眼前的妇人之前并不知情,爱护年幼的小叔,是个好女人好嫂子都应该做的事。她显然无错!错的是那不知去了何处的是不是真的死了的父子二人!

他刚刚还和唐文庸说,伤愈之事无妨,他已经有了其他脱身之法……眨眼,这妇人就给他出了个难题!

林家出事的时候,他已经十多岁,对当时的情景也知道的比较清楚,不过是党系之争的牺牲品罢了。林家当初虽祸及满门,林旭逃脱就算是朝廷钦犯,但如今已逢大赦,林家的案子虽然未能翻过来,林家人却已经被赦免。若真是林家就此安守在这小山村中,朝中人没谁会再生事。但若是……那些对付他的人,就会把这小小的瑕疵放大无数倍来生事,说不定,反而带累了她……她们母子。

沉吟片刻,秦铮开口道:“此事,你可曾想过怎样处置?”

邱晨看着秦铮,有些犹疑道:“我想,我想着去拦回呼延大人……若是,没有呼延大人造访,我们母子也罢,林家也好,不过是小村子里的庄户人家,没谁会注意到。即使有人知道,两家人都是妇孺之辈,想必也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并没有立即表态。

他转身朝向窗户,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光秃秃的水仙上。邱晨见他如此,只安静地等待,也不敢打扰。

她今日寻他虽然并非真的为了林旭之事,可这件事也一直是她的隐忧。虽然她和孩子们都不知情,可隐藏钦犯的是她……是海棠的公公丈夫,没人会管她知不知道,也没人会管孩子们是不是无辜。这个时代‘连坐’之事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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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到半夜两点,写了这么些……瓶颈了!

另,今明两天要带孩子去省立医院看眼睛,要住一夜,没办法码字,明天的文要回来码,所以,明天的早上没有更新,改到晚上。

受朋友托付,推荐潇湘蝶儿的一篇宠文。喜欢宠文的亲可以去看看——

《萌宠妃》(*女主斗得了大狗,抓得了耗子,装得了腹黑,卖得了萌,戏过了皇上再玩王爷,最关键还是——她是一只猫。本文一对一,宠文无极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有不甘

第一百七十一章心有不甘

自从那日把二弟接来府城一聚,这些日子里,呼延寻就一直在琢磨,那个家回不回,若是回去,什么时候回去更好!

父亲的意思,是让他娶了林家的五小姐,虽说林家获罪败落了十年,但林家当年可是开国元勋之一,当年开国时的老关系仍有不少是簪缨之族,文武皆有,若是这些人能攀上一两家,不说他以后的前途受用不尽,就是林家翻案、沉冤得雪,也就有了指望。再说了,林家五小姐容貌出众,心计也多,也不委屈呼延寻。

这个建议,他不是没动过心。

杨氏海棠确实温婉柔顺,为他生儿育女。但那样的山村妇人,见识毕竟有限,嫁给村汉做个婆娘或许不错,但若是做了官太太,在官场中应酬往来,那样的妻子又不识字,又没见识,处处扭捏小家子气,就很是拿不出手了。

但这些都是他之前的想头,自从确定那个身着男装神采飞扬,洒脱大气,独自带队去往北疆大漠的女子就是他的妻子后,他之前对妻子的种种认知竟好像完全错了……他与她成亲生儿育女,一起生活了近四年,居然一直不知道,他的妻子竟有这般本事。就连容貌,虽然眉眼依旧,但那份气度神采,却着实让人心折。

是以,他回到安阳府就职履新之后,却没有立刻回转刘家岙。原本与父亲议定之事,在他得知妻子的种种之后,居然犹豫了。

那样的妻子,竟让他生出些不舍……或者,还有些不甘心。那妇人见到他居然充作不识!她是他的妻子,要以他为天的女人!

在他见到二弟,兄弟们进行了一番长谈之后,这不舍,亦或不甘就更深了一层。

他的妻子,那个一直在他面前温婉柔顺,万事都没有主意的杨氏海棠,居然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把家里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不说,还将二弟一直供成了廪生,供成了县试案首。而且,据二弟说,还跟边军搭上了关系,边军那个被赞叹无数疗伤药和酒精,就是他们家造出来的……不仅如此,林家还跟安阳知府二公子合伙做了生意;更重要的是,林家居然得了圣上赐下的御笔亲书……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荣光!

就这份心计手段,别说林家五小姐这个刚刚脱去带罪身的前高门小姐,就是真正的公侯家的小姐,又有几人?

虽然,海棠几次三番见他都装作不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因为他一去三年无有音讯,让那妇道人家有些怨愤罢了。

杨氏海棠对他还是有情义的,这一点,呼延寻很有自信,不然,当初也不会不顾一家人的反对,坚持嫁给了自己,婚后更是对自己死心塌地……

所以,呼延寻再次三番地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回刘家岙,回去说几句中听的话,好言哄哄,那妇人定会由怒转喜,欢欢喜喜地跟他过日子了。至于林家五小姐……以她现在的情况身份,他能收她做个平妻,也谈不上慢待了。

可就在他打定了注意准备回刘家岙的时候,却收到了林旭的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居然是那妇人主动提出撇清关系,还口口声声为了他的前途、安危着想!还列了一二三四条……

哼,就那些东西,单纯幼稚的二弟相信,他却是不信的。

他不过一个从四品佥事,有谁会注意到他是不是换了姓名?

再说了,就是真的为他的前途、安危着想,她顶着林氏未亡人的身份,也完全可以再嫁他一次,虽然名分是再嫁,在家里却仍旧是一家人,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又何必撇清关系?

依他看,为了他着想的种种理由,不过是借口。那妇人真正要做的不过是跟他撇清关系!

只是,他猜到了其中的本质,却想不到理由?

说那妇人生了其他心思,为了别的男人跟他撇清……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不说他了解那妇人的性情为人,他更相信林旭。若那妇人真是水性杨花放浪成性,林旭绝对不会帮她隐瞒。

呼延寻拿着那封信,仿佛拿了一只烫手的火炭,不禁烫手,还拱火,让他憋了一肚子气和怒火!

从古至今,都是男人休妻,还从没有妻子休夫一说……

若真依了那妇人这打算,他又与被休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气,越想越难以接受,呼延寻恨不能一步迈回刘家岙,当着面质问质问那妇人,如此做究竟为何?

就是为了他三年未曾传回音讯?就是为了他纳了一个柳眉儿?

妇人嫁人就要以夫为天,就应该侍奉丈夫、抚养儿女、勤俭持家,男人外出,她更应该安心在家操持,怎么能够为了小小的缘由就生出怨愤之心来?往重了说,这就是比七出之条更甚的罪过,这种妇人,正应该被休弃才对。

呼延寻就是在这样一种心情下启程,在三年未归,音信皆无之后,在安阳府就职三四个月之后……终于,踏上了这趟极难得的回家路程。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这几乎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制。

呼延寻却出于种种考量,没有骑马,反而一出安阳府就乘了马车,随行的也只有韩留和几个心腹的护卫。

××××××××××××

安阳府指挥佥事府。

二进的合德院正房中,柳眉儿倚在火炕的迎枕上,默默地听着小丫鬟莺歌的回报。

“……据说爷昨儿收了一封信,今儿一大早就出了府。只带了韩留几个人。书房的小厮和府里的管事们都不知道爷去了何处……”小丫鬟儿莺歌是个机灵的,一边说着,一边拿目光觑着炕上的奶奶,看奶奶一张柔媚的玉面这会儿寒地比外边的天更冷几分,两道长飞入鬓的秀眉几乎纠结到了一处,心下暗自揣度着柳眉儿的心思,顿了顿,又道,“虽然没人知道爷去了哪里,但张着账房的管事说,爷前几日动用了一笔不菲的银钱,买了不少女人用的绸缎、首饰……”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早说?”柳眉儿刚刚还只是苦恼,一听莺歌这话,两道眉毛几乎顷刻间倒竖了起来,本来倚着迎枕的,这会儿也坐直了身子,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莺歌,眼中的冷厉,几乎要变成刀子,将莺歌钉在那里。

莺歌微微地颤了颤,小心翼翼地回道:“奶奶,之前爷也经常给奶奶买东西,奴婢听到这话时,也只以为爷拿了银子买东西送给奶奶……”

看柳眉儿怒气更甚,莺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手脚并用地爬到柳眉儿面前,搂着柳眉儿的腿哀求道:“奶奶赎罪,奴婢也是一时糊涂了,没想到……奴婢耽误了奶奶的事儿,本来是罪该万死,但还请奶奶饶恕一回,容奴婢一个改过的机会……”

柳眉儿一个歌姬,虽然之前一直在佥事府当家理事,但哪里有什么心腹之人。这莺歌是她从前的贴身丫头,使唤了两三年了,又跟着她来到了佥事府,这用惯了的人,怎么也比佥事府那些踩低捧高的奴才强。

那些人,只怕连呼延寻都没看在眼里呐,见了她那份谄笑奉承……谁知道背地后里究竟如何,她才不会相信,几两银子几句好话,就能真的把人收买的巴心巴骨贴心贴肺呢!

压了压火气,柳眉儿缓了缓脸色,伸手拍了拍莺歌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唉,算了,你别怕,我不过是一时着急罢了,哪里想怪罪你!起来回话吧!”

莺歌闻声一喜,倒退两步,恭恭敬敬给柳眉儿磕了个头,谢了不罪之恩,这才恭恭敬敬起身,站在柳眉儿身边,规规矩矩地重新回话。

“你说,爷花了大笔的银子……爷的俸禄寥寥,家底嘛……哼,一穷二白的,根本就谈不上家底。之前往来收的那些物件儿银钱可都在咱们手里握着,怎么的,爷从哪里弄得银两出来?”柳眉儿一边琢磨着一边好似自言自语地说着。

莺歌刚刚差点儿获罪,这会儿正恨不能老娘当初多给她生出几幅心肝几个脑子来,好能给主子出出主意,以弥补之前犯的过错,是以,一听柳眉儿这番话,莺歌自然尽心竭力地把自己听说的打听到的种种,飞快地在心里琢磨了,然后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奶奶,奴婢曾听到一句话,也不知该不该说……”

柳眉儿烦恼无限地看了莺歌一眼,叹息着道:“此处就你我主仆二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莺歌脸上一喜,福了福,然后凑到柳眉儿耳朵根儿,以极小的声音,耳语道:“奶奶,奴婢曾经听说,这做武将的,一来发的是战场财,二来,就是吃兵饷……还有兵备兵需……爷如今掌管的可是有五千兵员,这兵饷军需粮草逐项,一年可是绝大一笔银钱……”

柳眉儿听得一双美目渐渐睁圆,一张朱红檀口,也渐渐张大……

不过一瞬,柳眉儿就恢复了神色,身体微微后倾,拉开了与莺歌的距离,美目如波流转间,盯着莺歌,低声问道:“你这些,这些话是从何人处听来的?”

------题外话------

囧的,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

给亲们道一声迟来的祝福,祝亲们月圆人团圆!有情人成就眷属!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是乐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最是乐事

邱晨看着侧身而坐的秦铮,一身看似简单的松花绿长袍,没了初次见面时的精美刺绣,单一偏暗的颜色却不显单调暗沉,反而因为他的人,而显出一种端雅宁肃来气质来。

好像,这位总喜欢穿偏暗的肃冷之色,比如第一次见他时的蟹壳青,后来到刘家岙做客时的靛青,军营中的牙黑,还有今日这件松花绿,浓重的墨绿色近乎成了黑,衬着因病稍显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出一抹上好瓷器的莹润来。

仅仅一个侧面,修长的颈项轮廓清晰,凸出的喉结曲线上是线条完美的脸部轮廓,挺直维扬的眉,挺拔的鼻梁,瘦削的不带一丝赘肉却不显干瘦的脸颊,还有微微抿紧的唇角线条……无处不彰显着这个人的本身的美好。

唉,这样出色的人,哪怕没有这等身份,也是多少女子最佳的梦中情人人选吧!

只可惜的是,原本锦上添花功勋声名,这会儿却成了他的累赘……邱晨突然理解了一句话--为盛名所累!

理解,可她也知道,不说胸怀远大的男人,就是她这个女人,也没办法将声名钱财等等人外之物,完全抛开。她投身到了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作为一个女人,没有办法成功立业,却也想着凭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生活的更好,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和教育。而实现这一切,毋庸置疑的,不仅需要雄厚的资财,更要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否则,巨额的家财不但给她自己和家人带不来幸福稳定的生活,反而有可能成为追命的绳索!

秦铮已经从光秃秃的水仙头上转回了目光,看着目光神色迷茫的女子,目光微软,声音也禁不住放的温和了许多:“林家之事,想来你必不清楚其中的因由……”

邱晨猛地从神游中惊醒,有些心虚地垂下眼,默了一瞬,将自己那抹偷窥的心虚掩下,这才点点头。

就听秦铮继续道:“林家虽说有开国从龙之功,但之后子弟资质皆平平,延续三代之后,祖传的爵位已消减殆尽,林家出了一子林若望,天资聪慧,读书极好,十六岁就考了举人,十九岁得了两榜进士出身,加之林家之前的余荫,仕途一路顺遂,年不到四十,就已升至三品礼部左侍郎……只不过,立国百余年,朝中势力更迭,各方角力,自然就出现了派系,林家式微,林若望想要再进一步,就已经不再只凭靠自身进身,于是,选择了当时的魏太傅一系……”

说到这里,秦铮微微一顿,“当今二十六岁即位,当时的皇后是魏太傅嫡长女……魏皇后育有当今的皇长子和皇三子,在生育皇三子之后薨逝,一年后,当今立徐淑妃为后,徐淑妃育有皇四子。徐淑妃之兄,就是如今驻守南疆的定南侯徐琼。”

邱晨从片刻的心虚中镇定下来,从秦铮简单却明白的叙述中,很快就听得大致明白了。

林家式微,想要重新振兴家族,就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林若望--林旭父亲--身上。而林若望为了进身,选择了故魏皇后的父亲魏太傅派系。魏家对立的自然就是继徐皇后的娘家……只怕其中不单单是前后两代外戚之间的争斗,恐怕最根本的还是太子之争……

邱晨闭了闭眼睛,满心的无力,满嘴的苦涩。

就连她这个稍稍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凡是涉及皇家夺嫡之争的种种争斗,那都是比真正的战场更惨烈的生死争夺,可以说,几乎每一位皇帝登上皇位的道路,都是由无数鲜血和尸骨铺就。想要得那从龙之功,也要想想是不是有那个命活到最后,因为参与进去的人十之八九都会成为那张天下最贵的椅子下的垫脚石。

也不知是不是林家太过迫切重振家风,从而不顾一切地孤注一掷,将全部身家压在了林若望身上,林若望又压在了魏家,或者说是魏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身上……

只可惜,魏家最为倚重的魏皇后已经薨逝,两个年幼的皇子,又怎么能够敌得过正位中宫的徐家……哪怕魏家和魏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无碍,林家也有可能成了两党争斗的牺牲品!

接下来秦铮的话也正好证明了她的这点猜测:“……十年前林家获罪,之后每年几乎都有一两个世家倾覆,可直到如今,当今仍旧未立太子……八月,徐琼平定苗疆叛乱,加封定南侯,恩加双俸,定南侯次子徐逸歏加四品奉恩将军……随即九月初,因魏太师教导皇子有功,恩加魏太师长孙三品县男……”

邱晨垂了眼睛,默然片刻,心思飞转间,已经将当今朝堂最主要的两大派系情势琢磨了个大致。

前皇后娘家,也是大皇子三皇子的外家魏氏一族,以魏太傅为首,几乎掌控了朝堂大半的文官;徐皇后娘家,四皇子外家徐氏一族,则主要是以徐皇后大哥徐琼雄为首的武将,负责驻守南疆。

她突然不仅理解了林家的败落,也有些理解秦铮为什么借口疗伤,不回京了。

听秦铮这话,他亦或秦家,必定是没有附从于魏、徐任何一家,那么他立下的那些功劳,就不仅是上位者忌,还会引起魏、徐两家的拉拢和打压。拉拢是一定的,但打压想必也少不了……这几股势力倾轧下,秦铮才受伤,才疗伤,才因病暂卸职务,才因伤离京不肯回去……

这么想着,邱晨禁不住抬头看了秦铮一眼,恰好正对上秦铮望过来的目光。四目相交,两个人都禁不住一愣。

秦铮一贯清冷无波的目光,竟然带了丝丝温柔,是那种望着自己最珍惜最心爱的怜惜和关切的温柔,邱晨一诧之下,心中第一个涌起的念头是,原来冰块也能化成春水。而秦铮也是微微惊讶,他在对面妇人眼中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睛里竟然有温暖和柔软的关怀和……心疼?

那目光如水,又如三月春日的暖阳,让他莫名地忆起年少时,母亲的目光!

两个人目光交互,片刻,又都有些狼狈地闪避开来。

空气中,隐隐地尴尬浮动,两人同时端起了茶,喝在口中,已经凉透的茶加重了苦涩,回味中却别有一种热茶没有的甘冽!

默了片刻,邱晨已经从刹那的不自在中平复下来,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就听对面秦铮清泠泠的声音传过来:“最初立国从龙的一共十八功臣,经过百余年,仅剩下的不过六家。信国公魏家,韩国公徐家,陈国公萧家,郑国公李家,卫国公常家,还有梁国公秦家。只不过,本朝承爵实行递减制,到今日,仍旧保存有爵位的也不过只有魏家保有国公爵位;徐家原本消减为子爵,徐淑妃封后后,加了伯,如今又因徐琼战功封侯;其他或伯,或子或男,虽仍延续,却早已非旧日繁华。”

说到这里,秦铮微微一顿,接过邱晨递过来的热茶,慢慢抿了一口,继续道:“秦家自从立国之后,最初皆从军功,爵位一直加恩未减,至我父亲,因从小病弱,不喜刀枪武功,于是做了文官,如今承梁国公,任礼部堂官。我母亲乃原越国公纪鄯独女,当初我外祖常年驻守北边,外祖母按制留京……这样的情况,都会纳几房妾室以承续香火,可我外祖与外祖母伉俪情深,虽我外祖母只得了我母亲一个,我外祖却不肯纳妾。越国公一脉就此断了传承……母亲去世两年,父亲续弦,娶得是远郑国公李家的嫡女……我有两名庶弟,一名比我小四岁,一名比我……小七岁……”

或许是秦铮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话,他的叙述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有些混乱,说到两个庶弟的时候,声音更是渐渐低了下去,甚至哽住说不下去。

不是说林家的事情么?不是因为交待林家的过往介绍朝廷势力更迭么?怎么说着说着说到秦家的家族秘史上去了?

邱晨听得有些心慌,她不知道秦铮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这些家族秘事不应该三缄其口么?更何况,对她这样一个完全谈不上熟悉的人?……或者,他之所以选择对她说,恰恰是因为彼此身份天差地别,她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对他对他的家庭有什么不良影响?

不管心里怎么惊讶诧异,怎么觉得不可思议,秦铮此时的异样,还是让邱晨暂时撇开那些,重新为秦铮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秦铮接了茶,朝邱晨略略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邱晨不善安慰人,嘴角翕动着一会儿,才开口道:“一切都过去了……令慈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的功勋,必定也是极欣慰的……”

秦铮抬眼看向邱晨,眼圈似有些微红,看着邱晨的目光感激中,却隐隐的有那么一丝欢喜……邱晨微一晃神,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看错了,凝神再看去,却发现秦铮已经垂了眼,低头喝起茶来。

邱晨将那丝疑惑甩开,端了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正琢磨着怎么开口离开……秦家这些秘事,她实在是听得心慌不已,人家的隐秘可不是这么好知道。有时候知道的多了,完完全全没有好处不说,甚至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危险!

可不等邱晨想好脱身之法,秦铮喝完茶,再次开了口:“我还有两名嫡弟,还有五个庶妹,皆与我隔母……自从继母过门,我就想着凭借自己的能力封侯加公,不屑与谁争什么……好在,我外公部曲仍在,对我助益良多……”

秦铮一开口,邱晨就干脆地放弃了找借口离开的打算。形势和比人强,人家不让她离开,就让她做那倾听的大柳树,她也没办法。更何况,后边这些似乎也没什么了,前边该说的不该说都说了,不该她听的该她听的也都听了……

放松了自保的心情,邱晨反而暗暗感叹起来。

这位看似冷厉非常,勇武非常,几乎百战百胜,让北方戎夷诸族闻名丧胆的镇北大将军,大明立国以来年纪最轻的靖北侯……小时候也不过是个失了母亲,又落在了后娘手里的可怜孩子罢了!虽然,那种大家族的当家主母不可能做出成子后娘那样的恶毒举动,但本质上其实没啥差别。她不记得从哪里看过,古代女子对待不是自己生的儿子有的是不见血的办法。

其一是溺杀,说的是依着你、纵着你、惯着你,把好好地孩子惯成只知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这个孩子彻底没前途,自然也没能力与她的亲生儿子争什么,她还落了个好名声。说起来,不过是那孩子自己不成器!

另一个则是冷暴力。不管不顾不理不睬,当家主母有这样的态度,家里惯会踩低捧高的仆从下人们,再加上想向主母卖好的示忠心的,那孩子的生存环境可想而知,能活下来的除非命大,又真的聪慧机灵的。一般的孩子,就在无数白眼冷遇中,黯然地失去了活力。

秦铮说,秦义秦礼八人,甚至洪展鹏都是当初越国公纪老爷子在世的时候给他安排下的,当然这只是明面儿上的,暗地里的东西,邱晨知道绝对会有,而且远远不止几个人,不过,那些东西实在是隐秘中的隐秘,秦铮不说,她也绝对不会去问。

说了足有两刻钟,秦铮才将自己的身世大致介绍了一遍,又喝了口茶,抬眼看向邱晨,带了一丝自嘲的微笑:“我有越国公一族几代积蓄,想要有所成就,尚且如此,更何况林家……想要在魏、徐两家手下翻案,又谈何容易!只不过……这几年,只要不生出事端,魏徐两家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理会十年前的陈年旧案。”

听秦铮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终于又绕回了林家之事上,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可以说,她和秦铮虽然着眼点不同,思考方式也不同,但对于林家这件事上的计划判断,却几乎没有差别。她也打算让林旭安心读书,一路读出来,最少也得十年八年,到那时,哪怕是林家仅剩的几口人也没人理会了,当初是不是有一个幼儿被偷运出京,谁还会理会!

得到了秦铮的支持,邱晨略略放松下来。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正要起身告辞,就听秦铮问道:“那呼延佥事你可想好怎样应对了?”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灿然笑道:“那位不过是被林家救过……若他知恩图报,送钱送礼,自然有林老夫人决定是否接受。至于我这边,本就与林家没什么关系,说开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妇人的笑容过于灿烂,几乎晃了秦铮的眼睛。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转回目光,垂着眼睛,突然问道:“听说你父母健在?家里除了两位兄长,还有什么人?”

邱晨微微讶然,瞠目而视着,她怎么有一种闺蜜之间交换秘密的错觉?

秦铮这会儿倒是平静了,既没有冷淡如冰,也没了方才那片刻的柔柔春水,只是坦然平静地回应着邱晨的视线,表达着他的坚持,没有丝毫挖掘人家八卦的自觉。

邱晨眨眨眼,暗暗吞了口口水,溃败地收回视线--长成这样,还做出这种无辜状,对她……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呐呐地开口:“是的,父母亲虽然年龄大了,长年辛劳,身体都有些老毛病,但总的来说,身子骨都算壮实。我只有两位兄长,除了俊文兄弟四个,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小侄儿,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带他过来……兄长和侄儿们都在我这,家里就靠两位嫂嫂辛苦操持……”

说着说着,邱晨就放开了。

杨家就是最普通的庄户人家,而且立家忠厚淳朴,绝无不能对外人道者。

“……两位兄长幼年因家贫,都未能读书,都是十五六岁就赶大车挣钱养家……大哥憨厚朴实,没有那么多心机,相对于经商管理作坊,他更喜欢种地养鱼养藕这些庄户活计,所以,前些日子,我把杨家铺子附近的南沼湖连同周边的大片泥沼芦苇荡买了下来,准备过了年,就让大哥带人去那边,养藕养鸭养鱼养羊……那边离杨家铺子近,往来很便宜。等上一年,起了房子修了路,完全可以把嫂嫂接过去,一起操持……二哥就帮着我负责货品出入……”

“……两个大侄儿有些耽误了,我供他们读书,真的成材,虽然晚也不怕,若是走不成科考,读上两年书,能读会写会算,再回来帮着我,或者回去帮着他们父母都容易……”

邱晨说的也很乱,说的都是对一家老小的计划期望……但杨家林家毕竟简单,不过半刻钟也就说完了。

秦铮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邱晨止了话,他突然问:“你说的都是对家人的筹划,你自己呢?”

邱晨愕然,抬眼看向秦铮,不知怎么的,对方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直入人心,拷问着她内心深处最本心的东西!

她怔怔地对视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失神,却在几乎就要说出口的刹那,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灿烂春花,烂漫热烈明亮的,晃花了秦铮的眼。

“呵呵,我自己?我自己当然当然是努力挣钱,挣许多钱,让大家伙儿都过上好日子!”

这样活力四射明亮耀目的样子,让秦铮有些心驰,却仍旧紧追紧打:“你觉得什么才是好日子?如今,也算日进斗金,衣食无虞,也能买得起田地建得起宅院……难道,这还不够?”

“当然不够!”邱晨有些放开了,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如今,只是我一家衣食无虞,也只建了一栋宅院……我要整个村子都没有饥饿寒冷,让整个村子都住上宽敞的房子,穿上整洁的衣衫,让老有所养,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够读书上进……”

秦铮从怔然中回过神来,悠悠地插话道:“就连那些算计你的人也在内?”

邱晨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片刻失笑:“我也就这么说说,好的自然跟着过好日子,那些……我也不是圣人,哪里真管得了那么多……呵呵,我不过是闲不住,总得给自己找些事做不是?若是现在这样就知足了,是吃穿不愁了……可我也不能啥也不做,就这么混吃等死不是?”

这话一问出来,换成秦铮被堵了。他滞了滞,随即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能说……混吃等死,你还有这许多家事要理,人情往来,后辈家人,仆从人等,诸般事宜……这掌家理事,也很是烦累吧?”

邱晨很干脆地摇摇头,毫不客气地道:“这些事儿,我都不擅长,也不愿意做。天天家长里短的,没病也憋屈出病来了!”

秦铮脸色有些发白,仍旧有些不死心地问道:“那你以后挣得钱多了,宅院自然会越来越大,家里的仆从自然也会越来越多,这些事情,难道你都不管?那你最擅长做什么?做什么事情不憋屈,最是乐事?”

这一连串的问话,邱晨没有立即回答,她微微皱着眉思忖了一会儿,才笑着道:“家里事情多,有管家,有婆子,挑些个能干又可用的人,把诸般琐事分门别类地交给他们去做,到时候我就负责看结果!最是乐事嘛,等我找到了可用能干的人,诸般杂物都交托出去,安排妥当,我就带着孩子们出去走走,看看山川壮丽,江河秀美,见识见识各地的风土人情,顺带着尝尝各地美食,听听各地趣事……呵呵,那才是人生至乐!……哦,对了,这也是有渊源的,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带着孩子们一趟走下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比死读书强多少……呵呵,就当带孩子游学了。对,就是游学!”

听邱晨说的畅快,神采飞扬,满脸向往,秦铮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难看,周身上下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萧杀之气来。只不过,邱晨畅想的心花怒放,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表情变化,乐淘淘地自顾自说完,起身跟秦铮打声招呼:“打扰秦将军半晌,又得了秦将军指点,真是感激不尽。秦将军伤势初愈,不宜太过劳神,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着微微一福,也不管秦铮回应与否,径自转身出了前院正房。

若非秦铮今天问到,她还真么想过将来怎样,经他这么一问,她才想到,自己原来还有那么美好的事情可以做。

一边往后院走,邱晨一边在心里盘算,过完年,等她在安阳府的新作坊建起来,步入了正轨,那时,肥皂配方的拍卖也该完成了,那时,她又能得到一大笔钱。届时,她就如今日所说,带着孩子们,悠哉悠哉地出去游玩上一大圈儿去。

回到后院,邱晨脸上的笑渐渐散了去。

打发了迎上来的玉凤青杏,邱晨一个人走进里屋,从炕上拖过一个大靠枕,扑在上边,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秦铮问她,爱不爱当家理事……或许,他心里也认为,女人就应该安于内宅,掌管家庭上下,打理内院事务,还有从家族丈夫孩子的利益出发,人情往来,结交各种性格脾气的太太奶奶夫人……跟那些内宅妇人们一起,说说东家常西家短,说说谁谁谁家的私曲事儿……再互相说话之间,打打机锋,言辞往来,无不再三斟酌,一言一行,一笑一颦,务必中规中矩,不敢错上一份差上一线……

那种日子,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杀了她,还痛快些!

原本,她还想着顺其自然,说不定能遇上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完成上一辈子没完成的事儿,把自己嫁出去,也尝尝团圆美满的滋味儿。

经过今日与秦铮的一番对话,她才幡然醒悟,她这个性格,在这个世间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一个异数。

她和所有的人都不同,她改变不了别人,也不会委屈自己改变去迎合他人……算了,上一辈子就没嫁出去,她过得也很快活恣意。这一辈子,她还有了一双儿女,嫁不嫁人又怎样,还真不如就像她刚刚随口而出的那样,驾一辆车,悠游天下。

孩子们乐意跟着就跟着,不乐意跟着,就让他们去过他们自己喜欢的日子。她走到哪里,都能欣赏美景,品尝美食,体会各地的风俗民情……多少快活恣意,多少好!

这期间,她的作坊也会积累越来越多的财富,等到财富够多,她就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庄园,有山有水、有果园、有花田、有竹篱茅舍,也有精致厅堂,等她游走的累了,走不动了,就回到自己的庄园来,每日看看山,看看水,冬日追着日头晒太阳,夏日逐着树荫乘凉,或者,会有一两个孙辈围绕膝下,她就可以将许多年的外出见闻讲给他们听……闲暇来,兴致来了,还可以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不求文字优美,但求一路悠游欢畅!不为给人看,只为记录自己……

好半晌,邱晨才在差点儿把自己闷死之前抬起头来,也不叫人,自己进了耳房,洗了脸,讲拱的乱蓬蓬的头发打开,重新梳理通顺,正要再随手绾在脑后,却突发奇想,扬声叫:“玉凤!”

玉凤应声进来:“夫人?”

邱晨将手中的梳子递给玉凤:“我看你梳头不错,帮我绾发!”

------题外话------

今天是尽力了,写到这样的情节实在快不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可能两全

第一百七十三章可能两全

看着妇人笑容满面地,顾自走了出去,秦铮盯着晃动的门帘子,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唐文庸和秦义秦礼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暧昧似笑不笑地进了里屋,就连安辔也端着一碗没有一丝热气的鸡汤跟在后边。

唐文庸一屁股坐在秦铮对面,嬉笑着凑过去道:“那啥,说的怎样?我看那喜气洋洋的,是不是……啊?”说到最后,唐文庸很欠扁地抬抬下巴,示意着秦铮。

秦铮并不理会这个,只抬起眼皮扫向秦义秦礼,那冷厉的眼神让秦义秦礼生生打了个寒颤,迅速收敛了浑身的八卦因子,规规矩矩地挺直站好,等候吩咐。

秦铮没有继续理会秦义秦礼,而是将目光转向唐文庸,吩咐道:“你去查一查呼延寻……他入籍之前做过什么……越详细越好!”

唐文庸虽然有时候挺欠扁,但绝对不是那种看不出好歹没眼色的人,一见秦铮满脸肃容,一脸正色,也收敛了脸上的不羁,恭声应下,匆匆出门去了。安辔小子最滑溜,一看气氛不对,连忙端着鸡汤又退了出去。他端的这碗凉了,也正好去换一碗热的。

片刻,屋里就剩了秦义秦礼还站在炕下听候吩咐。

秦铮端正坐着,一手扶在膝盖上,食指轻而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侧着脸,目光仍旧若有似无地落在光秃秃的水仙上,面色暗沉冰冷,在无人看到的角度,目光却透出沉沉的伤痛来。

他说的都是家族关系,种种过往……她说了许多,却几乎没有一句话说起过去。她说的几乎都是未来的筹划和展望,而且说的都是家人、孩子!

当他问及,她才说,她闲不住,她说她过不惯那种安守内宅的憋屈日子……

她说她的未来要悠游天下,多少快活,多少恣意……

说起那些,她的整张脸仿佛都在发光,不,是她整个人都刹那间鲜活起来,发起光来,比日光还要人眼目……刺得他的眼睛……和心生生地疼!

此时想起,他仿佛再一次被那强烈的光芒刺到,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心头的悸动和生疼方才稍稍好了些,让他能够承受,不至于在人前失了体统。

深吸了口气,秦铮转回目光,瞥着炕下的秦义秦礼二人,淡淡吩咐:“去,把那件事处置了吧……”

秦义秦礼显然知道秦铮话中所指,毫不迟疑地恭声应下,秦礼倒退了几步,转身掀帘出门。秦义则垂手站在秦铮身侧,安静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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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凤手很巧,先过来将邱晨的头发从头到尾细细地疏通梳顺,然后歪着头问道:“夫人,梳个什么发式?”

什么发式,邱晨哪里知道什么发式?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过的最多的就是村子里的妇人们,简单地用簪子在头顶盘个髻,没有簪子的就用块帕子裹了发髻,干净利落。虽说也去过县城、府城,但大户人家的女子上街的本就少,还都乘车坐轿遮遮掩掩的,邱晨也就见过一两回,匆匆一瞥之下,哪里看得清人家梳的什么发式。再说,就是看清了,她也不知道那繁复的发式叫什么名字。

挥挥手,邱晨随意道:“你看着梳吧,别太复杂,简单利落就好!”

玉凤怔了怔,说起简单利落的发式,她还真想不起还有什么比夫人往日绾在脑后的发髻更好……不过,这话不是她能说的,夫人既然让她梳头,自然就想着换个发式。

歪着头思忖了片刻,玉凤斟酌着问:“夫人,那就绾个朝云近香髻,最简单利落不过,还端庄好看……”

邱晨听得简单利落还端庄,就打断了玉凤的介绍,“行,就绾这个……”

说到名字,邱晨就说不上来了,绾个头发,还能整出那么繁琐的名字……只希望头发绾起来不像名字这么繁复!

“朝云近香髻!”玉凤微微一笑接道,一边两手灵活翻飞地开始盘起发髻来。

还真像玉凤说的,这朝云近香髻就是将头发从中间分向两边,在脑后汇总梳上来,在头顶正中绾成一个螺旋状的发髻。虽说比邱晨平日梳头麻烦些,却还没超出她的耐心承受力。

绾好发髻,玉凤把邱晨的妆奁匣子拿过来,歪着头问:“夫人,用那支簪子?”

邱晨目光扫过十数支或银或玉或木雕的发簪,并没有立即回答玉凤的询问,而是反问道:“服重孝的人能用簪子么?”

玉凤微微一怔,随即看着妆奁匣子道:“服重孝虽说不好戴首饰,但款式简单的发簪还是能用的……夫人这些发簪,样子都大方朴素,没有过于华丽之物,都是可以用的。”

邱晨点了点头,垂着眼在妆奁匣子里拨了拨,捻了一根青玉竹头簪出来。玉凤接了簪子,比量了比量,然后斜斜地插在邱晨的发髻一侧。

捧了把镜,玉凤示意邱晨:“夫人看头发这样可还合心?”

邱晨透过镜子左右打量了一下,看这个什么朝云近香髻虽然名字繁琐,但发式真如玉凤说的,简单大方端庄,也比她平日里光秃秃的在脑后绾个髻好看不少,青玉的发簪简洁大方,还跟她身上靛青色的衣裙相呼应,显得人干练肃然……邱晨心里很是满意,赞许地点点头。玉凤脸色就微微地涨红起来。

青杏从外间走进来,看到邱晨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夫人今儿真好看……夫人本来长得就好,平日里太不注重收拾……”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玉凤伸手扯住,恍然发现自己说多了话,连忙提着裙子就要跪下请罪。

邱晨微笑着挥挥手:“罢了,罢了,你这是夸我好看呐!”

青杏连忙曲膝谢了。

却听邱晨又道:“不过,以后说话也要走走心,别什么话都顺着嘴往外说……在我面前也还罢了,若在外人面前如此,不光丢了我的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也有保不住你的时候。”

青杏和玉凤连忙齐齐曲膝答应着。

邱晨又道:“你进来可是有什么话?”

青杏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初衷,红着脸道:“夫人,是大兴婶子让我进来问问,今儿午饭吃锅子,午饭安置在哪里……”

邱晨脸上的笑意浓了一份,挥手道:“就摆在炕上吧……再搬个桌子过来放在炕下,加一个锅子,也放各种调料菜品……你去传了话快回来,把油布铺在炕上去,连炕沿儿也遮了,也就不怕油污了!”

青杏连连答应着退出去传话了,玉凤则赶紧几步进了里屋,去炕橱里取了两张油布出来,等青杏进来,两人一起将油布在炕上铺置好。偌大的火炕清清爽爽的,只有炕中间放了一张炕桌,在炕桌周围则放了数个大小不一的靠垫儿。让空荡荡的火炕瞬间活泼生动起来,想想人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吃一阵子火锅,再或倚或坐地歇上片刻,喝上杯热茶……该是何等惬意舒适!

刚刚布置好,孩子们欢呼说笑着放学回来了,一家子进门都对邱晨换的发髻表达了充分的兴趣,个顶个瞄着邱晨的头发瞧。

阿满最是直接,搂着邱晨的脖子,抬着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着邱晨的头发,笑眯眯道:“娘亲真好看!”

邱晨亲亲女儿红扑扑圆鼓鼓的脸颊,笑道:“满儿长大比娘还好看!”

说完,将满儿放在炕上,拍拍她的小屁股:“行了,赶紧坐好吃饭,今儿咱们吃锅子!”

话音未落,孩子们的欢呼就响起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吃了顿火锅午餐,孩子们略略歇了歇,退了汗,就再次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上学去了。

锅子碗碟已经收拾了下去,邱晨坐在炕沿上,端着杯茶跟对面的杨树勇杨树猛道:“大哥二哥,上午府里的佥事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是下午过来拜访。”

杨树勇和杨树猛也听说了这事儿,也想着问问妹妹呢,这会儿听妹妹首先提起来,杨树勇立刻问道:“这人跟咱们家有什么往来么?怎么想起到咱家来了?”

有往来……又何止是有往来这么简单!

邱晨垂了垂眼睛,看着手中淡黄色清亮的茶汤,淡淡道:“据说,当初这位佥事大人在北疆曾被林家人救过……想来,此次这位大人过来拜访,主要的还是林家那边……”

说到这里,邱晨抬眼看向两位兄长,看着两人脸上的恍然之色,心底泛开一抹淡淡的苦涩:“既不是主要拜访咱家的,我想着大哥二哥下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们也不必多在意。”

杨树勇和杨树猛都点头应下来。

邱晨微微一笑,接着道:“正好,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就想着,弄些野味儿过年才好……听说王家庙子那边猎户多,今儿下半晌也没啥事,要不大哥二哥带人去转转,跟那些猎户定下,打了野物给咱们送过来,也省的咱们再去旁处买了!”

杨树勇杨树猛经过大半年的适应,也习惯了邱晨的生活讲究,更何况,这会儿家里日子好了,别说妹妹花钱,就是他们哥俩的工钱,买上些野味儿过年也不为过了。日子好了,不就是为的老人妻儿吃好穿好过得舒心嘛,又是过年,多花几个钱也值!

两人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邱晨开箱子拿出十几两散碎银子,又拿了两贯钱出来,一起装在一个袋子里交给杨树勇:“那两位哥哥就趁早吧,路不好走,你们办完事儿早点儿回来,别走夜路!”

杨树勇杨树猛答应着,穿了皮袄子戴了帽子,告辞邱晨出门招呼人骑马去了。

邱晨这才坐回炕上,慢慢地摸起茶杯,喝了一口,将喉咙中的那口气压了下去!

该做的工作做了,该离场的人也安排妥了,接下来要做的,不外是等着,等那人上门,等着将话说清楚!

喝了杯茶,邱晨打发玉凤去大门上将顺子、青江叫进来,大兴跟着杨树勇杨树猛去了王家庙子。

顺子青江进来,邱晨嘱咐了几句话,就将两人打发了出去,然后邱晨又去了东跨院,叮嘱兰英、刘占祥、林子等人,下午家里有贵客登门,让他们看好自己手下的帮工们,莫要到处乱走动,以免冲撞了客人招下祸来。

林家的这些人也算见识过了,见邱晨特意亲自过来叮嘱,都知道是不容轻忽的,连连答应着,赶着去约束帮工了。

邱晨转回来,就嘱咐顺子家的和青江家的守好跨院门,未经她的允许,谁也不许到正院来。

回到后院,拿了一本书,随意地歪在炕上看起来。万事都准备好了,真的问题临头,她反而不紧张了,很快就专心致志地看起一个古医书配方来。

一个配方还没仔细推敲完毕,青杏匆匆进来通报:“夫人,门前有人称府卫所指挥佥事呼延大人上门拜访!”

邱晨心头一跳,却仍旧压着性子慢慢坐直身子,淡淡地看着两手空空的青杏道:“他们说是佥事大人就是了?既是上门访客,怎地连个名帖都没有?”

自家夫人向来和蔼不过,上门的客人从没主动要过拜帖……

青杏微微一怔,却反应极快,立刻恭声答应着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传话过去!”

邱晨微微点了点头,看着青杏后退两步,转身走出屋去。

呼延寻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下车,韩留带着一名护卫上门叩门。

顺子和青江接了邱晨特意叮嘱,今日格外小心谨慎。平日里很少让客人等候通报,这一日也做的足足的。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夫人又传出话来,要看对方的名帖……这名贴大都是高门大户、官贵人家相互往来的礼节,别说庄户人家,就是小门小户的用拜帖的也没几个。

不过,既是青杏传出来的话,怎么也不会在这样的事儿上哄骗自家老爹,顺子愣怔怔地问了句:“真的要拜帖?”

青杏有些着急,拉着自家老爹往二门处走了几步,约摸着远离了正房,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爹,我骗谁还能骗你吗?快去,快去,夫人等着呢……”

说着,又一次压低了声音,伏在顺子耳朵根儿悄声道:“爹,你跟娘说一声,今儿张着眼色些,可别点火,夫人看着脸色不好。”

顺子连连点着头:“我们在外边,能见主家几回啊,我看还是你小心伺候……”

青杏有些嗔怪地打断顺子不合时宜的唠叨,低声道:“这话您说了多少遍了……快去要拜帖吧,夫人等着呢!”

顺子这才一拍脑门儿,转身匆匆回前院去了。

对于呼延寻的身世来历,可能所有亲卫中,韩留是知道的最多的。这让他很纳闷儿,自家这位大人明明是回自己个儿的家,干嘛还躲躲藏藏的,还骑马乘车,到了家门口,不说直接进门,还让他上前叩门……这哪里有一点儿回家的样子啊!

难道,真的如传言说的,大人有停妻另娶的打算?

不过,这个揣测也就只能在心里过一下,面上是一点儿不敢露的。公事上或许他还可以多一句嘴,但涉及到人家的家里事儿,这话可是一句也不能多的。

耐心等待了盏茶功夫,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门子才从后边匆匆赶回来。

韩留连忙收摄心神,堆了笑拱手,等着门子回话的结果,顺子却同样恭恭敬敬地拱手回礼,然后才一板一眼道:“这位爷,我们……嗯,我刚刚糊涂了,进了二门才想起,还没拿上贵府大人的名帖,这话可怎么回……”

韩留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这夫妻俩……一个回自己家遮遮掩掩,藏头露尾;一个丈夫要进门,还要名帖?唉,这都是什么人什么事儿啊!

不过,人家把着门,不拿拜帖大有请吃闭门羹的架势,韩留又不敢多说,勉强朝顺子拱拱手,转身回到马车旁,对车里的呼延寻小声回报了。

自从过了清水镇,越接近刘家岙,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山川河流、树木田地,其实呼延寻也难抑心中激动。毕竟,他带着二弟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刘家岙这个偏僻山村虽不是他的家乡,却也近似家乡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过去生活在其中,并没觉得怎样,阔别三年,经历了生死,改换了天地,再次回来看到,却觉得都有一种由衷的亲切和熟悉,让他对回家也禁不住有了些隐隐的期待和喜悦。

妻子不出色,却也温婉柔顺;况且,还有孩子,当时妻子怀孕产子,初为人父的他也曾狂喜不已。儿子小时候,他也曾为他换过褯子,儿子摔倒哭了,他也曾抱在怀里哄过;有了儿子第一次过年,他也曾像许多父亲一样,用筷子沾了水酒喂进孩子嘴里……

他走的时候,孩子还未满两岁,三年过去,如今儿子也快五岁了……可他的记忆中,儿子似乎仍旧保留着一丁点儿,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

这种不由自主地缅怀,却因一片冰封的池塘,一条平整的道路,还有一大片崭新的青灰色宅院打断。

原本自己记忆中的茅舍篱笆不见了,原本应该是自己家的位置,出现了一大片新建的宅院,由着山势一路向上,屋宇层叠铺展开来,足足占了小三十亩地,将他最熟悉最亲切的记忆完全抹了去。

车子停在整齐的大门外,呼延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让韩留上前叩门,他看着韩留一脸异色地转了回来,他听到韩留的询问,询问他要名帖……

呵呵,连名帖都知道了,他的妻子改变了太多?还是他的妻子长了太多见识?亦或者,他之前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妻子?

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呼延寻一摆手:“给她!”

韩留躬身应了,从怀里摸出一张精致的洒金名帖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回到门首,递给顺子。

“请稍等!”顺子倒是一脸客气,不像作伪,同样双手接了名帖,快步又进内院通报去了。

这一次,顺子回来的很快,不过片刻,就转了回来,恭恭敬敬回了话,带着韩留和两名护卫卸了门槛,侧身引着呼延寻的马车进了院门。

呼延寻按压下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的情绪,弯腰出了马车。立刻有护卫送上狐毛大氅给呼延寻披上,他挥退护卫,自己系了带子。

在院子里站定,他的目光禁不住四下打量起来。

这里,已经完全没了记忆中的模样。不仅仅是茅舍篱笆不见了,其他所有痕迹仿佛都被凭空抹去,他置身在这里,恍惚间,好像那十年时光只是做了个长长地梦,梦醒了,一切苦乐酸甜都变得飘渺无踪,无迹可寻。

“这位大人,请在小客厅稍坐,我家夫人很快就过来!”顺子依着邱晨的吩咐,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把呼延寻往设在倒座的小花厅里引。

呼延寻看着顺子引导的方向,目光微微一寒,手随意地整了整衣袖,淡淡道:“既已到此,怎能不拜过御笔亲书?带路!”

顺子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道:“大人,这……还是等夫人出来吧!”

顺子是老实憨厚,但不说明他心眼儿少,老实人也有老实人更敏感的直觉。正房西间里住着的那位,虽然看不出多富多贵,随从不多,起居从简,可夫人那样不远不近,却事事周详的安排照应,他却是看在眼里的。就为了那人养伤,自家厨房里可是每日都炖一锅清汤。就那一锅清汤,东跨院百多口人吃两个月都不定及得上。

还有夫人状似随意,其实是非常小心地嘱咐他们,平日避开那房子,以免扰到那位养伤。为了前院清净,还特意将他们从一进搬进了后院……从那以后,前院虽然是一进,却比后院都清净。连表少爷和舅爷们都搬进了后院居住。小少爷小小姐爱说爱笑的年纪,从外边回来,在这一进也不敢大声气……

那样重要的人……他可不敢不经夫人允许,擅自引人进屋去。

正僵持间,邱晨带着玉凤青杏从后院绕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仍旧站在院子中间的一群人,目光几乎没在呼延寻身上停留,径直落在了顺子身上。

看到邱晨出来,顺子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可是四品卫指挥佥事大人,让他如此顶着,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些汗湿衣背了。

匆匆迎上去几步,顺子躬身对邱晨施礼道:“夫人,这位大人想要先拜咱家的御赐亲书!”

呼延寻比顺子还早一步看到从角门走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白裙青衣,披着一件靛青色灰鼠皮斗篷,发髻高绾,只斜斜地插了一直碧玉簪,其余钗环皆无,脂粉未施,腰身柔细却挺直,肩膀纤瘦柔弱却端正,那样不疾不徐地一步步走来,那样不喜不怒神色镇定淡然,明明二十出头的妇人,却生生让肃杀清冷的冬日庭院,一步步鲜活明丽起来。

呼延寻有些晃神。有些不曾相识般看着对面的女子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然后越过那仆人,一直朝着自己走过来。

一步步,走的近了,呼延寻的目光禁不住想要在对方的脸上寻找自己熟悉的记忆……可,看着眼前的清丽容颜,他却突兀地发现,他的记忆中,那个为他妻,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庭的女子,居然是面目模糊的,模糊地他想要提取一片清晰地影像,竟然都不能够!

似乎,他的记忆中,那个同床共枕几年的女子就化成了几个字--温婉柔顺,没什么见识!

呼延寻恍惚间,对面的女子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十来步处,停住了脚步。

嘴角带着微笑,邱晨不卑不亢道:“呼延大人,没想到又见面了!呵呵,不知是呼延大人造访,家里人若有失礼处,还望大人海涵!”

呼延寻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不知是笑还是什么的生硬表情,向邱晨点点头,径直道:“既有御赐亲笔,自当先行叩拜,再说其他,还请夫人带路!”

邱晨也不拒绝,含笑转头,低声吩咐了玉凤两句,看着玉凤匆匆去了正房,这才转回头对呼延寻道:“大人切勿怪罪,那御笔亲书非比寻常,家里人不敢擅自做主。”

呼延寻自然不会揪着这事儿不放,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看着邱晨抬手示意,整了整衣摆,抬脚朝着正房屋门走去。

几人走到屋门口,自有丫头从屋里打起靛青三梭布棉门帘,呼延寻微微躬了身,抬脚迈进屋门。

冬日的房间,因为挂了门帘糊了厚窗纸,房间内的光线很暗,好在,两侧屋角已经点燃了灯烛,烛火摇曳,虽说光线也有限,但至少不会让人一步迈进来,产生那种暂时性失明的感觉。

在门内停住脚步,呼延寻正了正神色,抬眼看向屋子正对面高高悬挂的匾额。‘忠义可风’四个鎏金大字,在烛火莹莹的光中,仍旧灿然醒目!

最重要的是落款处的钤印,标志着高高在上的皇权御笔!

邱晨随着呼延寻进了屋,侧身站在一旁,看着那男人一脸肃穆,解了大氅,整了衣襟,恭恭敬敬地对着一幅牌匾下跪、叩首,再起来,再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算是礼成。

邱晨见他起身,含笑道:“呼延大人,请小花厅用茶!”

说着,玉凤将呼延寻的大氅送上来,青杏则打起了门帘。

挑了挑眉,呼延寻瞥了神色镇定,微笑无暇的女子,将心底的不虞和疑问都压了下去,裹着披风,顺着指引出了门,然后,脚步一转,随着邱晨主仆一路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只有三间,一明两暗的格局。但林家的房子起的高,间进也深宽,是以,虽然只有一间客厅,却并不显狭窄局促。

邱晨伴着呼延寻进了屋,门帘在两人身后落下,邱晨微笑着伸手:“呼延大人,请!”

呼延寻睨着笑容端庄的女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只能僵硬地收回目光,僵硬地挪动着腿脚,随着女人的示意,在客位落了座。

玉凤青杏想跟着送了茶水上来,这回,呼延寻不等邱晨开口,挥手道:“下去吧!”

玉凤青杏都有些愕然,恭敬不变,却也没动,只那眼睛看向邱晨询问。

邱晨嘴角的微笑变成一抹嘲讽,这会儿才想起来当家作主?晚了!

“你们去厨房里烧水吧!”屋外那么冷,邱晨可不想临过年了,玉凤青杏两个再冻病了。

青杏和玉凤曲膝应着,告退出门,去厨房候着了。

西厢房同样设有火墙,在两个里间的炕洞里烧炭,烧热炕的同时,烟火通过炕再通过火墙,为客厅取暖。只不过,这样的火墙效果不是太好,特别是这间厢房很长时间没有住人的情况下,仅仅依靠火墙加热,估计一天屋里也暖和不起来。客厅的中间又加了两个烧得旺旺的火盆子,将一屋子的清冷驱散,只剩下满屋子的暖煦宜人。

不过,与这屋子的暖煦不相符的是,屋子里的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冷淡。

不说一直冷着脸的呼延寻,连一直微笑示人的邱晨也敛了笑容,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垂着眼睛,捧着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默默地刮着,发出轻微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海棠!”呼延寻首先开口打破了一屋子的冷寂。

邱晨缓缓抬眼,平静地回视着身旁的男人,淡淡开口:“呼延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呼延寻被堵的脸色一冷,却又努力将胸间的怒气压制下去,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海棠,此处无人,你我何必如此?”

话开了头,呼延寻的思维和语言似乎一下子顺畅起来,他侧过身,看着仅隔咫尺的女子,恳切道:“我知道,我一去三年,让你们母子在家里多有苦楚,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刚去边疆是被征夫,每日劳役沉重不提,还有兵勇看守,以防征夫们受不了辛苦逃逸……那样的地方,每日见到的除了同样的征夫们,就是看守的兵勇,再有就是茫茫的荒原……或者雪原……我就是想跟家里通信,也不能够……”

邱晨又恢复了默然端坐的姿态,垂着眼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词。

她在听,或者说她在替海棠听。想来,那个女子一定想听一听这个男人的辩解,虽然,这些让他自己很是动情的辩解,在邱晨听来不过是为自己种种不负责开脱辩解罢了!

“……后来,我受了伤,差一点儿死了,整整在炕上躺了两个多月才重新下地……再后来,我虽然入了军籍,却不过是是个统领十人的小旗。而且每日忙着熟悉军营,接下来就是不停地出战……我最初手下的十个人只剩下了三个,那些都死了,无一例外地都死在战场上戎人的弯刀下……不想死,就只能拼命……”

呼延寻的描述有些艰涩起来,话语断断续续、残破不堪,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有些神经质地抽搐着……

邱晨抬起眼睛,看着这个完全沉浸到了自己记忆和情绪中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海棠,你看到了,他自始至终想到的只是他自己的,他的心里从来没有你,甚至没有他的儿女!

呼延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渐渐停止,他抬起眼睛,目光仍旧残余着记忆触动的痕迹,不过,在看清面前坐着的是谁后,他非常迅速地收敛了神色,端了茶喝起来。

邱晨看着他喝了茶,放下杯子,很是平静地提了茶壶给他续了杯,抬眼看过去,开口道:“你这三年来也着实不易!”

呼延寻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很有些感慨道:“是啊!当时只想着能活下来,实在没敢想到了今日地步……”

邱晨点点头:“你到了今日如此不易,自然不能容许什么事情坏了前程……”

“你,你让二弟写那样的信是什么意思?”呼延寻莫名地烦躁暴怒起来,梗着脖子质问起来。

邱晨摆摆手,示意他隔墙有耳,缓缓开口道:“你先别急,听我说……”

看着呼延寻仍旧冷着脸,却终于肯安静下来,邱晨重新开口:“我不是跟你怄气,也不怨你,当初你做了征夫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之所以那么说,最主要的当然是替你的前程考量……另外,也是考虑到林家……这个,之前你都没跟我提过……”

呼延寻下意识地辩解:“当时那种情况,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我没埋怨你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说事。”邱晨勾勾唇,淡淡道,“那样的情况……虽说如今林家已经获赦,但二弟的事儿毕竟在哪儿,跟你往来密切了,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这就很有可能把当年的旧事勾起来……想来这个你比我懂得多,一旦被人揪扯出来,那就是窝藏钦犯的大罪……还有,如今林家的林升已故一事,已经是达了天听的,你改名入了军籍的事也翻不得……这种种缘由之下,除了你我彼此撇清,请问呼延大人,可还有更好的能够两全的法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随着邱晨的话,呼延寻的脸色一路惨白下来,额头鬓角的冷汗也慢慢渗出来,细密一层渐至汗流脸颊……

邱晨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不屑,却垂了眼,露出一片凄然之色来,道:“以后,我也不求你怎样,若是家里遇到大事,你暗中能护着些,莫让我们母子们被人欺负了……就行了。”

呼延寻扭头狠狠地看着邱晨,青白的脸色一路又胀红了起来。他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汗珠,瞪着邱晨道:“你就这么确定我没法子处置?”

邱晨抬眼看向他,并不说话。

呼延寻被她询问的目光盯得有些发虚,慌乱地躲闪开来,喃喃道:“……哪怕不能就这样回家认下你们,你也可以带着孩子再嫁给我一回……”

邱晨眉梢高高挑起来,半天才缓缓落下,努力遏制着脸上的嘲讽道:“那么,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呼延大人能够重新三媒六聘娶我过门?”

呼延寻神色不自然地躲了躲,却听邱晨又道:“即使大人能娶我进门,那孩子们算什么?本是公公正正的亲儿亲女,却成了拖油瓶?让孩子们以后怎么自处?”

“我们知道……”呼延寻被问得有些气恼,抬眼就想辩驳回去。

可抬眼就看到了对面的妇人平静却深沉的目光正看着他,在这样安安静静的目光注视下,呼延寻张着嘴,说到一半的话却卡在了喉咙之中,再也说不下去。

他突然觉得非常无力,非常懊恼,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曾经温婉柔顺万事以他为主以他为天的女人,怎么变成了这种样子?这么不听话,这么……精明,哪里还有个女人的样子?

这股无力和懊恼,致使他多日一来积聚胸中又被他压制在心底的怒气,就像突破了临界点的火山,猛然爆发出来。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站在邱晨面前,盯着邱晨,怒叱道:“你这是不相信我吗?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天天抛头露面,与那些野男人们混在一起,你还好意思口口声声为了我的前程,口口声声为了一家人的安危……这都是假的,不过是托辞借口罢了,你想的就是摆脱了我,能让你更自在地跟那些野男人们鬼混……你这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

啪!啪!

两声响亮的耳光,成功地让狂怒的呼延寻停止了完全失控的咆哮。

邱晨的右手背在身后--暗暗甩了甩,刚刚大怒之下用力过猛,手腕有些闪了--身体却灵活地连连退后几步,直到房门口方才站定,挺直腰身,微微仰着头,冷冷地盯着呼延寻道:“呼延大人,你既然上门做客,那就要有个客人的样子!”

说着,不等发怔的呼延寻反应过来,邱晨已经挑开门帘朝外喊道:“来人!”

青杏玉凤就在旁边的大厨房里等着,刚刚已经听到厢房里呼延寻的怒吼,虽然没听得太清,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早已经跑到厢房门外候着,这会儿听到邱晨一声呼唤,立刻就答应着了。

顺子也从大门口跑了过来,神情紧张戒备地盯着西厢房外候着的韩勇等人。

呼延寻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屋外情势的变化,只直直地盯着邱晨,盯着那个在他心目中记忆中,一贯温婉柔顺的女人,一贯对他言听计从从未驳斥过,甚至从未有过任何异议的女人,目光中狂怒和不敢置信相互交织,挣得眼睛都有些充血发红,如一头狂怒暴躁的野兽,直愣愣地往前缓缓地挪着步子,恶狠狠道:“你敢打我?”

邱晨仍旧微仰着头,腰背绷紧挺直,神色冷静,淡淡的却也冷冷的道:“是,我就是替海棠打你了!为了你这样的男人,海棠含辛茹苦地带着三个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听到你的死讯,更是一病不起……哼,你只知道自己不容易了,你只知道你的拼了性命博取前程了,你的妻儿弟弟吃不吃得饱,你连想都没想过吧!会不会饿死,你也没想过!会不会被人欺负陷害,你更是没想过!是,那时你有种种不得已,有种种的身不由己,可你有了前程之后呢?你任职安阳府之后呢?哼,居然还有脸骂人,你有什么资格骂人?”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觉得一阵后悔,她完全不想再跟这个男人说一句话。

她后退一步,伸手挑起门帘,冷声对呼延寻道:“呼延大人,既然你我相谈不欢,那就请回吧!”

说完,邱晨率先走出西厢房,呼延寻暴怒地跟了上来,这一刻,他有一种冲动,他想上前把那女人,那个企图摆脱他控制的女人掐死!

一个柔顺温婉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在她温和柔顺的时候,或许你都不会在意到她的存在,哪怕分开甚至都不会想到她……可当有一天,这个柔顺温婉的人突然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她不再温婉,不再柔顺,不再言听计从,不再毫无存在感……她独立,她生机勃勃,她活力四射……她不再站在你都身后默默无闻,她想要挣脱出你的影响,甚至想要完全跟你分道扬镳,而且,因为你之前的忽略,当你发现她已经不在你的身后时,却已经发现她已经走远,而且走的很好很稳……你或许就会突然发现,这个被你忽略了的人,远比你记忆中美丽、动人、引人注目……甚至是让人留恋……

呼延寻自己也不清楚,事情发展的太突然,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实在没想到,他不但没能达到此行的目的,反而发现自己完全无力挽回,完全无法控制……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挽回,也没想好怎么去挽回……于是,这种失望、懊恼、挫败感,无处发泄就变成了怒火,让他狂躁暴怒的几乎想要毁去身边的一切!

这狂怒,这暴躁,迷失了他的理智,他的反应,他的正常思维,他根本没有听到眼前那女人说了什么,更没听出邱晨话语中明显的异常!

他大步冲了出去,紧跟着邱晨出了西厢房。然后,他的狂躁暴怒就在他踏出房门的刹那,一下子僵住,然后瞬间分崩离析,灰飞烟灭的,不剩一丝……

“呼延百户……哈哈,如今该称呼佥事大人了,没想到边关一别,会在这里见到呼延大人!不过,呼延大人正值履新,尚能分暇过来叩拜御笔亲书,看来呼延大人已经完全理顺了……”秦礼施施然地拱着手,嘴上说的热闹,脸色却并与话语的内容并不相符,直盯着呼延寻的目光,冷的几乎能看出冰碴子来。

邱晨一出门看到慢慢从正房走过来的秦礼,一颗提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安稳地回到了肚子里。秦礼出面,也就相当于秦铮表态了,有了他的维护,就不用怕呼延寻发疯了。

刚刚一时冲动打了呼延寻耳光之后,她还真是害怕此人发疯,不说做出什么事来,就是不管不顾地嚷嚷上一阵,把他的身份嚷嚷出去,也够她头疼的了。

“秦……秦将军!”呼延寻脸上的暴怒狂躁表情僵化住,生生扭成一张笑脸,让他的一张脸整个扭曲起来,显出几分没有任何气势狰狞,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呼延寻才总算找回自己的理智来,赶忙低了头,收敛了自己脸上诡异的表情,拱手对秦礼行礼道,“不知秦将军在此,卑职,卑职失礼……”

秦礼眼光一闪,上前几步,伸手拍在呼延寻的肩膀上,哈哈笑着道:“呼延大人这话,秦某可承受不起。呼延大人如今已是驻守一方的四品大员,怎能在某面前再称卑职……你不是不知道侯爷规矩严,你这是想让秦某受罚啊……”

秦礼一边大笑着一边说,情状似乎与呼延寻极其亲密,但话语中隐隐的机锋,却让躬身行礼一直没能直起身来的呼延寻听得冷汗淋漓。

他之所以能到如今这个地步,能够得到靖北侯秦铮的赏识,不可谓不关键。秦礼八人,稍稍了解情况的,都知道这八个人皆是靖北侯最心腹的护卫。看到秦礼出现之后,呼延寻停工了半天的理智和思维开始重新快速工作,看到秦礼,虽然不能肯定靖北侯就在此,可即使靖北侯不在,秦礼也是他得罪不起的。这种心腹之人在侯爷跟前说一句话,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微微踏着肩膀,以卸去秦礼重重拍在肩头的力道,呼延寻顾不得肩头剧疼,只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合计着。

“呵呵,秦将军说笑了……”陪着笑,呼延寻躬身答着话,一边侧面打听道,“听闻侯爷伤势缠绵,卑职日夜担忧……看秦将军在此,想来如今侯爷的伤定是大好了!?”

秦礼哈哈一笑,终于挺直拍打,后退一步,淡淡笑道:“承呼延大人关切了!”

却没有说秦铮的伤势如何,跟个没有透露秦铮的行踪。呼延寻很是有些失望,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顺着秦礼笑着,正要再打探几句,却听秦礼很不客气地开了口。

“呼延大人如今不比往日,既是驻守一方,又正值履新,必定是事务繁忙的,秦某能见到大人,看大人一切皆好也就够了,可不敢再耽误大人的正事……看样子大人也正要离开,秦某厚着脸,就替林娘子送送呼延大人吧!呼延大人,请!”

呼延寻被他堵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几乎噎了个仰倒,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同样笑语寒暄地跟着秦礼往门口走去。

来时,呼延寻的车子是从角门直接赶进了院子的。呼延寻下车后,马车已经被重新赶到了门外等候。

呼延寻此时被秦礼让着,也不好再提让车子进门相接,只好跟着秦礼走到大门口。还好,韩留很有眼色地跑出去,带了车子候在了门口,呼延寻在大门口与秦礼寒暄了两句,知道今日之行,不论是跟杨氏,还是其他都不可再为,虽然心里不甘,怒气隐隐,却也不敢再怎样,拱拱手,一脸笑容,客客气气地上了车。

护卫们赶紧上马跟随在车后,簇拥着很快绕过池塘,消失通往村外的路上。

秦礼站在大门口,一直目送着一行人不见了踪影,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拍拍手,似乎想要拍去手上沾染的污物似的,这才施施然一挑袍角,转身进了大门。

邱晨默默地看着秦礼让着呼延寻朝大门走去,默默地看着韩留带着一群护卫匆匆赶上去,抢出门去备车备马……

刚刚还气氛紧张的院子,一瞬间空落下来,青杏和玉凤脸色仍旧脸色苍白,一脸惊惧未退的站在她身后,顺子则愣怔怔地站在不远处,同样盯着已经空旷下来的大门,似乎不知该跟上去送行,还是怎么的……

这就结束了吧?

从此之后,她不用再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回来,会不会让她履行妻子的责任,会不会向她讨要孩子的抚养权……

原本该放松轻快的,可她只觉得疲惫、无力,有一种紧张太过,突然放松下来的脱力感和真空感!

之前,她一心想着怎样摆脱这个枷锁,这个隐隐存在的桎梏……可,真的实现了,她却突然有些茫然。生活突然没了目标,以后要做什么?要为什么努力?

她满心空茫,心情却复杂地转过目光,看过正屋西间的窗户,然后,轻轻地提了口气,挺直腰身,慢慢地往后院走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邱晨仿佛才渐渐缓过神来。

玉凤青杏知机地送上一壶热茶,邱晨喝了一杯,这才觉得浑身有了点儿热乎劲儿,刚刚那片刻的茫然也渐渐散了。

抬头揉揉眉间,邱晨又有些苦恼。这一回,跟呼延寻撇清,之前她还想着能好聚好散,反正那人对海棠孩子都没有感情,相对的来说,弃了这糟糠妻,依呼延寻如今的地位品级,再娶一家官宦小姐也很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对呼延寻是百利无一害的。只是,她却漏算了男人劣根性的底限,男人是恨不能左拥右抱,哪怕他弃了他死了,也想着女人能够只念着他一个的……

像她这样主动提起撇清,恰恰触及到了男人这种劣根性,让他有了一种被抛弃的错觉,受不了了……

唉,闹成这样,以后,别说他还顾念什么情分,以后不给下套儿使绊子都不错了。

揉着脑门儿烦恼了一回,门外传来一阵喧闹说笑声,邱晨听得人声中杨树勇杨树猛的爽朗笑声,这才记起,刚才的事儿还没嘱咐几个下人,不要乱说话,连忙从炕上跳起来,出了里屋。

后在外屋的玉凤青杏见夫人精精神神斗志昂扬地走出来,脸上都是一松,玉凤赶紧拿了斗篷给邱晨披了,青杏已经撩了帘子往外探望了一回,扭着头笑道:“听着像是两位舅爷回来了!”

邱晨也轻松欢喜起来,招呼着两个丫头道:“听着一定是买的什么好东西了,走,去看看!”

主仆三人出了屋门,一边沿着廊檐往前院走,邱晨一边仿似随意道:“刚刚那位大人拜访的事儿,就不用跟舅爷们说了,免得他们担心!”

青杏扭头看了看玉凤,两人齐齐地应了下来。

穿过二进院的月亮门,正要看到大兴家的一脸喜气地往里走,看到邱晨三人,连忙停住脚步曲膝行礼,然后笑道:“夫人,奴婢正要进去叫您,两位舅爷这回算是去着了,正好赶上王家庙子的几个老把式进山回来,打回了两只狍子,一只熊,两匹狼,还有十几只野兔野鸡……就这些,不用再买,都够咱们过年了。”

邱晨一听这么多猎物,也觉得欢喜。这个时代野兽远比人类的数量多,也没什么动物保护法,买上几只解馋补身体真是最好不过了。

会合了大兴家的,主仆四人一起进了东跨院,就在东跨院的厨房前,做完活儿的帮工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都在挤挤挨挨地指点说笑着。看到邱晨四人过来,人群很自动地让开一条路,供她们主仆四人通过。

走进人群,邱晨就看到原来野物仍旧堆在一辆板车上没有卸下来,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带着大兴青江,居然还有秦义、秦礼和安辔,都围在架子车旁,对着车上堆得高高的,软塌塌脏乎乎的一堆毛物指指点点的。

那些猎物堆在一起,毛皮上挂着干涸的血迹,因为天冷,血色尚且鲜红……邱晨只瞥了一眼,就失了兴致,赶紧别开了头。

杨树勇第一个看到邱晨,笑着招呼道:“妹妹,今儿咱们算是去着了,正赶上几个老把式进山回来……”

看着大哥因为兴奋寒冷赤红的脸膛,邱晨也不好甩手就走,含笑听着杨树勇将去王家庙子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杨树勇道:“……我们跟几个老把式说好了,进了腊月门儿,大约腊八前后,他们还能猎一匹野物回来,到时候,他们会直接跟咱们送过来。”

家里人多,还有礼尚往来的年礼要送,多收些野物也浪费不了,邱晨也就笑着应了,略略说了几句,转身离开了东跨院。

晚饭吃的就是收拾出来的狍子肉。这东西长于奔跑,通体精瘦一点儿肥肉都没有,大兴家的用了最原始的方法放在大锅中炖了一个多时辰,骨酥肉烂,香浓非常。邱晨也还罢了,一群小的吃的个顶个不停嘴,一大锅炖狍子肉居然吃了个干净,吃完饭一个个都吃撑了,腆着小肚皮儿,在炕上排了一溜儿,眼睛晶亮地听着杨树勇杨树猛讲述买猎物的经过,还有他们听打猎把式们讲的各种打猎趣事。

一家老小讲的听的都十分投入,邱晨一个人坐着也无趣,干脆起身去了前院。

今儿的事儿,多亏秦礼出面救场……她总该过去道声谢。

再说,呼延寻失了理智地大声嚷嚷,也不知被人家听到了多少。她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不过,她没打算主动坦白;若是秦铮问起来,她不再隐瞒也就是了。

走出里屋,青杏玉凤赶忙起身,伺候着邱晨披了斗篷,玉凤已经从门框上取下一盏灯笼借着烛火点燃了,挑在手中,前行一步,照着亮引着邱晨出了门。

主仆三人一起出了二门,径直来到前院正房。

玉凤青杏收了灯笼,接了邱晨接下来的斗篷,在客厅里等候,邱晨略略整了整衣裙,绕过槅扇进了西次间。

安辔和秦礼站在门外候着,看到邱晨过来,秦礼立刻笑着朝里边通报了,也不等待,随即笑着挑了门帘请邱晨进去。

“有劳了!”邱晨笑着对秦礼点了点头,秦礼也回以一笑。俩个人彼此没说什么,却都知道,邱晨这声感谢,不仅是指的打帘子这件事。

进了里屋,邱晨毫无意外地就看到秦铮端正做在火炕里手,唐文庸坐在靠门一侧,两人守着两杯茶面对面坐着,并没有下棋……

“林娘子来的正好,正要跟你说一声,今晚的狍子肉炖的好,酥烂香浓,齿颊留香……呵呵,可算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野味儿了!”唐文庸一看到邱晨就笑着夸赞起来。

邱晨也笑的微微弯了眼睛,在抗对面的官帽椅上坐了,笑着道:“我也这么觉得呢!”

唐文庸大笑:“你还真不客气!”

邱晨挑眉:“都说女人应该温婉柔顺……我这不是也学着顺着你说呐,又不是自夸之语,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唐文庸笑的更厉害了,抬起手来指点着邱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既是有这般会做野味儿的厨子,我们又怎能空守宝山?刚刚我正跟侯爷说呐,咱们屋后就是山,大雪封山后,野物儿觅食记起艰难,又有雪地极易追踪……咱们与其去其他村子里购买,还不如咱们自己个儿进趟山,打些猎物来……”

“进山打猎?”这个主意邱晨倒是没想过,就她家里这些人,种地赶车还成,却独独不会打猎……呃,她挖陷阱捉到香香的事儿不算数,那是误打正着!

“嗯,”一贯极少开口的秦铮意外地接了话头,点点头,道,“打猎也同于行军,带上孩子们,也算是一趟锻炼!”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木头、恶妇

第一百七十五章木头、恶妇

想起香香,邱晨也有些动心:“你们上山狩猎,其他也罢了,遇上香獐子记得捉活的!”

唐文庸歪着头看着邱晨,突然恍然道:“哦,你爱养香獐子,后院里就养着三只……可是,那香獐子用的是麝香,必须杀而取之,你这么养着有什么用?”

邱晨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淡淡道:“谁说只能杀而取之?杀了香獐子取香,就好比杀鸡取卵,只能取一回。活体取香可是每年都能收获,不比那一锤子买卖强的多?!”

一锤子买卖?秦铮嘴角勾起,微微垂下头,将脸上忍俊不禁的笑意掩住。

唐文庸被抢白的有些说不上话来,指着邱晨叫道:“就你这样……还温婉柔顺!”

“你自己见识不够,我好心给你解惑,还嫌我不温婉柔顺了!”邱晨瞥了唐文庸一眼,目光却也没漏过秦铮脸上的笑意,心中暗暗放松下来……看这样子,不像是心里有了芥蒂的。

唐文庸梗着脖子好一会儿,才把堵在胸口的气理顺,勉强撑着不恼不怒,道:“你说什么活体取香?可从未听说过,书籍中也没见过记载……不是你信口糊弄我吧?你说说听听,究竟怎么个取法?”

邱晨看着唐文庸眼中浓浓的兴趣,却并不着急:“你都说了,书籍中没见记载,也没听说过,当然是秘法。既是秘法,怎么能够这么随便地就告诉你?”

说完,觑着又被堵了仰倒的唐文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番打量,然后有些嫌弃地撇撇嘴道:“好在,我们杨家的规矩,这秘法也没说不许外传。你若真想知道,那就只能行了拜师礼,我自然就会详详细细地传给你!”

说着,又状似自言自语地摇头道:“虽说这资质也着实……唉!”

唐文庸这回被堵的差点儿一口气背过去,直挺挺地仰着脖子,满脸涨红地瞪着眼,指着邱晨直叫道:“你,你……”

门外噗通一声,不知是安辔还是秦礼没忍住笑倒了。

秦铮恰好喝了一口茶在嘴里,被邱晨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即使他再能喜怒不行于色,这回也实在忍不住了,噗地一声,一口茶悉数喷了出来,如雨如雾一般,一张炕桌没一处幸免不说,连哽着口气说不出话来的唐文庸也没能逃脱,被喷了一头一脸!

“你,你们!”唐文庸除了性格执拗些,还特别爱干净。这一口茶喷了个兜头兜脸,瞬间就顾不上跟邱晨较劲儿了,一下子从炕上跳下来,连鞋都没顾上穿,只抖着满是水迹,也分不出是口水是茶水,一脸怒色,满脸涨红地连连跳起脚来。

秦铮虽说喷了茶,可还是被呛到了,一阵紧似一阵地猛咳着,玉白的脸颊瞬间也涨的通红了。

在门外伺候着的秦礼和安辔听到屋里这么大动静,也顾不上笑了,匆匆掀帘子进来,秦礼连忙拿了帕子递过去,让秦铮擦了脸,又迅疾地递上一杯茶,让他慢慢喝了顺着气,这才匆匆将炕桌整个搬了出去。

安辔则连忙用帕子给唐文庸胡乱地擦了头脸,伺候着他忙乱地穿了鞋,匆匆回他们居住的东厢房去洗漱更衣去了。

这一通忙乱的始作俑者,邱晨反而是最淡定悠闲地。觑着空儿,出了屋子,招呼玉凤回去拿条干净的床单子、小垫子诸物过来,又招呼青杏搬了那只‘污’了的炕桌下去,去西厢搬一张干净的过来。她自己则就在西次间的榻上坐了,只等着秦礼在里间里伺候着秦铮洗漱更衣之后,再进去。

过了足有两盏茶功夫,门帘挑起,换了一件天晴色直缀的秦铮首先从屋里出来。

玉凤已经拿了床单、坐垫之类的转了回来,青杏也拿了炕桌回来,都站在邱晨旁边候着,看秦铮出来,邱晨点了点头,玉凤青杏各自拿着物事进了里屋。

邱晨起身,让着秦铮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对面坐了。秦礼也将里屋的脏污之物收拾了,匆匆泡了壶茶送上来。

邱晨笑觑着仍旧端了一杯糖盐水喝的秦铮,对秦礼道:“劳烦秦礼兄弟给大兴家的传个话,让她把新鲜的果子装一盘子送过来。还有厨房里炖着汤,若是好了,也该给你们将军送一碗过来了。”

秦礼觑了秦铮一眼,见他几不可见地垂了垂眼,立刻恭声应着,几步退出去寻大兴家的传话了。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邱晨和秦铮两人,邱晨正色地起身,对秦铮郑重福身下去,道:“今日之事,多蒙将军维护了!”

秦铮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却在半路上顿住,虚扶道:“不必如此!”

邱晨从善如流地应声起身,再次坐在秦铮对面,含笑道:“将军此次出京疗伤,行踪本不欲人知晓,因为我处事不周,让将军为难了。”

秦铮淡淡地睇着对面的妇人干净淡然的有些过了的笑容,微微摇头道:“虽说轻车简从,不作张扬,也不过是掩那些无心人的耳目,或是延些时日罢了,真是有心,这行踪哪里真能完全匿了。我来此一月有余,只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掩与不掩,已没甚区别,你大可不必过于在意。”

邱晨心中微有所动,含笑点头应了,也顺着秦铮的意思转了话题。

“说起打猎,将军的伤势可还用不得箭!”

这个话题显然也让秦铮放松了许多,看着邱晨微微含笑道:“打猎的法子多的很,也不一定要用弓箭……”

这话说的也是,现代人早就极少有人用弓箭,猎枪又管制了,那些生长在大山中的老猎人们,不照样打猎?连狩猎大型食肉动物也不是难事儿。

邱晨的点点头:“若是用单手弩,倒是合适!”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面色沉静的妇人。

她会辩药制药,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药方子……造出了那么匪夷所思,杀伤力强大的‘爆竹’……刚刚还说了香獐子的什么‘活体取香’……听这话,居然连兵器也懂得不少……唔,单手弩……军中有攻城用的弩车,有守城用的床弩,有供骑兵使用的骑手弩……却从没听过‘单手弩’这个名字,单手,顾名思义,应该就是只需单手操作的弓弩,或许和骑手弩差不多……不对,骑手弩也只是发射时不需双手,装填弩矢还是需要双手操作的……

微微挑着眉毛,秦铮状似无意地问道:“单手弩,是不是装填弩矢发射都只用一只手完成的弓弩?”

邱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眨着眼睛看着秦铮,很有些不解道:“对啊,我忘了在什么书上看到过,难道是书中杜撰,并没有实物?”

秦铮眼睛闪过一抹晶亮,勾着唇,极温和耐心道:“军中倒是有一种骑手弩,是供骑兵装备使用的。不过,需要提前装好弩矢,冲锋之时单手发射。不过,这种弓弩装填弩矢仍旧比较繁琐,而且必须是双手。”

“哦,这样……”邱晨恍然地点了点头,垂着眼睛默默地回忆着她见过的单手弩样子和结构……奈何,她前世对这些东西并不怎么在意,知道单手弩还是从一个狂热的军事迷师兄那儿听说的,还没见过实物,只是恍惚瞄过几眼构造图纸……那图纸是什么样子来着?

她的记忆力很好,不说过目不忘,瞄过几眼的东西大致模样还是能够记住的。哦,人脸和人名除外。虽然她还没到脸盲症那么严重,但只要她不在意的人,面目、名字几次都不一定能记住。

片刻,邱晨抬眼看向秦铮,道:“我模糊地记得,那书中不仅有单手弩的记载,还有图样儿……将军若是有兴趣,不若我画出来看看,给将军参详参详。那物件最大的好处就是装填、发射仅用单手即可……其他倒也没甚大用。”

秦铮微微讶然,随即无奈地摇头笑道:“弩矢相对弓箭,力度强,能连发,对使用者的箭法要求较低……不足之处就是射程短、装填弩矢不方便……若是能够如你所说,装填发射便捷的话……”

秦铮的话没有说的太透,不过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若是修正了弓弩装填不便的缺点,骑兵配备上弓弩冲锋,在短兵相接之前就能够给敌人一轮甚至几轮的压制性打击……那战争结果绝对会因小小弓弩的改造而改写!

邱晨既然提出这个,自然对这些都想到了,也了然的很。她那般说,不过是要秦铮一个态度罢了。秦铮需要,她才会把图纸画出来!

西次间本来就是按照书房布置的,虽说典籍、珍本善本的没有,文房用具还是齐备的。

邱晨此时用来画图到也便宜,直接下了罗汉榻,取了纸张笔墨,把炕桌上的茶杯挪了挪,就把纸张铺在了炕桌上,秦铮很自然地捏了墨条,在砚台中倒了一点点水,开始用力均匀地磨起墨来。

邱晨眼角瞥见秦铮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梢,也就收了目光,在笔筒中翻检了一阵,挑了一支极细的毛笔拿在手里,返回罗汉榻上。

秦铮已经磨好了墨,墨条规矩地放在砚台一侧,正拿着帕子擦拭手指上沾的些许墨迹。

邱晨提笔蘸了墨,慢慢地在纸上勾画起来。

得益于前世做实验报告中,有无数结构图、解剖图之类的要画,邱晨虽然不是出身美术、绘图专业,但勾画个简单的结构图纸,并不要求多精细,只要求大致构造清晰,比例不至于失衡,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唯一让她感到不方便的就是毛笔软软的感觉,与惯用的铅笔不同,让她画的图纸多多少少有些不尽如人意。

即使如此,邱晨这张图也勾画的极快,先是几个简单的线条,将单手弩的大致形状勾勒出来,随即是扳机、装填装置、弩矢发射凹槽……最后在弓弩前端花下一个小小的准星,一张完整的单手弩结构图就算画完了。

秦铮在邱晨动笔之后,先是略略挑了挑眉梢,这图画的倒是像模像样……他不由地又想起,林旭献上来的蒸酒器皿构架图,也是一样的纤细清晰地勾画,一样的细微详实,如今看来,竟都是出自这位妇人之手了……这图画的与他之前见过的工匠图纸都不同,世传的那些图画的都极简单,即使再明白再技艺高超的工匠也根本没办法仅仅看着图纸就能做出什么来,而这个妇人所画的图纸,却是详实细致的很,虽说照着图纸就能一丝不差地制作出来也有一些难度,但也不过是细微处需要实际验证试制改进罢了,却比那些粗略的几乎连形状都看不清楚的图纸,好的太多了。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种种,秦铮很快就顾不上多想其他,妇人手下绘制的图纸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清晰……虽然大致仍旧与他所熟悉的弓弩相似,但几处细节却是大相径庭,特别是那个启发装置和装填构造……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自主地走得更近一些,几乎紧贴到妇人身后,目光紧紧追随着白皙手指间握着的纤细毛笔的笔尖,满眼惊艳满心惊喜非常地看着一根根线条勾勒出他想都想不到的,再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弓弩装置来了!

这般的激发装置,这般便捷的装填构造……单手弩!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外形图,连内部构造都不知道,没见过,秦铮已经完全确定,这样够早的弓弩,绝对可以实现单手装填,单手激发……而且,让他惊艳的还远远不止如此,这张图纸上清晰地勾画出了装填构造部分,与旁边附带着的弩矢图样相对应,这绝对是可以连发的弓弩,而且至少是十二发弩矢--连发!

十二发弩矢连发,哪怕弓弩的发射时间比弓箭短促的多,之前他熟知的弓弩,一息最多也就两连发;这个十二连发弩矢若真的做出来,秦铮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他相信,这种十二连发的弓弩能够在两息,最多三息内,就将十二发弩矢全部射出去。

两军交锋,相对冲击开始到短兵相接,留给前锋冲击的时间也不过几息,十二连发弩矢若能够配备到军队前锋手上,三息内就能够连发十二支弩矢……这将是何等的压制性打击?

他几乎可以想见到对方敌军前锋割麦子般扑倒下去的情形……那样的战斗,恐怕军心稍有不稳,那一方的兵将只怕就会当场溃散!

邱晨将最后一笔画好,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再详细再精致的都画不来了。放下笔,邱晨习惯地上下端详着,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这才直起身来……

“哎唷……”

“唔……”

一声痛呼和一声闷哼,邱晨捂着头顶,秦铮捂着下巴迅速地分开。

揉着生疼的头顶,邱晨伏着身子扭过头去,就看到秦铮正捂着下巴,皱着脸……她迅疾想起头顶的发髻还有发髻上攒的簪子……她一下子觉得头顶没那么疼了!

估计,这位比她疼的多!

邱晨眼中的恼怒散去,渐渐从眼底漫上一层笑意来,睨着秦铮,却正了脸色道:“将军是不是看出什么不对了……还请将军指正!”

说完,那眼睛里的笑意已是掩都掩不住地漫了一脸,眼睛和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弯了。

秦铮揉着下巴,与其说疼,还不如说尴尬慌乱更多。正满心无措慌乱地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越距举动,同样撞疼了的妇人却笑语嫣然地替他解了围……

心里如此想着,再看那妇人笑靥如花,笑容中微微戏谑,却不改眼神的清澈坦然,没有丝毫的扭捏和柔媚之态……就如坦然在日光下的花儿,虽没有人工雕琢的精致,没有温室花朵的娇贵华丽,却开的恣意粲然,蓬蓬勃勃,不希冀引人注目,却足够让人惊叹、流连。

这样的坦然无伪,这样的真挚质朴,没有任何矫饰,没有任何的刻意……又何尝不是他所孜孜追求的?

那笑容灿烂的,足以让日光失色,足以耀花了人的眼睛!

秦铮捂着下巴的手忘了放下来,就这样看着妇人的笑颜怔住了……

这样的晶亮直白坦然的目光……邱晨微微一怔,随即心脏不可控制地漏跳了半拍,然后好像要补偿刚刚的楼跳,疯狂跳动起来。

她自己几乎都能听到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着,冲撞着胸膛,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下意识地收回目光,转回头,邱晨深深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心脏狂跳的悸动渐渐压制下去。几息之后,心脏狂跳的稍稍缓解,邱晨脸上的惊讶慌乱之色也敛了去,这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转回头来,微微仰着头,有些踌躇,却并不胆怯地看着秦铮开口。

“秦将军……是不是我画的图不成样子?”

秦铮一下子从愣怔中醒过神来,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和尴尬,却不敢对上妇人清澈坦然的目光,摇着头道:“不,不,你画的很好……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

有些慌乱又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和意见,秦铮自觉那刹那的慌乱和尴尬散了些,干脆上前一步,在炕桌旁站定,指着图纸道:“这里,这个激发设置,还有这个装填弩矢的部分……我之前都未见过,若是我所想不差,这些比如今军中配备的最好的弩机都要好得多……”

邱晨的目光清晰地看到秦铮脸颊上一片红晕渐渐染上来,连耳朵尖儿和耳后的脖颈都漫上了一层酡色。

她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叹息……刚刚那样的目光,她活了那么多年,并非不懂,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这位大将军……哦不,如今是侯爷了。这位侯爷虽然在指挥作战和官场机谋中,已经很是熟稔,甚至能够称得上游刃有余,但明显的,在男女之事上,还稚嫩纯洁的很!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女子,居然能够无措到语无伦次,居然还会脸红……

她在现代,有多少年没看到会脸红的男人了?

不说她那些非人类的师兄们,就是比她们小几岁近十岁的小师弟们,说起女人、说起男女之事来,也能够坦然地侃侃而谈,一个个都是久经男女之事的大师派头,哪里还有谁会因为看女人一眼脸红的?!

这样的人,搁在现代,简直比大熊猫还珍惜,就是国宝中的国宝啊!

秦铮认真地指点着图纸跟邱晨探讨着单手弩的各处构置,邱晨也一心两用地不时发出一声‘哦’‘喔’‘这样啊’……之类的感叹词,秦铮就好像受了莫大的鼓舞,一点点详细地解说着自己的构想,包括单手弩的各种详细构置,还有单手弩使用后的效果,甚至连战场的攻击效果设想,也忍不住对邱晨描述了一遍,说到最后,刚刚那些尴尬慌乱早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名军人对着一种新式武器,刻入骨子里的欢喜和兴奋,甚至,破天荒地连声笑起来。

“……哈哈,只要给我的前锋骑兵装备上一千只,不,不用一千,只用五百!只需配备上五百只此种弓弩,十万以下的敌人对阵,都将不敌一战!”

说着,秦铮转回头,两眼晶亮地看着邱晨道:“最关键的是,有了这种手弩,我方的将士就可最大程度地远程攻击,而减少近身作战,从而最大程度地减少我方将士,减少我军袍泽的伤亡!”

从秦铮亲自出面寻找疗伤药一事,邱晨就知道,这位将军,不禁作战智计过人、英勇果敢,而且,他是一名真心爱护兵士的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上无数大战,无一不惨烈,无一不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动辄上万、十万、甚至几十万的死亡,造就了一个个将军的辉煌。这在冷兵器时代,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秦铮指挥的作战,同样不可避免这样的状况,可他能够为了减少兵士的死伤,能够亲自出来寻求效果更佳的疗伤药,能够在拿到单手弩图纸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的士兵袍泽会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已经是冷兵器战争时代,一个将军、一个指挥官能够做得最好的了!

这些想法述诸笔端似乎很多,但在邱晨心里,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这种对人命的重视和尊重,让邱晨不由觉得亲近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一层。

“将军说的是,能够减少伤亡自然最好!”

秦铮对上邱晨的目光,眼底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和放松,那是一种他从没有尝试过的几乎完全放开戒备的感觉,甚至在秦礼秦义八人还有唐文庸、洪展鹏面前也没有过。

彼此对视,会意一笑,秦铮笑道:“若此弩能做出来,你,功不可没!”

邱晨也灿然一笑:“这可不敢当,我是完全的不懂这个,不过照葫芦画瓢,成不成的……我可没出什么力,可不敢贪功!”

秦铮很自然地含笑道:“真不知,你哪里懂得的这么多新鲜物事儿!”

秦铮说者无意,邱晨听者有心,脸上的笑容瞬时一僵,心头一跳,几乎控制不住失了态,连忙顺了眼睛,努力地抚平了悸动的心,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抬眼再看向秦铮,淡淡笑道:“秦将军的这种疑问,其实我自己也糊涂着……”

刚刚那句感叹,秦铮也只是有感而发,实在没想过邱晨会如此郑重地聊起这个话题来。

看着面色郑重,又微微有些紧张失措的妇人,秦铮完全从弓弩图纸上收回注意力来,默默地在邱晨对面坐了,静静地看着邱晨,听着她慢慢叙说起来。

“……秦将军也知道,先夫噩耗传来,我曾经大病过一场。”

秦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知道这件事。

林娘子夫妻伉俪情深,丈夫被征夫边关后,一直深居简出,操持着家事,做针线活糊口,之后,林娘子丈夫林升死讯传回来,林娘子变卖家产为林升立了衣冠冢,衣冠冢立好当日,林娘子一病不起,几乎就此丧命。这一病一直延绵了大半个月,方才好转。病好之后,林娘子就一改往日的深居简出,带着小叔和两个孩子,开始了采药、制药,之后又拿出了疗伤药的配方,蒸制出了酒精,拿出了杀伤力巨大的‘爆竹’,还有种种药物配方,新鲜物事……任取一种,都足以让人惊艳侧目,而她,之前与那些村妇没有差别的一个山村妇人,居然拿出了不止一个!

这些足以让人惊讶,几乎成了传奇的一切,并不隐秘,不仅认识林娘子的人知道,很多不认识林娘子,只是听闻林家迅速兴腾起来的人,更是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

只不过,那些传的神乎其神的说法,秦铮并不以为意。他也对林娘子前后迥然的变化疑惑,但并没有怀疑什么,他见过许多人经历了生死之后,性格大变的并不少见,相对的,他认为林娘子的性格变化并不明显,而那些让人惊艳让人瞠目的种种药方子、制皂方子等等,或许真如她自己说的,不过是遇到了一个老乞丐意外学得,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也说过,她爱看闲书,真是从某些古本残卷上看到的也说不定。

邱晨默默地垂了眼,捧着早已凉透的茶杯,看着发暗的茶水,平静地说道:“我小时候确实救过一个路过的老人,那个老人也教了我一些识药制药的法子,我识字也是跟那个老人学的……后来,那个老人走了,我学的这些东西一直也没有用处,就被我丢在了一边。家里人和周围人都说女孩子就应该温婉柔顺,要有一手好针线,灶上的活儿也要拿得出手,我就努力学习针线绣花,跟着母亲学习上灶……再后来,我嫁入林家,诸事有先夫操心,我也没想过那些采药认药制药的东西有用……直到,先夫的噩耗传来,我大病之后,十多天都糊涂的很,好像自己去了很多陌生的地方,看到了许多从没看到过的事情……糊里糊涂的,好像许多事情我也亲手做过,亲眼看过……再醒过来,看到家徒四壁,家里只有几块邻居送的山芋……孩子们那么小,阿满刚刚一岁多,走路还走不稳当,却连一口白面馒头都吃不上……我就想着赶紧挣钱,买粮买面,才不至于让孩子们饿死……小叔要上山砍柴,我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在山上意外地发现了一块茯苓和一些五味子,我一下子想起了搁下了多年的识药认药制药……再以后的事情,秦将军也都知道了,这个……”

邱晨指了指桌上的手弩图纸,又道:“还有那个爆竹,就都是我生病时迷迷糊糊地见到的……”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话头,看着秦铮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这些事情,我一直不敢说,连爹娘都不敢说……我也知道这些古怪的很,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不明白,我就安慰自己,或许是真的死了一回,见了些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也知道,这些东西拿出来会让人怀疑,我就都推到了当年的老乞丐和杂书上……”

对面的女子明明离他不过咫尺,但秦铮听着她有些混乱恍惚的叙述,听他说到病重离魂,经历了种种匪夷所思……那片刻,他几乎感到她离他极远,似乎,远到了遥不可及之处;又好像,她随时随刻都可能随风而去,再也寻觅不到她的踪迹!

到她最后苦笑着问他:“……连爹娘都不敢说……”那种凄惶,那种无助无措,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

他很想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温言宽慰她,用自己臂膀和身躯,为她撑起一片再无恐惧再无凄惶的天地!

他紧紧握着拳,他用手心的刺疼和紧绷的身体提醒自己,他现在还不是她的谁,他现在还不能!

这个妇人只所以向他说起这些,不过是为了打消彼此的疑虑,坦诚相待。也或者可以说,是对他今日维护的回报。

他对她的这些小小的想头看的清楚,她懂进退,知大局,却毕竟没真正经历过智计谋略的种种,那点点几乎凭天性的选择决定确实不错,但还逃不过他的眼睛。

也正是看的清楚,他也知道,这妇人是多么刚烈,多么可敬不可侮。若非她真心接受,他若做出什么轻慢举动,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真正将她护在怀里的机会,甚至,连仅有的信任也不再有。

努力地压制着心底的悸动和渴望,秦铮想把脸色放到柔软温暖,却不知道肌肉的僵硬,再次让他变成了冷硬无波的表情:“此事,就此为止,再不要向人提起!”

邱晨有些诧异地看着秦铮,透过他冷硬的表情,他这是……关心地叮咛吧?

秦铮说完,也发现了自己声音表情的冷硬,心中那股子强烈的悸动和渴望也稍稍平复了些,他的表情也随之柔软了许多:“……嗯,乞丐也罢,闲书也罢,都无碍……嗯,以后注意多搜罗些旧书古籍放在家里,也防有心人生事……”

“嗯嗯,”邱晨连连点着头应着。她本就爱看书,家里多藏些书,孩子们也可以扩大阅读面……当然了,也可以防备有心人追查她那些话的真伪……

秦铮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挥挥手道:“古本不易得,这个我会替你留意些……这件事再不用提了!另外,你如今作坊也不少了,暂时不要再开新的作坊了……”

邱晨微微瞠目道:“我正想着年后去府城建一个制皂作坊……如今的作坊产量太小,运输也不便,制出来的香皂远不够卖。”

秦铮转回目光,瞩目在邱晨脸上,渐渐地,就在邱晨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下意识地抬手去擦的时候,从秦铮的眼底眉梢渐渐地溢出一抹笑意来,这抹笑意渐渐地满溢出来,晕染到他的眉梢眼角,晕染到他的嘴角脸颊……

仿佛一块冰,眨眼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邱晨手抚着脸颊,就这么看住,愣住,呆住!

她的呆怔明显取悦了对面的男人,秦铮脸上的笑容更盛,那灿烂的笑容,简直如春日百花漫漫严严地开过去,灿烂成了一片!

邱晨却被他这个灿烂的笑容晃了眼,迅即却醒过神来,连忙把眼挪开!

我勒个去的,这人难怪不笑,这笑起来简直就是个祸害啊!祸水!太祸水了!

邱晨心里暗暗腹诽着,扭回头,又觉得有些不看白不看,随即又转眼偷偷瞧过去……却恰好被对方已经敛了笑容的秦铮捉住,随即,那刚刚敛起的笑容,就再一次挂上了他的眉梢眼角唇角!

心头跳了跳,邱晨慌乱地转开目光,不可遏制地感到脸颊迅速地烧起来。

她猛地吸了口气,从榻上站起身来,微笑着福福身,“时辰不早了,秦将军刚刚伤愈,还是不要太过劳累,早些休息吧。”

说完,再次微微曲曲膝,邱晨退了一步,随即含笑转身而去。

挺着脊背,微微仰着头,尽量地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步态、身姿,慢慢后退,慢慢转身,慢慢走向槅扇……

她希望自己表现的平静些,不要让那人看笑话!

哼哼,不过是一个看女人会脸红的幼稚小子罢了,有啥好怕的!姐姐当年什么没看过,真人版……咳咳,视频真人版都看过,现实中,还曾跟着闺女欣赏过美男,看到出色的男人还会出口哨表达……虽然,吹口哨的都是闺蜜,她也大方跟着看了不是……

心里混乱地做着心理建设,邱晨自己都不知道地僵硬着身体,绕过槅扇,自觉走出那人的视线范围之后,提着的一口气旋即泄了,肩膀垮下来,腰板儿也不再挺直……

“嘿嘿,你这是咋了?那根木头跟你发脾气了?”突兀的声音从近旁响起,刚刚放松下来的邱晨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远离了声音的出处,站定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确定,这声音熟得很,明明是去换衣服久久未归的某人!

惊吓退去,怒气却一下子高扬起来。

邱晨抬手拍拍心口,瞪着缓缓从槅扇暗影中走出来的唐文庸,默默地看着他凑到身边来,凑近了她小声道:“那个木头就那种臭脾气……嗷!”

邱晨抬脚重重地跺在唐文庸的脚上,用力碾了碾,这才向唐文庸挑了挑下巴,转身,满心轻快地出了前院正房。

“哎,你个恶妇、泼妇!……唉哟,一个木头,一个恶妇……”唐文庸愤愤地嘟哝声被她抛在棉门帘内,邱晨出了屋,等在门口的玉凤青杏连忙跟了上来,随着她一路往后院走去。

回了后院正房,依旧按照惯例检查了孩子们的课业,又说笑了一会儿,打发了杨树勇兄弟和俊文兄弟们回房休息,她则如常带着阿福阿满一双儿女洗漱了,放进温暖的被窝里,一边倚着儿子,一边偎着女儿,邱晨含笑讲着给孩子们讲着故事,在喁喁的讲述中,两个孩子的呼吸渐渐绵长匀细起来,两个孩子睡着了。

邱晨摸索着给两个孩子拉拉被角,掖严实了,自己则裹着被子慢慢地坐起来,倚着窗台一侧默默地坐下来。

到了十一月底,月色不明,厚厚的窗纸上透进来的光线极淡,淡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一片黑暗中辨别出窗纸上铅灰色的窗棂形状。

暗夜中,一切似乎都睡沉了。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清醒着,就如她身处在这个时代,她是这个世间的异数,周围许多人,都与她不一样,她每时每刻都仿佛活在一个真空之中,她心里想要的,她的做人做事的底限,这个世界的人没谁能够理解,她也不指望他们理解。

此时此刻,暗夜中的独处,反而让她可以完全地从心到身放松下来,放下层层的戒备,放下种种的思虑,只这么坐着,感受着暗夜的静谧!

不知坐了多久,时间流失的没有痕迹,只有她的一双腿麻木到毫无知觉。

邱晨晃过神来,慢慢地伸展了双腿,轻轻地揉捏拍打着,促进着腿部血液的流动,那种剧烈的苦楚让她咬着牙仍几乎忍不住哼出声来……

“娘!你怎么了?”阿福软软的声音响起,小小软软的孩子揉着眼睛从被窝里坐起来,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非常神奇地毫不迟疑地确定了娘亲的所在,手脚并用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爬到邱晨身上,抱着邱晨关切地询问着。

邱晨心中一痛,伸手将儿子仍旧有些偏瘦的身子搂进怀里,扯着被子将母子俩一起裹住,捂着儿子微凉的身子,带着儿子重新躺好,一边放柔声音低声道:“娘亲没事……娘亲做了梦,没事,没事,快睡吧!”

说着,很自然地轻轻拍着儿子的脊背,轻声哄着儿子入睡。

或许是听到娘亲声音平静温柔,真的没什么异常,阿福很依赖地往邱晨怀里挤了挤,小脸依靠着娘亲的身体,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又重新睡熟了。

邱晨又等了一会儿,想确定儿子睡熟了再把他放回自己的被窝,只是听着儿子绵长匀细的呼吸,她自己却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娘亲……阿满也要跟着娘亲睡!”

邱晨睡得正香甜着,听到阿满刚刚睡醒尚有些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蒙蒙然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阿满已经手脚并用地从她自己的被窝里钻了过来,揪着自己的被子拱了进来,然后伸手搂住娘亲的身体眯着眼撅着嘴巴,一脸的不乐意。

眨眨眼,屋里昏暗的光线告诉她,天还没亮。不过,这片刻,她也彻底清醒过来。卯正了,孩子们该起来准备洗漱穿衣去晨练了!

清醒过来,邱晨就看到身边仍旧闭着眼睛依靠着自己的阿福,还有趴在自己身上,像是占地盘的小狗一样的搂着她的阿满……扯扯嘴角,笑起来。

搂着阿满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小丫头哄得重新笑起来,娘儿俩笑着闹了一回,邱晨拿了棉衣棉裤替小丫头穿好,再返回身,就看到阿福仍旧靠在她的身边,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眼皮儿却颤抖的厉害。

邱晨笑着拍了拍阿满的小屁股,扬声招呼玉凤和青杏进屋,让她们带着阿满去洗脸梳头,自己这才俯下身来,搂着阿福拍了拍,凑到儿子耳边轻声唤道:“福儿,起床了!”

“娘……”阿福张开眼睛,一下子看到娘亲满脸的笑,登时红了脸。

“娘……!”

“好啦,娘亲知道,我儿子是跟我亲近呐!”说着,邱晨笑着凑到阿福耳边小小声地道,“我不会跟满儿说的!”

“娘!”阿福小小声地唤着,伸手搂住邱晨的身子,埋着小脸儿在邱晨身上蹭了蹭,这才乖乖地爬起来,在邱晨的帮助下穿好棉衣棉裤,一脸欢喜地跳下炕,穿上棉鞋,转而对邱晨道,“娘,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儿子带着妹妹出去,你放心吧!”

邱晨瞪着眼睛看着一脸小大人样的儿子,一股温暖感动从心底蔓延上来,瞬间从胸中冲上来,冲入鼻腔,冲进眼眶,让她瞬间红了眼!

“嗯,嗯!”邱晨连连答应着,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伸手捧住阿福的小脸,亲了亲,满脸满眼地笑道,“我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亲了,娘亲好高兴!”

阿福小小子被夸得红了脸,两只眼睛却亮的灿灿生光,看着邱晨,努力板着一张小脸,正色道:“娘亲,儿子过年都六岁了,就是大孩子了,儿子大了,就能好好地孝敬娘亲了!”

说着,别别扭扭地亲了邱晨一口,扭身啪嗒啪嗒跑进东耳房里去了。

邱晨看着晃动的门帘子,捂着嘴,无声地笑起来,笑着笑着,脸颊上却已冰凉凉地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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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今天终于完成了既定任务,偶可以安心地爬去睡觉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忙年

第一百七十六章忙年

朦胧的晨光中,邱晨没有让玉凤和青杏跟随,她一个人裹紧了斗篷,出了大门。

虽然一直没有去看孩子们锻炼,但她却大致知道孩子们锻炼的过程和地点。

林家在建了两处院落之后,把大门外一直到池塘堤岸的部分,陆续都做了平整,并铺了青石和青砖,然后向东延伸到了学堂门口,以至学堂的东侧大片山坡,也陆续地垫平,扩展成了一个七八亩的小平台。当初邱晨起意平整这个的时候,想的是让学堂的孩子们在课间课余有个活动的地方,自家的孩子们若是想要骑骑马,也有块平整的地方,没想到,这会儿,倒成了孩子们早晚锻炼的所在。

已是深冬,早晨的寒气尤烈,地面上、草木上都笼着一层经营的白色霜花。

越过学堂,眼前豁然开朗处,邱晨在学堂院子一角停住了脚步。整个平台已经完全展现在了她的眼前,孩子们正排着队,在小平台上绕圈跑。队首是个子最高的俊文,队尾则是一米米高的阿满……秦义就跟随在阿满身边。

看着阿福阿满努力挪动着小短腿跟着队伍的节奏,小小的脸即使在晨雾中也能清楚地看到涨红着,小嘴里呼出的大团大团的白色热气……显然,孩子们因为努力奔跑,喘息的厉害。

邱晨心中酸涩,眼窝发热……

一直没敢来看孩子们锻炼,邱晨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孩子们锻炼回来的反应。孩子们回到家,她只看到了一张张红彤彤的小脸,还有汗湿的头发和衣服,却没有一个孩子向她诉苦,更没人哭闹了。

孩子们比她想象的坚强的多,同时能够看出来,秦义教孩子也确实有一套,能够让孩子努力锻炼,却仍旧兴致勃勃,没有丝毫怨言畏惧。

早上两个孩子对她强烈的依赖,还有小阿福完全超出年龄的懂事,都让她深感触动。她忍不住想来看看孩子们。

她对那个男人不感冒,从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彼此撇清,但孩子们却不可避免地,在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即将失去父亲的庇护,还有来自父亲的关爱和温暖。

虽然,她对那个男人能否很好地履行父亲的义务,能否给予孩子们父爱关怀很怀疑,但她却没办法否认,造成这种结果,她个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少,她没有为了孩子尝试过努力……

“呃,林娘子早!”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邱晨连忙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的雾气掩下去,调整着表情转回身来,就见潘佳卿一身蓝色棉袍,身形俊秀清瘦如竹,正背着手一步步走过来。

略略屈了屈膝,邱晨也扬起一抹微笑来,招呼:“潘先生早!”

“这是来看孩子们?”潘佳卿在邱晨身侧立住脚步,虽是询问,语气却是陈述,也没有看邱晨,而是将目光放在操场上跑步的孩子们身上,“孩子们很好!大的几个还罢了,阿福阿满也能坚持下来,着实不容易了。”

邱晨也转回身子,同样看着孩子们,下颌微仰,脸上透出一抹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自豪:“是啊,之前没来看过,见孩子们回家不哭不闹,还以为并不苦……今儿才知道,孩子们远比我知道的更努力……更懂事!”

潘佳卿点头表示赞同,话题一转,说起了孩子们的学习情况:“俊文几兄弟都不错,即使俊文,年纪虽大了些,可不急不躁,行事治学都踏实稳重。若是能够一直努力下去,他们兄弟都不会比林旭差。最难得的是两个小的,阿福懂事用功,课业完成极好,比他小叔和几个表哥都好;阿满最是聪慧灵秀,小小年纪,学习领悟却比几个哥哥还快,可惜,是个女儿了……”

潘佳卿介绍着孩子们的情况,只是说到阿满不由地惋惜地叹息。这个时代,女孩儿再聪慧也没有大用,终究逃不过‘嫁人’二字。潘佳卿每每看着聪慧灵秀的阿满都会扼腕惋惜,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儿,必定成就不凡!

“都是潘先生教导费心!”邱晨客气着,话题一转道,“潘先生可确定在哪里过年?”

潘佳卿脸色一黯,默了默道:“不瞒林娘子说,小可家中的房舍早已变卖,之前与家母所居屋舍还是赁来的。再说在县城也别无亲族往来,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就在这里过年了。”

虽说之前知道潘佳卿家庭窘困,却没想到连间房子都没了。

邱晨微感意外之下,却也很真诚地笑道:“潘先生和老太太能在这里过年最好不过,彼此毗邻住着,到时候也热闹便宜……对了,过年休假的事儿潘先生可定下了?”

潘佳卿摇了摇头,却又看向邱晨道:“馆舍年假惯例,一般在腊八到腊月半之间,年后过了元宵开馆。咱们这里小可倒是没想过……”

邱晨笑道:“既是如此,那就腊八歇着可好?辛苦一年,过年早点儿歇馆,也让先生好好休息休息,准备准备过年诸般事宜。”

这样的安排完全是为潘佳卿着想,他自然没有异议,忙拱手致谢。

昨晚,那妇人一脸羞恼的样子出了门,唐文庸就很是好奇地两头打问,却奈何两个人嘴巴都紧的很,挨了那妇人狠力一脚不算,在秦铮这边就只看到一张木头脸,两个表情都欠奉……这让他更生了几分兴致,抓心挠肝的几乎一夜都没睡好。今儿一大早,他就又凑到秦铮的屋里,希望能掏摸出点儿啥消息来。

秦铮已经穿着整齐,也洗漱完毕,唐文庸进门,秦铮正整理着衣袍往外走。

“嗳,一大早你这是要去哪里?”唐文庸急急地转了头,跟着秦铮往外就走。

秦铮看都懒得看他,神情淡淡地走出屋门,一边往院门口走,一边道:“出去走走!”

“哈?”唐文庸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虽然沉稳,但毕竟是武将,从小爱舞刀弄枪的,之前无论在京城还是从军后,每日早晚必定在练武场舞弄一番才罢。可自从来到刘家岙,来到林家,这位就一改往日习惯,天天窝在屋子里不出门。最初唐文庸还不明白,细细想过之后才明白,林家毕竟没有当家的男人,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秦铮之所以不出门,这是怕给村里人看到林家有外男出入,带累了林娘子的名声呢!

啧啧,之前他怎么从没看出来,这块木头也有这么善解人意,为人着想的一面呢?

只不过,今儿这块木头又抽了哪门子疯了?咋不好端端地窝在屋里,咋就突然要出去走走了?

跟着秦铮紧步慢步地沿着池塘堤岸走过来,刚走到学堂门口,唐文庸就看到了站在学堂院墙一角的两人。男子俊秀飘逸,女子纤细清丽,只看背影,还真是……相配啊!而且两人明显说着什么,从侧脸上看过去,两人脸上明显都带着笑意,显然相谈甚欢。

那两个人虽说站的隔了一人距离,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举止,但那二人说笑彦彦的样子,却让刺到了唐文庸的眼。

“这恶妇,对他那般不假辞色,却跟个穷教书先生说得这般热闹……”唐文庸心里不忿起来。

只是转眼,看到秦铮淡然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他嘴角那丝还未展开的不忿倏然化成一抹戏谑和揶揄的笑容,还以为某人抽风了,原来……如此啊!

唐文庸咧着嘴,挣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这林娘子年纪轻轻失了丈夫,又凭空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这个姓潘的倒也算是难得的,人品学问都不错……”

话未说完,秦铮冷厉的目光已经扫过来,生生地让信口开河的唐文庸打了个寒战,闭了嘴。

“不要污人名节!”秦铮低低的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大步朝着操场边的两个人走过去。

唐文庸停住脚步,僵着脸摸了摸下巴,看着那块木头急吼吼地走上去,状似无意地一脚插进林娘子和潘先生中间,嘴巴一咧,无声地嘿嘿笑着,抬脚也赶了上去。

昨晚的热闹他没看到,也问不出,今儿这热闹看起来绝对差不了,他可不能再耽误了。

在两人之间站定,秦铮状似随意地望着操场中的孩子们开了口:“几个孩子都不错!”

本来邱晨和潘佳卿虽然并肩站着,中间却隔了一步多不到两步的距离,秦铮突兀地从后边插进来,三个人的格局就立刻显得局促拥挤起来。

邱晨微微错开一步,微笑着转回脸,对秦铮道:“嗯,我也没想到孩子们能做到这样。”

说着,邱晨看着脸色微微愕然的潘佳卿,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县城的青年才俊潘佳卿潘先生,因父丧守孝暂时不能继续参加科考,正好便宜了我们,聘回来给孩子们做了蒙师。”

秦铮这才仿佛刚刚看到潘佳卿的存在,就听邱晨接着介绍道:“这位是……”

“在下姓秦,京城人士。”秦铮不等邱晨介绍,接口自己报了家门,同时抱拳与潘佳卿见了礼,算是认识了。

接下来,唐文庸也笑眯眯凑了过来,又再次跟潘佳卿彼此通了称呼,厮见了,三人从孩子们的锻炼,说到科举仕途,又说到朝堂政事……竟是你来我往,说的颇为投契。

这些话题,邱晨也插不上言,看着孩子们热完身,开始在操场中重新列队,邱晨怕被孩子们看到,干脆告辞回了家。

邱晨回家就找来大兴,把给潘先生的年礼做了调整。之前以为潘家母子会回县城过年,诸如菜蔬之类就没备,如今得知他们就在刘家岙过年,他们母子没有车辆,想去买菜也不方便,干脆在林家需要购置的年货中备出潘家的一份来,般般样样都备齐全了才好。

吩咐完大兴这件事,没一会儿孩子们就早练回来了。一番洗漱换了汗湿的衣服后,邱晨和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带着孩子们吃了早饭,杨树勇和杨树猛去东跨院,孩子们去了学堂,邱晨略略收拾,也正要去找兰英商量商量,过年村里需要走动的人家。

从今天就算进了腊月门儿了,农村里许多人家都开始置办年货,筹备过年。她也要将诸般事情规划好了,才好派人去采买筹备,这儿的物资可没有现代那样极大地丰富,哪怕大年初一超市都开业,这会儿不提前铺排好了,到时候只怕拿着银子都没处买东西去。

刚刚披了斗篷出门,大兴家的就从前边快步走了进来,抬头看到邱晨,连忙笑着道:“夫人,前院来两个乡亲,说是来给咱家送年礼的,我们那口子引着他们进了小花厅,打发我过来请示夫人,怎么处理。”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抬手道:“我先去前院看看,你去东跨院请兰英姐过来,她对村子里人事比咱们都熟,有她来,该怎么样就明白了。”

“嗳,嗳,奴婢这就去!”大兴家的答应着随即转了身,匆匆去东跨院了。

邱晨略略思忖了片刻,回身招呼上玉凤,带着她一起去了前院。

村子里的人有自己的一套人情往来礼仪,他们上门送礼,虽然拿的不过是些干蘑菇、鸡蛋什么的,但表的就是这份心意。邱晨虽然很无奈,却也念着这份情,只能客客气气地应酬。

主仆俩一路来到前院小花厅,邱晨进门,就见大兴正陪着两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坐着,一打眼还都认识,一个是林子父亲刘满银,另一个则是刘占峰的父亲刘大贵。

见邱晨进来,大兴连忙起身退到一旁候着。

刘满银和刘大贵也连忙笑着站起来,特别是刘大贵,一脸的拘谨,连看都不太看邱晨,只堆着一脸的笑,微垂着头,跟在刘满银身后。

“满银叔,大贵叔,我这做晚辈的还没动弹,倒让你们两位长辈先上了门……这我哪里受得起!”邱晨笑着寒暄着,让着两人再次落座。

刘大贵连忙一脸认真道:“升子媳妇如今可是咱们村的大财神,哪里有当不起的……”

刘满银伸手扯了他一把,笑着道:“侄媳妇,你这就是跟你叔说笑了……我们也就是辈分虚高上一辈,但这一年来,一家老小因你带着日子宽裕好过了,占祥和林子都上工,不能自己来,少不得我们替小子们过来走一趟,也没啥好东西,不过是表表我们这些人的心。”

邱晨看了刘满银一眼,这位收了大半年药,别的不说,这口才倒真是练出来了……有这位在,三奶奶那一支只怕拿不回村正的权利了。

有寒暄盏茶功夫,顺子又来通报说是又有人上门了,刘满银和刘大贵一人放了两张狐狸皮子,一人放了两套手工细致插满了花的,给阿福阿满的锦缎衣裳,虽说款式很拙朴,绣工也一般,但看得出实实在在用了心的。

邱晨连连诚心地谢了,打个眼色,玉凤已经捧出四匹上好的三梭布来,每家两匹,都用他们各家的包袱包了,送着两个人满脸欢喜地出了小花厅。

他们二人没走,就又进来一个帮工的父母,老两个身上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却给送来了两双崭新的儿童棉鞋和两顶精致虎头帽,邱晨自然也是谢了。让玉凤备了二十斤粳米,两条约摸七八斤冻肉,送了老夫妻出了门。

这回,好歹没有人紧跟着上门,兰英得了信儿也赶了过来,邱晨就让玉凤跟着兰英,赶紧去备下两样回礼去。一种是三梭布两匹;另一种则是粳米和冻肉,就看人家送上门来的礼而定。回礼太薄了邱晨做不出来,太厚了,也显得自己太傲气,同样不好,这其中一份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恰恰是最难拿捏的。

忙乱了一阵,家里的东西衬度着也备了五六分‘厚礼’和二十来份‘薄礼’。

之前邱晨没想到村里人会这么早登门,东西备的不多,茧绸、锦缎库房里倒是还存着几十匹,可那些东西给村里人,明显不合适。没办法,邱晨又赶紧让人叫来杨树猛,让他带着青江一起赶了车去镇上,先捡着三梭布或者细棉布,还有上好的粳米多买些回来。

杨树勇则赶紧带了人又提前捉了三头猪回来,赶紧杀了分割好了,以备回礼用。

村子里的人都赶风,今儿只要有人上门,这信儿没多会儿,必定整个村子都能知道。另外那些准备上门的人,也必定会赶着这一两天上门……

想想这些人早晚都得上门,早点儿应酬过去,过些日子也能够分出更多的精力应酬别处,邱晨也就释然了。反过来,相对于镇上县上那些根本不认识的的人家,她反而更觉得村里乡亲们这份心意更值得珍惜,更让人亲切。

几路人马迅速地安排下去,这边又不断有人上门。正忙得头昏,林娴娘又来了东院。

一进门,林娴娘就很熟稔地接了礼物登记的活儿,青杏轻轻呼了口气,虽说跟着夫人识了些字,也能够勉强拿得起笔了,但她的一笔字实在是难看的可以。再看林家五娘子一手漂亮端正的小字,青杏是又脸红又羡慕。

邱晨又送了两个乡亲出门,回头才看到坐在库房里的林娴娘,连忙笑着道:“五妹妹什么时候来的?看我忙的,都没看到,五妹妹别怪罪!”

“嫂子这话就生分了。”林娴娘笑着起身见了礼,又道,“能帮着嫂子做些事情,也是做妹妹的本分,嫂子千万莫跟妹妹客气!”

邱晨看她这么说,再看看帐页上明显迥异的两种字体,索性也笑道:“妹妹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这屋里冷,五小姐穿的有些单薄,青杏赶紧拿两个炭盆子过来……”

村子里的人家,有孩子在林家做帮工的自然要来,没有做帮工的,也想着林家再寻工人能让自家人来做工,自然更要来……

也从这一天开始,林娴娘几乎就长在了东院,都是吃过早饭就过来,一直忙着邱晨留在东院吃了晚饭才回去。

邱晨最初还有心注意着她的举动,后来忙乱的狠了,她自己就顾不上了,却还是暗暗嘱咐玉凤紧盯着林娴娘。她不怕林娴娘生了什么心思,但只求她不要在自己家做出什么事情来就成。

从初一这天上午开始,一口气忙到初七,村里乡亲们上门的才少了。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引着又早早过来的林娴娘进了后院,招呼兰英、大兴家的几个和两个丫头一起,端了各种米粮、豆类、果脯、干果子过来,挑挑拣拣,准备第二天的腊八粥。

一群妇人丫头聚在一起干活儿,自然免不了说笑。

看着品种丰富的腊八粥材料,青杏吃吃地笑起来。

兰英笑着道:“你这个丫头有啥乐事,自己个儿笑成这样,也不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青杏捂着嘴笑了一回,才拖着手里油润鲜亮的果脯笑道:“看到这些东西,我就想起昨晚听夫人给小小姐小少爷讲的故事来了。”

“什么故事,快说来听听,也让我们跟着长长见识!”青江家的也附和着笑道。

青杏就笑道:“夫人讲的是腊八粥的来历,说是有那么一户老财主,四十多岁才得了一个独生儿子,惯得不行,什么也不会干。老财主两口儿给儿子娶了媳妇,过了一年就都死了,只剩下这个啥也不会干啥也不懂的少爷,没多久连花带被人哄骗的,就把偌大的家财散尽了。等进了腊月门儿,这财主儿子带着媳妇儿只能讨饭过活,好不容易挨到腊八这天,天下了大雪,夫妻俩连件避寒的衣裳都没有,也出不得门讨饭,就在空荡荡的家里翻了翻,好歹在墙角的老鼠洞里翻了一捧杂七杂八的粮食谷物,夫妻俩淘洗了淘洗,就用这捧老鼠洞里挖出来的粮食熬了一瓦罐粥,夫妻两个将就着吃了……等过完腊八,邻里们想起这一对夫妻再来看,两个人已经蜷缩在墙角冻饿而死了……从那以后啊,每到了腊八这天,人们就拿各种杂粮熬粥,来教育自家的孩子,不要好吃懒做,以那财主的儿子为戒……”

众人听了都笑,笑着笑着,却又陆续叹息起来。

大家伙儿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说起苦日子来,都有些戚戚然。她们坐在这么温暖的屋子里,守着丰富的食材说故事,觉得好笑,岂不知,有的是吃不上饭的人家,可真是连老鼠仓都不放过的……

林娴娘笑着道:“说起腊八粥,我倒是知道另一个来历。《祀记·郊特牲》--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是为蜡祭。咱们如今吃腊八粥,也是古先民以八方谷物进行蜡祭的遗俗。”

她的话说完,大家伙儿却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的茫然。这里除了邱晨略略听明白了个大概,其他人连字都不认识,又怎么听得明白林娴娘吊得书袋,难免的就冷了场。

愣怔了片刻,还是青杏笑嘻嘻道:“还是五小姐读的书多,说出话来都不一样!”

兰英立刻沉了脸,冷声道:“我倒是觉得海棠讲的故事好听,不但有意思听得明白,讲给小辈们听还有个教训。这人呐,不能总指着老辈儿的,还得自己懂事知事踏实肯干,本本分分地过日子才是正理儿,可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多大的铺排,只往那大里巴望可不成。说起这个,我还记得海棠说过的另一个故事,那癞蛤蟆总看着天上的天鹅好看,可你也得追的上才成啊?人家是好看不假,那你也得看看自己个儿啥样子啊……”

刚开始,其他人还都跟着笑,听着听着,林娴娘的脸色渐渐紫涨起来,其他人也笑不下去了。

还是邱晨伸手拍着兰英的肩膀,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头,道:“瞧瞧兰英姐,这说话也一套一套的了。行了,以后阿福阿满再要听故事,我就干脆把他们打发到你那儿去,经你这么一说,比我说的可好听多了……”

邱晨这么一混,几人齐齐附和着插诨打科地转了话题,重新又起了新话题说起来。

林娴娘脸色紫涨着,眼圈儿通红汪着一泡泪似落不落的,却没办法释然。

邱晨笑着拉了林娴娘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了帕子塞给林娴娘,笑着宽慰道:“兰英姐就是胡笼统脾气,也不会说话,你可别多心,她说话就那样……快擦擦眼……”

林娴娘当着婆子丫头的面儿还强撑着,离了那些人的眼,又被邱晨这么一劝,那两泡泪水却止也止不住地纷纷滚落下来。

看她哭的如此,邱晨索性也不再劝了,进东耳房拧了一块湿帕子出来,看着林娴娘渐渐止了泪水,这才将湿帕子递过去:“行了,有什么委屈,哭出来也就散了,比憋在心里反而更好。”

林娴娘接了帕子,抽泣着道了谢,垂着头将泪水擦了。

邱晨细声嘱咐:“你把帕子放在眼睛上敷一会儿,眼睛也就不红不肿了……”

林娴娘依言,靠着一只大迎枕仰着头,用帕子敷了眼睛,又进了东耳房重新洗了脸,用邱晨的乳霜敷了面出来,虽然眼睛还有些水色,却已经看不出红肿来,倒是因为一番哭泣,让一双美目更加水波潋滟,平添了几分娇怯妩媚之色。

邱晨拉着林娴娘在炕上坐了,给她倒了杯茶,看着眼前如此容貌的小姑娘,却身世多舛,别说有人替她真心铺排,就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唉,也着实可怜的很。

“五妹妹,不为刚刚这事儿,我也正想跟你说几句话。”

林娴娘看了邱晨一眼,柔顺地点点头:“大嫂有话尽管说……我知道,大嫂是真心疼惜我的。”

邱晨默了一瞬,还是接着道:“五妹妹,你过了年十六岁,照理说是应该寻觅婆家,商议婚事了。只不过,眼下的情况,不说旭哥儿,就是咱们一家子也只是勉强糊住了嘴,实在是没啥拿得上台面的……这婚姻二字讲究的门当户对,如今咱们家的情况,即使托了媒人给五妹妹说婆家,至多也就是个小吏或者地主富户,这样的人家,实在是委屈了妹妹这样的人才样貌……旭哥儿转过年来二月末三月初就要去府城参加府试。院试过了,五月就要去省城参加院试……前两日,我刚刚跟潘先生交流过,咱们旭哥儿读书读得好,府试院试都应该问题不大。若是旭哥儿过了院试,虽说只是个小小的生员,可咱们家也就算换了门楣,好歹能够算得上读书人家了。再寻人给你说亲事,咱们能够选择的对象就多出许多来……”

林娴娘看着邱晨,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渐渐聚集起来,水汪汪地包着一泡,她想要努力把眼泪掩下去,却终未能成功,嘴角含着笑,泪水却如滚豆儿一般扑簌簌落下来:“嫂子,妹妹只是,妹妹只是自苦,却根本不懂这些……也只有嫂子肯如此待我……我,我都听嫂子的……”

邱晨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她哪里有这么善心,她不过是看着林娴娘这些日子跑的太勤,只怕她看中了秦、唐二人其中一个,万一闹出什么事儿来,她也跟着受挂落嘛!她之所以那么劝她,当然也是希望她能听进去,沉住心思,慢慢寻一门好亲事,别毛毛撞撞地看到长得好就做出傻事来……

这个世界虽然比中国历史的朱明王朝礼制稍宽松些,但对于男女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私奔这些‘私’字辈儿的事儿,可是同样严苛不怠的。若林娴娘真的犯了糊涂,生死不说,再想光明正大的嫁人是不能了。聘者为妻奔为妾,说的就是犯了私情的女子,从此就失去了堂堂正正嫁为正妻的资格,男人有良心的纳了做个妾,男人没有良心的,来个吃干抹净不承认,女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唉,她可没有想着替林娴娘管什么婚姻之事……别说林娴娘还有嫡母,就是没有,她也做不来替人拉纤说媒的事儿。

正想着开口劝慰几句,转个话题,林娴娘却又哽噎着道:“……当初流放凌山卫,只想着吃饱穿暖混个活命,反而没这些烦恼,哪怕是被山匪劫了,我也只想着逃出来讨个活命,从没敢想过还有得了大赦的这一天……真的获了大赦了,却到了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步儿……虽说有老太太在,可老太太心里想的只是怎样重振林家,怎样替父兄们洗刷冤屈……”

邱晨越听越心惊,林娴娘这话可就有些隐晦了……

正想着怎么阻止林娴娘说下去,她自己个儿倒好像知道深浅般停了嘴,只握着嘴无声地呜咽着,任泪水纷纷滚落。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林娴娘不再继续说,她也不至于太棘手。重新哄劝了一番,再次把林娴娘哄的止了泪,再次让林娴娘重新净了面,又梳了头。邱晨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选了一支凤尾银簪子给林娴娘攒了,笑着端详着镜子里道:“这首饰戴在妹妹头上就立时不一样了,人家是首饰衬人,妹妹这人都能衬首饰了,什么东西比在妹妹身上都好看起来了。”

林娴娘被她这么一说,终于破颜一笑。

邱晨又陪着林娴娘在炕上坐了,递了杯热茶过去,看着她喝了,看着林娴娘终于平复了心情,才终于呼出一口气来。

今儿是她多事多话,惹了这么一场事儿出来,算了,只要林娴娘听进她一句话,不去打秦、唐二人的主意,至于其他的,她也就不用理会了。

等林旭考中了秀才,届时在同窗中寻摸两个合适的年轻书生介绍给林娴娘也不难,至于看不看得中,那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心里盘算定了,邱晨也就放松下来,慢声细语地挑起过年的各种热闹事儿来,跟林娴娘说了两盏茶功夫的闲话,看着林娴娘的眼睛和脸色都恢复了,就带着她重新回了外屋。

兰英看着她们出来,也笑着拉了林娴娘的手道:“五小姐可别多心,我这人说话每个把揽门儿,想到啥说啥,可不敢说五小姐怎样,五小姐千万别寻思多了,这女子心思重了可最是要不得的,万事想开些才好呢。”

兰英都这么说了,林娴娘也不好再怎样,也红着脸道了歉。

大家伙儿的腊八粥食材也挑的差不多了,大兴家的带着青江家的顺子家的端了食材走了,兰英也要去东跨院看着吃午饭。林娴娘也要告辞,邱晨留了两句没留住也就罢了,笑着将林娴娘送出大门,目送着她进了西院,这才转身返回来。

虽说林娴娘有些顺杆儿上,但她该说的话也说了,以后再叮嘱玉凤用心盯着些,只要不生出事儿也就成了。

转回头,邱晨看着前院正房,就不由皱起眉头来。这眼看都要进腊月半了,秦铮和唐文庸二人,却仍旧没事儿人一样,完全没有回京过年的打算。

难道,这两个人过年都不打算回京城了?

不过,她这些天实在是忙得很,也顾不上多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转头就开始着手安排起腊八往各处送腊八粥,顺带着送年礼的事儿来。过了腊八,杨树勇也要先回家,杨家兄弟和孩子们都在刘家岙,总得回去个人,给杨家备备年不是!

忙乱中,时间过得特别快,吃了腊八粥,林旭在腊月初九返回了刘家岙。

同一天,杨树勇赶着大车一个人回了杨家铺子。

临行前一晚,邱晨拿出给杨老爷子、刘老太准备的衣料、布匹,还有几匣子咳嗽药丸、风湿药酒,还有给两个嫂嫂的衣料、首饰诸物,整整装了满满一箱子。又取了杨树勇这几个月来的工钱四十两,又拿了六百两银子给杨树勇:“这一百两是给爹娘过年的。咱们那边离得府城近,大哥回去,赶着车载着咱爹娘和嫂嫂们进府城逛逛去,想买啥就买些,别舍不得花钱。这五百两银子,大哥拿着,过了年大哥就在那边铺排着找把式工人,先把通往南沼湖的路整一整,再把咱们看好的地处平整一番,先盖上几间屋子住人,重点先把鸭舍鸡舍的盖起来。这些都要赶在二月里老何回来前铺排好了,老何一回来,湖里的水也就开化了,咱们就开始种藕、养鱼,然后养鸡养鸭……”

杨树勇听的满心火热,也不推却,接了银子告辞去了。

紧接着,县里的县令、县学里的教谕先生、徐长文徐家、潘佳卿潘家,就由林旭带了青山一一拜望过去。其他等处,则由大兴赶了车子去送了年礼。如此又忙乱了三四天,已是腊月半,大兴将县城府城各处年礼送妥,村里前来林家走动的人也渐渐少了,县城、府城各处往来送年礼回礼的陆陆续续登了门,虽然每天都有应酬,但数量上毕竟少了许多,有些人家打发了管事过来,也只需大兴接待,管顿饭打发点儿赏钱就行了,倒不需要邱晨事事亲为了。邱晨这才觉得稍稍缓了口气。

刘家岙的学堂也准备放年假了,邱晨也跟杨家兄弟、作坊里的管事们商议定了,作坊定在腊月二十放假。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筹备自家过年了。帮工和村子里各处的走动,之前早就订好了,只需等着到时给送上门来就行了。

腊月十五一大早,邱晨看着各处收拾了,大兴家的也扣着点儿摆了早饭上来,阿福阿满一马当先地从外边跑了进来。

邱晨伸手抱住扑过来的阿满,拿着帕子给小丫头擦着汗,招呼着玉凤青杏备热水,又给阿福擦了汗,一手一个领了两个孩子,招呼了后边紧跟进来的俊文兄弟,赶紧回房去洗漱换衣服,她这才领着两个小的进了东耳房。

“娘,娘,今儿早上,秦叔叔给我们打拳看了,好厉害,好威风!”阿满歪着小脑袋,眼睛晶亮地朝着邱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邱晨有些失笑:“你秦义叔叔都教了你们快一个月了,难道就没给你门打过拳?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阿满连连摇着头道:“不是秦义叔叔,是另一个秦叔叔!”

“哦,是你们秦礼叔叔?也难怪,他们两个本就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功夫自然都不差!”邱晨仍旧不以为然。

阿满有些急了,扯着邱晨的袖子顿住脚步,皱着眉瞪着眼道:“不是秦义叔叔,也不是秦礼叔叔,是秦叔叔!”

阿福在旁边也帮着妹妹说话:“是啊,是啊,娘,秦义叔叔和秦礼叔叔都叫那个秦叔叔侯爷,侯爷是什么?很厉害是吧?”

说着,还自言自语地补充道:“秦义叔叔、秦礼叔叔可厉害了,他们还特别听秦叔叔的话,那这个秦叔叔一定可厉害可厉害的!”

被俩孩子鹦鹉学舌般绕的头晕,邱晨却也好歹算是弄明白了。感情孩子们口中的秦叔叔是说的秦铮……他的伤刚刚合了口,这就奈不住去显摆了?万一不小心挣开了伤口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七章 廖三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廖三回来了

小小的东耳房中热气腾腾,孩子们的活力仿佛永远用不完,刚刚晨练回来,兄妹俩也不嫌累,仍旧说说笑笑的热闹着。邱晨快速地给孩子们擦洗了汗水,换上备用的细棉衬衣衬裤。青杏和玉凤拿着炕的热乎乎的棉衣棉裤,紧紧抱在怀里,以防止棉衣上的热乎气散了。一看到阿福阿满穿好衬衣衬裤,两人赶紧上前,一人给一个孩子飞快地穿上棉衣。

刚刚洗去汗水微凉的身体,被套进松软热乎的棉衣里,两个孩子脸上加深的笑容和感激的眼神,充分证明了这瞬间的舒爽温暖。

快速地穿好干爽棉衣,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出了东耳房,青杏和玉凤留在屋里清理。

大兴家的带着青江家的、顺子家的已经端上了早饭,俊文俊书几个也洗好了换了衣服回来。再出来看到一溜儿半大小子,邱晨的目光从俊文俊书兄弟几个身上挪过去,落在明显有些疲惫的林旭身上,笑着道:“你练得时间短,若是觉得累,就跟秦将军说说,先减一些量,等慢慢适应了再说。”

俊文俊书都觑着林旭嘿嘿地笑,林旭微红了脸,羞臊地连连摆手道:“大嫂,不碍的,不碍的……”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这两天已经比刚开始好多了。”

俊书偷偷地捶了林旭一下,笑道:“别掰不开面皮,不行别硬撑,秦将军说了,强撑伤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

林旭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声怒斥:“不强撑,谁说我强撑了。我就是这些日子在县学干活少了,原来你还没我力气大呢!”

见他们笑闹开了,邱晨也不再多问,招呼着大家各自找座位,吃早饭。

邱晨和杨树猛坐在两侧炕沿上,俊文林旭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五个小的都上了炕,一家人开始热热闹闹地吃早饭。

“二哥,要不你也收拾收拾带着孩子们回去吧?咱爹咱娘好长时间不见孩子们,也该想他们了。”邱晨夹了一只蒸饺喂进阿满嘴里,一边跟二哥说着话。

杨树猛眼皮也不抬,摇摇头道:“我就不用你操心了。过了二十,作坊里停了工,我再带他们回去不晚。”

“可是,光大哥一个人在家,家里能忙过来吗?”

“你给带上了那么多东西,差不多过年的东西都买全乎了,就是还差什么,你也给带足了银子,有银子进府城什么买不到?剩下的也就是打扫打扫的事儿了,那些,大嫂和俊章娘就干了,我回去也搭不上手。”说到这里,杨树猛终于抬起眼,看着邱晨笑道,“往年,我跟大哥给人家赶车,有时候还忙到二十七八呐,家里过年还不是该咋过咋过?家里没事儿,你就别担心了。”

俊文也在旁边笑道:“姑姑,二叔说的是,咱家作坊开着工,二叔再走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我们兄妹刚刚跟着秦将军练了几日,若是就此家去停了,之前这些日子就白费了。”

说到这里,俊文侧脸看着林旭笑道:“旭子叔,你别看我……你这会儿要专心备考,可不能分了心,耽误了功课。”

见他们爷几个都是这样,邱晨也不再坚持,也跟着笑道:“俊文这话对,二弟有心帮嫂子分担,嫂子知道,可这会儿你最重要的事就是安心读书,读累了四处走走,出来散散步,跟大家伙儿说说话都行,只不能分心操持家里这些事儿。呵呵,你好好读书,好好考试,顺利考出来,给嫂子给咱家扬眉吐气,更换门楣……那才是大事!”

林旭听得心里热热的,脸色不由地郑重起来,连连答应着。

跟一家人说说笑笑吃了早饭。孩子们放了年假,原本邱晨想着让孩子们在屋子里写写字,累了也在屋子里玩玩。可孩子们好不容易脱了课堂的约束,哪里肯拘在屋子里,都嚷嚷着要去帮家里干活。

邱晨看看杨树猛,兄妹俩心意相通,同时地笑起来。

“咱们池塘里养了一年鱼,咱们还没正经捕捞过,这会儿眼看就要过年了,也该捞些出来……”邱晨一开口,孩子们的眼睛就瞬间被点亮起来,大小孩子们互相交汇着目光,忍着满心的兴奋,都将目光盯在邱晨身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咱们也没谁破冰捞过鱼,你们几个小的也不行,池子里的冰冻得结实,破冰就不是个容易事儿……”邱晨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笑道,“这样,你们去前院找秦将军问问,看他们有没有破冰捕鱼的经验,我去东跨院问问,看看有没有人破冰捕过鱼,这么些人,总能找上一两个出来,再叫上几个人,交给你们带着去……不过,这会儿我可说好了,你们去捕鱼,一定要互相看顾好了,鱼捉不到没啥,可别把自己掉冰窟窿里去。”

俊文俊书连忙起身答应着:“姑姑放心吧,我们会看好弟弟妹妹们的。”

邱晨转眼看到林旭满脸羡慕和失落,不由笑了:“虽说二弟要安心读书,但也不能死读书。你且去读书,过会儿找好了人,凿开冰,就让俊言俊章过来叫你,咱们家养了一年鱼,这会儿出鱼也是大事儿,咱们家的人都该去看看!”

林旭脸上的失落立刻散了,跟其他孩子一样透出满脸的欢喜来。

商议定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从后院出来,按照商议定的分别去了前院和东跨院。杨树猛看着和孩子一样欢喜兴奋地妹妹,摇摇头,带着成子自去东跨院安排制皂作坊的做工去了。

邱晨去东跨院一问,林子和泉哥儿就红着脸笑嘻嘻地从人堆里走出来:“婶子,我们俩都干过砸冰逮鱼的事儿。”

邱晨扭头看看兰英和青山家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想起春天这俩小子闹的那出事儿来,几乎同时撑不住笑起来。

青山家的指点着俩小子笑的打跌:“就这俩淘气小子,小时候追狗撵鸡的事儿着实没少干,估摸着他俩连山上的老鼠洞都掏过,像砸冰逮鱼这事儿,就找他们俩,保准没错儿。”

林子涨红着脸,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嘟哝着:“也不光我俩,大壮他们几个也都干过……嗯,还有占祥哥,我小时候第一回逮鱼还是跟着他去的呢!”

刘占祥笑着一巴掌拍在林子脖颈子上,笑斥道:“我带你去逮鱼不差,可我没把自己给冻病了!让你不上工去逮鱼多好的事儿,还有啥不乐意的。”

林子张张嘴,看着余威犹存的刘占祥,还是缩缩脖子乖乖地站在一边,不做声了。

邱晨跟着大伙儿笑了一回,点了林子和泉哥儿道:“行了,你们俩也不能只想着去逮鱼,赶紧地把活儿安排安排,再找上几个人,寻摸上需用的家伙事儿,半个时辰后在大门口会和。”

能够逮鱼,虽然被大家伙儿笑话了,但泉哥儿和林子仍旧难掩兴奋地连声应了,急急地转回去招呼自己手下的工人,去安排当日的活计了。

邱晨转回来,一出东跨院就看到俊文兄妹几个正跟着秦义秦礼安辔站在院子里,一群小的正兴奋地围在秦铮秦义身边,满脸信赖地听着秦义秦礼安排事情。

让孩子们去前院问问,不过是邱晨随口一说,看这样子,秦义秦礼还真懂得冬季破冰捕鱼的事儿。这让邱晨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不过略略一想,也就释然了。他们跟着秦铮在北边驻守了近十年,对于这些渔猎诸事会比较熟悉,也就不奇怪了,毕竟冬季捕鱼在北边更常见。

想起在东北看过的壮观的查干湖冬捕,邱晨不由对秦义秦礼的破冰捕鱼怎么安排生出些好奇来。她的小池塘面积小,根本用不了那种冰下捕鱼的法子,不知道秦礼秦义有什么法子来捕鱼呢?跟林子和泉哥儿的土办法是不是相同呢?

没有作声,邱晨沿着廊檐慢慢走过去,就站在离一群人最近的廊檐下,安静地倾听起秦礼秦义的安排来。

正在说话的是秦义:“……孝孺,孝婕,你们俩负责拿筐子,等鱼捞上来之后,负责把鱼捡起来装进筐子里。”

阿福阿满听到安排,立刻一挺小腰板儿,规规矩矩地答应着:“是!”

秦义安排完,目光扫过身周的一群孩子,被他看到的孩子立刻收敛心神规矩站好,真像等待出战号令的将士。目光扫过一圈,秦义一挥手道:“所有人,各司其事,出发吧!”

孩子们恭敬谨慎地齐声应了,下一刻,就轰然四散开去,特别是俊言和阿满,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嚷嚷着,刚刚那片刻的肃穆瞬间没了踪影。

邱晨笑得撑不住,伸手扶住廊柱才避免跌出去。就这样乱哄哄的将士……看来还真是锻炼的日子还不够!

她这一笑,也终于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阿满和阿福当先朝她跑过来,阿满扑进邱晨怀里,就很显摆地报告:“娘,秦将军说了,让我和哥哥负责捡鱼,不管是谁逮上来的鱼,都由我们捡。”

阿福也紧跟着道:“嗯,我带着妹妹一定看好了,绝不让一条鱼逃跑!”

邱晨看着两个孩子兴奋地发红的小脸,俯身挨个摸摸亲亲,笑着鼓励道:“好,娘相信阿福阿满都很厉害,一定能做好。待会儿,娘去观战!”

“嗯,嗯!”两个孩子连连点着头。

阿福牵住阿满的小手,后退一步,对邱晨郑重道:“娘,我们得赶紧去搬筐子了。不能因为我们耽误了!”

“嗯,去吧!”邱晨笑着答应了,然后晃着拳头道,“儿子,闺女,加油!”

阿福阿满咧开嘴笑起来,同样晃晃小拳头回应:“加油!”

孩子们各司其职跑着忙去了,邱晨看着孩子们跑向各处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秦义秦礼已经从院子中走了过来。

“又给两位添麻烦了!”邱晨笑道。

秦义秦礼脸上都多少有些赧然。这群临时收拢的‘小兵’真是不给他们面子,当着面儿还好,一回头就完全没样子了。

秦义黑着脸点点头,秦礼脸上挂着笑,抬手挠挠头道:“夫人客气了。我们兄弟闲的……嘿嘿,自从离了北疆,还没在别处破冰捉过鱼呢!”

秦义也憨憨地接口道:“就是池子小了点儿,若是大湖,架上大网,那才叫一个过瘾,一网就能出几千上万斤鱼!”

邱晨露出微微的惊讶来:“果真有那种网?我在书上看到过,据说是冰下行网……我一直想不通,冰封的严严实实的,那网是怎么走的!”

这么多问题,秦义就有些口拙了。

秦礼笑着道:“确是那样。那网极大,需要几十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一起拉网。”

看来,这会儿的冬捕还没有马拉的绞盘,还仅限于使用人力!

邱晨笑着道:“咱们刚刚买下了离这里百多里的南沼湖,那湖面极大,有一百多亩水面,明年,明年冬日捕鱼,咱们也能用上那几十人的大网了!”

三人说着都笑起来。只不过,三个人心里都明白,明年,秦义秦礼几个人还在这里的可能太小了。

又将林子、泉哥儿几个人的事儿跟秦义秦礼交待了,邱晨就告辞回了后院。捉鱼所说闹的动静不小,但她并没指望真捉上多少鱼来,毕竟水面有限,放养的鱼也有限。

回到后院,邱晨就打发青杏去东跨院将兰英叫来。

眼看就要过年了,村里好些个幼儿老人却连顿白面饺子都吃不上。她还忖度着,给那些家境极其贫寒,温饱不济又有老人孩子的家里送些白面去。不是她多么高尚,只不过她不想让自己眼睛所见,有冻饿而死的惨事发生罢了。说起来,也只是为了自己讨个好心情罢了。

兰英热心热场,邱晨把打算一说,立刻拍手叫起好来,也不用邱晨多管,自己就大包大揽地应下来。

邱晨看她站起来就要走,连忙拦住嘱咐道:“这事儿,你先不要声张,就把全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三岁以下的孩子统个数,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定下个多少数目,再办就没什么差池了。”

兰英笑着满口应了:“你放心,这是你过好了不忘乡亲,可是大善事,我保准办的妥妥帖帖的,万不能把这好事儿给办出差池来。”

这边商量好了,邱晨带着青杏玉凤拿着帐页去了趟库房,把库房里存的各种粮食、布匹和棉花等物看了一遍。庄子里就收了一季秋粮,是以粮库里的杂粮存的不少,麦子白面却都是先用先买,并没有太多的储存。村里的老人孩子照着一个人头五斤面算,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再就是年前卖粮食的人多,这粮价总会比过了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便宜些。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多买些粮面回来,出了眼下这件事要用,过了年工坊里那么多人吃饭,也省的再一趟趟去买。

正好,原本准备给帮工们发的年货里就有白面一项,现在赶紧着打发人去定粮的粮店里知会一声,再追加一些数量也就行了。

棉花倒是存了不少,棉布也有些,却不太够用,少不得也要派人去再买些回来。

这一番核查盘算下来,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估摸着外边捕鱼的也该行动起来了,邱晨揉揉发胀的额头,指着账簿算盘等物笑道:“把这些东西收了,咱们出去看看他们捉到鱼了没!”

玉凤和青杏都是十二三岁年纪,也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青杏一听立刻连连点头答应着,抱了算盘账簿子送进屋里去,玉凤拿了邱晨的斗篷过来,伺候着邱晨披上,一边道:“夫人,你带青杏去吧,我留在屋里看着炉子。”

邱晨瞅着她笑笑,道:“炉子里多放些炭封住就是了……”

玉凤仍旧摇摇头道:“炉子封上在捅开半天烧不旺,奴婢看着些,也正好多少些水,过会儿少爷小姐和表少爷回来,都得用热水。”

眨眼青杏就从里屋里返回来,笑得两眼弯弯道:“都放进炕橱里锁好了。咱们走吧,说不定,这会儿都逮出鱼来了!”

玉凤拿了青杏的棉袄子递过来:“你跟夫人去吧,我留在屋里看炉子,过会儿少爷小姐们回来,要用热水……”

青杏脸一红,嗫嚅着垂着头道:“要不我在家里看着炉子……”

玉凤往外推了推她道:“你就去吧,也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看热闹,你去看了回来跟我说说就成。”

青杏还有些迟疑,抬眼看向玉凤,磨蹭着不好意思往外走。

玉凤又推了她一把,低声道:“你快去吧,别让夫人等着你。你要觉得过意不去,中午吃鱼把鱼尾让给我吃就行了,我最爱吃鱼尾!”

一听这话,青杏才重新笑起来,弯着眼点头道:“嗯嗯,鱼头鱼尾都给你吃!”

邱晨在门口听得忍不住弯了唇角。这俩丫头,还鱼头鱼尾,池塘里的鱼估计大多数都是些巴掌大的小鱼,一锅炖了吃罢,还哪里分得出鱼头鱼尾来!

腊月数九寒天,天空晴朗的很,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上,却白惨惨的没有多少温度。

邱晨带着青杏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一阵风旋过来,主仆俩都禁不住拢紧了棉衣。

顺着廊檐避风处一路出了后院,前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邱晨带着青杏也没停留,又一直走出大门去。

一出大门,与扑面而来的寒风不同的,就是池堤岸上站的许多人,老人孩子都有不说,连平日里很少出门的年轻媳妇子大闺女也出来了不少,都挤在远些的一个角落里,叽叽咯咯地说笑着,一张张脸庞也不知是害羞、兴奋还是被风吹的,两颊都晕染着一团醒目的高原红,让这些姑娘媳妇们显得格外淳朴,也有了一种别样的可爱。

青杏被冷风呛了一口,咳了两声才缓过劲来,却顾不得自己个儿,而是上前拦住邱晨道:“夫人,这池子边儿上的风硬的很,您还是把风帽戴起来吧!”

邱晨含笑点了点头,微微低了头,青杏快手快脚地把斗篷的风帽给邱晨拉过来戴好,又把带子重新系了,看看那些缩着脖子揣着手的村里人,青杏微微挑了挑眉道:“夫人,你且在门廊下站站,奴婢回去给您拿个手炉去!”

下意识地想说不,转念想到冰上的阿福阿满,若是那个手炉来,两个孩子也能抱着暖暖手,也就顺着青杏的意思应了:“拿两个来。也去看看小小姐,别冻着了。”

青杏答应着转身回去了,邱晨就站在自家门廊下,避着风看着池塘堤岸上的人群,又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向冰面。冰面上的情形看不清楚,只影影绰绰地看到站着好些人,都围拢在一起,隐约中能够听到咚咚咚的声音,想来是冰面还没凿透。

凿透冰面,还得下网或者下什么工具,还要过些时候才能捞上鱼来……出来的似乎早了些!

邱晨有的没的乱想着,青杏一路小跑着抱着两只手炉又奔了回来。拿了一只手炉放进邱晨手里,让她抱着,自己个儿也揣着一只手炉,跟在邱晨身后,出了大门洞,向池塘走去。

靠近林家这边的池塘堤岸较高,为了便宜修了一个青石台阶。台阶一边还突出一段平台,就成了一个极简单的小码头,是邱晨准备着停靠小船用的。今年种的藕少,荷花莲子的也没多少,就临时没有置办,这小巧简单的码头也就一直空落着没用上。

主仆俩走到近前,站在岸上的人们才看到她们,立刻就有不少人赶着打着招呼,邱晨也停下步子跟人们笑着寒暄了,这才下了台阶,小心翼翼地走到平滑如镜的冰面上去。

到了冰面上,寒风更猛了些,邱晨微微眯了眼,又紧了紧斗篷这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重心往前走。

到了这里,邱晨已经准确地找到了挤在人群中的俊文兄弟,俊文和俊书并排站在一起,都是双手往前拢着……想来两人怀里搂着的就是阿福和阿满了。

走到近前,拍了拍俊文,俊文才发现站在身后的姑姑,连忙笑着招呼,俊文怀里的阿福也随着看到了自己娘亲,也立刻满脸笑地拉着邱晨的手往前走:“娘,过来看,后边看不到,已经凿好冰了,秦……师傅已经把网下下去了……马上就要出鱼啦……”

阿福的小手有些冰,邱晨连忙两手捧了揉着暖和了一会儿,又把自己手里的手炉塞进阿福的手里,让他抱着。一回头,青杏已经挤过去,把阿满拉进自己的怀里,另一个手炉也放在了阿满手里捧着了。

这丫头做事倒是不用费心,就是性子跳脱、活泼些!

安置好了阿福阿满,邱晨又看向俊文俊书,还有在更往里处站着的俊言俊章,回头对俊文道:“这里太冷了,你们也回去添上件斗篷去!”

俊文和俊书对视一眼,一起笑笑,俊书道:“姑姑,不用担心我们。我们穿着皮袄子暖和着呢,一点儿也不冷……”

俊文也笑道:“姑姑,刚刚为了看着阿福阿满,我们都没动手,这会儿也该上去帮帮忙了,活动活动说不定还出汗呢,不冷的,你别担心了!”

说着,一起笑嘻嘻地招呼着,挤进人群,去到冰窟窿边儿帮忙去了。

俊文俊书都是知好歹轻重的,既然兄弟俩都说没事儿,邱晨也就不再多担心了。只屏息静气地揽着阿福挨着青杏阿满一起,看向冰窟窿边忙乎的秦义秦礼和林子等人。

这会儿才看清楚了,冰窟窿凿的很大,估摸着有两三平方的样子,酷寒的天气中,微微晃动的碧蓝色水面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邱晨看着俊文俊书走到冰窟近前去,心不由得揪起来。这么大的冰窟窿,若是一个不小心滑下去,再想拉上来只怕就很难了……

“秦师傅怎么总是搅动不捞鱼哇?”怀里阿福疑惑地声音响起,邱晨一晃神才察觉到自己只顾着担心那些人的安全了,还真没注意捞鱼的事儿。

秦义秦礼都不是没成算的,有他们看着,这些人员的安全想必不用她太操心了。

把心中的担忧压下去,邱晨凝神看过去,果然看到秦义秦礼一人拿着一只带着尝尝木柄的铲网,轮换着将网子伸进水里搅动一番,却并没捞上一条鱼来。

这样搅动,有鱼不也吓跑了?邱晨也同样疑惑起来。

再看秦义秦礼二人,把网都撤上来之后,竟都盯着晃动的水面不动了。

过了差不多两盏茶功夫,不禁邱晨,就连其他人也要沉不住气的时候,秦义双手持网,猛地铲进水中,又迅疾地一挑一甩,在一阵眼花缭乱之后,邱晨都没怎么看清楚秦义的动作,然后就看到冰面上两条大鱼噼啪噼啪地跳动着,青色的鱼背犹如墨线,银白色的鱼鳞则耀着日光,散发出一片让人欢喜炫目的光芒来。

“噢……”一阵欢呼声中,夹杂着一声声诧异、惊喜的声音。

“还真有鱼哇!”

“这么大鱼,足有七八斤呐!”

“哪有七八斤,那条大的最多五斤,那条小的也就三斤出头……”

之前那个人不虞地揶揄道:“就你那抓大粪的手,啥时候也懂得看称啦?”

阿福阿满欢呼着蹦跳着,片刻,将手炉往邱晨和青杏怀里一塞,阿满嚷嚷着:“哥哥,赶紧,抓鱼!”

阿福也不慢,搁下手炉,跟着阿满就要往两条大鱼那边跑。邱晨一看两个孩子心急的很,竟是想着从冰窟窿边跑过去,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着阿福。

这一着急动作大了些,脚下不稳,手里握着阿福的小手,她的脚下一滑,身体完全失去了重心,不可控制地往后跌出去。

紧急之下,邱晨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会摔到,将两只手把阿福紧紧护在怀里,竟是闭了眼睛任由自己摔出去……

预料中的摔疼没有出现,邱晨不受控制后摔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一挡,又往后滑了一小段,这才稳住。懵懵怔怔地张开眼,入眼就是一片靛青色的绸缎布料……然后往上看,就对上了一双黑湛湛深不见底,又似乎有那么点儿隐隐的关切的眼睛。

眨了眨眼睛,邱晨才醒过神来,身后隐隐的温热也提醒她,阻止她摔倒的是秦铮的胳膊。

邱晨急忙转脸,确定了秦铮用的是右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就连忙挣扎着想站起来,自己这会儿还躺在人家胳膊上,这在别人看来,可跟躺在别人怀里没啥区别了!

只是,她脚下一用力,就又是一滑……她的一双手还紧紧抱着阿福腾不出来,又这么半倒的姿势,还是在冰上,脚下根本用不上力!

后背上的胳膊微微一动,一股力量稳稳地托着她的腰背,邱晨这才借力站了起来。稳住身子,邱晨先低头看向怀里的阿福,确定阿福懵懵懂懂并没有吓到后,这才稳了稳神,牵着阿福,回身对秦铮福身道谢。

“多谢……”邱晨道谢,却含糊了秦铮的称呼。

周围人多嘴杂,秦铮的身份敏感,还是注意一些的好。

“你动动腿脚,看可有扭伤!”秦铮并没回应邱晨的道谢,反而提醒道。

邱晨略略抬了腿脚动了动,确定无妨,摇摇头,连忙转开目光寻找起阿满来。刚刚她只来得及拉住阿福,阿满却跑出去了。

“娘亲,娘亲!”阿满恰恰也从另一边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笑着招呼,“娘亲,廖叔叔来啦,是廖叔叔帮满儿捉的鱼!”

邱晨怔了怔,定睛一看,阿满身后小心翼翼护着小丫头走过来的男子,不是廖文清又是哪个!

嘴角慢慢地扯开弯起,邱晨笑着迎上两步,稳稳地蹲下来,将阿满接住搂在怀里。

听阿满叽叽喳喳说了几句,邱晨站起身来,一手一个牵着阿福阿满。

廖文清也跟秦铮见过了礼,正含笑看过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一趟可顺利?”邱晨笑着熟稔地招呼。

廖文清上一次过来后,不久又传了消息过来,又跟着云济琛去了京城。肥皂配方在江南拍卖之前,江北的铺货工作就要全部完成,而因为产量不够,京城的铺货效果一直不好。他们这一次去京城,就想着在京城左近考察一处地方,再建一处香皂的后期包装作坊。届时,林家和即将在府城投建的制皂作坊就只需要单独制皂和少量的包装,大部分的产品包装工作运到京城后再做包装即可。这样一来,就可以最大程度地节省林家制皂作坊的劳动力,相应的就能让产量最大化。

听邱晨如此询问,廖文清灿烂的笑容微微一黯,随即苦笑着摇摇头道:“京城地皮稀少,看了几处,不是面积不够就是位置不佳……这眼瞅着过年了,我们只好回来。”

说到这里,廖文清见邱晨脸上也露出一丝忧虑,连忙又道:“你不必多想,年前时间太紧,我们也只是略略看了几处,并没有细细寻访。云三那边有不少关系,他已经托付了人继续寻访,说不定年前年后就有好消息传回来了。”

邱晨其实并没担心买不到地方建作坊,她担心的是京城水太深,不论什么买卖,几乎背后都有各种豪门权贵的支撑。她不记得从哪里看过一篇文章,说的就是清朝京城商业的潜规则。那个时候,想要在京城开铺子,都会寻一家权贵依附,依附的代价就是六成甚至七成的利润。商家出资出人,辛辛苦苦地忙碌下来,落在自己手里的利润仅仅只有三四成!

那篇文章或许多少有些水分,但也不可能太多。那些豪门权贵可不是善人,想要凭借人家的势力,就得付出代价。而且这个代价还是求着人拿,还得会来事儿的,不然人家都不屑的要!

云家在安阳府或许还能算大户,但在京城,一二品大员也小心翼翼的地方,四品官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是个四品外官,更不会有人看在眼里了。

心思飞转着,邱晨脸上却再次扬起暖暖的笑意来:“嗯,这事儿都是你们俩操心,我不管!”

廖文清也随着笑起来:“好,好,不用你管,你只安心管着作坊就够了。”

唐文庸一脸喜意地走过来:“今儿这是又有口福了!”

在他的身后,安辔拖着一只条子筐子,筐子里放着十几条鱼,有鲢鱼也有草鱼、鲤鱼。天气冷,鱼离了水后很快冻得发僵了,却仍旧努力地张合着嘴巴,微微颤动着尾巴,做着最后的挣扎。

刚刚远远看着觉得鱼不小,如今到了近处,邱晨目测最大的一条白鲢鱼也就四斤稍多点儿,估计这样的大鱼还是夏天捉了半大的鱼放养的那些,放养一年的小鱼苗,就如今这个养殖技术,根本长不了这么大。

廖文清的目光从鱼筐中转到邱晨身上,也笑道:“你做的鱼最是美味,看来我今儿也能一饱口福了!”

唐文庸的目光从说笑彦彦的俩个人,转到木着脸站在一边的秦铮身上,又转回来,听着邱晨道:“这些鱼养的时间还是太短,不够大!不过,这个季节却是鱼儿最鲜美的时候……别的菜也就罢了,铁锅炖鱼,再来个鱼锅饼子吧!”

“嗳,鱼锅饼子?这是什么吃法?”唐文庸一脸兴奋地插进两人之间,两眼放光地看着邱晨问。

邱晨笑得眼睛弯弯的,却紧抿着嘴摇摇头,拉着阿福阿满往家里走去。

“娘,我还要捉鱼!”阿满坠着小身子不肯走。

阿福也扭着头看着那边仍旧热闹的捉鱼场面,很有些恋恋不舍的。

邱晨笑着摸摸两个孩子的脸,用脸颊蹭蹭,两个小家伙的脸蛋儿都冻得冰冰的了,“娘亲要带着这些鱼回家,给福儿满儿还有几个做客的叔叔做鱼吃……可是,娘亲不会捉鱼,这怎么办呢?”

阿满眨眨眼,不再坠着身子了,贴着邱晨的脸颊软软道:“满儿帮娘亲捉鱼,满儿很厉害!”

阿福看着妹妹笑了笑,再看向邱晨,也道:“我帮着妹妹一起,帮娘亲捉鱼好了!”

阿满扭头看看哥哥,再看看娘亲,用力地点点头。

邱晨搂着两个孩子亲亲,叫过青杏来叮嘱一番,让她看好俊言俊章和几个小厮小丫头,这才牵着两个孩子往家走。

廖文清笑着走上来,伸手抱起阿满,扯着自己的斗篷将小丫头裹在怀里:“我抱着满儿走!”

还不忘伸手牵住阿福的小手,道:“阿福大了,自己走啊!”

唐文庸站在不远处看着抱着阿满大步往回走的廖文清,再看看一直站在原地,脸比池塘冰封还严重的秦铮,叹口气摇摇头,走过去,招呼着阿福道:“孝孺,可不可以帮着叔叔把鱼拖回去?”

阿福看看身边的廖叔叔和娘亲,摇摇头道:“唐叔叔,很抱歉,我还太小帮不了你,等我大了,你也老了,到时候我会好好帮你的!”

“咳咳……”唐文庸连咳几声才顺过气来,瞥着笑靥如花的妇人,再看甩着手走过去的秦铮,叹口气,暗叹一声自己命苦,交友不慎了再不慎,垂头丧气地带着安辔走了。

“走吧!”秦铮一伸右臂抱起阿福,左手伸过来拉住邱晨就往岸上走。

“秦将军不用管我!”邱晨的手在秦铮未握牢靠之前就快速缩了回来。笑话,虽说只是怕她摔了,但在这许多村民无数眼睛的注视下牵着手走回去,恐怕都不用到午饭时分,整个村子就能传遍林家娘子偷汉子的谣言!而且,还能衍生出数个情节详细的香艳版本来!

她不为了自己,为了两个孩子也不得不注意。

秦铮停住步子站在那里朝邱晨看过来,冷然的脸上多了一丝不虞的味道。

邱晨暗暗有些发颤,表面上却淡定坦然地回视过去,微笑着低声道:“将军伤势初愈,还是注意些好。这冰面滑,万一我摔倒牵扯到了将军的伤口,可就功亏一篑了。”

说着,又不忘赶紧补了一句:“我会小心着些的,不会摔到的!”

秦铮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没再坚持,点点头,抱着阿福转身往岸边走去。廖文清抱着阿满微微错后一步跟上,笑语言言地跟秦铮说着什么,竟是一起走了。

那两人抱着孩子走了,邱晨却没有立刻跟上去。她转身看向唐文庸关切道:“唐公子怎么了?是不是被冷风呛了,怎么咳成这样?还是赶紧回去,我给你炖碗雪梨川贝膏润润肺去!”

唐文庸下意识地想摆手拒绝,目光扫过在前边顿住脚步看过来的廖文清,还有同样停住脚步,别别扭扭抱着阿福的秦铮,突然笑着点头道:“好,好,多谢林娘子关心了!”

邱晨同样笑的灿烂,凑近唐文庸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彼此彼此,唐公子太客气了!”

站直身子,扬声道:“文庸别说话了,别站在这里吹风了,快些走吧!文庸身子向来娇弱,弱不禁风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寒风刺骨!”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断片儿

第一百七十八章断片儿

唐文庸仿佛含了一口黄连,又当着无数人的面儿,吐不出来,实在难以下咽,只把一张俊俏秀美的脸给苦恼地皱了起来,一脸的哭笑不得表情,要多怪有多怪。

邱晨表达完自己的关切,也不再多说,转身招呼安辔:“安辔,赶紧来扶着你们家公子,这么一会儿,就被风吹了!”

说完,走过去,径直从安辔手里接过鱼筐,挥挥手示意安辔尽管去扶唐文庸,自己拖着半筐鱼,脚步分外轻松地往家里走去,一边跟看热闹的村人们打着招呼。

“……今年试试,养的少,时间短,也没啥大鱼……”

“五爷,您老看着身子骨还挺硬朗,这气色也好……有什么事儿,用人用车就打发个人过来说……”

而她手里的鱼筐,也早有看热闹的庄邻跑上来,帮着一溜烟儿送回家里去了。

一进家门,正看到林旭从屋子里走出来,邱晨笑着招呼:“你出来正好,正有件事要你去!”

林旭自然毫无异议地听候指派,邱晨就拿了盆子分别盛了两条鱼,打发林旭给西院林老太太和前边的三奶奶送去。并叮嘱林旭,送完鱼去冰上看出鱼也别看太久。

林旭答应着去了。

再回头询问两个孩子,才知道,两个孩子被那俩人直接抱进正屋了。孩子们都懂事,那俩人虽说不像会看孩子的,想也不会太不着调,邱晨也就暂时撂开手不管,先去了厨房安排午饭。

家里剩下五条鱼,邱晨让大兴家的洗净了,并叮嘱鱼鳞和鱼肠都留着,鱼身要挑出侧面的两条腥线,然后斩成段撒入盐和少量黄酒稍腌。邱晨则看着顺子家的把鱼肠的苦胆小心剔除,万不能弄破了,之后也略用清水冲洗即可。鱼鳞则用清水洗净粘液污物,放入一只陶罐中,添加清水,一点油星儿都不能沾,大火烧开之后,细火慢慢炖着。

这边鱼鳞鱼肠弄完,那边大兴家的鱼段也洗好腌上。邱晨拿出她的宝贝剁椒,在大厨房的一口大铁锅中加重油,放入剁椒略炒,至剁椒成漂亮的金黄色,然后加入少量的糖、花椒、盐,略炒之后,放入鱼块略煎,再加入酱油、醋、黄酒等略略翻炒,加备好的热水没过鱼块,大火再次烧滚之后,撇去浮沫,换成小火慢炖。

另一边,青江家的则取了发好的白面,加入新鲜黄豆面、小米面儿,和匀细之后,利落地排成巴掌大的饼子,沿着鱼汤的上沿儿贴在锅帮之上,考虑到人多,整整贴了两圈儿饼子,然后盖上锅盖,继续细火慢炖。

铁锅鱼饼子就算入锅了,只需等着时间,控制好出锅的火候即可了。邱晨转身将鱼肠的做法细细地跟大兴家的交待了,大兴家的很用心地听着,又细细地复述了一遍,邱晨确定没有差错,这才放心地离开厨房,去了后院。

她在厨房里待了半天,虽说没有动手做什么,却也沾了一身油烟味儿,得赶紧回去洗一下才行。

她喜欢琢磨美食,却讨厌油烟味儿,这里又不像现代有油烟机,有各种减轻油烟的锅灶,一炒菜,整个厨房中都是浓浓的油烟,人只要站在其中躲都躲不了。

回到屋里,玉凤连忙倒了热水,供邱晨洗了手脸,又将身上沾了油烟的衣服换了,这才觉得稍好了一点儿。

涂了一点点润肤露和面霜,邱晨抬手闻闻,又抬眼上望,虽然看不到头发,她还是觉得油腻腻的难受……不过,这会儿洗头沐浴是来不及的,也只好凑乎着了。

正洗漱间,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引着乳香没药,从外边抬进两口半人高的樟木大箱子来。

邱晨听到通报,从里屋走出来,乳香没药立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未等俩小厮跪下,邱晨就挥手止住:“别磕头,我这里不兴这个!”

乳香没药顺势起身,到底满脸笑地恭敬长揖请了安,这才由乳香回道:“夫人,这是我们少爷这趟出门带回来的,说是给几位小爷小姐的玩意儿。”

邱晨好笑地看着两只明显很有分量的箱子,挑着眉道:“上回出去一趟,给孩子们买了那么多玩意儿文房回来,不知道这回少东家有带了什么稀罕物回来。”

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也跟着凑趣,青江家的笑道:“上回三少爷带回来的那些物件儿真真是好,好些奴婢们见都没见过。这回,奴婢们厚着脸皮,怎么也要跟着看看,长长见识!”

邱晨指着二人笑道:“人家送礼的还没出门,你们就要看,这是哪门子的理儿!”

没药连忙笑道:“嘿嘿,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爷亲手装的箱,小的们也没见到,正想着讨夫人个恩典,跟着开开眼呢……”

邱晨听他们说的好笑,也不再多言,吩咐青江家的将箱子打开。

一只箱子打开,几人都是眼睛一亮,箱子中装的居然是两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和几套极漂亮细致的影青瓷器。另一口箱子再打开来,竟是满满一箱子各式绸缎衣料。

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都是有眼色的,一看即止,乳香没药也只是探头看了一眼,就恭敬地告退。邱晨吩咐玉凤取了两只差不多一两的银角子打了赏,两小厮自然欣喜地谢了赏,这才退了出去。

邱晨瞥了满满当当的两口箱子,有些头疼地皱着眉。瓷器紫砂器也还罢了,那一箱子绸缎衣料大都是鲜艳花色,她和孩子如今可还‘守着孝’,哪能穿用那些!

另外,她之前已经给回春堂备了年礼,却不过是些土特产之类,廖文清这么大手笔地送来两箱子东西,她备下的年礼可就不能太轻了……可林家的家底太薄,根本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来……

唉,少不得,她刚刚给自己做的两套洗护用品和香露香水要先送出去了。

揉揉眉头,邱晨烦恼地挥挥手,让青山家的跟顺子家的将箱子先抬进西里间去,等她忙过来,有了空再整理入库吧!

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看着邱晨脸色不太好看,也格外小心,将两口箱子送进去就即刻告退了。

邱晨缓了缓心神,也将此事先丢到一边,吩咐玉凤去外边将晾了半天的斗篷拿进来穿了,去前院了。

前院正房里,竟是一幅欢喜和乐的画面,秦铮和廖文清、唐文庸坐在西里间的炕上说话,安辔和刚从后院返回来的乳香没药,就带着阿福阿满在西次间里的地上正在玩耍。

邱晨一进西次间,就看到大大小小几个孩子围在一起,蹲着的跪着的坐着的挤在一起,不由好奇什么玩意儿惹得孩子们这么投入,悄悄地走过去伸头一看,嗬,居然是两只毛色金黄厚密的小狗儿!

这两只小狗儿虽说还小的很,整个还软软的,可那个头却已与普通小狗两个月大小,再加上短而阔的口吻,大而浑圆的头,都昭示着它们的与众不同。居然是两只小藏獒!

“这两只獒犬是哪来的?”邱晨惊讶地问出声来。

乳香没药和安辔这才察觉到已经站在了身后,不知看了多久的邱晨,连忙慌乱地起身行礼。

乳香恭恭敬敬地弓着身子回道:“这两只獒犬,是我们家爷托西去的商队寻回来的……说是西疆传说的神犬,出身在极西的大雪山上,据说这样的獒犬极厉害,山上的野狼,等闲几只都近不得身……”

邱晨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愣怔怔地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獒犬厉害,别说这种野生獒犬的后代,还是极罕见的金獒,就是现代那些不知道人工繁衍了多少代的普通藏獒,也能够独自对战几只野狼而不落下风……不,不,不,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家如今高墙深院的,人手也不少,已经不需要养这种凶猛犬类看家护院。还有阿福阿满,还有大兴三家那几个孩子,年龄都小,万一淘气起来没个轻重惹怒了獒犬,那后果……

再说,这獒犬的豢养可是很残酷的事情,想要养出一条好獒犬,据说要将几只同等大小的獒犬放在一处,不给食物,让其自相残杀之后,留下来的才能够成为合格的獒犬!

闭闭眼睛,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血腥画面甩去,邱晨僵硬地伸手,摸摸一人一只抱着小獒犬的阿福阿满,僵硬地笑笑:“你们好好玩,小心别被它们抓伤咬伤了……”

阿满一听这话立刻笑起来,懂事地安慰自家娘亲:“娘,狗儿还小,牙齿和爪子还没长成呢,不会伤人……”

阿福毕竟稍大些,看出娘亲脸色不对,却只以为自家娘亲害怕狗狗,连忙保证道:“娘亲放心,儿子会看看妹妹的,不会让狗狗伤到!”

邱晨摸摸阿福阿满,然后僵硬着身子进了西里间。

一进里间,看到正坐在椅子上跟唐文庸、秦铮说笑的廖文清,邱晨的怒火就发作了出来,瞪着廖文清道:“你弄那么两只东西来干嘛?你知不知道,那东西会咬人啊?”

廖文清愣了愣,随即看了唐文庸一眼,两人同时笑起来。

两人同时起身,唐文庸殷勤地让着邱晨在炕沿上坐了,廖文清随即倒了杯热茶递到邱晨手里,笑着宽慰道:“那两只獒犬极是难得,再说,獒犬虽然凶恶,但却极其护主,这么打小养起来最好,就认定了主家,断不会伤害主人的。你怕它们伤到阿福阿满,就多让两个孩子跟獒犬处处,獒犬熟悉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邱晨看着廖文清一脸满不在乎的笑,恨不能抬手敲开他的脑门,看看有没有脑子那种物质的存在。

獒犬却是比普通犬种更忠心护主,可万事都没个绝对,万里有个一,两只獒犬受到什么刺激狂性大发,伤起人来,哪怕不是伤到阿福阿满,伤到别人同样不可收拾啊!现在可没有狂犬疫苗!

看着仍旧气鼓鼓的邱晨,秦铮就觉得憋了半天的那口气顺畅了许多,也破天荒地开口劝道:“你不用担心,秦义秦礼在营中都养过獒犬,让他们带着阿福阿满就是。”

被三个人轮番劝慰着,邱晨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人家廖文清怎么说都是好心,自己这么不给面子,人家也没恼,已经很够意思了,若是自己继续别扭着,就太不近情理了。

如此想着,邱晨也就缓了脸色,瞥着廖文清哼哼道:“不说獒犬怎样,你以后也不要再如此破费了。即使给两个孩子送玩物儿,随便讨条小狗也就够了,哪里用着大老远地从极西弄这么两只獒犬来……”

廖文清见邱晨缓了脸色,暗暗松了口气,听她这番话也只当她是客气,很不在乎地摆摆手道:“不破费,不破费,在极西,这样的獒犬并不值钱,又是由自家的商队带回来的,哪用多少破费的!”

邱晨又被闷了口气,笑着摇摇头,撇开这个话题,继而捡着最安全的话题,说起府城年前年后的热闹来。

这个话题,廖文清这个土生土长的安阳府人最有发言权,满脸喜色道:“……从过了腊月二十四,祭了灶,二十六洗福禄,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二十九小除夕,三十团年守岁,这些基本都是自家人的事儿。初一拜年,初二回门,初三开始到初五破五,初六开始,就能够互相往来,走亲戚会朋友,府城东山福灵寺的庙会初六开始,一直热闹到过了元宵日。期间,从初九日府城开始挂灯,元宵节全城老少出动看灯,逛灯会,那会儿府城里最是热闹……届时我派人过来接你们进城逛上几天,好好热闹热闹!”

邱晨对廖文清的邀请不置可否,笑笑道:“听着倒是热闹……少东家这回出去,想来没得空帮我问鱼苗和鸡苗鸭苗的事儿吧?”

说起这个,廖文清连忙笑道:“问了问了,你交代的事儿,我哪会忘。鱼苗咱们这里少,沿运河南下,淮海一带,水面儿多了,河道也密,多有养鱼捕鱼为生的人家……那边不但有鱼苗,还有鸭苗……云二说了,这件事交给他,不过,他建议买鸭蛋自己孵,鸭苗那东西娇气,一路上十几天,恐怕伤损的太多太不划算了。”

邱晨很认真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脑子里飞快地琢磨着道:“嗯,就依你们的意思,你帮我带话给二公子,过完年,出了元宵就要动身。这一去一回可就要个把月,回来后,孵化还要打着一个月来算,这就要出了三月了,再晚,当年就出不了笼了,到了冬天,这些活物可就都得指着饲料粮食来喂……那就太不划算了。”

廖文清点点头,满脸赞许道:“确是这个理儿,我回去就跟云二说,一定盯着他把船队和日子定下来。”

过了年,杨树勇就全力盯着南沼湖的开发,这鱼苗和鸭苗可是一分也马虎不得,有了廖文清这句话,邱晨算是放下心来,然后只需要各村里放下消息去,全力收购种鸡蛋,这南沼湖养鱼、养鸭养鸡的事儿也就算都有了眉目了。

放下这个话题,廖文清有些突兀地起身,对秦铮拱手笑道:“说起来,倒是忘了向侯爷贺喜了!”

秦铮眸色沉了沉,唐文庸脸上挂着的微笑也僵在了脸上。

廖文清八面玲珑,这会儿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两人脸色的变化,仍旧笑语彦彦道:“前儿在京城听到了一个信儿,说是侯爷家里已经为侯爷看妥了一门亲事,听说是徐皇后的嫡亲侄女,徐家三房排行八娘子的。双方皆已默许,只等着侯爷伤愈回京,就行纳聘之礼!”

说到这里,廖文清微微一顿,含笑着扫过邱晨,看到她脸上的诧异之后,又连忙躬身道:“呵呵,小可也是觉得此乃大喜之事,确实可喜可贺,这就冒昧说出来,侯爷想必也不会怪罪吧!”

邱晨这会儿也收了满脸的惊讶,目光转过来看向秦铮,眼底隐隐有些担忧。

从那日秦铮跟她说及的那些,明显能够听出来,这位靖北侯可是对徐家很有些看不上眼的……还有,他对家里,对他那个父亲和后母,也隐隐有些怨尤之意。趁着他不在家,家里给他看妥了亲事,还是当今两大势力之一的徐家……他那个爹是咋想的?难道是要摆明车马投向徐家阵营了?

本来秦铮年纪轻轻就立下不世之功,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那一家子还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儿来,这是嫌秦铮过得太舒坦,还是嫌秦家破家灭门给不了人理由?

还真是……真不知该怎么说那一家子了,这都不止失策,简直是没脑子到了极点。

夺嫡争斗,押对了宝固然能够一飞冲天,但万一押错了宝,那同样是万劫不复!再说了,就秦铮如今的功勋,一门两爵,而且秦铮年纪轻轻,只要站得正立的稳,以后难说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虽说封王不容易,可再封一个国公,却不过是再进一步的事儿!不比秦家这会儿急着投奔前途未卜的徐家强?

邱晨心思飞快地转着,因为她了解一些秦家的背景和秦铮各人的立场,听着廖文清如此突兀地恭喜,又不免为廖文清担心起来。

这也是个没脑子的,人家只是议亲,有没有娶亲,连定亲都谈不上,他急哄哄地上赶着道什么喜?

心思急转,邱晨笑着斥了廖文清一声道:“少东家这回是冒失了!我提议,过会儿吃饭,少东家先自罚三杯赔罪,秦将军和文庸觉得怎样?”

唐文庸也正想找话题把尴尬的气氛转回来,听邱晨这么一说,自然附和道:“呵呵,当罚!当罚!”

说着,朝邱晨挤眉弄眼道:“就把你那套竹节杯拿出来,用那个罚!”

唐文庸所说的竹节杯,还是上回廖文清从江南带回来的,一整套分大中小三档,都是整根的竹节消磨而成,还分成上盖下杯,盖上盖子之后,严丝合缝,滴水不漏。邱晨就将最大的一套给了孩子们,成了孩子们上学带水的容器。唐文庸这副表情,显然是暗示她将最大的杯子拿出来,那最大号的竹子杯容量足有四五百毫升……那样的杯子来上三杯,哪怕只是酒精含量低的果子酒、糯米酒,只怕廖文清也得当场断片儿!

不过,廖文清今日昏头,平时的机灵劲儿也不知哪去了,一而再地出昏招,断片儿也活该,邱晨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下来:“行,我过会就让丫头子送过来!”

两个人说的热闹,秦铮的脸色却一直没有缓下来。邱晨看看唐文庸,再看看仍旧不自知的廖文清,正想着再寻个什么话题转转气氛,就听得一阵笑语喧哗,直从大门口涌了进来。

唐文庸一下子站了起来,左手扇子敲着右手心道:“定是秦义秦礼他们回来了,走,去看看,一共捉了多少鱼!”

邱晨也笑着起身:“我得赶紧去嘱咐一声,池塘上的冰窟窿可得看好了……”

唐文庸抓着话题立刻取笑道:“怎么,怕别人去你的池子里偷鱼啊?”

邱晨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很自然地就讥讽了回来:“我是怕你去偷鱼,偷不偷得到不说,再把自己个儿溜下去!”

“你,你个恶婆娘,这进了腊月门儿,就不能说这些晦气话!”唐文庸气得跳脚,却又拿邱晨无可奈何,无力地嚷嚷着,邱晨也懒得搭理他,转身就往外走。

刚刚秦义秦礼在冰上守着,村里的孩子们靠不上前,这会儿人一散,没人注意着,那些看了半天逮鱼的孩子们肯定忍不住要去试吧试吧,万里有个一……这么冷的天,别说捞不上来,就是当时就捞上来,被那冰水一激一冻,恐怕就是九死一生!

越想越担心,邱晨匆匆越过唐文庸出了里间,西次间里,阿福阿满也正张着小手让乳香、没药和安辔给他们穿皮袄子,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邱晨连声嘱咐了阿福阿满两句,让他们跟着乳香没药就在院子里看鱼,自己匆匆出了屋门。

院子里乌央乌央挤了一天井人,秦义秦礼没看到人影儿,倒是俊言和俊章抬着一条杠子,杠子上挂着一条仍旧摆动着尾巴的大鱼!

“嚯,好大的鱼啊!”即使邱晨惦记着冰上的安全,看到俊言俊章抬得大鱼,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条鱼真大,看样子足有十七八斤,长长地鱼身足有七八十公分,俊言俊章个子矮,抬着这样的大鱼,鱼尾巴几乎拖在地上,引得一群人围着赞叹连连!

因为门前的池塘是新挖的,之后也一直引得山上淌下来的溪水,溪水清浅,照理是没有大鱼的……邱晨一边惊讶着一边在心里盘算,若是有……也只能是夏季大雨涨水的两回,溪水加宽加大了不少,说不定,这大鱼就是那时候,从下游比较深的池塘里、湖湾里逆水游上来的!

好了,这鱼哪里来的不重要,还是赶紧去冰上看看!

邱晨脚步不停,绕过乱哄哄说笑着的众人,径直出了院子。

一出大门,就看道堤岸上和冰上人少了许多,冰窟窿那边倒是有十来个人,其中就有秦义秦礼二人,还有林旭和俊文俊书,倒是差不多都是自家的人。

邱晨匆匆走到池塘边儿上,才看清那几个人正推着之前挖出来的冰块填到窟窿中去。

“呼……”邱晨拍了拍胸口,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看来,他们也想到了冰窟窿的潜在危险,这是打算再堵上了!

这么看着,邱晨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下了台阶,小心翼翼走过去。冰面上还有几个孩子在玩耍,其中就有二魁家的山子和庆和家的虎头。

邱晨招招手,山子立刻笑嘻嘻地打着滑出溜就窜了过来,临到邱晨面前,还显摆地玩了个花活儿,极潇洒地来了个小回旋,避开邱晨,在邱晨面前停住,仰着脸很有些小得意地道:“海棠姨,有啥事儿啊?”

“你个臭小子,又偷偷到冰面上来,小心我回去跟你娘说,让她捶你!”邱晨板着脸喝斥一句,山子摸着脑袋也不以为意,一个劲儿嘿嘿地憨笑着。

邱晨骂过之后,又被这小子的惫懒样儿给气笑了,又气又笑道:“你们几个猴子别在这里踅抹了,咱们今儿凿冰逮鱼就是试试手。你们回去跟村里的小子们透个信儿,赶过上几天,嗯,约摸二十六吧,咱们再凿开逮一回。到时候,逮上来的鱼,出了咱家里要留的外,其他的就让你们这些小子抢,谁抢到就算谁家的!”

“哈?海棠姨,你说的可当真?”山子眼睛嘴巴都张的大大的,一脸的惊讶和不可置信。

邱晨抬手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姨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赶紧去村里说说,咱们村的孩子,八岁以上,十岁以下都能参加。另外,还有个事儿,可以结伙儿抱团儿,不过限制为五人以下,不能太多了!”

一听八岁,山子有些傻眼,连忙问邱晨道:“海棠姨,我过年就八岁了,行吧?”

邱晨看着山子小牛犊似得身板子,七岁似乎也不是太弱,也就点点头:“你要参加也行,但不能就你一个,咱们都得公平竞争……嗯,那就六周以上吧!赶紧的去,找好自己的一伙儿的,商量好的战术战策……”

山子和其他五六个小子这会儿云里雾里的,一张张小脸兴奋地都快发光了,连连点着脑袋,只恨不得立刻跑去村子里把这个好消息传给小伙伴儿去。

邱晨顿了顿,又连忙追加上一句:“你们几个去说清楚了,在抢鱼比赛之前,谁也不能偷偷上冰,谁要是偷偷上冰,就不让谁参加抢鱼了!”

“嗳,嗳,我一定传到,一定传到,海棠姨放心吧!”说着,山子一挥手,招呼着五六个小子,呼啸着风一样窜出池塘,往村子里去了。

邱晨笑看着孩子们跑远了,看不见了,这才摇摇头往冰窟窿那边走去。

秦义秦礼和林旭俊文几个见了邱晨,连忙笑着招呼。邱晨回应着,看到冰窟窿已经被填住了,周边虽说有些缝隙,但天冷成这样,估计小半天功夫也就冻住了,等再过一夜,冻实了,也就不怕有人上冰了!

想了想,邱晨到底不放心,打发青江和顺子回家拿来一只旧笸箩,扣在冰窟窿上,这才招呼着大家伙儿一起往家走。

“……没想到,咱们这新池子还能有那么大的鱼!”邱晨笑着感叹。

林旭笑道:“估计是夏天大雨涨水时的上水鱼……我几回看到老何下着雨去河里赶鱼……说起来,老何是真的很尽心!”

邱晨笑着点头:“是啊……明年咱们的南沼湖还指着他呢……看到今天这大鱼,我倒是觉得,明年不能等着他自己个儿来,应该派个人过去请一回,要是能把他连家人一起请过来,在咱们这里安家就好了!”

俊文俊书吃吃地笑,邱晨挑着眉毛看过去,俊书笑着道:“姑姑,你这是广纳贤才啊!之前,你还说,要是能把县城的铜匠铺子迁到咱村里来就好了……”

被他这么一说,邱晨也撑不住笑起来。

她是对有一技之长的人才,求贤若渴啊!这个时代,找力工不少,但是有成算有技术有知识的‘人才’,可就太少了。她如今的作坊没办法迅速扩大,这人才就是最大的制约。没有管理人才,一味地扩大规模,她自己累死也管不过来,非得乱了套不可!唉!

有用的人太缺了啊!唉!

想着想着,邱晨就忍不住长长地叹起气来。

叹了两口气,邱晨也就把这事儿抛开了,回头看着林旭和俊文俊书几个都一脸小心翼翼地,止不住笑起来:“行了,不说这些了……这就要过年了,我倒是想起了个又热闹又有意思的事儿来……”

说着,就把再次逮鱼,让小子们来抢的安排说了出来。林旭和俊文俊书还罢了,泉哥儿和林子却是一脸的兴奋。虽然他们大了不能参加了,可他们都有弟弟,没有亲弟弟也有叔伯弟弟!再说了,一群鼻涕泡儿小子抢鱼……只想想就一定极热闹,不能参加,看看热闹也成啊!

秦礼和秦义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带上了一抹笑意。这个妇人,嗯,倒总是能够出人意表!这个主意出来,既看了热闹,还周济了村里人,更重要的是,抢鱼活动之后,不管得到得不到的人家,也就心平气和了,不会因为看着林家的鱼塘里出鱼,眼红做出点儿什么来了。

看着奇怪的主意,竟是面面俱到,这份心机也着实不差,也不枉……用了那么多心思了!

邱晨这个打算说出来,竟是毫无疑问地全盘赞同。俊文俊书和林旭三人凑在一起,一边走一边低声地合计着,合计一会儿,还回头跟泉哥儿林子商量一番。等进了家门,回到后院,俊文俊书一说,邱晨才知道,这几个小子又想了几个需要完善的改进措施。一是要圈定抢鱼的范围,不能离冰窟窿太近,以确保安全;二是要做出一定的限制,只要抢到了鱼,就不得继续参加了。不然,鱼都被大孩子们抢走了,小的挨冻挨摔也抢不到一条;三是不许‘野蛮冲撞’,包括不准打人,不准下绊子之类,仅限于抢鱼,发现打人的,立刻取消参赛资格……

等等等等,几个小子补充了五六条,邱晨听了,又跟几个人商量了一番,最后拿出了一个比较完善的比赛条例来,让林旭和俊文俊书斟酌着写在一张纸上,撵着他们三个去前院跟秦义秦礼商量商量去,顺便,就让杨树勇和林旭去前院陪客人吃饭去。

午饭的铁锅鱼饼子获得了一致的好评,让人比较意外的是,辣炒鱼肠,更是被一抢而光,一共五条鱼的鱼肠,堪堪就炒了一盘,这种上不得桌面的菜色,邱晨原本就没打算给前院,却被唐文庸眼尖看到了,愣是抢了过去。好了,上桌没多会儿,一人一口就被吃光了,这馋虫刚刚勾起来就没了……唐文庸于是腆着脸打发安辔再去厨房要,大兴家的也傻眼,连忙报给邱晨。

没办法,邱晨只好挥挥手:“去把后来捞起来的鱼都开膛破肚,先把鱼肠取出来做了。剩下的,过午再说吧!”

有了鱼肠的先例,邱晨估摸着,等鱼鳞做成的那道菜上了桌,恐怕光唐文庸这吃货都能包圆两盘……下午再收拾鱼,还得再炖上一罐儿才行!

这边打发了大兴家的回去,还没吃上两口,前边又穿了话儿过来,廖文清醉了!直接铺在桌子上睡着了!

果然断片儿了!邱晨牙疼地吸了口气,拍拍脑门儿,招呼俊文俊书照看着几个弟妹,她也没叫青杏玉凤,匆匆起身去了前院。

醉都醉了,这么寒冬腊月的,也没法子立时撵人,邱晨只好先叫上顺子家的,去把前院西厢房的一个炕炉子烧起来,热着炕。又把拿过来的葛花醒酒汤交给大兴家的,赶紧熬出来送到西厢去。

这才匆匆赶到前院正房。

廖文清已经不趴在桌子上了,已经蜷缩着躺在了炕上,身上搭着件绛红色的狐皮斗篷,头朝里看不请样子,只听到哼哼唧唧地嘟哝:“再来……三杯……如何……”

邱晨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醒,再按着他灌下一坛子高度酒去。这都喝成这样了,还再来三杯?

咬着牙,邱晨转回头,就看到秦铮端坐如仪,两颊也微微染了一抹酡红,却眼神清明,没有丝毫醉意。唐文庸更是没有连脸都没红,笑嘻嘻地坐在那里,好像还颇为得意……邱晨一口气闷在喉咙里,恨不能点着这两人骂一顿。

可这两人是骂不得的,邱晨郁闷的不行,只能埋怨二哥杨树勇:“你怎么不看着他些……”

这话一开口,邱晨就说不下去了,不论是秦铮还是唐文庸,只要开口灌廖文清酒,杨树猛还真没办法阻拦!

没办法,邱晨只好招呼乳香没药,再加上秦义秦礼将廖文清抬去西厢,看着乳香没药端了热水和醒酒汤进去,这才吁出一口气来。转回头,到底是愤愤地瞪了唐文庸一眼,才悻悻地回了后院。

还好,有乳香没药两个小厮看着……

忙乎了半天,再回到后院,鱼也冷了,邱晨也没了胃口。直接冲了一壶茶上来,热热的喝了一杯,才将胸口那口闷气散了去。

再回头,就看到阿福阿满把两只小獒犬给抱炕上去了……邱晨只觉得牙齿又隐隐疼起来,压着火气,哄着阿福阿满,寻了一只长椭圆形的柳条筐子来,铺了些干草,又取了两只棉垫子放进去,就算是个两只小獒犬临时做好了窝。

阿福阿满倒是很积极,又是抱干草又是找垫子,完了又一人一只将獒犬从炕上抱下来,放进窝里。

“娘,狗狗为啥一直哼哼?”阿满很奇怪地询问。

邱晨揉揉脑门儿,看着在阿满手心里直拱的狗狗,暗呼一声惭愧,她忘了狗狗是活物,而且还小的很,还不会寻找吃的……这会儿还需要人喂食呐!

“狗狗可能是饿了……”邱晨先回答阿满的询问。

阿满一听,立时站起来就往炕上爬。邱晨抱住她一问,小丫头居然是去拿炕橱里的点心来喂狗!

哭笑不得的,邱晨把阿满抱下来,耐心地道:“狗狗不吃点心,这么小的狗狗,该是肉糜,嗯,就是肉粥!”

“哦哦,我去找大兴婶子,让她帮狗狗做一碗肉粥来!”阿福在旁边听着,立刻自告奋勇就往外走。

邱晨连忙伸手拦住他,给他和阿满都穿了皮袄子,戴好帽子,一边细心地叮嘱:“你们大兴婶子给咱们做饭就够累了,你们别给她添活儿。你们去了厨房,就要早上炖汤的碎肉,然后要两块干馒头、或者一碗米饭什么的来,拿回来,咱们自己拌到一起就行了!”

两个小人儿仿佛得了无比重要的任务,极力压着满身的兴奋,用力地点着小脑袋,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邱晨,两张形状相似的小嘴儿同样紧紧抿着……邱晨说着说着,自己的心先忍不住软的一塌糊涂,搂着两个孩子用力亲了亲,这才放了手,最后鼓励道:“去吧!”

兄妹俩手牵着手,很有模有样地躬躬身,这才转身稳稳地踏着小步子往外走。这稳重劲儿也就到了门口,一出屋门,两个孩子就啪嗒啪嗒飞跑起来。

邱晨听得眉梢随着心高高提起来,玉凤和青杏正好收拾了碗筷转回来,见状连忙折回去,紧跟着阿福阿满后边又回了前院大厨房。

也只有片刻,玉凤和青杏小心翼翼地跟着阿福阿满转了回来,阿福阿满一人捧着只小铜盆,一只里边放着些碎馒头、饼子饹馇,一只盆子里放的则是些碎碎的肉。

接过两只盆子,邱晨教着两个孩子拿勺子将肉和碎干粮拌到一起,青杏在旁边笑着道:“大厨房里知道咱家得了两只獒犬,刚刚做饭的时候,就留心把这些东西留下了……”

玉凤也笑着补充:“刚刚大兴婶子还说,这回每天熬汤的肉总算有了用处了!”

邱晨挑着眉毛听着两个丫头的回话,渐渐地也笑起来。

自从秦铮来家里疗伤,每日家里都要炖一大罐清汤。这汤虽然清澈如水,看不到一点儿油星,可却实实在在都是用上好材料熬成的。每天一只母鸡、一只猪肘子、一份瑶柱……这些东西置于一只大陶罐中,大火煮沸后,小火慢炖上三四个时辰,各种食料中的精华营养物质基本就都化入了汤中。这些食材几乎烂成泥,被捞出来之后就弃之不用了。最初,大兴家的看着可惜,还会端到他们三家人吃的饭桌上,最初孩子们还挺爱吃,可连续一个月吃下来,这种酥烂的腻人的汤底就没人吃了。可这些东西也不好放进泔水,把个大兴家的愁得不行,每天强迫着派任务……

是以,才有了玉凤传过来的那句感慨,也难怪邱晨笑了。

被邱晨这一笑,玉凤和青杏对视一眼,也笑起来。

这要是在他们到林家之前,有人说鸡肉、猪肉没人吃,她们打死了也不会相信的。不过,她们也知道,这些也只是暂时的,自家夫人虽不苛责吝啬,却也不是那种铺张浪费的人,等那位走了之后,这样浪费的吃法,估计也就被弃之不用了。

几人说着话的功夫,阿福阿满已经喂完了两只獒犬,邱晨又拿了晾好的温水让阿福阿满喂给獒犬喝了,两只小獒犬也是心大的,吃饱喝足哼哼唧唧地蜷缩进窝里,挤在一只垫子上,片刻就呼呼地睡沉了。

阿福阿满瞪着挤在一起的两只獒犬,阿满小声地问道:“它们怎么挤在一起,它还压着肚子,不会疼么?”

邱晨牵着两个孩子进了东耳房洗干净手,一边慢慢地给他们解释:“小狗狗太小,它们又离开了娘亲,这样挤在一起才会觉得温暖和安全……就像你们小时候,也会跟着娘亲睡,是不是?”

阿福阿满互相看看,都想起了自己偷偷钻娘亲被窝的事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地笑起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表白?

第一百七十九章表白?

到申时末,邱晨去前院看廖文清,那位仍旧睡得像黑梦香甜的。

邱晨叫了两声,廖文清从面朝里翻了个身,邱晨还以为他就要醒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看到廖文清猛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似的,闭着眼睛急声道:“……你别担心,以后有我,我只守着你一个……我会对你好,对孩子好……”

邱晨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跳,刹那间就有一种窃听了别人隐私的心虚之感,下意识地就想退出去,避免这种尴尬。

随后,却看到廖文清的手放了下去,捂着自己的胸口,喃喃道:“海棠,信我……信我……”

如遭雷击!这是邱晨第一时间的感觉。

整个人,整个身体,整个大脑都瞬间空白了。

这……算是表白么?或者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

若是表白,为什么是这么一种醉酒后……睡梦中……

若不是表白……若是胡言乱语……

邱晨僵硬着身体,僵硬着表情,好一会儿,方才找回自己对身体和思想的控制权!

她木着脸,僵硬着身体,慢慢转过身,目光所及,整个屋子里空荡荡,不知什么时候,竟只剩了她和炕上睡得半死的廖文清两个!

邱晨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挑了帘子走出屋门,这才看到,乳香没药两个小厮控着头逼着手,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更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但从他们如此淡定的表现,她直觉地判断,廖文清的‘梦话’,他们两个都听到了。但显然,这两个小厮对廖文清的‘梦话’并不意外,似乎他们早就知道,早就清楚!

邱晨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神经线乱成了一团麻,还打了无数个结子,根本没办法顺畅地思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邱晨对乳香没药道:“看好你们公子,有什么事去后院寻我!”

乳香没药连忙恭敬答应着,视线中,女子牙白色的裙裾下,青色素缎鞋极快却平稳地移动着,从他们面前移过去,又移出了他们的视线,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渐听不到了。

提着一口气,邱晨回到后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到自己的炕上,坐了下来,浑身一松,几乎撑不住,随手扯过一只大迎枕倚着歪倒在炕上。

廖文清,廖文清居然是这么个心思?

在她眼中心中,廖文清只是一个合作伙伴,若硬要加一个标签的话,那就是个还算不错的合作伙伴!

她出方子,他负责营销,彼此合作的很顺利很愉快。廖文清也罢回春堂也罢,从开始就做的比较到位,让她从那种衣食无计的窘况下,渐渐宽裕起来,舒适起来。虽说,邱晨对自己手里的方子有信心,再找个合作伙伴不难,但换一个合作伙伴,能不能做到回春堂、廖文清这一步,她其实不敢确定。

仅就合作伙伴来说,回春堂和廖文清真的做的很好。让她挑不出什么不如意来,很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最初多寻找几家合作伙伴的打算,一而再地拿出新方子来,完全信赖的交给回春堂去做,她只管着收红利!这在她之前的意识习惯中,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这么没有保留地相信一个人一个合作伙伴!

廖文清一再地说‘信我’,邱晨扪心自问,她很相信他,从来没这么无保留地相信过什么人,什么团体。

但,邱晨也非常清楚,她的信任只限于生意上的合作,甚至朋友关系基础上的往来。

她能够放心地使用他给的仆从,她能够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他的馈赠……之前她没细想过种种细节,但此时想来,她很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心。

她之所以在生活上、朋友关系上相信廖文清,一来彼此合作的顺畅,廖文清回春堂的良好表现,让她有了信任的基础;二来,也是她自觉不论回春堂、廖文清馈赠了什么,她都能够偿还。这种信任和坦然接受,是基于她的自信,继续彼此价值等同的交往。

她自觉不会亏欠什么……所以,她坦然!

看清这些之后,邱晨同样也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自己的心里,从来没有对廖文清有过什么‘邪念’!

是,她的眼中,廖文清是合作伙伴,是朋友,甚至她有时候会把这个尚显的有些任性幼稚的年轻人,看做自己的弟弟辈儿……却独独不涉及一丝男女之情。

仰靠在大迎枕上,邱晨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素白的顶棚,满脑子的浆糊、乱麻,渐渐被她理清爽。理到最后,邱晨已经很清楚了,脸上却渐渐浮起一抹苦笑来。

之前,林升已死,她没想过守节!

后来,林生未死,不过是变成了呼延寻,她也没想着勉强自己,去将就那种男人。

努力想着撇清跟呼延寻的关系,她没想过立刻找个男人,可对感情的态度一直是顺其自然地,不强求,能够遇到也绝对会珍惜,这种信念从没改变过。

她又问自己,能够接受廖文清,成为她的感情的依靠,生活的伴侣么?

答案有些模糊,但有一点却很清楚,眼下,她还没办法接受。

她不否认,廖文清很好,有机敏的商业头脑,也有魄力有决断,假以时日,绝对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廖文清对人也算真诚,至少对她……对阿福阿满都是不错的。但有时候言行举止,仍旧让她觉得任性、幼稚,不够成熟,不够沉稳……

退一步讲,廖文清做个情人会非常棒。但她从没想过给自己找一个情人,这个社会也不允许这种关系的存在!

好吧,她能够看清自己的所想所感,却没办法做出决断。

苦笑了一阵,邱晨也把那暂时的慌乱、烦恼抛开了。反正,她听到的只是一句‘醉话’,一句‘梦话’,她就暂时当做没听见,听见也没听懂好了。不说廖文清怎样,至少,他们之间的合作暂时没办法了断!

于是,最后,邱晨给了自己,也给了廖文清一个决定,那就是留下余地出来,给彼此一个进一步的可能和机会。

看清楚了,理明白了,邱晨就从炕上爬起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要准备吃晚饭了。还有阿福阿满抱着两只獒犬出去玩了,也要出找找。还有林旭俊文几个大的,拿着凿冰捕鱼的活动计划去学堂找潘先生了,天色晚了,也该回来了。

走进东耳房,捧起一捧冷水激在脸上,冰冷的感觉,让她打了个寒战。心底就连一点点纷乱都没了,瞧瞧,她的生活如此繁琐、杂乱、忙碌,完全没有那么多空闲去想男人!哈哈!

洗了手脸,做了基础护肤,邱晨表情坦然镇定的,语气也恢复了轻快地招呼玉凤来给她梳头。

玉凤刚刚把头发梳顺,正打算绾髻呢,虎头和玉强从外边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通报:“夫人,外边来了许多十多辆车子,还有好些人,舅爷让您过去看看,怎么安置!”

邱晨挑着眉:“可问过从哪里来的了?”

目前,她交接最亲密的人家就是廖、云两家了,廖文清在这里,云家也不会这么大晚上的过来……而且,十几辆车也太多了!

那么,这些车辆和人从何处来,就很重要了!

虎头呼呼地喘着气,回头看向身旁的玉强,玉强也有些懵懂,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京城,从京城来的!”

竟玉强这么一说,虎头也想了起来,连忙点头附和道:“是,是从京城来的,哦,那些人跟两位秦将军穿的一样衣裳,两位秦将军出去迎了!”

邱晨挑了挑眉,招呼青杏,笑着道:“两个小子这回不错,去,拿盘子杏仁酥给他们吃去!”

虎头、玉强登时绽开满脸的欢喜来,连忙躬身谢了,跟着青杏下去了。

玉凤透过铜镜觑着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夫人,手中挑着一缕头发默了片刻,还是加快动作,仍旧绾了个朝云近香髻,又轻声询问了,在妆奁盒子里取了一支莹润的白玉梨花簪,斜斜地攒在发间。

邱晨只略略端详了一下镜中的人影,就从容起身,拿了斗篷带了玉凤去了前院。

不管是奔着谁来的,作为当家人,安排住处、安排晚饭,她都无从推卸。

来的十几辆大车已经赶到了后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倒座房和东西厢中皆是一片灯火通明的。

邱晨站在廊檐下,看着一间间灯火明亮的房间,片刻,杨树猛和大兴就从南倒座中走了出来。

“是从京城来的,有两个是秦将军的侍卫,跟秦义秦礼一起的,进正屋去了,剩下的,暂时安排在倒座中歇息……”杨树猛道。

“……没有丫鬟婆子,看样子,不像是家里打发来的!”大兴觑着邱晨和杨树猛兄妹的脸色,适时地做着补充。

对于这些大家子的行事习惯,还是他比较熟悉些。杨树猛只知道人从哪里来,却想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邱晨点了点头,安排大兴道:“你去问问,今晚上他们是不是留在咱们家,若是留,就安置在……嗯,去东跨院的大通铺吧,那边地方多,火炕这会儿估计还没凉,再添把火就行。另外,一下子添了这么许多人,你媳妇她们估计忙不过来,你去问问,忙不过来,就叫兰英姐和青山家的过来帮帮忙,这些护卫,不拘多精细,味道好,能吃饱就成,热乎乎地炖上一大锅鱼,再炖上一大锅肉,让他们吃去!”

大兴躬身听着,一一答应着,匆匆去了。

邱晨又回头对杨树猛道:“二哥,你照应着就行,跑腿吩咐事儿,交给他们去做。”

杨树猛同样点头应了。又道:“旭哥儿和俊文和几个小的刚才就回来了,带着人去后院安置马匹车辆了……他们随车带来的东西,暂时都堆在那边廊檐下呢……”

邱晨刚刚被明亮的灯光吸引了目光,还真没注意到,正屋西首廊檐下,果真整整齐齐堆着许多大箱子……箱子本身是暗紫色,又堆在暗影里,也难怪不引人注意了。

邱晨点点头:“既然是来找他们的,咱们就不用理会。咱们只管着做饭、铺置个住处就成,其他的,咱们只当看不见听不见……”

杨树猛了然地点点头,道:“我去后院看看去,那么多马匹,马厩里估计放不开,得想个法子遮遮风,要不夜里太冷,马匹受不住!”

杨树猛这样的庄户汉子,最是看重牲口,加之杨家是赶大车出身,维护好牲口,就更成了习惯,成了重中之重。邱晨理解这一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然后,她去了大厨房,杨树猛则绕过夹道去了后院。

大厨房里,原本晚饭已经做好了,临时加了三十多口人,大兴家的三个人正在收拾锅灶准备给那些人做饭。

邱晨过来看了,见鱼块一大盆,肉片也切好了一大盆,心里略一盘算,就叮嘱大兴家的,炖一个鱼,再来一个白菜炖肉,家里之前做的卤肉还有些,切了又是一个菜,再放入少许辣椒,多放姜,做一个疙瘩汤,那许多人一路赶来,能够喝上一碗热热的姜疙瘩汤,也能祛祛寒气。再把家里腌制的咸萝卜,辣疙瘩咸菜等切上一小盆,用麻油拌了。馒头现蒸来不及了,那就用老办法,上笼屉闷上一大锅米饭做主食。

这几样饭菜,量足,味浓,热乎,还不太费事,大兴家的几个听了连连点头,有了夫人的安排,她们知道怎么做,也不像刚刚那么着急忙慌了。

安排了这里,邱晨带着玉凤又去了东跨院。工人们休息用的两间大通铺,都是对脸的两盘南北大炕,睡四五十个人都足足够用,就是,只铺着一层简单的褥子,并没有被子……

两人查看了出来,正好遇上文明情况的大兴,说那些人晚上要住下了。邱晨就直接让大兴叫上青江,一起跟着去了后院的库房。把库房里存的被子都拿出来,也只有十几床。

看着崭新的,还没沾过身的茧绸表里的被子,玉凤有些踌躇道:“这被子……以后就没法用了!”

邱晨横了她一眼,笑道:“大不了留着以后客房里用就是了。”

她倒是不怎么心疼几床被子,就是被子明显不够……

还是紧赶着过来帮忙的兰英和青山家的给解决了这个难题,林家的被子不够,大可以去邻舍家里借来用用哇。村子里来了客人借被子、借锅碗瓢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邱晨至今,还是没有适应这个习惯。

果然,这事儿就没再用她操心,大厨房的饭菜还没做好,兰英和青山家的就带着十来个媳妇抱了二十多床被子来。邱晨一眼扫过去,媳妇们抱的被子虽然花红柳绿,针线粗细不一,布料也多是粗布,但能看得出,绝对是把家里最好的被子搬来了。

邱晨过去向众人道了谢,将众人送到大门外,这才转了回来。

看看,仍旧静悄悄的正屋厢房,也没再停留,顾自回后院去了。

她回到后院没多久,杨树猛和孩子们也都回来了,青杏和玉凤摆上晚饭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

林旭和俊文拿出跟潘先生商量好的‘捉鱼’游戏规则来,邱晨看过,确实又完善了不少,细细想了一回,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了,就让林旭和俊文商量着眷抄好,明日贴到门外去。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则叽叽喳喳地说着村里孩子们的反应,阿满还偷偷地跟邱晨打小报告,说俊言俊章带着玉强、虎头,又去找了成子一起组了队,要去参加抢鱼!

这样的竞技比赛本身就比较新鲜,又有‘鱼’这种奖励,而且,捉鱼、滑冰,本身就是极其吸引孩子们的活动,俊言俊章几个想要参加也不意外。

她也跟阿满偷偷打了商量,让阿满盯着几个哥哥,别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阿满小间谍很郑重地答应下来,拍着小胸脯保证,一定盯住几个哥哥!

傍晚,因为那一队人的突然到来,孩子们的晚练取消了。孩子们说说笑笑了一会儿,也就被邱晨打发回去歇息了。

邱晨原本想着第二天早上秦义也没时间带着孩子们晨练的……或许,他们就此回了京城,也不能再带着孩子们锻炼了呢!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林旭就进来挨个屋子里叫孩子们起床,去早练了。邱晨有些意外,却并没有迟疑,仍旧按照往常的惯例给孩子们换了宽松的薄棉衣,打发他们跟着哥哥们去了。

孩子们一走,邱晨也就不睡了,由玉凤青杏伺候着洗漱了,梳了头,天色已经微熙。邱晨就起来,先取了食物喂了两只獒犬,这才出了屋子。

一出门就看到杨树猛正背着手从前院回来:“人已经走了!”

邱晨微微一愣,疑惑道:“昨晚上来的人?”

秦铮居然没有回京?这是打算在这里过年的了?

杨树猛点点头,道:“昨晚上来的人留了六个,唐公子和廖三少东家都走了!”

“廖文清?他这么一大早怎么就赶着走了?有什么急事吗?”唐文清离开,邱晨并不意外。可廖文清这么大早地离开……他离得近,完全没必要早起赶路的。

杨树猛看了妹妹一眼,将心中的猜测压下去,道:“少东家让我转告你,唐公子有几家铺子,答应接下京城的生意。少东家要赶着去一趟府城,跟云二公子商量了,赶着年前去京城把这事儿定下来呢!”

“原来如此!”邱晨恍然。

虽然,唐文庸的身世没人跟她提过,但她冷眼旁观,秦铮对唐文庸明着是伴当,其实多有礼让,比如能直称秦铮为‘木头’……能够让秦铮礼让的人,出身必定低不了。由他出手帮着云、廖二人在京城打开局面……总比秦铮出面好。秦铮如今正是众矢之的,还是少给他生事为妙。

兄妹俩说着话,又一起进了东跨院。杨树猛去库房准备当日制皂用的原料,邱晨则带着青杏玉凤去了工人休息的通铺,把昨晚借来的被子收拾出来,检查过没有脏污之处,都拿到院子里晾晒上。又把自家的十几床被子,搬到前院的西厢房里。还留下六人,加上之前的秦义秦礼,就先安置在这边吧。

忙完这些事,孩子们也晨练完欢笑着转了回来。

邱晨跟孩子们在前院里会合了,就看到孩子们后边紧跟着的除了秦义秦礼,还有之前在营地见过的秦孝秦勇。带着四名叫不上名字来的护卫,跟随在秦铮身后。

跟孩子们打了招呼,让玉凤、青杏带着阿福阿满回后院换洗,邱晨站在原地微笑着跟慢慢走过来的秦铮行礼问好。

“刚刚才知道,文庸居然一大早就回去了。之前也不知道,大过年的,也没给文庸带点儿礼物。”邱晨笑着寒暄。

秦铮心情明显不错,嘴角甚至微微带了丝笑意,看着邱晨道:“不必多想,他得了那疗伤之法,还有那活体取香之法,比得了什么不强!”

她也就是嘴里说着不同意,其实唐文庸要学的东西一点儿没保留……也就是她,但凡换个人,谁会把这种能当做传家之密的东西随便教给别人!而,学会了疗伤之法能活人无数;学会了那取香之法,也可以带来巨额的财富……有了这些,哪里还用送其他礼!

邱晨笑着摇摇头:“那算什么……”

不过,邱晨没多说,适时地打住了话头,转了话题问道:“秦将军这是要留下来过年吧?……秦将军莫怪,我问一声,也好安排。”

摇摇头表示无碍,秦铮睇着邱晨道:“我的伤还未愈,耐不住车马劳顿……”

这位都每天跟着晨练晚练了,还伤势未愈?!邱晨听得眉梢高高挑起,惊讶着,终是将大笑的冲动压制下去。

“那将军也要多注意身体,安心静养才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奉劝完,抬眼对上秦铮有些无奈的目光,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看着眼前的人笑靥如花,妙语连连,秦铮无奈地摇摇头,脸上的笑意却不自觉地加深了几许。

两人说着,一路走到正房廊檐下,立住脚步,秦铮道:“听说你要搞一次冰上抢鱼?怎么想起弄这个来?”

邱晨眨眨眼,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昨儿听少东家说起府城的种种热闹来,也想着给村子里添些乐子,又能让孩子们找点儿乐子,还能给孩子们解解馋,也算是一举多得吧!”

“嗯,确实挺有意思!”秦铮含笑点着头。

这样和煦的表情,让不远处候着的秦孝秦勇都瞪大了眼。这还是他们熟悉的冷面侯爷么?他们跟在侯爷身边最少的也有五六年了,有那个看过侯爷的笑脸?还有,侯爷的嘉许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往常,那些将士们为了得到侯爷一句嘉许可是拿了命去拼的啊!

邱晨也觉得有意思,她对这个‘凿冰抢鱼’的活动也挺期待的。特别是,还有俊言俊章几个孩子的加入。

“不过,冰上毕竟有些危险处,不得不谨慎些。”秦铮又提醒着。

邱晨展颜一笑:“还真是想了,昨儿我跟几个孩子先商量了一遍,又让他们跟潘先生商量了一回,已经定了个规矩出来……”

说到这里,邱晨睇着秦铮,话语一转,询问道:“要不,我把那份规矩拿过来,将军给参详参详?呵呵,若能得将军把关,势必就能万无一失了。”

秦铮竟是没有片刻犹豫地点了头,答应下来:“好,拿过来看看,也让他们几个熟悉熟悉,到了那天,就交给他们几个维持!”

邱晨原本就是打着让秦义秦礼主持捞鱼的事儿,却没想到还要跟这两个人交流沟通,听秦铮这么一说,很有些心虚地笑笑,当即答应着,就此辞过了秦铮,往后院去了。

吃过早饭,杨树猛就带着大兴和青江,还有从东跨院抽出来的七八个小伙子,赶着六辆马车,一起去了清水镇。

今儿已是腊月十六,那些定好了的年货中不怕坏的米面粮油等物,都该运回来了。之后,还要真正的杀年猪……给帮工们分发的年货,都要在腊月二十停工前备下,到二十这天,一统总地发到帮工们手里去,让大家欢欢喜喜过个年!

另外,这一次去清水镇,邱晨还嘱咐杨树猛跟回春堂的陈掌柜捎个话儿,上个月的利钱就不要银票子了,让陈掌柜直接给换成散碎银子和铜钱,杨树猛还要去镇上的银铺子里定制些银锞子来,过年往来打赏都要用的。

听着这些安排,杨树猛还笑着让邱晨自己去一趟,别的不说,妹子忙乎劳累了这一年了,只盘算铺排着别人的事儿,她自己却连件首饰也没添!

邱晨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呼延寻的事情说出来,只道:“……福儿他爹没回来之前,我还是素净着好!”

杨树猛看看妹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

忙忙碌碌地时间过得极快,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

其实作坊里腊月十九做完最后一批产品之后,腊月二十,帮工们再来就是打扫清理规整,将作坊里各处收拾妥当,将库房核对无误后封库……临到中午,基本上也就处处清爽了。

邱晨和杨树勇带着几个小管事一处处验看过了,确定没了遗患隐患差错,就一处处关了,上了锁,又贴了大红的福字,算是封了门。

这一路走下来,也用了小半个时辰。

这时,百多名帮工已经都从东跨院里退了出来,还有闻讯赶过来的家里人,一脸兴奋和期待地等在林家一进大院里。

邱晨带着杨树勇和几名管事出了东跨院,看着杨树猛亲手锁了院门,邱晨接过兰英刷好了糨子的福字,规规整整地贴在大门上,作坊就算暂时停工歇业了。

转回头,迎着众多殷切期盼的目光,邱晨缓缓走到正房廊檐下,就站在廊檐边缘的台阶上,看着乌泱泱一院子的人,开口道:“从今儿起,咱们作坊就算放年假了。这几个月来,大家伙儿都很辛苦,做工尽心,我很感激。其中,又有几个人,不禁尽心尽力,也知道多用心,想着法子让活儿干的更快更好,而且,已经看出了成绩。做得特别好,咱们就有特别的奖励。我来公布一下,做得特别好的人的名单……刘春红……”

站在人群最后边角落里的春红微微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廊檐下的纤细身影,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特别奖励的居然有她?

一个黄瘦的小丫头扯着春红的手,怯怯地问:“娘,刚刚叫的可是你的名字?”

春红的眼睛已经红了,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将小丫头抱在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邱晨已经将名单念完,继续道:“……这些人除了跟大伙儿一样的年货外,每人再发十斤肉、三十斤白面,还有二两银子!”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顿时哄声一片,啧啧赞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暗暗发奋者有之,当然,也不乏说酸话儿的……

邱晨目光慢慢扫过沸腾的人群,略等了等,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今年,大都是刚刚过来上工,有些事还不熟悉,有些人对我对咱们作坊还不熟悉,或许,还有的人觉得咱们作坊做不长当……在这里,我就可以明白地告诉大家伙儿,咱们的作坊火红的很,过了年还要加工加人,当然了,就还要选小管事、大管事……还要去府城开设如今几个大的大作坊,到时候,那边需要的管事,和把式师傅,也要从咱们这边选出来。我可以先提前给大家伙儿透个信儿,只要能被选成去府城的管事,月银不会少于五两。就是被选成把式师傅,月银也不会少于三两……而且,只要教出一名学生来,还有最少一百钱的奖励!”

邱晨的声音再次被沸腾的人声淹没,最后这句话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听到。

无奈地看着群情激奋的人群,邱晨只得再次等待,待人们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邱晨抬抬手示意一下,继续道:“我给大家伙儿吃个定心丸儿,有了这个定心丸,大家伙儿就可以好好过个年,年后咱们正月十八开始上工。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下边,刚刚念到几个名字的人,先上来领他们的奖励!”

邱晨说完,杨树猛、林旭带着俊文俊书等人,就从旁边堆得小山似的年货上搬下各种奖励来,一份一份摆好。

很快,受到点名表彰的几个人就拨开人群,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走上前来。邱晨念着名字,将一份份奖励发到各人手中,一大块肉,一袋面,还有两个白的发亮的银锞子。

第一个上来领奖的是一名叫全贵的汉子,邱晨笑着将银锞子放进他的手里,他激动地涨红着脸,趴倒在地就要磕头。

邱晨被吓了一跳,赶紧招呼人将他拉起来,还是晚了一步,到底磕了一个头。

全贵脑门上沾着一片灰土,脸上却笑的开了花一般,举着手里的银子朝人群摇晃着:“这回,我能给我那小闺女好好地扯上几尺花布,能让我那小子上学堂了!”

众人群情激奋着,每个人的眼睛都晶亮晶亮的,得了奖的想着怎么改善一下生活,想着来年好好干;没得到奖励的,羡慕眼红之余,也在盘算着,自己怎样才能也拿上这么厚的奖励!

一个个人领了奖励,又有样学样地发表了一番获奖感言后下去了,春红一手牵着黄瘦的小丫头,一手拨开人群,最后一个走上来。

“春红,就你们娘俩儿来的?这些东西,过会儿还有东西,你们娘俩可搬不了,你先领下去,等会找个人帮你送回去!”邱晨温和地说着。

春红抬头看着邱晨,红着眼哽着嗓子,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婶子,我……我……”

叫了一声之后,连连说了几个‘我’字,却再也说不下去。春红拉着小丫头的手,就要跪下!

邱晨伸手一把将小丫头抱住,旁边的兰英和青山家的则上前一步将春红扶住。

“行了,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不要总搁在心里,把那些都丢开,以后好好过日子吧!”邱晨拍拍春红的肩膀,给兰英和青山家的使个眼色,那两人立刻笑着将春红母女连同她们应该得的那份奖励都搬到一旁去。

人群中静默了片刻,邱晨转回身,笑着朝下边一挥手道:“好了,大伙儿估计都等急了,下边,发工钱!发年货!”

喊声未落,人群就爆出轰天价的叫好声来。

这回,邱晨就退在了后边,由林旭上去招呼着众人分发工钱,分发年货!

奈何众人太过兴奋激动,林旭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愣是没一个人听到。

邱晨笑着示意俊文俊书,两个人飞跑进屋里搬了一只靠背椅出来,扯着林旭站到了椅子上,俊书拎着只铜盆,猛地一敲,发出‘哐’地一声响,正喧哗着说笑着的人们瞬间安静下来!

林旭涨的脸通红,却还算镇定,连忙趁着这片刻的安静,大声道:“大家伙儿都别吵吵,下边开始念名字,念到名字的上来领工钱,领年货啊!”

说完,还不忘开玩笑地道:“要是再吵吵,念到谁的名字听不见不上来的,那就算自己个不要啦哈!”

众人大笑。

第一百八十章 抢鱼大赛!

第一百八十章抢鱼大赛!

这一日,林家成了一个欢乐的源头,热闹喧腾,还没领到年货的屏息静待,已经领到年货的工人,大声招呼着自己的家人,明明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好像拎不动几样年货,一定要一脸兴奋大声招呼着自己的家人上来帮忙搬年货,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家人分享他们的欢乐和自豪。

“嗳,娃他娘,快拿着这块肉……嗳,胜儿,拎着面袋子……哎,别拖在地上!”

“爹,你拿着肉,我拎着米面……娘,你别拎面袋子,你拿着那块布就行……”

还有的,当场就将年货做了分配:“妮子,拿着这块布,回家做件新衣裳;娃儿,拎着这块肉,回家让你娘给你做顿大肉片儿……”

人们跟自己家里人招呼着,热烈地交谈着,回头又跟其他人打着招呼,聊着天,等出了林家大门,又有家里没人在林家做工的人,满脸艳羡地围在林家门外,看着一家家手里拎着年货,荷包里揣着工钱挣得鼓鼓的帮工们,有人羡慕地打着招呼,有人忍不住扔上一两句酸话……只不过,帮工及其家人都满脸欢喜和自豪,根本没人理会那些酸唧唧的话,欢欢喜喜,速度却绝对比平日慢许多地往家走。

如此热闹着,足足忙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所有年货和工钱都发了下去。

看着一家家欢欢喜喜地离去,邱晨最后招呼兰英和青山家的几个管事进了后院,这里有给管事们备下的年货。

每人两匹三棱布,两匹细棉布,十斤肉,五斤素油,五十斤白面,五十斤白米。不同的是,每个人得的赏钱不同,兰英和成子得的是五两,刘占祥、青山家的几个都是三两,这些人每个人还多了两支银钗,每支也有一两银子。另外一些小管事的赏银是二两,没有银钗。

有个叫秋生的小子只有十七岁,最后一批提成了小管事,看着泉哥儿几个手里的银簪子,羡慕着:“我也能领上银簪子就好了!”

刘占祥抬手拍了他一巴掌道:“你小子连个媳妇都没说下,要银簪子干嘛?”

秋生揉着脑袋,缩着脖子,不满地嘟哝:“就是没媳妇才想要银簪子啊,有了银簪子做聘礼,人家才肯把闺女给我当媳妇啊!”

泉哥儿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告诉你吧,把银簪子做聘礼没用,你要是看中哪家的闺女,就把簪子送给丈母娘,那才能娶到媳妇儿!”

秋生仍旧缩着脖子,觑着泉哥儿嘟哝着:“你自己还没媳妇儿呢……”

众人哄笑成一片,泉哥儿被笑的涨红了脸,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兰英这边……

兰英笑着凑到邱晨耳边儿小声道:“前几天,泉哥儿找我问咱们作坊里的银铃了……”

银铃是邻村的闺女,最后一批进作坊的,是兰英婆婆王氏姐姐的侄孙女,挺秀气的一个小姑娘,只有十四岁,也挺文静。不识字……不过,在村里人眼中,识字与否,完全不在挑选合格媳妇的条件之内。

邱晨笑笑:“这小子倒是挺有眼光。”

青山家的显然知道这事儿,笑着扬声道:“泉哥儿,你这银簪子可藏好了,别让你娘知道,不然,你要是偷偷送给丈母娘,你娘非得捶你不行!”

泉哥儿红头胀脸地挥挥手,再不敢多留,将两支银簪子往怀里一揣,也不知跟谁说:“嗳,说来接我,咋还不来……”说着,着急忙慌地奔了出去。

在他身后,众人哄然大笑起来。

看着泉哥儿仓惶而逃的身影,邱晨也跟着笑,心里却暗暗盘算着,泉哥儿比俊文还小一岁,这都开始给自己找媳妇儿了,她却一直把俊文当成小孩子看待,从没想过这事儿。另外,家里日子好过起来,按理说,也应该有人上门给俊文说亲才对,怎么她家就没人登门……是不是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心里这么盘算着,邱晨状似无意地笑道:“泉哥儿还小一岁呢,就知道找媳妇了,我家俊文傻乎乎,还没这个心思……”

兰英和青山家的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兰英拉着邱晨往人群外退了退,低声笑道:“你还真不知道啊,你们家俊文可是被好多人家盯着呢!”

邱晨一脸茫然,很多人盯着她家俊文,那为什么连一个登门的都没有?

青山家的看着她这一脸的茫然,禁不住笑道:“也难怪你不知道,好几个有闺女的人家都找我问过,想来,满囤嫂子也少不了……不过,我觉得俊文还在读书,咱们家的日子又一天比一天火腾,那些人家有的连饭都吃不饱呢,哪里能配得上……”

邱晨看看兰英,再看看青山家的,恍然之后,无奈地摇头笑道:“我是觉得俊文年纪不大,不着急找,可并没想过去攀什么高门大户。找媳妇,对方穷富不太要紧,要紧的是人好!”

兰英跟青山家的都赞成地笑。兰英笑道:“那是,你也不用操心啦,俊文孩子生的好,人品又好,咱们家如今又过得火腾,别说村子里的闺女,就是镇上的,县城里的,也尽能娶回来的!”

邱晨笑道:“县里的闺女也不一定就好!我个人的想头,给几个孩子找媳妇,其他的也就罢了,人品一定要好,也要识字知礼,聪慧大度……特别是俊文,在杨家是长房长孙,进门之后是要帮着嫂子理家的,是要特别谨慎。”

说到这里,邱晨话题一转道:“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们说说,过完年,我就打算晚上开个学习班,就教咱们作坊里的小子丫头们识字算术。芝儿、香儿到时候一定要来,你们俩也来跟着学学。不说让你们写文章,但至少能够记账算数……明年府城的作坊建起来,我就不能天天盯在这里了,你们能写会算了,到时候,再给你们配个记账的,你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被人哄了去。”

兰英和青山家的听得都有些愣怔,读书识字,还能写会算,她们之前二三十年的人生,想都没想过的事儿。而且,读书识字在他们看来都是太神圣,太了不起的事儿,能读书会读书能读出来的,那可都不是普通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她们真的能读书识字,能写会算?

两个人僵着脸互相看看,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但同样,也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渐渐露出来的毅然。

海棠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以后作坊大了,想要做管事,至少得能识字会算数,至少能看懂账目!她们要想保住眼下一个月几两银子的工钱,就必须做到这一点。不然,到时候被人哄了,出了什么差子,就是海棠不追究她们的责任,她们也没脸在这里干下去了。

再次目光交流互相确认之后,兰英跟青山家的同时点点头答应下来。

兰英更是道:“过了麦收,栓子也五岁了,我也把他送进学堂去开蒙。”

青山家的立刻附和:“嗯,庆丰还大一岁,过了年我也把他送学堂去!”

邱晨笑着点点头:“这是正事儿,孩子们读书识字,能读出成就,考秀才考举人自然最好,就是考不出来,读书识字,以后做个管事,做个掌柜的都能过分好日子。”

听邱晨这么说,兰英跟青山家顿时露出了一脸的欣喜,连连跟着点头附和着。

别的人不说,就只看海棠,不就是因为识字,才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么?谁不想日子越过越好哇?主要的是,她们两家如今日子宽裕,孩子们上学的束脩不再为难,如今,海棠又透了这句话,她们就更没有丝毫犹豫了。

送,过了年就送孩子上学!

她们也学,家里任事儿先不管,也要先紧着学会识字算数!

等所有的帮工、管事们都领了年货离开,一时午时末,整个林家彻底安静下来,邱晨这才招呼着一家人,回后院吃午饭。

“二哥,明儿凿冰逮鱼,你们就后日一早回家吧。也好给爹娘带几条鱼回去!”吃着饭,邱晨跟杨树猛商量。

“鱼不鱼的……”

杨树猛的客套话没说完,就被俊言急急地打断:“二叔,我爷最爱吃鱼了,咱们一定得过了明日再走!”

俊文抬手敲了俊言一记,笑道:“你小子,不是惦记着咱爷吃鱼,是惦记着明天的抢鱼比赛吧?”

俊言也不恼,揉着脑袋嘿嘿笑:“二哥,你别说我,你是大了参加不了,不然你也一定要去!”

杨树猛跟邱晨看着几个快活的孩子,笑着摇摇头,也就算默认下来。

在孩子们殷切的期盼中,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慢,好不容易盼到了太阳落山,进行了晚练,吃了晚饭,孩子们早早地回屋睡觉,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唧唧咕咕到半夜,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们就起了来,穿了衣裳出去参加晨练去了。等晨练完,俊言俊章终于忍不住跟秦义秦礼套起近乎来。

“义师傅,礼师傅,今儿捉鱼,还是你们吧?”俊言笑嘻嘻地问道。

秦义看了秦礼一眼,点点头,在俊言一喜之后要再开口的时候,又紧跟着摇了摇头。

俊言俊章有些傻眼,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是什么意思啊?

秦礼笑睨着俩鬼头鬼脑的小子道:“今儿捉鱼,我们也参加,不过,不一定是我们下网,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下网!”

“啊?”俊言俊章有些傻眼。他们跟着秦义天天锻炼已经很熟悉了,跟秦礼接触的多了,也熟悉了,在他们心里拉拉关系套套近乎还行,刚来的秦勇秦孝几人,每个都冷冰冰的,他们根本不敢上前!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秦礼仍旧笑眯眯的。

俊言俊章连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连连否认道:“没啥,没啥……”

一直没说话的秦义脸色黑的发青,抬手一巴掌拍在俊言的后脑勺上,把俊言打得往前冲了个趔趄,几乎扑出去。俊章心眼儿多,每每总会撺掇着俊言冲锋陷阵,这会儿却很仗义,立刻伸手拉住俊言,避免他扑出去把牙磕掉或者把鼻子磕破,之后,又咬着牙护住俊言,对着一脸怒色的秦义师傅,磕磕巴巴地道:“义师傅,义师傅,不怪四弟,是我的主意,您要罚就罚我吧!”

“哼!”秦义冷哼一声,抬起一脚踹在俊章的屁股上,直接将俊章踹倒在地,俊言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连忙跑过来拉俊章,秦义有上前一步,同样一脚将俊言也踹了出去。

“义师傅,义师傅!”俊文林旭赶忙上前来求情,却被秦礼拦住。

俊言俊章虽然调皮,但还算知道轻重,没做过太出格的事儿,是以,平日里杨树勇杨树猛和邱晨也多是念叨几句,还真没动手教训过。这会儿被秦义一脚踹倒,不说屁股和身上的巨疼,光吓也吓坏了,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严肃地惩罚过!俩小子扑在地上,要哭不敢哭,想跑不敢跑,红着眼噙着泪,那叫一个可怜兮兮,兢兢战战!

秦义黑着脸,上前又是一人一脚,冷声呵斥道:“你们不想着怎么争气,净学着怎么偷奸取巧了!你们也别跟我叫师傅,我没有这么没胆气没尿性的学生,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着,秦义转身就走。俊言俊章眼中含着的泪瞬间夺眶而出,俊章反应更快一些,爬起来,手脚并用,飞快地扑上去,一把抱住秦义的腿,哭着哀求道:“义师傅,义师傅,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俊言也紧跟着反应过来,也随后扑上来抱住了秦义另一条腿。秦义根本不愿理会,仍旧大步地走着。俊言俊章紧紧地抱着秦义的小腿,被拖了二三十步,浑身灌满了泥土,衣服也有几处被地面上的青石划破了,露出了白花花的棉絮,两个孩子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却谁也顾不上这些。腿上身上被磕一块块生疼,眼泪鼻涕流出来,糊满了脸,甚至过了河流进嘴里,也全都顾不得了,只紧紧地搂着秦义不撒手,一边苦苦哀求着。

俊文俊书和林旭成子紧紧盯着,看着秦义的脚步稍稍放缓了一些,几人连忙跑上去,揽在秦义身前,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替俊言俊章求起情来。阿福阿满最开始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等看到二叔和大哥二哥都跑去,他们懵懵懂懂地也跑了过去。

不过两个小家伙儿没去跪倒磕头,而是跑过去,一人扯了秦义一只手,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秦义。

阿福嘴巴利落,脆生生地道:“义师傅,三哥四哥是不是犯错了?您想怎么惩罚他们?要不要阿福去给您把娘亲的家法拿来?”

阿满也跟着扯着秦义的手道:“义师傅,义师傅,您低低头,我跟你说……义师傅,你低低头嘛……阿满够不到……你太高……”

踹一脚,拖着在地上走,对着俊言俊章这样的皮小子能下的去手,但对着阿福阿满,特别是还不太满两岁的阿满小丫头,软软嫩嫩的,秦义就狠不下心来了。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

再被阿福阿满这么一说,特别是阿满小丫头一番满脸认真的胡搅蛮缠,旁边的秦礼已经撑不出撇开了脸。不行,再看着,他会忍不住喷笑出来的!

秦义也很有些哭笑不得,最后,终于还是撑不住小丫头扯着他胳膊衣襟就要往上攀的架势,无可奈何地俯低了身子。阿满极有眼色地伸手攀住秦义的脖子,如小树懒一样,就将自己挂到了秦义的怀里,然后很自然地搂着秦义的脖子,凑到秦义耳朵边儿,小小声地道:“义师傅,三哥最怕吃辣;四哥最怕背书……义师傅要罚他们,就罚他们吃辣子,背书哦……”

最开始阿满确实是小小声,说着说着,就渐渐变大,而且还得了一点点很得意的样子,把周围的人都听得哭笑不得,连秦义脸上的怒气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俊言俊章脸上挂着灰土眼泪鼻涕,抹得一回一划的跟小鬼儿似的,听着阿满小丫头的话,两个人呆呆的都忘了哭和哀求,睫毛上仍旧挂着泪珠,却傻傻地眨着眼睛看着笑嘻嘻的那个小丫头……这还是他们的妹妹嘛?这就是个小坏蛋,不,简直就是个小恶魔啊!

亏得他们平时那么照顾她、疼爱她,她居然在他们犯错时落井下石,出坏主意怎么惩罚他们啊!

看秦义不为所动,阿满干脆搂着秦义的脖子摇晃着撒起娇来:“义师傅,行不行啊?行吧,行吧……”

“吃辣椒不行!”秦义一脸郑重道。

阿满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然后道:“三哥还……怕脏,……扫马厩!”

秦义这回没再摇头,阿满很有些小兴奋小得意地道:“让三哥扫一年马厩!让四哥背一本诗经!”

俊言俊章张了张嘴,差点儿再次扑倒在地。扫一年马厩?背一本诗经?这还让不让他们活了?!

秦义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然后黑着脸呵斥道:“你们听到了,阿满给你们求情……不过,你们今儿要是抢不到鱼,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没你们这么没用的学生,丢不起这个人!”

俊言俊章苦着脸互相看看,咬着牙,撒开秦义的腿,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俯身道:“是!”

“起来,去围着操场跑上二十圈!”秦义仍旧不解恨,抬起脚踹在俊言俊章身上,俊言俊章丝毫不敢迟疑,连滚带爬地跑去跑圈儿。

“还有你们,从今天开始,早晚都多加十圈儿!”秦义转身又抬脚踢在俊文俊书几个人身上,把这几个淘小子同样踢去了操场,然后,一手牵了阿福,一手还抱着阿满,施施然地回家去了。

俊言俊章浑身都是灰土,脸上也回啊划的,一边一点儿不敢偷懒的跑着圈儿,俊言一边儿苦着脸抱怨。

“那个小丫头真是蔫坏儿啊,居然给我落井下石……真是,看我找到机会,不让她好看……”

俊书笑着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背上,笑斥道:“你个臭小子,要不是阿满替你们求情,你们还想这么轻松过关?”

俊言被拍的往前冲了两步,哭咧咧地道:“可我要背一本‘诗经’,三哥更是要扫一年的马厩!”

俊文这会儿也跑上来,同样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背上,笑斥道:“你个臭小子,不怪阿满都知道你最怕背书。一本诗经,哪里有一本,不过是一篇长一点的文章罢了!”

俊言眨了眨眼,脸上的苦涩淡了些,却仍旧忍不住嘟哝道:“可,三哥还要扫一年马厩啊……”

俊章倒是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会儿实在不忍心看俊言再挨打,扯扯俊言的衣服,小声道:“还有九天就过年了啊……”

俊章好心地没有说,他们明天就要回家了,满打满算,他不过扫一天马厩!

俊章愣了愣,干脆停住脚步不跑了,好一会儿才哇哇大叫起来:“我要被一本书,你才扫九天马厩!”

这回,所有人都听不下去了,纷纷摇摇头继续往前跑去。俊书往前跑了几步,又圈回来,一脚踢在俊言屁股上,呵斥道:“还不快跑,你还有二十圈儿呐,难道你不打算去抢鱼了吗?”

“啊,不,我要去!”俊言捂着屁股跳起来,努力地往前跑去。

看着俊言跟俊章狼狈不堪地样子回来,邱晨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在听俊言俊章磕磕巴巴红着脸讲述了缘由后,邱晨就松了口气。

“行了,你们不是要去参加抢鱼吗,这一身也不用换了,洗洗手脸赶紧吃饭,刚刚你们义师傅他们已经把冰凿好了!”

刚过辰时初,冰上已经聚了不少心急的孩子。

俊言俊章几乎是端着碗往嘴里倒了一碗粥,在邱晨的坚持下,又一人吃了两只汤包,就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跟杨树猛和邱晨招呼一声,抹抹嘴往外就跑。

等邱晨带着阿福阿满吃晚饭,收拾利落了出了家门,门前的池塘岸堤上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挤得密不透风。因为今日不禁捉鱼,还要举行孩子们的抢鱼,是以,不允许大人和太小的孩子上冰,只允许参赛的六岁到十岁的孩子上冰。

看到邱晨带着孩子们过来,岸边的人群笑着招呼着,很自动地往两边分开一条路,让邱晨带着孩子们一直走过去,走到了深入池塘的小亭子里去。

走到亭子里,邱晨才发现,里边已经有了几个人。秦铮跟潘佳卿各占着亭子的一面栏杆,秦勇秦孝站在亭子入口处,整个亭子里的宁静与岸边的喧闹相互呼应,喧闹拥挤到极点的安静,一文一武两个相对无语的人,居然不显得突兀。

邱晨脚步微微慢了一瞬,随即就在雀跃的阿福阿满的牵引下,快步走进了亭子中。

置身在亭子中,邱晨微微一愣,亭子中央的木桌下,和几个栏杆木凳下居然都放了炭盆,炭烧得旺旺的,往外散发着温暖,让四处透风的亭子里,也比外边温暖不少。而且,铜质炭盆上加了盖子,形成了一个完全隔离的熏笼,热气会冒出来,却不会烤坏上边的木桌……与加了熏笼的脚踏倒是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见邱晨过来,潘佳卿立刻起身相迎,邱晨笑着打了招呼,阿福阿满和后边跟着的俊文几人都上前行了礼。

秦铮却一直端坐着,只神色轻松平和地点头致意,目光看着邱晨,抬手指了指旁边铺了软垫的栏杆木凳,示意邱晨坐。

邱晨让着潘佳卿坐了,又将阿福阿满抱上木凳,让两个孩子跪在木凳上,扶着栏杆看冰上即将举行的比赛,她这才侧着身子,挨着两个孩子坐在了木凳衣角,一边还伸着手护在两个孩子后背,以防两个孩子不小心跌下来。

因为今儿的热闹难得一见,邱晨也没让丫头留下来看家,玉凤和青杏也都跟了过来。玉凤手里抱着一件大毛斗篷,青杏手里更简单,只拿了两块棉垫子,进了亭子之后,青杏丫头的眼就不够使了,根本忘了把手中的垫子铺上,只顾着看向冰面,搜寻着两名表少爷和自家弟弟了。

秦铮的目光扫过两个丫头,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脸色瞬间沉了几份。这样的丫头,真不知用来做什么!

目光一转,秦勇和秦孝走上前来,躬身对邱晨道:“夫人,我们带孝孺、孝婕下去看吧!”

邱晨迟疑道:“不让小孩子上去,咱们不好破例吧?”

秦勇笑道:“咱们备了鼓,需两个孩子敲鼓,就让孝孺、孝婕吧!”

阿福阿满眼睛亮亮的,却没有没有说话,阿福只静静地看着娘亲,阿满则伸手搂住了邱晨的脖子,用自己的行动默默地恳求着。

邱晨摸摸两个孩子的脸,笑着叮嘱他们听话,得到两个孩子欢快地点头应承后,这才将她们交给秦勇秦孝:“劳烦二位了!”

秦勇秦孝笑笑,一人抱了一个孩子,走出亭子,伸手一扶栏杆,直接飞身从引桥上跳了下去。邱晨惊得怔怔的,青杏一声惊呼,倒是阿福阿满并没有害怕,落下去之后,就听到了两个孩子咯咯地笑声,如银铃一般传过来,又随风飘散开来。

听到孩子的笑声,邱晨才回过神来,心头仍旧咚咚地跳着,脸上却绽开一片释然的笑容。

这引桥、木亭,建的结实,却并不高,距离冰面也不到三米,这么个高度,对于秦勇、秦孝这些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也是太过突兀突然,才让她吓了一跳!

“呵呵,没有想到……把我吓了一跳!”邱晨放松下来,有些自嘲地笑道。

潘佳卿显然也有些意外,笑笑没有说话,秦铮却淡然的很,示意邱晨往下看。

不过片刻,不知从哪里搬来的两面半米直径的鼓,已经在冰面上支了起来,邱晨看到,秦勇、秦孝两人用肩膀驮着阿福和阿满,站在两面大鼓前边,两个孩子手里拿着细长的鼓槌,秦孝秦勇手里则拿着短而粗壮的鼓槌,大小都一副肃穆以待的样子。

再往前边看,包括俊言俊章在内的三十个小子,都是五人一组站在一起,一小堆一小堆的,看似杂乱,却也自有规律。

自从第一天商量之后,邱晨对于凿冰抢鱼的事儿就没再理会过,完全甩手交给了孩子们去折腾。

这会儿看过去,很多地方都是她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准备起来的,连规则都不太清楚了。

这些孩子们的对面,就是挖好的直径一米的冰窟,冰窟外围,用红绸围出了一个半圆形的界限,秦义和秦礼就站在红色界限内的冰窟边,一人手里抄着一支抄网,网兜抄着冰窟中的水面,同样肃穆以待。

这个场面一一看过去,邱晨之前仅仅看热闹的心情渐渐淡了,不论是秦勇秦孝、不论是即将擂响的大鼓、还是秦义秦礼、甚至是那些看起来七八岁的淘气小子们……都让人看到一种战前的紧张和肃穆,在他们面前即将上演的,似乎不是一场普通的竞赛,而是一场战争!

邱晨的脸色渐渐跟着端肃起来,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有了丝丝紧张。

咚!

一响万人惊!

咚!

一响四周静!

咚!

战鼓擂响,两只小队已经走上前来,站在了秦义秦礼的对面,站在了红色界限缺口的对面,十个孩子,十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冰窟窿中的两张网子,小身子都微微地弓着,做好了随时开抢的准备!

咚!又是一声鼓响,秦义手中的网子已经在这一声鼓点声里,铲进水中,然后挑出来,一条大鱼抛起来,鱼鳞辉映着阳光,形成了一条银色的抛物线,准确地朝着那两队全神戒备着的孩子们落下去。

两队孩子眼瞅着鱼抛过来,都齐齐地动了,伸着手挪动着身子想要去接住那条从天而落的鱼!

邱晨看的心情激动,仿佛重新看到了激烈争抢的橄榄球、篮球等大球运动,她忍不住地把手拢在了嘴边,大喊道:“加油!”

其他的孩子似乎对这个喊声并不怎么理解,俊言俊章几个人却听得明白,也格外欢喜,还在等待的几个孩子举起手来,用力地摇着……

就在这刹那,第一条大鱼落了下去,十个孩子挤成一团,那条大鱼奋力地一阵挣扎,竟从市双小手中挣脱出来,跃到了另一边,又落在了冰面上。十个孩子呼啦啦扑过去,也顾不得合作偕同了,你压我,我扑你地,顿时成了堆罗汉,滚成了一堆。

岸上的人们适时地爆出一阵哄笑声来,几个孩子的家长高声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在笑声中透出来……却几乎听不清楚。

孩子们翻滚着滚成一堆,你按着我,我推着你,似乎把捉鱼的事儿给抛到脑后去了。

孩子们混乱不堪,比赛却正常进行。

咚咚咚……鼓声仍旧不断敲响,速度均匀,不紧不慢,一声声鼓声中里,孩子们终于醒过神来,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从人堆里爬出来,双手抱着已经被压昏过去的大鱼,朝着人群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岸上的欢呼声响起,小孩儿赶紧啪嗒啪嗒跑到一边,把鱼放进了一只筐子里。

另一边,又一条鱼被捞起抛上来,孩子们又抢到了一起,不过这回,孩子们比刚才配合的好了一些,很快鱼就被一个孩子抢到手,送到了自己队伍的筐子里。

鼓声一百响,一共抛出五条鱼来,其中一个小队抢了三条鱼,另一个小队抢到了两条。

欢呼声中,五个孩子灿烂自豪地笑脸,对应了另外五个微微懊丧低落的孩子……

邱晨看的完全没了最初的肃穆和激动,只剩下欢喜和轻轻地怜惜。

合乎年龄要求的一共三十二个孩子,分成了六队,其中四支五人小队,两支六人小队。俊言俊章的五人小队就排在第二场,和他们对阵的就是当初打过一仗的桩子和留住几个。倒是俊言俊章的小队里,居然有一个是庆和家的两小子大虎和二虎。

邱晨挑了挑眉毛,虽说稍稍有些意外,却并没有觉得怎样,孩子们的世界和友谊比大人们单纯的多,大人们可能有各种恩怨,孩子们却只需玩得来一个理由。

咚咚咚的鼓声中,一条鱼被抛起来,俊章一挥手,俊言和最高的虎子冲在了最前边,俊章带着虎头和玉强跟在后边,竟是站好了队形,严密配合的样子。

鱼儿闪着银色的光芒落下来,俊言和虎子却并不去抢鱼,反而张开手奋力地向对手们冲撞过去,对面五个孩子毫无防备之下,竟被两个孩子撞倒了四个,在冰面上滑出去好远。

“好……”一阵喝彩声,第一条鱼毫无意外地被虎头抢在了手里,飞快地跑过去放进了自家的筐里。

又一条鱼被挑起抛出,俊言俊章的小队再次飞快地恢复了对性和站位,鱼儿甩出一溜儿水珠,摇摆着身子落下来,那边五个孩子已经吃过一次亏,这一次站的队形就比较散,这一次换成了玉强和虎头站在前边,鱼儿抛起来的同时,两个孩子没有简单地冲撞,而是就地一扑,一滚,对面五个孩子一惊一怔之间,竟然全部被扑倒,跟玉强、虎头滚成了一团。

第二条鱼又毫无意外地进了俊言俊章一队的筐子里。

咚咚咚的鼓声不停,鱼儿也一条又一条被挑起来抛出去,俊言俊章的小队显然做了充分的战略战术准备,直接冲撞,翻滚冲撞,声东击西,虚晃一枪……竟是一次变一个战术,一条条鱼被轮流变换,分工明确的孩子们抢到手里,放进筐里……

鼓声一百响之后,戛然而停。

岸上的欢呼声已经响成一片,好些人都喊的红了脸……

第二场一共捞起来十二条鱼,十二条鱼,全部被俊言俊章的小队抢到了手,十二比零,完胜!

第三场,是两支六人小队,这十二个孩子的表现虽说比不上俊言俊文,却比第一场好了不少。一共抢了八条鱼,结果竟是四比四,平局!

之后,第三场的两支小队和前两场的优胜队抓阄捉对进行第二轮,俊言俊文的小队对上了一队六人对,有惊无险地取得了大比分的胜利,一共十四条鱼,十比四!

另一个六人队和第一场的优胜队比赛,抢了十一条鱼,比分是七比四,六人队胜!

决赛,俊言俊章对上了另一个六人队,经过两场热身之后,这一个六人小队配合得明显好了许多,这一场决赛相对的就激烈了许多,俊言俊章五个孩子,在冰上摔、撞、滚、爬……一次次实打实地摔在冰面上,一次次地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再一次冲上去……

这一场决赛,一共跑起来十七条鱼。最后,俊言俊章一队,以十一比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然后,又将两队第一场淘汰的队伍的友谊比赛,这一次,两个队伍发挥的也好了许多,孩子们一扫刚才的懊丧失落,同样溢满了笑容。

欢呼中,大人孩子们无一例外地溢满了笑容,就连那些失败的孩子们也都笑起来,因为,最后邱晨宣布,只要参加比赛的孩子们,一个人发一条鱼做奖励。三十几个孩子不分彼此,欢叫着跳跃起来,似乎刚刚的对立、竞争都一下子不存在了!

比赛结束了,参加了比赛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拿着自己得到的鱼,欢喜地朝着自家的大人跑过去。那些没有孩子参加的人家看着稍稍有些艳羡,却没有任何人说酸话,哪怕是最尖酸的人,这会儿也没人好意思对着孩子们说什么。

笑声里,邱晨又招呼大伙儿,凡村子里六岁以下的孩子们,也能一人另一条鱼回去。

欢呼声再次哄然响起,在欢呼声里,一个个小孩子朝着冰面中央跑去,有个还刚刚学会了走路,磕磕绊绊的,也有大人扶着毫不落后……

这一回没了大声的欢呼,焦急地催促、提醒,有的只是畅快、欢喜的、发自内心的笑声,在林家的大门口外,在冰封的池塘周围,在寒冷的腊月里,四散开来,高高飘扬,飘散到远处,飞扬到空中。

第一百八十一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整个抢鱼比赛进行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但却让整个村子里增加了一个无比欢乐开怀的时光。

比赛完,两面大鼓撤了下去,阿福阿满也欢呼着,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由秦勇秦孝驮回来了。

还没进亭子,两个孩子就挥舞着小手朝着娘亲欢呼起来:“娘亲,娘亲……”

邱晨起身迎上去,秦孝秦勇将两个孩子从肩膀上放下来,阿福阿满立刻欢叫着扑进邱晨怀里,唧唧喳喳地要向自家娘亲讲述敲鼓的感受,还有近距离观看抢鱼比赛的样子,抢着争着要跟娘亲分享自己的感受和快乐。

邱晨蹲着,搂着两个孩子,听着他们唧唧咯咯地说了一会儿,搂着两个孩子亲亲挨挨,“娘的孝孺、孝婕都是好样的!”

受到娘亲的肯定,两个孩子的小脸更是绽出灿烂的光彩来,脸蛋儿红扑扑,眼睛晶亮璀璨,小小的身子上下无处不在洋溢着欢乐和喜悦,还有努力隐藏却仍旧往外冒着的骄傲和自豪。

邱晨再次亲亲两个孩子,笑着循循善诱:“娘的孝孺、孝婕打鼓打得好,看抢鱼看的欢喜,那么,你们能够为比赛打鼓,是谁带你们去的?是谁教你们打鼓的?孝孺、孝婕该怎么做呢?”

阿福阿满眨巴着眼睛,抿着嘴,阿福看着阿满,阿满微微有些赧然道:“是孝师傅和勇师傅教了我们打鼓……我们应该……”

阿满没有说完,就伸手拉了哥哥的手,啪嗒啪嗒地跑去亭子外的秦孝秦勇,恭恭敬敬地作揖、福身,向两位师傅道谢。秦孝秦勇有些小小拘谨地扎着手,不等两个孩子行下礼去,就要去扶,邱晨含笑在旁边道:“两位不必客气,这是他们兄妹应该做的。”

说着话,阿福阿满已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阿满阿福欢笑着,扑向秦孝秦勇二人,仰着小脸,弯着眼睛拉着两个新拜的师傅问起来,什么时候再教他们打鼓。

秦铮抿着嘴微微摇头,这俩孩子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吃亏,还真是应了那句‘谁家的孩子随谁家’。

进行了抢鱼比赛,村里抢到鱼,没有抢到鱼的人们都渐渐地散了,秦礼秦义带着四名侍卫,还有满囤等四五个汉子,一起在冰上继续捕鱼。这回捕上来的鱼,要留着林家自己过年,要让杨树猛给杨家带些回去过年,还要给村子里一些老人送些去……是以数量要多一些。几个小伙子轮流下网,一直忙到午时末,下午又换了个地方,打了口新的冰窟,又捕了一个时辰,这才作罢,把两个冰窟都重新填了起来。

鱼捞上来暂时不收,被直接扔在冰面上。湿淋淋的鱼身在冰上努力挣扎不了一会儿,很快就会被冻僵了,然后直接成了裹着一层薄冰的冻鱼。

捞完鱼,邱晨就安排着林旭和阿福带着大兴,给村正和十来个六十岁以上的村老家里去送年礼,一家两条大鱼,五斤肉,两斤点心,二十斤白面,还有一丈黑色的三梭布。

俊文俊书分别带着顺子、青江,则去了三奶奶家等交往比较密切的人家送年礼,送的礼物与村老们一样,另外多了二十斤白米和两斤白糖。

俊言俊章则因为早上上午连续体力有些过度,吃午饭的时候还兴奋不已,结果没多大会儿,就歪在邱晨的炕上睡着了。成子上午也参加了抢鱼比赛,邱晨也将他赶回房去休息了。

邱晨自己领了阿满,青杏和玉凤跟着,给兰英家送了十条大鱼去,给二魁家送了五条鱼过去。还给二魁家送了二十斤粳米过来。小十月已经两个多月,比刚出生的时候重了一倍,不再红彤彤皱巴巴,小脸眼瞅着胖起来,鼓起来,润泽起来,精力也比刚出生的时候好了许多,不再一天到晚的睡着,睡觉间隙的时间越来越长,手脚头活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有时候还会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表达着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意思。

阿满对于这个比自己小的妹妹特别喜欢,每次来二魁家,总会趴在炕上,守着小十月端详着研究着,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戳戳小十月的手脚,摸摸小十月的脸,甚至会嘀嘀咕咕地跟小十月说些什么,神神秘秘的,弄得邱晨好笑的不行。她也不管,只瞄着阿满,不要伤到小十月就成。

二魁家的已经完全恢复了,比之怀孕的时候瘦了一点点,气色却好。

邱晨是先到的兰英家,然后一起来的二魁家。灵芝和栓子跟着阿满围着小十月小声地嘀咕着,邱晨和兰英、二魁家的坐在炕上,围在一只小笸箩,笸箩里盛着二魁家自己炒的花生和山核桃,说着话。

“几天不见,十月又胖了,长的越来越好看了,看这眼睛乌溜溜的,真有神!”邱晨坐在阿满身后,时刻关注着阿满和栓子、灵芝、石头几个小的的动静,一边关注着小十月的每一个动作,有些移不开眼。

二魁家的笑道:“这个丫头有福气,有你时时送来的好吃食,我这奶水比前头两个小子时都足,小丫头吃得饱,自然长得快。”

兰英也在旁边帮腔:“也不止吃得好,如今二魁干活用心,挣得月钱多,不用你下地受累,只一心地带孩子……这孩子就跟庄稼一样,用没用心,一点儿做不得假的,瞧瞧这丫头多干净,懂事儿也多,往常咱们家里的孩子,就扔在炕上,常形哭半天都没空管……病了都没钱请郎中抓药,有些孩子还不就是那样看着没了……想想,那日子真是……”

说着说着,兰英和二魁的情绪被过往的回忆触及到,都忍不住低落伤感起来。

二魁家的也叹息着道:“是啊,咱俩还好,没搓过那心,庆和嫂子伤损了两个,其他的女人们,谁没伤损过孩子……双身子也一点儿活儿不能拉,照样上坡下田,还得做饭、喂猪喂鸡……好些孩子就那么伤了……”

说到这里,二魁家的一脸庆幸,一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小十月的小脚丫,感叹道:“要不是有海棠,这个还指不定有没有呢……”

看两人越说越伤感,邱晨连忙笑着转移话题:“你们俩真是,那些都过去了,还去想什么,咱们这会儿就想着以后怎么好好过日子,今年咱们买银簪子,就该盘算着明年去挑个啥样的金首饰……金簪子,金耳环,金镯子……到后年,说不定咱们就能戴上全套的金头面……”

被邱晨这么一说,兰英和二魁家的都笑起来,今年他们两家都得了银簪子,又有这么丰盛的鱼肉白米白面,这么丰盛的年货,在一年前还是她们想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

兰英笑着道:“嗯,我这个岁数了,金头面啥的也不咋拱指了,我就盘算着,转过年来,我们就把房子翻翻,也加盖个后院,芝儿、香儿和栓子大了,也能有自己的屋子住着,再往后,我就开始攒钱,芝儿过了年就十岁了,也该给她铺排着攒嫁妆了,其他的还好说,打家什的木头可得早早地攒着,不然到时候一下子买那么多木料,有时候还没出淘换呢!”

十岁的小姑娘就开始攒嫁妆,邱晨觉得有些好笑,正想说什么,二魁家的却已经点头赞成起来:“嗯,十岁是不小了。搁在好人家,闺女们下生就开始攒嫁妆了,人家攒的那些什么东西更难弄,自然要早早地铺排……咱们这样日子虽说好过了,可毕竟不像那些人家,到时候做套上好的家什,再多陪送些压箱底也就尽了咱们的心了。”

邱晨的眉毛慢慢地挑起来,又渐渐地落下来。兰英和二魁家的话还真是给她提了个醒儿,她的小阿满过完年初六就满两岁了,她是不是也该给阿满盘算着攒嫁妆了?

家具木料啥的有好的收一些存着也不错,另外,更重要的是,要给阿满置办些保证生活质量的陪嫁……而这个时代最省心最保值的再没比良田更好的了。置办上两千亩良田,每年只收租子也能保证有个悠闲富裕的生活了。另外,邱晨早就有的一个想法,那就是购买荒山,种植经济树木和药材,荒山的价格比良田便宜的多,但规划好了,侍弄好了,荒山的收益丝毫不比良田差。

荒山还好办,现在有意识购买荒山的人很少,买起来不难。但连成大片的良田,出产丰厚的庄子可是非常抢手的,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唔,这么一想,这嫁妆还真不能到眼底下再置办,还真的是--攒嫁妆!

临近过年,各家都很忙,说了一会儿话,邱晨和兰英就带着自家的孩子告辞回家了。

回到家,林旭等人还没回来,邱晨就带着阿满,母女俩人一起,着手准备起二哥杨树猛回家要带的物品来。

上一次,杨树勇回家,已经把准备家里带的布料、银两捎回去了,这一次是对上一次的补充。鱼是少不了的,邱晨备了满满一筐大鱼。除去了上一次的肉类、米面等物,邱晨收拾出了十斤白糖十斤红糖,两斤上好的茶叶和五斤大叶茶……

母女俩正收拾着,秦礼和秦勇从二门传话过来,邱晨连忙牵着阿满迎出去。

秦礼是八个人最爱笑会说的一个,一见邱晨母女出来,就笑着拱手行礼,双手托上一份洒金红单子来。

邱晨懵懵懂懂地就接了单子,然后就听秦礼道:“夫人,我们爷说了,这就要过年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夫人不要嫌弃粗陋!”

说着,秦礼一挥手,后边秦义秦孝打头,带着四个侍卫抬着十多只大木箱子鱼贯而入,在邱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秦礼又笑着道:“夫人,我们爷说了,明儿会是个好天气,就带人上山一趟,还让小的跟夫人说,夫人和孝孺孝婕也可以一起去,有我们照顾着,夫人不用担心!”

一提起上山打猎,邱晨果然露出一抹兴奋来。

而且让她兴奋地是,她想过阿福阿满可以跟着,却从没敢想自己也能跟着……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也就着男装去北疆的时候,难得有那么几天的畅快自在,可平日无论在家还是外出,她都只能拘束着自己,压抑着自己的性子,让自己尽量不要太出格……这样的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是习惯了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隐忍的压抑的多么憋屈,多么郁闷。

若是能够上山打猎,短时间地脱离开这个思想封闭的社会,躲开那么多明处的暗处的眼睛,徜徉在山林间,呼吸着安静自由的空气,那该是多么的令人向往。

邱晨眼睛里猛然爆出来的亮光,让秦礼心中暗喜,暗暗赞叹自家侯爷果然厉害,总能够如此准确地把握,只要林娘子喜欢上山,喜欢打猎,这一次打猎的最大目的也就达到了,大不大到猎物已经不重要了。而且,他们相信,只要山上有猎物,他们就不会空手而归。

在听到秦礼的邀请之后,在很短的时间里,邱晨就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过了一遍,县城镇里,乃至府城的年礼都送完了,村里给孩子老人们备下的礼物也送下去了,家里的年货已经很丰盛……似乎,她没有找到什么让她必须留在家里,不去打猎的理由。

过了一遍,确定了一遍,邱晨很快就做了一个顺应自己本心的决定,跟着去,打猎去!

“行,我准备一下,明天带着阿福阿满一起去!不过,我们跟上,恐怕会让你们多受累了!”放开种种顾忌,邱晨笑容绽放开来,明亮的让秦礼都觉得微微有些炫目,他心头一跳,连忙转开目光。

一听邱晨答应了,秦礼满脸喜色地恭声道:“夫人能去,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可是早就听说了,夫人的烤肉是一绝啊,我厚着脸皮请求夫人戴上烤肉的调料,明天就在山上用现猎到的东西,给我们兄弟们烤回肉解解馋啊!”

不得不说,秦礼果真很会说话,被他这么一说,完全没了邱晨母子们拖累打猎的感觉,反而是他们对邱晨有所请求了。

邱晨还算理智和清明,自然听得出秦礼这是客气话,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才说的话,不由暗暗赞叹秦礼真是很适合交际,很会说话。心里明白归明白,但邱晨仍旧不可避免地心情好起来,连连答应着道:“放心吧,明儿一定让你们吃到最美味的烤肉!”

秦礼和秦勇同时躬身致谢:“我们要赶紧回去说一声,我们兄弟这回可真有口福了。夫人,我等就先告退了,有什么需要我等做的,尽管过去吩咐一声即可。”

“好!”邱晨爽快地答应了,才恍然想起刚刚那些大箱子,哽了一下,连忙又道,“替我向你们侯爷道谢,让他破费了。”

“夫人客气了。夫人的话,我们一定带到,告退!”秦礼和秦勇连忙答应着,再一次告过退,这才带着几名侍卫转回前院去了。

送走秦勇秦礼,邱晨都没心思去看秦铮送来的礼物,就拉着还有些小懵懂的阿满,琢磨着开始为明天的上山狩猎做起准备来。

既然要上山,服装上就要保暖和方便兼顾才成。

邱晨夏季有两套男装,冬季却没有。不过,好在她的棉裤都是改良过的,并不是那种笨重的免裆裤,合身利落,裤脚也是收了的,还是加了内胆的,就像现代外穿的羽绒裤一样,兼顾了美观和保暖。这样子只需明儿穿上高筒鹿皮靴就可以了。上身穿上合身的棉袄,再穿一件珍珠皮的长褙子,褙子是收了腰的,下摆邱晨童谣做了改良,为了活动方便,两侧都做了开衩处理,这一套搭配下来,再裹上一件毛皮斗篷,就比较类似是一套骑装了。只不过,她的棉裤都是用的浅颜色,牙白、天晴,等色,上山一趟回来,一条裤子估计也就再洗不出来了。

自己所用的衣服用皮收拾了出来,邱晨又给阿福阿满收拾了衣裤用品,这才觉得心里有了底气。

转回头,看着厅堂里放着的十来只大箱子,邱晨微微皱了皱了眉。这是做什么?用这些东西还她治伤的人情?

算了,邱晨摇摇头将心里些许的不舒服甩开,带着玉凤青杏阿满,拿出那张大红洒金的礼单子,对着箱子里的东西开始整理起来。

邱晨来了近一年,仍旧对这里的礼单子弄不太明白。

‘汝窑天晴听泉杯一套’,四个杯子能称为一套,六个也能为一套,他这里就标着一套,到底是几个?

‘旧窑葵纹青釉盘两只’旧窑是哪个窑?价值几何?

另外什么美人斛,什么蒜头瓶,什么窄肩梅瓶……邱晨更是不知所云为何物,只好让玉凤和青杏拿着礼单,一一把东西拿出来核对,她也可以不动声色地对照着实物学习学习。

秦铮送来有两大箱各式精美瓷器,两大箱各式大小毛皮,两大箱各式精美绸缎衣料,一箱书籍,一箱文房之物,还有一箱是一些各式的玩具,另外一箱则是一箱各色玩器,这一箱比较杂,诸如两匣折扇,两匣图案纱宫扇,两匣堆纱宫花,一匣各式玉佩,一匣各式珠花,还有一只精巧的五层红木雕花匣子,里边一层未串的珍珠,一层是未镶嵌的红宝,另外三层则是镶嵌好的三套头面,一套红宝,一套脂玉,一套则是金黄如脂的蜜蜡。

这些东西,每打开一匣子,青杏和玉凤就发出一声微微的惊呼,邱晨一一看过来,其他的也还罢了,最后看到的一套鸡油黄蜜蜡首饰,让她喜欢的不行。

相对于宝石的冰冷,相对于钻石的璀璨,邱晨更喜欢玉和翡翠,可惜这个时代,翡翠远远没有被中原民族接受,自从她来到此地,还没见过多少翡翠饰品。而相对于玉石,蜜蜡的温润细腻,同样让她喜欢。

特别是这种极品质地的蜜蜡,质地油润细腻,对光微透,没有丝毫杂质,颜色是极浓郁的鸡油黄,色泽也非常只饱满浓郁,比她在现代逛珠宝店见过的所有收藏级蜜蜡好得多,而且难得是整套蜜蜡饰品颜色没有丝毫差异,雕工也非常精致细腻,簪头、耳坠、项坠、手串,都雕刻了芙蓉花型,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邱晨拿了这只匣子,挥挥手,让玉凤和青杏分别将一干礼物收入库房和炕柜,单独抱着一匣子蜜蜡首饰回了自己房间,

对着镜子,拿了蜜蜡发簪攒入发髻,娇艳鲜亮的黄色,映衬着巍巍青丝,仿佛一下子把整个人都带的明亮起来,紧挨在一起的并蒂芙蓉,一瓣瓣似乎就要在发间绽放开来……

“哎呀,夫人戴这个簪子真是好看!”玉凤捧着各种首饰放进炕柜,一回头看到邱晨发间的蜜蜡芙蓉簪,即使沉稳如她也禁不住惊呼赞叹起来。

邱晨眼睛弯弯地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伸手将发间的蜜蜡芙蓉簪取了下来,仍旧放进匣子里,一并交给玉凤:“放起来吧!”

玉凤微微有些愕然,转念想及夫人日常的穿戴也就有些了然了,接过去,如言放进炕柜中,到底没忍住道:“夫人,刚刚那匣脂玉头面也不错!”

邱晨摇摇头:“那么好的东西戴出去,万一丢了,或者跌落摔了,就太让人心疼了,还是放起来吧!”

“夫人真是……”玉凤想再劝一句,但开口还是顿住了,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一边将炕柜锁好,一边笑道,“这么好的东西,倒是搭配轻薄夏装更好看!”

按照林升最初传回来的死讯日子算,是景顺十九年初春二月半,到过了这个春节就满了两年,按制,父死子女守孝,夫死妻子守孝都是三年,这个三年实际又特制二十七个月,也就是说,按照律法,海棠只需守孝到过了春节后的六月半(景顺廿一年),就能除服了。

六月份,可不正好穿轻薄夏装的季节嘛!玉凤这丫头的心思转的还真是快!

邱晨暗笑着摇摇头,起身做到炕沿上,看着拿着一副青玉九连环玩的投入的阿满,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叫玉凤:“你去看看帮着青杏把东西都收到库房里去。刚刚我记得毛皮中有两张雪兔皮两张麂皮,你一回拿过来!”

玉凤正将炕柜的钥匙递过来,听到邱晨的话,连忙答应着去了。

外边的十只大箱子,青杏已经叫了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抬了一半去库房,玉凤赶出来,看到那只毛皮箱子仍在,轻轻呼了口气,忙打开箱子取了邱晨要的几张皮子,让青杏送进屋里去,然后跟青杏分开两处,盯着箱子入了库,安顿好了,这才锁了库房重新转回来。

自从来了林家,玉凤和青杏两人的活计不累,平日的空闲时间多用来做针线打络子。相对的,玉凤的针线已经很像样儿了,也不比青江家的差什么了,倒是青杏性格活络坐不住,倒是心灵手巧,学得打了一手好络子,家里诸人用的扇坠、玉佩诸物上的络子,差不多都是她的手里出来的。

两个丫头转回来,邱晨就拿了两种皮子,跟两个丫头商议着,给自己用雪兔皮儿做个围脖,再用麂皮缝几双手套出来,明天上山戴了,骑马步行都便宜。

这两种东西都不难做,邱晨虽然不会做,说的却极清楚,玉凤听了,就把围脖的活儿交给了青杏,这个简单好做,而且有皮毛遮掩,针脚稍稍粗大些也不显。倒是手套,她匆匆去叫了青江家的过来,跟她一起裁剪缝制。别看手套不大,戴在手上极为引人注意,手里也重,夫人又说了,要多做几对,还要送去前边儿,万一有什么针脚不细密处,或者戴上没一会儿就挣破了,给夫人丢了脸就是大事儿了。

几人说着话的功夫,睡了一下午的俊言俊章终于醒了,俩小子起来,去了趟净房,回来也立刻被秦铮送来的一堆玩具吸引了。不多时,林旭和俊文俊书等人也陆续回来了。

邱晨招呼一家人洗漱吃饭。

吃过晚饭,邱晨听了林旭和俊文俊书说了去各家送礼的事儿,也没什么不顺利处。

然后,邱晨就赶着俊文俊书兄弟回房收拾衣裳,早早休息去了。明儿他们还要早起赶回杨家铺子呢!成子也很有眼色地告辞回自己房间去了。

等俊文俊书兄弟四个和成子走后,邱晨又对杨树猛说了一回话,把她备下的东西跟二哥做了个交待,然后,从炕橱里拿出一只荷包,递给杨树猛:“二哥,这是你这几个月的工钱。”

杨树猛也不推辞,笑呵呵地接过去揣到了怀里。

邱晨又道:“二哥,我想跟你商量商量,转过年来,咱们就要去府城建作坊,届时,咱们二人势必要分开,一人管一头。我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是愿意还到这边来,还是愿意在府城那边?”

杨树猛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几乎没有犹豫道:“妹妹,这事儿你不用多想,二哥我现在跟着你打打下手还行,独当一面还不成,别的不说,写写算算的都不行,对于那些官府大户的往来也发憷,我还是在这边吧,人头熟,家里的事儿也能照应照应。”

“嗯,我知道了。”邱晨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多说,转了话题道,“过了年,你不用急着往回赶,在家多陪陪咱爹娘,过了元宵,跟着咱大哥铺排铺排南沼湖的事儿,请好了工头把式,定好了料再过来也行……哦,我过完年就回去看咱爹娘,到时候再商量也行。时候不早了,明儿还要赶一天的路,二哥你也早点儿歇着吧!”

杨树猛答应着往外就走,邱晨起身送他出门,撩起帘子出里间的时候,笑着对杨树猛道:“今儿下晌,秦将军传话过来,说明儿上山打猎……呵呵,明儿都二十二了,后天都小年儿啦,你们也不能再耽搁了,我就没守着俊文几个说。这事儿你知道就成了,就不用告诉他们了!”

杨树猛听了也是一脸的遗憾:“嗯,我知道了。”

送走杨树猛,邱晨转回来,又将打猎的事儿跟林旭说了一遍,眼瞅着林旭透出一脸的兴奋来。邱晨又嘱咐了林旭几句,这才撵着他也早去歇着。

等邱晨转回来,青杏已经把雪兔围脖缝制好了,邱晨戴上试了一下,柔软的兔皮围在脖子上,遮住了衣领,也护住了一小半脸颊,再裹上斗篷戴上风帽,就不怕山风呼啸,寒气侵体了。

玉凤和青江家的也做好了无双手套,拿过其中一只比较纤小的来给邱晨试戴。麂皮本就柔软细腻,秦铮送来的麂皮又都是未除毛的,玉凤和青江家的按照邱晨的吩咐,将毛皮翻做,毛朝里皮在外,戴在手上,皮毛一面柔软温暖,外表却富有弹性,手指抓握灵活,邱晨试了试,想必秦铮等人戴上手套也不会妨碍射箭挥刀,极是满意,连连夸赞了好几句。

玉凤和青江家的也松了口气,欢欢喜喜地继续去做剩下的手套,青杏则伺候着邱晨跟阿福阿满洗漱,然后早早地上炕睡下了。

第二天天色微亮,林旭仍旧过来叫了起,邱晨带着阿福阿满起了床,给阿福阿满洗漱了,打发两个小的去按例晨练,她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玉凤捧着十双麂皮手套过来,邱晨拿在手里看了看,都是大号的,做工也同样精细,针脚细密的几乎看不到。抬头看过去,就见玉凤脸色微微憔悴着,眼中也有些红丝,不由道:“昨晚熬到很晚?我也忘了嘱咐你们,做不完就算了,咱们家还有些编织的棉线手套,也能将就用用。”

玉凤摇头笑道:“也没多晚,哪里当得起夫人这般说……再说,过会儿夫人跟小姐少爷出了门,家里无事,奴婢大可以偷懒补一觉。”

邱晨笑着点点头:“正该如此。待会儿我嘱咐一声顺子和青江,让他们看好门户,你跟青杏就在后院看好屋子,也好好睡一觉。”

玉凤红了眼,曲膝谢了,笑着道:“夫人,我寻思着舅老爷今儿赶车,就多做了一双,您不怪奴婢擅自做主就行了。”

“这是你想的周到处,我怎么会怪你。”邱晨一边拿起斗篷披在身上,拿了手套往外走着,一边嘱咐跟上来的玉凤青杏,“让青杏跟着,玉凤回去看看,准备些果脯点心装到背包里,再去库房取两坛蒸酒,装进紫铜酒壶中,待会儿我也要一并带着的。”

玉凤曲膝应下,自去按邱晨吩咐准备去了。

青杏接了邱晨手中的手套,跟着邱晨去了前院。

大门口,杨树猛已经套好了一辆厢车,大兴正带着青江和顺子将邱晨昨天理出来的物件儿往车上装。

邱晨走过来看了看,车厢里装了鱼筐等物之后,就没有多少空地儿了,而且,因为有了鱼筐之类,也不好点炭盆子,这一路上冻到家,可真是够受罪的。皱着眉略略一想,邱晨跟杨树猛道:“二哥,再套一辆车吧,把这些东西装到另一辆车上,这个车厢里也好加个熏笼,孩子们也差一挨冻。”

杨树猛理着辔头,哈哈笑着道:“还套什么车,这鱼肉啥的就放在车辕上,要不就装上麻袋挂到车后边儿去,车厢里一点儿不妨碍你放炭盆子。”

邱晨连忙点头:“这样好。倒是我没想到,这些东西都冻得瓷实,倒是装麻袋更便宜些。”

于是,又忙忙地吩咐青杏去开了库房取了麻袋回来,将鱼、肉、鸡等肉类换装了麻袋,用绳子绑缚固定在车尾和车辕上。装了这些东西,车辕上占了一半位置,只剩下左侧一半,供赶车人坐。

杨树猛拍了拍车辕上的空地,笑着道:“装上这些东西,还给我挡风了。”

邱晨看着还是觉得不放心,到底又让人拿了张狼皮褥子来,给杨树猛路上裹着取暖,这才罢了手。这个时代就这么条件,再想更好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边收拾好了车辆,去早练的孩子们和秦义秦礼等人也返了回来,秦铮毫不意外地又去了操场。

邱晨已经拿了一双手套给了杨树猛,这回就将剩下的手套让青杏给了秦义等人:“昨晚上赶着做了几双手套,你们试试合不合用。”

秦义秦礼等人连忙致谢,转头,几人谁也不敢自专,拿着手套全部送到了秦铮面前。

秦铮拿起一双麂皮手套,淡黄白色的皮质柔软,却并不光滑,让整个手套看上很是简朴不起眼。反正端详了一会儿,秦铮取了一只戴在手上,试着抓握了几下,倒是比想象中的灵活方便,于是淡淡道:“倒还算实用!”

说着,将剩下的八双推了推,示意道:“拿下去分了吧!”

秦义连忙答应着,捧了手套下去,和秦礼诸人分了,人手一双。秦礼等人也还罢了,那四名侍卫戴上手套试了试,都露出一脸的喜色来。

“往年在北边儿若是有这么个物件儿戴上,就不用年年冻得手稀烂了!”侍卫甲唏嘘道。

另一名侍卫也附和着点头:“若是有这个,怎么也不会冻得手握不住缰绳,抓不住刀枪了!”

几个侍卫声音很小,却还是被秦勇听在了耳中,连忙低声呵斥道:“这也是你们说的?慎言!”

几名侍卫面容一肃,连忙噤了声。

秦铮坐在炕上喝着杯热茶,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刚刚几名侍卫的话他也隐约听了个大概,北疆的酷寒比刘家岙厉害得多,真真是滴水成冰,哈气成霜。许多将士到了冬日都会冻伤,冬日每逢作战,都有兵士因为手指冻僵握不住缰绳跌落马下的事发生……若是真的能够做了这种……‘手套’,给将士们配备上,绝对能够无形中提高军队的冬季作战能力。另外,他也注意到了,林家的孩子们戴的那种皮帽子,两侧和脑后都能挽起放下,放下后,能够很好地护住两耳、后颈和面颊下颌,同样能够很好地保暖防止冻伤……

要不要,再跟那妇人商议一下,把这部分军服的生意也揽下来?

不过片刻,秦铮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不行了,不能再让她插手军需供应了,有了之前的疗伤药已经够引人注意了,若再接下部分军服的供应,就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今的情况,他本人也正值多事之秋,还是不要再做招人眼目的事情为好。

片刻,秦礼秦义摆上早饭来,秦铮从从容容地吃了,听着外边笑语喧哗着从后院出来了,他也施施然从炕上下来,秦义连忙上前给他披了大氅,秦礼捧了两只红漆匣子跟在后边,一起出了正屋。

大门外,俊文俊书俊言俊章一水儿穿着皮袄子,戴着皮帽子,裹得暖暖和和的,正在跟姑姑和弟妹告别。

邱晨笑着嘱咐俊文俊书:“你们回去,虽说要多多陪陪你们娘亲和爷爷奶奶,但读书写字不能落下,早晚的锻炼也不能落下,你么两个大的,要自律,还要监督着俊言俊章些。等过完年回来,我可是要请潘先生和你们义师傅礼师傅给你们考校的。还有,不能贪玩放鞭炮没个小心,也不许去冰上……”

她细细地嘱咐着,俊文俊书带着俊言俊章就仔细地听着,一一点头应了。

嘱咐了好一会儿,邱晨自己都笑了:“行了,我也不啰嗦了,你们赶紧上车吧,路上不用急,到了安平城买些热饭热菜吃了,再继续赶路。”

这回,不禁俊文兄弟,连杨树猛也应了,笑道:“妹妹你放心吧,我都记下了。”

他这一答应,众人都撑不住笑起来,邱晨也笑着,眼圈儿却渐渐地红了。

大哥二哥和俊文兄弟们日日住在这里,这猛不丁的都要回家,她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平日里调皮捣蛋的俊言俊章今儿也特别安稳沉默,乖巧地应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打猎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打猎去!

俊书拍了拍俊言俊章,将两个弟弟送上车,他转回头来的瞬间,非常迅速地抬手抹了下眼睛,转回头来笑着对杨树猛道:“爹,咱们还是快走吧,姑姑和阿福阿满站在门口这半天,再站下去该冻坏了。”

杨树猛连连点头,挥手道:“走,走啦!”

俊文俊书同时朝邱晨躬身到底:“我们走了,姑姑自己在家,晚上叮嘱大兴叔他们看好门户……”

俩孩子这么一句叮嘱,瞬间把邱晨的眼泪催了下来,她哽着嗓子,抹着眼,伸手将俊文俊书拉起来,一边强笑着:“行了,我记着了,你们放心吧。回家跟你们爷爷奶奶说,过完年我就家去看他们。”

俊文俊书连连答应着,阿满扯着邱晨的裙角露出小脑袋来,高声叫:“去看灯!”

这清脆响亮的小嗓子叫出来,把有些不舍的离别之情给打破了,众人忍不住笑起来。俊书俊文俯身抱了抱阿福阿满:“好,到时候哥哥赶车拉着阿福阿满去看灯!”

阿福阿满偎着大哥二哥,也终于体会到了分别的不舍,特别是阿满搂着俊书的脖子,小脸儿紧紧贴在俊书的颈窝里,忍邱晨怎么叫,怎么哄都不撒手,也不做声,闹的大家真是哭笑不得。

正被小丫头闹的束手无策着,秦铮带着秦义秦礼从大门内走了出来,破天荒地带了丝微笑道:“二哥这是要回转了?”

杨树猛与秦铮接触不多,每每总觉得这个将军冷厉严肃,又加之庄户人对当官的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畏惧感,是以每次见到都是忍不住惴惴着。这猛地一下子看到秦铮如此平和地问话,甚至还带了笑,杨树猛先是目瞪口呆地愣怔了一下子,方才受宠若惊地趋前几步,笑着微微躬身道:“是啊,明儿就要过小年了,要回去了!”

秦铮仍旧保持着微笑,抬手扶住杨树猛的胳膊,极温和亲切道:“二哥回去跟伯父伯母替我告声罪,我不能过去看望两位老人家了。这里有一点点补品,劳烦二哥替我带给伯父伯母,替我多多问候老人吧!”

杨树猛脸上的笑灿烂的几乎炸开来,眼底却隐隐有些不安,这人咋地了?莫不是被啥东西撞客了?

邱晨听到秦铮的声音后也转回身来,将秦铮的亲民行动几乎完全看在了眼里,她脸上倒没有不安,只是有些疑惑地微微蹙起了眉头。这是作秀?表现他的亲民么?照说,这种场面她也没少在电视媒体上看到,并不陌生,可让邱晨疑惑的是,这么一大早的,周围连个看着的人都没有,更别提媒体记者摄像机啥的,这位是作秀给谁看呐?

杨树猛的不安、忐忑,甚至受宠若惊,都在秦铮的预料之中,也觉得习惯自然,毕竟,他接触过的百姓基本上都是这样子的表现。

邱晨的愕然,疑惑,之后的审视,那种仿佛要探究到他心底深处,仿佛要剥开皮看到骨子里的探究目光,生生让经历过无数血腥沙场的秦铮都有些承受不住,而相对于秦铮这个主要目标,他身后的秦礼秦义同样觉得压力大增,更主要的是,他们明显察觉到了自家侯爷渐渐加重的戒备和紧张,偏偏让自家侯爷戒备紧张的不是刀光剑影、杀气凛然,而不过是一个妇人查探考究……质疑的目光!

让秦义秦礼最难为的是,自家侯爷突兀地放下身架做出来的亲近举动,却直接招来了人家质疑……侯爷的决定他们是习惯了服从,也不会反对,可他们同样觉得很搞笑,他们家侯爷还是更适合威严凛然的样子,这样亲近平和的样子……实在是不适合啊!

好在他们俩的身份要低首垂眼,不然,让他们抬头看着自己侯爷……他们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喷笑出来。

秦义秦礼忍笑忍得辛苦,却没有忽略耽误自己的职责,秦铮的话刚落下,秦义秦礼就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两只红漆匣子递到了杨树猛面前。

“这……不敢当,不敢当,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可这些真是不敢当……”杨树猛被惊讶的舌头都不听使唤了,说话磕磕巴巴地,好一会儿也没说完一句话。

秦义毫不客气地直接将手中的匣子塞进杨树猛手里,秦礼则比较圆滑,拉过杨树猛一只手,将自己拿的匣子放上去,笑嘻嘻道:“这是我们爷的一片心意,您可不能再推却了。”

话说完,送礼物的任务也完成了,秦义秦礼合作默契地想跟着后退几步,退回秦铮身后,垂手而立。

秦铮轻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尴尬,伸手扶着杨树猛的一条胳膊,往前稍稍一用力,捧着两只红漆匣子的杨树猛就被他送到了马车跟前:“时辰不早了,二哥还是尽快启程吧!”

这话未落,秦义秦礼又很尽职地上前,一人招呼着俊文俊书上车,一人打开车子的闸板,牵着马缰招呼杨树猛道:“二舅爷请启程吧,耽误了时辰,路上的行程就紧张了,还是早些启程,也省的夫人惦记。”

杨树猛被这么一催一托,就有些顾不得那两匣补品,匆忙奔了两步,察觉到手里的匣子碍事,随手搁在车辕上,上前从秦礼手中接过马缰绳,秦礼看似伸手一扶,手下用力,杨树猛就觉得身体如飞羽一般,一丝力气没用就坐到了车辕上,下一刻,秦礼挥手一巴掌拍在马身上,马儿吃疼,扬起蹄子往前一冲,小跑着一路沿着池塘堤岸朝村外奔去。

跑了几步,杨树猛似乎才回过神来,连忙从车辕上探出身子来,朝着邱晨挥手道:“海棠,回去吧!”

邱晨追了两步,阿福阿满也跟着迈动着小短腿跑上去,娘仨齐齐挥着手跟渐渐远去的人致意着。

一直目送着马车绕过一片屋角,消失了片刻,又转出来,终绕出路口转弯,消失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邱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有些失落地垂了垂头,眼光瞥见脚边的两个孩子,阿福阿满正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都扯着自己的裙角,紧紧地偎在自己身上……

这一刹那,邱晨心里的失落也好,离别的愁绪也罢,都一瞬间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满心的温暖和满足。

俯身下去搂着两个孩子亲亲挨挨,邱晨将阿满抱起来,空出一只手拉住了阿福,转身往回走。

林家大门口,秦铮站在门洞下,两名侍卫垂手默立在两旁,秦义秦礼两人却不见了人影。

刚刚秦义秦礼那般作为,半强硬地逼着杨树猛爷五个离开,邱晨还多多少少有些怒气,很想回来找算找算。这回好了,那两人倒是知机,干脆躲开了,让邱晨心里有火气都找不到人发作了。

秦铮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神色却仍旧平和,看着邱晨转回来,神色淡然平静,道:“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

邱晨刚刚那一丝丝因为担心杨树猛等人安全的怒气,就在这一声淡定平静,恍如之前没有丝毫不对的话语中,莫名地消失无踪了。

是了,刚刚她是有些啰嗦了,再耽误下去,不禁杨树猛和俊文等人行程耽误,他们上山打猎的事儿也要耽误了。

瞬间自省到了自己的错误,邱晨也就没了脾气,同样恢复了平静地对秦铮略略一点头:“将军稍等,片刻就好。”

说完,抱着阿满牵着阿福匆匆回后院去了。

要上山打猎,两个孩子穿的衣物还嫌薄了些,她自己也要把身上的裙子换下来,也要弄一下头发,这会儿盘的朝云近香髻上山的话可不方便,倒时候弄得披头散发的就狼狈了。

转回房间,玉凤和青杏紧张有序地把准备好的衣物给阿福阿满穿上,邱晨则自己动手将发髻散开,简单地辨了两条麻花辫垂在颈侧,然后将昨晚临时赶制出来的兔皮帽子戴在头上,白色的兔皮柔软细密,服帖紧密地贴着额头脸颊,映衬着邱晨牙白的皮肤,黑亮的眼睛,显出一股迥异于平时的英气来。

阿福阿满一抬头看到自己的娘亲变了样子,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阿满更是完全忘记了青杏真再给她穿靴子,张着小手就往邱晨身上扑,邱晨两忙上前一步把小丫头接住,阿满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动作多危险,已经伸出小手抚摸着娘亲的帽子感叹起来:“娘亲,好看!”

邱晨捏捏小丫头的鼻子,笑着道:“阿满的帽子也好看啊!”

阿满一点儿也不矜持地用力点点头:“娘好看,满也好看!”

不过一盏茶功夫,娘仨就收拾利落了,邱晨牵着两个孩子,青杏和玉凤拿着昨晚准备好的物品,跟着一起出了门。

大门口,刚刚消失掉的秦义秦礼,还有秦勇秦孝已经牵了马匹出来,站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邱晨娘仨出来,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望了过来,然后,就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两侧裹成小毛球的阿福阿满,全部关注在了一身稍显奇异衣饰的邱晨身上。

皮帽、皮斗篷、发辫,还有几乎高及膝盖的筒靴,都让本来身形纤细柔弱的女子,变得炯与平日,没了柔弱添了几分英气飒爽,却意外地不难看,没有掩去她的清丽。此时的邱晨神色平常,抬手投足间,却比平时多了几分爽朗洒脱,让本来并不太起眼的女子,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那么的与众不同。

“走吧!”邱晨浑身坦然,面对众人的瞩目也没有丝毫的扭捏羞涩,笑着招呼着。

秦铮的目光刚刚也关注在邱晨身上,听到她这一声招呼,微微转了下目光,随即又转了回来,很自然地上前,俯身抱起邱晨身边的阿福,同样淡淡的招呼:“我带着孝孺,走吧!”

骑马上山,路途难行,邱晨自然没想过让孩子们自己骑马。只不过,她之前想的是让秦礼秦义等人替她带着阿福,实在没想到秦铮会自告奋勇。

不过,邱晨也只是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一边抱起阿满走向胭脂,一边笑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完了,又嘱咐阿福:“福儿要乖乖地靠着叔叔,娘亲跟妹妹就在旁边哦!”

阿福乖乖地依在秦铮怀里点着头应着,小小的脸上难免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他还希望自己骑马上山来着。

秦礼牵着胭脂候着邱晨走过来,原本想接过阿满,帮着邱晨母女上马,秦铮却已经将阿福送到了马背上又走了过来。

“来,我抱着孝婕,你先上马!”秦铮很自然地伸手接过阿满,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了秦礼手里的缰绳,竟是要亲自送邱晨上马的架势。

邱晨回眸灿然一笑,大大方方地点头致谢,然后毫不扭捏地抬脚认镫,两手攀着马鞍,手腿同时用力,很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俯身下来,从秦铮怀里接过阿满,笑着道:“给我吧!”

秦铮的左手刚刚从半空中落回来,听到邱晨这话,面色淡然地把阿满递还给邱晨,然后深深地看了已经垂着头微笑着安置女儿的邱晨一眼,利落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大黑马旁边,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率先驱马前行。

邱晨又回头叮嘱了大兴玉凤等人几句,也催着马儿跟了上去。

刘家岙这边的云连山是山脉的余脉部分,近处的山坡大都山势较缓,没有什么陡坡悬崖,一行人出了刘家岙,往西绕到刘家岙与王家庙子之间的旷野地带,然后选了一片山林稀疏,坡度平缓的地方,开始上山。

离上一次落雪已经二十多日,朝阳的山坡上,村中和道路上的积雪大都已经融化了,山坡树林中,积雪去仍旧厚厚地覆盖着,从山脚往上看过去,就看到一片层层落落的白,低矮的灌木枯草完全被雪层覆盖,高大的树木露出雪外的树干枝桠,就像墨迹简单生动的简笔画,描绘出层林的递进层次来。

在家中房屋院落里出入,秦礼秦义等人看起来也就稍稍健壮些,一出了村落,骑在马上,行走在山间,他们这些人身上的那种军人特有的凌厉豪勇之气,一下子勃发起来,带动着邱晨胸中也跟着生出一股豪气来,一手紧紧揽着怀里的阿满,一手握紧缰绳,紧紧催着马儿,跟着众人一起往一片缓坡山林跑过去,丝毫没有落后的弱势。

一口气跑过一座山势平缓的山包,再往前,山势就变得陡峭起来,林木也密集得多了。跑在最前边的秦铮拉住马缰,在山包顶端暂时停了下来,回头等着邱晨和秦礼等人跟上来,抬起握着马鞭的手,划过前面的高山,却指着高山一侧的一片林木茂密,地势平缓的谷地道:“就那边吧!”

邱晨完全没有打猎的经验,自然没有异议。秦礼等人自然是唯秦铮之命是从,也随即齐声应诺着,秦义秦勇打马冲到了队伍前边,秦礼秦孝等人则四散开来,护在了秦铮和邱晨两侧和身后。

秦礼靠的邱晨最近,笑着向邱晨解释:“地势太陡,马匹难行,相对的,谷地平缓,而且背风,许多野物爱在谷地里过冬。”

邱晨释然一笑:“我根本不懂这些,待会儿你们尽管去打猎,只需找个开阔平缓,最好还有水源的地方,我生了篝火等着给你们烤野味儿就好。”

秦礼和另一边的秦孝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就连跑在邱晨前边的秦铮,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阿福窝在秦铮的怀里,整个小身子都拢在秦铮宽大温暖的狐皮大氅之中,只露出一张小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歪着头对秦铮道:“叔叔,你没吃过娘亲做的烤肉吧?我娘亲做的烤肉最好吃,可香了!”

秦铮微微挑着眉梢,嘴角的弧度仍在,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待会儿就能尝到了!”

之前,她的事情他不了解的多,没参与过的更多,只不过,过去的没办法回溯,他只要等着以后就好。

阿福的小脸上扬着骄傲的笑,用力地点着头道:“嗯嗯,我娘亲不但会烤肉,还会烤叫花鸡,烤蘑菇,烤菜蔬……都可香了。”

因为有雪,下坡相对于上坡更滑,几个人都小心操控着马缰,控制着马匹放缓了速度前行,小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了之前看好的谷地。

邱晨四下望望,选中一片空旷地,树木稀少,还向阳背风,于是指给秦礼道:“那边,我在那边等你们怎样?”

秦礼没有答应,只看向稍稍靠前的秦铮,等着他的意见。

秦铮没有立刻表达意见,略略瞩目之后,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将马缰交给也跳下马来的秦义,大踏步地往邱晨所指的一小片空旷地走过去。

另一边,秦勇秦孝已经带着两名侍卫跑去丛林边缘察看,片刻就驱着马折返回来,兴奋地叫到:“今儿咱们运气不错,我刚刚去看了,野物的印迹很多,野兔黄羊之类不说,这附近应该还有一个不小的野猪群,我刚刚看到了新鲜的脚印和粪便。”

一听这话,两外两名都有些兴奋难耐起来,刚刚查看过空地转回来的秦铮听到这话,却皱起了眉头。

随即,他开口道:“前边林地平缓,你们也跟着吧,过会儿打一圈之后,再回来生火烤肉不迟!”

邱晨微微诧异,“我们娘仨跟着,会不会影响你们打猎?”

秦铮淡然摇头道:“无妨!你跟在我身侧即可。”

邱晨也随之一笑,道:“也是,你的伤还没有彻底恢复,还是不要用力才好!”

秦铮脚步微微一顿,瞥了那笑容灿烂的妇人一眼,从秦义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朝着谷底的密林驰去。

秦义秦礼等人,别说跟着秦铮打猎,上战场拼杀、偷袭、埋伏都不知经历多少回了,对与秦铮的意图,都不用对方发布号令,只需看着对方的举动,就能够如臂指使,做到完美的配合。

秦铮一动,秦义秦勇也立刻驱马赶了上去,秦礼则拍了胭脂一掌,笑着对邱晨道:“夫人跟紧侯爷!”

邱晨点点头,控着马匹赶上几步,紧紧跟在秦铮的一侧。

这两人并行到了一处,另外两名侍卫也得了自由,登时驱马越过去,横向两侧飞驰着跑向谷地的两侧的山坡,各寻一处稍稍稀疏的林间插了过去,片刻就消失在了林间。

秦勇、秦义同样如此,带着另外两名侍卫,也绕到谷地林木的两侧,穿插进去。

六人的速度极快,邱晨只觉得他们马蹄腾起的雪沫还未落下,那六人六骑,就不见了踪影。片刻后,雪沫散尽,那六个人六匹马已是声影皆无,只有雪地上趟出来的两道蹄印,分向两侧的山坡,一直迂回延伸进了坡地丛林之中。

秦铮的马速控制的很慢,邱晨驱赶着马匹,同样小心而缓慢地跟在秦铮身边,两人身后,秦礼和秦孝分列两侧紧紧护卫着,一起往密林的正面行过去。

还未等他们进入密林,密林深处突然想起一连串的呼喝之声,瞬间,静谧的好似无物的丛林中就受了惊,鸟雀惊叫着怕打着翅膀飞到半空,盘旋着。

随着邱晨几人距离密林越来越近,林中的呼喝声也渐渐近了,秦铮又带了带马缰,马儿几乎停了下来。然后,邱晨就了然地看到,两侧的秦礼秦孝都拿出来弓箭,并搭箭上弓,做好了射猎的准备。

果然,那六个人绕进林子中,是去驱赶野物去了。

邱晨同样带住马缰,紧紧随在秦铮身侧,动作麻利地从马背的褡裢中取出一条宽宽的布带出来,将阿满跟自己捆绑在了一起。系好带子,邱晨转头看去,秦铮一手控着马缰的同时还揽着阿福,另一只手,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不大的弩机,平端起来,同样也做好了狩猎的准备。

“将军,不若把阿福也放给我,我们娘仨就在马背上,在这里等着。”邱晨看着秦铮的举动,又想到他一侧没有完全恢复的肩膀,不由开口提议道。

“无妨!”秦铮头也不回地拒绝。完了似乎觉得自己过于简单,又添了一句,“毋需担心!”

阿福一张小脸激动地几乎发出光来,也从秦铮的大氅中探出脑袋来,朝着邱晨道:“娘亲,我会好好抓牢,你不用担心!”

“……”邱晨一阵无语。很想说她不是担心秦铮照顾不好阿福,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有些多余,干脆闭了嘴,全神以待,不让自己落后,让别人分了神,拖了后腿。

说话间,呼喝声从树林深处渐渐近了,林木间除了鸟儿的惊啼,也隐约传来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秦铮端着弩的手臂抬了起来,目光瞄了瞄前方,然后回头嘱咐邱晨:“跟紧我!”

“放心!”邱晨利落地回答着,完全解放出来的两只手,紧紧握着缰绳,屏息敛神地注视着正前方的树林,静静地等待着。

“吱……”一声兽嘶,从树林中传了出来,紧跟着,邱晨就听到了沉重的奔跑声,眼睛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密林中,一些稍小的树木出现了晃动。

秦铮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来啦!”

随即,双腿一夹马腹,也不抓马缰,只用左臂紧紧搂着阿福,右手平举着弩弓,突然而快速地冲了出去。

邱晨绷紧神经等待着,秦铮马儿一动,她也立刻控马追了上去,虽然反应慢了半拍,却也只差了不到一个马身。

秦礼跟秦孝对视一眼,同时传递了个赞叹的眼神,随即也大声呼喝着,握弓驾马紧跟了上去。

邱晨微微弓着身子,眯着眼睛,也顾不得其他,只瞄着前边秦铮高大的黑色身影,控着马匹紧紧跟上。

嘣……一声弩弓弦响,猎杀已经开始!

“嗷……”一声惨嚎随后响起。

嘣嘣嘣……弩弓的弦声一连数响,那长长地兽嚎未尽,就戛然而止。

随后,邱晨又听到两旁又是弓弦声响和弓箭破空之声,兽嚎夹杂在其中,却无一例外地短促,更多的只是嘶嚎到一般就戛然而断……

邱晨不敢顾及太过,只全神贯注着秦铮的动作。弓弦声和野兽嘶嚎几乎同时停下来,秦铮也随即拢住缰绳停了下来。邱晨带着马缰,胭脂微微抬了抬前蹄,别着马头闷嘶了一声,恰恰停在了秦铮身侧。

稍稍松开马缰,胭脂有些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儿,从鼻孔中喷着浓浓的白雾。邱晨抬手拍了拍胭脂的脖子,安抚着它,这才坐直身子,一手下意识地扯了斗篷遮住怀里阿满的眼睛,同时自己抬眼朝前边看过去。

他们刚刚短暂的冲锋,已经冲到了树林的边缘。

就在他们前边树林的边缘地带,相距不到二十米左右的地方,一片片腥红之物喷溅出来,洒在白色的雪地上,醒目到刺眼。再细看,就在林木之间,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头黑色的野兽。隔得远看不清是什么,但从刚刚那些短促的惨嚎声,邱晨也大致判断得出,大概就是刚刚秦勇所说的野猪群了。

刺眼的红白之物,还有短促而激烈的冲锋,都让邱晨的大脑有些思维迟钝,她有些缓不过神来,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打了五六头野猪?这样的打猎也太容易了些吧!

“哈哈,这次运气不错,还真遇上了一群野猪!”秦勇从林中骑马奔过来,欢畅地笑道。

邱晨紧紧抿着嘴,对上了秦铮侧脸望过来的目光,脸色镇定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好。

“是运气不错。只是野猪收拾起来麻烦,拿来烤肉恐怕不合用!”邱晨微微白着脸,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和平静道。

秦礼和秦孝也驱着马赶了上来,闻言笑道:“这不过是热身,过会儿定有烤肉合用之物!”

秦义紧跟在秦勇身后赶了回来,不言不语地从马背后扯出两只毛色花哨的野鸡来,提在手里向邱晨晃了晃道:“夫人,此物是否可用?”

邱晨避免着不去看林中的血腥,平复了心情,看到秦义手中的锦鸡,立刻笑道:“极好!”

阿满这会儿好不容易从娘亲的斗篷里钻出小脑袋来,一看到秦义手中的锦鸡,立刻欢呼道:“娘,叫花鸡!”

邱晨咧咧嘴,俯身摸了摸阿满的小脸,笑着道:“你个馋猫!好,咱就做叫花鸡!”

清剿了这一群野猪,秦勇跑过来,对秦铮回道:“谷中近处已无野物!”

秦铮点点头,这才回身对邱晨道:“走,我们去刚才那处生火吧!”

邱晨答应着,心下突然了悟。刚刚秦铮不同意自己的提议,竟是为了她跟孩子的安全,怕野猪群不受控制冲出来,伤到了她们母子。

这人,有什么话不能明说么?表达个关心都这么别扭!

微微撇了撇嘴,邱晨却毫不迟疑地催马跟在了秦铮身后,微微转了个身,走了二十来米,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下来。秦铮一手抱着阿福,利落地跳下马来,将阿福放在地上,转身来到邱晨身边,伸手将阿满接了下去,邱晨也自行跳下马背。

雪地里,马儿也没处吃草,邱晨从褡裢中摸出一把松子糖来,喂给胭脂。大黑马也不知是不是闻到味儿,也将一张大马脸凑到了邱晨跟前,一看邱晨手心空空,松子糖都被胭脂吃掉,立刻很是气愤地打了个响鼻儿。

“你个臭家伙,喷我一身鼻涕!”邱晨笑斥着一巴掌拍在大黑马脸上,另一只手却再次伸进胭脂背上的褡裢里,同样摸出一把松子糖来,喂给大黑马,这才将这只肖似主人的别扭马儿打发了。

这一会儿功夫,秦礼秦义等人也驱马赶了过来。扫雪,架柴,生火,等邱晨喂完两匹马儿转回身,巨石前边的空地上,已经有一堆篝火,噼噼剥剥地开始燃烧起来。

邱晨微微一笑,直接从胭脂背上把褡裢取了下来,又抓了几颗糖打发了两只馋马,这才拎着褡裢走到火堆旁。

火堆旁已经搬来几块石头,黑色的石头表面,刚刚清理了积雪,潮湿冰冷,又有侍卫取了几张皮垫子过来,在石头上铺好,邱晨拉着阿福阿满选好上风处坐了,然后她就将搁在一边的两只锦鸡拎了过来。

锦鸡最漂亮的就是尾巴上的长翎,色彩艳丽,邱晨首先把几根长翎揪了下来,交给阿福阿满玩着。鸡身上仍旧插着箭支,邱晨把箭支拔下来,走到一旁的雪堆里,捧了雪培在鸡身上,片刻功夫,两只锦鸡就被她培成了两个圆滚滚的雪球。

这会儿,火堆已经烧得旺了起来,邱晨搬着雪球回到火堆旁,取了一根树枝在篝火堆中央扒拉出一块空挡来,将裹了锦鸡的雪球直接推进去,雪受热溶化,很快,篝火中就腾起一团团白色的蒸汽来。

邱晨关注着雪球溶化的情况,看着鸡身上的雪基本溶化完,有少许羽毛开始燃烧的时候,手疾眼快地将鸡扒拉出来,趁着热乎劲儿,一手提着鸡脚,一手扯住鸡毛用力秃噜几把,鸡身上的羽毛基本上就清理干净了。邱晨将这只处理好的拎到稍远处,将鸡内脏扒拉出来,然后用一根比较直流的树枝透膛穿过,然后架到了篝火近旁,让火光能够烤到,却不至于直接燎烧烤糊,然后很随意地对唯一的闲人秦铮道:“你看着些,转转面儿,别烤糊了。”

说着,又拿起另一只仍旧裹着雪的野鸡再次扔进火堆,再一次进行另一只鸡的清理工作。

秦铮看着忙忙碌碌的邱晨,挥手招过旁边的一个侍卫来,低声地嘱咐了两句,那名侍卫即刻匆匆离开,沿着刚刚进入树林中的秦礼秦义等人留下的痕迹追了去。

邱晨对这些都没有注意,她很快处理好了第二只野鸡,用树枝穿好烤到火堆旁,然后转脸将第一只野鸡拎起来,看了看,很满意地朝秦铮竖了竖大拇指,算是给了个表扬,然后一手拖过褡裢来,从里边有序地拿出一只长方形的铜盒子来,递给秦铮:“帮忙打开。小心些,别洒了!”

这么说着,邱晨从靴筒中抽出一支匕首,转身从不远处松树上削了根松枝回来,成束的马尾松松针,正好用来做刷调料的刷子。

等她转回来,秦铮已经将铜盒子打开来,邱晨随意地道了声谢,一手拎着预烤过的野鸡,用匕首在鸡身上肉比较厚的部位,比如鸡胸脯、鸡大腿等处,划了一些花刀,然后用松针沾着盐末儿,香料均匀涂抹到鸡身上,然后再一次架到火堆旁烤着,另一支也同样处理了,然后又往两只鸡身上涂了一层油,待这一层油烤地渐渐渗透进鸡身之后,邱晨又取了一只小罐子出来,从里边倒出金黄色蜂蜜来,再一次涂抹了一遍。

连续几次涂抹调料,几轮烧烤下来,两只野鸡已经烤的通体焦黄,肉香、调料香的香气一阵阵散发出来,又四散飘散开来,阿福阿满也顾不得玩几根漂亮的鸡翎毛,一起挨到邱晨的跟前来,一左一右依着娘亲,眼巴巴地看着烤的焦黄,散发着香气的烤鸡。

邱晨感到身边一沉,低头就看到了两个小家伙齐齐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失笑地倒出手来,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笑着道:“福儿满儿乖,去褡裢中把咱们带的饼拿过来,就可以吃烤鸡了。”

福儿连忙应着,很懂事道:“娘,我去拿吧!”

满儿也不甘落后,站起来,挪动着圆滚滚的小身子跑到褡裢跟前,伸手从褡裢中摸出两个面饼来,先递给哥哥阿福,又摸了两只拿在小手中,这才又跑回来,递给邱晨。

邱晨仰脸亲了亲两个孩子,接过面饼用树枝穿了,刷上一层油,同样放到火堆旁烤上。

然后,邱晨又指使着兄妹俩取了两只铜盘子过来,邱晨将一只烤鸡挪到距离火堆稍远些的地方,仍旧烤着,把另一只烤鸡放在铜盘子上,先撕了一支鸡腿,笑着递给秦铮:“将军,先尝尝这个!”

秦铮其实一直坐在邱晨不远处的火堆旁,刚刚一直默默地在旁边照顾着篝火,控制火势,添加木柴。这会儿邱晨首先递过一只鸡腿来给他,有两个小孩子眼巴巴地注视着,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毫无所动地接过来就吃。他的眉头微微一抖,抬手将那只鸡腿接了过去,然后,目光一抬看到阿福,勾着唇角往这边凑近了一些,伸手将倚在邱晨身上的阿福揽进自己怀里,拿着鸡腿喂到阿福的嘴边儿:“太烫,叔叔拿着阿福吃!”

阿福下意识地转眼看向自家娘亲,见邱晨含笑点了点头,这才抬手推着鸡腿往秦铮嘴边送过去:“叔叔先吃!”

秦铮微微有些意外,他实在没想到,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明明对这只鸡腿很是垂涎,但鸡腿送到他的嘴边,他仍旧能够忍着自己口水,先将鸡腿推到他的嘴边来。

秦铮眉角眼梢瞬间舒缓下来,嘴角扯开更大的弧度,都能明确地称之为微笑了。看着阿福黑亮的眼睛,秦铮张嘴咬了一小口鸡肉,慢慢地咀嚼着,然后用力点头道:“好吃!”

阿福听到这声肯定,整张小脸霎时灿烂起来,夸奖娘亲,比夸奖他自己还让他欢喜!

秦铮说完,又将鸡腿递还到阿福嘴边,这一回小家伙没有再推却,小手扶住秦铮的手,在鸡腿上咬了一口,用力咀嚼着,抬眼弯弯地看向秦铮,同样用力地点头:“好吃!”

“呵呵,娘亲做的,当然好吃!”阿满满足地依偎在邱晨怀里,小嘴儿鼓涌鼓涌地咀嚼着,一边咯咯地笑着。

邱晨低头摸了摸阿福的小脸,笑着道:“吃着东西不能说话,把食物都咽下去再说!”

她倒是没有教导孩子‘食不言’的打算,只不过怕孩子们吃着东西说话、大笑,容易被食物呛住罢了!

阿满立刻闭了嘴,张着黑亮的眼睛看着邱晨,用力地点着头。

“这孩子……”邱晨笑着扯扯自己的斗篷,把阿满裹得更严实了些,一边回头关注起烤着的四只面饼来。

面饼很快烤好了,同样两面金黄,酥香扑鼻。邱晨扯了一只鸡翅膀连着一只面饼递过去,秦铮接了,这回,不用再跟阿福吃一只鸡腿了。

邱晨也扯了一只鸡翅膀慢慢地啃了一口,然后突然想起来,伸手从褡裢中摸出一只扁扁的铜壶来,拧开盖子,仰头先喝了一小口,畅快地叹了口气,然后抬手将铜壶也递给了秦铮。

抬抬眉毛,秦铮疑问地看过来。邱晨却并不说话,只笑着努努嘴,示意秦铮接着。

秦铮也不再询问,接过去毫不犹豫地抬头喝了一口……他毫无准备下,这一口喝的就大了些,一股强烈的辛辣味儿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并迅速冲进鼻腔,滑下喉咙……

“咳咳……咳咳咳……”秦铮好不容易忍住没将一大口烈酒喷出来,刚刚咽下喉咙,就强烈地朝着另一边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秦铮才止住咳嗽,回过头来。也不只是酒劲儿太烈,还是呛咳的太猛烈,秦铮玉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酡红,一双总是黑沉冷静的眼睛,也因为呛咳蒙上了一层水雾,看起来湿漉漉的,生生把原本的冷厉消融掉,生出一种可怜兮兮地控诉表情来。

小萌物啊!邱晨怔了怔,睁着眼睛看着秦铮瞅了好一会儿,猛地被自己心底生出来的念头惊到,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

说出去谁能相信,冷酷铁血的镇北大将军、靖北侯,居然也有这么萌的眼神?这个眼神,竟让邱晨猛地联想到一种以忠诚著称的动物来!

不过是被酒呛到,秦铮本没有在意,可转回头来就对上了妇人毫无遮掩的目光,被直直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在他忍不住想扭开脸的时候,对方居然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秦铮微微皱了眉头,这妇人,似乎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放肆和无礼了……

可不止怎么的,对方畅快的笑声和灿烂的表情,却让他不自觉地也欢喜起来,忍不住扭头再看过去,恰对上妇人笑着转回头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这一回,秦铮的眼神倒是没了刚刚那么‘萌’了,却仍旧有些微的哀怨味道……在加上刚刚那个‘小萌物’表情太过震撼,一直在邱晨脑海里浮现不去,她甘冈有些缓解的笑意再一次喷涌而出,邱晨抬手指着秦铮,想说句什么,却只说出一个字:“你……哈哈……”

就再也忍不住,转回头,再次大笑起来。

阿福阿满两个小家伙很是懵懂,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

这娘三个畅快的笑声,最初在让秦铮略感尴尬微愠之后,终于,心中那股欢喜之意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法控制,终于,秦铮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破天荒地也跟着娘三个一起笑起来。

秦礼秦义几个拎着几只锦鸡野兔,后边两个侍卫抬着一只剥皮处理好的黄羊转回来,就恰好看到了这么罕见的一幕--他们威严端肃的侯爷,居然怀里搂着一个孩子,一手捏着一只鸡翅膀,一手握着一只铜壶,跟着娘三个一起,笑的满脸灿烂!

这还是他们的侯爷么?几个人心里同时升起这样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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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过年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过年了!

秦铮的笑并不算恣意,不是那种男人们放松的哈哈大笑,搁在别人脸上,或许只能谈得上是微笑,但却真的很清朗,如风过湖面,带起一串清清的涟漪,让人愉悦,欣喜。

邱晨瞄到这人脸上的笑,微微有点儿晃神,却丝毫没有过于惊奇,反而让篝火旁的气氛彻底放松愉悦起来。同时,在心里邱晨禁不住暗暗感叹,秦铮笑起来,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明媚灿烂起来,也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看着秦铮这样愉悦放松的笑容,她禁不住暗暗感叹一下,这个一贯被卓越的战功瞩目,立下赫赫威名的男人,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

这个念头一起,邱晨不由又生出一种揣测。

秦铮入伍参战的时候据说才十五六岁,十五六岁,还只是个青涩稚嫩的少年。在军营中,这样的少年,又出身高门,想必在军营中没少受人轻视和排挤吧?是不是为了得到将士们的认可,从而让那个少年摒弃了笑容的灿烂?

之后,秦铮虽然很快就收敛了笑容,但整个打猎烧烤过程,却仍旧格外的气氛轻松而欢快。

邱晨的烤肉手艺实在不错,不论是之前的烤鸡,还是之后的羊肉串、熏兔,熏烤的火候拿捏得都极到位,多一分嫌老,少一分嫌生,外焦里嫩,外皮酥香,内里多汁细嫩,真是让人一经品尝就舍不得住口,忍不住一尺再吃。由此,两只烤鸡,两只熏兔,一只黄羊,到最后居然被十大两小一群人吃的精光光,连邱晨带来的十几只面饼也被全部吃光,连个渣渣都没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邱晨带的酒嫌少了,两壶酒统共四斤,她和秦铮的一壶,在她喝了两口之后,就成了林旭跟秦铮的专属,没人敢抢。成子不喝酒,剩下的一壶酒就由八个大汉分,一人一大口,也就刚刚把酒虫子勾上来就光了,也难怪之后那八个人再看邱晨的目光多多少少都带了些隐隐的哀怨,简直像是一群被抛弃的怨妇,让邱晨身上直冒鸡皮疙瘩。

一顿烧烤吃了整整一个时辰,吃的小肚子圆滚滚的阿福阿满,早上早起锻炼,上午又超级兴奋了一场,这会儿吃饱喝足,偎在秦铮和邱晨的怀里,很快眼皮就打起了架。

邱晨察觉到,连忙把阿满抱起来,拍拍小丫头的脸颊将她叫醒。虽然围拢在火堆旁并不觉得寒冷,但冰天雪地的真让小丫头在这儿睡上一觉,很有可能就会受了风寒。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秦铮也看到了邱晨的动作,低头看看偎在自己怀里的阿福,同样露出了困倦之色,于是抱着阿福起身:“回去吧!”

听到秦铮说出来自己的心声,邱晨自然没有异议,连忙答应着。

秦义秦礼听到两人的对话,已经飞快地跑去把两人的马匹牵了过来,林旭也将邱晨的褡裢收拾起来,搭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邱晨取了背带将阿满在自己怀里绑好,邱晨接过胭脂的缰绳,抬手扶住胭脂的肩背和马鞍,认脚入镫,用力……她的腰上突然有一股力量,托着她轻松跨上马背,稳稳当当轻轻松松地坐在了马鞍上。

转回头,秦铮就站在她的马侧,正略略仰着头看过来。

微微一笑,邱晨颌首致意:“谢谢!”

秦铮也扯了扯嘴角,温声嘱咐道:“用斗篷裹紧孩子,别着急,跟着我!”

邱晨点点头,看着秦铮转身接过秦义牵过来的大黑马,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将阿福裹紧抱在怀里,抖动缰绳,大黑马缓缓转了个身,秦铮回头朝邱晨点点头,带头返程。邱晨紧紧驱马跟上,秦义秦礼也随后跟随护卫。秦孝秦勇带着四个护卫,林旭和成子也自告奋勇留了下来,跟秦孝秦勇等人一起,在后边清理篝火,收拾猎物。

其他的也还罢了,那五头野猪,最大的足有四五百斤,就需要想办法捆好,用马匹拖拽回去。

因为是返程,路况熟悉了,速度也快了一些,从山谷中回到林家,不过大半个时辰。

阿福阿满回到家,迷迷糊糊地被娘亲用热帕子擦了手脸,脱去外边的厚衣服,躺进被窝就睡实了。

一大早忙乎,又起了两趟马,邱晨也觉得很是疲惫,让青杏玉凤传话给前边送去热水,也给她备了热水,泡了个澡,换了身柔软的细棉布薄棉衣裤,也挨着阿福阿满睡下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邱晨起身,把阿福阿满也叫醒过来,带着两个孩子用温水洗了脸,梳了头,两个小家伙才彻底清醒过来。

收拾利落两个孩子,玉凤和青杏过来收拾,邱晨随意问:“前边的人都回来了么?”

青杏立刻回道:“回来了,还带回好些个野物来,据说二爷也亲手打了两只兔子……正在大门外头拾掇呐!”

邱晨微微挑了眉:“两只野兔,还有别的?”

青杏点着头:“嗯,五口野猪,还有两腔羊,三只鹿,好些个野鸡野兔……哦,还给小少爷小小姐捉回来两头小鹿,已经送到后边养上了。”

一听说好些野物,阿福阿满就有些意动,等听到两只小鹿,两个孩子再也忍不住了,扯着邱晨就往外走。

这个时候,生态植被良好,梅花鹿根本不稀罕,大户人家有那么几头也大都是作为宠物,取其禄鹿谐音和象征长寿的吉祥意思,一些贵族,豢养鹿群为了供养贵族食用药用的方便,却没谁为了挣钱养鹿的。好在,这种奢侈宠物,如今的林家已经不感到负担了。

娘儿仨一路去了后院,就在香獐子的圈舍中,两只棕黄色的小鹿,正瑟瑟地避在围栏一角,香香很有些地皮恶霸的意思,正站在栏圈中央,两条前腿撑着地,敌视地盯着两只外来入侵者,根本不允许两只小鹿进入棚舍,也不能靠近棚舍门口的食槽。

一见这个情景,邱晨就忍不住扶额。

这些人打猎很有一套,养活物显然没用心思。若不是阿福阿满拉着她过来看,这两只小鹿只怕活不了两天,就要被香香伤害外加冻饿而死了。

想不到,一贯表现的很温顺的香香居然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

邱晨叮嘱阿福阿满就在栏杆外看,自己转身去了后罩房中,找了只筐子过来,然后走进栏舍中,香香一见她就很谄媚地凑上来,用脑袋拱着她要撒娇讨要好处。

邱晨抬手拍了拍香香的脑门儿,恨恨地数落:“你这家伙,个头比你爹爹都高了,还总是爱撒娇……你也不看看,你长这么个傻大个儿,还这么拱,不知道的非被你拱倒不可啊!”

奈何,她骂的恶狠狠,香香却根本听不懂,仍旧吭哧吭哧地撒着娇,大有不给零嘴就不罢休的架势!

邱晨被闹的没法,只好从荷包里摸出几块螺丝糖来塞进香香呲着龅牙的嘴里,这家伙才得意洋洋地嚼着糖走开。

将两只瑟瑟的小鹿抱进筐子里,邱晨招呼着阿福阿满,用筐子挎着两只小鹿回了二进院。

后院建棚舍来不及了,没办法,只能现在二进院的廊檐前用木条毡子茅草先搭个简易的鹿舍了。

寻了些馒头白菜来,让阿福阿满在廊檐下喂给小鹿吃,邱晨又去了大门外。

野猪倒还罢了,不过是吃肉,鹿的全身可都是宝贝,那些军汉们不知道,可别糟蹋了,她得去看看。

不过,邱晨还是晚了一步,等她赶到大门外的时候,几头鹿都已经处理完毕。不但剥了皮,连骨肉都分离了。秦义等人正在处理几头野猪,林旭和成子也跟在旁边,却只是打打下手。

邱晨简单地跟林旭秦义等人打了个招呼,也没有理会那些新鲜的鹿肉,而是扎着手围着一堆鹿内脏打起转转来。

因为是打猎射杀,鹿血是不用想了。只是,鹿身上的其他部位都是宝,比如鹿胎能够益肾壮阳,补虚生精,以包括胞胎羊水一起的囫囵鹿胎,称为‘水胎’者为佳;鹿筋能够壮筋骨,治疾损,以完整的鹿筋为佳;鹿心能够补心安神,其中又以含鹿心血者效果尤佳;鹿肝能够补虚补血养胃,以完整新鲜者为佳……

可邱晨扎着手转了好几圈,却只能心疼不已地看着混在一堆的鹿内脏,东西倒是都在,也碰巧有一头怀孕的母鹿,可因为收拾的人没注意,别说鹿心血没了,就是鹿胎也破了,好好地‘水胎’成了次得多的‘失水胎’……鹿筋就不用看了,剔完了骨头的鹿肉,根本不可能还有完整的鹿筋!

看着邱晨一脸懊恼的样子,秦礼跟秦义几个互相看看,又看看林旭成子,还是让秦礼出面过来询问。

“夫人,可是有你要留出来的东西?你交待一声就成,兄弟们给你拾掇好了送过去!”

邱晨扎撒着两手,一脸懊恼地瞪了秦礼一眼,完了也觉得自己有些迁怒,她自己没交待,难能怨人家干活的人!

强撑出一抹笑,邱晨摆摆手道:“不用麻烦你们了,天色不早了,你们还得收拾那几头野猪呢,这儿我自己弄就好啦!”

说着,邱晨终于不再空叹息,招呼着大兴家的青江家的过来,用大陶盆将几头鹿的内脏,头蹄尾诸物都收拾进去。邱晨也不用大兴家的几个帮忙,自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仔仔细细地逐一将各部位收拾出来。

大厨房在一进院的角落,邱晨坐在大厨房门口仔细地收拾着一盆鹿内脏,大兴家的几个人在大厨房里忙乎着。

既然有新鲜的鹿肉,不吃实在是暴殄天物,邱晨就吩咐大兴家的挑着筋膜比较少的部位清洗干净,用蜂蜜腌上,准备晚上做烤鹿肉吃。再切上两盘鹿肉片,做个鹿肉锅子,有烤有涮,才吃的舒服。

小心翼翼地将一颗鹿心从一堆内脏中挖出来,邱晨捧在手心里,啧啧感叹着,然后叹息了一声放进旁边的小盆子里,然后,两手血淋林地又开始寻找另外的鹿心。

“这东西腥的很,并不好吃!”突兀的声音从邱晨头顶传来,把邱晨吓得打了个激灵。

稳了稳神,邱晨抬头才看到,秦铮穿着一件石青色锦袍,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跟前,正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邱晨本就烦恼,又被吓了一跳,也就没了什么好脸色,狠狠地瞪了秦臻一眼,呛声道:“吃什么吃?这才是好东西,不懂别乱说!”

说完俯身继续垂头收拾,不再理会某个无聊的人。

秦铮被呛得一哽,却对邱晨的作为很是感兴趣。他很想知道,这些一贯被丢掉的杂物,为什么被邱晨这么宝贝。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邱晨也不理他,秦铮却并不觉得无趣,就这么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邱晨忙乎。

垂着头又挖出一颗鹿心,眼前没有移动的阴影让邱晨知道,闲极无聊的某人仍旧站着跟前,这让她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心中开始怨念,这人得多无聊啊,知不知道这样盯着看,很讨嫌啊?更何况,这会儿天色越来越暗,他这么站在她前面,那么大个子很挡光好不好?

正怨念着,秦铮看到邱晨停了手,禁不住又开口询问:“这鹿心除了食用,还有他用?”

邱晨脑中灵光一闪,仰起脸对秦铮笑道:“当然有用。不禁鹿心,鹿肝、鹿筋……几乎鹿身上就没有没用的。”

看到邱晨变了笑脸,秦铮的心情也愉快起来,很破例地搭话道:“哦?这么有用,之前倒是没听过。”

邱晨弯着腰,歪着头,灿然一笑道:“想知道?那你来帮我收拾好不好?我一样一样说给你听!”

秦铮眉梢高高挑起来,瞅着邱晨看了片刻,就在邱晨觉得肯定没办法拐到一个帮手的时候,秦铮却意外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邱晨颇有些意外,怔了怔,才指点着厨房里道:“你去拿个脚凳过来,站着不得劲儿!”

秦铮勾勾唇角,很配合地走进大厨房,在大兴家几个人愕然忐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致意后,拿了一只木头矮凳回来,挨着邱晨坐在了大盆一边。

“你这样可不行……来,把这个盖在身上,再把袖子挽起来!”邱晨打量着秦臻很是嫌弃地挑拣着,洗干净手,将自己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给秦铮系在腰上,这条是她专用的,洗的很干净。她自己则只能去拿了大兴家的一件印迹斑斑的围裙过来,重新铺在膝盖上。

系好围裙,做好准备工作,邱晨指点着秦铮道:“喏,你把鹿肝尽量完整的摘出来,单独放在这边。”

“这个,鹿肝也有特别的用处?”秦铮很听话地伸手抓起一页鹿肝,一边用尖刀切割,一边询问。

邱晨已经开始小心地往外清理几只最珍贵的鹿胎,听到秦铮询问,抬头瞥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去,一边忙碌着,一边点头道:“当然!鹿肝可是极有营养……呃,很有补益。能够补气补血养胃益肝,年龄大多是肥腻甘美之人,或者嗜酒之人,吃这个最好。”

“鹿心呢?也是补益?”秦铮抬手指指已经整理出来的鹿心。

邱晨这回头也没抬,继续道:“鹿心也有补益作用,但与鹿肝不同,鹿心补心安神,对于耗神多思,心神损耗导致的睡眠不稳,心悸心疼诸症最是有效。”

说着,瞥了三颗鹿心叹口气道:“可惜了,有鹿心血者疗效最佳。这几颗……唉!”说着,还忍不住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说开了,又是自己堵了半天的事情,邱晨也不等着秦铮询问了,直接又抬着手中的鹿胎道:“你看这鹿胎,杀都杀了,这鹿胎却浪费了,都破了,疗效差多了……唉!还有那些鹿筋,三头鹿,一根鹿筋都没剔出来……唉!”

邱晨一连叹息了好几声,似乎就把胸口憋闷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心情也好了许多。手底下的内脏有了秦铮帮忙,也将药用的几个部位收拾了出来。剩下的东西交给大兴家的几个收拾,邱晨又指点着秦铮,两人一起将鹿尾、鹿蹄和鹿舍、鹿脑收拾了出来,秦铮看着忙忙碌碌渐渐抛开苦恼的妇人,不由也跟着轻松愉悦起来。

“我刚刚让人腌了鹿肉,待会儿晚饭吃炙鹿肉,再做个鹿肉锅子……呵呵,可比羊肉鲜美多了!”邱晨心情明快起来,话语也轻松起来,一边语气轻快地说着,一边抬眼朝秦铮弯着眼睛笑笑。

这么家常琐碎的话题,在之前秦铮从来不会注意,也不会有兴趣去听,这会儿却丝毫没觉得乏味,反而因为妇人明媚的笑容和轻快地语气,也跟着满心欢喜起来。

“吃锅子要人多才香,文庸不在,你那边也只有你们娘仨,弄上一份都吃不完,也不香甜,不如我们合在一起用吧?”秦铮状似随意地接着邱晨的话题商量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把林旭和邱晨当成子侄的成子给忽略了。

邱晨还没想过这事儿,听秦铮这么一说,也察觉到自己确实忽略了。

杨家兄弟和俊文兄弟走了,她还有两个孩子和林旭成子一块儿,不觉寂寥,秦铮却实实在在只有一个人。这么想着,邱晨不由地又想起篝火旁秦铮那清朗的笑容来。连恣意的大笑都忘记了的人,还真是有些……叹牵人!

生出如此感念,邱晨本心里对这个时代的礼制规矩也实在没那么在乎,于是,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行,就安排在正房餐厅里吧!吃锅子,弄一张大桌子围着,连秦礼秦义他们一起叫上,人多了吃着才热闹!”

自从林家起了新屋子,前院正房正中两间通联着,一间布置成了大客厅,偏西用花格子几案搁了大半间的位置,布置了一张大圆桌,原本是准备用作餐厅的,可惜,因为家里从来没有外头的女客上门,邱晨这个家主,还从没在这里用过餐呢!

两个人商量妥了,只需吩咐大兴家的备一套锅子,晚饭就摆在前院正房就行了,邱晨转而谢过秦铮的帮忙,撵着他回屋洗漱,自己则端着清理好的一些东西回去进一步加工炮制去了。

因为把秦礼秦义等人都叫了一起,林旭和成子也欢欢喜喜的,没有任何异议,十来个人欢欢喜喜地围拢在一张大桌子周围,热热闹闹地吃着热乎鲜美的鹿肉火锅和烤鹿肉,邱晨还特意吩咐人抬了一坛五斤的烈酒上来给秦义等人喝,又开了一小坛糯米酒,有点儿微微的甜,也有点儿微微的酒香,喝在嘴里爽口清甜,连阿福阿满也一人喝了一小盅,最后,所有人都是吃喝了个尽兴方散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四。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官家二十三,民家二十四,船家二十五。

林家虽说有了林旭一个读书人,却还没有考取功名,自然算是民家范畴,也就是到腊月二十四方才除尘祭灶。

二十四,又被称为‘小年’。祭灶仪式非常郑重。但还有一个讲究,那就是‘女人不祭灶,男人不拜月’,说的是腊月二十四这一日,祭祀祖先,祭拜灶神等仪式,都是由家里的男人主持,女人是不许上前的,连摆祭品、清理祭祀用具等事,也不许女人动手。

提前一天晚上,邱晨就跟林旭说好,二十四祭灶祭祖,林旭还得去西院主持。她这边还有阿福一个‘男人’,西院可实实在在只有林旭一个了。林旭闷闷的,好一会儿才垂着头答应下来。

祭灶祭神,女人不允许参加,仆人却可以陪侍在身边的。是以,二十四祭灶祭祖,就有大兴带着青江、顺子帮着摆了祭品,引导着小小的阿福一一地拜祭过,把抹了蜜糖的灶神像烧掉,祭灶祭祖的仪式就算完成了。

祭完灶,一家老小就开始了‘除尘’,也就是大扫除。

这一次除尘,不但平日的用具器物要仔细清理,就连各个隐蔽的屋角旮旯,房梁,甚至屋顶上的瓦片儿,都要仔细清理过,之后,将各处房屋的顶棚、墙壁重新裱糊,务使上下各处,处处洁净才算合格。

林家是新建的屋子,平日里各处也打扫的干净,是以,除尘的任务并不重,一家老小齐上阵的大扫除,反而挺热闹,说说笑笑着,也就清理完毕,大兴带着青江、顺子,又有秦礼秦义等人的帮忙,搬着梯子,端着糨子,拿着上好的雪白桑皮纸,一间间屋子重新裱糊过来,再走进去,一白到底的房间简直就如雪洞一般,洁净清新,让人舒畅。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都是洗漱沐浴的日子。林家众人,从上到下,男女老幼,平日里几乎日日沐浴,也就没必要非得赶着这一天走过场了,邱晨就想准备各处要用的对联和窗花,转念又失笑了,林家如今可是在服孝中,过年都不能燃放鞭炮、也不能贴喜庆对联窗花的。好了,这回也省事儿了。

只是,让邱晨意想不到的,二十六一大早,兰英和青山家的两人就拿着红纸上了门,竟都来找林旭写对联来了!而且,不止对联,还有先人神位帖子,还有祭祖告慰先人的祭言,一家子大门小户的几十副对联,加上福字,加上先人神位和祭言,竟要写上大半晌午的功夫。

而且,有兰英和青山家的两个开了端,村里的人风闻了,居然都拿着红纸找上门来。

邱晨看着不像,连忙悄悄给林旭出了注意,让他带着这些人去学堂找潘先生去,找先生写对联名正言顺不说,林旭也少受点儿累!家里也得了清静。

把人都打发出去,家里清静了,邱晨又觉得无聊起来。

寻思着去了厨房,转了一圈儿,让大兴把家里的烤炉子搬出来,她自己则取了当日的新鲜羊奶、鸡蛋、面粉等物,开始琢磨着做起蛋糕来。

转过年正月初六就是满儿的两岁生辰,她现在开始着手试验,到时候给阿满做个香甜好吃的蛋糕出来。

做蛋糕需要的基本材料都有,但让蛋糕松软的关键辅料发泡剂却没有。邱晨就琢磨着用发好的面糊代替。另外,做蛋糕比较费力的就是打蛋,要把鸡蛋打得起泡,用打蛋机很简单的事情,换成人手搅动,就要一口气不能停地搭上至少半个小时。

邱晨咬着牙坚持了一刻钟,胳膊就酸的使不上力了。只好停下来歇息了一下,结果,剩下的一刻钟又被延长了,她只好又歇了两回,方才把鸡蛋打好。

用一只铜质小盆,抹一层油,将打好鸡蛋的倒入,放入发好的面糊,又是一番搅拌均匀,再加入白糖、油、羊奶,一次次搅拌均匀。

这么老半天功夫,院子里的烤炉早就生好了火,木炭也烧的完全没了烟子,邱晨将铜盆盖上盖子,放进烤炉中,上面又加了一只陶盆保温。

看着时光,约摸着半个小时左右,一股浓郁的蛋奶香气渐渐弥散开来,邱晨垫着抹布把烤炉打开,蛋奶香气更浓,阿福阿满和玉强、栓子等人都跑了过来,一个个眼巴巴地守着,等着看邱晨做了什么好吃食。

铜盆被取了出来,稍稍晾了片刻,邱晨垫着抹布把盆盖儿打开,一股扑鼻的蛋奶浓香透着丝丝的甜味儿逸散开来,一群小馋猫儿顿时翕动着鼻子赞叹起来。

邱晨却没有多留意这香甜的味道,而是看着铜盆子里微微焦黄的蛋糕,蹙起了眉头。

铜盆中的东西放进去之前不到一半,如今烤出来之后,虽说稍稍涨了一点,却远没有达到邱晨的预期。不用尝,只看着这个体积变化,邱晨已经知道,这一次尝试失败了,蛋糕绝对不够松软。

孩子们倒是都不嫌弃,蛋糕切开后,一人一块,捧着吃的非常香甜,让邱晨的挫败感略略淡了一些。

一次试验下来,邱晨的胳膊几乎就举不起来了,再做试验,她自己动手是不成了,于是,将烤炉搬去前院,找秦义借了两个人帮忙,继续一次次地处尝试起来。

足足花了两天,试验了近二十次,邱晨才终于做出让自己满意的,香甜松软的蛋糕来。当然,这还只是蛋糕胚子,裱花还要制作出奶油来才成。

还好,之前她偶尔在府城卖得了一小桶黄油,有了黄油,又有羊奶,按照她记忆中的制作方法试验,倒是只有了两次,就做出了奶油,而且打发之后非常细腻坚挺,邱晨用手指挑了一点儿尝了尝,唔,味道也不错,香浓不腻。

不过,这一回邱晨没急着做裱花,她只把阿福阿满已经有点儿吃腻了的蛋糕片开,加上奶油,做成夹心蛋糕给孩子们吃。裱花么,还是等到阿满过生日的时候在做出来吧,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折腾完蛋糕,时间也到了腊月二十八。

家里守孝,不需要贴对联贴窗花,也不需要挂灯笼,却并不限制美食。于是,邱晨就把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了美食的制作上。

这一天,大兴家的早就发好了几大盆白面,要蒸馒头、枣糕等许多面食出来,邱晨也拿出好几种果脯、蜜渍桂花、蜜渍玫瑰等,交给大兴家的,多做几样点心出来,过年也多几分甜蜜。

春日自己孵化的几只鸭子,因为喂得上心,饲料足,这会儿一个个肥的很,邱晨挑着公鸭子杀了一只,学着做烤鸭的办法,在鸭脚处切开一点点口子,将鸭皮吹涨,鸭肚子里填入香料,然后挂入烤炉中,用果木烘烤。

也不知是不是邱晨本身烤肉技艺高超的缘故,这一次试做烤鸭,居然一次就成功了。做出来的烤鸭真真是外酥里嫩,浓香满口,用大兴家的擀的薄饼放上甜酱、葱丝儿一卷,咬一口……口腔中浓香满溢的同时,她的鼻腔里中涌上一股浓浓的酸涩来。

上一次,她吃烤鸭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当初她嫌弃全聚德的烤鸭名声在外,其实手艺反而不如小胡同里的那家地道……

一只烤鸭片下来的肉也有限,邱晨也就只得了一卷儿,剩下的就被众人一人一卷儿分吃光了。

一卷儿烤鸭明显解不了馋虫,于是乎,大兴不得不被委以重任,临时跑去村子里养鸭子的人家购买,最后,搜罗了全村,买回来五只鸭子两只大鹅。奈何,大鹅个头太大,放不进烤炉中去,于是,邱晨又研究出了铁锅焅大鹅。毫不意外地,又得到了全家老小的一只赞叹!

如是这般,时间一滑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这一日,家家户户开始煮肉、炸果子、炸肉块儿、炸鸡块、炸丸子……做各种耐放又方便的半成品熟食。当然了,普通庄户人家讲究不起这些,能买上一斤肉几斤面包个饺子就算过年了。

今年,刘家岙绝大部分人家得了林家的济,或者采罗布麻和各种药材卖入林家,或到林家做工,差不多都有了存银,这些吃食不说挨个做上一遍,怎么的,也得给眼巴巴盼了一年的孩子们做上一样两样的解解馋。

于是,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刘家岙的上空,似乎连云朵儿都沾染了各种食物的浓香,孩子们更是从家里拿出一两块好吃食来,舍不得在家里吃,拿到外边来,跟小伙伴们比着,看谁家做的吃食更好,更香!

林家周边的孩子们,却都不在自己家里。自从邱晨将精力转移到试制吃食上来,兰英家的、青山家的、二魁家的孩子们,就每日早早地来林家报到,然后加上大兴三家的孩子们,还有阿福阿满,跟着邱晨品尝一样样的美食。

二十八蒸馍馍,孩子们还跟着忙乎的不亦乐乎,二十九这一天,孩子们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等着炸货出锅,一样样品尝下来,孩子们的肚子早就吃的鼓了起来。

午饭,孩子们干脆也不上桌了,一人喝了一点点米汤,就再也吃不下了。邱晨就笑着撵着他们去后院屋里玩玩具去。

二十九下午,家里各处,特别是厨房里的活计都忙完了,连着忙碌了多少日的人们也累了,就烧了多多的热水,各自回房沐浴了,早早歇下了。

转天,到了除夕。

除夕也是除旧迎新的日子。各个屋子里的帐幔、床单、被褥之类,都换了新的。家里也从这一日开始,把祖先的牌位请出来,供到正堂上。

另外,除夕日还是把灶神请回来的日子。当然,供奉牌位、请灶神,仍旧只有家里的男人来做。

自从那日打猎回来,前后院吃饭就合在了一处。至于这些请祖先之类的活动,秦铮没有动静,邱晨也没有过问。

诸般祭祀祈祷活动,到黄昏时分就完成了,大兴家的带着青江家的、顺子家的忙碌了一天,加上邱晨也亲自动手制作的几道大菜,丰盛的年夜饭摆上了桌。

这一顿饭丰盛而隆重。林旭一大早就去了西院,年夜饭也在那边。

东院这边摆了三桌。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跟秦铮一桌,为了舒坦,干脆摆在了西里间的炕上。秦义秦礼八个人加上成子在饭厅里摆了一桌。邱晨也不用青杏玉凤伺候,撵着她们去了后座房中,那里专门给大兴三家摆了一桌子。

阿福阿满年纪小,白天跟孩子们玩了一天,吃饱了没一会儿就困了,邱晨扯了一床被子给他们盖了,就让他们在炕上睡了。

她则启了一坛女儿红,跟秦铮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慢慢喝着。

一坛酒两斤女儿红差不多喝完,秦铮眉眼越发柔和,邱晨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又给彼此倒了一杯酒,邱晨举杯,开口顿了顿,笑道:“……希望你长命百岁,平安顺遂,希望我财源广进,儿女成材,福寿安康!”

垂着眼,邱晨喝下杯中酒,却在心里默念,为我们两个,同样有家回不去的人,干杯!

撂了酒杯,青杏和玉凤也吃完了年夜晚回来伺候,邱晨让她们把残羹剩菜撤下去,沏了香茶上来,又送上几盘精美的自制点心、干果、水果上来,品茗说话。

两个人都喝了酒,却都只是微醺,微微地酒意,让人放松愉悦,却仍旧清醒着,不至于生出什么事来。

“听说你入伍的时候只有十几岁?”邱晨靠着大迎枕,放松着自己,睨着对面同样一派放松的秦铮问道。

“唔,十四岁未满!”秦铮淡淡地回答。

邱晨惊愕地挑起眉梢来,好半天才落下:“十三岁,初中还没……呃,和旭哥儿一般大?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秦铮抬眼看过来,嘴角挑起一抹微微苦涩的笑来,摇摇头道:“英雄出少年?不过是被逼的没法子罢了!”

这句话完全出乎邱晨的意料,她从来没想过,名震南北,战功赫赫的靖北侯,居然说自己少年从军是‘被逼的没法子’!

秦铮看着她脸上的愕然,表情淡定,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刚到边疆军营的时候,即使有外祖铺好的底子,许多人仍旧不看好我,甚至觉得我也跟那些去军营寻取进身之路的勋贵子弟一样,跟着混两年军功,提个四五品的官阶,就寻一处外放,或者回京供职。那些将军们没人理睬我,兵丁们也根本不听我的指挥……虽然初入军营不过是个总旗职务,却仍旧寸步难行,连带着军士们操练都做不好……当时,我就是整个军营的笑话,士兵操练,那些四五品的将官们干脆把操练的事儿交给下头的总旗小旗,专门跑过来看我的笑话,看我手下的兵丁们搞出的种种洋相……”

邱晨脸上的愕然渐渐散去,却变成了凝重,静静地凝视着对面的男人,平静地诉说着那曾经屈辱的种种。

“那时,我只带了秦礼、秦义他们两个人,一个总旗五十六人,我只带了秦义秦礼两个,面对五十多个兵士,我向他们挑战:我们三个若是战胜不了你们五十多个,我立马辞职走人。若是我三个能够战胜你们五十多个,那么,从今往后,你们都得听我之命,违者,军法从事!”

十三岁的孩子,说少年都有些勉强,却要带着两名侍卫,挑战五十多个军汉……邱晨眼前几乎浮现出了那样一个场景,十三岁,身形还未张开的孩子,手中紧握一杆长枪,少年的个头还没有长枪高,却肩背平展,腰板儿挺直,微微仰着头,睨然而视着五十多个军汉,面色冷厉的没有一丝表情!

他,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忘记了怎么笑,开始抛开了种种任性和放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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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昨儿打猎把林旭和成子给落下了,已经修改过了,不影响情节发展,已经看过的亲们可以不再看……谢谢亲们的提醒和指正!

捂着脸,顶着锅盔爬走……

另,鱼鳞冻熬制的时候不需要加调料,冷成冻之后,再根据各人口味调制,就跟拌凉菜一样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带个男人回娘家

第一百八十四章带个男人回娘家

守冬爹长命,守岁娘长命。

除夕夜照例是不能睡觉的。而且,要四处都点上灯盏,哪怕是橱子后边的角落、床底,都要点燃上一盏灯火,家中绝对不能留一点暗处,这个习俗叫‘照虚空’。虚空,就是虚亏空乏之意,传言,家里黑暗的角落在迎接新年的直接没有照亮,就会让这家人在来年里穷匮不足,是以,必须要用烛火照亮一处处黑暗的角落,让虚空无处藏身。

大兴家的带着两个媳妇子和青山玉凤一起,拿着一盏盏灯笼,挂在各处棚顶,连床底都放了一盏拇指大小的蜡烛进去,后院的鸡舍、香獐子棚舍里,也都挂了盏灯笼,库房、廊角,就更不会放过,人目光所及未及之处,无处不明亮。

大兴家的叮嘱了好几遍,完了又带着几人一处处检查过,这才放心。转过年,主家就要去府城开新作坊,要去南沼湖养鱼种藕,可不能有一点点虚空,让主家亏了钱。

虽然,来到林家不过半年时间,这三家人大大小小,却已经把这个之前很排斥的庄户人家真正接受了,真正当成了自己的家看待。主家心地好,待他们这些仆从温和宽厚,不但对大人们尊重,林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待他们也宽厚,吃食几乎跟主人家没啥区别,主人吃什么,他们也跟着吃什么,四季衣服也充裕富足……更让他们真正交心的是,夫人还送了他们的孩子们上学堂,最近甚至又教青杏玉凤两个大丫头算数识字……这样的事儿,别说之前在廖家不敢想,就是贵勋之家,也没有主人教丫头子读书识字,实心实意为他们的打算铺排的。

这样完全将她们当成自家人看待的主家,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他们自己都没想过,什么时候开始,将这个农家院落当成了自己的家。

照完虚空,大兴家的带着两个媳妇子开始包饺子。

饺子,交子,说的就是交子时吃的食物。家家户户,只要有这个能力,哪怕是借钱借面,也要让家人在新年来临交子时的时候吃上交子,这事关着一家人来年康健顺遂,是一年开头最大的事儿。

邱晨和秦铮靠着大迎枕,隔着炕桌相对而坐,喝着香茶,聊着看似漫无边际的话题,放松舒适的任时光流过去。除了中间秦礼进来送了一趟热水外,再无人进来打扰。

夜不知不觉地深了,寂静的夜里,突然从村子里传来几声爆竹,清脆的噼啪声,一下子打破了夜的寂静,很快,许许多多的鞭炮声随之而起,近的噼啪有声,远的就只能听到啪啪啪的声音,宛如炒豆子的爆响。

“子时了,吃饺子喽!”大兴家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

邱晨一下子坐起来,笑着俯身叫醒阿福阿满两个小家伙:“起来吃饺子了!醒醒……”

转眼,秦礼秦义端了两个托盘送进来,几盘饺子,配着蒜泥香醋,热气腾腾中混着饺子的香味儿,蒜泥和香醋的香味儿,混在一起,扑面而来,霎时驱散了困倦和未来的茫然,一颗心热乎气来,踏实起来。

新的一年也好,未来也罢,脚踏实地,勤勤恳恳,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康健平顺,富足美满!

阿福阿满被叫起来,神情还懵懵懂懂的,玉凤青杏就带着玉强、虎头等孩子走进来,走到炕下二话不说,噗通噗通就跪下去,磕下头去。

“玉凤(青杏……)给夫人拜年,给小少爷小小姐拜年!……给爷拜年!”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地对秦铮笑道:“呵呵,这是来讨压岁钱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荷包来,倒出一颗颗以银白色的银锞子来,放进阿福阿满的小手里,一边笑道:“我只管我自己的,来来,一人两颗。也希望你们这一年康康健健,顺顺遂遂!”

说完,俯身在一只只小手中放下两只银锞子。孩子们欢喜地再次磕头谢赏。

阿福阿满这会儿也稍稍醒过来,阿福比较镇定,拉着妹妹在邱晨的帮助下穿了鞋下了炕。然后,阿福同样学着娘亲,将一个个银锞子放进青杏等人的小手里,嘴里道:“过了一年,我们都大了一岁,更要懂事知礼,好好读书!”

阿满揉揉眼睛,也揉了揉眼,随在哥哥身后,有些懵懂地将银锞子放进众人手里,一边伸手将青杏、玉凤两人拉了起来,软软道:“玉凤姐姐青杏姐姐……快起来!”

玉凤和青杏仍旧满脸笑地谢过赏,不等他们起身,秦铮用目光示意,秦礼秦义也走上前,笑着将一只小荷包交给玉凤:“这是我们爷赏你们的!”

荷包不大,入手却让玉凤的手微微一沉,她连忙又带着一群孩子给秦铮磕了头谢赏,这下带着个个一脸欢喜的孩子退下去。

“好了,该吃饺子了!”邱晨笑着招呼阿福阿满。

阿福却笑笑,拉着阿满一起,在邱晨面前跪下去,脆脆地道:“给娘亲拜年!”

邱晨脸上的笑容绽放,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蒙上一层水光,哽着嗓子连声道:“好了,好了,赶紧起来!”

说着,从怀里摸出两串系了络子的银锞子,给两个孩子系在腰上。

阿福阿满扬着笑脸欢欢喜喜地又叩了头,“谢谢娘亲!”

这才手拉着小手站起来。

起身后,阿福抬眼看向邱晨,看到娘亲满脸的笑意,也抿抿嘴笑笑,拉着阿满走向另一边的秦铮,磕头拜年:“给秦叔叔拜年!”

秦铮嘴角扯扯,俯身将两个孩子扶起来,双臂一用力直接把阿满抱上了炕,秦义也跟着将阿福抱上炕,秦铮已经从炕柜里拿出来两只紫檀匣子来,一只交给阿福,一只交给阿满。

阿福阿满已经被脱了鞋子,也不再下地,就在炕上朝秦铮行了礼致了谢。

热热闹闹的讨压岁钱算是告一段落,邱晨伸手把阿满抱进怀里,夹了一只饺子放进小丫头的碟子里。秦铮则伸手给阿福拿了筷子、摆了碟子,就让阿福坐在自己身边,同样夹了一只饺子放进阿福的碟子里。

阿福阿满笑眯眯地夹了饺子往嘴里放,一边抬头互相看看,有些神秘兮兮地笑着。

邱晨觑着两个孩子的小动作,故作不知地抬头看向秦铮,笑道:“这一顿饺子可要多吃,健康平顺的!”

秦铮点点头,没有作声,只是很配合地将一只饺子放进嘴里。

咯嘣!

秦铮微微一愣,随即将一块金灿灿的钱币吐在了碟子里。

“哦,秦叔叔太厉害了……”阿福眼睛亮亮地发出一声赞叹。

阿满却只是抬头看了看,随即又低头努力地吃起碗里的饺子来。大兴婶子偷偷给她说过了,一共就包了两只金钱饺子,秦叔叔已经吃出一个了,她一定要赶紧吃,把第二个吃出来!

看着碟子里的金钱,秦铮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邱晨见秦铮的脸色,笑道:“将军放心吧,这金钱放之前都洗干净,煮过了的,不会脏!”

秦铮抬眼看向邱晨,略略扯了扯嘴角:“不是嫌弃,是我……”

话没有说完,秦铮的眼睛里去露出一抹无奈和苦涩!邱晨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秦铮这会儿恨不能从某些人的视线中消失掉,恨不能让那些人忘掉自己,可不需要升官发财了。

邱晨笑道:“吃到金钱是福吉之兆,寓意着富足安康呢!”

富足,秦铮未出生就有了,独独这个安康,对于他是最珍贵最难得的。不论是成名之前,还是成名之后!

秦铮脸色一松,看着邱晨露出一丝微笑来,点头应道:“嗯!”

阿满努力地吃着饺子,可奈何毕竟人小肚子小,很努力也不过吃了六只饺子,就再也吃不下了。正瞅着还在吃饺子的哥哥懊恼着,邱晨已经将另一只金钱吐了出来。

秦铮抬眼看过来:“富足安康!”

邱晨笑着道:“是啊,我这一只金钱,可是保佑我跟儿子女儿都富足安康的!”说着,捏捏眼巴巴看着她的阿福的脸蛋儿道,“这个金钱就交给阿满保管好不好?”

阿满立刻笑眯了眼,连连点头答应下来:“好!”

秦铮看看这娘儿俩,直接拿了茶杯将他吃出来的那个金钱冲洗了一下,交给了阿福。

两个孩子一人捏着一只金钱,互相看看,同时笑起来。

吃过饺子,阿福阿满很快就又困了。

邱晨叫来玉凤青杏,给阿福阿满裹了斗篷,她自己也起身下炕,穿了斗篷,辞过秦铮等人,回了后院。

子时吃了饺子,守岁就算完成了。

第二日一大早的拜年,因为林家仍旧在守孝,不需要出门拜年,也就不要太早起身了。

回到房间,给自己和两个孩子简单洗漱了一下,娘三终于躺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被窝里,舒展着身体,两个孩子很快就睡着了。邱晨却没有立刻睡过去,房间里的灯火仍旧燃烧着,难得的明亮,邱晨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棚顶,微微有些出神。

来到这个世界,这就算是一年了呢!

自从来到这里,日日忙碌着家里作坊里的各种事务,她很少能够想起现代的种种,这会儿,在浓郁的节日气氛中,她不由地又生出一种思乡之情来,只是,她却觉得那些东西、人物似乎都极遥远了,遥远的,仿佛过了一世,或者是梦中种种一样,会留在心间,时不时地想起来,却已经不会在影响到她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并努力地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不知什么时候,邱晨沉沉睡了过去,正黑梦香甜中,被一阵阵丝毫不亚于子时的爆竹声唤醒。

睁开眼睛,窗户纸仍旧暗得很,天还没亮,村子里的人家已经起身吃饭,准备拜年了。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她很开没了睡意,但是邱晨却没有着急起身。她有些慵懒地放松了整个身体,舒适地平躺在被窝里,也不想什么,放空了思想,默默地躺着,享受这偷来的一刻闲适。

不知躺了多久,玉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夫人,该起了,过会儿要祭祖呐!”

邱晨收回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的思绪,晃过神来,就见窗纸已经泛起了一层亮白--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答应着起了身,玉凤和青杏送了热水进来,邱晨进耳房洗漱,青杏则把阿福阿满也唤醒了,拿出早已经备好的新衣服给阿福阿满穿上,一起进了耳房洗漱了,再出来梳了头。

娘三个收拾利落,都是一身的牙白色袄裤,邱晨外边套的是一件靛青色灰鼠皮长半臂褙子,阿福是靛青色的灰鼠皮袍子,阿满则是靛青色的灰鼠皮坎肩儿,下边系着一条牙白色的裙子。一大两小互相看看,都同时地笑起来。

刚收拾好,出去倒水的青杏笑嘻嘻从外间走进来回话,说大兴带着大家过来拜年了!

邱晨笑笑,招呼玉凤道:“别忘了拿上那荷包!”

玉凤笑的一双不太大细眼睛完成了月牙儿,连连笑道:“夫人放心,这个不会忘!”

邱晨失笑着点点头,也是,外边进来的也有她们的爹娘,这赏银也有他们家的一份呐!

带着阿福阿满到了正堂,不等大兴等人进来,林旭和成子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阿福阿满昨晚拜年得了压岁钱就记住了,见到林旭跟成子,立刻笑嘻嘻地上前磕头拜年,成子连忙往旁边闪了一步让开,林旭不等两个孩子磕下头去,就连忙笑着俯身将两个孩子拉了起来,并在两个孩子的小手里各自塞了一个小银锭子。

阿福阿满高兴地又叫着哥哥给成子拜年,却并不磕头了,成子连忙还了一礼,也拿出来两只小小的荷包来塞进阿福阿满手里。

阿福阿满心满意足地拿着各自的收获,笑眯眯地站在了一旁。林旭和成子一前一后朝着给邱晨拜了年,林旭长揖及地,成子恭恭敬敬磕了头,然后从玉凤手里接了银锞子串子递到两人手里。

紧接着,大兴三个男人在前,三个媳妇子跟在后边就走了进来,给邱晨磕头拜年,给林旭和阿福阿满一一磕头拜了年,也欢欢喜喜地接了四个人的赏钱,大兴六人谢了赏还没退出去,秦义秦礼带着另外六个人也过来拜年,邱晨也欢欢喜喜地一人递了一个银锞子串儿过去。

林旭又带着成子和阿福阿满给秦义秦礼等人拜年,完了,又带着大兴等人去了前边,给秦铮拜年,没有出门拜年,就自己一家人互相拜来拜去,也闹哄了两刻多钟才算拜完,林旭带着阿福阿满在正堂收拾出来的供桌前祭拜了,这才招呼摆了饭上来,在后院吃了早饭。

因为不需要外出拜年,一家人吃过早饭就不用外出了。

邱晨拿出一套围棋来,带着两个孩子和林旭成子一起,下起了五子棋。

只不过,围棋只有一套,只能有两个人加入,其他人仅仅围观难免有些没意思。邱晨一拍脑门儿,指使林旭和成子去拿厚纸和毛笔等物过来。想了想,又招呼玉凤去寻青江家的要了一张干袼褙来。

玉凤有些为难,小声地提醒:“夫人,今天不能做针线!”

邱晨睨着玉凤失笑道:“做什么针线,你什么时候见你家夫人我做个针线,快去拿,快去拿!”

完了又不忘多嘱咐了玉凤一句:“跟你娘要一小碗糨子来!用江米面儿打!”

不多时,袼褙和纸笔都拿了过来,连江米打的糨子都拿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端了过来。出了顺子守门外,大兴青江和三个媳妇子也跟了过来,都想看看邱晨又想出了什么新主意。

人手充足,完全不用邱晨动手,三个媳妇带着玉凤青杏很快就把厚实的桑皮纸糊在了一块袼褙上,然后铺到炕头上烘着,大兴和青江很自动地跑去搬了好几块大青砖回来压在袼褙上,以免烘干后皱缩不平整了。

第二块袼褙糊好了,第一块袼褙已经烘干了,并被大青砖压的平平整整的。

邱晨指挥着三个媳妇将糊了袼褙的纸裁开,裁成大小相同的长方形纸片。然后,她教着林旭成子两人,在纸片上画上各种图案。当然了,那些复杂的图案没办法就免了,同样画上梅花、方块之类的标识和数字就好了。

最后连秦礼和秦孝两人闻讯都过来看热闹,也被邱晨抓了劳工一起下手。众人齐动手,有人裁剪,有人绘图,有人写数字,其他一些人就把画好的摆到炕头上,将墨汁字迹烘干……不过半个多时辰,四副扑克牌就制作了出来。

邱晨招呼了四个人坐下,拿了两副扑克牌教他们玩升级,细细地讲了游戏规则,邱晨带着林旭、成子和秦礼玩了两回,大家基本上就熟悉了游戏规则。

然后,邱晨将位置让给大兴,另一边,三个媳妇两个丫头又做了两副扑克牌出来,邱晨挥挥手止住她们不用再做了,让三个媳妇加玉凤搭了一桌,用一副牌教她们玩‘跑得快’,这个游戏比升级简单,入手更快。

之后又拿了一副扑克牌,把一群小孩子招呼在一起,教他们玩‘比大小’。

这个玩法更简单,几个人都可以,大家一起出牌,牌归牌面最大者所得,最后谁手里的牌最多,谁就是胜利者。这样简单地游戏正好适合小孩子玩,而且,还可以让孩子们认识数字,熟悉简单地加减法,数数之类的数学知识,也算是寓教于玩了。

最后,连青杏也加入了孩子一伙儿,一起挤在炕上围成一个圈圈儿,很快就玩得投入了进去,不时发出一声欢呼,一声叹息,甚至生出一小场争执来。

看着大伙儿玩的热闹,邱晨拿了做好的最后两副牌去了前院。

秦义几个人在外屋候着,秦铮则在里屋的炕上坐着,一个人默默地打着棋谱。

“过年好!这会儿才想起来,我还没给将军拜年呐!”邱晨笑着打了招呼,在秦铮平和的目光注视下坐在了他对面,挥了挥手里的两副扑克牌儿,“我刚刚想出一种玩意儿来,需要四个人一起玩,怎么样,一起玩吧!”

秦铮看着邱晨手里很是简陋的牌,微微挑着眉道:“叶子戏?”

叶子戏,又称叶子牌、牌九,是中国古代唐宋时期就出现的一种博弈游戏,据说是现代麻将的前身,也有人说,现代的扑克牌就是由中国的叶子牌流传出去又演化而成的。

邱晨咧咧嘴道:“不是那个……也差不多吧!来,我给你说说玩法规则……”

给秦铮讲了一遍游戏规则,邱晨笑着道:“有没有觉得玩这个也有些军法战略战术在里边?”

秦铮扯扯嘴角算是默认。邱晨招呼着秦义秦勇过来搭伴,一起玩起扑克升级游戏来。

前两把秦铮三人还很是生涩,玩完两三把后,秦铮首先熟悉起来,出牌也渐渐算计的精准起来。又过了一两把,连秦义秦勇都玩的熟稔起来,邱晨这个发起者完全失去了最初的优势,不得不集中精力,全神应对,却还是赚不到啥便宜了。好在,她跟秦铮一伙儿,有秦铮做主打,她做辅助,大部分时候,倒也不至于输局。

游戏起来的时间过得很快。一上午就过去了。大兴家的几个倒是没有玩忘了做饭,一家人分成几桌简单吃了午饭,邱晨就拉着孩子们回屋补觉。其他人也都回各自家歇一下。

睡了一觉起来,天色已经微暗,一家人简单吃了晚饭,就又各自聚在了一起玩起了扑克。

如此匆匆过了大年初一初二,初三就是当地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邱晨要去杨家铺子,这个邱晨特意问过,即使如她这样守着孝的人也不妨碍,于是初二晚上,也没玩扑克,邱晨带着一家人收拾了礼物,早早地就歇下了,准备初三一早出发回娘家。

初三一早,天色微亮,邱晨就带着阿福阿满起来了,穿衣洗漱,吃过早饭,天色也大亮了。

明亮净澈的蓝天和东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都标志着这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邱晨带着林旭和阿福阿满走到前院,却意外地看到秦铮正从屋里走出来,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裹着狐皮大氅……他这是也要出门么?

邱晨微微的愣怔中,秦铮已经自然地走了过来,俯身将阿福抱了起来,招呼着邱晨道:“走吧!”

眨了眨眼,邱晨才想起,年前杨树猛走的时候,秦铮是说过,过了年回去杨家拜访……她当时满心离情别绪也没注意,今儿才知道,他是早就打算好了,跟她一起回娘家!

不是,不对,不是他早打算没早打算的事儿,重要的是,他这么一个年轻男子在这么个出嫁女回门的日子里跟着她回娘家……嗯,是不是很不合适呐?

这样子,似乎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吧?

秦铮走了两步,发觉邱晨没赶上来,停住脚步,抱着阿福回头看过来:“还有什么事么?”

“呃……”邱晨应了一声,张张嘴,却说不出心里的所想来。

难道让她说,今儿回门的日子,他不合适跟着?或者说,他这样跟着她母子一起回娘家,很容易误会?

不论那一种说法,似乎都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人家应该只是去拜望一下长辈……是吧?除了这个理由,邱晨虽然觉得不太合适,但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对方如此做真的有什么隐匿目的了。

她一个带着俩孩子的寡妇,就是普通人家的有出息的男子也会挑剔嫌弃,更何况,她一个山村妇人,他一个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哪怕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都是优质钻石王老五的侯爷,地位身份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即使她们相处的还算愉快,即使她算是帮着他疗了伤,她也不相信人家会生出娶她一个寡妇的心思来!

张了张嘴,邱晨有些颓然地垂下头去。算了,她就别胡思乱想了,反正杨树猛杨树勇也算都认识秦铮,想来,这会儿海棠爹娘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那么他跟随着去拜访一下,也就不算太突兀了……

很有些鸵鸟地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邱晨牵着阿满正要往前走,林旭走过来,伸手抱起阿满:“大嫂,我来抱着阿满吧!”

邱晨混乱地点头应着,垂着眼,抬脚跟上了前面人的脚步。

经过这一番,邱晨再在大门外看到已经套好了三辆车,已经没什么感想了。三辆车子最前边的青色毡帷大车,就是秦铮的车子。

很显然,人家早就打算安排好了,只是自己一直没注意到罢了!

一口气闷在心里,又被邱晨用力地呼了出去。

算了,看样子人家都准备好了,她拦不拦的也没啥用处,索性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说起来,人家去拜访海棠的爹娘长辈,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算是对她的一种回馈!

另外,这位避居到了刘家岙这么个闭塞的小山村,过了个年,也没能拜会拜会朋友,也没个亲人陪伴……若她不带他一起,那就真是把秦铮一个人撇在家里了……貌似也有些不礼貌……

心里胡乱地给自己找着安心的理由,邱晨自然而然地往第二辆马车走。

秦铮在马车旁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看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子,不管随从安置,也不管两个孩子,直接就朝着马车走去,好像是想直接上车去了。多少知道些原因的秦铮微微挑了挑嘴角,目光微微示意,秦礼立刻奉命跑过去,向邱晨传话去了。

“夫人,我们爷请您去前边那辆车……”秦礼说着,看邱晨神色诧异,连忙解释道,“后边那辆车装了行李,这辆车就要给丫头婆子们了。前边那辆车宽敞,颠簸的轻些!”

既然已经决定带着秦铮一起了,坐不坐一辆车邱晨也就不再计较了。听完秦礼的解释,没有别扭,随即点点头转身去了第一辆车。

邱晨走过来,林旭也将阿满送了过来,邱晨向秦铮点头致意,随即踩着踏脚登车,秦铮很小心地伸手在旁边护着,送着邱晨和两个孩子上了车,又将车门关严实,放下毡帘子,这才转身接过秦勇送上来的大黑马,踩蹬上马。林旭和成子跟着秦礼秦勇和另外两名侍卫紧跟着上了马,秦铮略略一点头,双腿一夹马腹,启程了。

玉凤被留下看家,青杏和青山家的跟着伺候。顺子青山赶车,大兴和秦义秦孝带着两名侍卫在家里留守。

见夫人上了马车,青杏和青山家的慌慌忙忙地上了第二辆车,两人刚刚上车,还没坐稳,马车往前一冲,就开始上路了。

从年前下了那场大雪后,这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再下雪了,路面冻得又硬实,是以虽然天气冷,但路却还算好走。秦铮的车子看起来不是特别起眼,没有太过华贵的装饰,但内部空间比林家的车子大许多,也不知结构怎么造的,真的颠簸的轻许多。

车厢门口有一个小小的暗格子,打开可以把鞋子放在里边,车厢中铺着厚实的毡子,还放着四五个松软的垫子,人在里边可以坐可以靠,也可以躺着,还可以放下车壁身上的桌板,在车厢中央就有了一个矮几,饮茶、读书、甚至吃饭都很方便。

因为要去外婆家,两个孩子很是兴奋,进了车厢就叽叽咯咯地挤到车窗旁,掀着帘子往外看。冬日的风从前行的车窗里吹进来,刮得脸疼,邱晨怕孩子们被风吹到受了风寒,就把阿福阿满哄回来,让两个小家伙依着软垫,她给两人讲故事。秦礼敲了敲车厢门,给邱晨娘仨送进一壶热茶来:“夫人,这个时候路上也没处吃饭,咱们在路上就不停了。夫人跟孝孺孝婕饿了渴了先喝口茶吃块点心垫垫……这个格子里有点心。”

邱晨微微一思量也就了然了,这会儿过年郑重的多,很多商家都是一直歇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后,才重新开门营业呢,年初三是没处吃饭。

只是,上一回她直到下午申时中才到,若是一直赶路到申时,她和孩子们还罢了,骑马的人又冷又饿怕是受不了。

“咱们什么时候能到?还太久的话,不如找个避风处停车歇息片刻!”

“夫人放心,今儿一路好走,大概未时初就能到了!”秦礼笑着道,说完,又不忘叮嘱一句,“夫人或者孝孺孝婕有吩咐,尽管呼唤,小的就在门外。”

车轮辚辚马蹄踏踏,一路不停地走到安平县城,不过巳时中。

刚过完年,商家、酒楼,就连茶摊子都没有出来做生意的,是以一行人也没进安平城,在城西的一个停业的茶棚下略停了片刻,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下车略略活动了一下腿脚,就再次登车,直接从城侧绕了过去。

之前,邱晨还担心林旭、成子没长途骑过马会受不了,下车一看,两个孩子,并没看出太多的疲惫,特别是成子,仍旧精神奕奕的。邱晨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想来,这一个多月的锻炼已经有些作用了。

车子没有绕行安阳府,而是从一条岔路直接斜插过去,径直朝着杨家铺子走,也节约了一些时间。

果真如秦礼估算的,午时末,一行人已经遥遥地看到了掩映在树木枝桠间的杨家铺子了。

年前邱晨就说过了年要来,杨树猛带着俊文俊书还想着出来迎接,但都没想到邱晨一行来的这么快,还没等他们出门呢,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庄户人家不需要人通报,因为一有外面人进村,村子里的孩子们就是最好的耳报神,几乎一进村子,就有许多孩子围拢上来,追随着马车两侧后面,等马车停下来,这些孩子们就会飞奔着呼喊着,将消息大老远就传递进去。

俊言俊章正带着俊礼在院子里玩耍,一听到外边孩子们的叫声,就第一时间从院子里冲出来,一边往外跑,还一边朝屋里喊:“爷爷奶奶,我姑姑到啦!”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从车里出来,俊言俊章已经飞奔到了车旁。只不过,两个孩子认错了车子,直奔去了第二辆车子--这辆车子一般是姑姑坐的。他们没想到,姑姑今儿临出门换了马车。

“三哥四哥!”阿福一看到俊言俊章就兴奋地大叫起来。

俊言俊章也看到了车子里的青杏和青江家的,正愣怔呢,听到阿福的呼唤,立刻撇下青杏和青江家的就跑,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俊言甚至完全忘了平时和阿满的不对头,伸着手直接握住了阿满的小手,踮着脚就要把阿满抱下来。

阿满看到分开了十来天的哥哥们也很欢喜,软软的小身子毫不迟疑地扑进俊言怀里,搂着俊言就叫:“三哥!”可俊言和阿满显然都高估了俊言的承受能力,也低估肉肉的阿满的是很有些分量的,阿满这一扑一搂地表达亲热,直扑的俊言连连往后倒退着,眼看着踩上后边一根木头。

秦礼伸手一把拎住了俊言的衣领,让两个孩子站稳,抬手毫不客气地敲在俊言的脑门上:“看起来这些日子偷懒了是吧?回去把早晚锻炼都给你加倍!”

“哎,礼师傅,不要哇!”俊言哀嚎。

邱晨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想笑,俊言就看到阿福阿满了,看到师傅们连个招呼也不打,难怪秦礼起意惩罚了。

不过,她没打算多说话,孩子们不是不知礼,只不过因为兄妹们分开一段时间后,特别亲热忽略了别的也有情可原。

秦礼把阿福抱下车,俊章很知机地接住阿福的同时,就向秦礼秦勇问好,又向姑姑问好。

秦铮已经下了马走过来,抬手虚扶着邱晨下了车。

“姑姑!”俊言俊章都欢喜地叫着。俊礼就稍稍落后一些,很有些羞涩地看着。

邱晨摸摸俊言俊章笑道:“你们俩这些日子好不好?有没有读书写字?”

俊言俊章连连点着头,表示自己没有忘记学习。

邱晨越过他们,看见羞涩的俊礼,干脆走过去,伸手将俊礼抱起来,搂在怀里。招呼着秦铮往家里走去。

------题外话------

到底差几百没完成……就这样吧,明天多写点儿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等邱晨进门,俊文俊书已经迎了出来,随后是杨树勇杨树猛,姑侄、兄妹隔了些日子没见,再次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欢喜问候的厮见,紧接着,周氏、赵氏也扶着杨连成和刘氏走了出来。

俊文已经被杨树猛接了过去,邱晨看到杨连成和刘氏,连忙牵了阿福阿满走上去,又是一番喜悦的相见,行礼厮见。

邱晨拉着阿福阿满要给爹娘行礼,却被杨连成和刘氏扶住,又先后引着林旭和秦铮跟两位老人见过,见到林旭自然都欢喜异常,但邱晨将秦铮介绍给一家人的时候,老人也好,周氏赵氏也罢,无不露出一丝讶异和探究的表情。

介绍完林旭秦铮,彼此见过礼,却没有看到成子。邱晨目光一转,才发现成子仍旧站在马车旁,正跟青江、顺子站在一起。

这孩子,总是这么自觉地把自己归到奴仆行列里。

邱晨摇摇头,抬手招呼着:“成子,过来!”

成子脸色微微一红,垂着头走过来。他总觉得自己太幸运,遇上了‘婶婶’,将他当做子侄看待。可他怕别人说他攀附……从而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恪守着‘本分’,平日在家里还好些,都是熟悉的人,今儿到的却是婶婶的娘家,哪里有他上前的份儿,是以,他没有往前凑。

他,怕自己凑上去也没人理会吧!

却没想到,他的这种畏缩不前,反而给婶婶丢了脸。平日里婶婶总是把他当子侄对待,到了婶婶的父母面前,他却步上前行礼……

心里羞愧着,成子走上前来。邱晨伸手拉住他给杨连成介绍道:“爹,这是成子,虽然年纪小,可肯吃苦,肯用功,做事上学都用心尽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呢!”

成子躬身,给杨连成刘氏行礼:“爷爷奶奶过年好!”

杨连成看着比俊书还小的孩子,却深沉稳重,也知进退,笑着捋着胡须连连点头道:“看得出来,是个好孩子!”

“爹,娘,咱们先进屋吧!”邱晨赶紧转移注意力,上前扶住刘氏,往家里走。

“哈哈,看,真是欢喜糊涂了……走,进屋,进屋。这位秦公子……”杨连成哈哈笑起来,再转头让着秦铮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拘谨来。

这位年轻人,虽然年龄不大,但气势太足。杨连成从年轻就赶大车,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这位秦铮秦公子据他看来,可绝对不是一般人,就这么看上去,既不同于廖家三公子的富贵,也不同于府台二公子的矜持和气……怎么说呢,这位秦公子给人的感觉特别威严肃穆,虽然很平和了,但在杨连成和杨家人看来,仍旧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另外,杨连成也注意到了这位秦公子没有像那位府台公子一样带着小厮,几名随从都是矫健犀利的汉子,那一举一动,怎么看怎么带着股子‘兵味儿’,嗯,就是那种悍勇又特别有规矩谨慎的味道,与那些行走江湖的散漫桀骜截然不同。

上次邱晨来杨家的时候,杨家的院子很大,屋子却已经很陈旧,也只有一正两厢的格局,如今再来杨家,之前的夯土院墙已经换成了青砖砌成,还加盖了一溜儿七间南屋,大门居中,左右各三间的南屋一水儿的青石建脚,青砖青瓦,与原有的一正两厢土房对比鲜明,却仍旧整齐。

邱晨看着家里的变化,满脸欣喜地跟着杨连成和刘氏四下里看着,周氏赵氏把人迎进来之后,就匆匆钻进厨房里忙乎去了。刚刚她们可是听说了,小姑子一行到这时候还没吃午饭呢!

“妹妹,咱们还是先进屋,吃了饭再细细地看这些吧!”杨树猛在旁边提醒着。

邱晨笑着道:“瞧瞧我,刚刚还劝着爹娘进屋,一看到咱家变化这么大自己也忘形了。爹,娘,咱们先进屋吧!”

说着话,邱晨扶着刘氏,挨着杨连成一起往屋里走。

一边走着,海棠跟许许多多的闺女一样,紧挨着娘亲低声地说着话。

“娘,这件皮衣做的扎实,颜色用的也好看,这样的绛红您穿上真精神……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刘氏满脸的笑,也同样低声道:“这件是你二嫂的针线……这一件是你大嫂做的……入了冬,不用收药,她们也就做做针线……”

邱晨抿着嘴笑,婆婆对媳妇只恨不勤快,对女儿却只拍太累……这样不同的待遇几乎没有差别,但也是血缘天性,人之常情。

邱晨陪着杨连成和刘氏,后边是杨树勇杨树猛让着秦铮和林旭一起进了正屋。

一进屋门,杨连成和刘氏就被扶着在上手坐了。

邱晨带着林旭、阿福阿满和成子恭恭敬敬地给两位老人磕头拜年。刘氏从怀里拿出四个荷包来,塞进林旭、阿福阿满和成子的手里。

到这里,刘氏一手一个揽着阿福阿满,就想招呼着闺女外孙进屋说话。站在屋门口的秦铮这时却走上来,对邱晨道:“我也个老人拜个年吧!”

邱晨怔了怔,随即也就释然。秦铮的身份这会儿不能说,那么就是一个年轻人,到了杨家,特别又是过年,自然要给两位老人行礼才合理。话虽这么说,但这样的事毕竟不是必须的,秦铮能这么尊重两位老人,也是对她尊重的表现,邱晨难免有些小小的感动。

点点头,邱晨正踌躇着,由她引着上前会更加引人误会,秦铮却已经越过她走到了两位老人面前。

恭恭敬敬地长揖及地,向两位老人行礼:“小侄给二老拜年!”

说着,直起身撩着衣摆就要跪下去,愣怔着的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一下子醒过来,一边一个抢上去将秦铮扶住:“将,秦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杨连成和刘氏也连连摆手,秦铮也没再坚持,再次长揖及地行了礼,这才算是完成。

秦铮、林旭被让着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了,成子退出去找俊文俊书去了,邱晨则带着阿福阿满,跟着杨连成和刘氏进了东屋。

扶着杨连成和刘氏在炕上坐了,二老就把阿福阿满拉起来抱在了怀里,一人一个爱不释手地搂着孩子,稀罕地亲亲摸摸,低声地跟两个孩子说着话。

周氏和赵氏一番忙碌,已经收拾出还算丰盛的午饭来,分别摆在了堂屋和里屋的炕上。秦礼青江成子等人则由俊文俊书招呼着,在南屋的小厅炕上吃饭。

青杏和青江家的一进门就去跟周氏赵氏一起忙乎,这会儿端上饭来,邱晨连忙叫她们两个上前,对杨连成和刘氏道:“这个是青江家的,这个是青杏,这半年,可多亏了她们,不然我真是忙不过来了!”

青江家的和青杏就在炕下给两位老人叩头请安,杨连成笑着微微点头,刘氏则笑着伸手示意两人起来,将两个小荷包递到两个人手里,笑着跟青江家的和青杏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打发两人下去吃饭:“老二家的,赶紧带她们吃饭去,吃完饭,咱们再慢慢说话!”

当初林家三家仆从刚刚到刘家岙没几天,邱晨就出了门,刘氏代女儿持家,跟青江家的和青杏日夜相处了一个多月,早就熟识得很了。这会儿说起来,自然也格外亲热。

青江家的和青杏恭声答应着,却仍旧看向邱晨,见邱晨略略颌首,这才曲膝行礼,跟着赵氏下去吃饭了。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在炕上跟刘氏说着话,简单地吃了午饭。饿的有些过了,反而没了多少食欲。

“少吃点儿就少吃点儿吧,过会儿就吃晚上饭了。”刘氏抱着阿满,拿着帕子给小外孙女擦着嘴,一边笑着道。

邱晨笑着跳下炕,跟着周氏一起将碗盏都撤了下去,转回身拎了热水冲了茶又端上来,这才重回到炕上,陪着刘氏说话。

杨连成则去了外屋,秦铮和林旭也吃过了午饭,作为一家之主,杨连成就要出去陪陪客人。

俊礼从刚才就趴在炕沿上等着阿福阿满吃完饭一起玩,见饭菜端下去,连忙招呼着阿福出去玩耍。

“你个皮猴子,你哥哥妹妹坐了大半天车,估计都累了……”刘氏搂着阿满不舍得撒手,又道,“你还没给你姑姑拜年呐!”

俊文倒是知道拜年是怎么回事儿,一听奶奶这么说,也不含糊,趴在地上朝着邱晨磕了个头跳起来,动作灵活快速地,邱晨根本没反应过来,那边的头都磕完了。

“哈哈,俊文这动作利索的……”邱晨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锞子串子递到俊文手里,回手拍拍阿福道,“你也带着妹妹去给舅舅舅妈拜个年去!”

阿福听话的溜下炕,立在门口的青杏连忙上前给阿福阿满穿了鞋子,又拿了两人的皮袄子皮帽子跟在后边。

一转眼,里屋里就剩了刘氏和邱晨母女俩,

目送着孩子们出了门,邱晨转回头来就对上了刘氏审视的目光,微微一怔,不由垂了头。接下来的话题她已经预料到了。

果然,刘氏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闺女,母女俩紧挨着坐到一起,刘氏就开口问道:“这个……秦公子是哪里人?”

邱晨知道,这样的询问避无可避,干脆问一答十道:“秦公子是京城人,在北疆戍边的,二哥他们那回去北疆,还得了人家不少照应。因为前些日子受了伤治不好,打听着我有些药又用,这才找了过来……如今伤势渐好,估摸着也快回去了!”

刘氏微微皱了眉头,又问道:“还回北疆戍边?”

邱晨摇摇头:“不知道,据说当时他受伤很重,他那个职位早就排了人……我估摸着,他应该先回京城去吧……”

刘氏沉思着点了点头,感叹道:“也只能这样了……唉,当兵打仗的,常年回不得家不说,这死伤……呸呸呸,老婆子胡说的,老天爷别当真!”

一不小心说了个避讳的‘死’字,刘氏连忙呸了,又祷告了一番,这才安了心,继续道:“人倒是长的不错,看着也知礼,就是跟了当兵的过日子不容易……”

邱晨听得简直哭笑不得,再让老太太说下去,就该说婚嫁之事了。

拍拍刘氏的手,将老太太打断道:“娘,您想到哪里去了。人家秦将军只是跟大哥二哥熟,又感激我用药给他治好了伤,这才跟着过来拜望你们二老的。”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人家可是品级很高的将军,怎么可能看上咱们这样的人家。您老啊,可别跟人家露出这个意思了,那可就真的出笑话了。”

刘氏抬眼看了看自家闺女,好脾气的点了点头。

她虽然只是个庄户老婆子,但毕竟活了一把年纪,那位姓秦的公子也好,是将军也罢,什么身份她不管,但对自家闺女绝对不是没有心思的。只不过,海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家毕竟是当官的,这个年纪不可能没有家室……嗯,有家室的人就不用想了。即使她闺女嫁过人守了寡带着孩子,也绝对不能给人家做妾!妾同婢,真给人当了妾,那可就相当于卖身为奴,一辈子再无出头之日了。

对了,这事儿还得尽快跟老头子和两个儿媳妇知会一声,可别让他们说出什么话,引人笑话!

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刘氏拍着邱晨的手道:“既是如此,那么你就不用安稳地陪娘说说话,外头,就交给你大哥二哥招呼去!”

一听这话,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老太太是听明白了。

她靠在了刘氏的肩头上,笑道:“当然,我多久没见到娘了,自然要多陪陪娘,多跟娘说说话。”

回了娘家,邱晨带来的车辆礼物也不用她自己操心了,直接甩手不管了,自有哥哥嫂嫂去打理。

刚刚赶着让邱晨一行吃午饭,也没顾上收拾车子里的东西,这会儿吃过了午饭,杨连成和杨树勇陪着秦铮、林旭说话,杨树猛就出去叫上青江和顺子去收拾车辆马匹,也把车子上邱晨带来的礼物收拾下来。

青江一听杨树猛吩咐,连忙答应着,随即上前低声提醒道:“二舅爷,车子上不仅有夫人给老爷子老太太的礼,还有秦公子带的礼物,咱们还是叫人一起去才好。”

这话是正理,自家妹子没啥,人家毕竟不熟,没有人家的礼没送上他们自己取的道理。于是,笑着招呼了秦礼秦勇,一起去收拾车子上的东西。

邱晨做好了刘老太太的工作,心情也放松下来,母女俩依偎着,说着或久远或新鲜的话题。

杨树猛带着青江顺子进来。

青江和顺子捧着礼,先给杨老爷子磕了头,这才依言将邱晨带的礼物交给青江家的,由她送进东里间去。

杨树猛转回身,引着秦礼和秦勇进了门。秦礼秦勇同样向杨老爷子行了礼。

秦铮道:“小侄客居在此,也没甚礼物,这是小侄亲手打的几块皮子,还算厚实,应该比外头买的强些。”

杨连成连忙道:“年前就让老二捎了那些补药来,如今又亲自登门还带了这些……实在是太客气了。”

“伯父不必客气,小侄跟大哥二哥都是极好的,伯父只当子侄看待,再客气就见外了。”秦铮寒暄着。

秦礼和秦勇捧着礼物站在当地,垂着头听着自家侯爷耐心地寒暄,心下暗笑,他们侯爷最不耐烦这些,今儿却能耐着性子这般,还真是……

杨连成暗暗叹息着,也知道不好拒绝,笑着点点头示意杨树勇杨树猛接了礼,秦礼和秦勇又躬身一礼,这才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杨家兄弟接了礼物,自然不能放在客厅,就一同送进东里间里去。

经过东屋的时候,杨树猛先捧给刘氏看过,一边道:“这是秦……公子送的礼,说是亲手打的皮子!”

秦铮送的礼物是一个大包袱和一个不宽大却很长的红漆雕花匣子。

邱晨也挺好奇秦铮送了什么礼物,也跟着刘氏探过头来看。

包袱解开,里边的压得结结实实的皮子一下子蓬起来,邱晨伸手一翻,足有十多张皮子,品色都是极好的,有狐狸皮、貉子皮,最下边还有两张毛色极好黑色熊皮,邱晨也不禁心头微动。

貂皮什么的,非一品以上的大员可是不能用的。杨家是普通庄户人家,给杨家二老的礼物,狐狸皮貉子皮之类虽说不如貂皮珍贵,杨家二老却都能用上。看来秦铮备这份礼是真用了心的。

刘氏用手摸了摸狐狸皮柔软厚密的皮毛,看了看旁边有些出神的闺女,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手打开了那只红漆匣子。

匣子一打开,非金非玉,却丝毫不比金玉廉价,竟是一支比成年男人拇指还粗,身须俱全老山参!

邱晨眨了眨眼睛,往山参的顶端看去,一眼就看到长而虬结的参芦,那参芦上分布着的密集的瘢痕,行内人称之为‘芦碗’,每一个芦碗代表着一年的参龄……这么密集的芦碗,邱晨目光一扫不由暗暗地吸了口气,不用细数,也能大致估摸出来,这两只老山参最起码都要七八十年参龄,甚至很可能达到百年!

人参素有‘七两为参八两为宝’的说法,这还是旧制十六两一斤的说法,八两差不多二百五十克。邱晨目测,这支野山参即使达不到‘八两为宝’的等级,七两(220克)是绝对有的。

而且,这支野山参品相极好,主干粗短下有两个分枝,加上细长的根茎和扭曲的芦头,非常神似的一个‘人’形。而且极难得的是,下边无数参须极为齐全,最下端的细小参须几乎比头发丝儿还细,密密匝匝地固定在盒子里,真真是好像一部保养得极好的长髯!

这样一支野山参,只怕千金也难买到!

暗暗吸了口气,邱晨转眼看向刘氏,轻松地笑道:“这参的品相倒是不错!”

刘氏脸色有些不好看,回头看了看自家闺女,指着盒子道:“这,这是不是太贵重了?”

邱晨挽着刘氏的手,瘪瘪嘴道:“东西再贵都能花银子买到,你闺女可算是救了他一条命,那个用银子可是买不来的。”

刘氏扭着脸看着自家闺女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点点头道:“也是,人家贵人命也贵!”

邱晨笑靥如花:“还是娘说的对!”

刘氏瞪她一眼,自己也撑不住笑了,挥挥手示意杨树勇将东西送进东里间里去。

既然有刘氏的安排,晚饭自然又是分开坐的。杨连成带着杨树勇兄弟,在外间招待秦铮和林旭。俊文俊书仍旧去招呼秦礼等人。邱晨则乖乖地带着孩子们,跟刘氏和两个嫂嫂在里间炕上摆了饭。

吃过晚饭,略坐了坐,俊书就引着秦铮去了南屋东间的客房。

这个房间是新建的,连家具、被褥帷幔都是一水新,虽说家具用材做工不如林家的,但布置上却是几乎跟邱晨的房间一样。原本也是收拾出来,以备邱晨母子过来住的,没想到,却让秦铮第一个住了进来。

邱晨仍旧跟杨家二老挤在一盘炕上,阿福阿满跟俊礼玩的投契,干脆跟着俊文俊书去了西里间。

母女俩被窝挨着被窝,枕头并着枕头,邱晨和刘氏分开几个月,难免有许多话说,喁喁地说话声直到深夜,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闺女回娘家,一般都是当日即回。像邱晨这样离得远的,也就住一晚,第二天是必须回去的。

邱晨家里虽说没有婆婆管束,作坊也停了工没有什么事务,可再过一天就是初五,初五日又称破五,习俗上却是不能走亲戚串门儿的。

邱晨自己不信这个,也知道杨家二老不会怨她,可她总要顾及两个嫂嫂的感受。

于是,一大早,邱晨就如来时一般,踏上了归程。

天色有些阴沉,据说有大雪的征兆,气温却并不冷,只是彤云低沉,让人感到有些憋闷。

一路急赶,巳时初已经临近安平县城。

邱晨敲敲车厢,招呼秦礼把成子叫了过来。

“你要不要回家看看……”邱晨的话没问完,就看到成子变了脸色,忍不住叹口气道,“毕竟是过年……你也可以只去看看你父亲!”

成子咬着嘴垂着头,好一会儿,才默默地摇了摇头。

自从他到了刘家岙,跟林家牵了契书,他的爹爹别说去看他一眼,连句话都没捎过一句……包括过年!他不在那个家里,他的爹爹终于松了一口气吧?

既如此,他又何必回去,招爹爹烦恼?

看着成子这样,邱晨也心疼。可父母出身这种东西,是最无奈,最没办法代替改变的了。成子,只能自己决定和承受。

“好了,”邱晨倒了杯热茶塞进成子手里,“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喝口热茶暖和暖和。”

成子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头低低地垂着,压抑着的酸涩终于冲进眼窝,化成泪水夺眶而出。

自从娘去了,有多少年没有人管过他饿不饿,冷不冷了……没想到,只是为了活命签了契书,却遇到了这么好的婶婶,吃用不说,与俊文俊书一般无二。还教他制皂炒药,还送他上学堂……

他跟这个婶婶可是半点儿血脉关系都没有,却比那至亲至今的血脉至亲,不知强多少!

邱晨很清楚地看到成子的衣襟上两点深色的水渍……心里叹口气,她却没有说什么。这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却因为经历的缘故,比同龄人都要成熟的多,她相信他能够自己承受,也仍旧能够自强不息!

过了一会儿,见成子脊背不再那么弯曲着,头也没那么低了,邱晨这才温声道:“人的出身没办法自己选择,但人要走什么路,却可以自己做主。”

成子默默地回味着这句话,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除了眼睛微微有一点点红外,已经看不出刚刚那片刻的悲哀和伤心。

点点头,成子看着邱晨道:“婶子,我知道了!”

邱晨笑笑,接过他手里已经冷了的茶,换了杯热的递回去:“喝杯茶,吃块点心,天气阴的厉害,咱们要回到家再吃饭了。”

“嗯!”成子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一口喝干杯中的热茶,朝着邱晨笑笑:“婶子,我下去了!”

这一路仍旧很顺遂,回到刘家岙的时候,不过未时初。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在大门口下了车,径直回了后院。玉凤接着娘三个进了屋,很快就抬了热水进来,先照料着阿福阿满泡了热水澡,抱进炕上的被窝里暖着,邱晨也泡了个热水澡,两天赶路的颠簸和寒冷,渐渐地从骨子里驱赶出去,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玉凤走进来,坐在邱晨背后给邱晨洗着头发,一边低声道:“夫人连着两天赶路,定是很辛苦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玉凤哎呀一声,赶紧把手里的头发松开,却仍旧揪得邱晨闷哼了一声,然后苦笑道:“还好,就是太颠簸了……”

玉凤微微挑着眉毛,疑惑道:“难道那辆大马车还不如咱家的车子平稳?”

“不是!”邱晨苦笑,“那辆车子比咱家的车子平稳的多,只是……只是路面冻得太硬了,自然颠簸的厉害些!”

她想说的是车子没有减震,路况也差的很……可这话,她能跟谁说?跟谁都不能说!

玉凤失笑地摇摇头:“也是,路面冻得太结实,是颠簸些……呵呵!”

绞干了头发,邱晨穿了一身舒服的薄棉袄裤走出来,大兴家的已经带人把饭摆到了炕桌上,青杏正看着阿福阿满用饭。

阿满嘟着油油的小嘴儿,朝着邱晨叫到:“娘,快来吃饭……还是大兴婶子的手艺好,这狮子头香,昨儿我舅妈炖的狮子头都不透,硬得很!”

“你个小丫头,这话能是你说的?”邱晨虎着脸呵斥道。

小丫头享了不到一年福,居然就知道挑拣了,还嫌她舅妈的手艺不好!

阿满嘟嘟嘴,然后很知机地就往邱晨怀里钻,“娘……满儿错了,再不说了,娘亲别生气!”

被她这么一撒娇,邱晨哪里还绷得住,噗嗤一下就笑了。

“行了行了,赶紧的起来吃饭……看看你一嘴的油,再蹭就都蹭我衣服上了!”邱晨推着小丫头坐好,拿了帕子给小丫头擦擦嘴巴。

阿满很委屈地嘟着嘴,看着邱晨软软地叫:“娘……”

被她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满眼的委屈和控诉,再软软地这么一叫……邱晨的心都软成水了,只好伸手又将小丫头揽进怀里,夹起一只雪白的鱼丸儿塞进阿满的嘴里,这才安抚了小丫头的委屈。

吃完饭,娘儿仨略略消了消食,补了一会儿觉,晚上起来,邱晨带着孩子们跟林旭和成子在二进院吃了晚饭,秦礼带着孩子们去晚练,邱晨就把年前的账目拿出来核算。

过了初五,很多事情就可以做了。比如去府城看地建房子。云济琛和廖文清捎了信儿来,已经在府城南边儿,靠近洛水的地方买了四百多亩地。

买地廖文清和云济琛可以出面,但建作坊还得她亲自去看看,根据水源地势之类,用水要方便,排水也要做好。

之前在家里制皂,即使有少量废水,也不会影响环境。但去府城开的作坊可就要大量的生产了,届时废水也会增加很多。她已经考虑了废水处理的方法,尽最大努力减少排污污染。她可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让环境污染提前上几百年!

细细地算了去年一年的收入,又算了支出和结余。打开柜子,将账面跟现银对照了一下。然后开始做起来新一年的预算。

制皂工厂那边不需要她预支,仍旧是云家廖家出资建设。她眼下最大的投资就是南沼湖……

第一百八十六章 挂白旗

第一百八十六章挂白旗

这么简单地数字加减,对于她这个纯理科生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一手翻着帐页一手打着算盘,最后心算和算盘的结果一对照就过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完成了。

南沼湖的各种预算,不知道被她核算过几次,早已经了熟于胸,为了给自己找事儿做,她干脆提笔将预算一项一项列下来,分门别类……这些也很快完成。

无事可做之下,邱晨缓缓地将账簿子诸物都收拾起来,孩子们还没回来,她干脆不再给自己找事儿,拎了只大大的靠枕,放松全身歪在炕上,闭着眼睛默默思量起来。

此次去杨家铺子,跟亲人的聚会很欢喜很温馨,同样的,她也看清了一件事。

秦铮的事情,之前是她做的偏差了。

她只是自觉所作所为无不可对人言处,给秦铮疗伤,留秦铮在林家过年,甚至,打破了她一贯不与外男同桌就餐的惯例,跟秦铮一起吃饭,甚至包括年夜饭……都不过是朋友相待。可她忽略了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伦理道德,对于女子的苛刻,特别是她这个‘寡妇’,更是最招惹是非,没事儿还有人拿你嚼舌根,更何况,她给了人嚼舌根的借口。

海棠娘刘氏对她和秦铮的彻底隔离,让她幡然醒悟。

在现代时,尚且有人为‘男女是否有真正的友谊’而争论不休,这个社会更是,男女之间没有谈婚论嫁的可能,就绝对不能有过多的往来。呃,有谈婚论嫁的可能更不能有什么私下交往,这个时候可不行谈恋爱,甚至还有订了婚的男女,在婚前不能见面的俗规!

她自己清楚彼此的悬殊差距,是以不会生出什么心思,她也自觉秦铮没有什么异样的心思和举动,可悠悠众口,却不会看真正的关系,只会捕风捉影,添油加醋……

是了,也没什么好烦恼的,既然察觉到了言行失当,那就改过好了!

秦铮的伤已经彻底痊愈,想来也快要离开了。等他离开,她的日子就仍旧平静过活,相信有什么猜测也会不消而散了。

把心中的烦乱理清爽了,邱晨也就又生龙活虎起来。

坐起身子,邱晨招进玉凤青杏来,询问带回来的礼物。

杨家虽然钱财上不如林家富足,没有什么绫罗绸缎珍珠宝玉给她带,却有刘氏亲自腌制的醉枣儿,蜜渍桂花,有杨连成杨老爷子亲手用小米儿酿制的黄酒,还有周氏赵氏蒸的米面饽饽、红枣年糕,还有刘氏周氏赵氏亲手给她们娘仨缝制的鞋子、袜子,给阿福阿满精心刺绣的帽子……

阿福是威武的虎头帽,阿满则是可爱的兔子帽儿,鲜艳的配色,精致的绣工,邱晨看着可爱的不行。这种极具民俗味道的东西,在现代就一直是她的最爱。

“回夫人,米面饽饽、年糕都送去厨房了,醉枣儿、蜜桂花和酒送进后座的库房了……”玉凤一一报着物品的去处。

邱晨挥挥手道:“那些衣服鞋帽呢?”

青杏笑着接话道:“衣服鞋帽就在西屋呢,夫人这会儿要看?青杏这就给您拿来去!”

邱晨挥挥手:“嗯,快去,快去!在那边时间短,没能给阿福阿满穿上看看,待会儿他们回来洗了澡,正好穿上试试……呵呵,要是好看,过几天去看灯,正好穿了!”

青杏连声答应着,匆匆去西屋那东西去了。

邱晨又吩咐玉凤:“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去把热水抬过来吧,正好他们进门就能用上。”

玉凤答应着正要走,邱晨又嘱咐了一句:“义师傅礼师傅他们回来有热水吧?”

玉凤心下疑惑,夫人对这些琐事极少上心的,今儿不知怎么问起来了,但嘴上却没有迟疑,立刻回答道:“有……不过,前院正屋用水都是他们自己做,一直没用我们动手。嗯,他们在大厨房里占了两口锅,都是用来烧水的。”

邱晨对这些还真没上过心,听玉凤这么一说,不由又问道:“那前院熬药,沏茶用的水呢?也是他们自己烧的?”

玉凤抬眼看看邱晨,对方脸色平静无波,根本看不出喜怒,心中忐忑,却仍旧如实回道:“是的。之前是安辔小哥熬药、烧水沏茶,安辔小哥走后,就是义师傅和礼师傅几个轮流照应,一直没用我们动手。”

默默合计了片刻,邱晨点点头,又挥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备热水吧!”

片刻,邱晨摇头失笑:看来她这个主人做的还真不称职。秦铮住在林家,她也就问过服药、食补之类的事情,其他的各种杂务,用水浣洗,甚至是针线诸事,她都没问过。虽说秦铮前后两次带了些行李来,可一共那么几口箱子,又是冬装,想来也装不下多少。真不知秦铮是怎么应对下来的,居然没有看出邋遢不整齐来。

是了,注意分寸保持距离,却也不能失了做主人的本分,明儿她还是过问一下,若是需要,安排个媳妇子照应一下,浣洗针线的,秦义秦礼那些人估计做不来。

想到这些,邱晨不禁开始琢磨,是不是再去买几个人回来?

如今,林家有十三个仆从,看人数是不少了,但其实只有八个人有用,玉强虎头那些孩子虽说都分到了各人,但也就做个伴当,其他什么事儿也指不上。平日里还好,一遇上什么事儿,或来个客人什么的,家里的人手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如今已经过完年,很快大兴就要去南沼湖协助杨树勇做南沼湖的基础建设了,老何去了南沼湖,家里的荷塘和各处花草的养护都要交给顺子,青江这些日子看下来,虽说没有大兴那么灵活全面,却也稳重细心,大兴去了南沼湖,家里的迎来送往就得交给他……还有厨房、阵线上的,也都需要人手……林旭要去府城参加府试,也要带上个小僮,更不用说将来继续下去的院试之类,至少要有两个人跟着--总不能让俊文俊书总去做伴当的角色。而最初打算给林旭做小僮的成子,无疑用来做作坊管理人员才更恰当。

琢磨了一会子,连邱晨自己也没想到,她入手的财物没问题,倒是发现了人员的补充问题。

不过,邱晨没有过多地纠结,相对于钱财好的人才,是更加不容易找到,但此时确定去找,留给她的时间还算充裕,她只需用心留心,她相信,人才不少,少的是发现人才的眼睛。

想了不一会儿,青杏已经捧着一只包袱走了回来,“夫人,拿来了!”

青杏的话未落,东耳房传来脚步声水流声,随即玉凤哈着气走进来:“夫人,下雪了呢!”

“哦?”邱晨一下子坐起来,回身掀起一丝窗户缝儿往外望,果然,廊檐下灯笼的淡黄光晕下,扑扑簌簌的细碎雪花纷落着,雪花还不大,有些颗粒状,落在地上,已经铺了薄而白的一层。

“是雪沫落子!”青杏凑上来瞅了一眼,笑嘻嘻地叫道。

邱晨回头看了青杏一眼,将窗户放下来关好,嗔道:“别耽误了,赶紧拿两件斗篷来,我们去前面接接……”

一边说着,邱晨从炕上下来穿鞋……

玉凤从屋角的柜子里拿出一双靴子来,道:“夫人,还是穿靴子吧。那双绣花鞋雪地里可没法穿!”

“哦。”邱晨答应着,将已经穿上脚的软底布鞋踢开,玉凤拿了靴子给她套在脚上,邱晨跳下地跺了跺脚,接过青杏捧上来的斗篷,拉上风帽裹紧了,匆匆朝外走去。

这片刻功夫,外边的雪又大了许多,细碎的雪粒儿已经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雪花过于密集,让许多都粘在了一块儿,成为一团团一片片,真如高空中有人扯碎了棉絮一样,大片大团轻盈缓慢地落下来,一直落下来,落在天井中,越过廊檐落在窗前门口,落在栏杆上,落在树枝屋脊……

邱晨裹着斗篷往外走,玉凤接过青杏手中的斗篷,紧紧跟上来,抬手从屋门口摘下一盏灯笼来,提在手中,紧走几步,走在前边替邱晨照着亮。两人一灯,脚步踏踏,不一会儿就绕过檐廊,消失在通往一进的角门里。

青杏看着两人身影消失,从屋门退回来,走到东里间里,拨了拨炕洞里的火,又添了两根木柴,那火苗微微一压,旋即旺起来,火苗儿舔着木柴,发出细微的哔啵声响。

邱晨一路前行,到了一进院也没停滞脚步,继续朝外走去。

这么大的雪,孩子们还在锻炼……冷还罢了,孩子们因锻炼穿的衣裳都比较薄而宽松,若是被雪花打湿了着了凉,可就事与愿违了。

从二进院出来,邱晨就是一直沿着檐廊在走,虽说也有风旋着雪花扑到头上身上,可毕竟不多,等她从大门洞中走出来,还没走下台阶,一阵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就铺头盖脸地扑过来,落了满头满脸满身,连眼都被吹得睁不开了。

“夫人,这是要出去接小少爷小小姐么?风雪太大,夫人在门房里等,还是让小的去吧!”顺子从屋里跑出来说道。

邱晨往回退了一步,站在门楼檐下,回头看向顺子,见他只穿着一件棉衣,连件大衣都没披,不由摇了摇头。

顺子实诚淳朴,并非作伪,但他这样没穿任何御寒的衣物就急着跑出来,虽说是一片好心,邱晨却没有将仆人不当人看的习惯。她怕孩子因风雪冻病了,同样也不想顺子因为去接阿福阿满他们受了寒。

“不用了,你穿的少快回屋吧!”

说完,邱晨又裹了裹身上的斗篷,一手接过玉凤手里的灯笼,一手扶了玉凤的胳膊,主仆俩相互扶持着,微躬着身低着头,匆匆冲进风雪之中。

顺子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却没有来得及。

顺子媳妇恰好从另一边的房子里赶过来,看到自家男人一个人站在门洞下发呆,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大风卷着雪花扑进来,沾满了他的腿脚鞋子。

自家男人心不差,就是这心眼儿转的太慢了。本来做仆从的就该想到主人所想,做到主人想做才能被主人倚重。看到大雪主动去接小主子,主家一定会赞赏。既然之前没想到,看到主人出来,至少把自己拾掇的像样些也成,就这么穿着身屋里的衣裳跑出来……是个主人都不会用。更别说夫人心善,绝对不忍心让他就穿这么少去雪地里……

“这儿冷的很,快进屋吧!”顺子媳妇劝着自己男人。

顺子愣怔着,没有回头,却闷闷道:“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了?”

“没,你也没做错!”顺子媳妇委婉道,然后,心中灵光一闪,跑进门房拎出两件蓑衣来,抖开一件披在顺子身上,又把另一件塞进顺子手里,推了他一把道,“刚刚夫人定是看你穿的少……这会儿披了蓑衣,赶紧去吧,黑灯瞎火的,又风大雪大的,你赶过去帮着夫人将小主子抱回来吧!”

顺子听媳妇说自己没错,又想到两个小主子在风雪里遭罪的样儿,心中担忧,点点头,抱着那件蓑衣匆匆冲出门去。

顺子家的站在门洞中,看着很快消失在夜色风雪里的丈夫,心中翻涌不息,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柱子、梅子也在风雪里呢,她的丈夫孩子的亲爹都没想起来。

一个念头未落,大兴和青江都披着棉衣匆匆赶了过来,大兴道:“顺子出去了?你别在这里站着了,进屋去等着吧,我们都去,不消片刻就把孩子们都带回来了。”

说完,也不多停,跟青江一起匆匆地冲进风雪之中去了。

顺子家的又愣怔了片刻,随即叹口气进了门房,去炕上寻了一把扫炕的笤帚,又跑回自己家里拿出两条还没用过的帕子,又匆匆赶了回来。

雪粒子,一般在大雪初起时出现,类圆形的小颗粒,细看其实是一些极细小的冰粒子,落在地上最容易打滑。特别是气温低的时候,地面冻得梆硬,再落上一层冰粒子,也不融化,人踩在上边,就像踩在无数细小的滚珠上,极为滑溜,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邱晨匆匆地走出来,风雪肆虐让她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只能微微地弓着身子垂着头,以避免风雪侵袭,脚下难免就有些疏忽。

大门口有顺子日日打扫的干净,连个土星儿都不见,也因为上下注意,没有人往这里泼水,是以,邱晨并没觉出多滑来。这就让她更加放松了脚下的注意力。

往东走过东跨院,又走过学堂大门,潘佳卿母子想来已经入睡,学堂的大门紧闭,院子里夜没有灯光传出来,四周黑黢黢的,只有邱晨手中的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晃动着,照亮了脚下不足一米的地方。

顺子赶得急,脚下一溜小跑着,追着风雪中隐约的灯火,一直赶到学堂门口才追上邱晨主仆,隔着几步就扯着嗓子喊:“夫人,您回去吧,我去接小少爷小小姐。”

接连喊了好几声,玉凤才听到,扯了扯邱晨示意,两人停住脚步,回转身来。顺子也小跑着追了上来,抬手挡着肆虐的风雪道:“夫人,小的去接小少爷小小姐,您还是回去吧,这么大风雪,可别冻坏了!”

说完,不等邱晨说话,顺子就裹了裹身上的蓑衣,匆匆朝学堂东边跑去。可没等他跑多远,脚下一滑,咕咚就仰躺着摔在里地上。

“哎呀!”玉凤一声惊呼。邱晨也吓了一跳,也再顾不得扶着玉凤,脚下小心,匆匆走过去察看顺子的情况。

“顺子,顺子,怎么样?”邱晨紧走了几步,脚下一滑,若非顺子摔跤让她加了许多小心,少不得,这回也要摔个狠的了。

稳了稳身体,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俯身询问:“顺子,怎样?摔到哪里了?”

顺子只是一时被摔的有些发懵,这会儿已经好了些,又听到邱晨询问,眨了眨眼睛连忙撑着身子爬起来:“夫人,小的没事儿……是小的没用,让夫人受惊了!”

“你这人……”邱晨很想数落几句,可看着顺子的满脸的惭愧之色,又把后半句咽下去了,缓了语气道,“我没事,你没摔伤哪里吧?”

“嘿嘿,没事,没事,夫人莫在这里了,这块地上泼了水,结了一层冰!”顺子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还用力地跺了跺脚以示自己没有受伤。只不过,地上太滑,他这一跺脚又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吓得邱晨赶紧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小心些!”

顺子憨憨地笑笑,又往回撵了邱晨一遍,这才尽量稳着身子往学堂东边赶去。

顺子刚走,大兴和青江也赶了过来,邱晨连忙提醒了二人,让他们小心脚下,看着二人也走过那片滑溜的冰面,这才跟玉凤互相搀扶着,转回身往回走。

虽然心里还是挂念孩子们,但有顺子那么憨厚地赶去在前,又有大兴和青江两个稳妥人在后,想必孩子们很快就能回来了。她跟着去不说冻不冻到,仅仅秦义秦礼那里就不好说话。请人教授就要相信,这么赶过去,还显得她蛰蛰邪邪的不放心人家呢。

邱晨二人转回门洞,顺子家的立刻从门房里冲了出来,拿着笤帚给两人将身上的雪扫了,拿着帕子的手抬了抬又落了回去--玉凤已经拿出一块茧绸帕子来给邱晨擦拭脸颊额头上的雪水--她手里拿的不过是块棉布帕子!

原本想让着邱晨进屋等,见邱晨擦了擦脸,就仍旧转脸往外巴望着,顺子也就把话咽了回去,只陪着邱晨主仆站在门洞里一起等待。

风雪肆虐中,很快门前的台阶上就铺了白白的一层,将邱晨几人刚刚踩出来的痕迹湮没了。就在几人觉得等待无比漫长无比让心心焦的时候,有个声音在她们身后突兀响起。

“不必担心,几个孩子练了这些日子,身子骨打磨的也算小有成效,这点儿风雪算不得什么……”

邱晨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听出声音是谁就缓了口气,转回身,客客气气曲膝,有些自失地笑道:“我也知道几位师傅安排得当,只是当娘的心难免如此,让你见笑了。”

眼前的女子脸色冻得有些青白,却挂着温和客气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客气足够,却疏离生分……不说除夕夜的随意亲近,就连最初的放松平和都不见了。他们两人之间竟多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隔阂!

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秦铮微微点了点头,放松表情道:“嗯,慈母心乃人之常情!”

说完,也不再多言,也不离开,竟站在了她的身边,背着双手一起往外等待起来。

原本以为邱晨不会再接话,却意外地又听到了邱晨柔淡定,又微微含笑的声音:“说的是呐,我终日忙碌操持也就是为了这双儿女,自然就看的重些……呵呵,只要一双儿女安康喜乐,我也就知足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太过看透,或者心如死灰的味道了。她如此强调一双儿女,竟是委婉表达自己再不会考虑婚姻之事了么?

秦铮微微一怔,目光转过来看了邱晨一眼,旋即收了回去。这一次没有做声,连点头致意都没有。

他应该是听明白了吧?不管对方有没有其他心思,她的话说明白了,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骄傲的男人,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合乎世俗规矩的言行了吧!

邱晨心里似乎略略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亲手丢掉了一般,滋味杂驳难辨。

抬眼,觑见秦铮身上只穿着一件绛檀色的棉袍,连件斗篷都没披,就这么站在大门洞的边缘,不时地有风卷着雪花扑进来打在他的身上……

她想提醒他回屋,或者去穿件斗篷……可张了张嘴,她还是将这句有些‘逾越’的关切咽了下去,转回头对顺子家的道:“去门房端个炭盆子来!”

“嗳!”顺子家的答应着,连忙转身去了。玉凤默默地上前一步,将大门掩了一扇,挡住了大半的风雪,却不妨碍往外的视线。

邱晨回首又瞥了秦铮的棉袍下摆处,已经沾了好些雪花,上半身却还算干爽,玉凤掩了一扇门后,扑进来的雪花也少了,这才将心放了下来。

林家的门洞是一阔间的格局,四个人站在门洞中,又靠墙放了只炭盆子,去仍旧不显得局促。

多了秦铮,又多了个炭盆子,这一阵忙乎下来,等待也不再难熬。果然,这边的炭盆子刚刚安置好了,外边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秦礼牵着阿满,秦义引着阿福已经跑了进来。

邱晨第一个迎上去,将阿福阿满接了过来,顺子家的连忙拿笤帚上前,给两孩子扫了身上的雪,邱晨拿帕子又将两人的小脸擦了,后边的人也紧跟着跑进来。

邱晨抬眼看看,孩子们身上虽然沾着雪,脸颊也红彤彤的,但精神却都还好,没有冻坏了的样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转脸笑着招呼秦礼秦义等人:“这么大的雪,实在是有劳你们了。赶紧地拍拍雪,回屋去。热水我这就让人送过去,正好缓缓劲儿再洗,也省的将寒气逼进内里去……”

说着,邱晨朝秦礼秦义笑着点点头,转而从玉凤手里拿过斗篷来给阿福阿满裹上。玉凤则也跟顺子家的一起,给玉强、虎头几个小的拍了雪擦了脸。

邱晨这才跟玉凤一人一个抱起阿福阿满,招呼着林旭成子,匆匆回后院去了。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秦铮站在门洞一角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一直默送着她带着孩子们走远,身影消失在二门里,这才在秦义秦礼等人的提醒下,默然地转身,回了自己住的房子。

那日,他随同到达杨家时,杨家二老看他的目光在微微惊讶之后,是探究疑惑,又隐隐透着欣喜的。看得出,二老对他并没有恶感……只是,进屋之后,特别是她进了里屋之后,杨家二老再出来,再看他的眼神就有了些不同。当时他还有些疑惑不明,后来她再没出来过,一直到返程。

如今想来,从那时起,她的态度就已经转变。

说是杨家二老不喜……对不上!

若说是她对他有了什么恶感……期间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那么,她的变化就是她随同杨家二老进了里屋之后。这期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秦铮默默地端坐在炕上,秦义秦礼去洗漱换衣服了,秦孝秦勇站在门口默然侍立。两个人微微垂着头,却不妨碍之间目光的交流。

秦勇看向秦孝,用目光示意着炕上的人,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位爷突然之间晴转多云,看样子大有阴转大雪的征兆啊……

秦孝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位心里想的什么,秦义秦礼或许还能猜到个十中有一,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明白过?

想不明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小心着些侍候吧。

唉,怎么这么倒霉,自从他们来到这里,这位爷可是多少年未见得好脾气,每天都随和的可以,甚至有时候还能看到那么一丝儿极难得的笑意……他们兄弟多少年没如这些日子过得这么轻松惬意了。这天一变,还不知道谁又触了霉头呐!

不多时,秦义秦礼换了干衣裳,精神奕奕地赶了过来。

“你们歇着去吧,今晚我们俩值夜!”秦礼小声地安排着,一边朝里屋抬抬下巴,用目光询问着。

秦孝苦着脸摇摇头,朝着秦义秦礼拱拱手行礼,跟秦勇一起逃也似地走了。

秦礼抬抬眉梢,跟秦义示意了一下,兄弟俩一前一后,挑起门帘进了里屋。

躬身行礼,秦义低声道:“爷,天色不早了,该歇着了!”

秦铮目光沉沉地斜了炕下的二人一眼,淡淡地唔了一声。秦礼立刻上前替秦铮脱了外边的棉袍,秦义则飞快地去耳房里倒了热水。秦铮下炕及了鞋子,只穿着一身素白云罗缎中衣裤进了西耳房。

洗漱完毕,秦义递上帕子去,秦铮擦着脸,淡淡地问道:“雪下得那般大,怎么没回来?”

秦义秦礼飞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由秦礼恭声道:“回爷,时辰未到!”

秦铮掌军最是纪律严明,军令绝不容违拗反抗,军纪同样也不容丝毫轻忽。秦礼这样回答,恰恰是秦家军一贯的主张作风。事务未完、时辰未到,任谁什么原因,都不会妥协徇私!

秦臻默然,将帕子扔进秦礼的怀里,大步走出耳房。

雪夜中,似乎什么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秦礼一个纵身出了屋门,片刻功夫,手上拿着握着一只鹰隼,另一手捏着一只扁长的铜管走了进来。

“爷!”

秦铮抬眼点了点头,秦义立刻上前从秦礼手里接过铜管,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到炕桌上,秦铮习惯落座的一边,并从另一边的案几上又取了一支蜡烛过来,放在炕桌之上。

秦礼捧着那只明显有些脱力的鹰隼退了下去,喂食喂水,让鹰隼休息缓劲儿去了。秦义放好铜管和烛火,默默地后退一步,垂手低头默默侍立着。

秦铮在炕上坐好,抬手捏了仍旧有些冰冷的铜管,上下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拿出一把匕首,将铜管上的封漆划开,随即把铜管拧开,从里边的空心中取出一张纸来。

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秦铮目不转睛地细细看了,略略沉吟片刻,又借着烛火仔细重看了一遍,这一次,确定自己看完了,记住了,这才将纸张放下,伸手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紫毫,秦义立刻上前一步,拿起墨条用力均匀地磨了墨,又把纸张在炕桌上铺好,这才再次后退一步,垂手侍立。

秦铮微微沉吟着,提笔挥墨,很快就写好了回复,搁笔拿起写好的笺纸来,又看了一遍,吹了吹纸上仍有些湿润的墨迹,这才叠起来,塞入统管,秦义上前拿出火漆烤软,接过秦铮手中的铜管封好口,躬躬身,双手举着,退了出去。

秦铮微微蹙着眉头,默然坐了片刻,捏起桌上的笺纸,借着桌上的烛火点燃,晃了晃,扔进炕洞之中,写满细密整齐蝇头小楷笺纸不过眨眼,就在炕洞中变成一片黑灰,再一眨眼,连黑灰也混入了柴木灰屑之中,再也无从辨识。

片刻,秦礼秦义先后转了回来。

秦铮垂着眼,淡淡道:“年前之事,怎么至今还未办成?”

秦义秦礼飞速地对视了一眼,秦礼躬身回道:“爷,过年不宜动土,这一场雪后,少不得又要过几日……”

秦铮一抬手,打断秦礼的回话,“究竟有没有个准话?”

秦义秦礼心头微凛,秦礼连忙躬身道:“爷,天晴了,立即找匠人动工。”

二进院的正屋里,邱晨躺在炕上,身边两侧的阿福阿满已经睡熟了,轻微的呼吸匀细绵长,在暗夜的寂静中,格外的柔和也格外地清晰。

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确实有些突兀,也难免有些无礼。但在这个有着吃人礼教的社会里,她还是要小心在小心地生活,不说她如此柔顺,但至少不要因为自己的不经意,埋下什么祸根。

当初同知公子高玉璋的那场闹剧仍旧历历在目,她可不希望再有经历一回。况且,面对高玉璋她能够依靠云二公子的势力,也恰好那高同知犯了事,高家从此消亡,再也没心思报复与她。可如今这位秦侯爷可是超品靖北侯,若真的动了心思要纳她为妾,她又有谁能够凭借依持?

唉,只希望这一次她没有看错人,这位虽然霸道,却行事还算是颇有君子之风,不屑如那高玉璋一般用强才好。

或者,只是刘氏多想了……

心里个中滋味复杂难辨,邱晨本以为会失眠,可没多大会儿,她就在阿福阿满的匀细绵长的呼吸声里睡着了。

竟是一夜好眠。

转过天来就是正月初五,俗称‘破五’。

有民俗,自从除夕夜家里就不再清扫,到了破五这一天,就将这些天来积攒的灰尘垃圾一起清扫出门,并包饺子放鞭炮,以驱除晦涩污浊之气,一家人一年顺顺妥妥平平安安。

大雪下了一夜,廊檐下的台阶都被雪覆盖住,雪还随着风漫上了廊檐,几乎延伸到屋门口。

邱晨起身,屋门廊檐下的雪已经清扫干净,顺子家的正沿着廊檐一路清扫着,把廊檐、扶栏上的雪清理干净。

紧了紧衣服,邱晨搓着手眯着眼睛看着琼花玉树的世界,禁不住心情就飞扬了起来。

“顺子家的,这院子里的雪且留一留,待会儿让孩子们玩一会儿再说吧!”邱晨笑着扬声道。

顺子家的在东厢门口遥遥地曲曲膝,笑着答应着。

玉凤从屋里拎着斗篷走上来,给邱晨披在身上,低声地嗔怪着:“夫人真是,一大早到门口看雪,好歹披上件斗篷啊。您总说热身子最怕风寒,您自己却不知道注意些。”

邱晨失笑地看着给自己系好带子,正要退开的玉凤,裹裹身上的斗篷笑道:“行了,别嘟哝了,我以后会注意了!”

玉凤红红脸,曲曲膝道:“是玉凤没规矩了。”

“呵呵,行了,我不是没怪你!”邱晨挥挥手,道,“赶紧的收拾收拾,咱们包饺子去。今儿破了五,这年也该过完了,咱们就不用天天这么多忌讳,啥也不敢做不敢说了!”

玉凤怔了怔,随即失笑着摇摇头。

她们家夫人平日里极是端庄,可说起这些规矩忌讳来,却总是这么不上心。还好,幸好夫人也没婆婆管束着,不然这个脾气,还不知惹出多少祸事口角来呢!

林家服孝,不能放鞭,吃饺子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顿羊肉剁馅儿饺子,肉馅儿抱成了丸儿,咬一口弹牙浓香,汤汁四溢,鲜美非常。吃过早饭,孩子们跑到院子里堆雪人、砌雪雕,邱晨则带着家里人将前后两进院落清理了一遍,将垃圾废物丢得远远的,破五也就算完成了。

走完过场,邱晨回头看到孩子们拿着铲子铁锹堆了个大雪堆,却完全没有形状造型可言,一时兴起,干脆招呼青杏去拿了手套出来,走进院子里,团了一个雪球,然后招呼阿福阿满推着雪球在地上滚动起来。

其他几个孩子也笑着加入进来,很快,孩子们就滚了大大小小四五个雪球。

邱晨指挥着孩子们用大雪球做身子,摞上个小雪球做脑袋,两块个头相近的石子儿就是眼睛,搉一段树枝就是鼻子,然后跑去房间里用红纸剪一个嘴巴贴上,再用红纸折一个帽子戴上,一个雪人就算完成了。

有了示范,孩子们的想象力创造力被启发起来,不多会儿,一进二进院落里,就堆了大大小小十来个雪人。眼睛嘴巴各种各样不说,连帽子也变得各种各样,邱晨折的是最简单的圆锥帽,孩子们却举一反三,折了四方帽,圆帽,三角帽……甚至还有一个不知是哪个折的,居然是一顶黑色的乌纱帽,两边还用插了两断树枝,表示管帽的帽翅!邱晨看过之后大笑,然后竖着大拇指夸赞,孩子们真是太有才了!

堆了雪人,邱晨灵光一闪,又教孩子们堆堡垒,修工事,然后把雪人放在工事中,做守卫的将士……于是,很快,类似城墙的垛口砌出来了,阿满不知怎么想到的,居然偷偷拿了邱晨一块帕子,写了一个大大的秦字,然后糊在一根木棍上,插到了垛口之上!

秦礼秦义只觉一眨眼,转回头来就看到了院子里用雪堆得垛口上,居然竖起了白旗。

“噗,哈哈,你们这些臭小子们,咋树了白旗?这是要投降吗?”秦礼的笑声未落,秦义就伸手扯了他一把,低声喝道:“别笑了!”

“哈哈……呃,咋了?”秦礼的笑声被呛了回去,很是诧异地看向秦义,却看秦义正铁青着脸指着那随风飘动的白旗上……呃,那旗上写的……白旗上写的居然是个‘秦’字?

他们秦家军最是骁勇善战,北疆诸族闻之无不丧胆,啥时候举过白旗?他们秦家男儿无不英勇无畏,悍不畏死,又怎么可能做出投降之事?

“臭小子们,你们这是皮子痒了吗?”秦礼别看平日圆滑世故,可其实性子是八个人里最暴的。一看到书写了‘秦’字的白旗,立刻怒了,爆喝一声,飞身一跃跳出廊檐,朝着还在雪堆里玩的不亦乐乎的孩子们扑过去!

前后院的,不过是隔着一排房子,大声说话,都是彼此相闻的。

邱晨正跟着顺子家的在院子里清理积雪,猛地听到前院一声爆喝,微微怔了怔,随即提起裙角往前走去,练手中的扫把都忘了放下。

还没出二门,前院里就猛地传来一阵哭声。邱晨听得心头一疼,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那哭声她熟悉的很,是阿满小丫头的声音。

一边走,邱晨一边还疑惑,阿满犯了什么错了,居然让秦礼发那么大的火?

“……咱们秦家军英勇无匹,又怎么会投降?……嗳,你个小丫头别哭!……嗳,丫头别哭!嗳,你哭什么啊,我又没骂你没打你……”秦礼满头大汗,刚刚喷火暴龙般的盛怒早不知跑去了哪里,扎撒着手,既不敢打,更不敢抱……低着头看着哇哇哭着,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小丫头犯了难,脸色涨红着连连解释、哄劝,却根本没办法止住阿满的哭声。

这哭声极尖锐,极具穿透力,偏偏还张着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腿,让他想脚底抹油溜之乎也也做不到!

眨眼,秦礼就有些欲哭无泪了。

他错了,他不该忘了,这里不是军营,他面对的不是皮糙肉厚的兵丁,而是一群四五岁的娃娃。最最难缠的就还有个两岁的小丫头……而他好死不死的,偏偏招惹了这个小魔星!

“哎哟,孝婕,满儿,别哭啦,礼师傅不打你,也不骂你了……”秦礼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将声音放柔和,细声慢语地哄劝着。

阿满听到了秦礼的话,抽抽噎噎着,脸上的泪水鼻涕仍旧挂着,却总算哭声小了些,抽抽搭搭道:“……可,这旗子是阿满放的……”

“啊?还真是你这个小丫头做的怪啊?你怎么能插个白旗呐,还写上个‘秦’字?你这事儿要是让别人知道,说不定会……”秦礼说着说着,就想说句什么吓唬吓唬这个小姑娘,也免得她以后再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他吓唬的话还没出口,已经在秦礼身上蹭干净了的小脸却猛地扬了起来,随即,又往秦礼的腿上贴了贴,扬声大叫道:“娘亲……”

这一声娘亲叫出口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不要钱地滚落下来。

秦礼正严厉地教育着呢,阿满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生生让他住了声。

他愣怔着,僵着脖子慢慢转回头去,就看到邱晨手里拎着大扫把,两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铁锹和簸箕,一溜风儿正从院子角门处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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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没赶出来,实在没脸再欠债了,加个夜班码了这些,可惜赶不上零点上传,就只能等到编辑八点上班后更新了……亲们谅解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喝茶聊天

第一百八十七章喝茶聊天

看到邱晨主仆三人手拿‘家伙事儿’,急急火火地冲出来,秦礼只觉得轰的一声,血液逆流,直冲上头脸来--这是,这是要跟他算账理论,还是,找他干架来了?

秦礼怎么说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微微一愣,随即敛了心神,上前一步拱手抱拳,不管是不是自己错了,但眼下这场面还真有些说不清楚。更何况,在秦礼这些豪爽的军中汉子来说,女人本就是麻烦的物种,婆婆妈妈小肚鸡肠胡搅蛮缠……这些放诸四海之内女人身上皆准!

为了避免误会升级,秦礼还算冷静理智,想着先以礼相待,好言解释……或许还能将事态缓和下去。

可他想着跟邱晨以礼相待,好言解释了,偏偏忘了此时自己腿上还挂着一个小包袱,满儿小丫头还紧紧地搂着他的腿没撒手,他这么蓦然一动之下,虽说从脚上传来的重量立刻想起了小麻烦的存在,可已经晚了。他一个壮汉,又是身手了得之人,这一动一行力量之大,又怎么是满儿小丫头能够承受,登时被他拖倒在地,‘哇’地一声,抽泣登时成了嚎啕大哭!

秦礼的手抱成拳,也顾不得行礼了,赶紧俯身去查看被自己拖倒的小丫头:“孝婕……”

“满儿,满儿……”只是没等秦礼将满儿抱起来,邱晨已经抢上前来,伸手将满儿抱进了怀里,一边上下抚摸查看,一边几声呼唤着。

“满儿,磕到哪里了?快让娘看看……”

秦礼弯着腰伸着手僵了片刻,很是头疼,又很是无奈地直起身,懊恼地后退了一步,抬眼恰好看到玉凤双手握着铁锹,青杏手持一只铁皮簸箕,都是满脸怒气,齐齐瞪着他。

“呃,不是我……”秦礼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只是,今儿时运不济,他越是想表白自己,越是着急,平日的伶牙俐齿、头脑机敏居然都不见了,开口想替自己解释,话出口却连他自己也登时意识到了不妥,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做了错事的推脱之词啊!

一听他这话,本就压着火的青杏登时按捺不住了,一手拎了簸箕,一手指着秦礼的鼻子道:“不是你?你当我们都是瞎的吗?前头啥事不说,刚刚我们,院子里的人可都是看着的,明明是你踢了小小姐,转眼你就想否认,这是欺负我们都是女人孩子吗?亏得夫人相信你,将小少爷小小姐交给你们,还时时让小少爷小小姐多加敬重,连夫人都将你们当做小少爷小小姐的师傅,敬重有加,当做贵客待承,没想到,你们居然就是如此待承小少爷小小姐的……小小姐才两岁,而且最懂事知礼,你怎么能如此作为?……”

青杏丫头性子暴,脾气直,嘴皮子利落,这一番挟怒而发的质问,一大篇话说得极快,连个停顿都没有,秦礼被数落的脸色青白,又渐渐胀红,想要反驳,却根本插不上嘴……竟生生憋得额角的青筋跳起老高,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若不是,眼前站着的是个小丫头片子,他早就一拳轰上去,先把她这张开合不已的嘴巴封住了!

玉凤虽然也很生气,也恨不能质问质问,是以青杏开口,她并没有如平日那般阻拦。可她毕竟比青杏理智冷静,青杏数落的兴起,一开口就收不住了,她却清楚地看到秦礼越来越不善的脸色,还有身侧紧握的拳头,心下忐忑紧张,不禁怕惹怒了对方,青杏当面吃亏,还怕真闹僵了,夫人不好收拾。

她们做丫头的可以替主人出头,可以替主人挡箭,更需要对主人的服从。

青杏虽然是替小小姐出头,但也算是擅作主张,一句两句出出气不引起严重后果也就罢了,可万一惹得彼此僵了关系,甚至结了仇,后果就不是做丫头的她们能够承受的了。

玉凤心里琢磨着,青杏那边已经从数落升级到了斥骂:“……亏得我们夫人将你当做贵客待承,你却对我家小小姐下次狠手,真是狼心狗肺!”

这话就很重了。玉凤一急,连忙拉了青杏一把,想要止住她别再乱说。

青杏很不耐地一甩手,仍旧怒气冲冲道:“你拉我作甚,咱们夫人对他们那么好,他却如此,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

“你个臭丫头……”秦礼尚且忍着不断上涌的怒火,另一边的一个护卫却忍不住了,冲前一步爆喝出声。

邱晨已经哄着阿满止了哭声,也确定了阿满并没有受伤,也才听到青杏丫头急头白脸地数落个不休,甚至由数落升级到了斥骂……这就很过了!正要起身喝止青杏,转眼工夫,情势急变,那一名气急的护卫居然已经冲了上来。

连忙起身,顾不得说什么,邱晨上前一步挡在了青杏和玉凤的身前,扬声叫道:“这位兄弟!”

秦义一直站在秦礼身后几步处,他性格偏冷,不善言辞,遇事也最是冷静理智。刚刚听着青杏说的有些过了,还怕秦礼忍不住发作起来,就一直关注着秦礼,却没想到,另一边的兄弟听不下去,冲出来理论了。

一般这样的协调工作都是由能说会道的秦礼处置,可眼下秦礼同样也是气得七窍生烟,能够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不发作已是不容易,哪里还能指望他去阻止替自己出头的兄弟。秦义只觉得头大如斗,却也知爷对林家,对这位林娘子的看重,不敢丝毫懈怠,只好自己顶上去,拦住那个冲上来的侍卫,冷声喝止道:“闭嘴!”

秦铮身边八个贴身侍卫,都是伴着秦铮从小一起长大的,加之功夫超群,对秦铮忠心耿耿,在整个秦家军中都是超然的存在。更何况,他们八人还直接负责秦铮的亲卫军,除各有统率外,各人还都有分工。比如秦礼负责对外关联事务,比如秦义则是负责军纪执法,平日冷厉威严,法不容情,说起威势来,在八个人中却是最重的。秦铮的亲卫将士没有不望之胆寒的。

是以,秦义这么一声冷喝,那名侍卫生生打了个寒战,再不敢有任何异动,神色凛然地收了声,垂手而立。

这边拦住理论的护卫,刚刚被玉凤拦住的青杏又不免有些得意,头一仰讥讽,仍旧盯着秦礼道:“哼,理亏了?不然怎么一个字都不敢说?”

玉凤急得不行,连忙扯住青杏的胳膊,往后拉着她,低声道:“你别说了,有夫人呐!”

青杏红着脸还想说什么,邱晨肃冷的目光却瞥过来,在她的脸上一定,青杏心中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连忙低了头,顺着玉凤的力道往后退了两步,低头垂首地站好了。

见自己的丫头不再呛火,邱晨这才缓了神色,转回头来,对着秦礼,微笑道:“礼师傅,我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不知深浅,对礼师傅冒犯了,我替她给礼师傅道歉!”

说着,抱着阿满曲膝垂首,向秦礼恭敬一礼。

秦礼刚刚是被青杏呛火了,这会儿情势一缓,被呛火的怒气缓了,理智和冷静又回来了。见邱晨向他道歉行礼,他那里敢受,连忙侧身躲开一步,有些惭愧道:“夫人,使不得。你这可就折杀我了!”

邱晨也没再坚持,直起身抬起头,却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就算今儿是破五了,礼师傅也不能这么乱说话,连点儿避讳都没有!”

这话虽说有些指责的意味,却是笑语言言地说出来,不禁不会让人生气呛火,反而多了一份关切在内,让人觉到一份温暖来。

被她这么一说,秦礼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脸上也恢复了一贯的笑脸,嘿嘿一笑道:“夫人说的是,以后不敢乱说了。”

邱晨点点头,撇开这个话题,转而笑道:“刚刚我在后边就听得礼师傅发火,是什么事惹得好脾气的礼师傅生气了?”

听邱晨这么一问,秦礼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滞,连秦义跟旁边的两名护卫都微微变了脸色。刚刚看着这位林娘子替丫头赔情道歉,还以为这个不同于一般的无知妇人,没想到,转眼就要又质问起来,这是要变脸理论一番,追究他们兄弟的过错么?

邱晨也将几人脸色的变化看在眼里,却恍若未见,脸上的笑容仍旧和煦温暖,转而看向雪堆那边,很快,目光就定在了几乎被踩在雪堆里去的那个白色的帕子。当看清那上边写的‘秦’字后,邱晨顿时有些了然。

秦礼没有立刻回答,她也没有再问,而是将怀里的阿满放在地上,牵着她的小手走过去,伸手将阿福揽在自己,拍着阿福的小身子无声地安慰了同样有些吓坏的儿子,这才笑着回头道:“可是孩子们堆了这垛口工事,又不得法,从而让礼师傅看不下去了?”

虽然是问话,但显然邱晨并没有想要秦礼的回答,反而一手一个牵着阿福阿满站起身来,笑着道:“若真是因为这个,倒是我做事不周全。当时我去北疆,见到燕云关的巍峨险峻,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直难以忘怀,今儿看到孩子们玩雪,一时兴起教着孩子们堆了这城墙隘口,想的不过是让孩子们玩耍……此时再想想,确实是我的错。这样的事,我本该请几位师傅受累加以指点,哪能这么胡行乱来……礼师傅、义师傅,孩子们生于此长于此,对这些东西知道的少,我也就一事不烦二主,厚着脸皮请求几位师傅,受累教导教导孩子们。我这里先给几位师傅道谢了。”

秦义秦礼快速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还有,尴尬和惭愧!

刚刚,看到孩子们打了写着‘秦’字的白旗,他们忍不住生气。可听邱晨这么一说,他们就不由开始脸红了。

写着‘秦’字的旗子,想必是孩子们跟着他们锻炼身体学习功夫,对他们多有崇敬才写了‘秦’字。至于旗子的颜色和所代表的意义,正如邱晨所说,孩子们年龄小,又是生长在这平静安稳的山村中,他们教授孩子们练体,也没提及这些军中的常识,孩子们根本不知道,又从何论断过错与否?

不知者不罪,跟几个三五岁,甚至两岁的孩子较真儿……真是……丢脸啊!

秦礼秦义的脸色都涨红着,不论是不善言谈的秦义,还是口舌伶俐的秦礼,这会儿都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秦义朝着邱晨连连拱手,秦礼也随之红着脸行礼不迭。

邱晨笑眯眯地拉了阿福阿满,又招呼虎头玉强几个孩子一起,指着秦礼秦义对孩子们道:“义师傅礼师傅答应带你们攻城呐,还不赶紧行礼道谢!”

阿福阿满和几个孩子都还有些不明白,刚刚礼师傅还很生气呐,咋被娘亲(夫人)一番话说下来,就行礼不迭了?这样子,倒好像不是他们犯了错,倒好像是师傅们错了呐!

心里想不明白,不妨碍孩子们直觉到谁对他们真心维护,这会儿对邱晨的崇拜信赖可是高了不少,自然乐意听她的话。听邱晨让他们行礼致谢,一溜儿小萝卜头儿毫不犹豫地,立刻就地跪下去,朝着秦义秦礼就要磕头行礼。

秦义秦礼自己本就够惭愧脸红的了,哪里还能真让孩子们磕头,一见孩子们跪下,连忙抢上一步,一人伸手拉住两个,其他孩子见他们如此,也就跟着站了起来。

秦义一手拉着阿福,一手拉着虎头,对邱晨躬身道:“夫人言重了,孩子们既然称呼我们师傅,指点教导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他本就不善言辞,情急之下说了这么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还好,这会儿秦礼也从羞惭中缓过神来,连忙接口道:“夫人放心,从今日起,除了带孩子们强健身体,也会再给孩子们讲一些简单的军事……当然了,我们兄弟懂得不多,也就是给孩子们讲讲军中的常识。”

邱晨笑着道:“这就足够了。讲太深奥的排军布阵,他们这些小沫犊儿也听不懂。我就将孩子们交给几位师傅了……”

说着,微微屈膝笑道:“让几位受累了!”

秦义秦礼连忙松开手里的孩子,拱手还礼不迭。

邱晨又招呼过阿福阿满和几个孩子来,笑着摸着孩子们的脑袋道:“你们义师傅礼师傅他们,可是真正的将军,最最威风最最勇敢的,你们要好好听师傅们的话,好好跟着师傅们学……嗯,我这就去做好吃的点心,谁学得好,就奖励给谁!”

一听说好吃的点心,刚刚受了些惊吓有些蔫吧的孩子们登时活泼起来,一双双眼睛都亮起来,对着邱晨连连点头应承着。

邱晨安抚好了孩子们,笑着又跟秦义秦礼打了招呼,这才捡起被她扔在一边的扫帚,带着玉凤青杏径直回后院去了。

回到后院,邱晨也没多说什么,只让玉凤跟青杏继续扫雪,她则应自己的许诺,去做点心了。

明儿是阿满的生日,本来邱晨就要做蛋糕,各式食材都备好了,只不过是将动手的时间从下午提到了上午罢了。

家里的人都还没有事情,是以,邱晨就让人叫来青江和顺子做人形打蛋器,她则带着大兴家的三个,清理模具,准备其他的各种辅助材料。既然是给孩子们的小点心,自然不能做个蛋糕胚子,于是,各种口味蛋糕、面包就被邱晨拿了出来,加入干果的大果料,加入果酱的夹心面包,另外,邱晨还尝试着做了十几个泡芙。

这种外皮酥香,内里软嫩香滑的点心,曾经是邱晨的最爱。为了追求更好的口味,邱晨还在泡芙的外皮上刷了一层糖浆,烘烤之后,外皮会更加香甜酥脆,口感风味更佳。

有了青江和顺子两个壮劳力,做点心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烤好了泡芙和大果料面包。邱晨小心翼翼地将打发好的奶油注入泡芙内,看着一个个金黄漂亮,浓香四溢的点心,邱晨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拿过备好的食盒来,将几样点心一一装入其中。

青杏和玉凤也清理好了院子,青杏心里忐忑着跟在玉凤身后走过来。

“夫人,院子清理好了。”玉凤曲膝道。

邱晨抬眼看看两人,脸上的笑容不减,径直吩咐:“青杏端上那两壶奶茶,跟我上前院去一趟。”

青杏有些不敢相信地抬眼看向邱晨,随即欢喜激动地应着:“是,夫人!”

玉凤上前想要接过邱晨手上的食盒,邱晨却没有用她,只吩咐道:“你去库房里一趟,我记得还有几匹黑色的三梭布,你都拿出来。”

玉凤答应着,抬头看着邱晨带着青杏一起出了二进院门,站在廊檐下,微微地出了神。

大兴家的走过来,低声呵斥道:“站在这里做啥,还不快去按夫人吩咐的做事!”

“娘!”玉凤低低地叫了一声,抬眼向四周看了看,见青江家的顺子家的,还有青江、顺子都在小厨房里忙乎着,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母女,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娘,夫人刚刚还像是恼着,怎么一会儿又使唤上青杏了?”

“咋,你还想着踩下青杏去?”大兴家的同样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有些着急。

青杏那个丫头是很伶俐,做活儿也勤快利落,可就是性子直,没啥弯弯心眼儿。这样的闺女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也就罢了,不过是将来找人家的时候,掂对着找个大度容人的,可给人做奴婢,这么直冲冲的性子就容易惹是非了。若是主子大度,有心调教一番,或许还能好些,若是主子懒得理会,直接厌弃了,或打发了或卖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再说了,林家如今虽说日子兴盛了,但毕竟底子薄,自家夫人又是勤俭的,她身边短时间内大概也不会添人,就玉凤青杏两个丫头子,也没什么一等二等之分,两个人又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两家人也知根知底的,互相维护倒比费心思挤兑更合适。

经过半年的接触了解,她跟大兴早就看清了,夫人可不是无知村妇,就是大家族里的女人们,也鲜有夫人如此人物,她看上去大度和善,不过是因为下人们没做出什么让她容忍的事情来,若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夫人可不是那下不去手的。而一家人之间互相下绊子这种事,据她看来,恐怕就是夫人无法容忍的其中一项。

是以,一听玉凤这么说,大兴家的就有着急。

玉凤连连摇头,低声道:“娘,你说的哪里话。我就是想着是不是该劝着青杏自动跟夫人请个罪,有什么错处,只要夫人发作了,以后也就不会再提起了。”

大兴家的这才缓了颜色,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这事儿该跟夫人认个错。错的不是青杏说的不对,而是说的太多了。夫人刚刚可是跟那几位师傅请罪了。”

玉凤露出一抹了然之色来,点点头,又跟大兴家的说了两句话,匆匆别过自家娘亲,按照邱晨的吩咐去库房找布料去了。

前院,静悄悄的,地上低矮的城墙垛口仍在,孩子们、师傅们,还有那支惹祸的白旗都不见了踪影。

不过,邱晨并没有疑惑,大门外孩子们的欢呼声传进来,已经标明了自己的所在。

邱晨端着点心,青杏端着两壶奶茶,站在廊檐下略一驻足,就径直进了正屋。然后穿堂过室,进了西间。

秦铮坐在炕上,正依着一只大迎枕拿着一卷书在看着。

邱晨让门口的秦勇秦孝通报了,听到里边清朗的声音随即道:“进来吧!”

这才自己端着点心奶茶,含笑朝给她挑起门帘的秦勇点了点头,走进了里屋。

“将军,我琢磨着做了几样点心,都不是太甜腻的,拿过来你尝尝!”说着,邱晨将手里的奶茶和点心盒子一起放在炕桌上。

秦孝已经跟了进来,匆匆洗了个湿帕子递上来,秦铮搁下书卷坐直了身,微微挑了挑嘴角,接了帕子擦了手,看向已经打开的点心盒子里,拿了一只团团呼呼的点心,看了看,一口咬下去。

外皮酥脆香甜,内里却软软的,有一股奶香,浓厚香滑……却真的如邱晨所说,松软香浓,却不腻人,比她年前琢磨出来的那个什么‘蛋糕’,风味还要好一些。

“唔,不错!”秦铮点了点头,表示赞扬。

邱晨笑的眼睛弯弯的:“将军不嫌弃就好。我还给孩子们做了些,这就给他们送去!”

秦勇知机地请缨道:“夫人且在这里少待,兄弟去喊他们回来……嘿嘿,他们出去也有些时候了,正好也该回来歇歇了!”

说着,也不等邱晨答应,看了秦铮一眼,见自家爷好像极喜欢吃那点心,没有表示反对,心下一安,快步退了出去,并随即放下了门帘子。

很快,外屋就安静下来。

秦铮抬头看向邱晨,带着一丝丝微笑道:“想必你忙乎着也没吃吧?不如就在这里,咱们一起品尝!”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又落了下去,大大方方笑着道:“也成!呵呵,还真让你说着了,我忙乎了半天,自己还没尝到,也真是挺亏的!”

说着,大大方方去屋角洗了手转回来,就在秦铮对面坐了。

秦铮放下吃了一半的泡芙,提了茶壶,替邱晨斟了一杯奶茶,递过来:“这个味道还不错,有些像戎人饮的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邱晨心中微微一凛,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却见秦铮也捧了一杯奶茶,正垂了眼睛,慢慢地小口啜饮着,面色倒是平和,没看出丝毫不对来。

心中略安,邱晨也端了奶茶喝了一口,沉吟着开口道:“家里养了两头奶羊,可羊奶腥膻味儿重,孩子们都不爱喝,我就琢磨着用各种法子去除那股子腥膻味儿,试了许多材料,用熟芝麻,用白糖,用杏仁……这种在羊奶中加入茶叶烹煮的法子也是偶尔试了一回,没想到居然不错。只不过,平日里给孩子们喝,怕茶性寒凉,一般都是用杏仁。这还是年前将军送的几块茶饼,茶饼不比散茶,性平和偏温,这才用它熬制了这奶茶!”

“奶茶?”秦铮重复。

邱晨笑着点点头道:“加入羊奶的茶,随口就这么叫了。”

秦铮抬眼看过来,勾勾唇角道:“倒也贴切!形象!”

心里却在暗暗感叹,这个妇人在吃食饮品上,倒是极爱用心思。不过,据说针线在生了那场大病之后,就再也不碰了,即使当初日子艰难,也是花钱请了村中妇人替她缝纫。

大病中,稀里糊涂地学会了做药制皂……似乎还不止这些,之前据说是不识字的,病愈后却能读会写,虽说那笔字实在无法恭维……有意外收获,也有失去……倒是奇异的很。

邱晨笑笑,伸手拿起一只牛角状的果料面包,掰成两半,随手递了一半给秦铮:“尝尝这个。应该比刚刚那个劲道!”

秦铮接过去,看了看面包中间夹的好几种果料,微微一笑,开始品尝。

两个人分吃了一块果料面包,邱晨状似无意道:“当初,二哥二弟去北疆,我给他们烙了一大摞肉火烧。如今想来,若是当初会做这个,倒是可以做一些带着充当路途上的干粮,比肉火烧耐存放,也没有那么干硬难咽……哦,或者也可以放咸肉做馅儿,应该也比干巴巴的肉火烧好吃。”

秦铮这回笑容扩大了几分,摇摇头道:“你只想到了好吃与否,可忘了行军赶路最重要的是吃饱顶饿,面饼,哦,就是你说的火烧虽然干硬,却最是顶饥耐饿……这个,好吃是好吃了,却太过喧软,你让那些大肚汉们吃,十几个都吃不饱!”

邱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一会儿才懊恼地摇头道:“是啦,是我想差了,这个是好吃,做起来也费事。还得加奶加蛋……呵呵,一听我这话就是外行了。”

秦铮微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奶茶道:“这个不行,你那次做的肉干还是不错的,行军打仗有那个,能更好地补充体力!”

邱晨摇摇头:“那个是挺好吃,可比这个更贵。两斤生肉还出不了一斤,而且,还只能用瘦肉!”

两个人从点心聊到了行军打仗的方便食品,转而,又聊到上午的白旗事件。

邱晨笑着道:“我当时就想着缓和气氛,也没多考虑,不知道让秦礼秦义他们教孩子们那些行不行……”

秦铮睨了她一眼,微微挑着眉道:“不过是些众人皆知之事,哪里有那么多顾虑。不用担心,他们有数的,不行就不会应下你了。”

“呵呵,那就好!我就怕因为自己不懂,给你们惹出什么事儿来。”邱晨放松地笑笑,起身告辞,从西里间里退了出来。

孩子们已经回来了,不过没来正屋,而是跟着秦义秦礼等人在南屋的小花厅里吃吃喝喝。

邱晨从正屋出来,秦勇也正好从南屋的小花厅里走出来,一看到邱晨连忙嘿嘿地笑道:“夫人,孩子们都在这屋呢,你那个丫头伺候着呢,你不用担心!”

青杏?刚刚还跟秦礼大吵了一场,这会儿居然就被叫过去伺候孩子们了?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笑着和秦勇说了两句,也没去南屋的小花厅,径直转回后院去了。

说起来,青杏还是个孩子脾气,秦礼秦义年龄也不大,又是常年在军营中生活,性格直爽豪气,就像小孩儿吵架,大人们还是不要掺乎了,说不定,一转眼那吵过架的两个人就都忘了呐!

至于其他,就不是这会儿能做的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吧!

正月初六,阿福阿满一大早仍旧如常早起,跟着几位师傅去晨练。

只不过,让阿满小丫头意外惊讶的是,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枕头边儿上,放着一只非常漂亮的大包包。

包包是染色鹿皮缝制而成,有两个宽宽的带子,另一边还绣着精美的花纹……只是,阿满扯过来翻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这个皱巴巴的东西是做啥用的。

邱晨觑着小丫头歪着头,皱着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失笑起来。

“娘!”阿满小丫头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扑过来,小赖皮一样钻进邱晨的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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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码完,就这些,明天补上,尽量多码些补偿……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过生、庙会

第一百八十八章过生、庙会

阿满对娘亲送的生日礼物非常非常喜欢,穿上衣服脸都没洗,就背上不撒手了。阿满在旁边微微地笑着,眼睛也不离阿满身上的书包,却不哭不闹,看得邱晨禁不住地心疼--孩子太听话了,会让人心疼!

等大家洗漱好了,邱晨拿出一个斜背书包来,同样的鹿皮质地,只不过,阿满的书包是双肩背包,小巧精美,还有精致漂亮的绣花。阿福的书包稍大些,也质朴些,没有那么多花哨的刺绣。

即使如此,阿福也高兴坏了,两只眼睛完成了月牙儿,捧着书包摩挲了好一会儿,破天荒地主动凑上来,搂着邱晨亲了一下。阿满见状也不甘落后,嚷嚷着也扑上来,送上自己的亲亲。

刘家岙,林家热闹欢喜地给阿满过生。京城,廖文清却正是满心畅快,神采飞扬,正大声吩咐着乳香:“去,联络安辔,今晚上在丰瑞园,我要宴请唐公子。”

乳香毫不迟疑地恭声应了,转身就走,却被廖文清又叫住:“等等……嗯,你见了安辔问问,看唐公子这两日可有空闲,没有的话,就让安辔转达,说咱们两日后启程返回安阳。南下的日子近了,无法多做逗留。”

乳香静静地恭听着廖文清补充完,再次恭恭敬敬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没药倒了杯茶,适时地送上来,笑着奉承道:“此次进京,少爷真是诸般顺利……”

廖文清睨了没药一眼,心情甚好道:“这就多亏了唐公子,咱们才能如此顺利地拿下东郊那座庄子和前廊大街上那五间铺面……有了这些,等南下归来……最迟二月底,我们在京城的作坊和铺子就都能开起来了。届时,不止京城,连带着北三路,全都拿下来不过是指日可待了!”

没药嘻嘻笑道:“届时,咱们廖家可就不仅仅是安阳府、南直隶的头把交椅,整个江北,不,整个大明,都将仰我廖家马首是瞻!”

廖文清睨着小厮趾高气扬傲气冲天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抬手就在没药额头敲了个响栗,呵斥道:“这话挡着我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万不能如此。”

没药委屈地揉着脑门儿,嘟着嘴正要说句什么,就听廖文清抬眼不知望着哪里,幽幽道:“我们再强,也不过是个商家,这天下,商家虽富,却也最弱,露了财,谁都能扑上来咬一口!”

正要诉委屈的没药有些愣怔,少爷的话他都听清了,可是一时有些理解不了。

自从少爷接手了廖家商务,不过一年时间,获利翻了几倍不说,还扩展到了江南,如今在京城的作坊铺子眼见又要开业,可以说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刚刚少爷拿下前廊大街那五间铺面的时候,不也欢喜非常意气风发,怎么的,这一转眼,就说起这种丧气话来?

再说了,廖家虽是商家,可在安阳攀上了云府,在京城又有那位唐公子做依仗,虽然他心眼儿不如乳香弯弯道儿多,可也看得出那唐公子在京城定非普通人物,有了这种依仗,公子还怕什么?

廖文清收敛心神,转回目光就看到身旁仍旧捂着脑门儿傻呆呆一脸费解的小厮,不由笑着摇摇头,叮嘱道:“别的你也不用管,只记得,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回到安阳,都给我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别不知高低深浅给我惹出事来。”

这话没药听懂了,看少爷虽然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连忙一迭声地答应着:“是,是,少爷还不知道小的,最是老实本分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响栗敲在没药脑门上,廖文清笑着斥骂道:“你个猴子,别跟我耍嘴皮子。你小子老实我知道,本分么……”

“小的一定本分,一定本分,少爷别再敲了,再敲就更傻了!”没药连声保证着,廖文清笑着摇摇头,低头喝起茶来。

唐文庸,这个跟在秦铮身边的人,之前据说是时任吏部右侍郎唐崇唐家之人。真到了京城,或者说直到昨日,廖文清却隐约察觉出一些不对来。

京城别的不多,宗室多官多却是众所周知的。不说一二品大员,就是超品的公侯伯,出一趟门说不定就能遇上三五个。吏部右侍郎不过是从三品,到了下边的府县,这从三品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了,但在公侯宗室遍地的京城,从三品实在是不够看。这还是廖文清昨日偶然得知,看到掌管天下官吏任免考评的户部侍郎唐崇,一大家子人居然只住着一个憋屈的三进小院,这才猛然间想到的。

试想,唐家只能住个三进的小院子,唐文庸还非长房嫡出,居然能够大手笔的一下子拿出五万两银子来,跟他做合伙生意……这中间若没点儿什么,廖文清是根本不信的。要知道,五万两银子,足可以在京城最好的东门外买上一座上好的大宅院了。若说是唐家为人低调不予招惹是非,才挤在那么一所小宅子里,可拿出五万两银子做生意……同样也说不通。

而且,从此事生了疑心之后,廖文清再看唐文庸就疑点重重了。虽说,他们一起进京,但两方却在京城外就分开了,进城后,也一直是安辔出面跟他们联络,而且还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茶馆中坐等,唐文庸作为地主,居然再没露过面。再者说了,若唐文庸真是唐崇子侄辈,还是庶出房的话,又哪来那么大影响力,在短短数日里就帮着他买好了庄子、铺子,而且都是极难得的,价格也公道……

只不过,他如今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想要再进一步查清楚唐文庸的来历是不可能的。况且,据他接触下来,唐文庸对他似乎并无恶意,而且,唐文庸能够拿五万两银子交到他的手里,就是指望着他替他赚钱呢,想来也不会在背后下什么黑手。

罢了,眼见南下之日临近,他也不能在京城继续滞留,就先不理会唐文庸身世如何了。且等南下归来,再慢慢查访就是。

与表面平静,暗流却一直涌动不息的京城不同,正月初六的刘家岙林家,却实实在在成了一个乐园。

一睁开眼睛就得了漂亮的书包做生日礼物,阿满已经很欢喜了,也以为就此为止了。毕竟,这个时代出了周岁幼儿过生要行抓周礼外,小孩子过生是不兴操办的,顶多也就家里人送个小礼物,再吃碗寿面就完了。据说这个习俗还有个很无奈的缘由,那就是因为这个时代医疗水平太低,幼儿的夭折率很高,故而,小儿不过生,也是隐喻不让上天知道孩子的成长,从而祈望孩子康健长命的意思。

早饭没有意外的,大兴家的擀了长寿面送上来,其他人还罢了,端到阿满面前的面条不多,却是一根到底的,寓意长命百岁。

吃过早饭,邱晨就笑着对阿福阿满道:“今儿是满儿的生辰,晌午娘亲会给你们准备一桌好吃的,满儿自己做主,邀请你最好的姐妹兄弟过来做客。”

阿福阿满听得有些呆,还一会儿,阿满才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邱晨问:“娘亲,真的,满儿真的可以邀请自己喜欢的姐妹兄弟过来做客么?”

邱晨含笑点了点头,给了小丫头一个肯定的回答。

阿满一下子跳起来,转了个圈圈,这才想起跑过来,搂着邱晨啪啪啪地连着亲了好几口,然后笑眯眯地拉着哥哥阿福就要出门。

她可以自己做主邀请人来做客……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啊!

笑看着阿福阿满乐颠颠跑出去,邱晨就开始动手制作生日蛋糕。昨儿已经把蛋糕胚子烤好了,今儿只需把奶油打发做出裱花来就好了。这儿没有使用色素,就用红色的山楂酱加金黄色桂花粉做太阳,用糖渍玫瑰花做成红色的花朵,再用洗干净的松针做成袖珍版的小松树……虽然材料七拼八凑,但做出来的蛋糕居然非常漂亮。

邱晨端详着差不多十五寸的大生日蛋糕,很是得意地点点头,她用的材料可是实实在在的纯天然无公害,现代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大蛋糕做好了,就让青杏捧到西屋里放好,另外还准备了五六种各式小点心,干果蜜饯,大兴家的带着三个媳妇子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偏孩子口味的菜肴来。邱晨还用玫瑰露和蜜桂花兑了两种蜜水儿,算是给孩子们备的饮料。

到巳时末,待客的种种就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着福儿满儿带着小客人们回来了。

果然,没用多久,唧唧喳喳地声音就从前院传进来,很快,一大群小孩子进了二进院子。

邱晨笑着迎上去,目光看到同样忽闪着眼睛,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的孩子们,笑着招呼孩子们进屋,却在看到孩子堆儿里一个黄瘦黄瘦的小丫头时,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一脸和煦的笑容。

“栓子、灵芝、山子……快进屋!”邱晨一个个叫着孩子们的名字往屋里招呼,手还摸摸孩子们的头,或者冰凉的脸颊,当她的手落在那个黄瘦的小丫头头上时,明显地感到小丫头瑟缩了一下,邱晨笑道,“这是采薇吧?采薇是第一次到家里来呢,别害怕,赶紧进屋吧!”

阿满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娘亲一脸的笑容,也跟着放松下来,过来拉住采薇的小手,糯糯道:“采薇快进来,不用怕,我娘最好了……”

邱晨站在屋门口失笑着,微微摇摇头,算了,她都让春红来作坊里上工了,阿满跟采薇玩也没什么的。王家出事的时候,采薇不过是个五岁的小丫头,又能记住什么呢!这孩子从小没了娘,如今又没了爷爷奶奶和父亲,只能跟着春红这个继母,又是个体弱多病的……也是个可怜孩子!

说不定,孩子们在一起处的好了,也能化解那一段……呢!

将这个意外小客人到来的事儿抛到一边,邱晨招呼着玉凤青杏将瓜果点心端上去,她也跟着过去安置孩子们。

阿福很有主人范儿地带着孩子们洗手,然后上炕搬椅子落座。阿满则一看到邱晨就跑过来,从身后的包包里掏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跟邱晨献宝:“娘亲,你看,这根漂亮的鸟翎是石头给我的;这块漂亮的石头是栓子给的;这个木头小马是灵芝给的;这个……”

看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邱晨没有露出丝毫嫌弃,她不看重这些东西的价值,她看重的自家闺女的欢乐,能让自家闺女欢喜快乐,比得到什么礼物都强。

邱晨一样样耐心仔细地听着阿满献宝,然后搂着啊满笑道:“小朋友们送了阿满这么多礼物,你道过谢了么?”

阿满有些害羞地扭扭小身子,用力地点着头:“当然谢了!”

“好,满儿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知礼了。”邱晨摸摸阿满仍旧有些软软黄黄的头发,笑着夸赞了着,然后把阿满抱上炕,笑着道,“今儿是阿满过生,就你们能来给阿满过生,海棠姨很高兴。所以,给你们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一听邱晨说好吃的,这些孩子们大都熟稔,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邱晨也不再多说,招呼着孩子们先吃点心瓜果,留下玉凤青杏照应着,她自己就出了屋。

走出屋门,邱晨迎着刚赶过来的林旭和成子,笑道:“今儿,满儿过生,就让他们一群小末独儿过去,咱们去前院吃饭。”

林旭跟成子笑着答应着,林旭道:“满儿过生,我这个当叔叔的也要表表心意才行!”

说完看看成子,两个人同时一笑,辞过邱晨进了屋。

邱晨抬头看看有些阴沉的天空,暗暗感叹,大人终日忙碌着,并不觉时光飞逝,似乎只有看到孩子们的成长,才会惊觉时光荏苒--一转眼,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快一年了!

想起刚刚醒转过来看到的家徒四壁的样子……仍旧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寒。好在,一年来她也不算一事无成,房子盖了,地买了,开了作坊,也有了存款……挑挑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自得的笑意。她来到这里,也算小有成就了。而且,用时不过一年,比之现代奋斗到将近四十岁才买房买车,好像还强不少呢!

罢了罢了,意外来到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没有电器的便利,没有现代化交通的顺畅,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更没有现代女子任由往来的恣意……但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优良,又有爹娘哥嫂侄儿的温馨亲情,还有一双这么优秀的儿女……她似乎也不是太吃亏呢!

失笑着,摇摇头,将满脑子的突发的感叹挥去,邱晨拎着一只小蛋糕去了前院。

西里间里,毫不意外地秦铮仍旧坐在炕上,只不过不是最初的端坐,而是不知何时开始,这位严谨肃正闻名的靖北侯也爱歪着靠着迎枕让自己更舒服些了。

看到邱晨进来,秦铮微微挑挑眉毛,嘴角挂着自然了许多的淡笑道:“怎么,不是给孝婕过生么?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邱晨抬抬手上的点心盒子,笑道:“孩子过生不过是个借口,索性让他们一群孩子自在热闹去,我做了一个小蛋糕过来,让你尝尝,也算陪着我过过‘难日’!”

孩子的生日,娘亲的难日?据说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她就身怀六甲了,想必以那时候林家的清贫窘困,她在那个时候很是受了些罪吧!

秦铮脸上的笑一肃,随即又展开来,算是无声地应下。

邱晨把蛋糕从点心匣子里拿出来,看到蛋糕上漂亮的奶油裱花,秦铮微微露出一丝讶异,随即也就舒缓了表情。这个妇人在吃食上最爱花心思,总能琢磨出一些不一样的美味来,倒让人见怪不怪了。

“这个是我琢磨了好久才琢磨出来的,过生吃这个,比吃寿桃更有趣味!而且,质地软而香甜的,老人孩子爱吃,也容易克化。”邱晨一边说着,抬眼看向秦铮,两眼笑的弯弯的成了一道月牙儿。

秦铮被这笑晃得有些眼花,却敏锐地在这层灿烂的笑容下,看到了一抹掩藏的极深的没落!

她心里这份没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个……男人么?

林家如今日子兴旺,作坊也开的越来越大,一家人也平和喜乐……除了这个理由,秦铮找不到别的答案。

邱晨却没有注意到秦铮一时间的凝视和沉思,只笑吟吟地又从点心匣子里摸出一只细细小小的红蜡烛来,插在蛋糕中间,笑着道:“咱们就是意思意思,若是谁过生日就按照岁数插上一片红蜡烛,点燃了……”

邱晨的眼睛弯弯的,看不出里边的情绪,声音微微一顿,随即漾开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垂了眼睛道:“烛光点点,明亮而温暖……是不是特别温馨?”

秦铮默默地凝视着对面妇人如花的笑靥,却直觉地从这晃眼的笑容中,读出了一份极深的寂寥、没落,还有……绵长不绝的怀念!

正说着话,林旭跟成子也走了进来,邱晨吸了口气,抬眼看着林旭和成子笑道:“快来,快来,我都准备好了,咱们也尝尝这蛋糕……我费了好大功夫呢,可不能只便宜了那群小皮猴儿!”

林旭和成子也是半大孩子,对这些新鲜事物正是满怀热情的年龄,一听邱晨笑语言言地招呼,跟秦铮打过招呼,就也走过来,在炕沿上坐了。成子依着邱晨的指使拿了火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摇曳的烛火一点,确如邱晨所说,明亮而温暖。

只是望着这一点点烛火,邱晨却垂了眼睛,双手合十,嘴唇微微翕动着……

秦铮仨人只当邱晨在默默祷告什么,还有些诧异,祷告不对着神像神位,对着块点心和根小蜡烛有什么用?

他们却不知道,邱晨在心里正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默唱:“Happybirthdaytome……祝我生日快乐……”

没有人知道,邱晨在现代的生日,也是正月初六!

默唱两遍,邱晨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噗地一声吹熄了蜡烛,然后,眼睛亮亮地对着大家灿然一笑道:“好了,开始吃蛋糕了!”

×××××××××××××

京城。

乳香这一去,直到天色黑透方才转回客栈。不出廖文清意料的,乳香在那约定的茶馆中坐到天黑,也没见到安辔。廖文清早就意料到如此,是以也没多说什么,只安排乳香第二日继续去等。如此等了两天,乳香才总算等到安辔,只是他将买好庄子铺子之事说了,又说自家少爷要宴请唐公子,安辔却毫不迟疑地推拒了,口称唐公子家族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并客气地让乳香转告廖文清,他们公子有话,请廖文清不必客气,南下之事为重。还说,请廖三公子不必辞行,待回转京城之时再叙。

廖文清得了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却更加确定了唐文清身世有问题。不过,也正如唐文清传来的意思,南下之事,他跟云济琛筹谋了大半年,关乎重大,真真是轻忽不得。于是,也不再多耽误,收拾行装,第二日就直接离京踏上了回程。

自从正月初六给阿满过了生日之后,林家也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初七,邱晨去庄子上察看地墒。林旭要跟着,被她劝着留在了家里。二月底林旭就要进安阳府参加府试了,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一个多月,自从过完春节,林旭天天都带着成子去潘佳卿讨论学问,潘佳卿也命题让他破解、作文,邱晨虽然不赞成疲劳战术,可这个时候还是少分心最好。

秦铮也提出去看看林家的田亩,邱晨原本想拒绝,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来。看看天色暖和无风,又干脆把阿福阿满和一群丫头小子都带上,让孩子们去田野里看看跑跑,也不是坏事。

一眼望去,田里的麦苗仍旧一片枯黄,软趴趴地匍匐在地上,了无生气。但走得近了,扒开上面的枯叶,就能够看到贴着麦子根部的地方,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清脆的嫩芽儿来。

再细心些,在一些向阳背风的坡地上,前些日子的积雪刚刚融化,却已经冒出了零零星星的小苗儿来,或许因为寒冷,嫩苗儿的叶片表面并不青翠,但小心地把叶片翻过来,就可以看到,叶片的背面却是青绿脆嫩,引人心喜。

邱晨不但带了孩子们,还将两只小金獒也带上了,两个小家伙来到林家后,喂得上心,吃食精细,长的特别快,比最初差不多大了一半,也不再那么软趴趴毫无着力的模样了,越来越活泼,跟两团金色的毛球似的,跟在阿福阿满身后,在麦田里疯跑着,撒着欢儿!

跑了一阵子,秦义秦礼骑马出去不多时候转回来,就捉了不少野兔、野鸡、斑鸠回来,一伙本来是察看墒情的人,最后成了集体踏青寻春,吃起了烧烤……一直玩到尽兴,吃到饱胀,这才从庄子上返回来。

从庄子上回来,天色还不算晚,邱晨稍稍洗漱了一下,就直接去了兰英家。

兰英在林家做了管事,可满囤爹和满囤爷俩却因为要照料家里的田地,一直没有过来做工。今年,大兴要去南沼湖协助杨树勇,杨树勇要照料作坊,庄子上的事情暂时就没了人手。

一进院门,就看到满囤爷俩正在院子里修理各种农具。满仓在县城的活计忙,年前二十九才到家,过完年初二一大早就走了。虽说给满囤爹娘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可邱晨怎么看怎么觉得,满囤爹娘那笑容里隐着些不畅快!

“大川叔,您可真勤快,这么早就开始拾掇家伙事儿了!”邱晨已经越来越习惯农村人打招呼的方式了,一进门就笑着打起了招呼。

刘大川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过来,笑的满脸褶子成了菊花,道:“海棠啊,快来,快来!”

说着,刘大川和满囤都站起身来,刘大川迎着海棠继续道:“不是说你去看庄子了?回来的挺早……怎么样?麦子挺好吧?今年雪水赶趟儿,若没个意外,定是个大丰年!”

邱晨笑着跟满囤点点头,一边随着刘大川往屋里走,一边笑道:“我看着麦苗儿还行……承您吉言,真是个大丰年,乡亲们的日子也好过!”

兰英跟婆婆王氏从屋里听到声音迎到外屋里,王氏伸手拉着邱晨进了里屋,一直拉着邱晨上了炕,又招呼兰英给邱晨拿点心果子,沏茶,一通忙乎。

邱晨握着王氏的手道:“婶子,您快别客气了,我又不是外人!”

王氏眉花眼笑的:“你天天儿忙,都多少日子没到婶子这儿来了。你不来,家里过年的果子都没尝到呢……你别管,让你兰英姐忙乎去,咱们娘俩说说话。”

邱晨也不再客套,笑着应了,跟王氏说了几句家长里短,就转入正题道:“大川叔,婶子,我今儿过来,是求你们给我帮忙来了!”

一听她这么说,刘家老少四口都肃正了脸色,齐齐看过来。

王氏道:“你这孩子,有啥用得上大叔的你尽管开口,什么求不求的!”

刘大川点点头附和:“你婶子说得对,你待承我们老两口子可不比满囤海棠差,我们也打心里把你当自己个孩子看待呢,有啥话就说,别难为着!”

邱晨笑着点点头:“大叔婶子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这一支分,人手就不够了,我和大哥二哥也不能劈成两半儿,这不,我琢磨来琢磨去,就来求大叔和婶子了……去年家里租的地已经退了,剩下四亩地想来也用不了大叔和满囤哥两个人了,大叔和满囤哥怎么的,也得给我分出一个来,帮着我照管着那片庄子去。”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给刘家四口人一个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片刻之后,见众人脸上的惊讶之色稍稍淡了,她才接着笑道:“若是丰年,地里一成的收成拿出来。若是欠年,就按照平常年份一成的收成兑成银子……至于用肥用人,我是万事不管的,大叔也好,满囤哥也罢,只管说一声,我就让人安排过去。”

满囤一家四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在目光交流中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脸上的欢喜也不再掩饰地浮现出来。

刘大川作为一家之主,这种时候,自然是由他来开口:“海棠啊,你有事尽管说,家里的四亩地我一个人也就拾掇了,满囤也没啥事儿,去帮帮你,也就照看照看,又不是他一个人去种那些地,哪里还用得着找你再替粮食、银钱啊……”

邱晨不等刘大川客套完,直接笑着打断道:“大川叔,你就甭跟我客气了。满囤哥能去帮我照看庄子,我省心也信得过,比我自己个儿去都好得多……呵呵,行了,这事儿可就算说妥了,我今儿也终于不用再发愁的吃不好睡不着了。满囤哥也不用着急,庄子那边的地都租出了,满囤哥抽空过去看几回就成。”

刘大川连连点头,笑道:“行啊,那地交给你满囤哥看着,你就放心吧。”

谈妥了满囤照看庄子的事儿,邱晨放下了一桩心事,浑身轻松地回了家。心里一边盘算着,接下来也该去府城看看,那边的作坊要筹建,她还打算再府城买上套宅子,以后府城的作坊建起来,她去府城的时候就会多起来了,而且,林旭参加完府试,若是成绩优异,就该从县学进入府学就读了。届时,有套房子住着,也方便。

邱晨虽然操劳忙碌,却算是事事顺心。

远在京城的廖文清,也在正月初九踏上了返程。

正月里,虽说过完了春节,北方却仍旧寒冷。河道冰封未化,廖文清主仆离京也只能乘车。出京第二天,刚过良乡,又逢大雪阻碍了行程,廖家主仆在一个名唤留忠的小镇子上耽搁了三日,方才继续启程。

这一场大雪,比前几天那一场还大,放眼望去,原野山峦,无处不是白茫茫一片。刚过了年,又是如此大雪之后,路上的行人极少。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田野山川,同样也掩盖了道路,马匹拖着车子艰难地在半米深的雪地里走着,还经常因为道路不辨走错了路,廖文清急得满嘴燎泡,却也无可奈何。

一行人急躁着,无奈着,日夜兼程地赶着路。连元宵节都是在摇晃颠簸的马车上度过的。

吃尽了苦头的廖文清忍不住感叹,上一次他跟着北上,尝到了马背的颠簸,几乎支撑不住。这一次,他更深地体会到了行商的艰难。不过,想起刘家岙,想起那明亮生动的笑容来,这些疲惫艰难,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随着廖家生意的飞速扩展,廖家丞已经把廖家的商业完全交给了三子廖文清打理,家里对他个人的质疑,对他婚姻的反对声音,渐渐地小下去。这一趟南下,把制皂方子拍卖出去,再把江北各地的生意打理起来,等府城和京城的作坊都建起来,廖家的生意定能更来一个大的飞跃……届时,乘着这生意飞跃之势,想必已经不再那般坚决反对的娘亲也能同意了。

他得了父母的准许,差不多林家也除了孝,到时候,他就请府城最好的官媒去刘家岙提亲。三媒六聘地各式礼节走完,年前差不多……不,年前一定能把人娶进门!

这么想着,廖文清就觉得浑身热乎乎的,满心向往,浑身都是干劲儿。就这么往外看去,连这满眼的雪都不怎么讨厌了。

同样的,刘家岙这边也下了一场雪,却不是特别大,只没过脚踝。

因为这场雪,邱晨去往府城的行程不得不推延了两日,直到正月初十才能成行。

正月初十一大早,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乘了三辆马车,去往府城。

这一次,林旭没要求跟着,成子也留下来陪读。让邱晨微微有些意外的,秦铮也说什么,只安排了秦礼带着两名护卫随车护持,想着道路湿滑,邱晨也没有反对,爽快地应下来。

府城里的铺子开业早,邱晨到达府城仍旧直奔云来客栈。

原本想着过年客栈没多少人,到了云来客栈,看着客栈前密集的摊位和熙来攘往的人流,她才恍然想起,正值铁塔寺庙会,云来客栈里同样住满了人。

幸好,邱晨在云来客栈有自己的保留房间,这一趟都跟了来的青杏玉凤就在房间里搭个临铺,程掌柜又匆忙着在后院替出一间伙计们睡得房间来,给秦礼护卫和青江大兴住,这才将邱晨一行安置下来。

邱晨带着孩子们进了房间,伙计们飞快地送了热水上来,青杏玉凤伺候着娘儿仨洗漱了,稍稍歇息。邱晨看着趴在窗户上看着外边热闹的两个孩子,笑着吩咐青杏:“去看看他们收拾完了么,收拾完了叫上他们,咱们去逛庙会,晚饭……就在庙会上吃吧!”

一听说去逛庙会,两个孩子立刻欢呼起来,阿福更是自己跑去衣服架子跟前往下拿皮袄子,个子矮一跳跳地,邱晨一回头看到那衣服架子被他扯得一晃一晃的,吓得赶紧跑过去将难得如此的阿福抱起来,让他去摘皮袄子。阿福还很懂事的帮着妹妹也一起拿下来,青杏玉凤笑着给两个孩子穿了,邱晨也裹了斗篷,招呼着青杏玉凤同样穿厚实了,一起下了楼。

正月初十,街上的花灯还没挂出去,但街面两侧的店铺门口、窗户上,却已经挂了不少灯,再加上街面上的摊子上,天一擦黑也挑起了各色的灯笼,邱晨带着孩子们一走出客栈,就见满眼的璀璨,灯火辉煌。

这样程度的灯火,对看过了现代灯光霓虹车河的邱晨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阿福阿满、青杏玉凤来说,却已经极为震撼了。

秦礼带着两名护卫、青江、大兴已经等在了客栈门口,见邱晨一行人下来,立刻围拢上来,秦礼抱着阿满,另一名护卫抱了阿福,簇拥着邱晨和青杏玉凤,朝着人流涌动的街面上走去。

青杏玉凤和阿福阿满是满心兴奋,眼睛都不够使了,不时地还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来,十足十的一副刚进城的土包子样儿,惹得邱晨几个失笑不已。

渐渐地,邱晨也被勾起兴致来。这个时代的夜市,虽然商品与现代有所不同,但这份热闹喧哗却是一样的。特别是,这个时代也有现代已经绝迹了的许多特色商品,比如插在草标上沿街叫卖的蛾儿。虽然称为‘蛾儿’,却不简单只有蛾子一种,还有蝉,还有蛐蛐儿……灯光昏黄,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却生动形象,这些飞虫儿扎的极细致,不但翅膀、身子都有,连腿儿须子都是全乎的,染得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插在草标上,翅膀还一抖一抖的,就仿佛是活生生的,下一刻就能振翅飞起来一样。

同样扛着沿街叫卖的,还有插在草标上的灯草花儿,不是多精致,却胜在颜色亮丽明快,造型别致……还有纸糊的灯笼,简简单单的竹篾扎成糊了一层油纸,纸上还手绘着各种花草鱼虫……还有同样用竹篾子加彩色丝线扎的鸟儿、猫狗儿,毛茸茸的,或灵动,或憨态可掬,各色不等,却无不生动,无不赏目悦心!

而且让邱晨惊喜的是,这些小工艺品,价钱都特别便宜,一般只需一个铜板两个铜板就能买一只。是以,一眼望过去,街上几乎男女老幼,无不买上几支攒在发间。就在邱晨前边,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翁,须发几乎全白,鬓角也同样攒着一只蛾儿,一只大红色的灯草花,颤颤巍巍的,趁着花白的头发和满脸褶子的笑脸,居然意外的好看!

邱晨对这些东西喜欢,一行人自然也买的多,不多时,阿福阿满青杏玉凤就插了满头。秦礼、两名护卫头上,也被阿福阿满攒了好几支,然后,青江和大兴同样无例外地一人攒了一支蛾儿。倒是邱晨,实在受不了顶着大红大绿的灯草花,倒是对那些生动的蛾儿不排斥,阿满小丫头和阿福小小子很有眼色,笑嘻嘻地给邱晨插了一头扑棱蛾子!

不仅仅是这些,庙会上的玩杂耍的,唱小词儿的,耍猴的,玩魔术幻术的……别说孩子们,连邱晨也看的渐渐有些忘我起来。

当然了,最多的还是各种吃食,什么麻片儿糖,螺丝糖,葱糖……什么蜜三刀、桂花糕……什么芝麻火烧、状元饼,什么羊蹄儿、羊头、羊杂汤……林林总总,热气腾腾,香气阵阵,邱晨对这个最有心得,从最开始的麻片儿糖,到后边的羊杂汤,都一一尝过来,却都不多买,每人一份儿,尝过即止……即使如此,等逛到最后,一行人也早已经吃的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了。

无比欢腾热闹的逛了庙会夜市,第二天,大兴就带和青江出去寻找掮客,跑各处看房子。完了把看的宅子画了图纸拿回来,一一讲给邱晨听。如此跑了两天,最后确定了三套宅子。邱晨觉得只看图纸不全面,决定亲自过去看看。最后,就定下了云来客栈左近,隔着两条街的帽儿胡同的一套三进宅子。这个宅子原来是一名商户所建,建了不过三五年,三进规规整整的院子,难得的是后边有个将近三亩地的花园子,宅子里的几棵老树也枝桠舒展,据说是那商人盖房子前就在的,被那商人保留了下来。

这房子本身不错,里边一整套的大件家具也都在,但毕竟闲置了小半年,各处都要重新粉刷糊墙纸顶棚,打扫出来还要挂帷幔,添置小件家具和各种生活用品……大兴就带着青江仍旧找了掮客介绍了城里的土木行,即时动工。

这一边,由程掌柜出面介绍了个可靠地人牙子来,带了些丫头婆子仆从过来,让邱晨挑选。

大兴三家是廖文清送的,到了这个人口可以公开买卖的时代,邱晨终于要第一次买人了。

“夫人,那黄婆子过来了!”青杏进来通报。

程掌柜侧着身子坐在邱晨下手,听闻笑道:“黄婆子虽不是府城做得最大的人牙子,却算是最守分的……她手里出来的,夫人尽管放心,不会有来历不明的。而且,黄婆子有一手调教的好本事,从她手里过的,在知礼进退上,也比别处强些。”

邱晨手心里湿滑一片,几乎端不住手中的茶杯。

她努力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暗暗吸了口气,抬眼看向程掌柜笑道:“程掌柜信得过,我就放心了!”

说完,吩咐青杏:“叫她进来吧!”

青杏答应着出去,片刻领进一个婆子来。

邱晨还是第一次见人贩子,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

黄婆子虽然叫婆子,年龄却不大,约摸也就三十多岁,穿着件秋香色袄子靛蓝色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攒着一支鎏金簪子一朵灯草花,面团团的脸,白皙微胖,眉眼带着笑,一眼看上去,竟是极和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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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前又没码完,好歹加班码出来了,只是亲们要晚些才能看到了……鞠躬,爬走……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口买卖

第一百八十九章人口买卖

相对于邱晨的惊讶和紧张,黄婆子倒是表现的沉稳淡定,又带着些微不让人讨厌的恭敬,堆着笑对邱晨和程掌柜曲膝见礼道:“见过夫人。见过程大掌柜!”

程掌柜觑了邱晨一眼,笑着抬手道:“我说黄婆子,你就不用来这套虚礼了。不过,我可跟你说明白了,这位夫人要的人可是半点儿含糊不得,若是……有什么差池,不说别人,我们东家也不会答应!”

黄婆子脸上的笑越发深了,神色也又恭敬了两份,再次曲膝福了福,笑道:“瞧大掌柜说的,婆子别的不敢说,但最是懂得一个安分守己,也最是懂得一个信字。呵呵,也是婆子卖弄,既然程大掌柜的叫婆子来,想必也是看得起婆子,婆子再怎么说,也不能给大掌柜丢了脸不是!”

“行啦,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想必,你也知道夫人的条件了,那就赶紧把你带来的人叫进来吧。”程掌柜有些不耐地挥挥手,吩咐着。

黄婆子连连笑着应了,走到门口朝门外招招手:“都进来吧!”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从门外鱼贯走进来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有二三十岁的壮年,也有十多岁的丫头小子。随着这些人进来,邱晨的目光就对黄婆子的好奇上转到了这些人身上。就见这一群人,虽说穿的都一般,甚至还有两个人身上的衣衫打着补丁,但无一例外的都洗的干净,容貌不论,头脸也收拾的很整齐,而且,这些人确如之前程掌柜说的,显然是接受过‘岗前培训’的,一个个神态恭敬,垂着头逼着手,人虽然多,却非常有序地按照个子高矮依次站定,随着黄婆子的话,朝着上首跪下行礼。

到了这时,就不能再由程掌柜代劳了。

邱晨抬抬手,道:“都起来吧!”

随即,在众人又磕了个头起身后,邱晨又道:“抬起头来!”

嘴里这么说着,邱晨却觉得有些暗汗,这话,太耳熟了,无数古装电视剧电影里,高位者接见下属奴才的经典台词啊!

那些人倒是顺从配合,闻言俱齐刷刷抬起头来,却大部分都垂着眼,不敢抬眼直视,显得很是恭顺。邱晨目光一扫,就看到人群中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和另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都在抬头的瞬间向她看过来,特别是那丫头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和鄙夷,让她看在了眼中。

是了,这丫头虽然年岁不大,不过十二三岁,却是容颜不俗,杏眼桃腮,肌肤细嫩,身量虽还不足,却纤细修长,可以预见,再过一两年,必定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这般容貌,虽是卖身为奴,也心有不甘吧?

人家这是看不上她呢!邱晨暗暗撇嘴,也干脆不再理会这两个人,只细细地将其他人看过去。

对于容貌,邱晨没有要求,但品质,或者说心性则必须是好的。可以没知识可以不够聪明,但买来做仆人的,最重要的就是忠诚和守分。这两者之间,邱晨更看重守分。

刚刚买回来的陌生人,你就要他无比忠诚不可能,但忠诚可以培养,可以逐渐增强认同感,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心性要好,要安守本分。这里的安守本分,不是说不可以有自己的追求,不是说不想着摆脱低人一等的奴籍。但这个追求要是用正当的手段去争取,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勤奋去换取更好的生活、社会地位,这样的人,邱晨会欣赏,会帮一把,比如成子就是如此。但为了一己私利,就罔顾廉耻,罔顾良心道德,用损人甚至是害人的阴私手段达到自己目的,这样的人坚决不能要,即使一时识人不清,一旦发现,也会毫不留情。

不过一盏茶功夫,邱晨就将二十几个人看了一遍,再没有发现其他问题后,邱晨开口对黄婆子道:“让他们自己说说,叫什么名字,都大了,识不识字,家里有什么人,还有会什么,挑不挑食,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什么布料,什么颜色……”

邱晨一口气说了不下十个问题,不禁黄婆子听得愕然,连程掌柜也有些发怔。

咽了咽口水,黄婆子脸色僵硬道:“请夫人赎罪,婆子没记住夫人说的问题。”

邱晨抬抬眼觑着黄婆子,挥挥手道:“算了,就让他们自己个儿说,只要是与自己相关的,越详细越好!”

黄婆子恭敬地曲曲膝应下来,转身对那些人道:“你们能遇上婆子我,也是咱们的缘分,这会儿婆子再给你们提点一回,眼前这位夫人温厚宽和,你们能遇上夫人更是你们的福分,只看你们自己能不能入了夫人的眼了。小喜,从你开始吧!”

说着话,黄婆子一指最前边左手的一个小丫头,这个叫小喜的丫头个头不高,在普遍偏瘦的人群中,显得稍稍有那么点儿圆润,圆脸圆眼睛,被点到名字后,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邱晨审视却平和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朝着邱晨曲曲膝,这才开口。

第一个被点名说话,小喜难免的有些紧张,磕磕巴巴道:“回,回夫人,奴婢,奴婢小喜,今年十一,正月十六生人,不识字,家是清水县南埔营子的,家里尚有父母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奴婢排行第二,大姐已经在年前嫁人,奴婢会做饭洗衣裳喂猪种地……不挑食,有啥吃啥……”

说着说着,小喜的紧张感弱了些,说话渐渐流畅起来。说到会做什么,还微微流露出一丝自信来,可再说到自己的喜好上,就哽住了,愣了片刻,给邱晨曲曲膝道:“回夫人,奴婢自小穿的都是娘亲纺织的土布,只有黑、靛两色……不过,奴婢娘亲纺织的布料极好,最厚实耐用了,全村最好的……”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黄婆子听小喜说的有些跑题,连忙开口制止。

小喜吃了一吓,立刻跪倒在地叩头请罪:“夫人,奴婢,奴婢知错了,求夫人不要生气!”

邱晨微微一笑道:“无妨。你起来,站在一旁!”

小喜疑疑惑惑地起了身,顺着邱晨的手指站到一旁的空处,忐忑地看着邱晨又转了目光,听第二个小丫头介绍自己。

第二个是个黄瘦的小姑娘,容貌清秀,个头似乎比小喜稍高,神态间却不如小喜明朗。

“奴婢家里姓霍,名春香,清和县顺河村人士,今年一十二岁,父母去世,还有个弟弟,也跟我,跟奴婢一起,奴婢识得几个字,会针黹女红,也能上灶……奴婢什么活都能做,但只求夫人开恩,收下奴婢,也收下奴婢弟弟,让奴婢姐弟能在一处……”

说着,拉过一个八九岁的小子来,双双跪在邱晨面前,叩首不已。

这回出现这种意外的情况,黄婆子却没有出声喝止,反而看向邱晨,观察着邱晨的脸色,道:“夫人,这姐弟俩也是可怜的,原本家里也有些许田产,去年春日他们娘亲得病死了,父亲不久也撒手去了,只剩下这姐弟俩无依无靠,田产却被族里霸了去……这俩孩子也都是懂事知礼的,婆子也厚着脸求夫人开个恩,将她们姐弟俩一起留下!”说着,又是曲膝行了一礼。

邱晨微微皱着眉,这个春香虽说知礼懂矩,也识字,可有这种身世经历的孩子容易心有仇恨,对于买丫头的她来说,反而不如小喜那样单纯活泼的孩子好用……

略一思忖,邱晨开口道:“春香,你既知道带你弟弟离开你们村子,想必也对今后有了铺排,你且说说,你以后有何打算。”

黄婆子微微一怔,抬头看了邱晨一眼,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去提醒春香,却被邱晨止住:“黄婆子,你且不要插话,站在一旁!”

黄婆子心中微凛,不敢多说什么,曲曲膝,垂着头退到旁边侍立。

春香对于邱晨这么一问,也是心怀忐忑和不安,握着弟弟的手紧紧地,泛出一抹青白之色,还微微的有些颤抖。她的弟弟被姐姐抓的手发疼,又感觉到了姐姐的害怕和紧张,也不禁瑟瑟地红了眼圈儿。如此一来,本就身形瘦弱的姐弟俩匍匐在地,瑟瑟的样子,就愈发让人可怜了。

若是邱晨初到此地,或许会问都不问就收下这一对姐弟,可自从出了庆和家那档子事儿以后,她对用人,特别是这种要在自己和家人近前伺候的人,难免就警醒挑剔了许多。买奴婢,看似主家处于绝对上位,但一个不查用了心怀叵测的奴仆,也说不定就着了道。再说了,邱晨天天忙碌不堪,本就够累了,买人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生活的更舒适,可不是为了买一些隐形炸弹回去,日防夜防的,此事,关乎她自己和自己最亲近的人,由不得她任性而为。

上边邱晨端坐如仪,第一次买卖人口的紧张已经散去,换上了全心谨慎。

春香拉着弟弟跪在地上,满心紧张害怕,却也知道,这位夫人看似脾气温和好说话,却不是个好糊弄的,她若是不说实话,只怕瞒不过对方,反而错失了这次机会,毕竟,对方只是问她以后的打算,并没拒绝一起收下他们姐弟二人,也就是说,收不收他们就看她回答的能不能让对方满意。

房间里很静,几乎所有人都关注在春香身上,这让她倍感压力的同时,却也知道没有时间给自己犹豫思忖,她必须果断利落,有时候过于犹豫也往往会失去别人的信任。这些,父母在的时候,都不用她费心思,可母亲父亲接连病逝,年幼的她带着幼弟,一次次躲过族中那些叔伯暗里的算计才得以保下两条性命,更是为了能活下去,干脆带着弟弟一起卖身给了黄婆子……

是以,不到一年,她的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深沉,也正如眼前这位夫人所说,她对以后的日子也早就有了安排……或者说,只是对弟弟的未来有了安排。至于她自己……则没有想太多。

很快打定了主意,春香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一些,又磕了个头,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邱晨,道:“回夫人,春香是想过以后,春香得了主家认可后会跟主家求个恩典,让弟弟能够读书识字,将来,就替弟弟自赎,让他能够去参加科考。不敢隐瞒夫人,先父考过秀才,在世之日也一直期望弟弟能够超越他读书有成……这是春香唯一的一点痴念,除此以外,春香只想着好好伺候,再无其他奢望!”

说完,也不再哀求,只一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来。

春香弟弟见姐姐如此,神情惶惶着看了邱晨一眼,红着眼哀求道:“夫人,我……小的可以不念书,恳请夫人不要怪罪姐姐。姐姐针线做得好,做饭也好吃……小的,小的会磨墨会打扫清洗……以后,会忠心耿耿……求夫人留下我们姐弟俩,小的,小的以后会努力干活报答夫人!”说完,同样叩头及地,再不出声。

这个孩子只有七八岁,和俊言相仿,搁在普通人家,还只是个狗也嫌的年纪,可这个孩子,却因为父母双亡,被迫过早地品尝人世不易种种艰辛,这会儿,不至于慌乱无措,甚至害怕哭泣,还能够想着出面维护姐姐……也实属难得了。

更主要的是,春香对未来生活的安排,或者说期待,在她看来并非妄想,也不算难为……罢了!就不再考验自己的狠心了。

略一沉吟,邱晨开口:“嗯,我知道了,你们且起来吧,站到小喜那边去!”

春香脸上一喜,无声地吐了口气出来,拉着有些懵懂的弟弟再次磕了个头,垂着眼退到小喜身后站定。

这一趟,黄婆子一共带了八个丫头来,都是十一二三岁的,小喜和春香之后,另外六个丫头也上来做了自我介绍,那名容貌出众的丫头名叫秀丽,上来答话之时倒是语言流利,眼珠子却骨碌碌转着,看得出来,就不是个安分的。另外还有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容貌还罢了,性格却看得出很是执拗,看人的时候,眼睛有些发直,还有两个虽然看起来惴惴的,却一个说爱吃府城的三元饼,一个说喜爱滑滑的缎子……这四个被邱晨剔了出去。

婆子来了六个,邱晨没有立时决定,而是等着后边的六个小子八个壮年自我介绍后,留了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小子。另外又留了一个绣活出色的,两个憨厚的没有家业的妇人。小子看着还不错,就一起留了。八个壮年剔出去两个言辞闪烁的,剩下的六个也都留了下来,包括其中一名微微有些坡脚的也没说什么。

等这二十五个人看好了确定下来,黄婆子上前,将剔出来的数人带了出去。

邱晨慢慢地喝了口茶,这才看着下边垂手而立的二十五个人,缓缓道:“我今儿不过是粗粗一看,留下你们试着做上两个月。一天一时,一个人什么脾性或许还看不透,但想瞒两个月却是不能……两个月后,或者其间有什么差池、不合心意,少不得还得把你们还给黄婆子,另寻去处。当然了,留在我这里,别的不敢说,苛待奴婢的事儿是绝对没有的,只要尽心尽力,忠心为主,我不敢说包你们以后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是敢说的。另外,就如刚刚春香说的,自己,或者对亲人有什么打算,都可以跟我说,只要是正当的,我都不会责怪,能帮一把的,我也不会吝啬。行了,就先说这些吧,你们且跟着下去清洗一遍,换换身上的衣物去吧!”

之后,邱晨又跟黄婆子就买卖事宜商谈了一回,最后谈妥邱晨先付那些人一半的身价银,立下契书,两月后,不论有无人员退回,其他身价银一次结清。

商量妥当,请程掌柜代笔立了买卖契书,并充当见证人,邱晨和黄婆子各自在契书上签了字,黄婆子将二十五人的身契交给邱晨,邱晨也付了一半身价银,这场人口买卖就算基本完成了。

黄婆子拿了银子,满脸欢喜地给邱晨福身道:“夫人果真是大方温厚,以后但有用到婆子的事儿,尽管让程掌柜捎个话,婆子给夫人送上门去!”

邱晨也含笑道:“能有合用的人手,也是托了黄婆的福,以后若是人手用的合意,少不得还有用到婆子的时候。”

这话,黄婆子最爱听了,做人口买卖也是买卖,做买卖的最看重的就是做个口碑,多拉住几个回头客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黄婆子又一脸笑着谢过程掌柜,这才辞过,带着挑出来的几个人回去了。

因为宅子那边还要修缮,布置,邱晨暂时还是住在云来客栈。邱晨谢过程掌柜,笑着道:“听说这一趟南下,程掌柜要随行,想来是高升了,我还没恭喜程掌柜呢,不如今晚,咱们去云中仙,我做东替程掌柜道贺。”

程掌柜连忙笑着拱手道:“夫人的心意小的感激不尽,只是今晚恐怕不成了,刚刚二公子传了信儿来,二公子邀请夫人去洛河赏景吃鱼!”

“洛河?”邱晨微微惊讶道,“这个时辰,洛河不是冰封了,还有景色可看?”

程掌柜笑着道:“夫人来往府城,大都来去匆匆,想必没有去洛河赏玩过。洛河上四季都有船家招揽客人游河,春夏秋赏水景,冬季虽说冰封,却也别有风味,特别是雪后的河景,琼树玉枝,精美无尘,也是洛河一景。更有冬日极难得的鲜鱼,都是船家凿开冰面现捉的活鱼,因冬日鱼儿不进食,肉质最是细嫩鲜美,没有一丝儿泥腥之气,乃不可不尝的美味。”

“凿冰捕鱼?”想不到这里也有这个,邱晨不由笑起来,“程掌柜说的这般好,那我是不能不去了。好,一事不烦二主,那就麻烦程掌柜受累,给二公子回个信,今晚之约我必到!”

程掌柜笑着拱手应了,又略略寒暄了一两句,跟邱晨约好,再过半个时辰,申时末就派人过来接邱晨,带她去赴云济琛的邀约,就辞去了。

女人们出门可都是要捯饬捯饬的,更何况这位林娘子还带着两个孩子,也得收拾一番,他避开,也给人留点儿时间。

程掌柜离开,绷了半天的邱晨也觉得疲倦,歪着喝了杯茶,玉凤进来回禀,说新买的丫头婆子已经由青江带着去宅子里安置了。那边的房子已经收拾出了几间,那些人过去将就将就,也好下手打扫清理。

邱晨表示知道了,这才招呼玉凤将在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孩子带上来,顺便通知一下秦礼成子,让他们做做准备,晚上就去游河。

娘亲忙起来,都没空儿带他们玩儿,阿福阿满正满心烦闷,听说要去游河,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欢喜,连阿满也不用玉凤抱,倒腾着胖胖的小短腿儿,自己奔上楼,冲进房间,扑进邱晨的怀里,欢喜地问:“娘亲,要去河里玩么?有没有荷花?”

邱晨哈哈大笑,揪揪阿满的小鼻头儿,道:“闺女,咱们是去河里玩,不过,这会儿河里的水都结了冰,没有荷花……咱们家门口的池塘里,不也没荷花么?”

一听说河里的水都结了冰,阿满很是有些失望,阿福却在旁边道:“娘,那河里是不是也有鱼?”

一听说有鱼,阿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邱晨抱过阿福,亲亲儿子的脸蛋儿,笑着道:“有,咱们今儿去的洛河,可比咱家门口的清水溪大的多了,有好多鱼……而且,今儿晚上,还有凿冰捉鱼……”

不等邱晨说完,阿福就咧着嘴笑起来,阿满也拍着小巴掌欢呼起来。

看着儿子女儿的笑脸,邱晨也觉得欢喜满满的,等俩小家伙儿兴奋过一阵,这才拍拍俩人的脑袋,催促道:“既然想去玩,还不赶紧去洗脸换衣服。要是娘亲收拾完了,谁还没准备好,娘亲可就不带他咯!”

“不要,不能不带满儿!”阿满叫着,就从邱晨怀里往下溜,玉凤赶紧上前将她抱住,牵着两个雀跃的小家伙去洗漱更衣了。

差一刻钟申时末,邱晨和两个孩子都收拾好了,青杏也回来禀告,秦礼等人也已经套好车准备出发了,云来客栈的一名小伙计也来了,等在房间门口。想着早去还能在冰封的河面上看一看雪上落日,邱晨也不再耽误,带着众人出发了。

洛河位于安阳府东南,几乎是贴着安阳城流过,安阳城东南角就聚集了许多豪富之家,凿渠从洛河引来活水,在自家院子里造出湖泊流水的景致来。就连安阳府城内,也有一条洛河的支脉小清河穿城而过,就在安阳城外汇入洛河,若是其他季节,许多人去洛河赏玩,都会在城内就乘了船,顺流而下,直入洛水。奈何冬日河面冰封,想去洛水看河景的人,就只能出城再去河上。

好在,洛河与安阳城极亲近,马车出城右转,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约定洛河南码头,云济琛定下的约定地点,就挨着南码头,再向南行上一里路,这边没了码头的喧闹冗杂,却有逛码头的便宜。因为洛河沟通南北,许多往来船只在此停泊,这码头在其他三季里非常繁忙,也因为此,码头上沿河一带应运建了许多店铺、客舍、酒馆,当然了,某些瓦肆勾栏也不少,许多店铺里也有南北各地的特产名品,吸引了许多前来购买的客人。哪怕是寒冬季节,这条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很是红火,竟几乎没有店铺因为过年关门歇业的冷清,一派热闹喧腾的景象。

邱晨坐在马车中,挑起窗帘来,跟两个孩子一起隔着窗子看着街道上熙来攘往的热闹,倒是看到起了些兴致,心里盘算着,明儿或可专程来一趟,看看有没有当地没有的稀罕物件儿。其他的也还罢了,能买上一块钟表,哪怕没有怀表,有台老式座钟也成啊。她到现在还不太会看天色判断时间,这是邱晨想了许久的事情了。

也不知是不是铁塔寺庙会的缘故,街道上商铺林立,生意红火,却没有多少小摊贩或者杂耍艺人,阿福阿满看了会儿,就看到一些铺子和一些行人,就有些兴趣缺缺了。

邱晨关注着两个孩子,见他们都有些失落,想想也就了然,并不担心。

过了码头,不多时,车子在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邱晨带着孩子们下车,转眼一看,就见这院子乃是临河而建,走不到百十步,河边的木质小码头上,错落有致地停了五六艘船,云来客栈的小伙计这会儿已经带着一名小厮跑到跟前来。

云来客栈的活计笑着躬身行礼道:“夫人,那边的船就是了……夫人若是劳累,也可以先进院子稍事歇息!”

邱晨看着两个跃跃欲试的孩子,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们直接上船好了。”

云来客栈的活计连忙应下,另一个活计跑上来,躬身行了礼,哈着腰在前边引着前行。

边走,邱晨边问道:“这船可还有空闲的?”

船家的小伙计道:“往日咱们生意好,这船都是要提前订的,如今刚刚过了年,又未到元宵,倒真好是个不是太忙,夫人也是问巧了,刚刚好还有一艘船空着!”

为了替自己店里拉生意,小伙计这番说辞邱晨也不是第一回听了,也没往心里去,摸出一只五两的小银锭子扔给小伙计:“就那只船吧,带着我这几位兄弟过去!”

那伙计得了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连连恭声答应着。

邱晨又转回头看向秦礼,笑道:“据说他们这里的鱼极鲜美,你们兄弟也去喝上几杯尝尝那鱼,可能跟咱家的比!”

秦礼在军中品级不低,地位也超然,但在邱晨面前却不敢倨傲,见邱晨如此待承他们,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都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不过,秦礼也是通透的,拱手谢了,仍旧要带着人将送邱晨母子上船。

阿福阿满两个小家伙一直惦念着凿冰逮鱼,一听说礼师傅不跟娘亲一起,立刻弃了邱晨,跟着秦礼去了。

邱晨失笑着摇摇头,索性不拘着他们了,她自己则只带了青杏玉凤,往船上走去。

大兴和青江带人看着修缮屋子,这一次出来秦礼等人都没有骑马,就充当了一回车夫,这回邱晨给他们要了条船,又被阿福阿满两个小家伙赖上,倒也都乐呵的很,干脆一人一个抱起两个孩子来,先去冰上玩耍去了。

邱晨刚走上踏板,云济琛已经从船舱里迎了出来:“林娘子,过年兴旺啊!”

邱晨也微微屈膝:“二公子过年好!”

两人相视大笑,云济琛侧着身,邀请邱晨进了船舱。

外表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木船,一进船舱却立刻感到一股暖意隐着淡淡的暗香扑面而来,邱晨笑着搓搓手,赞道:“这里好暖和啊!”

说着,脱了身上的斗篷交给青杏,随着云济琛的示意走进船舱中一只矮桌旁坐了,抬眼才看到,船的两侧窗户都用木杆撑了起来,一侧是一丝儿没染的雪封长河,另一侧的窗户望出去,恰好看到一轮橙红色的太阳,漫开半空金辉,恰恰是长河落日,在映衬着白茫茫一望无际的雪景,真真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无声地赏了会儿美景,邱晨才回过神来,身下舱板透出的丝丝暖意,想来是船舱中空放置了熏笼,另外船舱四角,也各放了一只火盆,这才使得酷寒冬日,开着窗子坐在船舱之中,却感不到一丝寒意。

目光微转,看清了船舱中的布置,邱晨也不由在心里感叹,这种布置还真是她未见过也想不到的舒适享受。

船舱里并没有别人,玉凤青杏伺候着邱晨脱了斗篷之后,就被一名美貌的丫头引到后舱去了。这会儿,矮桌上摆了干果点心和一壶香茶,云济琛含笑而坐,亲手执壶替邱晨斟着茶。

邱晨也不客气,看到身后有两三个大靠枕,干脆拖了两个过来,依靠着让自己坐舒服了,喝了口热茶,抬眼望着船舱外的长河落日,美景香茶,另有气质谈吐俱为上乘的佳公子相伴,这一刻,也着实可以称得上是奢侈的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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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没码完……

第一百九十章 酒不醉人

第一百九十章酒不醉人

一杯茶喝完,外边也有人询问:“公子,现在可否摆宴?”

云济琛淡淡的应了一声,片刻,从船舱外鱼贯进来两名美婢,身后跟着几名托着饭菜的小厮。两名美婢手脚轻盈又利落地把菜摆上来,邱晨这才注意到,除了几碟凉菜,热菜都是盛在锅子里或者陶制容器中,下边坐了小小的炭炉加热,这样倒是不怕菜冷掉了。端的是好办法。

上的菜不多,器皿,菜色菜形,装盘却绝对讲究精致。

四道凉菜,用的是晶莹如玉的白色细瓷碟子,碟子只有巴掌大小,中间放的菜肴,若是庄户人家,恐怕还不够一筷子,却拼装讲究,精致玲珑,赏心悦目。四道分别是水晶脍,虾油冬笋,香糟鸭舌,银芽鸡丝。

两道热菜同样精致,用陶锅烹的是一道类似佛跳墙的菜肴,被称作会三江,说的是汇集了水中的珍馐做成的菜。另一道用锅子送上来的,就是今天的主打菜,鱼锅,锅子四周贴了一枚枚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饼子,锅中鱼都不大,却极鲜美。邱晨夹了一只饼子在汤中一浸送进口中,唔,汤汁鲜美,饼子劲道……混合了鱼的鲜香和谷类的微微香甜,实在是美妙的无法描述。

“怎样?可及得上你做的鱼锅?”云济琛同样吃了一片饼子,却微微摇着头,“我让他们试了多次,却总是做不出你那种味道。”

邱晨挑了片鱼肉放进自己的碗里,睨着云济琛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做的很好……你不知道,我自己做鱼,几乎都尝不出什么味道来,哪里及得上在这里细细地品尝!”

云济琛愕然半晌,方才失笑地摇摇头,索性不再问邱晨,自己道:“都是一样的活鱼,做法也几乎差别,可在你那里吃到的鱼却格外香浓,饼子也比这个香甜……”

一声一声的叹息,让邱晨很是好笑,索性道:“这种吃法,本就是庄户饭食,就得用柴禾来烧火,用大铁锅炖鱼,饼子也不用这么精细,巴掌大小贴在锅上,最好有一小牙儿浸在鱼汤之中,待鱼好,饼子下半也浸润了鱼汤的鲜美,上半却贴着锅帮结上一层金黄香酥的饹馇……都不用吃鱼,就吃饼子,就可以香浓满口了!”

云济琛听得投入,待邱晨说完,他连连点头道:“嗳,就是你说的这样……”

说完,又摇头道:“倒是我想差了,我在水上行走,也曾吃过不少庄户人家的饭,也吃过船家做的鱼……如今想来,还真就要这种地方,才能吃到真正的美味。”

邱晨喝了一勺鱼汤,满足地品着味道,然后眯着眼睛笑道:“有一句话你听过没?出门在外要住大店吃小馆!”

云济琛瞪视着邱晨好半天,方才爆出一阵大笑,指着邱晨道:“你这话,初听似是无理,但细想之下,还真是深得其味!哈哈,住大店,吃小馆,甚善!甚善!”

邱晨并不理会与他,吃了一块鱼两枚饼子之后,很是专心地摆弄起桌子上的红泥小炉来。

这种红泥小炉与烹茶所用的有些相似,却多了一个陶器,陶器中盛了水,水中放了一只精致的青釉细瓷酒壶,就是用红泥小炉烧热水,从而间隔着给酒加温,以达到温酒的目的,又不至于过热散失了酒的醇香之气,实在是好物件儿。

当初,邱晨也曾见过这么一套温酒器具,但用起来比较麻烦,从而她选择了另一种直接倒入热水温酒的甑壶,送给杨连成老爷子。但这种时候,如此意境之下,悠悠闲闲地用红泥小炉温一壶酒,细细地筛进酒杯中,慢慢品酒,赏景,吃鱼……才恰如其分!

估摸着壶中酒温度好了,邱晨提起酒壶,慢慢地筛进青釉瓷酒杯中少许,慢慢转着杯子,让温热的酒液转过酒杯四周,使得酒杯也微微有了些温热,却将杯中酒弃之不用,再提壶斟酒,这才端起酒杯,送到唇边,慢慢地细品起来。

酒壶中没有意外的是黄酒,酒液清亮通透,呈现出一种厚重的琥珀色,旋在酒杯上,有明显的挂杯,喝进口中,绵软醇厚,悠悠的浓香并不冲,却悠远绵长,唇舌间的醇香之气,久久不散。

“好酒!”邱晨感叹一声,举杯朝云济琛示意,“如此美景,佳肴,谢谢云二公子款待!请!”

云济琛笑着也举起酒杯,目光似有深意地看着邱晨道:“美景佳肴好觅,知音嘉友难寻,能得林娘子如此投契合心的好友相伴,确要畅饮方显我欢畅之情。请!”

两人同时举杯,一仰而尽。罢了,相视而笑。

酒好,菜好,景好,人好……欢畅轻松的吃喝闲谈着,透过船舱窗户,天际橙红的太阳已经渐渐没了下去,天空中只剩下大片的绚烂云霞,却仍旧明亮,地面上的雪景、河岸、草木、房舍,却渐渐模糊了线条,渐渐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大片大片没有受到沾染的雪,在这暗夜中泛着一抹暗沉幽冷的淡蓝色光芒。

最初吃了点菜肴之后,接下来云济琛和邱晨几乎都没再吃东西,只慢慢地饮着酒,漫无边际地闲谈着。

一壶酒尽了,自有美婢脚步轻盈地送上新酒,入口绵软香浓的酒液,极易入口,不知不觉的,两人已经喝了四壶。邱晨没觉得醉意,只是脸上的笑意却不知不觉地加深了,灿烂如春日暖阳,照亮了寒冬江上这小小的船舱。

这笑容如此明亮,如此温暖,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来汲取这一份没有任何阴霾的暖意。这份温暖,如亲人的关爱,如挚友的相伴,虽引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却只也只是亲近,生不出丝毫的亵渎之意来。

云济琛微微眯着眼睛,却舍不得从这份明亮温暖的笑容上移开眼睛,半晌,幽幽道:“听闻林娘子夫君未曾罹难,不知可有消息传来?”

邱晨心中咯噔一声,脸上的笑容却止不住地更深了一些,转眼看了看云济琛道:“不过是讹传罢了……或者,云二公子不会是以为我大过年的穿成这样,是为了素净好看吧?”

云济琛下意识地看向邱晨身上,就见牙白色的的袄裙外,穿着一件靛青色的毛皮褙子,通身上下,没有一片艳色,没有一点儿绣花,除了发间一支素银簪外,也再没有首饰!

这,这仍旧是重孝吃服的衣着啊!

自从他认识邱晨之后,每次见似乎都是衣饰素淡,他还真有些模糊了,这素淡的衣裳不禁好看,更是一种礼仪!

只是,这林娘子身上穿戴倒是素净,没有违规处,可服孝期间,不是不应该饮宴,不是不应该呼朋唤友……呃,还不能动土建筑……这位,到底是不是在守孝呢?

而且,自从他结识起,这位神情平和淡定,总是挂着一丝微笑……可就是没察觉到一丝儿哀伤之意!

邱晨并不知道云济琛这会儿想的什么,她仍旧端着一杯酒,在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窗外,太阳落下去了,一轮虽然未曾圆满却也明亮的月亮生起来了,高高地挂在靛蓝色的夜空之上,银辉洒下来,照耀着一片雪白,展现出与白日所见完全不同的另一份月下雪景来,静谧幽清,让人只想静静地欣赏,不忍发出丝毫的声音来搅扰了这一片安宁清幽。

可某一位却没有注意到这份清幽之美,再次开口道:“那……林娘子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云济琛这话问出口,自觉也有些莽撞,若是遇上那小心眼儿的女子,说不定就会当成了别有用心的冒犯。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自己安慰自己,这是替那个傻瓜问的。

邱晨扯扯嘴角,刚刚因月夜雪景收敛了的笑容再次灿然绽放,转回眼睛看向云济琛,笑的灿烂愉悦,没有任何阴霾:“有啊!当然有!”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妇人与那些大宅深闺中的女子不同,她洒脱、大方、爽朗,言行举止,为人处事,都有不输于男子的大气。可如此快而直白的回答,对以后的生活有‘打算’,这种程度的爽直,还是让云济琛吃惊!

一般的女子谈及婚姻嫁娶,不是应该面带羞涩么?何况,她还是夫死守寡的身份,谈及再婚,更应该隐晦一些吧?

云济琛正吃惊地发着愣,却听邱晨再次开口,微微仰着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笑道:“我要在府城建作坊,要在南沼湖养鱼种藕,还要尽快做出洗发沐浴用的香露……呵呵,我这些打算从没隐瞒过二公子,怎么,这会儿二公子却又来问我?”

云济琛张着嘴巴,邱晨多说一句,他的嘴巴张得也更大一些,最后就成了目瞪口呆的一副呆鹅状,知道邱晨转回头来质问,这才眨了眨眼,掩去了一脸的呆鹅状,却尴尬的胀红了脸……好在,喝了半天酒,本就有些酒意,这会儿红了脸,却并不明显了。

垂了眼,不敢再看对面女子坦然明亮的眼睛,云济琛嘿嘿笑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和心虚,吭哧半天才道:“一件之计在于春,那啥,我就是问问,就是问问……来,我给你斟上酒!”

酒壶中所剩无几,云济琛给邱晨斟满了酒,再给自己斟了,酒壶已经空了,云济琛乘机扬声道:“上酒!”

应声,美婢脚步轻盈地再次送进一壶酒来,邱晨却遥遥头道:“行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再喝,我就回不去了!”

说罢,也不等云济琛的回应,扶着矮桌起身,同时扬声叫道:“玉凤,青杏,咱们该回去了!”

玉凤和青杏就在后舱里等候,听到邱晨召唤,连忙走进了船舱,青杏拿了斗篷上前,玉凤却拧了一块湿帕子过来,让邱晨擦了手脸,这才让青杏伺候着邱晨穿衣,她则快步走出船舱,去通知秦礼等人去了。

等邱晨穿好衣帽,与云济琛告辞走出船舱,那边秦礼等人也赶了马车候在了岸边,连阿福阿满也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了马车里。

邱晨扬着一脸灿烂的笑容,扶着青杏下了船,秦礼上前一步,告了声罪,就替下青杏,扶着邱晨的胳膊,一路护着她避免摔倒,送上了马车。

站在车辕上,手扶着车厢,邱晨转身跟云济琛告辞:“二公子,多谢款待,就此别过!”

说完笑着拱拱手,弯腰进了马车。

云济琛拱着手行礼未毕,对方的人却已经不在了……他的手仍旧拱在胸前,愣怔了一下,禁不住笑着摇起头来。

上前一步,云济琛叮嘱秦礼道:“好好照应着!”

秦礼恭声应了,甩个鞭花儿,驱赶着马车缓缓启动回城。

进了车厢坐下来,一手搂住一个孩子,在孩子们唧唧喳喳的述说中,邱晨微微的一些酒意也就散了。她的脸上仍旧笑意盎然,心中却在暗暗琢磨,云济琛今晚的问话,究竟为了什么?

之前,因为云济琛有事外出,邱晨一直没能去看建作坊的庄子。如今云济琛回归了,这件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

赏雪吃鱼第二日一大早,程掌柜就亲自送了信儿来,云二公子辰时末就来,与林娘子一起去城外看建造工坊的庄子。

之前,邱晨已经知道了,这一处庄子就在安阳府城东,过了洛水,不过十里左右的路程。

之所以选择城东,最主要的还是考虑到了洛水码头。这处作坊建起来,所生产的之物都是要运往各处的,离得码头近了,不论是进原料,还是外销产品,都便宜的多。

只不过,洛河因为沟通南北的水运要道,为了往来船只的通行顺畅,安阳府外的洛河上,并没有修建桥梁,行人车辆往来洛河两岸,都要搭乘渡船。冬季则直接从冰面往来……这一点很不方便,邱晨有些不太满意。

不过,如今的桥梁修筑技术,想要留出船只通过的水道,势必要建拱桥……而拱桥能够方便行人往来,马车想要顺利通过,却并不简单,甚至过不去。

心思转了转,邱晨却也一时想不到什么办法,不说她那点儿资财拿来修桥是杯水车薪,就是修建这种大工程,会不会找来官府的不满,她也不敢随便行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可是还有一条罪名叫‘收买民心’呢!

试想,她这么一个山村妇人,大手笔地拿出钱来修桥铺路……在她或许只是为了自己行路方便,可在那些满腹权谋的上位者眼里呢?谁知道她这么简单地理由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罢了,暂且如此吧,待她的资材再丰一些,寻找到合适的机会和理由,再想这些吧。

用来建作坊的庄子不小,足有五百多亩,原本就是云家的产业。作坊用不了如许多的良田,于是,划了五十亩相对贫瘠又靠近洛河的地皮出来,就是即将投建的作坊所在。

邱晨下车,跟云济琛一起实地考察了一遍,刚刚因为洛河阻路的不满意就散了。这一片地,地势平整,离着庄子也有一段距离,而且,让邱晨最满意的还是有两条沟渠流过,用水非常方便。

查看了一圈,关于作坊的建设,邱晨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个底稿,就几个问题又跟云济琛交流了一番,将细节逐一敲定下来,邱晨就跟云济琛告辞。

“昨儿看到临着码头的街市铺子林立,热闹的很,今儿这事儿就到这里,我带着孩子们去逛逛,晚上把草稿绘出来,明天一早就给二公子送过去!”

云济琛笑着道:“既是要逛街,那我这地主自然更要跟着给林娘子做个向导!”

邱晨是准备去临河的街道上找找,能不能买上块钟表的,心里并不怎么愿意云济琛跟着。可对方显然不是争取她的意见,说完话,自顾自地就去招呼人备车,准备离开了。

都如此了,邱晨也不能再说什么拒绝之语了,只好笑着摇摇头跟了上去。

算了,他爱跟着就跟着吧,反正看到什么好东西她多买几样,就是有钟表她自己付钱买下来也是一样。

这一趟街逛得倒是很顺当,邱晨如愿以偿的买到了一台老式座钟。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座钟皆为西洋舶来之物,为了吸引眼球,制造者又给座钟的钟座镀了黄金,表盘上也镶嵌了数颗宝石……生生地把一台钟表推倒了绝对奢侈品的行列,邱晨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花了五百两银子将这台钟表买了下来。

就这,还是那店家识得云二公子,给了个优惠价格呢!

在现代,不讲究品牌,只为了看时间的话,花十块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在这里她却要花上五百两白银才能买下来,邱晨不是不呕血。脸上却还不能显出来,是以,买上钟表之后,她也没了心思继续逛街,好在阿福阿满对买东西没多少兴趣,仍旧巴望着自家娘亲带他们回去,再去庙会上转转呐。

那日他们是夜里逛得庙会,之后,邱晨一直在忙,都没能带孩子们逛逛白天的庙会,孩子们可一直指望着呢。而且,这一日已是正月十四日,城里的花灯已经挂了起来,夜晚,即将是一个‘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盛景,孩子们也一直惦记着,掰着手指头数算着呢。

倒是云济琛主动提议道:“听闻林娘子购置了宅院,如今也差不多收拾完了,不如,在下随林娘子去认认门……那个,咱们做回鱼锅,也算是‘温锅’,恭贺乔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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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去了,只写了半章,明天上午加一更吧……唉!

第一百九十一章 贺新居(二更)

第一百九十一章贺新居

有没有这么自请上门的客人啊?还鱼锅?这都眼瞅着午时了,家里收没收拾好都不知道,也没备下食材,让她拿什么招待客人?更何况,那鱼锅好吃,做起来可是麻烦的很,清洗麻烦,还要炖到火候,前前后后最起码都要一个时辰,时间短了根本入不了味儿!

邱晨很烦恼。

说起来,云济琛不单单是她的生意合伙人,他的身份背景更是她安稳度日的一个依仗。当然了,云济琛也算上道,对她一直表现的谦逊有礼,都是朋友论交,更是对她几次主动出手维护,品行言谈都合邱晨的脾性……这样的人,说要上门恭贺,似乎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而且也不好拒绝!

“时辰不早了,快些走吧,这逛了半天,我是实有些饿了!”云济琛似乎没看到邱晨脸上的惊讶和不情愿,顾自笑着催促。

饿?这条街上的馆子酒楼没几十家也有十几家,最近的不过几步之遥,你云二公子不去吃,非得巴巴地大老远去她家吃……哪里看出你饿了?

邱晨腹诽着,索性也不充什么热情,白了云济琛一眼道:“哪里有你这种强赶着上门做客的?”

云济琛毫不在意地嘻嘻一笑:“这怪不得我,主要是你的手艺太好,别处吃不到哇!”

说完,俯身抱起有些发蔫的阿满,招呼一声:“走啦,我刚刚已经打发人去码头上买鱼了,咱们先走,鱼紧跟着就能到,一点儿不耽误!”

邱晨被他催的发毛,拍拍脑门儿道:“鱼锅鱼锅,可也不能只用鱼一样食材啊!你且等等,我去挑几样东西!”

说着,将阿福托给秦礼带着先去马车,自己带了青杏和一名护卫,转身朝刚刚走过来的一家铺子走过去。

刚刚她看到一家南货店,只是一瞥,没买什么东西,不过,那一瞥间,她似乎看到有几种食料不错。这会儿那所宅子里也就刚刚整理清扫完毕,这些食材什么的,可是要什么没什么,她不带上几样回去,根本没得用。南货,若是有她想象的那种东西就好了。

不过二三十步,邱晨就进了那家南货店,林林总总挑了几样东西,付了账,却没有她想象的那一种,不免有些微微的失望。东西让那护卫拿了,正要带人离开,迎面就见一个小伙计拎着只食盒走了进来。

那伙计倒也知礼,见到有客人,连忙往旁边避了避,放下食盒,躬身行了礼。

邱晨意兴阑珊地点点头,越过他往外走,就在经过那小伙计身边的时候,鼻子微微一吸:嗯?

“小哥儿,你这可是给你家掌柜送的午饭?做的什么菜,我怎么问道一股腐坏的味道?”邱晨笑着问道。

那小伙计被她这么突兀地一问,往后避了一步,连连摆着手道:“夫人,这位夫人不要乱说话,我怎么会送腐败的菜肴给掌柜的?再说,这饭菜是我家掌柜娘子亲手所做,又怎么会害我家掌柜!”

“哦?是这样么?”邱晨继续追问,而且有上前一步,指着食盒道,“我明明闻到一股腐败的臭味,不会错。你说没有腐败,那敢不敢把食盒打开给大家看看?”

这边小伙计一脸无奈无辜加悲愤的表情正想争辩,另一边的掌柜已经跑了过来,拱着手对邱晨作揖道:“这位夫人有所不知,我等是徽州人士,今儿的菜肴确实不是腐坏之物,乃是我们徽州人爱吃的一种鱼,因为腌制方法特别,有一种特殊的味道,闻着不雅,吃起来却是极美味的……呃,当然,也是我们当地人才爱吃,其他地方的人许多可能吃不习惯……”

邱晨一听心中暗喜,脸上却是一片疑惑道:“还有这种东西,看来是我误会小哥儿了,真是对不住!”

听到她认错道歉,态度很是和蔼,那小伙计也不想计较了,拱拱手道:“夫人客气了!”

只不过,他这话未落,就听邱晨又道:“这样奇特的味道,嗯,还真是稀罕,敢问掌柜的,能否让我看一眼,见识见识?”

开店铺做生意,要的就是和气生财,这位夫人刚刚出手可是买了不少东西,虽然穿着简朴,却看得出是个有钱的主儿。再说,人家都说了,不过是看一眼见识见识,掌柜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连忙亲自俯身把食盒打开,笑道:“夫人请看,就是这一品鱼,乃是鳜鱼腌制而成,我们徽州当地就称之为‘臭鳜鱼’,乃是徽州特色!闻着臭吃着香!”

食盒一打开,刚刚隐约的臭味儿立刻弥漫开来,玉香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就连随行的那名护卫也后退了一步,蹙起了眉头。这都什么怪味儿啊,鱼都臭了,居然还拿来吃,还说什么闻着臭吃着香……真是不可理喻!

邱晨倒晃似没有闻到那股浓郁的臭味儿,很感兴趣地俯身仔细看去,就见食盒中放着一只青花大碗,里边放着几块鱼段,上边撒着一些香葱姜丝,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居然是清蒸!

挑挑唇,扯过一个笑容,邱晨抬眼对那掌柜道:“我看这个倒是稀罕有趣,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割爱卖给我几条?”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堆起一脸的笑来,道:“这位夫人,小可不是不卖,只是这味道特别,夫人恐怕吃不惯!”

“无妨,我家里有个厨娘做鱼特别拿手的,我带回去让她做着试试,说不定吃好了,还要来跟掌柜的买呢!”对于掌柜的劝告,邱晨却并不领情,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那掌柜的见此,也不再多说,只让邱晨略等片刻,因为那臭鳜鱼只是自家食用并未拿到店中来,需要让小活计回家拿来。

邱晨也不急,正好还要去另一家店里买点儿东西,就暂时辞过,过会儿来拿上。

又过了两刻钟,邱晨就将所需的食材买齐了,折回来拿了两条臭鳜鱼,心情大好地回了马车,跟云济琛招呼一声,上车回城。

车子在宅子门口停下,邱晨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车,进门一看,果然房舍已经基本收拾妥当,棚顶、墙壁新糊了,一白到底,各处家具物事儿也都擦洗干净,床、炕上已经铺了新褥子,椅垫椅袱也都布置好了,房间里只差大的帷幔罗帐尚未挂上,另外也没有防止摆设字画、赏玩之物,仍旧显得有些空当。不过,单单居住和待客,已经不妨碍了。

大兴正带着人全力以赴地收拾房子,没想到邱晨会来,听到通报连忙迎出来,邱晨已经从一进院子的大厅里走了出来。

大兴见了礼,邱晨笑着赞扬了几句,然后就吩咐道:“今儿云二公子过来认门儿,要在家里吃饭,食材我已经使人送进厨房了,你去清点安置一下,找那两个会上灶的先备着料,我进去看看,一会儿就过去。”

大兴连忙答应着去了,邱晨这才带着云济琛往后院走,去各处看看。

统共就三进院子,又没什么摆设物件儿,不过一刻钟功夫,邱晨跟云济琛就转了回来,阿福阿满留在了三进院里,让玉凤和青杏伺候着洗漱。

等邱晨到了一进院的大厨房,云济琛的小厮已经送了五条鲜活的大鱼过来,邱晨瞅了一眼,这个季节还真是挺难得的,居然都是一水儿的大鲤鱼……貌似这个时代,鲤鱼是最上好的鱼类,其他的鲢鱼鳙鱼草鱼,都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意思!

不过,这个时代的水质清洁纯净,鱼类也都是天然生长,肉质细嫩鲜美,倒没有现代养殖鲤鱼那么重的泥草腥味儿。

这么新鲜的鱼,做鱼锅倒是有些浪费了,倒是做些口味比较清淡的,更能突显出鱼肉本身的鲜美!

邱晨略一合计,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转回头才从鱼身上转到旁边候着的两名妇人身上。这两名妇人都身形偏瘦,不过一个是瓜条脸,眉目清秀,邱晨记得姓陈;另一个是圆脸,小眼睛嘴唇微厚,一笑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倒是憨厚讨喜的面相,姓贾。

扫了一眼两人,邱晨道:“你们两个谁擅长做鱼?”

陈氏没有立刻吱声,而是抬眼看向贾氏。贾氏笑着道:“回夫人,陈嫂子做的一手好鱼。奴婢学的是白案,会做点心!”

邱晨点点头,招呼着两人身后的小丫头,一个叫小喜,另一个好像叫红杏……这名字!邱晨再次想到,脑门儿仍旧有些抽疼。她虽然买人,却也只是想让自己和孩子过得舒服些,再说,家里作坊里事情多,就她一个生出八只手也忙不过来,买人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儿。但她并不习惯居于高位主人生死,也不喜欢买回丫头仆人来先给改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名字没什么好听难听,不过是个记号罢了。但,这个‘红杏’,实在是让她接受不良,只不过,这些人买下来之后就被送进宅子里,她还没顾得上这茬……看来,等会儿把打发走了,也该再看看这些人,把‘红杏’……索性把几个丫头的名字都给改一下,她也再熟悉熟悉,分派一下工作。

“小喜,你们两个,捉三条鱼杀了,把鱼鳞刮下来单独放在一处,别扔了。把鱼的腮去掉,鱼鳍……呃,鱼翅子留着不动,清洗完外表之后,再开膛取出鱼肠……哦,这个也单独放着不要扔掉。开膛后,就不要清洗了。还有……”邱晨说了一遍,抬头看着包括两名妇人在内的四个人都是一脸的茫然,脑门儿又抽抽地作疼起来。

她忘了,她这些收拾鱼的方法,大兴家、青江家几个人是熟悉了的,这些人却没见过。唉,主要是这个时代清理鱼会把鱼鳍、鱼肠统统扔掉,然后里里外外一通洗,关键的腥线还不去……

挽了袖子,邱晨干脆不再说,伸手拿过一把菜刀来,捞出一条大鱼放在砧板上,手起刀落,刀背重重地砸在鱼头上,原本活蹦乱跳的大鱼,抽了抽,昏了过去。邱晨一手按着鱼,一手持刀,刷刷刷几下把鱼鳞刮掉,又把鱼鳃挖出,鱼鳞鱼鳃指使小喜清理干净,她自己拿着鱼在清水中洗净鱼体表的黏液和血迹,重新把鱼放在砧板之上,在鱼鳃下缘和鱼尾处各切了一个极小的口儿,慢慢用刀背拍打着鱼身,缓缓地揪出一条细线来。

“喏,这就是腥线,做大鱼的时候,必须将此线剔除,否则腥味儿会很重。”邱晨一边说着,又将另一侧的腥线也剔出,这才开膛剖腹,将里边的鱼肠取出,指着鱼胆道:“冬天的鱼肠干净,可以食用。但这个要小心剔出,不能弄破。哦,这个也可以不扔掉,拿线系上阴干,若是有咳嗽不愈的,可以研粉冲服,治疗咳嗽极好的。”

说完,邱晨看着收拾好的鱼,干脆继续道:“鱼分清蒸、红烧、油炸多重做法,咱们今天恰好三种都要做到。要做清蒸的鱼,不宜过大……”

一边说,邱晨一边操作,片刻就把鱼身两侧都划了花刀,然后指使着陈氏拿来料酒、花椒、盐、姜丝,里外抹匀,稍加腌制,然后又加入几种调料,装盘放入蒸笼蒸制。

这条鱼从开始收拾到放进蒸笼,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不到一刻钟。转回头来,邱晨洗干净手,就指使着小喜、红杏道:“你们两个学着杀鱼,清理好了,再交给陈氏。”

两个丫头连忙答应着,就去捉鱼。刚刚看着邱晨动作麻利,行云流水般就把一条鱼收拾完了,等两个小丫头动手,两条大鱼仿佛格外生猛,俩丫头手忙脚乱的好半天,这才把两条鱼收拾利落。这空挡,邱晨已经指使着陈氏、贾氏,将所有的辅料处理了一边。

看了看两条鱼,都有些惨不忍睹,不过还算好,鱼鳞去的比较干净,腥线也都剔了。至于鱼的形状怎样……也就暂时将就着吧!

这两条鱼,邱晨打算一条做鱼锅,另一条则做松鼠鱼。

鱼锅的只需斩成鱼段,邱晨略略说了一遍,陈氏就应着去做了,邱晨在一旁看着,陈氏做的还算熟练,看得出,真是上过灶的。又让贾氏拍了饼子贴到鱼锅上。转回头,邱晨指点着陈氏将另一条鱼身两侧划上十字花刀,沾了生粉之后,入油锅炸至金黄,叮嘱陈氏略作间隔炸三遍,然后起锅熬制调味汁。

待陈氏的鱼炸好了,邱晨的调味汁也恰恰熬到火候,趁热浇在炸的金黄的鱼身上,发出滋啦一阵爆响,一条松鼠鱼就做好了。

这一会儿,清蒸鱼也好了,邱晨同样飞快地熬了调味汁,把蒸熟的鱼取出来,浇上调味汁儿,撒上香葱末,清蒸鲤鱼也完成了。

拍拍手,邱晨叮嘱陈氏捡着她拿手的菜做上几道送上来,鱼锅待鱼汤收浓,连饼子一起送上来。这才端了两盘鱼,径直去正屋客厅里去了。

屋子里,阿福阿满已经洗过手脸,衣服却是没换--他们的行李还在云中客栈没拿过来呢!

见邱晨端着两盘鱼进来,阿福阿满立刻跳下椅子迎上来,阿满更是张着大眼睛看着邱晨手里金黄色的松鼠鱼,巴巴地道:“娘,这个好漂亮!”

邱晨笑着道:“不但漂亮,相信味道阿满和哥哥也会喜欢!”

松鼠鱼口味酸甜,一般小孩子都会比较喜欢。而且,之前邱晨做过糖醋里脊,两个孩子可是喜欢的不得了。这两品菜的味道有些相似,所以邱晨才会这么笃定。

将鱼端进餐厅,两个孩子是自动地跟了进来,邱晨正要回头请云济琛,没想到,人家云二公子也是实在人,自动自发地跟着娘儿仨自己过来了。

邱晨笑笑,招呼着一大两小入座,道:“这边还没打理清爽,有什么不周全处,还请二公子包涵!”

云济琛摆摆手,自己拿起筷子,伸向那盘松鼠鱼,一边道:“林娘子不用如此客气,我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还是内人?

邱晨只觉得额头抽了抽,看到云济琛果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已经夹了一块松鼠鱼肉,开始品尝了。她也不再多言,给阿福阿满一人夹了块鱼肉,嘱咐二人小心鱼刺,又招呼着玉凤青杏把备好的酒、温酒器具送上来。大家开饭。

很快,厨房里又送了四碟凉菜四碟热菜上来。凉菜是邱晨从铺子里买回来的,不过,邱晨看得出来,陈氏都给改了刀,也稍稍调整了一下味道……唔,味道还不错。热菜也简单,虽说没有太惊艳的美味儿,却也可圈可点,看来陈氏对做菜还是有些心得的,邱晨很满意。

而贾氏则做了一碟炸糕和一碟小酥饼,还有一品甜汤送了上来,味道也不错。

邱晨暗暗点头,看来,以后这边宅子里的饭菜就能放心地交给这两个人了。

云济琛吃了些松鼠鱼和清蒸鱼,喝了口酒,开始点评道:“这两品菜色真是不错,特别是这条清蒸鱼,深得鲜、嫩、甜几味,能够做到这种口味,着实让人回味难忘!”

邱晨笑笑道:“云二公子客气了!”

对于这个自来熟的家伙,她可不敢再说其他的话了!

云济琛还要说什么,青杏正好将鱼锅饼子给端了上来,邱晨连忙招呼着云济琛吃菜,这才转移了云济琛的注意力。

一顿饭吃的尽兴,邱晨也没把买回来的臭鳜鱼真的拿出来。这位虽说有点儿自说自话,可毕竟相处不错,她也收敛了那片刻的烦闷,不再与他计较了。再说,臭鳜鱼可是难得的美味儿,她还想留着自己吃呢!

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阿福阿满已经被玉凤带去后院午睡,邱晨跟云济琛才吃完,三条鱼几乎都被吃光了,酒也喝了两壶,恰如其分的微醺,刚刚好。

撤去残羹剩菜,邱晨与云济琛转到客厅里坐了,青杏又沏了香茶送上来,两人喝了口茶,云济琛笑着开口道:“门也认了,鱼也吃了,饱了口福,总不好就这么着……嘿嘿,白吃,我给夫人备了些许小礼,以贺乔迁之喜,还望夫人莫要嫌弃礼薄!”

说完,也不等邱晨答话,云济琛扬声召唤一声,他的小厮引着四个健壮的婆子抬着两件东西进了门。

邱晨有些愕然地看过去,就见两件物事都盖着红绸,一件形状扁扁的,一人高,款也将近一米,看形状倒像是画屏绣屏之类的;另一件扁长方形的,体积不是很大,应该是一只木匣子。

自家这宅子里,家具之类的已经齐备,倒真是缺少一些摆件儿。箱子里盛的什么不说,这画屏倒是正合适。

于是,邱晨也不跟云济琛客气,笑着道:“二公子客气了!”

“呵呵,些末薄礼算不得什么,在下可是想着,以后能够经常饱饱口福呢!”说着话,云济琛起身告辞道,“吃饱喝足,在下也不多打扰了,就此辞过!”

邱晨也不多做挽留,送着云济琛出了门。

转回来,也有些好奇地掀开两间物事上的红绸,一面人高的玻璃镜子,嵌在红木雕花框架中显现了出来。邱晨心中闪过一丝失望,好吧,谁让这个时代,玻璃镜子仍旧很奢侈呢!其实,她是真的更喜欢那种有意境美好的画屏、绣屏!

只看了一眼,邱晨就撇开玻璃镜子不再理会,任玉凤和青杏在那里爱不释手。刘家岙林家也有一面玻璃镜子,是当初建房子的时候,廖文清送的,只不过那一面镜子略小,只有半人高。

这种极易碎的东西远涉重洋,面积差了将近一半,价值自然也就差了许多,玉凤青杏看着稀罕也在常理之中。

伸手把木匣子打开,看到里边的东西,邱晨终于露出了一脸的欣喜。无他,木匣子里装的是四五个卷轴书画,这对于不懂字画鉴别的邱晨来说,无疑是正中下怀。好的字画可遇不可求,还要有一个好眼力,恰是她拿着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打开画轴,一幅中堂字画,另两幅花鸟,两幅山水……邱晨不懂字画,却也看得出山水极富意境,花鸟则鲜明灵活生动……于是,立刻叫大兴来,让他将几幅字画挂起来,中堂自然就挂在客厅正墙之上,山水挂到书房里去,花鸟则挂到三进院的厅堂里,那里是她跟阿福阿满的起居之处,挂上两幅活泼生动的花鸟恰好合适。

至于大玻璃镜子,则随意挥挥手,让人搬到后院的卧房里去。玉凤则跟青杏兴奋地商量着,选一块什么样的料子做镜套--这里玻璃镜子珍贵,不用的时候会用精致的镜套罩上,以免沾染灰尘!

邱晨也不理会她们,只跟着大兴进了后院,看着人将两幅花鸟在厅堂里比量了一下,邱晨又觉得格局稍显小气些,于是又挪到东次间的起居室里。

这个地方,是她跟两个孩子待得最多的地方,靠着窗台摆着一溜儿官帽椅和小几,对面摆着一只极宽阔舒适的罗汉榻。

画挂好了,邱晨仰着脸欣赏了一会儿,回头对大兴道:“看着各处都吃完了饭,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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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实在在的二更送上了,总算是没有食言……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元宵

第一百九十二章元宵1

大兴恭声应了,下去传话,片刻又转了回来。

当初,那些新买回来的人交到他的手中时,夫人曾交代过,让他考察诸人品行和所长,以为诸人的去留及安排职务作参考。这会儿,夫人既然传人来说事儿,谈论去留虽还嫌早,但安排职务却是眼皮子下的事儿了。

林家不比阀门世家。阀门世家本身就有已经训练有素的仆人从事各种事务,后进的仆人都要先学上几个月规矩,然后再分派到各处不紧要的职位上,再慢慢甄选提拔。林家却是实实在在的白手起家,刘家岙如今算是有了他们三家人,这边新买的宅子里却是空空如也。大兴也知道,他不会留在这里,早在年前,夫人就曾跟他说过,年后不久就会让他去南沼湖辅助大舅爷,是以,这边的各处用人,都要从这一次新买进来的人中挑选,这样一来,甄别挑选的重要性就非比寻常了。

若是挑选出来的人仅仅是不胜任,不过是操心些,但若是挑中什么心怀叵测者,会给刚刚兴起的林家找来祸端也难说。

是以,这几天带着新人清理打扫,大兴也真是用了心暗中观察考量,虽说时间太短,洞察人心本性什么的言之过甚,一些基本的性格脾气、各人擅长,倒是了解的差不多了。

等大兴将自己观察所得跟邱晨细细汇报了一番,邱晨又衡量着自己的观察所得斟酌着定下一个基本意见,然后很信任地将自己的安排跟大兴商量,能得主家如此信任,大兴自然欣喜不已,却也很意外邱晨的安排,居然是几乎将绝大多数新人都带回刘家岙,府城这边,则把顺子夫妇接过来,由顺子带一名男仆看守门户,顺子家的带一个婆子清扫维护后院。

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识人不清可能带来的麻烦,而且,之所以用顺子夫妇过来,也是因为顺子忠厚质朴,顺子家的同样忠厚,心里却清爽的很,由他们夫妻带两个人留守府城,恰好符合邱晨低调做人的准则。其他人全都带回刘家岙去,府城的宅子里平时没有主人居住,也没多少事儿,留四个人完全能够应付。什么时候,邱晨或其他人来府城,完全可以挑选用得上的人带过来。到那时,经过比较长时间的考验观察,也基本不会再出现识人不清留下隐患的事情了。

大兴略一思量,也明白了夫人思虑之深远,远不是他所能及。更是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将邱晨的计划迅速地过了一遍,开口道:“顺子是个心实的,不善言辞。这样的人过来自然是好的,却也稍嫌有些不足……”

说到这里,大兴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点头示意,于是继续道:“咱们林家在府城没什么根基,但既然在这里买了宅子,以后府城的大事小情还是要知晓些才好……是以,给顺子安排人手的时候,可以考虑留下两个机灵会来事儿的小厮,让他们多去各处走动走动,咱们林家对府城的风向也不至于完全无知。”

邱晨抿着唇,微微挑着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转瞬,这抹惊讶敛去,露出一个欣慰赞许的笑容来:“多亏你提醒,不然,还真是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得了赞扬,大兴面上露出一抹欣喜,但嘴上还是客气道:“夫人过奖了,这是小人的本分!”

“能守住本分,尽心尽力就很难得了!”邱晨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寒暄,接着道,“这样,这事儿先放放,仍旧让顺子过来,小厮们性子还不定形,就这么扔在这里,说不定就被外边的什么带坏了,还是回去合计合计再说吧。反正,咱们刚买的宅子也没什么事。再者,过些日子,二弟就要进府城参加府试,我也会过来筹建作坊,到时候再确定调谁过来跟着顺子吧!”

大兴略一思忖,也觉得邱晨说的有理,也更谨慎些,于是不再说什么。外边隐约的议论声传进来,召集的人已经到了,大兴就先一步退出去,整合众人,以备夫人训示了。

没多大会儿,大兴在门外请示,邱晨吐口气在厅堂上首端正坐好,示意青杏传话。

随即,在大兴带领下,二十五名新买进来的奴仆就从门外鱼贯而入,面积不大的厅堂顿时被显得拥挤起来。

待人都进来站好,规规矩矩跪下行礼,邱晨淡淡地抬手:“都起来吧!”

她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但世情如此,她作为一个外来者,也无力加以改变,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以后对真心依附与她的人尽量宽待,并尽力给予他们更好的发展机会罢了。

目光从二十五个人身上扫过,邱晨开口道:“你们来到家里也有几日了,想必对我林家什么样也都知道了,如今,你们与我尚算不得主仆,你们若是对林家对我不满意,尽可以开口,我会将你们送回给黄婆子,让你们再寻更好的出路。”

下边的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都有些疑惑,有抬眼看过来的,也有互相看看,观察一下其他人的反应的……邱晨不动声色地将众人表现看在眼中,心中略安,还好,没有一个人露出欣喜之色的。倒是担忧和疑惑占了绝大多数。只有春香姐弟、小喜,还有邱晨之前见过的陈氏略有不同,春香姐弟始终垂着头,默立不语;小喜则是很疑惑地直接抬头看向她,似乎想要询问缘由;陈氏则微微垂着眼,纹丝不动。

等下面的些微骚动安顿下来,邱晨这才开口道:“既然,你们没有人提出离开,那么我就认为你们认可了这个家,认可了我这个人。那么,以后再有人生出三心二意之事来,就莫怪我不留情面了。当然了,你们认可这个家,信任我留下,我也会尽力给你们提供一些机会,让你们能够有所指望。林家是开作坊做买卖的,这个你们应该都知道了。眼下,府城和京城都要新开作坊,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作坊开起来,这些作坊里少不得会用人,你们这些人来到林家,说是元老也不为过,说不定,以后统管一个作坊的大管事就会从你们这些人里挑选……当然了,机会摆在那里,能不能够把握住还要看你们自己。”

说到这里,一直注视着下边的邱晨,再一次将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将各人或惊喜或兴奋或忐忑或不安的表情看在眼中,垂下眼,喝了口茶,方才淡淡道:“行了,这些话说在这里,你们心里有数,该怎么做自己琢磨清楚了。下边,大兴,你来宣布一下人手的安排吧!”

大兴微微一怔,随即掩着满脸欣喜激动地躬身答应了,转回头去,肃正了神色,将刚才跟邱晨商量的人事安排宣布了一下。其实也就两个人,陈氏跟另一个看着很敦厚的王氏留下,其他人把手头的活儿做完,就要跟着主家回老宅子。

因为在府城买了这所宅子,刘家岙林家就被称为了老宅。

大兴宣布完,陈氏和王氏上前一步,跪下给邱晨叩了头,这才随着众人一同退了下去。

出了正屋门,小喜拉着一名红杏道:“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留在这里了。”

红杏歪着头看她:“留下有什么不好,你怕啥?”

小喜摇摇头:“咱们夫人可不住在这,要是被留下,说不定几个月看不到夫人……”

“嘻嘻,原来你的心还挺大,这是想着跟那两个姐姐一样,要去夫人跟前伺候呐!”红杏笑着道。

小喜瞅着她,怔了片刻,颓然地摇头道:“也不是,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咋想的,我就是觉得,跟着夫人才觉得心里安顿……”说到这里,小喜顿了顿很不合宜地叹口气道:“我也不是指望着伺候夫人,我就是想着,啥时候夫人真留下我,我就跟夫人求个恩典,求夫人教我做菜……夫人做菜真是太厉害了,咵咵咵几下子,一条大活鱼就收拾利落蒸到锅里去了,而且,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红杏嘻嘻笑道:“你这是馋的吧?”

小喜似乎沉浸到了对自己未来的憧憬中,对红杏的取笑也没理会,红杏倒也没指望她回答,口气一转,也感慨道:“我做饭不成,我听说夫人身边那两个姐姐都能写会算,都是夫人教给她们的……若是有那一天,我就求着夫人教我认字……”

除了被安排了活计的陈氏和王氏,其他二十三个人也个个在心里憧憬着。春香拉着弟弟钰良的手,却垂着头一直没有做声,直到走进姐弟俩居住的房间里,钰良才忍不住道:“姐姐,咱们真的要去老宅子么?”

春香眨眨眼,抬头看着弟弟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钰良摇摇头,伤心道:“去了那里,离咱们家就更远了……”

春香哽住,好半晌才拉过钰良,看着他的眼睛道:“咱们既然到了这一步,仰仗的就只有林家和夫人,你不懂没关系,但一定要记住,以后一定要听夫人的话,哪怕是姐姐犯了错被夫人惩罚了,你也不用理会,你只记得,夫人的话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夫人的看重,你就可以重新读书,以后才能自赎,重新参加科考,咱们的家咱们爹娘留给咱们的东西,才能重新夺回来!”

钰良有些惴惴的,看着姐姐怯怯道:“姐……”

春香回过神,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安抚弟弟道:“放心,姐会小心,不会惹夫人生气的。”

安排妥当了家里的事儿,邱晨进屋,挨着阿福阿满歪在炕上眯了一会儿,阿福阿满就醒了,阿满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就爬到窗台朝外观望,看天色是否暗下来了。

邱晨早在小丫头动弹的第一时间就醒了,却没有动,当听到阿满嘟哝着抱怨天还不黑后,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坐起身,一手揽了阿福,一手揽了阿满,指点着被她放在炕橱上的座钟道:“以后看时辰,不止可以看天色,也可以看这个了。这个叫钟表,这上面的每一个红点儿代表半个时辰,又叫一个小时。看到这一长一短两根指针了么?长针转一圈,就是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短针转一圈就是六个时辰,半天……”

两个孩子早就对娘亲买回来的这个东西很好奇了,可两个孩子都知道深浅,知道这个不大的东西特别贵重,是娘亲花许多银子买回来的,不是他们能碰的,是以,一直忍着好奇心呢,这会儿邱晨一给他们讲解用钟表计时,两个人都特别乖巧专注地听着,不时,还提个问题。

认识钟表读时间,对于现代人来说几乎是常识,可搁在这个几乎见不到钟表的年代,就比较难理解了,更何况,还要将这个时代惯用的计时单位‘时辰’,换算成‘小时’,邱晨说的就特别费劲儿,两个孩子学得也慢,一说两学好半天,两个孩子还是不太明白,但已经可以大致读出表面上的时间来了。

邱晨知道不能太苛求,笑着夸赞了两个孩子,然后就顺应两个孩子的意愿,招呼青杏玉凤带两个孩子去洗漱,她也洗漱了换了出门的衣物,带了两个孩子、玉凤青杏,仍旧由秦礼带着两个护卫随行,出门看灯去了。

正月十四,不是元宵节正日子,灯虽然挂上了,出来赏灯的人却并没有太夸张,邱晨一行仍旧如那日逛夜市一样,边走边吃,将各色小吃一一品尝过去,又看了各色花灯,还带着两个孩子猜了会儿灯谜,直逛到月升高空,夜色渐深,这才返回家去。

回到家,大兴在门口接了,问候过后,就向邱晨回报,说客栈的行李已经取回来了,都送到了三进院的房间里去了。

邱晨点点头应承着,然后吩咐:“你安排一下,明天去一趟杨家铺子,跟二哥说一声,让他们明儿过来会和,后天我们就回刘家岙。对了,你先留下,过几日,顺子来了,你从这里直接去找大哥就是。”

大兴一一答应了,将邱晨母子送到二进,他才转身去安排第二天杨树猛等人来后的诸事,以及后天返程的事宜。

第二天,正月十五元宵节。

邱晨却没有再带着孩子们出门。只让青江出去购买了一些应节食物,让陈氏、贾氏收拾了,添了几个菜,也算过节了。

吃过午饭,未时末,杨树猛带着俊文俊书兄弟们一起到了。

虽说初三时刚刚见过,两厢里再见到,却也特别欢喜,一家人说说笑笑地看了宅子,又跟着邱晨进了三进院,齐聚在东屋炕上说话。

“大哥初八就去了南沼湖,正好趁着村子里农闲,找了三十多个劳力过去……我们来的时候去转了个弯看了下,路已经平整了一段,如今已经开始在整地基了……”杨树猛絮絮地说着。

邱晨听着很是感慨,却也知道,杨家兄弟都是闲不住的人,能有事情做着,他们反而会安心,只是少不得又抽空找了大兴嘱咐,让他去了南沼湖后盯着杨树勇些,要多注意身体。

俊文俊书一大群孩子还是第一次在府城过元宵,晚上自然又出去逛了一回灯市。因为是正日子,街上人潮汹涌,特别热闹。

灯市分两处,一处是府前大街,另一处就是在铁塔寺门外。

因为府前大街元宵节有舞龙舞狮表演,邱晨早早地就打发了人去云中仙酒楼定了包间。到了傍晚,一家人就早早地去了云中仙,要了一桌菜肴,边吃边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灯火一点点亮起来,从朦胧星火,到流金烁火,满街璀璨,宛若星河。

云中仙特意派了个小伙计过来伺候着,小伙计知道这位林娘子是第一次进城赏灯,很是知机地给邱晨一行讲解着府城元宵节的热闹处。

“……下边那一溜儿,都是安阳府有头有脸的人家搭的看棚。前头第一家,就是云知府云家,第二家是指挥佥事林大人林家……街对面第一家则是致仕的张太傅家,第二家是郭家,郭家大老爷曾经中过进士,官至四品知府,在外地为官多年,郭老夫人去世后丁忧在家,就没有再谋求起复,而是在家专心打理家业,教导子孙,如今郭家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二房的四少爷都已经有了功名,大少爷二少爷前些年中了进士,已去外地为官,据说大少爷已经升至从四品同知,二少爷也为一县父母;四少爷两年前中了举,据说今年秋天就要进京赶考,说不定又是一位进士老爷,真真是人才辈出,也不枉当年郭大老爷舍了自己前程一番苦心……后边的就是各大商家,如今最是兴旺的廖家为首,后边是商家、孟家……”

小伙计口才很好,将各个家族的来历也说得颇有几分趣味儿,也让邱晨对安阳府的豪门大族有了个比较大概的了解。

正说话间,守在门口的秦礼进来,走到邱晨跟前低声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邱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跟小伙计打了个招呼,也没打扰兴致勃勃看灯的家人,只嘱咐了玉凤一句,就跟着秦礼出了包间。

意外的,秦礼并没有在门口停步,而是引着邱晨往楼梯口走。

邱晨顿住脚,问道:“什么事?这是要去哪里?”

虽然,她对秦礼相对信任,但对秦铮以及他背后的秦家却谈不上了解。那些擅权谋之人的心里,有些谋算是她学不来看不懂的,而且,在那些人眼中,一些法律法则,甚至道德规范并不像他们口中所说的那般明确。在那些人眼里,事情能不能做,不在事情是否合乎法律规矩,而是看是否需要,又是否在他们的掌控下。律法规矩,本就是掌控者用来掌控其他人的工具。

……或者换句话说,上位者眼中,人命只如草芥。

秦礼弓着背,垂着头,也不看邱晨,只是道:“夫人,请您移步下楼!”

见他如此,邱晨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迈步走向楼梯。秦礼不过是个护卫,既然如此,就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难为他也没用。

沉着脸走下楼梯,让邱晨比较意外的是,秦礼引着她走的居然不是上楼的楼梯,下楼后也不是喧闹不堪的酒楼大堂,而是一个安静的过廊,秦礼在前引着她走了几步,就进了一间格局不大却陈设整齐的明间,隔着一架碧纱橱,里间同样灯火透亮。

秦礼引着她进了门,却没跟进来,而是顺手关了房门。

邱晨回头看了眼关闭的房门,稳了稳砰砰跳的心脏,转回头慢慢朝里走去。

刚刚绕过碧纱橱,邱晨就看到了站在那里,似乎正欣赏着墙上一幅画的背影,黑色的锦袍,碧色的玉带,头上未戴冠,只攒了一只碧玉阔头簪,发色如墨,阔肩乍背,身形高大,腰身挺拔,端的是端凝如松,威势内敛!

邱晨轻轻松了口气,垂了垂眼,慢慢往里走了几步。不等她开口,那人闻声转回身来,看着缓缓走近的邱晨,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流畅的清淡的笑意来。

虽然刚刚跟着秦礼下楼的时候,她就猜到了,真正见到了秦铮,她才安下心来,却不知怎的,没了刚刚的种种忧虑担心,不有放松道:“你怎么来了?”

秦铮唇畔的笑意更深,凝视着邱晨道:“人不是说,元宵月圆……”人团圆!

他的话未说完,邱晨却已经明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为了避开是非才去的刘家岙么?这么过来,不会惹了麻烦?”

秦铮一哂:“不过是安阳府!”

转眼看到邱晨一脸的不赞同,又温声安慰道:“无妨,此处无人识得我!”

“哦,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有数就好。”被秦铮这么看着,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邱晨转开眼,替自己辩解了一句,然后就道,“既然来了,就上楼去吧,我在楼上包了个房间,二哥和孩子们都在楼上呢!”

秦铮却没动,等邱晨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他才道:“我想去街上看灯!”

邱晨眨了眨眼睛,去街上?倒是不错,她也只是怕人太多,孩子们被人群挤散,才在云中仙要了房间。

不等她反应过来,秦铮已经从榻上拿起一件靛青云纹黑貂皮斗篷,给她披在了身上。又将另一件貂皮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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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这一章纠结了大半天,终于还是删了一大半重写……

看到亲留言催情节,但粟粟还是没办法提的太快。买人、和云二往来,这都是故事发展的必要经过,因为这些见证着晨晨的成长和融入,斟酌再三,还是没办法省略掉……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因为删了许多文字重写,今儿又只能先发半章了……鞠躬,爬走,太困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元宵2

第一百九十三章信我

邱晨仍旧没动,她抬头看向等在两步外的秦铮,吐出一个名字:“呼延寻!”

秦铮面色无波地看着邱晨,好一会儿,突然伸手过来,在邱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一边道:“信我!”

略一顿,邱晨不自觉地跟上了前面之人的步子。

一踏出房门,一辆马车就等着门口,邱晨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原来,云中仙这边还有一个如此巧妙隐秘的后门。

随即,她又想到,秦铮能够如此自如地出入云中仙,能够让云中仙为他提供这样的便利,难道仅仅只是银钱买来的高档服务?或者说,秦铮跟云家早就穿上了一条裤子?

满心疑惑着,马车已经驶出云中仙,穿过几条幽静的街道后,喧闹之声渐行渐近,终于,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秦铮的声音仍旧平静无波,只是,手却伸过来,替邱晨拉起了风帽,并快速地将斗篷的带子系住。

“呃,我自己来!”邱晨往后一躲,却听近前传来一声轻笑,让她猛地抬眼看过去。

“呵……”轻笑未尽,仍旧挂在秦铮的脸上,修长的手指却没有退开,而且替邱晨整了整风帽,还端详了一下,方才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仍旧自顾自地握住邱晨的手,拖着她出了马车,“走吧!”

踏出马车的时候,邱晨想到了孩子们,想到了二哥杨树猛,脚步微微迟疑了一下,走在前边的秦铮敏感地转回头看过来,对上邱晨的眼睛之后,随即,就开口道:“放心,有秦礼在!”

闻言,邱晨往车下看,毫无意外地看到了秦义、秦孝和秦勇,却没有秦礼,显然,秦礼留在了云中仙酒楼。

这人,安排如此周密,仅仅只是为了带她出来看灯?

垂了眼,将心中的复杂思绪掩住,邱晨跟着秦铮走下马车。

下了车,邱晨往回抽手,并没有多大的阻力,她就收回了手的自由。

微微低了头,秦铮道:“你之前已经逛过了吧?给我做个向导怎样?”

邱晨暗暗吸了口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出来逛街……搁在现代真不算什么,跟男同学、同事、导师吃个饭,逛个街,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可现在身处的这个时代,这样的事情代表着什么,她还不能完全搞明白,可是,在略一犹豫之后,她也就坦然地抛开那些顾虑,提步跟秦铮并肩而行。

若说什么三从四德,若说什么抛头露面,她早就犯了不知多少回了。只要她行的端站得直,大方坦然,跟着一群男人北上的事儿都做过,跟着一个男人逛街看灯,又有什么关系?

想开了,也就坦然平静了,邱晨面带微笑,睨着秦铮道:“秦将军确定让我做向导?”

“还是叫连生吧!”秦铮先是纠正了一下称呼,这才含着微微的笑意,轻轻地点点头,“就由你!”

邱晨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点头道:“好!”

她带着孩子们出来,看灯倒是其次,其实根本是冲着各种小吃、杂耍来的了。她很想看到秦铮当街吃东西的样子,也很想看到秦铮看耍猴的表情……

没走几步,几人就从相对幽静的街巷里走了出来,走到了灯火璀璨的喧闹人流中,到了这里,邱晨才发现,她们绕了一个大圈儿,仍旧是回到了府前大街。

瘪了瘪嘴,相对的来说,还是铁塔寺那边更热闹,各种杂货小摊,小吃,杂耍……

走了没几步,邱晨就敏感地发现,他们身周出了秦义三人和两名护卫外,隐隐的还有至少十数人隐在人群中护卫着。这样的形势,她也终于明白了某人的自信从哪里来。有这么多明暗的护卫在,若是还能遇上不想遇到的人,那才是意外!

看清了这个,邱晨也彻底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平和轻松起来,与秦铮并肩随着人流走过去。

没了孩子们在身边叽喳不停,又有这么多人里外护卫,能够完全放松心神去看街上悬挂的各式花灯,一路看下来,邱晨也禁不住啧啧赞叹,再没有电力驱动,没有高端自动化设备的情况下,纯手工制作的花灯,才真正地表现出花灯本身的美丽。各式花灯精巧的式样,或艳丽或雅致的图案设计,无处不体现出匠师的巧心独具和工艺精湛。

没有自动化控制系统,走马灯却同样能够不停地旋转,透过光影,一幅幅图画慢慢呈现,用光与影的完美结合,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没有电力驱动,匠师精湛的技艺,却可以让水流从低处汲取到高处,然后飞泻而下,形成观音大士玉净瓶中的甘露普降!

没有音乐播放器,琴音花灯却同样能够发出悦耳动听的音乐,琴声叮咚中,虽身处喧嚷的人流,却仿佛已经嗅到空谷幽兰的清香。

高约两丈的观音大士灯前,无数信众拥挤着上前,用各种器皿,甚至双手,去接观音大士玉净瓶中流出来的‘甘露’。邱晨跟秦铮被人群裹挟着走了几步,邱晨往旁边躲闪着,秦铮发现,这才伸手护住她脱离开人群。

站在相对安静的人群之外,秦铮含笑低声询问:“你不想祈求观音大士的祝福么?”

邱晨的目光仍旧注视着那些纷攘着冲上去,接了水喝到嘴里,就露出一脸满足幸福表情的人们,摇摇头道:“不去,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不指望别人……”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转头看着秦铮笑道:“观音大士只有一个,你看这么多人都去祈求保佑,观音大士也会忙不过来……与其等着她不知排到什么时候的赐福保佑,还是自己操心受累吧!”

“观音大士忙不过来?”秦铮低低地重复了一句,随即,眼中的笑意忍不住地流泻出来,脸上也难得的展开一个畅快的笑容来。

秦义还好,性子本就冷静自持,秦孝秦勇却被这番对话给激的差点儿笑喷了。好不容易忍住大笑,几个人无不低着头,压抑着自己的笑声,笑的身子发颤,憋得肚子生疼!

邱晨却对众人的笑声毫无所查,睨了秦铮一眼:“走吧!”

秦铮脸上的笑意敛了些,眼中的笑意却深了一层。

又走了一段,邱晨从身边的行人对话中得知,舞龙舞狮的队伍已经过去了,稍稍有那么点儿小失望,却也很快被她抛开,因为她们终于来到了一处相对热闹的所在。

在路旁的店铺门口搭了一座高台,高台上方挂着一溜儿极精致的各式花灯,有高贵典雅的宫灯,有活泼俏皮的动物造型灯,还有精致玲珑的走马灯,甚至,还有两盏极为难得的琉璃灯。

邱晨一眼就看上了那两盏琉璃灯。所谓琉璃,其实就是玻璃的别称。这个时代,本土没有玻璃制造的情况下,沾上这个字眼儿,那绝对是奢侈品的代名词,许多高门大户也不过是将巴掌大小的玻璃嵌在窗户中央,还取了个很直白的名字--琉璃眼。能够将数片琉璃镶嵌在一盏灯笼上,这盏花灯的价值可想而知。当然,邱晨看上琉璃灯并非因其价格贵重,而是相对用纸、纱糊的灯笼,这几片琉璃的使用,让灯笼的照明效果好了不止一倍,邱晨完全是实用主义者来着!

有这等精致物件儿摆出来,台子跟前自然围了不少人。

邱晨往前挤了挤,就听得台子上站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满脸笑的高声道:“……把灯笼上边的红索射断,那这盏灯笼就归你了!”

射箭赢灯?邱晨顿时一阵欣喜。

别的不知道,她身边的几个人,不说秦铮这个未痊愈的伤病号,就是秦义几个人,只是射一盏琉璃灯,还不是手到擒来?

看到了她脸上的雀跃,秦铮的笑意也忍不住扩大了些许,低头问道:“看好了哪一盏?”

不问她想不想要,而是直接问哪一盏,看来她表现的很明显啊!

不过,这会儿邱晨不再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很配合地笑着指向两盏挂的最高的琉璃灯:“那个,用来照亮肯定好用!”

“呵……”又是一声轻笑,秦铮暗暗摇头,别人用来充门面,大多时候压箱底的琉璃灯,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好用!

嗯,那就好用吧!

“走吧!”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很满意小女人没有别扭地反抗,格外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朝高台下走去。

眼看两人就要走到高台跟前,人群中走出一对青年男女,相携着登上高台。

让人抢了先了!邱晨微微懊恼着顿住脚步。

就见高台上那个司仪堆着一脸笑拱手迎着上台的男女,笑道:“想必两位刚刚听到向某的交待了,不知,二位由谁来?”

那对男女相识一笑,女子温柔的声音道:“我二人合作,相公猜谜,我来射箭!”

邱晨微微有些愕然,原来不仅仅是射箭就行,还有猜谜……那种文字游戏,她可不擅长,就是不知道身边这位怎样?

“你可擅长猜谜?”邱晨靠近一些低声询问。

秦铮抿着嘴摇摇头。打仗杀人他在行,猜谜……他真的不好用!

邱晨有些懊恼地收回注意力,再次看向高台之上,就见那一对男女选中的是一盏精巧的走马灯。那位司仪笑着拱拱手,上前一步,接过身后小厮送上来的一根长杆,递给那对男女。男子接了长杆,走到选定的灯下,微微一挑,一卷红绸随之展开,上边的字迹也展现在众人眼前--

三省吾身!打一药名!

邱晨脸上的懊恼瞬间被欣喜所代替,猜谜她不成,猜药名她在行啊。

不说她对药名本就比别人熟悉的多,有了专业的优越,再者,她读过的许多古医书古药书古方书中,一些关于药材的来历记录,多有类似这种灯谜的记载,玩文字游戏她不成,但她的记忆力好哇,只要看过的书籍,大概都能有个印象,这猜谜就像选择题,最适合她这样的人了!

可显然,台上的两个人对药名并不熟悉,那男子一连说了几个答案,对面的司仪都含笑摇着头。没办法,那两人只好黯然退场,连众人期待的女子射箭都没有成行,猜不中灯谜,根本没有射箭取灯的资格!

她就说嘛,这些铺子摆上这么些价值不菲的灯,更多的就是积聚人气,哪里那么容易就拿到手的!就这样,灯谜加箭法双保险,能够顺利通过的两关得到花灯的人可想而知多不了。

暗暗腹诽着,秦铮俯身过来,低声询问:“还要不要?”

“当然要!”邱晨毫不犹豫地回答。

台下气氛正因刚刚那两人的黯然离场处在一个短暂的压抑期,众人说话议论的声音也小的很,邱晨这一声回答干脆利落,也没有压低声音,自然成功地吸引了台上台下众人的瞩目。

“呵呵,又是一位夫人。”台上司仪笑着邀请,“看来这位夫人志在必得,还请夫人上台来!”

邱晨挺了挺脊背,略略点了点头,抬步越过几个人,踏上通往高台的阶梯。秦铮紧随其后,也跟着上了高台。

踏上高台,邱晨没有先理会那位司仪,先回头看向秦铮,低声问道:“你的伤?”

秦铮笑着摇摇头,同样低声道:“无妨!”

邱晨有些怀疑地又看了他两眼,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言,回头正视着那位司仪,笑着颌首。

那司仪同样笑脸迎接,拱手道:“两位,是接着刚才那个灯谜猜么?”

邱晨含笑而立,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猜完这个,还能再猜其他么?”

那司仪微微有些惊讶,转瞬就恢复了一脸和煦的笑容,道:“并没有不允许一说,既然夫人如此相询,那在下就做主答应,夫人若能够猜中射下这盏花灯,就可以再猜一盏!”

邱晨点了点头,道:“不是我猜谜射箭,我也请了一位帮手,我来猜谜,他来射箭!”

这种做法不是第一人,那司仪也不再多说,只点了点头,就避到一旁。

邱晨仰着头,看着已经垂在高台上空的红绸,似是思索了一会儿,就转头对那司仪道:“这个可是‘防己’?”

不等司仪回答,刚刚下去的那对男女仍旧站在台下,听得邱晨这话,那男子立刻叫道:“三省吾身,可不正是‘防己’!”

这男子想来虽然下了台,却仍旧苦思冥想着,听到答案,难免激动了些,这一声音量就颇大,台上台下皆可听闻。人群中另有数人也随即附和起来。

那司仪笑的有些发苦,上前一步朝着邱晨拱手道:“夫人果然有学识,这道灯谜的谜底,确是‘防己’。”

得到肯定,邱晨好心情地微微曲膝回礼:“掌柜的客气了!”

那司仪也不耽误,一挥手,一名伙计飞跑着送上一张弯弓来。弯弓不大,装饰华丽精美,同样搭配的箭支也小巧精致……邱晨看着那弓那箭,有些愕然。

那司仪已经捧着弓送上来,一边笑道:“这原本就是女眷使用的弓箭,只是防止有女眷上台猜谜所备,这位公子,还请包涵!”

秦铮抬手接过精巧的过分的弓箭,微微颔首,转眼就看到了正笑眯了眼睛望着自己的女人,不由微微一怔,随即扯扯嘴角,回了一个安心的微笑过去。

她就这么想看他的笑话?

能够引得她如此欢喜,他就用这女子绣弓射一回花灯,又有何妨?

见秦铮大大方方走到指定位置站定,左臂握弓,右手搭箭上弓,扣住弓弦,慢慢地将弓身拉开,渐成满月状……

邱晨的目光也从秦铮手握绣弓的喜感场面上,转到他的左肩,那里,曾由她亲手医治的伤口,不知道能不能经住这样的用力拉扯,缝合的伤口会不会因拉弓用力过大而崩开?

“不看我射箭么?”秦铮淡定的声音传过来,邱晨遽然抬眼,恰对上他黑亮深沉的眸子,沉静无波,看不出丝毫的勉强和痛苦。邱晨微微安了心,粲然一笑,挥挥拳头,小声笑道:“加油!”

秦铮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微笑,转回头,双目凝视着那花灯上方的红索,双臂较力,几乎没有可以瞄准,弓弦发出清晰地一声--嘣!

邱晨的目光也随着他一起看过去,这一注目才发现,那司仪口中所说的‘红索’,其实极细,隔着这么远看过去,真的比绣花线粗不了多少,若非有灯光映照,露出一小段,上半部分几乎完全隐在黑暗中,无处寻摸。可据邱晨所看,那灯影中的一小段,恰恰角度不对,从所占位置射箭,根本没办法,除非破坏花灯!

纤细精巧的箭支应声而出,秦铮也紧随其后,身影如大鹏展翅,倏然冲上前去,几乎与箭支同时到达,红索断,人也到了,伸手一接,已经牢牢地提住花灯顶部断裂的红索,然后身影翩然落在台上,那般高大挺拔的身材,这一窜一接一落,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邱晨怔怔的,看到对方转目看过来,脸上绽开一抹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的微笑后,倏然惊醒,随即欢呼道:“你成功了!太厉害了!”

秦铮脸上的闪过一抹无措的苦笑,抬手将手中的花灯朝她递过来。

台下秦义脸上的肌肉一阵剧烈的抽搐,秦孝秦勇和另外两名护卫干脆缩着头躲在秦义身后偷笑不已。他们冷厉著称的侯爷,他们那个威名赫赫,震慑北疆的侯爷,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这般!

最好笑的,是那女子的夸奖--真是,太厉害了!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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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探问

第一百九十四章探问

邱晨并没有注意到秦义等人的异样,她自己的欢呼也淹没在台下轰然响起的叫好声里,秦铮将花灯递给邱晨之后,还很客气地朝台下拱了拱手,以示对众人捧场的谢意。

邱晨并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但那两只琉璃灯实在太喜欢了,于是,她很幼稚的当了回鸵鸟,把斗篷的兜帽往前拉了拉,尽力将脸遮起来,哄笑声还没散去,邱晨就对那司仪道:“我可以选择下一个花灯了吧?”

刚刚秦铮露的那一手,司仪已经知道,这位绝对不是那种凑热闹滥竽充数的世家子弟,以这位的身手,若是他想,一口气就能将所有的灯都射下来……这会儿,这位掌柜司仪祈祷的,就是那位女子在猜谜的造诣上没有这么强,一旦灯谜猜不出,也就失去了射灯的权利。可显然,满天神佛忙得很,大概没有听到这位掌柜司仪的祈祷,这不,掌柜司仪的祈祷未落,邱晨就来问他了。

扯扯嘴角,努力堆起一脸的笑来,掌柜司仪道:“当然,夫人看好哪个,用杆子将红绸挑下就能猜谜了。”

这些刚才邱晨在台下已经看到了,听他这么一说,邱晨就点点头,朝后边候着的小厮招招手,示意他把杆子送过来。

杆子是一根细长的竹竿,顶端有一个铁制的弯钩,邱晨倒是认得这个杆子的作用,本来就是用来往高处挂灯笼用的,林家也有,比这个稍短一点儿罢了。

点点头,邱晨两手握住竹竿,用力试了一下,很不错,看起来很长很细,但竹竿质地的杆子并不算重,邱晨也能够轻松地驾驭它,挑下了一盏琉璃灯上的红绸。

红绸上的字展现在人们的眼前--豆蔻双姝。下边的提示却是空白。

台下的人们看到这个谜语,都低声议论起来,有些人更是拧着眉头冥思苦想着,却没有一个人有什么线索,连尝试回答的人都没有。

刚刚没有猜出谜语下了高台的男女仍旧没有离开,那男子看着这个谜面,又看到邱晨也是蹙眉沉思,不得其解,嘴角微挑,露出一抹幸灾乐祸之色。

秦铮默默地站在邱晨身侧,状似无意地替她遮挡着台下众多探究的目光。邱晨对台上台下的各人种种却完全无觉,她这会儿正潜心琢磨谜面的含义。

这个谜语没有提示,但刚刚看到‘防己’那个灯谜之后,她就注意了高台后的店铺,济世堂,一家医药堂,那么,出了‘防己’那样的药名灯谜就不足为怪了。也正是因此,邱晨这会儿就努力把谜面往药名上靠。

豆蔻,是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豆蔻双姝的意思,自然就是‘两个美丽的少女’。

两个美丽的少女,两个美丽的……少女,邱晨皱着眉,将药名往上靠,却一个都不靠谱……

邱晨搜索了大脑中记忆库中所有的药名,却一无所获。她干脆闭上眼睛,不再搜索药名,而是换了一个方向,从医药堂的方向去寻找思路。医药堂……医药……邱晨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睁开了眼睛。

药名没有靠谱的,还有医用方名啊……两个美丽的少女……哈,有了!

邱晨笑容灿烂的如初春艳阳,没有丝毫的阴霾,眼睛亮闪闪地看向那位掌柜,声音都透着明显的喜悦和自得,道:“掌柜的,这条灯谜的谜底是不是‘二妙散’?”

二妙散,出于《丹溪心法》,只有黄柏和苍术两味药组方而成,功效清热燥湿止痒,用于治疗湿热下注于下肢,阻滞经脉之证。别看这个方子只有两味药组成,效果却非常可靠,一直沿用到现代,并被制成了成药销售,用于治疗高尿酸血症对于肾脏的损害,这种病症在现代出了透析,也没有更好的有效药。

当初邱晨读大学的时候,就曾专门就‘二妙散’做过一段时间的考究,结果发现,历史上的古医书中,被冠上‘二妙散’名字的方剂不下十个,除了这个沿用至现代的治疗肾病的‘二妙散’外,还有治疗舌肿出血的;有治疗鼻疳久治不愈的;有理气血去风的;有治疗湿风烂疮的;有治疗外感内伤的……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

在古代没有药典规范的时代,这些方剂名称都是由发明的医者根据个人的喜好取的,从这许许多多组方功效完全不同的‘二妙散’就能看出,古代的方剂名称多么混乱。

不管这里的‘二妙散’组方如何,邱晨一说出来,那掌柜司仪就目瞪口呆地露出一脸震惊之色,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夫,夫人,实在,实在是聪慧无匹……”

邱晨一脸欢笑地曲曲膝,笑着道:“那我们就射灯了!”

说完,也不等那掌柜的反应过来,邱晨回头就朝着秦铮笑道:“……要不要换个人?”

秦铮抿着唇看着妇人如花笑靥,嘴角抽了抽,却没能笑出来。点点头,转身抬起一直握在手中的弓箭,瞄向高高在上的琉璃灯,一边心里却在盘算,以后一定要把这张笑靥藏起来,只为他个人专属,再不让其他人看到!

嘣……弓弦声响,身形如展翅大鹏一般掠起,毫无意外地将琉璃灯接在手中,然后气度沉稳地将灯递进笑的合不拢嘴的邱晨手里。

“连生,你真是太棒了!”邱晨简直都有些星星眼了,不愧是靖北侯,这份功夫,啧啧,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呐!

笑眯眯地一手拎着一只灯,邱晨笑着对那掌柜司仪点点头,“承贵店的福,让我们得了这么漂亮的灯。掌柜的,再会哈!”

那掌柜的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脸上的笑虽然有些勉强,但已经不至于失礼了,拱拱手对这两人行礼,连声道:“慢走,慢走!”

嘴里说着慢走,心里却在感叹,这俩人可走了,再不走,今儿挂出来的这些灯,说不定一个都剩不下啊!

邱晨笑的古怪,走下台阶后,秦铮忍不住低声问:“真就这么开心?”

邱晨斜他一眼,笑的鬼鬼的,压低声音道:“那掌柜的让咱们慢走呢,你说咱们真的慢走,他会不会哭了?”

这回连秦铮都忍不住了,竟然瞬间展开一个露齿的笑容。那平日肃穆冷硬的面容,刹那间,犹如冰雪消融,春水潋滟,竟让邱晨忘记了自己的笑,歪着头看的怔住了。

被逗笑的秦铮目光一扫就将邱晨呆怔的表情收在眼底,脸上的笑居然僵了一下,随即展开了一个更大更灿烂的笑容!

只是,就是他表情这瞬间的僵硬,让邱晨醒过神来。眨眨眼的功夫,再看到他愉悦中带着些微得意的笑容,邱晨很不给面子地白了他一眼,径自朝着迎上来的秦义等人走过去,嘴里还小小声地嘟哝:“这么荡漾很罪过有木有……”

他们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又因为邱晨得了两盏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带回去给孩子们,秦铮也不再勉强,一行人原路返回,仍旧坐了马车,绕回了云中仙酒楼。

“娘,你去哪儿了?刚刚舞狮舞龙了,你看到了么?”邱晨一进包间,阿福居然冲在阿满前头迎了上来。

“嗯,”邱晨模棱两可着,随即将手里的花灯举出来混淆视线,“儿子,看看这两盏花灯漂亮么?”

阿福的大眼睛完成了月牙儿,用力地点着头:“嗯,嗯,漂亮!”

阿满也终于赶了过来,伸手搂住邱晨的一条腿,同样连声夸奖着:“娘,真好看!”

邱晨笑眯眯,虽然知道自家闺女夸奖的不是她,可看到儿女的笑脸,她也忍不住背愉悦填满了心房。

阿福很懂事地让阿满先挑,阿满却撇了价值更高的琉璃灯,选了精巧别致,图画还能动的走马灯。琉璃灯自然就成了阿福的。

哄了一双儿女,邱晨抬眼就看到俊言俊章掩不住的羡慕,笑了笑,从身后秦礼的手里接过四盏灯,这四盏灯都是邱晨在灯市上买的,虽然不如猜谜赢来的灯精致,却也很是漂亮了。

俊言俊章自然欢喜不已,拿到手道了谢,就赶着去点灯了。俊文俊书看着自己手里的灯笼,都有些不好意思,在他们心中,这些都是小孩子才会玩的东西……不过,两兄弟还是规规矩矩向姑姑道了谢。

热闹了一番,得了灯笼的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都专注着自己的灯笼去了,杨树猛和俊文俊书却看到了紧跟在邱晨后边走进门来的秦铮。

杨树猛的眸子微微一沉,却随即客客气气地迎了上去见礼寒暄。俊文和俊书则是对视一眼,跟在了二叔的身后。

时辰不早了,他们也没在云中仙多做停留,略略说了两句话,一行人就离开了云中仙回了家。

元宵过完了,孩子们就该开学了,他们明儿一大早就要回刘家岙了。

第二天一路奔波,申时末,邱晨一行才回到刘家岙,离家的时候只有三辆马车,回来是成了十辆车的车队,不但有随行回来的杨家诸人、秦铮,还带回来的二十三个人新买的仆人。

仍旧是一进村子,就有一群孩子围上来,俊言俊章等不及到家,就跳下马车,拿了包糖分给自己的小伙伴儿们。一大群孩子欢呼着,捧了糖去分食,青江一抖马缰,驱着车子轻快而平稳地驶上坡道,最终停在林家东院的门口。

车子临近刘家岙,邱晨就开始琢磨,家里一下子多了这许多人口,看来,原来打算在后院为仆从们盖房子的事情,又要抓紧时间了。

邱晨带着两个孩子下车,林旭带着成子已经迎到了门口。一家人见了面,特别是杨树猛和俊文俊书兄弟们,离开刘家岙将近一个月,再次回来,都是又欢喜又兴奋,跟林旭成子年龄相仿,自然也有许多话要说。

阿福阿满则跟栓子石头山子等人凑到了一处,分从府城带回来的小礼物,另外唧唧咕咕地,也不知道说什么。邱晨见孩子们各人有各人的伴儿,她索性也不管了,跟秦铮打了个招呼,又把新来的二十三个人都交给了大兴家、青江家的去安置,她就招呼着杨树猛回了后院。

邱晨洗漱完换了一身居家的薄棉袄裤从东耳房出来,青杏就过来回报,说大兴家和青江家二人已经将人安置好了,过来回话。

招呼两个人进了屋,邱晨笑着让两人在炕沿上坐了,道:“人多房子少,那些人有没有怨言?”

大兴家的笑着道:“夫人多虑了,咱们家的房子说起来也不少了。后院的后座还有一间空房,奴婢两人商量着,给了那一家子。其他的,小子们安置在玉强那屋里。又把原来的小丫头们挪到玉凤她们屋里,替出那一间屋子来给了刚来的几个。最后就剩那几个媳妇子,奴婢两个商量着,让她们暂时住在二进的后罩里。夫人,您看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邱晨笑着点头道:“挺好的,怎么不妥当!”

说着,又道:“今儿,你们先受累,让他们歇一晚,明儿我再给他们安排活计。到时候,你们两个可要好好带带他们!”

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脸上都浮出一抹喜色来,连忙答应着,又跟邱晨说了说她去府城后家里的几件小事儿。

“夫人您离开后,西院的五小姐和黄姨娘都来过,五小姐来过两回,仍是找奴婢做针线。那黄姨娘却是来借燕窝的。”青江家的斟酌着道。

邱晨脸上的笑容不改,淡淡道:“咱们厨房里不是还有点儿,没借给她先用着?”

大兴家的笑着道:“给了,奴婢还跟黄姨娘说了,夫人不在家,只有那三盏,让她先拿回去用着。她却说……”

邱晨微笑着挑挑眉:“说什么了?”

大兴家的连忙接着道:“黄姨还问,燕窝是谁在用?还说若是小孩子用,自然白官燕即可,若是大人用,则要分男女,女人用血燕,更能益气补血。男人则要用极品燕盏,搭配上枸杞、苁蓉,方能起效。”

“哦,居然还有这么一说,我倒是不知道。”邱晨笑着应了,随后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将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打发出去做晚饭了。

大兴家的很青江家的出了门,邱晨脸上的笑容才敛了去。

林娴娘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想着通过她这边多认识几个年轻多金的男子,把自己嫁出去。那个黄姨娘这是来什么?打探秦铮的身份?还枸杞苁蓉,她怎么不直接说三鞭大补丸,那个不更有效果?!

皱着眉头想了一回,想的脑仁儿疼也没搞明白黄姨娘所为何来,邱晨干脆把这些烦心事抛到一边,取了一条裙子系上,又穿了一件皮毛褙子,往外就走。玉凤和青杏正在规整带回来的行李,见状就要跟上,邱晨摆摆手止住了,让俩丫头几乎忙乎,她自己一个人出了屋门。

一出门,就看到小喜正拉着红杏的手站在后院的月亮门处,正探头探脑地往二进院里瞅。

邱晨站在檐廊里,两个丫头叽叽咕咕的说着话,都没看到她。邱晨又往前走了几步,渐渐地已经能听清两个小丫头在说什么了。

“……我就想去找找夫人,求夫人将我分到厨房里去。”这是小喜的声音。

红杏则道:“不是我难为你,你想想夫人说的话,咱们如今不是在家,是丫头子了。丫头子干啥活儿不都是主子们分派,哪有丫头子挑拣的份儿!”

默了片刻,小喜沉闷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就会干农活喂猪,这里哪有那样的活儿给我干。唯一能干的就是上灶了……嗯,实在不行,让我烧火也成,那个我也会干。可若是像那两个姐姐一样,伺候夫人,我怕自己笨手笨脚的做不好,反而惹了夫人厌弃。”

顿了顿,小喜又道:“我不想离开夫人。不想被夫人退回去!”

“唉……啊,夫人?”红杏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抬眼却看到邱晨已经站在了她们跟前,惊呼一声,连忙拉着小喜跪下去请罪,“夫人请恕罪,奴婢们不敢四处乱跑动。”

邱晨的目光在红杏身上扫过,落在同样惴惴小喜身上,笑着道:“你刚刚不说找我么?这会儿见了我怎么不说了?”

小喜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邱晨道:“夫人……你不生我的气?”

激动,这丫头连自称都忘了改。红杏连忙扯了扯她的手提醒,却被以为是阻止的小喜完全忽略了,她只是有些执着又希冀的眼神望着邱晨,等待着一个回答。

这个憨丫头!

邱晨暗叹一声,开口道:“你们起来吧!”

“啊?”小喜愣怔怔的,却被红杏拉着又磕了个头,这才一起站起身来。

“你发啥楞啊,夫人既然让咱俩起来,自然就是没生气了!”红杏看不下去了,小声的提醒着小喜。

小喜眨了眨眼睛,这才重新活泛起来,满脸喜气道:“夫人,你不生气太好了……那啥,我,奴婢想求你把奴婢分到厨房里去做活。我,奴婢想学做菜……奴婢会好好干活,不会耍懒的!”

邱晨笑笑,叹口气道:“我本来想让你到我屋里去的,却没想到你自己居然想着去厨房……”

红杏愣了愣,连忙给小喜使眼色。小喜却好像根本没看到一样,抬着眼看着邱晨道:“夫人,奴婢去厨房学会做菜,做好吃的菜,就是为了伺候夫人!还是,还是让奴婢去厨房吧!”

邱晨终于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厨房先做个烧火丫头吧!”

小喜闻言,立刻爆出满脸的喜色来,立刻又要跪下去磕头,却被邱晨伸手止住:“罢了,别跪来跪去的。既然你想去厨房,那就跟我来,我送你去厨房,今晚吃饭的人多,厨房里估计正忙不开呢!”

“嗳,嗳!”小喜连连答应着,跟着邱晨就走。走了两步才想起红杏来,顿住脚道:“红杏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笨,还是去厨房最合适。我就跟夫人去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不等红杏回应,扭回头匆匆追着邱晨去了。

红杏站在月亮门处,看着跟在邱晨身后去了前院的小喜,愣怔了半晌,这才神情郁郁地回后院去了。

小喜去了厨房也好,至少知道自己做啥了。她们几个还不知道自己会被分去做什么呢。听说,新进的丫头都要从粗使丫头做起,做的都是打扫、浣洗之类的粗活儿,相比起来,也真是不一定比小喜的烧火丫头强呢!唉!

大厨房里,大兴家的带着青江家的、顺子家的正忙得手忙脚乱。平常就家里那些人,她们三个做饭还能将就,如今一下子多了二十几口人吃饭,仍旧还是她们三个,这活儿就有些吃不消了。不说做菜做汤,就是只蒸馒头也够她们受的了。幸好,家里有白米,也跟着夫人学过大锅蒸米饭,不然,这顿晚饭吃上还不知到啥时候呢。

“呵呵,人多了忙不过来了吧?我给你们送了个小帮手来!”邱晨站在厨房门口笑道。

大兴家的三人听到声音,各自手上都有活计,也放不下手,只连忙笑着问候,手下的活计却是片刻不停。

“这是小喜,在家里做过饭,我给你们送过来,你们看着需要她做什么就分派吧。”邱晨先笑着对大兴家的说了,又回头对小喜道,“这个是你大兴婶子,她如今统管着厨房,你以后就跟着她,有什么事儿也找她。”

小喜这回没下跪磕头,而是生疏地屈了屈膝答应着,挽了袖子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大兴家的正在炒菜,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也都各自忙碌着,小喜看了一圈儿,很麻利地坐到灶坑里去烧火了。

邱晨离开的时候,听到小喜问:“婶子,我刚来啥也不会,需要火大火小,你给我说着些。”

没想到,最快融入进这个家庭的,居然是这个憨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憨人有憨福。邱晨勾勾唇角,朝大门外走去。

考虑到孩子们坐了一天车,秦义捎过话来,今晚的锻炼就歇了,从明天早上开始恢复锻炼。

吃过晚饭,俊文俊书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厢房里看书写字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杨树猛和邱晨兄妹二人,邱晨提了茶壶给二哥倒了茶,笑道:“二哥有什么话就说吧。”

杨树猛坐在炕沿上,跟邱晨隔着炕桌相对。他抬眼看了看妹妹,咽了咽口水,道:“妹妹,你跟秦将军……昨晚……”

“二哥,昨晚秦将军请我做向导,带他赏了会儿灯。倒是我看到有猜灯谜的,猜了两条灯谜赢了两盏灯回来,反而没怎么带人家逛……”邱晨坦然地回视着二哥,淡淡笑道:“二哥,初三回家的时候,咱娘也问过我。我也跟咱娘说了,别说我是寡妇身份还带着两个孩子,就是大姑娘,依着咱们这样的身份,人家能看上咱?那样身份的人,就是有了别的意思,想必也是动的纳妾的念头……二哥,难道你忘了,我是女户,只能招赘不能嫁人……”

杨树猛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更深了,连连摆手道:“你别再提招赘的事儿了。招赘入户这样的事儿,别说秦……他不肯答应,换个稍微平头正脸的男人就没个肯答应的。你不看看,肯上门给人做女婿的,哪有个好的?要不是图谋家财,要不就是那种三棍子抡不出个屁来的孬种,那样的人哪能配得上你,我可不能看着你那样作践自己个儿!”

杨树猛很是有些气急败坏,邱晨却不温不火,脸上的笑容都没变,淡淡道:“对啊,哥哥你也说了,肯招赘上门的每个好货色,人家那样的身份地位,又怎么肯上咱们的门儿?所以啊,二哥你就放心吧,你妹妹不是那不懂事的小闺女了,不会被人家给坑了的。”

杨树猛看着邱晨,沉默了半晌,终于郁郁地开口道:“你知道就好。我也只是怕你糊涂了,吃了亏……那啥,咱娘也说了,怎样也不能给人家做妾。妾同婢,做了妾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邱晨笑的更加坦然,连连点头应承着。心里却在暗暗冷笑,别说她给人做妾了,若有人向她求娶,那也必定先符合一个条件,那就是互相忠诚!她绝对不允许有其他女人的出现,妾不行,通房不行,外头的所谓逢场作戏一样不行!

只不过,看着杨树猛一脸担忧的样子,她还是不要把这个底线说出来了,以免把二哥刺激大了!

杨树猛看着邱晨的表情不像作伪,又思及妹妹一年来的变化,虽说为了生意难免抛头露面,为人处事却大大方方,不扭捏不造作,反而让人说不出什么闲话来。唉,罢了,妹妹如今万事考虑周全,这些事情,他做哥哥的提个醒儿,妹妹自然知道分寸。

丢开这个烦人的话题,兄妹俩就作坊的事情细细地商议起来。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杨树猛才起身离开。

送走杨树猛,邱晨打发青杏和玉凤去把阿福阿满找回来,早些睡觉。明儿就要恢复正常作息了,还要早起锻炼呢!

第二日,孩子们恢复了锻炼、上学的规律生活。

吃过早饭,邱晨让青杏去把六个新进的小子叫过来。

家里林旭、俊书俊文三个都没有小厮,这六个小厮,邱晨就逐一做了安排。

钰良识字,也略略知些礼节往来,正好将他分派给林旭作书童,能够伺候林旭的同时,也可以跟着林旭继续学着读书识字;另一个叫狗剩的十岁小子很是机灵,邱晨给他改了名字叫宝良,把他给了俊文;又挑了一个看起来敦厚的,名唤泼孩儿的,邱晨给他改了名字叫金良,给了俊书;剩下的三个,分别改了名字叫银良、银良、喜良,分别给了俊言俊章阿福,以弥补之前这仨孩子身边小厮年龄太小的缺憾。更重要的是,让他们也都跟着去学堂识识字明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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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还是没码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邱晨发怒

第一百九十五章邱晨发怒

吃过早饭,打发孩子们去上学,让青江送林旭跟钰良去县学,邱晨这才带着玉凤、青杏去了东跨院。

一早,杨树勇跟成子已经打开了东跨院的大门,并放了一挂炮仗,图个火腾兴旺的兆头,等邱晨过来,各处人员已经到位。邱晨四处转了一圈,跟刘占祥等人见了面,核对了一下人数,除了一个过年摔断胳膊的没有过来,其他的都按时过来上工了。众人见到邱晨,自然又是一番问候热闹,然后又陆续散去,打扫各处工棚、器具,准备开工。

制药、制皂两个作坊,原料是备好的,打扫一下浮灰就能开工制造,只是后边整形、包装之类的工作暂时没办法开展。于是,邱晨就招呼几个组的小管事,连带着刚刚买回来的六个仆从也被带了过来,跟这边的帮工们一起,去后院打扫清理。

这边的院子位于学校后边,相对狭长的一块,能够盖两排带小院的房子。今儿让这些人过来,就是先清理杂乱的碎石和枯草,然后将地基平整一下。至于起屋盖房,则要进了二月,土壤彻底开化之后才能动工了。

这边安排好了,邱晨转回来,就把四个婆子和剩下的三个丫头子叫过来。其中会白案的贾氏直接交给大兴家的,会刺绣的马氏交给青江家的,家里各处的针线就交给她们俩统管,剩下的王氏,就是那个带了丈夫孩子一起的,邱晨安排她顶替顺子家的位置,管理前院各房间的卫生、整理、取暖等事务,并看守二门。剩下的三个丫头,红杏改名雨荷,另外一个叫花儿的,改名月桂,与春香一起,交给玉凤青杏,在二院里打扫浣洗。并公布大兴家的、青江家的都升为小管事,月钱一两五。玉凤和青杏为一等丫头,月例银子升为二两。玉凤负责诸事安排,青杏则负责内库房的管理。

这些人安排妥当,邱晨扫了各人一遍,淡淡开口:“咱们家是从一穷二白走过来的,可如今,家业渐渐大了,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些规矩就该立起来了。今儿,我就把这个家的规矩说一说,你们都要记清楚了,别到时候犯了,我要惩处的时候,你给我说不知道。今儿我也不多说,就只四条,一,在这院里当差的,人前背后,都不得嚼舌头根子传闲话!二,咱们家里如今房子逼仄,舅老爷、表少爷临时也都住在二院里,我今儿把话说在前头,我们家不兴纳妾、通房那一套,谁也别生什么心思。若违了这一二两条,我也没工夫跟你淘气,直接打发给黄婆子去;三,该你到的地方,你去,不该到的地方,半步也不准踏入!这正屋,除了青杏、玉凤两个贴身侍候的大丫头,其它的,不经召唤,任谁也不准踏进半步!外院当值的,不经传唤,不能进内院。内院当值的,没得了许可,也不准随意到外院去!四,非节日特许,不许吃酒耍钱。不许擅离职守。后两条犯了,第一次革两个月月银,第二次再犯,我也不再跟你淘气了,直接送你去黄婆子那,让你另觅高枝儿去。”

顿了顿,邱晨肃容扫过下边一干人等,沉声道:“都听明白了?”

众人纷纷应道:“是,夫人,奴婢听明白了!”

邱晨这才将众人都打发下去,只留下玉凤和青杏两人。

邱晨看着最早跟着自己的两个丫头,两人脸上都有喜色,只不过,玉凤端庄沉稳,恭敬地垂手侍立,青杏则要活泼一些,瞅着邱晨笑容满面的。对玉凤,邱晨是满意的,小小年纪就考虑周全,也知道本分,进退有度。青杏则相对的娇憨活泼一些,算术学的比较快,嘴巴也利,若是再懂懂规矩,也不失一个好帮手。

抬眼看着青杏,直到这丫头终有所悟,敛起笑容紧张地垂了头,邱晨这才清清喉咙,开口道:“你们俩跟我最早,对我的忠心我都知道,所以,今儿算是给你们正了名,提了等。可这个位置你们做不做的常当,还要看你们俩人自己争不争气。你们既然是大丫头,就该有大丫头的气度和耐量,小丫头子、婆子们有错处,你可以指点,甚至教训,但要想想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服气你,敬着你,不会当面答应了背后再犯……做事之前多用用脑子,处理不了的人和事,就拿来给我处理,别吵吵闹闹的,让人看了笑话。”

玉凤稳稳地应是。青杏看了看玉凤,也敛容答应着。邱晨看来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打发两个人下去安排三个小丫头去了。

除了那六个男仆,家里的事儿基本算是理顺了。邱晨略作收拾,让青杏收拾了两件礼物,正要去村正家走一趟,兰英却从东院过来了。

一看到邱晨的架势,兰英立刻道:“海棠啊,你这是要出去?”

邱晨拉着兰英,笑道:“就是想去玉贵爷家走一趟,不急。”

说着,就吩咐青杏沏茶。

兰英笑着拦住青杏,道:“你别跟我客气。走,我跟你一起去,路上咱们说说话。”

自从分了东西跨院,兰英几乎整天都盯在东跨院里,平时没事极少到二进院里来,今儿来,邱晨就猜到必是有事儿跟她说。听她如此说,邱晨也不反对,就说笑着一起往外走。

家里多了十八个人,除去小喜在厨房里忙乎看不见外,其他一些人都分散在内外两院,这一趟走过来,还真是多了不少人气,就连王氏,也正跟着顺子家的一起,把前院东西厢房的被褥之类,抱到后院里去晾晒。

兰英笑着道:“这家里看着可是越来越兴旺了。”

邱晨在兰英面前差不多时最放松的,抿着嘴笑道:“兰英姐是最了解咱家情况的,咱们家里就这些人,原来杨家铺子把俊文他们送过来是帮忙的,可咱们不能就看着眼前的那点儿利,总得替孩子们多盘算盘算,如今有了条件了,让他们好好地读上几年书,能参加科考最好,不能参加科考,读了书能写会算的,也不怕以后他们帮不上忙。这摊子铺的太快太大,就我一个人,八只手也忙不过来,添些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兰英拍拍邱晨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日子兴旺了是好事儿,就是看着你太累了……唉!我拙嘴笨舌的,也不识字儿,想帮你都帮不上。”

邱晨心中感动,却笑得轻松道:“我知道海棠姐疼我,你替我管好东跨院的物品进入,就替我省了多少心了。”

兰英咧嘴笑笑:“我今儿想跟你说个事儿……”

邱晨点点头应着:“嗯。”

兰英今儿这事儿倒没什么为难的,很爽快地道:“我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给我个识字的丫头,帮着我记记账。哈哈,你也知道我,脑子笨的不行,拿起书本来,那字儿认得我我就是不认得字儿,我每天拿着书本问泉哥儿和林子,让他们教我,一天认俩字儿都是多的时候……学了好几个月了,到现在也就学了百十个,后头学前头的就给忘了,更别说拿起笔来写字儿,难为死我也办不来。之前总是让泉哥儿抽空帮我记账,可时候长了,不能总让人家孩子帮着干活儿不是,人家孩子自己也有活儿,也累着呢。我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跟你要个人,也不用天天跟着我,就买东西回来入库和每天早上往外出东西的时候过去帮我一会儿就成。”

说到这里,兰英笑了笑道:“你也别这么瞪我,学识字我不会丢下,争取尽快能够认全乎了,能看帐,能知道五十斤面吃了十斤还有四十斤就行了。再能的事儿我是真的来不了,你再瞪我都没用!”

瞅着兰英最后完全是耍赖的态度,邱晨简直是哭笑不得了。

她将东跨院的库房交给兰英统管着,虽说进进出出的东西不多,但也要有本帐。她想着让兰英学习学习,能识字会简单计算,换句话说就是能看账记账就行了,月底年底的账目统算她都没指望,谁知道,就她看来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到了兰英这里居然给难为成这样……她也知道,兰英是个好强的人,不是实在难为,她也不会过来找自己说事儿。

唉,这事儿……还真是!

邱晨拍拍脑门儿,睨着兰英笑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看好哪个丫头了?”

兰英笑的有些心虚,“你的丫头,当然是你说了算……”说到这里,看邱晨完全不为所动地盯着她,嘿嘿一笑,道:“我看青杏丫头不错,能写会算,性子也爽快,对我的脾气!”

邱晨扭头看看跟在她们身后的青杏,微微一笑,青杏脸色有些发红,目光却没有躲闪,只笑着缩了缩脖子。

“你也听到了,你兰英姨想让你过去帮她记账,你自己说,能干了不?”邱晨干脆把问题推给青杏自己。

这丫头脑子好使,就是说话办事有些冒失。若是多给她点儿活计,忙乎起来,让她发挥算术方面的优势,忙乎起来,也算是人尽其用。

青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眼看了看兰英,道:“兰英姨不嫌青杏,那青杏就试试?”

邱晨笑嗔着:“能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就记个帐的事儿,怎么这么没底气?”

青杏瘪瘪嘴,委屈地看着邱晨,道:“回夫人,青杏一定尽力做好!”

这回不等邱晨再说话,兰英就笑起来,连声道:“好,好,我是见过青杏记账的,那字儿写的板板正正地,账目算的也清楚,比我强得太多了。”

邱晨睨她一眼,笑而不答。

就兰英那水平,是个会写字儿的都比她强很多好不好!

这件事儿掀过去,兰英就转了话题:“嗳,你知不知道,西头老刘家搬走了。年前就搬走了。村里人都不知道,还是过年栓子爷爷和栓子爹去拜年,才发现,那边连一个人都没了。就在你去府城的第二天,有人看到西头刘家来了十多辆马车,男人女人都有,都穿着绸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村里人都闹不明白,不知刘家去了哪里,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你说,那么富贵的人家,怎么好好地跑到咱们这小山村里来了?他们来咱村里住着是要干啥?”

邱晨听得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却没有兰英这么关注,刘炳善一家当初上门求她购买宅子、田地,再以后就没了动静。看这会儿的样子,估计是从她这里离开找到更好的接手人了。至于,是谁买了刘家的宅子田地,又是来做什么,只要那些人不把注意打到她和她的家人身上,她对于那些人也不会多加关注。

截至目前,这件事对邱晨唯一的影响就是,她原本想在刘家岙打造家庭基础的计划要做下改变了。需要再去别处打听有没有连片的良田出售,以供她买下来,作为她和孩子们永久的保障。

不过,这件事不急,毕竟大片良田极少有人脱手,她还要考虑位置合适,不然离得太远,管理起来就太麻烦了。

说过西头刘家的事儿,兰英又说起了村里发生的一些事情,邱晨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附和一句。

说了半天,兰英终于说起自家的事儿,脸色也跟着阴郁了下来:“你也知道,满仓过年就回来待了一天,初二一大早就走了。她奶奶急得上火,本想着跟满仓说说,托媒人给他说个头儿,可满仓根本没给说话功夫,就走了……你说说,满仓这过了年都二十六了,也不说成个家,就这么混着,挣那么多钱有啥用?就一个闺女,往后总有老了的一天,难道还指望闺女去?”

对于这个话题,邱晨本不想掺乎,可见兰英看着她等着回答,只好道:“满仓在县里开铺子,说不定,在县里有自己看好的人……你还是让婶子问问的好。”

“哎,还真是该问问。”兰英一拍巴掌道,“可就是县里有了看中的人,也该跟家里说一声吧,年纪在这儿,该托媒人托媒人,该咋咋,总这么含糊着算个啥事儿!”

这话,邱晨就不能接了,找了个话题含糊过去,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刘玉贵家。

进了门,刘满银和季氏就笑着迎了出来,寒暄了几句进了正屋,邱晨给刘玉贵问了好,和兰英一起落了座,季氏就沏上茶来。

兰英接了茶放下,拉着季氏的手道:“我正好有点儿事要找嫂子说说。”

季氏也笑道:“走,有啥事儿去我那屋里说去!”

两个人打了个招呼走出去,邱晨才跟刘玉贵、刘满银说起来意。

去年,邱晨起屋的时候,原本打算两个院子自家人住一个,仆从们住一个,可林老太太三人意外投来,打乱了她的计划。如今家里的人口一再增加,房子的格局就不够用了。别的不说,就俊文几个一起住在二院,天天与那些丫头子出来进去的见面,虽说看起来孩子们没有那样的糊涂人,但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儿,更何况,相对于村里的那些庄户人家的女儿来说,林家的几个丫头虽说容貌并不算太出色,穿着上、气色上也会强上许多……

是以,邱晨就打算,一开化就再扩建一下,主院这边加个三进院子出来,她跟阿福阿满搬进三进院,也把丫头们约束在三进院子里,防范于未然。再给仆从们盖上两排小院,有家的自然先分一套住着。家里的丫头小子们,像青杏玉凤还有银良、贵良、喜良三个也是十四五岁年纪,也就一两年功夫,就可以谈婚论嫁了,不让丫头们生出是非来,仅仅限制活动范围不过是治标,尽快给她们找个合适的小子嫁了,才是治本。

听说邱晨要买屋后的山坡地,刘玉贵自然没有异议,一口答应了。只说让邱晨斟酌着要多大地块,让刘满银去测量划地界。

又感叹道:“你们那边儿虽说把着东头,风水上好些,但总不如村西那一片,平整阔亮,别说加盖一个院子,就是盖上十个八个的院子也有地场,便宜。可惜,炳善做事儿……卖宅子卖地那么大的事儿都没言语一声!”

听刘玉贵这话,邱晨算是确定了刘地主家卖宅子卖地的消息,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于是问道:“难道,他们家卖宅子卖地都没经过您老的手?”

刘玉贵抬眼看了看邱晨,没有说话,旁边的刘满银很是气愤道:“爹,那刘炳善根本没把你这个族叔放在眼里,你还给他们留啥面子。”

然后,转头对邱晨道:“刘炳善一家子也不知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好好地宅子地不要了,连吭都没吭一声不说,连搬家都没个动静,直到前儿村里有人去了县城才知道,刘炳善一家子就在县里买了个二进的小院子,老老少少三十多口子人,就挤在那个小宅子里,家里的丫头奴仆,除了刘管家外,大都发卖了……看着竟是落魄的样子,真不知道惹下啥事儿,落到这个地步……”

邱晨微微挑了下眉毛,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琢磨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人买了刘家的产业,若只是如刘满银父子所说,是因为惹事欠债变卖产业的话,刘炳善父子不会一声不吭,若是按照正常价格出卖的话,刘家的产业变卖所得,不至于让刘家落到如今窘迫地步……

脑子里快速地转了几个圈儿,面上邱晨却跟着刘玉贵父子感叹了几句,跟刘满银约好了丈量山坡的时间,就招呼上兰英,带上青杏告辞了。

当天下午,刘满银就带了两个汉子去了林家,丈量着了林家后边的一大片山坡。这一次邱晨买地索性买的多了些,把屋后的一个小山包都买了下来。荒山和良田不一样,都是大致估算价值,刘满银转了一圈儿,与刘玉贵商量了一下给了邱晨一个很低的价格,一个山包,方圆十多里地,只收了一百两银子。并很爽快地签了白契,只等着邱晨派人去县里换成红契就成了。

也是当天,制药和制皂两个作坊就有了产品,那些抽调出来的帮工回归了作坊,从正月十八开始,作坊里就正常运作起来。

正月十九,邱晨将整理完后院的六个新进奴仆安排了活计,一个顶替顺子掌管门房打扫前院、门前;两个负责后院的马匹喂养、车辆维护,捎带着饲喂羊和香獐子;一个懂得园艺的负责照料荷塘鱼池和家里的花木;另外两个,一个派给青江,一起跟大兴去南沼湖。另一个给了杨树猛做随从。接下来,进原料,跟回春堂陈掌柜对帐,结算林家应得的利润,又托了陈掌柜打听着,清水镇有没有合适的大片田亩出售。又安排人给家里人和作坊的帮工们做春衣;期间,满囤还来了一趟,说庄子上的佃户底子薄,肥料使不上,收成就提不上去,邱晨给了个办法,自家买些肥料来,赊给佃户们用,等收了粮食,再根据所用粪肥的多少,加半成到一成租子。这根本是赔钱贴补,满囤自然爽快答应着去办了……

直忙碌了将近十天,眼瞅着进了二月,邱晨的忙碌才算告一段落。

一切安排妥当,二月初二这天吃了晚饭,俊文等人去读书写字,邱晨又把诸事都跟杨树猛交待了一番,又叫来大兴家的、青江家的嘱咐了一遍,这才起身去了前院。

自从安阳府回来,邱晨日日忙得不可开交,秦铮除了早晚跟着孩子们出门锻炼外,也只在屋里看看书,打打棋谱,安静的很。说起来,这还是半个月来两人第一次坐到一起。

与秦铮相对坐下,邱晨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我明天又要去府城,筹建府城的的作坊,这一去估计怎么也得半月二十天的……”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抬眼看着秦铮道:“我不在家的日子,秦将军且安心住着,有什么事儿打发人找二哥,或者去找我那个丫头都成。”

说完这些,似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邱晨看着对面一眼不发的人,瘪了瘪嘴,决定告辞。

“行了,我就是过来跟秦将军打个招呼,明儿我还要早起赶路,就告辞了!”

说着话,邱晨就要起身,却听得对面的人淡淡开口:“我过一两天也要搬走了。”

邱晨起身的动作顿住,惊讶地转回目光来看向秦铮。虽然早在年前就盼着这人尽早返京,可住都住了,这两个多月时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这么猛地说要搬走……似乎还真是有些意外!

“哎,搬走?”邱晨脑子没有打结,一下子抓到了重点。这人不是说返京,不是说离开,却说搬走……这话,倒好像是从她这搬到别出去住,似乎还不远……

秦铮淡然地点点头,仍旧神色淡然道:“我住在这里,毕竟于你的名声不利,是以,在年前就买下了一所宅子,这些日子,那边在着手修缮,如今修缮基本完成……你不过来,我也正打算过去跟你说一声的……”

名声不利?

不知怎么的,邱晨一听到这个字眼儿,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一声窜了起来,她平日的镇定理智,瞬间被烧毁,手啪地拍在炕桌上,盯着秦铮冷笑道:“秦将军还真是处处替我着想啊?”

名声不利?这是说她是寡妇,不宜留外男在家吧?她是寡妇不是今天的事儿吧?知道对她名声不利,还不请自来,还在林家一住就是两个月,还在林家过年,还去府城找她一起赏灯……名声不利,早管着干嘛去了?

他说名声不利,那是不是讥讽她不知廉耻,不顾礼法,将他一群外男留在家里住着……她刚刚说什么了,她还说‘且安心住着’,她怎么这么厚脸皮?没羞没臊哇!本是好心收留,却被人家反讥不知羞耻了?!

心中怒火升腾,邱晨一句话说完,已经站起身来,又几乎是同时的,她端起炕桌上的一杯茶,兜头兜脸地泼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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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从京城返回来的廖文清主仆却因为下雪被耽搁在路上。

这一耽搁,原本正月二十左右能够返回安阳的廖文清主仆,生生到二月初一天色黑透了,方才将将赶到清水镇。虽然清水镇隔着刘家岙不过半个时辰的行程,虽然廖文清恨不能立刻见到邱晨,但制皂拍卖之事事关重大,容不得他一点儿轻忽。隔天,二月初三,就是与云济琛约好南下的日子,廖文清还要从清水镇赶回安阳府,还要为南下做些必要的筹备,离家一个多月,他还要回家看望父母,并跟父亲商议一下,接下来廖家的具体操作打算。二哥年后新得了一个儿子,他这个做三叔的,总要送上一份贺礼……

虽然很不甘心,廖文清却丝毫没有办法,实在是分(禁词)身乏术。只好留下没药,和他从京城买的礼物,让没药代替他跑一趟刘家岙。廖文清自己,却只在清水镇歇了一个时辰,就连夜匆匆赶回安阳府去了。

------题外话------

啥话不说了,鞠躬爬走……

第一百九十六章 水匪

第一百九十六章水匪

茶水泼过去,对面的男人似乎因意外没有来得及躲闪,就那样端坐着被浇了一头一脸,只来得及在茶水泼到脸上的刹那闭上了眼睛。

邱晨清楚地看到水顺着男人的额头、脸颊流下来,从眉毛、睫毛上滴下来,流过男人抿紧的唇,线条完美的下颌,再一滴滴落在身上、腿上……

然后,眉毛睫毛濡湿着,滴着水,男人的眼睛再次睁开,就那么平静无波地看过来,褐色的瞳仁宛如深潭,深不可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邱晨心头微颤,镇定地回视,然后,将手中的茶杯稳稳当当放在炕桌上,再不看那人一眼,挺直脊背,转身而去。

秦铮没动,仍旧端坐如仪,就连身上脸上的仍在滴答的茶水都没有理会,只是,目光随着那青色的纤细身影,最后定格在晃动着的门帘上,然后,一抹笑意从眼底深处爆开,犹如焰火,亮色从眼底爆开,并迅速染上了眉眼、脸颊、双唇……乃至整张脸,整个人!

秦义秦礼看着邱晨青着脸从屋里匆匆而出,对他们从来礼遇有加的人,居然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他们身边越过,扬长而去。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默然片刻,还是秦义第一个走进屋里,然后,他们就惊愕地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心目中威严、肃穆、冷清、不苟言笑、执行起军法来毫不留情、上了战场悍不畏死身先士卒……的侯爷,顶着一头一脸的水渍,衣服也湿淋淋地,衣襟上还沾着几片茶叶,狼狈的一塌糊涂,就像一只落水的鸡!

可让秦义秦礼几人惊恐和不可思议的是,就是这么一身狼狈的侯爷,居然,一个人坐在那里,笑不可抑,笑的满脸灿烂,笑的眉眼飞扬,笑的……像个傻瓜!

秦铮走了。没有跟邱晨当面告辞,只留下来秦礼秦勇和两名侍卫。并让留下来的秦礼和秦勇替他向邱晨转告。只说,侯爷有紧急事务,连去哪里都没说。

邱晨听了也只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垂了垂眼睛,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淡然。

秦礼秦勇四人留下来的理由倒是很充分,毕竟孩子们刚刚开始练体,过年几日已经有所松懈,再没了老师带着,很可能就真的给耽误了。而且,秦礼说的很明白,他和秦勇只是暂时留下教导孩子们,只等那位前辈到来,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继续追随他们的侯爷去了。

听到秦铮不告而别的消息后,第一时间邱晨是很有一种连秦礼秦勇也赶走的冲动。但也不过是一瞬,这个冲动就被她压制了下去。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孩子们确实需要是一,二来凭借她自己的能力,也确实找不到比秦礼等人更好的师傅了。有这么好的师傅不用才是傻瓜。

邱晨很郑重地给秦礼、秦勇曲膝行礼,道:“多谢几位能留下来。我也就再厚着脸皮请求几位,我不在家的时日,照看一下家里。”

秦礼和秦勇侧身躲开,秦礼道:“使不得,夫人太客气了!我几人既然留下,自然会尽力照应林家上下周全,还请夫人放心!”

得到这个许诺,邱晨压抑烦闷的心情好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那我也不跟几位客气了。既然几位留下担当教导孩子们的责任,那林家上下就应该将几位做先生看待。以后,几位若有什么需要,还请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秦礼跟秦勇也不客气,笑呵呵地应承下来。

邱晨离家之前,又特意跟杨树猛交待了秦礼等人的事儿。又找来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交待一番,嘱她们从即日起,就将秦礼、秦勇四人当做贵客看待,一应饮食用品皆要用心。让青江家的把制作春装的事情暂时搁一下,赶工先给秦礼秦勇四人各做两套春装出来。

“……一套就按照他们身上穿的做,另一套就按俊文他们那样的宽裆裤做。先做两套送过去,再一人做两套替换的,就跟家里人的一起做出来吧!”

青江家的躬身答应着,邱晨让两人下去。转而又嘱咐留守在家的玉凤道:“前头的事儿你多问着些,一应用度,都从我这屋里走。再把咱们去年秋上得的好茶送半斤过去。另外,从库房里提出两坛酒来,每天晚上送一壶过去。热水什么的也不能怠慢了……”

玉凤仔细听着,等邱晨说完,又重复了一遍,邱晨这才放心下来,带着青杏和春香,还有顺子两口子,一起出门启程。

送走邱晨一行,秦勇跟着秦礼没有立刻回屋,而是想跟着去了后山。

白日孩子们都去学堂,侯爷又不在,也不需要他们时时等候吩咐,两个人难免有些闲散,趁着天气不错,不如上后山上走一趟,顺手捉个野兔什么的回来添菜也好。

离着林家院子百十步,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秦勇终于憋不住戳了戳秦礼道:“你说咱家侯爷是咋想的?看着不像是生了林娘子的气啊,咋就甩手走了?”

秦礼瞥了他一眼,也没搭腔,秦勇顾自拧着眉毛道:“让我说,想要直接带回府去不就得了,对一个女人这么磨叽……”

抬手捶了秦勇一拳,秦礼也不管秦勇横眉冷目的一脸怒气,斥道:“侯爷的事儿也是你能管的?”

秦勇撇撇嘴,不甘道:“我这不就跟你说说嘛,又没真傻的去管侯爷。”

秦礼瞥他一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你就看把你我留下来……你就不该胡思乱想!”

说完,抬脚继续往山上走,过了一会儿,望着山顶渐渐从苍翠中逼出一抹新绿来的松林道:“你别的不用想,你就记得,比之前更要尽心十分地敬着这位……好好地尽心教导那几个孩子就成,其他的,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也不是你我应该置喙的。这个,侯爷是什么脾气,想必不用我说!”

秦勇停住脚步愣怔了片刻,随即快步追上秦礼,连声应道:“你放心,我晓得轻重!”

秦礼又斜了他一眼,再不发一眼,加快脚步朝着山顶奔去!

邱晨颠簸了大半天,申时初方才到达安阳府。

大兴带着人接了进去,邱晨颠的浑身酸疼,也不愿多说,挥挥手先让众人退下,她则直接进了改造好的浴室洗漱。刚刚洗漱换了衣服出来,春香就进来回报:“夫人,云二公子的小厮,那个叫知书的求见,还带了一个人来。廖管家已经带了人去前花厅了。”

邱晨略一思忖,点点头,道:“给我拿件斗篷,跟我去前边看看。”

一边吩咐着,邱晨一边思忖,在她刚刚进门不久就派人过来,云济琛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青杏拿了一件漳绒斗篷过来给邱晨披上,肩头的温暖让邱晨回过神来。不会有什么事,要是有事就不会等她进城后才派人过来了。

稳住心神,邱晨吩咐青杏将带来的行李收拾出来,自己带着春香去了前院。

这个三进院子虽然地方不大,但建的很是规整,各个院落有角门串连在一起,西边还有一条车道直通后院,马厩和车棚子都建在后院的一角。而且,主子不想被人打扰的情况下,仆人们也可以从这条车道出入。

前院的小花厅和刘家岙的宅子一样,就在门房一侧。两间房子打通了,靠着窗子盘着一铺窄炕,对面一溜儿三对官帽椅和小几,刚出正月,屋子里仍旧点着两只火盆,让邱晨一踏进屋子,就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温煦暖意。

踏进门来,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邱晨就看到大兴带着一大一小已经起身迎候,小的十四五岁年纪,模样机灵,邱晨认识,是云济琛身边的小厮,名唤知书的。另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淡灰色衣袍,容貌平淡,神态恭敬又不失分寸。这人邱晨却没见过,不由多看了两眼。

一边笑着道:“让你们久等了。”

知书笑嘻嘻地一揖及地,另一个也同样施礼。知书笑道:“夫人这话小的可不敢当。要是让我们家公子知道了,非把小的屁股打烂不可!”

邱晨笑笑,道:“你小子别跟我贫嘴,还不跟我介绍介绍,这位是?”

“是小的错了!”知礼拱拱手,连忙一侧身,让出身后的男子,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云家的许大管事,许谦之。之前一直负责码头诸事,这回公子爷南下,就留下许大管事给夫人。我们公子爷说了,许大管事在安阳府呆的时间长,地头人头都熟。”

邱晨笑道:“原来是许大管事!我正愁着没人使呢,二公子就把你留给我了,这回,我心里总算有底气了。”

许谦之拱手道:“小可在安阳府长大,不过是地头熟悉些。以后有什么事儿,夫人尽管吩咐。”

邱晨笑着点点头,让着二人重新坐下,然后就问知书:“听你的话,你们公子已经走了?你这是留下来了?”

知书问一答十:“回夫人,我们公子和廖三爷今儿一早启程。因为河未开化,先由陆路到浔阳,再改乘船只南下。我们公子爷还说了,这一去若是诸事顺利,最多也就二十几日就返程了。小的是被我们爷留下的,说是让夫人尽管指使,别的事儿小的做不了,跑跑腿儿小的还成。”

邱晨笑着点点头,目光在许谦之和知书脸上扫过,道:“那今后一段日子,就要让你们俩人受累了!”

许谦之连忙起身,和本来就站在底下的知书一起躬身行礼道:“不敢当夫人这话。夫人有事请尽管吩咐,小的们必当尽心竭力!”

“行了,行了,别这么礼来礼去的,一家人这么多礼就生分了。”邱晨笑着摆摆手,让两人坐了,然后道,“今儿我刚到,什么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们既然到了我这里,就留下吃顿饭。等明儿,咱们再去作坊!大兴,你去云中仙订一桌上等席面,替我陪陪他们俩!”

大兴连忙躬身应下,许谦之和知书也再次起身致谢。

邱晨也就从小花厅里出来,走了几步,微微回头看向小花厅落下来的门帘,凝视片刻,转回目光,回了后院。

这位许谦之可是云家掌管码头的大管事。码头上的事儿,邱晨即使没有亲自经历过,却也多少知道些,那个地方看起来乱哄哄忙碌碌的,水可是深着呢。不仅仅有明面上船只往来的各地商铺,官府的税丁衙役,更有各种暗里的、半明半暗的势力,互相制约渗透。比如专做水上生意的船帮,比如专门掌管着码头货物出入的码头帮,就连那些穿着破烂出苦力的扛夫们,也都有自己的帮会组织……

能够在那样一个地方掌管着云家码头事务的人,绝对不会像她今日所见这么平淡无奇,温和无害。

这个人怎样,邱晨可以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云济琛把这样一个,在云家地位不低的一方大员留给她指使,背后又有什么目的?仅仅是建作坊的事儿,貌似用不到这么大能力的人吧?就云家在府城的势力地位,只留下一个知书就应该绰绰有余了,不是么?

慢慢回到三进院子她自己的房间里,邱晨坐到炕上,捧了青杏送上来的一杯热茶,却没有喝,只默默地盯着茶杯想事情想的出了神。

经过昨晚那事儿,秦家恐怕已经不耐烦给她依靠了。也是,那样的身份地位被人泼了一头茶水,没有拿她问罪,还给她留下秦礼秦勇教导孩子们,就已经很宽宏大量,很有‘君子之风’了。她泼了人家茶水,也不能再对人要求什么。那么,她就该重新琢磨琢磨以后的路了。

原本有秦铮这只老虎在,不管这只老虎意下如何,她还能狐假虎威地威慑呼延寻和某些人,可秦铮不在了,能让她借势的老虎没了,她这只狐狸要想活下去,活得安心安逸,就该好好动动心思了。

正伤着神,青杏禀告,陈氏过来了。

邱晨敛了敛神,吩咐叫陈氏进来。

陈氏垂着头进了门,规规矩矩地给邱晨行了礼。邱晨笑着抬手,道:“你们在这里可还好?”

“谢夫人垂询,奴婢们很好。”陈氏垂着眼恭敬有礼地回答着,继而又道,“昨儿廖管家吩咐了,说夫人这两天进城,是以今儿早上就去采购了鱼肉等物,恰好遇上有人从河口运过来的梭鱼,说是开凌梭,最是鲜美不过的。奴婢没做过这种鱼,是以过来询问夫人,这鱼怎么做才好。”

“梭鱼?”邱晨微微挑眉,随即露出一脸的欢喜来,“竟然有这东西,看来今儿有口福了。”

说着,邱晨看向青杏,青杏也喜笑颜开地曲膝道:“看来奴婢能跟着夫人解解馋了!”

邱晨睨她一眼,笑着对陈氏道:“这鱼极鲜美,做起来也不费事。你就按照那日的鱼锅做,记得一次把汤添足,慢火多炖一会儿,让鱼肉入了味儿,汤浓稠了才好……一共得了多少?”

陈氏回道:“倒是得了十几斤,不过都是大鱼,也就六七条!”

“够了够了。咱们一共也就八个人,六七条足够了!”邱晨笑着摆摆手,又道,“哦,对了,我留了许管事和知书吃饭,做出来先给他们送一份过去,给我送一份,剩下的,你们大伙儿都尝尝,这东西一年可就这么一季。”

她说一句,陈氏应一句,等邱晨说完了,陈氏正要退下去,邱晨又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嘱咐:“给我的那份儿多加一颗鱼头!”

陈氏微微一愣,仍旧恭顺地答应着退了下去。

青杏在旁边奇怪道:“夫人真奇怪,那鱼头都是骨头,没多少肉,您怎么就爱吃那东西呢!”

邱晨喝了口茶,嗤笑道:“这你个小丫头就不懂了。鱼头虽然肉少,却最易入味儿。而且呀,这梭鱼的鱼头可是出了名儿的好物儿,俗话也说了,‘梭鱼头鲤鱼腰’,这梭鱼浑身上下也就这鱼头跟肚子里的鱼荸荠好吃!”

说到这里,邱晨一下子着急起来,连声地招呼外边的春香道:“赶紧去趟厨房跟陈氏说,鱼肠子都留着,放上盐卤上!”

春香答应着去了。

邱晨回头看到青杏疑问的目光,笑着道:“夫人我今儿再教你一回,这开凌梭因为一冬天不进食儿,肚子里最干净了,鱼肠鱼肚儿都是好的,最好的就是这种鱼特有的鱼荸荠,好吃着呢……唉,只这么说你也不知道,等明儿做出来,让你这丫头尝尝你就知道了。”

说着,邱晨也不理会青杏愕然的神色,转而嘀咕着:“明儿再让大兴去集市上看看,若是还有,多买些送回去,也让孩子们都尝尝……”

因为有了梭鱼这茬,邱晨倒是暂时把之前的烦恼和忧心给丢开了。说完梭鱼后,就拿出府城作坊的预算和设计图纸来,开始整理润色。

刚刚她已经问过许谦之和知书了,作坊那边已经平整好了地皮,如今进了二月,眼看着土壤渐渐开化了,这就三两日就能破土动工了。邱晨琢磨着,人手工匠足了,盖房子起院子都快,作为工棚的房子又简单,顶多半个月就能盖起来。

云济琛让知书传了话,说二十天就能回来,那么,这个作坊最晚一个月内就得做出产品来。这样,就要在起房子的同时,把作坊里需要的锅灶、池子、模具、包装,还有顶顶重要的净化池都建起来,原料也要订好,等到房子盖起来,就可以立刻进料加工。同时要做的还有,就是雇佣工人,雇佣来的工人还要经过至少一周的训练磨合……

一边写着琢磨着,渐渐地,邱晨脑海里的思路已经清晰起来。

陈氏送上来的梭鱼做的极好,酱红浓稠的汤汁中卧着一块块鱼段儿,用筷子挑开鱼皮,登时露出白腻腻的鱼肉来,细嫩的如同刚出锅的豆腐,夹一筷子送进嘴里,鲜香滑嫩,齿颊留香。再吃一块焦黄喷香的饼子,真是美味舒爽的很。

鱼肉鲜美,邱晨吃完两只鱼头又吃了一段鱼肉也就饱了,抬头看到在旁边侍立的青杏、春香,端了茶喝了一口挥手道:“行了,你们别在这里候着了,把这些撤下去,你们也赶紧去吃吧。鱼冷了可就腥了。”

青杏笑着送上一块湿帕子来,伺候着邱晨擦了手淑了口,一边看着春香把盘碗撤下去一边笑道:“夫人不用替我们操心,陈嫂子给我们留在锅里热着呢,凉不了!”

“我说呢!”邱晨笑着摇摇头,把帕子递回去,到底撵着两个丫头下去吃饭了。

从炕上下来,邱晨自己拿了斗篷裹上,慢慢踱出屋门。

月初,月色不明,星星却璀璨的紧,满天繁星闪耀着拥挤着,几乎分不出彼此来,让邱晨不由联想起了当年驱车几百里,只为去草原上看回星星的事儿来。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恐惧焦虑渐渐随着时光的流转淡了,如今再看这个世界,倒也不失另有收获。比如这每夜都能仰首可见的繁星,比如这份家业……安阳府这样的城市,怎么也能算二线城市了,搁在现代的房价最低都得六七千一平,这么一所宅子,搁在现代的开发商能给你算出上万平的建筑面积来……若是在现代,她辛辛苦苦干一辈子都不可能卖的起!

有失有得,还真是说不出那边儿更合适来!

不过,眼瞅着她是回不去了,那么,也只能安心地在这边活下去,让自己和家里人活得更好些!

呵呵,别的不说,等她的生意做到全国,她就可以在任意一个喜欢的城市买上一座宅子,届时,她就带着孩子们周游全国,走到哪里,都有自家的宅子……这种待遇,在现代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感叹一番,失笑一番,在院子里慢慢转了两三圈儿,看看星星,也看看院子中几棵不算太高太繁茂的小树,猜测了一回树的品种,肚子里的食儿也消得差不多了,邱晨就转回屋里,继续整理起作坊的预算计划和图纸来。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刚起来,青杏就向她禀报,那位许管事和知书已经过来,在前院小花厅里候着了。

邱晨挑挑眉,这两个人倒真是有模有样地听她来指派了。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客气了。

吃过早饭,邱晨就带着许谦之去了城外的庄子。

他们一行人刚走不多会儿,没药坐着一辆马车赶到了林家在安阳府的宅子外。

说起来,这小子也够倒霉的。

大前儿,廖文清把他留在清水镇,让他去刘家岙走一趟。一路上急赶慢赶的没生病,这一回到家里,居然当晚就上吐下泻还发起了高烧,虽然有赵郎中勉力医治,没药也折腾的丢了半条命,前天就躺在炕上没能起来身,去刘家岙的事儿自然就耽搁下来。昨天他好不容易撑着身子去了刘家岙,却被告知,林娘子去了府城,刚刚走了没多会儿。

没药连连叫苦,也没办法,只要命令马车调头直奔府城。可他毕竟刚刚病了一场,马车颠簸的狠了就头晕眼花,如此车夫也不敢太快了,赶到安阳府外,恰恰好关了城门。没法子,没药只好在城外投宿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进城。

可,巧不巧的,他居然又一次扑了空。林家宅子里的人回说,林娘子去了城外的作坊工地,又是刚刚走。

没药哭的心都有了,科也不敢再耽误,他们爷可是说了,定要见到林娘子,得了林娘子的回信儿,再南下追他。他们爷可是走了一日了,他若不想路上被马车颠死,就得尽快找到林娘子得了回音,尽快南下!

这小子又病又累的也糊涂了,他们家公子说是见到林娘子要个回信儿不差,可没说礼物一定交给林娘子。这小子居然就拖着几只大箱子一路奔波,在刘家岙没卸了不说,到了安阳府的林宅里居然又忘了卸车……

等他终于在工地上找到邱晨,邱晨都被没药蜡黄的毫无生气的脸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礼物的事儿,连忙打发大兴带了他返回城,去找回春堂的医生医治去了。至于几箱子礼物么,邱晨倒是留下了。不过是直接让大兴送回家,连看都没看一眼。

没药的到来只是个小插曲,并没有阻碍邱晨看作坊工程的进展。

看到许多把式工人已经开始忙碌,有木匠在做门窗木作,有工人用镐头刨开还未完全开化的土壤,挖着地基,还有人在修作坊通往外边的道路,是按照邱晨的要求,先把路基整平又铺设的青石板。

邱晨很满意自己看到的,见工地上人虽多,却井然有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转回来吩咐许谦之和知书。

给许谦之的任务只有两个,一个是限他三日内招齐二百个工人和五个小管事。工人不要求多机灵多聪明,但一定要知根知底,信得过。小管事则要求能写会算,脑子还要好使,能服众,当然也必须可信。二一个是让许谦之尽快订好原料,等工棚建起来,立刻就能进料开工。

给知书的任务同样是两个,第一个是要十个厨娘,不要会做什么山珍海味,但大锅菜要做的好吃也不容易;第二个,就是让知书带着她去城中最好的制铜铺子、南货铺子、印刷作坊去,定制模具和包装。另外,还有一件事,邱晨让知书发个信跟云济琛商量一下,作坊里有些活计,比如包装,比如清扫,比如糊纸盒等等,都不需要雇用壮工,可以雇用女子或者老人孩子来做,糊纸盒更可以让一些不方便出门的人领了料回家制作。只不过,这样的事情邱晨吃不准,会不会有碍,还是问一下云济琛,让他给拿个主意。

送信儿简单,云济琛生意做的大,南北往来是常事儿,平日里就有信件输送的渠道,知书不过是跑趟腿儿一句话的事儿。十个厨娘也好找,知书干脆把这事儿交给了黄婆子,第二天,黄婆子就领了二十多个厨娘来,让邱晨挑选。

看着眼前一溜儿高矮胖瘦的妇人,邱晨一阵无语。她怎么就忘了这个世界还有公开买卖人口这事儿。虽说知书自己也是奴才,可在他的脑子里,主子奴才这一套,早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儿,用起来反而比她这个做主子的更自然而然了。

第二回买卖人口,邱晨已经没了第一回的紧张。

她也不说话,只走过去,绕着二十多个妇人走了一圈儿,就把耳朵后头有黑皴的,头发油的打绺儿的,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抹了头油还是脏成这样,都被她剔了出去。之后,邱晨又让一干妇人伸出手来,她挨个细细看过去,指甲长的、指甲里有黑泥的,统统剔掉。这两拨挑下来,二十八个妇人就只剩了十六个。

邱晨微微点着头,能这样,已经能够看出黄婆子尽心了。

剩下的十六个人,邱晨也不再多说了,直接打发下去,一人蒸一锅馒头,擀一轴子面条,再炖一个菜来。当然了,菜都备好了,也没啥珍馐美味,不过是大白菜、青萝卜,也没有肉,只给一罐子荤油。越是简单的菜越考验人的厨艺,这么简单地菜能做出味道来,厨艺就很值得夸奖了。

这一轮过后,邱晨留下了十四个人,其中两个干净利落,应对也算有度,也多少识得几个字的,得了邱晨的青眼。一个姓陈很是爽快泼辣,被邱晨直接点了作坊大厨房的小管事;另一个姓曲的妇人,只有二十四五岁年纪,温婉柔静,做的一手好汤;再加上另一个擀面条儿蒸馒头都极好的姓田的妇人,被邱晨要了回去自用了。

这两件事都还罢了,第三件寻铺子逛街的差使,却让知书尝尽了苦头,也跑细了两条腿。偏偏,他还没办法诉苦,人家林娘子亲自跟他一起逛街寻访合适的铺子,林娘子一弱质妇人又是主子都没喊累,他作为小厮,也是个男人,怎么好意思叫苦喊累?

制铜铺子、印刷作坊仅仅寻访到最好的还不算完,知书还要将林娘子画好的图纸拿过去,跟铺子作坊里的师傅交待清楚,等铺子里做出、印出样品来,知书还要拿回去让邱晨看。对于这个,平日一贯好说话的邱晨却变得无比苛刻起来。

铜质的模具、盒子,花纹不清晰了,不行;合口不严,不行;颜色不够亮,不行;颜色过于亮,也不行……

印刷的包装盒子、衬纸就更细致精美了,颜色浓了淡了都不行;纹样不清晰了不行;纸质不够硬挺不行;纸质过于硬了,就变得脆了,同样不行……

知书一趟一趟跑回来,面对邱晨的挑剔和铺子里匠师的不耐,简直是欲哭无泪了。这回,他终于知道,陪着邱晨逛街是多幸福的事儿了。那样,他虽然腿累,但不用操心不用两头难为--林娘子当场就会拍板儿决定啊,他就跟着奉承奉承,多悠闲!

终于,打发了林娘子一个满意,看着精致的没有丝毫不妥的包装、模具,邱晨笑的一脸灿烂,连连夸奖道:“这回的事儿,你做的极好……呵呵,也就是你机灵,才把这事儿办的这么妥当。若不是知道你们公子不会放手,我都想把你要过来,跟着我了。”

知书听这话,不知怎么的,居然没有害怕,竟在欣喜骄傲之后,生出隐隐的遗憾来。他竟真的有了想跟着林娘子的愿望!

这些日子虽然辛苦,虽然苦累,可经过一番努力之后,得到首肯的这一刻,却让他空前升起一股自豪和骄傲来。只是,他也知道,像他这样能被公子带在身边伺候的,除了人机灵,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老子娘都在云家,也就是所谓的‘家生子儿’,知根知底,忠心可靠的才行。

这么想着,知书也很知机地笑道:“嘿嘿,若非小的老子娘都在云府,小的倒是愿意跟着夫人您干活儿。”

邱晨笑笑,点点头道:“行了,你这些日子也累了,如今做的极好,我也不能太狠心了,就许你两天假,回家歇歇去吧。听说你有个妹子打小胎里不足,体弱多病,我这里有个方子,你拿去找个郎中看看,若是能给你妹妹用,倒是极好的,也花不了几个钱,比吃药好的多。是药三分毒,你妹妹本就体弱,再天天吃药,时日长了可就伤了根本了。”

知书怔了怔,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邱晨递过来的方子,啥话也不说了,只恭恭敬敬跪下给邱晨磕了个头!

完了,邱晨又让青杏拿出几样自己做的点心来,还有一匣子燕窝,一并给了知书,把他打发回去了。

忙忙碌碌的,一眨眼,邱晨进了安阳城已经十多天了,天上的月亮缺了又圆,时光已从月初进了月中。工棚的工程因为土壤还未完全开化,进展的没有她预想的快,如今刚刚打完地基,木作活计倒是做的差不多了。二百个工人已经到位,邱晨让许谦之选送来的小管事也到了位,这些日子,二百个工人就在小管事的带领下,每日运送木材、砖石料,做着这些最简单的力气活儿。她和许谦之在一旁观察,渐渐挑出了几个不妥当的打发了,剩下的人,等工棚建起来,把成子和泉哥儿接来,就可以带着他们开工锻炼操作技术了。

就在邱晨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二月十三一大早,刚刚被邱晨打发回家歇息了一个晚上的知书,匆匆赶到了林宅。

“夫人,夫人,不好了,昨儿晚上,不知从哪里流窜来一股水匪,洗劫了城东的几个庄子,安阳守军闻讯出击,大获全胜,斩杀水匪百余人……可,可是,咱们的庄子,连同就要盖好的作坊都被溃匪洗劫了,庄子和作坊都烧了……”

邱晨惊得手脚冰凉,拉住知书的胳膊让他坐下,递了给热茶给他,道:“别急,别急,你且说,庄子上和作坊里的人怎样?可有……伤亡了多少?”

她本想问‘可有伤亡’,但转念想到,庄子作坊都烧光了,人又怎么可能没伤亡!

知书手里捧着热茶,略略安心了些,听邱晨如此一问,脸色又是一白,惊恐地看着邱晨,哆嗦着嘴唇道:“庄子里活出来的十之五六,作坊里活出来的……不足三成!”

那个庄子是云家的庄子,不大,也就四百多口人。十之五六!就是有二分之一人口死于非命!

作坊里二百个工人,加上四十多个工匠,还有……还有刚买回不久的十名厨娘,将近三百口人,活下来的居然不到三成,那就差不多是一百八十口人丢了性命!

这十多天,她几乎每天都到作坊里去,不说跟那十名厨娘,就是跟那些工人和工匠们也都混熟了。那些憨厚朴实的笑脸,似乎就在眼前,他们憨厚的话语似乎仍在耳边回荡……但是,如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

邱晨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自己满心的恐惧和愤慨。抬手拍着知书的肩膀,宽慰道:“不怕,你喝口热茶稳稳神。你还没吃早饭吧?”

看到知书点头,邱晨立刻吩咐青杏去厨房端份热饭过来,亲自看着知书吃饱了,她才带着知书,直奔城外而去。

追剿水匪,溃匪作乱……这件事情背后有什么,她暂时先不去管,她要尽快看到那些工人和工匠,还有那十个厨娘……看他们活下来的人,是不是还有伤者需要医治,枉死的人也要尽快安置后事,安慰家属……

但是,在这些事情安置妥当之后,这些人的真正死因,她总要追个究竟。坐在颠簸着疾驰的马车中,邱晨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她不会,让这些人就这么枉死了。她一定要找个真相,给他们一个交待!

她以自己的人格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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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两点,终于完成了……含泪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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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命如草芥

第一百九十七章命如草芥

眼看着就要完工的工棚,几乎有一大半烧成了废墟。焦黑的残垣断壁上,有些地方仍旧冒着缕缕青烟。

邱晨乘车赶到作坊工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一幕之前只在电视、电影中才能见到的惨烈景象。知书紧紧跟在邱晨身后,满眼的焦黑,满鼻子的浓烈的仿佛化不开的特殊焦臭气让人窒息,他仍旧单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缩着,牙齿紧咬,以控制着强烈的恐惧引起的打颤……

邱晨却挺直着腰身,努力端平肩膀,一步步往前走。只是,她惨白了的脸色和紧握的双手,泄露出了她内心同样的紧张和……震惊!

是的,她没有恐惧,有的只是震惊和哀恸!

听到消息,想象出来的场景,绝对没办法跟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带来的震撼相比,没有亲眼看到这大片大片的焦黑,没有呼吸到这充满刺鼻焦臭味儿的空气,她的内心难免还有那么一丝丝侥幸,侥幸地希望消息有误,侥幸地希望并没有这么惨烈!

终于,走到了约摸是原来工坊入口处的地方,从这边看过去,才发现,在一片焦黑中,有一所房屋还没有全部坍塌烧毁,还残留了一大半的样子。

这栋房子是之前工人们垒起来做暂时休息的,就用青砖的垛的,可燃性不强……想来,也正是如此,这栋房子才侥幸留存了下来。

大兴正带着顺子在房子前的一片空地上忙乎,看到邱晨走过来,急忙抽身迎了上来。

“夫人……”即使是大兴,看到邱晨也禁不住红了眼。叫了一声后,嗓子堵住,一时发不出声来。

邱晨点点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脚步不停,开口道:“清点了人数了?”

大兴紧跟着邱晨的步伐,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回答道:“是,一共找到四十八个死尸,有二十二个人下落不明,剩下的都在这里。小的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应该很快就能赶回来。”

“嗯,”邱晨应着,然后问道,“这里还有没有吃的?”

话问出来,她的目光已经扫过完全烧成废墟的厨房,眸子猛地一黯,随即吩咐知书道:“你带几个人回城,先买些现成的吃食来。”

吩咐完知书,递了两锭银子给他,又转回头来对大兴道:“你看看,挑几个人跟他去!”

刚刚邱晨已经看到了,不少人被吓破了胆,蜷缩在那里,或木呆呆发着愣,或抱头哭泣,只有三四十个人在废墟里翻检着搜寻着……邱晨所说的能用的人,也只能从这些人里出。

大兴跟知书答应着去了,邱晨一个人继续往里走。她已经看到了,有七八个妇人挤在一起,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地发着抖,在她们面前,几床破被褥还裹着几个人,就搁在露天的泥地上。

“夫,夫人……”一个妇人从人堆里站起来,是陈氏。

邱晨上前,握住泪如雨落,浑身颤抖着的陈氏,拍拍她的手,拿了帕子给她擦泪,一边宽慰道:“不怕,不怕,都过去了!”

陈氏抽泣着,擦着眼泪,努力平复了情绪。邱晨已经俯身查看起被子里裹着的两个人来。

被子里裹着的是两个厨娘,邱晨甚至叫不出两个人的名字,让她稍稍欣慰的是,两名厨娘只是受了伤,命总算是保住了。

将手里拎着的医药箱放下,邱晨开始吩咐陈氏和另外两名相对镇定的妇人:“你们稳稳神,先去打盆干净水来!”

陈氏带着两名妇人匆匆去了,因为一夜的惊恐,三个人都有些腿软,走路趔趔趄趄,左腿绊右腿的,几次几乎跌倒,好在三人相互扶持着,才慢慢走远。

邱晨没有过多地关注那三人,只尽力放柔了声音询问着两名受伤的妇人。两人惊恐未平,牙齿打着战,几乎说不出话来。邱晨就自己动手掀开被子查看。不多时,她就把两名妇人的伤势看清,两人伤的都不太重,一个人胳膊上被砍了一刀,另一个人则是跌断了腿……

断了腿的邱晨没有办法,她不会正骨,只能宽慰几句,在陈氏三人端了水回来后,给那名刀伤的妇人冲洗了伤口,敷药包扎。

安顿了两名妇人,邱晨随着大兴来到男工们聚集的地方。一具具尸体密密匝匝地摆在地上,各种凄惨难书,邱晨也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些,她的目光始终聚集在活着的人身上。

她没有一一安慰,选了个相对人群相对集中的地方站定,清了清堵得难受的嗓子,大声道:“昨天晚上的事儿已经发生了,但也已经过去了,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是命大之人,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伙儿稳稳神,受了伤的,马上会有郎中过来给大家医治。没有受伤的,帮着身边的伤员们疗伤,过会儿还要帮着这些不幸故去的兄弟们收殓。还要去知会他们的家里人……虽然这样的事,我们也预料不到,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但大家伙儿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放手不管。死了的丧葬都由我们负担,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咱们先将他们收殓了,入了土,再逐一安顿他们的家人……”

听着平静中隐着悲伤地女声,人们紧张恐惧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一些。原本就比较镇定地人继续清理废墟,寻找可能存在的生者,或者已经死去的人。刚刚还茫然呆怔甚至哭泣的人,也有一些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过来,帮着邱晨和陈氏带着的几个妇人,查看伤者的伤情,清理包扎伤口。

忙碌着,许谦之匆匆带着两名郎中赶了回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二十来个健壮的汉子。

一下马,许谦之就察觉到情况与他之前离开时有所不同,待看到蹲在数名伤者中间,正专心给伤者清理包扎伤口的妇人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从心底升起一股油然的钦佩来。

一个弱质女流,身处在一片焦黑恶臭之中,旁边就是数十名尸体,非但没有被惊吓到,反而还能够如此镇定地处理事务,甚至亲手为伤者清理包扎伤口……这实在是他活到这么大岁数,唯一仅见的一个。可以说,这个看起来并不算太出众的妇人,一再地打破了他几十年的认知!

“夫人,许管事请了郎中来了!”大兴低声地提醒给伤者包扎伤口的邱晨。

邱晨点点头,手下飞快地将一个伤者的伤口包扎好,这才起身,回头看向正走过来的许谦之和两名年岁不太大的郎中。让她微微意外的是,两名郎中不禁年纪轻,大概都不足三十岁,而且衣着打扮也偏富贵些,虽都是穿的素色衣袍,但上好的茧绸面料是做不得假的。而且,有一刹那的错觉,这两个人都让邱晨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面善感。

不过,这种情况下,邱晨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两个郎中,微微一刹那的惊讶之后,就转而看向许谦之身后跟着的二十来个汉子。

对于邱晨的镇定,许谦之暗暗赞许,神态上自然而然地就恭敬了几分,拱手对邱晨行礼道:“夫人,这些人是小可做主从码头上叫来的,有他们来,清理的活计能快些。”

邱晨点点头,“许管事想的很周到,他们就由许管事分派吧!”

许谦之点点头,将两名郎中交待个大兴,然后领着那二十来个汉子,直接去废墟里翻检搜索起来。失踪的二十多个人,或许是被埋在废墟中,也有可能跑掉了……但如今他们人手不足,也只能先尽力将废墟清理出来,确定这里再没了人才行。

那边的清理工作交给许谦之,邱晨也就不再分心,转回注意力对着两名郎中微微曲曲膝,神情平静道:“劳动二位先生了,请随我来!”

说着,一边引着两个郎中避开成片的尸体,一边给两名郎中介绍着伤者的情况。

走到伤者近前,邱晨也将伤者的情况介绍了个大概,看着两名郎中同时查看伤者的情况,她才转回身来,对跟上来的大兴交待道:“先去给这些买棺材,不要贪便宜,材料……你看着办,不能让人太寒心。”

大兴点点头应下,邱晨又道:“还有衣裳,尽量搜罗,不用太好了,但尽量一样,不要有太大的差别。”

大兴再次应下来,将邱晨吩咐的话重复了一遍,匆匆去了。

这边大兴刚刚离开,那边知书带着几个人赶着两辆马车赶了回来,车上满载着几大笸箩馒头、包子之类的食物。邱晨招呼了许谦之,让他带着人,将一干仍旧没法动的人转移到另一边的空地上,接着又把处理好伤口的伤者也转移了过去,另一边,陈氏领着几名比较镇定地妇人清理出几口铁锅来,自己动手在那片空地上用青砖垒了个临时的灶火,开始烧水。

一切紧张而有序地展开,大兴很快带了四十多口薄板棺材和几十套衣裳回来,那些没有受伤的人,渐渐地平复了情绪,也加入到了收敛的工作中来。到午初时分,几十具尸体全部收敛了。两位郎中也将所有的伤员治疗了,该包扎的包扎,该接骨的接骨。只是,清理了一上午,却只扒出两具冰冷了的尸体出来,没有发现活人。这个情况难免让众人的情绪低落了不少。

当邱晨派人去车马行雇车,准备将这些伤员和亡者送回家的时候,一队衙役和一对兵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了车队的去路。

邱晨正带着七名妇人在简易的锅灶上给大家做午饭,知书飞跑着回来报信。邱晨怔了怔,问道:“你可认得,衙役是哪个衙门的?兵士又隶属于哪里?”

知书摇摇头:“衙役们没见过,应该是安阳县衙的。兵士那边,小的不熟……”

邱晨瞳孔微微一缩,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走,我们去看看!”

走了两步,邱晨又回头问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知书仍旧有些喘息未定,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邱晨也确实需要他跟着给长长眼,也就没有勉强。

大概走了三百米,差不多到了作坊所修青石路的尽头,邱晨看到了拉着伤员的十几辆马车,被拦在了路中央,马车前头排排站着一队衙役和一队兵丁。衙役们倒是身形放松,其中一个穿着皂服的捕头还正在跟许谦之低声说着什么。倒是后边一排兵士,一个个穿着皮甲,手持长枪站成一排,颇有些肃穆威严的样子。

邱晨的目光在那一排闪着寒光的枪尖上扫过,嘴唇微微地抿了一下。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受伤人员的伤口都是刀伤,这会儿的士兵一水的长枪,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刻意的味道在里头。她明明记得,各府驻军的制式武器并不仅仅是长枪,还有腰刀……这会儿,却没看到一个人配备。

走过去,邱晨没有理会那些衙役们肆无忌惮地扫在她身上的目光,而是径直对许谦之道:“许管事……”

许谦之跟那名捕头打了个招呼,退开几步,来到邱晨身边。

“是不是不能通融?”邱晨直截了当地问道。

许谦之眸子暗了暗,压低了声音道:“是县衙的捕头,平日都熟悉的,只不过今儿事大,府台大人会同指挥佥事大人一起下了令,在没有许可之前,相关人等不得离开。”

对于这个答案邱晨并不意外,继续问道:“那许管事问没问,其他人还能不能进城?咱们这里烧成这样,连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最好派个人进城,购买一些被褥帐篷之类的东西来,其他的……不管,伤员总得安置一下。”

许谦之垂垂头,“我再去问问。之前没有阻拦入城,想来也不会阻拦不太相干的人。”

说着,许谦之再次走到那捕头跟前,引着那捕头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声地说了几句什么,邱晨隔着一段距离,只看到许谦之对那捕头拱拱手,就转了回来:“成了,可以少派几个人去买东西。但不能耽搁太久!”

邱晨点点头,跟许谦之商量着,带着车队返回那片断壁残垣处。并立刻派大兴和知书一起,带了两个人一起进城购买粮食和油布、毡子、草苫子、木炭、被褥等物资去了。

而许谦之则带着人,暂时将马车停在背风处,又端来简单的食物,给伤员们吃了。其他那些工人们和许谦之带来的码头力工,也聚在一起吃了简单却热乎的午饭。邱晨想了想,还是让许谦之过去邀请了那些衙役和兵丁,不过,或许是人家嫌这边守着尸首吃饭晦气,没有人过来。

不到一个时辰,大兴和知书就带着人拉着两车东西回来了。工地上不缺青砖,檩条也有些没有烧毁的,又买了草苫子等物回来了。

众人一通忙乎,很快就搭起十多座简易的棚屋来。邱晨带着七名妇人用草苫子在棚屋里铺了些简易的草铺,又铺了褥子,工人们就把伤员们暂时移到这些简易的地铺上。好在,紧跟着棚屋里就生起了炭盆子,倒也把一个个简易的棚屋烘得热乎乎的,比在外边风地里好得多了。

伤员安置好了,又有了简单的避身之处,那些活下来的工人们情绪不知不觉地平复了许多。下午再去清理废墟,已经没有一个人躲着了,虽然没有人说话,可从一张张紧绷着的脸上看得出来,这些人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救出几条命来。

知书给邱晨使了个眼色,两人略略避开人,知书低声道:“小的去府衙里打问了,不让有关人等擅离的令确实是府台大人和指挥佥事共同议定的。据说,是怕有水匪残余未尽,需要逐一地排查人员之后,才能放行。”

邱晨点点头,叮嘱知书:“下午再有机会回城,你再回去打问打问。”知书应了,走开跟着大兴忙乎去了。

对于什么水匪残余的借口,邱晨是不信的。别说那些人只是阻拦着不让离开,连个排查的过场都没走,即使装了排查的样子,也不能说明什么。据她猜测,很有可能是云知府和呼延寻就此次水匪之事的善后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于是,为了避免事态扩大不可收拾,他们就下了令,封锁人员出入。

沉默压抑的气氛中,一个下午慢慢地也过去了,废墟里又清理出四具尸体。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名跟许谦之相熟的捕头跟着一名小都头过来传消息,衙门和军方已经准许将尸首送回去。其他人仍旧原地等待。

邱晨很想破口大骂,先不说那水匪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冲击几个村子和一个尚在筹建的作坊,就说他们明明是受了伤害的人,却非但没有得到衙门紧急的救助,反而被不闻不问大半天之后,限制了出入自由。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哪门子的道理?

可她的直觉和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她不能动。

首要的是先尽量安置死亡和受伤的工人,然后派人去失踪人员家里核实,那些人是不是回了家。

得了传令,邱晨匆匆地跟许谦之、大兴商量了一下,分工下去,许谦之派人去失踪人员家中打探,死亡的人员,也有许谦之和大兴分别带人送回家去。

邱晨把随身带来的一只小箱子拿出来,里边是一锭锭摆放整齐的银锭子,每锭十两。依着邱晨的原意,是每个死亡工人发放五十两抚恤银。可许谦之和大兴一致反对,最后三人协商确定为二十两。并附带一个条件,凡是死亡工人家里有能外出务工的人员的,每家破例招一名过来上工。家中没有人能够顶替上工的,每家每年发放二两银子,发放期限为十年。

看着十几辆马车拖着一口口薄板棺材缓缓地消失在薄暮之中,邱晨长久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有了那二十两银子,再有了一名顶替上工的人员,或者领上二两银子补助,那些人家虽然失去了亲人,却总不至于失去生活来源,总还能活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邱晨让知书向活着的工人们宣布了对死者的抚恤方案。对于伤者,则根据伤情放一个月到三个月的伤假,伤假期间,每个人发放五百文的生活费,待伤愈假满,这些人就可以回来继续上工。

是的,邱晨从没想过,她的作坊开不成了。别人怎样她不管,她起码对自己有信心。

整整一天过去,废墟基本被扒拉了一遍儿,没有扒到的地方,也都是存不住人的地方了。没有发现活人,但也没有再发现死人,也就是说,剩下的十几个失踪人员很可能还活着,只不过可能回了家,或者逃到了什么地方去了。众人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两个受伤的厨娘已经被妥善地治疗过,剩下的七个厨娘也安心了不少,晚饭有条不紊地准点开饭,前一晚受了一场惊吓,又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吃过晚饭后,就挤进几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裹裹衣服扯条被子囫囵着就睡下了。

邱晨进厨娘们的棚子里看了看,许谦之则去工人们的棚子里转了一遍,最后,两个人加上大兴、知书聚集到了一个单独的棚子里,一边烤着火,一边商量着。

工人们精神紧张疲惫到了极点,已经不能再排班警戒了。邱晨和许谦之商量之后,决定让码头上的工人们排班,负责夜里的警戒工作,并且许谦之主动要求留下来值班。大兴也随后主动要求留下。

最后,由知书跟着邱晨一起回城。

许谦之又去找了那个捕头,带回来一个稍稍宽松的消息,准许妇人们回城。

于是,知书、顺子赶了两辆马车,载着十名妇人一起回了城。

回到静谧安详的林宅,泡进了宽大的浴桶之中,邱晨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白天挺着在那种地狱般的地方忙碌了一天,也跟几十具尸首相伴了一天,再回到这静谧安宁的所在,才更加体会出安宁生活的美好来。

难怪有句话叫做‘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啊!

就看之前衙门的动作,那些村民和她作坊里的工人们,死了、伤了,真是连个问的都没有,就那么白白地死了……这世道,真真是个吃人的世道!

经过此事,她才算真正看到这个世道的残酷和冰冷。人命贱如草芥,大抵如此!

泡到水都有些冷了,邱晨才从浴桶里爬出来,擦干身体穿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棉衣走出来,让青杏为她绞干了头发,重新挽了发髻,带着青杏去了三进院的倒厦。带回来的十个厨娘暂时安置在三进的倒厦里。

房间里生了火,一进门就感到一阵融融的暖意。那些妇人们也都梳洗过了,也换了干净的棉衣。棉衣是邱晨青杏和顺子家的几个人凑的,有细棉有茧绸,也不太合身,却比之前那样脏污狼狈的样子好得多了。

邱晨先查看了两个受伤的妇人,见两人情况还好,已经躺在温热的炕上睡着了。

她也没打扰两人,只安抚了其他几人几句,给陈氏打了个眼色,带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邱晨在炕上坐了,招呼着陈氏道:“你也坐吧。”

陈氏曲膝谢了,侧着身子坐了一半屁股在炕沿上。

春香送上两碗油茶上来,邱晨推了一碗给陈氏:“晚饭我看你吃得少,再贴补点儿吧。不用挂记她们,已经送过去了。”

陈氏忐忑地道了谢,拿起勺子搅着油茶慢慢地吃起来,很快一碗油茶就吃了个精光,陈氏抬起头看到邱晨面前的一碗还没动,登时红了脸,讪讪道:“小妇人做活做惯了,饭量大……”

“呵呵,能吃能干说明身体好,没什么不好的。我本来晚上就不吃东西……”说着,将自己面前的油茶也推给了陈氏,“把这一碗也吃了吧!”

陈氏瞅着邱晨,嘴唇动了动,终是道了谢,继续吃起来。

邱晨默默地等着她吃完,春香送上来茶水,也给陈氏送了一杯上来。

邱晨端了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缓缓开口道:“说说吧,昨儿晚上是怎么回事?”

陈氏应了一声,开口讲述起来:“昨儿晚上,轮到我跟小王氏发面。因为天冷,我怕面发不了,就半夜起来给灶里添火。却不想正好听到外头的声音不对,我隔着门缝往外瞅了瞅,恰好看到黑夜里许多人冲进了旁边的工棚里……很快,那屋里就传出了叫声……那叫声,渗人的很,根本没有人声儿了……我吓得厉害,却知道得逃命,这会儿没人来救你……”

说到这里,陈氏垂着头顿住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邱晨道:“夫人,我,奴婢之前隐瞒了身世,奴婢是安阳府人士不错,可十年前就嫁到了马回镇,那是一个紧靠着北疆的镇子。去年秋天,一伙马匪冲进了我们镇子,全村上下,只逃出来我们不到十个人。我男人、两个孩子,还有我的公公婆婆,都在那一夜被马匪杀了。我也是因为家里的羊迷失了,去屋后的草棵子里找羊,才逃出一条命来……”

说着说着,泪水不做主地流了陈氏满脸。

她哽着嗓子,低声地呜咽了两声,这才硬生生地抹了把泪,继续道:“昨儿晚上,我看到那些人冲进旁边的工棚,就知道坏了,连忙跑回去叫屋里的姐妹们,大伙儿也来不及穿衣裳,就从后门跑进厨房……前些日子为了存菜用青砖和泥坯垒了个堡子,我带着姐妹们躲了进去,却不敢真的藏在里头不动。那堡子连着屋里,根本藏不了多久。还好,那堡子后边有两块土坯是活动的,当初是为了放菜留的口子,我们就又从那里爬了出来,一直往外跑,想跑到后边的大沟里去。那个大沟有不少树棵子,趴在里头不动,不太好找……王氏走到沟沿上的时候跌了一跤,出了声,就引了一个人来……幸好就来了一个人,我手里是拎着菜刀的,就冲上去乱砍一阵,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擀面杖和烧火棍的也扑了上去,那个人被我们伤了,调头跑,却正好遇上赶来的官兵……金凤当时就拿着烧火棍上去的,才被伤了胳膊……”

邱晨也不打断她,任她磕磕巴巴地叙述着,直到陈氏停了下来,邱晨才问道:“那你看到没,那些官兵把那些匪徒怎样了?是杀了么?”

陈氏抬起眼看着邱晨,脸上仍旧挂着心悸恐惧的表情,让她的眼睛有些失焦的茫然,好一会儿,陈氏才摇摇头,道:“没,奴婢们跑到了屋后的沟里,没有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但那个被我们砍伤了的人没有被杀,而是被官兵捉住带走了……”

被捉住带走了?

可知书打听来的消息明明是官兵英勇无敌,及时赶到把匪徒斩杀了!而且是斩杀百余人!

一股冰冷之气,从邱晨的心底涌上来,让她瞬间手脚冰冷,脊背上却蓦地冒出一层冷汗来!

好一会儿,邱晨才缓过劲儿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宽慰了陈氏几句,让春香将她送了回去。

夜里,邱晨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被人追杀,火光冲天中,她看不清杀人者的容貌,却能够清晰地感到冰冷的刀锋近在咫尺,可能下一息就会砍到她的身上……

奔跑中,她蓦地又想起阿福阿满,她的一双儿女在哪里?心急担忧恐惧,一层层深深地笼罩着她,终于被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几乎湿透了身上的衣衫。

躺在被窝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将情绪稍稍平静些,邱晨自己起身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这才重新躺下。

可睡着没多大会儿,她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天色放亮,疲惫不堪的邱晨干脆不再睡了,直接起了身。

青杏和春香还没起,邱晨也不叫人,默默地坐在炕上,任疲惫的脑子放空,发了会儿呆。青杏和春香过来看到她坐在炕上,连被褥都收拾整齐了,微微吃了一惊,青杏就关切道:“夫人是不是早起有事儿?是奴婢睡死了……”

邱晨回过神,摆摆手道:“行了,不怪你们!给我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往日邱晨只是爱晚上洗澡,早上还从来没沐浴过……两个丫头揣着一肚子疑惑,却也不敢多问,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春香去厨房要水,青杏则端了一碗炉子上炖着的燕窝进来。

邱晨有一口每一口地吃了燕窝,热水也备好了。邱晨这回没有泡太久,匆匆地洗干净了身上冰冷的汗渍,换了一身厚棉衣,又穿了一件灰鼠皮褙子,也不吃早饭,就匆匆地带了陈氏和另外七个没受伤的厨娘赶着出了城。

知书已经等在大门上了,看着邱晨出来,连忙跟着跳上了邱晨的马车,在路上就跟邱晨做了回报,昨儿,府台大人和佥事大人终于开了口,准许人员活动了。还有一个消息,就是那百余名被斩杀了的水匪,今儿开始,首级会挂到城门上,示众十日,以儆效尤。

那股冰冷又一次从心底泛上来,蔓延到全身……

邱晨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点了点头,对知书道:“那些事情我们管不了,咱们今儿过去,还是先把受伤的人送回家……剩下的人,最好放几天假……”

这样的事儿,知书却不敢参言,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到达作坊后,邱晨将消息告诉了许谦之和大兴,又跟两个人商量着给工人匠师们放假的事儿……

许谦之和大兴却都不赞成放假,许谦之道:“夫人,非我等心肠恨硬,实在是因为这当口把人放回家,还不如多雇些人手,尽快把这边清理出来,再请几个和尚来念上几卷地藏经,超度一番,去去煞气。然后,尽快把作坊盖起来……若是拖延下去,这地儿可就真成了死地,没人再敢来了。”

邱晨知道许谦之说的很有道理,她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遵从了理智,答应了下来。

定下了计划,衙役和兵士又撤了,没了限制,许谦之很快就又带了百十号壮劳力来。大兴则跑去铁塔寺请了几名高僧来,坐在废墟前边儿念了一通经,又将买来的香烛纸马发送了,二百多号青壮一起动手,到天黑的时候,整片废墟已经被重新清理了出来。

邱晨第二天再去看的时候,工地上已经重新开工,除了土壤上残余的片片黑色灰渍外,已经看不出一天前,这里还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了。

而让她有些不适应的是,那些死亡工人的家属和受伤者,居然没有一个人有异议,这跟她见惯了现代死者家属漫天讨要巨额赔偿金的情形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条人命,加上后边十年的补助金也不过四十两银子……

等她再听到工人们饭余闲谈:“……能拿上四十两银子,那些人死也能瞑目了……”

她顿悟了。四十两银子,在这些普通的庄户人家来说,无疑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她禁不住自问,她这算是拿银子封口么?

作坊建设重新开工,邱晨却都交给了许谦之管理,她不再天天往工地跑了。大兴也被她派到南沼湖去帮助杨树勇去了。

她跟许谦之要了死亡工人的地址,打发了顺子带着工地的陈氏和顺子家的,一一去走访了一遍,把那些人家的情况了解了一遍。大部人家都有劳动力补到作坊里来做工,有一部分得了每年二两银子的补助,也不至于断了生计,倒是有两家,一家是只有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另一个则是只剩下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娘。

邱晨就派人去跟这两家商量,最后把那娘四个和那老人家一起接到了南沼湖,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能够帮着烧烧火、喂喂鸡什么的,那妇人也是个利索的,正好跟周氏做个伴儿,给工人们张罗张罗饭食,也算是有了个依靠。

自从作坊里出事之后,知书差不多每天都会将打听到的消息递过来。

因为匪患扰民,云知府和呼延寻都上了请罪折子,只不过,因为剿匪有功,功过相抵,两人竟是连个申饬都没有,死伤无数的水匪事件,就这么平淡无波地抹了过去。

经过这件事,邱晨深感自己对这个社会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于是有一日询问知书:“可有什么法子,能够看到朝廷相关的消息?”

让邱晨惊讶的是,知书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有,衙门里和有诰命的人家都会有一种邸抄,朝廷里有什么人事变迁,有什么明发折子之类的,都会被抄录出来,每隔十日,明发各处。这种明发各处的卷册就是邸抄。”

“我要是想要一份,好不好找?”邱晨心中暗喜,这就是古代版的内参啊!

知书又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下来:“好找,我们公子的书房里每期邸抄都有,夫人要看,小的直接给您拿过来就成!”

听说是云济琛书房里的东西,邱晨不由道:“给我拿过来,你们公子要看的时候,岂不是不方便了?”

知书却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道:“府衙里每一期都会有几份,老爷、大少爷书房里都有。我们大少爷不在家,那一份就没人看,小的回去说一声,把大少爷那一份也要到我们公子这边就行。”

听他说得轻松,不像勉强,邱晨这才笑着道了谢,又问道:“你妹妹的身体可有了起色了?”

听邱晨问起自己的妹妹,知书立刻浮起一脸的宽慰来,连连道:“托了夫人的福,我妹子好多了,每年开春的时候总爱犯病,喘的有时候都透不过气来。今年居然没有犯,这些日子还想着出来走动走动呢!”

邱晨听知书说起过他妹妹的病情,根据知书所说,他妹妹应该是过敏性哮喘,这种病治愈的唯一办法就是消除过敏原……而哮喘容易春天多发,一来是因为春日诸气升发,容易勾起旧病发作;二来,春日里百花盛开,各种花粉、飞絮四处飞扬,也使得过敏原增加,从而诱发疾病。

斟酌了一下,邱晨道:“知书,我曾从医书上看过你妹妹的病,这种病是因为接触或者吸入了一些东西,就会勾动发作。你说你妹妹春日多发病,那么你回家嘱咐一下你家里人,让他们注意一下,你妹妹接触到、或者吸入什么东西后会发病,把引发你妹妹旧病的东西移除了,你妹妹的病以后也就不会轻易发作了。根据你的描述,我猜测着,你妹妹很有可能是花儿里边的花粉、或者柳絮之类的东西能勾动旧病……你让家里人重点注意下,看看是不是你家里,或者你邻居家什么花儿开了,你妹妹的病就会发作……”

知书听得一动不动,眨巴着眼睛,恨不能把邱晨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等邱晨说完,知书二话不说,趴到地上给邱晨磕了个头,起身,笑嘻嘻道:“真是多谢夫人指点,小的妹妹若是去了病根儿,小的一定让妹妹过来给您磕头!”

邱晨失笑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你就别胡闹,折腾你妹妹了。”

经过匪患事件,预定二月中旬就能建成投产的作坊,一直到二月末才算建成。

而不等作坊建好投产,邱晨却在二月二十这一天,匆匆启程赶回了刘家岙。不为其他,只因为,林旭马上就要参加府试了,就在二月二十八日。

邱晨带着青杏、春香,由顺子赶着车先到了安平县城,去了县学接了林旭,再一起回了刘家岙。

二月末,春回大地,放眼望去,田野里已经是一片似有似无的嫩绿色。封冻了一冬天的溪水,再次哗啦啦地流淌起来。就连孩子们也像从冬眠中醒来的动物,尽情地在山野坡地上翻腾着,嬉闹着,虽然是出去挖菜,但菜篮子和镰刀却被抛到某个角落,直到天色渐黑,他们也玩闹够了,这才找到各自的篮子镰刀,匆匆地挖上几把野菜,拎着回家去。

与这些相比,刘家岙的林家却几乎与邱晨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作坊里仍旧忙碌而有序,林家院子里的人们,也各自忙碌着自己的活计。

邱晨离开时就跟家里定好了归来的日子,是以,这一天大早,大兴家的就带着贾氏和小喜准备起来,想着给夫人做几样爱吃的菜。玉凤也带着两个小丫头,把邱晨的被褥都抱出来晾晒了一番,还有邱晨的衣物用品,也一大早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到所应的位置。

因为去了趟县学,叔嫂俩还在安平县吃了午饭,等他们赶回刘家岙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一户户人家的屋顶上,袅袅的炊烟蜿蜒着直上晴空,暮色中的小村庄弥漫着一股让人沉醉的烟火气息。

惯例的,林家的马车一进村口,就被一群淘小子包围,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邱晨发给孩子们的不是糖,而是一包状元饼和一包槽子糕!取的就是一个状元及第和步步登高的好口彩!

第一百九十八章 洗脑

第一百九十八章巴掌加糖

邱晨一个月没在家,阿福阿满见了,自然是一番亲昵撒娇。俊言俊章都挤到跟前亲热了一阵。

天色已晚,稍事梳洗后,一家人热闹欢喜吃了顿团圆饭,孩子们就不情不愿地被俊文俊书带去写字背书了。林旭则去了学堂寻找潘佳卿,讨论一下府试的事情。潘佳卿是考过了府试的,只因服孝耽搁了进一步的院试。若是林旭此次府试和五月份的院试都能通过的话,就能够参加秋天八月的乡试,倒会比潘佳卿早一届了。

屋子里只剩了邱晨和杨树猛,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下家里和府城的情况,邱晨只说府城作坊和南沼湖的情况都不错,却没有说水匪之事。兄妹俩说了半个小时的话,就相跟着去了前院。

秦礼和秦勇仍旧在林家留守,邱晨过来问候一声,不过是表达一下心意。

秦礼秦勇倒是对邱晨带回来的杏花村喜欢的不行,秦礼笑道:“不知夫人何时返程?若是能耽搁一天,咱们兄弟去山上猎些野物回来,借夫人的手艺做出来,才不冤枉了这杏花村。”

邱晨笑着道:“礼师傅这主意好,二弟要去府城参加府试,怎么也要准备些物事,明儿后儿都在家,二十三返程……不知道,两天够不够?”

不等秦礼回答,秦勇抢着笑道:“够啦够啦,这会儿天气转暖,野物儿都出来活动了,不消两天,一天都使不了,有半天功夫,就能打一堆野物回来!”

秦礼瞠目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终是摇头笑道:“这会儿大话可是你说出来的,到时候打不回东西来,你可自己兜着!”

秦勇大马金刀地挥挥手,大咧咧道:“放心,不用你替我顶包!”

说到这里,秦勇顿了一下,摸摸耳朵道:“说起来,我可最仗义,自己的事儿从来不会找别人顶包,不像你……”

秦礼抬手就去捂秦勇的嘴,邱晨和杨树猛在旁边看着好笑不已,又为秦礼秦勇之间这种亲兄弟般的亲密感动。这些人不但是从小一起长大,更是多年在一起经历种种危机险难,称之为生死之交再恰当不过了。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是完全可以放心将后背交付的人。

说了几句话,秦勇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杨树猛道:“杨二哥,明儿你要跟我们一起上山,走,我们去收拾收拾家伙事儿,我记得前些日子满儿丫头还跟我要小鹿来着,那东西可不能用箭射,得用绳套,你跟我找几盘绳子去。这会儿正好是母鹿揣崽子的时候,咱们直接连打带小一锅端回来……”

秦勇拉着杨树猛边说边往外走,即使秦勇大嗓门儿,声音也渐渐远了,模糊了。

邱晨收回注意力,看着秦礼笑道:“礼师傅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秦礼也没不好意思,咧着嘴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夫人。”

顿了顿,秦礼也就不兜什么圈子,直接开口问道:“府城的匪祸我已经知道了,这次夫人再返城,就把秦勇和沈琥带上吧。出入有他们跟着,万一有什么事儿,也能护夫人安全。”

秦勇把杨树猛带走,邱晨就猜到了秦礼要说匪患的事儿,可她却没想到秦礼能够如此替她打算,还把仅有的四个人分出一半来给她,实在是让她有些感动。

有秦勇两人跟着,自己出入也有些底气,这是好事儿,邱晨也不再作假推拒,爽快地答应下来:“多谢礼师傅替我想的周到,我就不客气了。只是,勇师傅跟我去了府城,只剩下礼师傅一个人,怕是要无趣许多。”

说到最后,邱晨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秦礼也笑着,却摇摇头道:“无妨,兄弟这些日子正跟着杨二哥学着捕鱼,过几天还要种藕……事儿多着呢,不会无趣!”

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们跟家里人处的其乐融融,不会有什么孤独感,邱晨也就丢开手了。

辞过秦礼秦勇回了后院,林旭没多会儿也回来了,说潘佳卿明天带他去拜会两位同乡参加府试的学子,邱晨自然无不赞成,立刻带着玉凤青杏收拾出两份表礼来。而且,潘先生要带着林旭出门访友,孩子们也要放一天假了,倒是正好可以跟着秦礼秦勇一起上山打猎。

第二日一早,邱晨干脆让林旭请潘佳卿过来,跟秦礼秦勇几个人一起用了早饭,吃过早饭,打发了林旭跟潘佳卿离开,她这才收拾着早已经雀跃着等不及的孩子们出了门。

秦礼秦勇带着两名护卫已经等在了门口,马匹也备好了,等着邱晨母子和俊书兄弟出来,一行人上了马,径直向东驰去。

据秦礼秦勇说,他们在东山寻到一处极好的入山小径,能够骑马直入第二道山沟,那里人迹罕至,野物儿也多。邱晨听着只是笑,从这几个人对地形的熟悉看得出来,只怕这段时间这几个人没少出入大山山林。

果如秦礼秦勇所说,一行人骑马直接就进了深山,在一小片小潭旁下了马。秦礼秦勇带着孩子们进山打猎,邱晨则留在水潭边,守着马匹,生了火烧着水,闲着无趣,干脆拎着把匕首去向阳的小坡上挖野菜。

看着刚刚冒出地面不久,却充满生命力的点点绿色,邱晨不由地心生感慨。去年她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趟出门就是上山挖野菜,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可以说是从这些星星点点的绿色开始的……不知不觉的一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再如当初为了果腹来挖野菜,但对这些嫩绿棕红的星点野菜,却仍旧有一种难以言述的亲近之情。

这个山谷真如秦礼秦勇所说,野物儿颇多,不到两个时辰,秦礼一伙人就猎了十数只野兔雉鸡回来,而且真的如了小阿满的愿,不过,不是捉的鹿,而是捉了四只毛色灰黄的小狐狸回来。

看着毛茸茸的跟小狗儿差不多的小狐狸,邱晨很有捂额的冲动,再如此下去,家里都快成动物园了。

午饭自然是邱晨拿手的烤鸡熏兔,这一次泥巴好弄,还做了两只叫花鸡,就着邱晨带回来的杏花村,一干人吃的果然是心满意足,酒足饭饱之后,略作休整,一行人就启程回家。晚上,一家人自然又是一顿丰盛的野味宴。吃过晚饭,林旭跟邱晨聊了聊白日的拜会同乡所见所得。邱晨静静听着,为林旭的成长欣喜着。

第二天,林旭没有再出去,邱晨也带着玉凤青杏收拾着林旭参加府试要用的东西,忙碌了一天,收拾了满满两大箱东西方才告罢。

回家匆匆两日,眨眼过去,二月二十三日一大早,邱晨又带着青杏春香,林旭带着钰良,由秦勇和沈琥护卫着,一起启程赶往府城。

这一次没有潘佳卿的陪伴,却也有潘佳卿带着他认识的两名同乡,还有林旭在县学的几名同窗一起参加府试,倒也没有孤单感。林家在府城买了宅子,林旭跟邱晨商量,想邀请了两名家境清寒的同窗去林家暂住备考,邱晨自然不会拒绝。商量好了,回到刘家岙后就派人给两位同窗送了信儿,约好了回程的时候,在县学会和。

这两人都比林旭年纪大,一个叫韩静瑜十七岁,一个叫姚韵秀二十一岁,姚韵秀已经娶妻生子。

姚韵秀年纪大些,处事相对圆融一些,韩静瑜却有些清高自傲,据说学问不错,三年前也曾考过县试的案首,只不过府试时恰好病了,这才耽搁了一届。

等邱晨一行到达县学的时候,其中一名叫姚韵秀的学子已经等在县学门口了。

林旭大老远看到姚韵秀很是高兴,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笑着疾步走上去,姚韵秀也迎上来,两人几乎走到一起,又同时停住脚步,互相见了礼。邱晨这会儿也下了车。

林旭跟姚韵秀说了两句话,就引着姚韵秀朝邱晨这边走过来。

姚韵秀很有礼地在邱晨面前六七步处躬身行礼,林旭在旁边介绍:“大嫂,这就是小弟给你说过的姚韵秀姚兄,平日在学里对小弟多有关照。”

邱晨也略略福了一下,笑道:“我家二弟年纪小,在学里多赖姚公子受累照应了。”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虽然比林贤弟痴长几岁,平日却在林贤弟身上受益良多,如今又有赖大嫂和林贤弟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

姚韵秀穿着一身八成新的蓝色棉布袍子,头带同色的学士巾,身材清瘦,眉眼略显疏淡,却别有一种温文尔雅之感。而且虽然出身清贫,却没有不合时务的清高,也没有过分的谄媚,举止谈吐都让人觉得亲切又不会失礼。邱晨暗暗在心里赞叹,这位姚公子不说学文成就如何,就这份人品气度,也着实让人乐于与之结交。

邱晨跟姚韵秀见过之后,林旭跟姚韵秀要在县学门口等候另一位同窗,邱晨就先行进了县学对面的酒楼。定好饭菜等着那三人一起吃过,也好少耽误些时间。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另一个叫韩静瑜的学子也终于匆匆而来。邱晨坐在酒楼上,透过窗子将三人相会的情景都看在眼里。隔着老远,她没办法看清三人的容貌表情,却从韩静瑜的举止上看得出来,这位迟到的学子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失礼羞惭,很有些傲气地跟林旭、姚韵秀见了礼,就一起朝着酒楼而来。

三人渐行渐近,先是看到了那人一身青色棉袍很是挺括,等到了近处,邱晨才看清,这位韩静瑜容貌竟然很是端正,眉目清朗,鼻挺唇秀,容貌上竟丝毫不比眉清目朗的林旭差。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唇角抿的比较紧,下巴微仰,脊背挺得过于直……显示出一股子傲然之气来。

等三人进了邱晨定好的包间,这一次,邱晨没有起身相迎,之含笑看着先后进来的三人。林旭仍旧很是热情地替韩林成介绍:“大嫂,这是静瑜兄,韩静瑜,写的策论极好,弟弟在县学里,多得静瑜兄指点呢!”

韩静瑜进门一看到邱晨在座,身后还跟了两名小丫头,立刻别了眼,面色也似有不虞,这些邱晨都看在眼里。只是见林旭如此热情介绍,邱晨却不好拂了林旭的兴致,这才起身,微微地一福,含笑道:“二弟没少跟我说韩公子,说韩公子少具才名,谦逊有度,颇具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然丰采非凡。”

韩静瑜面上浮起一抹疑似羞惭的红晕,仍旧别着眼睛,也不看邱晨,却端正了神色恭敬施礼道:“原来是林家大嫂,旭贤弟也曾跟静瑜谈及大嫂,称大嫂若母,一直多赖大嫂抚养栽培……静瑜也是敬重不已!大嫂,静瑜有礼了。”

邱晨暗暗感叹,她不过是客气话,可听韩静瑜所说,只怕林旭在县学里没少跟同窗说及自己……这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邱晨倒是对韩静瑜的印象略有改观,不说其他,这位虽然傲气,但谈吐还算有度,而且,看得出,对于得了他认可的人,还真是称得上谦逊有礼的。

再说,这样持才傲物的人物,邱晨当年在大学里见过不知多少,自然也不会将此放在心上,仍旧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青杏出去招呼伙计上了菜,大家各自入座,稍显拘谨又匆匆地吃了午饭,就再度启程。韩静瑜和姚韵秀行李都不多,也没带小僮,就跟林旭挤在一辆马车上,倒是省了青杏和春香过来跟邱晨挤。

回到府城的林宅,邱晨将韩林成和姚韵秀安置在一进院的东厢房里,秦勇和沈琥则住了西厢房的客房。林旭住在二进院的正房东屋。安排妥帖,邱晨洗了澡换了衣服就歪在炕上看起知书送过来的邸抄。晚饭,邱晨也没去前边,只让林旭陪着他那两位同窗一起用。

当夜各自安歇不提,第二天一大早,知书就赶了过来候着,邱晨让春香叫了他进来,一边抬手免了他的礼,一边笑道:“这么一大早的,你也没吃饭吧?我这些一个人也吃不了,你就跟着一起吃些吧!”

知书跟着自家公子在林家吃饭不是一回两回,别说,林家虽是新富,这饭菜上倒是极有滋味儿。再说,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接触,他也了解了这位林娘子待人平和,让人亲近,是以,邱晨一让,知书也不客气,嘿嘿笑着道了谢,就在青杏送上来的小凳上欠着屁股坐了,香甜地吃起早饭来。

一时吃了早饭,青杏和春香撤了碗碟,又给邱晨和知书送上两杯茶来,退下去,知书这才开始跟邱晨回报这几天来府城各方的消息,还有作坊那边的情况。

府城这边,驻军指挥佥事呼延寻经过匪患一事,成功地将安阳府驻军的调控权握在了手里。而且挨着城东云家的庄子,那几个遭了匪患的庄子上,空出将近两千亩没了主的土地,呼延寻跟云知府交涉,将那些无主土地拿出来,分拨给几个受了匪患庄子的庄户,分拨土地的数量,按照匪患造成的损失计算。并让受害百姓自行去府衙申明,只要有三户同村村民担保,所述情况就会被采纳,然后就会立刻划拨土地,当场就能拿到盖着大红印章的地契。

这几天里,府衙忙碌不堪,百姓们却对这位新任的指挥佥事交口称赞,许多人甚至准备在自己家里给呼延佥事立长生牌位,日日三炷香,以求保佑呼延佥事。

另外一个消息则是云济琛和廖文清传回来了,称其南下一行诸事顺利,如今已经结尾,最多在月末就能返回安阳城了。

邱晨一听就明白了云济琛的意思。这位云二公子虽然没说,想来也是为了林旭参加府试一事,才急着赶回来的。

在之前那样一个让人堵心的消息后,云济琛传来的这条消息,让气闷膈应的不行的邱晨,心情略略好了些。不得不说,能得到云济琛、廖文清这样的合作伙伴,也算是她邱晨的幸运。

也因为听到了云济琛和廖文清即将归来的消息,让邱晨打消了对前一个消息的计划。呼延寻让庄子上受了匪患的人自主申报损失,然后划拨死了原主的无主土地补偿,可却没有任何人通知损失最重的作坊。不说作坊里的财产损失,那些工人们同样死于非命不是假的吧?况且,那些失踪之人……

邱晨的眸子暗了暗,随即恢复了平和淡然的微笑,道:“嗯,我都知道了,你若是有办法就给你们公子回个信儿,我只管着作坊开工,其他的,就等着他回来处理吧!”

知书咧嘴笑着,点点头连声道:“能,能,小的这就回去给公子传信儿。”

邱晨笑着挥挥手,打发了知书下去,她敛了笑容,捧着茶杯,瞅着微黄色的茶水盯了半晌,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把茶杯放下,招呼青杏备车,她要出城去作坊了。

天气一天天转暖,作坊里的建设进度快了许多。仅仅隔了四天,邱晨再来到作坊里,之前杂乱的工地已经变得整齐干净,大量的帮工已经不见了,只有作坊里的雇工们在铺设院子里的地面,还有几个在工棚里抹内墙。

邱晨跟工人们打着招呼一路转下来,就看到各处已经基本就位,连制皂用到的锅灶、器皿,还有起模、分装用到的长条大案板都各就各位,看样子,只要她一句话,作坊就能开动生产了。

正欣喜着,许谦之从外边匆匆赶了回来,看到邱晨立刻拱手笑道:“夫人回来了……您看咱这各处的匠作基本完成了,就等着夫人回来看过,没有毛病就能开工了。”

邱晨也笑着道:“确实够快的,刚刚我已经看了一遍,没什么毛病……哦,倒是有件事我疏忽了,之前咱们定制的工服,有些人换了,这些人的工服还没有做,这个开工必须用的,得尽快去定回来。”

许谦之点点头:“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之前的样子,只需加几个工钱,让那些成衣铺子加几个工就赶出来了。”

说到这里,许谦之顿住,引着邱晨往空地上走了几步,来到距离众人皆有一段距离处,这才略略放低了声音道:“划拨田地的事儿想必夫人已经知道了吧?”

他虽然是疑问句,却明显用的肯定语气。邱晨也不掩饰,干脆地点头认了。

知书虽然跟她挺亲近,但说起来知书和许谦之都是云济琛的人,邱晨还没有那么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为,自己一个养生方子就能彻底收买了被云济琛视为心腹的贴身小厮。那么,知书对她的种种亲近之举,就势必是经过了云济琛首肯,或者之前曾得过云济琛安排的,否则,知书绝对不会如此随意为她提供消息提供邸抄……而知书的行为云济琛知道,那么同为云济琛心腹的许谦之也知晓就很正常了。

“这件事,小可忖度着,不能由我们公子出面,夫人出面也不方便,还是等我家公子和廖家三爷回来,由廖家出面比较恰当。”许谦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邱晨的神色。

邱晨似乎毫无主见地点了点头应下来,道:“此事,等云、廖二位公子回转,我们再细细商议着如何处置吧!”

据她所知,无主的田地就该重新收归国有,再重新拍卖。非高高在上的那位九五之尊,可没谁有权力随意处置田地的。这可不是一亩两亩,这是几千亩。不过,让她很是怀疑的,从之前斗败高秀璞一事上能够看出,这位云知府可不是泛泛之辈,怎么遇上这呼延寻就如此好说话了?难道是这位云知府有什么把柄被呼延寻抓住了,被逼之下不得不乖乖就范?

这个不是不可能。但邱晨怎么都觉得有哪儿不对,只是她看不透看不明白……算了,眼下云济琛还算跟她站在一起的,这云家父子俩就是一老一少俩狐狸,他们想怎么算计,算计谁都是他们的事儿,只要不是对她不利,她也不用操那心了。或者说,她操心也无用,就不做那无用功了。

甩开这些,邱晨又跟许谦之商议了几个作坊里的细节问题,比如要划出一部分人,或者另行聘请一些有功夫的人来,作为安保人员,还要配备一些防御性的武器;作坊的院墙要加高加固一下,大门也要加固;作坊挨着两条河流,最好再在院墙外边开挖一圈水渠……总得一句话,那就是一定要加强防御安保措施,免得再被什么水匪、流寇的给袭了,不说财产损失多少,也不说影响不影响生产,邱晨是再不想看到一次无辜的工人被残忍杀戮的惨剧了。

对于这些,许谦之统统应承着,没有丝毫为难之一。不但答应的爽快,接下来寻找安保人员,找人挖沟渠、加高加固院墙诸事,无一不尽心尽力。

邱晨交待的几件事,也就工作服这一件事交给了知书去办理。有了之前四下里逛街办理包装等事宜的经验,工作服也做的极快,不过两天时间,三十多套工作服就整整齐齐地送到了作坊里。

二月二十六日,作坊的院子和内墙也都处理完毕,外边的道路也一直铺到了官路上,诸事笃定,邱晨一大早过来,调好了原料,开始亲自指导着制皂车间的工人开始试制新作坊的第一批香皂。

香皂制作最重要的机密就是原料的配方和比例,以及加入的顺序。这些做好之后,进一步的加热、搅拌、凝固,都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有邱晨亲自配料、指导,巳时中,安阳府新作坊中的第一批香皂已经做了出来,只不过以为没有放置冷凝,这时候看到的香皂还是黏稠的糊状物,有点儿像淀粉冲出来的糊状物,随着热气散发飘溢出满院子的芳香。

趁热,制皂车间的工人们将皂液倾进模具中,并用刮板刮去多余部分,然后迅速地传给下边工序的工人,放入引进来的活水水流中,借着流水实施快速冷却。流水下游,就是另一个起模和整形工棚,这边的工人将已经凝固的香皂连同模具从水里捞上来,放到案板上脱模,然后用特制的刀具,修整香皂边缘,使之光滑圆润没有毛糙粗劣之感,然后放在大大的竹箪子上静置,使之继续冷却固化两个时辰,等其彻底冷却也完成固化之后,再送入最后的包装车间,进行产品出厂前的最后一个步骤--包装!

经过工艺改进,引进活水冷却后,能够大大地缩短香皂的制作时间,从投料到完成最后的包装,当天就能拿到香皂产品。这就给流水线作业的实施提供了条件,若是需求量大,完全可以扩招员工,分三班不断地一直生产,从而可以使得人力物力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邱晨在做好原料初步加工之后,就交给工人们完成之后的工作,她则和许谦之、知书一起,关注着各个工序的工作情况。一条流水线看下来,许谦之也为如此便捷充分的工序安排暗暗赞叹。

这一块小小的香皂,别看还不如他的巴掌心大,却最少能卖到一钱银子。这样的速度造出来,简直和铸银锭子没有太大差别。难怪,公子对这位林娘子这般看重!

经过匪患之后,第二批补进来的工人,就有了二十多名妇人,这些人都被邱晨安置到了后边的整形和包装两个工序。经过观察对比,这些妇人们都很吃苦耐劳,手指也更灵敏,邱晨就在心里踅抹,等工坊人员再扩招的时候,就把整形和包装的工序全部用上妇人来做。男工们则去最初的制作和后期的静置、入库等搬运的工序上去。这样,一来可以将男女工隔离开,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攻讦;二来也可以尽她一点点力,让妇人们在家里的地位高一些。

不过,这些如今说还都嫌太早!

第一批产品试制工作圆满成功,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邱晨就当着工人们的面儿交待陈氏:“今儿大伙儿干活用心尽力,一次试制成功,过会儿,我让人去买两匹肉来,晚上咱们加个红烧肉!”

那些劳累的工人们一听这话,立刻露出满脸的喜色来,有个别半大小子更是直接欢呼起来。

邱晨含笑看着工人们高兴劲儿渐渐缓和了,这才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后,笑道:“今儿大伙儿干活尽力尽心,做出来的东西好,咱们加个肉菜。我在这儿跟大伙儿说,只要大伙儿一直这样尽心尽力地干,等满了一个月,咱们签了正式的契书,我就给大家加月钱。我还给做活做得多做得好的人,发赏钱!我跟你们说吧,到时候,做得最多最好的,一个月拿上二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做得更好,成了管事、大管事,那一个月的月钱,很可能达到五两银子以上!”

二两银子?五两银子?

这些庄户人家走出来的工人们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互相看着互相问询着,在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后,登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心里简直好像揣了火,恨不能立刻就搁下饭碗去干活儿去!

有几个心眼儿转的快当的,立刻向邱晨表起决心来。

一个说:“东家娘子放心,小的定会尽心尽力干好!”

另一个道:“东家娘子就看着吧,这活儿越做越熟越做越顺,以后小的定会做出最好最多的……香皂来!”

……

其他人看到有人表白,也不甘落后,纷纷地表白起自己的决心来。一时,吃饭棚子前的偌大空地上,都是一声比一声更高的表白声,乱哄哄地吵嚷成一片,根本分不出哪个说的什么了。

邱晨只揣着手,笑眯眯地看着红光满面乱哄哄表白着的工人们,也不说话。好半天,激动哄嚷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邱晨脸上的笑也渐渐敛了起来,神色郑重肃然地扫过人群,扫过一张张仍旧兴奋地发红的脸和一双双渴盼的发亮的眼睛,提高了声音,却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极清楚地开口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刚刚我说了尽心尽力干好了怎么奖赏,那么我也要给大家伙儿提个醒儿,在咱们这里做工,做了些什么,怎么做的,用了什么东西……进了这个大门后的一切,出了门儿就忘了吧。忘不了的,就严严实实地捂在心里,把嘴巴闭严实了,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若是,哪一个没管住自己的嘴巴,透露了这里的事情,那么,我也就没办法讲什么情面了,那可不仅仅是辞了工那么简单。至于怎么处置,我这会儿也不细说了,不过,我要你们记住一句话:我能让你们过上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也一样能让你们过不了日子!”

这一番话说下来,刚刚兴奋地发红满眼放光的人们无不凛然,与刚才乱纷纷的兴奋不同,这会儿,几百人没有一个出声的,一时间,偌大的场子里寂静的宛如空谷,落针可闻!

邱晨目光再次从众人脸上扫过,高声问道:“都听到了么?”

“听到了!”……“听到了!”

稀稀拉拉的回应声响起,邱晨很不满意地皱着眉头,再次大声质问:“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几乎所有人齐声回答着,声势惊人!

邱晨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又一次大声问:“你们要不要过好日子?要不要五两银子的月银?大声告诉我,要不要?”

“要!”

“我要过好日子!”

“我要五两的月银!”

齐刷刷的回答声一遍遍响起,没重复一次,工人们脸上刚刚的惊骇就散去一些。喊声一遍比一遍高,等到最后,众人脸上没了最初的狂热兴奋,也没了之后的震惊骇然,有的都是毅然和坚定!

若是仔细看,这些人的眼中仍旧有希望,有决心,有浓浓的渴望和向往。那是他们对好日子的向往,对五两银子月银的渴望,当然,也同样是对尽心尽力干好活的坚定,还有闭紧嘴巴的决心!

邱晨已经重新露出一脸温和的笑容来,一挥手,道:“行了,今儿大伙说的话我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同样,也请大伙儿记住我的话:日后,只要咱们的作坊越来越好,我就保证,让大伙儿的日子越过越好!”

许谦之和知书在旁边看着此情此景,心里也暗暗惊讶、感叹,这个女人,仅仅用几句话,就把所有工人们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有了二两银子和五两银子月钱在那里金光灿灿的,这些人想必没有人会不尽心竭力地去干活了。他们甚至已经想象到,作坊里如流水一样制作出来的香皂,经过车辆船只运出去,换回大把大把的银子金子……

有那么一刻,就连许谦之和知书都不免有些意动。他们自然不会是想要那二两五两的月钱,他们想的是,若跟了这个妇人,会不会比如今跟着云家更有发展前途?!答案就那么明晃晃地在他们心里,不言而喻!

二十六日试制圆满成功,邱晨也将接下来十天的原料做了初步加工,以后只需按照所需用量提出来,分阶段加入浓缩就可以了,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制作技术的保密。

二十八日,林旭就要下场考试了,二十七,邱晨也没去作坊,只专心为林旭应考做准备。并且,邱晨准备的应考之物,无一不是一式三份,林旭有的,姚韵秀和韩静瑜也都有。正如她这些天做的一样,吃食用具,无一不是一视同仁。

二十七日过午,云济琛和廖文清从安阳城东的码头上下了船,两个人也没商量,就有志一同地上了车,径直赶往了林宅。

邱晨闻讯立刻打发了青杏去通知林旭,一边欢喜地赶到一进院,恰好看到云济琛和廖文清从大门外走进来。

云济琛今儿穿了一件银蓝色织锦长袍,头戴了一顶玉冠儿,腰间没系玉带,只用了一条湖蓝色的丝绦,腰上挂着扇套、香袋、玉坠等物,人似乎瘦了些许,却愈发显得清朗俊秀,丰神如玉。廖文清则穿了一件竹青色的竹叶素纹长袍,衣袖宽大,连条丝绦都没用,头戴同色的学士巾,摇着一只写意山水折扇,虽然瘦了许多,但那本就出色的眉眼,却更加的神韵内敛,风华翩跹,倒不像是商家之子,活脱脱一个名仕风采,衣袂飘动,步态翩然。

这二人一个俊秀,一个飘逸,联袂而来,真真是夺了安阳府的灵气与其身,连邱晨咋一看到,都不由有片刻的失神。

邱晨就在门内止住了步子,含笑看着两位佳公子翩然而入,失笑道:“这一趟出去,看来是不劳心也累神的。不过月余未见,二位公子这份风采,真真是要把安阳府所有灵秀人物都比下去了!”

廖文清只瞩目在妇人的灿烂笑容上,根本记不起自己还有个舌头这回儿事。云济琛含笑睨了有些痴迷的廖文清一眼,转着手中的折扇,笑吟吟道:“可见这江南山灵水秀,人杰地灵不是诳人的,就连我等蠢物去走一趟,也沾了些灵气回来!”

还真是自恋的没有话说,夸他胖居然就喘上了!

邱晨毫不客气地撇撇嘴,自己反而撑不住又笑了,引着二人往客厅走,一边道:“听闻这一次南下极顺利?”

仍旧是云济琛含笑点头,颇有些自得意味道:“自然,有我兄弟二人出头,哪里还有不顺利的事儿!”

邱晨这回连撇嘴都懒得撇了,干脆哂笑一声,抬手引着二人进了客厅。

三人分宾主落座,青杏和春香送上茶来,一杯茶没喝完,林旭也快步走了进来,自然又是一番行礼厮见,林旭就在邱晨下手落了座。

有了林旭在座,三人也就不好再太过随意,云济琛很有些兄长模样地关切道:“明儿贤弟就要下场了,看来准备的不错吧?”

林旭仍旧有些羞涩,微微红了脸摇头道:“劳云大哥挂记,小弟自觉读了不少书,可相较起其他胸怀真知灼见的学子来,小弟还是有些见识浅薄了……嗯,小弟心里没底……”

邱晨对林旭的情况是最了解的,之前县试虽然考了个案首,但她心里明白,那个案首有很大部分是人情分,若论起真学识来,林旭虽说不至于太差,但也当不得如何出色。毕竟,之前林旭上学时日短,安心攻读的日子更短,‘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句话不是假的,读书少,积累不够,即使天才,能天才到哪里去?写诗作词或许还能凭借天才,但做文章,这天才可就成不了决定性因素了。更何况,她很清楚,林旭很聪明,但绝对称不上天才!

云济琛却对林旭的回答没有丝毫意外,毕竟,他认识林旭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初的县试也是他为林旭走动过,自然对林旭的学业水平也是极清楚的。

微微一笑,云济琛道:“贤弟不必担忧,下场的人哪个也不敢说自己必过。”

说到这里,云济琛转脸看向邱晨,笑着起身道:“既然明儿林旭贤弟这么心忧,我俩就带他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嗯嗯,你放心,不会耽误林贤弟晚上歇息的。”

说着,上前拉着林旭,脚下不停,朝邱晨挥挥手,径直去了。

廖文清落后一步,安慰邱晨道:“你放心吧,云二不是没数的,再说还有我跟着呢。顶多天擦黑就把林旭送回来。你也不用多虑,有我……们呢!”

邱晨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廖文清和云济琛下了船哪里都没去直接就来了林家,其中缘由邱晨自然知道,云济琛带着林旭出去‘散心’,她也想到了。但有廖文清这么宽慰,她还是很感激地。

笑笑道:“我知道了!”

廖文清看着邱晨,还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同样挥了挥手,也追着云济琛和林旭匆匆去了。

府试一共考三场,前面两场贴经、杂文都是一天,最后一场策论则是连考两天。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共录五十人,分甲、乙两等,前十名为甲等。在府城的贡院中举行,卯时一刻,贡院开门,参加府试的学子们陆续进入。

卯时一刻,相当于二十四小时制的凌晨三点多一点儿,参加应试的考生,如林家这样住的离贡院不远的人家,也要至少提前一小时出发,去贡院等候入场。在家起床又要往前提至少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明天林旭三个人在凌晨一点就要起来,收拾收拾吃点儿东西,赶紧去贡院。

这一去就是一天,整整十七八个小时,只有三次休息时间,可以进食、如厕,还要在那种紧张严肃的场合气氛中考试答题,即使参加过无数场考试的邱晨,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都会暗暗腹诽,这种考试制度实在是太不人道了。据说,好些考生因为过于紧张疾病发作晕倒再考场中,甚至死亡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由此可想而知,这种考试制度的残酷!

还是那句话,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些,那么就努力让自己适应……

邱晨将之前做好的牛肉干、奶皮子放进考篮里。又在每只篮子里放了两个苹果。这苹果是邱晨好不容易淘换来的,用来代替喝水止渴的。进了考场轻易不能动弹,可不敢多喝水。

另外,还有邱晨亲手制作的蛋糕,这东西比较松软,营养成分也高,用来补充体能算是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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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府试

第一百九十九章府试

一样一样早就备好的东西被邱晨亲手放进三只考篮,过不了多大会儿,就又拿出来检查一遍……如是重复了几遍之后,连青杏都看不下去了,直接笑着把邱晨推到另一个房间里,道:“夫人,考篮都准备好了,您还是给二爷看看明儿穿的衣裳吧。你说这天儿吧,一天一个样儿,一会儿一个样儿,晌午还大太阳挺好,过半晌说不定就起了风,奴婢们也不敢做主,这要是热了、冷了可都不行!”

青杏絮絮叨叨的声音,成功将邱晨的注意力从考篮上转移开来。对于衣服的安排,邱晨倒没再纠结,直接选了一套薄棉袄裤,一条青色素茧绸夹袍子,外边再加一件灰鼠皮的皮坎肩儿,再裹一件斗篷……估计进考场,斗篷这样的衣裳不允许穿进去,有那皮坎肩儿也就冷不到哪里去了。晌午太阳上来热了,还可以把坎肩脱了,也便宜的很。

青杏把挑好的衣服叠的平平整整地放在林旭屋里的炕柜上,一边笑着奉承:“还是夫人眼光好,这衣裳又好看又合适,这回啊,二爷是冷不到,也热不着了……”

这会儿,邱晨也醒过神来,嗔怪地瞪了青杏一眼,“你个臭丫头,这是笑话我呐?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说完,又忍不住自己失笑道:“唉,你说我是咋了,怎么比下场的人还紧张?当初,高考、考研、考博多少场考试过来,也没记得紧张成这样啊……”

邱晨说着,声音一路低下去,说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

青杏眨眨眼睛,歪着脑袋问:“夫人,你说什么?青杏没听清!”

邱晨抬起眼,将脸上怅然的表情敛起,摇摇头道:“没事儿……我这还真是忙乎糊涂了!走,咱也不看了,去厨房看看,今儿晚上做点儿好吃食……”

青杏暗暗松了口气,满脸笑地奉承着,紧跟着邱晨往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陈氏正带着几个人忙碌着做晚饭,见到邱晨进来,各自手下活计不停地问候着,邱晨挥挥手,让她们自管忙着,自己走进厨房,看了一遍正在做的饭菜,又走进旁边放食材的房间里,目光在一周架子上看了一遍,也没看到什么特别合心的东西,就要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只筐子,里边放这些嫩绿嫩绿的野菜,心下登时一喜,两眼一亮走过去,抓起篮子里的菜,哈,居然是荠菜。

三月三,荠菜赛金丹!

今年春日暖和,这二月底的荠菜就已经长出来了,舒展着羽毛状的嫩绿叶片,散发着一股特意的昭示着春天的香气,水灵灵的惹人稀罕。

“呵呵,这可是好东西,怎么搁这儿了?”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拎了篮子走出食材间。

陈氏忙中抽空探头看了一眼,谨慎回道:“这是今儿买菜遇上的,是那卖菜的看咱买的多给的搭头儿,奴婢的不是,奴婢不知道夫人稀罕这个……”

邱晨眼睛盯着篮子里的荠菜,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打断陈氏的话,笑着道:“你不知道,怪不得你。你先忙着,这个我自己收拾!”

说着话,邱晨让青杏拎了野菜到院子里去,自己个儿又返回食材间寻出一些荸荠来,交给青杏和春香,荠菜摘去枯叶,荸荠削去皮儿。邱晨又寻了块闲着的案板,拿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米粒大的小粒儿,又拿了一小把海米,温水略略泡发一下,顺带着洗去表面的灰尘,也同样切成小粒儿。弄完这些,去面盆子里取了一块和好的面团来,招呼着空出手来的田氏,让她把面团擀成薄薄的薄饼,然后切成四方形面皮儿。

另一边的青杏和春香也把荠菜和荸荠拾掇好了,邱晨指使着两个人将这两样儿都洗干净,同样切成细末儿,加上之前弄好的肉粒儿、海米粒儿、葱花末儿、姜末儿,加油盐等调料调匀,刚刚好,田氏也擀好了面皮儿,邱晨就带着几个人一起下手,把馅儿放在面皮儿上,一卷一裹,就包成了一个个信封形状的荠菜春卷儿。

包好一盘儿,邱晨就拿到灶头上,用油煎至两面金黄,略凉片刻,邱晨自己先捏了一只送进嘴里……唔,皮儿薄匀,酥脆,内里的馅儿有浓郁的荠菜香气,还有肉和海米的鲜香,细细品尝,还能尝到荸荠粒儿微微的清脆鲜甜……真真是好吃!

“来,来,大家都尝尝,看看还有什么可改进的没有!”邱晨端着一盘金黄的春卷儿招呼大家一起品尝,倒还真有人提出了意见。

陈氏斟酌着道:“这样的馅儿鲜美出胜,如此油煎就有些腻了。若是做成汤包,想必味道会更鲜美!”

邱晨赞同地点点头,招呼擅长做汤的曲氏道,“这活儿就交给你了,今晚熬些鲜汤,嗯,加猪皮或者猪蹄熬,明儿做成冻,咱们做回汤包尝尝……这荠菜可就吃这么几天,一过了这几天,可就又要等上一年了!”

曲氏连忙答应着,那边青杏和春香已经捏起了最后两只春卷儿。

青杏一边吃,一边道:“我尝着这样就很好……”

邱晨伸着手指点在青杏脑门儿上,笑嗔道:“你是怎么都好,你陈嫂子也是精益求精的意思,哪里就说这个不好了!行了行了,赶紧包出来,我还要试试蒸出来的味道如何呢!”

蒸春卷儿略略费事儿些,将裹好的春卷儿装盘放入笼屉内,蒸十分钟,另起锅加少许热油调制适口的汤汁,浇在蒸好出锅的春卷儿上,吃这个的时候,既有春卷儿本身的鲜香,又有汤汁的饱满和味道递进……清淡和鲜香完美的结合,在邱晨看来,居然比油煎更合口。

忙乎着研究荠菜春卷儿的吃法,邱晨总算是摆脱了之前紧张的近乎神经质的状态,等天色落黑林旭转回来的时候,邱晨恰好做好了春卷儿,神态轻松愉快地招呼林旭和姚韵秀、韩静瑜吃饭。

她的轻松愉快感染了三个即将下场的学子,林旭三人也放松了心情,专心地品尝起邱晨精心烹制的美味来。

吃过晚饭,已是酉时中,邱晨催促着三人回房休息,自己个儿回去,又将准备的物品过了一遍,也早早地上炕睡下。

丑时中,凌晨两点,邱晨就醒过来,匆匆起身,用凉水洗了把脸,就直接去了厨房,查看早点的制作情况,又嘱咐多烧些热水,待会儿给那三人洗漱用。

丑时末,凌晨三点左右,邱晨就打发人去二进院一进院叫起,又紧赶着送热水进去……

一通忙碌,寅时两刻,林家大门从里边打开,两辆马车相跟着驶出了大门。邱晨带着春香坐在第一辆马车上,林旭三人则乘着第二辆马车,一起朝着贡院方向驶去。

隔着一条街,前边的路就被马车、人流堵塞了,走不动了。

邱晨接过青杏递上来的斗篷裹了,跳下马车,林旭三人也下了车。

林旭迎上来对邱晨道:“大嫂,前边人多拥挤,你就送到这里吧。放心,弟弟会沉住心思,尽力而为的!”

邱晨笑笑正要说话,从路旁的一辆马车上跳下两个人来,两人都裹着斗篷,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几乎看不清面目。

“行了,你就不用往前送了,我们俩送旭哥儿进去,你就放心回去吧!”云济琛意态懒闲地说着,伸手勾着林旭的肩膀径直往贡院方向走去。

廖文清慢了一步,看看跟在邱晨身后的秦勇和沈琥,道:“你回去吧,我和云二跟着,晚上出场我们接了旭哥儿送他回去,你也不用过来了……”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微笑道:“若是有心,就做些美食吧,云二天天念叨着呢!”

邱晨心中安定了许多,安心地点了点头,就站在车旁看着廖文清追着云济琛等人,然后挤进人流马车之间,看不见了。

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邱晨才恍回神,招呼着春香、钰良和秦勇等人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邱晨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想做些什么,却总是集中不了精力,看看外边大亮的天色,干脆起身穿了衣服,招呼上青杏、春香,又叫上厨房里的田氏、王氏,让秦勇、沈琥套了车,直奔着城外而去。

不过,邱晨出城并不是去作坊,而是出了南城门,又往前跑了一段距离,来到一片安静无人的河滩地上,招呼着众人下车。

“咱们不止要荠菜,什么猪毛菜、曲曲菜、婆婆丁都行哈!”邱晨一句话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她带着大队人马来郊外挖野菜来了。

女人们挖野菜,秦勇和沈琥不耐烦干这个,直接就近寻了两根树枝,从青杏那里踅抹了一段绣花线,也不用钓钩,径直跑去河边钓鱼去了。

等到午时初,妇人们挖了几篮子野菜不说,秦勇和沈琥居然也真的钓到了鱼,而且都是三四斤以上的大鱼,一共五六条。

看着鲜美的鱼和野菜,邱晨满心欢喜,招呼着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了家。

陈氏带着王氏已经做好了午饭,邱晨吃了午饭,就觉得困倦起来。夜里起的太早,这会儿就困倦了。

睡了大半个时辰,邱晨醒来之后已恢复了神清气爽,精神奕奕。看看天色已是申时初,连忙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厨房。

昨天晚上曲氏已经做好了鲜汤皮冻,加入馅料之后,就能包灌汤包了。当然,昨晚备受好评的蒸春卷儿也做了些。另外一些野菜经过摘洗之后,或凉拌,或配了酱料成了简单新鲜的蘸酱菜。至于几条鱼,则完全交给了陈氏烹制,前些日子做过几次鱼之后,陈氏做鱼的手艺已经非常不错了,连邱晨也自知,人家才是专业技术,她自己之所以会被许多人推崇厨艺,不过是占了个见得多吃得多的优势罢了。

把凉拌的炒制的菜备好,却并不加料,也没下锅,包子也和好了面、调好了馅儿,搁着。弄完这些,已经申时末了,日头已经偏西,天光也渐渐暗下来,邱晨在厨房里等不得,就走到大门口张望。春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抱着一件斗篷,柔声劝道:“夫人,刚刚你忙得出了汗,大门上风大,您还是把斗篷披上吧!”

邱晨神思不属地胡乱点点头,任春香给她披上斗篷。

没多大会儿,邱晨就在大门口等不住了,不自觉地一步步往街口走去,等她走到街口的时候,天色又黯淡了许多。邱晨吃力地眯着眼睛,抬手遮住天际最后一抹仍旧刺眼的阳光,尽量地往远处眺望着。

当最后一抹阳光没入层层屋脊的时候,从街道尽头终于缓缓驶来两辆马车。

邱晨直觉地知道是林旭回来了,满脸刹那绽开满满的欢喜,挥手指使着春香:“赶紧回去,二爷回来了,让厨房里开始做饭吧!”

春香答应着飞跑回去,邱晨也提起裙角应着马车走过去。

因为天色渐晚,路上的行人渐少,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邱晨不过跑了二三十米,马车已经到了她的跟前。

一看到车辕上坐着的乳香,邱晨立刻放了心,笑容满面地挥手招呼。

车夫叫停了马车,邱晨等不及地往车厢里看过去,却听到林旭的声音从后边传了过来:“大嫂!”

邱晨急急地转身,就看到林旭正从后边的跑过来,已经到了跟前。

定了定神,邱晨第一时间就往林旭的脸上看去,见林旭脸上虽然难掩疲倦,但却有轻松和欢喜从眼底流泻出来,提了一天的心刹那间忽悠悠落了实地。

眨眨眼睛,邱晨看着林旭笑道:“看样子考的不错!”

林旭脸色微微一红,却仍旧自信地点了点头:“嗯,今儿考校记诵默写,正好考到弟弟比较熟悉的一段……很顺利地写出来了。”

邱晨连连点着头,道:“好,很好!”

这边叔嫂俩说完话,云济琛不满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我说你们叔嫂两人有设么话不能回家说?本公子为了接这小子,到这会儿还没吃饭,饿都饿瘪了!”

邱晨转回身,什么话都没说,就敛衣对云济琛屈了屈膝,然后自顾自地站直身笑道:“早就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呢。走,今儿,我请二公子尝几样稀罕物事!”

果然,当晚的荠菜汤包、蒸荠菜春卷儿、凉拌野菜和蘸酱菜,再加上鲜美浓郁的鱼锅饼子,红烧鱼段儿,把云济琛吃的满意的不行,一个劲儿地夸赞美味儿。引得廖文清和三个学子也都食欲大开,把邱晨带着人准备了一下午的食物吃了个精光,就连邱晨这个制作烹调者,都没捞着吃。

接下来,隔一日是第二场考试,再隔一日,就是最后连考两日的策论。

或许有了经验,邱晨也没了最初的紧张担心,只觉得忙忙碌碌的,三场府试就考完了,到了第三场出场的时候。

这一天,邱晨没在家里等着,而是早早地乘了到了贡院门外等待。

一直到太阳西坠,申时末时分,贡院的门才从里边打开,第一个学子拎着考篮,神色憔悴、脚步踉跄地走了出来。

邱晨凝神看过去,立刻笑着叫到:“韩兄弟,这里!”

第一个人出来的人是韩静瑜!

“大嫂!”韩静瑜展开一抹笑,匆匆走过来,手里拎着考篮就朝邱晨躬身施礼,结果差点儿把篮子抡到邱晨脸上!

几个人笑过之后,春香从车上拎了茶壶下来,倒了茶递到两个人的手里,韩静瑜一口气喝光了,又将茶杯递回去:“再来一杯!”

春香又给他斟满,韩静瑜又一口气喝光,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回头看着邱晨露出一个难得的憨笑来。

很快,又有人从贡院里走出来,渐渐地,走出来的学子越来越多,终于,林旭和姚韵秀也夹在人群中走出了贡院。经过三天的府试,三个年轻人都是一脸疲惫之色,却也都透出一股释然轻松地表情来。

人员会齐,一起回了家。家里早就备好了热水,林旭三人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身舒爽的衣裳,这才去饭厅里吃饭。

邱晨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饭,却跟着他们到了饭厅,听他们讲述考试的情况。让邱晨比较欢喜的是,林旭三个人自称考的都算不错。听了一阵,邱晨放了心,这才转回自己的房间,稍稍吃了一点儿东西,就困倦地上炕休息了。

完全放下心来,这一夜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林旭和姚韵秀、韩静瑜经过一夜休息,又重新变得精神奕奕起来。邱晨也不圈着他们,吃过早饭就悄悄给了林旭一只荷包,里边装了十多两碎银子,赶着三个人出门散心放松去了。

在家忙碌了六七天,如今府试完毕,邱晨也不再待在家里,乘了车出城去了作坊里。

作坊里仍旧紧张有序地忙碌着,邱晨去仓库里准备了十多天的原料,又去各个工棚里看了一遍。让她满意的是,经过这些天的熟悉,工人们的操作明显熟练了许多,做出来的成品香皂,形状更加圆润完满,花纹也更流畅,最后的包装看起来细节上精致了许多……邱晨一圈看下来,禁不住连连点头。

来到外边,邱晨跟随着一起的许谦之道:“照这个样子,再过十天,咱们就可以生产高档香皂了。”

如今,林氏生产的香皂已经形成了高档、中档、低档几个系列,高档低档香皂的基质是一样的,但添加的辅料、香精都有区别,造型花样包装也有很大差异。低档皂稍稍有些瑕疵还罢了,高档皂可是堪比艺术品的,是不允许任何瑕疵出现的。邱晨这么说,就是对工人们技术的认可了。

许谦之笑着连连点头:“昨儿我们二爷来看过了,还问这事儿,若是告诉他很快就能做出高档香皂,我们爷一定欢喜!”

邱晨笑笑,心中却记起那一场劫难来。云济琛和廖文清虽然回来了几天,但因为她一直忙乎着林旭府试的事儿,也没能跟云济琛廖文清交流。如今,想必那二人已经把细节都问清楚了,就是不知道,云济琛和廖文清是怎么打算的?

她可不相信,这两个人一直没有动静,是代表他们准备忍了这口气,吃了这个亏!

那两个人在送了林旭策论入场之后就失踪了,只打发了知书传了个信儿来,还只说出去几日,连去哪儿做什么都没说,弄得神神秘秘的!

由这个,邱晨又想起昨儿看到的邸抄,那上面有个信息似乎有用,只不过,仅凭这个模糊的消息她还不太确定,还要进一步确认一番……不过,之前的铺垫倒是可以做起来了。

看过作坊的情况,邱晨也没多做停留,就径直回了城。到家一刻不停的,就打发了沈琥回了刘家岙。

之前只是筹建,全权委托许谦之还行,如今马上就要正式出产品了,她就要调几个人手过来了,出入货、往来交际什么的她可以不管,但配方和制作的基本秘密,却只能把在自己人手里。只凭她自己,不说忙不过来,也根本没办法兼顾其他。

将青杏、春香打发了,邱晨自己坐在炕上,把知书拿过来的几份邸抄统统拿出来,从头细细地看过来,果然,又让她在很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邱晨慢慢地琢磨着。中午,林旭和两位同窗没有回家,邱晨也只是将就着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青杏,你和春香赶紧收拾收拾,我带你们逛街去!”邱晨甩着手,吩咐着。

春日渐暖,外边有些爱美心急的大姑娘小媳妇已经换上了薄棉衣,甚至有的已经换了夹袄子,春香还好,性格内敛,青杏每回出去,眼睛看着大街上来往的小姑娘都快不够使了,邱晨早看在眼里,只是一直忙着没顾上,今儿,可不正正巧了,正好带她们两个人去街上转转。

说着话,邱晨也自己找了一件雨过天晴的细棉镶牙儿收腰及膝夹褙子来,里边穿着一身薄棉的牙白色细棉袄裤,系了一条灰色细棉裙子,发髻简单绾在脑后,一件发饰未戴,只在耳朵上戴了两个极小的银丁香。

这一身打扮,清新朴素,走到大街上,真跟城中普通妇人没有差别。

青杏看着邱晨这一身衣着,愣怔了一下,悄悄地把发间的梨花银簪子摘了下来。邱晨转眼间正好看到她这个小动作,不由笑道:“你也不必如此……”

青杏笑笑也不多话,扶了邱晨的胳膊道:“夫人,咱们还是快走吧,过会儿街上就该没人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也不再多言,带着青杏和春香径直往外走去。

秦勇正在一进院里拿着块石锁抛举着,一看到邱晨主仆三人出来,也不多问,只跟着一起出了门。

邱晨也没什么目的,只一路行过去,捡着热闹处逛过去,却并不像往常那样买许多东西,一路逛下来,与店铺里的伙计攀谈的多,买下的东西却只有一两件,就让跟在后边的秦勇一只手拎了。

一直逛到天色渐暗,邱晨主仆三人才转回来。邱晨洗漱了就歪在炕上,买回来的东西连看都没看一眼。

晚上林旭带着来两名同窗回来,过来见过邱晨,兴致勃勃地说了一日的见闻,就回前院跟两个同窗用饭去了。

第二日,邱晨干脆连作坊都没去,就又带着青杏和春香上了街。慢悠悠地逛了半上午,寻了一家不是云家产业的酒楼进去坐了,点了菜等伙计上菜的功夫,春香几次欲言又止,邱晨笑着对青杏道:“刚刚咱们看到的那家老卤羊蹄儿好像挺好吃,你去看看买上几只回来咱们尝尝!”

青杏答应着就去,邱晨又客气地请沈琥陪着青杏走一趟,沈琥也没有犹豫地应着,跟着青杏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了邱晨和春香两人,邱晨喝了口茶,淡淡道:“有什么话说吧!”

春香微微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奴婢,奴婢看着夫人这两日上街,不像是买东西,也不像是散心,倒像是找什么……人。奴婢斗胆有个想法,还请夫人不要怪罪奴婢多嘴!”

邱晨抬眼看看她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应不应该怪罪你?不过,你来了家里这么些日子了,也该知道我并非那种动辄苛责奴婢的人!”

“是,是奴婢想差了!”春香立刻应声道,“夫人,若是奴婢猜的不错,真是要找什么人、或者打听什么事体的话,这么逛却是没用的。之前,奴婢在黄婆子那里的时候,曾听黄婆子说过,像她这样的还好,不买卖人不会去家里走动。但是有些婆子却是专门在各处大宅内院里走动。有些大户人家规矩重,夫人小姐们轻易出不得门,想采买搜罗一些丝线、胭脂、首饰之类,就会托了这些人。那些大户人家里的婆子丫头们偷空打了络子、作了绣,也往往会托这些婆子们带出去售卖。这些是上不了台面儿的,还有绣房里的绣娘,首饰铺子、脂粉铺子、绸缎铺子里的通事,为了出入内宅方便,也用女子。这些人同样出入高门大户的内宅,却比那些招闲揽事儿的婆子光明正大些。不过,这两种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这些人的耳目却是极灵通的,若想打问点儿什么事儿,只要是这个城里的,几乎没有她们不知道的。”

“哦?还有这种事?”邱晨微微讶异着。

她这两天逛街的目的还真让春香猜到了一些。只不过,她打听的不是什么内宅私密之事罢了!

春香觑了邱晨的脸色一眼,垂了垂头道:“是。听黄婆子说,越是大城,越是大户人家扎堆的地方,这样的人越多。只不过,这样的人也有包揽密事的,也有嘴碎搅事儿的,用起来,也需斟酌着些。”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笑着点点头,睨了春香一眼,道:“这事儿就交给你吧。你去找黄婆子也好……找几个婆子家来给我看看,这些惯从大户人家出入的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春香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略一沉吟,问道:“夫人,就以奴婢购买丝线之名可好?”

邱晨点点头:“随你!”

说着又道:“等我们回去,就让人叫了那些铺子里的通事过来,什么首饰、绸缎之类的,也该添置些了。”

说着话,青杏跟秦勇捧着一大包卤羊蹄儿回来了,伙计也脚跟脚儿地送了菜上来。

邱晨微笑着问道:“你们楼里可有什么绵软可口的酒?”

那小伙计在酒楼里见得人多,早就看出这位虽然穿着简单,但跟着两个丫头一个护卫,定不是那没钱的主儿,也就很是殷勤地伺候着。听邱晨这么问,连忙堆着笑答道:“回夫人话,您今儿可算是问着了,小店刚刚得了两坛浊米酒,清甜可口,还温养滋补,最是适合女子饮用。这酒因为存储日短,只要开了坛,不消两日就会酸败,是以向来都是客人预定才酿的。今儿这两坛还是有户人家定了给那家的大嫂坐月子用,可那家大嫂到了日子,却迟迟没有发作,这酒就只好拿出来卖掉了!”

“哦,居然有这种好东西,那就先拿一坛上来尝尝!”邱晨笑眯眯地吩咐着。小伙计欢喜地弓腰答应着。

不等他走,邱晨又道:“再给我们家这位师傅拿一壶上好的杏花春来。你可别给我拿兑了水的,不然我可不给银子!”

小伙计憨憨一笑:“瞧夫人说的,小店的杏花春都是上好的陈酿,最少陈了三年的,保管夫人满意!”

邱晨含笑挥挥手,打发了小伙计下去。

不多时,果然托着一只三斤装的小坛子和两只酒壶、两只红泥小火炉上来。

青杏跟春香接了泥炉酒壶,小伙计则手脚麻利地把酒坛子打开,然后笑着问:“夫人,这浊米酒有两种饮用法子,一种是温热了喝,另一种则是加了冰块儿喝,据说比温热了喝味道更佳。只不过,一般人怕酒性生冷不行,用的较少。不知夫人想喝哪一种?”

邱晨微微挑着眉,心道,酒中放了冰块饮用,这不跟冰镇啤酒、加冰威士忌一样了?那两样的味道倒是真不错!

只不过,这具身体偏寒,时下又只是初春,而且,这个时候可没有制冰机,都是冬日从河里凿了冰块儿回来存着,放到夏天或降温或食用……想想,那卫生就不敢保证,还是不要拿着自己的身体冒险了!

摇了摇头,邱晨笑道:“那我也喝温热的好了!”

小伙计连声答应着,从怀里拿了火石火镰火绒子诸物出来,手脚麻利地点燃了两只红泥火炉,帮着青杏春香把两种酒都温上,这才垂着手退后几步道:“夫人,这酒只要稍等盏茶功夫,就可以饮用了。夫人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退下了。”

邱晨笑着抬抬下颌,青杏从荷包里摸出一只小银豆子递给小伙计,道:“喏,你伺候的周到,我们夫人赏你的。”

小伙计虽然只是个酒楼伙计,却也经手了许多银钱了,小银豆子一入手微沉,心中一喜,登时喜笑颜开地躬身连连谢了赏,这才垂着手缓缓退了出去!

出了包间,放下门帘,小伙计这才张开手看到手心中的银豆子,眼睛的亮光瞬间爆开。他因为人机灵,会说话,没少得客人打赏。但一般的客人也就赏十几二十几个大钱儿,这一出手就是一颗银豆子……看着银子的成色雪白,就是成色足足的官银打制,可比成色差的还要贵上两分呐!

话说,他在这酒楼中做伙计也有两年了,这样的打赏还真是第一回遇上呐!

很快,浊米酒就温好了,青杏给邱晨斟在杯中,杯中的酒液呈现淡淡的乳白色,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浊酒’。

邱晨抿了一口,咂了咂味儿,唔,这个所谓的浊米酒,就是糯米酒嘛。那个在现代也有,只不过更多的会用做饮料或作食材用,而很少将其归为酒类,它还有名字叫‘醪糟’、‘酒酿’、‘米酒’。

这还真是个好东西,不但营养丰富,还能够促进血液循环,而且有活血化瘀,温补滋养的作用,所以,许多地方坐月子喜欢喝这个,以促进产妇的身体尽快恢复。

邱晨又喝一口,细细地品味着,这里的米酒微酸清甜,已经滤过了米粒,只取酒液,倒是失了吃酒酿的别样趣味性了。

酒酿具有解暑的作用,邱晨就在心里琢磨着,过些日子天气热了,或许可以自己做一些来喝,这个酒精含量极小,孩子们也能喝的!

抬起眼,邱晨笑着招呼青杏和春香:“这浊米酒极淡,味道不错,你们也倒上杯尝尝!”

一顿饭吃的尽兴,因为喝了浊米酒,主仆三人的脸颊上都微微有那么一抹淡淡的晕色,看起来气色特别好。

吃过饭,邱晨也不再逛街了,带着三人回了林宅。

就在邱晨离开的酒楼三楼的一个包间里,呼延寻站在临街的窗前,目光冷厉的盯着街上笑语嫣然的妇人。

那妇人虽然穿着清素,但眉眼带笑,面颊含春,就那样一边走一边跟两个小丫头和一个年轻体健的男子说笑着,完全不顾在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真真是……他还从未想过,这妇人居然是如此放荡之人!

呼延寻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手指因为用力生生的疼,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且让她自在几日,等他将云家踩到脚底下再说。

回到家,春香很快叫了一个很有名的严婆子进来,从严婆子带来的货品中挑了几束丝线后,就借着看丝线的品质把严婆子留下来,边做着绣活儿,边攀谈起来。

半个时辰后,严婆子心满意足地拿着二百钱,和下一次的许诺离开了林家,春香也很快回了三进院的正房,向邱晨回报。

“……这个严婆子很嘴碎,奴婢略略一提,她就将各家内宅的私密事儿都讲了出来……”说到这里,春香抬头看向邱晨,询问,“夫人,那婆子说的很琐碎,也很乱,好些都不靠谱,不知道夫人想听谁家的事儿?奴婢捡着给夫人说说。”

邱晨点点头,却也不隐瞒,道:“咱们初来乍到,以后要在府城立住脚,那些官宦人家、几大商户,都要慢慢甄选着结交。你以后就重点打听这几户人家,咱们也好选选,哪一家可交,哪一家不可交!这个打探不清楚,万一不明所以地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说不定就能带来麻烦,甚至祸事!”

春香仔细听着,郑重应了,然后略略琢磨了片刻,开口说道:“今儿严婆子说了许多原来高同知的阴私。对于如今的知府、同知大人,还有驻军的佥事大人倒是没说太多……哦,说过一句,严婆子说,新到任的佥事大人年少有为,虽是四品将军,却至今未娶,家里只有一个长官送的侍妾,还说,那佥事大人,如今在安阳府风头正健,前些日子又果敢英勇地全歼了百余名犯事作乱的水匪,可以预见以后的前程绝对差不了,是以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少都打算跟这位大人攀上姻亲,甚至已经有人托了媒人,不但将自己女儿嫁过去,还多附带着丰厚的陪送嫁妆,据说眼下开价最高的一家人已经将嫁妆金额开到了五万两银子!”

邱晨露出了一丝兴味之色,挑着眉道:“居然还真有这样倒贴的人家?”

春香点点头,邱晨也不再追问,只叮嘱道:“嗯,这些很有用。对了,你以后再跟那些婆子套话的时候记得问问那些人家的夫人小姐都爱什么物事儿,多去哪一家……比如首饰爱赤金还是嵌宝的?比如衣料子,是爱织锦缎还是阮烟罗?”

春香看着邱晨,点点头道:“夫人,奴婢知道了。问清了这些,以后礼尚往来才好应对!”

听着春香自动自发地帮她找了个借口,邱晨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就从荷包里摸出一块大概半两的小银角子来,递给春香:“这是刚才你花费的银两……多的就不用给我找零了,就当你办事妥帖的赏钱吧!”

春香微微扯了扯嘴角,恭恭敬敬地敛衣行礼,谢了赏,这才捏着银角子,拿了刚刚从那严婆子手里买的丝线,从正房中退了出来。

第二百章 意外之喜

第二百章意外之喜

春香打听来的消息渐渐多了起来。

云家在安阳府多年,又在那个位置,自然备受关注,包括内宅外院,几乎无处不是关注的眼睛,流出来的消息自然就多。不过,在邱晨听来,只是些妻妾争风、嫡庶矛盾之类。

云济琛的父亲云逸舟私生活还算干净,只有一妻一妾,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只有一个小女,现年刚刚九岁的云迎迎是庶出,两子和长女皆是妻子常氏所出。常氏乃卫国公常家旁支,虽说如今卫国公一系日渐式微,云逸舟与常氏却一直伉俪情深,琴瑟相谐。云逸舟唯一的妾,也是常氏的丫头,因伺候的好,开了脸给了云逸舟做了通房,生了庶小姐云迎迎之后,才给了个妾的名分。是以,云家的阴私事儿有限。

呼延佥事刚刚到任,作为安阳府最高的军方官员,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可呼延府连个正妻都没有,就一个叫柳眉儿的侍妾,还是呼延佥事调任前的上司欧大海送的。不过被众人关注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这位柳眉儿极为得宠,如今一家独大,掌管着佥事府的后院,出入内外都以‘奶奶’相称,这等以妾为妻的行径,在众多关注者的眼里可就是丑闻了。只不过,因为呼延佥事没有娶亲,这种事也没办法上纲上线。诸人也就背后笑话一番,表达一下自己的鄙夷罢了。

不管怎么笑话、鄙夷,眼下佥事府没有女主人,就有不少人把心思动到了柳眉儿身上,是以,柳眉儿的脾气性格习惯都被人打探了出来。比如柳眉儿好豪奢,喜鲜亮的织锦缎衣裙,首饰非赤金嵌宝不用,还特别爱各种熏香,而且特别喜欢自己调制熏香,连柳眉儿自己也为这一个技艺得意。另外,据说柳眉儿擅舞,更喜欢起舞是燃起熏香,在氤氲香气淡淡烟雾中翩翩起舞。

织锦缎……赤金嵌宝首饰……熏香……真真没有一样不是烧银子的。邱晨微微一笑,让对面的春香有些怔忡,不知道夫人为什么对佥事府的一个侍妾这么喜欢。是喜欢吧?

邱晨淡淡道:“看来呼延佥事的家底挺厚啊……”

春香微微蹙了眉,似乎是搜寻着自己听来的消息,茫然地摇摇头道:“佥事大人刚刚到任不到半年,却没听过佥事府有什么产业。……或许是祖传的产业吧!”

祖传的产业,就邱晨所知就那么两间半茅屋三亩地。温饱尚且不能保障,哪里有钱支持一个侍妾如此豪奢的生活和爱好?

摇摇头,将心中那丝悲哀抛开--那不是她邱晨的感觉,似乎是这个身体残留着海棠的某些感觉。邱晨并不喜欢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但不妨碍她对海棠许诺。之前,呼延寻只欠海棠的,并不欠她邱晨什么。不过,如今不同了。

“是呐,或许是祖产吧!”转了话题,邱晨笑着摇头道,“说起熏香,我倒也觉得挺好,就不知道安阳城中哪家店里的香料比较地道。”

作坊里做香皂有好几种香精香料,但那些东西都是云家、廖家商队购买来的,邱晨之前只管着拿来就用,还真没注意过安阳府的香料店。这个时代的熏香大都还是些天然的香料,诸如沉香屑、檀香、安息香等,使用的时候放在香炉中燃烧,散发出香味儿来。烟雾缭绕的,邱晨并不太喜欢。若是提出精油来,做成香薰灯……

“这个奴婢也听说了,据说府前大街的商记香料店最全最好,都是商家自己的商队从西域带回来的。”春香连忙回答道。

邱晨笑笑:“不知道商记有没有通事上门?若是能让她们带了香料来给咱们看看挑挑,选一些来熏衣服也挺不错!”

春香笑着点点头,道:“自然有,她们的通事不但上门做买卖,据说商记的通事们还都会调香,夫人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让她们给调一份专用的香料呢!”

“是吗?这么说起来,还真是越听越有趣了!”邱晨笑着露出一脸的期待。

在现代就听说过很是神秘的调香师,据说好的调香师不但能够调制出美好的香氛,还能够根据所用人的体质调制治疗香氛、调制精油……在某些国度,人们对调香师的尊重丝毫不亚于救死扶伤的医生。

在现代没有机会见到带着神秘色彩的人,来到这里能够见识一下古代版的调香,不说其他,但就各人来说,邱晨也很是有些期待。

将联络商记香料铺的事情交给春香,邱晨转而着手安排起从刘家岙调来的人员。

在沈琥回刘家岙的第二天,邱晨想要调动的人员就都赶到了安阳城。这一次一共调过来三个人,刘占祥、泉哥儿和青江。

青江过来没有意外,但刘占祥和泉哥儿能过来,还是让邱晨略略有些意外,因为她这一次调动人员的前提条件就是要跟林家签订身契,而且是终身身契,除了子女不如奴籍之外,其他和卖身为奴没有差别。刘占祥和泉哥儿能够这么爽快地签了身契,可以说是对林家,对她邱晨最大的信任,让他们完全放心将自己的一生跟林家绑定在一起。

青江本就懂园艺,邱晨就把他安排去南沼湖,在基础建设之后,帮着杨树勇种藕、养鱼。刘占祥和泉哥儿则被安排到作坊里去,因为签了身契,邱晨就把原料的配比加工都教给了刘占祥和泉哥儿。他们两个现在都在安阳府的作坊里,等京城的作坊建好之后,就从二人中调一个过去。若不出意外,邱晨属意让泉哥儿进京,毕竟刘占祥已经成了亲,妻子最近就要生产,他离得远了,难免不方便照顾家里。

忙忙碌碌的几天过去,随着天气渐暖,府试发榜的日子也到了。

因为林家在府城有了宅子,发榜的时候人潮也会比较拥挤,邱晨就没有亲自去看放榜,而是让秦勇和沈琥护着林旭和姚韵秀和韩静瑜去了,作为林旭的小厮,春香的弟弟钰良自然也跟随而去。

打发着一群人出了门,邱晨就有些坐卧不安的,总是忍不住往屋门口看。

正心神不宁的,春香进来通报,说是商记的通事带着货物过来了。

邱晨微微晃了晃神,随即吩咐:“带进前边的小花厅吧!”

她如今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走家串门的人之可怕,堪比现代的狗仔队了,她想从她们嘴里打探别人家的隐私,却不想被别人侵犯到她的个人生活来。

调香师在邱晨心目中神秘而高贵,是以,打发了春香去传话,邱晨也很郑重地重新洗漱了一遍,却自觉地没有用香皂。她恍惚记得,要想辨别香氛的味道,之前就要避免接触这些含香料的东西,以免引起对香氛的嗅觉误差。

穿了一套乳白色的袄裙,外边套了一件青色茧绸的窄腰褙子,带着青杏去了一进院。

小花厅里很安静,从外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邱晨主仆一脚踏进小花厅,第一眼就看到了侧边的椅子上坐了三十岁出头的妇人,容貌秀丽,梳着堆髻,鬓角攒着支琉金簪和一朵红绒花,面上敷着粉,妆容精致,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的通袖袄子,下身是一条靛青色绣着四季折枝花的宽幅裙,裙角下露出来的青色缎面绣花鞋不是多奢华,却也很精致讲究……这样径直用心的打扮,让邱晨暗暗地生出一种欣赏来。

春香站在那妇人身侧,正对着房门,第一个看到邱晨,连忙迎了过来。那妇人也随即站起身来,站在原地含笑侍立。

“夫人,这是商记的通事娘子,夫家姓季!”

邱晨笑着朝妇人道:“季娘子!”

季娘子优雅地曲膝施礼,“季张氏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邱晨走到上手坐了,示意青杏春香扶住季娘子,笑道:“听说季娘子的调香手艺好,我是早就想着能见识见识了。”

“都是夫人小姐们抬举,小妇人不敢当!”季娘子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很是中规中矩地回答着。

邱晨也不跟她打转转,直截了当道:“我都等不及了,那就请季娘子给我们看看你带来的香料吧!”

季张氏答应着,回身从桌上捧过一只特制的四层木匣子来。匣子乍一看上去就是个木质雕花的箱子,等抽开侧面的挡板,就露出四只精致小巧的抽屉来。

季张氏一边抽开最上边的抽屉,一边介绍道:“小号售卖的香料都是商记自家的商队从西域和南边儿采买回来的,既有西域的奇香,也有从海外船上过来的异香……这一层装的是檀香,虽然檀香常见,可小号的檀香都是来自天竺国的金药檀……”

邱晨耳中听着季娘子的介绍,目光已经落在了抽屉中的香料上。却只看到抽屉中放着两只长方形的瓷盒儿……她有些了然,将香料装入瓷盒中,一来可以用精致的包装能够提高香料的价值,二来也可以隔绝香料之间彼此的影响。

“这两只盒子里都是金药檀?”邱晨询问道。

季娘子笑着点头:“这两个盒子都是金药檀,却也有些不同。这个青花盒子里的是金药檀的表层香料,这一个粉彩盒子中装的则是金药檀的芯料,香味儿要浓郁的多,用来治病自然,疗效自然也好得多!”

“哦?这金药檀跟檀香的效果不同么?”

檀香入药邱晨自然知道,功用消肿,止血,定痛。治疗肿毒,金疮出血。据《肘后方》记载,治金疮,止痛止血生肌,用紫檀末敷。治卒毒肿起,急痛,紫檀以醋磨敷上。

不过,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金药檀,不知道是不是跟常用的紫檀效用相同,一听有药用价值,邱晨的兴趣更是被调动起来了。

季娘子脸上堆着谦恭和一丝傲然,微笑道:“当然不一样,金药檀味香、性温,能提神、降火、去痛。若有头晕眼暗、血高气燥者,取一片金药檀熏香,就能治病祛疾。平日佩戴金药檀荷包,也能够除恶祛疾,诸邪不侵。”

“哦?居然有这么好的效果?那还真是难得!”邱晨看着季娘子微笑着,脸色温和,却并没有太多的兴奋。

邱晨对自己不知道的药物疗效比较有兴趣,知道了这些,对于熏香啊,佩香袋啊,她反而兴趣缺缺了。

季娘子微微有些意外,脸色微僵之后,就继续打点起精神来,道:“自然,这金药檀虽好,但毕竟珍贵稀罕,这盒边材还罢了,不过是与金同价;这盒芯材却是极难得的,一共也就得了这么两小盒子,前儿,另一盒被佥事府的柳奶奶要了去……哦,瞧我给忘了,夫人是新来府城落户的,想必还不知道,佥事府的柳奶奶爱香懂香,可是比小妇人强得多。但凡她看好的香,必定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儿!”

听得出她言语中隐隐的轻慢,邱晨也不以为意,仍旧挂着微微的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佥事府奶奶居然也懂香,真是出人意料。这种识香懂香的本事可没听说从哪里能学到……”

季娘子微微仰着下巴应着,道:“也就是那柳奶奶看小妇人略知道些,能说得来些,这才跟小妇人提起过一句两句,原来柳奶奶家里也是做香料生意的,专门经营北边儿过来的香料……后来受了战火,她才碾转进了佥事府。也就是那样精致娇嫩的人儿,才能得了佥事大人的眼……”

做香料生意的?这倒是第一次听到!

邱晨微笑着听着,听季娘子想要停话,就微笑着问道:“听你这么说,也见过佥事大人咯?”

季娘子有些骄傲地点点头,笑道:“佥事大人极宠爱柳奶奶,只要柳奶奶去小店,佥事大人有一大半儿时候都会陪着呢!”

“哦,居然如此……还真是难得!”邱晨笑着掩去惊讶之色,随即笑着转了话题,道,“听季娘子这么说,我也真是想看一下这么珍贵的金药檀芯材了……当然,要是我真看好了,季娘子可得给我个实在价,我可没法子跟那佥事府的奶奶比!”

一听这话,季娘子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堆起一脸的笑来连声答应着。虽然邱晨说的好像吝啬,但季娘子却不怕她不花钱,只要动了心,她才不怕掏不出银子来。

不过,季娘子却没有直接拿出粉彩匣子,而是先拿出了青花瓷匣子,把抽屉关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青花瓷匣子的盖子打开,邱晨眼尖地看到了匣子盖边缘加了一层薄薄的皮质,应该就是用来增加匣子密封性,防止各种香料串味儿的。

“夫人,您请看,这个颜色金黄金黄的,就跟金子一样的……特别好看是吧?”季娘子看到了商机,态度和语言都殷切了几分,“您再闻闻看……”

说着话,季娘子将匣子送到了邱晨的面前,邱晨很自然地挥挥手,让微微的空气流动带动香味儿,从而避免鼻腔受到太过强烈的香味儿刺激,失了嗅觉的敏感。这个小小的动作,现代稍稍了解香水的女子都知道,邱晨之所以如此熟练自然,还是因为她在实验室中养成的习惯,因为在实验室中嗅试剂味道的时候,为防某些药品的毒性、刺激性,都是要求隔着瓶口一段距离,让手掌扇动气流,从而达到嗅味儿的目的。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不经意间的动作,看在季娘子眼中,却让她暗暗吃了一惊。这种嗅香的动作手势如此熟稔,可不像不懂香的人能做出来的,完全是一副内行的样子嘛!

飞快地将眼中的一抹惊讶掩下去,季娘子再接下来的语言态度又在殷勤中多了一份谨慎。

邱晨根本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引来了季娘子的怀疑,闻过之后,抬眼微笑道:“确实不错,比寻常见到的檀香味道更厚重一些……嗯,极难的是,味道厚重却并不刺人,很是怡人!”

季娘子点了点头,将青花瓷匣子搁下,立刻拿起了粉彩瓷匣子,送到邱晨面前。

“夫人请看,这个芯材颜色要浓重的多,这颜色虽然不如边材好看,但药效却要好得多,香也更好。每回熏香只需黄豆粒儿大小的一块儿,就能让整个屋子里都熏透,人住在屋子里,衣裳也不用专门搁在熏笼上,就能染上香味儿,而且持久,一个月不散……”

邱晨微微惊讶地看过去,“一个月?”

真的好久!据她所知,一般的香味儿都是植物体内的挥发油发出来的,而挥发油只所以有这么个名字,自然是有挥发性的油脂,她实在很难相信,只是黄豆大小的香料熏香后,能够让人身上沾上香味儿,何况,这香味儿还能持续一月……

季娘子却是见惯了这种惊讶表情,这样的表情在她看来才是最正常的表情。只不过,鉴于之前邱晨露了‘那一手’,让她暗暗怀疑,邱晨这样的表情是不是装出来?

邱晨这一次离得稍微远了些,挥挥手扇动空气嗅了嗅,又靠的稍微近了一些,嗅了一回,果如季娘子所说,金药檀的芯材确实比边材的香味儿浓郁,而且据邱晨观察琢磨,芯材之所以颜色深沉一些,是因为挥发油,或者说含挥发油的树脂含量更高,树脂时间久了之后,就会沉积的更多,并且颜色会渐渐加深……同类的沉香、檀香都是如此。这个金药檀虽然颜色不同,香味儿也有所差异,但形成原理和成分的种类应该差不多。

看着邱晨这样的动作,季氏的眼神微微一暗,更是对邱晨懂香确认笃定,接下来自然就把之前的那份轻慢抛开,说话介绍起来却更尽心了几分。

邱晨最后把两匣金药檀都留了下来,剩下的匣子里只有一块龙涎香比较奇特,不过,邱晨对这个东西有点儿印象,好像是抹香鲸的便便还是呕吐物什么的,再说,她在历史资料中看到过,龙涎香在一些朝代是皇家专用的,她拿来没用不说,还说不定会犯什么忌讳,别再招来什么麻烦罪过……

两匣子金药檀果如季氏所说,价格极贵。每个匣子里装的金药檀都很少,金药檀边材只有一两,芯材更是只有六钱,却足足要了三十两银子,相当于三两黄金了。真真是比黄金贵多了!

不过,邱晨也没讨价还价,付完货款,又让青杏拿了二两银子打赏了季氏,把个季氏弄得又惊讶又欢喜,脸上的笑容居然都多了几分热气儿。

不等季氏离开,大门上就传来了钰良的叫声:“二爷上榜了!二爷上榜了!”

刚刚一直不急不慢的邱晨忽地一下子站起来,半刻不停的就往外疾步走去。

走出小花厅,钰良已经跑到了二进门外,邱晨连忙高声叫住他:“钰良!二爷上榜了?多少名?”

钰良跑的太快,听到邱晨的呼唤往前冲了两步才停下来,又立刻转身跑到邱晨跟前,满脸欢喜地喘息着道:“夫人,夫人,二爷上榜了,一等第三名!”

“哦,太好了!”邱晨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金豆子扔给钰良,笑道:“行了,难为你跑这么远回来报信儿!拿着吧!二爷呢?”

钰良捧着小金豆子愣怔了片刻才缓过神儿来,立刻趴下磕了个头谢赏,“谢夫人赏!二爷跟同窗们聚聚,小的回来送了信儿就回去伺候!”

邱晨伸手拉住他笑道:“你这小子,急什么,跑这么远也累坏了,且喘口气喝口水再去不迟!你二爷那边又不是没人跟着!”

钰良红了红脸,垂下眼将眼中迅速升起的一层雾气掩下去,连声道了谢,道:“是,夫人,多谢夫人关心!”

邱晨满脸喜色,也没过多注意这孩子的表情变化,回头招呼春香道:“你去给钰良弄点儿水喝,再拿几块点心给他吃。待会儿二爷要跟同窗聚聚,他跟着伺候,还不知多久才能吃上饭呢!”

春香赶忙丢下季氏急忙走过来,曲膝行礼道了谢,这才领着钰良去厨房喝水吃东西。

季氏也听到了钰良的喊声,这会儿很知机地上前道贺:“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二爷能考到一等第三名真是有学问呐,必定是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听着这有些不太着调的奉承话,邱晨却只有欢喜。青杏和听到消息的陈氏等人也都一窝蜂地赶过来连声道喜。

邱晨笑吟吟地招呼青杏:“赶紧的,把准备好的红包发了,连季娘子一起,难得这么巧赶上咱们家大喜事!陈嫂子,今天晌午加两个菜,让一家人都跟着欢喜欢喜!”

青杏和陈氏连声答应着,一个从袖子中摸出一串红包分发下去,果真连季氏也分了一个,陈氏等人谢了赏,欢欢喜喜回厨房继续做活儿去了。季氏又一次道了谢,这才告辞离开。

等出了林家,季氏将红包里硬硬的小东西倒出来,居然是个一两的笔锭如意的银锞子!

季氏咋了咋舌,暗暗感叹着,乖乖,这家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出手还真是大方。这么一会儿她就得了三两银子的赏钱。刚刚她看到那丫头手里拿着小二十个红包,这一撒下去就是二十两银子……搁在平常人家,就是安阳府的十几口人的中等人家,一家人一个月的花费也不会超过五两银!

小心翼翼地将三两银子的赏钱揣进怀里,季氏抱了抱怀里的香匣子,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好好结交这个林家!

林家人得了赏银,又加了菜,一家上下俱是一脸喜色,连走路干活都似乎带了风儿,轻快而喜悦。

等晚上,去作坊的泉哥儿、刘占峰,还有去南沼湖的大兴、青江都赶了回来,林旭带着微微的酒意,也跟着姚韵秀和韩静瑜赶回来,当得知姚韵秀和韩静瑜也上了榜,而韩静瑜更是得了府试的案首,一家人的喜气就更浓了。

邱晨给几个泉哥儿几个补了赏银,又亲自去了厨房,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给林旭三人庆贺。

等吃过晚饭,林旭来到邱晨居住的三进院,跟邱晨说一天的趣事儿。

邱晨含笑听着,等听到林旭吭吭哧哧地说把身上的散碎银子都打赏了报喜之人后,才明白过来,中午得了消息滞后她还总觉得少了什么,这会儿一听林旭说才想起来,当初县试的时候,可是有七八拨人赶来报喜讨赏,今儿却没人上门……原来,人家找到了林旭正主儿,就近讨了喜钱去了!

邱晨笑着又拿了二十两散碎银子交给林旭,叔嫂俩说了一会儿闲话,邱晨嘱咐了林旭喝酒要适量,就撵着他去休息了。

府试完了,如今已近三月中旬,五月份就要去省城参加院试。

之前一路过来,县试、府试,林旭之所以如此顺利,都与云济琛的保驾护航脱不了干系。打发走了林旭,邱晨不由有些忧心,就林旭如今的水平,院试能不能过只怕还只是五五之数,在有限的两个月时间里,要是能够给林旭找一个有学识的先生指导指导,来个‘高考突击培训’才好。

邱晨皱着眉头开始在大脑里搜索寻找,这些日子来,她让春香搜索信息并没有特定目标,几乎是对整个城中的大户和名人,她似乎记得一个教书成绩特别好的……嗯,想起来了!

想起记忆中的‘教书先生’,邱晨却皱起了眉头。她记忆中的人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也不是普通的书香人家,而是安阳府有名的郭家大老爷,当初自己中了进士,当了两任知府丁忧回家没有再寻求起复,而是专心在家教育后背,四个儿子如今已经教出了两名进士,还有一名也考中了举人,若无意外,明年春闱就又要给郭家添一名进士了。

一门四进士,不谈这份难得的荣耀,就这份苦心孤诣,也算是有所回报了。可以预见的,郭家的小一辈有了三名进士后,郭家将来至少几十年会越来越兴腾,远比当初郭大老爷一个人孤力苦撑强的多!

相对于郭大老爷教出三个进士的教学成绩来,邱晨更欣赏这位的取舍进退,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其心态、心智,绝非普通人可以比拟的。林旭若是能得到这一位的指导,不说一定能够通过院试,但对林旭的将来绝对是受益匪浅的。

不过,想来想去,邱晨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她毕竟刚到府城,怎么想都跟人家郭家搭不上话。而且,就是能搭上话,她也不认为那位郭家大老爷这么好说话,会轻易地答应教林旭这个学生。

青杏走过来劝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邱晨晃过神,进耳房洗漱了,上炕安睡。她这会儿想的头疼也想不出法子,还是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吧。

第二天,林旭和姚韵秀、韩静瑜还跟人有约,吃过早饭就出门去了。

邱晨也没在家里砸脑子,跟着泉哥儿和刘占祥去了作坊,看过一圈儿后,对工人们的进步很满意,跟刘占祥泉哥儿交待了,明儿开始制作高档香皂,就带着大兴一起赶往南沼湖。

南沼湖距离府城只有二十多里路,马车一路疾行,不到一个时辰,就驶上了一条刚刚铺设的青石路。

大兴笑着指给邱晨看:“夫人,您看,这就是咱们新铺的,有了这个路,以后下雨也不怕耽误走路了。”

邱晨也正眯着眼看着车轮下的青石路,因为刚刚铺设好,青石路面不是太平,有些石块儿还松动着,马车驶在上边有些颠簸,但相信随着车辆往来,马踏车轧,这些青石会越来越牢固,这条路也会越来越好走,越来越平坦。

这条青石路并不宽,大概只有三米左右,仅够一辆马车通行,却一直从官路延伸到南沼湖的深处,到杨树勇和邱晨看好的那个高台子上,长度足有七八里路。

当马车在青石路尽头停下,还未下车,邱晨就看到了两排整齐的房舍和不远处好几排的鸡舍鸭棚。

也不进屋,邱晨就先四处看起来。

没走多远周氏和杨树勇就一起迎了出来。邱晨跟兄嫂两个多月未见,自然是一番欢喜寒暄,看着杨树勇和周氏都比过年时见到的瘦了好些,邱晨又难免生出一份心疼。

南沼湖的基础建设基本完成,周氏找了十来个妇人一起,就在后边一排房子里人工孵着小鸡,邱晨过去看了一眼,见一盘盘土炕上都是摆的满满的鸡蛋鸭蛋,下边垫了干草,上边盖了被子。这样人工孵化不但要时时烧火保温,控制合适的温度,每天还要过来把鸭蛋鸡蛋翻上两遍,好让鸡蛋鸭蛋受热更加均匀。这一批蛋类已经孵上了十多天,再有十天就能看到满地乱跑的小鸡小鸭子了。

而土台子临水的一边,已经修出了一个木制的小码头,码头上栓了四艘小木舟。

杨树勇满脸欢喜地对邱晨道:“咱们这儿都弄好了,可就等着老何过来,带来藕种鱼苗,咱们就可以立马着手种藕养鱼了。”

关于老何邱晨倒是有消息,之前云济琛和廖文清对她说过,他们南下的时候,专程去找过老何,据说老何已经联系好了藕种,而且,老何已经做通了家里人的思想工作,今年会将家人也带过来,若是住得习惯的话,就会在此定居了。

这个消息对杨树勇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喜讯,脸上的笑意都立刻深刻灿烂起来。

中午,邱晨就在南沼湖吃了顿简单却美味温馨的午饭,邱晨也没再多留,带着大兴和跟随护卫的秦勇回了城。

回城的路上,邱晨就一直琢磨着,去哪里买些香料,以改良香皂配方,做出更加高档的香皂品种来。另外,还要筹备马上就要投入生产的洗发水、沐浴露等物,这天气越来越热,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销售旺季也很快就要到来了,他们生产商至少要提前两个月把产品做出来,才能赶得上销售旺季。

昨儿得的金药檀倒是给了她一个启发,像这种比较精贵的香料做出来的产品,才能做成高档的奢侈品。只不过,金药檀即使边材也基本跟黄金等价,用于做洗浴产品的香料添加剂,成本还是太高了。

她这会儿琢磨的就是能不能再找到类似的香料原料,既降低了成本,又能够达到提升产品品质的目的……

比较集中售卖香料的铺子除了香料铺子,就是药铺子了。

邱晨琢磨了一路,还是决定先找一家药铺子看看。她这么冥思苦想毫无头绪,说不定见到实物就一下子来了灵感呢!

安阳府最大的药铺子自然是如今生意日渐兴盛的回春堂,另外还有一家就是邱晨曾猜过灯谜的济世堂了。

几乎没用琢磨,邱晨就直接吩咐大兴,赶车直奔济世堂。

午后时分,济世堂里有几名客人正在抓药,另一边,隔了一道墙的单间里,听到有人低低的说着话,迎上来招呼的小伙计瞅着邱晨的神色道:“这位夫人,请问您是看病还是抓药?看病的话还请在这边稍等,袁先生正在给人诊病,过一会儿才能给你看……”

听着小伙计的介绍,邱晨就明白了隔间里就是给郎中备的诊室了。

邱晨笑着摇了摇头,对小伙计道:“我不看病,也不是抓药……”

说到这里,在小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住之前,邱晨又接着道:“我想淘换些上好的檀香、沉香之类的香料,你给我拿出来看看好不好?”

一听说买香料,小伙计脸上的笑容比之前跟殷切了些。大明虽然地大物博,自产的香料却不多,不管药铺子、还是香料铺子里卖的香料,大多数都是从海外、西域长途贩运过来的,价格自然不会便宜,相应的利润也低不了。多卖了钱,小伙计得的赏钱自然就多,也难怪小伙计瞬间笑的见牙不见眼了。

“夫人,您到小店来买香料算是来对地方了,小店虽然不是专门售卖香料的香料铺子,正经的好东西却一样儿不缺……您这边请,小的这就去给您拿出来……”

小伙计很是客气地引着邱晨穿过了大堂,进了大堂后边的一个小厅,然后快手快脚地跑出去拿香料了。

邱晨跟大兴对视一眼,都失笑起来。这小伙计显然生涩的很,想着把他们引进这屋里,不说上茶点,连请坐都没有,就自顾自地跑了,还真是!

没人招呼,邱晨和大兴也不苛待自己,自己在椅子上坐了。刚入座没多会儿,屋帘子从外边挑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脸笑地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的就是刚才那个冒冒失失的小伙计,小伙计手里抱着两个匣子。只不过,这会儿小伙计脸上没有多少喜色,更多的是沮丧,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吧了!

“这位夫人,让您见笑了,这个孩子刚来没几天……”中年人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却在看到邱晨后,呆愣住了,片刻后,一张僵硬的脸上突然爆出灿烂的惊喜来。

邱晨也站起身来,微笑着跟中年人打招呼:“掌柜的,咱们又见面了!”

这位掌柜的不是别人,正是元宵节在台子上主持猜灯谜活动的司仪!

“啊,哈哈,真是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小可敝姓郭,郭怀安,忝为小号的掌柜,能够再见到夫人,实在是意外之喜!”郭怀安满脸欢喜,连连拱着手客气着。

不过,这样的惊喜殷切,在邱晨看来还是颇有些怪异啊!

不管怎么说,那日她一人赢了人家两盏花灯回去,人家不记恨她就很有度量了,怎么还能如此惊喜殷切?这位郭掌柜如此不合常理的殷切态度,却反而引发了邱晨的警惕之心。

心中暗暗警惕,邱晨脸上却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也略略福了福身道:“郭掌柜实在是太客气了,我姓杨,这位是我的管家廖大兴,能够再次见到郭掌柜,我也很高兴。”

“啊,原来是杨夫人,廖管家!杨夫人、廖管家请坐!”郭掌柜殷切地弓着身伸手示意,请着邱晨和大兴入座,然后立刻回身吩咐小伙计道,“还不赶紧去给杨夫人和廖管家上茶!”

那小伙计将手中的匣子往几上一放,蔫巴巴地答应一声,有些委屈地看了邱晨一眼,踢踢踏踏地出去了。

第二百零一章 机缘巧合

第二百零一章南湖郭家

这位郭怀安掌柜没有让邱晨疑惑多久,很快就道出了殷切的缘由:“……元宵节的灯谜都是我们大老爷出的,大老爷颇以这些灯谜自傲……不瞒夫人说,那些灯谜小店挂了三年了,还没有人猜中过。今年元宵节时,夫人一人猜中了两个灯谜,我们大老爷很是震惊,然后就起了结识之心……呃,当然,若是夫人不方便见外客,能让我们大老爷见见夫人的相公也行……”

郭怀安郭掌柜还说了许多寒暄之词,不过都被邱晨忽略过去了,她只听到了关键的这几句,先是暗暗腹诽,那个什么大老爷弄出那灯谜来,感情就是专心难为人的啊?就她猜中两个,就受不了,非得把她找出来做什么?再出几个更难得谜语找场子?

不过,这些腹诽在听到郭掌柜后边的一句话后,一下子就都抛光了!

她的相公?她有那东西么?

她名义上的相公已经死在边关了。她实际上的相公,如今改头换面成了安阳府的指挥佥事……这位大老爷该多有想象力,才想着要见她的相公?

邱晨惊讶的表情被郭怀安看在眼里,也难免有些疑惑。元宵节的时候,他看到的那个男子对这位夫人可谓言听计从,照顾有加,看得出夫妻两人很是恩爱……一边琢磨着,郭怀安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形……是了,那位爷看着气势不凡,除了对这位夫人,对其他人都颇为倨傲,神情冷淡……想到这里,郭怀安不由有些忧虑。

也是,大老爷对自己的谜语自得的很,对出谜也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听说有人猜出了灯谜,就一定让他把人找来见见……可,人家一个妇人怎么肯轻易见外客?那位爷那般气势,估计也不会因这么可笑的缘由见人……看来,这回大老爷交给自己的任务很难完成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郭怀安还是尽最后一点儿努力尽力争取一下。

他堆起了比之前更殷切的目光,陪着笑对邱晨道:“夫人,您不要误会,我们大老爷……我们主家就是本城南湖边的郭家,正正经经的人家。我们家大老爷只是喜欢出谜猜谜,听说夫人猜谜了得,这才见才心喜,生出与夫人一晤的心思,您放心,我们大老爷如今儿孙满堂,家业殷实,绝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不过,邱晨完全没有注意到郭掌柜解释的言辞,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其中的一句‘本城南湖边的郭家’给吸引了。加上之前郭怀安口中的称呼‘大老爷’,邱晨心里那种猜测几乎让她立刻雀跃起来,只是,又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这么好运?这算不算的上是心想事成?

她盯着郭怀安确认道:“郭掌柜说的,贵东家可是一家四进士的郭家?”

郭怀安愣怔了一下,随即颇为骄傲地笑起来:“如今只是三位爷中了进士,我们四公子明年才会参加春闱。虽说四公子学问也是极好的,但如今就说四进士还为时过早,若是被我们大老爷听到,必会训斥我等骄妄不逊的!”

邱晨心中仿佛点燃了烟花,瞬间灿烂起来。她脸上的表情却在一抹惊喜之后,迅即转化成崇拜和尊敬:“啊,原来贵东家是郭家……难怪,难怪能够拿出那样的灯谜!”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谦逊笑道:“我也不瞒郭掌柜说,我之所以能够猜中元宵节的灯谜,还真不是我对猜谜多有研究,只是因为恰好我是做药之人,对药名方子比旁人熟悉些……呵呵,若是换成其他谜语,我也就无法讨巧了!”

郭掌柜微微一怔,眼中一抹释然飞快闪过,却没有不虞,也没有轻视,而是从眼中透出一抹钦佩来,拱手道:“自顾不乏才高之人,但能够如夫人这般谦逊坦诚的,却是极难得的了。我们大老爷爱才,却更喜坦直诚朴之人,相信我们大老爷听了夫人的谦逊之语,只怕会更加赏识!”

这里,郭掌柜用了‘赏识’一词,不过,邱晨却没觉得是人家自大。那位郭大老爷不但学问好,在邱晨看来,更敬佩他懂得取舍的生活态度,和人生大智慧。更何况,郭大老爷如今已经儿孙满堂,年近花甲,是个不折不扣的长者、智者,能得他的一个‘赏识’,还真是一种荣耀了。

邱晨微微露出欣喜又略带不安的表情,看着郭怀安道:“这,实在是惭愧的很……”

郭怀安摇头笑道:“夫人不必过于谦逊……刚刚听夫人说是制药之人,不知夫人可是开了药铺子?小可在这一行里也做了小三十年了……恕小可眼拙,居然不记得见过夫人。”

邱晨笑着道:“没有,我只是给别人家的药铺子做了几味药!”

邱晨说的轻描淡写,但郭怀安却在略一思索后,暗暗吃了一惊。

正如郭怀安自己所说,他打十岁出头就在郭家的济世堂中做学徒,后来慢慢成了伙计,二十岁出头,就成了济世堂的掌柜,一直做到今日,在医药行里也做了近三十年了,可以说,他对安阳府,甚至整个南直隶省的医药界都非常熟悉了。据他所知,之前安阳府大大小小三十多家药铺子的经营方式都差不多,规模小一些的,只是卖药抓药,稍具规模的就会聘有一名至多名坐堂郎中,药品也比较全。而且,一般的药铺子都没有太多的成方成药销售,因为能够做成药售卖的都是经过多年的临床验证,确实有效,又具有普遍应用性的药方子。一个老字号医药铺子能够拥有一两个传承的秘方成药,就足以支撑了。而多一种疗效好能卖出口碑来的成药,就能让一个药铺子甚至是一个家族兴盛发达起来。

而,从去年一下子冒出头来的廖家,之前更偏重于医术,据说廖家上去几代一位祖辈曾做过御医,留下了一手医术,廖家的子孙们就借着这门医术的传承开起了几家医药铺子,在安阳府医药界虽也算是大户,但绝对排不到前面去。可就是去年,廖家突然接连拿出了几种疗效极好的成药,让原本并不显山露水的廖家一下子腾达起来,不但一跃成了安阳府的医药界的翘楚,如今恐怕在整个南直隶,不,是在整个江北都排得上号了。

若是廖家崛起经过几十年、十几年也还罢了,关键是廖家迅速腾达起来,从去年的茯苓膏开始到如今,也不过一年功夫!一年啊!

廖家的突然兴盛,自然早就引起了他们这些同行的关注,奈何廖家保密工作做得极好,他们费尽心力打探来的,也不过是得到了几个成药方子。至于那个罗布麻茶,虽然也给廖家带来了一些收益,但远不如那些成药方子来的诱人,是以,郭怀安和许多医药同行一样,早就知道廖家从安平县北边儿一个小村里收购罗布麻,却根本没有联想到成药方子上。

今儿,听这位杨夫人称自己是制药之人,郭怀安不知怎地福灵心至,就突然想起了廖家,想起了让廖家突然腾达起来的成药方子的神秘来源……

难道,那些给廖家带来丰厚利润的成药方子,真的是出自这位妇人之手?

说起来很慢,其实郭怀安脑海里转过这些念头来,也不过眨眼功夫。郭怀安毕竟是做了二十年掌柜的人,心中疑惑重重,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夫人还是同行,幸会幸会……请恕小可冒昧,小可看着夫人面生的很,夫人不是安阳城人吧?”

邱晨微笑着道:“年前在府城置了宅子,如今大部分时光倒是在安阳府住着了。”

这话不算虚言,却也极为含蓄。郭怀安并没有套出邱晨的来历,有些不太满意,却也听出了邱晨话语中的防备,也不好继续追问,于是笑笑道:“原来如此……不知夫人对小可刚刚的请求意下如何?我家大老爷慕夫人才学许久,不知我家大老爷能否上门拜访?”

邱晨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随即正色道:“郭大老爷乃德高望重,学高识著之人,哪敢让他劳动……承蒙郭大老爷不弃,我倒是愿意过府向郭大老爷讨教一二。”

郭怀安眼睛一亮,随即起身,正色地对邱晨躬身行礼道:“多谢夫人成全。”

邱晨也起身还礼,笑道:“郭掌柜太客气了。能够上门拜望大老爷,向大老爷讨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说起来,我倒是应该感谢郭掌柜呢!”

两个人直起身,眼神一对上,同时笑起来。

邱晨笑道:“郭掌柜,我今儿可是来淘换香料的,不知这会儿能不能劳烦郭掌柜把贵店的香料拿出来给我看看?”

“哈哈,当然,当然!”郭怀安一边答应着,一边朝外扬声道,“来人!”

话音落,刚刚那个小伙计应声而入,手里端着两杯茶送上来,恭声应道:“掌柜的,有何吩咐?”

郭怀安了了大心事,替自家大老爷找到了猜谜之人;虽然还不能确定他那个猜测是否正确,但能够跟这位杨夫人进一步结实了,才好进一步打探消息,又是一桩喜事,是以,这会儿郭怀安心情好得很,对于小伙计没有及时送上茶来,甚至疑似偷听的行径也没在意,而是和颜悦色地吩咐:“去找覃师傅,把内仓里的几种香料都拿过来。”

果然,一杯茶没喝完,那名小伙计就抱着一只大匣子转了回来。郭掌柜破例地把先后两只箱子都完全打开,任邱晨自己挑选。

别说,正如邱晨猜测,像济世堂这种多年老店真有些好存货。初时小伙计拿来的香料质量也不错,却都是些普通檀香、沉香、乳香没药、安息香之类的,并没有太过稀罕的东西。倒是第二次拿过来的匣子里,着实有几样好东西。不但有半斤多金药檀芯材,还有比之更珍贵的佳楠香、龙脑香几种。邱晨也没有拿太多,每样觉得香气合适的都买了一两。至于同样被密封于瓷盒珍而重之的甘松和阿魏,邱晨就敬而远之了。那种味道比榴莲还要浓烈,调制复合香味儿的香水或许还能用上那么一星半点儿,单独用来做香皂、洗浴产品,就完全没必要弄这么复杂了。

用银票付了账,邱晨也就告辞离开了济世堂。至于什么时候拜会,邱晨说了,回家就送上拜帖,但看郭大老爷的意思安排即可。

今日只是想要淘换香料,没想到居然有了意外的收获,机缘巧合地居然搭上了郭家大老爷的关系,而且,就郭掌柜的诉说,邱晨对这件事已经有了六成把握。只遇见了会出现什么事情,如今想多了也没用,邱晨干脆抛开来。

再看着自己花了几百两银子买回来的香料,邱晨也不无感叹。

虽说熏香习惯自古有之,香料的使用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但这个时候的香料种类仍旧让邱晨失望。在她看来,这些香料价格太高,味道也不够好。

若是能够有新鲜原料用来提取,制作出高品质的精油、香膏来,一定比这些比黄金还贵的香料强得多。

只是,这个时候运输极其不便,新鲜原料又不易储存和运输,可想而知,邱晨明明握着最简便高效的精油提取工艺,却没有原料……多无奈!

不过,眼下这些都能暂时搁下,邱晨到家立刻就叫来春香,吩咐她尽快去搜集南湖郭家的情况,最好是能够问出郭家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有什么所求……既然有了结交郭家的机会,知己知彼,做好准备,才能有备无患地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事情。

春香答应着匆匆去了。

邱晨又叫来秦勇,打发他骑马回刘家岙一趟。一是把林旭的考试成绩给林老太太送个信儿;二来,也让秦勇把她家里的一套小型蒸馏器拿来。既然准备改良香皂配方,制作洗浴用品,不管提香的原料能不能让她满意,一些工作都是必须做的。

将这两样事情交代安排下去,邱晨这才进了耳房洗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棉服,上炕稍事休息。

忙碌了大半天,几乎一躺下,邱晨就睡着了。

------题外话------

周末就是灾难,闹哄哄各种事儿,根本没法子安心码字……

第二百零二章

第二百零二章备考

一觉醒来,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

房间里寂静无声,邱晨在昏暗中怔了片刻,方才醒过神来。她仍旧在这里,只不过因为在府城,身边少了已经习惯了两个孩子的气息。

不知怎么的,这一会儿,邱晨特别想两个孩子,想那个家。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等拜会过郭家大老爷之后,就回家,好好放松一下自己,也好好陪陪两个孩子。

吸口气,压下心中对于孩子们的想念,邱晨起了身。

青杏闻声从外边走进来,拿了一件棉袄子替邱晨披了,伺候着邱晨进耳房洗了脸,一边道:“二爷他们刚回来。作坊的人也回来了,刚刚陈嫂子过来问,什么时候摆饭……”

邱晨擦干脸,笑笑道:“行了,你就去跟你陈嫂子说,这会儿就摆饭吧!”

说着又嘱咐青杏:“你把春香叫过来,你去前院跟二爷说一声,让他先吃饭,吃完过来一下。”

青杏嘟嘟嘴,有些不甘不愿地去了。

邱晨眼角瞄到了她的表情,却没有说什么。之前只有青杏和玉凤两个丫头,玉凤遇事又对青杏多有谦让,故而这丫头的性子也越来越浮躁。不过是看她这几天跟春香接触的多一些,这丫头就吃味儿了。邱晨揉揉眉头,叹口气,难怪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各种利益纷争。

抛开这些丫头们的琐事,邱晨垂眼拿起妆台上的花露倒了几滴在手心里,轻轻拍在脸颊上。

水银镜子中的面孔清秀纤细,皮肤已没了最初的暗黄和苍白,肌肤匀细莹润,因为初醒,脸颊上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粉红色,让并不是特别出色的五官都透出一抹生动来。

一年了,就像熟悉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孩子们在身边一样,她对于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惊悚和别扭,只不过,每每在镜中看到这样一张脸,她仍旧有些距离感。

挑挑眉,做了几个表情,仿佛确认面对的就是自己一般,邱晨又将乳液拍在脸上,春香已经垂着手走了进来,曲膝行礼道:“夫人!”

“嗯,”邱晨在妆台前坐了,拿了把檀木梳子递给春香,“简单绾个髻就行。”

春香答应着,手持梳子站在邱晨身后,先将长发慢慢梳通,然后分成几缕逐一绾在脑后。邱晨在镜子中看着春香一双还未长成的小手熟稔地将一缕缕发丝绾起,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样一缕缕绾发固然繁复,但就是比一股脑地绾发手法细腻服帖的多,绾出来的发髻不但好看,也牢固。

垂了眼,在妆奁中挑了一支白玉梨花簪,让春香替她攒在发间。春香把搭在邱晨肩头的搭布拿掉,又细细地将身上粘的发丝捡掉,这才恭恭敬敬地退后一步,对转回身来的邱晨道:“夫人,奴婢就找了两个婆子打问了,郭家如今的家主是郭家大老爷郭孝全。大老爷同辈的有两个庶弟,皆依附郭大老爷,各自打理着一处庄子。郭大老爷一妻二妾,四位公子,大公子、二公子和四公子皆为嫡出,三公子是庶出,生母宁氏在三公子出生后不久故去。据说,郭大老爷当年极为宠爱宁氏,故而对三公子也是爱护有加。加之三公子从小身体病弱,不但郭大老爷,就是大夫人对三公子也是宠爱有加,比嫡出的三位公子倒靠先儿,万事只要三公子说的,没有不想着法子应承的。只可惜,三公子的身子骨儿却仍旧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快十七岁了,却也没有娶亲……据刘婆子跟我嘀咕,说前些日子才得了个信儿,这位三公子只怕活不过二十去。”

邱晨的眉毛微微地挑起,又慢慢落下来。她怎么听着这郭家三公子的事儿总透着股子诡异味儿呢?

不过,她对这其中涉及到后院惨烈的争斗没兴趣,她只盘算着,怎么样能够打动郭孝全,让他能够乐呵呵地答应教授指导林旭。让春香打听郭家的事儿也不是没用,至少让她知道,郭家看似平静和谐的后院水深得很,她还是少涉及的好。

春香说完,邱晨也基本在心里定了一个计划。从那日郭掌柜的话语中她就听出了,郭家对于制药方子也是极为看重的,既然其他地方找不到介入点,那也只好斟酌着用成药方子来打动那位郭大老爷了。

主仆俩说完话,青杏带着陈氏几人将晚饭送了过来。

陈氏把饭菜摆上桌就退了下去,青杏给邱晨拿了筷子,殷勤地伺候着,一边回道:“刚刚奴婢已经把夫人的话转给二爷了,二爷说了,吃完饭就过来。”

邱晨点了点头,示意青杏给她盛汤,默默无语地吃了晚饭。

撤掉饭菜,淑了口,邱晨就坐在炕上,拿了纸笔从记忆中搜罗起合适的成药方子来。一个方子没写完,林旭就过来了。

邱晨搁下笔,微笑着询问了林旭这一日的经历和趣事儿,然后问道:“还有二个月,二弟就要进省城参加院试了,不知你可有什么打算?”

林旭脸色微微一红。自从府试完之后,这几天他日日呼朋唤友外出流连,倒是把读书给搁下了。

嗫嚅了一会儿,林旭道:“大嫂提醒的是,弟弟明天就收了心,安心在家读书。”

邱晨微微一怔,笑起来:“二弟误会了。虽说刻苦读书不差,但前些日子你一直苦读,本就该适当的歇息一下。更何况,以文会友,结交同窗,只要结交的人品行好,只要适度,也不算坏事……我是想问问,离院试还有两个月,二弟是想着直接从府城出发去应考,还是回县学?”

见邱晨态度和蔼中,神色却是郑重的,林旭也收起了忸怩,正色回道:“大嫂,弟弟想着,还有两月院试,回县学,课程也涉及不多,倒不如寻些题目多破破题……若是,能够寻一个先生指点一二,就更好了。”

邱晨点点头,道:“既然你心里有所成算,那就安心读书破题,至于先生的事儿,我也正打听着,会尽快给你寻个先生指导。”

林旭微微一怔,随即绽开满脸的喜悦和感激,起身对邱晨拱手行礼道:“又让大嫂受累了。”

邱晨不避不躲地坦然受了他的礼,微微笑道:“我是你大嫂,不替你操心替谁操心?虽说要安心读书,可也不要在姚公子和韩公子面前露出不耐来。我冷眼看着,这两位品行都不错,若是他们也不回家,你也可以直接留他们在咱家住着,等到了日子,就跟你一起进省城应考,也有个伴儿!”

“嗯,大嫂说的是,弟弟记下了。”林旭连忙恭声应着。

叔嫂俩又闲聊了几句,邱晨就将林旭打发回去歇着了。

打发了林旭,邱晨也很快整理出两个成药方子来。一个就是她从去年就打算做出来的人丹丸,另一个同样是夏季时令药品,双连清瘟散。

一个是治疗暑热、中暑的良药;另一个则是用于治疗夏季风热感冒,恶寒重发热轻等症状的有效药物,而且两种药的制作工艺相对简单,对制作条件要求不高。另外一个特点就是,邱晨拿出来的方子,除了最初的茯苓膏是用于保养外,其他的都是些价格相对低廉的药方,普通百姓也都能用得起,推广就快,收益也快,也不会太过吸引社会高层的注意。

写完之后,邱晨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错处,这才吩咐青杏收拾了纸笔,她自己把两张方子折好,放进一只荷包里备用。

方子写好了,明儿再动手制作一些成药,准备工作也就算做好了。

揉揉脑门儿,起身下炕,来到屋外。拂面的春风已没了寒意,只微微的带了一丝清凉,不但不让人瑟缩,反而把白日的浮躁、烦乱吹了去,只剩下满心的安宁。

借着廊下灯笼晕黄的灯光,邱晨慢慢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前的海棠树,居然惊讶地发现,海棠树之前还光秃秃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已经钻出了一簇簇嫩芽儿。刚刚冒出头的嫩芽儿极细小,最大的一片叶子也还没完全舒展开,却让人感到一种蓬勃的生机和希望。

她去年刚到此地,整日忙着一家大小的温饱,错过了一个美好的春日,今年日子好过了,她却又差一点儿把这个春日错过了去。不过,在她看来,欣赏春日胜景,并不需追逐寻觅,院中一株海棠,门外一棵垂柳,看一个花苞吐蕊绽放,看一只嫩芽儿舒展成长,也就已经看到了春色了。

心情愉快地回了屋里,略略洗漱后,邱晨上炕安歇。

闭上眼睛,入睡之前,愉快轻松的她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更完满的打算。

第二天吃过早饭,邱晨就将列好的方子交给了顺子,让他去回春堂按方子把药抓回来,顺便去云中仙带个话,若是云二回来,请他过来一趟。

林旭过来跟邱晨说,他昨晚回去已经问过姚、韩二人了,姚韵秀要回家一趟,韩静瑜倒是愿意住下来,跟林旭一起温习功课。邱晨点点头,姚韵秀毕竟已经成家,据说妻子正怀着身孕,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于是立刻吩咐青杏备了一份表礼,准备姚韵秀回家的时候带回去。

忙完这些,不等邱晨空闲了,门前一阵热闹,竟是大哥杨树勇和杨家老太太刘氏一起过来了。

虽说杨家母子来的有些突然,邱晨却仍旧喜不自胜地迎了出去,亲自扶着杨家老太太刘氏往里走。一路往里走,顺子家的和陈氏等人俱都笑着迎候问安,进了三进,又有青杏和春香上前接了,把个刘氏看的既惊讶又欢喜。她之前听两个儿子说,也知道闺女日子火腾起来了,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道,闺女的日子远比她想象的还好。

刘氏一脸欣慰地拍拍邱晨的手,笑着道:“这宅子好,够整齐,也周正!”

邱晨笑着道:“眼下也就只能买这样的房子……其实屋子也够用,就是没有园子,满眼除了屋子就是院墙,连个活动的地儿都没有。”

刘氏笑着道:“这话说的是,在咱们村子里,想要溜达走上几步就能看到河水田地,天高地阔的,看着人就觉得心里敞亮。”

杨树勇跟在母亲和妹妹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只是暗笑着摇头。妹妹就是到怎么哄着老娘高兴。

三人进屋,邱晨扶着刘氏在榻上坐着,接了青杏送上来的茶递到刘氏手里,一边看着刘氏的脸色道:“看着娘脸色倒好,今年开了春,没有犯老病吧?”

刘氏笑着道:“没有,没有,娘吃了你配的药之后,早就大好了,这一冬一春都没犯病,比前几年好的多了。”

“那就好。”邱晨笑着点点头,又看了杨树勇一眼,笑道,“娘这回过来多住几天,等我把这边的事儿安排妥了,再带您回刘家岙住些日子。阿福阿满总是说想姥娘。”

杨树勇笑着不说话,刘氏笑道:“行,怎么不行……不过,这回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邱晨心里咯噔一声,觑了杨树勇一眼,居然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好含笑听着刘氏接着往下说。

“……前儿,姜家围子的姜四儿家的到咱家里来了……姜四儿家的你还记得不?是咱们四围村里最好的媒婆子。她来咱家里给说了个人家,是咱们清和县成大户家的二闺女,说是长的好,人也好,年下时到府城里来买年货看上了咱们家俊文,想要跟咱们结亲……”

邱晨的心随着刘氏的话高高地提起来,又忽悠悠落了地,随即又担忧地打断道:“娘,你们应了?”

刘氏嗔怪地瞪了邱晨一眼,笑着道:“看你急的,我们就那么糊涂啊?这事儿我们没有说死,就说不知道你给没给俊文说着亲事,暂时含糊着了……然后,我就让你大哥去清和县打听了一回。你大哥去了一天,看到了成家的宅子,占了整整一条街,一大片屋子,几进几出都数不过来,据说成家做的大生意,光铺子就又一二十个,上好的田亩也有几十顷……还说,成家的名声不错,都挺会过日子,没啥仗势欺人、为富不仁的事儿……”

邱晨听得着急,再一次打断刘氏道:“娘,娶媳妇儿不是嫁闺女,人家家里富不富的不要紧,关键是闺女好。俗话说,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儿孙,俊文是老大,以后要撑门立户的,这媳妇儿以后要当家理事的,可不能含糊了。”

亏得这些天听多了各大户人家的八卦,邱晨说起事儿来也上纲上线了。

刘氏拍拍邱晨,无奈地笑笑道:“你这话有理。你也不用急,我们这不是没答应嘛。我跟你爹、你大哥大嫂也不是就相中了这成家的闺女,不过是过来跟你商量商量,要是不答应,咱们怎么说话,亲事不成,尽量也别得罪了人,成了仇口。再一个说,俊文这过了年也十七了,年纪也不小了,成家不行,也该踅抹着说亲了。这三媒六聘,一道道礼节走下来,每个一年、年半的完不了事儿……一年、年半,俊文差不多十九,娶亲正好!”

邱晨听得怔怔的。

她一直把俊文当成孩子看待,下意识里总觉得十几岁的孩子谈婚论嫁实在太小了,十五六岁,搁在现代还是家长们精神紧张着严防死守,防止早恋的年龄……可听刘氏这么一说,她才恍然了,这个时代十四五岁娶亲嫁人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俊文已经十七岁了,尽管是虚岁,在这个社会早婚早育的背景下,也不算小了,该说亲操心婚姻大事了。

“海棠?”刘氏微微疑惑地叫着。

“啊?呵呵,娘,不让您这么说,我还一直把俊文当孩子看待,还真是没想过……”邱晨一下子恍过神来,连忙笑着道,“嗯,您说的对,俊文这个年龄,也该操心着婚事了。不过,娘,大哥,我的意见,咱们家如今日子一日比一日好,以后不愁有好闺女说亲,所以,亲事不急。另外,毕竟是给俊文说亲,咱们还是跟俊文商量一下,问一问俊文的意思……若是俊文也有意娶亲,那么咱们最好想办法让俊文见一见……”

刘氏和杨树勇都很认真地听着邱晨的话,然后刘氏看了看大儿子,点头道:“海棠说的有道理。我看这事儿还是跟俊文商量商量吧。给他找媳妇,以后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杨树勇倒是没有异议,很痛快地点头应下来。

这件事商量完,杨树勇也没多留,让刘氏住下后,自己匆匆告辞走了。他还要回一趟杨家铺子,跟杨老爷子说一说情况,然后还要赶回南沼湖去。这些日子,周氏带着几个媳妇天天照顾那些鸡蛋鸭蛋,睡觉都不安生,更别提其他的事儿了,他得回去看着些。

送走杨树勇,安顿了刘氏,邱晨就打发了大兴拿了一张名帖送去郭家。

然后,她就开始琢磨着准备些什么礼物。郭家乃延续百年的大家族,人家稀罕的,她根本拿不出来。琢磨了一番之后,还是让青杏备了几分洗浴套装,等秦勇取回蒸馏小设备,她现做几瓶花露吧。

当然了,花露就不用太高档的香料了,干玫瑰花、菊花、茉莉花、梅花都不错,这几种东西提出来的香精油效果也不错,作用也比较柔和,不会有什么隐患。

这些东西只是表面上的表礼,只要不失礼即可。她准备的重礼已经装在荷包里了,就是她昨晚写好的两个成药方子。

她尽力做了准备,能不能得到那位郭大老爷的认可,让他答应教导林旭,就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了。她尽力了,不成大不了再寻摸其他合适的先生,她也不会太过懊丧。

安了心,邱晨也就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倒是突发灵感。不管是谜语还是歌谣,民间从来不缺乏朴素却极为生动的原创。这些原创的东西,可能遣词用句上谈不上讲究,但绝对生动贴切,富有来源于生活本身的情趣。

有了这个念头,邱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氏。于是笑嘻嘻地找到刘氏,还真让她挖到了二十多条颇具乡土风味的谜语。比如‘高高山上种胡麻,胡麻地里藏娃娃(也是人身上的)谜底:头发生虱子’;又比如‘一个黑狗,朝着兲爷张口(房上的)谜底是烟囱’……

不说别的,邱晨除了一个大蒜,别的再没猜出来,娘儿俩倒是乐哈的不行。青杏和春香也被笑声吸引过来,两个丫头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几个谜语,邱晨也一一记录下来。青杏又跑去把顺子家的、陈氏等人都叫过来,又收集了不少。

一家人正欢喜乐哈着搜罗着记忆中的谜语,大兴去郭府转了回来。让邱晨比较意外的是,郭大老爷没在家,郭家门子上接了帖子,只说会替他们转交,再没别的了,即使大兴递了一两银子过去,也只打问出了郭大老爷这一趟出去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两三天就能返回来。

如此,邱晨也没别的办法,干脆提前开始寻摸起其他合适的先生人选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云中仙的掌柜打发了人过来传信儿,说云二公子今天就能回来,最晚,明天一大早就会来林家拜访。

打发了云中仙的小伙计离开,邱晨干脆放松下来。说起对府城了解,她又能用得上信得过的人,云济琛是不二人选。既然云二马上就要回来了,那她也不用自己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了,还是等云二回来,托他给介绍一个合适的先生,给林旭做一下院试前的备考指导。正好,她还要托云济琛给搜罗一些最近几年的院试的试卷,给林旭看看做个参考。还要打问一下如今南直隶学证大人的脾性喜好,特别是学证大人写的文章,最好能弄几篇过来看看。虽说这样做,有投机之嫌,可如今这个科举制度,就是以文取人,主考官的个人喜好也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这也是许多应试学子都会注意到的,甚至有些人会因为主考官喜好的字体,而专门拿出时间来练习的。

安安心心地吃了午饭,邱晨伺候着刘氏午睡,看着刘氏在东屋的炕上躺好闭上了眼睛,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秦勇已经返了回来,也给她带来了蒸馏设备,虽说郭家不再是必须拿下的目标,但邱晨还是去东厢房里,把蒸馏设备装备起来,开始用玫瑰花蒸馏提取玫瑰花露。

晚饭时分,云济琛的小厮知书就赶了过来报讯。云济琛已经回了安阳城,只是云家太夫人留了云二在家吃饭,今晚就不能过来了,明儿一早必会过来。知书另外还送了一个包裹,邱晨接过来一看,顿时大喜。知书送来的不是别的,恰恰是她想托云济琛寻摸的前科前几名的试卷,和当今南直隶学证大人周吉申的当初贡试、殿试的卷子文章,还有两篇则是今年做的几片游记、散记,邱晨翻了翻,还好,这位周大人的文章是很好,立意明确,论述清晰,有理有据,但并不是那种文藻华丽、奇峰迭起,太过炫耀才华的文章,风格算是比较中正、踏实。这样的风格,对于林旭来说,可以算是一个利好。

知书看着邱晨一脸的喜色,也暗暗有些欢喜和小得意。果然,他们少爷做的事儿就是周到妥帖,一看林娘子的表情,就知道是对了心思。

邱晨将手中的试卷重新整理了一下,笑着道:“你回去跟你们少爷说,他送来的东西很好,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知书躬了躬身,笑着道:“知道夫人合用,我们少爷必定也是欢喜的,也没白费了心思……夫人,我们少爷还让我跟您说个喜讯,我们公子说,周大人喜柳书。”

邱晨眼睛一亮,然后笑道:“嗳,真是喜讯,大大的喜讯。”

说着,连忙招呼青杏:“呵呵,今儿知书给我送了这么个大大的喜信儿……嗯,去把我屋里炕橱右上角的抽斗里的东西拿一个过来!”

青杏羡慕地看了知书一眼,答应着匆匆进屋,片刻拿出一支极小巧的赤金如意过来,如意上还系了宝蓝色的丝线络子,做成了一个精致的挂件儿。

邱晨笑着抬抬下巴,青杏直接托着如意挂件儿送到知书的面前,笑着道:“这东西夫人做好了搁在那里才两天,倒是让你先得了彩头!”

邱晨指着青杏笑道:“这丫头估计惦记上了,还想着什么时候把它挣回去,这被你抢了先儿,难免气不顺,你不用理她!”

知书已经接了如意挂件儿,满脸喜色地趴在地上谢了赏,一边起身一边笑道:“夫人最是宽厚,青杏姐姐以后有的是机会,才不用羡慕小的。”

青杏撇撇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邱晨身后,邱晨又问了知书几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

打发了知书,邱晨就打发青杏把林旭叫了过来。

将包袱推给林旭,邱晨道:“这是云二公子刚刚送过来的,一是前两科院试头几名的卷子。二是本省学证周吉申大人的文章。你拿回去细细读一读,好好揣摩揣摩……”

第二百零三章 急转直下

第二百零三章急转直下

林旭的表情从疑惑渐渐透出一股浓浓的惊喜来,让清秀年轻的脸庞都明亮起来。

邱晨看的心里也觉得欢喜起来,微笑道:“这些日子你只管安心备考,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也不用多想。对这一次的院试,你也不用压力太大,咱们能做的尽力去做就好。”

其实,林旭能够过了县试、府试,邱晨已经很满意了。但她也知道,县试和府试能够如此顺利通过,与云济琛的保驾护航分不开,也与御书林家的名号分不开,林旭的真实成绩或许也能过,但要取得县试的案首、府试的第二名,恐怕都有一定难度。毕竟,林旭之前多年没能全心学习,连书本也没有,还要不时照应家里的活计……那种情况下,即使林旭很刻苦,也很难保证学习效率和学习成绩。

之后,日子好起来,先有徐长文,后有潘佳卿、县学的教导学习,林旭总算是得到了系统的教育和学习,但时间毕竟太短了,满打满算也就一年!

但为了不打击林旭的锐气,邱晨这会儿却不能说这些话,只能以鼓励和抚慰,来给林旭打气加油!

林旭点点头,微微有些激动:“嗯,大嫂,弟弟知道了。”

说完这个,林旭又跟邱晨说:“姚兄明儿要回家……”

邱晨笑道:“行,你跟他说,我派人套车送他回去。你再跟姚公子约一下,什么时候再返回来与你会和,你也问问,需不需要我们派车接。”

林旭起身,拱手施礼,然后欢欢喜喜告辞去了。

第二天一早,邱晨拍了顺子套车,将姚韵秀送回家,并送上一份不太重的表礼。姚韵秀也没太过推辞,只向邱晨连连行礼道了谢,这才跟林旭、韩静瑜辞别登车而去。

刚刚送走姚韵秀,邱晨跟林旭、韩静瑜在一进院里说了两句话后,就返回了三进院。林旭和韩静瑜也分别回自己的房间用功。

天色日暖,三进院的两棵海棠已经蹿出了一簇簇新绿是的嫩叶儿,两侧的石榴树也生出一点点棕红色,嫩绿、棕红,还有其散发出来的薄薄生机,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让人愉悦,并不自觉地轻快了脚步。

海棠娘刘氏喜欢这一片暖阳,和比较熟悉的顺子家的就坐在廊檐下,守着一张小几,正抖开两三匹料子在比量着商量着。

邱晨走进来,恰好看到刘氏的侧脸,那鬓角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不由有些心疼。不过,她知道,很多老人愿意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这样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有用,更利于他们保持良好的心情,自然也有利于身体的健康。

顺子家的先看到了邱晨,立刻垂了手请安,刘氏也笑着转回身来。

邱晨笑着抬抬手止了顺子家的礼,然后看着刘氏道:“娘,您这是又忙乎什么呐?”

说着,抬手扯起几上散开的一匹樱草色碎花双绉笑着往刘氏身上比量着:“娘,您穿这个。就用这个做件春衫,这颜色衬人,看起来气色格外好!”

刘氏嗔怪地拍了邱晨一巴掌,笑道:“哪里是我穿,我是看你没带几件春衣,想着给你做件衣裳……”顿了顿,又道,“你喜欢这色(shai)儿?嗯,若是配上条白绫裙子倒是好看。”

邱晨瞟了就要说话的顺子媳妇,止住她,然后自己扶了刘氏在椅子上坐了,笑道:“娘,这个颜色您穿……要是给我做,就用这个做件半臂吧。”

刘氏一看,邱晨手里拎的是一匹石青色素锦,不由微微皱了眉头:“这颜色素的……”

“娘,您不知道,今年兴这个,年轻的都穿素。”邱晨连忙截住刘氏的话头笑道,“这样一件半臂,配上白绫挑线裙子,最是清爽。”

刘氏还要说什么,前院的王氏过来传话,说云二公子过来了。

邱晨连忙安抚了刘氏两句,匆匆带着青杏和春香去了前院。

一见云济琛,邱晨就微微惊讶了。这位从来都是精神奕奕的贵公子,今儿居然一脸憔悴,脸色不好,两眼也微微冲着血……

云济琛面色不好,举止倒没什么异样,很是熟稔地朝邱晨拱拱手,立刻道:“我过会儿再说别的,你先拿了这张帖子,让旭哥儿去参加一个文会,是郭家四公子郭勍(qing)办的。”

邱晨一喜,又有些担心道:“郭四公子已经中举,旭哥儿他们过去……”

云济琛笑着摆摆手:“无妨,就是旨在以文会友,年龄、身份都没有限制的。快让他们收拾收拾去吧。”

听他这么一说,邱晨也不再多问,笑着曲曲膝,告了罪,匆匆去二进院找林旭了。

把林旭和韩静瑜打发出了门,邱晨这才转回来,走进一进院的正厅。云济琛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疲惫。

听到脚步声,云济琛迅疾坐起身来,神色一整,又是一脸淡笑地看着邱晨道:“走了?”

邱晨点点头,一边将自己的目光从云济琛脸上收回来,一边道:“这一去数天,是不是咱们的买卖哪里有什么不顺当的?”

云济琛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咱们的香皂只有不够卖的,怎么会不顺当。”

见他如此说,邱晨也不再追问,话题一转,将作坊里的情况跟云济琛介绍道:“前几日,我带了两个人过来,由他们来备料……嗯,其中一个会留在这里,另一个过几天就可以跟着进京。”

云济琛点点头:“这边儿的事你看着安排就行……至于进京的人,什么时候能够出发?你不跟着进京看看?”

邱晨微微有些惊讶道:“你,你要亲自进京?”

云济琛端了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嗯,我对京城的地头比廖三熟,我跟着去,有什么事儿也好处置。嗯,我打算这几天就启程北上,最晚到初十……旭哥儿五月份去省里,我也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这个。”

邱晨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林旭年纪小,读书的时候也短,这一回去省里考不过也不是大事儿……你突然要去京里,是不是京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京里能有什么事儿?”云济琛漫不经心地瞟了邱晨一眼,完了,摇摇头,似乎是想要把什么困扰甩脱一般,摸着鼻子道,“那啥,我必须得离开些日子,昨晚我到家就被老太太拘了去,非得逼着我答应参加她办的游园会……”

“游园会?”邱晨疑惑地反问。

云济琛哀怨地瞥了邱晨一眼道:“那个,主要是请一些太太小姐们……”

邱晨一下子恍然了。这位温文尔雅洒脱不羁的云二公子被家长逼婚了!

“噗……”邱晨很不厚道的笑喷了。想不到,云二公子如此憔悴狼狈居然是为了躲避家长逼婚……

“笑啥笑?有啥可笑的?”云济琛被邱晨笑的有些气急败坏起来,恶狠狠地叫嚣着,邱晨却丝毫不受影响,看着他完全失了文雅,吹胡子瞪眼睛的,反而更加好笑。云济琛也觉得很受打击,干脆也不装了,乱无形象地放松了手脚依靠在椅背上,恨声道,“非得逼着去看那些,都是些锦缎裹着的木头罢了,一个个就跟拿模子拓出来的一样,有什么意思?让我一辈子对着那样一张脸……那还不如不娶!”

对于这种论调,邱晨并不觉得奇怪,现代晚婚的人有的是,更有独身主义者,一辈子不结婚也不算多过分。再说,她也不觉得云济琛哪里不对,之所以看着那些小姑娘不感兴趣,无非是还没遇上对的人罢了。

云济琛顾自嘟哝了一会儿,察觉到了邱晨的安静淡然,不由有些诧异地望过来,瞅了一会儿,也没看出邱晨神色有什么异样,不由疑惑道:“你不觉得我这样不对?”

邱晨摇摇头,又点点头,在把云济琛搞糊涂之前开口道:“有什么不对的?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自然是要看着顺眼,投脾气才行……”

说到这里,看见云济琛脸上猛然炸开的喜色,她连忙又道:“不过,你这样总是连看都不肯看,又怎么知道对不对?其实,我听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说的就是天下的女子,美不美,有趣没趣,不在女子自己,而在于你怎么去看!只要你看着顺眼,即使丑如无盐也能美比天仙。”

“噗……咳咳咳咳……”这回轮到云济琛喷了。不过一阵剧烈咳嗽之后,他的眼底也露出一抹深思之色来。

云济琛被家里赶着迫着,好不容易逃出牢笼,因为邱晨这里是家里知道的,也不敢多留,说了几句话,匆匆就走了。

邱晨将云济琛送走,就跟刘氏打了个招呼,直接坐车去了作坊。看过作坊里的工作情形,又单独把刘占祥和泉哥儿带到原料库里,看着他们二人做了一遍原料处理,确定没有差错,这才放了心,将很快就要派人进京一事告诉了两个人。

“……占祥媳妇就快要生产了,你最好还是留下,让泉哥儿进京。等你媳妇做完月子,你也空了,到时也可以跟泉哥儿两处轮换着来。你们俩觉得怎样,行不行?”

刘占祥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泉哥儿也是两眼发亮地连连点着头。能够进京,而且,让他独自负责一个作坊的制皂原料制备,就相当于大把式的存在,这在他之前想都没敢想的。

“嗯,那泉哥儿收拾收拾,两三天就要动身……因为功夫紧,不能让你回家跟家人告别了,你可以写封信,派人给你送到家里去。”邱晨又嘱咐了一番,特别叮嘱泉哥儿将这边作坊的各处工序都要熟悉了,弄明白。这才返程回了家。她惦记着去参加文会的林旭那边,不知道见了郭家四公子郭勍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和结果。

好不容易盼着林旭跟韩静瑜回来,邱晨一眼看到林旭满脸的按捺不住的喜色,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

果然,林旭笑着快步迎着邱晨走过来,离着几步就按捺不住道:“大嫂,我们今儿见到郭大老爷了,他老人家对我们二人的文章多有赞语……还说,想要收我二人在门下指导,只是怕家里不同意,让我们回来商议商议,若无异议,就可以去郭府拜师授课。”

“嗳?郭大老爷要收你们二人为弟子?”消息太突然,邱晨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林旭笑着点点头,韩静瑜也上前来拱手道:“不怪大嫂惊异,我二人这会儿也还觉得如在梦中……”

“呵呵,哈哈,好事,这是大好事,我当然不会反对。”邱晨确定了消息属实,喜色止不住地就在脸上漾开来,连连招呼着林旭和韩静瑜道,“这是大喜事,你们俩赶紧去洗漱休息,我去让厨房做几个好菜,晚上好好庆贺一下。”

林旭跟韩静瑜都笑着答应着,看着邱晨匆匆而去,林旭对韩静瑜感叹道:“可惜姚兄刚刚离开,不然……”

韩静瑜倒是仍旧淡然:“这也是时运……说起来,此事愚兄也是托了贤弟之福才能得见郭大人,才能有此际遇……”

林旭连忙摆手道:“静瑜兄本就才高学深,怎能说出这种话来,说不得,还是弟弟沾了兄长的光呢……”

两个人说着话,林旭将韩静瑜送至客房门口,方才彼此辞过,林旭转而进二院去了。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邱晨就站在院子角落的大厨房里,默默地注视着两个相亲相近的两个人,脸上一片沉思之色。

郭家,真是出乎她预料。从今儿这件事看,那位郭大老爷这取舍间拿捏得……还真是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感来。如此一来,反而显得她之前的种种准备都落了下乘。

不过,她很奇怪,郭家若是因为对她的药方子有所觊觎,才收了林旭,那收了韩静瑜呢?仅仅是因为韩静瑜的才气?她承认韩静瑜在才气学识上都比林旭高出一筹,但远远不到惊才绝艳的程度。她可不认为郭家大老爷仅仅会因为怜才就收了韩静瑜。

不管心里怎么想,林旭能够如此顺利地拜在郭大老爷门下,虽然过程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怎么说都是大喜事一件,该怎么庆贺还得庆贺。

晚饭,邱晨安排着厨房里做了几样着实精致的菜肴,包括当初给秦铮养伤,也倍受林旭和孩子们称赞的鸡豆花儿,高汤菜心等精致菜肴,还特意派人去买了一坛浊米酒回来,不禁林旭和韩静瑜喝,她跟刘氏也烫了一罐儿,喝的浑身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刘氏对这种几乎没多少度数滋味清甜的米酒也很喜欢,邱晨就跟刘氏商议,改明儿干脆去买一些酒曲,自己试着做来试试,能够成功的话,以后每晚给刘氏喝一点儿,暖胃理气养血,对身体也是极好的。

吃过晚饭,邱晨陪着刘氏说了几句话,将刘氏交给顺子家的伺候着洗浴去了,邱晨则略略整了整衣角,也没带青杏和春香,自己一个人出了三进院,去了二进院。

今儿去参加郭四公子的文会,却意外地得了郭大老爷的青眼,并主动提出将他跟韩静瑜收入门下……这完全可以说是意外之喜,让林旭满心兴奋,虽然喝了些浊米酒,略略有了些酒意,却仍旧难以让心情平静下来,没有睡意,看书也看不进去,林旭索性搬了张椅子,就在廊檐下坐着,目光似乎是落在院中刚刚冒芽儿的桂树上,其实,心思早不知飘忽去了哪里。

正恍惚间,邱晨已经进了二院,并没有打搅林旭,只让钰良给她也搬了一张椅子来,钰良又懂事儿地送上一杯茶,然后悄悄地退了下去。

“大嫂?”林旭被身边的动静惊醒,愕然地叫了一声,就急忙起身行礼。

邱晨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神色平静道:“你把今儿的事跟我说说,说的越详细越好。”

林旭略略又些茫然,不太明白大嫂为什么要询问详细经过,但不妨碍他对大嫂的信赖和濡幕,很自然地答应着,慢慢地叙述起来。

林旭边想边说,把他和韩静瑜两人出发开始,到在哪里开的文会,又是怎么见到的郭大老爷,郭大老爷又说了什么等等,虽然语速较慢,但说的真是详实细致。邱晨听得也认真。

突然,邱晨打断了林旭的讲述,问道:“你说,是你提出将韩静瑜引见给郭大老爷的?”

林旭愕然地点点头,心里猜测着,是不是大嫂不赞成自己这样做,于是下意识地替自己解释道:“弟弟觉得静瑜兄才学出众,人品高洁,若是能够得了郭大人教导指点,必定能够金榜题名,说不定能荣登一甲……”

邱晨默然看着微微尴尬紧张着的林旭,心里暗暗忍不住暗暗感慨!

当初在这个世界一醒来,她就知道林旭这孩子心地纯良,可如今看来,这孩子纯良的有些过了……他是觉得韩静瑜才学好人品好,自己得了进身之法,就忍不住也要带着交好的同窗……可,这个傻孩子不知道还有一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如今,林旭做都做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着,这位被林旭如此看重的韩静瑜不至于做出那种狼心狗肺的事儿了。

而且,她也在心里提醒自己,既然她知道了事情的缘由,那么她就要时时警醒着,该示恩示恩,该敲打的时候,也要敲打敲打,免得真养出一只白眼狼来。

有了郭家主动示好,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极为顺畅了。

第二日,邱晨一早吃了饭,赶到一进院,将备好的两份拜师礼的礼单拿给林旭和韩静瑜,然后让大兴陪着二人去了郭府拜师。

到了下午,郭家就派了两名婆子过来拜会邱晨,并送了一份价值很高却绝对让人不觉得反感的礼物过来,并递了郭夫人宁氏的帖子,邀请邱晨和刘氏去郭府做客。

邱晨笑着接了帖子,也答应了宁氏的邀请。又让青杏拿了上等赏封打赏了两个婆子,两个婆子接了荷包,拢在手心里捏了捏,就摸着一颗硬硬的东西,很是有数地知道是五两银子,脸上登时闪过一丝喜色,磕头谢赏也少了几分不甘愿。

又过了一天,邱晨把几样花露都做了出来,拿几只青瓷粉彩细颈小瓶儿盛了,用软木塞和蜂蜡封了口,同样贴了标签。不过与作坊药瓶的印刷标签不同,她这些花露瓶子上的标签儿都是手写的,全部用的是蝇头小楷,还是特意请了林旭写的。她的那笔字是拿不出手的。

这一日一大早,邱晨就派顺子家的和陈氏拿了帖子送去了郭府。要郭夫人宁氏接了帖子,同意邱晨上门拜会,邱晨才能上门做客。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如此正式上门做客,刘氏同样也没去过大户人家,干脆推拒了:“你自己个去吧,我从来就没出过村子,更没见过这种大户人家,若是失了礼给你丢人事小,给旭哥儿招来笑话就是大事儿了。”

见刘氏如此,邱晨也就不勉强老人家了。

因为要出门做客,邱晨穿了一件玉色窄腰长半臂,靛蓝的宽幅裙子,在发间攒了一支碧玉云头簪,自觉不会太过缟素失了礼,这才带了同样一身青色衣裙的青杏、春香和顺子家的和陈氏,分乘两辆马车,去往南湖边儿的郭府。

大兴赶着第一辆车,秦勇和沈琥没有骑马,一人跟了一辆车子,就跟大兴和顺子坐在车辕之上。

车子行驶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南湖边儿。郭家的管家早早等在街口,一看到林家的马车就快步跑着迎了上来,隔着车窗给邱晨请了安,然后就在前边引着,一直进了郭府的西角门,马车又往前驶了十多分钟,车子略略颠簸了一下,才终于停了下来。

两个婆子上前来替邱晨打起车帘子,邱晨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大兴、秦勇等人都不见了,赶车的换成了两个粗壮的婆子,就垂着手站在马车旁边,上前替她打起车帘子的来的婆子她见过,就是那日去林家送礼的两人,一个婆家姓石,一个婆家姓关,都是三十多岁年纪,邱晨就称呼她们一声嫂子。

摆了脚凳,扶着邱晨下了车,石氏和关氏带着两个丫头上前行礼,邱晨微微示意,后边的顺子家的已经一人递了一个荷包过去,众人又谢了赏,这才殷切地引着邱晨往里走。

邱晨不好四处张望,目光扫过身处的院子,是个比较空旷的院落,只有西边有一溜儿棚子,院子里几棵极高大粗壮的树木,如今只是刚刚冒芽儿,枝头绿意簇簇,可以想见,夏日里这些树木枝叶繁茂,将会将这所院落的大部分遮在一片绿树浓荫之下,定是清凉怡人的。

她在心里琢磨着,这估计就是管家招待女客停放车辆轿子的所在。不过,应该不是传说中的轿厅!

不多时,一行人进了一道垂花门,两名年轻的女子笑容可掬地等在门内,身后跟着一群丫头婆子。邱晨端详着两个女子的容貌年龄,一个穿着大红衣裙,个头高挑,身量苗条,容貌端丽,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另一位个子略矮,穿着一件鹅黄色衣裙,肌肤白皙细腻,体态略丰,珠圆玉润,容貌很是美貌,形容柔婉中透出一股子灵慧来,年纪更轻,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样子,因为穿着鲜亮显得年纪更小,一眼看过来,也就跟海棠年纪相仿。

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对面两人,邱晨心里琢磨着,这两位应该不是宁氏……再看穿着神态,也不像郭大老爷的妾室。

正疑惑着,身边引路的石氏笑着引见道:“这两位是我们大奶奶和二奶奶。这位就是林家大奶奶!”

哦,原来是郭大老爷的两位儿媳妇。只是,郭家大公子二公子不是外出为官了,怎么的两个媳妇儿却留在家里?

不过,不容她多想,郭家两位少奶奶已经迎了上来。双方曲膝见了礼,二奶奶金氏快言快语,拉着邱晨的手道:“早听说夫人一手撑起林家,我早就仰慕的紧,实在没想到,夫人如此年轻,这一来可就显得我们姐妹更是粗笨不堪了。”

邱晨垂着眼瞥见自己已经白皙细腻了许多的手,在金氏几乎透明毫无瑕疵的手映衬下,显得暗黄粗糙,心中暗笑,脸上却是温婉的笑容,略显拘束道:“二奶奶实在是过奖了。”

大少奶奶许氏笑着接了话过去,伸手牵了邱晨另一只手,却不跟邱晨说话,直接看着金氏道:“妹妹,娘还等着呢,咱们俩可不能在这里说起来没个完了。”

说着,也不管脸色发僵的金氏,引着邱晨往里走,一边笑道:“夫人如此清丽不俗,真真是让我们姐妹爱之不尽,这就不自禁地拉着夫人说起话儿来,失了礼,夫人可别怪罪!”

邱晨听着这两个人一脸笑意,话里却处处藏着机锋,自知没有这份功力,干脆充糊涂,腼腆地笑道:“大奶奶太客气了!”

接下来,许氏金氏一人占了邱晨一边,笑语彦彦地夸奖着,奉承着,隐隐地贬着另一个人,邱晨一律装糊涂应付过去。

好不容易又过了两道门,又进了一个端正宽敞的院落,门上的婆子一声声往里通报进去,正房门口侍立着的两名小丫头也往屋里通报着,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好歹要见到正主儿宁氏了。

邱晨随着许氏金氏沿着抄手游廊来到正屋门前,已经从里边走出一名容貌姝丽的丫头笑着迎出来,行了礼,打起帘子来。

邱晨略略点了点头,金氏就在旁边介绍道:“这是母亲屋里的大丫头琥珀!”

邱晨就微微一笑,低声道:“有劳了!”

青杏跟在后边,立刻就递了一个小荷包到琥珀手里,入手沉甸甸的,琥珀神色不动,立刻笑着略略屈膝谢了赏,笑着引了邱晨等人进门。

屋里是个豁朗的大厅,屋子上手主位上端坐着一名中年妇人,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织锦缎袄子,松花色的宽幅群,发髻高绾,头上的首饰并不太多,却恰到好处地突显出富贵身份来。面团团的脸,皮肤白皙,容貌并不太出众,一脸和气地笑容,看上去秀丽端雅,温婉可亲……邱晨知道,这就是宁氏了。

许氏和金氏先上前曲膝禀报:“回母亲,林家夫人到了!”

宁氏嗯了一声,略略点了点头,许氏和金氏退了几步站在两侧,邱晨上前两步,端端正正地深曲膝行礼:“晚辈林杨氏见过夫人!”

刚刚端坐如仪的宁氏却一下子变得亲热起来,不等邱晨行礼做完,宁氏就亲自起身上前,伸手将邱晨扶了起来。把着邱晨的胳膊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赞道:“真是清丽可人,大方端庄。”

邱晨微微笑着,大大方方道:“夫人过奖了。我早就仰慕夫人多时,今日一见,果真如我所想,温和可亲的很。”

“哈哈,好,我看着你也好,这么大大方方的,真是可人疼。”说着,宁氏一直没有松手,亲手把着邱晨,带着她就要让她也坐到榻上去。

邱晨笑着道:“夫人,海棠不敢当!”

宁氏这才松了手,让邱晨客位下手坐了。

丫头悄无声息地送上茶点来,金氏、许氏就站在宁氏身边伺候着。也没了在外边的争锋相对,只含笑温婉地听着宁氏跟邱晨说话。

略略含蓄了一两句,青杏和春香上来叩头请了安退到邱晨身后侍立。接着,顺子家的和陈氏捧着几只匣子上来,叩头请安。宁氏身后自有婆子上前接了,给四个人都递了赏封,然后就有人带着顺子家二人下去歇着了。

宁氏瞥着婆子送上去的几只不大却精致的匣子,笑着寒暄:“叫你过来,咱们娘们儿们见个面认识认识,说说话儿,怎么倒让你破费呢!”

邱晨笑着道:“谈不上破费,是我自己个儿做的几种香露,我自己觉得还好,就拿来跟夫人和两位奶奶分享了,还望夫人和两位奶奶别笑话才好。”

金氏显然是比较受宠的,一听这话,就立刻眼睛一亮笑道:“香露?夫人也喜欢淘澄这些个东西啊,我也喜欢这个,就是每每做出来的东西都不尽如人意。呵呵,母亲总是笑话我,说我把自己弄得一身香不香臭不臭的怪味儿……”

宁氏对金氏的插话并没有责怪,嗔笑道:“你别呱啦起来没个完,人家林夫人可不跟你似的这么泼皮。别吓坏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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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过完了,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并尽量补上周末欠下的……抱歉了,亲们包涵!

另,本文是架空,科举的时间神马的被演绎过了,有和历史不符的,亲们自动划归架空哈……

第二百零四章 侯爷来信了

第二百零四章侯爷来信了

宁氏对二儿媳妇的偏爱显而易见,邱晨注意到,大奶奶石氏的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邱晨微微挑了下眉梢,随即转开眼。

应和着宁氏的话笑笑,“宁夫人太谦逊了。两位少奶奶端庄大方,长的也好看,多少雅致多少好,这都是宁夫人的福气。”

宁氏笑着摇摇头,金氏又凑近宁氏耳旁笑着怂恿道:“娘,您就开开口,让媳妇看看林家夫人拿来的好东西吧!”

“你啊,也不怕林家夫人笑话,这么会儿就等不得了。”宁氏笑着嗔怪一声,却是变相的同意了。

接下来,邱晨的香露成了郭家婆媳三人的关注重点,然后,宁氏将其中一匣子分给两个儿媳妇,自己留了一匣子,石氏和金氏就抱着自己得的香露暂时告退了。

邱晨微笑着起身送走两人,转回来看到含笑看过来的宁氏,心中暗道,该谈正事儿了。

果然宁氏看着邱晨坐回椅子上,就凝视着邱晨道:“你这么年轻,却……要自己撑起一家子来,唉,也真是难为你了。”

邱晨垂了眼,随即抬头微笑道:“谢夫人关怀。其实,也算不上多难为。二弟心地纯善,也知道用功。两个孩子也懂事听话。说起来,这一次二弟能够得大老爷青眼收入门墙,真是让我们叔嫂欢喜不已。本来这次请见就是来道谢的,可进了门儿,跟夫人和两位奶奶说得投契,居然一直没说到这话上去,呵呵,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说着,邱晨起身,郑重上前两步,走到宁氏面前,恭敬地深曲膝行礼道谢。

“瞧你说的,老爷能将旭哥儿收下,也是看好了那孩子的才智品性,哪里用着你这么多礼了。”宁氏立刻起身扶住了邱晨,笑着拉了邱晨的手一起在榻上落了座,笑道:“我也是看着你喜欢的很。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格外投契,真真跟自家孩子一样喜欢亲切……”

略略一顿,宁氏道:“听说你在家开了个作坊?收药制药?”

邱晨笑的坦承,看着宁氏的眼睛道:“是。夏秋两季收购罗布麻,炮制后卖给药铺。后来又得了一个制皂方子,就跟人合伙开了一个制皂作坊,我只管着做,买卖都不管。”

宁氏挑着眉看着邱晨,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一般,上下打量了一回,惊讶赞叹道:“竟是这般!难为你如此,才能撑起一个家来。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又让人佩服。”

邱晨笑着道:“夫人过奖了。您再这么夸下去,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哈哈……好,好,不夸了,不夸了!”宁夫人愉快地大笑着,拍着邱晨的手道,“不过,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不是那种虚话套话……”

邱晨笑笑,没有就这件事继续争执,转而笑着,满眼依赖地看着宁氏道:“说起来,此次海棠过来,不仅仅是向夫人致谢,还有件事请求夫人帮忙。”

“哦,什么事儿,你说来听听,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会不遗余力。”

“夫人,是这样,我那炮制罗布麻的法子和制皂的方子都是在一本古籍上学来的,前些日子,我又在那本古籍上寻到两个制药方子。”邱晨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宁氏道,“夫人也知道,我那边的情形,也没办法验证方子是否有效,也实在没有精力,没有人力财力来制造生产这些方子……所以,我想请求夫人跟大老爷伸把手,帮着我把这方子验证了,若是效果确实,是不是可以继续制作出来?”

宁氏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却又被她飞快地掩住,只露出一抹惊讶来:“这,你这孩子,不是我说你,制药方子是多重的事儿,说句实在话,一个方子都能做成传家宝的,你怎么能就这么随意地拿出来?你听我的,且把方子存妥当了,等过上几年,林家日子更兴腾了,旭哥儿也得了功名,届时,你手上可用的人、物也够了,再自己制药就是了,我们郭家可不能趁着你这会儿为难……”

邱晨垂着头,嘴角微挑,一抹笑在她的唇角闪了一下,随即消失。再抬头,邱晨又是满眼恳切地望着宁氏道:“夫人这话,海棠不敢听从。大老爷收了二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可就把大老爷和夫人当成自家的长辈敬重、信赖了。既然是一家人,夫人又何必说这么远的话?这是嫌弃海棠么?”

说着说着,邱晨红了眼圈儿,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雾气,泫然欲滴的,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宁氏一脸为难,看着邱晨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很是无奈地拍着邱晨的手道:“你说你这实心孩子,你说的这话,真是让我难受的很……行了,行了,你也别难过了,我也不管旁人的议论非议了,我答应你就是。”

邱晨红着眼,眼睛里也仍旧含着泪,却瞬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回握着宁氏的手道:“多谢夫人成全!”

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袖袋中摸出一只扁扁的荷包来,郑重地双手托着交到了宁氏手中,并道:“匣子里有我做好的几瓶药。”

最重要的事儿说完,接下来的谈话就轻松起来。又略略闲谈了半柱香功夫,邱晨就向宁氏请辞。

宁氏挽留她留饭,邱晨推拒了,宁氏也不勉强,打发人叫来石氏和金氏,将邱晨送至二门,又一再叮嘱邱晨再来,看着她上了车,这才转回去。

郭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后边的合作分利什么的,邱晨并不在意了。她拿出这两个方子本就没打算挣钱。

回到家,邱晨彻底放松下来,跟刘氏吃了午饭,就午睡歇息了。这种应酬,虚与委蛇,字字句句暗含机锋,精神只能全程无差别高度集中……太累!一回到家,松了那口气,她就要好好歇歇了。

刘氏看得出女儿的疲惫,吃过饭也没用邱晨伺候午睡,自己回了西里间。

一直以来的辛劳,其实她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往日不过是邱晨要求她小睡,她也愿意顺着女儿的意罢了。这回,她自己一个人,就没有午睡,只是坐在炕头上,依靠着厚厚的被褥,微微地出着神。

闺女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可她也看的出来,闺女也越来越忙越来越累了,几乎每天睁开眼就忙,忙到晚上睡觉还有种种操不完的心……

闺女一直穿着素衣,她早就注意到了。不过,她没有问。闺女大了,也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日子,更有了自己的打算。她只是猜度着,升子活着的信儿看来是不靠谱……过年没回来,也一直没露个面……

还好,还好,再过几个月,孝期也就过了。等出了孝,还是劝着海棠,找个实心实意过日子的人帮扶者,这日子才能轻松些,才不至于这么累!

等邱晨一觉醒来,青杏闻声蹑手蹑脚地进来,伺候着她穿了衣,一边回道:“夫人,廖三公子过来了,听说您在午睡就没让我们打扰,这会儿还在前头厅里等着呢。”

邱晨点了点头。这一次,因为林旭的事情,她拿了两个药方子给郭家的事儿,虽然道理上与廖家无关,但她还是跟廖文清说一声才好。

说起来,她跟廖文清前些日子林旭入场时见过,但真正坐下来聊聊天的惬意却很久没有了,从年前廖文清入京开始,廖文清就一直在外边跑,邱晨也在家里忙着,当初几乎时时能见的惬意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邱晨踏进前院客厅就看到了廖文清,穿着一身绯色的锦缎袍子,半倚着椅背上,微闭着眼睛正在养神。林旭入场时匆匆见了几次,邱晨的注意力都在林旭身上没有多加注意,这会儿看到廖文清,才发现,这几个月的奔波,让他明显的瘦了一些,皮肤也深了一个色度,曾经俊秀优雅的面容,多了几丝难以言明的棱角感,似乎有了几丝岁月沧桑的味道。也是男人的味道。

这种沧桑的岁月感沉淀下来的男人味儿,让原来轻浮不羁的感觉散了许多,变成了一种沉稳和厚重。

都说岁月无情,提起岁月,总会让人下意识地联想起英雄垂老,美人迟暮,这些很苍凉很悲戚的词眼儿来。其实,岁月在有些人身上积累,衰老了容颜的同时,却积淀着智慧、沉稳、气度、优雅,这些东西就像陈年的酒,会随着岁月的荏苒,越来越发香浓醇厚。

邱晨微微地笑了,岁月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似乎有所察觉,廖文清缓缓张开眼睛,看到门口站着的纤细身影,站在长方形明亮的门框中间,纤细的仿佛一抹影子,又似乎乘着万千金光,晃似梦境……

廖文清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随即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脸上立刻绽开满满的笑容,站起身来,道:“睡好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迈步走进屋里。刚刚看着静默的廖文清,那种深沉厚重让她似乎有了些距离感,这人一醒过来,一笑一说话,那一抹距离感就刹那间消失无踪了。同时消失掉的,还有刚刚那一抹厚重的男人味……

汗,这位公子,最是以风流不羁自傲,恐怕这辈子都跟深沉厚重这种字眼儿不搭边儿了。

邱晨笑着在主位落了座,青杏和春香随后送了热茶点心上来,并把廖文清身边的凉茶收了下去。

挥挥手,邱晨打发了两个丫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望着廖文清询问着:“晚上在这里吃饭不?”

廖文清脸上一喜,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好……哦,我带了几篓海货过来,我记得你做这个拿手。”

“海货?什么?蟹子么?”邱晨一下子欢喜起来。

这个时代的交通极度不便,其实安阳府离着海边儿并不远,最近出不过三四百里路,可就是这么一点路,搁在现代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如今这个交通状况下,用马车拉得整整两天。这个时代又没有冷藏车……是以,除了去年刘金才给了一篓螃蟹外,邱晨再买到的海货就统统都是生晒干品,虽说,生晒海产品味道也不错,还很滋补,但总也找不到吃海鲜的那个‘鲜’味儿,每每让邱晨怨念不已。

看着一下子欢喜起来的邱晨,廖文清也觉得连夜去海边奔波了这一趟很值了。

喜悦也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把脸上的憔悴疲惫都驱散了:“有,都有……走,咱们去看看?”

邱晨从听到有海鲜就心痒痒了,一听廖文清的提议,立刻就跳了起来,往外就走:“走,去看看,正好琢磨琢磨怎么个吃法才最鲜……”

说着话,邱晨已经奔出了屋门,廖文清看着这妇人如此难得一件的欢喜,禁不住笑了,摇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啊,这么多……还有海星,还有海胆……呵呵,还有琵琶虾……还有八带……”邱晨看着一桶一桶海鲜,而且还是盛着海水鲜活的海鲜,简直高兴地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快乐了,看的有些眼花,邱晨连忙把陈氏和擅于做汤的王氏叫过来,逐一地吩咐:“蟹子和琵琶虾直接上锅蒸,一刻钟就好。海胆把壳打开,把里边的肉挖出来,打上鸡蛋,跟蒸鸡蛋羹一样蒸……那个,咱们有没有韭菜?摘一把韭菜来,包上几盘蛤肉饺子……”

看着看着,邱晨又打开一只桶子,桶子里是小半下海虾,很可惜的是,因为虾最难存活,运到这里已经都死了。

“咦,这虾子……真是可惜了!”看着一扎多长的海虾,邱晨由衷地叹息了一声。这个时候可没有海水养殖,每一种海鲜都是实打实的海捕纯野生,这么大的虾子,若是还活着的话,可以直接剔出肉来做刺身,弄点儿和蘸料儿,就是无上的鲜美……真是很可惜。

廖文清有些不自在地嗫嚅道:“死了……就扔了吧!来人!……”

说着就要叫人,却被邱晨挥手止住。

“扔什么扔啊,虽然不活了,可也不耽误吃……”邱晨看着闻声跑过来的乳香和没药,抬眼看看已经忙乱不堪的陈氏等人,干脆吩咐起着来小厮来,“来,你们俩去拿些盐巴过来,把这个放进那边的石臼里捣烂……嗯嗯,留一点点给我,我要另用!”

“捣烂?”没药苦着脸重复着,有些不情不愿。

他们爷不高兴不过呵斥几句,骂两声,这位林娘子咋就想出这么个招儿来,这么小半桶虾怎么也得二十几斤,这要一点点捣烂了,还不得累个半死啊……

廖文清正尴尬着,这火儿自然就朝着两个小厮去了,眼睛一瞪,呵斥道:“你们还等什么?”

邱晨笑嘻嘻地扯扯廖文清的衣袖,制止了他的发火,然后看着没药道:“不需要捣的太烂,破开虾皮就行。我做样儿好吃的物事,等我做好了,叫你们过来吃哈!”

因为邱晨阻拦了公子的的火气,又这么笑彦彦地跟他们说着话儿,没药那一点点心不甘情不愿也就散了,还有些扭捏跟惭愧,挠着头傻傻笑着,连连应着,伸手拎了装虾的桶,拉着乳香直奔另一边的石臼而去。

陈氏做过的菜不少,但面对这么多很少见到的海鲜,也有些手足无措的。邱晨就索性拉着廖文清,搬了两个小板凳坐在大厨房门口,招呼青杏春香沏了壶茶过来,一边教着青杏和春香剥着蛤肉,一边跟廖文清说着话:“……这海……海货,吃的就是个鲜字……就说这海胆,要跟着船到了海上,看着从海里捞上来,就那么坐在船上,直接用刀子把海胆壳撬开,直接吸来吃……”

说到这里,邱晨略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着,然后继续道:“嗯,那样吃才最鲜!呵呵,你们俩丫头这是什么表情?”

邱晨一转眼正好看到青杏和春香两个人正一脸发寒的样子瞪着她,那眼神仿佛她说的不是吃海鲜,而是生吃人肉喝人血……

想起这个,邱晨不由恶作剧心起,笑着道:“好了,我不说这个了。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吧……”

接着,她就说起了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当然是电视剧版,而且特别突出了白骨精吸食血食的场景……

“……就见白骨夫人朝着那姑娘挑挑手指,那姑娘就完全不做主地飘了起来,然后,白骨夫人这么一嘬,那姑娘的血和肉就化成了水儿,被白骨夫人吸进了嘴里,然后舒服地咧嘴一笑,噗,白骨夫人轻轻地吹了口气……”

“……呃,夫人,别说了,太吓人啦……”青杏这会儿根本忘了跟春香之间的龃龉,两个小丫头挤在一起,瑟瑟地发着抖,青杏磕磕巴巴地恳求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邱晨却根本不理会,看着青杏咧嘴一笑:“……那白骨夫人吸了人肉骨血化成的血食,舒服地咧嘴一笑,噗……轻轻地吹了口气,那村姑化成的人皮儿就飘飘悠悠地贴到了墙上……原来,她那墙上贴的美人儿不是画,都是被吃掉了肉和骨血的人皮儿……”

“啊……”青杏惊叫一声,瑟瑟地搂着春香,连声哀求道,“夫人,奴婢错了,再不敢了……”

“哼!”邱晨哼了一声,这才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青杏生生地打了个冷战,然后就听邱晨笑道:“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害怕什么?咱们这里青天大日头的,又有这么多人,怕什么。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们赶紧把蛤肉拨出来,咱们还要包饺子吃呢!”

邱晨忙碌了一回,发现海鲜太多,家里加上廖文清和韩静瑜,统共也没几个人,根本吃不了。又连忙忙地把一些比较常见的蟹子、海鱼之类的,打发了人骑了马赶紧着送去杨家庄子和南沼湖两处,再回头看看家里这些,连仆人们算上总该能吃掉了,这才重新欢喜着按着记忆中的法子做着各种海鲜美食来。

吃着美味的海鲜,廖文清喝着梨花白,邱晨则喝着浊米酒,为了寻找吃海鲜喝啤酒的感觉,邱晨没有温酒,惬意地夹了一段鲜八带爪儿,沾了点儿蘸料儿放进嘴里,闭上眼睛,慢慢地咀嚼着品味着,似乎又回到现代空间狭小逼仄的韩国料理店,跟三两好友小聚,听着大学的室友抱怨着韩国菜又贵量又少,满满一桌子小盘小碟子,细看不过是一桌子咸菜……

眨了眨眼睛,将被芥末呛得有些涩的眼睛舒缓了一下,笑着道:“云二公子这回逃进京城又怎样,他还能不回来了?”

廖文清喝着酒,将目光从邱晨的眼睛上转开,嘿嘿笑道:“那家伙被逼的没办法了,能躲一时算一时了……”

邱晨笑道:“二公子说那些大户小姐都是裹着锦缎的木头……说不定啊,这回进京就遇上不是木头的了……到那时,自然也就不用再躲再逃了。”

廖文清脸上笑意不减,眼睛却亮了起来:“嗳,你这主意不错,改明儿我就跟云二说一声,让他留意这些,京城里的人儿说不定就比安阳府的更合他的心思呐!”

不知不觉喝了一坛浊米酒,邱晨有了些微醺的酒意,斜着廖文清道:“我劝你还是别说的好,一说了,反而就没有意思了。你只管替他留意着些,遇上他合意的,你偷偷地帮个忙,不比让他自己找来的更有意思?”

“嗳,你说的真好,真好……就这样,这回进京,怎么也得帮他找个合心的……哈哈,等云二把人娶进门,我还能去讨杯媒人酒喝喝……”廖文清畅快地大笑着。

好一会子,廖文清才止了笑,看着邱晨道:“我跟云二这一趟进京,这一去,没一两个月回不来,家……我把没药留下,你有事就打发他给我捎信儿……这边的作坊的人也都熟手了,出的货着实不错……我看你这边的大兴不错,让他跟许谦之一块儿看着些,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也别这么累自个儿,安排好这边,回刘家岙住着,好好歇歇……等旭哥儿进省城应考,我和云二也就回来了。”

邱晨安静地听着,廖文清所说的也正是她打算的,也就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来。邱晨也跟廖文清说了郭家的事儿。廖文清也没什么不虞,随意地点点头。

一顿海鲜大餐吃的邱晨心满意足。

让她失望的是,她辛辛苦苦满心欢喜做出来的海鲜大餐,也就廖文清很捧场地吃了许多,其他人,包括刘氏和林旭,居然都不是太感兴趣。结果,盘算着能够吃的东西,居然剩了好些个,倒是陈氏做的其他几个素菜被吃的干干净净的。

愕然之后,邱晨也就很无奈地了然了。

海鲜这种东西,在没有吃习惯的人眼里,腥不唧唧的还真是可能吃不习惯。

算了,以后再有海鲜她也别折腾了,自己个儿一个人解馋就好了。

廖文清看着有些懊恼的邱晨,忍着笑温声安慰着:“如今天儿不太热,吃不完的用篮子吊到井里,放一晚也坏不了。”

邱晨抬眼看了看红彤彤的大蟹子,想说海鲜放不得,不新鲜的海鲜吃了很有可能引起食物中毒。只不过,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说出来。人家费心巴拉地给送来海鲜,家里人都不喜欢已经够了,再说什么不好的话,就太打脸了。

于是打起精神来笑着吩咐青杏:“跟你陈婶子说一声,把这些东西拿下去都蒸上一刻钟,放凉后用篮子吊到井里去!”

青杏答应着,走到屋门,看着外边灯笼外的沉沉的黑暗,不由有些瑟缩起来。

春香默默地走过来,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青杏眼光复杂地看了春香一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收拾了桌子,邱晨和廖文清移到起居间的罗汉榻上,喝着茶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夜色渐深,廖文清才满心愉悦轻松,带着微醺的酒意告辞离开。

邱晨转回三进院,刘氏还没睡,坐在炕上做着针线。

“娘,晚上的灯光暗,您怎么又在做针线啊,我又不是没衣裳穿……”邱晨笑嗔着,收走了刘氏手上的针线,然后挨着刘氏坐下,接了青杏送上来的燕窝,递到刘氏手里,看着刘氏吃着燕窝,一边道,“娘,这边儿的事儿都安排妥了,咱们明儿就回刘家岙去。我想了,这会儿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干脆回一趟家里,把我爹也接上,让他老人家也去刘家岙看看。我盖了新屋子,我爹还没见过呢!”

刘氏笑着摇摇头:“你爹那脾气你还不知道,这会儿家里就你二嫂和俊礼娘儿俩,他怎么能放心跟着咱们去?”

说到这里,刘氏略略停了一下,看着邱晨道:“这位廖三少爷听说还没定亲?他……”

不等刘氏说完,邱晨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娘,您这是打算说亲?”

略略一顿,邱晨不等刘氏说话,又笑着道:“娘,我劝着您还是别替人家操这心了。廖家不过是因为跟咱们一起做生意,这才走的比较近罢了。像他那样的大家公子,哪个不是挑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结亲?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咱们能认识几个人?咱们啊,还是盘算盘算怎么跟俊文说吧,若是俊文有心娶亲,咱们也得尽快找个法子让他见见人……娘,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提起俊文的婚事,刘氏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苦恼地摇摇头:“要是村里的闺女,怎么也好说。人家那样的闺女平日都不出门,只怕见人不好办……”

邱晨原本就没打算认真讨论这件事,随着刘氏感叹了几句,就伺候着刘氏去洗漱休息了。

第二日,邱晨一早跟过来请安的林旭打了招呼,又细细地嘱咐了一些事情。也不用林旭相送,直接打发了他去郭家上课,自己带着青杏和春香收拾了行李,带着刘氏乘了马车,返回刘家岙去了。

安阳府林宅中,外院留了大兴、顺子和钰良,内院有顺子家的和厨房里的四个人,打扫做饭浆洗没有什么不妥帖的,林旭和韩静瑜两人每日吃过早饭就去郭府,在郭府吃午饭,傍晚才会回到林宅,晚上再在各人屋里专心苦读,倒也轻松惬意的很。

邱晨回到家,孩子们见到邱晨和刘氏一起回来,自然又是一番欢喜雀跃。

其他几个孩子还罢了,不过是围着邱晨刘氏母女说说话儿,阿满小丫头却根本坐不住,兴奋地拉着刚进门的邱晨和刘氏就往屋后跑,一边跑一边催着:“姥姥,娘亲,快点儿!”

邱晨还能跟上,刘氏坐了一天车本就疲惫不堪,腿脚也酸麻着,这会儿被阿满急急地拖着,脚下磕绊着,几乎跌倒。邱晨连忙抽出被阿满抓着的手,扶住了刘氏,关切地询问了,确定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刘氏的身体年轻的时候操劳过度,劳损严重,这一年多虽然有她的药丸子和各种补品调养着好了不少,身体的底子却损耗太过,远非一时半会儿就能补回来的……又上了年纪,到了心脑血管病高发的年龄,万一被阿满拖得急了生了重病可就罪过大了。

“姥姥,娘亲,快走啊……”阿满还没看出事儿来,还在催促着。

邱晨沉了脸,瞪了她一眼,也不训斥,只不做声地扶着刘氏往回就走。

“嗳,满儿还等着呢……”刘氏不舍得阿满不高兴,还想着劝说邱晨。邱晨却毫不动摇道:“娘,您老坐了一天车,先洗洗歇会儿,您今儿又不走,有啥事儿,歇过来再去看吧。”

刘氏也确实觉得不舒服,也就不再坚持,顺着邱晨的意思回了屋。

阿满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娘亲和姥姥撇下她就这么走了,下意识地抬脚追了几步,又一下子停了下来,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叫了一声:“娘……”

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小丫头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

刘氏听不下去了,停住脚就想往回走:“孩子哭了……”

“娘,那丫头的脾气越来越跋扈了,这样不行……”说到这里看到刘氏脸上的不赞成,连忙笑着道,“娘,您放心,我把您送回去歇着,我就回来看她!”

“嗳,好!”刘氏微微喘息着,依着邱晨回了屋。

邱晨亲自扶着刘氏先在榻上坐了,又端了温热的汤水来给刘氏喝了,看着刘氏的脸色好了些,叫来玉香和青杏,服侍着刘氏进耳房去洗漱。这才抽身往外走,春香从屋门口迎上来,一边跟着邱晨往外走一边低声道:“夫人,表少爷和少爷已经哄着小姐去了后院了。”

暗暗松了口气,邱晨点点头,随即也停了脚步。

一年多的相处,一年多孩子们全心地依赖,早就让邱晨认同了两个孩子,也认同了娘亲的身份。阿满刚刚那样委屈的大哭,她也心疼的很。可孩子这么小正是奠定是非观的年龄,若是一味纵容着她,只能把孩子骄纵坏了……她想起了郭府的宁夫人,还有那个病的就要丢了命的三少爷,那样一味地骄纵、娇惯,根本不是爱孩子,恰恰相反,那完全是毁了这个孩子,而且是从根子上毁了,想补救都没有办法的那种。

她虽然不是海棠,严格说起来也不是阿满的亲娘,但她却是爱两个孩子的,爱阿满的。

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邱晨无声地抬脚继续走,穿过屋角的穿廊,来到进入后院的门口,然后停了脚步。

站在这里,她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俊文兄弟几个和阿福正围拢在一起,似乎在热热闹闹地说着什么,小厮丫头们就在后边跟着……没有哭声。而且从孩子们的笑声听得出,阿满这会儿一定也止了哭泣!

就站在穿廊里,站了好一会儿,邱晨才一如来时一样,默默地转身回了房。

刘氏已经洗漱了,被丫头扶着上了炕歇下了。邱晨过去跟她说了阿满不哭了,刘氏这才放了心,闭上眼睛小憩。

邱晨这才转进耳房,将身体泡进温热的水中,有淡淡的舒缓的菊花香馥郁着,邱晨靠着澡桶壁,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也是酸疼的厉害。闭着眼睛,任温热的水舒缓着身体的疲惫和酸疼,邱晨却第一次有了切身的体会,养孩子真的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心里和思想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这些都需要当娘的细致地关注和适当的关怀,也不排除在适当的时候的一些教导,甚至是严厉的教导,从而让孩子及时调整改正错误的思想趋势和错误行为。

轻轻地叹口气,邱晨揉着脑门儿,养孩子原来如此之难!

玉凤走进来,给邱晨洗了头发,擦了背,邱晨从浴桶中起身,擦干身体和头发,换了一身舒适的细棉布蛋青夹衣裤,走出耳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玉凤站在她身后给她绞着头发,邱晨一直默默地思索着怎么跟孩子们沟通的问题。她不擅长交际,但并不说明她不会交流。只要她想,她会找到合适的办法的。

还没等她想出合适的交流法子来,邱晨的腿被软软的东西碰了碰。

邱晨惊讶地低头,就看到一只金黄色的大毛绒球正蹭着她的腿,同时抬着头,两只乌黑的眼珠很是委屈地看着她。

“这是……臭臭?”

玉凤噗嗤一笑,点头道:“是,不过,小姐给它另起了名字……呵呵,小姐说它浑身都是金色,又圆滚滚的,就叫它元宝!”

“元宝?金元宝?”邱晨瞪着地上的金色大毛球,忍俊不禁道,“还真是像!”

“元宝这是还记得夫人呐!”玉凤说着伸手想去拍拍元宝,却听到元宝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声,刚刚还肉滚滚像个大毛球儿的身子,也微微往前低伏着,做出了一种准备攻击的姿态。

玉凤笑道:“夫人你看,它就对你跟少爷小姐好,对表少爷,对奴婢们可都不买账!”

“哈,记性不错!”邱晨抬手试探着抚上元宝的后颈,元宝不但没有躲闪,没有反感,反而很亲昵地把大脑袋往邱晨的手心里蹭着。

这会儿,玉凤也手脚麻利地替邱晨绞干了头发,在脑后简单地绾了个髻。邱晨干脆起身,引着元宝往外走去。

刚刚看到元宝的同时,她突然有了跟孩子们交流的好主意。这个时候的私塾没有星期天,更没有双休日,不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寒,天天都要上学。

如今这天气正好,她何不跟潘佳卿商议一下,带着孩子们出去做个短途旅行,去海边儿看看,一路上和孩子们在一起,交流也自然会密切起来。

自觉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的邱晨,很是轻松欢喜地带着元宝往外走,一边吩咐玉凤和青杏把带回来的东西带上。她出去了好长时间,回来了,自然要去周边的邻居家打声招呼。她也给孩子们和老人们带了些吃食用品之类的小礼物,也要尽快送过去。

大门上,是新来的一个仆人水根,见了邱晨连忙躬身行礼,然后道:“夫人,少爷小姐和表少爷们刚刚跟着礼师傅出门,往学堂东边儿去了!”

邱晨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踏出大门,邱晨往学堂那边看了看,转身往西边走去。林家老太太,兰英婆婆王氏,还有前边儿的三奶奶……邱晨一圈儿转下来,从三奶奶家走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天色有些阴沉,看不到月亮,也几乎看不到星光。三奶奶打发小孙子立勋打着灯笼送邱晨回去。三奶奶的大孙子立传当初不屑与到林家做工,执意让父亲在县里寻了个绸缎铺子做学徒,这都快一年了,一个铜子儿月钱没拿回来不说,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三奶奶恨不能把立传抓回来交给邱晨,可几次话到了嘴唇边儿上,却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当初人家答应了的,立传那孩子却看不起人家……如今,她哪还有脸再次说事儿!唉!

跟立传一块儿的泉哥儿,如今已经成了大管事了,还要被送进京城做事,月钱都到十两了……当初,泉哥儿论机灵劲儿和念书可都不如立传!

由着立勋打着灯笼将她们主仆送到自家大门口,邱晨叮嘱了立勋小心回去,这才带着玉凤青杏进门。一进门,秦礼就迎了上来,神色很是肃穆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邱晨挥挥手,玉凤和青杏曲曲膝先回了后院。秦礼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封未拆口的信件来,双手托着举到邱晨面前:“夫人,侯爷来信了!”

第二百零五章 信

第二百零五章信

邱晨没有接,很惊讶地指着自己:“给我的?”

秦礼没有正面回答,只将手上的信又往上送了送,叫了一声:“夫人看了信就知道了。”

邱晨看了看秦礼,又看了看几乎送到她脸前的信,并不是装在她熟悉的信封中,而是一支小巧精致的竹管中……就像她装保险子的小竹管。

略一停顿,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她以为那日自己无礼举动之后,再不会有什么往来,虽然秦礼等人留了下来,她也只以为是秦铮秉持的‘有始有终’办事原则,实在没想到,秦铮会给她写信……就是不知道,信里说了些什么。

拿着信翻转着看了一下,邱晨道:“谢谢你。”

说完,也不等秦礼回话,邱晨就转身往后院走去。秦礼张着嘴愣怔着,一直看着邱晨的身影消失在穿廊里,才闭上嘴巴,咽了咽口水,呼出一口气来。

秦勇默默地从南屋廊下踱出来,凑到秦礼身边,同样茫然道:“这……该怎么给爷回话?”

秦礼看都没看他,甩甩手道:“爷要回信了?”

“呃,没要……可是……”可是,往常侯爷有什么指令,得了令的人总得回应一声,这都成了他们自觉认定了的‘规矩’……

秦礼瞅了傻愣愣的秦勇一眼,抬手拍拍秦勇的肩膀,推着他道:“行了,夫人的事儿,不是我们能管的!”--让爷自己个儿头疼去!

秦勇憨憨地点点头,秦礼笑着推了他一把,轻快道:“走,今晚夫人回来了,伙食也能改善改善了。你不知道哥哥的苦,这些日子夫人不在家,那饭实在没滋味儿……”

其实,邱晨在家,主要做饭的人也是大兴家的和王氏,只不过,邱晨对于食谱的搭配上更讲究些,不会简单地肉菜的堆积,还会搭配一些爽口的凉拌菜。即使肉菜,也会努力做得不腻口,自然的就会让人更有食欲。

难得的是,昨天的海鲜还留了两篓子蛤蜊。这种贝壳类海鲜,只要保持一定湿度,不沾了淡水,天气不太热的时节,能够活几天。是以,这也是这个年代能够长距离运输的海鲜之一。

刚刚惹得哭了一场的阿满,跟着哥哥们晚练回来,正看到邱晨陪着刘氏在院子里剥蛤肉。俊言俊章第一时间跑上来,很好奇地询问着,邱晨随手往两个孩子嘴里塞了粒蛤肉,阿福走了两步,察觉到后边动作特别慢的妹妹,很细腻地回来牵了阿满的手,一起走到娘亲跟前。

“娘,这是什么?”因为少见海鲜,孩子们都没见过蛤蜊,还是花花皮儿的蛤蜊,都是奇怪又新鲜,这些小小的比人指甲大不了多少的小蛤壳,在孩子们眼中,甚至比蛤肉更具吸引力。

俊言俊章尝过一粒原味蛤肉之后,就摆弄起地上一堆的蛤蜊壳来。

邱晨用帕子擦擦手,伸手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青杏很给眼色地递过来两个小板凳,让阿福阿满坐着,邱晨就教着阿福阿满剥起了蛤肉。

阿满刚开始还有些小别扭,小身子也微微僵硬着,小嘴儿也嘟着不肯说话,可是没一会儿,在剥出几个完整的蛤肉来,得到邱晨和哥哥的表扬后,就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亲密地依靠在邱晨怀里,从一大堆蛤壳中挑出自己喜欢的花纹,就举到邱晨眼前:“娘,你看,这个像不像元宝?这个像公鸡……这个像山……这个像树……”

邱晨一边剥着蛤肉,一边欣赏着阿满发现的美丽,回头对上刘氏含笑的目光,也无声地笑笑。小孩儿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刚刚嚎啕大哭,还犯着小别扭,这一会儿就又雨过天晴了。

邱晨吸取了在安阳的教训,没有一味追求味鲜,而是适当地转变了一下做法,将蛤蜊用开水焯一下,蛤壳就张开了,然后把蛤肉剥出来,取一部分打入鸡蛋和韭菜速炒,炒出来的蛤肉蛋,鲜香味美,特别重要的是一点儿海腥味儿也被韭菜提成了鲜香,让不习惯吃海鲜的人也能吃的赞不绝口;汆蛤蜊的汤也不能丢掉,汆过蛤蜊的汤汁呈淡淡的乳白色。拿葱姜炝锅,加入蛤汤烧开,放入用面粉做成的面疙瘩,开锅后放入蛤肉,然后加一点点香葱或者香菜末儿,点几滴香油,一锅美味的海鲜疙瘩汤就可以出锅了。海鲜疙瘩汤既是汤菜,又能做主食,鲜美的让人喝了一碗又一碗,舍不得停下来。

一顿美味儿的蛤肉大餐吃完,邱晨就带着阿满阿福、俊言俊章几个,在炕上点上十来只蜡烛,照的亮堂堂的,搬来一盆蛤壳,各自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花色。一开始孩子们用小手抓着,渐渐地捡的多了,小手很快抓不开了,邱晨就一人发了个小笸箩,给孩子们做盛放工具。

等挑完了,又带着孩子们清理残余的蛤肉,清洗干净,然后仔仔细细地晾到一个个竹箪子上。

娘亲(姑姑)可是说了,这些贝壳可以做成漂亮的画!还可以粘成小狗儿、小猪等很多小玩意儿……

一直玩到夜深,阿福阿满就在‘海的女儿’的凄美情节中沉沉睡去。邱晨亲亲仅仅依赖在她怀里的阿满,心中也有些愧疚,更有些心疼。那嚎啕大哭的声音,似乎仍旧在她的耳畔回响着……孩子对她这么信任依赖,刚刚的处置方式还是有些粗暴了。

迷迷糊糊揽着阿满肉嘟嘟的小身子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孩子们起身去晨练,邱晨也跟着起了身。

三月中旬的晨风仍旧有些微凉,邱晨等着孩子们出门一会儿,才走出了家门。

门前池塘边的垂柳已经吐出了嫩芽儿,又过了飞絮满天的时节,只剩下丝绦般柔软的柳条儿,穿着点点新绿,仿佛帘子一般,在水畔微微拂动。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村庄房舍掩映在团团或嫩绿或鹅黄中,听不到人声,却听得早起的耕牛哞哞,鸡犬相闻。

深深地吸一口微凉却清新的空气,邱晨不自觉地舒展开手臂,活动着自己的身体,沿着池塘畔缓缓而行,向东越过学堂,来到操场边,就看到了孩子们一招一式地挥动着拳头,踢腾着腿,已经练起拳来。而潘佳卿就负手立在操场边,看着操场中的孩子们。

邱晨跟潘佳卿相互问候了,就一起看着打拳的孩子们说起话来。

没用邱晨询开口,潘佳卿就对邱晨说:“夫人,听说林旭拜入了郭大老爷门下,实在是可喜可贺!”

邱晨笑着谢了,又问:“潘先生今年……”

潘佳卿微笑着摇摇头:“先父是前年秋日忌辰,出服还要一年半……”

邱晨微微汗颜,她对这些规矩还是有些糊涂。

短暂地无语尴尬之后,邱晨转而笑道:“潘先生这几年也是个沉淀的过程,相信等先生除服后再次下场,定能厚积薄发,一鸣惊人!”

潘佳卿笑的很温和,拱手道谢。

邱晨又说起给孩子们争取假期的打算,原来以为潘佳卿会比较难以接受,却没想到潘佳卿只是略略惊讶了一下,就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夫人为孩子们想的周到处!”

得到潘佳卿的赞同,邱晨很受鼓励,又跟潘佳卿商议了休假的时间长短,又邀请潘佳卿随同一起出行,潘佳卿这回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顺利地谈妥了孩子休假的事情,邱晨也就不再多做停留,辞过潘佳卿往家走。

一百年往回走,邱晨就开始盘算起出行的各种事情来。走到学堂门口的时候,突然走出一个妇人来,邱晨吓了一跳,稳了稳神,才看清,走出来的是潘佳卿的母亲,手里端着一只脸盆,看到邱晨正堆起一脸的笑来,跟邱晨打招呼。

“林娘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夫人早!”邱晨缓过神来,也微笑着道:“昨儿傍晚回来的。潘老夫人这是要打水?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着,微微屈了屈膝,邱晨辞过潘母径直回了家。

这位老太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对她的的态度,从最初的全副防备,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下子就无比亲热,甚至谄媚起来。让邱晨总会落荒而逃。

刚吃完早饭,兰英和青山家的就都过来了。多日未见,都赶了过来跟邱晨打招呼说话儿。一群女人在一起随意地说着,爽朗地大笑,丝毫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生出隔膜来,让邱晨觉得格外亲切而放松。

说了几句话,就到了作坊开工的时间。邱晨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去了东跨院。这边的帮工们看到邱晨都纷纷地打着招呼,邱晨也满脸笑容地回应着。一张张笑脸,一声声问候,其实跟安阳府作坊里的差不多,但莫名地让邱晨觉得亲近许多。

回到家后,邱晨整个人的生活节奏都放慢了,心情也格外放松下来。

一上午,她都在东跨院里,看过各个工棚里的做工情况,又在厨房这边,跟兰英青山家的说着话,一边帮着她们摘着菜,等太阳升至当空,临近午时,大厨房的饭菜都基本做好了,她才意犹未尽地辞了众人,从东跨院转回来。

走出东跨院门,邱晨迎面就遇上了秦勇和沈琥,两个人见到邱晨都是眼睛一亮,拱手问候后就齐齐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满眼无限期盼状。在看到邱晨没有反应后,两个人,特别是秦勇的眼睛里就浮出无限怨念来,看着邱晨汗毛直竖,瘆的慌!

“秦勇兄弟,你可是有什么事么?”邱晨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秦勇抿了抿嘴,似乎要把满心的怨念咽下去,才问道:“夫人,你不给侯爷回信么?”

邱晨微微一愣,才强笑着道:“也没什么事儿……嗯,我不太会写字,想想再写。”

说完,很心虚地挥挥手,脚底抹油,遁回后院去了。

她不能不心虚,昨晚拿到人家侯爷的那么重要的信件,就被她不知随手扔到哪里去了。她连看都没看,又谈什么回信?

进了后院,一边往屋里走,邱晨一边撇着嘴。估计那位侯爷也就是回到京城打个招呼,报个平安的意思,还要什么回信!

邱晨回到屋子里也不敢声张,自己闷着头在屋子里一通狂找,却一无所获,正要洗洗手上沾的灰尘,然后叫玉凤过来问问,一回头就感到脚底下热乎柔软的碰触,她有些无奈地用腿推推:“元宝,别闹,我忙着呢,没空陪你玩儿……”

只不过,话未说完,邱晨就看到元宝嘴里叼着一根淡竹青色的东西,不是秦铮的信又是哪个!

“嗳,元宝,是你帮我找到的?”邱晨伸手拿起小竹管儿,大大松了口气的同时就欢喜无限起来,“哎哟,元宝真聪明啊,知道帮我找东西!嗯……乖……”

搂着元宝毛绒绒的大脑袋揉了一通,又拿了一块肉干塞进元宝的嘴里:“乖,你先吃着,我看完信再带你去玩儿哈!”

拍拍元宝的大脑袋,邱晨拿了剪刀剔开竹管上的火漆,然后从竹管中抽出一个纸筒来,慢慢展开,看了起来。

没看几句,邱晨就从炕上跳了起来!在元宝茫然的目光中,径直冲了出去。

直冲到一进院,直接冲到了秦勇秦礼居住的厢房里。秦礼秦勇二人正歪在炕上说话,因为天气渐热,外边的长衣也没穿,一看到邱晨冲进来,登时慌了神,连忙手忙脚乱地扯过长衣来往身上穿,这边的长衣还没穿好,就听到邱晨满脸焦急地问道:“你们侯爷怎么搞的,好好地怎么又把伤口撕裂了?严重不严重?”

秦礼愣了愣随即醒过神来,秦勇则是一脸茫然惊愕地瞪着邱晨,完全被弄糊涂了的样子。

秦礼拱拱手,对邱晨恭敬道:“夫人,我等也只知侯爷伤口撕裂,具体情况如何,却并不清楚……那个,侯爷给您的信里没有提及么?”

邱晨这会儿也冷静了一些,竟秦礼这一问,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把信看完,就看到秦铮撕裂了伤口就急着冲了过来询问情况了。

“算了,你们侯爷的身体是他自己个儿的,自己不知道爱惜,谁也没法子……”话似乎没有说完,邱晨就如来时一样,没头没脑地转身走了。

秦勇还是不太明白,呆愣愣地戳了戳秦礼,低声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秦礼瞥他一眼,同样苦恼地摇摇头。

看刚才焦急万分的模样,这位夫人该是惦记着侯爷的。可转头就这么走了……这,到底是惦记,还是不惦记?

回到后院,邱晨懊恼地拍拍自己脑门儿,怎么一着急就冲过去了?她总是忘记这个世界的规矩,像她这样的‘寡妇’身份,是不能这么直白地表达对一个男人的关切的!

甩甩头,把懊恼抛开,邱晨继续看起手中的信来。很可惜,秦铮对自己的伤情就是提了一句,后边寥寥几句,则是交待当初说给阿满安排的老师傅出去云游去了,还没找到,让邱晨安心地留秦礼几个在这边。竟是再没提伤口的事儿!

磨磨牙,邱晨哼了一声。转念,也就释然了。

那位的伤应该不严重,不然不会将秦礼继续留在这里!

想开了,也就丢开了,或者说邱晨强迫自己丢开了。

说起来,自己跟那位侯爷并没什么深交,也就是秦铮在刘家岙养伤待得时间稍长一些,熟悉了些。这种关系,自己又是这种身份,太过关切不合适,嗯,写封信问候一声,再捎几分消炎抗菌的药丸子过去,也就够了。

打定了注意,邱晨说干就干,当时就铺纸磨墨,比秦铮更加简短地回了一封信:“信已收到,近情已知。随信附上几种药丸子,请找郎中看过是否合用。”

写了这些,也就再无话可说,干脆就此打住,晾干墨迹,打成纸卷儿重新塞进竹筒内,封好火漆,又拿出几盒丸药来,打成了一个极小的包袱,叫来玉凤,让她送去了前院。

玉凤走了,邱晨捧着青杏送上来的香茶,慢慢地啜饮着,心里却在思量。秦铮当初出京疗伤就是为了躲避朝中的风浪,这一次回到京这么短时间内,又一次撕裂了伤口……会不会,仍旧是为了躲避朝堂之上的风浪暗涌?

越想越觉得很有这个可能,邱晨不由叹息起来。这位靖北侯还是太激进了,当时攻打北戎那般犀利……若非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那风口浪尖上去。还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了!

很快,孩子们放学回来了,邱晨抛开这些不相干的烦心事儿,跟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吃了午饭,又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贝壳,这才打发了孩子们又去了学堂。

昨夜休息好了,今儿也不想午睡,邱晨伺候着刘氏睡下,她自己带着玉凤出了门。

她昨晚回来只去了几个有老人的邻居家,还没去看二魁家的小十月呢!隔了一个多月,那小丫头如今也五个月了,应该已经懂些事情了,一定好玩的很了!

一看邱晨往外走,元宝从院子角落的窝里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上来。邱晨看看还没有长足身体,就已经比村子里的笨狗大的元宝,有些很无奈地摇摇头。人家的藏獒不是很凶狠孤傲么,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这么一个爱卖萌的货?据说,金獒还是野生獒王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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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有事就写了这些,抱歉!明天多码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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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男子愤怒咬牙。

第二百零六章 绝户计

第二百零六章绝户计

看着元宝一脸谄媚地样儿,邱晨也不忍心,獒犬本就生活在广阔的高原上雪山下,如今却要被拘束在小小的院落里,也真委屈了。

“走吧走吧!”看着元宝的雀跃,邱晨自己也欢喜起来,笑容大大的,挥挥手,“元宝,走啦!”

元宝立刻应声而起,一跃老高,撒着欢儿追着邱晨的脚步跑上来,在邱晨身边来了个扑倒的假动作,然后摇晃着脑袋,抖动着满身金色的长毛,飞奔着朝外跑去。

邱晨脚步匆忙地跟在后边,追了几步,看到元宝对二门上的王氏理都不理地径直跑了出去,暗暗松了口气,也放缓了脚步,慢慢往外走。

王氏侯在二门外看到邱晨过来,连忙笑着曲膝见礼。

邱晨笑着问起她在这里可还习惯,活儿能不能做过来,儿子贵良怎样……

王氏一脸喜色感动,连声道:“都好,都好,孩他爹跟着二舅老爷很好,贵良跟着表少爷,如今每日也写几篇大字儿,读上好一会儿书,还讲书给我听……夫人给安排的活儿不累,统共就这么一个院子几间房,一个早上就打扫完了……那个,奴婢就跟清江嫂子要了点儿针线过来坐,要不坐在这里没事儿做,也怪淡的慌。”

见王氏一脸喜色,话里话外都是欢欣,倒是实实在在的觉得满意,邱晨也就点了点头。拿起王氏的针线笸箩看了看,王氏做的是一件男仆们穿的青灰色棉布夏衣,针脚平整匀细,看得出针线还不错,做的也极用心,不由点了点头,在王氏忐忑的目光下撂了手,笑道:“真是不错!难为你这么尽心了!”

王氏逼着手,满脸感动地曲膝道:“奴婢没做什么,当不得夫人这么夸奖!”

元宝已经跑出大门,等了会子还没见邱晨,又跑进来喂着邱晨哼哼几声,见邱晨还不走,干脆拿着那大脑抵着邱晨的腿往外推。

邱晨身不由己地往外走,只能哈哈大笑着,跟王氏挥手告辞,往外走去。

接下来,元宝根本不给邱晨留说话的机会,押着她一直往外走。直走到外面,方才放开邱晨,撒着欢儿跑去池塘边去玩耍起来。

邱晨也不管它,径直折向西,经过西院,跟门口的五爷打着招呼,又一直往前走,就来到了二魁家。

因为二魁家的院子小,大门就往里一些,门前的一片地也被翻了起来,被二魁家种上了一些菜,葱、蒜、香菜和菠菜等早春菜已经生长的郁郁葱葱,另一边的韭菜等钻出了土壤,一片绿茸茸的,看着一片绿意和兴旺。

元宝玩够了,紧追着邱晨的脚步跑上来,跟着邱晨进了二魁家的大门。二魁家也养了一条狗,不过是一条黑黄色的小土狗,看样子也就两个月大小,听到动静就汪汪地吠起来。可惜没吠两声,元宝就悄无声息地欺到了近前,那黑黄的小土狗却是出生小狗不怕獒,只是微微一愣,就朝着元宝狂叫起来。

元宝也不大,不过四个来月,只是个头长的大,瞪着还不如它腿高的小不点儿如此挑衅,一时也愣住了。片刻,獒犬心中的骄傲就爆发出去,无声地直接张开了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邱晨看到的时候,元宝已经朝着小狗张开了嘴。

“元宝!”邱晨大喝一声,扑过去抱住了元宝的脑袋,轻轻拍着它的头,顺着它的颈毛,好一会儿才把元宝安抚下来。那小土狗儿险险地捡了条命,愣怔了一会儿也终于知道害怕了,哼哼着,往后退了两步,却并不肯逃跑。

元宝的大脑袋从邱晨怀里抬起来,斜了那小狗一眼,把那小土狗吓得好像瑟瑟了一下,却没敢再咬,而且慢慢蹭过来,微微低着头向元宝哼哼着,邱晨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就见元宝抬着脑袋很骄傲地发出一声低吼,小黑狗抖了抖,却变得欢快起来,凑过来,围着元宝绕了两圈儿。

这么眨眼功夫,就达成停战协议?还是投降臣服?

惊讶着,二魁家的已经听到声音从屋里迎了出来:“他海棠姨,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邱晨笑着站起身来,边往里走,边道:“刚一进门,元宝就跟你家狗对上了……”说着,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元宝虽然还是一副傲气得不行的样子,对小黑狗的谄媚带答不理的,却没再动口,也就放了心。

跟着二魁家进了门,有小孩儿的人家特有的奶腥味儿扑面而来,邱晨立刻压低了声音:“十月呢?睡着了?”

“没,刚睡醒,石头在屋里看着呢!”

邱晨担忧地加快了脚步:“哎哟,别摔下来……”

二魁家笑着跟上来:“呵呵,不怕,才五个月,还不会动弹呐!”

邱晨有些恍然,又有些汗然。她只是猛地想起一个女同学的孩子从床上爬下来磕破了头,可忘记了小孩子月份太小根本不会爬!

二魁家的又笑道:“也不能离开太久,这丫头吃得好,身子壮,三个月就能往上窜,时间长了也能窜下炕……”

邱晨点点头,却不敢表现得太生疏,笑着道:“是啊,阿满大了,我都忘了孩子小时候啥样儿了!”

二魁家的理解地笑着。邱晨走到里屋门口,才想起,把手里的篮子交给二魁家的:“给孩子们带了点儿吃的。”

“又让你花钱……”二魁家的客气了一句,却并没推拒,直接拎到了屋里,放在了炕柜上。

石头正趴在炕桌上写大字,十月就躺在他身边,刚刚睡醒,精神头儿正足,正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四下看着,一边用力地晃动着自己的胳膊,嘴里还不停地呜呜啊啊地喊着,似乎想要提醒哥哥跟她玩耍。

十月小丫头已经五个月多月了,因为日子过得宽裕了,邱晨又一直多加照顾,几乎家里有什么好吃食,都会跟四邻八舍分享,二魁家更是会特意关照,是以,二魁家的奶水很足,从三个月开始,又开始添一些软糯的蛋黄、粳米粥,小丫头长的特别白胖,比村子里差不多大的孩子看起来都要壮实,精神头儿也足,而且,懂得‘见识’也多,特别招人疼。

邱晨一看就挪不动眼了,搓了搓手,将自己的手贴在脸上试了试,不凉,这才俯身将十月包了起来。

十月小丫头似乎还没反应过抱她的是谁,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邱晨,一瞬不瞬地审视着,看了一会儿,似乎才认出抱自己的不是娘亲,就开始转着脑袋四下里寻找,一看到二魁家的,立刻朝着自家娘亲伸出手去。

二魁家的并没有伸手来抱,而是俯身过来,笑着道:“这是你海棠姨,你在娘肚子里可就是你海棠姨养着了,你可不能忘了!”

邱晨瞥了二魁家的一眼,哭笑不得道:“嫂子跟她这么个奶娃娃说这个干嘛,她又听不懂!”

二魁家的一脸笑意,却很坚持道:“这话儿就得从小说,她大了才忘不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不再跟她讨论这个,低头逗着十月说起话来。

二魁家的把邱晨带来的点心拿出来,放在炕柜上,拎着篮子去了外边,把自己上山挖的十几根山药,还有自家的鸡蛋装了一些进篮子,就把篮子放在门口,转身进了屋。

刚刚一直上不了前的石头,这会儿也偎到了邱晨身边,正举着一张自己写的大字让邱晨看,十月不是个认人的孩子,显然已经适应了邱晨的怀抱,这会儿正舒舒服服地倚在邱晨的怀里,睁大了眼睛看着哥哥手里举着的纸张,兴奋地伸着小胖手去抓,石头也显然早就领略过妹妹的破坏力,很麻利地把手中的纸张举得远了些,一边还很有哥哥样儿地回头安抚着妹妹:“十月,这是哥哥写的字,不能抓哈!”

看了会子石头的字,邱晨自己的书法一般,也谈不上指点,不过,她给石头和山子带了两本不同程度的字帖过来,将它们交给石头,石头就顾不上别的了,急匆匆地道了谢,捧着字帖趴到窗台上细细地看起来。

邱晨看着暗暗点头,石头平时看起来反应有些慢,但看起书写起字来就浑然忘我了,而且,刚刚她看到的大字,已经很有些规矩,灵性十足。这样的孩子真是天生读书的料儿,好好培养供应,一定能有所成绩。

二魁家的坐在炕沿上,挨着邱晨说起话来,很随手地就摸过针线笸箩,一边做起针线来。

邱晨刚刚进屋,注意力就一直关注在十月和石头身上,没怎么关注二魁家的,这会儿对着脸说话,邱晨才看清二魁家的面容,不由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红梅姐,你这是……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二魁家的自从去年分家单过后,虽然没分出任何财产,但因为不再受那些腌臜气,心情舒畅了,又有邱晨照应着,这将近一年时间,已经养的气色极好,皮肤细腻白皙,白里透红,气色极好看的。可今儿邱晨看到的红梅,虽然脸颊仍旧微丰,皮肤也仍旧细腻白皙,但那股子白皙里透出来的好气色不见了,脸颊晦暗,两只眼睛也红红的,没了精神。虽然是在笑着,但明显的透出一股子苦涩憔悴来,让人看着不觉心喜,反而有一种苦涩味儿。

“海棠,我没事……”红梅笑着摇着头,下意识地想要隐瞒,却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眼圈儿一红,眼泪瞬间滴了下来。

邱晨蹙着眉,递了一块帕子过去,却并不催促,也没有劝慰,只静静地等着。二魁家的如此难过,可想而知心里憋了多少委屈,她索性等着,让她哭一阵,把这股子深重的委屈哭出来,宣泄过后,再询问缘由不晚。

过了好一会儿,二魁家激动地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擦了脸上的涕泪,抬手摸了摸跑过来安慰她的小儿子,“石头,乖,娘亲不哭了,你去念书吧!”

石头瞅着娘亲的脸仔细地端详着,然后攥着小拳头恨恨道:“娘,你别哭,等儿子长大了,替你出气!”

二魁家的点点头,拍拍石头,把小家伙打发去看字帖,这才转回眼来看着邱晨,声音黯哑,情绪却明显平复下来的开了口:“……前些日子,石头爷爷病了,他奶奶就跑来跟二魁要钱,说是给石头爷爷看病抓药,二魁心软,心疼石头爷爷,就拿了一两银子出去,石头奶奶却嫌少,就坐在院子里哭骂起来,说,说二魁娶了媳妇儿忘了爹娘,自己吃得好穿得好,连新房子都起了,却不管亲爹死活……最后,二魁听不下去,又拿了二两银子出去,他奶奶才骂着走了……”

邱晨的眉头紧紧蹙起来,二魁娘的撒泼哭闹,她可是亲眼见过的,那份仿佛唱歌似的哭诉斥骂,让她记忆深刻的很……而且,那老婆子根本是个不论理的,二魁拿出三两银子,恐怕根本不能彻底打发了,说不定反而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果然,二魁家说起那样的憋气,脸色铁青着有落下泪来,擦了把泪,略缓了缓,就又接着道:“没想到这一趟根本不算完,石头奶奶拿了三两银子去没两天,就有找上门来,堵着门地骂我们,说石头爷爷病的要死了,我们却连回去看一眼都不看,是丧了良心的狼羔子……到后来他大爷也跟了来,半拉半拽地又让二魁拿了二两银子出去,这才走了……可这还不完,过了两天,他大娘又拉着他奶奶来了,说是兄弟两个,二魁要拿养老钱,不然就把他爷爷奶奶都送到这边儿来……石头大娘还说,他们伺候老人家就不跟我们要辛苦费了,只要我们每年拿十两银子的养老钱出去……呜呜……我和二魁你去年攒的工钱都盖了房子,又陆陆续续地添了些零碎家什,家里的几两银子前后几次都被他奶奶拿走了,我们拿不出十两银子,他奶奶和他大娘就隔三差五地过来堵着门骂……呜呜……这日子根本没法过了……”

说着说着,二魁家的又撑不住哭起来,却怕吓坏孩子们,只用帕子捂着嘴,发出低低的宛如幼兽般绝望无助的呜咽声,反而更让闻着动容。

邱晨的两道眉毛几乎全竖了起来,怒极了,几乎恨不能找到二魁娘,扇那老虔婆两巴掌,然后当面质问质问,她还是当娘的,当娘的有这样往死里逼自家孩子的?

但是,她很清楚,这种家务事不是一个‘理’字能论清楚的,跟那样不讲理的老婆子也根本讲不清理。虽然,她很为二魁家两口子的软弱和太善良气闷,恨其不争,若是这两口子能够硬气一些,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个老婆子和那一对极品的哥嫂欺负,而且是往死里欺负!可她还是没办法甩开手,不仅仅是因为二魁是她的员工,更因为二魁家夫妻的良善和勤劳,这样的好人,这样的良善人,却受如此欺负,她看不下眼,也绝对不会不管。

不过,因为二魁夫妇的善良和软弱,普通的办法根本用不上了。或者可以暂时管用,但时间久了,二魁娘和哥嫂说不定……不,是肯定会故态复萌,再一次欺上门来!

慢慢地琢磨了好一会儿,邱晨才抬起头来,看着二魁家的道:“红梅姐,这事儿我倒是有个治根儿的法子,不过,就怕你们有顾虑……”

“海棠,你有什么法子就说,我听你的!”二魁家的却根本不听邱晨说完,就神态坚决、迫不及待、满脸期待依赖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邱晨点点头,略略沉吟了下,开口道:“红梅姐,你们只要还在这里住着,日后那些人就少不了上门找麻烦。我觉得你们还是搬出去,搬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到他们找不到去不了的地方去……你听我说完,而且,为了避免他们再有理由上门,你们就签下身契,那样,即使他们能够打听着找上门来,你也有足够理由不予理会……另外,你们放心,你签身契的事儿,只是个防备,并不是要你们真的入奴籍,你们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孩子们以后读书上进……”

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二魁家的不出意外地犹豫了。

这个村子她嫁过来近十年,已经熟悉了,有平日交好的邻里姐妹,还有自己夫妻俩好不容易垒起来的新家……浓浓的不舍让她完全没了个刚刚的坚定。而且,她还顾虑丈夫的想法,毕竟,二魁是在这里生这里长的,远比她对这个村子更为依恋。

“海棠……”二魁家的涩涩地唤了一声,却说不下去。

邱晨说的很明白,考虑的也很周到,完全是为了他们一家人着想,而且,她心里也明白,依着自己婆婆和大哥大嫂的贪钱和不论理,邱晨说的这种‘绝户法子’才管用,而且,签了身契之后,人家海棠在替他们说话,也有了说话的身份。

尽邱晨了然地一笑,拍拍二魁家的手,温声道:“这不是小事儿,你也别急着说什么。我一时半会儿就想起这么一个法子来,你跟二魁好好商量商量,若是不愿意,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二魁家的红着眼连连点着头。邱晨笑着宽慰了二魁家的一会儿,宽解了一番,见二魁家的情绪好了些,撵着她去洗了脸,邱晨又逗弄了一回十月小丫头,这才辞过二魁家的回了家。

回到家,邱晨将这事儿跟刘氏说了,刘氏感叹了一回,又道:“你是一番好心,可好好地人家谁家舍得撇家舍业的,更别说还签下身契了……”

邱晨苦着脸,委屈道:“我也是给气得不行……又一时想不起别的法子来……”

刘氏叹口气,很无奈道:“唉,这事儿也难。别的能挑能捡,这爹娘哥嫂可没办法挑,一投胎投在啥人家都是一定的了……唉,这人啊,投个啥胎都是命定的啊!”

邱晨看着刘氏感概起宿命来,完全是一种庄户人认命的无奈,只好用‘命不好’来麻木自己……她很囧,也觉得很压抑,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吐不出来。

跟刘氏说了一回话,一点儿收获也没有,邱晨干脆转了话题,跟刘氏商量起怎么和俊文商量婚事来。

当天晚上,邱晨和刘氏把俊文留下,单独问了他亲事的态度,俊文略略有些羞涩,但态度却很坚定地表示,不想这么小结亲。这个态度倒是合了邱晨的心思,刘氏也并不着急给俊文说亲,毕竟俊文的年龄也不是太大,正如邱晨说的,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俊文又在读书,不管能不能读出来,识文断字,能写会算之后,俊文最起码也能在他姑姑这里做个管事,到时候接触的人多了,家业兴旺了,自然不怕没有好姑娘想嫁进门。

俊文的事情就此算是有了个结果,邱晨却不想让刘氏回去,第二天一早让去安阳城的车子给杨老爷子和杨树勇夫妇捎了个信儿回去,刘氏就安心地在刘家岙住上一阵子了。

再说二魁下了工回到家,二魁家的就迫不及待地将邱晨说的法子跟丈夫说了。也正如二魁家的一样,二魁一时也下不了这个狠心,故土难离,自己从小出生长大的村子让人很难割舍,更何况还要签下身契……虽说,邱晨说的不过是个名头,并不会真的给他们一家人入籍,可在实在的二魁家两口子看来,既然签了身契,就该安安心心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该入籍,怎么好光占便宜不付出?那样他们会不安心!

夫妻俩一晚上几乎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在炕上碾转了溜溜儿一夜,到早上起来,两个人都扣了眼窝,青了眼圈儿,却还没能决定下来。

匆匆起来,二魁家的做了早饭,二魁食不知味地简单扒了两口饭,就出门去上工,二魁家的更是没多少食欲,但还要给十月喂奶,才潦草地吃了些,打发了大儿子去上学,又让石头看着十月,她则忙着里里外外的活儿,收拾了碗筷,喂鸡喂猪,又去收拾菜园子,拔拔草,浇浇水。家里没有田地,虽说如今二魁月钱不少,足够一家人生活,可习惯了勤俭持家的二魁家,还是尽力节俭,自己种上个菜园子吃着方便不说,也能省不少菜钱。

邱晨打发着去安阳城的青江赶着马车走了,转回来,就吩咐下去,让人再套一辆车,准备叫上满囤去庄子里看看。

庄子里的田地虽说都佃出去了,但她作为主家一趟不去,也有些说不过去。再说,她还想着推广辣椒种植,今年的苗儿已经育出来了,就种在刘家岙的几亩地里,等明年,她就能有大量的辣椒籽,辣椒也能大量推广种植了。辣椒虽说不太挑地,但怕涝也怕旱,最好是不涝,又有比较方便的水浇条件的地片儿才好。

可没等马车套好,从院子西边儿就猛地传来一阵哭号声!一听那拉着长音儿的哭声,邱晨登时就确定了声音的主人!

片刻,哭号声里就夹杂上了几声男人的尖叫和喝骂……

邱晨脸色一冷,眉毛也登时竖了起来。二魁他娘和哥嫂这是一定要把二魁一家人逼死才算完嘛?!

一边往外走,邱晨一边招呼着青杏:“赶紧的,招呼上家里的婆子丫头,都跟我走……去,去拉架!”

去拉偏架!不过,邱晨没把这话说出来。

邱晨一边说着一边往外就走,青杏则跟着她身后招呼着家里的丫头婆子。走出二进院的时候,恰好看到二魁青白着脸从东跨院里跑出来,后边跟着兰英、青山家的四五个人。

看到邱晨,二魁脚步微微一顿,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毕竟上工时间因为自家的私事脱了工作岗位,还正好遇上老板,当员工的难免有些惴惴和底气不足。

邱晨根本顾不上等他说什么,脚步不停,挥挥手道:“走,赶紧的!”

二魁一听这话,暗暗松了口气,抬脚继续往家里跑。昨晚碾转了一整夜没能做出的选择,却在瞬间有了不可动摇的决定!

等邱晨跟在二魁身后跑出大门的时候,她身边和身后已经聚集了小二十个人,呼啦啦一大群人急冲冲跑出来,还真有几分声势浩大的意思。

秦礼跟秦勇闻声从厢房里走出来,只看到一群妇人丫头冲出大门的背影,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敢不管,连忙叫上另外两名侍卫,紧跟着也赶了过去。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万物草木也都越发蓬勃起来。菜地里的菜长势好,野草野菜也不甘落后地钻出地面,一层又一层,锄之不尽。

二魁分家的时候,除了几件衣裳什么都没拿出来,又没有田地,是以家里也没有什么农具。二魁家的手里拿着一只小扒锄,蹲在菜园子里一点点清除着顽固的野草野菜,连续多日的磋磨,又加上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蹲着在地里劳作,没多大会儿,二魁家的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不过,二魁家的没动歇会儿的念头,她仍旧蹲在菜园子里,只是用手撑着地稍稍喘息了片刻,就又挥动起手里的扒锄来。春天的草木生长的快,要是不趁野菜野草及时清除,很快就会被它们把田地里的养分水分都抢了去,菜苗儿就长不好了!

“嗬,你这儿种瓜种菜的过得滋润,可知道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都吃不上饭,都快给饿死了啊……”一声尖利的女声传过来,二魁家手里的扒锄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一阵更重的头晕目眩感传来,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上。

她努力地咬着嘴唇,想要站起身来……可没等她起身,那边,二魁娘已经哭嚎着疯狂地冲进了菜地,用脚,用手,疯狂胡乱地拔着园子里葱郁的蔬菜,用力地踩踏着幼嫩的菜苗儿……

“你这是做啥……”二魁家的那般小心翼翼地种植伺候侍弄,才种出这么一片菜园子来,倾注了无数心血,就这么眼看着被毁了,那种滋味儿,简直比打在她自己身上,更让她难以接受。一直以来,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地二魁家的,终于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来,想要去阻拦婆婆,可是她一站起来,却并没有站住,身体一晃,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等邱晨带着一大群人赶到的时候,二魁已经跑进了菜园子,将二魁家的抱了起来,正焦急地摇晃着二魁家的身子,一边呼唤着:“石头娘,石头娘……你醒醒,你快醒醒……”

另一边,二魁娘还坐在地上,拍腿打掌地哭号着。平日她多是干打雷不下雨,只嚎不流眼泪的,可她今儿却哭的鼻涕眼泪横流,糊了满满一脸,头发也被他自己扯散了,乱七八糟地顶在头上、披散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滚满了泥土和草叶,那形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哼,你不是装病装死吗?我也能装!

正哭的高潮处的二魁娘一下子透过乱七八糟的头发看到林家寡妇带了一大群人跑过来,二魁娘呃了一声,哭声戛然而止,白眼儿一翻,直挺挺地往后挺了过去。

另一边,大魁高声叫起来:“娘,娘,你咋啦?娘,你这是咋啦?娘哇,你可不能撇下你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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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又要出门一天,早上三点就要出发,估计回来也没力气码字了,后天更新会晚一些了。

这几天事儿多,码字不给力,亲们多谅解,后边,缓过劲儿来,会补给大家!

第二百零七章 心里苦

第二百零七章心里苦

邱晨脸色一冷,招呼着兰英几个,指着二魁娘道:“赶紧的,二魁家婶子晕过去了,不能让大魁这么哭,接过来,掐她的人中……就是鼻窝儿!”

兰英和青山家的应声而动,几个跟来的妇人上前就把大魁扒拉开,青山家的和兰英两人上前,一人按住二魁娘的胳膊肩膀,一人伸手就去掐二魁娘的……鼻窝儿!兰英在心里后悔,早知道这会儿用上,早晨不剪指甲就好了!

大魁夫妻俩想上前,却被大兴家的几个妇人挡住,根本靠不到近前去,这俩人对自己老娘也没多少担心,索性扎着手退到了一边,大魁更是趁着人不注意,悄没生息地溜走了,连家都没回。

自个儿娘是装的他很清楚,但二魁媳妇那边却不知道情况,万一真的病了啥的,他不在跟前,到时候才好把自己摘干净!

兰英几个完全能控制得住局面,不虞吃亏,邱晨也就不再多加关注,疾步朝着菜地里的二魁家走去。相对于撕破二魁娘的伪装,邱晨更关心二魁家的身体。

二魁已经急得慌了神,仍在呼唤着妻子,邱晨上前,指挥着两个婆子直接将二魁拉开,她自己上前,伸手扶在二魁家的颈侧,触手的温热和脉搏跳动,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你先别急,红梅姐只是昏过去了,应该没大事!”邱晨抬头看着红着眼的二魁安抚了一句,然后就吩咐玉凤,“玉凤回去,把炕橱左下角抽屉里的瓷瓶子拿来。青杏去提壶开水来……”

很快,二魁就首先端了一盆凉水过来,邱晨这边已经给二魁家的撑起了一块草苫子遮住了阳光。接了凉水,邱晨沾了凉水给二魁家的擦脸、擦脖颈,擦去二魁家脸上颈上的冷汗,玉凤和青杏也赶着回来了,邱晨接过玉凤拿来的小瓷瓶儿,滴了几滴喂进二魁家嘴里,十几息后,二魁家微微皱着眉头,发出一声低吟,邱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立刻接了青杏递来的杯子,给二魁家的喂了几口水。

看着二魁家的恢复了意识,邱晨抬眼看向二魁道:“红梅姐缓过来就不会有大碍了,家里套了车,你赶紧上镇上跑一趟,请回春堂的赵先生来一趟,还得给红梅姐看看!”

二魁哆嗦着嘴,红着眼,看了看妻子,跪倒给邱晨磕了个头,就挤出人群,跌跌撞撞朝着林家跑去。

邱晨这边招呼兰英和青山家的几个,用一条床单把二魁家的抬回家。

屋里,刘氏正抱着十月,兰英婆婆王氏则揽着石头,见二魁家抬进来,王氏连忙拉着石头往后退开,一边安抚着:“你看你娘没事儿,别害怕了……”

这边兰英几个帮二魁家的擦了手脸,脱去身上沾了土的衣裳,二魁家的已经恢复了神志,只是觉得浑身无力,邱晨安抚着她躺好。

拍着二魁家的手道:“你安心,有我们呢!你这会儿啥也别管,安心歇着,把身体养好了才行!”

二魁家的微微地眨了眨眼,红着眼,泪眼朦胧道:“他姨,昨天的事儿……”

邱晨没让她把话说完,拍着她的手打断道:“这事儿不急,你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二魁家的脸上浮起一丝急色来,挣着想要抬头再说什么,邱晨连忙抚慰道:“你放心,只要你和二魁想好了,什么事都好说!”

二魁家的这才终于放了心,神态疲惫地看了看刘氏怀里的十月,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邱晨只留了兰英和玉凤守着她,带着刘氏等人离开了二魁家,连十月和石头也带去了林家。她能做的只是将二魁家救醒,至于病因,她还不敢确定。二魁家的这种情况,也没办法照顾孩子奶孩子,还是把孩子们带去林家更好,孩子们有人照顾,也避免他们看着自己母亲生病而决定紧张害怕。

安阳城里,林旭每日和韩静瑜早出晚归,去郭家上课,之后就在林宅中读书,每日都有大兴、顺子和钰良跟着,生活规律而有序。这一日,两人辞过郭大老爷从郭家出来,林旭还念着先生留的命题,登上车子,仍旧跟韩静瑜讨论着怎么破题怎么开篇等。

韩静瑜才高,书读的也比林旭多,经文的含义也吃的透,但相对的,林旭的实践更多,破题的角度、论证往往更务实,两个人各有所长,互相讨论,甚至争论,每次都能在对方收益不少,两个人因此也非常喜欢这种交流讨论中互相学习的方式。

这一天,郭大老爷留给两人的题目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韩静瑜认为,君为父,臣为子,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林旭则避开了君臣话题,认为民为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故得民心者得天下。

两个人正辩论的激烈,行进中的马车停了下来。

两个正在辩论的人停下来,林旭正要掀开车帘询问,车帘却被人从外边撩起来,韩留平凡无奇的脸堆着一脸的笑露了出来:“二爷,我们爷要见见你,已经等你多时了。”

林旭愕然着抬眼从车帘缝隙里看出去,就见大兴和顺子被几个便衣的人隔了起来,正紧张地看过来。

林旭垂了垂眼,将眼中的情绪掩下,回头安抚了韩静瑜几句,随着韩留下了车:“让他们回去吧!”

韩留很是恭敬地垂着手:“二爷放心,爷没想难为他们,这就放他们回去!”

说着,抬手引着林旭往路旁的一辆很平常的青帷马车走。

林旭盯了韩留一眼,抬脚走到青帷马车旁,对大兴点了点头,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旭子!”呼延寻端坐在马车中,看见林旭立时很和煦地笑着招呼着。

“大哥!”不知怎么的,林旭心里已经没了原来每每看到大哥的依赖和愉悦,却也还平和。多年的兄弟感情,仍旧让他不自觉地信赖无疑。

答应着在车厢里坐了,林旭道:“大哥最近公务繁忙,弟弟也没去打扰。”

呼延寻摆摆手,有些不太高兴道:“咱们兄弟,还说什么忙不忙的……”

不过,话说到这里,却戛然止住,呼延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看着林旭道:“此次府试,你又得了佳绩,大哥特来给你庆贺的。走,哥哥在德庆楼定了席面,咱们去吃着饭说话!”

说着,也不等林旭回应,径直踢踢车厢,马车应声而动,踏踏前行。

车厢里的两个人却寂静着,谁也没有说话,林旭垂着眼静默了片刻,终于抬眼看向呼延寻,开口道:“大哥,履新至今,军务已经理顺了吧?”

呼延寻微微抬着眉毛看向林旭,有些意外道:“呵呵,不愧是已经考过了府试的生员,果然是长进了。”

对于林旭的询问却没有回答。

两兄弟说完这句话,似乎又没了话题,车厢里再次恢复了略显凝固的寂静。

还好,这种让人尴尬的寂静没有太久,马车微微一顿,已经停了下来。韩留的声音在车外响起:“爷,德庆楼到了!”

呼延寻应了一声,招呼林旭道:“走,二弟,咱们哥俩今儿好好叙叙!”

林旭笑着应了,当先起身走出了车厢,一下车,就禁不住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来。

呼延寻紧跟着下了车,站在林旭伸手,自然地伸手揽了林旭的肩膀,带着他往里走:“你小时候最爱吃哥哥做的兔子肉,那时候我就想,啥时候有了钱,一定带你来最好的酒楼吃最好的菜……呵呵,走,今儿咱们尝尝他这里烧兔子的手艺。”

韩留在旁边殷切地伺候着,这时插话道:“二爷,我们爷今儿一早特意出了趟城,亲手猎了十几只兔子回来!”

说起曾经的生活,大哥带着他,生活清苦却不乏亲情的温馨和欢乐。呼延寻提起曾经,让林旭有些动容,眼睛红红地扭头看着大哥叫:“大哥……”

呼延寻拍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着道:“行了,多大人了,别跟个孩子似的!走!”

林旭点点头,信赖地放松下来,依赖着大哥的隔壁上了楼。

酒过两巡,几种风味不同的兔肉也品尝过,林旭已经有了些微醺的酒意,放开了最初见到大哥的拘谨,主动地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小时候大哥春天带他去草丛里捡鸟蛋、采榆钱摘杏子,夏天带他去山坡上采蘑菇,带着他下河摸鱼钓虾;秋日大哥带着他收庄稼、捉蚂蚱、找菰米;冬日带着他去雪地里扣鸟雀、套野兔……种种种种,小时候,大哥就是大哥父亲的集合体,是他全部的依靠和信赖,有大哥在的日子,他可以如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浑浑噩噩地长大。

呼延寻也不阻止林旭的回忆,还不时地附和一声,说说林旭小时候的趣事、糗事,在林旭略带不好意思中兄弟俩笑一阵说一阵,气氛完全没了最初见面时的生分,重新亲密贴近起来。

说了半晌,林旭说起了呼延寻离开后的情形,说起大嫂日夜做针线的不易,说起阿满生人时的恐惧和危险……眼里不由溢出了一层泪光。

呼延寻也叹了口气感叹道:“那两年,我在边关白日徭役累得每个喘息的工夫,夜里就想家,惦记你们……后来遭遇截粮死了一回,我就发誓要成为人上人,不能再这么样连死活都握在人家手里……我只有有所成就,才能更好地护住你,护住你大嫂和孩子们……可惜,你大嫂对我去边关心里有怨气,如今还不肯原谅,让我有家不能回……”

“大哥,大嫂不是那样的!”林旭迷迷糊糊地却仍旧觉得呼延寻说的不对,急忙打断他想要替大嫂辩解。

呼延寻却不让他多说,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大嫂温婉柔顺,贤淑勤俭,都是没得说的,是个好女人……海棠是个好女人,是我对不起她。可如今这样,她心里有气根本不给我解释补偿的机会,唉,大哥想着挣个出头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她们娘仨,可如今,我虽有了品级有了地位,可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我这些搏命挣得的东西又有什么用……二弟,你不知道,大哥心里苦的很,可面对外人还得装成没事儿人……”

说着说着,呼延寻红了眼,一贯肃然的脸面也生出了几份动容之色,眼眶里隐隐有泪花闪动,却被他用力地吸着气逼回去……但正是如此,这泪水没有滚落下来,反而比哭的涕泪四流更能让感动林旭……

林旭的泪水已经挂满了脸颊,努力在泪眼模糊中看着大哥,哽噎道:“大哥,你别说了,大嫂不是那样的人,大嫂其实比谁都盼着你回来……当时,接到你的噩耗后,大嫂咬着牙变卖家产给你立了衣冠冢,完了礼回来就一病不起,几乎殒了命去……”

说到这里,林旭的心中闪过一丝清明,抹把脸接着道:“大哥,你做的太伤大嫂的心了,不能怪大嫂生气。你不该连个信儿也不捎回来,也不该又有了别的女人……你不知道,大嫂这几年有多苦,当时怀着阿满,都快生了,还每日操劳家里,做针线做家务,照料我和阿福,还要去地里挖菜整地……月子里,大嫂躺了没两天,就又挣扎着起来操劳……后来大病初愈,家里几乎没了隔夜粮,大嫂就拖着病弱的身子带着我跟孩子们上山,采药采野菜……就是后来,开始制药、制皂,也是天天操劳忙碌,弟弟愚笨,除了好好读书,竟帮不上大嫂什么……大哥,你不能怨大嫂……大嫂毕竟是村里妇人,见得都是夫妻两厢厮守的过日子,哪里见过妻妻妾妾那些事,受不了也是人之常理……”

“哦,你是说,我只要将眉儿打发了,你大嫂就能原谅我,咱们一家人就能团聚?”呼延寻一脸惊喜希冀地打断了林旭的絮叨,追问着。

‘一家人团聚’是林旭最向往的。

不说外来人邱晨,和没见过爹爹面儿的阿满,当年爹爹离开时阿福年纪太小,对爹爹也根本没了印象。毫无疑问,林旭是对‘一家人团聚’最为向往的!他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能够回到过去,哥嫂、侄子侄女一家人在一起温馨美满生活的日子。

林旭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可却在头点下去的同时,想起了大嫂如今的爽朗和强势。大嫂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表现出对大哥的悲伤了,哪怕是过年过节,也没表现出多少。而且,大嫂也曾经明确地跟他说过,不会再认大哥,不会再跟大哥过日子,理由是--为了大哥的前程!

一时,林旭卡在理想和现实之中,不知道该不该把头点下去,竟是愣怔住了。

二魁赶着马车一路疾奔,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回春堂的赵先生请了回来。邱晨听闻之后,急忙赶了过去。

赵先生已经给二魁家的诊了脉,见邱晨过来,点点头,径直走出了里屋。

邱晨让着他出了二魁家,来到了林家,在前厅里落了座,青杏春香上了茶,赵先生喝了口茶,这才开口道:“刚刚那位大嫂,身子曾经亏狠了,如今虽说好了些,但底子亏了,再想补回来也没那么容易……此次昏厥就是气血不足加上怒气犯肝、气怒交集之下又伤了心脉,已经初现了心痹之症……”

“啊,心痹?她还这么年轻!”邱晨发出一声惊讶。

心痹,就是现代所称的心血管病,是冠心病、心绞痛、先天性心脏病、心肌炎等等心脏疾病的统称。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心脏病变,都是最危险最严重的,一旦发病,说过去都是眨眼间的事儿。就是到了现代,心脏病突然猝死的病例也是屡屡出现,更何况这种时代,别说现代医疗的抢救措施,医疗知识普及,连速效救心什么的都没有的情况下,心脏病发病的死亡率更高,十个发病的能活下来三个已是老天爷开眼。二魁家的之所以这次能够逃脱厄运,估计也是初犯,病症不是太严重,又有邱晨及时有效的抢救措施,才捡回了一条命来……

不过,当时邱晨是看着二魁家的鼻翼嘴唇眼窝发青,明显的缺氧症状,及时应对采取了措施,却并没有想到心脏病……此时听赵先生这么一说,再回想起当时二魁抱着妻子用力摇晃呼唤的情形,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心脏病发作的病人,最忌讳挪动和摇晃,最好是立时静置平躺,再加上急救药物的服用……

可以说,二魁家的这一回能转危为安,也真真是命不该绝!神佛保佑!

赵先生略有惊讶地看向邱晨:“林娘子?”

邱晨赶紧挥挥手:“无事,无事……先生知道我的,对诊治辩证知道的很少,刚刚也是就昏迷喂了一点点醒神药物……这会儿一听先生说是心痹,难免庆幸,幸好用药并无相悖之处,真是太侥幸了!”

赵先生缓了脸色,笑着摇摇头:“夫人太谦逊了……若非夫人救治及时,小可医术再卓绝只怕也没用处了……”

说到这里,赵先生话语微顿,微微有些赧然,又满眼希冀地看向邱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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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就得了这些,今儿就发这些……

昨天从夜里两点出发,晚上十一点才回到家,人几乎是半死了……

下午会继续码字,不过是码明天的,争取完成万字后还能多些……

不多啰嗦了,鞠躬道歉!

第二百零八章 内情

第二百零八章内情

邱晨失笑,招呼青杏去把她救治二魁家的小瓷瓶子拿来,递给赵先生。

“这就是我给病人用的药品,是一品药油。急用的话,滴入病人口中,十几息就能发挥效用。”邱晨笑着道,看见赵先生期待的目光又笑道,“这一瓶药油可以送给赵先生,至于药方,我也会在过一段时间后,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少东家协商,由我林家,或者交给回春堂把它制作出来。不过,我觉得这药油用处不是太多……”

赵先生毫不客气地打断邱晨的话,急切道:“林娘子此话差矣,药用来治病救人,又怎能以用多用少来衡量。心痹之症危及人命,生死不过几息之间,若是能得此药,就能救命无数,又怎是一般药物能够比拟的!”

邱晨瞪着赵先生,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赵先生也醒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脸红耳赤地站起身跟邱晨赔礼。

邱晨也起身曲膝还礼,笑道:“赵先生医德高尚,是我应该跟赵先生学习。”

两人重新落座,赵先生给二魁家的用了方子,邱晨拿来一看,自家的药材都能抓全,也就不用等去镇上抓药了。赵先生还要去回春堂坐诊,也没有多留,又跟邱晨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邱晨送走赵先生就去库房中抓了三副药,送去二魁家的,亲自看着熬好了药,端进去给二魁家喝了,看着她气色缓和了好些,又安抚了几句,看着二魁家的在药效下又渐渐睡去,这才转身回了林家。

回到家,还没进二院,就听到一阵儿啼声传来,邱晨心中一急,加快脚步往后边疾走,过穿廊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幸好她及时抓住了门楹这才免去一次五体投地之痛。站着略略喘息了片刻,稳了稳心神,邱晨又在儿啼声里急急走进二进院。

“夫人,孩子不喝羊奶,这可咋办!”青杏抱着小十月正一筹莫展,一看到邱晨走进来,连忙求救。

邱晨怔了怔,孩子不吃羊奶,她也没办法啊,她也没奶……

转念,邱晨想起曾经听二魁家的说过,十月吃蛋黄和米粥……连忙一叠声地吩咐下去。也正好是午时,大厨房里的粳米粥已经熬好了,春香过去,没多大会儿就用托盘端了一小碗白米粥来,邱晨抱着十月慢慢地哄着,这会儿已经哭得没有那么痛了。青杏和春香一人端了碗,一人拿了小勺舀了米粥,吹到适口喂到十月的嘴边,小丫头脸颊上仍旧挂着泪珠子,却总算是张了嘴……

看着小丫头将一小勺米粥吃下去,邱晨跟两个丫头齐齐地松出一口气来。

或许是饿的狠了,十月小丫头直吃了半小碗米粥这才停了嘴,邱晨按照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将十月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后背……据说,小孩子吃过奶后要这样拍到打出嗝儿来,才不至于溢奶……想来,米粥跟奶是一样的道理。

可没想到,十月丫头刚刚哭的很累了,这会儿吃饱了,趴在邱晨肩膀上,根本没打嗝儿,几乎是片刻功夫就睡熟了,等邱晨拍的手酸,青杏才在她身后低声叫道:“夫人,小大姐睡着了!”

邱晨哭笑不得地将十月从肩膀上摘下来,小心了又小心地把小丫头送到炕里边放好,取了一条薄被盖上,这才觉得肩膀胳膊都酸疼的不行。原来,哄孩子还真是个力气活儿!

“夫人!”青杏又发出一声低呼。

邱晨斜了她一眼:“什么事儿,蛰蛰邪邪的,别把孩子吵醒了!”

青杏捂着嘴连连曲膝告着罪,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邱晨的肩膀,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妇人的衣服……还是换一件儿吧!”

邱晨疑惑地瞅了青杏一眼,转到穿衣镜前,转着膀子一看……乖乖,十月小丫头睡着了流口水,她云青色的茧绸褙子,就在肩头偏后方添了一片深色的印痕……还是往下延伸流淌趋势的那种!

“呵……”邱晨苦笑着摇摇头,“这是跟小狗儿样占地盘来了?!”

没办法,这件衣服自然没办法穿了。

青杏很快从衣橱里拿了一条月白色的素茧绸夹褙子来,邱晨换了,又去耳房里洗了手脸,这才能够坐下喘口气。

等她出来,春香正四下里打转转。邱晨一问,原来是她刚刚换下来的褙子找不见了。

春香急得脸儿涨红,咬着嘴唇低声告罪:“夫人,奴婢错了,奴婢,奴婢……”

邱晨连忙伸手拉住就要跪下请罪的春香:“就在咱们屋里,丢不了……别又没人……”

话说到这里,邱晨突然记起刚刚在场却被众人忽略了的一个人,目光一转,急声道:“石头呢?”

说着,已经疾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嘱咐青杏:“你留下看好十月!”

青杏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春香完全怔在当场,脸儿已经吓得煞白了……若仅仅只是丢了一件衣裳,至多被打顿板子,若是丢了孩子……就是卖了她都补偿不来啊!

看到夫人都走出门去,春香还傻在哪里不动弹,青杏终于忍不住抬手捅了捅她,提醒道:“还不快去,发什么愣呐!”

春香晃了一下神,急慌慌地就往外跑,去追邱晨,完全没了平时的周到沉稳。这样慌张瑟瑟的身影,突然让青杏从心里生出一抹怜惜来,暗暗祈祷着,石头千万千万别出事!

这会儿,连青杏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对春香的敌视变淡了,消失了。原来,她一直希望春香获罪惹了夫人厌弃,从而被夫人赶出正屋,最好直接被赶出林家的……这会儿,居然为春香祈祷起来!

好在,这回真是有惊无险,邱晨跑出屋就在二门处找到了石头,小家伙手里拿着的就是邱晨刚刚换下来的褙子,要出二院,却被王氏挡了下来。

一看到邱晨过来,王氏就笑着回道:“小哥儿刚刚拿了夫人的褙子出来,吓了我一跳,一问才知道,竟是妹妹沾了夫人的衣裳,哥儿要拿着去洗呐!”

邱晨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石头,失笑着伸手将石头抱起来,抚着石头仍旧有些黑瘦的脸颊道:“石头知道当哥哥,真是好孩子!”

看着石头红着脸低了头,邱晨又道:“不过,石头还小,洗衣服的活儿还做不了……”说到这里看着石头猛地抬起头来,好像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邱晨笑着道,“不过,我想想石头能做什么……嗯,衣服不用石头帮海棠姨洗,那么就做别的事,怎么样?”

石头神色郑重地用力点着头,伸出一只小手,掰着指头说道:“石头能扫地,能拿柴禾,还能烧火……还能拿筷子拿碗!”

“哦,石头会做这么多事啊!”邱晨很夸张地表达着自己的惊讶,然后略略思考了一下点头道,“那就让石头拿筷子吧。这会儿就快吃饭了,石头就去厨房把筷子拿来,然后按人头把筷子摆好……就当石头洗了衣服,好不好?”

石头露出一抹笑来,点了点头就从邱晨怀里溜下来,一溜烟儿地跑去厨房拿筷子抵债了!

邱晨回身看着仍旧脸色发白的春香,挑了挑眉,吩咐道:“你去看着些,别磕了摔了。”

春香这回没犯楞,曲曲膝疾步追着石头小小的背影去了。

邱晨跟王氏又说了两句话,拿了自己的褙子转回屋里去。

掐着时辰,邱晨打发了春香带着石头去学堂门口候着,等孩子们放学,就把山子也叫到林家来。山子听说自己娘亲病了,执意要先回家看看,看过娘亲睡得安稳,兰英姨和海棠姨家的姐姐守着,这才放了心回了林家吃饭。

等孩子们吃过饭去上学,邱晨拍着孩子,陪刘氏一起午睡,刘氏感慨着:“二魁家两个孩子教的都好!这两个熬过这几年,孩子们大了,有的是后福好享!”

邱晨也同样颇有感慨:“是啊,都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二魁家的这两孩子有出息,二魁两口子是有后福的!”

距离那日大哥叫他去德庆楼已经两天了,林旭这两天总是有些神思不属,上课的时候被郭大老爷点了两回名,这才收敛了情绪,专心听课。不过,一下课,就又走神了。

从小被大哥带大,那种近似于对父亲的依靠信任之情,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大哥那日说的情真意切,说起有家不能回时的苦恼哀伤,深深地刺痛了林旭的眼睛和内心。而且,他自己的内心也希望哥嫂能够团圆,就如大哥说的那样,一家人聚在一起,欢喜和乐地过日子,就跟大哥离家前那样!

可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大嫂的叮嘱就好像在耳边回响。大嫂说了,不认大哥是为了大哥的前程,也是为了不让大哥因欺瞒之名获罪……还有大哥家里那个狐狸精样的女人……真让大嫂接受那样的生活,他又觉得有些不忍心!那样,太委屈大嫂了……

林旭如此犹豫着,神思不属着……钰良是小厮,每日跟在林旭身边,几次郭大老爷责备,让他暗暗着急。二爷眼看着就要进省城应考了,再如此下去,哪里还能考出好成绩来!

他人小言微,知道自己说话不管用,也没什么办法,就抽了个空子找了大兴,悄悄地把林旭的异常告诉了大兴。大兴之前已经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如此严重。是以,听了钰良的汇报后,大兴很快就决定,派个人赶紧给夫人送个信儿回去。有夫人出面,二爷的事儿或解决或不解决,总能了了一番心事,能让二爷安心下来读书用功,才是最重要的。

“你这回做的不错……你这会赶紧回去,好好地小心伺候着,再有什么事儿记得赶紧过来找我!”大兴夸了钰良一句,打发他回去。一刻不停,立刻就让顺子骑了马,往刘家岙跑一趟。

邱晨哄睡了十月,交给刘氏带着,自己略略收拾了一下,就带了青杏去了村正家。

刘玉贵已经听说了上午的事儿,正琢磨着怎么做才合适。这种家庭内部的争吵,特别还是母亲偏心欺负孩子的,邻里们大都拉拉架劝说几句,没有谁真为了这些事大动干戈。只不过,二魁家的事儿沾了林家……刘玉贵人老成精,当初二魁家提出分家他就曾经怀疑过,如今林家娘子对二魁家这么不遗余力的帮扶,不由又让他想起当时的分家,貌似也是在林家出的事儿,牵出了分家的由头……

邱晨的到来,刘玉贵暗暗松了口气。林家娘子来就要表示个态度的,林家有了态度,这件事就好办了。最重把大魁夫妻和大魁爹娘撵出去都不是啥大事儿。大魁娘这事儿做的也着实太过了些……

结果,林娘子上门来竟没提二魁的事儿,只是来看望刘玉贵,并跟刘玉贵说,把泉哥儿送去京城了,还给刘玉贵送了封泉哥儿的信来。

说了半晌话,刘玉贵到底心里没底,开口试探道:“晌午,二魁,二魁媳妇这会儿咋样了?听说她那病怕闹,你婶子要去看我给拦了……”

邱晨皱皱眉,叹口气道:“心痹!这个病多有气上得,这病一旦得了,使不得力气,动不得气,一个不留意,累着了气到了,说不定眨眼功夫人就没了……唉,二魁家的还不到三十呢,三个孩子还那么小,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唉……”

邱晨说着,连连叹息起来。

刘玉贵抹搭抹搭看似昏花的老眼,还是有些不沉底,气哼哼道:“大魁娘那老婆子就是糊涂虫,二魁两口子勤快懂事,也孝顺,咋就看不上眼,非得一心照应那不成器的大魁两口子呐?唉,不是亲的,这心就是不行啊!”

邱晨果然被他这句话吸引,疑惑地看过来。二魁家的那条件,二魁爹还曾经纳妾生子?随即,她又自己推翻了这个想头。二魁爹若真的曾经纳过妾,村里人不可能不知道。

刘玉贵叹口气道:“说起来,这里边儿还有个缘由,不过,没几个人知道……桥子,哦,就是二魁爹当年有个妹妹,一时走岔了道,生了二魁,孩子生下来就跳河死了。恰好二魁娘的孩子只差一天落地就是个死胎,我们几个老头子商量着,这咋也是个性命儿,就把二魁落在了二魁娘名下……都说,生亲不如养亲,二魁也算是二魁娘一手带大的,咋就能偏成这样……如今看起来,当初还不如找户好人家送出去呐!唉!”

邱晨微微怔然,然后也就释然了。

也难怪,二魁娘对二魁能做到如此,二魁爹其实算是个不错的,老实质朴的庄户人,但就是对二魁的事儿上总让人感觉不对,好像亏欠了二魁娘什么,有些不作为……刘玉贵这么一说缘由,一切都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邱晨也没说怎么处置二魁娘,就辞过了刘玉贵回了家。二魁不是亲生,这事儿事关重大,也就她知道算了,是不能跟二魁说的。二魁两口子委屈也就委屈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如是,二魁家的闹剧好像没发生过一样,竟是再没了声息。唯一不同的是,二魁娘也不知是不是怕了,还是被掐肿了嘴不好见人,之后就缩在家里连门都不出了,倒是难得的清静了。

当天晚上,二魁就来了林家,签下了他们两口子的身契。邱晨没让孩子们签,也叮嘱了二魁不要声张,只说等二魁家的养养身子,好些了就送他们去府城。二魁到了这一步,早就打定了主意,没有不答应的,都一口应下来。因为二魁家的惦念十月,孩子也太小,晚上就把十月接了回去。

转过天来,邱晨送了孩子们去上学,去二魁家看了看,二魁家的已经下了地,虽说脸色还是有些恍白,气有些短,但比昨日已经好了许多了。邱晨仍旧留了玉凤在这边陪着她,帮她照应着孩子们,又嘱咐不能劳累,不能多想多思,这才告辞回来。青江已经套好了车,邱晨就跟着满囤一起去了庄子上。

今年冬天几场雪大,地里不缺水,这会儿麦苗儿一返青,长势都很旺。林家又为各家备足了粪肥,一片片麦苗儿绿的发黑,满囤一口赞个不停,连说只要麦收季没有天灾,今年的麦子定是大收年了。

邱晨转了一圈儿,在临河渠的地方看中了一片地。这片地有十来亩,如今也种着麦子。麦苗儿长势看着比别处还要略好一些。这片地的佃农也恰好在地里锄地,邱晨上前攀谈几句,是一家子老实本分,对田地侍弄的极精心的,心里就定了这片地。

等她从庄子里转回来,刚刚洗漱了没多会儿,顺子居然快马赶了回来。

邱晨一接到信儿就是心头一跳,连忙迎了出去。等顺子喝了杯茶,能把气儿喘匀乎了,说起林旭的事情,邱晨的脸登时阴了下来。

她顾忌着林旭的感受,也顾忌着对方正当势,一再地忍让,却越忍越欺上来了--这还没完没了了!

沉着脸坐了片刻,邱晨挥挥手对顺子道:“急赶了一路,你也累坏了,先下去歇歇去。明儿,我个你一起回府城!”

顺子答应着,又猛地道:“夫人,还有一件事,老何两天前回来了。这回连家小都带来了,还带了一船藕种过来,听说还有些荸荠、菱角、鸡头米啥的,听说差不多能种大半个南沼湖了!”

一听这信儿,邱晨立刻欢喜起来:“哦?老何回来了……还好还好,亏得赶了来,再不来,就错过季了!”

顺子也笑着凑趣道:“可不是,老何自己个儿也是心急的不行,到了连府里都没去,直接让松塔去了南沼湖了。估计,这会儿,南沼湖的藕已经种下去了!”

“嗯,好,种下去就好。这会儿种下去,今年秋上咱就能收一季藕了……”邱晨笑着连连颌首。

这个好消息太称心了,把刚刚那丝烦恼和膈应给冲散了不少。

“嗯哪,不光收藕,老何还说了,还能收那莲蓬子,他说还带了些收莲子的藕种……嘿嘿,小的也不懂这个,都是糊着泥巴,也看不出还有收藕收莲蓬子的区别来……”顺子挠着头笑着道。

邱晨好笑地看着他,也点头道:“我也不懂。不过,咱们懂不懂的没关系,有了老何,咱们就不愁这藕种不好,到时候,咱们就擎等着收藕收莲蓬子儿好啦!”

顺子这才笑着连声答应着,告退了下去。

邱晨坐椅子上,脸色再次沉郁下来。这呼延寻居然不管林旭即将应考,这个时候去找林旭说事儿,这是嫌林旭学的太好吗?

平缓了情绪,邱晨转回后院,寻刘氏说了老何把家搬过来的事儿。刘氏听了自然欢喜,听说邱晨要去府城,也不再刘家岙住了,也要家去。家里只有老头子和二儿媳妇带着俊礼,眼瞅着开了春又要准备收罗布麻了,她不在家着实惦心的慌。

邱晨也没再留,只当晚就吩咐下去,给她给刘氏收拾起行李来。

阿福阿满知道娘亲和姥姥都要离开,都有些不乐意。阿福就贴在邱晨身边儿,倒是不哭不闹,却看着格外委屈;阿满小丫头则直接变成了八爪鱼,趴在邱晨怀里不撒手,却也安静的很,并不哭不闹,也不提什么要求,偏偏两个孩子无声的表达,更让人看着心酸酸的软的成了水,邱晨抱着两个孩子,想了想,就把打算说了出来:“你们在家好好上学做功课,我跟你们先生商量好了,再过几天,月底考校你们的功课,若是功课学得好,就给你们放假,到时候,娘亲带你们去坐船!”

有了这个许诺,孩子们总算有了些松动,最后阿满一再问了,确定了,这才急急忙忙拉着哥哥去读书写字了。

安抚好了孩子们,邱晨去了一趟二魁家。跟二魁两口子商议了一回,再让二魁家的休养半月,把身子好好恢复恢复,到时候差不多,孩子们也要去府城了,两边儿合在一起正好。

说着话,又说起二魁的宅子。

二魁道,“这房子刚盖起来,若是空下来,很快就破败了……”

二魁家的也叹息了一声,好不容易盖的新房子,自己没住几天,还真是舍不得。“若是能有个人住着,帮着照看也好……”

邱晨心头微微一动:“满囤家房子不宽敞,你们不若问问他……就是他们不搬过来,交给他们照应着,也必定不至于荒废了!”

第二百零九章 为善是有条件的

第二百零九章为善是有条件的

邱晨带了刘氏,为怕颠簸,路上的速度放慢了不少。而且,为了不让老太太多受一遍颠簸,邱晨直接将刘氏送回了杨家铺子,她也在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从杨家铺子直奔南沼湖。

与上次邱晨过来相比,又有了不少变化。

路上的青石压的实靠了,平坦了许多。湖边的大片芦苇长出来,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绿意盎然,让不知道的人隔远一看,说不定会误认为是大片大片的稻田。而来到院落近前,与之前的安宁静谧不同,人还没下车,就已经听到了隐约的叽叽喳喳、嘎嘎嘎的鸡鸭叫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喧闹的另类鸡鸭合奏交响乐,让这个安静了多年的南沼湖一下子活了起来,热闹喧哗了起来。

前头秦勇已经报了信,是以,邱晨的马车刚到院子外,周氏就迎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老一少两位妇人,没有周氏介绍,邱晨只看那两人靛青的棉布衣裙,还有那明显带着南方人特征的脸,就基本上确定了两人的身份。

果然,周氏迎了邱晨后就将身后的两人介绍给她。年龄大的是老何的妻子,姓应,应氏。年纪小的妇人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与邱晨年龄相仿,眉目婉约,只是皮肤稍稍有些黑,颧骨略高,鼻梁微塌,眼睛水润明亮,有着明显的南方人特点,是老何的大儿媳妇张氏。这一次老何搬着一家子过来,真是下了决心了,连老带少,一家子十一口都搬了来。老何老两口、五个孩子,长子次子皆娶了亲,长子已经有了一双儿女,次子则是此次老何回家操办的婚事,还有两个姑娘和一个小儿子没有结亲……男人们去了湖里栽藕,孩子们就去湖岸上挖野菜喂鸡鸭,这会子都不在家。

应氏不会讲官话,邱晨跟张氏说了几句,张氏应答顺畅,态度恭谨却并不谄媚,让邱晨颇有好感。

留了周氏和应氏在家里做饭,邱晨跟着张氏去了湖边。码头上拴着一艘小周,张氏身形轻盈地跳上船,取了一条竹篙撑着,让邱晨也上了船,竹竿往码头上一点,小舟轻盈的就如一片飘在水面上的叶子,悠悠然地荡开来,直往湖的另一侧而去。

刚刚摆脱了冬日禁锢的湖水,却没有江河一泻千里的汹涌,也没有大海千涛拍岸的澎湃。冬日,湖水结了冰,它是安静平坦的一面镜子;春日,湖水融化了,它仍旧波澜不惊,如一片融化了的碧玉,静静地在你面前展开,细腻滋润,却谁也没办法忽略它的深沉和包容。

邱晨一开始还是站在船上,不久,就在船头坐了下来,双手拢着膝头,目光略过湖面上的一片碎金般的阳光,似乎落在近近远远岸边的弄淡绿色上,却实际,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某一点,却又将目光所及之处的一景一物全部映入眼中,润在心底。

莫名的,在湖水清清中,有那么一个人的身影在邱晨心中浮现出来。那人看似清淡疏淡,看似冷清无波,但总是如这湖水,不张扬,不作势,静静地在那里,就会让人觉得心安无比。

邱晨的眼睛似乎因湖面的泛光刺得微微眯了起来,细看却能发现,被两排睫毛半掩住的眼眸中,目光早已经飘渺起来,不知落在何处。只不过,她此时的脸色神情,却是安详中带了些似有似无的回味……

“东家娘子,您看,前边儿到了!”张氏欢喜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邱晨激灵灵醒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脸颊微微一红,深深吸了口气,将浮躁的心绪掩下去,这才回应道:“呵呵,是啊,那边,他们看样子忙着呐,都没个抬头的!咱们也别耽误了他们,悄悄儿过去吧!”

张氏点点头应着,不再吱声,只轻摇了船橹,悄无声息地把船划了过去。

还是老何,因为要看着一行人干活,第一个看到了邱晨,连忙笑着招呼。邱晨也已经在船头上站起身来,见到老何,难免一番寒暄问候。老何引见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二儿媳诸人,之后,就干脆来到张氏船上,引着邱晨,指点着给她说哪一片儿种的藕用莲荷,哪一片儿是采莲子的,远处些是鸡头米和菱角,湖岸滩涂上则种了一片荸荠……

邱晨听得满心满脸都是欢喜不已,只是连连点着头,最后爽快地给了老何一句话:“这片水面我就交给何师傅了,要肥要人何师傅说话,其他的我统不管的,我只安心等着吃了。莲子、鸡头米、菱角……可都是好物儿!”

老何家三个儿子两个媳妇都有些欢喜不尽,又有些不敢置信,老何却跟邱晨熟悉了,知道邱晨的脾气,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只哈哈笑着连声答应着:“东家娘子放心交给老何,老何也必定不会让东家娘子失望。等入了暑,东家就能带少爷小姐们来赏荷吃嫩藕了,还有菱角和嫩莲子、鸡头米,嫩嫩的摘下来最是清甜不过的。”

邱晨点点头:“还有藕带……不过那东西可能要等明年了!”

这回,连老何也露出一抹惊讶之色,连连笑道:“没想到东家娘子连藕带都知道……那也是好物儿,素炒凉拌都好,暑季吃最是清热败火,祛湿除热的。呵呵,今年刚种的新藕确实采不得藕带,明年,明年一开春就能吃上。春上新发的藕带最嫩最清甜!”

“好,我有耐心,等得住!”邱晨笑应着。

邱晨跟着老何看了一下各类水生作物的情况,顺便畅想了一下各种收获的美好,也差不多临近午时。仍旧由张氏划着船,载了老何和邱晨转了回来。杨树勇带着十数名帮工和老何的儿子媳妇们,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带了午饭的,是以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以免一来一回耽误时间,误了种植季。

回到岸上,周氏和应氏已经做好了午饭,邱晨几个简单吃了。老何拿出收购藕种等的剩余银钱,连明细账目,都交给邱晨。邱晨让青杏收了账目银两,又拿了一只包裹出来,交给老何:“何师傅,这里是二百两银子,一百两是你今年的工钱,一百两是我给你的安家费用。当然,这一百两工钱只是预支的部分,咱们这片湖,我是跟娘家五五分账的,我再从我那五成里拿出两成给你……呵呵,这个收益多少,我可就不敢作保证了!”

老何看着桌子上不大的包裹激动地眼睛有些发红,连连摆着手道:“东家娘子,使不得,使不得,您给的工钱就已经足够了,哪能再拿安家银,更别说再拿份子钱!”

邱晨笑着往前推了推小包袱,道:“何师傅,咱们也在一起待了一年了,我啥脾气何师傅想必也知道。我是把何师傅当成自家人看待的,我信何师傅,能够让我吃上莲子、鲜藕,也能让我这湖挣到钱……以后,种植这一块,该收该种该施肥,都交给何师傅你来统管,你有什么事儿直接找大哥,大哥办不了的,还有我……我就想着,等咱们把南沼湖种满了荷叶莲花,菱角芡实,等到夏日碧翠叠盖,红荷映日的时节,咱们这南沼湖可就不再是荒湖烂泥地,到时候哇,说不定多少文人墨客都要跑到咱们湖边儿来,赏荷赋诗……”

老何被邱晨描述的美好前景激动的不行,脸膛本就黑红,也看不出红脸了没有,只是一双不大的眼睛亮的闪人,眼周的皱纹越来越深刻起来,几乎像是刀刻上去的一样了。

跟老何交待了,让青杏收了老何交回来的剩银子和账目,老何也不等着送邱晨,又急匆匆地乘了船赶着去看着种藕种鸡头米等物了。邱晨又询问了应氏、张氏,可缺什么少什么,应氏却是个朴直憨厚的,只笑着连连摇头,看着张氏。张氏笑道:“东家娘子,我们一家这一趟虽说走的远,路上却照应的好,家里几乎大小物事都搬了来,到了这里,舅老爷舅父人待我们都好,更是不缺什么。夫人不必挂记。”

见邱晨点点头,张氏又道:“东家娘子,物事不缺,就是我家大小子,原来在家里,准备今年开蒙的,如今到了此处,诸事皆好,就是这儿还没有学堂没有先生,孩子们开蒙怕是赶不上了。”

邱晨道:“这儿人少,条件也有限,一时怕是没法子建私塾。不过,咱们老家就挨着私塾,先生是咱们自家请的。府城也有不少好塾。另外,这里离杨家铺子不远,也可以把孩子送到我爹娘那里,入学开蒙……嗯,这事儿不难,你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看把孩子送去哪里更好。定出个长成来,给我捎个话就行,我派人接了孩子送去上学。”

说到这里,邱晨看着张氏和应氏笑道:“上学不难,就是怕你们娘俩舍不得孩子离了跟前!”

应氏连忙摆手,张氏也笑着道:“东家娘子说笑了。古语说的好,玉不琢不成器,孩子不磨练也成不了器,婆婆和我都懂这个理。”

邱晨颌首赞许道:“嗯,这是你们婆媳俩明白事理。”

打发了应氏张氏,邱晨又跟周氏唠叨了几句,把俊文不愿近期娶亲的事儿跟她说了说,又杂七杂八地聊了小半个时辰,邱晨这才辞过众人,乘了马车回了安阳城。

大兴早就得了信儿,远远地接出西城门近十里地。

马车稍停了停,大兴就上了马车车辕,替了青江赶着马车,一边儿跟邱晨说话。

那日,呼延寻遣开了随从小厮,他跟林旭说了什么没人知晓,但近几日钰良上了心之后,隐约地从林旭的自言自语中听了些来,虽然只言片语并不连贯,可大兴学给邱晨之后,她就大致给串了起来,也就把呼延寻和林旭说的话才猜了个大概。

车子临近城门,邱晨就把车帘子放了下来,依靠着一只垫子静静地坐在车厢里,慢慢在心里合计。呼延寻说的那些话,她是一句不信的。只是,她很奇怪,呼延寻之前对她母子三人几乎是不闻不问的,根本没放在眼里,她主动提出一拍两散不是正合他的心意,为何又做出这诸多事情来?还对林旭做出这种假惺惺的态度来?

呼延寻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说是想着一家团圆和美,她是绝对不信的。那么,呼延寻想谋求的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也毫无头绪,邱晨揉着发胀的鬓角,干脆把这些先丢开手,那人的事儿先不理会,还是先安抚了林旭的情绪,让他安安心心地把这场院试考完再说吧!

一路进了城,回到林宅,天色也临近黄昏。大兴送下邱晨,就连忙又骑了马去郭府接林旭了。

顺子家迎着邱晨进了三进院,带着婆子们送了热水上来,邱晨洗漱了,换了家居的细棉夹衣群,在炕上坐了,顺子家的又上来询问,“夫人,昨儿接了信儿说今儿夫人来,一大早,大兴管家就打发了人去了码头,买了一桶鲥鱼和几位鳜鱼来,都是鲜活的。今晚就吃鱼可好?”

邱晨笑着点点头,顺子家的又问:“夫人可有什么要嘱咐陈氏的?”

邱晨喝了口茶,笑着摆摆手:“说起来,陈氏才是正经学过上灶的,比我强得多。你就告诉她,让她看着做吧!”

“夫人这话就太自谦了,经您指点做出来的菜,哪一回不是一家人夸,陈氏也说了,跟着夫人正经学会了不少呐!”顺子家的笑着奉承。

邱晨笑道:“她既然学了不少,就更应该能做的好吃了。去吧,你们二爷回来,你进来报我一声。”

顺子家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邱晨喝了一盏茶,交待青杏把林家老太太给林旭捎来的衣衫等物取出来,等顺子家的一进来回报了,即刻带着青杏去了二进院。

踏进门,林旭刚刚洗漱了出来,一见邱晨立刻露出喜色上脸,疾步迎上来,长揖及地见礼道:“大嫂一路辛苦了!”

“我昨儿到了杨家铺子,今儿去了趟南沼湖,从那边儿过来的,不辛苦!”邱晨说着,径自在正堂上首坐了,满心欢喜地跟林旭说起了南沼湖的种种,“这个老何,咱们是用对了,今年不但给咱们买了许多种苗来,还直接把家人都带了过来,这是要在这里安心住下去了。我也看了,老何家老少都是好的,三个儿子两个媳妇都是勤快朴实的庄户人家,而且知份守礼……嗯,有了他们带着,咱们的南沼湖入了夏,就有大片的红莲碧荷可看了。老何还说了,入了暑,咱们就能去吃嫩藕、嫩莲子,还有鸡头米和菱角……到时候,让他们乘了船载着你跟阿福阿满一起去湖里自己采,也感受感受莲叶田田的意境去。”

被邱晨一通话说的也露出一抹憧憬来,笑着连连点头:“去年咱们门前池子里结了那几个莲蓬,阿福阿满都稀罕着舍不得吃,今年结的多了,真能由着他们俩吃了,他们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叔嫂俩人又闲话了几句,邱晨将林老太太捎来的包袱交待了,就带着青杏回了后院。

林旭将大嫂送到穿廊处,邱晨笑着停了脚步道:“你上了一天课,也累的很了,别跟嫂子这么客气了,赶紧回去歇歇,就吃晚饭了。咱们今儿买了几条活鳜鱼、鲥鱼,我让她们做上了。吃了饭,早点儿歇着,别熬得太晚,休息不好,明天上课也难专心。”

林旭目光矛盾地点头应着,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来。看着邱晨进了三进院,转过檐廊进了屋,林旭仍旧在穿廊里站了一回,这才神色颓丧地回了自己屋。

晚上,邱晨从春香那里得了准信儿,第二天一早,就打发人嘱咐了钰良,临晌午,就派车去接林旭,邱晨要带林旭去置办点儿应考用的物件儿,让钰良跟林旭说,早点儿跟郭大老爷打招呼,午饭就不在郭府用了。

吃过早饭,邱晨将老何带回来的账目核算了一遍,交给青杏入账。巳时中,她就收拾利落,仍旧穿了一身极素淡的乳白袄裙,月白色窄身褙子,通体上下,只在腰上挂了个极小的香囊,里边放着一个桃核大小的赤金香薰球。发间攒了一支通透莹润的玉簪花脂玉簪子,脸上只拍了花露和乳液,没有上粉,更没有用胭脂。不过,经过一年多的保养,邱晨的脸色与初来时已是天差地别,没了黯黄粗糙,白皙细腻中,透出一抹健康的粉色。邱晨不由感叹,海棠本身的皮肤真是好,而且年纪轻,没有皱纹、色斑的困扰,这种健康年轻的肌肤,不上妆就很好看。

邱晨出门,秦勇和沈琥照样是跟随护卫的。

一行人乘了车子,先去离郭家不远的街口等着,刚到巳时末,林旭带着钰良就从郭府里出来了,上了马车,邱晨吩咐一声,马车调转头往最繁华的府前大街走去。

府前大街与铁塔寺前大街是安阳府最繁华的两条商业街。但相对而言,府前大街的店铺更像是名品专卖,不像铁塔寺那边,驳杂冗陈,满街小铺子小摊贩,更加亲民一些。

车子行上府前大街,又走了片刻,就在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

林旭首先跳下马车,又回身候着大嫂也下了车,这才抬头看向店铺的门面,就见通街三间铺面,门面大气深沉,门楹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商记香料铺!

“大嫂想买香料?”林旭疑惑地询问。

邱晨笑着道:“我前儿想起一个调香的方子,能够提神醒脑的。看看能不能配全,若是配全了,给你和韩公子用岂不正合适!”

林旭拱拱手,笑着道:“又劳大嫂操心了。”

两人想跟着进了店门,就见三间大开间门面整个通联着,在进门的右侧放了两对官帽椅和两只小几,墙角放着一个高脚花架,供着一盆绿意葱葱没有开花的幽兰。

邱晨暗暗点头,这香料铺子本来就会有许多种香味儿沾染氤氲出来,若是放着盛开的兰花,不但兰香不显,反而更容易让人难以辨别香料的味道。倒是供上这盆无花幽兰,正正好恰如其分。

小伙计看到客人进店,连忙笑着迎上来,客气地招呼着:“这位夫人,这位公子,二位想要什么香?小店刚刚到的上好沉水伽南香和金星紫檀,要不要小的给二位拿来上上手?”

邱晨并没理会小伙计,目光在对面的一溜儿墙的多宝格上扫过,就见每个格子里都摆着匣子瓶子,并不见香,但只看这些盛香的器皿,或高档瓷器,或精美玉器,手工精制细腻,足可以由此及里边所盛放的香料必非凡品。

目光一扫而过,大堂里有三名伙计一名管事,只有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小厮在看香,并没有看到其他客人,跟不用说女眷了。邱晨就估摸着,这样的店子一般都会设立会客室,以备女眷或贵客上门时招待所用。

收回目光,邱晨微微一笑,从荷包里捻了一颗小银豆子扔给小伙计,道:“不要这些凡品,你只挑着你们店里的藏得好东西拿出来看看再说!”

得了足足半两银子的打赏,小伙计脸上的笑几乎把眼睛挤没了,一迭声地答应着,引着邱晨往后边走:“夫人,请您这边儿走!”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施施然地跟着小伙计穿过店铺,往后边走,一出后门,才发现这个商记香料铺远非外边的三间店面那么简单,这穿过店面,后边居然是个面积足有三四亩的花园子。园中叠石流水,亭台阁榭,花木扶疏,还引了水在叠石假山上造了个小飞瀑,瀑下一片小潭,水清幽碧,有红色黄色的锦鲤在其中自在悠游,又有木制小曲桥在潭上跨过,人走在曲桥之上,一侧是叠石飞瀑,另一侧就是碧幽宁静的小潭游鱼,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别具匠心。

随着小伙计一路行来,穿过小园子,邱晨笑着指着叠石之上的四角飞檐的小亭子道:“春日正好,你们这园子修的也着实有趣,不如就在那亭子里坐坐吧!”

小伙计得了赏,没有不答应的,连连答应着,引着邱晨小心翼翼地踏着叠石小径,不时还回身提醒着邱晨小心脚下。等邱晨到了小亭子中,小伙计又告了罪,飞快地跑下去,片刻拎了一壶热茶和两只椅垫儿过来,安置着邱晨二人坐了,又飞快跑下去,这一次时间稍久了些,大概一盏茶时间,捧了两只精雕木匣子来。

这回小伙计拿出来的香料也不错,与那日上门的女通事带的品质相当,只是品种多了些。

邱晨一边慢慢地看着香,一边闲聊似的问小伙计:“听说你们店里香料最全,怎么看起来买香的不多啊?”

小伙计一边陪着笑,一边尽心回道:“夫人说的没错,小店东家有自家的商队,这香料比别家略全些。小店有专门上门的通事,是以,好些大户家的夫人小姐就在家里看香。另外,这会儿临近午时,大多客人都回家或进酒楼用饭了,其他铺子里人也就少些了。”

“哦,这样,是我想岔了!”邱晨笑着点点头,又道,“你说好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用你们家的香,有哪些?你说出来听听,也省的我买回去跟人家的用重了。”

小伙计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香不能用重了,但还是尽心尽力地回答着邱晨的询问:“在咱们店里用香的人家多,叫通事上门的,小的不知道,小的只知道一些进店看香的人家。这其中就有郭家的二少奶奶;新任指挥佥事府的柳奶奶……”

邱晨听到这话,就出声打断小伙计道:“咦,我听说新任的指挥佥事呼延大人未娶亲,这又是哪里来的奶奶?”

小伙计嘿嘿一笑,目光狡黠地在邱晨和林旭脸上扫过,压低了声音道:“那位佥事大人确实没娶亲,这事儿不是啥私密事儿,咱们安阳好几家都想着把闺女嫁进佥事府呢。说起这位柳奶奶,据说是佥事大人的宠妾,只是佥事府里没有当家奶奶,就由这位柳奶奶统管着内院,内外都以柳奶奶称呼。不过,这位柳奶奶是真受宠,不过是个姨奶奶,那穿的用的,乖乖,真是什么贵用什么,什么烧钱用什么……说起这位柳奶奶,也是小店的大户,每个月都会来上几趟,哪回来都是几百两银子。除了小店,柳奶奶最爱去的还有首饰店和绸缎庄,最爱织金缎和赤金嵌宝首饰,想来,每月买首饰买料子花的银子也不比在小店里的少……”

邱晨眼角瞥见脸色铁青起来的林旭,又问道:“这位佥事大人看来俸禄很高咯,不然可经不起这位柳奶奶如此花费!”

小伙计嘿嘿一笑,避重就轻道:“这个小的就不懂了。不过,那位佥事大人也曾陪着柳奶奶来过两次,每次也没少花银子……”

说到这里,小伙计话题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据说,那位佥事大人就要跟省里的一位大人家结亲了,据说媒人跑了几次了,连生辰八字都合过了……嗯,这话儿还是铁塔寺门前的张铁嘴喝醉了漏出来的呢……”

“休要胡言乱语!”林旭忽地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

小伙计惊愕地看着林旭,连连躬身请罪:“这位爷,小的都是听人这么说,也随口给夫人公子们解解闷儿……小的知道错了,请公子赎罪啊,请公子饶了小的吧!”

邱晨面色镇定地伸手拉了拉林旭的衣袖,拉着林旭稍稍敛了怒气,这才回身对小伙计笑道:“罢了,罢了。这些也不是你传出来的,就不必请罪了。喏,你把这几样给我装了,会账吧!”

小伙计脸上的恐慌哀求一滞,噗通一声跪在了邱晨面前,在邱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也不用人拉,利落地自己爬起来,一脸笑容,躬身道:“小的谢谢夫人。这些香,小的只能卖,不能让银子,小的这就去请我们掌柜的,我们掌柜的能给夫人让些银钱……若是大管事在,还能多让些……”

自顾自地说完,小伙计逼着手躬躬身,转身就走,一溜烟儿地下了亭子匆匆去了。

邱晨慢慢转回头,微笑着倒了杯茶递给林旭:“消消气,那些话也只是小伙计从别处听来的,你跟他生气也没用!”

“大嫂!”林旭有些不认同地叫起来。

邱晨神色温和地笑笑,抬手拍了拍林旭的胳膊道:“嗯,我知道,我知道。那人与别人不同……”

说到这里,邱晨的目光一扫青杏和春香,两人警醒地曲曲膝,下了亭子,站到两侧的路口上侍立。

“先喝口水。”邱晨看着林旭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才语气温和地继续道,“你刚刚看到了,那个小伙计向我磕头致谢,又主动去找他们掌柜的给咱们让钱……这并不是之前我给的那点儿赏钱的用处。不过是因为我刚刚替他说了一句话,我对他表达了善意。而你对他呵斥、怒目而对,他对你可能就心怀怨气……”

林旭张口想说什么,邱晨抬抬手止住他,仍旧温和道:“嫂子不是说你做的不对,也不是指责你。我只是告诉你,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人和人之间哪怕是骨肉至亲,也需要互相亲近才能维系,若是一方恶言相对,不理不问,死活不管……你想想,着双方还能好么?”

看着林旭已经渐渐消减了怒气,脸色变得迷茫又凝重起来。

邱晨拍拍他的手,和声道:“我今儿跟你说着些,也算是临时起意。不管是之前咱们衣食不继,需要靠邻里乡亲们救济的时候,还是如今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我都一直秉持着一个与人为善的原则。只要能帮上的,都会尽力去帮,能够拉一把的也会尽力拉一把……这也可能影响到了你和阿福阿满。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与人为善的前提,就是对方也心存善意。如果,对方心怀叵测,咱们还一心想着与人为善,就真跟东郭先生一样了。”

林旭垂了眼睛,渐渐地连头也垂了下去。

不等他理顺自己的情绪,小伙计已经匆匆引着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过来。这位正是小伙计口中所说的辛掌柜。这位辛掌柜自然比小伙计又圆滑的多,很是热络地跟邱晨寒暄了几句,就很大方地一挥手,给邱晨打了个九折,算下来也省了三十多两银子。

邱晨也不跟他客气,示意青杏拿了银票子会了账,带着林旭告辞离开了商记香料铺。

从香料铺子里走出来,邱晨也没回家,带着林旭就在府前街的云中仙酒楼吃了饭。林旭吃的食不知味的,勉强扒了一碗饭,就辞过邱晨回郭家上课去了。

邱晨也没急着回家,又带着青杏春香,去码头的商铺街上逛了一下午,临近傍晚,这才转回家去。

晚上,林旭放学回到家里,神色上已经平静了许多,看不出太多沮丧悲伤了。吃过饭,邱晨找到林旭,聊一聊这几日在郭家的情况。邱晨也说一说家里的事情,包括阿福阿满的趣事,包括家里的后院扩大工程已经完成,连二魁家的事情也跟林旭说了说,林旭神色平静地听着。

小半个时辰后,林旭看着邱晨,镇定道:“大嫂,你放心吧,弟弟会刻苦读书,安心应考,不会再胡思乱想了。至于其他的,就等院试完了再说吧!”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好。有什么事就及时跟嫂子说。”

林旭点头应下,送邱晨回了后院。

接下来,林旭果然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和状态,每日除了去郭家上课,回来跟邱晨请个安说几句话就回自己房间里读书,日以继夜。

邱晨去了趟作坊,盯了两天,又抽检了一部分香皂成品,确定产品质量合格,这才放了心。

期间,郭家又邀请邱晨上门做客,邱晨去了,郭家大夫人拿了一份契书出来,是郭大老爷亲自拟定的,郭家林家合作生意的契书,契书说明,林家提供药方,郭家出原料加工和销售,所得净利润郭家和林家五五分成。利钱每半年一结。

邱晨并不意外,也没有推却,大大方方地签了下来。

弄完这个,恰好林家后边一个院子出售,邱晨得了消息直接盘了下来,找来工匠将两个院子打通,后边院子的大门开在后边一条街上,还仍旧保留了下来,就当成林宅的后门。房屋稍事休整,其中紧靠后门的小院就留给二魁家的居住。从后门里出去,走上一个街口,就是一个不错的私塾,是一个老秀才开设的,颇有些名声。届时,山子、石头都可以送去那边上学。

忙碌完这些之后,已是半个月过去。邱晨如约派车回刘家岙接了阿福阿满、俊文俊书兄弟、成子、潘佳卿,还有二魁一家,到了安阳府。

让顺子家的带着人去帮着二魁家安置了,邱晨则将孩子们安置了。阿福阿满自然仍旧跟着她住三进院。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四兄弟和成子住了二进院。潘佳卿自然和秦勇秦礼他们一样,都住到了一进院的客房里。一通布置安排后,吃了顿晚饭,颠簸了一天的孩子们就早早休息了。

邱晨则指挥着青杏玉凤春香收拾行李,孩子们到了,学业成绩也不错,那么,他们明天就要出发,乘船沿江而行,至于目的地,邱晨已经早决定了,却还没有告诉孩子们。就让她保留这个秘密,给孩子们一个惊喜吧!

第二百一十章 出行

第二百一十章出行

行李都收拾好了,大兴也去定了一条船,一夜好眠,就等第二天一早出发了。

邱晨起的很早,孩子们的晨练没有间断,她就是跟着孩子们起的床。

太阳还没出来,不过,从东方透彻的湛蓝色天空能够看出,今儿是个大晴天!邱晨伸展着手臂,在院子里,看着渐次开放的海棠花,做着深呼吸……微凉的清新空气灌进肺里,让整个人都觉得精神轻盈起来。真好!

孩子们则去了后院。新并过来的院子原来有一片寥落的后园,种植了杂乱的花木,邱晨买过来之后,将大树保留,花木挪移规划成了沿院墙的几条花圃带,中间用青砖漫地铺成了一块平坦阔亮的平台,就成了孩子们晨练的地方。

邱晨也跟着进了后院,院墙四角移植和增补的花木,因为刚刚经过移植,延迟了萌发,叶芽比原生的树木小得多,大多刚刚吐出点点嫩绿,邱晨就沿着这些花圃慢慢地走着,一边关注着院子中心开始锻炼的孩子们。

自家七个孩子,加上林旭,还有一群小厮丫头们,二十来个孩子集合在一起,先跑步热身,然后在院子中间散开来,开始一招一式地练拳。秦礼四个人就在孩子们中间逡巡着,目光审视挑剔,不时地指点纠正一番,等一个动作做老了,然后一喊口令,孩子们又齐刷刷地打出一拳或者踢出一脚……在邱晨这个纯外行看来,孩子们的动作整齐规范,已经颇有些气势了。这种场景,不由让她联想起电视剧中武林门派中弟子们练功的情形。

为自己的联想失笑了一回,邱晨的注意力就收了回来,关注到后院的这些花圃、花木上。

如今,这个后院规整是规整了,但平日里孩子们不练功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过于空旷。被规范到墙根上的花木,东墙是一溜儿十几棵紫藤,这是原来园子里就有的,紫藤的藤茎粗壮虬结,外皮斑驳粗糙,显然是多年的古藤,这也算是这个园子中最让邱晨喜欢的东西了。西墙那边新种了蔷薇,蔷薇和古藤都是攀爬植物,不过,邱晨看来,蔷薇攀在院墙上不错,而古藤却要架起来,最好修一个镂空过廊,让藤蔓攀沿着架子漫过来,春日紫藤花开,一串串从镂空的过廊上垂下来,就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花落了,绿叶荫蔽,这个过廊同样阴凉美好。

嗯,这个主意不错,就在这里建一个木制过廊好了。

看过花木,也绕着后院走了两圈后,邱晨自觉活动开了,身体大脑也从睡眠中彻底清醒过来,再看孩子们仍旧一板一眼地练着拳,她也不再多做流连,径直离开后园,去前边的一进院的大厨房了。

昨天晚上吩咐了大厨房,早上做些点心糕饼、卤鸡翅鸡爪之类的,又把家里存了一冬天的苹果梨子收拾了些带上。看着琳琳琅琅一溜儿行李,邱晨轻轻叹着气,这会儿出门,真真是什么都要从家里带上,不然出门可没有沿路都有的服务区和便利店,不带就真是没得用没得吃。

等她收拾利索了,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东方的天边露出一线亮色,薄薄的云层是第一个感受到太阳温暖的,染上了一层明亮的橙金色。

行李有大兴带着丫头婆子们装上马车,邱晨看这边自己也帮不上忙了,干脆转回后院去了。

孩子们匆匆洗漱过换了衣服,一个个满脸兴奋按都按不住,恨不得饭都不吃,直接出门去。

邱晨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端起碗吃饭。俊文、俊书和成子笑笑,拉着四个小的吃饭。

俊言的屁股上仿佛长了刺儿,扭来扭去的坐不安稳。俊书低声道:“待会儿我们吃完出门,你吃不完可跟不上。”

俊言一个激灵,连忙端起碗往嘴里一阵猛划拉,填的嘴里满满的,裹都裹不住……邱晨忍住笑,示意青杏递上一碗汤给俊言,然后目光扫过一群都有些食不知味的孩子们,道:“咱们出门,但要说好了,你们出门不许四处乱跑,要跟定了大人,万一跑不见了,被拍花子的拍了去,可就再见不到家人,也回不了家了。若是谁犯了这种错,以后再出门就再不带他了。都听到么?”

孩子们忙齐声答应着,邱晨这才吩咐赶紧吃饭。经过邱晨一番告诫,孩子们安稳了不少,个个低头飞快地吃着饭,却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吃过饭,邱晨一步步洗手漱口,整理衣裳,孩子们也只好压制着自己的性子和兴奋,跟着有样学样地做。

好不容易等到邱晨整理好了,回头看看孩子们也算是整理的差不多了,这才缓了表情,笑着一挥手:“出发!”

孩子们的欢呼应声而起,压抑了半天的兴奋和激动让孩子们登时忘了刚刚的拘谨,一哄闹地冲出屋门,呼呼啦啦地直奔向大门。

俊文俊书和成子三个也紧跟着上去,护持着弟弟妹妹们,以免他们磕伤碰到。

一哄闹地在一进院上了车,潘佳卿和林旭、韩静瑜也跟着出来,一起上了车。只不过,林旭和韩静瑜两人是去郭府上课,走了两条街,就与邱晨、潘佳卿一行的车队分开了。

一路出了东城门,到了码头上,赁好的船只是两艘中等的乌篷船,大兴带着人看着将行李送上船,秦礼秦勇几个则看护着孩子们上了第一艘船。潘佳卿则上了第二艘船。

孩子们都是第一次坐船,一个个兴奋地不行,飞奔着就往船头跑,邱晨连忙吆喝着,秦礼笑着道:“夫人放心,有勇子他们跟着呢!”

邱晨看着秦勇和沈琥三个真是紧跟在孩子们身边,这才放了心。

江水如碧,两岸春色烂漫,船行江中,从最初码头的拥挤喧闹中脱身出来,很快就恢复了一片安宁清净。孩子们过了最初的兴奋之后,看到船家在船尾下网捉鱼,又找到了新鲜事儿,一股脑都涌到船尾去看网鱼了。有秦勇他们跟着,邱晨也不用担心孩子们的安全,索性让丫头备了一套泥炉茶具,就在船头盘膝而坐,静静地看着船下绿水潺潺,两岸草木慢悠悠地滑过去,被不紧不慢的船撇在了身后,渐渐远了。

那么些年,坐火车搭飞机,更多的时候坐汽车自己开车,现代人似乎总是抱怨交通堵塞,行路不畅,恨不能每个人都生出一对翅膀来,飞来飞去越快越好。可真正坐在这种完全人力驱使的乌篷木船上,沿着一江碧水缓缓而行,速度真的很慢很慢,但邱晨却没有丝毫的急躁和焦虑,只坐在这里,看着这水光春色,整个人就仿佛完全被江水荡涤着,渐渐透澈空灵起来,整个人身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宁静。

秦礼和秦勇似乎有了分工,秦礼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邱晨身边,秦勇三个则护卫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们。

邱晨凝望着江水景色过了一会儿,自己失笑着收回目光和心绪。她又不是出家人修心养性,这片刻的放松清净也就罢了。

回头朝秦礼笑道:“礼师傅也坐下歇歇,喝杯茶。”

秦礼倒没有推辞,就随意地在离邱晨几步远处坐下。

泥炉上的水沸腾了,邱晨提壶冲壶洗杯泡茶,倒了一杯茶推给秦礼,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执杯,无言地品了茶,邱晨这才抬起眼,看着秦礼道:“侯爷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不等秦礼开口,邱晨摆摆手道:“别跟我说什么打猎受伤。我对自己的眼睛还是很相信的。你们侯爷走的时候,旧伤口早就愈合了,仅仅打猎绝对不可能挣开!”

秦铮当初的伤口本就不太大,不过缝了十一针,又经过将近两个月的休养,那一点点伤口早就完全愈合了。挣开的可能不是没有,但太小太小了,不比买彩中大奖几率大。秦铮本来又是练武的,从军多年,对自身的保护早就化进骨子里了,仅仅只是打猎,怎么会挣开伤口?!

秦礼手里还捧着茶杯,脸上的五官却苦的皱成了一团。这茶怎么这么苦呢!

咳了一声,秦礼嘿嘿苦笑着,抬眼看了看不容唬弄的邱晨,心思飞快地转了片刻,还是决定老实说话:“侯爷不让跟夫人说,怕夫人担心……”

邱晨毫不客气地撇撇嘴,她是担心,担心秦铮丢了小命她失了这个依靠。这话不错,但被秦礼这么一说,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儿呢!

秦礼又干笑了一声,继续道:“那个,侯爷之前确实想着打猎旧伤复发来着……但去城外访友之时,遭了埋伏,受了点儿伤。只不过,这事儿不好往外说,只能说是打猎旧伤复发……”

秦礼一边说着一边觑着邱晨的表情。不过让他很失望,除了刚刚撇了撇嘴外,邱晨就再没露出任何表情来。

“伤在何处?”邱晨突兀地打断秦礼的话,问了一句。

秦礼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回道:“伤在背上、胁下……呃,都不重,都不重,夫人不必担心……”

邱晨却不管秦礼的描补,继续问道:“左胁右胁?”

秦礼一怔,回道:“右胁!”

“刀?”

“剑!”

“刺伤?”

“是……不,夫人,真不重……”秦礼答了个‘是’,立刻就觉出不对来了,连忙描补起来。

邱晨一个眼神成功地让秦礼讪讪地闭了嘴。

邱晨又给两人添了茶,捧了茶杯,垂着眼慢慢地喝着茶,好一会儿才道:“你应该能给你们侯爷传讯,给他传个讯回去,不想就此把命丢了,就赶紧让唐文庸给他清理缝合,别想着用这个做苦肉计。背上也罢了,胁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顿了顿,邱晨又道:“清理缝合伤口的药方和方法,当时都清楚地教给唐文庸了,就让他做,你们侯爷也放心!”

秦礼的脸色更苦,却还不得不答应下来。

唐文庸……那位可不是专门给人疗伤的郎中。这会子根本没办法再拉过来做郎中使唤……

点了点头,秦礼又略带希冀地抬头看向邱晨,心里飞快地合计着,盘算着自己若是开口请求,这位会不会进京给侯爷疗伤?

片刻,秦礼又垂了眼,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位看着冷淡,其实心地良善的很,若他开口相求,她必会进京。但,侯爷那边严令吩咐了,不许将实情告知,这会儿他说了伤情还有话搪塞,再多一句,他也不敢说了……

琢磨了好半天,秦礼含糊道:“夫人,侯爷叮嘱我等不许告知夫人,怕夫人担心忧虑……那啥,唐公子见不上……”

邱晨眉毛一挑,意外道:“唐文庸回北疆了?”

秦礼含糊着应了一声。邱晨却认定是自己猜对了。不由皱起了眉头。

秦铮受了剑伤,伤在胁下……惯使剑的人都知道,剑出了拿来刎颈外,恐怕绝大多数都是刺伤。刺伤,伤在右胁下,略略一深就能伤及内脏。即使伤不到内脏,伤了胸膜、肋骨,也不好愈合。还有背上的,那地方没有致命所在,但能够被秦礼说出来的伤,必定是大伤!

这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伤口更容易感染溃败……邱晨暗暗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人怕出名,功高卓著招来万人崇敬的同时,也招来了各路明的暗的算计,甚至杀意危机……也真不容易!

看着垂了眼专心喝茶,不再追问的邱晨,秦礼愣怔了好一会儿,也没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不关切吧,还如此用心地问了。若说用心,不是应该赶着去京城看望,为侯爷疗伤么?

这事之后,邱晨就仿佛忘了这个茬,乐呵呵又小心翼翼地约束着孩子们,孩子们捕了鱼,她就亲手清理做出来,一家大小吃的乐淘淘。如此,船一路向南,行了大半天的时间,就来到了安阳府南一个名唤水铺头的镇子。

水铺头虽然只是个小镇,因为是洛河和贯通南北的运河交汇所在,来往船只极多,使得这个小小的镇子也极为繁华。也因此,水铺头镇的格局也很有特点,就是沿着河岸一溜儿河岸街,一溜儿铺子人家,酒肆客栈粮栈应有皆有,正值春日开河不久南北货运船只繁忙季节,天色未暗,水铺镇码头上却已经停了几十艘大小船只,岸上的临水长街上,也人来熙往,热闹喧腾。

邱晨带着孩子们在船舱里洗漱了,梳了头,收拾的整整齐齐地来到船头处,秦礼秦勇一人一个抱着阿福阿满,其他孩子也都被约束着站在距离船舷两步处,一起挤挤挨挨地看着在他们眼中完全陌生却完全新鲜的地方。

船工的技术极好,乌篷船如游鱼一般,在越来越拥挤的河道里穿行着,终于寻了一处空隙,两艘船想跟着靠上了码头,甩了绳索上去,拴在码头上的石柱上,又用竹篙插入船底稳住转身,这才笑着招呼:“夫人,可以下船了!”

秦勇抱着阿福,笑嘻嘻地道:“我先去打个前站!”

话音未落,一个箭步,身体离空一跃而起,一息之间,就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岸上,回头朝着船上笑道:“上来吧,我接着你们!”

俊言俊章早就忍不住了,听了这话立刻就往岸上去。踩到船头边缘处,船身一晃,秦勇伸手一拉,已经把俊言拉上了岸。俊言站在岸边坚实的青石河岸上,脸却仍旧白着,一脸的害怕没有散去。秦勇却并不管他,伸手又把俊章接上岸,随后俊文俊书自己跳上岸。

秦礼回头看着邱晨,邱晨笑着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秦礼点点头,也不坚持,只抱着阿满站在船头一边,侧着身稳稳地站着。邱晨笑着摇摇头,走到船头处,用手利落地拎起裙角,大步迈上岸去,稳稳地站住,这才放下裙子,还轻轻地拍了拍整理了一下。

秦礼有些愕然地看着邱晨的动作,看到她拎起裙角之后,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又察觉不对,连忙又转了回来,恰好看到邱晨气定神闲地微笑着,自然地轻轻整理了一下裙角!

脸色僵硬了片刻,秦礼从心底涌上一股欢喜和称赞来。或许正是因为是这样的女子,侯爷才那般放不开手吧!也正是这样的女子,才值得侯爷花了那么多心思!

一行人顺顺利利上了岸,另一艘船上的潘佳卿也已经上了岸,沈琥和另一名侍卫留守,其他人踏着码头的青石台阶,向在船上看到的无线繁华的河岸大街走去。

水铺子镇的码头两侧修的很是规整,台阶宽阔平整,两侧还修了青石扶栏,栏柱顶端都雕着玲珑毕现的瑞兽,而且各不相同,极其生动,活灵活现的,孩子们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指点议论着哪只瑞兽是伏卧的,哪只是仰天大吼的……

走了几个台阶,阿满突然嚷道:“我要数数一共多少个!”

说着,就啪嗒啪嗒跑回第一层,开始一个一个数起来。阿福一贯是好哥哥,也跑去另一侧:“妹妹,我帮你数这边!”

邱晨几人看得有趣,就停了脚步等着孩子们一个个寻出来,计数。没多会儿,从一只大瑞兽的尾巴根儿又找出一个,一阵惊讶之后,又是一阵哀叹,之前计的数都混了,只好跑回去重新来过。

好不容易,一群孩子把两侧的瑞兽都查清楚了,两厢在台阶尽头会和了,然后一脸得意地过来跟邱晨回报。

“好,好,这个就可以写进你们的游记里。”邱晨笑着给孩子们擦擦鼻尖的汗珠儿,夸奖着建议着。孩子们兴奋地点点头,又啪嗒啪嗒往沿河大街上跑去。

邱晨和潘佳卿笑笑,“我这样任性地把孩子带出来,难得先生开明……”

潘佳卿摇头笑道:“之前别说孩子们,就是小可也不曾远行。不过一日功夫,沿途所见所闻,已让我大开眼界。呵呵,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可亲身经历才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拘泥于书本,只能读成书呆子,却绝对无法成就不世之才!”

邱晨笑笑,正要说话,前边却传来俊言的一声怒喝:“你们这是做啥?闪开!”

她心中一惊,抬头看过去的同时,脚下已经急匆匆地往前边跑过去。比她动作更快的,秦礼和秦勇已经抱了阿福阿满,护着俊言俊章俊文俊书等人从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中挤了出来。

邱晨赶过去,秦礼分出一只手护了邱晨,脚下不停,招呼道:“走!”

一行人急急地跑出百十步远,才把后边的一群人甩开。气咻咻地停了脚步,邱晨这才来的及询问事情的缘由。

阿满刚才被秦礼抱着,这会儿稳住神看到邱晨,立刻张着手扑进邱晨怀里,仍旧惨白的小脸儿拱进邱晨的颈窝,颤颤地声音叫:“娘……”

俊文稳了稳神,回道:“刚刚在码头看到一些流民,阿满看着其中一个孩子可怜,就把自己荷包里的点心拿出来给那孩子。可没想到,那些人呼啦啦一下子都围了上来……”说到这里,俊文的声音顿了顿,神情愧疚道:“姑姑,是我没护好弟妹。”

邱晨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道:“这也怨不得你。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个!”

“那些人是饿狠了,人饿红了眼什么都能做出来……几年前,我们在北疆还见过易子而食的……”秦勇抱着阿福,大喇喇地说着,却被秦礼拉了一把止住。

即使如此,邱晨、潘佳卿和俊文俊书成子也变了脸色。阿福和阿满年纪小,倒是好像不太明白,只是一脸的茫然。

气氛冷凝了片刻,邱晨呼出一口气,疑惑道:“最近没听说这附近州县有什么天灾,咱们一路上也都没看到出什么事儿,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在此?”

潘佳卿等人也是一脸疑惑,还是秦礼衬了衬道:“三四月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一定有什么天灾,这些人在家里断了粮,只好拖儿带女地出来逃荒讨饭,挨到麦收时节再转回家里,收了麦子,就又能混到明年……”

邱晨眨了眨眼,她猛地想起了去年清水镇赶得春会,那些变卖家中旧货旧衣以换粮糊口续命的人……又能比这些流民强多少!她真该带着孩子们去赶赶那个春会。

经了这事儿,孩子们都有些恹恹的,逛街的兴致也低落多了。邱晨想想那些乞丐,又看看窝在自己怀里的阿满,拍拍阿满的小屁股,轻声道:“阿满,你还想帮助那个小朋友么?”

阿满头拱在邱晨颈窝里点了点,邱晨笑着道:“那好办,待会儿,咱们买上些馒头,你让礼师傅带你去送。把那个孩子带到没人的地方,再把馒头给他不就行了!”

阿满忽地抬起头,微微泛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邱晨:“真的行么?”

邱晨笑着亲亲小丫头的脸蛋儿,点点头道:“当然。别忘了,你有礼师傅呐!”

“嗯!”阿满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重又露出一抹光彩来,转身找到秦礼,把着秦礼的脖子悄悄儿地商量起来。

邱晨从荷包里取出三四十个铜钱和两块散碎银子,一起递给秦礼。秦礼很默契地点点头,应下。

停了盏茶功夫,众人都缓过劲儿来,就沿着河岸大街往前逛过去。一直逛到天黑,就在一家临河的酒家吃了晚饭。吃饭前,邱晨就吩咐店家给船上留守的沈琥二人送了晚饭酒菜回去。

在等酒家上菜的功夫,秦礼带着阿满出去了一趟,不过半柱香功夫,又转了回来。秦礼不动声色地向邱晨点了点头。阿满小丫头努力压抑着眼中的欢喜,可那重新明亮起来的脸色,却是毫不掩饰地泄露了小丫头此刻心情重新大好了!

晚上入住客栈,阿满才悄悄地跟邱晨回报,礼师傅带她找到了那个一岁多的孩子和他的母亲。秦礼悄无声息地引了那母子离开了流民聚集处,拿了馒头给她,看着母子俩吃了。又把剩下的两个馒头给了他们,还将邱晨给的几两银子给了她,又给她们雇了辆马车,将他们母子送回家去了。

邱晨听着暗暗赞同。这样处置,那母子俩才能把饭吃到自己嘴里,回到家,有那几两碎银,也能够糊个温饱,足以熬到麦子收下来了。

在小镇留宿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众人重新登船,离开水铺头镇,沿着洛河一路向东而去。

不过,从第二日开始,孩子们就没了第一日的悠闲,每天都被送到第二艘船上,跟潘佳卿一起。倒也不正式上课讲解书本,只是拿来一些文笔优美的游记,跟孩子们读诵学习,也鼓励孩子们自己写游记。

洛河自水铺头镇向东,一路进入大海,不过一百多里了。

两艘乌蓬小船又行了两日,就因为船太小,没办法继续前行。若要继续东行,或换乘逆水上来卸货的大船,或改为陆路,乘车骑马。

做了三天船,孩子们早已经从最初的新鲜兴奋中平复下来,因为船上面积小,邱晨又怕危险约束的紧,孩子们都有些厌倦了。邱晨就打算弃了船换成陆路。

不过,海铺子这里因为是大海船逆流而上的卸货码头,也是相当繁华。而且,因为离海极近,这边也有许多海边的渔民打了鱼和海鲜运过来售卖。是以,邱晨就带着孩子们在镇子上停留了两三日,看几丈高十几丈长的大海船,看商铺里舶来的种种海外之物,还一大早去看渔民们送上来的鲜活海鲜。看着俊言因为手指被八带鱼吸住尖叫不已,看着孩子们对着海胆、海参等奇形怪状的水生物种惊奇不已,邱晨都觉得这一趟出来的特别值。

欢乐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在海铺子一眨眼就停了三天,邱晨带着依依不舍又仍旧对新行程充满好奇希冀的孩子们上了马车,离了洛河,一路向东行去。

远离了河岸码头的繁华喧嚣,世界仿佛一下子黯淡萧瑟了下来。

出了海铺子镇不远,放眼望去,已经没了高大的树木,满眼看到的都是半人高的枯黄草棵子,稀稀拉拉,这边一簇,那边一丛地散布在大片的荒滩地上。

没有树木,没有庄稼,也没有村庄。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还仍旧说笑着,指着窗外突然飞过的一只大鸟,或者荒草中惊出逃走的野兔子,俊书俊文几个大孩子的脸上,却渐渐地没了之前的欢快轻松。

过了晌午,终于遥遥地看到了一片低矮的房屋。土坯墙茅草顶,与村子里的土坯房不同的是,这里的茅草顶上也泥了厚厚的黄泥,让整个村子远远地看上去,都黄乎乎一片,几乎跟荒原上的荒草棵子融成一体。

渐渐地,黄泥巴村子近了,已经能够听到村子里传出来的狗吠鸡鸣,隐约还夹杂着几声儿啼传过来,让颠簸了一路都疲惫不堪的孩子们瞬间有了些精神。

马儿似乎也看到了希望,马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很快,一行人,五辆马车就进了这个黄泥巴村子。远看,这些黄泥小屋就很低矮了,到了近前,就会更觉得这里的房屋矮小陈旧,残破不堪。

所有的人家都没有院墙,甚至大多数连栅栏都没有,两间黄泥小屋,加门前一大片光秃秃泛着白色盐花儿的空地,就是一户人家。而唯一让人看到些不同的是,这里的几乎人家院子里晒着渔网,还有,房前屋后大都铺撒着大片大片的贝壳。白花花的,整齐的或者踩碎的,有些已经深深地嵌进泥地里,有些却随便地堆在表面……看得出,是积年累月,年年月月积下来的东西。

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邱晨看到村头的一个泥房子冲出一只黄狗,远远地冲着他们呲着牙吃狂叫着。

邱晨站在马车旁没有动身,然后,一个苍老地声音从房子里传了出来:“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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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男人们脸红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男人们脸红了

这个临海的小渔村大部分人姓涂,因此就成为老涂家。

这家人也姓涂,当家人很年轻,叫涂大海。给邱晨他们开门的老妪姓刘,是涂大海的娘,只有涂大海一个儿子。平日只要天气好,海上风浪不大,涂大海就下海打渔,涂大海的妻子王氏则在海滩上挖蛏子、蛤蜊,捡拾海带、海蜇等,家里只有刘老婆子带着小孙子,做饭、补网,日子过得清贫艰难,却也算平和充实。

邱晨一行人的到来,让刘老婆子很是意外,微微拘束下,却不失淳朴和热情地往里让着。

涂家就两间矮小的土房子,邱晨一行一二十口,根本盛不开,邱晨拉着刘氏的手笑道:“婶子,你别忙了,我们就在院子里说说话吧!”

“嗳,嗳,好……”说着,刘氏松开邱晨的手,微微佝偻着背进了屋里,片刻功夫拎出一只大水壶和三四只粗黑陶碗来。

玉凤跟青杏连忙上去要接水壶,刘婆子摆摆手:“你们哪会这个……”

说着,把大水壶放在窗户下三块黑乎乎的石头上,又跑到屋子一侧抓了一大把柴草来,开始烧水。

青杏看明白了,就把烧水的活接了过来。从马车上拿下几根长凳来放在院子里,让邱晨等人和刘婆子坐。

刘婆子摆着手:“恁坐,恁坐,小孙子在屋里睡觉呢,老婆子坐不住。”

“哦,那咱们往屋门口坐坐。”说着,邱晨一手拎了凳子,一手扶了刘婆子走到屋门口,在屋门口坐了。

潘佳卿在另一条凳子上坐了,其他人则都站在一旁,包括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四个小的,一路颠簸,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村子,进了一户人家,却光秃秃的一片土黄,连棵树都没有,早就扫了兴,也蔫吧吧地围在邱晨身边。

两人坐了,刘婆子试探着询问:“敢问夫人,恁来这村子做啥来?”

邱晨笑着道:“我这几个孩子长这么大没出过门,没见过海,我就想着带他们过来见识见识。”

“见识……海?”刘婆子很是惊讶,然后摇摇头道,“海不过是水多一些,风浪大些,没啥好看的……”

顿了顿,刘婆子一脸深刻皱纹地微仰着头摇着,感叹着:“那海吃人不吐骨头,我们这些人靠海谋生活没有办法,风浪再大也得下海,知道哪一天一去回不了头也得去……他爹、他爷爷都是一去没回头……”

这个时候,没有天气预报,没有海浪预报,没有大型的机动船只,海上风浪一大,船毁人亡尸骨无存就是下海渔民的下场。邱晨其实知道渔民苦,可真正亲眼看到,还是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若是,造些大船,是不是就比较安全了?”邱晨试探着问。

刘婆子收回思绪,直直地看着邱晨道:“大船?一艘大船要好些银子,咱们每日打渔,不过混个肚饱,哪里有银子打大船!打不起,打不起……”

邱晨沉吟片刻,笑着转了话题道:“婶子,咱们村里一共多少户人家啊?”

“嗯,咱们老涂家一共三十七户人家,都是一个老祖宗留下来的。一百多年前,原本在水泊窝的湖上打渔,战乱四起,老祖宗就带着一家人逃到了这里,靠着海里的鱼虾活下来,在这里安了家。”

水泊窝?邱晨记得,那是京南路的一处水泊,据说前朝末年是个水匪窝,当年战乱还曾经出过两个大头领,占了两三个县城,后来没成气候,被打散了……或者,这个涂家村的老祖宗就是那时水匪的一支?

胡乱猜测着,邱晨笑着道:“这么说,这个村里其实都是一家人呐!”

刘婆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一家人,可这么些年,隔了几代,也就远了……不过,也算都挺好,族里有个老族长掌管着,有什么事,大家一起伸把手也就过去了,比其他杂姓村子总是好些。”

说话的功夫,青杏已经把水烧开了,玉凤把几个黑陶粗碗烫了烫,取了自己带来的茶,冲了几碗,送上来。

阿满坐了一上午车渴了,这会儿看到茶水就想喝。邱晨端着碗吹冷了,喂给她,阿满一小口水进嘴,立时苦了脸:“娘,不好喝!”

邱晨自己喝了一口,确实,海边儿上的水,即使是淡水也多少沾染了海水的咸涩味儿,远没有刘家岙的山溪水来的清亮甘甜!

“怎么,水不对?”刘婆子皱着眉头疑惑问着,自己端了茶碗子小小地喝了一口,茶水入口,看得出很喜欢,还咂了咂嘴,又止不住地喝了一口,细细咂摸了一回,才笑道,“夫人这茶就是好,香的很!老婆子还是嫁过来之前,在娘家时喝过一回,嗯,那回还没这个好!”

邱晨揽着阿满,笑着道:“婶子喜欢,我车上还带了点儿,就是路上喝的没带多,待会儿让她们给您都拿来,不多,你一个人喝,也能喝上小半年了!”

“嗳,这哪里使得,使不得,使不得!”刘婆子连连摆手推却着,又有些惭愧着,“夫人到了家里,还要夫人自己带茶已是无礼的狠了,哪里还能要夫人的茶叶……老婆子不会说话,刚刚就是觉得茶好,没忍住赞了回,真不是要夫人的好茶叶!”

邱晨把阿满交给玉凤,向玉凤使了个颜色,笑着拉了刘婆子的手道:“刘婶子,照您这么说,我们这些人不请自来,不更是无礼?呵呵,都说人跟人要讲究个缘分,您看看,我们两家人隔得那么老远的,我突然起意带了家人孩子奔过来,一个村子还就找到了您家里,见到老婶子,这得多大的缘分啊?既然有这个缘分,咱们就不用说那些客套话。我是看着老婶子亲近,真跟家里的长辈一样的……再说了,您看看,这日头到了正头顶了,我们赶了一路,也都饿了,既然话说到这里,索性我就厚着脸皮跟婶子讨顿饭吃吃,不知婶子可管我们这顿饭?”

邱晨说话的功夫,玉凤已经带着两个赶车的汉子从车上扛了些东西下来。有两口袋白面,两口袋白米,一根猪后腿足有二十多斤,另外,还有几篮子蔬菜、鸡蛋等等食材,一一抬进来,片刻功夫就摆了小半院子。

刘婆子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扎着手道:“这,这是……夫人远道而来,能在老婆子这儿吃顿饭就是给脸,咋能带这么多东西……”

邱晨也笑着起身,站在刘婆子身边道:“婶子,刚刚说了,我把婶子当自己长辈看待,也就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了。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呼啦啦进来,一顿饭能吃掉婶子家半个月的粮……做客不做恶客,婶子待人热诚,我们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吃,不管走了后你们饿不饿肚子啊……婶子就不用再跟我客套了,我这里也带了些人手,您只指点锅灶,让她们动手就是……哦,对了,婶子若是能做两个你们渔家的家常菜,让我这些孩子们尝尝鲜,那就再好不过了。别说几个孩子,就是我,也是惦记了一路了。”

刘婆子被邱晨成功地把注意力从一干食材上转开来,苦恼道:“大海出船还没回来,家里也没啥鲜货,就是些腌鱼,虾酱……”

邱晨不等她说完,拍着手道:“就这腌鱼、虾酱就极好。我们离得海远,难得吃上一回呐!”

刘婆子被她满脸笑的稍稍松了口气,急着想要进屋,走了两步又回来叫上邱晨,直接领着她去看自己存的腌货,让她自己挑选去了。

这边,刘婆子领着邱晨看了腌鱼、虾酱、呛蟹等物,都没来得及再去看锅灶,屋里的孩子醒了,大哭起来,连忙进去哄孩子。邱晨这边,玉凤和青杏为主,俊文俊书、秦礼秦勇等也挽了袖子下手帮忙,自顾自地开始准备起午饭来。

邱晨带了阿福阿满进了屋里,低矮的房子只有极小的一个小窗户,糊着不知道几层窗纸,光线极暗,人从外边走进来,好半天才勉强辨出屋里的大致格局。还好,涂家也没啥物件儿,一盘大炕沾了三分之二去,剩下的就是靠着屋角放了只陈旧的木箱子。箱子顶上放着些凌乱的小物件儿,地下也没桌椅,贴着墙根儿放着几只粗陶坛子,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一溜儿,另外墙上也挂了些干鱼、干海带啥的,整个屋子拥挤凌乱,还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咸涩的海腥气,让阿福阿满都有些不习惯。

刘婆子已经从炕上抱起了小孙子,跪坐在炕沿上,直接抱着孩子朝地下把了尿。这才拍打着哄着,孩子从没见过这么些人,一下子看到邱晨母子三人,新鲜的不行,怎么也不肯再睡,使劲儿扭着头看着邱晨母子。

邱晨笑着道:“看样子是不肯睡了,我抱抱吧!”

刘婆子看看孩子身上几乎看不出颜色来的衣裤,再看看邱晨身上鲜亮的天青色褙子、乳白色袄裙,很有些迟疑道:“孩子身上脏……”

邱晨笑着伸手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笑着道:“婶子又说这远话,自家孩子从来都是最好的,这么大的奶娃子最是干净不过了,哪里脏了!”

一般做长辈最爱听的就是人家夸奖自家孩子,这比夸奖她自己更让她欢喜。

见邱晨这么不嫌弃地抱起孙子,又这么说的诚恳,刘婆子心里那些隔膜和防备又松懈了不少,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许:“这是夫人性子好,宽厚!”

邱晨笑笑,没有接她的话,抱着刘氏的孙子,逗弄着,从阿满的荷包里要了一块点心喂着孩子:“这孩子身上还挺结实的,几个月了?叫什么名字?”

刘婆子笑眯眯道:“去年五月的生辰,十个月了,咱们这穷家贫户的哪有什么正经名儿,都说歪名好养活,我给起了个名儿,叫大平。咱们这出海打渔的人家,守着这片海,不怕没饭吃,就是盼着风平浪静平平安安的。”

邱晨抬头看了眼刘婆子笑道:“大平好,等您第二个孙子,就叫大安。平平安安的!”

一说这话,刘婆子笑的更欢畅了,眯着眼连连点着头:“嗯,老婆子就是这么铺排的。不瞒夫人说,儿媳妇儿又怀上了,若是顺顺利利的,到明年这会儿,大安就能在我怀里抱着了!”

一想起操劳疲累的,怀着身子也要天天去海边捡拾海货的媳妇,刘婆子脸上的笑就更深了。这位夫人带了那好些吃食来,有了那些米面的,就能给大孙子、儿媳妇每日添上个面干粮了。他们以打渔为生,这米面干粮可是稀罕的很,一年到头也不一定吃上顿净面干粮呐!

邱晨抱着大平,十个月的娃子,实在算不上胖。说起来,还不如五个多月的十月压手。而且,都是十个月了,这孩子却只是趴在邱晨怀里,偶尔跳蹬几下,并没挣着要自己爬,更别说,站起来自己走路了。

在屋里待着实在憋屈,外边阳光又好,天气晴暖,邱晨就提议着到屋外坐坐。

刘婆子没有二话,却不下炕,而是爬到炕里边的角落处,摸着黑捣鼓了半天,才回过身来道:“行了!”

邱晨愕然,不知道她这是做什么。阿福阿满也一脸疑惑。

刘婆子看着娘三个一脸茫然,搓着手笑着道:“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又要做家务,还要腌鱼,补网,怕孩子爬下来摔了,就给他栓了块绊脚石……”

说着,刘婆子干脆从大炕的角落里搬出一块黑乎乎足有两块青砖大的石头来:“拴上这个,孩子哭两声不怕,摔不着了!”

邱晨恍然,阿福阿满恍然,却都睁大着眼睛,很有些不敢相信。

刘婆子下了炕,伸手将孙子接过去自己抱了,带着邱晨往外走。阿满挤在邱晨身边儿,紧紧攥着邱晨的手,小小声地问道:“娘,满儿小时也这么拴着么?”

邱晨噗地一声乐了。伸手将阿满抱起来,又牵了阿福,笑着道:“娘倒是想来,咱家里没合适的大石头,只好算了。”

阿福大些,能听出邱晨的玩笑话,阿满却不乐意了,搂着邱晨的脖子道:“娘,不栓满儿,不栓满儿……”

邱晨哈哈笑着,顶顶阿满的脑门儿:“你这么大了,想栓都拴不住了!”

走到屋外,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眯着眼睛站了会儿才适应了,邱晨跟刘婆子仍旧在屋门口的凳子上坐了。这会儿,秦礼秦勇已经从堂屋里把涂家仅有的一件大家具,一张早就看不出漆色的旧方桌抬了出来,桌面上明显的清洗过了,桌面下的鼓牙儿缝隙里,却仍旧有些积年的老灰。

几辆马车也卸了套,车夫已经拿了自带的草料喂上了马。几辆马车一字儿排开,停在不远处。六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几乎个个衣裳褴褛,脸色黑瘦地围拢在马和车跟前,一脸的兴奋,一脸的羡慕。他们出生在这偏远的渔村,见的最多的是渔网和各种海货,听得最多的是海上的风浪鱼汛,马和马车还只是在老一辈讲的故事中听过。今儿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马和马车,一个个眼睛都不够使了。还有两个低声争执着,马车是怎么走的?没有水船会搁浅,马车不会么?

还有几个小的,被院子里渐渐飘散开的香味儿吸引了,聚拢到院子里来,就站在院中简易的灶坑不远处,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锅灶和正在清洗整理的食材。

拍拍阿福阿满的脑袋,邱晨道:“你们两个不是给小弟弟带了点心?还不去拿来?”

阿福阿满欢喜地答应着,喊了在那边碍手碍脚的俊言俊章一起,跑到马车上取了两个点心匣子,还有好几包汤、肉干什么的零食过来。

阿满打开一个点心匣子,拿了一块松软的蛋糕,递给刘婆子:“奶奶,这个给弟弟吃!”

刘婆子感动的不行,连连夸着阿满,“瞧瞧,夫人宽厚,这小大姐儿也是个心善的,这么大点儿就这么知礼懂事,怜老惜弱的……”

阿满被夸的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看邱晨,拿了一包糖,拉了阿福,对邱晨道:“娘,我去给那些弟弟妹妹分糖!”

“嗯,去吧!”邱晨点点头,看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一股脑跑去找那些本村的孩子们,转回头来,接了刘婆子的话,道:“她在家里是最小的,见不得比她小的孩子,见到就稀罕的不行!”

刘氏笑着道:“那还不容易,夫人这么年轻,再给小大姐添几个弟弟妹妹,小大姐儿自然就有弟妹疼惜了。”

邱晨微笑着打发了阿福阿满几个,垂了眼睛,摇摇头道:“不瞒婶子说,孩子的父亲几年前就没了。”

“啊?”刘氏愣怔了一下,连忙解释道,“看我老婆子……也不知道夫人……”

邱晨抬起眼,温和地笑着道:“无妨,婶子又不知我家事,不知者不怪,婶子不用往心里去。”

刘氏点点头,无限感叹道:“唉,都说好人好报,夫人这样宽厚慈悲的心肠,咋也这么命苦呐!”

邱晨笑着道:“婶子前半句话说的好,好人好报,我如今日子过得宽裕,一双儿女也健健壮壮的,这日子过得也好。最烦难的时候都过去了……”

“嗯,夫人这是积了大慈悲的人,日后必定越来越好。不过几年,哥儿姐儿大了,夫人也就可以享享清福了!”

邱晨拿了帕子给吃的沾了满脸点心沫子的大平擦了擦,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有这一双儿女,看着他们旺旺相相地长大成人,我就能撂了手了。”

正说着话,远远地一阵说笑声传来,刘婆子欢喜地站起身来,一边儿道:“是大平娘回来了!”

五六个妇人,年轻的二十出头,年龄大些的看上去四十多了,一个个用粗布巾子裹着头脸,脚上却光着脚,裤腿儿挽起一截,露出的小腿和脚踝皮肤粗黑,仍旧沾了些泥巴。每个人腰上都扎着一个布口袋,背上也大都背着个口袋,从她们佝偻的身子和脸上的笑容能够看出来,今儿这一趟赶海收获还算丰厚。

隔得老远,就有人眼尖地看到涂大海家门口的马和马车,惊讶地叫出声来:“珍珠,你看看那是你家吧?好像来人啦!”

大平娘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同样露出一脸的惊讶和疑惑来:“是,可,没说要来人啊?”

“嗳,别说了,你赶紧回去,看样子来了不少人。”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催促着,“你婆婆一个人在家,来多了人可招呼不过来。”

“嗳,婶子说的是!”大平娘答应着,加快了脚步往家走。

身后有人扬声道:“珍珠,你家里的米面还够不够,不够去我家搲些去,前儿他爹才去海铺子换了十斤面回来。”

“嗳,知道了!”大平娘头也不回地答应着,越发加快了脚步。家里就半个月前换了两斤白面回来,每天给大平打点儿面糊糊喝,这会儿早就所剩无几了。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要啥没啥,婆婆不知急成啥样了。

一边走,大平娘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今儿运气好,得了好几十斤蛤蜊,十多斤肥蛏子,还捡了六七个大海蜇,这些东西,除了海蜇没法子当时吃,就这些蛤蜊和蛏子,能顶些事儿。过会儿再去邻里家借两斤面来,家里还有昨儿采的黄精菜和裙带菜,拾掇拾掇,怎么着也能糊弄一顿饭了。

心里盘算着,可等大平娘来到自家跟前儿,看到满院子都是人的‘盛况’后,仍旧吓了一跳……娘嗳,咋来了这么些人!

关键是,除了本村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和一群本村的孩子外,其他的人她竟都不认识,见都没见过。偏偏那些人烧火的、切菜的,收拾各种用具吃食的各自忙碌着,出出进进的,仿佛跟在自己家一样。这又大大地出乎了大平娘的意料和常识。

看这情形,似乎,好像这些人跟自家很亲近……可她从未听丈夫提及过,外地还有什么亲戚……而且,看人家这么多车马,还有这些人的穿着打扮,那两个正烧火的小姑娘的白皙皮肉,还有那边几个正在从井里提水的几个小子,同样皮肤细腻穿着整齐,从这些上足可以看出来,来的这些人可是殷实富足的很。他们涂家啥时候有过这样的大户亲戚啦?!

不等大平娘愣怔多大会儿,刘婆子已经抱着大平迎了出来,一看到她就大声道:“珍珠回来啦,你快进来,咱们家来贵客了……”

邱晨这会儿也笑着站起身来,迎上大平娘探寻的目光,微笑着点点头:“老婶子太客气了,我们是名副其实的不速之客,不请上门的……这位,就是大平的娘亲吧?”

对面的女子年轻的很,一身清淡的衣裙清雅飘逸映衬的像是画上的人物儿,而且那笑容温和宽厚,话语中又透出一股子爽朗来,真真是,没有一处不好看,没有一处不让人如沐春风,恰意舒服的紧。

“嗳,这孩子,今儿这是咋了,咋连句话都不会说了!”刘婆子在旁边焦急地催促着,“珍珠,咋不知道跟这位夫人问好呐!”

“婶子又外道了。”邱晨笑着摆摆手道,“看起来应该是我为长,我就托个大,就叫你的名字珍珠吧。你叫我声姐姐、嫂子都行。”

大平娘微微发着窘,咧咧嘴闷闷地吐出一个声音来:“嫂子!”

“嗳,你看我,光顾著说话了,珍珠还背着些东西呢,赶紧的先放下……”不远处的玉凤闻言过来,试着接下大平娘肩膀上的口袋。

大平娘吓得连退两步,躲开玉凤白皙娇嫩的手,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些东西泥泥水水的腌臜的很,别沾了你的衣裳!”

玉凤缩回手,略有些无奈地看向邱晨,邱晨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好在,没用玉凤帮忙,大平娘也直接走到井口旁放下了肩上的口袋,然后转着圈子好不容易找了只盆子来,拎了水哗啦啦地把一口袋蛤蜊和一兜子肥蛏子洗去了泥沙,阿福阿满对这些东西稀罕的很,跑到近处去看。这么会儿功夫,经过糖豆攻势,很有几个大胆的村里孩子已经跟随上了阿福阿满几个,也呼啦啦跑过来围成一圈。

阿满指着洗干净的肥蛏子,仰着小脸问大平娘:“婶婶,这个是什么东西?”

大平娘一看阿福阿满的衣着和模样,就知道也是客人带来的,连忙堆出笑来道:“这是蛏子。好吃的很,婶婶给你做!”

在家里经常见娘亲做好吃的,一说做菜,满很感兴趣地问:“婶婶要怎么做?做汤还是……炒?”

大平娘有些楞,他们渔家吃海货从来不讲究,就是那点儿水做原汤,哪里还讲究什么做汤什么炒……再说了,炒菜不得放油,他们家境贫苦,一年到头买不上一回油,哪里舍得拿来做这个。

邱晨这会儿也走了过来,伸手拉起阿满,用手帕子把小丫头沾了泥巴的手擦干净,一边儿笑道:“你婶婶做好了,你就擎等着吃好啦,怎么还有这么多话!”

“娘,我就是想问问,婶婶做菜是不是和娘亲一样……娘亲做的菜好吃,婶婶要像娘亲一样做,菜会好吃。”满儿不满地将小脸埋进邱晨的怀里,哼哼唧唧地辩解着。

邱晨点点她的小鼻头儿,回头对大平娘道:“我这个丫头被我惯的没个大小……说起来,我倒是喜欢用水直接煮熟的,刚刚捉回来的鲜货,还是原汁原味儿最好吃,最鲜!”

‘原汁原味儿’虽然有些拗口,但大平娘却听明白了邱晨的意思,竟是与她的打算相同的,心里不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深了些:“嗯,我们渔家习惯了就是用水煮,其他的,家里……嗯,我没做过,怕做不好!”

“嗳,我就说,这吃鲜货还是你们渔家人最懂,鲜货嘛,吃的就是个‘鲜’字,弄些乱七八糟地东西进去,反而把那鲜味儿给掩住了。”邱晨笑着赞同着大平娘,又接着道,“这些你也洗干净了,你交待一下给我那俩丫头,用多少水,什么火候……就让她们煮去。你还是坐下歇歇,也喂喂大平吧。那孩子大半天儿的没见你了,也该饿了……从刚才看到你就巴着眼看着你,你没搭理他,孩子委屈的都快哭了……”

大平娘被邱晨一番话说得心里酸软酸软的,连连答应着,回头跟玉凤轻声细气地嘱咐了几句,就匆匆洗了手,跑去刘婆子哪里接了大平过来,就在门槛上坐了,熟练自如地掀起衣襟来就奶孩子……

当街喂孩子的妇人,在村子里并不少见,但俊文俊书,乃至潘佳卿等人毕竟是读了书的,更讲究这些礼节,直愣愣地,无一例外地僵直着身子别开头去,个顶个地红了脸

就连小阿福也微微红了脸颊,抓着邱晨的衣襟,让自家娘亲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幕让邱晨哭笑不得。这种社会形态下,居然也有这种男人被集体羞涩到得的情况出现……实在是太难得了!

而刘婆子和村里的那些孩子们,甚至那几个赶车的车夫,都没有表现出异样来,显见,他们都是习惯了的。

玉凤和青杏两个也一脸窘色,好在,有那一大盆的蛤蜊和一桶肥蛏子交给她们处理。邱晨也索性上前指点着,让她们把蛤蜊和肥蛏子统统放进水中焯一边,捞出来之后,蛏子取肉去壳,打入二十几个鸡蛋,放入锅中爆炒。蛤蜊一部分取肉,另一部分直接装入盆子,另用醋、酱油、香油调制的蘸料一起上桌,蛤肉沾了小料之后,有醋解腥,酱油调味,香油提鲜,恰到好处地把简单煮制的蛤肉的鲜味儿最大程度地提出来。

之前,邱晨带来的食材和刘婆子拿出来的咸鱼、虾酱都已经做好了,众人一起下手,蛤蜊和蛏子也很快做好了,齐齐地端上了桌。

人太多,一桌坐不开,大平娘就去邻居家又借了一高一矮两张桌子和十多个高矮不一的板凳脚床来,饭菜都是一式三份端上桌,大人孩子团团围坐了,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午饭。

至于那些看热闹的孩子们,邱晨也没让他们空了手,一个孩子给了一碗白米饭,每个碗里还给放上了几片油亮的肥肉!乐的孩子们一张张小脸笑的简直像开了花。欢喜兴奋的,简直比过年还好!

第二百一十二章 鱼片鱼干

第二百一十二章鱼片鱼干

一顿欢喜的午饭吃了小半个时辰,等吃过午饭,收拾了碗筷,一时未时末。到了老涂家村出海渔民返程的时间了。

大平娘收拾完碗筷,连口气都没歇,就急急地要去接自家出海归来的丈夫。

因为这边的海都是泥滩,有大片的滩涂,是以,老涂家村所居的位置严格说起来并非是海边,而是傍着一条延伸进大陆的海沟,临着这条河沟很方便出入海的同时,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大海潮、甚至海啸对村子的危害。

看着大平娘急切的表情,邱晨就知道时间很急迫了。正好孩子们又想去看看渔船回归的场面,邱晨索性提议,让大平娘坐马车去接船。

说是傍着,但这条出入海的海沟距离老涂家村至少也有七八百米。而且路还多坑洼崎岖,很不好走。孩子们乘了马车行了将近两刻钟才到达一片相对平坦的河岸,在这里用原木和木板搭着一个极粗陋的码头。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船只停靠,好些个老弱妇孺正在岸边,帮着从船上往下卸渔获,从众人脸上的欢喜表情能够看出来,这一天出海的收获破让他们满意。

大平娘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了车,急匆匆走到码头边,在靠岸的渔船上搜索了一边,没有发现涂大海的船只,不由松了口气,却很快又蒙上了一层担忧之色。

渔民出海,那么一艘小舢板在茫茫大海之上飘摇,可以说,每一次出海都是在搏命。究竟有多少人一去无回,他们已经记不清了,可为了活命为了养家糊口,这些渔民家庭长大的男人们,还是要一代一代地延续着出海捕鱼,去大海中、去无情的风浪中讨生活。

有卸了船的渔民看到大平娘,好心地招呼:“珍珠,大海在后边,说是收了网就回来。”

另一个就笑着道:“那小子总是那么拼,每天都比咱们多打一网……也是,珍珠又给他揣了小的,他不卖力也不成啊!”

珍珠羞涩又有些难堪地低了头,下意识地揪了揪衣襟,掩盖还没有凸起的肚子。在大户人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是大喜事,可到了他们这样的穷苦渔民之家,多一个孩子就意味着多一张嘴要养活,就意味着家里的男人必须去海中获取更多的渔获,延伸下去,也就意味着家里的男人将更可能遭遇危险……

这时,来接船的村里人有人出了声:“嗳,人家大海家今儿可是遇上贵人啦,那么老些个米面,还有好多肉……有这贵人帮衬着,说不定以后大海都不用天天取海上咧……”

这个说话妇人明显带着股酸味儿,旁边立刻就有人不客气地接话道:“虎儿娘,你这话说的,大海是老涂家村的人,没地没业的,不出海做啥?你也别在这里说酸话,人家大海家可没少帮衬你。去年,你家男人遭遇了风浪,还不是大海冒着性命危险闯了一趟海,才把你家男人救回来?若是没有大海兄弟,你这会儿该是孤儿寡妇了吧!”

“你这是咒谁呐?你咒谁孤儿寡妇啊?啊?……”虎儿娘恼羞成怒,借着这句渔民间忌讳的话不依不挠起来。

“死娘们,吵吵啥呢!”旁边一个黑脸敦实的汉子虎着脸怒喝一声,虎儿娘立刻从母老虎变成了病猫,低眉顺眼地挨过去,继续帮着自家男人卸货去了。

这番吵闹,没有引起孩子们的注意,阿福阿满俊言俊章最是好奇。他们在海铺子镇的时候跟着邱晨见识过卸渔获,各种鱼类、虾蟹,各种小海鲜早已经认识了许多,可今儿直接见识到渔民们出海归来的情形,还是让他们重新认识了大海的广袤和物产的丰富。

渔民们出海收获来的东西非常繁杂,都被装在一只只敞口大筐里。这些大筐就是用盐碱滩上最常见的红荆条编织而成,红荆条的表面布满了疙疙瘩瘩的凸起,粗糙磨手,但却远比平常的柳条、藤条结实,更耐海水的腐蚀,承重也更好。当然了,渔民们普遍使用红荆条的最大缘由还是因为取材方便,除了花点儿力气,并不需要花一文钱。

渔民们每日出海的时间有限,除去来回路程花费,还要每天根据海流的方向等寻找鱼群的所在,种种耗费下来,每日用于撒网打渔的时间并不多。渔民们就把打上来的海货一股脑儿装在这些荆条大筐中,运回码头后,交给家里的女人孩子老人们分拣开,再将比较整装的鱼虾送去海铺子售卖。

大部分小鱼小虾,各种小海鲜等都算是副产品,不值钱,就拿回家自己吃,有些,例如海胆、海星等干脆挑出来直接扔掉。那玩意儿肉质少,吃起来还扎手扎嘴,渔民们没人吃这个。

妇人孩子们把渔获从船上接下来,就在码头左近寻块地方,开始分拣工作。海鲜海鲜,卖的就是个鲜字。赶紧挑出来,男人们吃了饭喝点水补充一下体力,趁着天黑前还要将分类好的渔获送去海铺子卖掉。不然,过了夜,渔获不新鲜了,别说卖钱,白送都没人要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烂掉了。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仗着人小,就在一堆堆分拣渔获的人群中穿梭着,俊文俊书和秦勇等人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阻拦。

阿福看着被人们扔到一边的这些小海鲜,寻思了片刻,上前询问:“婶婶,这些东西你们都不要了?”

那妇人手下飞快地挑拣着,回头一看是个模样清秀衣着干净整齐的小哥儿,与村里的孩子截然不同,看着真是俊俏讨喜,忍不住就起了玩笑的心思:“你想拿去玩儿?”

阿福摇摇头道:“不是玩,我娘亲会做这个,很好吃……嗯,我娘亲喜欢这个。”

妇人眉梢挑的高高的,露出一脸的惊讶,随即收了玩笑的心思,笑着道:“哦,还是个孝顺的哥儿。这些卖不上钱,婶婶不要了,你想要尽管拿去好了!”

阿福脸上绽开一抹笑,工工整整地拱手施礼道谢,又道:“我娘嘱咐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婶婶,我给你钱好不好?”

那妇人爽朗地笑起来,对旁边的人笑道:“瞧瞧人家这哥儿教导的多好!”

说着,转回头对阿福道:“那你给婶婶一个大钱好了!”

谁知,阿福还是不答应,又摇摇头道:“婶婶,我见过在海铺子有人卖过这些,一文钱一斤,您称一下我给您按称付钱吧!”

一听这些没用处的东西也能卖一文钱一斤,旁边的也有人纷纷询问起来:“小哥儿,我这里也有,你还要不要?”

阿福看了看渔民们挑出的来的东西,每家也就一小堆,统共估计也就小半筐,很干脆地点头应下来。

挑拣渔获,村里有人会带了称过来,用来称量当日的收获。这会儿,阿福一说收货,片刻功夫就传遍了小码头。众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许多,各家挑拣渔获的人手,更是十指翻飞,眼睛只盯着筐子里的海胆海星等物,恨不能把小鱼小虾都变成海胆海星。

另一边,大平娘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遥遥地看到了自家丈夫摇着船归来了。大平娘长长地松了口气,再看到自家船吃水的深度,脸上登时浮起一片喜色来。

这边,阿福收小海鲜,俊文俊书只是笑笑,不但没有阻拦,还上前帮着装货过称,另一边阿满和俊言俊章已经跟大平娘一起,开始帮着涂大海家挑选起海货来。

涂大海把海货从船上搬下来,就坐在妻子身边,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白面馒头,一边小声地跟妻子商议:“你刚刚说了,人家无亲无故地给咱们送了那么老些米面来,咱们也不能白要……正好,今儿遇上了一个鱼群,收的鱼不错。我寻摸着,这船鱼咱们就不卖了,直接送给人家做回礼吧……虽说,咱们这些鱼值不了那些东西,但好歹算是咱们的心意。”

珍珠拿了只鱼皮水壶递给丈夫:“你喝口水冲冲……嗯,我觉得好。咱们没办法跟人家讲究贵贱多少,可这是你亲手捕回来的鱼,做个心意最好。”

两人商量着,珍珠手下的动作不停,飞快地把筐中极少的杂物挑出来,扔进旁边的空筐里,她面前的大筐子里,渐渐就只剩下白花花的仍旧做着最后挣扎的鱼了。

看着满筐满筐的鱼,珍珠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和骄傲,她的男人是村里捕鱼技术最好的,每次打回来的鱼都多,而且干净,不像有些人家那样,杂七六八地啥东西都打回来,挑拣费事不说,还不值钱……

这回,有了贵客给的米面等物,大平能吃上大半年。在这个空挡里,他们就不用为给孩子买白面发愁了,省下来的钱攒上一年,加上往年积存的一点点银子,他们家就能加固加固船体……若是收获一直像今天这么丰盛,说不定明年就能换成大渔船……换了大渔船,就比小舢板稳当多了,丈夫再出海,她也不用总是提心吊胆的了。而且,换了大渔船就能走的更远些,能打回来的鱼自然就会更多……日子自然就会越来越好了。

若是,若是有一天,他们手里有了钱,说不定就能搬离这个涂家村,去海铺子镇上买所房子……那样,就再也不用担心海潮、海啸了……

珍珠憧憬着美好的生活,涂大海已经吃完了两个馒头喝了一壶水,将第三个馒头摸了摸,塞进怀里,没舍得吃。这一个馒头他吃了也撑不到,带回去给儿子,却够儿子两天的口粮了。

因为不需要去海铺子卖货,涂大海和珍珠就跟着林家的马车一路回了家。

看到涂家给的六七筐海鱼,邱晨意外又感动。她来这个小渔村不过是让孩子增加阅历,来感受渔民的不易。带来的米面等物统共花了不到二十两银子,对她现在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她这样一个随意而为,涂大海却把一天的收获都拿来还礼……或许,他这些鱼卖掉后还换不来一袋子白面,但正如涂大海夫妇和刘婆子说的,他们就是表个心意!

而世间最难得的也是这个心意!

邱晨心里感叹着,却没有拒绝涂大海一家的心意。天色将晚,邱晨也不多停留,将几筐鱼和刘婆子拿出来的腌鱼、虾酱一起装了车,启程回了海铺子。

他们在海铺子的客栈包了一个小院儿,有单独的厨房。

回到客栈,天色已经黑下来了,邱晨却没有歇息。她带着玉凤青杏先给家里人做了晚饭。晚饭很简单,炖了个铁锅海鱼,把阿福收来的小海鲜简单煮了。做晚饭的同时,邱晨叫上俊文俊书俊言俊章,还有阿福阿满一起,把几大筐鱼都收拾出来,从腹部剖开,抹上盐糖等调味料,再抹上一层菜油,把锅刷干净,把剖好的鱼片贴在锅上文火慢慢烘烤,至表面收了水分后,拿竹签将鱼一片片撑平,悬挂在院中的绳索上。

这样子做出来的腌鱼,同样容易保存运输,口味却好比单独用盐巴腌制的好许多。若是能做成功,把配方改良一下,教给涂大海一家,那一家人就不用出海,而是收鱼制作鱼干。她打发人每个月或每季过来收一次,再跟云二打个商量,由商队带到内陆去,至于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她一时也不敢肯定,从之前做的海鲜一家人不捧场的打击上,多多少少影响了她的信心。

嗯,做出来,先拿回去送到云家的酒楼试试水,看人们的接受程度,再做决定吧。

只要这个腌鱼做出来卖得好,还可以做烤鱼片,还可以做各种干货……

带着人差不多忙乎到半夜,才把六七筐鱼腌制好烘烤好,邱晨还自己动手做了小半筐的烤鱼片,她和青杏玉凤尝过,都觉得味道不错。等明儿再给大家尝尝,说不定人们这个鱼片比较容易接受。

鱼片真的做好了,打出口碑来,不禁可以收购海鱼来做,等秋天南沼湖出了鱼,也可以把一部分做成烤鱼片……生鲜的水产不容易保存,价格也卖不上去。若是加工成烤鱼片,也能增加不少收益。

洗了个热水澡,几乎把手和胳膊搓下一层皮来,身上的鱼腥味儿还是如影随形,淡淡地萦绕在鼻子前头,邱晨却已经又困又累的没了理会的力气,将就着进了屋,几乎头一挨枕头就睡死过去。

第二天,过了巳时,邱晨才醒来。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了热水,又细细地洗了个热水澡,确定身上再没了鱼腥味儿,这才罢手,穿了干净的细棉衣裙出了屋。

阿福阿满一人捏着一块鱼片跑进来,满脸欢喜地对邱晨嚷嚷好吃。

得到两个小家伙的捧场,邱晨心中欣慰,又去问了俊文秦勇等人,得到了一致的好评,邱晨这心才算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就是经过烘烤的腌鱼……虽说,这种腌鱼要多晾晒几天才好吃,但邱晨要赶着回家,也等不得了,当天中午就拿了数条烘烤腌鱼油煎、红烧,做了好几个菜出来,让邱晨欣喜的是,这种烘烤过得腌鱼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吃过午饭,邱晨就让俊文俊书赶了一辆车,由秦勇护卫着又去了一趟老涂家村。把烘烤腌制鱼干的方法教给了刘婆子和大平娘,这一趟,随车送过来的还有一大桶素油和二十斤白砂糖。还给涂大海家留了十两银子的定钱,让他们负责收鱼做鱼干,一个月后,他们会派人过来收购。

这一趟出来,也花了四五天时间了,孩子们总还要上课,他们该返程了。于是,第二天,带了几筐鱼干鱼片和许多干鲜海货,一家人上了船,踏上了归程。

这一趟出游,孩子们晒得黑了些,却结实了许多。主要的是,孩子们之前出现的傲然、娇气等端倪,一趟出游回来,都消失不见了。在看过那么多贫苦的渔民孩子,连块糖都不舍得吃,连一碗白米饭都能馋的流口水的样子,也勾起了对之前清贫日子的记忆……种种的结果就是,孩子们都少了骄傲浮躁,多了几分稳重沉着。这个结果,让邱晨欣慰,也让潘佳卿和秦勇秦礼等人感慨良多。

回到安阳府,邱晨洗漱了在炕上坐下,留在家里的春香就给她送上来两个锦袋。一个深灰色素锦的袋子邱晨很眼熟,是知书每隔十天都会给她送过来的邸报。另一个锦袋是靛青色的,邱晨没有见过。

春香在旁边回禀:“灰色一只是知书送来的。靛青的是乳香送来的。随着这个锦袋送过来的,还有一大箱东西,奴婢放在西屋了。”

乳香?廖文清送来的?

按照路程算,这会儿,廖文清和云济琛也该到了京城了。也不知道,京里的作坊建立的顺利不顺利。

邱晨点了点头,挥手让春香下去,自己拿了靛青的带子打开来,从锦袋中抽一只厚厚的信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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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发烧中,就先发这些,明天上午好些的话,会加更……十二点前!

第二百一十三章 (加更)

第二百一十三章(加更)

信是廖文清写的。

开篇就说,自己一行已经到京城了,一路顺利,不用挂心。接着是是对邱晨的问候,对阿福阿满的关切。再接下来就是长篇大论的路上见闻,事无巨细,足足写了四五张纸,之后,又是进京后的各种情形,期间还夹杂着云济琛一路的仓惶,说云家老夫人一连派了五六拨人往回追人,吓得云济琛天天像‘过街的老鼠’云云,廖文清还很不厚道地笑话了云济琛一番……

邱晨看着信心情大好,几乎是从头笑到尾,特别是云济琛的种种仓惶更是让她大笑了好几回。心情愉快地把信看完,重新叠好放进信封,然后又拿起另一个灰色的锦袋,抽出里边的邸抄。

邸抄中其他的信息邱晨只是一掠而过,她对这个社会了解的还是不够,特别是社会高层的种种关系,各色人等的背景关联都了解甚少,是以,大多的信息看在她眼里,也就知道表面上的事情,跟看新闻没差,事件背后的事情,就无从知道了。

不过,快看完的时候,一份明发的弹劾折子引起了她的注意,无他,这份折子弹劾的是靖北侯秦铮,而弹劾的原因居然是秦铮仗势欺人,强买郊区数百亩良田……邱晨连忙又把廖文清的来信扒出来对照,惊讶地发现,秦铮被弹劾强买的良田,正是他们选定即将开办作坊的庄子。不过,廖文清的信中没有提及田庄有什么问题……或者,廖文清写信时,弹劾的事情还没有出来?或者,还有一个可能,廖文清写给她的信,报喜不报忧?

这……廖文清上一次回来说的很清楚,是唐文庸帮忙购买的田庄,怎么,这会儿居然有人弹劾秦铮强买田亩?而且,这份明发的弹劾折子上并没有批上谕,也就是皇帝并没就此事表态,那么这一份弹劾折子明发出来,上边儿的目的就很值得人细细揣摩了。

心里疑团重重,邱晨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秦铮的,询问弹劾之事;另一封则是写给廖文清的,正如廖文清写信的笔调,她的信写的也很放松,写了自己带孩子们去海边的一趟旅行,写了鱼干鱼片的生意,并随信带上了一斤烤鱼片和十条鱼干,让廖文清和云济琛品尝。侧面的,她在信中询问进京后是否诸事顺遂,却并没直接询问田亩之事。

知书每每拿邸抄来给她,就说明云济琛是有看邸抄的习惯的。那么,她看到这份邸抄的时候,想必云济琛和廖文清也知道她看到了,她这么问,他们应该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至于会不会告诉她缘由经过,她却不敢肯定。

虽然,她跟云济琛和廖文清是合作伙伴关系,但那两个人的一些做法,还是流露出把她当做女人看待。他们待她以诚,却并不会把外边的许多争斗、手段告诉她,就像……就像对待后院的女人,只会告诉她结果。这在他们看来,或许是男人应该的担当吧!

写给廖文清的信让人送给了知书,知书会安排往来信件的传送。给秦铮的信,她自然就给了秦礼,秦礼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喜色来。

邱晨要离开的时候,秦礼出声叫住了她:“夫人,侯爷嘱咐了,不论听到看到什么,不用挂心他。”

邱晨挑着眉头转回头来看向秦礼,脸上仍旧带着微微的笑意:“你们侯爷是刻意为之?”

秦礼挠挠头,嘿嘿一笑道:“夫人,至于这个,小的还真是不知道。只不过,侯爷身居高位,树大难免招风……但,这种事,侯爷不知经历了多少,无碍的。”

邱晨挑着眉盯着秦礼看了半晌,终是点点头,施施然地回后院去了。

接着,邱晨就把带回来的干货和在水铺头买的一些物事,分成几份,让俊文书兄弟们送去杨家铺子,送东西是一,也让孩子们回家看看。

另外两份,派人送去郭府和云府。廖文清府上,她从未来往过,这次仍旧没有派人送东西。廖府的态度让她很莫名,并不阻止廖文清跟她合作生意,却从不出面来往……廖文清也从不谈家里的事情。

当天晚上,俊文兄弟从杨家铺子赶了回来,转天一大早就乘车返回了刘家岙。

邱晨没有同行,她去作坊里看了看,接着去了南沼湖。种下去的莲藕还看不到新荷。菱角和鸡头米同样没有冒出水面,荸荠种在河滩泥地里,萌发最快,已经露出了细细的嫩芽儿,形状如细线的草叶儿……说起来,荸荠吃过很多回,植株却是第一次见到。就这么一蓬蓬茅草样的叶子,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不知道下边会生出那么美味的荸荠来。

她这一次来,重点是给周氏带来了几个药方子和一些药材。

鸡鸭大批量饲养,最怕的就是传染病,也就是俗称的鸡瘟鸭瘟。这些病一旦沾染上,死亡率有时候能达到百分之百。虽说,鸡瘟鸭瘟的高发期在秋天,但从小就要防病于未然是非常必要的。

这个时代没有专门用于防治动物疫情的药物,邱晨就选了几个人用防疫病的方子,挑选出一个用药比较常见,价格低廉的方子,准备给周氏试用。如今已是暮春季节,田野里的野菜草木生长茂盛,一片葱茏。那些入药的药材也生长的很旺盛了,比如蒲公英,俗称婆婆丁的,田野地头一片片开着漂亮的金黄色花朵,就是这个方子的主药。另外,苦地丁、大青叶、败酱草等,在南沼湖的草甸子上都有广泛分布,周边的田野地头也多得是,把这些东西剁碎混入饲料中饲喂鸡鸭,就能在很大程度上起到预防疾病的作用。另外,邱晨让买来几大车生石灰,在田庄房舍周围,特别是鸡鸭棚舍外洒上一圈儿,鸡舍棚舍内则是撒草木灰,并定期清理鸡鸭棚舍,保证棚舍内的清洁。

这一次过来,邱晨还送了几十个饮水器、喂食器,有了这些东西,只需每天一早将饲料和饮用的清水装好,鸡鸭饮水啄食后,饲料和水就会自动添加,减轻了劳动量,也避免了鸡鸭扒刨导致的饲料浪费和二次污染。

邱晨叮嘱周氏:“咱们养了鸡鸭,为了防止外边的病传进来,就尽量不要吃外边的鸡鸭什么的了。另外,尽量减少外出,出去回来后要彻底清洗。每次进出棚舍,要踩踏生石灰,给鞋底消毒……”

周氏本就性子柔顺,如今对这个小姑子的话更是言听计从,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邱晨说着,她就一叠声地答应着。

午饭吃的就是邱晨拿来的鱼干,众人吃得都很香。

邱晨对老何道:“何师傅,你尝着这鱼干怎样?若是用咱们湖里的鱼做出来,不知道能不能做出这样的口味来。”

老何笑眯眯地点头:“我们老家那儿也有腌咸鱼的做法,只不过,那种法子腌出来的鱼有糟味儿,吃不习惯的人难以接受。这个鱼干却很好,腥味儿不大,肉质紧实劲道,是个好下饭菜。至于湖鱼,应该也差不多,只不过,口感上没有海鱼肉紧实,但鲜甜味儿上却比海鱼要好,应该不错!”

邱晨笑道:“我已经把我这方子跟大嫂说了,抽工夫,你们在湖里捞上几条大鱼,你们的糟鱼、这样的鱼干,都做些试试,若是可以的话,咱们就可以把鱼加工了来卖,便于保存运输不说,同样价格上也能提高一些。”

老何连连点着头:“我家老婆子做糟鱼很拿手,到时候就让她做些,送去给东家娘子尝尝。”

“嗯,我尝还是其次……让嫂子多做些,我拿去酒楼里试试。”

一顿饭吃完,诸事也商议定了。邱晨跟周氏又说了会话,就告辞回了城。

南沼湖和作坊查看过了,诸事安排妥帖了,邱晨收拾收拾回了刘家岙。

到家已是申时中,邱晨刚洗漱完,就听青杏回话:“西院五小姐过来了。”

邱晨起身迎到门口,接了林娴娘进屋,看着林娴娘的气色又好了些,笑道:“五妹妹看起来这身子养的好多了,气色很好……本来妹妹长得就好看,这气色足了,更是让人挪不开眼了。”

说着,两人进了东次间,在榻上坐了,邱晨吩咐玉凤:“去把这回买的那几匹灯影纱拿来,那样娇嫩的颜色,合该给妹妹这样的人穿。”

玉凤和青杏笑着答应了,片刻从东里间抱了两匹纱料子出来。一匹海棠红一匹春水绿,俱都是娇嫩鲜亮的颜色,但这种灯影纱的料子与别的丝绸缎子不同,如此娇嫩的颜色却并不刺眼,通体仿佛拢着一层光晕,就仿佛灯影里看花,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朦胧感,真真是好看。邱晨一眼就看中了,一匹料子近三十两银子,她一口气买了十几匹。原想着除了孝,给阿满做裙子穿的,没想到这会儿见到林娴娘,倒是先送给她了。

这么漂亮的衣服料子,大概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的,林娴娘一见之下就是眼睛一亮,随即却又羞怯道:“嫂子,这么贵重的衣料,还是留着给满儿穿吧……”

不等她说完,邱晨就笑着打断道:“满儿小丫头能穿这个还早着来。这么好看的衣料子也就给五妹妹穿才不至于委屈了……”

又说笑了一回,邱晨说了安阳府新时兴的几种衣裙样式、绣花花样儿,林娴娘认真地听了,这才把手边的一个盒子摆上来,笑道:“大嫂,自从上回跟你说起做生意的事儿,妹妹回去琢磨了许久,还是想着开个点心铺子,这是妹妹在老夫人和黄姨娘指点下做的几样小点心,拿过来你尝尝。”

两层的盒子中分别放着一盘梅花糕和一盘红豆酥。邱晨捻了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唔,糕体软糯,有一股极轻淡的梅花香,微甜不腻,味道确实不错。但这样的点心,在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尝来还行,若是放在铺子里售卖,普通百姓人家的口味,只怕是就要嫌过于清淡了。

“嗯,我尝着不错……青杏、玉凤,你们拿一块尝尝,不过,尝完了可要说说感受,也给你们五小姐个参考!”邱晨指点着梅花糕笑道。

青杏满脸堆笑地对邱晨福福身,又给林娴娘福了福:“托五小姐的福,奴婢们也解解馋!”

邱晨笑着啐道:“这泼皮丫头,说的好像我一直苛待你们似的!”

青杏和玉凤笑着,林娴娘更是笑靥如花:“大嫂,这就是你待人宽厚了,不然青杏丫头哪里敢这么说话!”

玉凤也难得地笑着凑趣:“五小姐可不能给夫人提醒,夫人宽厚了,奴婢们才好偷偷小懒,要是真规矩严格起来,奴婢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邱晨指着俩丫头笑道:“越说越不上道了!”

玉凤青杏尝过点心,林娴娘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两人的评语。青杏快人快语,“五小姐这点心做得好是好,就是味道有点儿淡……”

玉凤也思忖着道:“五小姐这点心拿来做夫人小姐们的茶点自然是好的,但若是普通百姓们用,味道确实有点儿淡了。不过,梅花糕讲究的就是暗香若有似无,太甜了反倒不好了。”

林娴娘有些丧气地垮了脸,邱晨笑着挥挥手,打发了两个丫头,拍了拍林娴娘的手道:“五妹妹,你这点心其实很不错了……”

“大嫂刚刚必定也尝出不足来了……”林娴娘幽幽地道。

邱晨失笑:“我说了,我尝着确实不错。但我的口味并不代表所有人的口味不是?人都说了,众口难调。这做吃食生意,滋味儿自然是重点,但确定消费人群……嗯,就是确定咱们的点心要卖给谁,同样也很重要。比如,玉凤说的夫人小姐们,平日里饮食讲究的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吃多了味厚滋腻之物,这口味上自然是清淡的恰到好处才好;而普通老百姓则不同,他们平日里极难得吃一回糕点,吃到嘴里讲究的就是要够甜够香才好……是以,五妹妹要先把售卖的对象确定好,这点心,专做那些夫人小姐的生意是一种做法,面向普通百姓又是一种做法。”

林娴娘垂着头默然了片刻,抬头展颜一笑:“大嫂说的是,是妹妹想岔了。”

顿了顿,林娴娘又道:“大嫂也知道,妹妹从没接触过生意铺子的事儿,心里就想着开铺子,却没想到还有这许多讲究……妹妹知道的实在太少,大嫂教教妹妹好不好?”

邱晨笑着点头:“确定了做生意的对象,才好确定开铺子的地处,才好根据这个确定点心的品种、做法、用料,才好做铺面的装饰布置……就说做夫人小姐们的生意吧,若是选在镇子上开铺子,一匣点心卖一两银子,肯定没几个人舍得买。但若是选在府城、省城,甚至京城,一两银子一盒的点心算什么?五两、十两,甚至几十两银子的点心,同样有人卖有人买,说不得,还会卖的不错!”

林娴娘听得极认真,用力地点着头,看着邱晨道:“大嫂,你说我选哪里好?”

邱晨摇摇头:“这个就要你自己选择了。”

林娴娘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再次抬头看向邱晨:“大嫂,我,我想着做大户的生意,毕竟点心这样东西,普通百姓吃的起的少。可,要去县城、府城开铺子,妹妹厚着脸皮请求嫂子帮帮妹妹。”

邱晨笑着点头:“你有心自强自立,嫂子没有二话,只是这去县城府城开铺子不是小事,你可要好好跟老太太商量好了。老太太同意支持,嫂子才好帮你。”

林娴娘登时绽开一脸的笑意,连连点头道:“这个大嫂尽管放心,老太太对大嫂推崇备至,总说大嫂是女人这份气度心胸是极难得的,让我跟大嫂多多亲近,能学些皮毛,也是受用不尽的。”

邱晨失笑:“让老太太这么一夸,我这骨头都轻了几两……说笑归说笑,这事儿你回去好好跟老太太商议下。你若是想做大户人家的生意,省城、京城咱们不敢想,府城好歹有些关系,就去那边租间铺面。我在府城常来常往的,也能照应你一二。”

林娴娘的眼睛亮了亮,又露出些忐忑来:“大嫂,能去府城开铺子,妹妹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妹妹这样啥也不懂的,真去了府城……能行么?”

邱晨笑着道:“没有人生来就会,什么东西都是学来的。你回去跟老太太商议下,若是拿定了注意去,我找人帮忙给寻个可靠地掌柜……虽说我也抛头露面的出入,可开铺子做买卖,还是要找个掌柜的才好。这些,你也一并跟老太太商议下……嗯,若是银钱不够,我这里才结了一些货款过来,给你垫付上就行。”

“大嫂,你能帮我找铺子寻掌柜已是帮了大忙了,我不能再用你的银钱了……”林娴娘有些惶恐地推辞。

邱晨笑着道:“就算是我借给你的,等你赚了钱还我就行!”说着,又故作惊讶道:“你不会是想着不还钱吧?”

林娴娘红了脸,瞪了邱晨一眼,笑嗔道:“大嫂取笑人!”

眼前美人儿这一娇一嗔,真真是眼若水波横,眉如远山黛,勾魂摄魄,妩媚诱人……

邱晨做痴呆状,然后呼出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道:“呼,还好,还好,幸亏你大嫂不是男人……娴娘,以后轻易不能让人看到你……”

第二百一十四章 理家

第二百一十四章理家

邱晨送着林娴娘出了大门,恰看到刘满银和林子爹急急惶惶地一路走过来。

因为林家负责炒制分装,所以,林子和泉哥儿两家在周边村子里的收购也必须等着林家开秤。眼看着三月就要过去,地里的罗布麻生长了足有一扎高了,两家人都心急不已,好不容易听说邱晨回来了,林子爹就急急地会合了刘满银一起赶到了林家。

一看到他们两人联袂而来,邱晨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笑着站在门口等着。

刘满银和林子爹到了近前,看到邱晨站在大门洞里等着,都有些意外,也有些羞惭。

刘满银挤出一脸笑,抻抻衣角,点头笑道:“升……嗯,林娘子,您什么时候到的家?这一趟出去,又是十来天啊……”

邱晨看着刘满银磕磕巴巴地找着话题,真心替他难受,干脆地开口打断道:“二位过来是问收药的事儿吧?明儿咱们就发消息,后天就可以开秤了。”

说完往门里让着刘满银和林子爹。他们要问的问明白了,两人这会儿恨不得赶快跑去四围村里下通知呐,多跑几个村子,多通知几个人,他们收到的药就多一份,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收入高一份,哪里还顾得上进门聊天,一脸喜意地匆匆告辞去了。

见他们如此,邱晨也不耽搁,转回来直接进了东跨院。

沿着一个个工棚走了一圈,看过了各处的工作情况,也把即将开秤收购药材的事情下了一遍通知。这个消息让帮工们也是欢喜不已,虽说有了他们在林家做工,每个月都能拿不少的月钱家去,但采摘罗布麻、双花、连翘等药材,并不需要壮劳力,老弱妇孺都能干,一天下来,一个人怎么也能挣上几十个大钱,多一份收入,家里的日子自然会更红火。谁也不嫌家里钱多,谁也不嫌日子过得太好不是!

转了一圈儿,邱晨到了厨房这边。天气转暖,工作时间延长了,厨房就要多做一顿晚饭。相对于中午的馒头炒菜管饱,晚饭除了馒头炒菜,还多了一个咸汤,用荤油炝锅加了油吱啦做汤底,放了青菜调了面糊的,帮工们每人热乎乎地喝上两碗,好喝又舒坦。

这会儿临近晚饭,厨房里的活儿基本都忙完了,青江家的和兰英带着四五个妇人闺女正在往大盆里盛菜盛饭。

邱晨走到厨房门口,深吸了两口气,笑嘻嘻地问道:“今晚做的啥饭,这么香啊!”

兰英手里拿着只大汤勺从屋里走出来,撩起围裙擦着脸颊上的汗水笑道:“还不是托你的福,今晚煎了个咸鱼,还做了个菠菜汤,放了虾皮儿的,鲜着咧!”

邱晨笑着看向盆子里一段一段的咸鱼,心中略有所动。好像,涂家村的咸鱼和南沼湖的咸鱼的销路好像没她想的那么难。别处不说,就安阳和刘家岙两个作坊里,每天都有几百号人吃饭,要是吃咸鱼,一顿怎么也得二三百斤,若是一个月吃上四回五回的,可是要好几千斤呐!

等今年的辣椒收成了,还能直接做蒸咸鱼,那样子更方便简单,还很好吃……

由这个,她也想起了今年的秋粮,届时跟佃户们定个协议,让他们多种花生和大豆,到时候油料也能自给自足,既能降低成本,也能给佃农们更好的保障。

心里飞速地合计着,邱晨招呼着兰英和青山家的出了厨房,将开秤收购罗布麻的事情说了,并询问二人的意见。

“……清山嫂子你自己拿个主意,是要留在厨房还是仍然去炒药那边?”

青山家的看了看兰英,笑着道:“我还是去炒药吧。也省的你再另外找炒药的人!”

邱晨笑着点了点头,又跟两人商量:“那你们两个琢磨着,厨房这边让谁管着比较好?玉香家去待产了,生完孩子只怕每个一年半载的也出不来。秀儿,闺女不错,也机灵,就是年纪小了些,压不住茬儿……”

兰英跟青山家的对视一眼,青山家的略略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海棠,我觉得,春红不错。她在娘家时就是出了名的利落闺女,家务上灶都是一把子好手……”

邱晨抬抬眉毛,看看青江家的,又看向兰英,笑着道:“春红自己个儿也愿意来厨房?这个活儿可比她现在分装那边累得多……要不要先问问她?”

兰英接口道:“春红保准愿意!”

不等邱晨答话,青山家的插话道:“春红跟了收成……看在了冬月!”

“春红跟收成?”邱晨颇为惊讶。不是因为别的,收成比春红大着十多岁呐!

青山家的却误会了邱晨惊讶的原因,微微脸红道:“不是春红自己个儿……是我跟兰英看着他们俩都形单影只的可怜,给撮合了一下,他们俩人都没说的,就这么定下了。春红毕竟算是持服,怎么也得满了一年……这才看在今年冬月里。那啥,春红跟收成早就出了五服了,论不上了,这不,春红过继到她舅舅名下,以后就姓王,叫王春红了,也就不算是同姓了……”

青山家的解释的很详细,邱晨笑着摇摇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一下子听到消息觉得有些吃惊罢了。嗯,收成倒是个好的……对了,收成的伤好的咋样,这会应该没啥感觉了,耽误不耽误干活?”

一听邱晨没有不高兴,兰英立刻就欢喜起来,接口道:“你给他那么好的疗伤药,又请了郎中给他正骨,收成的伤好好的了……唉,春红那闺女,经过了这一番磋磨,这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不是我说,春红嫁到收成家,收成家那俩娃子也算有了娘,也不用担心春红苛待。人家收成也说了,王家的小闺女,人家一定会当自己闺女疼着,将来找个好人家,好好备付嫁妆打发了!啧啧,收成家那个破烂货,要是知道收成如今一个月能领上将近二两银子,又娶了春红,还不知咋后悔呐,可惜啊,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对于这些话,邱晨就不怎么热衷了。等兰英说落完,她笑着道:“春红毕竟没干过厨房,先把她调过来,兰英姐你这会儿就多受些累,照应着厨房里。厨房的管事,过些日子再说吧!”

兰英和青山家的对视一眼,同时答应下来。

邱晨又跟青山家的说了炒药作坊人手的安排,原来的刘占峰和泉哥儿都抽走了,炒药元套人马所剩无几,都要重新调配人手……或者,新招几个人过来。

没多大会儿就商量妥当了,邱晨从分装组里抽掉了两个人到炒药作坊,又商量着定了四个村里的媳妇招进来,都充实进炒药作坊,一起交给青山家的调派。

这边商量妥了,也到了晚饭时间了,邱晨笑着跟青山家的打了招呼:“过会儿收拾完了去我那边一趟,我这趟出去带回来一些干货,你跟兰英姐过去拿一些,那些东西给孩子们吃好,长个儿!”

青山家的也不客气,连声应下。

吃过晚饭,林娴娘又转了过来。兴奋地跟邱晨说和林老太太商量的结果。

正如林娴娘所说,林老太太对林娴娘去府城开铺子的事情很支持,还在仅有的存银中拿了一百两给林娴娘做本钱。

邱晨索性把自家的白案师傅贾氏借给林娴娘,让她帮着林娴娘一起琢磨点心方子。其中包括邱晨琢磨出来的蛋糕。当然,裱花蛋糕没办法推广,这个时代除了北方游牧民族,中原地区的居民还是很不习惯牛奶味道的。再说,这里没有全年产奶的奶牛,牛奶的来源也没办法保证。

不过,纯粹的蛋糕做好了,也足够成为林娴娘点心铺子的支撑产品了。

林娴娘虽说起意做点心生意,但她毕竟没有正经学过做点心,黄姨娘虽说当年学了些做点心的手艺,但那些点心太讲究,大宅院里自己吃还行,真拿来做生意却并不合适,就像林娴娘做的梅花糕和红豆酥,却是雅致清淡,味道也不错,但拿出来卖,就不合适了。

邱晨曾经详细地了解过安阳府的房价、商铺价格,一百两银子差不多刚好够府前大街租一间位置一般的小商铺了。不过,林娴娘想要做高门大户的生意,那不妨去南城或者府后大街。前者是富商大户的集中所在,后者则是安阳府官员宅院集中地。

得了林老太太的同意,第二天,邱晨就打发人给镇上回春堂的陈掌柜和赵先生送了些干货过去,并托陈掌柜给大兴传了话,让大兴即时开始在府城寻找合适的商铺。林娴娘要开的是点心铺子,对铺面的要求不是太多,周边最好是酒楼、茶馆比较集中的所在。另外,最好有个比较宽敞的后院,还最好有独立的水井。毕竟是做吃食的铺子,制作、清洁卫生都会大量用水,有个水井方便的多。

这边林娴娘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邱晨就开始着手整理三进院。

在她去安阳的时间,杨俊猛和满囤父子帮着把后院新买的土地平整了,圈进院子里,在二进后边加盖了一套院落房屋,在学堂后边加盖了两排两间一户的独立小院落。因为不是太急着住进去,这一次的房屋晾了大半个月才粉墙、吊顶棚安门窗,这会儿基本设施都弄好了,帘幔床帐,青江家的也带着人做好了。

邱晨房间里,廖文清送的那一套黄花梨家具是搬进来后装的,大件儿,比如床、罗汉榻,邱晨原想着都搬不出来了,可没想到一说买新家具,杨树猛就说了,她房里那一套拆卸了搬过去重新装一下就好。想要一下子买那么一套家具,可不容易。

她这才知道,原来榫卯的家具并非一成不变的,竟然是拆卸同样方便,而且,工艺好的榫卯家具,拆卸几回再重装都不会出现晃动走样的现象。特别耐用,特别技巧。

想起现代那些用钉子组合起来的家具,别说拆卸,搬动一下都会走了形变了样儿……有些老古董还是很值得传承的。

三进院的房屋格局跟二进完全一样,邱晨这一次搬家也简单,把整套的家具搬进三进院,原位摆好,挂上新做的帘幔床帐,请了两个老木工把式,花了还没一上午就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仆人们搬家。

大兴、青江、顺子、赵九一家各分得了一个小院子,邱晨屋里的丫头们,阿满的两个小丫头,仍旧住在三进院的后座里,雨荷、月桂和春香一间,玉香和青杏一间,玲儿和梅子一间。又给春香安排了整理书房的活儿。小子们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住着,阿福的小厮暂时住在二院的西厢房里,等阿福再大些挪进二进,他们就不用再动了。

这一番搬动完毕,从县里定做的家具也运了过来,又一一安置在二进院的正房和三进院的厢房里,各处安排妥帖,也花了三天时间。

邱晨搬进三进,丫头子们就都留在了三进伺候,算是与外边的俊文俊书等人彻底隔离开来,王氏的位置也从二进门挪到了三进门,没有活儿,三进的丫头都不允许出入。俊文俊书等人也不再进三进吃饭,邱晨把吃饭的地点挪到了一进院的正屋餐厅,算是内外院鲜明起来,规矩也慢慢立起来了。

搬完了家,邱晨也没停下,又安排人开始整理后院。经过这一回扩建,林家的宅子几乎建到了半山腰。前两进院子是平整的,从第三进院子开始,就依着山势一路往上,到了后园,就是一大片山坡地了,却也宽敞,足有十来亩大小。

如今已近三月底,植树稍显晚了,种草还不算过时,邱晨就将靠近三进院的部分划出相对平整的一块,整理成了菜园子,种上了各种时令蔬菜,当然,少不了她最宝贝的辣椒苗。再往上,原来的野草清理了,种上一些攀援的葫芦、南瓜、豆角儿、扁豆,最上边的部分,则保持了山野的原生态,用竹篱笆隔了,只在角落建了几个木制的棚舍,然后将香香一家和小鹿、鸡鸭都散养到那一片儿去。这一回,完全是原生态自然放养了。

接过,元宝也特别喜欢这一块原始的林地,每天看不到就跑去撒欢儿了。

这一边,邱晨也就动动嘴,然后就交给别人做去了。没用她花费太多精神和力气。

后院安排完,邱晨也开始铺排着往自家的三亩多地上种植辣椒了。

说起这三亩多地来,邱晨不由得又想起了刘三河。这位去年卖了一年身,为林家种了一年地,今年邱晨没有续约,刘三河居然自动自发地仍旧每日过来,不但种着三亩多麦田,还每日照看着门前的池塘。没妄了他去年天天跟老何同吃同住,种藕、养鱼居然都有板有眼的,不等邱晨吩咐,已经将池塘里的莲藕移栽了,扩展到了小半个池塘,还把邱晨从南沼湖带回来的菱角和鸡头米也种上了。因为下手早,这边的莲藕已经萌发,尖尖的新荷打着卷儿,挺出了水面。倒是菱角和鸡头米种的比南沼湖还晚,至今没有露面儿。

他做的很用心,邱晨索性就把这一片交给他管理,并且告诉他,每个月给他一两银子的月钱,吃饭不用邱晨说,刘三河每日都去东跨院吃饭,雷打不动。

邱晨把刘三河找来,把种植辣椒苗儿的方法和注意事项讲给他听,刘三河如今也跟着帮工们一样领四季衣裳,穿的整齐了,人精神头似乎也足了些,少了好些个惫懒样儿。听着邱晨细细地给他讲着种植辣椒苗儿的事儿,连连答应着,腆着脸嘿笑道:“东家娘子请好吧,我保证给您种的妥妥帖帖的。”

邱晨并没有理会他的嬉皮笑脸,继续嘱咐道:“这些苗儿要傍晚或者阴天时移栽,栽完要立刻挑水浇水。”

刘三河连连应承着,又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邱晨这才放下心来。

辣椒种植能不能顺利扩大规模,并不断优化品种,邱晨可都指着这些辣椒苗儿呢,也难怪她如此小心翼翼。

等辣椒苗儿都种到地里,看着返了苗儿,长的旺相起来,又是四五天过去了。时间一晃进了四月,再有一个多月,林旭就要进省城应试了。邱晨也收拾了东西,再次离开刘家岙进了安阳府。这一次,邱晨进安阳府还带上了林娴娘和白案厨娘贾氏。

到了安阳府,邱晨没有理会别的,立刻就打发了大兴去了省城,寻一处合适的客栈包个小院子,或者直接租一个民房小院……实在租不到合适的,就干脆在省城买上个小院也成。

大兴已经在府前大街买了一个小铺子,铺面不大,位置却极好,就在云中仙斜对面儿,旁边还有一家酒楼和两家茶馆儿。邱晨顾不上理会这些,就打发了顺子带着林娴娘和贾氏去看铺子。

然后,邱晨就安排着玉凤、顺子家的给林旭做夏衣,按照府试的各种经验准备应试用品。同时,亲自跑去市场购买新鲜的食材,盯着厨房,甚至自己动手给林旭做各种营养餐,以增加营养。

这期间,邱晨又带了几匣子新出的梅香香皂,和刚刚得的去了趟郭府,这一次,终于见到了郭大老爷……

第二百一十五章 省城正定府

第二百一十五章省城正定府

郭大老爷郭敬诠四十多岁,看起来保养得却好,留着几缕短须,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见人面含微笑,神态和蔼内敛,仍旧颇有风采。

邱晨随着带路的人走进靠近二门的小花厅,抬眼看到郭大老爷端坐在上手,扫了一眼,就敛了神色,缓缓几步走到花厅中央,深深福身道:“林杨氏见过大老爷。多谢郭大老爷对二弟的悉心教导!”

郭敬诠眼睛微微一眯,笑着起身抬手虚扶:“杨夫人客气了,请起!”

邱晨又略福了福,大大方方起身,抬头朝郭敬诠微微一笑,随着郭敬诠的手势,走到下手客位,告坐坐了。

对于林家这位夫人,郭敬诠早就打听了不少。虽说是安阳府刚刚冒出来的新人,这位林夫人因为与云家廖家合伙做生意开作坊,名声却不低。但所能打听到的就是林家大爷死于边关,孀妻力撑做起了生意,先后与廖家、云家合作,也算是颇具传奇色彩。但又因为这位林夫人为人低调,从不出门会客,外边打听来的消息,大多是生意如何如何好,做什么生意都大赚特赚,据说有人还给封了个‘金母鸡’的谑号,说的就是这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相关这位林夫人各人品质性情的消息却几乎是空白。

还不如他知道的,至少知道元宵节曾陪同神秘人物同游赏灯,看似关系密切;还知道,这位林夫人聪颖慧黠,大方端庄,活泼自然--郭怀安掌柜语。

说了林旭在门下,说实话,林旭论才份,伦聪明,比韩静瑜差的多,但林旭那份质朴纯直,知恩懂礼,郭敬诠却看得出是本性自然,并非刻意伪装,实属难得,让他对林旭这个弟子,也在最初利益交换目的后,生出一种真心的喜欢和爱护来。自然,通过林旭,他也猜测,林家这位夫人只怕不仅仅是外界传的‘金母鸡’,在家风教导上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今日一见,郭敬诠自然暗中关注着,见这妇人一举一动自然大方,虽然行的是妇人的福礼,但那份洒脱大方,却没有半分扭捏态度,不由暗暗叫奇。

落座,郭敬诠含笑道:“旭哥儿底子薄了些,不过,这回院试,老夫还是很有希望的。”

邱晨点头致意,微笑道:“之前家里日子清苦,二弟的学业耽误了,能够得到大老爷悉心教导,二弟实在是幸运的很,也欢喜的很,每每回家,总会向我说起大老爷的谆谆教导,不嫌弃二弟资质愚笨,耐心有加,二弟对大老爷深感敬佩,我等也是深感在心。”

郭敬诠含笑听着邱晨说完,不由扬声笑道:“夫人太过客气了……旭哥儿既然被老夫收为弟子,老夫就托个大,就以伯父相称吧!”

邱晨微微露出一丝惊讶,旋即郑重起身,恭恭敬敬,郑郑重重地深深福身道:“长辈所命却之不恭,海棠领命。海棠可就把旭哥儿托付给伯父了,伯父定要严格要求才是!”

郭敬诠笑声更大,抬手虚扶着邱晨起身,笑着道:“你这丫头倒是不吃亏!”

说着,抬抬手,身后侍立的书童立刻上前一步,托上一个托盘来。

郭敬诠抬抬手,示意送到邱晨面前,笑着道:“既然叫了伯父,就不能让你空了手,这是做伯父的见面礼,你不用推却!”

邱晨抬眼看向托盘,就见托盘上放的不是一般给女子的首饰之类的见面礼,而是不算太厚的几本书,书面上清楚的写着几个字‘瘦山手稿’。瘦山散人是郭敬诠给自己起的别号。

邱晨讶异地看向郭敬诠,却见郭敬诠正含笑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微笑着颌首。

邱晨敛了神色,双手接过‘瘦山手稿’,重新恭敬地行礼致了谢。

接下来,郭敬诠略略说了跟邱晨合作的制药生意之事,并交代,以后每季会让郭怀安上门给邱晨报账送分利。又道:“既然称老夫伯父,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顾忌那些世俗琐礼,时时上门走动走动,也让你伯母带你多结识结识。有什么事,也可直接打发人来跟老夫送个信儿,别见外!”

邱晨恭敬道谢:“伯父教导,海棠记下了!”

话说到这里,邱晨知道该告辞了,郭敬诠也不挽留,笑呵呵地提醒邱晨再去宁夫人那边拜见一下伯母,这才起身看着她辞出去,目光追随着妇人清瘦却挺直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渐渐被深思所代替。

从郭敬诠处出来,邱晨依言去了宁夫人处拜会,显然,宁夫人已经知道了郭敬诠在小花厅的作为,见了邱晨就多了一份亲近,同样给邱晨备了一份见面礼,是一对水头极好的花开富贵羊脂玉镯子,邱晨也恭敬地谢了,又陪着宁夫人唠了会子家常,这才告辞离开。

宁夫人笑着挽留:“咱们娘俩说话投契,才说了没几句话就快到午时了,不如你留下来用饭,再陪陪我这老婆子?”

“夫人看起来年轻得很,若是让不知道的人看到,就当是我姐姐呐,哪里说得上一个老字!”邱晨一边笑一边说,说的宁夫人也一脸喜色。

正说着话,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跑进门来。后边呼啦啦跟进来七八个婆子丫头。

一个个满脸担忧,不错眼睛地盯在两个孩子身上,这个喊着:“芮少爷,小心着些!”

那个伸手照应在小的身后,小声提醒:“芷少爷,慢着些!”

宁夫人立刻丢下邱晨爆出一脸喜色来,起身接着两个跑上来的孩子,一手一个搂着在榻上坐了,跟着两个孩子亲热了一阵子,这才抬起眼睛看向邱晨:“这两个小东西被老婆子惯坏了……唉,他们父亲离家在外,我就守着他们俩,这心啊,真真是比当初对他们父亲还放不下。还好,咱们郭家的孩子本性都好,最知道孝顺我这老婆子了。”

邱晨笑的道:“隔辈亲,隔辈亲,这奶奶心疼孙子可是血脉天性,也是两个哥儿聪慧可爱,别说伯母疼爱,谁见了也会喜欢!”

这会儿,郭家两位孙少爷郭绍芮和郭绍芷已经从祖母怀里起了身,郭绍芮拉着郭绍芷,手牵着手来到邱晨跟前,很是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

邱晨连忙笑着俯身扶了两个孩子,从自己怀里摸出两个上等的老蜜蜡吊牌来,放在两个孩子小手里。抱着两个孩子端详着,对宁夫人道:“伯母,别说你这当奶奶的,我这第一次见两个哥儿,粉雕玉琢,又气度非凡的,我都恨不能搂在怀里不撒手了。”

郭绍芮和郭绍芷有些害羞地瞅着邱晨,除了刚刚进门的活泼外,这会儿真是规矩乖巧的让人心疼……就说宁夫人这般溺爱,郭家几个少爷都能年少成名出仕,看来定是郭大老爷教育有方了。

自己的孩子得了夸奖,宁夫人的喜色毫不掩饰地铺展开来,一脸荣光地笑着客套:“你再夸,就把这俩小猴子夸的飘起来了……说起来,你那两个孩子我还没见过,大的也开蒙了吧?在那家塾学里就读啊?”

邱晨笑着摸摸绍芮和绍芷,两个孩子笑嘻嘻地跑回奶奶身边儿。

邱晨看护着两个孩子扑进宁夫人怀里,这才笑着回道:“我那两个都开蒙了,就在村塾里上学,我没带他们过来。”

“都开蒙了?”宁夫人惊讶道,“我记得你那个小的才三岁吧?”

“伯母记得清楚,正是三岁。”邱晨笑着道,“去年她哥哥要入学开蒙,那丫头眼热的不行,吵着闹着也要上学,我被吵得受不了,就索性让她跟着去了。”

“去年就开蒙了?那岂不是才两岁?那孩子定是个别样聪慧的!”宁夫人说的有些言不由衷的。

邱晨笑着道:“哪有夫人说的什么别样聪慧。读书写字的我没看出学会多少,倒是知礼懂矩了些。”

说着,邱晨再次告辞,宁夫人也没了之前的热情挽留,略略客套一句,就打发了婆子将邱晨送到二门内,上了马车离开郭府。

登上回家的马车,邱晨只嘱咐玉凤将宁夫人给的镯子收好,她自己则拿起郭敬诠给的书看起来。

‘瘦山笔记’,看书名似乎就是个随记,可打开来才知道,这上下两册的‘瘦山笔记’中,记录的竟然是郭敬诠多年来研读医药古卷古籍的种种心得笔记,许多古籍古卷,是邱晨只闻其名,在现代早已遗失了的;还有些来源的古籍古卷,竟是邱晨闻所未闻的,显见都是极其珍贵之物。

看了个开头,邱晨就实实被惊住了。这两册看起来不起眼的笔记,说是郭家的医药秘传所在也不为过。郭敬诠能够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邱晨,那句‘自家人’就不再是一句虚言。可以说,这两本书的分量之重,几乎是无法用金银钱财衡量!惊讶之后,邱晨又难免感慨唏嘘,对郭敬诠这份大手笔深感佩服。果然不愧是能为家族长远发展,自动放弃了自己前程的人。这份谋算,这份心胸,真真是非常人所比!

惊讶,感慨之余,邱晨是真真为这个礼物欢喜的。

不知不觉地看进去,有些忘乎所以,直到玉凤提醒她到了,她才恍然醒过神来,有些不舍地收了书,下车回家。

进了四月中旬,大兴传来消息,已经在省城买了一个双二进小院,院落不大,周边却多为省属衙门的官吏,就在隔着省府衙门只有两条街的官帽儿胡同里。

得到这个消息,邱晨赶紧收拾了些必用的物件,交待给顺子家的和玉凤,打发沈琥护送二人去省里打前站,把屋子收拾出来。

她在府城,则时时盯着林旭的饮食、休息。到了这种时候,她一点儿也不催促林旭苦读,反而每天早上、晚饭后,都叫上林旭跟她一起在院子里看看盛开的海棠花,散散步,听林旭说说在郭府上课的心得体会,不知不觉地,在放松的聊天中,却帮着林旭把每天学习的重点梳理一遍。

林娴娘自从进了府城,看好铺子之后,就每天钻在大厨房里跟贾氏琢磨点心,没做出一样点心,就会拿给邱晨和家里人品尝,得了意见后,就再去修改,反反复复,有时候一个点心能做十多遍,才能摸准各种材料的最佳比例和最佳制作方法。

四月十一,林娴娘的点心铺子放了挂鞭,就低调地开张了。邱晨给起的名字,林旭写的牌匾,黑色的牌匾上三个漂亮的金色行书大字--稻香村!

林旭特意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跟邱晨一起过去,给林娴娘捧场。

当然,林娴娘不能在铺子里售卖,就让云中仙的掌柜的给介绍了一个掌柜两个伙计,林娴娘和贾氏在铺子的后院里制作。

邱晨早就跟林娴娘商量好了,做买卖要做口碑的,最开始别指望着立刻大卖特卖。林娴娘完全没有意见,完全听着邱晨安排。

邱晨就托了云中仙酒楼的掌柜,给每桌用餐的客人送两碟点心,请那些客人们免费品尝。嗯,邱晨也定了个期限,免费送一个月。凭借云中仙的人气,一个月的免费品尝广告,也应该能拉住些回头客了。

另外,邱晨还给林娴娘出了个营销策划,每日巳时中,在店门口发放一刻钟点心,发放的对象限定在七岁以下的孩子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家。早到早得,排队领取。

林旭跟邱晨是辰时中过去的,林娴娘和贾氏已经做好了一批糕点,摆在了铺子里的柜台上。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林娴娘和贾氏做出的点心已经很不错,称之为色香味俱佳也不夸张。特别是刚刚从烘箱里出来的点心,仍旧带着未散尽的热气,香甜的气息随着空气已经在铺子外蔓延开来,引得左近的一些小孩子就聚拢过来。

邱晨一看门口许多的小脑袋,心思一动,带了青杏和春香进了后院,跟林娴娘商量了一下,很快拿了几样糕点,切成指头肚儿大小的小块儿,盛在两只干净的漆器托盘里,交给两个小伙计,并低声嘱咐了一番,这才让小伙计端着盘子出了店门。

两个小伙计托着点心一出门,门口孩子们的眼睛就齐刷刷定在了点心上。

两个小伙计都是挑选出来的,口才和脑瓜儿都够使的,一出门,就一人朝着一群孩子吆喝起来了:“发点心啦,快点儿来,发点心啦!早到早得,来晚了可就吃不上啦!”

那群孩子还有些不敢相信,愣怔了一下,随即不知谁先动了,随即呼啦啦一下子把两个小伙计围在了中间儿。

两个小伙计把点心盘子高高地举在头顶,一边儿吆喝:“别挤,别挤!都有,都有!从小到大,按个头,排好了队,一个个来!”

“谁,我看看那是谁还在挤,谁在挤就不给谁啦!”

有点心做奖励,孩子们特别听话,片刻功夫就排成了两条队。

队伍排好,站在最前边的是个两岁多的小萝卜头儿,刚刚被大孩子挤着踩了脚,哭了一包,这会儿眼泪还挂在脸上呢。小伙计拿了一小块蛋糕放进他的小手里,孩子一下子塞进嘴里,咕咚就给咽下去了,连味儿都没尝出来。

看着盘子里的点心,孩子还迈不动步,眼巴巴地看着。

小伙计就问了:“点心好吃吗?”

孩子睁着大眼盯着点心,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伙计笑着引导:“你要说出来,别人才知道哇!点心好不好吃?”

小娃儿乖乖地回答:“好吃!”

小伙计揉揉耳朵:“声音太小,听不见!”

小娃儿憋足吃奶的劲儿,用最大的力气喊:“好吃!”

“嗳,这就对了,好吃要喊出来,别人才知道!”小伙计笑着拿了一块大一些的点心放到小娃儿的手中,嘱咐道,“这会慢慢吃,再一口吞下去,今儿可没了!”

小娃儿两个手捧着那块点心,开心地点着头,慢慢地走到一边儿,就站在点心铺子门口,小小口地吃起点心来。

后边的孩子已经得了启发,得了第一块点心,不等小伙计问,就高声喊:“好吃,真好吃!”

小伙计笑眯眯问:“谁家的点心好吃?”

孩子有些楞,小伙计就很耐心地指着门上的牌匾教导:“喏,稻香村,稻香村的点心好吃!”

小孩儿学会了,立刻扯着嗓子喊:“稻香村的点心好吃,稻香村的点心太好吃啦!”

小伙计立刻笑眯眯地拿了一大块点心发了奖励,这个孩子也欢欢喜喜地捧着去一边儿吃了。

最开始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吆喝,路人们还没怎么在意,只当哪家的孩子淘气呢,喊得多了,又加上稻香村门口排队的孩子越来越多,就渐渐地有人停了脚步看热闹,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围拢上来,看热闹。

等到两盘子点心块儿发完了,小伙计们跟孩子们说,“明儿还有,明天不按大小了,早到的早得,早来等着!”

掌柜的趁机走出店门,朝着围拢着看热闹的众人拱手道:“小店刚刚开业,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小店开业,前十天免费发放点心,给七岁以下的孩子和六十岁以上的老者。因为小本经营,每日发放的点心有限,排队领取,早到早得!”

掌柜的说完,两个小伙计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随即两人齐声问:“点心好不好吃?”

那些还没走的孩子们条件反射地齐声大喊:“好吃!稻香村的点心真好吃!”

二三十个小嗓子亮亮地扯起来,还真是颇有些声如雷震的气势!竟让嘈杂的市声也为之一静!

两个小伙计笑着对那些孩子们道:“好吃,那明天就早点儿来,谁排在前头,谁就能吃到点心!”

孩子们满心欢喜地点着头。

一路很兴奋地高喊着:“稻香村的点心好吃,稻香村的点心真好吃啊……”一路飞奔着四散跑走了。

接下来,就有人零零散散地进店来,有些只是看看就走,有些则买上一两样点心品尝的。虽然卖的不是特别多,相对于之前刚开门时冷冷清清的店堂已经让林娴娘很满意了。

送了林旭去上课,邱晨折回来,跟林娴娘道:“刚开铺子,有个打口碑的时间,你不要着急,每日按照一定量做,卖完了就早点儿收工回家。”

林娴娘揉着面团,鼻尖儿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微微有些犹豫道:“大嫂,照理说我也该给旭哥儿尽尽心……如今,贾嫂子做的很好,要不我也跟着你去省城?”

邱晨拿了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汗,温言道:“你就安心做你的铺子吧,旭哥儿不是那种挑理的孩子,你没看到,你开了铺子,旭哥儿也欢喜的很嘞!昨儿晚上还跟我商量,等去省城考完试回来,同窗们会文就带了稻香村的点心去,也替你打打口碑呢!”

林娴娘脸上笑着,眼眶却是瞬间一红,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眼睛润润地笑了:“嗯,嗯,我知道了。我好好儿开铺子,挣了钱还能给他上京赶考呢!”

邱晨笑着点头:“嗯,这话说得好。”

接着邱晨又道:“不过,你开铺子也不用事事亲为,等铺子里上了手,你也可以脱出身来……”

林娴娘这回彻底收了泪,满脸欢快地点点头:“嗯,嗯,我就跟大嫂学着,等这边的人手熟了,我就再开第二家铺子……去省城、去京城开去!”

邱晨抚掌大笑:“对,就是这个话!”

四月十三日,是林旭跟姚韵秀约好的日子,三辆马车从安阳府出发,林旭和韩静瑜一起从安阳府出发,在安平县会合姚韵秀,去省城准备应试。临行前,知书和没药都送了消息过来,说云济琛和廖文清进了五月就回来,一定耽误不了省城的院试。郭家宁夫人也送了两套笔墨过来。林娴娘赶了半夜,做了几盒上好的点心,给林旭带上。

邱晨也带着春香随行,留了青杏在府城看家,并且照应着林娴娘的铺子里。邱晨还细细地嘱咐了,有什么事儿就去云中仙找人。青杏一一答应着,看着邱晨带着玉凤和春香走出门,还是满眼的不舍。从跟了夫人,她还是第一次被留在家里呢,不跟在夫人身边,她似乎连走路都觉得不得劲儿了。

省城正定城在安阳府东北二百四十里处,过了程家店之后,一路向东北而行,在南里镇打尖歇息一宿,第二天早饭后继续前行,巳时末,就已经看到了正定府的高大巍峨的青灰色城墙。

见识了两江会合的安阳府,正定府除了城郭高大厚重些,房屋更密集些外,实在让一行人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并不比安阳府繁华多少。

大兴早早地就在西南门外等候,老远看到秦勇就一脸欢喜着快步迎了上来。见了礼,问了安,大兴跳上第一辆马车的车辕,跟车里的邱晨回报着省城的事情,一路进了城。

院试考两场,第一场正试,试以两文一诗。各县、府通过府试的童生都可以参加应考。正试考完,选取秀才名额一倍的人数,用圆圈揭晓,写坐号,不写姓名,录榜,称之为‘草案’;

第二场覆试,试以一文一诗。覆试后,拆开卷面的弥封,登录姓名,重新选录登榜,录取者方为‘生员’,俗称秀才。在院试中考得第一名者称‘案首’,俗称‘首卷’。

通过了院试的学子为生员,俗称‘秀才’,从此就算有了功名,进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邱晨一行跟随大兴来到官帽儿胡同的新宅子。宅子不大,只有二进,却是原来的两户合并而成,成了个‘田字形’四进院格局,布局规整,位置也好,把着胡同口,原来的主人为了出入方便,院门开在东南角,出门几步就是一条南北纵街,称连升街,顺着连升街向南,就是府后大街和府前大街。从连升街再往东一条胡同出去,就是连通府前府后两条大街的南北大街,南北大街上店铺林立,出入采买都极方便,关上门,又自成一方天地,清幽宁静,怡然自在。

最让邱晨满意的是,这所宅子里有好几棵大树。靠着东边临街的院墙有一棵百年老柳树,微微歪斜着树干,蓊郁的枝桠一多半伸进了院子的上空,将东边的厢房和小半个院子遮得阴凉宜人。在西边的两进院子中,一进是两棵枝干粗壮枝叶茂盛的石榴树,第二进是两棵西府海棠,东院的二进则在窗下种着一蓬翠竹。此时,石榴树刚刚冒芽儿,西府海棠开的正如云似霞,娇艳动人;青竹则是一片翠绿欲滴,令人心喜。

院子中的房舍都很整齐,大概六七成新,正房三间,左右各两间厢房。东西院中间有月亮门连接。

东院一进有两间半倒座,其中一间是门房,一件半敞开式的,是马厩和车棚。大兴买下房子之后就紧着把原来东院一进的倒座成了专用的马厩,西厢房屋门拓宽做成车棚。

顺子家的和玉凤迎在大门口,欢欢喜喜地接了邱晨进去,直接安置在了西院的一进。

林旭安置在了东院的二进,姚韵秀和韩静瑜就安置在林旭院子里的东西厢房。

一路旅途劳顿,众人洗漱了,各自在房里用了饭,邱晨午睡了一会儿,未时中就起了身。

玉凤从外边进来,伺候着邱晨洗漱梳头,一边回道:“二爷歇息了,未初就起了,跟姚公子和韩公子一道出去了。说是去看看提督学院看看。”

邱晨不觉莞尔,这三个孩子,离考试还有将近一个月呢,就这么等不及地去看考场了。

说着话,玉凤给邱晨梳通了头发,从镜子里询问用目光询问着邱晨梳什么发式。

邱晨从妆奁盒子里摸出一支黄杨木人物簪来递给玉凤:“简单利落就行,我们要去外边看看,我想去左近转转,咱们要在这里住到二爷考完试呐,也得熟悉熟悉环境。”

玉凤低声应了,手指翻飞,很快就绾了个抛家髻。将那根黄杨木人物簪斜斜地攒入发间。邱晨略略看了一下,就站起身来。

她身上穿着几乎没有变化的牙白色夹衣和宽幅群,从衣柜中拿了一件天青色的窄身无袖短褙子穿了,腰间挂了一个天青色的荷包,带着玉凤出了西院。

秦勇正坐在大柳树阴凉里喝茶,看见邱晨出来,一跃而起,迎上来询问道:“夫人是要出去么?我去套车!”

邱晨笑着摆摆手:“不用麻烦,我就在左近走走。咱们离着府前街不过两个路口,走过去,也熟悉熟悉。”

秦勇也不坚持,随声答应着,利落地捡了椅子上的意见短直缀穿上,提步跟在邱晨和玉凤身后,跟门房里的顺子打了个招呼,走出了林家大门。

到了未末时分,许多在衙门里当差在官帽儿胡同住的人下衙回家。邱晨一路看过去,见过去的人大都衣着整齐,身后也多有小厮跟随,心下更觉安定。不管什么时候,有正当职业的人,总会比温饱不济、流离失所的人更愿意维护环境的安定和和谐。与这样的人为邻,相对的安全系数也要高一些。

走了一刻钟多点儿,三个人已经置身在了通联正定城南北门的南北大街上。

刚刚在幽静的胡同里穿行,只有偶尔的行人往来,一走上南北大街,就恍然置身在了另外一个天地。驾车抬轿的,骑马步行的,担着扁担推着小车的……熙来攘往、热闹喧天,种种市声扑面而来。

邱晨笑着感叹:“没想到这么近!”

玉凤笑道:“奴婢跟顺子婶子刚过来时,也觉得很吃惊,离着家里那么近,这边和那边简直像两个天地了。几日住下来,这会儿倒是越来越觉的便宜了。昨儿顺子婶子还说,这要是忘了买油,先点火先来买都赶得及。”

邱晨跟秦勇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顺子家的这个比喻虽然平实,却着实够形象。

玉凤看邱晨站在街口停住了脚步,寻摸着开口问:“夫人想看什么店子?从咱们这往南,紧挨着几家酒楼茶馆儿,往北就比较杂了,脂粉铺子,首饰铺子,绸缎庄……都有。”

邱晨挑挑眉,问道:“要买菜买鱼在什么地方?”

玉凤微微一愣,随即道:“这南北大街上却没有专门卖菜卖鱼的,想要买菜买鱼,要到四个城门口附近的坊市,坊市里每日城门一开,就有城外的许多百姓挑着推着青菜鲜鱼进来摆摊售卖,城里的人只需选择离自己近的坊市买就行。不过,我爹说这八个城门左近的坊市又各有不同。东城门离马夹河和鲤鱼淀近,那边两个坊市卖鲜鱼的就特别多。出了西城门不远就有云连山麓,是以,西城门那边儿的坊市卖山货、野物的就比较多;南城门外的小柳窝和大柳窝种的好果子,那边儿卖果子的就比较多;北城门外通着北疆,那边儿就是马市牲口市的所在。”

玉凤细细地说了一大篇儿,邱晨听得也很仔细,听完不由笑起来:“既然是早上开城门就进来售卖,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收摊往家赶了……那若是晚上想买菜买鱼去哪里呢?”

玉凤笑着答道:“除了那些坊市,好些个南北货铺子里也买鲜鱼鲜菜,如今天儿不热,肉铺子也能卖到天黑。要是早上没去坊市买菜,或者赶急了用,也可以去南北货铺子里去买……就是价钱上,要比坊市贵一些。”

邱晨了然地点点头,这个她知道,农贸市场的菜比超市的新鲜,但永远也卖不上超市的价!

这个时辰去赶坊市显然是来不及了,邱晨也就让玉凤指引着,沿着南北大街走了一段,进了几个南北货铺子看了看,果如玉凤所说,青菜、鲜鱼都有得卖,就是价格高出不少。

玉凤在路上又跟邱晨报备了一番,说大兴知道她们要来,一大早就去坊市买了鱼肉青菜,家里的食材不缺。那样子倒像是怕邱晨胡乱买东西,浪费了银子一般。

走了一圈儿,邱晨倒也看到了一些比较有特色的店铺,有一家谭家老汤羊肉,就一间临街店面,门首也没有什么装潢,只斜斜地挑出一张陈旧的布幌子来,最为有特色的就是店门外支着一口极大地铁锅,热气蒸腾着,有人想要买羊肉,就在门口大锅前挑选,店家现从锅里捞出来,按照顾客的要求或切片,或切块,浇上浓稠的好像乳汁的汤汁,撒上一把香菜或者一把香葱,端进屋里去吃,也可以盛进自己带来的容器中,带回家里食用。

还有一家店,专卖各种旧货,旧家具,旧用具,门口还摆着一个长长地摊子,专门卖六七份成色的旧衣裳旧鞋。大老远儿邱晨就看到好些人在那里挑选,邱晨还以为卖什么稀罕物儿,一看是旧衣裳旧鞋难免有些不能理解。

玉凤就在旁边解释:“夫人看这些衣裳鞋子,大都是六七成新的,看着也还干净,这样的衣裳搁在普通人家,就是件出门的体面行头,价钱却比新做衣裳便宜一半儿,那些家境不太好,又需要弄几件衣裳穿了出门的就会来这里挑选。也有些小户人家贪便宜到这里买衣裳穿。当然了,再穷些的人只能买那些破旧的打了补丁的衣裳,那样的衣裳这边的铺子里不会卖,要去坊市上才有。周边儿村子里的人还有城旮旯的人,到了换季的时候,大多去那些地方淘换衣裳。”

邱晨恍然了。

就这旧衣买卖还分档次,这样卖六七成新衣物的还是高档铺子,真正的穷苦老百姓还消费不起!

摇摇头,邱晨转身就走。她能够帮着刘家岙的邻里们日子好过些,能让杨家和自家人过上好日子,就已经是尽力了,至于其他,她没那个能力,也只能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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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码字特别慢……整整一天……没有比我更衰的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攒嫁妆啦

第二百一十六章攒嫁妆啦

过了一会儿,邱晨又对那些衣裳的来源起了兴趣。

这个社会,贫富分化很严重,极少数的富商、官宦能锦衣玉食,甚至豪奢无度,大部分老百姓是没有多少旧衣物拿来卖的。有句老俗话说的好哇,‘老大新,老二旧,老三补补还能穿’,说的就是百姓人家的衣物,往往是给大孩子做了新的,随着孩子长大,老大穿不上的给老二,老二穿不上的给老三……是以,有些在家排行小的,从小到大都是穿哥哥姐姐替换下来的旧衣裳。就这样,说的还是生活水平相对比较好的,能够吃饱穿暖的人家才行。还有些捡旧衣裳都没得捡,就用不知谁的旧衣裳拆了缀接在一起,说不定一条裤子两条腿都不一个颜色,说不定补上块什么补丁,千缀百纳的……真真是不比乞丐强多少了。

看玉凤似乎对这些了解很多,邱晨就向她询问。

玉凤微微有些惊讶,这些近似常识性的东西,夫人怎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这丝惊讶也一闪而没,因为玉凤想起了之前夫人一直住在刘家岙,对城镇里的常识不知道也不奇怪,何况,没有谁家主子会卖旧衣裳,都是一些仆妇丫头,将穿不到的旧衣裳拿出来卖掉,换几个钱。

“夫人,这些衣裳大都是大户人家替换下来的,或料子花样过了时,或多多少少有了些缺陷,不能穿或没法穿卖出来的。”

邱晨看了看那些忙着挑衣服的妇人婆子们,点了点头。从这些人抢着挑选的样子看,这样的衣服也不是天天有,她们很可能正好赶上来了新货,才会吸引这么多人来抢购。或许,这就相当于品牌服装的打折场,那些品牌服装店中的样品,经过无数次试穿,其实也跟旧衣裳差不多,过季打折,也同样会吸引无数人抢购。

如今,她有能力随意做新衣裳,对这些旧衣裳自然没兴趣。不过,与旧衣裳不同,旧家具、旧物件,好些个可是越旧越好的。就是谈不上古董不古董,有些材料好的家具,别致合心的旧物件,同样很有意思。

这么想着,邱晨抬脚踏进了这家旧货店店门。

旧货店是两间店面,分上下两层。一楼主要售卖旧家具和大件儿摆设,楼上则售卖各种小用具,小摆件儿,旧首饰,旧玩件儿等等。

来逛街的年轻女子本就少,逛旧货店的就更少了。

邱晨主仆踏进家具店,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虽说邱晨穿着简朴素淡,但仍旧能够很清楚地看出她个玉凤之间的关系。

店中两名伙计都在门外售卖旧衣裳,这会儿临近傍晚,就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掌柜在店内算账,一眼看到邱晨主仆踏进门,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柜台后迎出来,笑着道:“这位夫人,您想挑点儿什么物件儿?小件儿都在楼上,你这边请!”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人家是把她当成来淘换旧首饰的了。不过,她本就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先上楼看看也没有关系。是以,她也不反对,对掌柜的微微颌首,顺着掌柜的指引,上了二楼。

掌柜的朝门外的小伙计吩咐了一声,提着衣襟跟着上了楼。

相对于逼仄拥挤的一楼店堂,楼上的格局豁亮得多。房间四周是数个多宝格子,摆放着稍大些的摆件儿、用具,房间中央则放着几张低矮的长条柜台,上边摆放着许多小件儿的旧物。旧首饰一眼看不到,不过,临窗的大案上摆着许多雕花木匣子,想必这就是首饰的所在。

浏览了一遍,邱晨就确定,这间旧货店虽然卖的是旧物件,但也并非卖破烂的所在,看这格局和一眼看到的东西就知道,都是旧货中甄选出来的,相对精品的东西。邱晨在心里迅速地做了个判断,这样的店子,或许真有好东西,但想要捡漏儿应该不容易。

好在,邱晨不是什么收藏者,也没打算捡漏儿,她本来就是随意逛逛看看的,有合意的东西也不妨买上。说起来,她现在虽说还称不上豪富,但手里也有了几万银子,偶尔土豪一把,也不是问题了。

掌柜的晚了两步上了二楼,看着邱晨带着玉凤就站在楼梯口,并没有顾自去动商品,心中赞许,多了一份殷勤,趋前一步,笑道:“夫人,小店的物件儿多而杂,夫人自己找不大容易,夫人想要淘换什么物件儿,不妨说说,小可给您做个引子。”

邱晨微笑道:“那就看看首饰吧。嗯,金的银的也就算了……”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连连笑应着,引着邱晨走向临窗的大案。走到近前,邱晨才发现,绕过一架多宝格,这后边还有一张嵌玉石面的鼓牙圆桌,桌旁放着几个鼓凳,应该是招呼客人,让客人细细挑选物件儿的所在。

也是,首饰什么的,个体细小,数量也多,有这么一个坐处,客人们相应的就能待得久一些,挑选物件的时间延长,挑中物件儿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

“夫人,您请稍坐!”掌柜的请着邱晨落了座,笑着赔礼道,“今儿小店刚到了些衣裳,伙计们在门外照应着,招呼不周处,还望夫人多多包涵!”

邱晨含笑颌首,掌柜的这才快手快脚地走向临窗的大案,很快就抱回来一黄一紫两只匣子来。

这两只匣子与普通的妆奁匣子几无不同,都是有多层储物格的样式,只是,每一个匣子上都挂了一把半旧的黄铜锁。掌柜的将匣子放下,从衣襟里摸出一大串钥匙来,将两只匣子上的锁打开,然后将最上层的抽屉打开。

“夫人,您看看这些可有合意的物件儿。”

匣子里的物件儿并不太多。

两个匣子抽屉中都衬着红色的缎面,黄色花梨木匣子里几个抽屉里分门别类地放着些玉石、嵌宝首饰,最下边的抽屉里竟是一套嵌猫儿眼的赤金首饰。分门别类地盛着另一个紫檀木匣子里的物件儿比较杂,有各色琥珀、玳瑁、珊瑚之类的首饰,一打开两个抽屉,各色首饰宝光耀目,色彩斑斓,煞是好看。即使沉稳如玉凤,也不禁瞪大了眼睛,还好捂住了嘴,不然估计能惊呼出声。

东西都是好东西,但对于见过了现代更加精细的铸造工艺的邱晨来说,金银镶嵌的工艺相对还是粗糙了些。邱晨目光主要集中在一些无镶嵌的物件儿上,一一拿在手上把玩细看,最后留了一件蜜蜡佛手瓜把件儿,一块鸽蛋大小的椭圆花珀。这块花珀极为通透,能够清晰地看到里边一只小蜂,甚至连小蜂的翅膀、腿脚都清晰完整,邱晨寻摸着,拿回去给满儿做个挂件儿,再大些佩戴正合适。

掌柜的一直话不多,这会儿看到邱晨挑出来的两件东西不由笑着赞道:“夫人好眼力,这两件物事儿色泽、品相都是难得的,把玩佩戴皆相宜。说句笑话儿,就是拿来传家、送嫁压箱底都不丢份儿!”

邱晨手里捏着蜜蜡佛手瓜儿,闻言歪头看了看掌柜的,笑了笑。这掌柜的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之前就打算给满儿攒嫁妆,一直忙的没顾上,这回既然遇上了,这花珀就算第一件儿吧。

既然是攒嫁妆,邱晨也就不仅仅局限在自己的喜好上,又挑了一对嵌金刚石的赤金镯子,一串黄豆粒儿大小的红珊瑚长手串,一块通透性极好的鸡血红翳珀。金刚石的赤金镯子还罢了,红珊瑚的手串单颗珠子不大,但这么一长串儿,最少也得一百零八颗,颗颗饱满圆润,色泽鲜红均匀,通体几乎没有瑕疵,就是极难得的了。至于翳珀,这玩意儿黑沉沉的,乍一看上去确实不怎么起眼儿,邱晨之所以把它挑出来,不过是基于对琥珀的喜欢,还有极品翳珀比较难的的缘故罢了。

看着邱晨一一挑选出来的物件儿,那掌柜的眼睛也微微闪着光,心中开始重新估算这位衣着简朴的妇人的身价和购买能力。从他听邱晨说不看金银物件儿,他就没把邱晨当成没钱买不起的,此时,再看邱晨挑出来的物件儿,可都不是一般人家能够见识到的,翳珀、蜜蜡这些玩意儿,不是家世渊源的人家都不会在意,那些暴发的商户只知道赤金、嵌宝,哪里会理会这些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东西。殊不知,一块上好的翳珀很可能价值万金!

看完这些,邱晨抬起眼笑笑:“还有没有文房用的物件儿?”

掌柜的微微露出一抹诧异之色,随即笑着道:“有,只是文房物件儿种类庞杂,不知道夫人想看哪些?是四宝还是玩件儿?”

砚台之类的,邱晨没什么概念,倒是对极品的田黄石心仪已久。只不过到了现代,极品田黄矿藏开采殆尽,见过几回也是在博物馆中。这个时代既然在明前,在最推崇极品田黄的清代之前,田黄石应该还不是太紧俏,是以,她才这么一问。

“嗯,玩件儿吧,寿山、鸡血什么的拿来看看吧!”

“嗳,嗳,夫人稍等!”掌柜的满心欢喜,匆匆把桌子上的两只匣子收了,抱着回去,片刻换了一支沉重的紫檀木匣子回来。

匣子再次打开,里边邱晨最期待的田黄倒是不多,鸡血石却有几块,还有几块玉石文房摆件儿把件儿。玉石这东西内涵太深,不是邱晨这种门外汉能鉴定的,她也就随意的看过即罢,倒是有一方鸡血石圆雕的兽钮印章和唯一的一块田黄石料让她更加心仪。特别是这块田黄石料,个头够大,呈扁长方形,稍稍琢磨,做镇纸是极好的。

把这两件拿出来,邱晨看着自己挑选的东西笑着摇摇头,抬眼看向掌柜的:“你家好东西多,居然挑了这么些,你给报个价,我再斟酌斟酌!”

掌柜的笑着点点头,手脚麻利地将匣子收好了送回去,走到楼梯口朝下喊了一声:“上茶!”

邱晨手里拿着那块田黄石慢慢摩挲着,眯着眼笑了。这个掌柜的生意经真是够精明的,这会儿谈价格上茶,更能缓和客人的情绪,从而更容易做成生意。

小伙计的动作很快,掌柜的转回来,小伙计也托着两杯茶和一只极小巧的只有巴掌大的小算盘送了上来。

掌柜的接了茶盏,亲自递到邱晨面前,却被玉凤接了,这才送到邱晨手上。掌柜的这才端了自己的茶杯,重新落座,也不谈物件儿的价钱,先请邱晨喝了茶,这才一一指点着邱晨挑出来的物件儿一一报出价格来。

让邱晨比较惊讶的是,五件首饰中,翳珀最贵是意料之中的,最便宜的居然是两只金刚石手镯,这手镯是赤金做底子的,用料厚重,手工也不错,折算下来,金刚石的价格简直便宜的惊人。

眨了眨眼,邱晨大概也就明白了。古人以玉为贵,俗语道‘金银有价玉无价’,在商周时期玉就是身份高贵的象征。宝石中又以猫儿眼为首,红蓝宝次之。至于后世被大家推崇的钻石,被炒至天价的翡翠,这会儿还都不怎么受人待见呐!

由于有价值理念的差距原因,邱晨挑选的几样首饰价格在她看来还真不是太出格,五件首饰统共不到六千两银子,这其中翳珀就占去了三分之二强。至于那块田黄和鸡血,价格更是让她惊喜,统共才二百两银子。

邱晨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并没有很快回复。

掌柜的看着邱晨的表情有些不托底,沉吟了片刻,自动道:“夫人是第一次上门,却也大可放心,小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呵呵,再说了,小可私心里,还想着拉住夫人这个回头客,这价格上自然就放到极低了,这个价钱,夫人买下这几样物件儿,小可敢保证,绝对不会吃了亏!”

邱晨其实并不是嫌掌柜的开价高,她是在盘算带来的银两买了这些物件儿后,会不会影响到后边的事情。这一次,她跟随林旭来省城应试,为了防止有什么事情急用银钱,是以多带了些,带了足足一万两银票和二百两金过来。这几样东西统共六千两出头,都买下后,手里还剩四千两银子和二百两金子……就是有什么花用,这些也应该足够了。

当然,邱晨并不打算这会儿院试就花钱铺路,一个秀才还需要花钱买,林旭也就不想有什么成就了。至于适当的疏通关系,她一直不是卫道士,以为还是必要的,不说作弊,但也要防止被人做了垫脚石牺牲品不是!

邱晨这一沉吟的时间有点长,掌柜的狠了狠心,道:“夫人,这样,小可做主给您去个零儿,你看怎样?”

邱晨恍然,抬眼看着掌柜的笑道:“整不整的倒不在乎,掌柜的索性给抹去一层,如何?”

掌柜的吸了口气,肃着脸默然片刻,终于咬咬牙答应下来。

邱晨笑着起身:“那就麻烦掌柜的替我装一下。打发个伙计跟着我家去拿银子吧。”

毕竟是几千两银子的物事,掌柜的不敢有丝毫轻心,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夫人府上何处?您看,时辰不早了,若是远了,那么些银钱不入账入库,就怕有什么闪失。”

邱晨也不在意,笑着摆摆手止住掌柜的解释,道:“就在官帽儿胡同。你只管打发人跟着去,指定耽误不了你的事儿。”

掌柜的笑着连声应了,手下不停,很快拿出一只黄花梨的双层雕花匣子来,将邱晨选定的物事装了,却并不换手,仍旧抱在怀里,引着邱晨下了楼。

来到楼下,天色已近黄昏,店铺外边的旧衣裳也卖的差不多了,摊子前挑选衣服的媳妇婆子也散的差不多了,掌柜的叫了一名年纪大些的伙计过来,将匣子交给他,又附耳低声细细地嘱咐了,这才打发他跟着邱晨主仆出了门。

那小伙计跟着邱晨回了官帽儿胡同,打眼看到倒座中拴着四五匹好马,院子虽然不大,却收拾的极整齐。仆人不多,穿着也不显,但行止有矩,气色平和,一看就知道是日子安稳无忧的,略略安了心。临出门掌柜的可是嘱咐的清楚,一定看好了情形再进门,不然遇上玩仙人跳的,五六千两银子的物件儿,足够要他小命几回的了。

回到家,邱晨也不让小伙计往里走,就让他在门房里等着,自己带着玉凤回了西院二进。拿了银票子给玉凤,让她出去跟小伙计交易,她自己略略梳洗了一下,就直接去了大厨房。

这回进省城,并没有带正式的厨娘来,顺子家的和玉凤青杏虽然都会做饭,但也仅限于做饭了,真想不苛待自己的口腹,还是她亲自动手吧!

厨房里的食材还算丰盛,正如玉凤说的,有鱼有肉,还有两只活鸡。

时辰有些晚了,活鸡宰杀制作比较费时,邱晨就挑了一块里脊肉,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肋肉交给顺子家的切好。又让王氏宰杀了一条鲥鱼,两条鲫鱼。

片刻功夫,玉凤转过来回报,已经把东西送回邱晨屋里放好了。

邱晨也不怎么在意,指使着春香和玉凤摘洗青菜,五个人一起动手,很快肉入锅,鱼入罐,放在火上炖着。青菜也洗好切好,等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回来就可以下锅炒制。

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回来的倒是刚刚好,这边的菜刚备好,那边就进了门。

一顿晚饭吃的舒畅,饭后,林旭照常过来问安,跟邱晨说了当日出去的见闻心得。

林旭回房读书休息,邱晨也沐浴了出来,玉凤已经放好床帐,拿了一块帕子迎上来给邱晨绞着头发问:“夫人可还看看今儿买的物件儿?”

邱晨挥挥手道:“也没什么好看的,直接锁进箱子里好了,那是给满儿攒的嫁妆,用到时还早了!”

玉凤讶然,随即也就点点头应了。大家里的小姐从出生就攒嫁妆的大有人在,如今小小姐已经三岁了,攒嫁妆其实不算太早了。

就如此,邱晨开始了在省城陪考的日子。

除了第一天她外出花了一笔钱外,接下来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每日只在屋里研读郭大老爷给的那本笔记。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三人也多书只在房间里苦读,偶尔才会出去,参加一些应试学子的聚会,却也没有醉酒而归的事情,邱晨也就撒手不管了。

如是过了几日,眨眼就是四月末。邱晨打发回去的大兴又转了回来。这回大兴带了陈氏过来,还带了宝柱、家良两个仆人过来。这边的宅子里就大兴和顺子两个人,又是打扫又是应门又是喂马赶车的实在忙不过来。

日子匆促而过,进了五月,下场的日子渐渐逼近。

五月初五端午节,在北方也不怎么重视,邱晨裹了几种粽子吃了,给林旭三人每人备了一只五毒荷包装了些防虫祛秽的香料就算应节了。

五月初九下场,五月初七临近午时了,云济琛和廖文清一起进了门。

正定府不是安阳府,云济琛的影响力大减,不过,省学政与云知府当年是同乡,云济琛跟省里几位大佬的衙内公子也多有往来,多少能说上些话。也没用林旭跟着,云济琛略略梳洗吃了午饭,就去了学政府拜会,总算是在考前递了个话进去。

五月初八休整一天,云济琛和廖文清干脆不让林旭读书了,邀上邱晨一起出了南城门,去大柳窝村采了十几筐樱桃回来。临行前也曾邀请韩静瑜和姚韵秀,两人婉辞,众人也就没有勉强。

五月初九,同样又是半夜即起,吃饭打点,送进考场。

从考场返回来,天刚蒙蒙蒙亮。

云济琛拖着廖文清直接回了东院的客房睡回笼觉去了。

邱晨连着数日的紧张忙累,同样劳累疲惫不堪,回到屋里躺倒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直睡到临近午时才起身。等她神清气爽地收拾了,春香也正好过来通报,说廖文清廖三公子过来了。

邱晨笑着迎出来,招呼廖文清厅堂里的榻上分左右坐了。

玉凤送了热茶上来,就带着春香去准备摆午饭了。

屋子里只有邱晨和廖文清两人相对而坐。捧着茶喝了,邱晨笑着开口道:“二公子呢?还没睡起?”

廖文清笑答:“早起了。这些日子在京城忙得头晕,又要全天防备老夫人派来的人,这会儿来到正定,云家似乎还不知道,云二就说要好好放放风,寻他在正定的兄弟散荡去了。”

邱晨失笑:“看样子,云二还没有遇上合意的人咯?”

廖文清看着邱晨笑着摇头:“云二也算是洒脱的,怎么也不明白在这事儿怎么就如此执拗,竟说那官宦人家的小姐统统一步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锦缎裹着的木头,个顶个无趣的紧。再说,这回进京诸事繁杂,我等又不熟,还真没法子给他帮这个忙!”

邱晨当初撺掇廖文清帮着云济琛找个合意的,也不过是一时玩笑。这会儿的大户人家小姐,轻易不出门,哪里那么容易正好被他们遇上,此时听了廖文清这话,也并不意外,只是想着云济琛苦恼的样子觉得好笑。

掀开云济琛的话题,廖文清又将京城作坊田亩一事跟邱晨大略交待了一下。那人弹劾靖北侯强买田亩不过是借题发挥,折子虽然明发了,隔日朝堂上就被训斥了一顿。这事儿也就掀过去了,没人敢提了。

邱晨听着安下心来。他们初进京城做生意,难免会有各方面的麻烦,这才想着拉上唐文庸、秦铮做个靠山。但没想到这回倒是因为朝堂之争牵连到了他们,足可见寻找靠山也是双刃剑,靠山能替你遮风挡雨的同时,也很可能受到牵连。

看邱晨神色放松,没有太过担心,廖文清才放了心。垂着眼睛喝了口茶,又开口道:“此次京里诸事妥当后,我,我就不用再日日往外奔波了……你到六月就该除服了,届时我一定回来……”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磕磕巴巴地,语不成句不说,还有些含糊不明。

邱晨初时略略疑惑之后,很快就明白过来。她除服,他回来……回来做什么,几乎就是不言而喻了。

只不过,这话廖文清没有明白说出来,邱晨是不会主动挑明的。更何况,她到今日,也没正式想过这事儿。

就是那回在刘家岙,在林家,廖文清借酒表白,她也只是微感诧异就把之归为酒后胡言乱语上去了,根本没有细细想过,合适不合适,更别提答应与否,甚至嫁给廖文清了。

邱晨垂了眼,拨着手中的茶碗子,笑道:“日后,廖家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你又怎么能不出门?对了,南边儿的方子卖出去,有没有做出来的?做的东西品相如何?……”

她想要转开话题,只是话未说完,手腕就被握住。一抖之下,手中的茶碗子几乎丢了出去。

“你……”邱晨突然觉得紧张起来,开了口,却不知怎么表达。

在现代,她不是没处过对象,也被同学好友拉着相过亲,但现代男女相处都洒脱的很,有些话不用明说,一个示意一个表情大家就好聚好散,互不相欠了。甚至有时候都不用面对面的表达,一个短讯息,一个网上留言,甚至一封伊妹儿就诸事OK了。哪里见识过这等面当面的尴尬……

廖文清也没给她太多时间,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接下她手里的茶碗子放在矮几上,进而探过身子,两只手将她的手捧在掌心里,看着她道:“海棠,等你除服,我就打发媒人上门提亲,好不好?”

邱晨被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

廖文清的五官并不深刻,属于典型的东方面孔,眉目疏淡,却不失清秀俊逸,自有股风流倜傥的味道,加上身材修长挺拔,气质洒脱中带着微微的不羁……可以说,是一个极出色的翩翩佳公子。

由面目外表延伸到性格,因为从小养尊处优,又是家里最小的,难免宠溺了些,廖文清的性子难免有些许任性和跋扈,但这些在他良好的教养、不失纯朴的本性相衬下,就并不明显,甚至还因为些许的任性跋扈,让他多了些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儿和热情,反而有些小可爱的味道在里边了。说到底,邱晨自问,也并不讨厌廖文清的个性。

再说到为人处事,廖文清虽然年轻,但为人处事比她都老练的多,圆滑世故,手腕娴熟。但邱晨也自知,自认识以来,廖文清待她一直还称得上是真诚……

如此种种衡量下来,这个男人似乎都不错。嫁给他或许也能琴瑟和谐,相伴终老……

邱晨垂着眼脑筋转的飞快,却一时没有回应,廖文清一脸镇定,眼睛却不错半分地看着邱晨,眼底深处的忐忑、期待、紧张,种种纠杂在一起,让他的目光格外深邃,深不见底。

半晌,没有等来答复的廖文清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干脆起身绕过小几,在邱晨的面前蹲下来,迫着邱晨抬起头来,看着邱晨的眼睛,郑重道:“我之前少不更事,有些荒唐,有些不羁,但如今我既认定了你,自当真心以待。你放心,我们就两个人,终生相守,我不会纳妾,我们就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我也极喜欢阿福阿满,会将他们当如己出。”

说到这里,廖文清的手掌紧了紧,郑重道:“我必不辜负与你,你信我,好不好?”

面对这样一个并不讨厌,而且很熟悉很有接受感的优秀男人,邱晨一时真是有些动摇。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答应他,这么好的人,又熟悉又了解,还肯同时接纳一双儿女,这样的人错过了,再去哪里找去?答应他吧!答应他吧!

但同时,也有另一个隐约的感觉,让她迟疑不绝。

廖文清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好朋友、好哥们,甚至好弟弟……却从来没有从他身上有过那种令人魂牵梦萦的男女之思……这种说不明白道不清楚的隐隐感觉,让她犹豫,让她有些……不甘心。

因为怕到时候无法心灵契合,矛盾丛生而犹豫;

因为没有感受体会一回那热烈的爱慕、相思而有些不甘心。她都活了两回了,难道都不能遇到让她怦然心动,魂牵梦绕的那个人?也感受体会一下爱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可廖文清却不容她多犹豫,多迟疑,又往前凑近了一些,脸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她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口鼻中呼出的微微热气……

邱晨有些尴尬地坐直了身体,往后仰了仰头,用力地把手抽回来,转开眼睛道:“你且坐好了,这种样子,被丫头们看到……不好。”

廖文清的眼睛暗了暗,却还是听话地坐回了矮几对面,却支了手肘在矮几上,仍旧看着邱晨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必都能应了你!”

这话说的极窝心,带着极小心翼翼地奉承着的小意儿,因为紧张,话尾的余音甚至带了微微的颤音……这个人该是真心喜欢她的吧?该是很想很想她答应,又很怕很怕她不答应,才会如此紧张,如此谨小慎微……

两个人的爱情,谁先爱上,谁就会卑微起来,渐渐地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不知怎的,邱晨突然隐约想起这么一句话来。

与廖文清相识的种种,相处的种种,一下子涌上心头来。自从相识,他和她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他对她就已经很是包容、扶持。可以说,没有廖文清,她现在可能同样脱贫致富,但绝对没有这么一路顺遂。没有廖文清,她或许同样能够与人合作,分得既得利益,但绝对没有如今这么轻松惬意,可以完全托付,丝毫不担心对方会出什么意外……一年多的时间,从相识,到渐渐熟悉,到熟稔不拘礼仪,到几乎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婚姻意味着长久的相守。爱情那玩意儿毕竟不靠谱,现代研究不也证明了,爱情就是荷尔蒙加速分泌的过程,保鲜期不过四五个月,连维持期算起了充气量也就两三年,之后,几十年婚姻相守的纽带将不是爱情,而是有天长地久相守相望产生的亲情……或者,邱晨愿意给它加上一个条件,那就是习惯。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习惯。

至少,她跟他在一起,这份习惯培养起来比较容易些。或者,因为彼此熟稔了,了解了,相处起来更容易些……总比,如今这个社会主流的盲婚哑嫁好得多。

她不是独身主义者,可让她如这个时代大多数女人那样,进了洞房才知道丈夫长的如何、是不是麻脸是不是侏儒是不是缺个鼻子少个眼睛……只是想想,就足够让她浑身汗毛直竖了!她完全无法接受!

几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来,邱晨开口道:“你跟我说着些,你可征询过你家人的同意?”

------题外话------

停了一天电,到晚上七点才来,熬到半夜三点,就得了这些……

第二百一十七章 出案

第二百一十七章出案

邱晨这句话问出来,廖文清明显地一怔,随即垂了眼默然片刻,抬起眼,眼中忐忑转瞬即逝,再度明亮起来。不,比之前更加明亮,那抹殷切也更加地浓了。

他再次前倾了上身,握住邱晨的手,看着邱晨的眼睛,却没有回答,只是欢喜地确认:“你愿意的?你也愿意的是吧?”

虽然是问话,但廖文清却顾自欢喜着,根本没等邱晨回答,继续快速道:“家里……父亲很欣赏你的……你不必担心,你嫁过来,若是不喜欢家里人多事杂,咱们就不在安阳府住,咱们可以住在安平县,可以住在这正定府,也可以进京买套宅子住……若是你喜欢刘家岙,咱们就住在刘家岙去,每日出门看看荷塘,看着孩子们练功夫,上学堂……或者,你不是说愿意四处走走?咱们就捡着春日和暖的时候,顺水南下,你不知道,南边儿的景色与咱们这边儿大为不同,枕水人家,小桥流水,烟雨长巷……你一定喜欢的……到时候,咱们俩人乘一叶扁舟,看水乡临水长廊,赏太湖湖波浩淼水天一色……”

邱晨默默地抽回手来,抿了抿嘴角,还是狠着心打断了廖文清幸福的憧憬:“如今说这些都尚早。”

“呃,哦,呵呵,是,是……你说的是。”廖文清收回满脸的神往,转回眼看着邱晨有些羞赧地干笑几声,搓着手道:“你放心,我,我只是情不由己,绝非有意唐突与你……那,那个,等你除了服,我就遣了媒人上门说亲。家里,你不用担心,父亲是极开明的,母亲也是极慈爱的,他们也一定会喜欢你的……父亲母亲特别喜欢孩子,对大哥二哥的孩子都特别宠爱,你也放心,他们也一定会喜欢阿福阿满的,你想想,到时候,阿福阿满也有了爷爷奶奶疼爱……多好!”

邱晨垂了眼睛,将浮上来的感慨和不赞同掩住。

是啊,在他心目中,父亲开明、母亲慈爱,那是因为对他这个小儿子。父亲母亲极爱小孩子,对孙子孙女宠爱有加,那是对自己血脉骨肉的孙子孙女。即使她嫁给他,阿福阿满不是廖家的孙子孙女这件事永远改变不了,被人轻视被人不喜欢,甚至受人冷眼,只怕不可避免……不,不是可能!廖家的两位大家长是肯定、是绝对不会像对待亲生孙辈那样对待阿福阿满。能够不刻意为难,能够平淡以对,恐怕都是最好的结果!

廖文清说起家人来,那种由内心里散发出来的亲密很真很浓厚,邱晨刚刚有所动摇的心又一点点落下来。心中一点点热乎劲儿,也一点点冷却下来。

越是疼爱自己的儿子,越是没办法接受儿子找一个带孩子的寡妇为妻吧?潘佳卿的母亲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潘佳卿还只是个功不成名不就的学子,廖家可是百年大族,安阳府的首富!廖家又怎么会欢喜她带着两个孩子嫁进门……

这种状况下,若是不管不顾地跟了他,眼下他对她爱重时还好,但爱情那东西的保鲜期太短,爱情过了期以后呢?

当爱情的冲动退去,当感情的热度冷却,他想要回到家里,会不会想念父母跟哥嫂亲人们一起的温情?这个问号几乎刚出现,答案就很明显地突出来。或者,答案太明显,本来就在那里,都不用她思索和考虑。

到了那时,面对仍旧不能接受她和孩子们的父母家人,他会不会感到疲惫,会不会感到后悔,会不会……放弃?

这个问号后边的答案,她不愿意想,也不愿意去寻找。

因为她很明白地知道,不论答案与否,到那时,面对那种情况,他总会感到疲惫,哪怕不会后悔,哪怕不会放弃,终有一天,面对越来越年迈的父母,或者到父母逝去后,他会为今天的任性惭愧……难过!

到那时,他们之间,真的可以跨越这道日渐弥深的沟壑?是相对无言,还是想看两相厌?

她不敢想……她也不敢赌……她是懦夫……呵,她什么夫都不是,她就是个女人,一个活在这个吃人的社会分外体会女人不易的小女人!

心思飞快地转了几圈,邱晨从里到外都重新冷静下来。

她抬起眼,看向廖文清,再次打断了他的憧憬,淡淡道:“这些都尚早!”

廖文清愣怔着住了嘴,看着邱晨,满眼疑惑,却仍旧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和。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邱晨抢了先:“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过你……或者说,我从没跟旁人说过……”

略略一顿,邱晨抬眼对上廖文清的眼睛:“其实,安阳府那次水匪是冲着我来的。”

短短的一句话,邱晨说的很平静,语音语调都平和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但被她定定看着的廖文清,却从这平静无波的字里行间听出来一股萧杀的味道来。这股萧杀之气并不张扬,并不喧嚣,但却谁也没法否认它的浓烈,仿佛浓烈的化不开的血,凝结了,就成了一片无法抹去无法忽视无法淡化的所在,无声无息,若无人提醒或许毫不起眼,一旦被人点明,那股子浓重的化不开的冷意就倏地窜进你的骨头缝儿里去,钻进你的骨髓……让你从心底生出一股悚然的刺骨冰寒来!

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廖文清强迫自己平复下来,镇定下来,转回目光,重新看向邱晨。却见刚刚让他瞬间悚然而栗的女子,已经垂了眼,正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因为出身农家,她的手指骨节稍稍有些显,皮肤也没有他常见的那般莹润细腻。但这双手如今已经得到了良好的保养,皮肤已经细腻起来,指甲剪得短短的,圆润小巧,没有涂抹任何颜料的指甲泛出贝壳样粉红色的莹光来……他的目光就落在这双手上,心里很明确地告诉自己,比她美丽的女子不是没有,但他就是喜欢她这个人。因为喜欢她,包括她身上的美好,也包括她身上的缺憾!

廖文清没有抬头,平静地回应:“我知道。出了事儿四五日我就得了信儿。旭子府试之时,我回来又确认了一番,那件事的幕后就是呼延寻……只不过,他出手狠辣,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一时不但找不到他指使的罪证,还得为他歌功颂德!”

廖文清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脸色冷凝起来。那一场杀戮,死了几百人,却在种种原因下,知情几方不得不联手将事态封锁压制下去。可以说,水匪事件是极难得的军政双方联手协作的成功案例,堪称典范。

那件事发后,安阳府百姓,哪怕紧邻遭灾村庄的百姓都没有什么反应,稍远些的,干脆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几百条人命,就仿佛一抹清风,吹过了无痕……几天后,整个安阳府百姓口口相传的只有新任指挥佥事的勇猛果敢,爱民如子,为民请命……根本不知道,那才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善,双手染血、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恶鬼!

邱晨抿了抿唇角,抬眼看向廖文清,开口道:“这件事,虽说针对的是我,可云知府云家也多有牵涉……难道,就这么任他胡作非为?”

廖文清叹口气道:“当时那种情况没有弄清楚,这件事就完全失了先机。想要扳倒他就非一时一事可行,需要徐徐图之……”

邱晨又何尝不明白,水匪事件没有即刻弄个明白,云知府还随同上了请罪折子……这就像是被迫上了贼船,一旦翻腾出来,云知府也会受到牵连!

她是学化学的,这个事件就像物质之间发生了化学反应,而且是不可逆的反应,想要再完全还原已是不可能,只能从其他方面逐步还原!

看着邱晨脸色凝重,神态颓丧,廖文清心中刺疼不已,手肘支着身子,微微探过来,温声安慰道:“你也不要想得太多。这件事并不一定是冲着你的。更多的是针对云家,其次是针对廖家……或者说针对安阳府的商家。他没有背景可以依靠,就实施辣手威慑……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们连累了你!”

邱晨挥挥手,苦笑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银钱还罢了,可,还有几百条人命啊……”

廖文清神色也难免黯然,却比邱晨好得多。

他懊丧地感叹道:“唉,那人手里毕竟握着军权,几千人的军队……我们老百姓硬碰硬无异于拿着鸡蛋碰石头。但你也放心,这事儿我们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云知府和云二都说了,这事有一天一定给它翻过来!”

邱晨垂着眼暗暗叹息。她只是想要转个话题,让廖文清知难而退,可不知怎么回事,说着说着怎么她就成了不相干的了?可是,她又不能把呼延寻就是林升的事情说出来……

“嗯,”无奈地点点头,邱晨淡然道,“我知道其中利害,不会钻牛角尖儿的。”

廖文清神色一松,露出一抹笑来,想伸手拍拍邱晨,却终是没敢再次冒昧,只温声道:“这件事你不用搁在心上了,有我呢。以后,总有吐出这口气的一天。”

邱晨垂了垂眼,将眼中的情绪掩下去。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打消廖文清的念头。

不是廖文清不好,也不是她对他有什么成见,只是,廖文清跟她两个人,若真的在一起,别的不说,呼延寻那里就根本过不去……

默然半晌,邱晨开口道:“提亲之事……不急。你且安心把京城诸事调停妥当,争取在京城多结交些人,以后,生意也罢,安身立命也罢,总不至于如此次这般。”

廖文清的眸子暗了暗,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脸上渐渐漫出一层欢喜来。虽说提亲延后,但这话,她这么说,就算是应下了吧?

点点头应下来,廖文清笑道:“我听你的。”

顿了顿,仿佛强调般,又重复了一句:“都听你的。”

邱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抬头看向廖文清:“你以后就不要随意这般进出我这边了。”

廖文清微微一怔,随即欢欢喜喜答应下来。男女一旦谈婚论嫁,是有个婚前不能相见的风俗。

“时辰不早了,你去东院用午饭吧。”邱晨的目光一闪,不等廖文清回答,就扬声叫了门外伺候的春香进来,“带廖公子去东院!”

春香微微诧异着,之前这位廖公子出入可没用人引道。不过,还是立刻答应着,对廖文清曲曲膝道:“廖公子!”

廖文清一脸欢喜地看着邱晨,仿佛要把以后不得常见的那份儿都一下子提前看下来,装进眼里,刻进心里带着走才好!

邱晨淡淡笑着站起身来:“快去吧!”

廖文清这才咧嘴一下,拱拱手,晕晕陶陶地跟着春香出去了。

在他的身后,邱晨脸上的微笑迅即散了去。她知道这样含糊着不对,可她又怕断然拒绝了,会影响到彼此的合作……到了今日今时,林家和廖家合作项目众多,已经不是一句话说罢手就罢手那么简单了。

半晌,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只能减少彼此见面的次数,寄希望如此时间长了,他的这份热情会慢慢冷却下来。或者,他再遇上真正合心的女孩子,把这份感情撂开手……

云济琛这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转回来,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廖文清满脸掩都掩不住的喜色,先撇撇嘴,又追着询问,却被廖文清笑着驱开,一句话都没漏。恨得云济琛跳脚大骂廖文清:“你个没良心的,枉我么这么善解人意地躲出去,给你制造机会!”

廖文清心情正好,却根本不理会他骂了什么,笑嘻嘻地搂了云济琛的肩膀,推着他往外就走:“走,咱们去学院外看看去……正好,那边的会英堂新上了樱桃扣肉,还有樱桃酒,说是正定双绝,咱们也去尝尝!”

说着,不由分说地拖着骂骂咧咧的云济琛出了门。

有了两次陪考经历,邱晨这一次反而不那么紧张了。还拔了空打发顺子和乳香回一趟刘家岙,给郭家、云家、廖家、杨家铺子送些樱桃回去,顺便家去看看情况。

正覆两场考完,林旭三人都像得了一场大病,满脸疲倦之色,眼窝都抠了,拖着步子,在大兴等人的搀扶下坐了车,回到家里。邱晨已经命人备了热水,让三人舒舒坦坦泡了个热水澡,扶上炕,吃了些东西,头一挨枕头就睡死过去。这一觉就是十多个小时,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睡够了醒过来。

好在没有人病倒。三人年轻,底子也好,睡了一觉就恢复的七七八八。

林旭几人考完了,云济琛和廖文清却并不回安阳府,而是直接从正定府又回了京城。

廖文清有些不情不愿。自从那日邱晨发了话,他就几乎没再见到她,这一去京城少说又是一个月……他很想跟邱晨单独说两句话,却总也找不到机会。邱晨很忙,而且一改原来的随意,变得重规矩起来,总是跟着丫头不离身。即使远远地看到,也根本不可能说什么贴己话。

无奈,不管他情不情愿,廖文清还是被云济琛拖着踏上了返京的行程。京城那边的作坊刚刚筹建起来,之前又出了弹劾事件,这次为了林旭应考赶回来一趟,开工的日子都往后推了,再不回去,耽搁的就太多了。

送走了云济琛和廖文清,转眼就到了‘出案’的日子了。

吃过早饭,林旭就辞别邱晨,随着姚韵秀和韩静瑜一起出了门。为了照应,出了林旭的小厮钰良,邱晨又打发了大兴跟着一起去了。

邱晨在家里也坐不住,倒是玉凤有了两回经验,拿一些琐事来请示,以分散邱晨的烦忧。

“夫人,昨儿我爹出去换了十吊钱回来,您看看咱们结成串还是散着撒?”

邱晨怔了怔,方才笑道:“你就这么笃定?”

春香在旁边笑着插嘴:“当然,二爷的学问那么好,怎么会考不中,一定中,一定中的!”

玉凤拍了春香一巴掌,笑道:“好话都让你抢着说了,你这是看到赏钱想多捞几串回去吧?”

春香嘟嘟嘴,笑道:“夫人不给赏钱也是这么说,说的本就是大实话么!”

转回头,又对邱晨曲膝道:“不过,夫人向来宽厚大方,给了赏钱也是欢喜。奴婢倒是盼着二爷这科考一路顺遂,连考连中,奴婢也好多讨几回赏钱!”

说着说着,倒真是把邱晨满腹的忧虑给开解了许多,欢欢喜喜道:“拿五吊钱用红绳穿成二十个一串儿。剩下的就散着吧。还有备下的银豆子,封上一个五两的,封上十个二两的,其他的就封一两的,封上二十个!”

玉凤和春香笑着应了,转回头,两个人就合力把盛铜钱的筐子抬到了邱晨面前,拉着邱晨跟她们一起穿钱串儿。

再说林旭等人到了学院外,就见等候看榜的考生、仆从,加上四处赶来的看热闹的人群,里里外外早将学院大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幸好隔着学院不远处就是一个茶楼,提前一天大兴就定了个楼上的位子,这会儿也没包间给人用了,临街的房间里恨不能把桌椅板凳给塞满了,以多兜揽几桩生意。院试出案的盛事可不是天天有,每三年考两回,每一回的生意可都要可着做才行。

大兴引着林旭三人上楼寻定好的位子,这去学院门口看榜的差使自然就落在了钰良身上。钰良本来在家就多少认识几个字,到了林家跟了林旭后,每日跟着上学堂,也差不多能通读三字经百家姓了,字认得也不少了,人小灵活,正适合挤人空儿。

钰良跑了没几步就走不动了,尽管出案的差役还没来,这等候的人却已经恨不能这会儿就挤进去候着了。

钰良寻了几个空挡处,都没能挤进去就被人挡了出来,正踌躇间,肩膀上突然扶上一双大手,不等钰良惊讶,就听得沈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且安稳等会儿,等出案的人来了,我助你进去就是了!”

钰良一听大喜,连连笑着向沈琥致谢:“多谢沈师傅,多谢!”

一大一小在人群后边说着话,沈琥询问钰良的年纪身世,正说着,人群一阵骚动,锣声咣咣地响着过来,有人大喊:“出案啦!”

哗……人群如潮水般一阵汹涌激动,纷纷朝着锣声处涌过去。

咣咣咣……锣声到了近前,差役们虎着脸,当前一名敲着锣的差役大声吆喝着:“闪闪,闪开,不想看出案啦,挤什么挤,早晚还看不到啦……”

人群应声一针晃动,从中间分出一条窄窄的路来,供出案的差役们进去。

沈琥手一用力,钰良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提了起来,旋即屁股落实,竟是被沈琥扛在了肩膀上。

“走!”沈琥一声低喝,高大强壮的身体竟如游鱼一般灵活起来,紧贴着差役们的身子跟着进了人群。

一路到了出榜的告示墙跟前,沈琥才把钰良放下地。两名差役一个拿了扫帚哗哗哗在墙上抹了几道浆糊,另一个差役将手里的案榜拉开,比量了一下方位端正与否,两手一按一抹,已经将一张榜文贴好了。

钰良个子矮,就从左下角最后一名开始看起,一路看过去,幸好有沈琥在他身后张着胳膊护着,这才不至于被人挤到墙上去。只是,一张榜单看到了尽头,却也没有找到林旭的名字,倒是在中间位置看到了姚韵秀的名字,不但没有林旭的名字,连韩静瑜的也没有。

钰良傻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自家二爷的名字?二爷那么刻苦读书,还有郭大老爷那么好的先生,还有……还有夫人那么好的嫂子……二爷的学问可是连郭大老爷也夸了多少回的,怎么就没有呢?怎么可能考不中呐?

愣怔着,沈琥一回首也发现了钰良的不对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小子发什么呆啊,没看到那边又贴出来了吗!”

钰良一晃神,顺着沈琥的指引扭头看去,刚刚好看到另一张案榜也张贴了起来。

人群里有人大喊:“一榜出来啦!”

钰良猛地清醒过来,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儿上。

是呀,出案张榜的规矩向来就是从榜尾开始,榜首最后,他刚刚怎么犯了糊涂,把这种事儿都给忘了!嗨,嗨,嗨!真是笨死了!又笨又蠢!又蠢又笨!

啪啪啪,又拍了自己三巴掌,钰良才睁开眼看上去,睁眼的同时还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一定有二爷,一定有二爷……

二榜差不多有五六十个。这一榜字儿大的多,空也多,规规整整的地写着十个名字。

钰良一眼扫过去,几乎是瞬间,就看到了排在第三名的‘林旭’二字,蓦地就跳了起来!

“二爷中啦!我们二爷中啦!我们二爷中了一榜啦!”

欢呼着,钰良就要往外挤,这会儿兴奋劲儿连沈琥都不用了,好像已经插了翅膀飘在了半空,下一秒就能看到二爷,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爷去!

沈琥哭笑不得地一把扯住他,双手一用劲儿,仍旧将他坐在肩头,笑着提醒他:“你小子只记得你二爷了,可留意姚公子和韩公子了?”

钰良有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焦急地对沈琥道:“沈师傅,我就看到姚公子了,却没找韩公子……那啥,姚公子的名次也没看,我得看看……”

邱晨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穿着钱串,等待的时间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不知不觉地过去一个时辰,就听得遥遥地传来一阵响锣,春香当即跳了起来。

“出案了!”

玉凤和邱晨也停了手,屏息静听起来。

锣声落下,又隐约传来一阵欢呼,接着就是数声响锣朝不同方向而去。

玉凤回头看向邱晨道:“夫人,报喜的出来啦!”

邱晨连连点着头,拔脚就要往外走。玉凤连忙推着春香跟上,她却耐着性子飞快地收拾串号的钱串儿和红封来。这么多银子铜钱搁在这里,她是不敢离开的。只是,一边手头忙乎着,一边在心里祷告,祈求漫天神佛诸路神灵保佑,保佑二爷顺顺利利地考过了。别的不说,就夫人这份尽心,也该能感动满天神佛诸路神灵了!

走到东院一进,顺子家的、王氏、秦勇等人已经跑到了大门外。顺子正从库房里拿出两盘鞭炮来,正招呼着宝柱、家良搬梯子拿竹竿,报喜的上门,鞭炮就要在大门楼上炸响才行。

“听着锣声去了哪儿了?”邱晨有些气喘地跑过来,急急地询问着。

“听着越来越近了……”顺子家的随口应答着,回头一看是邱晨,连忙笑着曲膝道,“夫人,您的赏钱可备好了,待会儿喜报上门,可就要立时递出去才行呐!”

邱晨这会儿正支着耳朵细细地听着锣声渐近,从心底漫出大片大片的欢喜来,也不回头,只连连挥手道:“在我屋里,玉凤在哪儿,赶紧抬出来去!”

顺子家的连忙应了,拉着王氏疾步跑进西院去。

锣声越来越近,随着锣声,许多看热闹的大人孩子也呼呼啦啦地跟了过来,还没等到官帽儿胡同呐,就听得差役的喊声遥遥传来:“林氏讳旭高中××年正定府院试一榜第三名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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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实在没效率,到一点才得了这些……

明天要回老家上坟,不知几点才能回来。回来的晚,后天的更新可能要晚一些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灾

第二百一十八章灾

林家的众人遥遥地听到报喜人的喊声,已经爬上房顶的顺子把挂着鞭炮的竹竿从屋顶上垂下来,宝柱和家良两个人一人拿了火折子吹了吹,另一个稳住鞭炮的引信,凑到火折子上,顺子用力挑起竹竿的同时,鞭炮就在官帽儿胡同口上空炸开来,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声,瞬间传出老远。

漫天纷飞的鞭炮屑和迅速弥漫开的硝烟味道,迎着首拨报喜的差役到了林家,院子里顺子家的和王氏已经抬了盛放铜钱的箩筐出来。秦勇强前一步接过去,顺着梯子也爬上屋顶,就在差役的锣声报喜声里,随着噼啪炸响的鞭炮声、漫天纷飞的鞭炮屑,秦勇捧起箩筐里的铜钱,奋力地撒出去。

噼里啪啦,是鞭炮的炸响!

叮呤当啷,是铜钱落地的脆响!

“撒钱啦!撒钱啦……”是围观众人的欢呼声!

邱晨满脸笑容,眼中却是水光晶莹。接了喜报之后,邀请两名报喜的差役进门喝茶,却被两名知趣的差役婉拒了。邱晨一个眼色,玉凤将一个备好的五两银子的红封送到宝柱手里,由宝柱交给差役,差役满脸欢喜地说着喜庆话接了,红封入手,脸上喜色一盛,两人连连作揖恭贺之后,辞了出去。

不多会儿,这边鞭炮声刚落,第二拨、第三拨、第四拨……报喜的人员也涌了过来,一一领了二两的红封,心满意足地谢过辞出去。邱晨带着玉凤、春香和顺子家的二人回了内院。

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们抢了铜钱,也都到门上拱手做贺,宝柱和家良则站在门首一一拱手回着礼。

热闹了足有两刻钟功夫,不知多少拨报喜的人才算完了。邱晨封的红封还有剩。

邱晨笑着挥挥手:“全家上下一人封一两的打赏,钰良伺候的好,封二两!”

话音落,玉凤和春香先抢着跪倒磕头恭喜加谢赏。顺子家的和陈氏、王氏慢了一步,也谢了赏。玉凤拿了赏钱出去分发。

邱晨吩咐顺子家的中午加菜,顺子家的应了,带着陈氏王氏回厨房忙乎去了。

林家仆从们得了赏银,顺子带着宝柱、家良正在月亮门外磕头谢赏,林旭跟着韩静瑜和姚韵秀转了回来。

一见林旭,院子里的仆从、丫头又是一片恭贺声,林旭笑着点点头,回头朝姚韵秀和韩静瑜拱拱手,然后径直穿过月亮门进了西院。

三人都考过了,韩静瑜不出意外地进了一榜,只是没得案首,只得了一个第六名,看起来脸上的喜色有些勉强。倒是只挂了二榜一十二名的姚韵秀看不出丝毫的颓丧,一脸欢喜笑的畅快而自然。

院试通过,除了能得了‘秀才’的功名外,名次的前后也决定着府学、县学的差别。前三十名为廪膳生,进府学,每月领米一石,鱼肉盐醯概由官府供给,还可按时领取衣冠。廪膳生在生员中地位较高,其次是增广生和附学生,他们并无领米的待遇,但免役与廪膳生员是一样的,一家之内,除本身外还优免二丁差役。

还好,这次林旭三人的成绩都不错,都进了府学。

府学的学习制度与县学不同,并不是全日制的,而是每旬授课一次,由府学教谕讲解授课两日,然后诸生就回家读书。每季考核一次,考核合格,才能保持廪膳生的待遇。若是连续三个季度考核不合格,廪生待遇就会被取消。

林旭进了西院,寻到邱晨说了会儿话,外边就有人来通传,说邻里有人上门恭贺。

邱晨连忙打发了林旭出去:“引进来好好照应着,我让大兴在酒楼定了席面,待会儿就在一进院子里摆上热闹热闹吧!”

林旭脸儿红红的,满脸欢喜地拱手应下:“全凭大嫂安排!”

得了信儿,认识的不认识的邻居、同窗都纷纷上门恭贺,林家在一进院里摆了十几桌席面,热闹欢腾到日头西斜,贺客们方才渐渐散去。

林旭三人都喝的有些高,晚饭索性也没吃,早早洗漱歇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三人起来洗漱毕,林旭先过来跟邱晨告罪请安,邱晨笑着道:“我让人备了三份表礼,你们饭后就去拜谢座师吧!”

众人在正定府又逗留了两三日,林旭跟姚韵秀和韩静瑜拜会了座师,又会了同窗,就留了宝柱和王氏在正定府的宅子里看守,邱晨带着三个新晋的秀才一起返程,直接回了安平县。

两拨人在程家店分道而行,姚韵秀和韩静瑜向南,邱晨和林旭叔嫂则转向西,直接回了刘家岙。

两人的马车刚刚绕过三奶奶的房角,林家大门口就响起一阵鞭炮声,杨树猛带着孩子们还有潘佳卿满脸喜色地迎上来。

林旭连忙下车,一一作揖致谢,邱晨则接了阿福阿满上车后,一路回了林家。

顺利考过院试,林旭成了刘家岙历史上第一个秀才,难免格外轰动。

邱晨和林旭到家,庄邻乡亲们就蜂拥而来,恭喜道贺。盛情难却的邱晨支了林旭跟杨树猛带着大兴等人在前边应酬,她则回了内院,也有兰英婆婆王氏、三奶奶这样的熟稔邻居过来恭贺,在内院里说笑了一番,忙到饭时,众人才渐渐散去。

第二日,得了林家叔嫂归来消息的镇上县里的人又陆续前来恭贺,林家又忙碌热闹了两三天。然后,络绎的贺客就因天降大雨而绝了迹。邱晨暗暗吁了口气,总算能好好歇歇了。

因为大雨,罗布麻的工棚停下来。疗伤药这边的粉碎容易受潮也暂时停了下来,只有制造工棚仍旧照常开工。喧闹的林家安静了许多。

大雨第一天,众人都是满脸的欣喜,林旭和邱晨在省城的时候,麦收已经完成了,正要秋收的季节下了这场雨,可谓非常及时。村里人都在盘算着停了雨过个一两天,田里的土壤稍稍晾干一些正好秋播。

大雨下了正正一个白天,随着夜晚的来临,雨势弱下来。让有些担忧的老农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百姓的祈祷,傍晚雨势稍缓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好像做了个短暂的休息,之后,滂沱大雨再次降下来,天地间变成了一片水的世界。杨树猛几次跑出去看池塘的水位,雨势再次大起来之后,就赶忙带着家里的男人们去把池塘的进水口封了。又沿着清水溪上下巡察了一遍,确定水路畅通,没有阻塞之处,这才缓了口气。

大雨一刻不停地又下了一夜,转天临近天亮,雨势才再次缓下来,却并没有停,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延绵了两三天。邱晨担心地里的辣椒苗儿,冒着雨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田里看了两回,让人庆幸的是,林家原来的三亩多田地势都不算低,排水也良好,辣椒田里总算没有积水。但地势稍低洼些的田块,却是白花花一片汪洋了。

从田里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午饭,杨树猛皱着眉头叹息:“刘家岙临山,地势本就比别处高许多,雨下来顺势就淌走了。南边儿村镇地势低洼,不知道是不是雨也下的这么大……”

邱晨对于种地没啥概念,但也在心里惦记着南沼湖的杨树勇和周氏等人。能形成湖泊的地方自然是地势最低洼处,这么大的雨若四处水流都灌进去,南沼湖的水位上涨是肯定的。她这会儿都不担心湖里的莲藕鱼虾,只要杨树勇夫妇和老何等人没有事儿就好。

她不敢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只在心里暗暗祈祷,只希望当初选的那块高地够高,没被水漫了。

事与愿违,淋漓了一天的小雨,在傍晚停了两个时辰后,半夜再一次下起大雨来。

邱晨担忧的再也等不住,天色未亮,就安抚了杨树猛和林旭等人,由秦勇沈琥护卫着,也没带行李和丫头,骑了马,穿了蓑衣,直奔南沼湖而去。

即使骑马,冒雨而行速度也快不了。路上的烂泥随着马蹄飞溅起来,溅的浑身满脸都是,雨水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路基本都被白晃晃的水面覆盖,看不清方向。还好有秦勇、沈琥二人,都极善于行军辨识方向,邱晨才不至于跑迷了方向。

好天好道的,从刘家岙骑马跑到南沼湖不过两个时辰,但如今道路泥泞,加上一路大雨不停,不但人辛苦,马匹也格外辛苦,跑过安平县城,马匹身上就在雨水中冒起了蒙蒙的热气,那是奔跑出来的汗水瞬间被大雨冲刷的结果。

“咱们要不要歇歇?”邱晨用手遮着雨水,大声向旁边的秦勇喊话。

秦勇脸色肃然,同样满脸雨水地摆摆手:“不能歇,这会儿马匹就快竭力了,一歇就没法走了。只能一口气跑到地处,再慢慢歇息去!”

对于这些自己不懂的东西,邱晨很坚决地听从专业人士的意见,继续控着胭脂,跑向前方仿佛更密不透风的雨幕中去。

拐入进出南沼湖的道路时,之前铺设的青石路面好走了许多。即使如此,他们仍旧奔跑了将近三个半时辰,才终于赶到了南沼湖居住点。

远远地看到白花花的水面上,那一片犹如浮岛一般的高地,还有高地上仍旧坚实的房屋棚舍,邱晨一口气才算长长地吐了出来。还好,还好,只要这片高地还在,那么至少说明,杨树勇他们性命无虞。

杨树勇和周氏看到一身泥水,浑身没一丝儿干地方的邱晨被吓了一跳。周氏把邱晨带进屋,二话不说,就让她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了,钻进被窝里捂着。邱晨裹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瑟瑟地如同风雨中的树叶儿,眼睛却格外灿亮,只盯着周氏嘿嘿地笑。

“大嫂……你跟大哥没事儿,大伙儿都没事儿……就好,就好……”

周氏一下子坐在炕上,伸手搂住邱晨呜呜地哭起来,一边拍打着邱晨的脊背一边哭骂:“你个死妮子,你这是让我心疼煞吗,我跟你大哥还有这么些人,有船有车的能有什么事儿?你说说你,你说说你,顶着这么大的雨跑来,若是路上有个啥事……若是受了寒病了……你让我跟你哥咋跟咱爹娘交待,咋见福儿满儿啊……你看着挺机灵,咋这么不懂事儿,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哭了一顿,又骂杨树猛:“……你二哥是个死的啊,咋就不知道拦着你唻……疼妹妹也不是他这么个疼法儿啊……”

哭一阵骂一阵,邱晨嘴唇青紫,想要说些什么宽慰宽慰周氏,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只是憨笑着,泪水不知不觉地已经糊了满脸。

不多时,厨房里抬进来两桶热水,周氏揪着邱晨按进澡桶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又翻出邱晨留给他们的药丸子,执意让邱晨自己挑了一丸溶在水里喝下去,看着邱晨脸上的青紫在热气熏蒸中渐渐散去,脸颊重新恢复了血色,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起来。

邱晨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笑着推着给她洗完头的周氏:“大嫂也去洗洗脸吧,看眼睛肿成这样,让大哥看到又该说我这当妹妹的了。”

周氏微微羞恼,瞪了邱晨一眼,自去打了水洗了脸,邱晨也洗完澡擦干身子,拿了周氏的一套干衣服穿上,又被周氏执意按到炕头上裹了被子,又喝了一碗姜汤,微微地发出汗来,这才算罢了。

一路也是累狠了,邱晨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外屋里已经点了灯火。

起身收拾了,周氏就在炕上摆了饭。杨树勇也进来,邱晨询问了秦勇和沈琥,知道二人泡了个热水澡也睡了一觉,没什么问题。马儿就是累狠了,洗刷了喂了料饮了水,缓一天也就好了,这才放了心。

三人一起吃了晚饭。老何也过来,说了湖里的情况。

湖水漫了,鱼苗估计会有些损失。莲藕和菱角等物还好,应该不会影响太多。周氏收拾了碗筷,又去鸡鸭棚室里看了,回来跟邱晨回报,鸡鸭临时也没问题。邱晨只嘱咐一定要注意棚舍里的卫生,每天用木盆放些早备下的生石灰进去,吸潮。再用喷桶每日喷洒些生石灰水消毒,一定要时时注意鸡鸭的情况,一旦发现有打蔫儿的鸡鸭要及时隔离……把自己能够记起来的疫病防范措施,也不管是人还是禽畜的,综合斟酌了,一一叮嘱了周氏和杨树勇,又再三地跟杨树勇和老何强调,若是雨继续下,一旦有漫水的危险,不用理会湖里怎样,也不用理会鸡鸭物资如何,要首先保证众人的性命安全。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感,邱晨到了南沼湖没多久,雨势渐渐放缓下来,过了半夜,居然停了。就在大家还疑虑这回也是缓一缓的时候,黎明刮了一阵大风,居然就把积了几天没有散的阴云都吹开了。

等人们一大早起来,看到的居然是明晃晃的太阳。

刚刚停了雨,天空特别澄澈净明,太阳似乎被多日的雨云憋得狠了,一露面就金灿灿光亮亮地显示着它的万丈光芒,耀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中仍旧有雨天后特有的泥腥气,却清新通透地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能把身体的郁气散去一些,让整个人随着呼吸都清新透彻干净起来。

天气转晴,最欢快的还属在棚舍里憋了好几天的鸡鸭们。邱晨站在屋门口的一会儿工夫,那边周氏带着几个婆子已经将棚舍门打开,鸡鸭们就如开闸的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抖动着凌乱的羽毛,拍打着翅膀,飞奔着,争前恐后地跑到更宽阔更敞亮的所在。鸭儿们直奔水面,噗通噗通跳下水去,畅快地水中嬉戏翻腾,撩拨起串串水珠儿,在阳光下晶莹闪亮。鸡子们看看四面的水,只好奔到草垛、墙根上去,用爪子刨刨仍旧有些黏湿的泥土,寻找着因为大雨冲刷露出地面的蚯蚓来。

晴了天,水退的还算快,邱晨到达南沼湖第二天,高地周边的水已经退了大半,青石铺就的路也隐约露了出来。

邱晨辞过杨树勇和周氏,重新换了自己的衣裳,仍旧带了秦勇和沈琥骑马回了安阳城。

自从大雨,她就是从刘家岙到了南沼湖,偏偏这两处都是消息很闭塞的所在,几乎听不到外边的消息。这一场连续几天的大雨,安阳府有洛河运河穿境而过,不知道有没有河堤决口,不知道有多少村庄遭灾……

她心里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就是这场雨来的时节不算太坏,这个季节,庄户人家或刚刚秋播或者还没有秋播,但不论如何,等水退了去,播种、补种都不算太晚,不至于太影响秋收。若是这场雨提前半个月,麦子烂在地里,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家断了粮,绝了生计……那后果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

一路赶回安阳府,邱晨立刻打发人去云家寻找知书,不到半个时辰,邱晨就从知书口中得到了这次大雨导致灾害的大致情况。

因为云知府在安阳府任上多年,对洛河运河的河堤一直重视,多年来修缮到位,是以,此次大雨河堤很是稳固没有出问题,但大片的农田却被水淹了,还有许多低洼的农田积水严重,接下来的秋播是没办法了。另外,知书还告诉邱晨,他们这边还不算太严重的,东边儿郡县雨势更大,据说还有河堤决口……云知府今日一天都在召集安阳府官员商议,估计过不了几天,南边儿就要有灾民过来了,倒时候怎么应对。

据说,呼延寻的意见是把灾民揽在安阳地域以外。新任的同知唐大人却坚决反对,还驳斥呼延寻不顾百姓生死,草菅人命……据说,吵成一团,也没商量出个确切的应对办法。

不过,据知书说,云知府更支持同知唐大人的意见。

邱晨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这些事她没有参与意见的资格,不过若真是有灾民涌过来,她不啬与出些银钱。但,她更进一步想到是灾民涌入,可能带来的治安问题,防疫问题。

大灾之后有大疫。特别是水灾,又是在这个没有完备饮用水清洁措施的年代,无数被淹死的动物尸体,甚至是死人会因为洪水泛滥,污染了河道湖泊的水源,从而造成瘟疫的暴发和泛滥蔓延……

她没有能力管顾一府一县的百姓,但她最起码要首先保证她的作坊、她所在的村子里不会受到可能暴发的瘟疫的威胁。

打发走了知书,邱晨就开始琢磨防疫的方子和各种隔离防御的方法。苦思冥想着,并磨了墨,随手把所想到的措施方法,包括防疫治疗的药方子一一列下来,之后,又一再斟酌后,确定了一个针对水灾后最可能出现的消化道瘟疫的方案出来。

消化道的瘟疫一般发病急,病程快,致死率高。但相对于呼吸道传播的瘟疫来说,消化道的瘟疫传播途径更明确,也更容易预防。重中之重,就是要有洁净的水源,进而就是要加强个人清洁,特别是饮食卫生,从而斩断病菌可能传播的各种途径。

顺子家的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手里端着的一只盖碗放在炕桌上,看着抬起头来的邱晨笑道:“夜深了,奴婢给夫人炖了盅红枣莲子银耳羹,夫人吃了早歇着吧!”

邱晨抬眼看向炕柜上的座钟,看到时针已经直到十点多。已经是亥时了,也难怪顺子家的进来提醒她了。

笑着道了谢,邱晨收拾起写好的方案,交给顺子家的收到炕柜的抽屉里,她则端了银耳羹慢慢喝了,然后细细地嘱咐了顺子家的,从即日起,家里所有的人和牲口都要喝烧开过的水。厨房里的卫生要进一步加强,生熟做到严格分离,蔬菜肉蛋等各种食材一定要保持新鲜,尽量避免生食……

顺子家的心里疑惑,却仍旧认认真真地答应了。

叮嘱完,邱晨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了。这场雨下的大,许多地方漫了水……许多疫病可都是跟着水来的……”

邱晨的话未说完,也没有说的太通透,但仍旧让顺子家的生生打了个寒战。

别人不知如何,她却知道疫病之猛,简直比洪水猛兽更甚……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闺女,正是因为小时候的一场洪水和紧跟而来的一场瘟疫,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最后被人牙子捡到卖进了廖府……

第二百一十九章 除服

第二百一十九章除服

在邱晨的要求下,顺子家的带着陈氏对厨房做了彻底的清洗,并严格执行起生熟分开,充分烹饪等厨房操作规范。还监督着家里人畜不饮用冷水,尽量少吃或不吃生食……

这些看似麻烦啰嗦的新规矩,让家良和沈琥等人叫苦不迭,偷偷地没少抱怨,但在顺子家的紧盯政策下,也只好苦着脸每日洗澡换衣,每顿饭前洗手洗脸。

这些事情,邱晨安排给顺子家的后就撂手不管了,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作坊,看过作坊里没有进水,周边的环境也算不错之后,略略放了心,随即安排许谦之,从工人们中抽出人来,将作坊周边的环境彻底清理出来,垃圾挖坑深埋。又亲自看着厨房里清理一遍,一再叮嘱厨房,每日烧足热水,放在特制的加了盖的大桶中,供工人们饮用。并从做好的皂基中取出一批,每个工人分发两块,作坊里也备下,以便于工人们清洗使用。

“……不说这一次大雨造成的四处积水,就如今已经临近剩下,天气日渐炎热,食物饮水不洁,极易引发疾病,甚至造成食物中毒,一旦有痢疾之类的,咱们作坊这样的人员密集处极易传染……另外,南边郡县水患更为严重,说不定过几日就会有灾民流民过来……那些人,就更容易带来什么病,咱们提前管理起来,真的有流民过来,咱们应对起来也比较从容。”邱晨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让人比较难以接受,就耐心地给许谦之说明,“不禁吃食饮水一定要清洁,保证工人不生病。你这几日多操心,从工人中抽出些身体强壮的来,每日轮流在工坊周围转转看看。若是真的有流民过来,就更要加派人手,日夜巡逻……”

说的清楚讲的明白,许谦之也深知其中利害,自然不敢再有丝毫轻忽。随后,他又提出一个意见:“夫人,若是流民来得多,只靠这些工人只怕不行,届时就去码头调些人手过来,您觉得如何?”

邱晨思索了片刻,没有回答,转而问道:“若是咱们花钱雇人,比如镖局什么的,能不能找些功夫好的人过来?你在安阳人头熟,你打听打听,有没有底实可靠的镖师,不想再走镖过那种不安稳生活的,咱们请过来,哪怕只请上两三个,有他们带着工人们巡逻守护,也比普通人有章法的多。”

许谦之眼睛微亮,一脸赞许地连声答应下来:“好,好,还是夫人考虑周全。我今儿就去找人打听,有了信儿就带人去给夫人看。”

邱晨笑笑,本想说自己不用管,话到了嘴边儿,却点头应了下来。

“打听底实了,有确实可靠的镖师、拳师之类的,多几个也无妨。咱们好多地方都用得上。”说着,邱晨又补了一句,“你打听的时候,顺便仔细打听一下镖师们平日的收入,咱们给他加倍的酬劳,但一定要看好了,打听底实了,要拳脚功夫好的,还要能长期做下去的。你也可以明白告诉他,年龄大了也不怕,有家小的更好,只要尽心尽力好好干,咱们给他养老,家人也可以安排进作坊里做工。”

许谦之边听边点头应承着,又跟邱晨细细商量了一番,随即匆匆进城去了。

看着许谦之的背影走远,邱晨默默地思索着。

之前建作坊的时候,为了环保和便于管理,特别选定了远离村落的所在。从那日水匪事件,到眼下很可能出现的流民潮,都让她开始重新审视作坊的安全问题。若是作坊傍着村落,或者村镇,人口稠密,住户众多,在一定程度上也能避免某些有心人的算计之举。若是把工人们的家庭都安置在作坊周边,一来工人们安心,二来,工人家属在一定程度上,总是向着作坊的,有什么事情,也容易组织安排。

这不是件小事,还是尽快写封信给云济琛和廖文清商议一下的好。若是能够确定下来,那就在工坊旁边或者四周,隔开一段距离建一些房屋出来,可以根据工人们做工的情况,作为奖品分发。

从城外工坊回来,邱晨绕了一条街,去了二魁家。

从最初的茫然无助,到如今,二魁家已经跟四邻认识了,并渐渐熟悉起来。山子就送在不远的私塾里就读,二魁每日过去林宅上工,邱晨林旭在,二魁就饲喂马匹照顾车辆,赶车出入。邱晨和林旭不在,就照应着两家相连的大小两个园子。经过他每日管理,林家的花木虽然不见多少章法,但却一日比一日繁盛起来,一派欣欣景象。

下了车,二魁家的黑漆木门半敞着,邱晨上前敲了敲门,径直进了院子。

小黄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汪汪地叫了两声,然后摇着尾巴迎上来。邱晨抬手拍拍黄狗圆圆的脑袋瓜儿,从手中的点心包里摸了块点心丢过去,小黄狗欢快地摇摇尾巴,叼起点心跑到旁边吃去了。

“谁呀?”二魁家的应声从屋里迎出来,怀里抱着个白胖的娃娃,正是多日不见的十月。

一看到邱晨,二魁家欢喜地快步迎上来:“哎呀,她海棠姨,你这是啥时候过来的?旭哥儿考过了吧?”

昨晚邱晨回来的晚,又没有声张,今天一大早就出了城,二魁过去做工,这会儿也还没回来,是以二魁家的还不知道邱晨进城的消息。

一连声地询问让邱晨好笑不已,她也不先回答,直接伸手将十月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弄了一回,小十月倒是不认生,一逗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脸颊上几个肉肉的小窝窝,还有白白的小牙儿,都可爱到了十二分,实在是招人稀罕。

进了屋,邱晨坐下来这才回答二魁家的询问。一听说林旭考过了,还是第三名,二魁家的立刻欢喜起来:“旭哥儿可真是难得的,咱们刘家岙第一个秀才老爷呐!以后,见了县老爷都不用跪了……”

邱晨笑着听她感慨完,然后询问起二魁家生活状况。

二魁家的道:“你那么忙,还总惦记着我们……好,好,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

说完,二魁家的又紧跟着道:“前几日,山子姥娘过来一趟,她如今身子骨还硬朗,家里也离得开,我就想着把她接来,给我看着十月,我就能甩开手了,你也给我安排个活计吧!”

二魁家当初签了身契不过是为了有个借口,邱晨并没有想着真的让他们夫妇过来做仆人。但经过这些日子,邱晨意识到自己当初想的过于简单笼统了,二魁家两口子离了刘家岙,又都老实巴交的,也没有经商的本事,真不让他们夫妇进来做活,他们的日子就难了。反正之前,二魁家的也给林家做了近半年的针线活儿……这种身份上的事情也不一定非得那么教条,那么死板。

邱晨安抚地拍拍二魁家的,笑道:“你别着急,我这回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个的。”

“……十月毕竟小,也没有断奶,你还有山子石头要照应,离了家的活计不大合适。咱们这边宅子里的帷幔帐子都得找人做,索性还交给你。今年夏天的已经都有了,你这会儿就下手,做冬天的棉门帘,棉垫子什么的……每个月按照八百文算,加上四季衣裳。”

二魁家的还想说什么,却被邱晨抬手止住:“你这会儿照应孩子最要紧,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活儿不急着赶,到九月半生炉子前做得了就行。”

二魁家的红着眼答应下来。邱晨又跟她说了一回话,又去厢房里看了写字的石头,跟石头说好,等刘家岙时带上他回去住几天,把石头欢喜的立时就跳了起来。又嘱咐了二魁家的,没事就带着孩子过去那边院子里,跟着顺子家的几个说说话儿,做做针线,也别天天闷在这个小院儿里。

回到家里,林娴娘已经从点心铺子里转了回来。两人一起说了会话,一起吃了午饭,知道点心铺子生意渐渐步入正轨,每日的点心也都基本上不会剩下,邱晨也替她欢喜。

之后,邱晨又提醒林娴娘,水灾后粮价必定看涨,若是有余钱就收些粮食,又嘱咐她每日出去一定要带了人乘车,千万要注意安全等。林娴娘都一一应承下来。

吃过午饭,林娴娘让二魁赶了车去粮栈看粮食去了,邱晨就给云济琛和廖文清写了信,商议建工人房的事情,并捎带着把水患的事情说了一下。信写好,让家良送去给知书送去京城。

第二日刚吃过早饭,许谦之就递了话儿来,说是已经打听了两个镖师,都是安阳府人士,一个之前在安阳府镖局里走镖,另一个之前在清和县宁远镖局走镖,都是做过多年镖头的,因为年龄大了,厌倦了走镖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很是愿意去制皂作坊里做护卫。

邱晨听着很不错,让许谦之约了两个老镖头来林家见了一面。两个人年龄都在四十出头,一高瘦一矮胖,行动举止间带着比较浓重的江湖味儿,邱晨很客气地寒暄着说了盏茶功夫的话,回头看向秦勇,见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就答应录用了。跟工人们一样,先试用三个月,三个月后确定能够胜任,再正式签长契。

不过,与工人们不同的是,商量定了,邱晨就一家给了十两银子,让他们安置家里,把家里安置好,两天后去工坊开工。两名镖师也不推却,大大方方接了银子辞去。

又在安阳城住了两天,林旭跟韩静瑜、姚韵秀一起进了安阳城。姚韵秀仍旧住在林家,他不能去郭家上课,却要每旬去府学上课,空里就在林家自行读书。

邱晨给林旭备下了去郭府的谢师礼,打发他去见了郭大老爷之后,开始恢复了上课读书的规律生活,这才将诸事安排一番,从安阳城赶回刘家岙。

刘家岙的作坊里,随着大雨停歇,罗布麻、疗伤药都恢复了正常的生产。池塘里的水位也降了一些下去。地里的辣椒苗儿还是受了些影响,死了两成苗儿。不过,能留下八成,还不至于影响她明年的辣椒种植推广计划。

回到刘家岙,邱晨去了一趟刘玉贵家,把南边儿遭了水灾的事情跟老村正说了。只不过,刘玉贵并没怎么在意,刘家岙离着安阳府都有百多里路,再往南边儿的郡县,在他心中隔得更是远在天边儿了,有流民也就到安阳府,顶多到安平县城就算了,不会跑到刘家岙这种小山坳里来。

见他不以为然,邱晨也不多说,只回家让秦礼秦勇从工人中抽了二十个青壮,配备了齐眉棍,训练起来,每晚在作坊里值夜,在林家周边,包括学堂、兰英家等巡逻,不声不响地戒备起来。

至于林家诸人,也是外松内紧。杨树猛每晚都要巡视一遍,看过各处的院门落锁,每晚临睡前还把元宝、橘子放在后院。

林家人都集中在前边三进院子里住着,后院只放了些家畜家禽,空旷的很,又背靠山坡,算是林家比较难防备的所在。不过,有了元宝、橘子这支潜伏的奇兵,邱晨基本上就能放心了。元宝和橘子八个多月了,个头长的又高又壮,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而且,圈养和孩子们的嬉戏并没有磨灭它们良好的基因特性,对于生人它表现的很克制,但只要对方露出一丝敌意,它就能毫不客气地扑上去。就是看上去天天睡懒觉的橘子,跟着阿福上山跑步,也不止一回叼回来野兔子,同样不可小觑。

时间不知不觉地滑入了六月。

从县上府里传回来的消息,一切平静。刘家岙这边的除了个别洼地仍旧有些积水,大部分田地的水也退了下去,村里人都忙乎着补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作物。邱晨又跟相熟的乡亲们打了招呼,种不了粮食的地,都可以种上菜,不拘什么品种,有作坊里几百号人吃饭,都不愁卖不掉。

水灾、流民什么的,似乎真的只是邱晨忧虑太过了。渐渐地,人们都有些放松,倒是秦礼秦勇一直外松内紧,每天带着已经多少有了些模样的青壮们巡守。

邱晨心里也一直绷着一根弦儿,却又开始着手另一件事。

按照当初刘三河的记忆,六月份,林升‘死’了二十七个月,她和孩子们就能出服了。

因为当初的祭日就不准,这出服也没个准确的日子,只打发人去东山请曲半仙儿算了个合宜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四。并请了曲半仙儿过来主持,做一场超度法事。

由于种种原因,这一次的出服,邱晨只是跟村里的刘玉贵、刘大川等老人说了一声,并没有太过声张。但即使如此,四周围村子里也很快都知道了,林家那个老大是真的死在边关了,之前传过一段没死的信儿都是谣言儿。

也有人心里有所动,这除了服,那林家的寡妇儿可就能再行婚嫁了。别的不说,就林家那偌大一份家业,又是盖房子又是置地又是开作坊的,若是能把那林家寡妇娶到手,这份家业可就是自己个儿的了。

不过,心思活动的人不少,真敢生招的却临时没有。别的不说,就林家养的那些个人,彪形大汉的。而且,林家可是御赐牌子林家,连县上的老爷都与之交好往来的,若是惹恼了,只怕打一顿都是轻的,搞不好就要进去吃牢饭去了。那些闲汉们摸摸自己的小身板儿,只好将那份蠢蠢欲动按捺下去,或者偶尔灌上几口黄汤的时候,借着酒劲儿痛快痛快嘴巴。

对于这些,邱晨并不理会。

林家出服是大事,她经过再三斟酌,还是给林旭捎了信儿,让他回来一趟。

接到信儿的林旭,心里百味陈杂。

大哥明明活得旺相儿的,却要按死人规矩举行除服礼。另外,他也很清楚地知道,一旦这除服礼办了,大嫂随时都能再嫁……若真的嫁成别人妇,那跟大哥……可就真的断头儿,再无瓜葛了。

他其实知道,大嫂哪怕是再嫁,也不会抛下林家,更不会抛下他不管。可,莫名的,他就是有些慌张,有些不愿意想……或者,他心里还是怕的吧!怕大嫂再嫁后,毕竟与今日不同!

接到信儿已是六月初一,初四除服,他初三就得往回走。留给他的时间很短,只有一天……

初一晚上,林旭碾转了一夜未能成眠,第二天青白着脸出了门。

跟韩静瑜一起进了郭府,林旭强撑着上了半天课,还想继续撑完下午的课程,郭大老爷却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付。

下了课,郭敬诠来到林旭身边,关切地询问:“敏文,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要不要打发人叫个郎中来给你瞧瞧?”

林旭红着脸躬身行礼,道:“多谢先生动问,学生没病……就是,就是昨夜大嫂捎信过来,后天家里行除服礼,学生感念兄长,昨夜未能睡好。”

郭敬诠看着林旭,眼中流露出关切和了然来。

“哦,这样,”郭敬诠扶须颌首,略一思忖即道,“既如此,下午的课就散了吧。你回去好生休息半晌,明儿一早赶回家去吧。”

林旭答应着,郭敬诠看着林旭又叮嘱道:“你大嫂不易!……此次,更是难免悲伤,你歇息好了,回去也能替你大嫂照应一二。为师知道你心地纯良,也是真心尊敬你大嫂,但仅仅如此尚不够。这些年你大嫂独自一人支撑家庭,把你养育长大,又为你科举事费尽心力……说是长嫂如母也丝毫不为过,你如今已是身有功名之人,也能替你大嫂分担,回馈你大嫂养育之恩一二的时候了。”

郭敬诠没说一句,林旭的头就低下去一份,腰也深深地弯下去。一夜碾转未能决断的事情,渐渐有了主意并坚定下来。

待郭大老爷说完,林旭深深一礼,长揖及地,由衷感佩道:“多谢先生垂训,学生懂了,记下了!”

“嗯,你这就去吧!”郭敬诠挥挥手,又转而对韩静瑜道,“无暇也歇息两日,回去好好揣摩揣摩今日我给你们留的题目,写一篇文章出来,待再过了旬末再来上课时带来,交给我!”

韩静瑜脸色微微一僵,就迅速掩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跟着林旭一起出了郭府。

郭敬诠看着一高一矮两个学生,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刚刚他没有看错,韩静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愤懑和不平……此人论才能比林旭强出许多,只是因为出身寒微,原来在县学,结识之人家境也多一般还不显,如今去过省城,又日日伴在林旭身边,出入郭府,见识了种种富足、讲究、清雅,无不与他的家庭形成强烈鲜明的对比,此人心高气傲,气量却偏小,时日久了,难免就生出一股不平不甘之气来。

这事儿……可大可小,郭敬诠沉思着,盘算着该不该出手。若是出手,又有几分把握能够将韩静瑜误入迷途的心性给掰回来……

这种事情,出手就要狠要准,一下子掰不过来,说不定反而会加深了这孩子的执念。

不说,他对林家娘子和林旭的爱护之心,只说韩静瑜这个孩子,才份确实不错,若是教导得当,将来必当大用。当然,前提是这孩子不走邪路,心性能够保持之前的洒脱,不然,被一点点金钱富贵就给迷了心智,心性不正,才高反而不是福气,而是祸根了。

林旭从郭府出来,虽说经过郭大老爷的教导已经想明白了,心里也有了决定,但感情上难免不好受,情绪自然就一直低落下来。

因为水灾之事,秦勇和沈琥这些日子一直紧跟着邱晨行止,如今林旭身边就只有钰良天天跟着,二魁或者家良赶车。

走出郭大老爷的书房,钰良就小心翼翼地跟了上来。他是跟着林旭一屋睡的,夜里林旭碾转,他都听到的,今儿钰良当差就格外小心着,倒是不怕性格温厚的二爷打骂,只是保持着小心关注着二爷的身子,别病倒了,他可没法子跟夫人交待。

一路出了大门,因为是临时中午放假,家里并不知道,马车也没来。

钰良趋前两步,低声询问:“二爷,家里的车子还没来,要不小的去街口雇辆车子?或者,雇一乘小轿,那个坐起来清凉又稳当,比马车舒坦!”

林旭心里难受,也不想憋在狭小的空间里,闻言毫不犹豫地摆摆手:“罢了,也没多远,且安步当车,走回去吧!”

第二百二十章 不动如山

第二百二十章不动如山

除服,又称大祥,意即为逝去的亲人守丧毕,除去身上的孝服。具体细节上,守丧之人不能婚娶,不能欢宴,一般不能外出做客。出仕之人祖父母、父母丧期要告丁忧,除服之后,方可重新谋求复出。

对于这些旧时礼制,邱晨看过相关书籍,但具体的细节都不知道,还好,刘玉贵和满囤爹刘大川两人很主动地过来主持,她也就全权托付,只叮嘱秦礼秦勇,到那日注意来往人员,不相干的人谢绝上门。

秦礼秦勇得了这个嘱咐,都有些不太明白,当面应下来,离开邱晨眼前,秦勇就悄声询问秦礼道:“你说,夫人说的不相干的人是哪些?”

平时一贯笑嘻嘻的秦礼这会儿却神色肃然:“不相干,自然是除服不需参加之人。”

秦勇怔了怔,不需要参加除服的人……好像需要参加除服的也就林家人和相关亲戚,比如夫人的娘家,一般也需要派人过来观礼见证。除此之外的话……范围可就广了。不过,也只有按照这个范围,他们才好行事。

罢了,侯爷的命令就是一切听从夫人吩咐。既然是夫人吩咐的,那就不要多想什么了,只管执行就是了。

刘玉贵年纪大了,具体事务自然就交给了儿子刘满银处理。

除服要在家里做法事,然后去坟前祭奠,祭奠完毕归来,守孝之人回到家除去孝服,沐浴更换常服,除服的仪式也就算正式完成了。这做法事和祭奠的规矩繁琐,所用香烛祭品供品什么也极多,邱晨也不理会,只让刘满银和刘大川做了预算,支了银子,交给他们两人带着村里人去置办。

她自己则带着玉凤和青杏,跟着青江家的几个置备娘仨除服后的衣饰。

福儿五岁了,已经渐渐脱去肉肉的幼儿模样,个子长了不少,头发也长起来了,已经能够梳至头顶绾成小小的发髻了,只不过周边散发较多,每回梳头都要辫一圈小辫子然后攒到头顶的胎发中去。邱晨给阿福备的是一件湖蓝色的暗云头花样茧绸直缀,同色的五福的鞋子,还有深蓝色腰带,用米粒大小的珠子攒了五福花纹,腰上备了一块平安如意羊脂玉佩,一个蓝色的绣了五福图案的小荷包。

满儿还小,头发仍旧是两根小小的羊角辫儿,邱晨给小丫头备了一串赤金小铃铛,除了服可以辫在羊角辫儿里,两支嵌了小巧红宝的蜻蜓发卡,备的衣服是樱桃红的通身裙加一个粉色挑线短襦,搭配的樱桃红嵌了小米珍珠的绣鞋,还用那块花珀嵌了个压脚,一套衣饰搭配就算全了。

至于邱晨自己,就简单的多了,仍旧是一身牙白色的衣裙,外边加了一件竹青色的半臂上襦,首饰也是简单的一枚蜜蜡禁步,发饰则是秦铮年前送的那支蜜蜡芙蓉簪。

林旭其实不在此次除服之列,不过邱晨也给他备了一套新的夏装。雨过天青的长直缀,在衣领和衣襟边都加了深蓝色的缠枝花精绣,大方雅致,不出挑却也绝对不会让人觉得粗糙单调,绝对不会让人小觑了去。与之搭配的是一块蟾宫折桂的玉佩,玉色莹润通透,成色和寓意都是极好的。

做这些的时候,邱晨一脸平静地沉默着,哪怕活泼的青杏,也受了影响,沉默的一天天没了声音。她只是默默地坐着,垂着眼睛细细地端详着衣服上的绣花,针脚,看的青江家的几个做针线的都紧张的不行,只怕是哪里做的不对付,不应夫人的心。但邱晨却也只是看,没有一个字的不满,更没有批评。看衣服的空挡,她就捧着一本书,默默地看着,或者透过窗上淡青色的窗纱,看着安静的院子里安静的草木。

若非阿福阿满和俊言俊章等孩子们放了学回来后会说笑,若非元宝和橘子两只狗狗有时候会弄出些响声,邱晨的院子里,只怕整天整天都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这样的邱晨,渐渐影响到了身边的人,最初是玉凤,之后是青江家的和青杏、春香等人。他们都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却不知从何劝慰,也不知从何宽解。

一个女人为逝去的男人服孝期满……这种心情,没有亲身感受的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如此,一晃就到了六月初三下半晌,邱晨小睡了片刻醒来,玉凤听到声音从外边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邱晨的神色,低声回禀道:“夫人,外边把要用的祭品、供品都买回来了,大川爷和满银爷都在外边等着,想让您出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

邱晨懒洋洋地从榻上下来,抬眼看了看玉凤,淡淡道:“你出去跟二位说,一切既然托付给他们,就仰仗他们受累操心了。他们斟酌着办就好,跟我说了我也不懂的。”

玉凤应了,趁着邱晨开口,连忙又道:“夫人,奴婢打发春香去跑一趟,就给您梳头。”

邱晨这回没有沉默,而是不赞同道:“你去走一趟,恭敬回话。我不急。”

玉凤脸上一喜,两忙曲膝答应了,匆匆出去了。

邱晨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目光从晃动的门帘上转回来。

她知道这几天有些不太对,可这不是她想要的,或者说是她没法控制的,是这个身体的莫名的反应。她想起一个离了婚的女同学跟她说的一句话。

不论谁是谁非,不论过程结果,离婚是件两败俱伤的事情。

特别是婚姻曾经美满过,结婚时间比较长的夫妻离婚,长时间的共同生活,利益与共,两个人在某些下意识里早已经融合,或者部分融合。离婚却是把融合的一部分生生撕开来,就像皮与肉、肉和骨,被生生撕扯剥离,必定会痛彻心扉,必定会鲜血淋漓。

在林升和海棠的婚姻中,她很明确地知道,海棠自始至终深爱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对海棠是不是没有丝毫的感情?她觉得完全不可能。海棠那般温婉柔顺,贤惠恭谨,温柔如水,为他生儿育女,那个男人对海棠或许谈不上爱的多深,但必定也是有感情的……

不过,这些与她统统无关。

她不是海棠,她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深处的某些近乎本能的反应,但却无法回应,更不会委屈自己苟同。或许,她如此做很自私,但她除了善待阿福阿满,善待杨家诸人,将她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儿女维护、心疼、体贴、照顾……再多的,她实在做不到。

她做不到委曲求全,成为那个男人后院中的一个,甚至很可能还被当成妾室;她做不到傻傻固守,不论那个男人是否活着是否背弃。

她会努力让自己生活的更好,追求更舒适精致的生活。至于感情,她顺应缘分和自然,遇上了,她敢放手去爱;遇不上,她也不会强求,更不会,勉强自己找个男人来追求其他人眼中的完整圆满。

洗干净手脸,玉凤还没回来,她也没等着,自己把头发梳通透了,然后上了炕,从炕橱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素色的封面上一行字:般若波罗蜜心经。

邱晨铺了素笺,磨墨添笔,一笔一划地开始抄写--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渐渐地,她心头那股郁郁之感渐渐淡去了,她垂着眼,屏息敛神,一笔一笔认真专注地写着每一个字,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

心经不长,邱晨抄的特别投入,抄完最后一个字,只觉得从心底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整个人突然轻松起来。

邱晨垂着眼,没有抬头,默默地看着桌上炒好的经,在心里默祷:你且安心去吧,别在牵挂这一世的种种,你的亲人、儿女就是我的亲人儿女,我会善待他们如善待我自己……

抬起头,邱晨才发觉,屋子里的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了。回头,玉凤跟青杏就站在炕尾处,正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微微带了丝笑,邱晨开口问道:“大川叔和满银叔都走了?”

玉凤脸色一缓,连忙回道:“回夫人话,两位爷刚刚就走了。”

青杏看着邱晨脸上的微笑,却禁不住红了眼:“夫人,您可好了……”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你个傻丫头,我没事儿,不用害怕!”

看两个丫头齐齐地点着头,邱晨回身将桌上抄好的心经折好,吩咐青杏收了,她下炕让玉凤给她梳头。

“二爷还没回来?”坐在妆台前,邱晨淡淡地询问。

玉凤点头,“回夫人话,二爷还没到,刚才勇师傅已经骑马去迎了。看天色,应该也快回来了。前些日子下雨,路上坑洼多,二爷回来的晚些也平常,夫人不用太担心。”

邱晨应了一声,转了话题:“孩子们去练拳了?”

“嗯,礼师傅带着去的,也快回来了。”

邱晨抬手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给玉凤,让她帮着自己攒在发间,微微侧首看了看镜中的人影,邱晨微笑着起身:“走,去厨房看看。别的也就罢了,饭咱们要好好吃。知道今儿得了什么菜么……”

玉凤飞快地跟青杏对视一眼,两个丫头都露出一脸的喜气来。夫人这几天不声不响,不笑不言的实在是把她们吓坏了。这回好了,夫人又有兴致去厨房看菜色了,也有心思询问家里的事务了……前两天,看夫人那样子,她们可真是害怕夫人被除服这件事伤狠了,就这么消沉下去。特别是刚刚两个人回来看到夫人穿着一身白衣白裤,披散着一头黑发,就那么端坐在炕上静静地抄着佛经……那时候,她们几乎以为夫人要丢下一大家子人出家去了……

这一家子,不仅仅小少爷小小姐要依靠夫人,就是他们这些仆从奴婢,又何尝不是依靠着夫人?若是夫人真的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她们的下场会如何……她们根本不敢想。

林旭还是在六月初三赶回了刘家岙,虽然到家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邱晨笑着接到一进,看林旭面色中微带愧疚地跟她问安,说早上出门遇上了一个熟人耽搁了路程,邱晨也不多追问,只宽慰了几声,打发他去西院问安,回来吃晚饭,饭早就做好了,一家人就等他吃饭了。

林旭去了西院,手里捧着两盒点心,是林娴娘让他带回来的。钰良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红旗雕花,看着很精致,至于里边是什么,林旭没说,邱晨也没问。

吃过饭,福儿满儿照旧跟着俊文俊书几个去写字读书。

屋里就剩了邱晨、杨树猛和林旭,说了两句话,杨树猛说去东院转转,起身出去了。

林旭抬头看了看,大嫂坐在炕上,穿着一身淡月色的衣裙,没有上妆,通身上下也只有发间一支木簪子,烛火晕黄的光,整个人却显得那般温暖柔和,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正在翻看着一本账册子。

“大嫂,”林旭吸了口气,开口叫道。

邱晨应声抬头看过来,林旭哽了哽,勉强扯着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却让他紧张的五官都有些走样。

邱晨抬手倒了杯茶递过去,转身对着林旭道:“喝口茶。你尝尝,这咱们家今年第一批罗布麻,我尝着味道还不错!”

林旭接了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仿佛平复了心绪,这才重新调整抬头,开口道:“大嫂,我,我今儿早上遇上的是大哥,我,我刚刚说谎了。”

邱晨也捧了杯茶,闻言微笑道:“瞧你这孩子……你大哥不也是你的熟人,你哪里说谎了。”

“大嫂,”林旭听邱晨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心中那重重的紧张淡了些,眼巴巴地看着邱晨,重新开口道,“大嫂,大哥,大哥说他还想,还想一家人过日子。”

邱晨垂了垂眼,将眼底那丝不屑嘲讽掩下去,平复了一下情绪,抬头微笑地看着林旭,道:“二弟,这话,你其实不该跟我说……”

“大嫂……”林旭愕然。

邱晨转了目光。看向淡青色的窗纱,室内有烛光,屋外的一切都已经隐在黑黢黢的夜色里,昏暗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话不应该跟她说,应该去跟那个可怜的女人,跟海棠说去!

当初,若是那个男人多少有那么一点儿担当,有那么一点儿责任感,也不会将一岁多的幼儿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丢给身怀六甲的妻子,还是在家庭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若说,当初林升刚刚被征夫到边关时,身不由己没办法往家里写信,那么,他从了军后总能够了吧?据她推算,海棠一病不起之时,他应该已经提了总旗了,大事做不了,往家里写封家书不难吧?

呵,她怎么还这么想,那个男人人都回到安阳了,不是几个月没捎个信儿回来?更别提回家看看家里看看家人了……若不是她在安阳城遇上,那个男人会不会记得还有一个家,还有妻子和一双儿女都难说呢!

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邱晨转回头,脸上仍旧淡淡地微笑着,“二弟,不是我不跟你大哥过日子,是你大哥已经没办法跟咱们过日子了。”

看林旭仍旧一脸的茫然,邱晨继续道:“你大哥想跟咱们一家人一起过日子,可是他用什么名义?他如今是呼延寻,不是林升……”

邱晨顿了顿,接着道:“这些,你大哥都知道,不然,他上任之初为什么不回家?不,他回到安阳也八九个月了,他都没回过家。”抬手止住想要说话的林旭,邱晨道,“他回自家,有什么不敢让人知让人见的,为什么乘轿直到门内?他那次回来,不是回家。他自己比谁都明白,他没办法再做林升,他比谁都怕被人知道了这些,影响了他的前程……大嫂这么做,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做罢了。”

林旭脸上的血色褪去,苍白僵硬成一片,眼睛黑黑地看着邱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邱晨看着林旭,淡淡微笑道:“就如你跟你大哥见面来往,我不反对也不会阻止。若是,你大哥仍旧挂念阿福阿满,我也不反对他们父子父女相见来往,前提是,你大哥觉得有这个必要,还要你大哥觉得不至于影响了他的前程。毕竟,父子父女骨肉天性关着,我不会阻拦反对……”

看着大嫂一直淡淡地微笑,不知怎么的,一股强烈的酸涩从心底志冲上来,一直冲入鼻管,直冲进眼窝里。

林旭红了眼睛,哽着嗓子道:“大嫂,你,只是太苦了你了……”

邱晨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来到这个世间,苦么?邱晨扪心自问,最初确实觉得苦,苦极了。若不是不敢保证死了能不能回到现代,她真是想立时磕死回去。

可回不去了,不得不面对现实之后,试着熟悉身边的人之后,她并没有怎么努力,更没有多少为难,就那么自然地接受了阿福阿满一双儿女,接受了林旭这个小叔子,接受了杨家父母哥嫂侄儿们……

她早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里看成了她的家,他们是她的家人……她仍旧会想起现代的种种,只不过,那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种种,却已经实实在在地隔了一世,恍如梦中了。

她曾经觉得苦,却不是因为林升,或者说呼延寻。

她如今不觉得苦了,同样也与那个男人无关!

默了片刻,邱晨淡然地微笑着道:“二弟,事情到了如今,我已经不觉得苦了。当初,我大病一场,是经历了生死的,之前那些早已经放下了。你看咱们家,你读书刻苦,争气地一路考过来,中了秀才;阿福阿满也健康聪明又懂事,家里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有什么苦的?我不怨你大哥,我谁也不怨。你大哥能到今日也不容易……”

“大嫂……”林旭像个孩子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抢上一步,却不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蹲在邱晨跟前哽咽出声。

邱晨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背,却没有出声安慰。

父母离婚,最受伤的永远是孩子。

林旭虽然名义上是弟弟,但从小没有父母的他,却是把大哥大嫂当做父母看待的。而且,他这个年龄,懂些事情了,却又无力干预,没法子挽回……反而不如阿福阿满,年纪小,这些事情还不懂,受伤自然也没有这么深。

不知怎的,邱晨突然从心头浮出一句话来:离婚当趁早!囧!

宽慰着林旭擦了泪,回房休息去了。邱晨也带着阿福阿满早早地洗漱歇下了。不管怎样,第二日就是除服礼的正日子,他们一家人还有得忙呢!

第二天天不亮,邱晨就睁开了眼睛。

经过昨晚跟林旭的谈话,她还怕不能睡好,没想到却是平静地入睡了。

邱晨悄没生息地起了床,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进耳房洗漱了,穿着白色的单衣裤转到东次间里,重新拿出心经来,敛神净心地抄了一遍,天色已经大亮。

将笔墨纸砚收好,邱晨把昨天抄的心经拿出来,与今天抄写的比照在一起。

昨日抄写的那份,明显浮躁的多,今儿这份却是每一笔都能看出一种沉静味道了。

轻轻地吐了口气,邱晨将两份心经折好放在一起。等进安阳府的时候,将它们布施到铁塔寺里去吧。

邱晨也是来了这里才渐渐了解到,这个时候的寺庙里不但收布施的银钱、粮米、油盐、衣服诸物,更欢迎一些心诚的善男信女眷抄的经书。将这些经书施给那些信佛,希望得到佛祖庇佑却又不会读书写字的人,这份功劳,可比简单的布施银钱财物高得多!

她不奢望什么功德,她只希望,海棠能够真正放开执念。

听到动静,玉凤和青杏从门外通报了一声走进来,抬头就看到邱晨一身白衣,披着头发侧坐在榻上。一样的衣着,一样的发式,同样是带着微笑……但今日的夫人却让她们觉得格外亲近温暖,完全没了昨日那种清冷素淡仿佛就要避世而去一般,清冷的让她们浑身发寒!

“夫人,您什么时候起的,怎地不叫奴婢进来伺候着?”青杏一看邱晨的笑容,禁不住有些忘形。

邱晨斜了她一眼,笑嗔道:“瞧瞧这一大早的就来排揎上我了……”

“夫人,奴婢可不敢……嗯,是奴婢错了,求夫人赎罪啊!”青杏连忙曲膝行礼告饶,但看她那笑嘻嘻的样子,也知道是打马虎眼呐!

吃过早饭,刘大川和刘满囤就过来了。很快,刘玉贵也在刘满银的扶持下赶了过来。

林家一进院子里用草苫子搭了个棚子,摆了一张供桌,供桌上摆了林升的牌位和三牲供品,燃了香烛。曲半仙穿了靛青的崭新道袍,拿着拂尘,身后两个小道童拿着磬铃等物,在供桌前念经作法超度亡魂。

邱晨带着林旭和阿福阿满却只在后院等着,到了时辰出去,由刘满银和刘大川两人引着,后边是满囤带着十多个青壮抬了供品祭物,出了林家一路东行,到林升的坟前,清理了坟头的青草,添了土,摆了供品,烧了潘先生给写的一篇祭文,置办下的人马车辆等祭物,邱晨带着林旭、阿福阿满磕头行了祭拜礼,把一早就穿到身上的麻片衰衣脱了,除服礼就算正式完成了。

另一边,秦勇秦礼带着两名侍卫却遥遥地与远处的十几匹人马默然对峙着。

呼延寻骑在马上,遥遥地看着田野里烟火弥漫,看着一身孝服去往坟前的两大两小,从坟前回转时,衣服仍旧素淡,却没了斩衰孝服……他脸上的表情木然,眼中的情绪却明暗难辨。

能够亲眼看着妻儿为自己上坟,为自己守孝三年,又举行出孝礼的……大概,他也算是第一人了!

只是,看着那曾经毗邻而居,没少对他帮助扶持的庄乡邻里,看着那柔弱的妇人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身后一步跟着身量不足的清瘦少年……不知怎么的,他仿佛好像看到了一年半前的那场葬礼。

那个时候,二弟更小,两个孩子更小,家里也没有如今的富足。更重要的是,那时是初闻噩耗,得知他的死讯尸骨无存,给他立衣冠冢……

那时候,又该是怎样凄凉,怎样悲伤哀恸?

莫名的,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鲜活明丽的小姑娘;想起了洞房夜,红盖头掀起后,满脸娇羞的新嫁娘;想起了她为他生下儿子那天,疲惫至极的蜡黄惨白的脸,却还对他撑起一个微笑来……

曲半仙儿带着两个小道童坐在林家喝了两壶好茶,见林家人转回来,没口子夸赞了两个孩子命格不凡,日后必定大富贵,送出来两个护身符给阿福阿满,得了五十两银子,心满意足地去了。

林家一进院里的祭棚拆了,一水儿摆开七八张桌子,各种鸡鸭鱼肉大盘子大碗地端上来,所有来帮忙的庄邻乡亲都乐哈哈地入座,好菜好酒地吃了一顿好饭,完全没了刚刚除服仪式的肃穆。除服是喜事,大伙儿凑过来帮忙,也是有祈祷抛开亲人逝去的悲伤,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外边的这些事情有杨树猛、林旭和俊文俊书照应着,还有刘满银、刘大川主持着,不用邱晨娘儿仨理会,他们回了后院就进了耳房沐浴了,各自换了备好的新衣。

阿福的衣饰还罢了,阿满却是从小没穿过这么鲜艳的衣裙,兴奋新鲜的很,不时低头看看身上的樱桃红裙子,还飞跑了去穿衣镜前反来正去地看了半天,被俊言笑话了也不着恼,只飞奔着跑出去找二舅舅和大哥二哥告状去了。不过就邱晨看来,小丫头告状是假,出去显摆自己的新衣服新首饰才是真的。

邱晨笑着摇摇头,也不阻拦,看着玲儿梅子疾步跟了出去,也就自己进耳房沐浴了。

洗去了去田地里沾的一身尘土,换了备好的新衣,邱晨从耳房里走出来,似乎整个人也空前地轻松起来。那一道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看不见摸不着,却总让她觉得沉重无比,从今儿起,这道绳索不再了。她完全可以为她自己过活了。

婆子们收拾了东耳房,青杏和玉凤给邱晨绞干了头发,梳起头来,攒了那朵莹润饱满的蜜蜡芙蓉,邱晨本就清丽的脸竟瞬间明丽起来,眉眼间多了几分飞扬,看的青杏呆愣愣地瞅着镜子里喃喃道:“夫人真好看呐!”

邱晨翻了她一眼,笑嗔着指使玉凤:“赶紧的,去拿两个铜板来,这丫头从早上,嘴巴就像抹了蜜似的奉承,不赏她两个钱,看盼盼出毛病来可就麻烦了!”

玉凤握着嘴笑着答应了,真真的去炕柜里摸了两枚铜板来,塞进青杏手里。青杏张张嘴,目光一闪,看到玉凤向她打的眼色,连忙欢欢喜喜地曲膝向邱晨谢赏,惹得邱晨跟玉凤又是一阵大笑,连进来询问摆饭的大兴家的都跟着笑起来。

摆了饭,把阿福阿满俊言俊章几个孩子寻回来,一家人热闹自在地在邱晨屋里吃了饭。林旭进来,带了阿福阿满出去,给村里人行礼致谢毕,直至未时末,前边的酒席才散了,几十个村里帮忙的四邻八舍带着熏熏的酒意,互相扶持着告辞离开。

周边一些妇人媳妇子上前将杯碗打扫下来,洗刷干净了。又在前院重新摆了两桌,让妇人们也吃了。邱晨出去让了两回酒,妇人们也难得每人都喝了几盅,酡红着脸,嘻嘻笑着,端着林家分散下来的剩饭剩菜散了去。

送走了诸人,家里清理打扫的事情自有大兴家的带着众人忙乎,邱晨略略整了整衣襟,从东院出来,去了西院。

陪着林老太太说了会儿话,邱晨也没提除服的事儿,林老太太也没问,两个人只说林娴娘的铺子,说林旭的学业科考,甚至说地里的庄稼……说了小半个时辰,邱晨提出来告辞。

林老太太含笑握着她的手道:“这两家人上上下下都指着你了,你自己多注意身子,年轻时不觉得,等老了就试出来了。”

邱晨笑着曲膝答应着,回握着林老太太的手道:“老太太放心吧!”

两人相视而笑,邱晨辞了出来。

外边夕阳西斜,俊文和林旭正搬着梯子在门口挂灯笼。原来林家一直挂着本白的灯笼,从今儿起开始,林家大门上也能挂上大红灯笼了。

池塘中,大雨导致高涨的水位退下去不少,一池碧荷没有被打残,反而愈发挤挤挨挨地占满了大半个池塘去,层叠凝碧湛翠的荷叶间,零星几支荷花,绽放开来,粉白粉红,映碧凌波,美轮美奂,又空灵轻盈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邱晨招呼阿福阿满:“去把你们两个的琉璃灯拿出来,今儿晚上挂在亭子里,咱们过会儿在这里乘凉!”

阿福阿满欢呼一声,带着丫头小子们飞奔进去,寻玉凤给他们拿琉璃灯去了。

毕竟是忙碌了一天,林家众人吃过晚饭,略去荷塘亭子里坐了会儿,就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旭就起身回了安阳城。除服礼已毕,他还要以学业为重。再说,经历了昨日的种种,林旭也想着赶紧回去见见大哥……

大哥的托付他没有做到,但经过大嫂的一番劝说,他自己又思索了许多之后,也真正地接受了大嫂大做法。大哥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没办法再跟大嫂在一起了。如此,不用闹出抛妻弃子的事情来,对大哥已是最好--只除了,大嫂太苦太累,付出太多了!

还好,经过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嫂真如她自己所说,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她已经看开了,放下了,并没有沉湎过去,没有颓丧,没有幽怨满怀。大嫂的笑容仍旧温暖,仍旧包容,仍旧让他心安满满。

罢了,大哥仍旧在,大嫂也仍旧在,唯一不同的,不过是一家人不在一处罢了。这个结果,相对于痛失大哥的悲恸来说,已经好了太多太多了。

阿福阿满和俊文俊书兄弟们,歇了一天假后,也恢复了早晚锻炼,上学堂的生活。

除服礼无风无波地办过去,邱晨放下一桩心事。

也不急着出门,索性开始在家里琢磨开了防治疫病的方药来。不过,她也不急,只打发人去清水镇回春堂采购药材,她自己临时无事可做,就带了大兴家的和青杏去了自家的辣椒地。

大雨过后,活下来的辣椒苗已经恢复了生长,刘三河又趁着雨后施了一次肥,辣椒的植株几天功夫窜起一大截儿,叶片油黑发亮,叶桠间已经开了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儿。眼看着白花落了,再过半个月就能吃上新鲜的青辣椒了。

正站在辣椒田里盘算着用青辣椒做些什么美食,秦礼骑着马飞奔过来。

邱晨心头一跳,匆匆从辣椒田里走出来,不等她来到地头,秦礼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夫人!”

邱晨紧赶了两步,努力镇定着自己问道:“出什么事了?”

秦礼张了张嘴,却又停住,目光看向邱晨身后的青杏和大兴家的。

不等邱晨发话,青杏和大兴家的逼着手顺着路走去二十步开外去。秦礼看了看二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刚得了消息,安阳南不足三百里的易水县因水灾死人毁屋无数,两日前流民多人发病,吐泻不止,已死亡近百人……据传,很可能是……疫病!”

刚看到秦礼驰马而来,邱晨首先想到的是秦铮的伤情,等近处看到秦礼脸上只有焦急忧虑,却没有悲伤,她就已经排除了秦铮伤势恶化的可能,等听到秦礼说及易水,她就已经确定了。大灾之后有大疫……还真是让她的担心成了现实了。

瘟疫,这可不是现代那种全民调度,齐心协力,防疫控制手段完善的现代。这个时候,一场瘟疫意味着什么,没有比亲身经历过非典的邱晨知道的更清楚的了。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心跳也加快了,连手心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湿滑的让她烦躁难过。

深呼吸,镇定,镇定!

深呼吸--镇定!--镇定!

在这里,没有人能够帮助你,你必须镇定下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亲人们和身边的人们……

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邱晨的脸色仍旧泛着一层苍白,但眼神中的一抹慌张却不见了。

隔着安阳三百里……那么也就是说,隔着刘家岙还有四百里……刘家岙又地处偏僻,只要约束村里的人不要随意出入,完全可以避免疫病的传入。但是,林旭今儿早上刚刚回了安阳……安阳还有林娴娘,还有南沼湖和杨家铺子的爹娘哥嫂……

邱晨的脸色再一次白了白,却又被她勉强抑制下来,又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邱晨转眼看向秦礼,神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走,咱们先回家,这事儿要细细斟酌斟酌!”

秦礼刚刚驰马奔来寻找邱晨,也是一时震惊,加之此前邱晨就做了些相关的布置,秦礼才会在第一时间跑来寻她。等看到邱晨因为听到瘟疫的消息吓得几乎晕过去,他又有些后悔了。夫人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妇孺,配药制药什么的行,对于那猛如虎的瘟疫,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往年发生瘟疫的时候,哪里也不乏出名的郎中医生,甚至有时候事关重大还会派遣禁中的御医过去,不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么?

但,只是片刻,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夫人又努力镇定下来,并没有慌了手脚,而是能沉稳如昔地说出‘细细斟酌’的话来,这,算不算就是侯爷常说的--不动如山?大将风度?

邱晨走出去了四五步,才发觉秦礼没有动,不由疑惑地转回身来:“礼师傅,可还其他的事情?”

秦礼猛地恍然醒来,下意识地逼着手恭声应道:“回夫人,无事!”

邱晨眨了眨眼睛,点点头道:“无事就先回家吧。这疫病虽说已经发作了,但据你刚刚说的症状来判断,要传播开来也没那么快。咱们回家好好合计合计,应对自保不难……”

邱晨的话似未说完,但秦礼已经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但看邱晨之前就做出的针对措施,就知道她有应对疫病的法子。只是,自家人人口少好约束,但疫病不是一家一主的事儿,周边的人员协调不好,调度不利,同样没办法彻底防御疫病的传过来。

------题外话------

今天难得的十一点前完成了,吐出口气来,俺也轻松一回……

第二百二十一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邱晨和秦礼回到家里,叫上秦勇、杨树猛,一起进了门房旁的小花厅,让玉凤在门外守着,四人细细地商量起来。瘟疫事大,一个弄不好,传了消息出去,很可能弄得人心惶惶的,无心生产事小,再闹出什么大风波来就是麻烦。

开始,秦礼和秦勇一致想要邱晨带着孩子们进京,再不济也要去正定府。邱晨却没有答应。她知道秦礼秦勇都是好意,想着让她们母子们离着瘟疫区远一些,相对的安全一些。只不过,仔细询问过疫区情况的邱晨,基本上已经能够判定,这一次易水县爆发的瘟疫是胃肠道型传染疾病。胃肠道型瘟疫传染性强的无非那么几种,防范隔离做起来,相对的比呼吸道疾病容易得多,只要控制住水源、食物不被感染,一般都能有效的防控。

再说了,刘家岙地处偏远,周边环境良好,水源也是背后山上的山溪水,刘家岙本就处在源头位置,不虞水源上游的污染,这个条件可谓得天独厚。如今又是临近夏季,农家庄户各家都种了菜园子,粮食、蔬菜都是自产自销的,跟外界往来很少,这也同样杜绝了疫病的传入。

是以,目前最重要的是防备有流民进入。哪怕是村里人有亲友投靠也要尽量避免。

邱晨将情况和防控办法细细地解说明白,让她没想到的,反而是杨树猛第一个表示支持赞同。秦礼秦勇互相看看,也只好答应下来。

取得意见的初步统一,邱晨又道:“天气炎热,疫病一旦爆发,传播极快,咱们就要趁着传入之前,尽快地把各种防控措施布置下去。”

看邱晨神色镇定,不慌不忙的样子,他们就知道,她心中必定是已经有了妥善的防控方案了。秦礼秦勇和杨树猛都点头表示同意,目光齐齐汇聚在邱晨身上,等待她接着往下说。

“村里,要跟村正透个气……至于什么说辞,我认为实话实说的好。”

邱晨说到这里,停下话头,等着三人的意见。

南边儿发了水之后,邱晨就跟刘玉贵提了防范瘟疫的建议,结果刘玉贵很不以为然,根本没有任何措施。这事儿,杨树猛和秦礼等人都知道。如今,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但没有亲眼看到,也不知道刘玉贵会是什么反应……

杨树猛一拍膝盖道:“这事儿就该跟他说,至于相不相信,那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咱们只管着东头这一片和水源……哦,咱们后院有井,实在不行了,就不要用外边的溪水就是了。”

秦礼点点头,也跟着道:“只能如此。另外,作坊的工人们,特别是外村的,最近就不要回家了……”

邱晨琢磨了一回,点头应下:“嗯,就说赶工期吧!”

作坊里原料备的足,干脆把工人们排成两班上工……别的不说,至少要在瘟疫的消息传过来前,先稳住人心。

这件事是小事,一说就通过了。邱晨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三人,开口道:“我马上去安阳,嗯,这一次还是秦勇和沈琥跟着我吧。”

这话与之前邱晨商量的语气不同,完全是决定了安排的意思了。

秦礼秦勇怔了怔,想要开口却同时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一起看向杨树猛。他们是得了侯爷的命令,要听夫人的吩咐的。杨树猛没有,而且,杨树猛还是夫人的二哥。

杨树猛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几乎在邱晨话音落下同时就立刻反驳道:“不行,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去!”

邱晨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杨树猛,看着这个对自己关照爱护的二哥。

杨树猛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却仍旧坚持道:“这边的事儿也要你安排……”

邱晨笑了,淡淡地微笑着,抬手拍了拍杨树猛的胳膊道:“二哥,这边你是打理熟了的,又有秦礼和俊文他们在,我很放心。”

顿了顿,邱晨又道:“我这一次过去,有两个打算。一,把咱爹娘和二嫂俊礼接到这边来,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互相照应着,也省的牵肠挂肚的。大哥大嫂……南沼湖那边实在甩不开手,好在那边远离村庄,周边鲜有人员往来,防控起来也容易。好在,年后大哥买下了不少粮食,就是封起路来,守上几个月也不怕。第二,我要安排那边的作坊,要在那边停留两天……”

看着杨树勇皱着眉又要反对,邱晨笑着拍拍他的胳膊道:“二哥放心,我自己会注意,不会将自己有危险的!”

杨树猛张了张嘴,却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虽然他很想还像小时候那样把妹妹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可,他不得不承认,妹妹长大了,这份本事这份气度,已经不是他能护过来的了。相反的,他还有家人,还要靠柔弱的妹妹庇护……这个认知不是才知道,但却从没像此刻这样,让他自责、沮丧不已!

这一次商量比邱晨预想的顺利的多,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商量妥了。

从小花厅里出来,邱晨带了秦礼和杨树猛,一刻不停地去了刘玉贵家。

将季氏等人遣出去,只留了刘玉贵和刘满银父子,邱晨开口将瘟疫的事情跟刘玉贵说了:“玉贵爷,刚刚接到消息,南边儿发水的易水县已经初现了疫病。”

说完,邱晨就凝视着刘玉贵,等着他的反应。

正如邱晨预料的,刘玉贵垂老的面容上并没有露出震惊之色,甚至他灰白的眉毛都没有动一动,只是垂着眼沉默了片刻道:“这事儿,既然你们来跟我说,想来定是得了准信儿,可这疫病说来就来,也是没法子的啊……”

说着话,邱晨敏锐地注意到了刘玉贵老爷子扶在膝头上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心下明白,这位老人恐怖不是不震惊,也不是像上次她提醒的时候不在意,而是得到确切的消息吓得狠了,一时反而木了。

邱晨看了眼刘满银,这位还好,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给父亲倒了杯茶放进手里,劝慰着:“爹,既然福儿娘来找你,必定是有法子了,您老安安心,听听福儿娘说说。”

一杯热茶捧在手里,刘玉贵略略镇定了些,听儿子说完,点了点头,示意邱晨开口。

邱晨也不客气,开口道:“从得到的消息看,这回的疫病多是吐泻,玉贵爷和满银叔也知道,我多少知道些医术,据我判断,这回的疫病应该是从水和吃食上传人的。这样,咱们就可以针对这个特性来做出相应的防范。首先,要组织村里的青壮在村子周围巡察,万一有流民过来,不能放一人进来。二来,村里的人要备好粮米,柴禾,这段日子就不要外出走亲戚往来了。同样,也不要让外人进村……嗯,实在挡不住的亲戚,就在村头收拾起几间棚屋来,给进村的人住着,先住上一集,确认没有携带疫病的才能进村。”

说完,又紧着补充了一句:“我那边还有些砖石料,木料也有些,棚屋的事儿我来做。”

刘玉贵听着邱晨一条两条地罗列出来,渐渐从最初得知瘟疫消息的震惊中平复下来,听邱晨这么说,赞许地点点头。

邱晨又道:“这是大面儿,咱们村里人还要做到几点,一,从即日起,不要再喝生水,所有的饮用水都要煮开了喝。锅碗瓢勺都要清洁干净,不吃馊坏的食物。二,要讲究些干净些,别的不说,每回吃东西喝水之前,一定要把手洗干净。不仅仅这回的疫病,这样可以防备。若是能够做到这些,平日里也少生许多病。”

刘玉贵和刘满银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着头。刘满银还连连道:“这个不难,这个不难……”

说着,眼睛却盯着邱晨看,显而易见,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听起来并不复杂的办法,真的能够挡住那猛于虎的瘟疫么?

邱晨很肯定地点点头:“这次的疫病是经口传播的,只要保证入口的东西干净,就不会有事。”

接下来,邱晨又跟刘玉贵和刘满银商量了,瘟疫的事儿最好是把村民们召集起来,坦白地说一说,有些事,不知道的时候会胡乱猜测,疑心重重,就会导致人心惶惶,反而不如说开了,大家伙儿一起努力的好。

另外,邱晨也说了她要去安阳城,并会及时地把消息送回来。刘玉贵和刘满银想要劝说,却根本没有立场,只好婉转地叮嘱了一番,倒让邱晨有些感激。

商量妥了,村里的事儿交给杨树猛、秦礼和刘玉贵父子处置安排,邱晨回到家里,马车和简单的行李已经备妥了,这一次,她将玉凤和青杏都留在了家里,只带着春香启程赶往安阳。

临近巳时末才从刘家岙出发,一路急赶,好不容易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安阳城。

一路行来,过了安平县城,将近到安阳府外,才看到零星的流民或匍匐在路边,或避在城外人家的房舍屋檐之下,看起来情形也还好,并没有大批流民过境,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倒伏’,让邱晨略略安心了些。

到达官帽儿胡同,家里倒是没什么异样,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都在,邱晨匆匆赶来,林旭还有些意外,跟邱晨单独说了几句话才知道瘟疫之事,原来,消息竟是封锁了,安阳府的百姓只知道南边儿发了大水,因流民不是太多,也没影响到他们过日子,压根儿没人想到瘟疫一事。

邱晨这才知道,一路平静的原因。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官府之所以封闭消息,想来是怕人心惶惶,引发变故,殊不知,瘟疫不比其他,早得了消息,采取有力的措施防备,才能安稳民心。否则,等瘟疫传播过来,百姓一无所知之下,不但不利于瘟疫的防控,而且更容易激起民心不稳。

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儿,邱晨不由叹息。若是云济琛在就好了,至少她能够通过云济琛向云知府提个建议,如今,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好先管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说其他了。

回头,看到林旭怔怔地看着她,一脸紧张担忧之色,邱晨暗暗叹息,这孩子虽说很是沉稳,但毕竟只有十三岁,最近一年又困在屋子里读书,对外边的世情还是了解的少了些。

缓了颜色,邱晨笑着宽慰道:“你也别怕,易水隔着咱们安阳府还有三百里路,你看,那边大水,流民过来的都少,就是有疫病也不一定会传到这边来。你且安心……”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接着道:“明日,你找个机会单独跟郭老先生说一说这件事,跟他商量一下,是继续留在安阳,还是先回村里住一段日子。嗯,你只将情况跟郭老先生说明,怎么安排,你听他的。”

林旭躬身应下,邱晨又将情况细细地跟林旭说了一番,把应对的防控方法也跟林旭交待清楚了,眼看着林旭脸色好了不少,这才让他回房去了。

林旭前脚出门,林娴娘后脚就过来了,笑着向邱晨询问:“大嫂,饭做好了,这会儿摆上来?”

邱晨笑着拉住她进屋坐了,笑道:“你一天就够累了,怎么还亲自去张罗晚饭了。”

林娴娘抿着嘴笑:“我其他的也帮不上忙,也就能去厨房里看看了,有陈嫂她们,也用不上我,不过是走一趟动动嘴儿的事儿,哪里就累到了。”

中午饭就是在路上随便对付了点儿,到了这会儿,都戌时末了,邱晨反而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她知道,这是情绪过于紧张,饿的又过了头,身体反而没了饥饿感,却还是让顺子家的要了些清淡的晚餐来,跟林娴娘说着话,喝了一碗素粥,吃了一小片馒头就让春香撤下去。

“我跟五小姐说说话,你也赶了一天路,别在这里伺候了,也下去吃饭歇会儿去!”

春香笑着曲膝道了谢,收拾了碗筷下去。

她之所以把春香带过来,也是因为钰良在这,他是春香仅有的一个亲人,不让她过来看看,等得了瘟疫的消息,只怕也会惦记着。只不过,她也还没跟春香说瘟疫之事,眼下诸事未定,她也尽量稳妥从事,能不让大家跟着忧心害怕最好。

邱晨又跟林娴娘说了几句话,林娴娘瞄着邱晨略显了些疲色,就很有眼色地告退回去了。

春香也吃过了晚饭转了回来,邱晨让她把顺子家两口子和大兴叫进来,细细地问了最近府城的情况,得知除了少量从南面过来的流民,其他一切如常。邱晨也略略松了口气。

接下来,她就开始分派,首先对大兴道:“明日一早,你就带人去粮栈,挑着大米、麦子、白面多买些。白面不好储存,就先买五千斤。大米、麦子不拘多少,不拘价钱,我给你五千两银子,除了白面,下剩的都买成大米、麦子。”

上好的粳米不过十五文,上好的麦子只有十文稍多些,白面的价格也就跟粳米差不多……五千两银子……

即使如大兴这般沉稳老练之人,这会儿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张着嘴,讷讷道:“夫人,这,这是不是太多了……”

邱晨揉揉脑门儿,平复着焦躁的心情,摆摆手示意大兴落座,这才把易水县大水引发了疫病的消息说了。然后在三人明显露出几分惊慌的脸上扫过,看着大兴三人渐渐平复了,这才道:“你们不用慌张,这个消息刚刚传过来,只说有人生病,疫病还没有经过朝廷的确认公布,还不为准,咱们也不能泄露出去。不过,既然发了大水,这粮米必定看涨,咱们买粮食也不是为了囤积,只是,咱们家两个作坊五六百口人吃饭,再加上家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也都要吃饭,不存些粮食总是难以心安。对了,大兴去买粮的时候,最好找找相熟的掌柜,尽量不要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嗯,五千两都买成粮食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你也不用急,在这里能买多少算多少,等这边安置妥当了,你再去趟正定,那边是省府,总能买到粮食。”

大兴连声答应着。

邱晨又吩咐顺子两口子:“你们两人这几日其他事不用管,顺子只管约束着家里的人不要外出。顺子家的看着,每人每天必须洗澡换衣,但凡入口的东必须要煮熟煮开了,做饭的吃饭的都要用皂洗干净手,锅碗瓢勺要及时清洗干净……你们暂且安心,过了这两日,若是安排妥当了,咱们就先回老宅去。那边离得更远些,也少有人出入来往,更容易避过去。”

听了邱晨这一番安排,顺子两口子和大兴都渐渐安下心来,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邱晨回到里屋,重又洗了手脸,在榻上坐了,细细地思忖着自己安排的种种,确认没有疏漏之处,这才躺下安歇。

一夜睡得还好,第二天醒得却早,天色微亮,不过五点多钟,邱晨就醒了。

心里有事,也没有睡懒觉的心思,邱晨起身,自己打水洗漱了,头发梳通松松的绾在脑后,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今儿,这边安排好了,二魁家也要安排一番。二魁家是那样的情形从刘家岙搬出来的,这么快就回去也不太好,琢磨了一番,邱晨决定把他们送去南沼湖住一段时间,等瘟疫过了,再回安阳府来。让他们跟杨树勇夫妻做个伴儿,人多了,万一遇上流民啥的,也好互相照应些。

还有,去问问许谦之,能再找个镖师,从作坊里抽上十几个青壮过去,大哥大嫂离不了那边,南沼湖不容有什么闪失。

站在廊檐下细细地盘算了一番,天色也就亮起来。

吃过早饭,林宅中前后脚出来两辆马车,林旭跟韩静瑜去郭府,邱晨出了城,首先直奔城东的作坊。

昨儿到安阳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今儿天光大亮,邱晨看到路两边的流民明显比昨日多了些,也更清楚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满脸菜色,衣衫褴褛,有的人背着铺盖卷儿,有的人夹着片破席子,更多的人却只有一身褴褛的衣衫,扶着老人,抱着孩子。安阳府城门外的流民大都委顿在路边,或者寻一处房屋的角落蜷缩着,每看到有人有车辆出城,他们就一哄而上,端着残破而肮脏的饭碗,或者伸着黑而脏的手讨要食物。

邱晨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车外护持的秦勇和沈琥却见得多了,秦勇看着有些吓住的二魁,干脆跳上车辕,握了缰绳,对车厢里的邱晨喊了声:“夫人坐稳!”

手中的马鞭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疼,扬起马蹄超前狂奔起来。有几个流民被马车带倒,仆到路上,邱晨扶着车窗惊呼出来,却眨眼就被飞奔的马车远远地甩在后边。

她干脆放了车帘,紧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能够护持住自家人和自己身边的人已是不易……其他的,她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到了作坊,一切都算井井有条。厨房和帮工们仍旧按照上回她布置的行事,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倒是很让邱晨满意。

让邱晨意外之喜的是,这段时间,许谦之居然又找到了两名镖师,一个是安平县的,一个是渠县的,都是多次为云家商队走过镖的,算是知根知底的。邱晨就带了后来的两名镖师直接赶去了南沼湖。

第二百二十二章 瘟疫迫近(二更)

第二百二十二章瘟疫迫近

南沼湖,水已经退了许多,满湖莲荷菱角,岸边苇塘荸荠层叠错落,风吹过,绿波荡漾……一片繁茂葱茏。

鸡鸭鹅,都已经长到半大,黑的、白的、花花的,一群群一片片,或在水中游弋,或在岸边寻食,或三两成群,在柳荫下踱着步子。另一边的芦苇丛里,一大群山羊顾自啃食着芦苇青草……一派生机盎然。

南沼湖的人显然都不知道外边的消息,这边就像一片避世而居的世外桃源,虽然修了一条青石路,一些路段却被生长旺盛的芦苇遮蔽,不是熟悉的人,在外边只能看到大片的苇荡和沼泽湿地,心生畏惧,一般不会走到里边来。

邱晨来的时候,杨树勇和老何带着老何的儿子和几名帮工,正撑了船在湖里查看鱼情。大嫂周氏和老何家婆媳、几个帮工的媳妇子正在挖野菜,准备给鸡鸭喂食。

如今湖里岸上一派生机,嫩草嫩菜小虫子多得是,鸡鸭都不用正经喂,只每晚用麸皮拌了野菜喂一次,算是加餐,以促进鸡鸭生长。

看到邱晨过来,周氏和杨树勇都很高兴,周氏说了没几句话,就赶着进厨房,说要给邱晨做些刚采的蒲菜尝尝去。

蒲菜,就是蒲草的嫩茎,南方水乡有食用蒲菜的习惯,北方人却鲜少有人食用。周氏还是跟着老何家婆媳们学的,觉得滋味儿清淡鲜美很是不错,看到妹子自然要让她尝尝鲜。

邱晨也不阻拦,看着周氏出去了,就将带来的两名镖师介绍给杨树勇和老何,又打发了两个帮工,带着两名镖师去湖边转转。屋里只剩下了邱晨、杨树勇、老何和秦勇沈琥几人,邱晨也不隐晦,直言将易水县瘟疫一事告诉了杨树勇和老何。

杨树勇还好,老何却变了脸色。

老何是涠洲人,家乡隔着易水县不过百多里路,若说相隔三百里的安阳担心瘟疫传播的话,水道纵横,沟渠相连的涠洲,距离又近,无疑更容易受到瘟疫的侵袭。

邱晨来到这里一年多,对于大明详细的地域划分虽然仍旧不太明白,但周边的州府却基本弄清楚了,特别涠洲又是老何的家乡,云济琛和廖文清又几次南下,她格外关注了些,自然知道,易水县和涠洲两地都已经初具了水乡的特点,往来水道纵横相连,这样子的地方,一旦有胃肠型传染病肆虐,因为水源污染的问题,想要防控、隔离,是极难的。

最让人忧心的是,易水县的主水道易水河往下游恰恰是流向涠洲……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邱晨能做的只是宽慰:“何师傅,如今那边形势未明,或许已经被控制住。是以,咱们也不用过于担心……这会儿就是赶回去,除了将自己置身险地外,也做不了什么,你且安心,我会让人关注那边的情况,一有消息就给你送信。”

老何毕竟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又加之直系亲属这一次都带了过来,虽然心里惦记挂牵,却也明白邱晨所说有理,也就忍下心头的忧虑,凝神听取邱晨接下来的安排。

之前,大雨之后,邱晨就已经过来做了些安排,此次不过是加了一个防控流民的措施,又带了两名镖师过来,仅仅巡察防控流民,实施起来不难。

唯一有些意见出入,杨树勇想从杨家铺子找青壮过来,前些日子的大雨,让杨家铺子的许多洼地积水无法耕种,许多人家的秋粮无着,杨树勇就想着有这个就工的机会给村里人,也算给村里人一个就业的机会。

对于杨树勇这个想法,邱晨没有拒绝,但她跟杨树勇商量,让他回村子里找青壮的时候,带上两名镖师,杨树勇圈定备选人员,具体录用就由两名镖师决定。一来,此次招录的是安保人员,太过瘦弱、胆怯的不行,太过奸猾的自然也不行。另外,由镖师出面甄选,也可以避免杨树勇好心反而被人诋毁,生出不必要的矛盾来。

商量完了南沼湖的事情,邱晨又嘱咐了在座的几个人,瘟疫的事情暂时就不要跟家里的妇孺说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惊慌。众人答应着出去各安其事忙乎去了,只留下杨树勇跟邱晨兄妹二人。

邱晨又跟杨树勇商量了把杨家父母和二嫂俊礼接到刘家岙去,杨树勇这一次没有反对,略一思索也就点头应下来。

把杨家人接去刘家岙,仅剩下的也就杨树勇和周氏夫妻俩留在南沼湖这边,邱晨一再嘱咐,万事一定要以人为重,不要顾恋财物,若真是安阳有了瘟疫,流民太多无法应对,就不要贪恋鸡鸭莲藕这些财物,一尽量不要与流民发生冲突,二来,无法应对了就及时撤走。杨树勇深知妹妹的用心良苦,听得认真仔细,邱晨说完他又连声答应下来,并做了保证,这才让邱晨略略放下心来。

杨树勇和周氏心性温厚、淳朴,也勤劳简朴,她不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小心思,也不担心他们不会尽心照应南沼湖的各种。但是,正因为兄嫂的勤谨节俭,让她害怕兄嫂不舍财物,从而不能及时撤退,把自己陷入危险中,是以,才特别地一再叮嘱。

兄妹们说完了话,情势紧急,容不得他们多耽误,邱晨没等着品尝周氏做的蒲菜,只是带了一捆嫩蒲菜,跟杨树勇和两名镖师一起离开南沼湖,直奔杨家铺子。

到了杨家铺子,杨树勇和邱晨将瘟疫的事情单独跟杨老爷子说了,也跟老人说了想要将他们接去刘家岙避祸的事情。杨老爷子从十几岁就赶车,人情世事看的比一般人明白得多,也比普通农家老人开通的多,邱晨兄妹把事情一说,老爷子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了下来。

做好了老爷子的工作,刘氏和二嫂赵氏那边几乎没什么阻碍,一说就过了。

随即,杨树勇跟杨老爷子商量了一个招工名单,将人找来,交给两名镖师挑选。邱晨则帮着刘氏和赵氏收拾行李。杨家兄弟和俊文兄弟们去刘家岙,只带上两件衣裳就能出发,此次杨家两位老人和二嫂一起过去,需要安排的事情就多了。不说别的,家里养的两头猪二十多只鸡都要让刘氏和赵氏放心不下。

邱晨一挥手,将这些统统送给相处比较好的邻居家代养,收的鸡蛋归邻居家,另外每月给他们家五百钱。这个时节地里有的是野菜,喂猪喂鸡都不用投入太多,邻居得了这个活计,真是心边儿没想到的美食,乐的见牙不见眼的,没口子答应下来,那样倒像是害怕答应的慢了,杨家人就会改了主意似的。

等打发了走路都打飘的邻居,刘氏笑嗔着邱晨道:“看你大手的……那些鸡、猪哪里光鸡蛋了,一个月能攒一车鸡粪。两头猪一个月能踩两圈肥……有了这些,到秋后种麦子,他们家可不缺粪肥往地里施了。”

邱晨被说得愣怔片刻,想笑又怕更加惹恼刘氏,只能强忍着。她虽然来了一年多,看似也跟周边的邻里相处和谐,但一些细节思量上,却往往能够泄露出冒牌货的本质。就像家禽家畜攒粪肥的事儿,搁在农家会看的很重,但邱晨却根本想不到!她习惯性思维只将那些粪肥做垃圾来着!

一下午收拾利落了,大兴也带了自家的两辆车和雇来的三辆车过来,杨家老两口和二嫂赵氏,小侄儿俊礼,一起登上马车,启程赶往刘家岙。邱晨安排大兴和沈琥护卫,邱晨自己却没有随行回家。

送走杨家人,邱晨又去南沼湖转了一圈儿,看了已经到位的十多个护卫青壮,见那两个镖师引导训练很有章法,各处防控措施也到位,她也没多停留,转而回了安阳城。

邱晨到家差不多已经巳时中了,让她意外的是,林旭却没有去郭府上课。

也不等她询问,林旭接着她下了车,就低声回报:“先生要见见大嫂!”

邱晨微微挑挑眉,多少有些意外道:“伯父说在哪里见我了么?”

“先生让弟弟在家候着,一等大嫂回来,就派人过去传话,先生即刻过来。”林旭实实在在地回答,“刚刚接了大嫂回来的消息,弟弟已经派人过去送信儿了,估计,先生就要过来了。”

邱晨瞪了瞪眼,这实诚孩子,信儿都送了直接说郭大老爷要过来不就是了,还……

算了算了,邱晨微微摇摇头,微笑着拍拍林旭的胳膊:“嗯,你且出去迎一下,我刚回来满身尘土,就这样见长辈有些不敬,你接到先生且在一进客厅里陪着坐坐,我进去换身衣物,马上就出来。”

听邱晨这么一说,林旭连连答应着,带着钰良匆匆出门迎接郭大老爷去了。

邱晨暗暗摇摇头,匆匆回了后面三进院,也来不及沐浴,只匆匆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外边顺子家的已经过来通报,说郭大老爷已经到了。

郭大老爷不是一个人来的,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邱晨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郭四公子。

邱晨赶到一进院,郭大老爷父子已经由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陪着在大客厅里落了座。邱晨进门见了礼,林旭就在郭大老爷的示意下,带着韩静瑜、姚韵秀退了下去。

林旭是知道郭大老爷所谓何来的,韩静瑜却不知道。

韩静瑜一直颇以自己的才学自傲,能被郭大老爷收为门生,他也一直以为是自己之才受到了郭大老爷的赏识,隐隐地对才学并不高显的林旭有些不平,只以为林旭是凭借家势,或者什么其他才得以跟他同门。这会儿,郭大老爷带了郭四公子过府拜访,却又将他们二人遣退,只留了邱晨一个年轻妇人在屋里,连个小厮丫头都没留……他难免就更有些不以为然,出了客厅门,脸色不虞地朝林旭拱拱手,道:“既然先生不需我等伺候,那为兄就暂且回屋习读去了。”

说完,也不等林旭反应,径直回了他居住的厢房。

林旭愣怔了片刻,摇摇头,笑着对姚韵秀道:“都说韩兄惊才绝艳,其实韩兄之勤奋,吾等多不及呀!”

姚韵秀却只是笑笑,没有就这句话说什么,只转了话题,说起昨儿他出城见到的流民来:“……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林旭脸上的笑也敛了去,犹豫道:“难道衙门没有派人安置?”

姚韵秀摇摇头道:“怎么没有,城南城东都搭了粥棚,每日施粥一次。只是那一次粥,清汤寡水的,至多饿不死罢了,能顶什么用……昨日,愚兄亲眼所见,许多老人孩子已经饿的走不动道了,如此下去,只怕……”

姚韵秀只是感叹流民的情形,林旭却联想起了大嫂跟他说的疫病发生的缘由,最主要的就是人畜死亡后得不到及时处置,污染了水源食物,从而导致疫病的暴发。城外流民若真如姚韵秀所说,那很快就会有饿死的,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多,那随之而来的……会不会就是瘟疫的暴发?

越想林旭越觉得从心里到外升起一股森然的寒意,脸色随之苍白起来,冷汗也瞬间下来了……

“贤弟,贤弟,你这是怎么了?来来,先到这边坐坐……”姚韵秀一回头看到林旭惨白的脸色,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并扶着林旭在廊檐下的栏凳上坐了,看着林旭的脸色渐渐缓过来,这才吁了口气道,“贤弟感觉如何?可要请郎中过来诊看诊看?”

林旭也觉得刚刚那阵头目森森的感觉渐渐退了,呼出一口气来,摇摇头,强笑道:“小弟只是听兄长说及流民之事,一时惊到了,身体并无妨碍,兄长不必担忧!”

听他说得清楚,神色也缓了许多,姚韵秀也略略松了口气,挨着林旭坐下来,感叹道:“也难怪你听了害怕,就是兄长我也没见过这等惨事……只是,苦于吾等只是一介书生,又身无长物,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丝毫没有办法,连一餐饭都给不了他们!”

林旭也垂着头,心里想的却不是给那些送食物,他想的是,大嫂这几天一直在城外忙碌,想必也已经看到了城外流民的状况,刚刚看大嫂神色如常,是不是说明,大嫂已经有了打算?会不会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姚韵秀也没等着他回答,继而道:“林贤弟过会儿也跟大嫂说一声,若是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善了,还是回家避一避吧。城外那些流民虽然只有一餐稀粥,可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昨日我就看到又有不少流民往这边过来……我还看到有流民围堵住一些行人讨要食物银钱,那样子可都赶上明抢了……”

流民易生乱,甚至造反,这事儿在史书上没少记载,林旭是知道的。只是未曾亲身经历过,未曾亲眼看到过,他又心性纯善,一时想不到这里去。竟姚韵秀一提醒,他倒是没有意外,立刻点了点头。

“先生也已经知道了,此次先生过来拜访,据小弟猜测,应该也是跟大嫂商议救助流民之事……”林旭其实知道郭大老爷的来意,但,瘟疫之事未跟大嫂透气之前,还是太过敏感的问题,他不好此时跟姚韵秀透露,只好拿救济说事儿。

“哦?若是郭大老爷能够出面安排救助,城外那些妇孺老弱可就真是有救了……”姚韵秀却很是欣喜地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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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就得了这些……

第二百二十三章 论病

第二百二十三章论病

屋外林旭跟韩静瑜、姚韵秀如何互动,屋里的人不知道,也没那个精力理会。

林旭三人退出去,跟着邱晨的春香给三人上了新茶之后,也轻手轻脚地退到了门外,就站在门外廊檐下侍立着。

邱晨刚刚跟四公子见礼,口称四公子。大老爷郭敬诠开口第一句话就状似责备地对邱晨道:“你即称我一声伯父,就不必这么客套。”说着,手指了指四公子郭铭恂道:“你就叫他铭恂,叫声小四儿也成!家里他哥哥嫂嫂都是这么称呼的!”

四公子郭铭恂也很顺杆儿爬,立刻满脸笑地给邱晨恭敬施礼道:“伯父说的是啊,大嫂若是不嫌弃小弟愚钝,那就称呼一声小四!”

四公子郭铭恂小小年纪就考中了举人,而且是上一届南直隶乡试的解元,在安阳城乃至南直隶都是少年才子的代名词,嫌弃他愚钝?邱晨还没那么自大!

郭小四儿这话说的,邱晨反而不好不答应了。只得也笑着欠欠身,叫了声:“郭家四弟!”

郭小四儿很配合地长揖一礼,叫了声:“大嫂!”

郭敬诠郭大老爷看着二人扶须微笑颌首,待两个小辈寒暄完落了座,郭敬诠直接转入正题,道:“昨儿敏文跟我说的事儿,我也得了消息……”敏文是林旭拜入郭敬诠门下,郭敬诠作为先生赐的字。

说到这里,郭敬诠的脸色肃然起来,微微叹了口气,道:“大水之后,就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步。”

“之前,我会同城中几个世家大户就曾协商过,在城外开设粥棚,施粥救人。未等银米协调好,就爆出疫病之事……如此一来,只怕有些人家就要北上避险去了,这施粥之事,却是拖不得的……仅靠衙门调拨的那点儿粮食,城外如今还能每天施一顿粥,若是流民再增加,一顿粥也管不了……出现饿殍,只怕疫病也就如影随形……另外,流民聚集城外,饿得很了,万一生出民变可就是大事……”

说到这里,郭敬诠停住话头,抬眼看着邱晨,神色忧虑道:“民变之险,更甚于疫病啊!”

这话,邱晨没有想过,她这几日听到灾情疫情,习惯性地想的都是防控疫情,却忘了,眼下那些流民更在乎的可能是一碗饭,更盼着的是填饱肚子。饿狠了的人会做出什么,她不是没在书上看过,不是没在电视剧电影中看过……饥饿之可怕,完全能够让人放弃基本的人性,否则也不可能有卖儿鬻女,甚至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这种事情并非个别案例,看厚重的历史案卷中,每每遭逢战乱、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之际,这样的事情都会重复上演。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个‘饿’字罢了!

其中,卖儿鬻女也还罢了,或许孩子卖出去还能逃个活命儿。但,易子而食呢?实在狠不下心吃掉自己的孩子,就交换了孩子作为食物……

烹食小儿……这等行径,又与野兽有何差别?

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抢米抢粮抢大户,继而落草为寇、揭竿而起……种种种种,都标识着社会的平安不再,动荡混乱的开始。乱世人命不如狗,乱世之人命如草芥……等等近乎悲叹的词句,很明确地描述出了乱世的可怕!

竟郭敬诠这一句话提醒,邱晨才恍然醒悟,自己习惯性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防控疫病重要,赈济灾民,让灾民吃上饱饭则比防控疫病更重要。否则,灾民饿死无数、或者因为饥饿引发动乱,都根本没法谈及疫病的防控。

“伯父考虑周详。”邱晨渐渐肃穆了表情,郑重道,“伯父想必已经安排得当,若是有什么事情是小辈力所能及的,还请伯父尽管吩咐,但凡力所能及,必当尽心尽力!”

听邱晨如此说,郭敬诠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捋着胡子点头微笑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

“……不瞒你说,老夫当年在湖襄任职,官至四品知府时尚不到三十岁;虽谈不上位高权重,却也仕途看好,就在老夫在知府任上连得了三个考评‘卓异’,只等任满升迁时,上游郡县连降大雨,致使河水水位暴涨,疏于防备之下,发生了大水。那场大水足足淹没了两各县,死伤累十万……事发后,老夫急急押运府库粮米前往水患之地驰援,所见一片汪洋,浊浪滚滚,水里到处漂着浮尸,人、畜并无二致。相对的,蛇鼠之类反而逃生者众,有的积聚成群,黑压压一片……”

邱晨很惊讶,不知道郭敬诠说这些陈年往事做啥,而且还描述的这么详细……这不太像心思缜密,果决独断的郭大老爷平日风格啊?

只不过,这会儿邱晨是不会出言质疑的,她只要做出一副下辈倾听长者训的姿态来,默默地听着就行了。

果然,郭敬诠描述完了前事,话风一转,苦笑道:“那场水灾之后,虽说我没有受到问责,相邻两个州县的命官却都遭到罢黜问罪,一个流放三千里,一个革职罢官永不录用……也正是那一场水灾之后,老夫看透官场沉浮,正逢先慈辞世,老夫丁忧之后就再未谋取起复……”

这段往事,显然郭四公子郭铭恂是知道的,脸上只是配合着露出受教之色,却并无半分讶然。

邱晨却是一脸的受教加茫然:“此次,安阳府倒是与伯父当年所遇颇为相似。”

郭敬诠端起了茶杯,邱晨连忙开口道:“伯父,茶冷了,换杯热的吧!”

说着,亲自走到隔间的泥炉上提了沸水过来,替郭敬诠和郭铭恂换了热茶,当然也给自己换了,这才重新归座。

郭敬诠的目光扫过下手无动于衷的侄儿,暗暗摇摇头叹口气,垂着眼喝了口茶,抬眼对邱晨笑道:“此等灾难之事,老夫是有所经历才知道一二,倒是你年纪轻轻能看得如此明白清楚,却是实属难得了!”

邱晨微露诧异之色:“伯父……”

郭敬诠端着茶杯,斜睨着邱晨面带着不赞同道:“你今儿打发人出去买粮了?”

邱晨眨眨眼,毫不迟疑地点头应承下来:“是,晚辈也是看到城外……”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郭敬诠却不等邱晨说完,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就是说你这个难得。看的清爽,又不贪不恋,能得更能舍……我刚刚也说过了,若非那几家……呃,若非大多数人都迟疑不决,不懂得舍财求善,积累功德,事情又何至于到了如今这种难堪地步。唉,那些人年纪活了一大把,妄其自觉看得长远,岂不知,还不如一个后辈女流……你家无存粮,却还愿意拿出银钱高价购粮济贫,某些人明明家里的粮食仓满囤溢,多年的陈粮宁愿放在那里喂老鼠发霉,都不愿舍出救人性命。唉,那些人不如你处多矣!”

邱晨这回是真愣了。

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曲膝道:“伯父此话过誉了,晚辈实在承受不起!”

“嗳,我不过说几句实话罢了!”郭敬诠却很是不客气地一句就堵了回来。

邱晨很想问他,你哪里来的如此自信这么说?人家买个粮就一定是救灾施舍的啊?她之前明明想的是买粮避灾……

嗯……邱晨腹诽了几句,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哗啦啦顿悟了!

买粮避灾也罢,囤集居奇也罢,在这种时候大举买进粮食都是很显眼的,郭敬诠能够如此快就得了消息,想必其他人家也能得到,一旦有人出头,邱晨让大兴买粮之举,就成了招祸的根苗!

不过,经郭敬诠这一番解说,她买粮之举非但不会招祸,反而是大义大善之举……当然,前提是,她必须拿出一部分粮食来去救济灾民!

明明是办错了事,不过是一句话,就能扭转乾坤……郭大老爷的心思之深,手段之巧妙,真真是够她一辈子仰望了!

邱晨这回是真心佩服了。至于,郭敬诠这份谋划背后的用心,邱晨不用费脑子,她只等着、看着、听着,诱饵抛出来了,真是打算还远么?

郑重起身,向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曲膝行礼道:“此事,只是晚辈一时所想,多有考虑不周处,此后之事,就还要恳请伯父操心受累了!”

郭敬诠抚着胡须,满脸笑意,眼中露出一抹满意赞赏之色,连连点头笑道:“我今儿既然来,自然就没打算推脱。你也不用四处寻找粮食了,我郭家的田庄里倒是还存了些许粮米,你只管吩咐个人,明儿我派人带他去运粮。不知给你一个下午时间准备,可够用?”

邱晨再次暗暗感叹郭敬诠心思之缜密,脸上却露出满脸的喜色来,连连点头道:“够用,够用,能得伯父顾全,晚辈也终于能够不再难心了。”

郭敬诠连连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过于客套了,可就生分了。”

“是,是晚辈拘泥了!”邱晨乖巧地答应着,曲膝又行一礼。

“好,好!早该如此!”郭敬诠很舒心地畅快大笑着,示意邱晨落座,端起茶杯来喝茶。

郭铭恂起身道:“伯父,侄儿刚刚想起,还有件事情要跟敏文商议……”

“读书为重,你去吧!”郭敬诠很赞许地答应了。郭铭恂躬身应了,又向邱晨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邱晨起身回礼,目送郭小四出了门,这才在郭敬诠的注视下落了座,笑道:“难怪四弟学有所成,这份用心、刻苦实在是难得了!”

郭敬诠微笑着摇摇头,那意思看着像是不以为然,但脸上掩不住的骄傲,却清楚明白的很。

说着话,两人又喝了一回茶,郭敬诠才再次开口,道:“此次疫情,施粮确是治本,但这疫病却是标,而且是急症,不可耽搁少许……”

邱晨凝神听着,心道,绕了半天弯子,终于说到正事儿了。

郭敬诠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不肯搭话,只得继续道:“老夫也称得上博览古今医书,却未能找到治疗这疫病的有效良方。你对方药之术颇有独到见地,可有什么诊治之方?若是能够有效遏制疫病的蔓延,可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啊……”

说到这里,郭敬诠顿了顿,却并非等着邱晨回话,而是立刻话锋一转道:“当然,只要你能拿出方子,老夫也定会泼了这层老脸,定会奏疏细陈直达上听……”

邱晨愕然片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郭敬诠躬身深施一礼,也不多言,又自行落座,然后开口道:“伯父所言之事,海棠确实细细斟酌过,也斟酌了一个方子,却并不敢保证有效……毕竟,海棠未见过病患,连病情都只是略闻一二,这方子是否有效,未用于病患验证,实在不敢断言。”

郭敬诠闻言先是一喜,随即神情略有失落,却渐渐凝重起来,连连点头道:“你所言极是!”

邱晨又道:“伯父,海棠几日思忖琢磨,尚有一点浅薄之见,不知是否合宜。”

“哦,你不必妄自菲薄,且说来听听,老夫不才,就托回大,帮你参详参详。”

“嗯,”邱晨点头应着,道,“据海棠听到的些许消息,此次疫病患者主要症状都是连续的严重吐泻不止……吐泻最是伤津耗气,多次之后,津亏阴绝,自然危机性命……不止此消息可确实?”

“确是如此。”郭敬诠点头道,“老夫得的消息稍详细些,知道疫病患者吐泻剧烈,一日次数不计,吐泻之物呈米泔水状……若仅几次,颇有些像《内经》记载的‘霍乱’之症。但此次疫情一旦发病,病程极快,最多一两日即津气耗竭而毙……此症又与《内经》所记症状不符……”

听着郭敬诠一句句地介绍,邱晨的心也一点点坠落下去,仿佛坠入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点点凉下来,今儿冰冷透底……

这是霍乱!不需要再看到病患,邱晨已经完全能够做出肯定的判断!而且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干性霍乱’!其传染速度之快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干性霍乱发病快,病程短,往往不及救治,就会因为极度剧烈的吐泻导致体液过度流失,从而电解质紊乱,引发脏器衰竭而死亡。

从发病到死亡,病程确如郭敬诠所说,只有一两天时间!

邱晨记得很清楚,历史上几次霍乱大流行,导致大量人员死亡的正是这种‘干性霍乱’!

郭敬诠皱着眉介绍完疫病情况,一转眼就发现了邱晨的异样。刚才一直表现镇定淡然的女子,这会儿脸色惨白如纸,连双唇都没了一点儿血色。她握着茶杯的手因用力另骨节格外明显突出,手背上的青色脉络都凸出来。她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脊背颈项挺直如笔杆,肩膀僵直地端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她知道此次疫情是何种疾病,也知道疫情的恐怖程度!

郭敬诠心也随着提溜了起来……看她此时的反应,难道她也没有应对的方子?

邱晨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微微地轻颤着,在几乎能与白瓷媲美的肌肤上打下一抹浓重的阴影。

干性霍乱……干性霍乱……她在实验室中没少接触霍乱杆菌、霍乱弧菌……包括各种亚型、变种,她们实验室都能第一时间拿到样品。从致病原菌株到脱毒菌种,她都亲手接触过……没想到,有朝一日,换了个完全没有防控措施,不知抗生素为何物的时代,她居然能够亲身经历一回‘干性霍乱’疫情,甚至,有可能亲历整个疫情的发生发展,再到衰亡的整过程。当然,前提是她能够在这场疫情中避免感染存活下来。

深呼吸……百试不爽的镇定利器!

再次深呼吸……

渐渐地邱晨心中的悸动慢慢平复下来。

干性霍乱又怎样?它终究不过是一种胃肠型传染病罢了,终究脱不出胃肠型传染病的防控方向去。胃肠病,无论是细菌性痢疾、食物中毒,还是各种要人命的‘霍乱’,统统都有一个,也只有唯一的一个传播途径,那就是‘病从口入’!

只要切断这个传播途径,控制好饮食卫生,不管是什么霍乱,干的湿的,统统都只能退避三舍,没了用武之地!

迅速地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邱晨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缓缓地抬起眼帘。

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表现的郭敬诠眼中闪过一道诧异和惊讶,不过片刻,这个女子,年龄如此之轻,却能够从那么震骇之下恢复过来。再看她深沉黝黑的眼眸,隐隐有暗芒浮现……虽然看不明白其内心所想,但郭敬诠却能够肯定,这个女子眼中有镇定,有冷静,有沉着……唯独没有恐惧和无措!

她一定是找到应对之法了!

郭敬诠心中一阵狂喜,即使深沉如他,脸上的喜色也不可抑制地蔓延上来,他甚至等不及邱晨自己开口,完全像一个毛头小子似的,居然直接开口追问起来:“可是想到应对之法了?!”

虽然是疑问,但郭敬诠自己心里却已经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秦勇和沈琥就坐在门廊里,除了身板过分魁梧,目光偶尔闪过的光芒过于凌厉外,就像两个大富之家的门子。只不过,他们俩坐在此处并不是为了应门,而是为了方便关注正房厅堂中的动静。

疫情的事情,秦勇和沈琥是都知道的,夫人应对有法有度,前些日子还派人买了许多药材亲手制作了许多药散、药丸子,他们也是知道的。虽然夫人没说过,但他们大概也知道,夫人对此次的疫情非常重视,也有应对的法子。

只是,之前夫人一直只是操心照应自家亲友和作坊,并没有提及其他,示意他们兄弟也没有多想。疫情什么的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看着疫情真的不受控制地往这边蔓延过来,大不了,他们护着夫人北上避开就是了。哪怕夫人不同意,到时候他们也有无数办法先斩后奏,带着夫人脱离险境!

这一种笃定,让兄弟几个都很淡然,一如既往地听从夫人的种种吩咐和安排。反正跟在夫人身边这么些日子,他们兄弟早就从最初的简单好奇,侯爷看好的女人好在哪儿?随着接触时间渐长,夫人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种天生的亲和力,让他们不知不觉地亲近起来,甚至觉得,仅仅也就比跟侯爷的亲近差那么一线。再接触更深一些,他们又渐渐从夫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号召力,一种让他们堂堂的五尺男儿都会不由自主汗颜的顽强和坚韧。

有时候,秦勇几个也会暗暗惊讶,夫人看起来那么纤细柔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呢?

只手撑起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甚至隐隐托起几个家族几个产业,这些也就罢了,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高门大户管家理事特别厉害的女子。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不仅仅掌控一家一宅的内院,而是周旋于无数男人之中,大大方方,不谄不媚,不扭捏不作态,完完全全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来处事,平和淡然也坦然,以心换心,以心交心。

不仅如此,夫人大雨骑马疾奔上百里……夫人应对‘水匪’作乱后的残垣断壁焦土瓦砾,甚至是血腥破碎的尸体,都能做到淡然应对,没有恐惧,没有尖叫,更没有吓得晕迷,反而能够镇定指挥搜救伤者,甚至能够亲手为伤者清理伤口、敷药包扎……这样的女子或许不够娇媚,不够柔弱,不够娇滴滴……

但就是这个女子,却没有人能够说她不够温柔,也没有人能够说她不够贤良,更没有人会说出她骄横跋扈……

种种的种种,让秦勇和沈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早已经将夫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样亲近,尽心尽力地护卫她的安全,完全是出自内心,没有丝毫应付和作伪!

但是,今日那个郭老头过来后,遣开了伺候的人跟夫人密谈,秦勇和沈琥莫名地赶到了一丝不安。而且,随着郭老头跟夫人密谈的时间越长,这股不安就越强烈起来。

郭老头谋取夫人的药方子,才会收了林家二爷做学生,这事儿秦勇几个都知道。今日,郭老头又来寻夫人密谈,为了什么呢?

药方子?……对,就是药方子!眼下最迫切需要应对的疫病的治疗方子!

秦勇和沈琥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秦勇跳起来拔脚就要往正厅里跑,却被沈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你拉我做啥?”秦勇拧着脖子急声斥道。

沈琥用力拽着他,把秦勇拉回大门洞里,压低了声音道:“你且缓一缓……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咱们这个时候冲进去能做什么?除了给夫人丢脸,让人笑话夫人的家人没有规矩,还能有什么作用?”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秦勇急声反问,“等那个郭老头儿把夫人说动了,真去给那发瘟疫的人治病怎么处?咱们……咱们怎么有脸回去见侯爷?怎么向侯爷交待?”

“你说你急什么!”沈琥用力压住秦勇重新坐下来,压低了声音,却极平静道,“若真是没办法阻止夫人,我们跟着夫人去就是了!难道说,你还想着让夫人一个人去瘟疫区啊?”

“怎么会,我怎么能那么想!我就是说没法跟侯爷交待……”秦勇急得差点儿又跳起来,却再次被早有防备的沈琥按着坐下,仍旧不甘道,“我是说,就是我们跟着去了,得了瘟疫死在那里,也没法子跟侯爷交待!我一条命死不足惜,可夫人……”

“行,行,行,我知道你的心。”沈琥连忙打断秦勇的辩解,先宽慰了一句,接着道,“你也说了,死了也没法向侯爷交待。那么,咱们就要想办法阻止夫人以身涉险,而不能这么冒冒然冲过去!冲过去根本阻止不了夫人!”

秦勇的鼻翼大挣着,剧烈地翕动着,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沈琥,看得出情绪仍旧激动,却终于算是安静下来,不再跳起来或者急声争辩了。

“快说,你说该怎么办?”

沈琥的手仍旧按着秦勇的胳膊,看着秦勇的眼睛道:“沉住气,跟紧了夫人。一旦夫人同意去瘟疫区,咱们就截了夫人走!”

秦勇眨眨眼睛,心里有些怀疑,虽然他也觉得这个法子最管用,可他莫名地就觉得,面对夫人,他们真的能够如盘算的这样容易劫走么?

二进院,正房西间的书房里,郭铭恂正在跟林旭说着什么,只不过,林旭明显的有些神思不属,长长郭铭恂说几句话他才给一个反应。

“哎,敏文贤弟,敏文贤弟!”郭铭恂再一次发现林旭走了神,只好先住了口,呼唤林旭的名字,让他回神。

“啊,兄长见谅……小弟,那个昨夜看书晚了,没有睡好……”林旭不习惯说谎话,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掩饰,却吭吭哧哧的语不成句,脸颊也臊的涨红起来,这副模样,根本不大自招了。

“哈哈,你呀!”郭铭恂自然看得明白,却很给面子的没有戳破林旭的借口,只笑着拍拍林旭道,“你不是说你们府上也有花园,不如带兄长去见识见识?”

林旭刚刚走神被抓,这会儿正羞窘难掩,一听郭铭恂没有责怪,反而好言好语地去看花园,下意识地就想答应下来,只是张开口却又想起前院的大嫂,话到嘴边又变了:“那自然……兄长有请,小弟自然该欣喜同意,只是,先生和大嫂在前院,我等去逛园子,是否有些失礼?要不,等先生跟大嫂商议完了,咱们邀请先生一起进后院赏玩,在后院的蔷薇架下用餐,如何?”

“呵呵,你……罢了罢了!为兄的也不难为你了,走,这个时辰伯父和大嫂也该商量的差不多了,就依你,回前院候着吧!”郭铭恂指着林旭笑了一回,却也很无奈地答应了。林旭占着大礼,他要不答应,可就是不孝了!

看着长身玉立的郭四公子一掀水蓝色的长袍下摆迈步出了屋子,林旭轻轻地出了口气,也随即紧紧地跟了上去。

前院正房客厅里,邱晨寥寥数语就道出了瘟疫防治的关键:“……我得到的消息跟伯父所得消息相投,此次的疫病症状就是剧烈吐泻……这就说明,此病是肠胃致病。而肠胃病的防治所在就是严防‘病从口入’。只要卡住这一点,这个病就没了传播的可能,自然,疫情也就得到逐渐控制,并最终消除了!”

郭敬诠听得犹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之后,又难免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可这疫区人口何止成千上万,想要控制‘病从口入’,又谈何容易?更何况,有些人并没有碰触病人,为什么也能发病?”

邱晨暗暗叹口气,对两个时代的认知的巨大差距而有些无力。搁在现代,拉出个普通的小学生来都知道最基础的微生物知识,知道细菌、病毒能够使人致病。可搁在这个时代,根本没办法用她习惯的语言词汇来交流,甚至没办法用她熟悉的理论来解释阐述……

大脑飞快地旋转着,努力将现代的微生物专用词语寻找一个中医合适的词汇来代替,并将这些代替的专业词语用组成语句,来尽量明白地将‘病从口入’的防治原理讲解清楚,阐述明白。

“嗯……我要先问伯父一个问题,这次的疫病是因何而起?”

郭敬诠疑惑着,却仍旧回答道:“自然是因水患泛滥,导致人和禽畜死亡,尸体处理不及时,生出尸毒之气,从而引发了这次瘟疫!”

邱晨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把从心底升起的惊讶诧异掩下去,平复了一下心绪,开口道:“对,伯父说的极是。正是因为被洪水淹死的尸体,其中包括人和禽畜,在水中腐烂,污染了水源,从而引发了疫病。”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嘴角挂上一个淡淡的微笑道:“说到这里,想必伯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此次疫情的暴发正是因为水。洪水暴发淹死人畜无数,而被淹死的这些人畜尸体又污染了水……许多人家是直接饮用江河湖泊的水,或者用江河里的水淘米洗菜、洗手,这样,被毒素污染了的水,就从口而入侵入人体,从而引发了疫病。而水最大的特性就是流动性,江河湖泊有多有连通,是以,会出现多处同时发病的状况……而,防止疫情扩散的最关键处,就是避免‘病从口入’,这又有几句话:吃熟食,饮开水,勤洗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报国无门

第二百二十四章报国无门

重点地说了防控关键之后,邱晨又跟郭敬诠讨论了治疗疫病的药方子。郭敬诠也没有藏私,拿出他自己查询各代医书资料综合出来的几个药方子,跟邱晨商议斟酌。

邱晨看过之后,发现郭敬诠的几个药方子其实都不错,杀菌清毒都兼顾到了。两个人斟酌着最后确定出一个配方来,然后邱晨又跟郭敬诠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治疗辅助手段,那就是及时充足的补液。最好是糖盐水,或淡盐水。不管是哪一种霍乱,致病的主要特点就是剧烈的吐泻,最后的死亡原因也是因为严重脱水导致的脱水性休克,和由脱水引起的毒性物质积聚,从而引发脏器损伤、衰竭。这样的治病原理下,能及时充足地补充体液就是至关重要的,可以说,跟药物治疗的作用同等重要。

郭敬诠很是满意此次来林家的收获,邱晨提出来的‘防止病从口入’的防控措施和补充大量淡盐水的法子,他从来没听说有谁用过,医书古籍中也未见记载,但邱晨细细地分析之后,郭敬诠却觉得耳目一新,豁然开朗,仿佛把治疗疫病中的某些不确定一下子有了补充,有了保证。

郭敬诠做事很是雷厉风行,当场就要了纸笔,将他跟邱晨斟酌确定的药方子和防控、辅助治疗等措施,逐一写成了方案折子,然后拿给邱晨核对。

见邱晨认真看了一遍,点头确认了,郭敬诠微笑着将笔递了过来:“你属个名字吧!”

邱晨愣了愣,随即笑道:“此事乃伯父牵头主导,海棠不过是略尽了些绵薄之力……还是应该伯父先署名。”

郭敬诠扶须摇头,微笑道:“你就不必太谦逊了,此处所记载诸事,是以你为主的,这个是毋庸置疑的,老夫能厚着脸在后边缀个名字,就已经是沾了你的光了。”

听他如此说,邱晨暗自思忖,这方子递上去,可不一定就是功劳,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反而会招来祸患。署名在前,承担的责任自然也重。

如此想来,邱晨也就不再推托,接了毛笔,规规整整的在纸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杨海棠。

郭敬诠看着邱晨落下的三个字,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却并没说什么。这个女子看着温婉柔顺,做出来的事情,却屡屡让人出乎意料之外,细想之下,又在乎情理之中。

两人商量完,已过了午时,邱晨挽留郭敬诠用餐,却被郭敬诠拒绝了,“此事事关重大,一刻耽搁不得,老夫还要尽快将这个折子递过去才行……”

看出邱晨的赧然,郭敬诠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待此事过去,老夫定会过来,一起庆功!”

邱晨被他这么一说,也就释然,笑着约定:“那就这么说定了!”

送走了郭敬诠,邱晨张罗着吃午饭。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家里林旭、秦勇和沈琥几个人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吃过午饭,邱晨就带着家里人开始整理后院闲置的房屋,不为别的,因为郭敬诠郭大老爷临走是跟邱晨约好了,傍晚落黑后,就往林家送粮,粮米都是上等的,在这个粮价看涨的时候,却以平价卖给林家五千石,每石按照后世的换算比例大概是一百二十斤左右,五千石就是六十万斤粮食。当然了,郭敬诠也跟邱晨核定了,取出其中两千石救济流民,明儿一早就在城东建粥棚,由郭家领头,各家各户依次自己建粥棚,自备粮米柴禾,派人熬粥分发。

林家三进院子,统共就住着十来个人,空房子倒是不愁,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就收拾出了几间仓房。大兴带着顺子、二魁,用青砖砌了堆放粮食的垛底,上边又铺了木板,做好了隔潮措施,一下午也就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果如郭大老爷约好的,太阳落下去没多久,一溜儿满载粮米的马车过来了,不过没有从官帽儿胡同走,而是绕到二魁家门口停下,从这边装卸近便,也省的太过打眼。

林旭和林娴娘都跟着过来忙乎,不过,林娴娘和贾氏被邱晨直接撵着休息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就要早起制备点心开铺子,晚上休息不好太辛苦了,熬不住的。

林旭却没有听从邱晨的安排,执意自己留下来安排卸粮,让邱晨回房休息去。看着个头比自己高出小半头的少年,邱晨心中欣慰,也就放手交给他,自己回房睡了两个时辰。刚过子时,就起身裹了斗篷去后院替换了林旭去歇息了。

邱晨抽着看了几袋大米和麦子,都是颗粒饱满,没有生霉秕子之类的,真如郭大老爷说的是上等的米粮,也由此看得出,郭大老爷绝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手笔之大,果敢决断,绝非一般人能比的。

每一辆马车最多也就拉五六百斤粮食,六十万斤粮食,按照一百斤一袋算,也是六千袋。按照每辆车六袋,用三十辆车运输来算,也要运三十多趟,结果是整整运了一夜,直到天色渐亮,粮食才算运完。

趁着时辰还早,邱晨就连忙招呼着累了一夜的家人回房歇歇,她则招呼着陈氏赶紧备早饭。天亮后,大兴和顺子又要带着家良、顺子家的、陈氏去城东设粥棚去了。

林旭也起来身,过来为自己请缨,要跟着去城东粥棚舍粥。

因为是第一天设粥棚,难免会有些协调调度之事需要有个当家作主的人在,邱晨原本想着吃了饭她跟着去的,见林旭请缨,索性就放手交给了他。少年想要有所成就,仅仅死读书是不够的,通晓世事经济也是必不可少的,反正有大兴等人跟着,又有郭家牵头维护,让林旭跟着去锻炼锻炼,知道些世事和人家疾苦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于是收拾妥当了,把大兴几个叫起吃了早饭,交给林旭带着去了。

一行人走了后,春香捧了热水进来:“夫人,您熬了半宿,洗把脸歇歇吧!”

邱晨也觉得累狠了,点点头洗了手脸,由着春香替她散开头梳通了头发,上了床歇下了。

只是,头挨着枕头,她才猛地想起,如今城外也有了倒伏,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有了霍乱菌传播过来没有,林旭和家里的几个人去设粥棚施粥,万一有个闪失……

一想及此,哪里还能睡得着觉,自顾自地起身,招呼春香挽了头发,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寻了几块新棉布帕子,叫上秦勇沈琥骑马出了门,直奔东城门。

郭家行动的早,人手也足,已经挨着城墙根儿搭起了一溜儿十来个粥棚,每个棚里都盘了临时的灶台,架了两口海海的大锅,可以说,只要施粥的人家带了粮米柴禾来,点起火来,很快就能开始施粥了。而且看郭家布置的两口大铁锅也知道,两口锅轮流着熬粥,也不怕外边的流民太多,熬粥的赶不上趟儿。

邱晨赶到城外的时候,陈氏和顺子家的已经点了火熬粥,旁边钰良坐在灶下烧着火,大兴和林旭招呼着一脸火热欣喜的流民们排队等候,却没见顺子和家良,一问才知道,为了安全,粥棚架在了城门一侧的城墙根儿,以防流民有什么骚乱,也能有守城的兵丁护持一二。有了这个好处,却离着水源比较远,就是最近的洛河也有将近二里路,顺子和家良正是去河边取水了。

这个并不重要,邱晨先把带来的帕子取出来,一人发了一个捂在嘴上,暂且充当一回口罩用用。并一再嘱咐林旭等人,自家人喝水用饭都要注意,到了饭点儿由家里人来送,千万要注意饮水饭菜的干净。

众人答应着,邱晨看那流民排着弯弯曲曲的长队,一个个满脸期盼地巴望着熬粥的大锅,有一些扶着老人,有一些怀里还抱着小孩子,看那委顿在大人怀里的孩子……那情形,她在清水镇的春会上就见过,如今再看到,仍旧觉得是不忍目睹。

相对于其他人家的粥棚,林家的粥棚人手最少,又加之昨儿夜里忙碌了一宿,这会儿,林家的几个人都是脸色难看,疲倦不堪。

看着这幅情形,邱晨心里暗暗合计着,把林旭叫到一边,低声跟他商量起来:“二弟,你看咱们家不比其他人家,就这么几个人,临时从旁处调人也没那么快当……你看看这些流民中,虽说饥饿不堪,但烧个火,分个粥都能行。还有,拉水、砍柴的活计也要有人来做……不如,咱们就从流民中找几个人手过来做这些活计,咱们按照活计给发工钱,也不用多了,一天五十文,再管三顿饭……你觉得怎样?”

林旭眼睛眨啊眨的,疲惫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兴奋地红晕来:“大嫂说的极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法子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恰如‘授人以渔’,真真是好得很。”

“那就交给二弟安排吧!”邱晨笑笑,又道,“你有事也不用事事亲为,只管吩咐了大兴去做,他对这些庶务通晓的很。”

林旭只觉大嫂说话句句有理,连声答应了,兴冲冲找大兴商量着安排去了。

邱晨也不急着走,她来到粥棚里,掀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的粥,见几乎一满锅的水里下了小半下的米,若是熬成粥,不会清汤寡水,应该还算稠厚,心中满意,又嘱咐了顺子家的和陈氏,一定要熬稠粥,不说筷子不倒,总要能顶了饿去。顺子家的和陈氏都答应下来。

棚子前头,大兴已经跟流民们宣布了挑选人手做工的事情,排着队的流民很是有些心动的,这些人大都也是淳朴的庄户,被水淹了迫不得已才逃离了家园,为的也是讨个活命。排队能吃到施粥也就能混个大半饱,饿不死,但能够找份工作,可是管饱饭还有工钱可拿。既然人家管饭,那工钱就能全部攒起来,将来等水退了,也能带些银钱回家……家里可真是水洗过一遍了,带些银钱回家,也好重建家园。

很快,队伍里就走出五六个看起来身体还算结实的汉子,紧跟着,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七八个,后来走出来的这些,身体明显瘦弱的多,有两个甚至还是四五十岁的老人和十二三岁的瘦弱小子。

大兴知道,找这些人做工,不过是夫人跟二爷商量了,变相帮扶这些流民的法子,是以也不嫌弃人多,只一一询问了这些人的姓名和家乡,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派起工作来。

这边分派好了工作,顺子和家良也拉了一车水转了回来,大兴看着卸了水,先打发顺子跟家良进城买些水桶扁担,还有绳索柴刀来。邱晨紧赶着叫住顺子,让他顺路买些馒头咸菜、盐巴,再买上几轴粗陶碗回来……

说着说着,觉得需要采买的物品太多,干脆跟了车子亲自进了一趟城。半个时辰不到,邱晨就跟着顺子拉了一大车东西回来。

水桶扁担交给身体相对结实的几个汉子,让他们去洛河挑水供应熬粥。柴刀和绳索交给身体稍弱些的汉子,让他们去砍柴。剩下的三个相对年老体弱的,邱晨就让人在棚子旁边架了一口锅,让他们专门烧淡盐水,给流民们饮用。而这些人接了家伙事儿干活之前,邱晨就让人给他们一人分了两个馒头,一片咸菜,吃了再去干活。当然,吃饭前这些人都被要求洗干净了手,而且第一次用到了肥皂。

那个十来岁的孩子洗干净了手,拿到两个馒头,没等吃就哭出了声,抽噎着跟大兴说,能不能把馒头给他爷爷送去,他再回来干活。

大兴看了邱晨一眼,见她点头,也随即答应下来。

那孩子也算是个灵透的,遥遥地跪下朝邱晨磕了个头,捧着两只馒头匆匆跑出人群,跑向不远处的一只破棚子。

邱晨使了个眼色,沈琥悄没生息地跟了过去,片刻转回来跟邱晨回报,那孩子的爷爷只是饿的狠了,并没有病状。邱晨暗暗地松了口气。转回头看到第一锅粥已经熬好,林旭挽了衣袖,大兴拿了勺子,一起站在大锅前,锅台上摆了高高的几摞碗,准备开始施粥了。

在旁边看了小半个时辰,邱晨见林旭和大兴施粥很是井然,每个流民都是满满一碗浓稠的米粥,加一片咸菜一双筷子。

有的流民接了粥碗,走不了几步,就端着碗往嘴里扒开了,刚刚从锅里舀出来的米粥滚烫,他们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只知道直着脖子往下喝……有的则捧了粥碗急急地往回走,这样的显然还有饿的动不了的亲人。

那些临时招募的流民吃了馒头也有了力气,挑水的挑水,砍柴的也带了柴刀和绳索走了,看样子也都很是勤谨。邱晨渐渐放了心,嘱咐林旭几人注意卫生,这才由秦勇和沈琥护卫着回了城。

回到家里,邱晨也顾不得休息,带着春香做了午饭,由沈琥护持着春香出城送饭,她这才匆匆吃了点儿午饭,稍稍洗漱了一下,爬上炕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连施了三天粥,安阳城东的流民们得了饱腹。林家从流民中雇用人手干活之后,其他十多家大户也纷纷效仿,挑水的,砍柴的还在其次,郭家领头,又拿了银钱出来,在城外空地上,用青砖木料搭起数十个简易棚子,以供流民们避身。之后,又有人拿了旧衣裳、旧被褥、旧家具出来施舍,渐渐地,城东的流民都安顿下来,除了一部分老弱病残无力自食其力等待每日的施粥外,其他很大一部分流民都找到了临时的活计,有工作,有饭吃,这些人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有些人家甚至就在简易棚子里收拾收拾,有了几分过日子的架势。

可好景不长,安阳府这边流民安顿得当,有吃有住的消息传了出去,周边府县的流民纷纷涌向安阳,最初搭起来的棚子很快就不够用了,十几个粥棚仍旧每日施粥,城里的十几个大户却渐渐感到了压力。人太多了,米粮消耗太大,如此下去,之前诸家备下的粮米想必很快就会告罄。

而让密切关注着流民情况的邱晨心惊担忧的是,随着流民的涌入,赶到安阳的流民不但有周边府县的,还有从南边儿一路逃难过来的……这些人却是很有可能携带了霍乱病菌的!

如今东城门外聚集地流民一天比一天多,一旦有疫情爆发,后果将不堪设想。

邱晨在家里焦躁难安,来来回回地琢磨,也没有能力阻止流民蜂拥而来。忧心忡忡了一两日,邱晨忍不住,直接赶往郭府,求见郭大老爷。

那份防控‘霍乱’的方案郭大老爷已经拿走了几日,走的时候还急得不肯耽误一刻,这都几天了,怎么没有一点儿消息?难道,郭大老爷不知道东城门外的情况?

邱晨赶到郭府,却恰好遇上郭大老爷从外边回来,两厢里居然恰巧在郭府门外碰了头。

不过,一见到郭敬诠郭大老爷,邱晨不由吓了一跳。这位郭大老爷极为注重仪表,之前见过几次,总是着衣整洁,发丝不乱,连身上的配饰,手中的折扇都是搭配得宜的,哪像今日如此,脸颊憔悴暗黄,眼窝深陷,眼中还布了些血丝,原本挺拔清逸的身影也明显佝偻起来,一看到邱晨竟是激动地红了眼,压着嗓子连连摇头道:“我等忧民忧国之心,没想到却报国无门……罢了,罢了,老夫活到这一把子年纪也够了,索性去往易水县一趟……呵呵,不肯用我的方子,那我就索性亲自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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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老妈老爸去感受了一把3D电影……看着老爸老妈脸上的笑容,很是欣慰,也很是惭愧……老爸老妈还是第一次看3D……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封锁

第二百二十五章封锁

邱晨愕然,跟着进了郭家一问,才知道郭敬诠递了疫病防控的折子上去,却被南直隶衙门派下来的官员截了,据说还嘲讽说‘要是喝喝盐水就能治病,还用这么多郎中做什么!’。郭敬诠又去找安阳知府云逸舟,云逸舟倒是客气的很,只是也推诿不肯接手。

也是,云逸舟作为安阳知府,如今安阳府的情形可是一片大好,就是东门外流民多一些,也有十多家大户的粥棚在那里撑着施粥,也秩序井然。他正跟呼延寻商议着,派了人去南边儿几个路口阻截流民入境,至于南边儿州县疫病不疫病的,隔着几百里路呢,只要传不到安阳来,关他安阳知府什么事!

几方奔走屡屡碰壁,这才激起郭敬诠的怒气,也才有了在郭府门口那一番话!

疫病事大,非一人一力可为,得不到官府的支持,统一调度,协力合作,就凭一人一家根本成不了事。看郭敬诠仍旧一脸愠色不减,邱晨也只能开口劝慰:“伯父先消消气,这事儿非比寻常……”

不等邱晨说完,郭敬诠就挥手打断道:“你不必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

邱晨张了张嘴,却只好无奈默认。

这位郭大老爷确实心胸开阔,知道取舍,其中算计思量,不是她能弄明白,她也就劝劝,劝不动也没办法。

见她一脸忧色,郭敬诠反而劝她:“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虽说疫区危险,但我注意饮水饮食……呵呵,咱们自己个儿都不相信,又哪能让人相信?放心,老夫还要教导敏文读书,将来蟾宫折桂御街跨马,可不能这会儿就出什么事儿。”

这话一说,邱晨除了强展欢颜也说不出什么话了。恰好,身边带着一只没用过的口罩,拿出来交待给郭敬诠,建议让府里的针线上人多做几个,届时进入疫区后,戴上口罩以多一份安全保障。

转回来,邱晨又拿了二十块无香料的皂基送去郭府,让郭敬诠进入疫区使用。肥皂也有一定的杀菌作用,只希望,有了这些措施之后,能够降低被感染的几率。

秦勇和沈琥这些日子来,一直随同邱晨出入,当时在郭府门外郭敬诠那番话也吓了他们一跳,只怕郭敬诠会拉着邱晨一起去疫区,后来看着邱晨应对平静理智,给郭府送肥皂等物,并没有去疫区的打算,两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他们已经打算好了,万一邱晨打算去疫区,他们只能冒着挨埋怨打晕了邱晨带她北上避险,可这是以防万一的无奈之举,能不到这一步还是不到这一步的好。

郭敬诠行动很快,第二天一早就仅仅带了两名郭家的年轻郎中两个仆人两个护卫出发南下。邱晨跟着林旭韩静瑜赶往东门外送行,看着郭敬诠乘坐的一叶扁舟混入洛河上往来如梭的舟船中,渐行渐远,韩静瑜一脸木然,看不出情绪;姚韵秀一脸敬慕,目光追随;林旭则是一脸肃穆,满眼惭愧。

转回身来,林旭看到邱晨,压抑地叫:“大嫂……”

得知郭敬诠要去疫区的消息后,林旭自动请缨过,却被郭敬诠拒绝了。就连郭家四公子郭铭恂请求随行也被拒绝了。也是,郭敬诠虽说赌气去了疫区,却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他非常清楚此行的危险,一个闹不好就会染病丢了性命,试想以郭大老爷的心思缜密,取舍有度,又怎么可能会带着两个前途光明的小辈去冒这种危险!

邱晨收回自己悠然的目光,抬手拍拍林旭的肩头:“郭先生崖岸高峻值得人尊敬,但去疫区的事情,不是你能做的,你不懂医术,去了哪里也没用,反不如留在安阳,继续施粥救济,同样也尽了自己一份力。”

看着林旭点点头,神色却仍旧有些颓丧,邱晨又道:“今日,我看到流民又有所增加,咱们还得想想其他的法子,看看能否将一部分流民分流到出去,天气这么热,这么多人拥挤在一起,时日多了,极易发生……最好能够疏散安置下来,并给他们提供最基础的清洁条件,再给他们一份自力更生的活计……”

林旭这些日子参加施粥,安排流民临时雇工事宜,从最初的懵懵懂懂到渐渐镇定从容,如今基本上邱晨已经甩开手,将粥棚这边的事情都交给他打理,可以说,此次流民施粥的事情,时间虽短,却让林旭这个心地纯善的少年迅速成长起来,特别是人员交流和事务处理上的能力有了长足的长进。

是以,邱晨一提起流民的事情,就很快转移了林旭的关注力,立刻开始思索着跟邱晨商量起来。

看着林旭情绪缓和了,不再那么低沉,邱晨放下心来,宽慰林旭道:“此事牵涉颇多,须慎重琢磨,周密考虑。你且记着此事,琢磨出个详细的章程来,咱们再斟酌确定下来不迟。”

林旭也觉得大嫂所言有理,拱手行礼,答应下来。

安抚了林旭,邱晨带着林旭跟郭家送行的郭四公子等人告辞,与姚韵秀和韩静瑜一起回转,只不过,姚韵秀跟着林旭去了粥棚,韩静瑜在进城后也跟邱晨分道而行,去拜访一位同窗去了。

到了晚间,林旭和姚韵秀、韩静瑜陆续回到林宅,林旭经过一天的思索,加上跟流民的接触,对进一步加大流民的安置也有了许多想法,回到家就想着跟大嫂商量,姚韵秀却提出来告辞。安阳城外流民众多,虽说秩序还算是井然,但看着那么多破衣烂衫流民,还是让人觉得难以安心。再说,家里情形如何也让他忧心不已,思索之后,还是决定先向府学请假回家,待事态平稳之后,再回来继续求学。

姚韵秀没有拜入郭家,在府学的学习只要不耽误每季度的考核,平日里的课程上不上倒是没有强制要求。是以,姚韵秀言及忧心家人告辞,林旭没有意外,还打算着跟大嫂商议下,派人派车送姚韵秀返家。

让人意外的,韩静瑜随后回到林宅,居然也提出告辞。

韩静瑜没有像姚韵秀把自己离开的缘由交代清楚,林旭也只以为他也是惦记家人,略感意外后,一寻思也就明白了,郭先生去了疫区,韩静瑜留在安阳城里也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因为韩、姚二人突然告辞,林旭也暂时顾不上跟大嫂商议,吩咐钰良取了一坛酒,为姚韵秀、韩静瑜践行。

听着春香回报的消息,邱晨淡淡地应了一声,也就撇开了。越是接触,她对姚韵秀的好感渐深,却对韩静瑜的戒心与日俱增。人才行高是好事,但恃才傲物,眼高于顶可就不怎么样了。这一回韩静瑜告辞,也正好让他跟林旭隔开一段时间,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儿。是以,也不多说多问,让春香给两人都备了一份薄礼,又让春香通知大兴早些备好车辆,明儿送韩静瑜和姚韵秀回家。

这些日子,邱晨每日操心城外作坊、粥棚,还要带着春香和陈氏给城东送饭,日日忙碌下来,身形愈见消瘦,脸色也不好看,略略吃了些晚饭后,就早早洗漱歇着了。

第二日,打发顺子赶车送走了韩静瑜和姚韵秀,邱晨跟林旭就尽量安置流民的事情商量了一番,确定了一个基本方案,就把大兴叫来,跟他把计划说了一番,大兴做这些事情比较多,又在细节上做了挤出补充,邱晨就将事情交给林旭带着大兴去安排了。

虽说有大户支了棚子施粥,但流民中仍旧有许多吱声老弱的人家过得极其艰辛,也仍旧不乏为了给孩子逃个活命卖儿卖女的人,城外的粥棚和异常繁荣的人口市场,可以说是这次水灾流民潮带来了两种另类的景观。

林旭依照跟大嫂商议的方案,此次选人的对象就主要是壮劳力和孤儿。壮劳力安排临时的活计,孤儿则是直接买回来,教养长大,也算是为林家将来培养自己的后继人力资源。

这一日,林旭在城外粥棚忙碌了大半天,过了午时,午饭的粥分发下去,正要带着自家的人吃午饭,一个身材高壮矫健穿着一身降香色长袍的男子慢慢踱了过来,林旭一晃眼,脸上似喜似尴尬地叫道:“大哥!”

呼延寻神态平静,眼带赞赏地看着林旭:“不错,也能做些事情了!”

小时候,林旭最欢喜的就是能够得到大哥的褒奖,这个习惯哪怕是隔了几年,两人之间发生了种种之后仍旧无法改变。

林旭略带羞涩地挠挠头,脸上的尴尬之色散了许多,迎上去,却不知说什么,只是有些憨憨地笑着。

呼延寻却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伸手揽了林旭的肩膀,笑道:“走,咱们哥俩多日不见,找个地方坐坐去!”

这几天,林旭听闻安阳府即将派兵把守南下的路径,用以拦截继续涌进安阳府的流民。一来减轻安阳府的压力,二来也是为了防止疫病的扩散传播。派兵丁驻守,身为安阳府指挥佥事的呼延寻会不会去往南边儿拦截流民……安阳府的地界可是紧邻着辉县,而隔着一个辉县,就是此次水灾的重灾区、疫区易水县。如今辉县的情况怎样?去安阳府和辉县的边界阻截流民,会不会有染上疫病的危险?这些,都让林旭忧心。

只是,林旭对大哥的感情经过除服一事之后颇为复杂,既有从小的濡幕和亲近,又有因为大哥大嫂之间事情带来的愧疚……他总觉得,没能劝回大嫂而对大哥心有亏欠,对不起大哥。这种种复杂感情纠结之下,林旭担忧着却又总是觉得无法面对呼延寻……于是,一拖二拖的,从此次回到安阳,就一直没去相见。没想到,大哥倒是先来找他了。

毕竟,从小的情分深厚,见了面,说过两句话之后,呼延寻表情语气又和蔼可亲,并没有指责之意,林旭也就将那些愧疚放开了,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回头吩咐了大兴照看着粥棚,他自己只带了钰良,就在粥棚旁洗了手脸,跟着呼延寻进了城。

兄弟二人在一家酒楼上的雅间落了座,呼延寻满脸欣慰地看着林旭道:“二弟考得功名乃是大喜,哥哥这些日子一直奉命巡守,未能及时过来给二弟道贺,二弟不会怨怪哥哥吧?”

林旭连忙道:“大哥公务在身,弟弟不能分忧……又怎能会怪哥哥!”

呼延寻却好像心情不错,哈哈笑着拍了拍林旭的肩膀,笑道:“当初不论打猎还是下田还要时时背着你,这一转眼,二弟也长大了,再过一两年,都能赶上哥哥高了。”

被呼延寻这么一说,林旭也有些心酸,唏嘘道:“大哥永远是大哥。”

“嗯。”呼延寻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敛了些,“二弟读书有成,以后定会比大哥有出息。”

林旭心中怪异,正要说话,酒楼的伙计敲门送进酒菜来,摆了一桌子。

呼延寻撇开刚才的话题,招呼着林旭吃饭。又以林旭考中秀才连连喝了几杯庆贺。

兄弟俩各怀心事,很快伙计送上来的两壶酒就喝完了,呼延寻还好,林旭却已经有了些醉意。

看着放松了表情,没了外人面前威严之态,更让人亲近起来的大哥,心中一股酸涩冲上来禁不住就红了眼:“大哥……”

呼延寻转眼看着林旭,就听林旭有些口齿不清道:“大哥,虽说如今你有了官职,弟弟也有了功名,可弟弟总还是怀念当初你我兄弟,还有……的日子。”

说着话,林旭已是滴下泪来。

当初,大哥大嫂,还有刚刚出生的小侄儿,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和乐美满。哪像如今,虽然日子富足了,大哥大嫂却分隔两边……

呼延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强笑来,仰着头拍拍林旭的肩膀,道:“你那日跟大哥说的话,这些日子,大哥也时时在想……当时大哥为了保命换了名姓,一经入了军籍,可就没了回头路了……”

叹了口气,不等林旭接话,呼延寻又道:“当初是大哥思虑不周,将你们留在家中,初回来时见你们过得尚好,我也没有多想,如今知道了许多事情,再想想,也自觉愧对你们。中间又有那假信儿传回来,几乎害的你大嫂殒命……是我对不住你们!”

经过几次跟邱晨接触,又听林旭多次跟他说及这几年家里的艰难,呼延寻在恼怒之后,也思量许多。最初他离家之时,自觉家里有田有地,又有房舍居住,妻儿幼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却忘了变数的存在。一个他死在边关的假消息传回来,立衣冠冢花费颇多,杨氏又大病一场,又是一场花费,家里几乎断了粮饥饿而死……能够活下来,还是杨氏病愈后性情大变,撑起了一个家。

细细思量下来,特别是除服那日,遥遥地看到的两个孩子之后。儿子已经有了些气度规矩,女儿还是第一次见,粉团团的……隔得远,他没能看清一双儿女的眉眼容貌,却也能看得出,一双儿女教养的都极好,身体健康,懂事知礼。呼延寻居然对杨氏海棠的怨愤居然淡了许多,而且还生出了些些愧疚之意。

不管那妇人对他如何,却一直尽心尽力地供应弟弟,抚育一双儿女。

心绪的变化,让呼延寻也看开了许多。

林家的事情,想要打听并不难。包括,最初跟廖家合作药材生意;包括,后来交接了云家二公子,又做起了制皂的生意;甚至,包括靖北侯秦铮在林家住了多日疗伤养病,至今,仍旧有几名护卫留在林家教导孩子们练功,并行护卫事。

虽说,那妇人抛头露面,应酬往来,细细打听下来,却只是生意往来,就是靖北侯秦铮住在林家那段日子,也只是客居,双方以礼相待,并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罢了,罢了,那妇人怨愤在心,执意如此,他也暂时不要追究了。或许,时日久了,那妇人怨愤消散了,还会回想过来也不一定。更何况,靖北侯的人仍旧留在林家,他也不好再做什么。

不管呼延寻心中如何作想,这一番致歉之语却触动了林旭,本就落泪的少年,张口叫了声大哥,呜呜地哭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哭,呼延寻也觉心中酸涩,红着眼却没有落泪,只掏了帕子出来,拍着林旭的肩膀宽慰着,让他止了哭声擦了泪。

伙计又送上两壶酒来,呼延寻执壶给兄弟二人斟了酒,举杯对林旭道:“二弟,今日大哥回来一趟,明日一早又要南下巡守,封锁南下道路……赈灾的粮米左近也要拨下来了,届时,二弟的粥棚也就可以歇了。”

林家的粥棚搭了十多天了,每日上千斤米施出去,一眨眼,从郭家买来的米粮已经用去了大半,剩下的米粮已经支应不了多久了。前一日林旭还跟邱晨商议,要不要动用自留的粮食……这会儿听到呼延寻所言,赈灾粮拨下来,他们不用继续施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家里几十口人,这几日又要分流灾民,都要用粮。自留的那些粮食还要预防明年开春的春荒,甚至要备出明年一年的口粮来……能不用掉,也让林旭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好消息却没有让林旭太在意,他听到呼延寻又要南下巡守,那抹忧心不由又提了起来,拉着呼延寻的手道:“大哥,如今南边郡县情形如何?瘟疫到了何处?”

“二弟果然长大了!”呼延寻有些意外,随即又有些了然,看着林旭笑笑道,“南边的瘟疫确是严重,已经到了辉县……不过,你放心,大哥此次前去并不会深入,不会有事……”

“大哥,你不要大意,那病传的厉害……”林旭一听瘟疫已经到了辉县,却很是紧张起来,急急地说了一句,随即就想起大嫂在家里推行的防控措施,连忙嘱咐道,“大哥,你去了那边,饮水吃食定要煮熟烧开,还要时时洗手净脸……嗯,重点就是入口之物不能是生冷之物……”

絮絮地,又有些混乱地交待着,呼延寻含笑听着,也一一答应下来,林旭似乎才略略松了口气。

其实,呼延寻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意。他这一次奉命南下,可不仅仅是阻拦流民的。

说着话,兄弟二人又喝了两壶酒,林旭量浅,已是颇有些醉意,呼延寻就扶了他离开酒楼,又一路将他送到官帽儿胡同口,让韩留和钰良将林旭送回林宅,这才带人离开。

兄弟见面之后,第二日林旭仍旧去往城东粥棚,带着众人施粥。同时,跟大兴一起在流民中留意细心地观察甄选着,准备分流出去的人选。

经过几日甄选,林旭和大兴陆续招了三十多个青壮劳力,带到城门外租赁的一所小院子里,清洗干净,换了备好的干净衣裤之后,一部分人仍旧留在城东粥棚处挑水砍柴,这些人是有家累的,挣了银钱还要照顾妻儿家小;另一部分人没有家累,邱晨就打发去了南沼湖。之前的大水给邱晨敲了警钟,南沼湖选定居住的高地还要加固,南沼湖外围的大片荒地也要开垦,都交给这些人来做。

同时,林旭和大兴还买了二十多个小孩子。因为兼顾救人,这些孩子的年龄跨度很大,有十来岁的,也有四五岁的。至于再小的婴儿,却很少见,原因……估计那么幼小的孩子,要么躲不过水灾,要么躲过水灾,孤小的生命若是无人照料,也躲不过之后的饥饿,更别说逃到几百里外的安阳城了。

这些孩子,同样在城外的小院子里清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裤之后,仍旧留在院子里住着,邱晨拨了顺子家的过去做饭照应,每日给这些孩子们按时洗澡,如此观察五日,确定没有什么病,这才带回林宅。

在林旭挑人的这些日子里,安阳城外的粥棚仍旧每日施粥。流民的数量却稳定下来,不再大量的涌入。不用打听,也传来消息,安阳府和辉县交界处官兵设了关卡,阻拦北上的流民。

如此,五日很快过去了。买下来的孩子们都过了观察期,除了仍旧瘦弱外,并无一人发病,邱晨也就交待,按计划带回来安置。

恰巧,安阳府衙门也出了消息,官府的赈灾粮米已经拨下来,即日起,城东的粥棚就由衙门派人接手。支撑了将近二十天的大户们闻讯无不松了口气。虽说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都有不少存粮,可也架不住这样大量长期的消耗。

林家撤了粥棚,大兴和顺子家的诸人忙碌了这么些日子,都是疲惫不堪。邱晨吩咐下去,让众人且安心歇息了两日,两日之后,邱晨才将城外的二十九个孩子带进来。

这些孩子经过六七天的调养,能吃上饱饭,又每日洗漱,一个个气色好了许多,神态也不再如当初那般麻木茫然,眼神都灵活了许多。比之当初作流民时几乎像是换了个人。

邱晨一一看过来,见这些孩子大都还算周正,个别眼神灵活看着是个调皮的,大部分还是面带着庄户孩子的憨厚和淳朴,心中很是满意。又挑着几个问了几句话,邱晨就把这帮孩子做了个大致的分派。

八岁以上的十一人,其中五个人留在安阳府林宅,交给顺子家的分派到各个院子里,打扫、烧火、清理花木。余下的六个大孩子,还有八岁以下的孩子,统统送回刘家岙去。

撤了粥棚,邱晨留在安阳府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就亲自带着孩子们返回刘家岙。郭大老爷不在家,林旭临时也不用上课,也一起随行回去。

这一次回去的人多,林家自己的马车显然不够,大兴又去雇了五辆马车。人员多,收拾行李什么的也费事,邱晨带着春香,和顺子家的几个一起整理了整整一天,才收拾好。

早早歇息了,第二日一大早,邱晨林旭一行人就启程返回了刘家岙。

离家将近一个月,再回到家里,自然又是一番欢聚。

杨连成和刘氏、杨树猛等人在刘家岙,虽说邱晨不时托人、派人送信回来报平安,但未见到人终归是挂牵着。如今见邱晨平安回来,又听说杨树勇夫妇在南沼湖也一切都好,安阳府的情势也稳定了,众人提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一番欢聚后,又聚在一起说话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安歇。

如今林家宅院宽敞,杨家老两口就住在三进的西间里。杨树猛夫妇则住了二进的东厢房。根林旭一进院子。那些孩子们都临时安置在后院的后罩房里,除了六个八岁以上的分派到各院里负责打扫活计外,其他的孩子年纪小,再说之前的饥饿,身体仍旧瘦弱的很,还要先养上一段日子,才好再做安排。

在安阳府紧张忙碌了大半个月,回到刘家岙邱晨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每日早上跟着孩子们起床,陪了习惯早起的杨家二老去荷塘边散散步,吃过早饭,或去东跨院看看作坊里的情形,或陪了杨家二老去后院整理整理菜园子。

杨连成来到刘家岙之后,看着偌大的后园荒着,开了一片菜园子,种了些萝卜白菜之类,如今已经是碧绿一片,长势很是不错。

老人有个活计做着,就当活动活动筋骨,邱晨也没阻止,反而鼓励了一番,让杨老爷子颇为欢喜。

六月眼看就要过去,最热的天也即将过完,只是临到暑末却是长夏季节,一年中最为潮湿的一段时间。尽管安阳南已经派兵封锁了,邱晨却还是监督着家里严格防控,这个季节因为天气暑热潮湿,是胃肠疾病最易发的时期,不为了防控瘟疫流行,也要防止腹泻痢疾等病的发生。

让邱晨很是欣喜的,村东坡下的三亩多地里种植的辣椒长势极为喜人,植株上已经挂了许多辣椒,第一批结的辣椒已经长足了个头。邱晨就欢欢喜喜地采摘了一些回来,当天的饭桌上就多了几道青椒做辅材的菜肴:青椒炒肉,青椒炒鸡蛋,青椒鱼头,就是炒茄子、炒青菜也被邱晨少少地放了几段青椒,菜上了桌之后,青椒为主要食材的几道菜大多数人还是难以接受,加了青椒佐味的炒菜,却得到了一致好评。

秦勇和沈琥几个却对青椒炒的菜肴很是喜爱,结果,邱晨这边的三道青椒菜留了一小部分,大部分又送到前边给了秦勇几个。

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过得悠闲而放松,时间似乎过得也特别快。眨眼,邱晨回到刘家岙已经过了两集。

进了七月,眼瞅着要立秋了,天气却格外溽热不堪起来。

一家人早晚饭就在院子里吃,吃过晚饭也不愿意回到闷热的房间中去,就带了草苫子,来到门外的荷塘边,草苫子一铺,让孩子们在上边玩耍着,大人们四邻八舍地聚在一起,挥着蒲扇驱赶着蚊虫说话聊天。

这一夜,人们坐到戌时末,眼瞅着西北方向的夜空划过几道闪电,隐隐有潮湿的风吹过来。

刘氏挥挥手里的蒲扇:“要下雨了,都回吧!”

大人们就搬了板凳,唤醒已经睡着的孩子,唤不醒的直接抱起来,互相告辞各回各家。

很快,一道道闪电划破了夜空,雷声阵阵也渐渐由远及近,随着电闪雷鸣,一阵夹杂着水腥气的风卷过来,吹起沙土,吹动屋外的树枝,噼啪吱嘎作响。

人们想着下雨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很快睡熟了。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一只鹰隼飞进林宅一进院子,秦礼抬手接住,进屋,从鹰隼的脚上取下一支竹管儿,秦勇接过鹰隼拿了细细的鲜肉条儿喂着,转回头看着秦礼从竹管中取了一张纸条出来,借了细细的灯火查看。

片刻,秦礼神色肃穆地转过头,低声道:“易水、辉县、扶莱县、丕县……还有清和县,封了!”

秦勇正在喂肉条的手一顿,瞪大了眼睛盯着秦礼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清和县?”

清和县位于安阳府以西,隶属于安阳府。杨家铺子、南沼湖都位于清和县境内。

秦礼将手中的纸条伸到灯火上点燃,看着烧了大半才丢在地上,片刻化为一小撮灰烬,垂着眼思量片刻,才摇头叹息道:“恐怕不不仅仅是封了。”

秦勇、沈琥三人满脸骇然,张了张嘴,三人却谁也没能说出什么。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受了冷落的鹰隼很不满地低鸣了一声,提醒着自己还没吃饱。秦礼、秦勇几个被它这叫声惊了一跳,沈琥连忙拿了根肉条喂进鹰隼的嘴里,一连喂了十多条,鹰隼才吃饱了,心满意足地用钩子样的鸟喙梳理了羽毛,沈琥无声地走到院子中,一扬胳膊,鹰隼展开双翼,很快就消失在黑沉的夜色里。

------题外话------

节假日简直就是劫难……几乎熬了通宵,就得了这些,亲们原谅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疫魔临近

第二百二十六章疫魔临近

七月初二一早,天气阴沉,厚厚的乌云堆积着,仿佛要压到人的头顶上来,气温却一点儿未觉凉爽,闷热的没有一丝风儿,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住,黏腻腻的,让人每一吸一口气都觉得困难无比,憋闷无比。

邱晨随着孩子们早早起了床,走出屋门抬头看了看天,感叹了一声:“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玉凤从西次间里走出来,曲膝行礼问安。

邱晨低声问:“老爷子和老太太昨晚睡的还好吧?”

玉凤如今奉命在杨家夫妇外间里住着,以便二老夜里吩咐方便。

听邱晨问起老两口的起居,玉凤连忙恭声道:“回夫人,老太爷老太太睡的都好,只是起的早,刚刚,老爷子和老夫人已经出去了。”

邱晨失笑,人到了老年觉就变得少了,老两口每天起的都特别早。她今儿自觉起了个大早,没想到还是落在老两口后边了。

挥退玉凤,邱晨也走出家门。老爷子老太太每天早上都在荷塘边遛弯儿,她过去陪着走上两圈说说话,自己也锻炼了身体,一举两得。

在荷塘边找到了杨家二老,正跟满囤爹刘大川说着话。

还未走近,邱晨就听到杨老爷子连声感叹着:“这天闷成这样,少不得又是一场大雨……这洼地里的水还没完全退下去,雨再下大了,可就没处去了。”

刘大川扛着铁锹,也连连叹气:“咱们这块儿还好,挨着山坡地势高,水排的快。往南边儿去,大片的平整田地,这水可就真是没处去了……前边儿一场大雨,本就耽误了秋种,如今地里种了些杂粮菜蔬,好歹扒拉着长起来,再被水淹了,就怕有些人家不到入冬就要断粮了……”

说着,摇摇头道:“杨老哥,我赶着去地里挑挑水沟去,就不陪你说话了哈!”

话音未落,就脚步匆匆地朝东边儿的地里走了。

刘满囤接了杨家的差事照应庄子,家里的几亩地就都交给了刘大川一个人。好在刘满囤在庄子里的活计不多,播种收割两个忙季,也能抽空帮他一把,他又是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庄户把式,几亩地倒也种的有模有样。

可眼看再过半个月,最早的绿豆、小豆就能收获了,这天气却又眼瞅着下大雨。一下大雨,成熟的豆荚就会裂开,豆粒儿都蹦出来落在地里,可就都糟践了。

虽说如今有满囤两口子的月钱,日子过得也宽裕了许多,但老庄户把式最看重的仍旧是土地和庄稼,庄稼糟践了可是最大的事儿。

听两个老爷子都如此感叹,邱晨也不由忧心起来。只不过,她忧心的不是田地也不是庄稼,而是南沼湖的防洪防水做的怎样了;另外,再下一场大雨,沟壑水渠泛滥,水源污染加剧,就是不再次发洪水,南边儿的瘟疫防控也会变得更加困难。

这么想着,邱晨就有些待不住了,过去跟杨家老两口打了个声招呼,就径直折返往东走,去找秦礼询问情况去了。

自从,那日瘟疫之事后,秦礼秦勇几个得了消息都会跟邱晨回报,加上知书那边送过来的消息,邱晨这边说是安阳府消息最灵通处也不为过。只不过,这会儿衙门的行动力很差,前些日子过来的消息只知道各处都派遣府兵在主要路口设置关卡,阻止疫区的流民四散流动。这会儿天气只是阴沉着还未下雨,也不知道各地又有了新行动没有……还有郭大老爷郭敬诠毕竟是个人身份过去的,两处得来的消息都没有提及郭大老爷的,也不知道郭大老爷去了疫区之后,采取的防控救治措施有没有效果,郭大老爷如今是否安全无恙。

找到秦礼秦勇时,几个人正分成两拨,一拨带着孩子们练拳,另一拨则带着林家刚买回来的孩子们跑步锻炼身体。因为天气闷热,孩子们虽然特意穿了短袖短裤,衣服却也被汗液浸透贴在了身上,一张张小脸热的红扑扑的,却也没有一个叫苦喊累的,打拳跑步都安安静静地进行着。

秦礼正在指导着孩子们练拳,瞥见邱晨匆匆走过来,暗暗叹了口气,招呼沈琥看着孩子们,然后从操场上走了出来。

清和县毕竟事关夫人的大哥大嫂,再说距离已经很近,清和县被围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与其等夫人从别处知道了冲了去,还不如由他来说出这个消息,也好有机会劝慰劝慰,再不济,他们也能跟上,不至于让夫人一个人犯险。

果然,一听说清和县被围,邱晨立时就待不住了。

秦勇和秦礼等人能够想到,‘被围’二字后边隐藏的含义,邱晨也能想到。历史上,有一种不被记载的防疫办法,就是……屠杀!

将疫区的村庄屠光了,然后一把火烧干净!

这一种血腥的手段固然让人齿冷心寒,但是,就连邱晨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种手段对于瘟疫的防治确实有用。许多次烈性瘟疫,都是因为及时采取了这样的雷霆手段,才止住瘟疫的蔓延,从而避免更多人口的死亡。

虽然不失为有效的手段,但邱晨却绝对没办法认同。并非因为有大哥大嫂身在其中。

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但邱晨却强迫着自己冷静再冷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异样来,这才转回家。也没收拾什么行礼,只将家里的账册和现银收拾出来,交给林旭收着,借口是府城有些急事要去处理,时值半年结账的时候,让林旭替她照管着账册,到时候,回春堂廖家来对账送货款红利,也不至于耽搁了。

林旭觉得有些意外,却也知道大嫂几处作坊事情多,又为自己能够替大嫂分忧感到欣慰。

吃早饭的时候,邱晨跟杨家老两口,二哥二嫂和孩子们打了个招呼,只说府城有事要去处理。邱晨外出大家也都习惯了,刘氏和杨老爷子叮嘱了几句,却并没有人感到意外。

等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去了学堂,邱晨又跟杨家老两口偷偷说道:“爹,娘,我这回可能要进一趟京城,来回的时日可能要耽搁的久一些。你们二老替我看着家里,我也放心。就是别跟孩子们说了,省的他们总是想着这事儿,耽误了学业。”

刘氏笑着摇头道:“我看阿福阿满懂事的很,可不像你说的那样。”

这些日子,刘氏守着孙子外孙,孩子们一个不落地都在眼前,让老太太很是放松很是欣慰。而且,因为阿福阿满年纪最小,又最懂事知礼,学习也丝毫不输于几个表哥,是以,很得老两口的喜爱,每每说起来,总是夸不绝口的。

邱晨笑着道:“娘,哪有您这么自个儿夸自个儿的……再说了,娘您可别总是当着二嫂夸奖那两小的,俊文俊书两个大了不说,俊章俊礼小哥俩儿也是很不错的。”

刘氏更是毫不客气地点头道:“嗯嗯,我也没说那几个不好……咱们家的孩子都懂事,哪有不好的。”

这话一出,就是心里装着事儿的邱晨都忍不住笑了。

为了怕杨家二老看出端倪来惦记,邱晨没有骑马,而是仍旧坐了马车,匆匆启程直奔安阳。

这一回,秦礼和另一个叫曾大牛的侍卫跟随,留了秦勇和沈琥在家里看护和教导孩子们。

到了清水镇,邱晨就把马车送去了回春堂,从回春堂她又得了一个消息,安阳城的大户人家俱都已经迁徙北上。包括云家,也包括廖家。原本廖文清和云济琛准备返回来的,可家里派人送了信过去,家眷入京安置,他们也只能留在京城打理宅院,为家里人进京避难做准备,暂时是回不来了。

邱晨并不意外,面对就将临近的瘟疫,有能力的远行以避她很理解。是以,也没多说什么,只跟陈掌柜和赵先生说了几句话,卸了马匹,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男装,就骑马朝着安阳疾奔而去。

一路疾驰,不过两个多时辰,邱晨和秦礼、曾大牛就到了安阳府。那天越发阴沉,却仍旧在酝酿,仿佛在憋劲儿,竟做好了淋浴准备的邱晨一行,顺顺妥妥地到达了安阳城。

虽然她离开只有短短十天,但安阳府却与她离开时变了不少。北城门出城的大车小辆,骑马坐轿的比比皆是,想来是外出避祸的大户人家。这些人毕竟人数较少,更多的是平民百姓,推着小车担着担子,拖儿带女,扶着老人,也在这闷热的天气里仓惶出城,映衬着天空中大雨欲来、乌云摧城的背景,越发让人跟着惶惶和压抑起来。

再看城门外巡察把守的兵士都多了几倍,严密盘查要进城出城的百姓,必须要有身份凭证,又观察确实没有病状的才会准予放行。好在,邱晨身上带着官帽儿胡同的房契,拿了房契给兵丁们看了,确认过了,这放了行,邱晨三人逆着人流,拖拽着马匹好不容易才挤进城门。

走进城门不远,绕过一个街口,没了出城的人流,一下子清净起来。往日繁华车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市空旷冷落,地上散落着各种物事儿,却几乎不见人影,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都上了门板,关门歇业。

一阵大风呼啸着卷过来,吹去漫天沙尘,裹挟着凌乱的杂物,吹得人睁不开眼,行动艰难。

秦礼替邱晨牵住马缰,小心地控着马,赶紧着进了官帽儿胡同,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兜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只是几步路,邱晨他们几乎也淋了个落汤鸡,顺子两口子带着人匆匆将三人接进门,一阵忙乱,烧热水给三人梳洗换了衣服,顺子家的又张罗着端上饭来,大家伙儿也不分主仆男女了,齐聚在前院大厅里,一边吃着饭,一边跟邱晨说起这些日子的情形来。

从顺子等人的话语中,邱晨得知了安阳府的情况。

之所以今天早上城里都冒着大雨来临地赶着出城,也是因为之前城里还很安稳,只是出行的大户人家两天前多了起来,让城里的普通百姓隐隐察觉到些什么,结果,到了昨日午后传出消息来,只有几十里的清和县城被封了,清和县城向西的各处路口也封闭了,只许进不许出。全程哗然,是以,从昨天傍晚开始,安阳城大批的人开始出行避祸。大户人家车马齐备,人力物力充裕,最先出城北上,今儿早上开始,众多店铺都关门歇业,普通百姓们也纷纷出城逃难,这才出现了邱晨进城时看到的一幕。

林家众人还算镇定,没有抛下这边的宅子顾自逃命,但邱晨也看的出来,众人脸色不好,眼底惶惑,三眼两嘴地说完安阳府的情况后,就齐齐看着邱晨,等着当家夫人的安排。

因为全民逃难,街上也没了买菜的,给邱晨三人端上来的饭是白米饭,菜却只是两碟咸菜一碟咸鸭蛋。

邱晨也没什么胃口,却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繁复沉重,由不得自己任性,就着咸菜吃了大半碗饭就实在咽不下了,干脆搁了碗筷。

顺子家的连忙将沏好的茶端上来,邱晨接在手里,喝了一口,这才抬头看着目光殷切中带着惊慌的众人道:“眼下的情势大伙儿都知道,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这就下去收拾收拾,顺子,你出去……”

本想说让顺子去车马行雇车的,话到嘴边又想到,在这全民出逃的时节,恐怕生意最火的就是车马行,那些马车估计给出逃的人家都不够用,这会儿去也不可能有车给他们用。

微微一顿,邱晨接着道:“顺子去套车,顺子家的带着其他人去收拾行李。嗯,除了随身衣物细软,粗苯之物就不用带了。半个时辰后集合出城。”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答应着退下去,匆匆回自己房间收拾衣物。顺子则带着二魁、家良去套车。倒是陈氏沉稳依旧,默默上前收拾碗筷。

邱晨看着一贯沉默少言的陈氏,道:“陈嫂子将碗筷收拾了,也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跟车一起回老宅去吧。”

陈氏手里捧着碗筷,却不回答,而是反问道:“夫人可否同行?”

邱晨笑道:“我就是为了此事赶过来的……暂时还不能回去!”

陈氏面色不变,曲曲膝道:“那奴婢就留下来伺候夫人。夫人不用再劝,奴婢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留下来正好。”

这位留下来伺候,却没说尽本分的话,也没趁机贬低其他人,只说自己了无牵挂,隐隐还有替顺子等人开拓解释之意……这一番话着实值得人称赞。邱晨暗暗点头,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

陈氏神色镇定地又屈膝行了一礼,这才从容退了下去。

一时间,屋里众人退去,只剩下邱晨和秦礼、曾大牛三人。

秦礼二人都关注着邱晨,等着她的进一步安排。

憋了两三天的大雨这一下起来,就仿佛天河撕开了口子,屋外一片雨帘,天和地仿佛被水连成了一体,目力所及,到处是水。耳力所及,雨点子急促地砸在屋顶树梢地面,哗啦啦混成了一片。

邱晨缓缓走到门口,看着泼天泼地的大雨,心情无比沉重。

这样的天气,人不论是逃难还是其他都会受到影响,但病菌却可以顺着四处横流的雨水泛滥漫延。

不过,茫然犹豫都很短暂,邱晨就转回头来,对秦礼道:“等他们走了,就去南沼湖吧!”

南沼湖距离安阳城只有二十多里,在清和县以东三十多里路,那边又比较偏僻隐秘……邱晨希望,那边还没有被波及,希望她赶过去还来得及。

等顺子等人收拾好了出来,听说邱晨并不一起回转,顺子家的和二魁家的都表示要留下来。家良也表示要留下来。

二魁家的还有三个孩子,顺子家的孩子们也在刘家岙,邱晨没有留下她们,撵着他们上了搭了雨布的车子,离开林宅往刘家岙回去了。邱晨还写了两封信,一封让顺子交给秦勇,另一封则是写给林旭的。不过也让顺子交给秦勇,让秦勇看着情形不对的时候,将信交给林旭,然后带着林家人去往正定府去避祸。

看着老老小小分乘了三辆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雨幕中,邱晨交待留下来的家良和陈氏,看守好门户,她则带着秦礼和曾大牛披了蓑衣斗笠,骑了马直奔西城门。

顶风冒雨地出了城,雨水太大,蓑衣和斗笠基本不管用,邱晨三人很快就被雨水打透,浑身上下透湿冰冷,还有雨水不断地打下来,打在身上冰冷刺骨,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几乎不能呼吸。到了南沼湖左近,漫天的大雨和地面上白亮亮的雨水,让人看不清路途,他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慢慢寻觅着路径前行。这边的路程都是当初一点点探查出来又铺了青石的,万一偏差,极易迷失在芦苇荒草甸子里还是小事,若是遇上沼泽泥潭,说不定还会有陷下去丢了性命的危险。

如此情形下,原本骑马赶到南沼湖只需半个时辰,等邱晨三人到达南沼湖,看到隐约在雨幕中的房舍时,邱晨止不住瞬间涌出了泪水。

还好,房舍还在,还好,这里还没有被封锁……还好,大哥大嫂安全!

看到邱晨冒雨到来,杨树勇和周氏居然都被吓了一跳。

周氏一边吩咐人去烧热水,一边迎了邱晨进了屋。

邱晨浑身湿冷,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形象好看不到哪里去。又浑身颤抖僵冷着使不上力,索性任由周氏施为,由着周氏给她脱了湿衣服,擦干了身上头上的雨水,塞进被子里。

听着周氏恨铁不成钢的唠叨,感受着周氏的手扶在身上的温热,邱晨却只是看着周氏嘿嘿地笑。

周氏有些害怕,伸手抚在邱晨的脑门上,嘴里絮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冻狠了……也不发烧啊……”

邱晨满脸笑容地握住周氏的手,捂在自己的脸颊上,“大嫂,我没事儿,不用担心我……”

“你说不用我担心,你也省心点儿啊,这么大雨又没啥急事儿,你说你咋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过来……”周氏却没法理解邱晨的异样,狠狠地点着邱晨的脑门儿数落起来。

邱晨怔了怔,忽地做起来,吓得周氏连忙拉起被子将她围起来。

“大嫂,你说没急事……你们不知道清和被围了?”邱晨抓住忙碌不堪的周氏急声询问道。

“啊?啥事儿啊?”周氏一脸惊讶地询问。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手却紧紧地握着周氏的手不肯松开:“大嫂,清和发生了疫病,从清河往西都被围了。我得了信儿赶过来的……之前还以为你们也……”

周氏脸色白起来,怔怔地一下子坐在炕上,眼圈儿一下子红了,一边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清和发了疫病,俊文他姥娘姥爷……周家庄就在县城西墙根儿……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呜呜……”

邱晨来到这里一年多,也只是熟悉了亲近的人,却没见过大嫂娘家人,也不知道大嫂娘家原来是清和县城附近的娘家,而且是西墙根儿……这会子那边估计正是瘟疫肆虐之地吧!

之前,她有听说清和县被围的恐惧担心,这会儿很是理解周氏的心情和感受。但她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周氏搂在怀里,让她依靠着。

周氏哭了一场,心情越略略缓和下来。接了邱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这才发现邱晨露着半个身子搂着自己,连忙又忙着把邱晨按进被窝,急慌慌的又去厨房叫热水……

邱晨伸手拉住她:“大嫂,清和被围的事儿先不要跟别人说,你顺便看看大哥在哪里,叫他过来,咱们商议商议。”

周氏已经镇定下来,点点头应着,又给邱晨掖了掖被角,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邱晨的身体仍旧冰冷,大脑却飞快地运转,斟酌着从得了消息之后就思索的事情。最初接到消息,以为大哥大嫂受到瘟疫威胁时,她是毅然决然地打算深入疫区的。疫区是许进不许出的,她既然进了疫区,自然就不能仅仅维护自己的亲人,也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着疫区的百姓自救,死中求活……这会儿,见到了大哥大嫂,知道自己的亲人无碍安全后,她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自私地带着亲人逃离危险?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进疫区

第二百二十七章进疫区

周氏叫来杨树勇,邱晨已经洗了个热水澡穿了周氏的衣服,收拾妥当,正端着一碗热姜汤喝着。

杨树勇知道了清和县封锁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因为清和县封锁突然,杨树勇又在这南沼湖消息闭塞,竟也是一点儿风声没听到。

感叹惊讶之后,三人随即商议起应对之法来。

依着邱晨的意思,是把南沼湖的鸡鸭处理掉,杨树勇夫妇和南沼湖的所有人全体转移,最少也要先避到刘家岙去。之后,再看情况,是否需要继续北上。

但这个意见,杨树勇和周氏都接受不了。

他们夫妇从年后就来到这南沼湖,修路盖房,种藕种菱。那些鸡鸭也是周氏带着几个妇人没白没黑地一只只孵出来,又从小扒拉到大,精心照料伺候着,那份用心不下于照料孩子。这眼瞅着鸡鸭已经长足了个儿,就要下单了,一下子让他们丢开,那是怎么都舍不得的。

邱晨说的口干舌燥,还是没能做通杨树勇和周氏的思想工作。

最后看着邱晨脸色不好看了,杨树勇迟疑着说:“要不,让你嫂子和妇人们跟着你去刘家岙避避,我带着男人们在这里守着,再派几个人去路口把守着,不让人进来,咱们这里自成天地,疫病也估计传不进来。”

邱晨气馁,看看杨树勇,再看看周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看出来了,主要舍不得的还是周氏,若是依着杨树勇的意见把周氏送走,就剩下杨树勇一个,再接再厉让他转移应该会容易许多。

“好!”邱晨一口应下来,同时敏锐地注意到周氏不赞同地看了杨树勇一眼,显然是担忧丈夫留下,心中暗暗好笑,接着又道,“既然大嫂要离开,那些鸡鸭都留给大哥就太累了……”

“就快下蛋了……”周氏连忙提醒。

邱晨笑笑:“母鸡留着下蛋,咱们不处理,那些公鸡公鸭再长也是卖掉,也不差这么几天了,雨势小一些,大嫂带人去挑选出来,用筐盛了送到城东的作坊去。”

这个建议周氏很满意,立刻接口道:“给自家也留上几笼,带过去给咱爹娘和孩子们吃。”

这个不算事儿,邱晨自然满口答应。周氏也不等雨停,拿了只斗笠匆匆出去,招呼妇人们去辨别挑选鸡鸭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邱晨跟杨树勇商议了南沼湖的马匹车辆,很快商定,先把杨家庄子的妇人和青壮送回家去。不过,邱晨也说了,让他们回家商议一下,若是想避祸,都可以去刘家岙暂住。明天,雨势小了,立刻将周氏和老何家的妇孺送去刘家岙。男人们暂留不动,不过要密切关注外边的消息,只要一有异动,立刻撇开这边就走。

杨树勇看得出来这个计划已是邱晨最大程度的让步,于是也不再迟疑地答应下来。

这些事情商量妥当,杨树勇就去安排送杨家铺子的人回村事宜,又带着人把挑选好的鸡鸭区分开来。

邱晨坐在炕上,隔着支起的窗户看着外边的大雨。这会儿已经没了风,雨水仿佛倾了天河般直戳戳地淌下来,雨点坠落形成千万条雨线,把灰蒙蒙的天空和白亮亮的地面连接在了一起。天地同色,一片水光。

杨树勇和周氏的行动很快,不多时,就听到外边马嘶声和人们的说话声走动声响成一片,又过了约摸两刻钟,外边的声响渐渐低下去,恢复了安静。杨家铺子的帮工都送走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杨家铺子的人是杨树勇亲自带人去送的,周氏跟邱晨将就着吃了顿晚饭,杨树勇也在酉时末转了回来,同时带回了消息,杨家铺子那些帮工们和家人商议后,有五家舍不得离开,另外八家都愿意去刘家岙避灾。

有了消息,接下来就是安排车辆马匹了。这边需要转移的只有周氏和老何家的妇孺,统共七口人,还有大小四个孩子,两辆马车足够了。南沼湖这边有三辆马车,杨树勇明天再带人跑一趟,把周氏等人送去刘家岙,顺便把家里的马车都带过来,一来接杨家铺子想走的那些人,二来,也要将安阳城中的粮食运一些回去。

得知清和县被围消息后,邱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树勇夫妇,第二个想到的就是安阳城里的粮食了。她在家里那些日子,怎么就没想着先把那些粮食运回去呢?

眼下之际,指着马车运送显然不太现实,只有明天再去洛河码头上看看,能不能找上两艘船,把粮食运走。运不到刘家岙,也要先运到正定府的宅子里去。

雨声里,邱晨思考着琢磨着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外边的鸟鸣声,倏地坐起来,一把推开了窗户。

天,晴了!

天空如洗,碧蓝的让邱晨差点儿喜极而泣!

大雨停了,接下来的安置转移工作轻松了许多。

杨树勇带着两名流民雇工赶着车送周氏和何家妇孺启程去往刘家岙。在周氏的要求下,装了满满一车鸡鸭。老何家爷仨和青江一起,带着剩下的雇工照应着南沼湖的鸡鸭等物。

曾大牛被派去安阳城东的洛河码头寻找船只,或者能找到马车也可以,并联络城东的作坊,查看那边的情形,若是仍旧正常运转,带些人过来,尽量多带几辆车过来,把挑选出来的公鸡公鸭运去作坊里。

临走,邱晨又嘱咐曾大牛,找船只的事儿让许谦之去做。许谦之此前一直在码头上打混,人头地头都熟得很,门道自然也多。

人一拨拨打发出去,老何去湖里查看水情,邱晨则围着高地转了一圈儿。前些日子雇用流民青壮加固了湖堤码头,这一场雨,效果就显现了出来。雨停了,高地上基本没积下水,这会儿,太阳出来了,被憋了半天一夜的鸡鸭鹅、羊群都被放出来,正沿着湖堤撒欢儿。

那条通往外边的路也经过了加高加固,两边挖了排水沟,这会儿路面上的积水也不多了,两侧的沟里却是水流浑浊,水流颇急。可以想见,没有这两条排水沟,这会儿路面仍旧还被水淹着呢!

中午时分,曾大牛就赶了回来,带来了许谦之和四辆马车。

只是让人遗憾的,许谦之出面也没搞到船,前几日安阳城的大户陆续向北转移,大船早就被他们用上了。这两天城里的中等人家和稍有银钱的百姓转移,又把中型船和小船也都雇了去,如今安阳城最缺的两样东西,大概就是船只好马车了。就连作坊的四辆马车,之前也有人去问了几回,都被许谦之拒绝了。

雇不到船只和马车,邱晨也没有法子,只好先打发许谦之装了鸡鸭送到作坊里去。城东那边距离清和县又远一些,百姓的紧张情绪也差得多,作坊还在正常运转,这几百只鸡鸭运过去,倒也不愁消耗不掉。

不过,临行前,邱晨嘱咐许谦之,杀鸡后的血水鸡毛内脏一定要挖坑深埋,一定要处理干净!

傍晚时分,许谦之带着人赶了搜罗来的七辆马车来到了官帽儿胡同,邱晨留了曾大牛在南沼湖照看着,也在此前赶回了城里。马车过来,一刻不停地装了粮食,趁着天黑关城门前出了城,运往刘家岙了。

第二天傍晚,杨树勇、杨树猛带着家里的二十几辆马车和许谦之的七辆马车一起赶了回来。当晚,三十多辆马车又载满了粮食出了城。好在,这些日子每天出城的车马人流仍旧不少,这三十辆马车又遮得严实,在人看来,也只会以为是哪家大户撤的晚,倒不怎么引人注意。

如是日夜不停的运了五天粮食,官帽儿胡同的粮食运走了大半,邱晨才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粮食,家里人两年的口粮都够了。

在这几天里,清和县那边传来的消息寥寥可数,只知道那边瘟疫传播很快,被封锁的区域内,几乎没有村落逃过瘟疫的传播。至于具体发病、死亡的人数就无人知晓了。

除了这个,倒是传来另一个消息,说清和县县令吴云桥一直留守疫区,这些日子就带着衙役们和县城里的郎中先生给病人诊治,正在努力自救。安阳城百姓已经十去五六,剩下的人不多了,邱晨忙碌着从街上走了两趟,却仍旧听到不止一个人在赞叹这个县令是个好官。可见,这位吴云桥的好名声传播之广。

运完了粮食,邱晨终于跟杨树勇摊牌,剩下的母鸡母鸭不过几百只,装了笼子,连那些山羊,十多辆车一趟就运过去了。杨树勇想想还有老何和青江等人,虽也不再坚持。

杨树勇装好了车,收拾妥当了,回头看着邱晨径直走向马匹,不由疑惑道:“今儿不赶,你还是坐车吧!”

邱晨牵着马过来,笑笑道:“大哥,你先带他们回去,我还要去处理一下城东的作坊,那边安排妥当了,我就回家……”

这话也有理,杨树勇正要再嘱咐几句,就听邱晨又道:“大哥,我这边处理妥了,也有可能去京里一趟。你跟家里人说,不用惦记我,到时候,我会给家里写信的。”

好像怕被杨树勇打断,邱晨微微一顿,没给杨树勇开口的机会,紧跟着道:“秦勇他们有办法传讯,你多听听他们的,一旦安平这边保不住了,你和二哥就赶紧带着家里人去正定。钱我交给了咱娘和林旭,林旭那些就让他给林老太太几个花用。咱娘那里的也够你们用了,到了正定不用太节省了,别亏着爹娘和孩子们。”

杨树勇听着妹子这些话多少有些不对劲儿,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来,于是一一答应着,又细细嘱咐了邱晨,尽快处理完了事务早点回去。还要多多在注意自己,真要上京,路上也多加小心等等。邱晨自然含笑应下。

送走了杨树勇,邱晨回到了官帽儿胡同的宅子里。安阳城的宅子里就剩下了她跟秦礼、曾大牛和陈氏、家良了。邱晨就把家良和陈氏都叫过来,打发他们两个一起回刘家岙去。哪知道,这俩人都很坚决地表示要留下,邱晨在哪里,他们就跟着去哪里。

“这安阳城都快走成空城了,你们看不到么?眼瞅着瘟疫到了清和,隔着安阳城不过几十里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传过来,你们犟着不走,留下来有什么用?要是刀枪,你们能替我挡着,瘟疫来了,难道你们也能替我挡了去?”邱晨这些日子可谓心力憔悴,看着这两个人犟着不肯走,登时发火了。

家良看了陈氏一眼,垂垂头算是答应下来。陈氏却默默地给邱晨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夫人,让奴婢留在身边伺候吧。侯爷打发奴婢过来,就是伺候夫人的,若在这个时候舍了夫人,奴婢也没法子跟侯爷交待。”

邱晨正要伸手把陈氏拉起来,猛地听了这话,却愣住了,手伸在半空又慢慢地缩了回来。

抬眼看向秦礼,秦礼也尴尬地摇摇头:“这,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邱晨转了目光,淡淡地道:“除了你还有谁?”

陈氏摇摇头:“侯爷就是不放心夫人身边没个底实人,打发了奴婢来。没有旁人了。”

邱晨闭了闭眼睛,把心中那份不舒服压下去,淡淡地让陈氏起来,就不再理会她,只打发了家良回了刘家岙。

看着家良赶着马车载着一车林宅之前储备的干货,渐行渐远,出了官帽儿胡同一拐不见了,邱晨才转回来,也不多做停留,直接从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一只包袱背在肩上,又让秦礼和曾大牛搬了两只箱子上车,还装了十几袋大米,然后,她自己拉了胭脂,走出林家大门。

她直接去了知府衙门。

清和县隶属于安阳府,想要进入清和县隔离区,首先要经过安阳知府云逸舟。当然了,邱晨之所以来找他,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云知府的支持。清和县的具体情况她不了解,但封锁了这么多天,将来还不知道封锁多久,或许最缺的不是粮食,而是治疗瘟疫需要的药材。

她来找云逸舟的目的,就是希望云知府能够为了自己的政绩,也能出面组织一批治疗瘟疫的药材,还有辅助治疗的糖和盐。若是能够再调集一些粮食,那就再好不过了。

原本前段时间的大水,安阳府河堤牢固没有发生什么灾害,云逸舟还颇有几分沾沾自喜。又加之城中富贾大户们施粥,让流民得到了妥当安置,云逸舟因此得了明文嘉奖,不由得意自己教民有方,政绩卓著,照如此看来,说不定这一届知府坐下来,他又能往上动一动。他年纪刚过四十,若是能够在这个时候进京入六部,可谓有资历有阅历,不愁以后成不了一部堂官。哪怕进不了京城六部,能够挪挪位置,调入省衙,或许过不了几年,也能成为坐镇一放的地方大员。

只是,他这白日梦没做多久,就爆出遭受水灾的易水县出现了疫情。最初他并没往心里放,连郭敬诠那个老家伙跳出来找他商议防控疫病,他也给推托了,气得郭敬诠孤身一人进了疫区,当时他还笑话郭老头活腻歪了,自己找不自在去了,哪想到,这不到半个月,瘟疫就从易水县传至辉县,继而传向周边的府县,连安阳府也中了招,先后有丕县和清和县发现疫情,不得已,只好跟呼延寻协调,调集军队封锁疫区。

那清和县令吴云桥平日里就是个犟种,最爱较真儿的主儿,犟起来,谁的账也不买,在同僚中的口碑很不咋地,正因如此,这位吴县令正经二榜进士出身,在清和县令职上一待就是九年,年年考绩中平,愣是一步未动。加之这位中进士的年龄就已经三十九岁,做了九年县令之后,如今已经四十八了,大有老死在这县令职上的架势。

可好歹的,这位犟种县令此次还算让云逸舟满意,没有像辉县县令那样带着家眷逃跑,也没有像丕县县令那样急慌慌地就往安阳跑,而是在发现清和县一个行商南下归家发病后,就立时带着衙役亲自去封锁疫区……但,此次疫情严峻,即使吴云桥行动迅速,奈何县衙人手有限,也没能封锁住疫病的扩展,最后还是在安阳府府兵过去之后,才将疫病封锁在了清和县城以西。

不过,吴云桥的快速应对还是起了一定作用,否则,安阳府估计也不能幸免了。

重兵陈列,好歹算是阻住了疫病的扩散,但将近两个县的疫区人口也有将近十万。十万人口……若是真的都死绝了,他云逸舟别说再升迁了,这安阳知府只怕也做到头了。

这个时候,云逸舟突然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听那个郭敬诠郭老头的话,更后悔没有把那份防控疫病的折子留下……

云逸舟正在衙门书房里转圈圈,却听人来报,安平县刘家岙的林杨氏求见。

云逸舟早就知道有这么个林娘子的存在,也早就知道,自己的二儿子与其合作了制皂生意,短短大半年时间,就赚回来大笔的银钱。不过,因为彼此身份的差异,却没有见过本人。

云逸舟很诧异,这种时候,这个林娘子来求见他作甚?难道是两家合开的作坊里出了什么事情?想起老二临走时的嘱托,虽然云逸舟心情欠佳,却还是吩咐将林杨氏请进来。

盏茶功夫,一位身着青色直缀的人走了进来。

云逸舟微微一愣的功夫,进来的人已经拱手长揖行礼道:“刘家岙杨海棠见过大人。因外出行走方便着了男装,若有失礼处,还望大人包涵!”

说着,下边的人已经行礼毕抬起头来,云逸舟眨巴眨巴眼睛,这才看出,来人虽是男装束发,行止作派也大大方方毫不扭捏,但看眉眼处,却过于清丽秀气……嗯,若是男儿,想来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嗯,罢了!”云逸舟对这位早有耳闻的林娘子观感并不差,只是习惯了官腔,也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就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并不计较。

邱晨微笑致了谢,这才随着云逸舟的手势在下手客位上坐了。

“你今日来,可是……可有什么事?”云逸舟满心烦躁,也没心思跟一个妇人周旋,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邱晨来见他的目的。

邱晨也不绕弯子,同样直接回道:“大人,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求大人准许我进疫区,为染病之人治疗。”

云逸舟心头一跳,原本半垂着的眼睛蓦地瞪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邱晨道:“你要进疫区?你可是郎中?”

邱晨起身,郑重拱手道:“大人,我不是郎中!”

不是郎中进疫区作甚?云逸舟一股怒气冲上来,正要呵斥,却听邱晨接着说道:“大人,我虽不是郎中,却懂一些制药配药之法。而且,也曾经熟读医术古方,知道一些疫病防控的有效方法。此次疫病,我在来之前已经了解过,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却也又有一试之力。”

“真的?”云逸舟几乎坐不住了,扶着椅子扶手,身子下意识地前倾过来,双眼紧紧地盯着下边侃侃而谈,神情镇定丝毫看不出被迫或者其他表情。他已经确定了,这个年轻妇人没有开玩笑,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一次。

邱晨微微一笑,大方道:“当着大人的面儿,我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一句不实。”

云逸舟这回是真坐不住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赶忙停了脚步,站在邱晨面前三四步远处,道:“你既然了解过此次疫情,可知此次疫病发作之厉?染病者十之六七出不了一日!”

邱晨仍旧淡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接着开口道:“大人,我此次前往疫区,做了充足的自保准备。……不过,我前往疫区,还想请求大人给予一定的支持!”

云逸舟听她的话竟是打定了注意要进疫区,心中犹疑着,却也忍不住有些侥幸,若是这位林娘子真的能够消除了……不,只要控制住清和的疫情,就算是救了他云逸舟一回,让他的宦途不至于就此止步!

是以,他没有再疑问和不相信,而是开口问道:“有何要求,且说来听听!”

邱晨拱拱手,道:“此次进入疫区,我一个人的力量能救一个人两个人……九个人十个人,可这样显然无法有效控制疫情的蔓延和肆虐。”

云逸舟心头突突地跳,直接开口打断了邱晨的话道:“你要多少人跟你一起进去?”

邱晨却笑着摇摇头:“我并非请求大人派人同行,我只是想请求大人给我一份手令,我有手令在手,进入疫区之后就可以联系清和县衙门,由他们派人协助。”

云逸舟挑挑眉梢,微微颌首。

“这是第一。第二,我针对此次疫情制定的防控治疗方案,需要大批的药材,还需要大量的盐和糖。这些东西,如今清和县恐怕找不到多少,是以,我请求大人能够给予支持……我进疫区就要带一批过去。之后若是仍旧需要,也需要大人负责补充。”

治病需要药,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可治疗疫病用糖和盐作甚?又不是去做饭菜!

云逸舟心里疑惑,也就问了。

邱晨略略跟他讲了一下霍乱的防控原理:“……因为病人吐泻严重,是以要及时大量地补充水分。糖和盐也可以尽快地给人体补益津液,是以需要糖和盐。而且,据我初步估计,用量可能会很大。”

若是搁在别的官员在这种情况下或许真的没办法,但云逸舟不怕啊。他家老二可有两个船队,南北往来运送货物。是以,糖盐这些东西,不用出门,云逸舟就能搞到一大批。更何况,从云家拿出这些糖盐来,他也不怕吃亏,用来控制疫情,解百姓与危厄,哪里需要他个人掏腰包。到时候,自然有府洲的库银拨付。

“嗯,这个我答应你!”云逸舟心思只是一转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你可还有其他请求?”

邱晨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就是请求大人下一道安抚民心的告示,告知百姓,疫情可控,不要慌乱……嗯,此次进入疫区,病死之人和病人所用衣物诸物都要火焚,这件事也要在告示中说明白,以免百姓抗拒阻挠。”

这些都是小事,云逸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邱晨就干脆地说:“那就请求大人尽快把药材和糖、盐调过来,我想尽快进入疫区,越快越好!”

云逸舟这几日就为这瘟疫的事儿头疼,有这么个人自动请缨进入疫区,说的还头头是道,听起来颇有些可信度,云逸舟也顾不得验证邱晨所言是否确实,他这会儿就如那溺水之人,给根稻草也会死命抓住的。是以,听邱晨如此说,自然也不耽误,立刻吩咐了人,按照邱晨所列的单子去筹备药材和糖盐。

邱晨于是跟云逸舟约好,过两个时辰就在西城门会合。然后借着这个功夫从知府衙门里走出来,走了两条街才看到一个仍旧开门营业的布庄,进去买了四五十匹棉质稀布,一股脑都交给陈氏,跟她说明了一番,让她缝成一只只口罩。

邱晨早就打算好了,从进入疫区,几个人就都带上口罩。尽一切可能地防止感染的发生。

两个时辰不长,但也够陈氏缝出二十三十个口罩了。

邱晨给秦礼、曾大牛和陈氏一人发了五个,剩下的都放在马车里。然后叮嘱临时充当车夫的曾大牛和秦礼:“记得,自此进了疫区之后,人马饮用水都需是烧开的水。喂马的草料要远离村庄,最好是远离河道水源之处的。”

秦礼和曾大牛一一记下,复述了一遍,邱晨才放心下来。

一行人来到西城门,这种气氛下,他们也不指望还有酒楼营业,更不敢随便食用酒楼的饭菜。好在,车上他们带的家伙事儿很全乎,秦礼和曾大牛都是行军惯了的人,很快支起了锅,用随车带的木炭炒了开水,各人都用肥皂放凉的开水洗了手,陈氏已经快手快脚地用肉干野菜煮了一锅粥,热好了几个馒头,几人就在路边将就着吃了午饭。

喝了茶,刚刚收拾起锅碗瓢盆,知府衙门的全捕头带着一队衙役赶着七八辆大车过来。邱晨与之会合了,一行人一路向西行去。

临近傍晚,一行人到了距离清和县城十几里处,这里路两侧扎着几个帐篷,路上设置了鹿砦、拒马等物以作拦截,兵丁们则分作几处,又在路上把守的,也有四下巡守的,一个个面容肃穆,颇有些严阵以待的味道。

看到一溜大车过来,自有兵丁上前阻拦询问。也有一个兵丁立刻扭头就跑向旁边一座建在高处的帐篷。

邱晨头戴了一只竹斗笠,一身青色直缀,端坐在马上。既然有云知府安排来的全捕头带队,这跟兵士们打交道的活儿自然用不到她出面。

秦礼和曾大牛同样各戴了顶竹斗笠,一人赶着一辆马车在拒马鹿砦前停下,正跟后边送行的衙役们合作着,将运送药材、糖盐等物的马车跟自家马车拴在自家马车后边。

经过训练的马匹,并不需要太过专注地看着,前后马车拴在一起,后边的马儿就会自动地跟着前车而行,车夫只需控制好第一辆车子,再有一两个人前后照应着,两三个人就能够轻轻松松地驱赶十几二十辆马车的车队。

那负责值守的小军官显然识得全捕头,两人相见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两句,全捕头就拿出了云知府出具的手令,又朝着马上的邱晨指了指,邱晨这才翻身下马,来到两人跟前,对那小军官拱拱手示意。

“啧啧,就你这小身子骨儿还去这里边儿,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念头,速速远离逃命去吧!”那小军官被派到这种地方来值守,天天都疑心自己会被传染上,长期处于恐惧和压抑之中,这情绪自然好不了。这会儿对着一个郎中,自然也不客气。

不过,这位说话虽不好停听,但也不完全是坏心,邱晨拱拱手道:“若无人进去想办法控制住消除了疫病威胁,不说里边的数万名百姓下场堪忧,就连咱们外边的人也过不消停。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倒不如自己进去放手一搏。若能治得了那疫病,咱们大伙儿也好安安心心地生活!”

见邱晨不恼不怒,不卑不亢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小军官不由再次重新打量着邱晨,在心里也对这个看起来好看的过分的男子重新做回评估……既然能够得了云知府认可和看重,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郎中,应该也有几手绝活吧?说不定,还真能把这恐怖的疫病给治了!

“唉,公子既如此说,某也不勉强,只是,公子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留意……这里边的人已经十去其五了……”

小军官正说着,不远处一派树林蓊郁处突然腾起一股黑烟,在西坠的夕阳映照下,直冲过树梢,直冲向云霄。

“喏,看到了?前边五里不到就一个村子,就十来天工夫,估计死了六七成了……这不,又开始烧死人了!天天价烧……这会儿死了还有人烧,过上几天,说不定死了都没人烧没人埋了……”

小军官说着说着,那种恐惧和忧虑又袭扰上来,让他的声音一路低了下去,最后干脆隐没在了昏黄的夕阳光中。

邱晨和秦礼、曾大牛,就连车上的陈氏也都称得上神色淡定。倒是全捕头和跟随前来的十几个衙役神情瑟瑟的,全都用眼睛瞄着全捕头,盼着他赶紧带队返程,一边下意识地往后倒退着。

这地方太瘆人!不知道,站在这里看那边儿烧死人,会不会被传上病?死尸不会动,那些烟灰子可能够随风飘扬出老远来,若是落在身上,是不是也能引起疫病?

邱晨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干衙役的表现,再回头看向刚刚说话的小军官,邱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倒是真的淡定,淡定中又透出一抹默然,这会儿看着那滚滚浓烟,同样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人命薄如纸,这会儿他在这里替他们站岗放哨……若是,他自己染了病,会不会有人来照应他?会不会在他死后,也这么一把火烧了,连撮骨灰也被风一吹散了?

正盯着那黑黑的烟柱,一名身体魁梧的男人,从高处的帐篷里缓缓而来,从那容貌出众的表情和仪态万状的着装看得出,这位比之前的所见的兵士品级都高。

那人越走越近,邱晨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来人居然是安阳指挥佥事--呼延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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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清明了,可以专心码字了,尽力码……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进入疫区

第二百二十八章进入疫区

呼延寻这些日子来很窝火,如他,是想着跃马扬刀,在战场上畅快厮杀,以敌人的鲜血和头颅来成就自己的功绩勋策的。来到安阳府出任府兵指挥佥事一职,也只是充当垫脚石,做个转折,以避开北边靖北侯派系被打压的风头,继而再寻合适的发展机会。即使如此,他也只想着来安阳靖绥地方,训练府兵,虽没有上马杀敌的畅快,却至少也是肃穆威严的。

兵者,是为战争而生的。和平年代,虽然表面上挺受人抬举,但正事儿上却没有武将说话的份儿。

来到安阳府不久,呼延寻就觉得索然无味了,易水县的水灾和随后流民的涌入,更是让他带兵阻止流民入境……面对着那些流民衣不果腹衣不蔽体,面对皮鞭棍棒也只知道哭喊嚎啕,让呼延寻很是悻悻。

等听说有了疫情,呼延寻总算找到了一个兴奋点,不为别的,因为他知道一种最快最彻底的控制疫情的法子……

只是,有了前头水匪事件,云逸舟却跟呼延寻严词交涉,直让他做了不乱行的保证这才放他出来。如今,呼延寻眼瞅着自己的兵丁如鹿砦、拒马一般,四处堵截阻拦疫区人员外流,时时刻刻冒着被疫病感染的危险,却没有任何好处可拿……

兵丁们情绪高不起来,还个个惴惴,没精打采,呼延寻作为主将,四处路口巡守,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蔫不拉几的兵丁,都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疫病区的百姓的绝望……受到低落、消沉、悲哀、绝望等负面情绪感染,又被云逸舟约束着,束手束脚,呼延寻真真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作。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兵丁汇报说云知府遣了人来,而且还要进疫区,呼延寻惊讶之后,心有所动,抬脚就出了帐篷。

那云逸舟约束他,不让他‘乱行’,却打发人进疫区送死,这不是‘乱行’是什么?他倒是要看看,云逸舟是使了什么手段,能把人送进疫区送死,诓骗?还是威逼?

可走出帐篷,看到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他先是一怔,随即一股火气就直冲了上来。

这个妇人,不在家里照应两个孩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转眼,看到知府衙门的全捕头跟那妇人站在一起,心头一个激灵,立时明白了这妇人来此的目的--她就是要进疫区的人!

蹬蹬蹬大步流星走上去,那妇人毫不躲避,毫不退缩的目光,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种挑衅,让呼延寻心中火气更盛,上前二话不说,开口就叱责道:“你来这里作甚?还不快回去!”

呼延寻这话说出来,邱晨和秦礼几人还不觉得怎样,知府衙门的捕头和那些之前打着蔫儿的兵士们,却突然如三伏天喝了碗冰梅汤,激灵灵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一个个两眼冒光地看看指挥佥事大人,再看看这边这个看上去格外清秀的男子,每个人心里都飞快地脑补出一个故事,只不过各人故事的情节不同,但大概都跟香艳脱不了干系。

呼延寻这样的开场白,对于邱晨来多少有些意外--这话听起来挺不客气,但也隐隐包含着一抹关心。她以为两人再见最好不过是形同陌路的。

微微一怔,邱晨也就恢复了镇定,对着呼延寻拱手行礼道:“在下邱晨,见过佥事大人!”

行礼毕,眼见呼延寻眉毛紧蹙又要开口训斥,邱晨又紧接着道:“邱晨本无大志,但疫病无情,眼瞅着亲人乡亲就要被疫病侵袭,又恰好邱晨略懂些医药方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过来……”

说到这里,邱晨看着呼延寻,见他脸色似有缓和,于是道:“此次,邱晨从这儿进去,疫毒未清之前,就无法离开,以后少不得还要仰仗佥事大人协助。”

说着,拱手长揖及地,深施一礼。

呼延寻脸色难看,盯着缓缓直起身来的妇人,看着她形容瘦削,看着她脸色苍白,看着她目光坦然,神情坚定……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完全不了解,除了容貌与记忆中有几分想象外,其他竟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似乎他从没了解过她,似乎他们五年的夫妻之情只是一场梦,回想起来,竟是玄幻的没有一丝真实感。

除了陌生,呼延寻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在无数人想着逃离,想着躲避瘟疫之际,这个女人却自己请命进入疫区,抵抗瘟疫……这种勇敢和坚毅,竟让呼延寻在她身上看到了战士奔赴沙场的豪迈和悲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呼延寻莫名地记起这么一句,却在记起最后半句时,生生从脑袋里抛开。

冷冷地看着邱晨,呼延寻丢下一句道,“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一挥手,负责把守路口的小军官立刻躬身领命,指挥着军士们把拒马和鹿砦搬开。

秦礼和曾大牛挥动鞭子,马车发出吱扭地轻响,缓缓启动,慢慢走进封闭区。邱晨也对全捕头拱手致谢,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胭脂抬起长腿,踏踏有声地跟在马车后边过了封锁关卡。

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风一般卷了过来。

不及马匹驰近,就听得一个男子呼喊的声音:“林娘子,且慢!等一等……”

邱晨勒住胭脂,拨转了马头,往回看过来,就见一身茜草色锦绣长袍的云济琛跑的发丝飘飞,脸颊涨红,满脸急色地冲过来,却被几名兵士冲上去拉住了马缰,硬生生勒停!

云济琛打马狂奔,猛地被勒住马后,身子往前一冲,差点儿倒栽葱翻出去,幸好旁边的呼延寻伸手拽了一把,才免去他摔出去被折断脖子的厄运。云济琛却顾不上跟呼延寻致谢,只胡乱地拱拱手,眼睛却盯着邱晨,几声喊道:“林娘子,你不能去,赶紧回来!”

邱晨端坐在马背之上,扯动嘴角灿然一笑,抱拳道:“多谢二公子好意,只是,我已经进来了,再疫毒未清之前就不能离开了,还望二公子包涵!”

“包含个屁!我跟廖三把家里的一摊子交给你,你不好好关照着,却自作主张地跑进疫区去,你说你一个娘们儿冲啥英雄……”云济琛又急又怒,竟是口不择言地大爆粗口起来。

邱晨却听得鼻子酸涩红了眼。她仰起头来,眨着眼睛,努力地把涌出来的泪水又倒回去,这才笑着大声道:“云二,你别以为我这进去就是有去无回的,你今儿骂我的话我可都记着了,你等我回来,再跟你好好算账!”

说完,拨转马头,再不理路障外云济琛的大喊大叫,驱使马匹,带着十几辆马车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云济琛狠狠地一甩马鞭,把仍旧抱着他的腿的一个衙役和一个士兵甩开,吼道:“还抱着爷作甚!”

说完,拨转马头往回奔去,奔了几步,又紧迫着马匹转回来,跳下马跟呼延寻躬身行礼:“刚刚云二忧心朋友失了仪态,有失礼处,还望呼延大人多多海涵!”

呼延寻打着哈哈,也拱手还礼:“二公子客气了。”

云济琛顺势直起身来,朝呼延寻拱手笑道:“此次疫情危急,呼延大人比我更清楚,云二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呼延大人关照一下,里边有甚消息,或者需要什么,还望呼延大人及时给云二传个信。林娘子虽为巾帼,却值得我这须眉浊物敬仰,云二别无他能,不能如呼延大人这样为国为民尽力尽职,也就药材诸物的调度上能略些薄力,希望呼延大人不要嫌弃云二无用!”

这一番话,被云济琛说来,可谓是面面俱到,既抬举了呼延寻,又说明了自己忧心林娘子不过是‘敬仰’之情,让人生不出什么其他的想头来。

云济琛的话说的这么恳切又周全,呼延寻虽然腻味云家父子,却也只得卖个面子,拱拱手答应下来。云济琛又笑着约了呼延寻公干完了回城时相聚喝酒,这才拱拱手告辞上马。他得尽快赶回安阳城去,还得去一趟刘家岙,看看林家的情形。林家诸人是不知道邱晨进了疫区,若是万一走漏了风声,还不知那一家人老老小小的急成什么样儿呢!

邱晨义无返顾地进了疫区,他不能跟进去,至少也要让她没了这后顾之忧。

再说邱晨,骑着马进了疫区之后,满眼看到的都是抛荒的田地,空置的村落--设置隔离栏的时候,呼延寻还是外扩了十里,清空百姓,弄出了个一个隔离带来,如今邱晨经过的,恰是这一个地带。

这样的措施,邱晨虽然没法认同,理智上却也知道,这样做是必须的,在如今没有任何消毒灭杀方法的时代,这样彻底的隔离,才能够最大程度防止瘟疫的传播。

只是理智归理智,真看到这满目荒凉,感情上一时还是没办法接受。

走了不远,邱晨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口罩戴上,同时也让秦礼和曾大牛、陈氏也戴上口罩。并嘱咐陈氏,从进了疫区开始,但凡穿过的衣物、口罩,洗过之后,一定要煮过才行。

隔离区距离清和县城并不远,不到二十里的路程,邱晨一行没有驱赶马匹,也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沿途过了隔离带,渐渐地就能看到人迹了,只不过,所见到的百姓无比脸色晦暗,神情呆滞麻木,两眼看过来空洞麻木,似乎连绝望的情绪都没有了。

看到邱晨这一行人,人强马壮的,往清和县走,遇上的百姓无不露出一脸的惊讶。只是,那目光看过来,却不仅仅是惊讶,还有些深深地隐晦不明的东西,让一贯沉稳的陈氏都有些心悸。倒是邱晨神色不变,反而一直关注着所见到的人员情况。

或许是封锁时日久了,沿途见到的人并不太多,也没有想象中疫区满眼都是死尸的情形出现,遇到的人虽然气色神情难看,至少还能够行动,应该都是没染病的百姓。

这一路进入清和县城,城门大开着,门口倒是仍旧有两个老兵值守,却也萎顿在城墙根儿上,对来往的人员连看都不看一眼。

也是,明知道这里瘟疫肆虐,恐怕没有什么不长眼的贼匪跑到这里来作乱,这城门守不守、管不管的,倒是真没有多少意思了。

一行人进入清和县城,天光渐暗,在四合的暮色里找到了县衙,邱晨等在门外,秦礼进入衙门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留守的老苍头,问过才知道,清和县令吴云桥自从疫病传过来之后,就每日带着衙役们和召集的青壮们,四下里巡察,将病死者集中焚化,不至于曝尸荒野,引发更严重的瘟疫传播。

老苍头佝偻着身子,摸着眼角,哽着嗓子道:“……我家大人日夜带着衙役们在外巡守,这都好几天没回县衙了,如今,衙门里就剩老儿一个人了。”

见头发苍白的老者哽咽的语不成调,别说邱晨、陈氏,就是秦勇和曾大牛也觉得心酸的很。

邱晨已经下了马,这会儿就上前一步,对老苍头道:“老人家,我们是知府大人派来送药材的,也是进来协助吴县令防控疫病的……你看看,是不是能给我们安排几间房舍,也好把这些药材卸下来。”

其他的老苍头没听清楚,但‘知府派来送药材的’几个字却听清了,满脸哀色一缓,登时露出一抹希冀来:“真的是知府大人派来的?那真是太好了,真太好了……来,来,请几位随小老儿来,如今这县衙,不,整个清和县最不缺的可就是房舍了。”

一边絮絮地唠叨着,老者一边麻利地引着邱晨一行来到角门处,打开角门,还没忘了把门槛卸下来,引着邱晨等人和一干马匹车辆进了清和县衙门。

老者带着邱晨等人进了临近角门的一个独立小院,正房三间,东西各两间厢房,靠着西厢有一个小厨房。

到了这里,也顾不得梳洗,一边让老苍头设法通知县令吴云桥,一边亲自带着秦礼、曾大牛和陈氏卸车。药材就卸在正房西间,十几袋大米肉干就卸在厨房隔壁的厢房里,陈氏就住在了里间。秦礼曾大牛则将行李往东厢一搁,就算安置妥当了。

一行四人都没带多少行李,不过是几身换洗的衣物。

卸了车,陈氏就开始打扫厨房,准备生火烧水。邱晨要求洗漱、饮用都要用开水,这开水可是一时都离不了的。更何况,天色晚了,也得生火烧饭。

邱晨则洗了洗手,就开始收拾药材,先把带来的预防药丸子拿出来,然后把带来的药物收拾出来,就在门口挂了灯笼,点了随车带来了炉子支了锅,就开始如法炮制起来。

如此情形下,炮制所需的用具根本不可能齐备。没有竹箪子,就把门上的残旧的竹帘子解下来铺在地上摊晾药材;没有簸箕,邱晨就用斗笠当簸箕,分档药材……

秦礼帮着邱晨在这边忙碌,曾大牛则帮着陈氏挑水,烧火,烧出水来之后,又把热水舀出来送到院子里晾着,以备洗手之后……陈氏则开始淘米做饭。这里也没什么蔬菜,就把肉干跟米饭一起蒸。

陈氏做好了饭,一行四人也不分什么尊卑主仆了,围在院子里吃了晚饭,然后,曾大牛继续烧水,陈氏则用开水将各个房间都打扫了,用肥皂水和酒精把各处家具物事都擦拭了一遍,又把自己带来的铺盖给各屋铺上……

等老苍头找到清和县令吴云桥,又一起转回县衙,已是亥时末刻。吴云桥多日在疫区奔波,带着寻找到的郎中给病人看病医治,又让衙役和青壮们收殓尸首集中焚化……早已是疲累不堪,对老苍头说的什么知府派来的人就有些不以为意。

知府派人来又如何,又不是天降神仙,还能把这肆虐的瘟疫消除掉不成?是以,吴云桥就没打算去理会这知府特使,可一进县衙,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儿,隐隐还有未散尽的醋味儿……吴云桥本就皱着的眉头不由加深了许多,同时也停住了脚步,往西侧看去。

老苍头亭伯本是吴云桥自小的老仆,从老家一路跟随他来到清和县赴任,一直忠心耿耿,对吴云桥的倔脾气也是了解的最深。刚刚见吴云桥一脸不以为然,亭伯就知道吴云桥受多年打压,对知府云逸舟心中有怨,加之清和县被封大半个月,未见安阳城一粒米一根药材,这怨气自然更深了许多,对这会儿云知府送来的人自然不待见。可据这老苍头看,这回来的人倒像是做实事的,一溜儿大车拉的除了两车自带的粮米就是药材了,行李简单的几乎可以说没有,而且,一到了院子里,也仅是简单安置了,就开始整理药材……

清和县的疫情严峻,自家大人天天带着人在外边奔波操劳,疫情却丝毫未见消减,老苍头见到邱晨几个难免会生出那么一点点绝处逢生的希望,不管有没有能耐治了这疫病,总得试试不是……是以,一直在找机会劝说吴云桥。

这会儿一看到吴云桥停了脚步往西边儿看,亭伯连忙上前道:“那几个人行装简朴,除了药材就带了两车口粮,其他行李几乎没有。刚刚老仆出去寻大人,他们就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药材了……”

还别说,亭伯还真是了解自家大人,吴云桥最恨的就是骄狂浮夸之人,对朴实厚道勤谨之人,哪怕有些小错也包涵了。

果真,听亭伯如此说话,吴云桥倒是有了些意动,别的不说,他是真为肆虐的瘟疫焦急,这些天来,县里能动弹的郎中都被他拖着给疫病患者诊治,药方子出了一个又一个,县里所有药铺子的药材也都被他搜罗了出来,一锅锅药汤子熬出来给病人灌下去,竟是没有半分效果。疫病该传还是传,该死人还是死……而且,死的人数一天一天多,有些村子已经十室九空,再如此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该出现绝户村了。

来到小院子门口,未进门,吴云桥就看到院子中四个人各自忙碌着,有烧火的,有炒药的,有晾药的,还有一个身形瘦小单薄的正在查看药材晾制的情况。似乎觉得药材晾好了,就走进屋去,片刻功夫手里拿着一小杆秤转了回来,然后,就在院子里借着门口灯笼的光线,开始称量药材配药。

一个三十来岁的仆妇拿出一刀黄竹纸来,铺在地上,那身形瘦弱之人一边将要称量着放在纸上,一边轻声对那仆妇道:“陈嫂,这每一包是十人份,你打个记号。过会儿再分些五人包的,用的时候别拿错了。”

称量着药材,邱晨又将该交待的事情跟秦礼三人说一说:“……往水里放糖和盐的时候,一桶水放一勺盐两勺糖……哦,对了,陈嫂明儿一早记得把几个水囊都灌上开水,要不然出了门要喝水不好找……”

又道:“你们一定要记牢了,不论在外头还是回来,只要喝水吃东西,一定要把手洗干净。外头的水,不止不能喝,洗手也不行。也一定要记得,这些日子就辛苦些,除了洗脸就不能摘下口罩来……”

如此说着,吴云桥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四个人身上穿的很普通,就是一人脸上捂着一只白白的帕子样物事,想来就是刚刚这人说的什么‘口罩’了。

站在门外看了这一回,吴云桥也发现了,这四个人虽说忙忙碌碌,却都神态淡然镇定,并没有露出什么惊慌忧心之色。照情形看,这个身形瘦小的为主,另外三个都是随从。

“亭伯……”吴云桥低低的唤了一声,原本想问问这些人的姓名身份,亭伯却好似误会了,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就对门里通报道:“诸位,我们大人回来了!”

其实,院子里不知道门口有人的也就邱晨一个了,秦礼、曾大牛都身怀功夫,吴云桥没到门口就听到了脚步声了。陈氏是伺候人惯了的,最擅长的就是眼看四面耳听八方,那吴云桥和亭伯一到门口她也察觉到了,只不过自家夫人没作声,她也只当不知道罢了。

亭伯一声喊,邱晨微微一愣,随即从从容容地把手里的秤放下,转身向大门口迎了几步,大大方方地微笑见礼:“安平县邱晨见过吴大人!”

这一番行止作派大方端正,没有半丝轻薄浮躁之色,看的吴云桥不由又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对邱晨多了份好感,吴云桥也不是爱拿架子的人,淡淡地抬手免了邱晨的礼,他就径直越过邱晨走到院子里的药草跟前。

秦礼三人俱在各自的位置起身行礼,吴云桥看也不看,摆摆手,转回头去问邱晨:“你这配的是什么方子?用来抗疫病的?”

“正是。”邱晨也跟了过来,听他问起,就点头道,“来此之前,在下了解过疫情病状,查阅了古籍医书琢磨了一个方子……只是,之前在下未见病患,这药方子未得验证,在下也不敢断定是否真如书籍所载那般有效!”

邱晨这方子自然是现代经过验证的,只不过,她也不敢把话说满了,毕竟细菌病毒也有变异,前后差别了六七百年,谁知道引发这一场霍乱的病菌是不是跟现代的同种,这药方子的疗效自然也不敢那般肯定。

她这话一说,就见吴云桥脸上难抑制地露出一片失望之色,于是又微微一笑道:“大人莫担忧,在下为此次疫情下了不小功夫,即使这个方子效果不满意,见了病患也能够寻到合适的方子。”

这样的话,邱晨却是敢说的。最不济最不济,现代那么些抗菌抗病毒的成药方子,一个个试下来,总能找到一个疗效确切的来。

吴云桥脸色稍霁,邱晨也不让他,只是细细地将一些需要注意的防控措施讲给他听。

看着吴云桥听得投入,邱晨也说得仔细,亭伯在一旁是有欢喜又担忧。欢喜的是,让自家大人忧心不已的疫病有了治理的希望;忧心的是,自家大人在外边忙碌劳累了一天,如今子时都过了,说不定一天都没吃饭,再这么饥饿劳累下去,说不定那会儿就顶不住了。

于是,趁着邱晨和吴云桥说话的空隙,亭伯插话道:“邱先生,我家大人劳累一天,估计水米未沾牙……”

灯光昏暗,邱晨刚才也没太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吴云桥的脸色还真是不好看,脸色黑黄,眼窝深陷,嘴唇干的浮着一层皮……还真是憔悴的可以。

“是在下的不是,没有注意到大人疲累。正好,我这里还有些米饭肉干,不若让陈嫂子给大人热热,大人吃着饭,边吃边谈如何?”

吴云桥天天在疫区转悠,见多了疫病患者的情况,刚刚听邱晨一条条防控措施细细地讲解分析下来,与他所见病症情况两相一结合,越听越觉得眼前这个邱晨所言可信靠谱,正听得投入,自然舍不得就此离去,听邱晨如此说自然连声答应下来。

邱晨让陈氏去热菜,转头一看吴云桥虽然答应了,却并没有洗手清洁的打算,于是笑道:“吴大人既然要进食,这可就要洗手净脸了!”

吴云桥也不以为杵,笑着答应下来。邱晨引他到了脸盆跟前,给他盛了晾至温热的开水,又拿了肥皂给他使用,盯着他细细地洗了手脸,又换了一遍水,又洗了一遍,这才略略放了心。想起亭伯出去找吴县令只怕也没吃饭,于是又招呼了亭伯洗手净脸。

这会儿,陈氏已经热好了饭菜端了上来,不过是一碗清汤一碗米饭还有几块肉干,吴云桥和亭伯却吃得极是香甜,吴云桥吃完还让陈氏又给他添了一碗,又吃了才作罢。邱晨也将防控措施一一跟他细说了一遍,只把如何调派人手等事都交给吴云桥。

吴云桥一县父母,又是地主,自然也不推却,连声答应着,辞过了邱晨转回去了。临走,邱晨又提醒他,回去彻底清洗,更衣。穿过的衣物清洗后还要蒸煮过才能再穿,吴云桥也一一答应了。

转回来,见陈氏已经将刚刚吴云桥用过的碗筷洗净后放进锅里煮上了。他坐过的椅凳、接触过的东西也都重新仔细擦洗清理了,一处处做的极到位,邱晨也就放心了,又继续配了几包药,又在秦礼和曾大牛帮着把摊晾好的药材收了,这才收拾收拾,各自回屋歇息。

今晚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儿起,就要进入疫区……那才是一场大仗呐!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起身,秦礼、曾大牛和陈氏俱已经起身,陈氏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秦铮和曾大牛则已经将昨晚收拾好的药包和医药箱、糖盐包诸物装到了车上,马匹也喂过了。

见邱晨出屋,陈氏立刻摆上早饭来,秦礼和曾大牛仍旧过来一桌吃饭,陈氏却放下早饭后就要退去厨房,被邱晨拦了:“这么个情形,陈嫂子就不要讲究那些俗礼了,咱们一起吃饭一起行动,也省了许多事儿。这里不比家中,吃过饭还不知什么情况,没有那么多功夫讲究那些。”

听她这么说,陈氏也不再坚持,拿了一套碗筷来,四人一起围坐用饭。

这边吃过饭,吴云桥也吃了饭,正在衙门大堂前点卯,堂下一般衙役面色一样面色晦暗,身上的衣裳也邋邋遢遢的,若不是还能看出是衙役服饰来,一个个跟流民几乎没啥差别。

更让邱晨皱眉的是,这些衙役大概这些日子被吴云桥拖着四处巡视,又是查看疫情,又是收殓尸体的累狠了,一个个蔫不拉几不说,重点是脏兮兮的,不知道多久没正经洗过了。时值大疫之际,如此不讲究卫生,可是最要不得的!

正思量着,怎么开口跟吴云桥说这件事,就听得堂上的吴云桥看着堂下,面色难看,隐隐还有些沉痛悲伤透出来。

衙役们为首的班头正躬身禀报:“回大人,昨儿晚上,顾三郎回到家里就发了病,属下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今儿一早,属下带着兄弟们将顾三郎送到化人场才过来的……大人……呜呜……”

班头是个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胡子拉碴的,说着说着就弓着身子哭出声来。他这一哭,堂下的衙役们也个个触动了内心的恐惧和悲伤,一时,县衙大堂哭声一片。

邱晨鼻子一酸,也禁不住红了眼。

眨了眨眼睛,努力把泪水压回去,眼光一转,看到堂口候着,同样在抹眼泪的亭伯,给他打了个眼色。

亭伯知机,微微点点头,立刻走到吴云桥身边,耳语几句。吴云桥扯着袖子擦擦眼睛,走出了大堂。

“吴大人,这样下去不行,百姓的疫情控制不住,衙役们也要传上了。欲善其工必先利其器……”邱晨低声跟吴云桥将衙役们应该注意的事情说了一番,又建议让衙役们先清洗一番,她去熬一副预防的汤药给衙役们喝了,再备些口罩给衙役们戴上。以后的事情还指着这些衙役们去做呢,没了他们,手底下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法子操作了。

顾三郎已经是第二个染疫身亡的衙役了,吴云桥之前是没有想到,经邱晨一点,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邱晨又建议道:“大人,县衙里如今人手不够,您了解情况,看看哪些衙役家里比较利落,身体状况也好的,找几家人搬进来一起住着,这以后,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都要人手。再说,家人能被安置在县衙里,衙役们出去办差也放心。等衙役们洗涮干净了,服了预防的汤药,咱们首先就找个合适的地方,把病人集中起来管理。每个病人允许一个家人陪护……这样子集中管理,病人的病情容易掌握,服药便捷,关键是病人的吐泻之物能够统一处理……那些可是疫病传播之根本啊!”

吴云桥这回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皱着眉道:“如今受疫毒传染之人足有四五万人口,若是把所有的病人集中到一起,恐怕很难……”

邱晨立刻道:“不能集中到一处,能集中到两处三处都行,重点是集中起来,然后大人找几个医德较好的郎中来,我细细地把法子讲给他们,然后分散到各处集中点……疫情猖狂,不下狠手,下大力,是控制不住疫情的。”

吴云桥这回没有迟疑,立刻答应了下来。

邱晨立刻带了陈氏找上亭伯,去县衙库房里寻了一口大铁锅出来,就在县衙旁边的值房前支了起来,架上木柴大火烧起热水来。

曾大牛回去拿了几块肥皂过来,就让那些衙役在值房里好好地洗刷了一通,天气热,太阳毒辣,这些人先将衣裤洗了,晾到外边太阳下再洗澡。等他们洗完澡,衣裤也干了,正好清清爽爽地穿上。

衙役们清洗干净了,曾大牛拿了一沓口罩来,一人分发了一个,当场戴上。吴云桥亲自交待,洗手戴口罩等防控要点,然后点了几个衙役的名字,让他们回家把家人接进县衙来。

剩下的衙役们则一人领了一张告示,分乘了马匹,一路疾奔出去,又去各村庄发告示通知的,也有去寻找郎中的,很快衙门里就只剩了吴云桥主仆和邱晨主仆几个人了。

邱晨带着陈氏赶着缝制口罩,秦礼曾大牛则跟着亭伯去县衙后边的几个院子清理出来,给那些衙役的家人们住。

一阵忙乱,午饭时分,各处传达告示的、请郎中的、搬家的衙役们都转了回来,郎中和几个衙役的家人也都到了。毫不例外的,又是一阵洗刷,干净了之后,一人喝了一碗预防的药汤子,然后分散各处。衙役的家人们抽出年轻媳妇闺女跟着陈氏学习缝制口罩和罩衣,年龄大些的妇女大锅大锅地烧着热水,给众人洗刷,饮用。汉子们则清理各处垃圾杂物,该清理的清理,该掩埋的掩埋……

吃过午饭,陈氏和亭伯带着那些衙役的家人缝制口罩衣物,烧水一桶一桶地,再有汉子们用车装了,送到约定的地点去。邱晨则带着找来的七个身体素质较好的郎中,由秦礼、曾大牛护卫着,跟了吴云桥和衙役们出了县衙大门。

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县城准备的集中点,就在东城门外的关公庙。这里相对空旷,屋舍比较多,便于安置数量众多的病人,更好的是这个庙里有一口甜水井,庙后有一片杂树林,取柴方便。

出了县衙不多远,吴云桥、邱晨三人就跟衙役和郎中们分了路,邱晨几人直奔关公庙,而衙役们则带着郎中们,去各街各巷搜寻染病之人,将这些人转移到城外的关公庙去,并叮嘱家人将病人吐泻之物挖坑深埋,所用衣物物品统统用热水煮过再用。当然,最重要的不喝生水,不吃冷食,吃饭饮水之前一定要把手洗干净……这些防控措施一家家宣传过去。

或许是疫病太过肆虐、太让人心惊胆寒,转移病人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而且,转移病人离家,有人随行陪同的人家却只有不到五成……显然,这会儿对亲人的照应已经没办法跟肆虐恐怖的疫情相提并论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祸从天降

第二百二十九章祸从天降

在病人送过来的同时,有衙役带领青壮在关公庙后挖掘一个大坑,挖坑的土就堆在一旁,还有紧急调拨来的一车生石灰,病人们的吐泻之物,都会及时清理出来,倒在这个深坑中,然后用土和石灰覆盖,避免二重污染。

关公庙后院中间盘了个临时的灶台,支了两口大锅,一口专门用来烧水饮用、洗漱,一口则专门用来蒸煮消毒病人、陪护人员的衣物。

病人们一到,院中备好的糖盐水就端了上来,给每个病人喝下去,旁边就放着一只马桶一只沤盆,吐泻都不用往外跑。吐泻完了,洗完手漱了口,就立刻又端上糖盐水灌下去。

邱晨和一名姓田的郎中在各个房间里巡视,目的不是诊治,而是给病人和家属鼓励。

“喝水,你们自己要坚持着不断地喝水,药马上就送来,但水不能停,只要能喝下去,就不断地喝,有了水,你们就能活下去……”邱晨挨个病人讲解着,鼓励着,看到病人泻的坐在马桶上起不了身,她就端了水,就让病人坐在马桶上喂。

大量的补水措施下,原本已经没了力气的人,觉得多少又有些力气了,至少能够从马桶上起身,还能自己提上裤子了。病人心里多了丝信心,家属也多了些欢喜和希望。跟来的家属们在邱晨和田郎中的协调下,不但照顾着自己的家人,还帮着照顾没有家人跟来的病人。

药很快送了过来,与水一样,每个人的药也是加了量的。因为病人吐泻厉害,汤药喝下去有的片刻就吐出来,只能重复喝,最多的一个重复喝了五次。

邱晨和田郎中每个房间走过来,帮着给病人喂水喂药,帮着清理污物,不断地鼓励着病人和家属们,并叮嘱着一定要干净。病人的排泄呕吐物要及时清理,病人吐泻沾脏的衣物单子之类,清洗后送到院子里的锅头上煮过……

这个关公庙里,主要是县城的病人,一下午功夫,送过来上百人,邱晨和田郎中根据病情程度分开安置,房间里安置不了,就在院子里搭了建议的木板床安置。

黄昏时分,还是有一个重症病人死亡。这是个只有十九岁的青年,刚刚结了婚一年,妻子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病人死亡的时候,邱晨就在他身边,那病人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了,却仍旧努力睁着看向房间中的灯光,那样的不舍和眷恋……

邱晨想扭过头,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可她却蹲在病人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你家里父母皆好,妻子也很好……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父母妻儿……”

病人眼中的光芒一闪,就如迎风的烛火,倏忽间黯淡下去,眼睛却一直半睁着没有合上。

邱晨抬手扶在病人的颈侧,皮肤仍旧微温,脉搏却没有了……

这一瞬间,邱晨几乎就此萎顿到地上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终结,她却无能为力……她与这个青年只是初见,并没有多少感情,但面对如此年轻的生命逝去,仍旧感到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浓重悲伤,还有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让她几乎无力承受!

秦礼和曾大牛对视一眼,挥挥手,两个青壮上来,将尸体用他铺着的草席卷起来抬了下去。

戌时前后,又先后有两名重症病人死亡。

关公庙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就被接二连三的死亡阴影所覆盖,每个病人、家属脸上都是浓重的绝望……甚至麻木。这些日子,他们已经见多了死亡,从最初的沉重悲哀,渐渐到浓重的恐惧,渐次到了如今,许多人已经麻木了。

他们被围了,逃不出去,只能留在这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每个人都要死,不过早一会晚一会,悲哀、恐惧又有什么用?

看到这些人的神情变化,邱晨忧心更重。若人没了求生的欲望,药方子即使对症,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琢磨着,邱晨跟田郎中商议着,家属们不能总守在病人身边,一来看着病人的惨况会更加受打击,二来这些病人吐泻严重,身边少不了人照应,所有人都守着,没有休息,好人也能熬坏了。身体过度疲惫会使的免疫力降低,从而加大患病的可能。

田郎中对此没有异议,于是各自安排下去,很快,家属们被排成两班,轮流看护病人。

子时末,又有一名病人死亡,但是过了子时之后,大部分病人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有两个来时症状就较轻的患者,已经半个时辰没有吐泻了。这样的发展,无疑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希望!

汤药是有效的,所采取的的辅助治疗措施也是有效的!

到临近天明的五更时分,又有一名重病人死亡!

这半天一夜,一共死了五个人,死讯频传,但剩下的病人和家属却明显地情绪好转了许多。送进来一百多个人,死了五个,大多数病人的病人有所好转,还有一部分病人病情虽然好转不明显,但从病发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一夜,他们还没有死,这相对与他们见到的听到的发病半天一天就死掉的人,已经是好转了,也让他们看到了好转甚至痊愈的希望!

吴云桥带着衙役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县城搜罗病人,并挨家挨户地宣传防控措施,洗手洗脸洗澡,饮用开水,不吃冷食……

入夜之后,又有二十多名病人被送进关公庙。

天色刚刚放亮,吴云桥就赶到了关公庙询问情况。

“死了五个……”熬了一夜,又劳心劳力地照顾病人,还要时时面对死亡,邱晨脸色灰暗神态疲惫,说起五个死者,她心里很是难过。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有五个人没能活下来,而且,还有二十多个重症患者,病情危重,很可能也逃不过这一劫。

先汇报了死亡数字,邱晨正要继续介绍其他情况,却被吴云桥一把抓住胳膊,瞪着她,激动地打断道:“死了五个?”

邱晨脑子有些浑,反应就慢了半拍,看着吴云桥双目圆睁的样子,咽了咽口水,这才点了点头:“是,五个!”

脑子里慢两拍的想,吴云桥县令这是要怎样?死了人,要问她个过失罪吗?

却不想,吴云桥猛地抬手拍在邱晨的肩膀上,爆出一脸无声的狂喜来:“好,好,好,真是做的不错……五个,只有五个……要不让你来,这百多个人,到这会儿不说剩下五个,也多不了几个了……”

说着,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的吴云桥竟红了眼,连忙松开手,摸了摸眼,又毫无形象地擤了擤鼻涕,随手往身上一抹,又对邱晨笑道:“好!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安排其他各处,尽快把病人集中起来,各村各庄也要尽快实施下去……”

边说边扭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邱晨:“这里还缺什么?我一并派人调派了送过来!”

被吴云桥大力拍打的肩膀生疼,邱晨正用手揉着,听到吴云桥如此一问,微微一愣道:“其他还好,就是柴禾不多了,烧水什么的都用柴,能多送些来最好。”

“柴禾?这个好说,我立马打发人去城外砍去,不到中午就能送过来。”吴云桥这回没再磨叽,挥挥手,匆匆出门而去。

邱晨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有些神经质的县令,又揉了揉肩头,摇了摇头。这个县令虽然有些不修边幅,性子有些倔,但不能否认的,这是个真正体察百姓疾苦的好官。只可惜,这样的好官却因为不擅于巴结迎奉,不能够长袖善舞,而被压制多年……

这一回清和县又遭瘟疫,死了这么些人,也不知道吴云桥会不会因此获罪!

唉,算了,那些也不是她能帮上忙的。只希望上边的官吏不要这么小气……别的不说,有吴云桥这样的下官,其实做长官的能省不少心。

就在邱晨几乎不眠不休地跟瘟疫之魔抢夺人命的时候,此时的京城里却几乎没人知道这场瘟疫的存在,街上人来车往,往来如梭,一派繁华盛景。

安阳廖家,如今也在京城置了宅子。京城物华天宝,物阜民丰,集中了整个王朝的精粹人物,廖家在安阳尚能列为大户,到了京城这等地方,就排不上号了。又因京城中权贵云集,也不仅仅是有银子就能任意施为之所,故而,廖家的宅子位置有些偏,也不大,位于东城门内的羊肚儿胡同里一个三进宅院。

前几日,廖家老爷子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和孙子孙女进了京,廖文清的大哥二哥却留在了安阳。廖家是以医药传家的,时值瘟疫侵袭,老人和妇孺能够进京避祸,廖家大公子二公子却不能逃避,否则不说有人究责问罪,至少名声就毁了。

云家得到信儿早,云家太夫人和夫人带着妇孺上京也早一步,云二云济琛接了祖母等人,安置好了,廖家众人还未到京。两人都放心不下,云家大公子此次又不在安阳,是以,云济琛跟太夫人、夫人说了,云济琛母亲是不舍得儿子犯险,云老夫人却赞成二孙子回去照应云逸舟,何况,云济琛在安阳还有一大摊子生意需要安排,于是,云济琛得以顺利辞行离京。

廖文清要等父母和两位嫂子、侄儿侄女进京,没办法,只一再嘱咐云济琛回去照应林家。

最后惹得云济琛很是不耐烦了,呲打开了:“……好像林家与我二人皆相熟吧?照应林家本就是我分内之事,难道还用得着你嘱咐?”

廖文清心里不虞,却也没话可说。虽然他认定了林娘子为妻,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没名没分,他也真真没有立场说什么。

送走了云济琛,又接了廖家诸人进了京,一派忙乱之后,好不容易把父母和嫂子、孩子们都安置好了,廖文清一刻等不得地,就向廖家丞和高氏辞行。

却不想,被高氏一口拒绝:“你大哥二哥陷在安阳还不知道怎样,你还要去犯险,你这孽子是想要了我的命么?”

“娘,安阳不是还没事儿么……”廖文清还想劝说,可高氏这回是狠了心,一声吩咐之后,廖文清就被护卫婆子们看了起来。

高氏放了狠话:“给我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出城门半步。你们若是让三公子走脱了,你们,连带你们的家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不留,统统卖到漠北荒原上去做奴隶去!”

若是别人说这话,可能也就是发发狠,可廖家商队往来南北,每年往漠北可不止走一回,真要想处理几个仆人,高夫人只不过一句话就成。

那些护卫、婆子被吓得噤若寒蝉,连连应承着,之后就紧紧地跟着廖文清,不管廖文清去哪里,哪怕是上那五谷轮回之所,都有好几名护卫不错眼地跟着,只怕一不留神就被三公子逃脱了。

廖文清苦恼不已,却也毫无办法。好在高夫人并不限制他在城内走动,廖文清就带着二十多人的庞大随从队伍,热热闹闹地出了廖家大门,走在街上,这等阵势自然引来无数人的侧目,路上的行人一见这等阵仗,只以为是哪家王公权贵家的公子出游,大老远就避得远远的,却远远地站定,对着廖文清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这种宛如游街示众的架势,让廖文清又是羞窘又是火大,走到一处行人较少处,就回头朝一干婆子护卫发作:“你们别跟着我!”

一个婆子抹着眼,低声哀求:“三公子行行好,可怜可怜奴才们……夫人吩咐的奴才们不敢不从!”

这个婆子从廖文清小时候就跟着伺候,还奶过廖文清两个月,说起来叫声奶妈都不为过,又是最忠心厚道的,平日待廖文清简直比待自家孩子还细心体贴……此时哭眼抹泪地说的可怜,廖文清也狠不下心来真的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垮了肩膀,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稍远些跟着,别呼啦啦一大片……让人看耍猴似的……”

说着,自己都是一片心灰,索性懊恼丧气地拖着步子往回走。

走了一个街口,廖文清还是不甘,心思飞快地转着,突然记起唐文庸和秦铮两位。那两位都是官大人,秦铮还是身份贵重的侯爷,若是能够得那两人中一人相助,他想要回安阳府的事儿,高夫人再严厉也没办法阻拦了。

这么想着,廖文清满脸的郁卒之色平了些,停住往家走的脚步,却也没立刻行动,而是在心里默默地琢磨起来,这事儿找唐文庸还是找秦铮……

不知怎么的,虽说他跟秦铮认识的更早,似乎‘交情’也更深一些,但总是不自觉地防备着这位年轻的侯爷。是以,略一琢磨,他就决定还是去找唐文庸想法子。

说起唐文庸,廖文清也是满心疑惑。自从进京之后,唐文庸就跟失了踪似的,再没露过面儿,什么事儿都是他那个叫安辔的小厮出面打点安排,好在,唐文庸在京城的制皂作坊上就有份子,是以,有什么事儿还算尽心,那个安辔小厮看着眼高于顶的样子,办起事情来却很得力,至少,他们进京至今,还没有被什么事情难为过。

片刻,廖文清就决定了,就去找安辔,让安辔出面给自家老娘打个商量,放他回去主持家里的生意。

那些护卫、婆子眼见着三公子一脸丧气变成了满脸喜色,他们心里泛着嘀咕,谁也不知道三公子想到了什么法子,更不敢掉以轻心,一个个紧紧跟随在廖文清身后。

好在,这会儿廖文清想到了脱身的法子,心情大好,也不再在乎身后众多的尾巴和行人的关注议论,只管着大步流星地直奔跟安辔约好的茶楼而去。

说起来,不仅仅唐文庸神秘,就连安辔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除了最初廖文清初进京城忙着操作作坊事务的时候,每回安辔都在茶楼里等候,作坊的事情一妥,廖文清再想见安辔就只能给茶楼里留话儿,安辔得了消息才会来见他。好在,之前安辔也一直没让廖文清和云济琛久等,最多一两天,就会找过来,或者打发人送消息来。

是以,这一回廖文清在茶楼中留了口信之后,也只能按捺着满心的焦躁回家等候。因为怕安辔得了消息找过来找不见,他连家门也不出了,只安稳在家呆着,倒让廖老夫人高氏暗暗地松了口气。

果然,安辔第二日一早就打发了人找到廖家。廖文清依着前例让人捎了信,怕来人说不明白,又特意写了封信让来人给安辔带过去。然后,廖文清又开始了满心期待的等候。

这一回,廖文清等候的时间就长了,一天没有回信,两天仍旧没有动静,到了第三天,廖文清坐不住了,又一次跑去茶楼给安辔送信。

那茶楼掌柜的看不出异样,仍旧客客气气地答应了,廖文清回到家里又满心如火在烧的等了三天,还是音信皆无。

这回廖文清恼了,一大早就冲到茶楼。

时辰太早,茶楼还没开门营业,廖文清也不离开,就带着一大群人站在茶楼门口等着。茶楼伙计打着哈欠从里边卸了门板,却被门口的一大群人给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廖文清后,才缓过神来,笑着道:“廖爷怎地一大早等在这里?”

廖文清也懒得跟他多说,只带着人就进了茶楼,也不上二楼雅间,只坐在大堂里,一挥手指着那些护卫婆子们:“你们都坐,一大早跟我出来也没吃饭,让伙计给上壶茶上几盘点心垫垫饥。”

护卫和婆子们听了,满心怨愤成了欣喜,连声致谢后,就在廖文清四围的桌上坐了,登时把大堂的桌子占了大半去。

那伙计看着廖文清脸色不佳,也知机地不再多言,脚步轻快地跑进后厨,用心地沏了茶,成了点心送上来。

廖文清甩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过去,也不用伙计道谢,只问道:“你们掌柜的多时来?我就在这里等他,他来了就让他来见我。”

那伙计连声应着,满脸喜色地进去了。这一大群人的茶点也不过六两银子,剩下的四两就都是他的了。他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六百钱,得了这四两银子的赏钱,就能给卧病在床的奶奶请郎中抓上几服药吃了。

廖文清坐在茶楼里等着掌柜的,掌柜的没等来,却被后来的茶客们的议论给吸引了。

就在他旁边的隔桌上,一个四十多岁的酸儒正捧了一壶最劣等的高沫儿喝的吱吱有声,喝一口,搁下茶碗子就神秘兮兮地跟同桌的两个汉子说故事儿:“……人不可貌相啊,当年那靖北侯是何等英气勃发的少年儿郎,长的俊,武艺高,还一身正气,凛然不可犯,谁见了不挑一挑大拇哥赞上一声……看看,不过二十五岁就封了侯爷,真真是大明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侯爷了,就是开国那会儿,封王封侯众多,英雄者众,也没有一个二十多岁就能封侯的……”

这话听着是夸奖靖北侯秦铮的,可廖文清是何等样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在商场中摸爬滚打了多年了,又是最会揣摩人的言语心思的,一听这话,就觉得必是后话,立时上了心。

因为隔着婆子们的一张桌子,他听起来有些费劲,干脆走过去,撵开一个婆子,就坐在了那说故事的酸儒背后。

就听另外两个汉子听得入迷,见那酸儒又停下来喝茶,都有些急不可耐,连声催促着:“我说老乔,你别磨叽了,你就快说,那靖北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说旧伤复发了,难道是……”

那被称为老乔的酸儒却一脸地淡定,敲着茶壶,有些懊恼道:“唉,这高沫儿真是越来越没喝头了,就喝了两回,这就没味儿了!”

那两个汉子一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这个老乔是借着说故事要好茶喝呢。

那两个人也不是富裕的,要的虽不是高末,却也是略好一点的大叶茶。听了老乔这话,就很有些不以为然。有一个实在是被老乔掉的心痒痒,就端起自己的茶壶准备给老乔倒茶。

只是,他刚刚握住茶壶把手,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就在他旁边挨着老乔坐了下来:“这位仁兄,我这一壶上好的云雾黄芽儿刚沏上还没喝,若是不嫌弃,仁兄一起品品如何?”

高沫儿两文钱一壶,添水免费。这上好的云雾黄芽儿最低也要三两银子,还不是一壶,是一杯。这么一壶,只怕少不得五两银子!

这云雾黄芽儿,老乔倒是喝过,只不过是有一个茶客要了茶喝了一回就走了,他就捡了漏儿,让伙计又给冲了水……那一回的云雾黄芽儿据伙计说还不是最好的,只是三等品。就那,那股子浓郁的茶香味儿,也让老乔一直怀念至今,每每向人说起来,都是说‘咱也是喝云雾黄芽儿的……云雾黄芽儿,你喝过么?……’

如今,一听说是‘上等的云雾黄芽儿’,老乔一双鱼泡眼儿倏地亮了,却仍旧摆着谱儿道:“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过来的人正是廖文清,听这人如此托大也顾不得计较,只抬手给老乔斟了茶,又招呼伙计要了几样精致的茶点,眼光扫过老乔两眼放光,心下鄙夷,嘴上却客气道:“刚刚听乔兄说那靖北侯……靖北侯前两日不还在家里养伤,这在家里还能出什么事儿?”

廖文清的殷勤和询问让老乔很是熨帖,拿捏着喝了一口茶,浓郁的茶香让他发出更大的吱溜声,又砸吧了好一会儿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靖北侯躺在家里养伤就不会出事?小兄弟还是年轻啊,难道你就没听过一句话‘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廖文清惊讶道:“那靖北侯可是军功出身,就是他伤着,身边也少不了护卫之人,哪里还能有什么祸事能够近身的?”

“嗳,说你年轻吧,还不服……”老乔很是感概地叹息着,又喝了口茶,道,“他是侯爷,那上头也有父母高堂不是?虽说如今梁国公夫人是续弦,靖北侯也得尊一声母亲,这母亲为儿子操心婚事也很正常,更何况,给靖北侯与定南侯嫡女定亲也是梁国公的意思……”

廖文清一脸疑惑:“这定南侯乃当今皇后嫡兄,又掌握南疆兵权,靖北侯能娶到定南侯的嫡女恰是门当户对……这应该是喜事儿啊,怎么说是祸事?”

老乔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笑道:“说的就是这靖北侯年少英雄,又人才非凡,这二十五岁还未娶亲,盯着他的可不仅仅定南侯徐家……嘿嘿……这女子太过貌美是红颜祸水,这男人呐也差不多少,这位靖北侯如此人才,就入了当今御妹福安长公主的眼。这位长公主乃当今御妹,却从小被当今亲手教养成人,比之几位皇子更受宠爱……这不,一听说秦家要跟徐家定亲,这位长公主就带人杀进了梁国公府,把个梁国公府打了个稀巴烂,梁国公夫人又惊又吓晕厥过去。靖北侯得了消息赶回去,却被长公主拿鞭子抽了,惹火了靖北侯,竟是当场还了手,把个长公主摔倒了,长公主的随身护卫二话不说将靖北侯打了……”

“啊?打了?伤的如何?”廖文清紧着追问,心里却觉得意外非常。

他很怀疑,靖北侯的爵位是真正从沙场上拼杀出来的,不说那等人物身手了得,就是他身边的护卫也绝不是弱的,怎么可能让公主护卫把靖北侯打了?

老乔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了,又喝了口茶冲了冲,这才呲着牙笑道:“那长公主能是普通人打得的?长公主摔倒已是大罪,护卫们上前维护,靖北侯也只能受着……伤么自然是伤了,但命还在!”

老乔正说着,茶楼掌柜的匆匆走了进来,那得了廖文清赏银的小伙计一见,连忙迎上去,跟掌柜的说了廖文清在等候。

掌柜的似乎一点儿不意外廖文清的到来,略点了点头,就一边跟老茶客打着招呼,直奔廖文清而来。

来到廖文清身边,掌柜的没有说什么,抱手对老乔和另外两名茶客告个罪,引着廖文清进了后厅。

“廖爷,小可就是替我们爷传话儿的。前儿靖北侯出了事儿,我们爷这几天顾不上你这边儿,我们爷说了,让您稍安勿躁,他那边把靖北侯的事儿安置妥当了,就打发人去过去寻您。……我们爷说,至多十天八天的,这事儿就妥了,让您在家安心等着!”

知道了靖北侯秦铮确实出了事儿,廖文清也知道轻重,事情牵涉长公主,靖北侯一个不好说不定获罪,除了爵位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被追究刑责……

拱拱手,廖文清道:“靖北侯事情重大,请掌柜的替我给唐公子带个话儿,让唐公子不必挂牵我这里……对了,掌柜的,问你个底实信儿,靖北侯伤势如何?可有碍?”

掌柜的很是烦恼地叹口气,摇摇头道:“那公主护卫下手也有数,没有真的下狠手……可,侯爷身上本就有旧伤复发未愈,这一来,旧伤撕裂开来,还受了些内伤……唉,侯爷伤着,若是再追究什么罪责……”

说到这里,掌柜的似乎醒悟到自己话多了,就此止住了话头,朝着廖文清拱手告罪,又匆匆提着袍角走了。

发生了这种事,廖文清之前的打算只好暂时搁置。他也不耐烦回家干等着,于是索性耐下心来,跟那些护卫婆子们好言好语地商量了、保证了,这才只留了四个护卫跟随,然后备了一份厚礼上靖北侯府拜望。

可到了靖北侯府上,廖文清才得知,一直居于自己侯爷府的靖北侯秦铮,前儿伤口撕裂后晕迷了一天一夜,昨儿晚上醒过来,就让护卫搀着进宫请罪,到这会儿,过了一夜了,还没从宫里出来……

廖文清无法,只好把备下的礼物交给侯府的管事,告辞离开。

秦铮进宫请罪至今未归,事情的发展太过隐晦不明,廖文清心中忧虑,也不回家,带着四个护卫和小厮乳香径直到了西华门外的落霞居。落霞居是离西华门最近的大酒楼,每日都有宫里的侍卫、宦官过来消遣会饮,也是一些官员会饮的首选之所,是以,想要打听点儿宫里宫外的消息,到这里来是最佳选择。

前些日子呆在家里,靖北侯这等大事都不知道,消息滞后的可以,这样子闭目塞听可是行商的大忌。更何况,他也很关切靖北侯、长公主事件的后继发展……他从军需药材开始,就跟靖北侯秦铮绑在了一起,之后,又跟唐文庸凑份子开了京城的肥皂作坊……秦铮和唐文庸就是廖家和云家在京城的依靠,这两人出事,也就意味着他廖家跟云家出事……

由不得他廖文清不关切!

第二百三十章 离京

第二百三十章离京

廖文清原本是个爱玩乐的性子,当年在安阳府也是那些饮宴寻欢之所的常客,说起来,大大小小也算个纨绔。只不过,自从偶然结识了林家娘子,逐步介入廖家的商业,并渐渐接替了父亲廖家丞,成了廖家商业的掌管者,每日里事务繁忙,倒没了寻欢饮宴的功夫。当然,事务需要,宴请客户交接关系也会去茶楼酒肆,甚至烟花之巷,但却没了年少时的浮浪无度。

今日得知了靖北侯秦铮的事,廖文清就到了西华门外的落霞居。

他过来的时辰不巧,时值午时末,恰是刚刚用过了午饭,还没到吃晚饭的时辰,是以,落霞居的人并不多。

前宋时期,国人还习惯一日两餐,早饭一般在辰时,故而辰时也称‘食时’;晚饭一般在申时,故而申时又习称‘哺时’。大明朝立国一来,太祖皇帝习惯三餐,许多人家跟着改了,也有许多人家却因为各种原因保留着一日两餐的习惯。是以廖文清也不急,进了落霞居后,就在大堂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点了几个菜一壶酒,让那四个侍卫也在旁边桌子上坐了,只让乳香陪着他,主仆且斟且饮,坐等哺时。另外,这落霞居正对着西华门,一般官员非大朝要从正华门入宫外,其他时节出入宫闱都是走这西华门。若是秦铮从宫里出来,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慢悠悠地一壶酒喝完,已是申末时分,廖文清仍旧没有等到秦铮出来,他心中虽有失望,却更多的是忧心。

秦铮伤的晕迷了一天一夜,醒过来就挣扎着进宫请罪,到这会儿又是一夜一天了,就是不受什么惩责,只怕身体也撑不住了……

廖文清正忧心地往西华门外张望着,从西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廖文清隔得远,也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看到此人身形不高,微微弓着身子,穿着一身青灰的衫子,很是单薄。

廖文清心中微喜,心道此人从宫里出来,靖北侯事大,必定消息传播的广,说不定就能从此人嘴里打问到些什么。

抖抖衣角站起身来,廖文清正想着怎么出去跟这个宫里出来的人勾兑勾兑,打问点儿消息,一个错眼间,却看到落霞居外不知从哪里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神态更是寒瑟,一个四五十岁的弓背婆子拄着根棍子,由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扶着,面色无华,衣衫褴褛,脚步拖拉地走出来,迎着那宫里出来的人走过去。

廖文清目光一闪,看了乳香一眼,乳香会意,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乳香转了回来,俯身在廖文清耳边道:“爷,那个是宫里的小公公,那两个是他奶奶和妹子,家里过不下去了,就指着这个小公公不时地送些银钱出来接济度日。不过,小的也看了,刚刚那个小公公也就送了一两银子出来……看那小公公腿脚有些拖拉,怕是有伤在身。”

廖文清眉头微蹙,片刻用扇子一拍手心,低声吩咐道:“你去,如此,如此……”

乳香凝神听着,连连点头应了,招呼上两个护卫出了门。

之后,两名护卫装作喝醉了样子,冲撞到了那祖孙三人身上,却跋扈蛮横地要打人。廖文清带着乳香劝解开来,又让乳香扶着老太太进了落霞居,上了茶点压惊。一番做派下来,那祖孙三人自然对他感恩戴德。廖文清也如愿地结识了小公公喜顺。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喜顺只是西华门内值管花木洒扫的小太监,隔着前朝远着呐,倒是见了昨天傍晚靖北侯进宫,却不知道其他的情况。

廖文清心中失望,却也没表现出来,几句话就从这祖孙三人口中套出,他们老家也是南直隶的,不过是正定府的。廖文清就论起了老乡之谊,安排着乳香送那喜顺的奶奶钱氏和妹妹回去,并延医抓药,喜顺感激涕零地谢了,就又匆匆回了宫。

喜顺是趁着值守的空当买通了西华门侍卫出得宫,不敢耽搁太久。临行前,廖文清嘱咐,如有事情即可在落霞居留信儿,并让他安心在宫里当差,送他出门之际,还悄悄地塞了一锭十两的银子给他。

送走喜顺祖孙三人,廖文清又在落霞居坐到天黑,也未见到靖北侯秦铮出宫,疑惑忧心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带着乳香和四个护卫回了家。

第二日一大早,廖文清又去了靖北侯府,这回终于有了靖北侯秦铮的消息,原来,秦铮进了宫之后,就在乾清宫外长跪请罪,不等皇上召见,就晕倒在乾清宫外,被皇上留在乾清宫外的值房中,请了太医诊治,直到昨天晚上清醒过来,才被皇上派人送回了靖北侯府。

虽然靖北侯因病闭门谢客,廖文清知道秦铮未曾获罪,看皇上的意思似乎也没有加罪的意思,也稍稍放下心来。

“烦请大管家给侯爷带声问候!”廖文清对客客气气却隐含疏离的侯府管家致谢告辞。却也不回家,只在各茶馆酒楼里混过去,收集着种种消息。

这茶馆酒楼果然是搜集消息的绝佳之所,三天后,廖文清就得了消息,靖北侯病情稍缓,就自请削爵未准。隔了一天,廖文清又听到一个消息,说靖北侯再次上折子请罪,并请出京。

这个消息,廖文清是在落霞居听说的,仅仅是请出京的折子显然不太引人注意,那提及此事之人也是一语带过,就说起这几天的另一个消息来。皇后正在给福安公主寻觅合适的驸马人选。

福安长公主是今上的御妹,年纪可不小了,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婚姻,那一位首任驸马当年十八岁高中一甲探花郎,真真是风度翩翩,品貌俱佳的少年郎,金榜一出,京里好多家看好了,准备招为东床,奈何,福安长公主一出手,众人只能遗憾回避。只是,那探花郎温文尔雅,家世又不显,被招为福安长公主的驸马之后,受不住长公主的跋扈蛮横,不多久,就抑郁在胸病体缠绵起来,二十三岁就郁郁而终。这位福安长公主就成了寡妇,却也重新获得了自由。

这一回,她吸取了上一次婚姻的教训,发誓不再找‘小家子气’的男人,一定要找个大气的英雄人物。于是,年少英雄的靖北侯秦铮就得了她的青眼。

可闹出这么一出来,秦铮连爵位都自请削除了,显然是不愿做驸马的。这秦铮本就是梁国公出身,自己又功勋卓著,自然不是当年那位探花郎那样任人摆布,他以自请消解爵位以退为进……哪怕皇上、皇后也不好强压着人迎娶,福安长公主那点儿意思也只能作罢!

继而,那两个人就叽叽咕咕地猜测起这一回是谁能够被皇家招为东床。

其中一个笑得很是猥琐:“……这位可是扬言找一位英雄,嘿嘿,就是不知道,这位即将入选的英雄跟公主府里的那些,能不能和谐共处……”

另一个嗞着酒,似笑非笑的摇摇头:“这个谁知道,不过,既然是大气的英雄人物,自然也要心胸宽广才行!”

语罢,两人低声狎笑起来。

廖文清挑挑眉,不由也有些失笑。之前还只道那公主只是骄横跋扈,没想到还热衷豢养面首……这样的公主,也难怪靖北侯反应那般激烈!

不过,廖文清的笑容只是一闪而过,他想到了靖北侯秦铮年前的‘出京疗伤’……如今安阳府疫情未明,靖北侯应该不会以身犯险吧!

廖文清在落霞居里坐了两个时辰,旁边两个人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注意到。不过,他这半天也没白坐,他想到了说服父母亲放他离京的法子。

廖文清这些日子虽说日日外出,却只是泡茶楼酒肆,高夫人渐渐也放了心,只以为小儿子放弃了离京的念头,是以关注的也没开始那么严苛了。

这一日,廖文清破例没到天黑就回了家,一进家门,问清父亲在书房就直奔过去。

“……咱们托庇在秦家和唐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靖北侯那等人物也要出京避祸,很难说我不被人盯上,毕竟咱们的香皂在京城风头正劲,眼红的人不在少数。若是有人发现我跟秦家的关系,还有被人挡了炮灰的可能……”

廖家丞沉浮商海多年,所经历的比廖文清要丰富的多。小儿子的这一番分析他也想到了,但还是很欣慰小儿子的眼力分析力都有了长足进步。

廖家丞半天没有说话,捧着一杯茶默默地沉思着。

廖文清将事情说完,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见父亲沉思不语,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一旁忐忑地等待着。

过了好半晌,廖家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廖文清连忙上前给廖家丞冷掉的茶水换成热的。廖家丞看着在身边殷勤的小儿子,再一次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说的什么秦家唐家,虽说有些道理,但他很清楚,小儿子如此急着离京并非为此。

唉,罢了,那个女子也算是有勇有谋,有又那般的医药商业奇才,遂了小儿子的愿娶进门,也会让廖家的家势更上一层楼。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廖家丞缓缓开口。

廖文清脸上一喜,却又连忙收敛了自己的喜色,笑问道:“爹爹真是如此以为?”

廖家丞抬眼看看儿子掩不住的喜色,垂了眼又叹了口气,道:“嗯,你就收拾收拾离京暂避吧,你娘那里,我去说!”

“嗳,谢谢爹!”廖文清喜不自胜地一揖及地,脸上的喜色再也掩饰不住。

“你小子先不用谢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廖家丞看看神色紧张起来的儿子,淡淡道,“你此次出京,非比寻常,我给你挑几个护卫带上,记得不管去哪里,都不能让他们离身……还有一事,进安阳前一定要打听清楚疫情如何,若是疫情未传到安阳你才能回家。而且,回到安阳后,绝对不能以身涉险……”

说到这里,廖家丞顿住,看着廖文清道:“你若不能答应我说的这些……”

“爹,儿子什么时候说不答应了,您说的都是为儿子好,儿子怎么能不答应!”廖文清赶忙阻住廖家丞的话头,急切地表着态。

廖家丞听到儿子应允了,这才点了点头道:“那好,你这就去收拾行李准备吧。明儿一早你就启程。”

廖文清欢喜地应着,转而又有些担心道:“我娘那里……要不爹爹跟娘说儿子只是去作坊了……”

听儿子还顾及母亲的感受,廖家丞略感欣慰,微一思忖,点头道:“作坊就在城外……不妥。就说你跟着商队去了关外吧!这个时候,也到了我们廖家去关外收参的时节,你母亲是知道的,这么说她才不会疑心。”

说完,廖家丞看着廖文清,眼神中隐隐的担忧让廖文清心头震动,连忙躬身施礼,肃穆道:“爹爹尽管放心,孩儿此次出京,旨在避祸,必会爱惜自己,不会做出什么让爹娘担心之事。”

廖家丞这才缓了颜色,微微颌首后,就把廖文清打发了出来。

有了老爷子的支持,廖文清离京就变得简单起来。当晚收拾了行李,跟娘亲高夫人辞别时,难免又听了一番唠叨,却多是慈母的挂牵和担忧,廖文清自然不在执拗,连撒娇的本事都用了出来,将高夫人哄得笑起来才算作罢。

第二日天色未明,廖文清就带了小厮乳香和廖家丞安排的八个护卫乘车出了京城,一路向南到达通州,然后弃车登船,顺流而下,直奔安阳而来。

转眼,邱晨进入疫区已经三天了。

第一天送进关公庙的病人是一百二十六人,夜里又送了二十七人,当天死亡六人。

第二天,一昼夜送进关公庙的病人共是九十七人,当天死亡人数较多,死亡十六人。其中九人是第一天送进来的危重患者。

第三天,送进关公庙的病人是八十九人,当天死亡人数仍旧居高不下,死亡二十一人。其中两人是第一天送进来的危重患者,八名是第二天送进来的危重患者。

如今,关公庙里一共收到339人,死亡43人,目前存治296人。让邱晨和所有人都感到高兴地是,这近三百人中,有三十二个人已经没了吐泻症状,其中七八个身体素质好的,已经不再卧床,而是帮着家属们一起为其他病人们做些护理活计。还有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欢喜的是,自从进入关公庙,这些密切接触病人,给病人护理的家属们,只有七个发病。这说明,邱晨开出来的药方子疗效确切,也说明,邱晨提出来的防控措施也是非常有效的。那七个发病的家属据估计,很可能是进入关公庙之前就被传染。

吴云桥每天都带着衙役们在下边村镇里巡查,将发病的病人送到就近的集中隔离点,同时督促村镇的百姓们执行防控措施,从而减少持续的传染。

然后,每天早晚,吴云桥都会到关公庙来问一声,每每得到的消息,都让他更欢喜一些。

如是又过了五天,送进来的病人一天比一天少了,最近的一天只送进来三十七个人。而死亡的病人也在逐天减少,最近一天死亡十三个人。这个时候,关公庙已经有近五百人,五百人死亡十三个,这个比例比最初的死亡率小的多了。

邱晨戴着口罩,穿着陈氏为她缝制的隔离衣,扎着手坐在院子里。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屋后的大坑又在焚烧尸体了。那股子让人恶心的味道浓郁异常,压过了病人们吐泻的异味。

每每这个时候,邱晨都觉得特别压抑。她微微仰着脸,看着渐渐沉落的暮色,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件事,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有这股味道出现……

秦礼、曾大牛和陈氏跟着邱晨进入疫区,就一直不离左右的跟随护卫,这些日子来,秦礼和曾大牛就带着几个青壮一直在做挑水、掩埋污物,甚至焚烧尸体这些又脏又重的工作。陈氏最开始要负责邱晨几人的饭食、饮水,给几个人做口罩、隔离衣,还要清洗消毒各人的脏衣物,抽空还要帮着邱晨护理那些没人照顾的病人,渐渐地,进来的家属多了,好转的病人也多起来,陈氏才从护理工作中解脱出来,专门负责他们四个人的衣食和邱晨的洗漱起居。

这会儿看着邱晨又坐在院子里,神色沉重,陈氏就走过来,提醒邱晨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您洗洗吃饭吧。今儿四儿和狗子都好多了,刚刚送进饭去,都吃了不少!”

四儿和狗子是送进来的最小的病号,四儿小丫头只有三岁,狗子更小,刚满两周,这两个孩子送进来的时候几乎不行了,还是邱晨药箱里带着一套灌肠器,给两个孩子灌药、灌糖盐水,竟是生生从阎王手里把两个孩子的命给抢了回来。这会儿病情好转了,两个孩子虽然还很虚弱,因为强烈的吐泻导致的气色也不好,但两双眼睛却明亮乌黑,人一逗就笑,实在是惹人喜爱。

提起四儿和狗子,邱晨不由想起阿福和阿满来,她进来已经九天了,只知道安平县还没有疫病传入,至于家里是什么情况却并不太清楚。父母和孩子们都好吧!

甩甩头,将不合时宜的情绪抛开,邱晨仔细地清洗了手脸,开始吃晚饭。为了避免手清洁不够带来的传染,邱晨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整,尽量不要用手接触食物和饮水。吃饭和喝水用消毒的汤匙和筷子。一开始众人都有些不习惯,经过七八天的适应,众人已经基本习惯了不用手去碰触食物。

吃过晚饭,陈氏收了碗筷下去洗涮消毒,邱晨略作休息,正要再去查看病人,秦礼出声道:“夫人,侯爷出京了!”

邱晨戴着口罩,却仍旧能够看得出她眉毛挑了起来:“他不是旧伤复发了?已经痊愈了?”

秦礼讪讪地看了眼曾大牛,曾大牛很没义气地低着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秦礼愤愤地瞪了曾大牛一眼,奈何人家后脑勺上没有眼睛,根本看不到他的怨气和威胁。

没办法,秦礼只好独自面对邱晨的询问:“那个,侯爷的伤没有痊愈……”

邱晨瞪着秦礼看了一会儿,用力地闭闭眼睛,一言不发地起身,直接去察看病人了。

曾大牛懵懵地抬起头,瞅着邱晨的背影戳戳秦礼,小声嘀咕道:“你说,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是不是关切侯爷啊?”

秦礼抬手一巴掌拍在了曾大牛的后脑勺上,磨着牙道:“你这会儿不装傻作聋了?”

曾大牛讪笑着,一边利落地跳起来往后退着,一边道:“那啥,我去看看夫人有什么吩咐不……”

说着就要开溜,被秦礼眼疾手快地一下子揪回来,曾大牛正要开口求饶,却见秦礼拎着一个干净的口罩甩过来:“戴上口罩,你不想要命了!”

曾大牛讨好地笑着,连连点着头戴了口罩,就听也戴了口罩的秦礼叹息道:“爷这事儿,我也看不明白……唉,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反正爷要来了,等爷来了自己操心吧!”

曾大牛神色也郁郁道:“爷不会真到这里来吧?爷身上还有伤呢!”

秦礼摇摇头:“不知道,咱们在这里也使不上力……唉,就是不在这里,也没有爷听咱们的道理。行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瞎担心了,夫人这些办法好使,爷就是来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

两人目光一对,曾大牛嘿嘿一笑:“要我说不是说不定,夫人一定会很感动,爷的好事就该近了!”

“你小子!”秦礼笑骂着拍了曾大牛一巴掌,两个人笑嘻嘻地一起去忙乎去了。

邱晨进入疫区第十二天,送进来的病人减少到了十九人,而关公庙中第一天实现了零死亡。众人一片鼓舞。

最初好转的三十几个人已经没了症状,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却都不肯躺在床上等别人伺候了,也开始戴上了口罩,各尽其责地帮着干起各种活计来。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最初进来的家属们已经能够熟练地做着各自的活计,又有田郎中坐镇,邱晨自从进了关公庙后,第一天能够缓口气,洗了个热水澡换了消毒的干净衣裳后,离开了关公庙。

进来快半个月了,有些消耗大的药材所剩不多,需要再送一些进来。还有一些营养食材也要送一批进来,一些从阎王手里抢回命来的病人,疫病好了,身体却虚弱的很,急切需要用比较精细的食物增加营养。

当然,随着救治工作的效果的逐步显现,有了些许空闲的她,开始强烈地思念起家里的孩子和亲人来。

这些日子来,她看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见过了太多的生者的悲伤绝望,死者的不甘和挂牵……太多的负面情绪集结成沉重的精神心理负担,让她不堪重负,让她心神俱疲……那浓缩在生死间的感情让她触动很深,也让她格外地思念家人和孩子,特别想要回到家里,回到那个她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地方。

从关公庙里出来,一路上看到的情形比她们初到清和县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街面上到处散乱的垃圾,肆意横流的污水都看不到了,街上来往的百姓整洁了许多,精神面貌也好了许多,不再像她初见时那样绝望和麻木,而是又有了希望,甚至有些人脸上能看到笑容了。

邱晨四人从到了清和县几乎立刻就进了关公庙,街上的百姓几乎没人认识他们,也正因为他们的陌生面孔,受到了街上百姓的频频关注。

终于,有人上来搭讪询问:“你们是从外边来的?咱们清和不封了?”

邱晨看看其他三人,笑道:“我们确实是从外边来的,不过是半个月前来的。”

那人很疑惑,还要询问的时候,正巧一名衙役经过,看到邱晨几人立刻赶过来施礼:“见过邱先生!”

说着,衙役扭身对街上的百姓大声道:“这就是救了咱们所有人的邱先生,就是他涉险送来了治疗疫病的药方子和防控法子,也是他一直在关公庙救治那些病人……没有他,我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病死了!”

这衙役的一番话很出乎邱晨的意料,微微愕然之后,邱晨就连连摆手止住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衙役,朝着渐渐聚拢的人群连连拱着手,由秦礼和曾大牛护卫着,带着陈氏挤出人群,匆匆而去。

一脚踏进县衙大门,邱晨才抹了把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曾大牛却是满脸兴奋道:“那些人把咱们夫人当恩人哪……嘿嘿,也算他们有点儿良心,咱们夫人可是冒了性命危险过来给他们治病的……”

邱晨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头制止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我就是为了不让疫病传到自己家里去,可没你说的那么高尚……”

见曾大牛不以为意地还要说,邱晨收敛了脸色道:“是,咱们确实救了他们,可这话不能说……嗯,有收买民心之嫌。”

最后一句话邱晨声音压低了些,秦礼和曾大牛、陈氏却都听清楚了。他们毕竟是那种家庭里出来的,秦礼和曾大牛又是秦铮的亲卫,自然明白邱晨话里的意思,立刻齐齐脸色一肃,再不提此事了。

亭伯听到声音从门房里跑出来,一看到是他们立刻过来问候。

邱晨四人拱手道:“老伯,我们有些事要跟吴大人商量,吴大人可在衙门里?”

亭伯连声笑道:“在,在,吴大人也是刚刚回来没多会儿,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吴云桥在外边跑了大半天,这会儿回到县衙刚刚洗漱了一番,正端着一碗简单的面条吃饭。看到邱晨几人进来,连忙笑着迎上来,“你们吃过没有?让人给你们也下碗面吧?”

邱晨笑着摆摆手:“我们已经吃过了。别耽误吴大人吃饭,您吃着咱们说话。”

吴云桥也不矫情,继续坐下来吃饭,邱晨在旁边坐下来,也不用上茶,然后直言不讳地对吴云桥道:“关公庙这边基本已经稳定了,我过来问问吴大人,下边村子里的情况怎样了?”

吴云桥咽下一口面条去,答道:“我也正想跟邱先生商量商量这个事儿……我上午刚刚去巡查了一边,下边村子里的情况也有了好转,死亡人数降低了不少,可效果没有县城这么明显……昨天各处共计死亡人数仍旧有一百零三人……”

邱晨默然片刻,对吴云桥道:“关公庙里有田郎中看着已经足够了,明天我就跟大人一起下去巡察一遍,咱们一起找找哪里还做得不到位……”

商量完了这些事情,邱晨等人辞过吴云桥。陈氏回她们居住的小院,烧水清理,等着邱晨等人回来洗漱歇息。邱晨则带着秦礼和曾大牛骑了马出城,直奔封锁路口。

她们一下马,就看到一个小厮从路旁站起来迎到拒马后边,“林家夫……”

邱晨已经认出来了,小厮居然是云济琛的小厮知书,听他就要喊破她的身份,连忙笑着打断道:“知书,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公子打发小的在这里候着,万一您有什么事儿也好及时传过去!”知书满脸喜色地回答,又道,“我们公子本来亲自在这里候着的,恰今日有些事情没能过来,要是知道您今儿出来,我们公子一定会在这里等着您的。”

听着知书快言快语,邱晨满心温暖和感动,拱拱手道:“有劳二公子了。呵呵,也让知书跟着受累了。”

听邱晨连他也道了谢,知书连连摆手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小的可承受不起。要是让我们公子知道了,定会饶不了小的……”

邱晨笑着听知书耍宝,过了好一会儿,邱晨才将此次过来的事情说出来。

因为隔离区内的疫情未清,里外仍旧不能传递物品,邱晨口述,就由知书执笔记了下来,又给邱晨念了一遍确认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

这些事儿说完,自然就要问到清和县的疫情,邱晨也做了简单的介绍:“县城的疫情已经基本控制住,昨天子时到现在没有再出现死亡。下边村庄里的情况稍差一些,不过也有了明显的好转,相信不久之后,也能完全控制住。”

知书听得很认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等邱晨说完,他立刻笑着道:“真是太好了!这疫病可制住了,再也不用害怕担心了!”

该说的都说了,邱晨又问了家里的情况,知书道:“家里好着呢,您尽管放心,我们公子几天前亲自去了一趟,老爷子老太太还有公子小姐都好着呢……为了不让家里惦记,我们公子没跟家里说您进了疫区,只说京城有事需要您去一趟……”

邱晨认真地听着知书的话,仿佛看到了活泼懂事的一双儿女,还有慈祥淳朴的两位老人,还有哥嫂和俊文兄弟们……

说了一炷香工夫,邱晨这才辞了知书,跟秦礼、曾大牛,带了知书送来的许多食材用品,上马返回了清和县。

当天晚上,邱晨泡了半个月来的第一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换了两遍水,这才觉得整个人泡透了,整个人又重新舒展开来,身上那种沉重的压力似乎随着热水和汗水消散了。

泡完了澡,换了干净清爽的衣物,走出来,看到陈氏正在做晚饭,邱晨走过去接了做饭的活儿,撵着陈氏去洗澡了。

知书这一次送进来的食材有熏鸡、腊肉、鸡蛋,还有一些比较容易存放蔬菜,茄子、冬瓜、南瓜等物。有了这些东西,晚饭自然丰盛了许多,等秦礼洗完出来,邱晨索性让他去叫吴云桥和亭伯过来一起吃饭。

吃了顿丰盛的晚饭,难得实实在在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众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这一次出去,邱晨让陈氏留在了县衙,她只带着秦礼和曾大牛跟着吴县令出了县城。

自从进来,她就惦记着大嫂周氏的娘家,刚进来的时候就让吴县令打听过,据说那个村子情况还好,疫情并不严重。之后进了关公庙,邱晨日日忙碌不堪,也没顾上再询问,今儿既然要出城,邱晨自然要首先过去看看情况,届时想办法给大嫂送个信儿,也省的大嫂惦记忧心。

一出县城,邱晨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相对于县城里的干净清洁,城外村庄的卫生条件显然要差了许多。

各个村子里人心惶惶的,许多人家豢养的家禽家畜没人管理,就在村子里外四处乱跑着,禽类和畜类的粪便到处都是,各家各户门口或者院墙下都有一道露天的阴沟,肮脏的污水泛着异味儿,苍蝇蚊子一群一群的……

邱晨对吴云桥道:“吴大人,这污水必须要治理,每家挖深坑掩埋。若是还让污水四处横流,疫毒就还会沿着污水四下传播,就还会有人被传生病……就还会有人死亡!”

吴云桥眉头同样紧紧皱缩着,目光扫过那些排污水的肮脏阴沟,郑重地点点头应下来:“邱先生放心,从今儿开始,我就派人一个村一个村地督促着修整……嗯,咱们再进庄户家里看看吧!”

邱晨点头应了,跳下马来,将马缰交给秦礼,自己步行着往村子里走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患不均

第二百三十一章患不均

清和县处于平原地带,土地肥沃,水浇便利,乃是安阳府比较富裕的区域,百姓也富裕一些,这从村民的房舍院落也能看出来。

邱晨走进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土坯院墙都是用青砖打的建脚,门楼也是青砖砌就,房舍虽然是土坯房,前墙上贴了青砖,看起来整个房舍院落都很齐整。

只是,此时这个原本整齐,充满生机活力的农家院落却寥落衰败,门口院落里布满了浮土落叶等物,墙头屋顶上的草长的老高,在夏末的阳光下蓬勃着,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有一种邱晨并不陌生的病人呕吐排泄物的浓重异味在小院里弥漫着。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邱晨扬声喊。

喊两声等了片刻又喊了两声,终于,听到屋里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谁呀?”

邱晨转头看向吴云桥,见他也是一脸惊讶,显然也不知道这里还有病人。

“走,进去看看!”想到可能有病人没发现,吴云桥越过邱晨领头往屋里走去。

邱晨无言地跟上了吴云桥的脚步,进了屋。

屋子里光线很暗,那股异味更加浓重,即使邱晨戴着口罩都觉得差点儿窒息。摒了呼吸,过了一会儿邱晨才觉得稍稍适应了些,抬脚继续往里走,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关公庙里那么多病人聚集在一起,异味也没有这么大,难道是……

房子是三间正房一明两暗的格局,刚刚那一声虚弱的回应就出自东里间。

邱晨跟着吴云桥走进里屋,更加浓重的异味在昏暗的几乎看不见的光线中扑鼻而来。邱晨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些,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吴云桥在炕下俯身下去。

紧跟了两步,邱晨走过去,眼睛也稍稍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光线,也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就在炕下,歪着一个人。那股浓重的异味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邱晨低声道:“先扶到外屋去!”

说完,率先俯身抱住了病人的双腿,吴云桥也熟练地抱住了病人的上半身,两人合力将病人从屋里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

秦礼和曾大牛也从西里间和厢房里走了出来,看着邱晨摇摇头,示意再没别人了。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估计这户人家就剩下这一个了。也正因为就剩了这一个,才没有人将病人送去集中治疗点。

转回目光,邱晨开始查看病人的情况。因为无人照料,这个人的病情已经很严重,整个人躺在那里软塌塌的,面色蜡黄晦暗,几乎没了生气。也因为没人照料,病人病重之后,排泄呕吐没办法自理清洁,沾的满身都是,浓重的异味就是由此而来。

这是个男子,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可此时的肮脏蓬乱、病弱无力,已经没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火力和生机。

就这么一会儿,病人捂着肚子,又泻了一次,吐了两次,只是吐泻的量却不多,显然是身体已经极度缺水了。

邱晨看了看吴云桥,“试试吧!”

病情到了这种程度已经属于危重病人,能不能救过来,邱晨心里也没底。

招呼了秦礼和曾大牛,就在院子里替病人脱了身上的脏衣物,又端了水来……这会儿也没处找凉开水了,就用普通的水给病人洗了脸上的脏污,邱晨从屋里找出一套衣服来,让秦礼和曾大牛帮着给病人穿上。紧接着就是喂水,喂进去吐出来再喂。邱晨也将自己身上带着的药丸子溶化在碗里,给病人灌了下去。

连着灌了两水囊水和两碗药下去后,病人看起来稍稍好了些,至少呼吸比较有力了。

两个衙役进来卸了门板,将病人抬上送去了最近的集中治疗点。

接下来,邱晨和吴云桥又在村子里看了看,还好,没有再发现无人理会的病人。邱晨也去了大嫂周氏的娘家村子,周家情况还好,只有三个人传了病,周氏的大伯和三婶没了,还有个侄儿送治及时,如今病情已经稳定下来。邱晨特意过去关照了一回,也没好说破自己的身份,只让秦礼送了两袋白米、一些腊肉熏鸡和木柴过去,并细细嘱咐了所要防控的事项,让人帮着把院子里的阴沟处理了。

跟着吴云桥花了三天,把封锁范围内的村庄转了一圈,每到一处,都将防控措施做的不够的地方加以改进完善,又将村民召集起来细细地说了防控的重要性。说清楚讲明白了,百姓知道关涉性命的事情,也都重视起来,各家各户都行动起来,疫情的防控形势很快好转起来。

等三天过去,县城外的乡村发病率明显地减少,死亡人数也逐日减少。而关公庙里收治的病人已经连续五天没有死亡病例,送治的人数也降到了个位数。

吴云桥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但情绪却一天天轻松高涨起来,对邱晨一行也格外地敬重,几乎是言听计从起来。

巡察完乡村,邱晨又去了一趟封锁线,将周氏娘家的信息传出去。

这一次让她意外的是,居然云济琛和廖文清都在封锁线外。

“你们怎么都来了?”邱晨仍旧戴着口罩走过去,隔着拒马跟云、廖两个人打招呼,“少东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济琛笑着戳戳廖文清,见他只是盯着邱晨看着,却一言不发,只得笑着道:“那天知书回去说看到你了,还说你神情疲惫,瘦得厉害……今儿见了才知道,那小子不老实,这哪里是瘦得厉害,这都瘦成影子了……”

邱晨看着云济琛絮絮地说着关切的话,忍不住笑的两眼都弯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沉默了半天的廖文清这会儿突然开了口,却是气冲冲地训斥:“谁让你到这里来的?你没见人家都北上避难吗?你不会带着孩子们去京里?不想去京里,去正定也行啊……”

邱晨被吼得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满脸怒火的廖文清,突然笑了:“我很好,你放心!”

怒气冲冲的廖文清,就以为邱晨这么温柔地一声轻语,一下子哑了火。他定定地看着邱晨,然后用力地一掌拍在拒马上,嗐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去。

云济琛瞥了廖文清一眼,暗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跟邱晨道:“你在这里缺什么?想吃什么?……哦,昨儿廖三不知从哪里淘换了几筐葡萄来,早上已经派人给孩子们送了两筐去,又给你带了两筐过来。我还说不一定遇上你,他也不听,没想到还真见到你了。”

邱晨顺着云济琛的手势看到不远处的一堆东西,果然看到了两只柳条筐子,笑笑道:“实在是谢谢你们了。只是这……”

邱晨正要说疫区不能吃生食,转念却想起了水果罐头,葡萄加了糖水煮成糖水应该也可以。于是略略一顿,笑道:“好,我就不客气了!”

云济琛笑笑,听邱晨说了清和县的疫情,很是欣慰道:“太好了,太好了,你也不要太累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邱晨答应着,问起丕县、辉县等处的疫情,云济琛的神色肃穆下来,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丕县的情况很不好,父亲也遣了人带郎中进了丕县防控治疫,效果却不明显……去了八个人,已经有两个染病死亡……其他几个县情形也不太好……”

邱晨的心往下沉了沉,问道:“可有郭敬诠郭老先生的消息?”

“郭老先生进了易水,因为封锁,也没有消息传出来……那边水情本就严重,情形更不乐观。”

两人相对默然,别扭了半天的廖文清突然插话道:“你安心在这里吧,丕县那边,云大人已经又安排了人手准备过去。易水、辉县等处,自然也有当地衙门安排人进去……云大人已经将你的法子给那边送了过了,想来那边的疫情很快也就能有所转机了。”

“嗯,我知道了。”廖文清气哼哼的,却忍不住关切,邱晨忍着笑邱点头应着,又道:“这几天我去村子里,又有了几个新的应对措施,你们俩谁记一下,带回去给云大人,看看其他几处是否能用上。”

云济琛笑笑,吩咐知书和乳香搬了桌椅,磨墨铺纸,执笔将邱晨所述的一些防控办法记录下来。

邱晨也托了二人给大嫂周氏送个信儿,又说了几句话,跟云廖二人约定了以后三日派人过来传递一次消息,不用他们天天在这里等候。然后邱晨就招呼秦礼、曾大牛,将云廖二人带来的物品转回了清和县。

疫情控制下来之后,邱晨也就轻松起来。一般会跟着吴云桥到各处巡察一番后,就在县衙待着。然后就把这些日子防治瘟疫的种种做了总结,然后记录下来。

这个时代,医药方剂仍旧秉承着长久以来的秘方家传,好些疗效确切的方药,还有很多人钻研毕生的学术成就,就因为这种狭隘的传承方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令人扼腕、惋惜不已。

治疗其他病症的方药也还罢了,瘟疫一旦发作,却不是一人一力能够力挽狂澜的,可以说,此次她在清和县能够这么顺利地控制住疫情,也得益于云逸舟的支持,更得益于有吴云桥这么一个全心为民的父母官,全力地,丝毫不打折扣地将防治措施执行下去,若只是她一个人,救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还可能,要想控制一个县的疫情根本不现实。

是以,她要将瘟疫,特别是此次亲身经历的‘霍乱’瘟疫的防治措施做个记录和总结,以后万一再有疫情发生,后人也有个参考和借鉴。

邱晨坐在院子里写着防疫总结,陈氏则在不远处的灶头上煮着葡萄。

廖文清送来的两筐葡萄带回来后,邱晨就交给了陈氏,并教给她做法就甩手不管了。糖水葡萄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是加水加糖煮开了,再放入清洗过的葡萄煮两个滚儿就好了。

虽然是亲历,种种措施、药方也是自己拿出来的,但想要总结记录下来,邱晨发现还是很难。对于一年半没接触过学术论文的她来说,这半天不过是列了个大纲,那边陈氏就已经做好了糖水葡萄,给她盛了一碗送过来:“夫人且歇息一下,尝尝奴婢做的糖水怎样。”

邱晨挑挑眉,看了看陈氏笑道:“好,我这就尝!”

然后接了汤匙慢慢地搅着碗里或翠绿或浓紫的葡萄,微微笑着,挑了一颗莹紫的葡萄放进嘴里,微微有点儿热,那股清甜的味道不是太明显,想来放冷之后,味道会更好。

“嗯,不错,你拿个干净的桶盛了,让大牛送到关公庙里去,也让那些孩子们尝尝!”

陈氏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应下来。这么些葡萄就自己人吃是吃不完,关公庙里一些患病的孩子,瘦的皮包骨的,也没什么吃的,可怜得很,能送些给糖水那些孩子们吃,也是积福的事儿。

如此,邱晨写了五天,才把疫病的防治总结写完。看着厚厚的一沓纸,邱晨揉着发酸的手腕,也颇有些成就感。

这几日,邱晨又去了一趟封锁线,跟廖文清云济琛见了一回。其他几个县的疫情都多多少少有些缓和,情形最好的竟然是易水县,据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是,那边有一个老郎中,医术了得,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邱晨很欢喜,那个消息里提及的老郎中估计就是郭敬诠老先生,有这个消息传出来,至少说明郭敬诠还很好,没有染病。

算起来,她进入清和疫区已经二十天了,县城里已经没了死亡病例,下边村镇里的死亡病例也逐步减少,昨天只有六例死亡,到了这种情况,死亡原因基本上不是霍乱致死,而是病人本身体质较弱或者还有其他病症,霍乱引发或者引加重了其他病症,从而导致了死亡。

到了这种情况,也就意味着,没有特殊情况,清和县的疫病很快就要消灭了。当然,各种水源中的病菌还会存活好长一段时间,这就要求人们要保持各种饮食卫生习惯,避免生冷入口。

另外,如今已是七月底,天气一天天凉下来。这对接下来的疫情防控也是个利好因素,天冷了,病菌被灭活,不被灭活的也会降低致病性,从而大大减少了疫病的感染和传播。

正一边琢磨着,一边活动着酸疼的手臂,吴云桥带着亭伯施施然地走进来,一看到邱晨甩胳膊扭腰的怪样,不由笑道:“邱先生,你这是打的何种拳法?原只知邱先生一手医术了得,没想到邱先生还是个练家子啊!”

吴云桥这些日子也学得精乖了,自从邱晨不再常驻关公庙之后,每到饭时他就过来蹭饭,邱晨也不好撵人,索性又把亭伯也叫了过来,大伙儿一起吃,有些事情也省的费两边事。

看着吴云桥一脸笑的奉承,邱晨很不厚道的腹诽着,这位为了混口饭吃,就说这种昧良心的奉承话,这哪里还有半点儿传言中的清高和桀骜啊?吴云桥若是将这份厚脸皮的劲儿用在官场上,说不定早就步步高升,平步青云了。

邱晨摆摆手,笑道:“吴大人别取笑我了。我就是坐的久了身子僵硬活动活动罢了,哪里会什么拳法!”

说着,径直走过去舀了凉开水细细地洗了手,取了水壶和消好毒盖在桶里的茶杯,斟了茶,先递给吴云桥一杯,又递了一杯给亭伯。

自从进了疫区之后,喝茶就不敢冲着喝了,都是把茶叶放进水壶中煮茶。这样煮出来的茶苦味重,还涩口,最初邱晨是真喝不惯,但喝了一些日子后,居然发现煮茶更去火,也更提神,喝习惯了,居然也喜欢上了。

“情况怎样?”邱晨喝了口茶,就询问起吴云桥巡查的情况来。

吴云桥未语先笑,直接道:“县城里不用我说你也一定知道了,没有新发现染病人,也没有死亡;下边村镇里昨天新发病七人,都是不小心饮食了生冷发病的;死亡六个……呵呵,照这个势头,最多三五天,清和的封锁就能够解除了!”

邱晨怔了怔,看着吴云桥满脸欢喜放松的样子,却难掩眼底深深地青黑阴影,也没办法改变几乎脱了形的干瘦,真是有些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只不过,这冷水却必须泼,而且要及时地泼。

收回目光,邱晨摇摇头:“别说现在还有病人未曾痊愈,就是所有病人都没了吐泻的症状,病菌……呃,疫毒仍旧能够存活两三个月。也就是说,两三个月之后,清和县不再有新发病者,方才能确定疫情完全解除。”

吴云桥脸上的笑容僵住,愣怔了半晌,方才苦笑着摇摇头:“邱先生说的是,是我太过急切了。”

说着,又感叹道:“只要不再有人发病,不再死人,别说再封锁两三个月,就是再封锁上一年也行啊!”

听他这么说,邱晨也有些感叹,想了想道:“虽说两三个月才能确定疫情是否解除,但只要不再有人发病,人心稳下来,也就从容了。”

吴云桥被邱晨泼了一瓢冷水后,也冷静下来。摇摇头道:“唉,哪里能从容得起来啊……今年的秋粮本就下种晚,这一场疫病下来,地里都抛荒了,恐怕一入冬就有好些人家要断粮了。唉,没了疫病,这饥荒就紧跟上了……”

对于吴云桥说的这些,邱晨也是了解的,但却没有什么好说的。疫病她有办法防控治疗,可饥饿她却没有什么好办法,也没有那个能力养活一个县的人口。

“先生,现在摆饭吧?”陈氏的询问,很好地打破了邱晨二人的低沉。

“嗯,摆饭摆饭!”邱晨笑着起身,对吴云桥道,“今儿陈嫂做了吴大人最爱吃的腊鸭煲,吴大人可要多吃点儿,你这些日子可是瘦狠了,可得要好好补补!”

“嗯,那是一定的,一定的。”一说起腊味煲,吴云桥也欢喜起来,连连点头笑道,“我说邱先生真是福气,陈嫂这么好的厨艺,我也就跟着邱先生解解馋,不然去哪里吃得到哦!”

邱晨歪着头道:“听吴大人这么说,还是托这疫病的福了?”

吴云桥苦笑着摇摇头:“算了,这种福气我可受不起。”

说着话,陈氏把饭菜端了上来,吴云桥的目光直接关注在一砂锅腊味煲上,吸着鼻子努力嗅着,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邱晨把自己写的疫病防治总结拿给吴云桥看:“吴大人帮我掌掌眼,看有没有遗漏失误之处。”

“邱先生是国手,又哪里需要小可置喙!”吴云桥客气着,却还是翻开了手上的一沓纸张,仔细地读了起来。

只是目光一扫,吴云桥就看到了新奇之处,满眼兴奋地指着文字间的标点符号问道:“邱先生这句读用的倒是奇妙……只是,邱先生所用的句读似乎多了些。这是……邱先生自创的?”

听吴云桥‘菊豆’‘菊豆’的,邱晨也被弄得有些糊涂,伸头一看,才发现吴云桥指的是标点符号,一时恍然。她是学理科的,对这些东西了解的少,不过,读过的古籍好像都没有标点符号的运用。有的只用了简单的‘。’以示断句,却没有其他标点符号的运用。

暗暗汗了一下,一不留神又露了个破绽。

真让她就这么坦然承认是自己创造的标点符号,她的脸皮还真没这么厚,于是不置可否道:“这是我偶尔在古籍中所见,看用了这些之后,断句更加明确,表辞达意也更清晰,就被我拿来用上了。”

“嗯,嗯,确是如先生所言,如此清晰明确得多。”吴云桥倒也没继续纠结,赞了一声之后,就专注地看起内容来。

别看厚厚一沓子纸,字数并不太多,吴云桥只花了两盏茶的功夫也就看完了。看到邱晨连治疗疫病的药方子都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甚至连某些药物的炮制要求也写的清楚明白……吴云桥掩卷之后,看着邱晨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先生这篇文章就这么拿出去?”

听他如此一问,邱晨就知道他所指为何,含笑点头道:“此次,防治疫病驱除疫毒,虽说方子是我拿出来的,可更多的却是仰仗大人和衙门里的兄弟们的全力施为,各种防控措施、药方子才能充分发挥出小用来。若没有大人和兄弟们,就我一个人的话,哪怕我生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子如此顺利有效地控制住疫情的蔓延,更别提驱除疫情了。是以,疫病一旦暴发,就不是一人一力能为之事,需要涉及的所有人齐心协力方能抵抗疫毒侵袭,尽快将疫毒驱除。我之所以将这些写出来,为的就是后人遇到疫病能有所借鉴参考,能够尽量减少人员的伤亡,所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吴云桥静静地听着,知道邱晨说完,他一脸肃容地缓缓起身,整整衣角,在邱晨的愕然中,无比恭敬地一揖及地。

“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邱晨哪里肯受他的礼,连忙跳到一旁避开,同时伸手去扶。

吴云桥施施然地起身,满脸敬佩道:“先生心胸之宽广、坦荡,实在值得吾辈自省和习学。”

邱晨苦笑着摆摆手,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学的是做官为民,经纬之道,那是大才,哪用学我这微末之道。”

请着吴云桥重新落了座,邱晨又道:“大人您受累斟酌一下,还有无缺失之处……既要留为后人所用,自当尽力完善了才好。呵呵,等我从清和出去,就去交付书局刊印了。”

吴云桥摇头道:“刚刚已经看过了,先生用心撰写,详实详尽,何须小可再做增减。只是……”

邱晨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吴云桥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纸张,微微皱着眉道:“只是,先生在此卓有成效,怕是容不得先生离开……丕县,乃至辉县、易水县的疫情仍旧严峻呐!”

安阳府云家。外书房。

“爹,那林娘子一介女流能够犯险进入清和疫区救治一县百姓,已是九死一生,哪能再让她去丕县……”云济琛有些急切地劝说着。

云逸舟叹息着打断道,“唉,你别忘了,你爹是安阳知府,若是眼看着丕县百姓病死殆尽不有所行动,你爹是要被追责问罪的!”

“爹,您已经尽力了,之前已经派过去七名郎中了,而且,您昨天不也说,丕县的疫情有所控制了么?”云济琛仍旧不想放弃,又劝说道。

云逸舟瞥了儿子一眼,心下暗忖,往日次子行事颇为果决,怎么遇上这个林娘子的事情,就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你别忘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云逸舟声音冷淡的一语中的。

云济琛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却不再劝说父亲。

父亲说的,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想尽自己的一点力,让林娘子不再涉险罢了。

但,从林娘子进入清和,并有效而迅速地控制住清和疫情……不,是从林娘子进入清和疫区开始,就注定了,不将所有的疫情消除,她是不可能走出疫区的了。

看着沉默下来的儿子,云逸舟脸色也不好看。

默然了片刻,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林娘子既然能在清和丝毫未损,那自然是有自保之法,去了丕县也不会有事。”

云济琛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想要从父亲的脸色眼神中辨别出些什么,片刻才道:“爹,咱们的皂坊可是指着林娘子!”

云逸舟脸色一缓,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你放心,这回我会派一队衙役过去协助……丕县县令魏炳成又干练周全,有他协助,还比不过吴云桥那犟种么!”

云济琛再也无话可说,神情郁郁地走出了外书房。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廖文清就匆匆迎了上来:“怎样?”

云济琛摇摇头,叹息道:“清和县效果显著,其他几个县却仍旧情势危急,林娘子是避无可避。”

廖文清一下子抓住了云济琛的手:“真的没有办法了?”

云济琛垂了垂头,道:“若是不去,之前的功劳不但完全抹去,只怕招来灾祸!”

话音未落,云济琛就觉得手上一轻,廖文清的手颓然地松开来,神情忧虑又颓丧地垂着手默默退开两步,一下子跌坐在游廊的木栏上,失魂落魄。

云济琛皱了眉,盯着廖文清看了一会,正要开口劝劝,却见廖文清忽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匆匆往外就走。

“你去哪?”云济琛一把扯住廖文清,“林娘子有自保的法子,不会有事,你可不能乱来!”

“我,我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去丕县送死吗?”廖文清一脸急色地反问。

云济琛呸了一声,恨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送死,之前清和的情形比丕县更加严峻,林娘子去了,不也控制住并把疫病治好了?我跟你说了,别急,你急也帮不上她啥忙,还不如咱们琢磨琢磨,丕县的情况,咱们能给她帮上什么……比如药材、比如她用的糖盐,还有,咱们这就去打听打听丕县县令魏炳成的脾气性情,早点儿给林娘子送过去,让她心里有个数,真过去了也好应对。”

说着又补充道:“她虽然过去治疗疫情,也不过是开开方子抓抓药,其他许多脏活累活可都得有人干才行,这都要仰仗丕县县令魏炳成的襄助!”

廖文清脸色仍旧不佳,却已经不再挣扎着要走了。

云济琛拽着他按在木栏上,自己也隔着一根柱子坐了,开口道:“父亲说了,会派一队衙役过去襄助。我觉得,咱们也该送些人进去,有什么事也好护着她些。”

廖文清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焦距,转过眼来盯着云济琛道:“那种凶险之地……就怕她会嫌我们草菅性命。”

云济琛挥挥手,毫不在乎道:“林娘子不是那等人!即使知道了,她也只会记得我们两人的关切担忧之情!”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清和

第二百三十二章离清和

因为不是大朝,只是乾清门听事,刚过巳正就散了。众文武三两离开,从低低的议论甚至争执中,仍旧不难看出今早听政时必是有什么问题引起了激烈的辩论。

这些人中,独有两位神色肃穆,一脸凝重,也不跟人会和,脚步匆匆地出宫门直入六部。踏进六部行政院,两人才缓了脚步,互望一眼,同时苦笑着摇头。

一身暗紫色锦袍的梁国公吏部尚书秦修仪,修长俊逸,丰仪俊美,乃当朝有名的美男子,此时虽然仪容不乱,却也微蹙了眉头,拱手道:“郑大人,此次疫情严峻,天听震怒……我这就回去再安排人员出京前往疫区。郑大人也赶紧的吧!”

被称为郑大人的郑即玉,乃时任户部尚书,听了这话也叹息着拱手道:“多谢梁国公维护,我这就去调拨粮米、银钱,尽快拨下去!”

说着,两人又拱拱手,分道而行,梁国公秦修仪径直去往礼部背面的太医院。郑即玉则匆匆转回户部,想着法子调拨银子粮米去了。虽说如今称得上国泰民安,但各处大小河流要疏通河工,大小灾情也要划拨粮款下去……户部的银子就没有够用过。南直隶这一场水灾,前些日子已经拨了粮米下去赈济,可转眼又来了场瘟疫……郑即玉虽然压力大,却也习惯了这里挤挤,那里挪挪的做法,这会儿一边往户部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从哪里先挪出一部分粮款来拨往疫区了。

上朝的官员散去,偌大的乾清宫前广场只有笔挺森然的羽林卫和应值打扫的小太监依着规矩侍立,不过这些人都是练出来的,纹丝不动地站上一个时辰不带走样儿的,更不会发出半丝声响,几与丹陛前的香炉铜鹤相同。

就在这一片肃穆安静中,偶尔有官员奉召觐见,或者进宫请见。偶尔让安静的乾清宫多出一些响动。

巳中时分,一名身形高大的青袍年轻男子,在两名侍卫搀扶下走进乾清门,来到殿前丹陛下请见。

盏茶后,一名中年太监急匆匆走出殿门,甩着手里的拂尘,躬身道:“传靖北侯觐见!”

秦铮松开两个搀扶的侍卫,由迎上来的两个小太监扶着,朝那中年太监略略颌首:“有劳黄公公。”

“侯爷可别这么说,老奴哪儿当得起。能给侯爷动弹是老奴的福分……”黄福海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从潜邸时就在皇帝身边伺候,谁也不敢小觑,平日里最是乖滑,对谁都恭恭敬敬,不冷不热,在秦铮面前却似乎多了一份疏离外的东西。此时就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侯爷有伤在身,又何必如此执着……那是小事……”

后边一句很低,也很含糊,若非秦铮离得近耳力又好,几乎听不见。

秦铮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由着黄福海进了乾清宫。

一行径直进入皇帝起居的东暖阁,秦铮挥开两名小太监,略显迟缓地往前走了几步,垂着手就要跪下去。

上首一声嗤笑传来,随即道:“哼……行了,行了,你身上有伤,讲规矩也不在这会儿。”

秦铮也不坚持,躬着身子拱手谢了恩,这才缓缓地直起身来。

“你说说,你这一身的伤不在家里老老实实养着,又进宫来作甚?”靠窗的炕上坐着一位五十岁出头的短须老者,面容清癯,神情温和地看着秦铮询问着,一摆手,黄福海立刻让两名小太监搬了一只椅子过来,上位的老者淡淡道,“坐着回话吧!”

“谢皇上恩典!”秦铮缓慢地深躬身行了礼,这才在椅子上坐了,“回皇上,微臣听闻南直隶疫情严峻,让皇上忧心不已。臣愿押送粮米去疫区,协助当地官员赈济灾民,防控疫病,尽臣微末之力为皇上分忧,还望皇上恩准。”

炕上的老者,也就是景顺帝面色无波地喝了口茶,缓缓抬眼看向下边坐着的秦铮,嘴角似有若无地含着一丝笑,“你这是说朕的朝堂无人么?这么点小事还要你这个伤员出面?”

秦铮连忙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默默地跪下去,弯腰匍匐恭敬地磕头道:“皇上乃圣主明君,朝堂之上也是人才济济……只是,此次疫魔为祸,猖狂肆虐,祸害百姓黎民无数,臣父兼理太医院,防疫除瘟乃职责所在,日日为此忧心困扰寝食难安,臣不忍看老父亲如此烦难,故请命,望皇上能够准许臣代父出京,前往疫区驱役除瘟,为皇上分忧,为臣父亲尽责!”

皇上的面色微有所动,看着地上匍匐的男子,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收回的目光里,就有了些许的索然。

“此事虽说烦难些,却也不用你父亲亲自去,不过是安排些医术高超的太医过去,你这一片孝心可嘉,只是你伤势未愈,就不要……”皇上难得地温和劝慰道。

只是,皇上的劝慰未说完,就被匍匐在地上的秦铮打断:“皇上,瘟疫一日不除,就多祸害百姓不知凡几,就让陛下忧心,臣虽然有伤,却并不妨碍臣的一片为主分忧之心……再说,臣此次前去并不需要冲锋陷阵、上马杀敌,这种伤势不会有何妨碍。另外,臣听闻南直隶已有两县疫情得到控制,想必已经有了防疫除瘟的法子,之所有其他各县疫情尚急,想来也是各县为防疫情封锁设卡缺少互相协调之故。当地疫区分属几个州府,还有两个县隶属河南省下辖,彼此统协难免不便。若是臣过去,就能够调剂管理,协同作战,又有太医院太医在医术方药的指导统协,定会尽最快将瘟疫遏制,并尽快清灭驱除。”

嗤……皇上轻笑着摇摇头,指着秦铮道:“对付瘟疫,你倒是当成打仗了……嗯,也罢,既然你如此一再恳请,那朕就准了你的恳请!”

“谢皇上隆恩!”秦铮连忙叩头谢恩。

景顺帝抬抬手,黄福海连忙走过来,将秦铮从地上扶起来,重新在椅子上落了座。

景顺帝道:“此次,朕命你父调集太医,命户部调拨钱粮,发往南直隶疫区。你既过去,就替朕统辖好这治疫、赈济之事。嗯,统协钱粮之事……准你便宜行事,自己去挑上两个人协助。疫情猛如虎,耽搁不得,你既自请前去,那就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就启程吧!”

秦铮恭敬听着,待景顺帝说完,忙起身,叩谢领旨,被景顺帝挥着手免了,“福海,好生送他出去……”

秦铮由黄福海扶着退出东暖阁,方才转身往殿外走去。

黄福海扶着秦铮低声道:“侯爷……打理民事不比治军,侯爷先回去,老奴随后领了圣旨金箭,就给侯爷送去!”

秦铮回到靖北侯府,立刻就有太医赶过来,替他将渗出血的伤口重新清理了,又敷药包扎起来。歇息了片刻,摆上午饭来,秦铮端了碗正要吃饭,秦俊仪从外边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秦铮连忙搁下碗筷,起身迎候:“父亲,您可用过午饭了?若是未用,就一起吃吧!”

“吃饭,吃什么饭,我让你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去!”秦俊仪怒气冲冲地一掌拍在炕桌上,震得碗盏齐齐一跳,几个丫头也跟着抖了抖,垂着头逼着手更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秦铮挥了挥手,丫头婆子们如逢大赦,脚步轻不可闻地飞快退了出去,把门关好。转眼,屋里就只剩了秦铮父子二人。

“父亲,您也看的出来,儿子只要在京里,就一刻都别想安宁,受了伤,那些人都不放过……这等情形之下,日日小心应对提防,劳心劳神疲惫不堪不说,万一有一个差池,很可能就是滔天的大祸。儿子思谋多日,才得了这么一个借口出京,为君尽忠,更能避开种种祸端……而且,儿子军功过重,也要想个退身之步。正好借着此次的瘟疫,渐渐请理杂务……瘟疫事了,儿子再尝试着请命治理洛河易水的河工……若是能够得到皇上允可……”

说到这里,秦铮微微顿住,行动利落地走到门口,吩咐门外的丫头:“青鸢,打发人再去厨房要份饭菜……命人退到院外去,你亲自在门外守着。”

一名身形高挑,容貌妍丽的女子低声应了,转眼就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散去了院外。又命青萍、青禾去院子四周看过,青鸢这才在院门口的穿堂里坐了,一边喝着小丫头捧上来的茶,一边小心候着。

秦铮吩咐完,看着丫头婆子退了个干净,这才关了门转回来,就在秦俊仪对面坐了,低声道:“此次,皇上命孩儿便宜行事,挑两名擅于调度粮草的带着……是以,孩儿推断,等瘟疫退去,孩儿继续请旨督察河工,……也有七八分的把握会允准。河工修整下来,时日就可长可短了。没了孩儿在京,父亲也不必多出如此烦忧来,只做好礼部诸事也就是了。”

秦俊仪听长子一大篇话说下来,刚才进门时的那股怒气早已经消散了许多。再看儿子苍白着脸色却仍旧神态镇定淡然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家里的两个庶子和年幼的嫡次子,不说年幼的嫡次子,就是仅比长子小四岁的庶长子,也每日只知会文访友,悠游自在,吹个冷风都要大惊小怪一番……反观长子,年纪轻轻军功卓著不说,在朝廷应对之上也已经日臻成熟,眼光之高远,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嫌不如了。

由此,秦俊仪不由又记起先妻的温婉端丽,大气灵慧来……心下泛酸,暗暗叹息着,他终归是愧对了这母子二人!

秦俊仪神色褪去暴怒,却也颓然下来,意兴阑珊地吩咐着:“既然你已斟酌仔细,那为父也不阻拦你。但你也要记住,家里还有……为父,你自己也要保重自己,防疫驱瘟自然有那些太医们去做,你进了疫区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就在外边协调统理。”

秦铮恭敬地应着,就听秦俊仪又道:“此次为父安排了六名太医前往疫区,其中一名就是给你治伤的程文贤,让他跟着,为父也放心些。”

叮嘱完这几句,秦俊仪越发颓然,涩涩地转了转眼睛,从长子身上转开目光--儿子的身形、鼻子像他,脸型和和眉眼却像极了逝去的亡妻--也或许因为这一点,每每看到这个孩子总会让他想起自己的薄情负义,是以,他总是下意识地不想看到这个曾经也被他视若珍宝的儿子吧!

只是,当得知儿子带伤去御前自请,为他这个父亲分忧身赴疫区的时候,他没办法再无视了。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亏钱了许多,多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和可能补偿。

垂着眼,喝了口茶,觉得嗓子里那股涩然稍稍好了些,秦俊仪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嗯,这一趟回来,也该议亲了……我让你母亲替你甄选着些,到时候你自己再看看……”

这回,秦铮没有应承,只是淡淡道:“此时暂时不用议了……福安公主那边……”

“也是,那就先不提了。”秦俊仪也恍然过来,悻悻地起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明天你出京,为父就不单独到你这边了……”

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这个父亲能够为长子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他的长子早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长成了一个能独自顶天立地的男人!

秦俊仪失落颓丧地走了,没有让秦铮送。

秦铮坚持将父亲送到正院门口,看着秦义引着父亲渐行渐远,绕过一段花墙看不到了,他却仍旧站在那里。

父亲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关切叮嘱他了?而且,他很突然地发现,当年被推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俊仪公子,身体发福了,腰身也不再那样挺拔俊逸,头发甚至都有了点点白发……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露出了明显的老态。

写好了防疫措施总结,第二天又到了邱晨跟云、廖二人的三日之期。

邱晨一大早去了关公庙看过,关公庙里的病人一大半已经没了明显的吐泻症状,只是,一场大病下来,身体都非常虚弱,剩下的症状也在减轻中,也没了危重病人。邱晨看了一遍出来,跟田郎中商议着,将所有没了明显症状的病人分离出来,彻底清洁沐浴,然后安排到清洁过的房间里进一步治疗和休养。

因为病人大批地好转,之前忙乱疲惫不堪的家属和青壮们也轻松了许多,邱晨也跟田郎中商议着,把这些人分成两班,轮班工作,这样也便于家属们休息和清洁。

从关公庙出来,邱晨转回县衙,重新洗浴,换了情节的衣物,骑马赶往封锁关卡。

等在封锁关卡处的,不仅有廖文清、云济琛,还有安阳知府云逸舟和指挥佥事呼延寻。

邱晨看着关卡外乌压压的一片人,微微挑了挑眉梢,神态镇定地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身后的秦礼,慢慢地走上前去。

“呵呵,林夫人这一回真是救人无数,功德无量啊!林夫人辛苦了!”云逸舟当先笑着起身寒暄。

邱晨微笑着拱拱手:“我不过是做了些微末之事,当不得云大人这么说!”

说着,又对旁边的呼延寻也略略一拱手:“呼延大人!”

云济琛和廖文清也走了过来,却只能站在云逸舟身后,没有说话的份儿。邱晨看了二人一眼,笑笑示意。

“林娘子过谦了。你在清和所作所为老夫都已经知晓了,可以说能在短短一月内制止了瘟病肆虐,实在是大功一件,老夫已经写了折子呈上,想必,皇上知道了也会欣慰……”云逸舟开口就是长篇大论的褒奖,邱晨暗暗警惕,恐怕真被吴云桥说准了。

她微微笑着,安静地听着,果然,云逸舟长篇大论地褒奖之后,微微一顿,话风一转,接着道:“林娘子出手解清和百姓与倒悬,功德无限……只是,如今丕县百姓却仍旧被疫病肆虐,每天都有许多百姓因疫病致死,老夫知道林娘子这些日子来辛苦的很,但忝为安阳知府,老夫却不得不厚着脸皮过来向林娘子请求,请林娘子再进丕县,拯救丕县百姓于水火……老夫在此给林娘子行礼了!”

说着,竟隔着拒马向邱晨一揖及地,这已经是除叩首外最郑重的礼仪了。

不说云逸舟的身份,就是年龄,邱晨也不会受这个礼,是以,在云逸舟躬身之际,就闪身避开,等云逸舟起身,邱晨道:“云大人如此,岂不是折煞海棠么!”

云逸舟神色沉重摇头道:“林夫人不顾个人安危,涉身险地,救百姓于水火,老夫这个礼,并非仅代表自己,也代表被林夫人救了性命的清和百姓,和殷切期盼林夫人救命的丕县百姓,这个礼,林夫人不但能受,而且还应该受的坦然!这是老夫代表百姓的一片心!”

邱晨很想翻个白眼有木有?这个云知府老奸巨猾,好话让他说尽了,这么着,邱晨已经完全被他的话说的没了丝毫的退路,不去丕县,就是置丕县无数百姓性命于不顾了……真是一只老狐狸啊!

既然这只老狐狸挤兑她,又把她捧得快赶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了,那她也不妨再为清和百姓争取点儿福利吧!

“与云大人这一片爱民之心来,我做的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拍马屁谁不会?你好我好大家好嘛!邱晨还不信了,有那么丰富的网络、影视、文学资料作参考,别的不敢说,厚着脸皮拍马屁的话,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没有多说,几句很是到位的奉承话一说完,邱晨就转了话题,“疫区的疫情虽然基本得了控制,但救治过来的百姓身体却大都很虚弱,短时间……至少半年没办法下田劳作,眼瞅着秋天入冬了,大部分人家的田地却都抛了荒,不仅秋粮几乎没有,秋种也没法做……还有许多失了奉养的老人孩子,唉,真真是可怜,这些,还都要云大人操心安置了。相比起云大人来,我不过是拿前人的方子救人,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云逸舟被邱晨说的,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最后汇成一片苦涩,待邱晨说完,云逸舟勉强苦笑着摇头道:“这些……总会有法子的。京里已经传了信过来,朝廷的救济马上就要拨下来了,这些……若有不足的,少不得老夫牵头,再想办法周全!”

邱晨立刻曲膝深福一礼道:“如此,海棠就替百姓们给云大人行礼感恩了。想必,百姓们能顺利过了这一劫,也会永远感念大人的厚德无量!”

云济琛和廖文清站在云逸舟、呼延寻身后,原本一脸尴尬焦急的,听了邱晨这一番话后,不由消散了许多。看着云逸舟被邱晨挤兑的一脸悻悻,却不得不强笑着应对,云济琛更是很不厚道地低头偷笑起来。

他家老爹总是算计别人,这回也被邱晨当面算计了一回……咳咳,真是,真是难得一见!

勉强算是扳回一城,邱晨却也不得不答应云逸舟的请求,回到清和县衙就开始收拾,准备前往丕县。

临行前晚,吴云桥再次过来吃晚饭。邱晨破例地让陈氏烫了两壶酒。

抿了一口酒,邱晨感叹道:“还真让吴大人说着了!”

吴云桥没什么其他的嗜好,却独爱酒,往日清闲时候,每晚总会烫上一壶酒自斟自饮。自从清和发了疫病,他几乎日日巡察忙碌,这还是第一次喝酒。只不过,吴云桥也不比那些莽汉,并不豪饮,只是吱溜吱溜地嘬着酒,细细地品着。

听到邱晨这话,吴云桥从酒杯上抬起头来,带着笑意道:“说起来,只怕也是小可多虑,以邱先生如此情操,能够义无反顾地进入清和疫区,自然不会看着丕县百姓受难不顾,想必,即使没有云大人,邱先生也会赶往丕县……哈哈,说起来,不光是小可瞎操心,那云大人也是枉做了小人!”

吴云桥没有看到云逸舟当时的表情,但也听说了邱晨挤兑得云逸舟答应为灾民生计想办法,想想那只老狐狸吃瘪,吴云桥就觉得畅快,又多少有那么些遗憾。遗憾他怎么没跟着去,好亲眼看看云逸舟当时精彩的表情呢!

邱晨睨了畅快大笑的吴云桥一眼,又喝了一小口酒,淡淡道:“虽说云大人答应了为灾民们的生计想法子,可想来也不可能充足了,差额的部分,还得吴大人烦恼。另外……”

顿了顿,邱晨看了眼表情基本没什么变化的吴云桥,情知这位吴县令定是提前已经想过此时,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有了应对之法。心中不由感慨,这位吴大人虽说脾性有些倔强,却是一个实实在在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只是,经过此次疫情,就不知道这位好官还能不能做得下去!

“……吴大人也要早作谋划,只怕疫情过了,朝廷的功赏问责就会下来了。”

邱晨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经过跟吴云桥的接触,这位吴大人做事不少,却根本不会,或者说不屑于跟长官同僚们往来应酬,更别说巴结迎奉了。这样的人,有句乡村俗语很恰当--推了磨还挨磨辊,费力不讨好!--说的就是吴云桥这样的人,有了好事没他的,但要是追究起责任来,只怕第一个就能数到他。这无关云逸舟官品人品,不过是人之常情,谁都不愿意提拔抬举一个孤清桀骜之人!

吴云桥笑声一顿,随即笑着摇头道:“说句实话,我当年读书也曾雄心满满,壮志满酬,想着有一日金榜题名,为官一方也要造福一方。可真的做了官,兢兢业业做下来,自觉对百姓黎民扪心无愧,可却处处受排挤,事事受非难……本来没有这场疫情,我也打算到任期结束就辞官还乡。我的妻子在家里种田抚养儿女,这么些年没跟着我享一点儿福,实在是辛苦不容易。我回了乡,也能帮着她些,让她略微轻省轻省!……如今有了这场疫情,去官留任我也都不在乎了。去了官,我也正好早两年返乡,每日耕读,或者再起个塾学,教上三两稚童,了却余生,反倒比在这官场倾轧中顺心惬意。”

听他如此说,邱晨也没了话。泰山移易,本性难改,想要改变吴云桥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也是,本来就是她瞎操心。

这番话让两人都没了谈话的兴趣,吴云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起身向邱晨深施一礼道:“不论小可以后如何,如今仍旧是清和县令,对于邱先生对清和百姓的大恩厚德,小可就替清和百姓谢过了!”

邱晨没有躲避,而是恭恭敬敬地回了礼,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敬她的治病救人,她敬他的一心为民,彼此心里都有数。

第二天一早,留了曾大牛和陈氏收拾行装装车,邱晨由秦礼护卫着,赶了一辆马车,出城直奔周家庄。

大嫂周氏的娘家,这些日子邱晨一直关注着,情形还好,周氏的父母兄嫂都无恙,一个侄子染了病也已经康复。之前邱晨也曾送了些米粮过来,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此次,她要离开清和前往丕县,清和这边至少还要封锁两个月,她带来的十几袋米,还有廖文清、云济琛后送进来的许多食材,她装了一车送到了周家。悄悄地跟周氏母亲说了自己的身份,并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方才安心离开。

自己听说清和被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杨树勇和周氏,心急如焚。以己度人,想必周氏也在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她力所能及地帮周氏照顾一下周家,也是应该的。

在周家没有停留太久,邱晨就和秦礼转回了县衙。

曾大牛和陈氏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装好了车。一溜大车来的时候满满当当的,到了离开的时候,除了邱晨几个人的铺盖卷儿装了半车,其他的车子都是空荡荡的了。

邱晨离开的消息没有散布,一溜儿大车静悄悄地出了清和县衙。

但邱晨明显估计失误了,这么一大溜马车,在萧条冷落的清和县大街上招摇过市,也足够打眼了。这些日子,县城也很是有些人认识了邱晨,知道了是她入住清和,控制了瘟疫的扩散,救了那些人的命……这一看到邱晨乘着一溜马车出城,很快就有人上前询问了。

邱晨不好说谎,也就照实说了。没想到,消息传播的极快,等邱晨一行出了城门,马车两侧和车后已经跟上了几百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着。

有些人哭着请求邱晨不要离开,毕竟清和县的疫情还没有彻底清除,村庄里不说,就关公庙里还有几百人住着没出来呢!

邱晨看着聚得越来越多的百姓,听着越来越高的哭求声,知道就这么不理会也不是事,于是,车队一出城门,邱晨就命秦礼暂停了下来,她走出车厢,就站在车辕上,对着围拢上来的百姓们拱手做了个罗圈揖,直起身来,扬声道:“各位,各位父老,请不要哭了。我既然来到这里跟父老们一起抵抗疫病,就不会再将父老们置于险境不顾!”

顿了顿,等着百姓们的声音略略安静下来,邱晨又道:“咱们清和县县城已经有十二天没有人发病了。关公庙里住着的病人们,也已经十天没人死亡了。下边村镇里的情形相差不多,也已经几日无人发病无人死亡,这就说明,咱们清和县的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各位乡亲按照咱们制定的法子应对,讲究清洁,不吃生食,不音生水,疫病就不会再发作。”

下边有人大喊:“邱先生,若你走了,那些还没大好的病人怎么办?你走了,他们的病再重了咋办?”

声音未落周围许多附和声就七嘴八舌地响起来。

邱晨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道:“乡亲们不必过于忧心。我多数时候也只是四处看看,其实救治乡亲们,问诊开药的还是咱们县里的那些郎中先生。如今疫情已经得到控制,我离开,自然有那些郎中先生们继续替那些病人医治。乡亲们放心,咱们县的郎中先生们医术都好,又有充足的药材应用,如今尚未痊愈的病人也很快就会大好。另外,有些病人已经基本大好了,只是因防止再次传染,还有那些病人们经过大病后身体虚弱需要疗养,这才仍旧住在各个治疗点没有回家。所以,乡亲们不用担忧,也不用害怕,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就好。”

“乡亲们对我的这份深情,我很是感动,也很惭愧。但丕县的疫情仍旧严峻,那边的百姓父老们每天还有好些人发病,每天还有好多人因疫病死亡……想想他们也是跟咱们一样的淳朴乡亲,想必乡亲们中,也有不少人在丕县有亲戚朋友,我在咱们清和见到那些疫病死亡的人,临死还惦记着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不愿意死,不甘心不放心……再看看咱们身边,就有在这次疫病中失了儿女的老人以后要无人养老。也有失了父母的孩子,以后无人抚养……以己度人,乡亲们说说,我是不是应该过去,尽力把疫情控制住,不要再有人病死?”

这一番话说出来,底下要求邱晨留下来的吵嚷声渐渐低了下去,有些人脸上流着泪,却已经不是害怕邱晨离开疫病重来的恐惧忧心的泪水,而是想起自己在疫病中死去亲友,又联想到那些孤老孤儿们的可怜处境而心有所感的泪水……

邱晨见百姓情绪稍稍平复了,于是再次躬身朝大伙儿施礼,起身挥手道:“各位乡亲父老们不用担心,我去丕县,与清和相距不过几十里,骑马不过两三个时辰,想要回来也便利的很。谢谢大家送行,乡亲们请回吧!”

说着,秦礼重新驱赶着马匹继续前行。之前情绪激动围拢着的百姓们很自觉地向两边退开,给他们的车队让出一条路来。

得以顺利离开,邱晨松了口气。她已经坐进了车厢,却没法放下车帘。

车外百姓纷纷呼喊:“邱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也有人喊:“邱先生,您在丕县制住疫病还回来啊!”

邱晨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扶着车帘,朝着两侧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不知谁讲一篮子野菜放在了车辕上:“邱先生,这是才挖的茨菰,不是啥好物,给您吃的鲜儿吧!”

又有人将两枚鸡蛋放在菜筐子里:“邱先生,这是我娘给煮的两个鸡蛋,给您带着路上吃吧!”

又有人急急赶来,将很可能是家里仅剩的一只鸡放到马车上,“邱先生这些日子辛苦了,这只鸡炖了补补身子吧!”

……

陆陆续续涌过来的更多了,后来的人大多有备而来,手里或拎着一把菜,或拿着几个鸡蛋,或拿着家里珍藏的一包糖……

空空的马车上被七手八脚地放了许多东西,渐渐地多起来。

虽然凌乱,虽然不值什么,虽然有些东西已经搁了太久失了新鲜……但邱晨却已经被这一份份淳朴的礼物,这一句句朴实真挚的话语深深地感动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掉馅饼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掉馅饼了

是日,秦铮在城外会合了两名善钱粮账目的官员,还有太医院被派往疫区的六名太医,分乘了马车,辞别送行的官员,启程南下。

因为秦铮身上带伤骑不得马,也不宜长途车辆颠簸,是以行程安排上就先到通州,转乘船只,顺河而下,就能够一路到达安阳府。

正是夏末初秋时分,午时的日头仍旧毒辣,早晚的天气却凉爽的多了。

秦铮和太医官员们分乘了两艘大船,因为划船的人得力,昼夜不歇,倒也行的飞快,两日功夫就已经进了南直隶。

晨光初起,秦铮坐在船头,看着流水潺潺,船帆点点,两岸草木也已经开始沾染了星点的秋色,在京城多日的郁气就渐渐地消散了。

不知身在疫区的她,此时可还安好?

一想起秦礼传来的讯息,秦铮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来--虽然知道,那妇人主意大,不会听秦礼等人的劝说,可秦铮还是有些气怒,秦礼四个人,加上陈氏五个,居然就不能劝的那妇人回转,真是没用!

“你一大早就坐在这里拧着眉头烦恼什么?”一个闲闲的声音在秦铮身后响起。

秦铮脸色不变,连动都没动,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过来的没有别人,必是顶了钱粮账务差事过来的唐文庸。这个人进了京之后,比他更憋屈,自从出了京,就几乎没有片刻安闲,从船头窜到船尾的,吩咐着护卫小厮们不是在河里下拖网,就是走到某处打发了侍卫小厮们下船去买当地的特产。从出了京城,两天时间里,这位已经买了津门的栗子、石榴、蝈蝈葫芦,进了南直隶后买了小枣、柿子、驴肉……这会儿刚刚早起,也不知道这位又想起什么来了。

对于秦铮的冷淡唐文庸毫不为杵,自自在在地命人搬了一张躺椅来摆在船头,挨着秦铮自顾坐了。

身边没了旁人,唐文庸脸色肃穆下来,“你这一次任性了,疫情险急,传起人来可不分人的身份……”

秦铮垂了眼,低声打断了唐文庸的话,道:“要出京,这是个很好的理由!”

唐文庸脸色一冷,颓然地闭了嘴仰躺在椅子上。秦铮也不多言,两人于是沉默起来。

好一会儿,唐文庸好像自言自语道:“……你也想得太过了,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一个没有任何势力,几乎不露面的人,他们还能怎样……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咱们就出燕云关,去大漠放羊牧马去,纵马放歌,畅饮美酒,也快活的很!”

秦铮转脸看了唐文庸一眼,抿抿嘴道:“就怕你到时候连京城都出不了!”

“你!……”唐文庸跳脚,指着秦铮恨恨地喘了一会儿,又泄气地坐回去,“你就不能不以打击我为乐?”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秦铮仍旧毫不客气,语气平淡道,“有些事,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避得开的!”

唐文庸眉头紧蹙,默然了片刻,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如今……如今且松快一天是一天吧!真到了那一日,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

秦铮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我不想死。在战场上活下来那么不容易,如今边关靖绥,我还想着好好过几天舒心日子呐……”还有那个人,他许了她平安喜乐的!

丕县的情况比邱晨想的要麻烦得多。

虽然安阳知府云逸舟之前也派了人进入疫区,实施推广邱晨所说的防控措施,比如不饮食生冷,集中病人医治等,只是,当时邱晨对疫区的具体情况了解的有限,列出来的防疫措施也很不全面。在清和疫区这些日子,防疫措施又添加了许多必须的具体措施,比如污水的治理,比如各处垃圾死角的清理,还比如死者遗物的处理等等……关键的是,这边远没有清和县那么顺手。

邱晨乘车直接从清和赶往丕县。丕县县令魏炳成已经等在了隔离点内,邱晨到达的时候,魏炳成正隔着拒马鹿砦跟云逸舟表白着什么。隔得远,邱晨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内容,却能够看到云逸舟一脸的鼓励和魏炳成又是烦难又是决心满满的样子。

邱晨到达之后没有多说什么,由云逸舟介绍她跟丕县县令认识了,又会和了安阳知府云逸舟派来的几名郎中和五十名兵丁,另外还有云济琛和廖文清送过来的各种食材用品,将邱晨的十几辆空车重又装满了,一行人就辞过云逸舟和云、廖二人,向丕县县城走去。

清和隔离及时,有一部分没有受到疫病的侵袭。丕县却是全境都发生了瘟疫,瘟疫肆虐的时间也远比清和县的时间长,是以,瘟疫造成的危害也严重的多。

邱晨这一路走过来,所看到的村庄几乎都成了空村子,四野一片荒芜,野狗在一人多高的草棵子里出没,几乎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乡村熟悉的鸡犬之声。荒村、衰草、寂静中偶尔的奇怪声音……种种会和在一起,简直让人如入鬼蜮,禁不住地就悚然了毛骨。

与之前在云逸舟面前时的热情殷勤相对的,那位魏县令自从上了路就窝在马车上不见了人影。邱晨想要了解点儿情况都找不到人,那五十名士兵又没有支配的权利,邱晨也表示有力无处使了。

一路到了丕县县城魏炳成也没有再出现,打发了一名姓石的师爷过来,引着邱晨几人进了一个宅院里。

“邱先生,您能来丕县治疗疫情,实在是丕县百姓之福。”石师爷一脸笑容引着邱晨往里走,一边道,“这栋宅院之前是城中一个大户的宅子,疫病传过来之前,那大户就带了家人逃往京城了,这宅子也就空了出来。这是丕县最好的宅子了,也有丫头婆子伺候,邱先生是来救民与水火的,可别见外,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

邱晨一路来就很疑惑,丕县县令魏炳成如此做派,搁在平时也就罢了,充其量就是个官僚主义,可如今是疫情肆虐时期,还有什么比防控疫情更重要的,那位魏炳成县令不会以为,丕县百姓死光了也不关他的事儿吧?!

眼下这情形也由不得她着急,既然魏炳成让石师爷带着他们来安置,那邱晨也不多言多行,顺着意和随同而来的郎中、兵士们,就在这所宅院里安置了下来。只不过,邱晨挑选的小院离着角门最近,院中有一口水井和一个独立的厨房。

对于环境物事的清洁消毒工作,陈氏是做熟了的,也不用什么丫头婆子,自己一个人动手,很快把简单的小院子打扫清理出来。

邱晨就召集郎中们一起开了个碰头会,将需要防控的措施交待清楚。那五十名兵士自然就交给了秦礼和曾大牛调配。这两个人在军队中成千上万人的阵仗里摸爬滚打惯了的,对于五十个府兵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就指挥着这些人将连通的两个院落清理出来,厨房、住房等处都严格按照防疫措施清理干净,从宅子的大门、角门,到与里边连通的二门统统接管了过来,这外院就完全处于了他们的掌控之下。

清理的同时,秦礼和曾大牛对兵士们的日常行为作了加强突击训练。诸如饮水、诸如吃东西,诸如洗手,都严格要求,必须到位。吃饭喝水不许用手碰触,都用消过毒的汤匙、筷子、杯碗,不分昼夜,除了洗脸外的其他时候,必须戴着口罩……事关生死,士兵们也没有排斥心理,一招一式都学的特别认真。

收管了外院,秦礼就先后带了兵士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出去巡察情况,到了丕县两天,邱晨已经基本将丕县的情况摸清楚了。

那位魏炳成还真是让她瞠目结舌,面对着肆虐不休的瘟疫,那魏县令居然在城外的一处别院里躲着,别院中储存了大批的粮米木柴,又有深井以供饮水,还有独立的菜园子供应蔬菜,那魏炳成居然躲在别院里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外边的疫情防控诸事,统统交给了石师爷和县衙的许班头处置。

秦礼看着眉头紧蹙,怒气上脸的邱晨,试探着道:“夫人,不若让我去将那魏县令捉了来,押着他去各处巡察疫情。”

邱晨默然片刻,还是摇摇头:“那魏炳成这样做显然是有所依持的,虽然人神共愤,咱们却也不好冒然行动……这样,你明儿叫上石师爷和许班头,先将县城中搜查一遍,我去集中治疗点看看……照这个样子看来,只怕治疗点中的情形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届时,我就以不利于疫病治疗防控为由,要求重新安置……”

秦礼眼睛一亮,随即会意地应下来。

集中治疗点果如邱晨所料,上百名病人被集中在城外的一所破庙里,除了被征过来的几名丕县郎中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那些郎中除了熬药几乎没有精力做别的,有一名郎中已经染病身亡,如今也有两名郎中染了病,性命垂危,自然没有精力和能力很好地照料那些病人。病人们就集在污秽满地、空气极度浑浊的房间里,任生任死!

看着几乎没处下脚的房间,还有就躺在尸体旁边的病人……邱晨出离的愤怒了。这种县令,已经不是渎职、官僚那么简单了,这样的人,天良泯灭,死有余辜!

邱晨从那房间里退出来,即刻安排跟过来的曾大牛带着兵士们将房间里的尸体抬出来,还有病人的一些遗留物品之类,让许班头带路,送到焚化场焚化。另一边,兵士们已经在院子里架好几口大锅,很快烧好了开水,清理环境,给病号喂水灌水喂药,流水般顺畅地操作下来。

另一边,秦礼和石师爷带着兵士在城里挨家挨户的搜寻、告示,病人抬去城外安置治疗,而不管有没有病人,统统告知要清理,怎样清理,清理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

走了十几家,石师爷和仅有的几名衙役就学会了怎么告示百姓,一些该注意的地方也都能说的清清楚楚了,秦礼就把告示百姓的活计交给石师爷安排,衙役们分散开来,每人带上几名兵士,两辆大车,去巡查告示搜寻病人去了。

这些新搜寻来的病人,同样依照清和县的办法,由家属自愿跟随的,允许跟一个人照料。在清河县的时候,差不多有五成的人家都有家属跟随陪护,只是丕县这边的疫情时间长,形势严峻,百姓差不多十去五六,许多人家都死没人了,跟随陪护的竟连两成都不到。

秦礼带着二十名兵士跟着石师爷来到城外,秦礼很客气地笑道:“石先生,刚刚你也看到了,这一回搜罗出来的病人可不少,一起送到原来的救治处根本无法安置,你看看哪里合适,咱们弄个宽敞些的地方安置了才好。”

这两日,石师爷也在偷偷观察着这一行人。不说那位瘦瘦弱弱的邱先生,就这两位随从也都客客气气的,但就是这份客气里,总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傲然和威势……关键是那五十名兵士,若是一个不好,这瘟疫肆虐的,说你得了瘟疫暴亡烧了,到时候可连捧骨灰都没处找,更别提什么死的冤不冤了。

石师爷心里琢磨着,脸上却堆着笑连声道:“秦爷,丕县这会儿别的没有,空房子空院子有的是。就是不知得什么条件的才合用……”

秦礼也不客气,开口答道:“怎么也得够宽敞,要有井,要屋舍整齐,院墙高深……还最好四周幽静,到时也好跟周边百姓隔离。嗯,也就这么几条,却也一条少不得!”

石师爷越听越心惊,秦礼说的哪里是民宅,根本就是县太爷魏炳成的别院嘛!

不等石师爷说话,旁边一名兵士很有眼色地回道:“爷,小的昨日到城外巡视倒是看到这么一所宅院,屋宇整齐、院墙高深,周边二里内也没人家,极是幽静……”

秦礼伸手拍着兵士的肩膀,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有心的。好,从今日起,就升你为小旗。你自己去挑十个兄弟吧!只是,这军籍之事,得要离开丕县后了。”

“嗳,谢谢爷!”兵士行军礼领命,欢欢喜喜挑了平日和自己亲近的十个人出来,片刻就算落实了编制,一步从大头兵成了军官,虽然只统辖着十个人,这军官兵丁的身份,却是隔着天差地别,根本无法逾越的。

有了这么一个人做引子,一些兵丁们也都有了念想,一个个表现的就特别活跃特别积极起来。

秦礼看着刚提升的小旗:“谢什么谢,还不报上名字来!”

“嗳,嘿嘿,回爷,属下叫洪大水,因为属下老娘怀着小的时家里发了大水,老娘在逃水荒的时候生了我,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秦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吩咐:“洪大水听令!”

“呃……属下在!”洪大水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单膝及地躬身领命,一张脸也不知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涨得通红一片。

“命你带所部,护送这些病人前往你看好的宅院安置!”秦礼肃容吩咐。洪大志连连答应着。正要起身去执行,就听秦礼又补充道,“不得扰民……宅院中若是还有百姓,就给他们留下两处院子居住,你要约束好兵士,不要让他们随意走动,以免影响了疫情防控!”

“是,属下领命!”洪大水进入角色很快,这会儿已经回答的很流利了。

领了命,立刻让其他兵士拉起病人,带上陪护的家属,呼呼啦啦直奔看好的‘大宅子’而去。

那魏炳成的别院里存了上千石的粮米,木柴、菜油、肉干腌肉诸物也储存多多,病人们入住了魏家别院之后,竟是一切顺遂,飞快地就安置好了。

石师爷战战兢兢地跟在秦礼身边,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来的人,绝非普通郎中那么简单,身边这个简直就是个杀神,别看一脸笑的和气,保不准一个不顺心就给杀了也没处伸冤去。

好在,秦礼也打定了注意,早就让洪大水带人将魏炳成和丫头婆子们赶到一个二进院子里,又以妨碍疫情防控为由看住了门户,无论魏炳成怎么大喊大叫,都只当听不见。不说秦礼,就是石师爷听到魏炳成的怒骂也只当耳聋没听见,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礼身后,努力地表示着自己的用处……有用处就不会有性命危险不是。许班头也是个明白人,很快看清了形势,也从最初的懒怠变得积极起来。

有了这两位‘地头蛇’的主动,防疫工作很快正常迅速地开展起来。

三天,丕县县城就巡察了一遍,各家各户的清理防控措施也基本落实。与清和县时这些事务都交给吴云桥安排不同,这边的魏炳成被软禁,石师爷和许班头又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一些具体的措施、安排就要秦礼,甚至邱晨来给出。

于是,邱晨借鉴了亲历的一些事,让许班头在每个胡同挑选一名青壮充入临时衙役的行列,这个临时衙役的工作只有一项,就是监督控制一条胡同的疫情防控、疫情汇报。他们这一次带来的粮米不少,丕县的县仓里也有钱粮储存,每个临时衙役发二十斤米,以后根据工作成绩考核,做得好的每隔五天还会发二十斤米。一般五六口的家庭,有了这二十斤米,就不至于挨饿了。是以,这些临时衙役们的工作大都极认真,加之他们所做的工作也是帮助邻里防控疫病,很是受人拥护,这工作就开展的就特别顺利。

有了这许多的临时衙役加入防控工作,县城的疫情防控很快就落实了。甚至因为城中各家防控疫情需要大量的柴禾,许多身体还算好的青壮纷纷去砍柴进城售卖,丕县沉寂荒凉多日的几个城门口的柴市竟然异样的繁荣起来。

城里安置妥当了后,紧跟着就是乡下各个村庄。有了街道的防控实施经验,村庄也将防控疫病的任务落实到了村正、里正身上。村正里正病亡的,就临时甄选出合适的人来,同样用米粮作为报酬,如此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安排推进下去,在邱晨一行进入丕县十天后,整个丕县境域内,疫病的防控措施基本到位,病人在县城设了两个治疗点,村镇中也设了几个治疗点,安排了丕县当地郎中和带进来的郎中坐镇治疗。

又过了五天,丕县的疫情防控已经有了初步的效果,日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都开始下降。

邱晨也从每日繁重辛苦的治疗工作中脱身出来,回到临时安置的宅子里。

陈氏迎了她进去,第一时间备了热水给邱晨清洗。用沐浴露细细地洗了两遍后,邱晨换了一身干净的薄棉衣裤从房间里走出来。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早晚的天气已经很是清冷了,这样的天气无疑对疫病的控制很有利,照眼前的形势估计,最多再过一个月,到九月底十月初,天气转冷,河水结冰,这场肆虐三个月的疫病也该结束了。

秦礼和曾大牛带着石师爷和许班头去了各个集中治疗点巡察,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洗漱过后,曾大牛去兵士居住的院子查看,秦礼则匆匆来见邱晨,并将一支封闭的小竹筒交到了邱晨手上。

“嗯,侯爷要过来?”邱晨打开纸条一扫,立刻惊讶起来。

见秦礼点头应承,邱晨连忙吩咐秦礼,“去,给侯爷传信,这儿他来没有半分用处,只需将赈灾的粮米送过来就成!”

顿了顿,又道,“跟他说,咱们这里那些郎中……那些兵士也都能用上了,若是需要,就直接从这边调过去!”

秦礼一喜,连声答应着退下去传信了。

第二天,洪大水和另一个叫赵传信的小旗,就各带着十个兵士跟着曾大牛离开了丕县,直接去了辉县和更远处的易水县。

丕县的疫情迅速地好转起来,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也锐减,渐渐地,县城的一些铺子重新开门营业,集市上,除了卖木柴的,也渐渐有了少数的摊子,街面上也渐渐有了行人来往……这一切都昭示着,丕县在经过一场疫病灾难之后,正在逐渐地恢复着,虽然短时间内没办法恢复到疫前的繁荣,但有了恢复就有了希望,终有一日,这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又会恢复人来车往,吆喝声不断的热闹繁荣。

邱晨休息了两天,带着秦礼和返回来的曾大牛,骑了马直奔丕县的封锁关卡。带进来的药材不多了,另外,眼看天气转冷,也需要外边调进一些御寒衣物。

来到封锁关卡,关卡外的棚子里已经或坐或站了许多人,既有之前约好了的云济琛和廖文清,也有从京城赶过来的督办防疫的靖北侯秦铮和负责钱粮的唐文庸。

看到邱晨从马背上跳下来,唐文庸第一时间起身迎上来。

“哎呀,林娘子,好久不见了!”唐文庸一脸惊喜地招呼着。

当初离开时连个招呼都没打,这会儿跑来表达亲近了。邱晨撇撇嘴,却终是被唐文庸的喜悦感染,禁不住嘴角往上扬起来。

“文庸,好久不见!”邱晨笑着回应,“你这是……”

“还不是被某人拖了来的……不说这个,我说你怎么这么冒险,怎么亲自跑进去了?”唐文庸挥挥手,像是要抛开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随即压低了声音问询起来。

邱晨笑着摊摊手:“我也是一时冲动……呵呵,你也知道,人总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哈哈……哈哈……”唐文庸爆笑起来,丝毫不顾及周边人的目光和注意。笑了好大会儿,这才退后一步,有些悻悻地瞥了旁边人一眼,对邱晨撇撇嘴,“靖北侯有话要问。”

秦铮斜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直走到拒马鹿砦跟前,距离到邱晨最近处,目光平静深沉地盯着邱晨,却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邱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靛蓝色棉布直缀,虽然身在疫区,除了在治疗点外,邱晨对个人卫生还是很有自信的。也果如她自己想得,身上的靛蓝色棉布直缀干净整洁,因为煮过消毒,让布料的颜色有些褪色,微微地发着白。但邱晨并不以为这有什么失礼之处。

抬起眼睛,坦然地回望过去,邱晨微微含笑道:“好久没见侯爷了,侯爷可好?”

秦铮眼里的暗沉退去,目光温和了一些,略略点了点头,开口却是询问丕县的防疫情况来:“丕县的情形如何了?”

邱晨微微一笑,道:“到昨日,丕县县城发病人数减少到了八人,没有死亡。乡村里发病也减少到了十九人,同样无人死亡。”

这一串数字报出来,不等秦铮回应,旁边的唐文庸就叫起来:“哎呀,林娘子,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进入丕县不过短短半个月……”

邱晨转脸看向唐文庸:“有了清和县的实践经验,这一次在丕县就省了许多时间,效果快一些也是正常。另外,我想文庸也是了解的,天气转冷也让疫情的控制容易了些。”

唐文庸把着下巴一脸沉思地连连点头:“嗯,确是如此。”

这人问完了问题再次安静下来,邱晨转回头继续跟秦铮汇报情况:“自从我进入丕县,丕县县令魏炳成就未出现……”

邱晨的目光有些闪烁,秦铮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一抹笑意,点点头道:“嗯,我会将此事上报,你回去试试看,能否找到魏县令的消息……”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魏县令的石师爷和县衙的许班头这些日子工作极是勤恳,每日都任劳任怨,天天亲往疫区巡察……这半个月来,幸亏了他们的全力协助,疫情才能如此顺利地得以控制。”

这一次,石师爷也跟了过来的,刚才见到侯爷跟邱晨颇为熟稔的样子,已经暗暗心惊又隐隐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是以,这会儿一直瑟瑟地站在秦礼和曾大牛的身后,担忧着忐忑着,听到邱晨向侯爷提及魏炳成,他的心更是高高的提了起来。只是转瞬,听到邱晨向侯爷专门踢了他和许班头,还大力赞扬,石师爷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巴抬头看过去,那一脸惊喜、诧异的表情惹得回头看过来的曾大牛几乎忍不住失笑,一巴掌拍在石师爷肩头:“侯爷要见你呢,还不快上去拜见,发什么呆呐!”

秦铮问了石师爷些防疫情况,旁边的唐文庸突然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石师爷呆了下,连忙恭敬答道:“小可是十一年的孝廉。”

唐文庸略一沉吟道:“既然魏炳成下落不明,你这段时间替代县令所做甚好,就暂代了丕县县令吧。”

石师爷这回是真的呆住了,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县令虽然品级低,只是正八品、从七品的品级,但却一贯是由吏部委任,这位年轻人虽然是官身,但他却并不相信此人有委任朝廷命官的权利。

唐文庸却不管石师爷的失态,继续道:“虽是暂代,你也不用畏手畏脚,吏部的行文很快就能下来。只不过,此次疫病紧急破例攫拔,你也要用心办差才是,可不能丢了爷的脸!”

秦铮也紧跟着道:“嗯,吏部的行文很快就到,你且安心办差即可!”

经过秦铮的肯定,石师爷才反应过来,也才敢确定添上真的掉了个大馅饼,还正好砸到了他的头上。

因为消息太过突兀,石师爷简直惊喜的无以复加,浑身颤抖着,却没忘了谢恩,急急忙忙地提起直缀跪倒在地,哽噎道:“石世伦感佩侯爷和……”

秦铮淡淡道:“二爷!”

石世伦微微一愣,脸色更为恭敬道:“石世伦感佩二爷和侯爷大恩。石世伦必定尽心竭力办好差事,定不会丢了二爷和侯爷的脸!”

唐文庸似乎有些兴味索然,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就成!”

“是,”石世伦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垂着手站起身来,缓缓地退到一边去。

有了这个小插曲,邱晨也没有多做停留,跟廖文清和云济琛说了几句话,接了送过来的药材粮米等物资,就辞过众人,转回丕县县城去了。

除了石世伦被提为县令外,许班头也被提了一等,成了九品役差。一般衙役属于皂隶,按传统是贱业,终生能升到班头就已经到头了,再升无可升。但有了品级就不同了,役差之后,还能升捕快,还能升捕头,最高等级的刑部捕头可是正四品高官。这就相当于给许班头改写了人生的前景,是以,这位平时里有些油滑的班头之惊喜激动,丝毫不亚于突然成了县令的石世伦。

这两个人有了身份,做起事来更是名正言顺,积极性也更高。

之后,邱晨就更加轻松起来,每日只是去县城的两个治疗点查看一下,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能够自主分配了。

如是,又过了三日,丕县县城没有了新发病的病人;又过了两日,也就是邱晨入住丕县十七日后,整个丕县都没了新发病例出现,丕县的疫情防控得到了阶段性的胜利。

这些日子,邱晨又将在丕县遇到的一些具体情况应对措施添加到了疫病防控总结里。到第二十天上,丕县全境已经连续三日无继发病例出现。邱晨于是跟石世伦和许班头打了个招呼,带着秦礼、曾大牛、陈氏,还有五十个兵士一大早离开了丕县县城。

石世伦和许班头两人轻车简从出城相送,对于这位给他们带来巨大喜悦的邱先生,他们可是由衷的恭敬,也因为这位邱先生亲历疫区救助百姓的行为,让他们从内心里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来。是以,这两个人对邱晨的话是毫无折扣地服从执行,这一次邱晨想要安静离开,他们俩就没带人,独自两人过来送行。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邱晨一行就辞过石、许二人,往丕县封锁关卡走去。

他们一行人还不能直接离开。就在关卡内临时搭了几个棚子,他们要在这里隔离一周,确定没有携带疫病病菌才能走出疫区的封锁线。

当重新看到关卡的时候,邱晨带进来的郎中和五十个兵丁都撑不住红了眼,甚至有人哽咽着泪流满面。当初他们走进这里的时候,没有谁不害怕,只是因为各种情况没有办法,才迫不得已地走进来,当时,他们谁都没想到还能再次平安的走出去,而且是没有减员的走出去。

在关卡内的隔离,邱晨跟所有人一样,每天都会沐浴两次,衣物都清洗煮沸两次消毒。一些没办法消毒的物品,还有排泄物等,就挖深坑掩埋掉。除了这些,他们都可以关卡内自由活动,也可以去拒马鹿砦跟前跟外头的人说话聊天。

而邱晨则借着这里的安静,将防疫的总结重新修正了一遍,又眷抄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她眷抄完一段文字,觉得疲惫了,就搁笔起身,走出了临时居住的棚屋。

“大嫂……”一声哽噎的呼喊从关卡另一边传了过来,邱晨猛回头看过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回家

第二百三十四章回家

她到关卡内观察的这几日,只在第一天见到了云济琛的小厮知书。从知书处得知,云济琛和廖文清这些日子都被唐文庸拘着,协助他调度钱粮赈济物资去了,估计邱晨出了疫区,他们也差不多能回来。

是以,这些天邱晨的日子过得很清静,几日都专心修改核对防疫总结。

听到喊声,邱晨微微一怔之下,就已经听出了喊她的是林娴娘。

她怎么来了?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进了疫区的?除了她,其他人还有谁知道?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系列问题,邱晨猛地转回头去,看到林娴娘站在拒马鹿砦外,一手握着嘴一手朝她挥动着。

邱晨目光一扫,在林娴娘身后看到了同样一脸激动的林旭,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暗暗松了口气,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不等林娴娘和林旭说话,邱晨就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走的近了,邱晨才发现林娴娘这会儿哭的梨花带雨,一脸的泪,说不出话来,于是她问话的对象就面向了林旭。

“大嫂!”林旭也是红着眼,哽噎着叫了一声,泪水就淌了下来,“大嫂,你……”

隔了两个月看到亲近之人,邱晨也难免心中激动。被林娴娘和林旭这么一哭,鼻子一酸也红了眼。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强烈的泪意压下去,笑笑,扶着拒马的木栏宽慰着两个人:“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地么……再过四天就能出去了……别哭了!”

林娴娘用帕子抹着泪,却抑制不住泪水再次涌出来,泪眼模糊中,她用力地点着头:“大嫂,你,你怎么……进这里边去,若是你有个万一,福儿满儿可怎么办……”

邱晨仍旧戴着口罩,这会儿被林娴娘说的脸上讪讪然也被遮住,伸出手又在半途顿住,稳了稳表情,笑道:“娴娘,别哭了,等回家咱们再好好说话。”

说完,转眼看向林旭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进府学考核了?”

林旭已经擦了泪,仍旧红着眼点头道:“是。弟弟到了府学考核日子,就来了府城。五姐姐也惦记着点心铺子的事儿,跟弟弟一起过来了……来前我们还没人想到大嫂是进了疫区……是我昨日见了大哥,才知道大嫂进了疫区已经两个月了……大嫂……”

听着林旭说明白了,邱晨也不让他继续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就又是质问埋怨了。

笑了笑,邱晨道:“你的考核考完了?你进府城后,去没去郭府拜会?郭先生有没有消息?”

一连串的问题丢过去,林旭也顾不得埋怨了,老老实实回答道:“考完了,大嫂不用担心,已经考过了。弟弟进府城后第二天就去了郭府,郭家人都北上避祸了,下人们也没有人知道郭先生的消息……”

邱晨心往下沉了沉。郭敬诠进疫区还在她之前,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实在不由得人不担心。

缓了缓神,邱晨笑着安慰林旭道:“嗯,进来之后不方便跟外边联系,没有消息也是正常的。如今,几个县的疫情都逐步控制住,相信你们先生也很快就能回来了。”

林旭点点头,目光却不离邱晨的面目身体,喃喃道:“大嫂,你一定受苦了,瘦了好多……”

“也谈不上受苦,就是瘦些也没事儿,回家吃几顿好的就又养回来了。”邱晨笑笑,问道,“家里都好吧?我来这边的事儿家里不知道吧?”

林旭用力地点点头,“家里都好着。杨家大叔大婶都很好,大嫂带了那许多鸡鸭来,就在学堂东边盖了个棚舍喂养着……呵呵,那些鸡还好,那些鸭子每天都会跑去池塘里,害的老何天天埋怨,说明年的鱼怕是要减产了……”

邱晨微微一愣的功夫,林旭又笑道:“鸭子把池塘里的鱼苗都吃了!”

又道:“我没跟家里说,也是怕杨家大叔大婶他们知道了担心着急。”

“哦,哈哈,估计把老何心疼坏了。”邱晨笑着,“既然没说,再回家的时候也不要提了。免得他们跟着担心。”

叔嫂俩过了最初相见的激动和忧心,渐渐地放松下来,愉快地说笑了一会,邱晨转眼看向旁边的林娴娘,见她也已经收了眼泪,正红着眼听她跟林旭说话,笑着道:“娴娘的点心铺子怎样了?”

林娴娘有些赧然地笑笑:“铺子已经收拾过了,准备着这几日就重新开门。”

邱晨点点头:“嗯,如今情势也稳定了,清和和丕县应该很快就解除疫情封锁了,开门就开门吧。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些,不要独自出入。”

林娴娘笑着谢过,一一应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林旭和林娴娘就被邱晨劝着上车回去了。

如是安安静静地又过了四日,到观察第八天上,邱晨一行几十个人没有一个发病,连日沐浴,早已经洗的不能在干净,身上的衣服,带的用具,不能消毒的都弃了深埋掉,能消毒的也逐一消过毒。这一日大早上,邱晨醒过来,想着就要回家了,心情不由大好起来。

陈氏已经烧好了水,也备好了早饭。邱晨起来洗漱了,仍旧穿了一身靛蓝的棉布袍子,吃了简单的早餐,就笑着招呼:“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回家!”

吩咐传下去,几十个人很快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邱晨带着陈氏,还有几名郎中上了车,兵士们则步行相随,缓缓地从搬开拒马鹿砦的封锁关卡处走了出来。

邱晨心情好,又穿着男装,也就没让人放车帘子,这会儿就跟陈氏笑道:“咱们估计是第一批从疫区出来的人了!”

陈氏也是面露欢快,笑着道:“想来清和那边的百姓也很快就能自由出入了。”

邱晨笑着应了。不由又想起了丕县的原县令魏炳成……不知那个人会落个什么下场!

不过,也只是一闪念,邱晨就把这些不相干的人甩开了,开始跟陈氏合计起来,这两个多月,跟坐了两个月牢也差不多,也算是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回到家中午一定要好好庆贺庆贺。说着,两人又商量起买什么食材,做什么菜式来……这两个多月在疫区基本上就是吃饱为目的,根本谈不上美食讲究。之前忙碌着心情也沉重,还没有觉得怎样,如今走出封锁线,又说起庆贺之事,邱晨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想念各种美食的美妙滋味儿了。

行了没多远,林旭和林娴娘乘着马车迎了上来。

双方相遇,对面的车辕上当先跳下一个人来,欢欢喜喜地扬声叫:“夫人!”原来是大兴赶了车,送林旭和林娴娘过来接着了。

邱晨一出来就看到家里人,自然也是欢喜不已,笑着说了话,问了问家里的一些情况。林旭不管内院,一些事还真没有大兴知道的清楚。

看邱晨跟大兴说的兴致勃勃的,秦礼干脆跳下车,跟大兴换了位置。大兴就过来替邱晨赶着车,一路跟邱晨说着家里的老小的事情,把邱晨说的满脸笑的,心里软软的也暖暖的。

一路说笑着走到安阳府外,迎面秦铮、唐文庸,还有云逸舟、呼延寻和安阳府的一众官员都出城来相迎。

单独跟云逸舟也罢,呼延寻也罢,更别说相熟的秦铮唐文庸了,邱晨都能平静一对。但这种众官员齐聚的场面,她却不好托大,隔着老远听到秦礼回禀了,就略作收拾,整理了一下衣服,待走到距离官员们四五步处,就下了马车,步行走过去。

这种情况下,秦铮品级最高,自然是以他为首迎了上来。

等邱晨和几名郎中走到近处,秦铮带头拱手行礼:“众位为挽救百姓不惜以身涉险,此举高义!”

邱晨还罢了,其他几名郎中惊喜无限的,却也很是受宠若惊,哪里敢这么大喇喇受了这礼,七嘴八舌地说着不敢,惶恐,呼啦啦跪倒在地,给大人们回礼。

邱晨慢了半拍,心里郁卒着,却也不好太另类,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跪下去。

她膝盖还未着地,一双大手已经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邱先生此次先后进清和,转丕县,拯救百姓无数……受我等一拜也是应该的!”

邱晨轻轻松松地就被托了起来,抬眼看向扶她的人,就看到一双黑湛湛的眸子正关切地注视着她,心中不由一暖,微笑道:“侯爷过奖了!”

秦铮也不言语,扶着她的手臂片刻,方才松开手来,转身对几位郎中道:“此次诸位义举立下大功,秦某已经跟云大人一起写了折子上报朝廷,想来皇上得知有如此多为高义之士,也必定会龙颜大悦了!”

邱晨默默地看着那些郎中,因为秦铮这一番话一个个兴奋地脸庞通红简直都快成了西红柿了,不由一阵无语。

不过,转念,她就想起在十八里铺带回来的‘狼桃’种子,记得春天交给青江种植来着,后来青江去了南沼湖,她也将这事儿给忘了,不知那种子青江种了没有……若是种了,这个季节,那被称作‘狼桃’的西红柿是不是已经过了果期?唉,过了果期也就罢了,只希望果子没有被糟蹋了,给她留些种子。

她在这边走神,那边的寒暄客套种种也已经告一尾声。

邱晨跟着众人一阵拱手一阵作揖,然后就算这个高规格的迎接仪式结束,邱晨跟着几名郎中看着众位大人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陆续启程,他们这才各自上了马车。秦礼站在车下,邱晨进了车厢又回过头来,笑道:“你也趁着这功夫去见见侯爷吧,那几个小旗也算尽责尽力,你也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秦礼笑笑:“也不急在此时!”

邱晨挥挥手,赶着他去了:“别耽误,免得生出什么事来!”

没走多远,安阳城门外,又遇上了郎中们的家人,又是一番劫后余生的哭泣欢喜,邱晨也不多做停留,继续前行。

进了城门,邱晨仍旧没有落下车帘,就靠在车厢门处,关注着安阳城里的街景。

她们经过的街道上,大部分商铺已经重新营业。街上也有行人车辆,虽然没了邱晨进疫区前的慌乱,但明显的清冷寥落,远没有疫病前的熙来攘往的繁荣热闹。好在,来往的人脸上神色还算平静,已经没有疫情初来的惊恐慌乱,想来,随着疫情消除,逃难人群的回归,安阳城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

走了一条街,邱晨就坐到了车厢里,把车帘子放了下来。外边的街景还是过于凄凉了。

小半个时辰后,邱晨终于回到了官帽儿胡同的家里。

刚一下车,顺子家的、二魁家的,还有王氏就急急地迎了出来。

“海棠,你说你怎么去了那里呢……”二魁家的一开口,泪水也跟着涌了出来,把着邱晨的手泣不成声。

邱晨笑着宽慰着,道:“你们先别哭,先让我们进门,洗洗换换衣裳,咱们再说话!”

二魁家的挂着泪,赧然地笑着应下,跟着顺子家的几个簇拥着邱晨进了门,又飞快地送了热水进来,邱晨沐浴了,换了一身烟紫色绣了紫藤花的薄棉袄裤出来,由着顺子家的绞干了头发,在脑后松松的绾了头发,只攒了一支紫玉簪子,这才上了炕,舒舒服服地靠在大迎枕上,招呼二魁家的道:“行了,过来说说话儿。”

又问:“小十月呢?怎么没带过来?”邱晨说着,给二魁家的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二魁家的看着邱晨消瘦的面颊,忍不住又红了眼:“我跟二魁不放心这边,听说疫病没有传进安阳城,就跟着旭哥儿回来了。可一听说你进了那种地方……你,你不知道,我简直让你吓死了……那里怎么能去……”

邱晨放下手里的茶杯,抬手拍拍二魁家笑道:“我也是有办法不受传染才去的……若是大家都不去,我实在怕疫病传过来,那咱们的家,咱们的作坊,还有南沼湖就都毁了……我是有办法让自己不受传染,可却不敢保证能把你们都护过来,万一你们有一个……我都没办法接受!”

微微一哽,邱晨展颜笑道:“好了,这回清和县和丕县的疫病都控制住了,剩下的病人也就养着,过些日子,他们就能康复,咱们也能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要不然啊,这觉都睡不着的!”

二魁家的红着眼哽咽着,连连点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就是苦了你自个儿……看看瘦的,都脱了形了!”

邱晨缩回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又捻了块蛋糕放进嘴里,笑着道:“这回来就好了,多吃点儿好的,没几日也就补回来了。我身子好着,不碍的,不碍的!”

二魁家的抹抹眼,笑着下炕:“说起来,我养的鸡也下蛋了,我去拿些过来!”

邱晨也不推辞,只笑道:“把十月抱过来我稀罕稀罕,两个多月不见,那丫头能挪步了吧?”

“可不是,一个丫头皮的……比俩小子都淘。”提起孩子来,二魁家的脸上洋溢出浓浓的满足和欢喜,满脸笑意地抱怨着,笑道,“这丫头得亏了你,从肚子里你就拿好东西供着,长的特别壮实,十个月上就开始挪步,这会儿都能扶着走几步了……”

邱晨弯着眼睛一脸兴奋地挥着手:“快去,快去,让你这一说,我心里都痒痒了,快抱来我稀罕稀罕!”

出城迎接的官员们在进城后,靖北侯带着所辖的官吏就辞过了安阳府的官员,回了临时的行署。

当初秦铮奉旨而来,云逸舟立刻将云家宅院和南湖边的一所别院整理出来,一个给靖北侯做行署,一个做行府。只不过,秦铮带的人手不多,只选了南湖边的别院,行署和行府都在这一处。

那些官吏们自然去忙着调集粮米、药材等物资,汇集各处传回来的讯息等等工作去了。秦铮和唐文庸则进了后园的暖阁。

八月底,湖水仿佛也沉静下来,镜子般的水面清冷而深沉。暖阁外临着湖水,有一个探在水面上的平台,没有围栏,平坦宽阔的平台就如一艘停在湖面的轻舟,坐在平台上,身下湖水如碧,波光潋滟,格外怡人。

这会儿,湖里的荷花已经凋零,各色的菊花却开得正盛,从暖阁里一直铺展到平台上,金黄嫣红,浓墨重彩,清香袅袅。人在平台之上,身周是众菊环绕,眼前是一湖残荷,一转眼间,繁华和凋零自然地转换。

唐文庸仰在一只摇椅上,慢慢地晃着,面对着身边的美景却恍如无睹,一脸的寥落,恰对上湖中的残荷。

秦铮坐着一只扶手椅,目光从湖中的残荷处收回来,淡淡道:“参几名渎职官员的折子报上去,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唐文庸猛地跳起来,伸手扯了两把菊花,狠狠地撕了扔进湖里,恼怒道:“疫情如虎,那几个人都做了什么?一个逃跑了,一个躲在别院里不管百姓死活,一个竟然趁机高价售卖药物……如此行径简直猪狗不如,怎么还能继续为官,难道让他再继续祸害一方吗?那两边儿怎么就不看看百姓的死活,居然把这种人也想拉过去,这种人若继了大统,这大明的江山也就到头了……”

秦铮摇摇头叹息:“吃相是难看了些!”

“哼,何止是难看,这简直是饥不择食,什么死猫烂狗的都当好东西了!”唐文庸愤愤地说着,有些颓然地坐了回去,心烦意乱地晃着摇椅,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几个人,一个都不能留……就疫病吧!”

秦铮看了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应下。

“嗯,我记得杨氏说过她写了份治疫的东西,把那个拿来,送上去……”唐文庸微微皱着眉琢磨着,说着又不由感叹,“一个妇人,都知道疫病最重,甘愿以身犯险亲入疫区……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枉披了一张男人皮,还不如一个妇人!”

秦铮捧着茶杯,垂着眼睛淡淡道:“天下不如这妇人的多了,那些人你也说了猪狗不如,又怎能跟人比!”

唐文庸横了秦铮一眼,恨恨道:“知道,知道,我不说了!”

又感叹着:“只是,如此一来,只怕要将杨氏推出去了!”

秦铮抬起眼来,遥遥望着湖面,思忖着道:“别的也就罢了,决不能让她涉险!”

唐文庸点点头:“有秦礼秦勇跟着,想来一般人也不能近身……其他的,应该也没甚大事,毕竟只是疫病,那些人根本没看在眼里。”

“你看在眼里就行!”秦铮慢悠悠道,“况且,她也不过就是一个乡村妇人罢,进疫区也只是心地良善使然,其他的她又知道什么!这些事儿她也不懂什么!”

“好一个什么都不懂!”唐文庸磨磨牙,随即露出一抹苦笑来,“你还真有信心!”

“师傅已经有信儿了,几个月前就到了南直隶,只是恰好陷在了疫区,照眼下的情形看,也就一两个月就能过来了。”秦铮淡淡地抛出一个消息。

唐文庸挑着眉梢愣了片刻,才噗地笑出来,“那老头儿不是对自己的医术最是自负?怎么还被陷在了疫区?”

顿了顿又道:“真有那老头儿入住林家,这安危上就有了保证!”

默然片刻,唐文庸神色平缓了下来,起身笑笑道:“昨日从太湖运来的稻黄蟹还有两篓子,那妇人可不止会治疫病,还做得一手好吃食。这蟹子拿给她,指不定能做出好物儿来。”

“你也真好意思……就几篓蟹子……”

唐文庸扭头看着秦铮,瞪了他一会儿,摊摊手,有些惫赖地笑道:“那妇人虽然什么都不懂,却是挣钱的好手,金银俗物她不缺,补养药材她更是多的是,我哪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去的!况且,那妇人也是个心胸宽广的,也是个重情义的,见了我指定欢喜……哼,不跟某些人一样小心眼儿!”

“那妇人……毕竟身份低了,底子也太薄……”唐文庸笑过说过,端正了脸色道,“可惜林旭年纪太小,底子毕竟薄一些,即使明年进京参考也勉强……不过,这回折子递上去,应该会给她个说法……嗯,给个身份吧!”

秦铮缓缓起身,也不理会唐文庸的揶揄白眼儿,施施然地跟在他身后,缓缓走到二门里,破例坐了轿子,出门直奔帽儿胡同而去。

二魁家的回家抱了十月过来,小石头和山子也跟了过来,邱晨坐在炕上,一边抱着十月稀罕着,一边给关切着石头山子哥俩吃着点心,林旭也过来了,坐在炕下的椅子上,跟大嫂说着话儿。

林娴娘和二魁家的、顺子家的都说陈氏辛苦了,撵着她去歇息,她们在厨房里精心准备着邱晨回到家的第一顿接风宴。

邱晨跟林旭正说着话儿,听外头通传,说是秦公子和唐公子过来了。邱晨也不意外,下炕穿了鞋,在屋里伺候的陈氏上前给她披上一件漳绒斗篷,邱晨就用斗篷裹了十月,带着林旭去了前院迎接。

赶到一进院,唐文庸和秦铮已经下了轿子,一看到邱晨走出来,唐文庸就热情地走上来:“欢迎邱先生胜利凯旋!”说着,张开手就要抱上来。

秦铮不声不响地上前一步,将唐文庸挤开,关注地看着邱晨清瘦的脸庞,低声道:“太瘦了!”

邱晨抬头看他一眼,也不接他的话,只笑着招呼道:“别在这里站着了,进屋说话吧!”

秦铮目光一闪,落在邱晨怀里的小脑袋上,微微一怔,才转开目光。

被挤开的唐文庸已经招呼着随从把蟹子拎了上来,笑着道:“我给你带了几篓太湖蟹来。”

邱晨眼睛一亮,却又谨慎地确认道:“你确定是太湖过来的?”

唐文庸怔了怔,哈哈笑着连连点头道:“放心,太湖隔着疫区远着呢!”

邱晨点点头,到底有些不放心,让林旭招呼着秦铮二人进屋,她抱着十月往大厨房走去。

虽说太湖隔得远,但水系相连,谁知道会不会有污染。蟹子好吃,也可以吃,但总是注意些的好。

唐文庸却没跟着林旭去客厅,反而折回来,跟着邱晨往大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就知道你有好注意。我就说了,这么好的蟹子,也就交给你才能真正吃出好味道来!”

邱晨白他一眼,心里愤愤的,也不理会。听这人说的,她在他眼里就是个吃货来着!

来到大厨房外,正在做点心的林娴娘匆匆迎了出来:“大嫂怎么过来了?您等会儿,饭菜马上就好了……”

说着话,林娴娘才看到跟在邱晨身后的唐文庸,连忙止了话,微微曲膝行了礼,低头的功夫一下子瞄见自己挽着的衣袖,露出两管雪白细腻的手臂来,连忙慌慌地把袖子放下来。袖子是放下来了,却抹了满满两袖子面,那一张本来就艳如桃李的脸庞,也不知是羞窘还是慌乱的,红红地晕染开一片羞色来,微微垂首间,那绝色的容颜若隐若现的,看的唐文庸微微地直了眼。

不过,也只是一瞬,唐文庸就恍过神来,笑着拱拱手回了礼,让着后边的随从把几篓子蟹子送上来。

这里的年轻男女轻易不得见,一个眼神都能羞涩半天,邱晨对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也没注意那两个人,径直抱了十月进了厨房,跟顺子家的和王氏几个细细地嘱咐了,蟹子一定要洗刷干净,虽然她极喜欢醉蟹和呛蟹,但这会儿却不敢吃生食了,只让用笼屉蒸了,一些直接送上去食用,另一些取了蟹黄蟹肉,做些蟹黄小笼包,做个蟹粉狮子头,再做个蟹粉面。还特别叮嘱了,蟹黄包的馅料和狮子头的肉馅儿里要放些荸荠丁儿,会让馅料口感更加鲜甜,荸荠粒儿咬起来会脆脆的,也能很好的改善肉馅的口感,解油腻。

邱晨吩咐着,林娴娘也进了厨房,细心关注地听了,一一记在心里,就笑着把邱晨推出了厨房。

蟹子确实好,最简单的做法也极是鲜美。邱晨所说的几个菜也简单,厨房里做出来的味道也很好,邱晨和林旭跟秦铮、唐文庸就在一进的偏厅里吃了一顿蟹味大餐,又因蟹子性寒,邱晨让人烫了加了姜片的黄酒上来,配着蟹子热热的喝了,连邱晨也喝了几盅,也觉得脸颊热热的有些发烧,头也微微有些眩晕。

吃过饭,几人就进了东屋,上炕围着炕桌坐了,喝茶聊天。

坐了没多会儿,唐文庸就说自己酒气上头了。邱晨正要起身吩咐人带着唐文庸去客房,唐文庸却跳下炕,扯了林旭笑道:“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这么点儿小事儿就不用你亲自忙乎了,让旭哥儿带我去客房就好!”

说着,不等邱晨回应,揽着林旭的肩膀出去了。

邱晨怔了怔,转回头,看着仍旧端然坐在对面的秦铮,一下子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

稳住神重新坐下来,秦铮提壶给邱晨换了热茶,往她眼前推了推道:“你喝了酒,不宜喝浓茶……”

邱晨抚抚额头,连连点着头道:“嗯,嗯,你说的是,弄些果汁才好……我这就吩咐人去……”

说着,邱晨就要下炕,撑在身后的手臂缺被人一把握住。大手温热地圈在微凉的手腕上,让邱晨宛如灼伤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来,却没能如愿,那大手充满了力量,别说她只是轻轻一挣,恐怕用尽全力都没法子逃脱!

瞬间的慌乱之后,邱晨暗暗给自己打气,深呼吸,让自己尽快镇定冷静下来。不怕,不怕,这种时候,怕是无济于事的,你越是慌乱,只怕越是让对方觉得有趣……就像,猫捉了老鼠,明明力量悬殊,却总要戏弄一番。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她不是老鼠,也绝不做任人戏弄的老鼠!

几次深呼吸之后,邱晨迅速冷静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来,神色镇定地看着秦铮……

第二百三十五章 歪楼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歪楼了

“侯爷,还有什么吩咐?”邱晨淡淡道,神色平静淡然,没有一般女子遇到这种情形惯有的羞涩或者恼怒。若非她略略有些过分挺直的腰身,几乎看不出她内心的紧张。

秦铮眼中一抹兴味极闪而逝,黝黑的眸子对上邱晨的目光,似要一直探查到她的心底。

话说出口,看着这个让她感觉非常复杂的男人,邱晨反而渐渐真正冷静了下来。此人虽说看似霸道、冷厉,但从彼此的接触中,邱晨还是很能确认,此人行事并不诬赖,颇有些‘君子之风’,是以,他今日的所为有些越距,也就仅此而已,若说真的做出再过分的事情,邱晨还是很相信他不会。或者说,此人的傲气让他不屑于那么做!

更加笃定冷静之后,邱晨也完全不急着往回缩手了。她的眼神完全放松下来,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地弯起了一点点弧度,她的目光平静淡然的就宛如秋日下的湖水,坦然、平静,毫无波澜。

秦铮一直关注着她的眼神,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无数话语在喉头滚动着,秦铮最后张口说出来的却是:“你且坐着,我喝的不多,不需要什么醒酒!”

邱晨很柔顺地微笑着点头,放松了在秦铮对面落座,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抬眼朝秦铮微微一笑。秦铮微窘,似有些不舍地松开手,目光躲闪着,却仍旧清晰地看到了那纤细不盈一握的手腕上明显的红色印痕,不由一阵心疼,一阵懊恼。

微微垂了头,轻咳了一声,以掩去脸上的些微不自在,秦铮开口道:“此次瘟疫一事,你实在是冒险了。”

这样话,邱晨一上午听了太多,此时再听到,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当时瘟疫临近,眼瞅着安阳城逃难的百姓堵塞道路,那么些腿脚不便的老人,还有一些嗷嗷待哺的婴孩都夹在人流中逃难避祸……我也有家人,也有好些个亲戚就在封锁区里生死不知……呵呵,那会儿脑子一热,就自请进了疫区,根本没有想太多。”

顿了顿,邱晨不等秦铮有什么反应,继续坦然道:“不过,我不后悔自己所行所作。虽说,没有我,或许也有别人,但我很欣慰,经过我的努力和辛劳,挽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不知道,我进入疫区看到的第一个死亡病例,只有二十来岁,去年刚刚娶了亲,妻子还怀着孩子……你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是多么不甘心不放心……那时候我就想,若是我没有之前那么自私,那么只顾着自保,或许这个年轻人就不会死,他的妻子和没见面的孩子也不会失去丈夫、父亲……”

神情黯然懊悔地叙述着,邱晨摇摇头,脸上的黯然懊悔一转变成了平静,微笑着看向秦铮道:“不过,后来我就想通了,我来了,我救了那些能救的人,我已经尽力了。我问心无愧,也无悔!”

秦铮静静地看着她,黝黑的眸子里却波动频涌,他的眼眶微微收缩着,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这个女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惊讶,让他欣喜。

眼前的女子虽然身形纤细清瘦,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从她的身上看到那样蓬勃的活力和生机。这一次,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活力,而且是那样强韧果敢的心。她看上去很柔弱,但内心却无比强大。

她进入疫区活人无数,据说清和县许多百姓已经给她立了长命牌位,每日上香为她祈祷。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傲然,甚至没有丝毫的自满情绪。她很坦然地说,自己曾经也怕疫病,也自私地不想去理会。她没有说什么慈悲什么责任……她只说自己进入疫区只是头脑一热,却说她无愧无悔!

好一个无愧无悔!

他当初远赴北疆投入军中,不过是为了寻找一条进身之途,但真正融入到边军之中,真正把自己当成了一名边军将士,他才努力地寻找着自己存在的意义,无数战场的拼杀,铸就了他的赫赫威名煌煌功绩,但他却没有忘记那些普通的将士,他为了那些人苦苦寻求疗伤药物,精心斟酌着每一次战略战术,只为了能在保证战争胜利的同时,尽量保全那些将士,那些同袍……他如今扪心自问,他也完全可以说一声,他无愧,也无悔!

心情激荡中,一股浓重的心疼、怜惜之感也从心底升起来。

虽然她一个字都没说在疫区的危险、辛苦,但他却知道,这一个‘无愧、无悔’中包含了太多,太多她并不想宣之于众的辛劳、危险……从她的描述中,对那死亡那般清晰,想来也知道,那病人,许多病人死亡的时候,她就守在那些人身边……那样的环境有多危险,他没有亲历,却也感同身受。那意味着她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传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成为死亡的一个……

只是想想,她无数次可能在疫区痛苦地死去,再也回不来,甚至因为瘟疫连尸体都找不到……他的心就仿佛被紧紧地揪扯着,疼的无法忍受。

他看着她的眼睛,定定的,丝毫不给人反驳余地道:“以后不许这么任性!”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嗯,我知道,放心吧。我也是恰好知道这次疫病的治疗方子,若是换成别的病,我也没有办法,自然不会去冒险……况且,瘟疫也并非年年有,说不定,终我一生,也就遇上这么一回呢!”

这话,听着是柔顺的,但细究起来,却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保证……疫病正好有治疗方子,疫病可能再不会发生……若是在发生了呢,若是她手里仍旧有相对应的治疗方子呢?她都没有说,但从她的话语中看过去,却也不难看出,她或许会仍旧头脑发热地进疫区!

这样很有些应付意味的回答,秦铮当然不满意,只不过,他却生气不起来。

不等秦铮回答,邱晨又接着道:“还有,即使再有同样的疫情发生,也应该不需要我了。我这一次进疫区,收获也很大,不但验证了方子确实有效,还针对所见的具体情况,做了个详细的防控措施细则……你等等,我去拿来你看看!”

说着,跳下炕,脚步匆匆地走出去,不过盏茶功夫又返了回来,手上拿了一沓纸,进门就像递给秦铮,却在秦铮伸出手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哎,我给忘了,这纸还是疫区带出来的。你不能碰……这样,我拿着你看!”

说着,邱晨顾自在秦铮对面坐了,将纸张翻到疫情防控的一页,往前倾了身体双手举着,“怎样?”

秦铮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纸上的字迹上,略略点了点头作为回应,目光却一刻不停地在纸张上移动着,片刻就抬起了眼:“这么多都是防控措施?”

邱晨正在翻页,听到秦铮询问抬起眼点了点头:“嗯,之前我没有进疫区,也没有这么多细节,真正进入疫区才知道,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忽略……比如农户排污水的阳沟,很混乱,有些直接会通往河渠里去,这些最初我也给忽略了,结果县城的病情控制住了,村子里的疫情却仍旧肆虐……”

秦铮收回目光,垂着眼沉吟着道:“这东西我就不用看了……嗯,你重新眷抄一份,我递上去!”

邱晨没有丝毫意外,对于瘟疫、水灾之类的大规模灾难,仅凭一个人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若想得到最好的效果自然还是国家出面,这个时代也就是朝廷出面最好。当然了,邱晨这份东西写出来,更多的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疫情防控的概念,万一在其他地区发生了同样的疫情,就能够有人借鉴这些防控治疗措施,从而尽快地控制住疫情的蔓延,最终减轻疫病导致的危害,减少死亡人数!

所以,听秦铮这么说,她没有丝毫迟疑地就答应下来:“好。过会儿……我就去抄,明天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邱晨拿出来的这份东西可以称之为意外之喜,有了这个,他这一次下来督导疫病防控的差事就更加完美了。虽然这个妇人坦然豁达,但他却很清楚,这样一份东西的分量之重。

唐文庸拉着林旭离开后,就在一进的东厢房中暂歇。林旭毕竟年纪小,又没喝过几回酒,被唐文庸拉着歇息后,很快就真睡熟了。唐文庸却并没有多少酒意,看着林旭睡熟了,他就起身透过窗户关注着正屋的动静。眼看着邱晨出来,又转回去,这情形,该谈的该说的都该谈完说完了,他也就不用再憋在厢房了,于是跟在邱晨之后进了正屋。

一进门,唐文庸就被秦铮扫过来的冷眼闹的愣住了,看着眼神儿,怎么好像他来的不是时候啊?

邱晨也看到了走进来的唐文庸,笑着起身招呼:“怎么样?酒醒了吧?”

说着,想伸手去倒茶,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笑着道:“我刚刚拿了从疫区带出来的东西,不能给你倒茶,你自己倒……我去放下东西洗把手去!”

说完,略略一曲膝,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唐文庸懵懵地,在秦铮对面落了座,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怎地?这妇人没应?”

秦铮从眼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重新垂着眼睛喝起茶来。

他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原本要说的话为什么没能说出来,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对疫病的讨论了?

邱晨回后院洗了手,又转回来,秦铮和唐文庸很快就起身告辞了。她将两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两人上了车,就转了回来。

那些资料用的纸笔其实是由外边送进去的,当时她也彻底清洗过,基本上不会有污染的可能。但她还是抱着宁错杀莫错过的原则,尽量把防护工作做得周全,以防万一可能带来的感染。

再眷抄一份,邱晨琢磨着让顺子家的生了只火盆子来,就放在炕下,她左右手分工,左手负责翻动旧稿,右手负责拿干净的纸张、用镇纸、写字……每眷抄完一份,就把旧稿子扔进火盆里烧掉。如是,是最大程度地避免了污染,却让眷抄慢了许多。

送走秦铮、唐文庸二人,邱晨就开始眷抄,到吃晚饭的时候还只抄了一半。

洗过手,邱晨跟林娴娘一起吃了晚饭,就又继续眷抄,到戌时末,这才堪堪把一份防疫资料抄完。

搁下笔,细细地洗了手,让陈氏将火盆撤了下去,邱晨拿起眷抄好的纸张细看审核……本来字就不咋地,这回又是一只手眷抄的,这字写的就更是几乎看不得了!

“唉,这么丑的字丢脸是小事,若是因为字丑不清楚被人看错了,那可就关系重大了!”邱晨苦恼地揉着脑门儿,愁眉苦脸道。

顺子家的恰好走进来,笑道:“二爷刚刚醒了,奴婢已经让人送了晚饭过去。”

邱晨绽开一脸的笑来,抬眼看过去,林娴娘也正看着她笑着。

她的字儿见不得人,她家里有个字儿好的啊。林旭本来的字就比她强,得了郭大老爷指导后,一笔字如今写的已经很有些风骨了。

邱晨点点头,跳下炕就往外走:“五妹妹也累了一天了,先去歇着吧!我去跟二弟说去!”

能够为大嫂做些事情,林旭自然没有二话,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匆匆吃了晚饭,就点起灯来仔仔细细地眷抄起来。

邱晨又吩咐人添了两支蜡烛过来,叮嘱林旭不用熬夜,第二天再抄也行,就转回了后院。这些日子在疫区积累了浓重的疲惫,这一天从早上忙碌到这会儿,她也实在是很累了,回到自己房里洗了洗就睡了。

回到自己家里,不用担心随时可能传染的疫病,也不用戴着厚厚的口罩呼吸困难……邱晨几乎是头挨着枕头就睡熟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邱晨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眨眨眼,邱晨转头看向炕柜上的座钟,居然已经九点多了。

她来到这里后,这还是第一次醒的这么晚!

既然晚了,邱晨也不急着起来,干脆躺在炕上,伸伸胳膊,放松了身体又在被窝来懒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陈氏闻声从外边走进来,曲膝问候了,把热水送进耳房,伺候着邱晨洗漱了。

林娴娘也紧跟着端了早饭送进来:“大嫂昨晚睡得好,这一觉睡下来,看着大嫂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邱晨从镜子里看着林娴娘笑道:“还是在自己家里睡得踏实……”

说着话,陈氏已经将邱晨的头发绾好。拿了一支碧玉凤头簪,俯身询问道:“夫人,用这一支簪子可好?”

邱晨点点头,让陈氏帮她把簪子攒入发间,略略端详了一下,就起身坐到炕上开始吃早饭。

林娴娘起身:“大嫂,妹妹去铺子里看看,收拾收拾,明儿就开张了!”

邱晨点点头:“去吧,带上顺子或者二魁,让王氏跟着……”

林娴娘不用她送,连声答应着去了。

林旭也前后脚地过来,把两沓纸送了过来。邱晨第一眼就看到了林旭熬得发红的眼睛,心疼的连忙打发他去歇着,自己匆匆吃了早饭,将林旭眷抄好的防疫资料交给曾大牛,打发他给秦铮送过去。

这件事做完了,去疫区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邱晨招呼二魁套了车,由秦礼护卫着出城去作坊里查看了一番,刘占祥和许谦之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将作坊打理的很好,并没有因为瘟疫受到太大的影响。

从作坊里出来,邱晨也没回城,直接让二魁赶着车绕过安阳城去了南沼湖。

通往南沼湖的青石路上,石缝里已经生出了许多青草,南沼湖边的庄子也安静地荒凉着,没了之前鸡鸭喧腾、羊儿咩咩的欢腾景象。倒是满湖的菱角、莲藕长的很好,密密匝匝的,虽然荷叶和菱叶已经枯黄,却可以看得出,曾经的繁茂。

菱角是农历七月份进入成熟季,就可以每天采收了。菱角有个习性,一旦采摘不及时,菱角熟的过了,就会自动脱落沉到水底去。

到了八月底,菱角早已经落入水底,浅水处还能打捞一些上来,深水处却是没有办法了。倒是莲藕和莲子,应该尽快采摘采收,不然天气冷了,下水就太难了。

这一路走过来,田野村庄空旷而安静,瘟疫前的流民都不知所踪,估计是瘟疫来时跟着安阳城的百姓又向北逃难去了,倒是让安阳城有了难得的平静。也或许正因为如此,南沼湖这边没有人过来,房屋棚舍乃至码头上拴着的几只木船都完好无损地保持着原状,没有遭到什么破坏。

察看了一圈儿,所看所见都让邱晨心情放松起来。看着满湖残荷中一支支半垂的干枯莲蓬,邱晨来了兴致,招呼着秦礼撑了船,带着二魁一起,划入残荷丛中,采摘了半船莲蓬。这才尽兴而归。

回到城里,邱晨就张罗着剥莲子。虽然已经是八月底,但今年莲藕第一年种植,种植稍晚,这会儿的莲蓬和莲子外壳都成了棕褐色,却并不算太坚硬。全家人总动员,花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把邱晨采回来的莲子剥好去了皮和莲子心。

晚饭自然就以莲子入菜入粥,林娴娘还跟王氏琢磨出了莲子糕,味道清甜,口感软糯,非常不错。

晚上收拾了一番,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打发了二魁回了刘家岙。

疫情基本消除,也是时候把杨树勇和老何等人接回来了。这个时候赶回来,菱角还能收成一些,莲子也要尽快采摘,还有莲藕,也要尽快采挖售卖……有了这些东西的产出,大哥大嫂一年的辛苦也不算白费。

打发走了二魁,邱晨就带了陈氏、顺子家的几个人,再次去了南沼湖。她们要赶在杨树勇等人搬回来之前,帮着把房屋打扫一下,晾晒一下被褥,再生了火烘烘屋子的潮气。

清扫房间的活计不需要邱晨插手,她就带着林旭,由秦礼和曾大牛分撑了两艘船,进湖里采摘莲蓬,搜寻没有掉落的菱角,还有不算太多的芡实……

中午吃过饭,邱晨又想起湖岸边儿种植的荸荠,带了人扛了铁锹兴致勃勃地去挖,这个倒是生长的很好,也极好挖,顺着纤细的植株挖下去,就是一颗扁圆的紫黑色荸荠块茎。

踏着夕阳回到家里,邱晨将莲子、芡实和荸荠分了几只小篓子,打发人给南湖那边送过去。结果,不等他们的晚饭做好,唐文庸就笑嘻嘻地上了门,后边自然跟着表情几无变化的秦铮。

这一顿湖鲜饭菜虽然清淡,唐文庸却是赞叹不已,吃过饭还跟邱晨约好了,第二日跟着一起去南沼湖,还说要带上渔网,在湖上现捕了鱼来烹制,滋味最是鲜美。

邱晨很是诧异,自从这两个人到了,云济琛和廖文清就被打发了去统筹粮米药材,忙得好多天不见人,这两个人看上去却清闲的很。

不自觉地,邱晨就问了出来:“你们的公务不忙么?”

秦铮垂着眼喝着茶,唐文庸避无可避,笑嘻嘻答道:“我们只要统筹大局,具体的活儿自然有人去做!”

邱晨了然地点点头。是了,自古到今都是如此,当官儿的是不用事事亲为的。她还听说过一句话,说当官最要紧的是会用人,知人善用,才能把工作做好。而不是事事亲为,那样子累死了,工作也做不完,自然也做不好。

历经两世,邱晨也没有做领导的经验,自然也没什么发言权。既然这两个人自觉不会有妨碍,她也不再多言,笑着应下来,并跟唐文庸约定了陈氏在西城门外会合。

第二日一大早,留了顺子家两口子看家,邱晨和林旭带着家里其他人,浩浩荡荡地再次往南沼湖进发。这一次几乎是全家总动员了,连林娴娘和二魁家娘儿四个也一起出动了。

秋日的南沼湖景色极美,又有采莲子挖荸荠这样的趣事儿,带上山子和石头就当秋游了。而二魁家的和小十月自从进了城就几乎天天闷在家里,带着她们到南沼湖来,也算是放放风,松乏松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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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着十二点上传的,还是没能写完。先发这些,明天上午二更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说,你究竟怎么打算的?那妇人如今可是要人有人,要财有财,要貌……”唐文庸略略一顿,继续道,“嗯也算有貌,这会儿又出了疫病这件事……惦记上的人可少不了……我可跟你说明白,你再这么磨磨蹭蹭含含糊糊的,说不定便宜了谁去!”

秦铮整理着衣裳,冷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唐文庸等不到回应,干脆凑过来,用手中的扇子戳戳秦铮,倾着身子靠过来低声道:“要是,要是你没那个心思,我可就下手了哈……”

秦铮冷着脸转眼看过来,淡淡道:“你娶她做正妃?”

唐文庸神色一滞,悻悻道:“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妃的人选早就定好了的。不过,父亲答应过我,侧妃是由着我自己决定的……再说,正侧如何,争得不过是一份宠爱,只要我多宠爱一些,什么都有了,其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那妇人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

“你也说是妇人了……你确定会允许你娶一名寡妇做侧妃?”秦铮神情淡然,脸上没有丝毫恼怒之情,“你不是什么都隐忍低调……怎么这会儿想自己做主了?”

唐文庸脸上的惫懒神情一散,皱着眉毛苦笑道:“这也算自污的一种……”

秦铮施施然地接过秦义递上来的腰带系上,懒懒地瞥了唐文庸一眼:“嗯,这句话不错!”

说完,抬脚往外就走。唐文庸目光深邃地看了秦铮的背影一眼,脸色一转,再次露出一脸的惫懒,急急地追了上去:“嗳,嗳,你还没说你怎么打算的,你要是没那个意思,我可就……”

正大步往外走的秦铮突然停下脚步,唐文庸收脚不及,差点儿撞到秦铮身上,然后就听到秦铮冷声道:“你就死了这个心吧!那人是我的!”

邱晨一行五辆大车在西城门外会合了秦铮和唐文庸的车子,唐文庸就大呼小叫着:“到这辆车上来,这辆车宽敞,咱们一处喝茶赏景!”

邱晨微微讶然着,略一思量,也就转了车子。

秦铮和唐文庸的车子果然宽大豁亮,面前没有装车门,竹帘子被高高地卷到车顶上,两侧车窗上垂了细竹篾的帘子,从外边看不到里边,从里边向两侧观望赏景,却是极清楚的。

安辔跪在车厢一角,守着一尊红泥小炉,正在烧水烹茶。车厢里安了一张小几,秦铮坐在最里边,唐文庸靠外侧坐着,另一侧却是空着的,正正好给了邱晨。那两人都是跪坐,邱晨却不习惯跪坐,她也不为难着自己,上车略略一拱手见了礼,就在唐文庸对面盘膝而坐。还好,今日为了行动方便没穿裙子,而是穿了一条宽裆阔腿靛蓝色绣了零星小菊花的袷裤,一件樱紫色的棉麻右衽半长襦衫,里边衬着一件原白色小立领薄袄子,如此盘膝而坐,裤子肥大,又有半长的宽松襦衫子遮掩,倒不怕失了礼。

秦铮只是目光关注,表情是不变的。唐文庸笑嘻嘻地看着自在地落座的妇人,笑着推了一盏茶过来:“今儿我带了渔网,待会儿到了湖上,咱们让人划了船去湖上下网打鱼去。”

邱晨笑着点头:“撒网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打发会的人去。咱们捞菱角挖鲜藕挖荸荠去,刚刚挖出来的嫩藕、荸荠,水灵灵的最是鲜甜。咱们做甜汤,做藕夹子吃去!”

“就知道你知道得多!”唐文庸抚掌笑道,“甜汤、藕夹子要吃,还有那鱼锅子,我回了……京城,也让人按照你的法子做了几回,却总做不出那种味道来。”

邱晨喝着茶瞟了他一眼,笑微微的没有接话。

她做的能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是环境不同,心情不同罢了。明明是最普通的农家饭,当然要在生机盎然的农家院落里吃才有味道,要是挪到那朱门绣户中去吃,那大家户里做厨子的精细惯了,洗的仔细,说不定还会把鱼肉中的鱼刺给去了,再放种种除腥除膻的作料进去,腥味儿是去了,但那股子蓬勃的鲜味儿也没了。

再说了,在农家都是大锅炖鱼,鱼锅帮子上贴饼子,大块的鱼,厚实松软的饼子,加上大火熬制的浓汤,分量足、味道足,吃的人也必是香甜的……种种缘由之下,想要在高门大院中品尝出农家饭的味道来……还真是难为……她都替那奉命做鱼的厨子为难!

过了好一会儿,邱晨才微笑道:“不但可以做鱼锅,还可以烤鱼,煎鱼……哦,对了,春日我曾去过海铺子,那边的人做的一手好鱼干鱼片,过几日又该运过来了,到时候我给你送些过去。海鱼做出来的鱼干鱼片,酽味儿更足,与湖鱼的鲜甜又是一种不同。”

唐文庸满脸喜色地听着,只是等邱晨说完却连连挥手道:“不用送,不用送,还是去你那里吃,才能吃到好味儿!”

邱晨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无可奈何地笑笑,也只有点头应下来。就知道这是个惫懒的,她这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说着话儿,车子已经驶进南沼湖外围的芦苇荡。

南沼湖外围大片芦荡,已经抽了芦花,漾漾荡荡的芦花雪白的一片,随着秋风摇曳着,一片连一片,一波连着一波,倒也别有一种粗犷萧瑟的美丽。

唐文庸和邱晨兴高采烈地商议着用芦苇烧烤,用芦苇做成芦棚,夏日可赏碧莲红荷,冬日可赏满湖雪景,还可以临湖垂钓……

对于唐文庸这些建议,邱晨很是感兴趣,毕竟,养殖业的收益有限,若是能够将南沼湖打造成一处游览胜地,就能够开茶楼、开酒楼,即使自家没有精力做这些,也可以开发沿湖的商铺房产。房产啊,曾经邱晨辛苦几十年才买上一套房子……那可是邱晨前一世最大的痛点。

嗯,要建就建那种木桩地基的临水房,一半伸在湖面上,一半掩在芦苇丛里,早起,苇荡飒飒,走几步,就能凭栏欣赏到宽阔平静的湖水。就如唐文庸说的,临湖垂钓可,乘一叶扁舟,荡漾穿梭在碧莲丛中,赏碧莲叠翠荷花映日……真真是好,只是想想,就足以让人心动无比。

貌似,这样还可以修建几处临湖别墅,届时,身居大奢若朴的临湖房子中,坐在房中,走上露台,伸手,就可以揽一湖风光潋滟……定然能够卖个好价钱!

心里无比欢快地盘算着,邱晨就一点点跟唐文庸商议着,别说,唐文庸虽说看着有时候不太着调,可论起吃喝玩乐来,还真是见解卓越,一个个好主意爆出来,让邱晨眼睛里几乎冒出小星星来。

秦铮一路静默着,听着邱晨和唐文庸说话,神色似是平静,目光却几乎没有漏过邱晨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她的笑容那样欢畅,表情雀跃着,看着唐文庸的眼睛亮亮的放着光芒,这样的妇人,鲜活生动的几乎让人挪不开眼,只是,秦铮却觉得嘴里充满了苦涩。这样的喜悦地表情和闪亮的目光却不是因为他。

“哈哈,到时候咱们一起钓鱼……咱们一起乘船采菱去……”唐文庸也满脸兴奋地憧憬着,那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在秦铮眼里,简直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天边儿去!

“好啊,还有六月份的鲜藕,从水里挖出来,白嫩嫩脆生生的,直接用绵糖拌一下,放在碧绿的荷叶上……不光好吃,还赏心悦目的很……”邱晨也热切地附和着,然后话语一转道,“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明年你早早过来……”

秦铮的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明年?哼!

穿过芦苇荡,车队很快就到达了南沼湖的庄子。

众人下了车,邱晨昨儿刚来过,并没有多少兴奋,林旭和林娴娘却是第一次过来,几乎一下车,就被满眼的湖光水色给吸引住。

林娴娘自从五岁起就被流放去了北边,在凌山卫长大,几乎没有见过这样大面积的湖泊。况且,北地的湖泊也跟这边不一样,那些记忆中总是充满着恐惧和惊慌,总是防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根本没有心情来欣赏这令人陶醉的湖光水色。

如今,她不但拥有了自由地身份,而且有了自己的铺子,瘟疫前的营业情况,每个月都有将近一百两的收益……她曾经跟大嫂商议过,等瘟疫的影响过去,她会再在安阳府开一家铺子,以后,还可以把稻香村开到正定府,甚至京城去。

有了自由身份,又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的铺子,林娴娘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她能够放松下心情来,细细地欣赏眼睛所能看到的美丽景色,能够平静地体会人生的欢乐喜悦,甚至悲伤哀愁……这些东西,对于曾经的她来说,都太过奢侈,奢侈的她从来不敢去想,也没有精力去想!

车子一停,唐文庸当先跳下车,邱晨正要跟着下车,一条手臂在她面前一拦,秦铮越过她,踩着脚凳下了车,随即转身朝她伸过手来:“来吧!”

邱晨微微一怔,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笑着摇摇头,也不踩脚凳,直接从车辕上跳下来,朝着秦铮展颜一笑:“乡村女子,从下泼辣惯了,哪里需要人扶持。谢谢侯爷好意了!”

说着朝秦铮略略一曲膝,转身就笑着招呼起林旭和林娴娘:“二弟,五妹妹,你们累不累?要不先进屋歇一歇?”

林旭自小在乡村里长大,对乡村农舍格外亲切,这会儿也难得露出少年该有的活跃兴奋来,跑过来笑道:“大嫂,我不累,不用歇息,咱们这就乘船去采摘莲子吧!”

邱晨看着满眼兴奋的林旭,抬手给他整了整微微有些皱褶的长直缀,笑着道:“好,只不过,你也要去换身衣服。另外,你五姐姐的身子弱,你也先问问你五姐姐累不累。”

林旭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答应着:“嘿嘿,弟弟就想着多干些活儿了……忽略了五姐姐了,我这就去问……”

林娴娘在旁边也将叔嫂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楚,这会儿听着林旭的话,就不等他说完,走过来对林旭笑笑,又对邱晨道:“大嫂,我也不累,也不用歇息。只是……妹妹没想到要换衣服,也没带……”

邱晨笑着拉过林娴娘道:“没关系,我这边倒是带了两身替换衣物。我们两人个子身材都相差不多,我的衣服你也应该能穿上。”

说着,回头招呼陈氏:“陈嫂,你把我那套没上过身的翠蓝衣裳拿上,带五小姐去屋里换换衣裳。我这边就找人收拾船只工具。”

陈嫂答应着,从马车上取下一只包袱来,来到林娴娘身边曲膝行礼道:“五小姐请跟奴婢来吧!”

看着林娴娘跟着陈氏去屋里换衣服,邱晨笑着拂拂林旭的肩膀,道:“你的衣裳也在马车上,让钰良伺候你去换上吧。”

林旭拱拱手行了礼,又朝秦铮和唐文庸二人拱拱手,带着钰良匆匆走进厢房去了。

这边,秦礼和曾大牛还有秦铮唐文庸的随从侍卫们已经把小码头上的几艘木船都收拾出来了,又从庄子的库房里拿了镰刀等工具,一起装到船上。另一边,林旭和林娴娘也换了衣服出来。

林旭是一身薄棉的靛蓝色细麻袄裤,这一身穿在林旭身上,就成了一个俊秀的农家后生模样。林娴娘的衣裤是邱晨刚刚做的,还没穿过,一身翠蓝绣着黄色千头菊的窄腰袄子,同色绣着靛蓝色缠枝花藤的百褶袷裤,这一身换上,更显得林娴娘肩若削成,腰如弱柳,婷婷袅袅,飒爽中展现出一种别样的妩媚亮丽!

邱晨看的有些愣怔,目光一扫,就把唐文庸眼中的惊艳看在眼中。只不过,唐文庸惊艳是惊艳,那眼神中却太过坦然,没有丝毫回避……这样的表现,只不过是纯欣赏,应该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思!

秦铮仍旧面色冷淡疏离,目光只是在林娴娘身上一扫,随即毫无迟疑地转过来,再次似有若无地关注到了邱晨身上。

邱晨心中一松,迎上两步,笑着上下打量着林娴娘道:“这衣裳倒像是给妹妹做的……也只有妹妹穿上,才能把这衣服穿得这么好看!”

林娴娘羞涩地垂了头,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秦铮,没做丝毫停留,继而关注到唐文庸身上。

“妙啊,妙啊!实在是英姿飒爽,婀娜动人啊!”唐文庸拿着扇子敲着手心,看着林娴娘连声赞叹道。

邱晨看到林娴娘瞬间连耳根脖颈都红起来,暗暗摇头,转脸笑睨着唐文庸道:“五妹妹哪里比得上唐公子啊,瞧瞧唐公子这一身才是风采翩跹,俊美无俦啊!我说唐公子,这湖里传说可是有几百年没有干过了,说不定就有什么鲤鱼精河蚌精之类的,你这丰仪无限,可小心着别被那些看中了哦!”

被邱晨这样连声赞叹着,唐文庸先是微微眯了眼,摇着扇子微仰着下颌一副享受的样子,等听到邱晨话风一转说出什么‘鲤鱼精河蚌精’来时,脸上的得意神情根本来不及收回去,就那样僵在脸上,似哭非笑的,一脸扭曲的样子实在是精彩无限了。

没有邱晨这一番话,众人还没谁注意到,经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看向场中的三位年轻公子。

秦铮原本穿了一身靛青色的敞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去,这会儿就剩下身上一套靛青色丝绵短打衣裤,宽肩乍背,窄腰长腿,挺拔而立,褪去了一身的浮华,气势却仍旧丝毫不减,邱晨看的就有些发怔……这人要是穿上一身制服……咳咳!

林旭刚刚也换了一身靛蓝的棉衣裤,此时就如一个俊秀的农家小后生。

三人中,独独唐文庸一身绯色锦袍,玉带缠腰,手持折扇,真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形象,却在众人的关注目光下露出一脸的窘然来!

目光躲闪着,看到秦铮一身短打,就连脚上穿的都是一双黑布面薄底快靴,眼睛瞬间睁大了,指着秦铮磕磕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换的衣裳?不对,你没离开,你,你早上就想到了!”

秦铮斜他一眼,根本不予回应,心里却觉得畅快无比,这一路上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

说着话,唐文庸似是想明白了,恼怒地跺着脚,咬着牙想要怒骂,却终究还有些顾忌,只恨恨地瞪了神情闲适淡然的秦铮,转身对侍卫们吩咐道,“你们,赶紧回城去给爷取一身短打的衣裳来!”

安辔垂着手,瑟瑟地瞥了秦铮一眼,低声回道:“爷息怒,小的给您带了替换的衣裳……”

唐文庸脸上的怒气一缓,随即有些小得意地骂道:“带了衣裳怎么不早过来伺候……”

不过,这话也不能说太明白,唐文庸一句话没说完,就住了口。

安辔的反应却有些慢,战战兢兢道:“爷没吩咐……”

唐文庸几乎又要暴跳起来,抬手一扇子敲在安培的头上,转身气哼哼进了屋:“蠢货,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进来伺候爷更衣!”

安辔一脸委屈连声答应着,捧过一个包袱匆匆跟进屋里去。

邱晨却哂然一笑,转身看向林娴娘,就见林娴娘一双美目微含嗔怨地追随着唐文庸……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唐文庸虽然表现的不着调,有些纨绔之色,但大事儿上却从来没有什么过什么失误……她总觉得看不清唐文庸这个人,总觉得这种纨绔、不着调只是他的一张保护色,他这个人本质如何,本心如何,却如雾里看花看不清楚。

但有一点邱晨却看的很清楚,唐文庸对林娴娘有惊艳有欣赏,却真真切切地没有什么男女之思,更别说爱慕之情……

再看林娴娘,邱晨就觉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这样的羞涩,这样的关注,无不显示出少女怀春的种种,只是,林娴娘这份感情只怕是注定了没有什么收获……

若唐文庸是普通人物也就罢了,也不过是林娴娘感情上受些伤……抵不过也就是名声有损……但邱晨却隐约觉得唐文庸的身份模糊,看不清楚,说不定,唐文庸的真实身份是她们无法承受……

心里琢磨着,思忖着,唐文庸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转了回来。

邱晨瞪着眼睛看着一身黑色暗提花的短打棉衣裤,还有头上同色质地的黑色方巾子……衬着唐文庸的面容如玉,修眉俊目,也没有丝毫朴实之感,反而有了以后总别样的俊美!

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邱晨暗暗翻了个白眼儿,不说其他,只说这份妖孽劲儿,唐文庸跟林娴娘还是很般配的。朴朴实实的衣裳生生给他们穿出异样的瑰丽来!

腹诽着,邱晨回眼看到林娴娘脸上再次加深的红晕,心往下沉了沉,挥手拿了一只筐子一把镰刀塞进林娴娘手里,也不管秦铮和唐文庸两人,拉着林娴娘径直往小码头上走去。

唐文庸还很自恋地想要显摆一番呢,秦铮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林旭的肩膀,一起转身走了。唐文庸挥着手里的扇子愣住了。

好一会儿,唐文庸才反应过来,抬着手里的扇子吆喝一声:“哎,我说你们,等等我!”

说着话眼看着邱晨、林娴娘和秦铮、林旭分别上了小船,就要撑船离开,唐文庸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声招呼着,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走到小码头上,唐文庸抬脚就要往邱晨和林娴娘的船上去,邱晨却招呼着秦礼撑船离开,一边笑着向唐文庸摆着手:“文庸坐别的船吧,我们这个船满员了呐!”

另一边,秦铮和林旭的船只也同时撑离了码头,两艘小船悠悠然地前后划进残荷丛中去了。唐文庸举着手中的扇子,恨恨地跺着脚,转了几个圈子,还是安辔在旁边招呼:“爷,赶紧上船吧,跟上去也一样!”

唐文庸回头瞪了安辔一眼,却动作利落地跳上船,挥着手催促起来:“赶紧的,追上去,追上去!”

这一天,邱晨都在不动声色地隔离着唐文庸和林娴娘的接触,连现打的湖鱼和新挖出来的鲜藕都没尝出多少滋味。到了酉初,杨树勇、周氏夫妇就和老何一家子乘车回到了南沼湖。邱晨和林旭接了众人,帮着安置了,就到了吃晚饭的时辰。第二天就要赶着雇用工人采莲子挖藕,只杨树勇夫妇和老何爷几个定然是忙不过来的,邱晨就索性决定住下了。

秦铮和唐文庸毕竟有差事在身,出来松散一天已是极限,晚上不回去却是不行的。只好辞去,赶回安阳城去了。

唐文庸虽然有些不如意,但这会儿却有些意犹未尽,连连嘱咐着邱晨:“明儿等我啊,我给你带些人过来帮忙哈……”

邱晨挥挥手,毫不客气道:“文庸公务在身,些许小事就不劳动你操心了。你放心吧,这边人手很充足的!”

唐文庸还想再说什么,秦铮却已经在马车旁催促了:“走了,城门要关了!”

唐文庸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耐烦,却也毫无办法,只好依依不舍地上了车。秦铮回头看了邱晨一眼,朝送行的杨树勇和林旭方向拱拱手,跳上车辕,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疼,猛地往前冲出去。马车很快驶远,很快转了个弯,就被芦苇荡遮掩住,看不到了。

邱晨转眼看着满脸不舍得林娴娘,心中沉了沉,笑着拉了林娴娘的手:“走吧,这一天忙忙乎乎的,真真给累死了,大嫂她们一路疲惫,让她们歇着,咱们俩去收拾收拾做晚饭去!”

林娴娘收回目光,脸色羞窘着,连连答应着,跟着邱晨往厨房去了。

马车上,唐文庸根本没坐稳,就被突然冲出去的马车给甩着跌在车厢里,磕在车厢上后又扑倒在地,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一看到秦铮进了车厢,立刻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扇子朝秦铮砸过去:“你,你是故意的吧?信不信我把你罚去南边,让你再也见不到那妇人?”

秦铮轻松地接住扇子,啪地一声打开,意态闲适地摇着在车厢里稳稳地坐下来,斜着气急败坏的唐文庸道:“你不是说不争的?”

唐文庸脸色一暗,咬着牙,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好半天,唐文庸自己缓了气,转回头来疑惑地开口:“你说说,我怎么觉得今儿一天那妇人都有些不对劲儿啊,好像事事防备着我似的……明明来的路上还很好,我也没觉得得罪她,怎么突然防备起来了?难道说,那妇人看出什么破绽来了?”

秦铮微微挑了挑眉,看着唐文庸摇摇头道:“你是没得罪,只是,你太过风流倜傥,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那妇人自然防备你……”

唐文庸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哂笑道:“那样的女子……”

话未说完,突然止住,唐文庸瞪眼道:“嗳,那妇人怎么这样?本公子仪表不凡,一表人才,怎么就入不了她的眼了?不管怎样……跟了我还委屈了她妹妹怎地?用得着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吗?”

“不是防贼,防贼她不会!”秦铮淡淡道,“她擅长防控瘟疫!”

唐文庸一怔之后,勃然大怒起来,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扇子还在对方手里,又转身在车上寻找起合手的物件来,奈何马车上物什有限,除了一套茶具就是两盘点心蜜饯,唐文庸找了半天竟是没找到合手的东西,只得狠狠地虚点着秦铮道:“好,好,你这会儿且猖狂,等……看我怎么治你的罪!”

秦铮手中轻摇的折扇停下,面色一正,施施然起身,恭恭敬敬朝着唐文庸躬身施礼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铮忠君为国,绝无半句怨言!”

周氏和老何家婆媳们匆匆将行李安置了,就匆匆赶过来帮着做晚饭。有陈氏和王氏等人跟着,烧火做饭的活儿也不用邱晨和林娴娘做多少。她们俩就在厨房外帮着细细莲藕,剥剥莲子什么的,见周氏和老何家婆媳赶过来,身边还跟着老何的几个孙子孙女,邱晨就笑着道:“你们赶了一天的路,也累坏了,哪里能再让你们受累,你们且歇一会儿,晚饭很快就好了!”

虽然邱晨这么说,周氏和老何家婆媳们哪里能干看着,都是做活做惯了的,何家两个儿媳妇把孩子交给婆婆看着,挽了袖子匆匆金厨房帮着忙乎去了。

周氏也对老何家的道:“老嫂子看好几个孩子,别沾乎手了!”

说着,就在邱晨身边坐下来,拿起一把莲子帮着剥起来。

“爹娘还好吧?”邱晨当先询问着。

“好,好着呢!”周氏笑着连连道,又压低了声音,往邱晨身边凑了凑笑道,“老二家又有了身子,咱爹咱娘欢喜着呢,这些日子,老二家反应的厉害,咱娘就没心思理会别的了,天天盯着她不让她乱动……呵呵,俊礼快四岁了,咱家好几年没添人口了,这回老二家的又有了,也难怪咱爹和咱娘欢喜了!”

“啊?”邱晨惊讶着,漫出满脸喜色来,“二嫂有身孕了?真真是大喜事呐!”

“嗯嗯,看着满儿小丫头那么可人疼,老二家两口子都盼着这回也能拾个小闺女呢!这些日子,老二家避着咱娘偷偷摸摸做了好几身小花衣服,漂亮着呢!”周氏笑嘻嘻地说着,手下的动作却片刻不停,聊天做活儿啥也不耽误。

邱晨挑着眉头,好一会儿才失笑起来。

她也觉得自家闺女是很可爱……可二嫂赵氏这才刚怀孕就赶着做女孩儿衣服……这也太早太不靠谱了吧!

“这会儿就做花衣服……也实在早了些……”邱晨失笑着摇头道。

周氏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老二家的偷偷跟我说,老二说了,这回要还是臭小子,那就再生,一直生出个闺女来才算完!”

噗……!

邱晨这回是实在忍不住地喷了。就连旁边一直憋着笑的林娴娘也红着脸笑起来,端了一碗剥好的莲子匆匆避进厨房去了。

几个妇人在一起谈论怀孕生子的事儿,她一个大姑娘家的在旁边,实在是尴尬的不行,还是避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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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闺女病了,没能码字,今儿一早爬起来码字,这会儿到点儿接娃了……汗,来不及想标题了,先上传……接娃要晚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丢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丢人

邱晨的两个丫头玉凤、春香跟着杨树勇过来了,留了青杏在家里伺候刘老太太。青杏机灵活泼,爱说爱笑的,刘氏在几个丫头中最喜欢她。

一家人分开的时间不长,但重新聚在一起吃这顿晚饭,每个人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劫后余生的欢喜,和对这份温情亲情的珍惜,又加之,吃的都是自己亲手种植的产出,是以,晚饭吃的特别愉快,每一样食物都得到了众口一词的夸赞。周氏看着几乎脱了形的邱晨,心疼的不行,一顿饭给邱晨夹这个拿那个的劝着她多吃些,到最后邱晨吃的撑住了,实在吃不下了,笑着摆手求饶,周氏才无奈作罢。

欢欢喜喜吃过晚饭后,老何一家子先行告辞,回家安置歇息去了。

林娴娘在这一片欢喜之中,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吃过晚饭,玉凤、春香和陈氏几个收拾了碗筷餐具,沏了热茶送上来。林娴娘就紧跟着老何一家人,笑着告辞:“大嫂,杨家大嫂,妹妹就先告辞了。”

邱晨笑应着,招呼玉凤和陈氏带林娴娘去东厢房去安置。

人走了一大半,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邱晨、林旭和杨树勇夫妇。

邱晨靠着一只大迎枕坐在炕头上,中午的时候烧过炕去潮,这会儿炕头温热舒适,又不会热的让人受不了,真正舒服的很。

杨树勇坐在对面,靠着一叠被褥。林旭坐在炕沿上,只有周氏还在收拾着搬回来的小件儿行李。

一口将杯子里的茶喝了,杨树勇满意地叹口气,就开始询问起邱晨进京的情况来:“京里的作坊生意都好吧?”

“挺好的。泉哥儿挺出息,在那边做大师傅做的有模有样的……”邱晨笑着回答了杨树勇的询问,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大哥,明天你回一趟杨家铺子吧,去看看亲戚们的情形,若是村里的人还都在的话,问问原来做工的人还能不能回来,你也斟酌着,尽量多挑一些人过来……妇人、闺女也行,一来需要帮着大嫂她们做饭打理,二来剥莲子什么的也需要人手。莲子有些老了,需要尽快剥出来,不然皮壳干透了,就很难剥掉了。”

杨树勇连连点头答应着。

邱晨又道:“莲子剥出来晒干就能存放许久,莲藕我打发人去跑跑,应该也不愁卖。荸荠也不急,上冻之前慢慢挖着卖就好。”

杨树勇之前也担心这些,莲藕和荸荠都是鲜货,可存不住,挖出来就要尽快卖掉才好。

看着杨树勇脸上的忧色舒缓了些,邱晨又笑道:“哥哥,你别担心,不管是莲藕还是荸荠,在咱们这边儿都是稀罕物儿,肯定不难卖,而且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云家可是有好些个酒楼客栈,就他们家也能要一大半去……咱们今年出产的太多不了,咱们自己也要留明年的种子呢!”

被邱晨劝慰了一番,杨树勇舒出一口气来,憨厚地笑道:“嗳,嗳,我就是怕城里人都去逃难了,城里人少消不掉,要不然也不用愁的。”

邱晨笑着给杨树勇斟满了茶,道:“哥哥就不用担心了,安阳府人少,正定府人可多着呢。只要把咱们的藕和荸荠搭船运过去,我约摸着,不等卸船就能给抢了……莲藕稀罕着呢,不愁卖!”

杨树勇这回是真放了心,憨憨地笑着喝起茶来。兄妹俩又讨论起第二天的采摘安排来。

林旭一直默默地听着,这会儿听到安排人带队采摘,连忙自请道:“大嫂,杨家大哥,弟弟也带一队人吧!”

邱晨笑笑没有作声,杨树勇拍着林旭的肩膀笑道:“好,好,明儿就让旭哥儿带着人采莲蓬去!”

林旭有些失望,再次请求道:“杨大哥,我今儿也跟着挖藕了,跟着何师傅学会认尾叶头叶了,也能够挖出整藕了,比生手强呢,让我带人也去挖藕吧!”

杨树勇回头看向邱晨,兄妹俩会意一笑,杨树勇对林旭道:“你这要求大哥知道了,只不过,明天咱们并没有打算正式踩藕。我明天还要去找工人,工人找回来,才能正式开踩……你明儿这活可是要紧着呢,你要先带着人把莲蓬摘了,工人们来了才能踩藕。不摘完莲蓬就踩藕,莲蓬可就都糟蹋了。”

被杨树勇这么一说,林旭微红了脸连连点头道:“是我想佐了。我明天就带人采莲蓬去!”

邱晨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今儿累了一天,明儿一早还要上船,你也早去歇着吧!”

林旭起身笑着恭声应了,又关切道:“大嫂和杨家大哥大嫂也很辛苦,也早些歇着才好!”然后告辞回东厢房了。杨树勇和周氏住的房子是三间正房,东西三间厢房。西厢修改后做了粮仓,东厢南北屋盘了炕,邱晨就让人将林旭和林娴娘住在东厢。陈氏、王氏等跟着林娴娘住,秦礼秦勇几人则分成两拨,一拨跟林旭到一个屋里挤挤,另外的就跟杨树勇去正屋的西屋里住一晚。

等杨树勇也去西屋安歇去了,邱晨和周氏躺在炕上,邱晨就跟周氏说起周氏娘家的情况,周是听的哭一阵又笑一阵的,心中的牵挂和担忧却总算纾解下来。

第二日,邱晨和林旭、林娴娘跟着周氏和老何一家又忙碌了一天,基本上把湖中的莲蓬都摘了回来。到傍晚时分,杨树勇带着招来的雇工转了回来。看到杨树勇带回来的几十名工人,不用问,邱晨都知道,杨家铺子的情况应该还不错,逃难的人应该并不多。

问过情况之后,果如邱晨猜测,杨家铺子的人只有少量离家逃难,也没有逃太远,得到瘟疫控制住的消息后就转了回来,是以,杨树勇这次回去招人很顺利,男工女工都招了不少。

邱晨帮着周氏收拾出工人住的房子来,又安排了男女工的工作后,就带着秦礼陈氏等人告辞回城了。

采摘挖藕这些力气活儿邱晨并不擅长,她还要尽快赶回去,先把莲藕和荸荠的销路谈下来去。

此次回城,邱晨带了两车莲藕荸荠莲子等物。回到家就让玉凤和陈氏搭配着分成几份,先打发了人给云家、南湖,还有云来客栈、云中仙酒楼各送了一份过去。云来客栈和云中仙酒楼当时就打发人跟着过来传了信儿,莲藕和荸荠他们都要定一些,具体用量要根据这几日城里的人员回流情况再定。

清和县已经传来消息,自从邱晨离开后,再无新发病例出现,只有一人因为年老突发心痹死亡外,也再无疫情死亡病例,根据这个情况,最多二十天就能解除封锁了。丕县也已经多日没有新发病例和死亡病例,照这个情形看,丕县解除封锁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两个县的疫情基本解除,安阳府逃难在外的百姓就会逐步回流,普通百姓家底子薄应该率先扛不住,想来得了消息就会尽快返回家园,这几日,安阳城中的人已经看着多了些,城门处也多有扶老携幼返回来的百姓,是以,云中仙和云来的客源邱晨基本不担心,有了客流,这莲藕和荸荠的销量也就有了。

心里有了底儿,邱晨也不着急了,洗浴换了干爽的衣裳,跟林旭和林娴娘一起吃了晚饭,林旭就回房间去读书了。在读书上,林旭一直很刻苦,这让邱晨很是欣慰的同时,有时也不免有些心疼,就叮嘱了厨房每晚给林旭做了营养的宵夜送进去,补充营养。

林娴娘却没急着走,跟邱晨隔着炕桌坐着,端着一杯茶心不在焉地喝着。

邱晨看着她这样子,被她暂时搁下的那抹担忧又浮了起来。

捧着一杯茶,邱晨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开口劝劝林娴娘,不要沉迷在唐文庸风度翩翩的表象之下,若是劝,又该如何开口,如何劝说引导……

林娴娘从失神状态中醒过神来,微笑着道:“大嫂,我打算过两日,八月二十九开门营业……嗯,过几日就是重阳节,买点心的人应该会比较多!”

邱晨一晃神,笑着点头道:“嗯,今日回来,我看街上人多了些,铺子开了门也好。”

林娴娘握着茶杯笑笑,有些迟疑道:“大嫂……那日,咱们做的莲子糕味道还好……”

邱晨有些意外,一时没想明白林娴娘提起莲子糕作何,脸上却笑盈盈地点头道:“是不错,清甜不腻……”说到这里,邱晨思绪一转,想到了林娴娘提及莲子糕的缘由,笑着道:“你是准备做了莲子糕在铺子里卖?”

“嗯,”林娴娘微微红着脸点头应下,有些赧然地笑着道,“我想让大嫂给我留些莲子,又怕莲子糕卖不动,莲子用不了……”

“呵呵,这么点儿事也当你顾虑了……”邱晨心头一松,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咱们家的莲子也产不了多少,既然你用,我就给你留出来……你不用担心,你用不了也无妨,咱们家人口多,不愁吃不了!”

林娴娘欢喜着起身福礼道:“那就多谢大嫂了!”

“看你,这可就见外了!”邱晨伸手扶住林娴娘,心思急转,还是没把想了半晌的劝慰话说出来,只拍着林娴娘的肩头道,“后儿你要开铺子,明儿就要开始忙碌了,你也早去歇着吧!等铺子开了,就没有这么松散了。”

林娴娘笑着曲曲膝,告辞去了。邱晨盯着如豆的灯火发了半天呆,最终自失地笑了。林娴娘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子,哪怕心里对唐文庸有些不同,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她就不用这会儿发愁了,等找到机会,再开解开解吧!

春香走进来,回报说热水备好了,邱晨就放松地进耳房洗漱了,上炕睡觉先。

第二日一早醒来,玉凤就闻声端了热水走进来,伺候邱晨梳洗。

自从前儿晚上玉凤回到邱晨身边,邱晨都在忙忙碌碌的,主仆俩还没得空说话儿呢。这会儿,春香在房里收拾被褥,玉凤伺候着邱晨去耳房里梳洗。

邱晨刷了牙,正低头洗脸呢,就听得旁边低低的抽泣声,她疑惑地转头一看,玉凤正一手捂嘴哭的泪水滚滚的。

“夫人,您,您去那种地方怎么就撇下奴婢呢……”玉凤抽泣着低声道。

邱晨挑挑眉,笑着摇头,拿了帕子擦了脸,道:“你个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她也不问玉凤怎么知道的,大兴是玉凤的爹爹,大兴知道的事儿,玉凤自然没有不知道的理儿。

玉凤仍旧抽搭着,眼睛红肿着端详着邱晨的脸道:“您还说,您都瘦成甚样儿了,还好好儿的……这人都快瘦脱形了……”

几个丫头里,相比起青杏的喜怒上脸,春香的稍显稚嫩,玉凤是最沉稳内敛的,却并不闷,善解人意的同时,能够恰到好处地做到你心里去,不多言不多语,最受邱晨倚重。

今儿这一通哭鼻子的埋怨,邱晨还是第一次在玉凤身上看到,看着眼睛红红,连鼻头都红红的玉凤,邱晨失笑起来。

“好了,你看卡你哭的,眼睛肿成这样儿,待会儿让你爹看到,还以为我咋苛待你了!”邱晨笑着,推了玉凤一把,“来,你也洗把脸,拿冷水冷敷下眼睛……”

玉凤被邱晨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垂着头点点头,洗了脸,拿帕子慢慢地擦了眼睛,再拿开帕子,邱晨端详了片刻,笑着点点头:“嗯,差不多看不出来了。”

主仆俩从耳房里磨蹭了这半天才出来,春香已经把炕上的铺盖收拾好,见邱晨和玉凤出了耳房,微微一曲膝,又进耳房收拾去了。

邱晨在妆奁前坐了,由着玉凤给她通了长长地头发,挽起发髻,从妆奁盒子里拿出那只蜜蜡芙蓉来,邱晨瞥了一眼,从镜子里看到玉凤仍旧有些微发红的眼睛,也就点头应下,由着玉凤将黄的莹润鲜亮的蜜蜡芙蓉攒进发间。

她往镜子里端详了片刻的功夫,玉凤又从衣橱里取出一件枫叶色衣襟上绣了几朵素荷的窄腰通臂袄子出来,邱晨失笑:“我今儿又不出门,你拿出这件衣裳来做甚?”

玉凤今儿却有些小调皮,笑着道:“穿这件衣服才跟那簪子相配嘛!”

邱晨笑着摇摇头,不过是一件衣裳,她也不跟玉凤较真儿,自己拿了一件与蓝田色的百褶裙系上,又穿了玉凤给她挑选的袄子,一回头看见穿衣镜中的人影,微微恍然着失笑着摇起头来。

她这一身可真是够浓墨重彩了,都赶得上唱大戏的了。

不过,来到这里也一年半多了,见多了这个时代的穿衣特色,喜庆鲜亮是最好的褒奖词,也就不觉得怎么别扭了。

这一身迥异于邱晨平日穿衣特色的衣裳,自然引了一家人的关注。

林旭惊讶地瞪大了眼,邱晨询问的时候,才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大嫂今日这身衣裳好看,衬得人气色好了许多!”

林娴娘则是眯着眼睛毫不吝啬地夸奖着:“大嫂这身衣裙好看,颜色好看,式样好看,绣花精细,上衣下裳搭配的也好……”

邱晨笑着摇头:“衣裳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穿衣裳的人是老菜帮了……”

林娴娘笑嗔着邱晨道:“大嫂,人家可没那个意思。原来总觉得大嫂适合穿素色,靛青元白都能穿的特别有韵致,可今儿见大嫂穿了这么鲜亮的颜色才知道,大嫂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哈哈,你今儿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我怎么听着怎么觉得你像是把我夸迷糊了,有什么事儿要我去做呢?”邱晨斜着眼睛睨着林娴娘一脸戒备地说着,林娴娘脸色微微一红,看到邱晨眼中浓重的笑意,这才笑着挽了邱晨的胳膊,摇晃着笑道:“大嫂都这么说了,妹妹要是不要点儿啥岂不辜负了大嫂的一片心意?”

邱晨扬着眉头,对林旭笑道:“这就顺杆儿爬上来了!”

林娴娘还有些懵懂的,林旭却喷笑起来。林娴娘恍然,跺着脚道:“大嫂拐着弯儿骂我是猴儿呐!”

邱晨被她摇晃的眼晕,拉着她坐下来,笑道:“坐下来说,别这么晃,再晃下去就混黄儿了!”

众人皆笑,连端着早餐送上来的陈氏、王氏都跟着笑起来。

林娴娘睨着陈氏,低低地对邱晨笑道:“大嫂,把陈嫂子借给我用几天吧!店里的活计这会儿也没处找去,就我跟王嫂两人怕是忙不过来……”

邱晨满脸的笑,却没有如林娴娘所想的爽快答应下来:“陈嫂做菜做汤是好手,做点心却并不精专……依着我说,你要陈嫂过去帮忙还不如去买上两个会做点心的……你不是还说要开分店的吗?等这几个人出了手,连分店的人手都有了。”

不等林娴娘回应,邱晨敛了笑容,轻叹道:“这时节,人口便宜……关键是咱们家不是那苛待人的,挑几个心灵手巧的来,既解了你的难处,也算是积了份功德,也算难得的两全之事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笑都有些收敛,林娴娘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就此略过玩闹不谈,一家人坐下来吃起早饭来。

不是她舍不得一个人,主要是陈氏的来历有所不同,虽然她握着陈氏的身契,道理上完全能够自由安置,可邱晨还是没有自专。她打算着,到了秦礼秦勇回秦铮身边去的时候,也把陈氏打发跟着回去的。

吃过早饭,邱晨就吩咐了大兴和顺子家的帮着林娴娘买人去,林旭则带了钰良去南湖郭家询问,可有郭大老爷郭敬诠的消息传回来。

邱晨原本是要出门的,只是身上的衣物让她有些不自在,正打开衣柜想着挑件素淡的衣服换下来的,春香进来通报:“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来了!”

云济琛和廖文清从回来后就见了一次,就被唐文庸抓了壮丁替他统筹调度赈济的粮米去了。邱晨从疫区里出来几天了,还一直没见到这两个人呢!

心里一喜,邱晨也顾不得换衣裳了,将手上的衣裳放回去,直接去了一进院的客厅。

云济琛和廖文清已经坐在了客厅里,见邱晨进来,云济琛就一迭声地诉苦道:“我们俩今儿一大早刚到,去南湖行府里交了差事,就到你这里来了,到这会儿可还没吃早饭呐,还望夫人可怜可怜,赏口饭吃!”

这一番作态逗得邱晨撑不住笑起来,一边摆着手一边道:“不过几日不见,云二公子怎地就成了上门儿的了,行了行了,你也别说的那么可怜了,刚刚早饭还剩了些,你去厨房吃些吧!”

云二公子失笑着摇头,玉凤看到邱晨的眼色已经匆匆退了出去,去厨房安排早饭去了。

邱晨半晌才停了笑,端详着两人道:“这一趟出去倒没让自己个儿累到,看起来气色还好!”

云二公子笑笑,回头看向廖文清,就见廖文清从邱晨进门后就没错过眼睛珠儿,这么半天了,他们调侃大笑,他却毫无反应,竟是看呆了!

这个没出息的,不就是穿了身鲜亮的衣裳么。之前林娘子是服孝,自然穿的素淡,如今除了服,穿身鲜亮的衣裳有啥好大惊小怪的,虽说云济琛也承认,眼前妇人盛装打扮自有素淡衣着不同的气度和风韵,却也不至于让人看到傻了去吧!

如今就这样,那以后林娘子嫁入廖家成为廖三少奶奶后,这位廖三公子难道就此整日痴傻下去?真是丢人!

邱晨也察觉到了廖文清过于执著炽热的目光,却没有刻意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迎着廖文清的目光回望过去,笑了笑,就转回目光跟云济琛道:“这一趟出去收获如何?”

云济琛苦笑着摇摇头:“今年中原雨水多,发了灾的也不止我们这一处,秋粮普遍欠收,江浙一带的粮米价格也水涨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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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先这些……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以命相搏为何物

第二百三十八章以命相搏为何物

云济琛苦笑着摇摇头:“今年中原雨水多,发了灾的也不止我们这一处,秋粮普遍欠收,江浙一带的粮米价格也水涨船高,我们这一趟赶过去,为买粮筹备的银两居然只能买下计划量的一半稍多点儿。就这样,那些粮商也没有卖的,还都想着把存粮捂住,等转过年开春,价格会更上一层时赚钱呢!”

邱晨挑了挑眉头,惊讶道:“难道这一趟去一无所获?嗳,不应该啊,有你们俩出面,筹集的粮米不一定够数,但总不至于空手而归吧!”

云济琛失笑,用手中的折扇敲着桌角笑道:“你这都能去相面算命了……还真是让你说着了,这一去我们俩还真筹集到了一些粮米,但数量却远远不够赈济之用……怎样赈济灾民,从而不至于饿殍遍野……只不过,这事儿自有人去头疼,就不用我们兄弟俩去操心了。”

邱晨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完全无偿的赈济其实并不是最完美的救灾方式,完全无偿的赈济一来国库太过吃紧,二来也会让那些灾民无所事事,就会惯得一些人游手好闲起来……这样可不利于灾后的重建和自救……若是有一种法子,召集难民、饥民们做工,按工给予工钱或粮米,就能够让吃苦耐劳的人多劳多得……这种法子不但能够鼓励人勤勉,更重要的是,各灾区的重建工作、河堤的加固工作等等都能有人来做……这个法子似乎有个完整的名字,只是邱晨大脑短路,一下子却想不起来了!

百姓们得到做工的机会,又因工得了酬劳,由百姓们自行购买粮米或者御寒的衣物,粮米调度的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这个法子还有一个不明显的效果,就是没了流民,能够让社会治安好上许多,减少了许多不利于平安稳定的因素。

“对了,你那湖里产的莲菜和地梨,你也不用别处卖去了,等收完了,我打发人去拉过来就是。”地梨是荸荠的别名,云济琛谈及南沼湖的莲藕荸荠,看得出回到安阳就有人跟他汇报过了。

邱晨怔了怔,晃过神来,笑笑道:“莲菜和地梨出的慢,出水后也不易存放,不如你用多少去拉多少,只要不封湖,现用现挖,新鲜!”

“成,你不用总想着我这边,你那边怎么便宜怎么安排就行!”云济琛笑着道,“你那湖里一共能产多少东西,铺子里一分也没多少,几天就用完了,坏不了!”

话题一转,云济琛笑道:“这眼看着重阳节了……清和那边重阳节当日开禁。丕县如今也没有新发病人,患病的百姓如今基本痊愈,还有些也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将养几日……我父亲的意思,安阳大疫之后第一个节日,又是登高怀古,尊老敬贤的日子,就想着带人看望城内外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一份米粮一件寒衣……”

邱晨挑眉而笑:“可是有什么问题?”

云济琛苦笑着点头:“米粮赈济都不足,库里的米粮也不能随意调动……如今这米粮、寒衣就只能在大户里募集。安阳府风气淳厚,就这么点儿米粮寒衣原也算不得事儿,可如今,大疫刚过,城中大户是由七八尚未回归,这米粮和寒衣的筹集就难了……唉!”

邱晨了然的点点头。

云知府这事儿虽有邀名之嫌,本质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实施起来确实有些困难。粮米上她还能拿出一些来,寒衣却实在没有办法。

心思一转,邱晨眼睛一亮道:“粮米虽难,却还有些法子,寒衣可是要现赶着做出来的。这布料和棉花可有出处?”

看着邱晨的表情,云济琛就知道她大概已经有了什么法子,于是应道:“父亲已经见过城中的几家大绸缎棉布铺子掌柜了,他们存的布料棉花倒是有一些,差不多能够了。”

邱晨微微眯了眼,沉吟片刻道:“这寒衣,就现招募针线好的妇人赶制,按照衣服件数给予相应的酬劳……缝制一件棉衣也用不了多少酬劳,至多二三十文也就足够了。这一块统共也没多少银子。到重阳节还有七天,能赶出多少算多少,赶不出来的,也可以给老人们发一个凭证,让他们拿了那个去制衣点领取……哦,这些领衣服的凭条也可以根据街道、街坊划分领取日期,也不至于引发混乱!”

云济琛大笑抚掌而起:“真是好法子。时间紧急,我这就去跟父亲说了,现在就得安排去。”

邱晨笑着送他到门口,云济琛回头看着默默跟出来的廖文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道:“咱们作坊那边你安置了一些工人家眷,你打发个人去问问,若是有妇人过来制衣,快一些。”

邱晨答应着,将云济琛送到门口上了车,正要吩咐大兴去作坊跑一趟,林旭带着钰良转了回来,一问情况,立刻自告奋勇去作坊一趟。邱晨没有任何迟疑地答应下来,让曾大牛带人跟着。又让大兴去了南沼湖,给杨树勇传信的同时,也帮着杨树勇一些。

转回来,邱晨叫来顺子家的和玉凤,让她们去库房里看看,还有多少棉花布匹。一阵铺排下去,回头看到客厅门口站着的瘦高身影,这才恍然,她只顾着安排,把廖文清这位客人给晾到一边儿了。

歉意地笑笑,邱晨走过去两步,不等她开口,廖文清倒是笑着开了口:“虽说城里许多人家没有回来,但重阳节那点儿粮米寒衣也不是什么大事,云家父子自然有法子筹集,你也不用太着急。”

邱晨点点头,笑道:“这个我着急也没法子,我一不是粮米商,二不是布料商,家里存的一点东西也不过是自备的……”

说着,两人重新回到客厅里,进了起居室,在罗汉榻上分左右坐了,春香重新上了热茶,两个人喝着茶,邱晨开口询问:“你的家人也快回来了吧?”

廖文清抬眼看着邱晨道:“是,已经传了信儿来,他们已经启程,走水路,最多月半就该到了,届时……”

不知怎么的,今日廖文清过于炽热关注的眼神让邱晨有些心慌,这会儿不等他的话说完,就打断道:“不知道重阳节还有什么热闹,我准备把孩子们接过来,见识见识踩藕、捕鱼,若是重阳节有什么活动,就更好了。”

廖文清看了邱晨两眼,似有所觉,眼中就多了几分欢喜,笑道:“重阳无非登高、敬老。安阳城外无高山,倒是南湖岸畔的人家,每逢重阳总会将自家培植之菊摆出来,就摆在湖畔岸边,届时,万菊争艳,引人争相前往观赏……人多了,又有唱小戏、玩杂耍,乃至各色小玩意儿、小吃食摊子齐聚,热闹的不堪,与庙会几无二致。与庙会百姓出游不同的是,重阳节时,城中各教坊、瓦子里的歌伎舞姬,还有青楼群芳皆会乘船游湖,各酒坊酒肆的新酒也会在那时候开坛……有了这些,文人士子们自然也会趋势而去,吟诗歌赋,争相留名……”

“真是不错!”邱晨眼睛一亮,瞅着廖文清似笑非笑着。这位说起玩乐来果真熟稔的很,可见当年这种热闹他也亲自参加了不少回。

廖文清被邱晨打量的有些不自在起来,暗暗懊悔着自己怎么就说起歌伎舞姬来,一般的妇人可是听不得这些东西的。正要开口解释几句,却听邱晨话题一转,笑道,“有这么个热闹处,你们回春堂可有什么安排?”

廖文清心头一松,暗暗庆幸着,摇头笑道:“这倒没有!”

邱晨微微有些狡黠地笑着:“医馆药铺讲究的就是济世救人,这重阳节既然是敬老的节日,不妨为老人开义诊,送药……也算打打口碑。这口碑有了,医馆药铺的生意也不愁不好了。”

廖文清微微扬了眉头,看着邱晨赞许地笑起来:“你这心思……还真是总让人惊喜连连!”

“嗯,这事儿容易,回去我就安排,到重阳节就给六十岁以上的老者义诊送药。”

邱晨连连点头:“这事儿也不一定拘于重阳节,一年里做上两三回才好!”

廖文清自然也没什么不答应的。目光一转,看着邱晨笑道:“阿福阿满什么时候接过来?届时我们一起乘画舫,赏菊去。”

邱晨略一迟疑,看着廖文清笑道:“孩子们恐怕更喜欢看杂耍看热闹……毕竟隔着几日呢,到时候再商量不晚!”

廖文清也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去回春堂安排义诊送药之事去了。

邱晨回到后院,玉凤和顺子家的已经把库存的布料、棉花都搬了出来,正在院子里晾晒。

看着满院子花花绿绿的布匹和棉花,邱晨笑着道:“看看各处,可有棉被褥垫不够的,还有棉衣,咱们只做了薄棉衣裤,厚棉衣裤和棉袍也该做起来了……”

安排完,又叫来二魁,一起去后院的粮仓看了一番,因当时粮米库房里放了木炭和生石灰,有潮气都吸收了,这些日子天气逐渐干燥,粮米倒还安好,并没有生霉生虫的现象。

邱晨从粮仓里走出来,就一直在合计着……

八月中,秋收就差不多完成了。今年因两场大雨的影响,庄子里的收成也必定有所影响。当初交待过满囤,庄子里尽量多种植蔬菜冬菜,庄子里的百姓虽然粮食收成不好,但种植的冬菜蔬菜有作坊里收购,也能得些银钱,粮食不足的也能购买一些添补,到不至于出现挨饿的。但是其他的村落,特别是安阳周边和清和、丕县等地的百姓,秋粮几乎颗粒无收的,秋种……也不容乐观,这样子下去,虽然疫情解除了,但只怕不用到明春青黄不接时,就会出现大量的饥民……今年秋收没了佃粮可收,一家几十口子人可就指着这些粮米吃饭了……家里存的这点子粮米还真是不能放出去!

虽然伤感地叹息着,邱晨也知道自家的情况,也知道那些百姓饥饿与否她是真真使不上力,也实在不是她一个普通的妇人能够管的,也只好抛到一边去。

廖文清从帽儿胡同出去,也没回廖府,直接带了小厮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在安阳城有两家,一家在府前大街,另一家就在铁塔寺前大街上。

廖文清有两位哥哥,大哥廖文瑄醉心医术研究,每日除了去回春堂看诊外,就在家里研读古医书本草,极少理会外物。只是,作为安阳城的医药世家,前些日子往疫区派遣郎中,廖家自然脱不开去,廖文瑄更是没用廖家的坐堂郎中,亲自随队去了丕县。从丕县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家休养。

廖文清的二哥廖文熙同样传承了廖家的医术,却比大哥廖文瑄灵活的多,除了坐诊,还要管理着回春堂坐堂郎中,另外还管着廖家分散在各地的庄子。

廖文清既然要谈义诊送药之事,自然要去跟二哥协商。打听到二哥在府前大街的回春堂铺子里,廖文清就带着小厮直奔过去,没想到一进回春堂才发现,不但他要找的二哥廖文熙在,一直在家休养的大哥廖文瑄也在,而且二人聚在回春堂后边的小厅里,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

廖文清一脚踏进去,二哥廖文熙就笑着招呼道:“老三来了,正好,大哥正跟我商议去迎父母回程之事,你来了正好一起商议商议。”

廖文清瞥过大哥阴沉的脸色,有些警惕地看着一脸笑意的二哥道:“父母刚刚启程,赶回来最少也得十来天,如今商议迎接之事尚嫌早了些吧……呵呵,我也正有事要跟大哥二哥商议,大哥二哥都在,也省的我再多跑路了。”说着,不等大哥二哥再说什么,廖文清就将重阳节义诊的事情跟两个哥哥说了。

对于这事,廖文瑄倒是赞成的,想开口赞成,回头却看见二弟一脸的若有所思,心头一动,就把赞成的话先咽了下去。老二心思转得快,他这样的表情,势必有什么地方不对付。他不擅长庶务不错,但他沉得住气,等着老二发表了意见,他再斟酌也为时不晚。

廖文熙喝着茶,睨了满脸兴奋的三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家三弟如今虽说收了混玩胡闹之心,对家里的商业上心起来,这一年多也着实做出来一些成绩,让廖家的家财家势都有了很大的获益,可究其自身的性子,却最是偏于冷淡的,对自家人还好,对不相干的人,哪怕死在他眼前恐怕都不会让他转转眼的……这义诊,他也觉得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也符合廖家以医传家,以善为本的家风,他也不想反对,他只是有些奇怪,自己冷清冷性的三弟,怎么突然间想起这么个事情来……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情啊!

沉吟着,廖文熙道:“义诊之事属善行义事,大哥和我也觉得不是坏事,只是,如今形势未定,难民灾民眼瞅着又逐日增多起来,今年的重阳节如何情形如今也难说,若行义诊之事,会不会引来麻烦不可收拾?”

“大哥二哥不必多虑!”廖文清朝老大老二拱拱手,放松着依靠在官帽椅上,笑道,“这几日,府台大人正筹集粮米、寒衣,安抚百姓……当着那位侯爷的面儿,咱们府台大人可是恨不能转眼就能打造出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来。他既然属意操办重阳节,势必会拿出手段来控制灾民流民,况且,咱们就在堂内义诊,还只为老人义诊,自然不虞有什么麻烦。”

顿了顿,廖文清又补充道:“届时,多安排些家丁维护,我再跟云二透个气,借上几名衙门差役过来,想来有那灾民流民的,也没人敢过来闹事!”

“胡闹!”不等廖文熙说话,老大廖文瑄就怒斥起来,“咱们义诊求得是广施善意,多安置几个家丁维护也就罢了,怎么能找衙役过来,有他们在,一些普通百姓人家哪里还敢上门看诊?那义诊又有何益?反倒落个仗势欺人,坏了咱家名声!”

廖文清挑挑眉毛,想要辩驳,却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因为他也很快就明白了大哥所言不差,虽说生意做大了的商家没有哪家不在衙门甚至朝廷里有靠山,但心照不宣地悄悄行事可以,还真没哪个公明正大地拿到面儿上来显摆的,那样不但会落得商人们的冷落疏离,就是普通人家看来,也有些爆发显摆,得意忘形之嫌,同样为人所不齿!

廖文清的脸色从胀红渐渐趋于平静,思忖着跟廖文瑄道:“大哥说的是……只是,这义诊的安稳也是大事。咱们既然不好找衙役们过来坐镇,却也可透透气儿,让他们加强附近街口的巡察……如此,咱们廖家不需背什么仗势欺人的名声,也能保证义诊顺利进行。”

“哈哈,这样大哥跟我也就放心了。”廖文熙抢在廖文瑄再开口之前算是给了答复,一边说着,一边给廖文瑄打了个眼色,笑道,“衙役日常的工作本就有巡视街道商铺一项,若是透透气儿,使点儿银钱,让衙役们加强附近街道的巡察,或许同样避不过人眼,可也不算什么了,也不会引起什么非议,带累了咱们廖家的家声……看这样子,三弟对这事儿是早就心有成竹的,大哥且放宽心……如今看大哥的身体也算恢复了,这义诊安排哪个郎中参加,还要大哥操心了,这样的事,除了大哥别人也担待不来!”

廖文瑄原本还有些疑虑的,但老二抢着答应了,又给他打了眼色,他也就暂时答应下来,点点头道:“嗯,秋冬之际,风湿寒痹和咳喘痰证多发,就安排几个擅长痹症和咳喘痰证的郎中吧!”

廖文清大喜,连忙拱手道:“大哥所言极是!”

廖文熙瞥了廖文清一眼,同样笑着道:“还是大哥考虑的细致。”

谈妥了义诊之事,廖文清松了口气,又将送药之事跟两个哥哥说起来:“义诊之日,应诊者势必多出许多……正好,咱们家的成药丸散对于秋冬常发病症都有应对,届时,咱们每个病人送上几粒丸药或者几包散剂,不但真正替病人治了病,还能顺带着宣扬一下咱们家的成药,是不是一举两得?”

说到最后,廖文清简直有些得意洋洋起来。也只有那个妇人,慈善悲悯,济老扶弱的同时,还能顺势让自家的生意多多受益……这等奇巧心思的妇人,将来就是自己的妻子,自己儿女的母亲……

正如前边所说,廖文熙对自家三弟也算知之甚深,廖文瑄虽然醉心医术方药,对自家弟弟什么脾气还是了解的。此时看着廖文清一脸的得色,还有那隐隐的期盼喜悦,廖文瑄和廖文熙心里都大概猜到了些缘由。

两人对视一眼,廖文熙摇着扇子,笑道:“嗯,果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这注意是云老二说给你的?”

“怎么可能,是海……呃,二哥怎能如此看扁了小弟,这主意就不能是小弟我自己想到的?”廖文清一时不察,差点儿说漏了嘴。急急地改口想要掩饰,廖文瑄和廖文熙再次交换了眼色,已经心中了然。

廖文瑄早就知道廖文清要娶那寡妇进门的,当初母亲反对,他还训斥过老三不要忤逆母亲,可如今母亲也没有最初那么坚决反对了,更似乎有了些默许的意味,他也懒得再多理会。于是,就当先起身:“重阳不过几日,既定下义诊之事,就容不得有什么差池,我这就去安排郎中。其他的事,老二老三商议着定下来就是了。”

廖文熙和廖文清连忙起身,送了大哥离开,兄弟俩重新落座。廖文清是觉得刻板拘泥的老大离开让他松了口气,端起茶杯喝着茶。廖文熙却打量着老三的表情,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那个妇人若只是拿出几个药方子来也还罢了,药方子那东西都有其传承,到了不懂不知的人手中,虽说能敛些钱财,却也仅止于钱财了。

刚刚大哥过来跟他说及疫区之事,其中那妇人的种种举动就占了绝对分量……奋不顾身进入疫区,拘县令,拉师爷、班头,还有五十名愣头青府兵也被她短短几日就收拾的伏贴无比……而这些手段高就高在兵不血刃,就将那种混乱的局面稳定下来,又在眼看大功告成之时,就及时地脱身而出……不求名不求利,这份进退自如,就是须眉男儿又有几个能够做到?

如今,又撺掇着三弟搞出义诊送药之事……这几乎跟她进疫区一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上顺应了云知府敬老、稳定、宣扬治所平定安稳之心;下能得广大百姓的赞誉。明明这事儿她自己就能做,却让给了回春堂,让回春堂得了名声口碑,她似乎只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多得些分利,但细想之下,就能知道,这趟义诊之后,成药之势必然更盛,那她得到即时利润的同时,再有什么药方子拿出来,利润自然也会更高。更重要的是,从三弟一脸傻笑傻得意上就能看出,那妇人一步步将三弟完全掌控住……

寻思了好一会儿,廖文熙更加确定了林家那妇人心机深沉外,却也实在没看出什么叵测的居心来。毕竟,到目前为止,自家小弟不论是行止言谈,还是行事谋划上,都是朝着好的方面转变……

另外,那妇人之前一贯处事低调,极少出现在人前,偶尔出门也只是去作坊,或者铺子里购买什么物件,风评不错,还有个‘金母鸡’的谑号。如今,经了治疫一事,那妇人也可谓声名鹊起……但即使如此,那妇人却仍旧极少出门,低调淡然着,没有丝毫的得意傲然之态……虽然老三早就有意迎娶,也因生意与那妇人多有往来,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出来,让他觉得那妇人品行不错的同时,他总有那么一种隐隐的感觉……似乎,那妇人并非如他们之前所想的,似乎对于是否嫁进廖家并不热衷,甚至,此事很有可能是自家老三剃头挑子一头热!

心里暗暗盘算着,廖文熙笑着搁了茶杯,“此事既然说定了,就要尽快安置起来……这样,铺子这边的布置由我来铺排,送药要用的丸散之类,可就要你尽快安置了调过来才行,不然届时风放出去,再没有药物可送,咱们那不是争面子,可是连里子也丢了!”

廖文清洋洋自得地起身道:“二哥尽管放心,放风和药物调集就交给小弟好了,最多两日,必将给你调过足够的丸散药物过来!”

“哈哈,三弟如今果然气势不同,有你这句话,二哥就放心了!”廖文熙也站起身来,一脸笑意拍着廖文清的肩膀,将他送了出去。转回来,扫了门口身后的小厮一眼。

小厮知机地跟进后院小厅,恭敬施礼道:“回二爷,刚刚小的问过没药了,三爷一大早跟云二爷去了帽儿胡同,半柱香功夫,云二爷匆匆离开,又过了半柱香,三爷从林家出来,就打听二爷的所在,然后就到了这边了。”

廖文熙眯着眼睛点点头,挥手往小厮怀里扔了一个银锞子,道:“去打听一下,云二离开帽儿胡同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天黑前送回信儿来!”

“谢二爷赏!爷放心,小的定会尽快打探清楚了来回报!”小厮恭敬地答应着,倒退几步,匆匆转身去了。

廖文熙用两根手指敲着椅子扶手,眯着眼睛思量着:那妇人嫁或不嫁都不算什么,但一定要确定那妇人的立意如何……往军中献蒸酒方子得了御笔亲书的牌匾,如今亲进疫区,以性命之险又是博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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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深鞠躬致歉……

第二百三十九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云济琛和廖文清突然造访,又相继离开,邱晨查看了家里的一些物资之后,临时也没了什么事儿,回到屋里,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一身‘华服’来,直接招呼玉凤替她除了去,简单洗漱了,换了一身淡青色绣缠枝花的薄棉衣裤,把头发也换成简单的发髻,靠在罗汉床上,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两口,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

仿佛这样就能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那些绝望的眼神、虚弱的面孔给抛开去似的。

她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那些黎民百姓的事情不是她一个普通妇人能管的,也不是她的能力能管的了得。心里很清楚,自己力所不及,但那种不太明显,却一直隐隐不去的哀伤却时时萦绕在心底。

垂了眼,又喝了一口热茶,邱晨干脆强迫自己去盘算着怎么接孩子,怎么去参加重阳节的活动……不多会儿,邱晨索性从榻上跳下来,招呼着玉凤、春香,“你们准备下,咱们也去作坊里看看去!”

算算日子,刘占峰的媳妇儿也快临盆了,她去作坊里看看,让他备下几日的原料,就回家去看看,陪陪临产的媳妇儿。这种时候,女人最希望陪在身边的大概就是自己的丈夫了,也要联系一下稳婆和郎中,什么时候发动了,才能尽快将稳婆和郎中请过来,为产妇和孩子的安全提供最完善的保障。

玉香手脚利落地拿了双出门的硬底绣花鞋过来,半跪着伺候邱晨换了,这才低声提醒道:“夫人,这就要吃午饭了,吃过午饭再出门吧!”

正要开衣柜拿裙子的邱晨顿住了动作,眨了眨眼睛,笑着应下来:“也好,那咱们趁着这个功夫去后院看看,我记得咱们种的菜长得还不错,咱们去看看,有没有能摘下来吃的。摘了菜,顺道去看看小十月……二魁家的也是,不去找她,从来想不起带孩子过来……”

春香在外屋伺候,见邱晨只穿着袄裤就走出来,还不停地念叨着,一改平日冷淡少言的样子,不由奇怪地看向了后边跟着的玉凤。玉凤紧紧抿了嘴,摇摇头,紧跟着走了几步,低声吩咐春香道:“去厨房拿个筐子,去后院菜地!”

春香看了已经走出屋去的邱晨,低声答应着,转身而去。玉凤不敢多停,急走几步追上邱晨,伸手扶了邱晨的胳膊,笑道:“夫人,那菜地就在那里,跑不了,您慢着些走!”

邱晨讶然地回头看过来,玉凤眼中的隐忧让她晃过神来。

她干脆停住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自觉心神稳了些,这才笑道:“好了,我没事儿。我在这里等着,你去给我那条无袖长褙子过来吧!”

玉凤看了看邱晨,确定邱晨神色镇定了,目光也清明起来,刚刚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这才笑着舒了口气,连连笑着应了,匆匆往回走了几步,正迎上春香,于是让春香伺候着,自己这才放心地匆匆回房拿衣服去了。

园子里的蔬菜和活力满满的小十月让邱晨放松了不少,之后,吃过了午饭,就乘了车出城去了作坊。

东城外的制皂作坊,从最初的一片荒凉,自从建了房子陆续让工人家属搬入,已经渐渐繁华起来,街上有成群的孩子奔过来跑过去,树下墙根儿有鸡鸭寻着食物,还有小黄狗对着外来人虚张声势地吠上几声……

这些家属院就在作坊外不远,却又完全跟作坊隔离开来,一个鲜活喧闹,一个安静严谨,形成了一种对立却和谐的组合。

林旭并不在作坊里,问过之后才知道,小伙子很有干劲儿,上午就统计好了要做针线的妇人,然后进城找云济琛领布匹棉花去了。

邱晨也没唤人,挨着工棚看过来一遍,默默地看着操作已经非常熟练的工人们,暗暗点点头,最后转到了备料仓库找到了刘占祥,交待他备好料,明儿一起回家,刘占祥二话没说,跪倒地给邱晨磕了个头,爬起来抹抹眼,进仓库备料去了。

邱晨愣了片刻,摇摇头,转身离开,嘱咐玉凤:“回去后,依着当初十月娘的例备一份东西出来,让你娘和陈氏过去,帮着她家收拾收拾准备着……”

玉凤点头应下。

过了一会儿,邱晨又道:“记得过清水镇的时候,跟赵先生打个招呼,这几日尽量不要出诊。”

原本是来散心的,让刘占祥一个头磕的,邱晨的心又有些郁郁的。她并没有做什么,却要一个大男人那般感谢……她还是没能完全让自己适应了这个社会。

从作坊里出来,玉凤就提议:“夫人,您好久没回去了,怎么也得给少爷小姐带些玩意儿吧……要不,咱们去码头看看?”

邱晨斜了她一眼,笑着道:“青杏没在,你也调皮了?”

“好,时辰也早,就去码头看看吧!”提起给阿福阿满准备礼物,邱晨果真起了兴致,吩咐一声,马车停也不停,径直朝着码头的临水长街驶去。

码头上仍旧繁忙,多日的萧条之后,迎来了一个货船进出的高峰。客船也多,只不过多是外出避险归来的大户人家,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仆人丫头婆子们簇拥着,热闹喧阗着。

邱晨一行并没在码头停留,绕过繁杂的人群,径直去了临水长街。这边的铺子已经看不出瘟疫的影响,一家家高张着幌子,洞开着门面,伙计们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在门口招揽生意。

这样的情形,让邱晨沉郁的心情好了许多,又想及在家里盼着她归去的一双儿女和几个侄儿,不由地就打叠起精神来,一家家地逛过去。秦礼跟在身后护卫着,也充当着搬运工的角色,不多时,秦礼的手里就大包小包地提不开了,眼看着邱晨跟玉凤走向一家南货铺子,只好跟邱晨打了声招呼,让她们在铺子里稍等,他把手上的东西送回去就返回来。

邱晨看到秦礼手中的大包小裹也禁不住失笑,连声答应着让他去了,带着玉凤进了南货铺子。

铺子里似乎刚刚进了货,大半间店面都被堆放的大箱子占据了去,掌柜的正带着两名小伙计在整理,还有一名三十许的妇人也带着个小丫头在帮忙。

看着店家忙碌不堪,邱晨也没打扰,小心地避开凌乱的货物,走向比较整齐的半边货架。这个南货铺子她曾经来过,经常会有些南边儿和海外舶来的稀罕玩意儿,她属意在这里挑几样小东西给孩子们做礼物的。

她们主仆进门不想打扰,人家店家忙碌着却没有忽略了照看店面,看到邱晨主仆进门,一名小伙计手上还捧着一只匣子,就连忙快步迎上来询问:“这位夫人,不知要挑选些什么?今儿刚刚从南边儿运来两船新货,还没赶得及收拾出来,夫人说出想要的,说不定在箱子里没摆出来呢!”

小伙计个头不高,也稍显瘦弱,但眼睛黑亮鼻头远远的,一笑右侧露出一颗小虎牙儿来,很是讨喜,邱晨笑道:“主要是想着给家里的孩子买几样玩意儿……嗯,若是有其他稀罕物儿,也不妨看看!”

一听这话,小伙计脸上的笑就更深了两份。能说这样话的人可都是有钱的主儿,再看眼前这位虽说衣饰素淡,但上了眼细看就不难发现,这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茧绸,斗篷也是极难得漳绒裁成,还有发间仅有的一支玉簪子,虽然不甚华丽,玉色好水头足,料足工老……可不是简单的物件儿。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邱晨的衣饰,猜度着邱晨的身份,小伙计热情地引了邱晨在店面一侧的椅子上坐了,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柜台上,飞跑到后边倒了一杯热茶端了两盘点心,用托盘一溜风儿地送了上来,这才笑嘻嘻地告了罪,回头就把他刚刚抱着的那只匣子捧了上来。

“夫人,请看,这是刚刚从外洋过来的稀罕物儿,名字叫自行人……您看,这小人儿这么样放着,只要拧这里上了劲儿,小人儿就能自己走动……嘿嘿,保管夫人家的公子小姐们看了会喜欢。”小伙计小心翼翼地拿帕子垫了手,从匣子里托出一个鎏金自行小人儿来。

这种东西邱晨见过无数,自然不会太过惊讶,目光微微停驻片刻,就笑着抬起头来:“唔,这个还不错。可还有其他的好物件儿,也拿出来看看吧!”

小伙计看着邱晨脸上恬淡的表情,又看了看仍旧在‘自行’着的机械小人,似有些不相信有人能如此淡定,怔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脸上的恭敬之色更甚,连连点着头,匆匆跑了去禀告掌柜的了。

这一次进的货多,也肯定会有许多好东西,刚刚那一件正好在手上拿给客人看看也还罢了,其他还在箱子里的东西,却不是他一个小伙计说了算的了。

那掌柜的听了伙计的回报也有些讶异,抬眼往邱晨这么看过来,微微一愣,随即低声吩咐道:“把最里边那两只箱子抬过来!”

说着,从旁边扯了个帕子擦了手,堆起一脸的笑朝着邱晨主仆走过去:“原来是夫人光临小店,刚刚小可忙着整理货物,怠慢了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邱晨笑着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掌柜的不必客气!”

说着话,两个小伙计已经将两只箱子抬到了邱晨的面前。掌柜的亲自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挑出其中两支将两只箱子上的锁逐次打开。拿掉黄铜直锁,一个小伙计一个,将箱盖掀了起来。

因为便于运输,箱子中的物件儿都装了匣子,匣子的缝隙里又填充了木屑刨花等物以防震,避免货物因为路途中的磕碰损坏了。两个小伙计也不用掌柜的吩咐,一人飞跑了去拿来一只大簸箕,一人用手将箱子里填充的刨花等物捧出来,又拿了干净帕子来,当着邱晨的面儿,飞快地将匣子擦拭干净,放在邱晨面前的长几上。

那掌柜的亲自伺候着,将匣子一个个逐一打开。这两箱子物件儿果然比之前那个自行人更加精细,也稀罕的多。

有巴掌大的水银玻璃镜子,装着镌花精美的黄铜镜框子,拿在手中不说这份实用,就这些精美的镌刻都让人爱不释手了。

有玻璃吹制的花瓶……不但造型流畅美丽,而且还多加入了多彩玻璃的工艺,色彩艳丽,晶莹剔透,在这个时代堪称美轮美奂之物了。

这两样也还罢了,邱晨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一一扫过去,然后,她的目光就关注到了一支狭长盒子中的圆筒状物事上。眼睛一亮,邱晨抬眼询问了一下掌柜的,得到徐可后,就伸手从盒子中将那支圆筒状的物事拿了出来。

“夫人果然好眼光,这个物事是刚刚从西洋一个叫欧罗巴的地方运进来的……”掌柜的看到邱晨终于有看中的物件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着介绍起来。就在刚才邱晨的目光一一扫过一只只匣子时,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失了眼,这回进来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稀罕物,而是满大街的包子馒头……不然,这个夫人怎么会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只是,掌柜的介绍没说完,就愣住说不下去了。他还没有介绍到物件儿的名字、玩法儿,眼前的妇人已经将长筒子的一端放在了眼睛上,并且很熟练地转动着套筒,慢慢地嘴角扬起,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来……

邱晨转动着手中的长筒子,似乎有些不满意,微微皱了皱眉头,向掌柜的招呼了一声:“掌柜的,这屋子里看不清楚,我去门口看一下试试,可好?”

“呃,哦,好,好,自然好,夫人尽请随意!”掌柜了愣了愣神才醒过来,强按着心中浓重的疑惑,连声答应下来。

邱晨得了许可,脚步轻快地绕过两只大箱子,径直走到店铺门口,重新抬起手里的长筒子放在眼睛上,慢慢转动着外边的套筒往远处的码头看去……是的,她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只望远镜,虽然是最原始的单筒望远镜,却也让邱晨很是欢喜了。

片刻,邱晨将手中的望远镜放下来,失望地摇摇头。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做出了望远镜,但显然制造玻璃的技术还不过关,玻璃的纯度和净度都不够高,望远镜的成像模糊不说,大小比例也有些失调……远比她想象的差的多,怎么让她不失望!

这物件儿毕竟是花大价钱进来的稀罕物,掌柜的不敢稍有懈怠,前后脚地跟着邱晨走到了店铺门口,这会儿看着邱晨叹息和摇头,他的心里不由更是冰凉起来。完了,完了,这回这批货定是哪里不对自己没看出来,自己辛苦赚来的上万两银子就这么白白地打了水漂儿了……

邱晨失望摇头之后,又禁不住失笑。她怎么能拿现代的玻璃技术跟这会儿相比,这会儿能看到这么一只望远镜,已是惊喜了,她还能怎么奢求?

转回头来,邱晨看着脸色青白的掌柜的,心中疑惑,询问道:“掌柜的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掌柜的强抑下满心的恐慌,连连摇着头,强挤出一抹笑容来应道:“多谢夫人垂询,小可只是有些疲累,并无大碍!”

邱晨看着他,脸色虽然难看,眼睛却还算有神,这会儿一说话也比刚刚好了些,也就不再多言多劝,而是直截了当地对掌柜道:“这个物件儿不错,我要了!”

掌柜的愕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重新迸发出浓烈的笑容来,连声答应着,重新引了邱岑主仆进了店铺。

邱晨也不耽搁,又在一大堆匣子里挑出了几件,有刚刚的自行人,有一只金怀表,有一对硫璃花瓶,两瓶子玫瑰露,两瓶子玫瑰膏子,最后,还给满儿挑了一只八音盒……这个几与现代的相同,发条、跳舞的小人儿……稍稍不同的就是小人儿穿的不是芭蕾舞衣,而是裙摆撑得大大的宫廷纱裙,小人儿做的极精致,五官漂亮清楚不说,金黄色的卷发,头顶上小而精巧的王冠,无不彰显着这个时代西洋工艺的精湛。

“这几样东西都不错,掌柜的替我包一下吧!”邱晨说着,又笑道,“不知道这回掌柜的有没有带臭鳜鱼过来,上一次在这里买的臭鳜鱼,回去做了尝过,还真是别具风味……嗯,很好吃!若是这一次带了臭鳜鱼过来,也请掌柜的再次割爱买一些给我……”

看着邱晨一口气挑了十来件精品,掌柜的刚刚那些惶惑惊讶这会儿都飘散了,不知所踪了,满脸惊喜地连连点着头,正要开口说什么,一个娇蛮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这东西我要了!”

邱晨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戴着赤金虾须镯和血玉凤纹镯的一段白藕似的腕子,手掌、手指同样精致纤长,粉白粉红,细嫩非常,连一丝儿粗皮老皮都看不到,显然是不沾阳春水的。

顺着这一只手看上去,邱晨就看到了大红色的织锦缎凤穿牡丹通臂褙子,海棠红的十六幅马面裙,裙裾上满绣了应节的各色美菊,或金丝如瀑,或淡雅如墨,或翠色莹莹,或浓紫殷红,浓墨重彩……形态各异,绣工极为精巧,每一片花丝花瓣无不恍若立体,栩栩如生!

再往上看,就看到一张含怒未发的芙蓉玉面,五官极美,头挽高髻,发间攒着一支金凤衔珠的赤金嵌宝钗子,一朵颜色艳丽形态逼真的牡丹花就在金凤一侧,再然后就是零星的小簪点缀……富贵逼人的同时,却仍旧赏心悦目,并不显半丝粗俗。

此时这位盛装美人正隐含着沉沉的怒气,柳眉眉梢微挑着,一双凤目也紧紧盯在邱晨身上,目光傲然又冷厉,似乎看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能够让她任意拿捏欺凌的宠物、奴才!

这人也难怪傲气凌人,就逛个铺子,这位身后也前前后后簇拥着不下十多口子护卫,俱都是体格强健,隐隐暗含杀气之人。

邱晨暗暗揣度腹诽着,一边大大方方地含笑迎上了女子的目光:“这位……很抱歉了,这件物事是我先看到的,而且已经跟掌柜的谈好了价钱……这东西已经是我的了,恕我不能割爱!”

掌柜的这会儿也缓过神来,连忙迎着后进来的傲气女子躬身笑着道:“这位,请多多见谅,这件物事确是这位夫人挑选好了的……此次敝店刚刚进货,稀罕物件儿可不少,不若您少待片刻,细细看看这些可有您满意之物?若是还没有,那边还有箱子二十多口,小可这就打发人去抬过来,让您细细地挑选,必能找到自己喜爱之物。”

瞥着这位很可能是精神系统的问题后,邱晨根本不想多说,只招招手吩咐着玉香,将一件件古玩、文具重新用匣子装好,并逐一盖好盖子。

掌柜的赔着笑,满脸畅快地对邱晨笑笑,却是对华裳女子笑应:“这位姑娘请见谅,这些东西被这位夫人挑了去,另外还有两只,小可这就去找出来给姑娘看着……”

那被冷落的女子却是勃然大怒,手臂一抬,指着掌柜的怒斥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就是个跳舞匣子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第一次得这个的时候才四岁,才四月就……”

掌柜的被骂的连连后退,涨红着脸,连连抹着额头鬓角上的汗水,连声道:“这位姑娘请消消气,小的这就去给您拿另外两个跳舞匣子去!”

还未等他说完转身,那女子脸色一冷,抬着手指着邱晨厉声吩咐着:“都是死的么,还不过去替我把那东西抢下来?”

掌柜的扑上去拦在邱晨主仆身前,连连作揖打躬地哀求着:“这位姑娘,这位姑奶奶哎,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求您了,放过我们吧……”

女子身后的护卫们没有得到主子的命令却不会停留,瞬间就冲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抢夺邱晨手里紧紧抱着的匣子。

那掌柜被推得摔了出去,却根本顾不得喊疼,几乎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华裳女子和恶仆们连连哀求阻拦,一个身形高壮的护卫上前两步,却并不是来应答他的说话声,却是直接从腰间噌棱棱拔出一柄柳叶弯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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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点了,就写了这些……

第二百四十章 奇丑无比

第二百四十章奇丑无比

掌柜的就护在邱晨面前,两人之间就隔着那张摆满了木匣子的长几。

这刀眼看着落下来,掌柜的仿佛被吓傻了一般,竟是大瞪着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呼啸而来的弯刀,呆愣着动都不会动了。

邱晨也怕,随着那刀锋的寒光迫近,她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凝固了,能够清晰地感到浑身的寒毛瞬间直立起来,但这些,她这会儿根本顾不得,几乎是处于本能的,挥手就将手中盛放八音盒的木匣子砸了出去。

她根本不管木盒子砸没砸到人,俯身又从长几上划拉起东西,几乎完全不看方向地一股脑砸过去……

噼里啪啦的物体落地的声音连续响起,邱晨手里握着一只细长的木匣子,紧紧握在手中,目光扫过,确定那挥刀的护卫似是避了一避,刀锋却仍旧砍在了掌柜的肩膀上……一股热热的血液直冲上脑中,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瘦弱,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武力值的情况,双手握紧长木匣子,直直地冲出去,没头没脑地朝着那护卫砸过去。

倒砍在掌柜的肩膀上,还没来得及拔起,邱晨挥动着木匣子已经砸到了护卫的耳朵上,制作精良的木匣子用的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沉重而坚硬,邱晨几乎抡圆了用尽全力地劈下来,那护卫竟是来不及反应,闷哼一声,就栽歪出去,半边脑袋血呼啦地糊成一片,也看不出伤情如何……

邱晨根本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扬声招呼着:“还不快扶你们掌柜的!”

那个可能是老板娘的妇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哭喊着扑过来,一把抱起掌柜的,两名小伙计也吓坏了,却还算不错,跑上来,一人一边将掌柜的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玉凤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扫把举在手中,跑到邱晨身前,紧紧地将她护在身后。

一阵混乱后,对面的那个高傲女子显然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早已经吓得傻在了哪里,脸色惨白着,几乎站不住,靠着身后的两名丫头用力托扶着,方才不至于软瘫倒地。

邱晨憋着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长盒子,挺着腰背,微微仰着下颌,目光冷厉的不带一丝温度地盯着对面的女子。那女子完全没了最初的骄横跋扈,盛气凌人,这会儿就知道浑身瑟瑟着,依靠着身后的丫头婆子,哆嗦着手想要说什么,牙关发紧,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双方没谁开口,刚刚要死要活的场面,竟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形成了一个非常奇妙又诡异无比的对峙局面!

“嗳,我说你慢着些,林娘子就是逛街,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从门口传进来。

声音未落,从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廖文清打头,林旭和云济琛紧跟在他身后。走在前边的廖文清已经察觉到了情形不对,却还没看明白,林旭就已经紧跟进来,一脸欢喜地扬声叫:“大嫂……大嫂?”

前一声大嫂叫的欢喜无比,第二声却是已经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护卫和沾染了大片的凌乱血迹……

几乎在第二声喊出口的同时,林旭就抬脚飞奔过来,伸手护住邱晨,指着对面的几个人怒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容得你们当众伤人?”

林旭这一系列动作和呵斥做完说完,廖文清和云济琛也反应了过来,云济琛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挥手,紧跟在他身后的两名毫不起眼的随从已经一跃而起,掠过人群,直接落在了对峙双方的中间。

这中间,还有个小小的插曲,两个护卫身手敏捷,动作利落,却完全没注意到满地凌乱的盒子匣子,其中一个护卫落地时,竟落在了一只稍大些的木匣子上--竟也落得稳稳的,并没有摔倒!

当然,这个小小的插曲没有人注意到,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位护卫的动作和行动。落地的同时,手上动作毫不迟疑,又拿捏到位的一下一个,就将那女人身边的另外一名护卫两个婆子统统打晕了,那两个小丫头吓得早就没了人色,却仍旧努力支撑着自家主子。

“只是打懵了,并无大碍!”一名护卫查看了地上头脸血糊糊的伤者,扬声禀报。

邱晨目光扫过地上的人,胸口微微有些不舒服,却没有丝毫的后悔和害怕。

这个人挥刀就砍,她下意识地就直接击打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了……若非她个子矮,稍稍偏了些,若是那一下子击打在这人的太阳处,说不定就有……‘大碍’了!

廖文清这时也冲了上来,眼睛里完全没有别人的扶住邱晨,急声问道:“你怎样?伤到了哪里?”

邱晨一口气松下来,身体一软,几乎跌进廖文清的怀里。廖文清赶忙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这一托一靠,邱晨就重新站稳了身体,吸了口气,转回头,对廖文清笑着点点头:“我没事!”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个丫头磕磕巴巴地强撑着气势,厉喝道:“大胆,你们可知我家主子的身份……”

她这话没等说完,云济琛的一名护卫就抬起了手,手落为掌朝着小丫头的后颈直劈了下去。

就在同时,廖文清猛地转回身去,动作迅速的居然赶在了那名挥手为掌的侍卫前头,抬着手里的扇子指点着那丫头,指点着被两名丫头撑着站在那里的华裳女子怒声道:“凭你们是谁!凭你们是谁,也不能在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恣意杀人!”

那本就强撑着气势的丫头被他这一通爆喝竟然吓得住了口,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那个华裳女子满脸的惊恐化成盛怒,瞪着廖文清道:“你……”

“你什么你?你这种女人,以为自己穿着锦衣华裳就高高在上了?以为插金戴银满头珠翠就比别人都高贵尊崇了?你这种金玉其外的女人我见得多了,除了这一身锦衣华服和满头的珠翠还有什么?简直奇丑无比,让人恶心让人看一眼就想吐!”一连串的讽刺挖苦说完,廖文清根本不给那女人反驳的机会,直接朝云济琛和自己的护卫随从们怒喝着,“你们还站着作甚?还不快将这些赖皮泼货带出去送官问罪去?……”

顿了顿,目光一扫看到地上的沾着血迹的弯刀,又连声嘱咐道:“把这个,把这凶器也带上!光天化日下就携带凶器恣意行凶……哼!”

众随从护卫应声上前,抬着地上几个晕厥的护卫婆子,又有人押着那华裳女子和两个丫头,往外驱赶着。

刚刚进入店铺,一察觉到情形不对,云济琛的小厮知书就非常知机地返身往回跑,飞快地跑去把留在街面上的云、廖二家的随从护卫叫了来,呼啦啦一大帮子人涌进店里,看到店中的情形,连忙上来帮忙,将那名女子连带她的丫头婆子护卫一起押着抬着带了往外就走。

刚刚那个小丫头想要摆明身份的时候,就差点儿被打晕,这女子也不是完全傻的,也知道这些人不会听她摆什么身份,所以也就紧抿着唇,一脸怒色却愣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她身边仅剩的清醒着的小丫头也瞄着自己主子行事,瑟瑟地扶着自家主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外走。

也不知怎地,华裳女子走了几步后,居然没了之前的惊恐,也没了再之前的娇蛮无礼,只是脸上的傲气又聚集了起来,顿住脚步,转头盯着廖文清,竟意外地展颜一笑:“你说的话你要记住,可不要后悔!”

“我所言所行无愧于心,谈何后悔?快走,快带走!”廖文清冷冷地回应一声,不耐烦地挥手催促着随从护卫将一干人带了出去。

秦礼这会儿就站在店铺外边,可是在确定邱晨没有危险之后,却不能走进去……那个女子他认得,虽然不敢说对方会不会认得他,但这种情况下,他绝不敢冒险,只能先避着。

只是如此,他又难免失了护卫之责,因为他的短暂的离开,因为他的护卫不周,让夫人陷于险境……

唉,秦礼长叹一声,一拳擂在墙壁上。既然错了,他也不想逃避,等将夫人平安送回去,他自去侯爷面前请罪就是!

“大嫂……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林旭盯着那些人被带走,立即转过身来询问邱晨的情况,一句话没说完,眼圈儿一红,就差点儿落下泪来。

邱晨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和镇定,虽然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心理上那种慌乱惊恐却缓和了许多。

她努力让自己微笑着,抬手拍拍林旭的胳膊,道:“大嫂没事,你看,大嫂一点儿也没伤到……”

说到这里,邱晨才想起店中的还有一个伤员来,急忙转头看向椅子上的掌柜的,见掌柜的虽然出血较多,但神志却清醒的很,胳膊上的伤口也已经用衣服紧紧地裹了起来,算是做了最基本的外伤止血治疗。

“我没事,倒是掌柜的为了护我被伤了胳膊……”邱晨说着,廖文清已经吩咐没药,“赶紧去把薛郎中请来,再带两瓶疗伤药过来!”

没药答应着,转身一溜烟儿去了。

邱晨、廖文清和走过来的云济琛这时才算聚了头,云济琛一脸笑谑地看着邱晨道:“你还真是,出来逛个铺子,怎么就招惹上这事儿了?”

邱晨摊摊手,很无奈地叹口气道:“我也很无辜好吧,我就是想来给孩子们买几样小玩意儿,没想到我看好了正要让掌柜的给结账会银子,那女子冲了进来,非得要我挑中的东西,掌柜的劝她另选,还说另拿一个给她都不答应……一言不合就让人上来抢夺,掌柜的稍稍拦了下,就差点儿被当场砍了……还好,虽然伤了胳膊,总算没有伤了性命!”

说着话,玉凤已经和钰良将地上散落的盒子、匣子收拾了起来,重新放在了长几之上。

掌柜的刚刚闭着眼睛休息,这会儿感觉稍好了些,就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身:“快扶我起来,我要谢过这位夫人的救命之恩,若不是这位夫人,我这条命今儿就交代在这里了。”

邱晨连忙阻止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掌柜的护着我们,也不会被那人迁怒伤了,说起来,还是我们更应该感谢掌柜的才是……”

云济琛上前两步,抬手按下仍旧要挣扎着起身的掌柜,笑道:“我说黄老板也别客气了,这事儿虽说你受了伤,但错不在你们二人,你们俩也就不必要如此客套来客套去的了……”

掌柜的这会儿刚刚看到云济琛,微微一怔之后,身体猛地一抬好像要强挣着起身,只是身体只离开椅子半分,就被肩头的沉重压力压着坐了下去。不能起身行礼,只能满脸感佩地笑道:“多亏两位爷来的及时,不然……”

云济琛也不听他罗里啰嗦的客套,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吩咐护卫上前帮着将掌柜的扶进后边的休息室里。

邱晨则揪了最初接待她的那个小伙计,也不看是不是自己挑出来的,但凡被她砸到地上的盒子匣子,不论什么都买下来,并让小伙计记个单子,过了,等掌柜的伤势好转了,拿了单子去帽儿胡同拿银子。

这些匣子被砸在地上,里边的物件儿极有可能已经破损了,这个夫人全部买下,其实更主要是赔偿他们损失的意思……这个小伙计感佩着,自然客气非常,认认真真记下来,邱晨也就不多做停留,云济琛留了知书等着郎中到来,其他人就一起呼啦啦涌出南货铺子,无言着上了马车,径直回城。

回到林家,几人稍事梳洗,在林家的东里间炕上落了座,邱晨感受着炕面上传过来的温热,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一口,这才皱着眉问道:“那个女子是哪家的?你们可认的?”

云济琛和廖文清对视一眼,云济琛摇头笑道:“那女子穿着富贵,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平日里轻易不会出门不说,即使彼此有往来,也只是后院内眷间的往来,我们又如何能见,哪里认识她去!”

廖文清却直看着邱晨,宽慰道:“你不必担心,不论她是谁家的,今日之事她也说不出礼来……你还是安心歇息着,晚上服一粒定惊丸压压惊才好!”

邱晨笑着摇头:“当时是很害怕,可这么半天早就过去了,没有受惊,不需要吃那个……”看廖文清担忧之色不减,连云济琛也有些不赞同,又只好笑道,“你们也知道,我又不是那没出过门的后院女子……水匪那回的情形比这不知惨烈几倍……在疫区里,见得死人多了去了……呃,所以,胆量也算是历练过的,并不需要那般小心!”

云济琛脸色沉郁下来,廖文清脸色也不好看,却还是略点了点头,又到底嘱咐一句:“若觉得不舒服,就吃上颗丸药,别耽搁了!”

一直沉默的林旭在旁边开口道:“二位放心,我会照应大嫂的!”

云济琛睨了林旭一眼,又转回目光看向廖文清,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然后飞快地分散开来。

邱晨又跟二人说了,自己回家两日,舒缓舒缓,顺便把老人孩子接进城来过节。几个人的话题自然就又转到了重阳节上,气氛也明显轻松起来。

云济琛笑道:“重阳节别的还罢了,那新赋的诗词若是做得好,立时就会被人送到花船上,由当红的歌伎、花魁唱出来……实在是意趣斐然,好些人为了出风头,还会花钱买了寒门士子们写诗赋词,拿来博取名头……”

廖文清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瞥云济琛一眼:“有些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还不是靠着门下清客们,与那花钱买诗赋的也没甚不同……”

邱晨跟林旭面面相觑着,都兴致勃勃起来。听着两个人的话音儿,当初可都是胡闹的头儿,说不定还顶着干过,这可是极难得的秘闻趣事!

只是,云济琛和廖文清显然并不想拿自己的私事给旁人取乐,点到为止居然都转了话题。

“我是自愧弗如的……”云济琛嘿嘿笑道,“不过,今年这些可能都要退居次位了……据说,今年靖北侯提议改变风气,搞游园会,内有吟诗作赋、投壶射箭、猜谜射覆……等许多项目,只要进入园中之人,就可以选取自己擅长的一项或者多项参与,各项取前三名,张榜鼓励,并有奖品可拿……当然了,进园也是有条件的,或有功名,或花银子……到最后,所得银两抛出游园会的花用,都用在赈济灾民之上……”

“哦?”对于吟诗作赋什么的,邱晨并没有擅长的,但这种通过举办游园会募集赈济资金的法子倒是让她觉得挺有趣。讶异了一声,禁不住笑道,“这事儿真是不错……嗯,要是能再加一项慈善拍卖就更好了,也能募集到更多的银钱赈济!”

“慈善拍卖?”云济琛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道,“你细细地说一下,如今反正离重阳节还有几日,若是可以,完全可以加进去!”

没有赈济银两,灾民们得不到赈济,最受难为的谁也比不过他老爹云逸舟。虽说云家,他云二有的是银子,可这种打眼的事儿,他得拿,却绝对不能太过了,一旦过了,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引申到他爹爹的官声上去!

不,不是可能,而是一旦露了财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一定会把他经商赚的钱关联到他爹身上去!由此,也就难怪对于能多敛赈济银两的事儿让他如此上心了。

“慈善拍卖……就是城中的士绅、富贾之家,捐些日常用的物件儿,或一幅字画,或一块玉佩,或一支金钗、镯子之类,集合在一起搞一个拍卖,定出底价之后,再由到场之人自由出价,价高者得!因事关慈悲行善,参与者买物件儿还在其次,更主要是做了善事,积了功德……如此一来,不但能够募集到更多的善银,还能够更好地宣扬慈悲行善之风……”

邱晨没有说的是,这种慈善拍卖会最容易引起攀比显富,拍卖所得比一般的拍卖会大都会多出一些来。

云济琛听得连连抚掌赞好,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又问道:“你想想可还有什么法子?”

邱晨笑着摊手:“我也就是从书上看到这么一种记载,别的我又哪里知道。”

林旭在旁边皱着眉,这会儿迟疑着开口道:“我,小弟倒是有个想法……”

云济琛立刻转了关注点,凝视着林旭鼓励道:“说来听听!”

林旭微微有些羞涩,却仍旧努力肃正了颜色,平缓着情绪开口道:“刚刚云二哥不是说过,重阳当日,会有歌伎、花……花魁吟唱诗赋么?可以就此铺排一下,搞个比赛,届时要参与者必须买入门券,自然就能得些银两!”

云济琛笑不可抑地点着头,却说不出话,廖文清也看着林旭笑着,把本就羞窘的林旭笑的几乎把头低到胸膛里去了。

邱晨抬手拍拍他,以示安慰,开口打断那两个笑个不停地男人道:“二弟这个法子还真是可行,不过,仅仅是入门券就太少了……咱们可以将入门券分成三类,一类是金券,二类是银券,第三类是竹签儿。金券只制作十只,由主办方挑出十名才高望重的大儒送出去,免费的送,请他们来做诗赋的评判。银券做一百支,十两银子一支;竹签儿不限量,一两银子一支,这金券顶十张银券,银券顶十支竹签,最后那些歌伎、花魁们的名牌下放一壶,统计各人名下所得决定胜负……当然了,那些歌妓、花魁也要设个彩头,或花冠,或什么,争得不过是个名头……”

由这些,邱晨又想到了种种冠名广告,标牌广告……若是这些游园会、慈善拍卖会和歌赋花魁会能够招揽到商家的广告,巨额的广告费可比那些入园券、入门券所得多得多了……

只不过,邱晨思量着的同时注意到云济琛和廖文清二人满意的笑容,就知道之前那些办法已经够了,她还是不要太冒头了,太过异常引人怀疑就麻烦了。

廖文清也兴奋地附和着邱晨道:“也不用搭台子,就在南湖中间儿用一条大画舫,周围入湖的游船只能是购买了银券和竹签儿的……”

这些人在林家说的兴奋无比的同时,却不知道,安阳知府云逸舟却正头疼无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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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红柿子

第二百四十一章红柿子

细细地商量了一回,云济琛和廖文清告辞离开,临走,云济琛半强迫地拉上了林旭做帮手。邱晨觉得参与这种事对林旭也是一种锻炼,而且跟着云济琛和廖文清也不虞有什么不妥,也就笑眯眯地默许了,看着林旭半是忐忑半是兴奋的被云济琛拉着胳膊拽走了。

回到第三进院自己的房间,第一眼就看到玉凤正从箱子里往外取着一个个木匣子木盒子,拿着抹布仔细地擦拭着表面上精美漆面上的残破,拧着眉,皱着脸,一脸的心疼。

这样子的玉凤惹得邱晨忍不住笑出来,指着玉凤道:“看看,看看你这样子,都赶得上苦瓜了!”

“夫人!”玉凤被邱晨笑的有些羞恼,虽然她并不知道‘苦瓜’是何物,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儿。

“您还笑呐,您看看,这些盒子都磕了,这么好的漆面……还有这个,这里嵌的贝雕多好看,看看,都磕掉了……”玉凤一脸痛惜地数落着,絮絮叨叨的,简直像是个多言的老太婆。

邱晨被她说得也苦了脸,托着下巴皱着眉头道:“是啊,我当时也急糊涂了,都没想到这些,顺手摸起来就砸过去了……唉,这是我的错,我该好好想想找点儿别东西用的……”

“夫人……”玉凤顾不上可惜她的匣子盒子,脸色发白地就要跪下去,“夫人,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知好歹,不该乱说话……”

邱晨将她托住,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却并不如平日那般和气随意,淡淡道:“你是个沉稳的,想得也周全,什么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今儿这事,你有错,但错不在你唠叨我,而是错在你不该拘泥于这么些物件儿,钻了牛角尖儿出不来……你想想,那种情形,哪里来的及寻找别的东西,这些东西再贵重,又怎么能比得过一条性命?”

玉凤连连点着头,眼神却有些茫然。

邱晨叹了口气,放开玉凤的手道:“不管你这会儿能不能想明白,但要记住我说的这句话,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也要先保住命,什么也没有命重要!”

玉凤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但却不妨碍她满心的温暖和感动。

那个掌柜的跟自家夫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没亲没故的,可夫人为了救那人的性命,用这些昂贵的东西好不迟疑地扔出去当了武器……这样一片慈悲之心,能对那个基本没有关系的掌柜尚且如此,若是有一天,她们这些丫头仆人面临着性命危险,夫人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吧?一定会!

邱晨并不知道玉凤这么一会儿心里想了什么,看她点了头,也就抛开刚刚的话题,拿过那些匣子盒子,不过,她不是看这些包装物的损伤,她更关注内里的物件儿还有没有保留、修复的需要。

看了几个之后,邱晨忍不住满心庆幸。

几个怕摔的玻璃花瓶体积大,拿起来不便,因此幸免于难。另外比较怕摔的水银玻璃镜和琉璃球,都只是摔了个很小的豁口,并不影响使用和观赏。真让她不知该感谢这个时代包装做的精致,还是该感叹一声好运了!

邱晨一边摆弄着,一边也把这份喜悦传递给玉凤:“你看看,这些东西不都挺好的?你看看这自行人,还仍旧能动弹。这八音盒,仍旧有声音,这小人儿也好好地跳着舞……”

最让邱晨感叹的也是这个东西了,这个八音盒是她第一时间扔出去的,用了最大的力气,当时就没想过还能幸存,却没想到给了她一个惊喜,整个八音盒保存的相当完整,除了外包装的匣子磕掉了几块漆外,再没什么损伤。

被邱晨这么念叨着,玉凤心中的惋惜懊丧也渐渐淡了,脸上重新浮现起了宁静的笑容来。

查看了一遍,主仆俩把这些东西重新收进箱子里,又动手收拾了一些其他的行李,夜色也就不知不觉地来临了。

第二天要回刘家岙,吃过晚饭一家人就早早熄灯歇息了。

一个黑影子从一进院子里显现出来,又迅疾地跳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一个时辰后,黑影从外边再一次跳进了林家的一进院,落地的时候,黑影微微地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却并没有停留,一闪没入了厢房中。

对于这些,林家上下十多口人没有谁察觉,大兴天不亮就起来,招呼着人备马备车,给马匹备草料……

天色微明时,邱晨也起了身,稍稍收拾,跟林旭和林娴娘吃过简单的早饭后,就登上车子启程上路了。

林家的另外两个人,林娴娘和林旭也先后出了门,一个赶往准备重新开张的点心铺子,一个带了钰良去了云府,帮着云济琛他们筹备重阳节的活动。

九月初的安阳府,天气已经有些微寒,邱晨跟玉凤坐在铺了厚毡子的车厢里,用薄被子盖了腿脚,依靠着大靠枕,慢慢地随着车辆节奏一起摇晃着。来到这里一年半时间,她已经慢慢地适应了这种颠簸缓慢的出行方式。

这次离家时间长,离开时,仍旧是盛夏,如今再回到家里,却已是深秋。

一路走得顺利,马车拐进刘家岙时,太阳还只是西斜,并没有落下去,西边的天空被灿烂的阳光映照晕染成了一片赤金赤红,灿烂绚丽。与山上山下的斑斓绚丽的秋色相映成天地一片锦绣,美丽的令人目眩。

邱晨的目光盯在这一片绚烂的画卷之中的小小山村,薄暮之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禁不住心就热起来,软软的暖暖的,让人生出一种近乎微醺之感。又好像有什么在心中涌动着,吸引着她的目光,吸引着她整个人,忍不住地想要去亲近。

好一会儿,邱晨才收回来,敲了敲车厢,让顺子停了车子,下了马车,打发马车先行,她带着玉凤慢慢地往村子里走去。秦礼和曾大牛也下了马,在邱晨主仆身后十多步处慢慢地跟随着。

一阵山风吹过来,邱晨微微地瑟缩了一下,玉凤赶上来两步,将一件莲青色的漳绒斗篷抖开给她披上:“夫人,风凉披上斗篷吧!”

邱晨点点头,自己整理着系上斗篷的带子,稍稍提了裙角和斗篷,一步步往家里走去。

“海棠姨!”一个童声欢快的呼唤,让邱晨停住了脚步。

抬头,就看到栓子和几个小子正在村口的草棵子里钻出来,一张张小脸都顶着灿烂的笑容,一双双小手中捧着红彤彤的酸枣子。

“海棠姨,给你尝尝,我摘得酸枣,好吃着呢!”栓子第一时间就把手中的酸枣子举到了邱晨的面前。

栓子的小手黑乎乎脏兮兮的,玉凤正要开口拒绝栓子,邱晨却已经笑着伸手在孩子的手心里捏了几颗酸枣子,并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一颗,慢慢地吃起来:“嘶,好酸……”

栓子和其他几个小子都鬼兮兮地嘿嘿笑起来。

邱晨瞥了小子们一眼,仍旧慢慢地吃着嘴里的酸枣,一边缓缓笑道:“嗯,酸的够味儿,好吃!”

栓子嘿嘿地笑着,露出一抹欢喜的羞涩来。邱晨拍拍栓子的后脑勺儿,揽着栓子,笑着招呼着其他孩子:“走,姨姨给你们带了点心和玩意儿,在前面的马车上,走,跟姨姨一起家去吧!”

“嗳,嗳,嘿嘿,嘿嘿……”孩子们脆生生地答应着,伴随着开心的笑声,伴随在邱晨身边,连蹦带跳地往林家跑去。

一路走过来,邱晨不时地就能遇上村里的乡邻,她就停下来打个招呼问候几声,孩子们急得抓耳挠腮的,却仍旧没有乱跑,就眼巴巴地看着邱晨,巴望着快些回到林家。

绕过三奶奶的房子,不等走上缓坡,孩子们终于忍不住了,栓子第一个朝着林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海棠姨回来了……”

一群孩子跟在栓子身后,也闹哄哄地呼喊着,很快,不等邱晨走上缓坡,林家的大门里就涌出一群人来。

跑在最前边的不是俊言俊章,不是阿福阿满这些腿脚利便的孩子,而是杨家老太刘氏。杨树猛紧紧地跟在刘氏身边,搀扶着她的一条胳膊,正值壮年的汉子,却几乎赶不上老母亲的脚步。刘氏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张望着坡下的人影,扬声喊着:“海棠呐?海棠……”

邱晨也加快了脚步,疾步走上缓坡,在坡顶的池塘边迎上刘氏,伸手搀住刘氏的手,哽着叫了一声:“娘……”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红了,声音也就此哽住,说不出话来。

刘氏努力眨去眼中的泪水,以更清晰地看到女儿的样子。

“海……棠,你咋这么瘦了?”刘氏上上下下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模样,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女儿的不同,急声询问起来。

邱晨抬手轻轻拭去刘氏眼角、脸颊上的泪水,压下喉头的哽噎,吸着鼻子,撑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笑道:“嘿嘿,外边的饭不如家里的饭香,可不就饿瘦了,这回回来,娘给我做几顿好吃的,很快就给补回来了!”

刘氏摩挲着邱晨的手,慢慢地点着头,由着邱晨和杨树猛兄妹俩搀扶着她往回走。

杨家老爹杨连成和海棠二嫂赵氏此时也迎了上来,邱晨一一地笑着招呼了,见了礼。又跟兰英、青山家的一大群人打了招呼,一家人欢喜喧闹着进了家门。

从院门口走到屋里,邱晨也没看到孩子们的影子,就知道孩子们定然是在操场晚锻炼呢,估计也早听到栓子几个呼喊声,那几个孩子这会儿不知怎么抓心挠肝的着急呐!

站在一进院子里跟邻里乡亲们说了阵子话,兰英等人就都笑着辞了去。邱晨吩咐着玉凤:“去拿些点心糖果给那些孩子们……看着他们洗了手再吃!”

看着一群淘小子小闺女得了点心小玩意儿欢欢喜喜谢过跑出去,邱晨这才跟一家人继续往里走,也没在前面两进院子停留,径直进了三进。

青杏带着几个小丫头迎出来,看到邱晨连忙跪倒磕头见礼,邱晨连忙上前一步,把青杏拉起来,笑着招呼了,大家伙儿一起进了屋门,进了杨家二老居住的西里间。

邱晨扶着杨连成和刘氏上了炕,然后在炕下跪了,恭恭敬敬地磕头请了安,起身,这才在炕沿上坐了。玉凤和春香也跟着行了礼,退下去备热水、收拾行李去了。

邱晨回身接过赵氏送上来的热茶,随手放在炕桌上,笑着道,“二嫂身子重,别跟着忙乎了,有什么事让她们做去!”

赵氏羞得涨红了脸,垂着头低低的应了,又退了下去。

邱晨笑笑回头,刘氏也一脸笑地凑过来低声道:“看着你二嫂的身形,这回该是个闺女了……”

老杨家两辈子就守着邱晨这么一个闺女,杨连成和刘氏老两口盼个孙女儿盼得都红了眼,这回赵氏才刚刚怀孕三个月,刘氏已经开始预言了。

邱晨觉得好笑,却也不驳刘氏的期盼,笑着点头道:“看着二嫂气色倒是不错,看样子反应不是太厉害……”

刘氏满脸笑意道:“是啊,她怀俊章俊礼俩小子时没少折腾,这回倒是省心,在这里吃的又跟的上,也不用做什么重活计,这一胎倒是少受了不少罪……从这个上看,这一回定是换了样儿了!”

之前得的都是孙子,换了样儿自然就换成孙女儿了!

邱晨满脸笑意地听着,跟刘氏又说了几句话,又跟杨连成说了回上京的路程、南沼湖的情况,这才从西里间里出来,回到自己居住的东里间,用热水泡了个澡,换了一身家居的薄棉衣裤出来,正让青杏给她绞着头发呢,阿福阿满一路呼喊着,小脸红扑扑,鬓角鼻尖儿上还挂着汗水就一路冲了进来。

母子们相见,自然又是一番亲昵欢愉,邱晨搂着两个孩子亲了亲,抬眼就看到小俊礼眼睛亮晶晶地,又带着些微的怯意地站在屋门口,倚着门框,想要走进来,又羞怯着,红扑扑胖鼓鼓的脸颊,黑亮黑亮的圆眼睛,可爱非常。

“俊礼,过来,到姑姑这里来……”邱晨笑眯眯地招手,俊礼扭捏了一下,往前走过来,速度却极慢,简直就是蹭……

阿福阿满跑过去,一人拉住俊礼的一只手,三个差不多大小的娃儿笑呵呵地走进来。

邱晨伸手将俊礼抱起来,从炕上的一堆包裹匣子里找出那个装自行人的匣子来,又拿了一块蜜饯塞进俊礼的小嘴儿里,俊礼鼓涌着嘴巴,很满足地眯了眼睛,像一只慵懒满足的小猫儿。

“嗳,海棠,这小子刚从外边淘回来,滚得跟个土驴似的,脏的很,你别抱他……”赵氏从外边一掀帘子疾步进来,伸手就要去抱炕上的俊礼。

邱晨伸手拦着她,笑道:“二嫂,看看你,也不注意些……”

说着,招呼玉凤和青杏,让她们带了三个小的去耳房里梳洗,自己拉着赵氏在炕沿上坐了。春香送了热茶上来,邱晨接了递给赵氏,又拿了林娴娘做的一匣子糕点放在赵氏面前:“二嫂尝尝这个,是五妹妹铺子里的东西,我尝着比外边的清甜些,也不腻口!”

赵氏依着话捏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吃了,微笑着点着头又捏了一块,后知后觉地看着邱晨道:“真如你说的,不腻口!”

邱晨捧了茶喝着,一边笑道:“二嫂这会儿别顾忌什么,爱吃什么就多吃些,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最大的事儿。”

赵氏不好意思地笑笑,吃了点心,道:“其实这一回还好,这个是个知道疼人的,没怎么折腾我,也没什么吃不下的……嗯,就是闻不得油烟味儿……”

邱晨笑着道:“反应少,能吃就好。不能闻油烟味儿就不闻,咱们家这会儿又不是非得你去忙乎那些。我知道嫂子孝顺,可孝顺也不在这一会半会儿的,你养好了身子,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出来才好。”

赵氏羞涩地点头应着,邱晨又跟她说了会儿话,青杏进来说摆饭这才一起从东屋出来,一起到了西里间。

有了杨连成和刘氏在,家人聚集的房间就改成了老两口的房间,杨连成在炕头上坐了,刘氏亲自给他端了碗,递了筷子,这才在侧面坐了,由着儿媳妇、闺女端了碗递了筷子,笑着招呼邱晨:“坐了一天的车,你也快坐吧!”

邱晨笑着应了,上炕挨着刘氏坐下,杨树猛则在另一侧坐了,看着赵氏带着婆子丫头把饭菜摆上来,刘氏这才对赵氏道:“你也别在这里伺候了,快去吃饭吧!”

赵氏笑着应了,退了下去,去西次间跟孩子们一起吃饭了。阿福阿满俊礼三个小的挤在邱晨炕上,俊文几个大孩子则在西次间里按了桌子。

一起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吃了饭,邱晨和杨树猛一起陪着老两口说着话,阿福阿满和俊礼都在炕上嬉笑玩耍,俊言俊章也凑了过来玩了会儿,俊文俊书就带着几个小的去写课业了。

赵氏有了身孕,也没用她陪着,让她也早早歇着去了。只杨氏兄妹陪着老两口说着话儿。邱晨把南沼湖的情形细细地说了,又把从杨树勇那里听来的杨家铺子的情形细细地说给老两口听了,老两口甚是宽慰,难免又感叹一番,灾后百姓的艰难,邱晨就又跟他们说了皇上已经拍了钦差过来,正全力调集钱粮赈灾赈济。

一直说到戌时末,看着杨家老两口脸上有了倦色,邱晨就招呼婆子丫头送了热水来,伺候着老两口洗漱安歇,她和杨树猛才告退出来。

站在堂屋里,杨树猛才问道:“你怎么偷偷进疫区去了?你也不想想两个孩子和咱爹娘……”

看样子这些话杨树猛憋了好久了,怕杨家老两口担心一直没在他们面前提,这会儿离了老两口的眼,就立刻训斥起来。

邱晨连忙示意他噤声,拉着他走进东次间,这才笑着道:“二哥,你就别训了,大哥大嫂……见一个人就训一顿,我早就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哼……”被邱晨这么软软地陪着软话,杨树猛心里怒气也就缓了,哼了一声,还是脸色肃然地叮嘱着,“以后再做什么事,先想想老的小的,也这么任性了!”

“嗯嗯,我都记下了!再不会任性了!”邱晨自然是连连答应着。

然后,很自然地转了话题,“二哥,二嫂如今身子沉,也不宜长途奔波,反正俊章和俊礼都在这儿,就让二嫂住着吧。我过两天想带着爹娘去府城去住些日子,很快就是重阳节了,据说府城有些应节的热闹,也带着爹娘去看看。家里有大哥大嫂照应着,南沼湖那边忙完这几天也就没有多少事儿了,大哥大嫂也能勤回家收拾照应,你也跟二嫂好好说说,别让她惦记家里!”

杨树猛默然片刻,点头应承了。邱晨也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推着他出门歇息去了。

送走杨树猛,邱晨回屋洗漱了,歪在炕上看着青杏送进来的家用账册子、俊文送进来的作坊流水,又过了半柱香功夫,孩子们蹬蹬蹬地跑了进来,邱晨连忙放下手里的账册,招呼着玉凤、青杏端了两小碗银耳莲子羹上来,让两个孩子吃了,又带着孩子去耳房里洗漱了,转回来也不看账目了,带着两个孩子上炕安歇。

好久没跟娘亲一起睡了,阿福阿满都亲昵的不行,阿福毕竟大几岁,又自觉是哥哥,不好太过了,阿满却毫无迟疑地直接钻进了邱晨的被窝,小身子软软地窝在邱晨的怀里,蹭着挨着,拖着软软的声音撒着娇:“娘亲讲个故事……”

邱晨伸手揽了小丫头胖胖软软的小身子,母女俩抱在一起翻了个身,朝着阿福的方向,邱晨伸手摸了摸阿福的小脸,俯身过去亲了亲,阿福难得的回了个亲亲,把邱晨亲的满心柔软和温暖,给儿子闺女裹好被角儿,然后,缓缓地开始讲故事:“话说从前啊……”

回到了刘家岙,邱晨的心情似乎都平和舒缓下来,早上跟着孩子们起身,陪着刘氏、杨连成老两口去池塘边儿散步。杨连成和刘氏老两口已经跟周围的邻里相处的很熟,走到一起就开始说起话来。这些老人们凑在一起,不是说古,就是说村里的家长里短,其中不少事情都经过了非常夸张的演绎,说者吐沫横飞,听者津津有味,邱晨听了会儿觉得无味,就跟爹娘招呼一声回了家。

她此次回来还有件大事,她还惦记着辣椒和西红柿的情况怎样了呢!

林家的后院圈的大,一大片山坡都圈在了后院里,除了香獐子棚、马厩和鸡舍外,邱晨在家时陆续种了好多果树,杨树猛抽空带人就过来拾掇,顺着地形整了许多块菜园子出来。

自从杨家二老来了刘家岙,这后院的菜园子就移交到了杨连成老爷子手里,只要天气晴好,杨老爷子每日都会在菜园子里,或翻土锄地,或拔草施肥,把一块块菜园子整治地很是有了些模样,林家上下二三十口人基本都不用去外边买青菜了,就家里产的都够了。

邱晨一路径直走进后院,先去香獐子棚里看了看香香一家,香香已经长的与父亲几无差别,高高壮壮的。让邱晨欣喜的是,香香的妈妈肚子明显大了许多,显然是又揣了小崽儿了。

从香獐子棚绕过来,邱晨就在扁豆架、黄瓜架空隙里搜寻起西红柿来。她记忆中,西红柿也是上架的,植株很高,每棵植株上都会结许多西红柿……只是,顺着架起来的蔬菜找了一遍,邱晨也没看到她惦记的西红柿,正在担心,是不是杨连成老爷子觉得无用给拔了?

“扁豆已经过了季儿了,不过,也还能结上十天半个月的……”不知什么时候,杨连成老爷子走了过来,站在邱晨身后,已经开始查看起扁豆的长势来。

邱晨连忙笑着应了,又劝着:“爹,这么多菜园子您也别一个人侍弄……嗯,您也带两个人手出来,我想着今冬买上几块地种菜……咱们一家子,加上作坊里的工人们,光菜钱也不少呢!”

若是直接不让老爷子劳动,只怕会让老爷子不高兴,求成干脆换了个说法劝说。

果然,一说到勤俭持家,杨老爷子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你也不早说,这会儿菜园子里也没多少好教的了!”

邱晨上前跟着老爷子采摘了一大捧扁豆,一边递给身后的青杏,一边笑道:“今年过了时,还有明年呐!”

杨连成老爷子这回却没有痛快地应承。老爷子心里还惦记着回杨家铺子呢,在刘家岙住的好吃的好,但毕竟是闺女家,老人们心里总是觉得闺女家不是自己家,总是觉得不踏实。

邱晨看杨老爷子的表情也猜到了缘由,也没继续追问,转而笑道:“爹,你看咱们这后园子这么大,我想着秋后多买些果树种上,您给拿拿主意掌掌眼,看看咱这里种啥好啊?”

提起这个话题,杨老爷子有了兴趣,站直身子看着后园的情况,思索着道:“这种山坡地,差不多什么果树都能种……嗯,最好的还是柿子、核桃,桃李杏都挺好,再找几棵品相好的枣树种上……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当年就见钱儿!种枣子见果早,枣子的用处也大,做饭蒸糕蒸馒头都能用上……”

邱晨听得连连点头,正想顺着话儿表表敬仰之情,就听杨老爷子话风一转,指着菜园子里一片植株就教训上了:“虽说你现在不差几个菜钱了,可种菜跟做事一样,都要想想有用没用,没用的物事儿就别整这些,就红呼呼的好看有啥用,还得天天惦记着怕孩子们嘴馋给吃了,万一中了毒咋办?……”

邱晨顺着杨老爷子的手指看过去,眼睛瞬间一亮,也顾不上听老爷子说什么了,快步走过去,满脸欢喜地就直接从植株上摘了一只红彤彤的果子,拿了帕子擦了一下,直接放进嘴里吃起来。

“哎,你这孩子,咋跟孩子似的呐,这玩意儿不说有毒的吗?”杨老爷子吓了一跳,慢了半拍急忙上去阻止。

邱晨将一口酸甜的西红柿咽下去,笑着对老爷子道:“爹,您别怕,别怕,这东西没毒,还很好吃的……嗯,京城里好些大官儿家里都自己种在院子里吃呢!我在京城吃过,不然也不敢直接往嘴里塞啊!”

一听说是在京城吃过,杨老爷子有些相信了,却仍忍不住抱怨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清楚,把我吓的……”

“爹,我也是一时欢喜忘了形,没想到爹爹你这么厉害,居然真给种出来了……”顺杆儿奉承了一句,看着杨老爷子缓了颜色,邱晨立刻趁热打铁,招呼青杏道:“你赶紧去拿个篮子来,咱们今儿就用这个加菜,也让家里人都尝尝鲜儿!”

邱晨刚才已经看过了,西红柿居然成活了不少,满满一片菜园子都是,估摸着得有百十多棵。虽说这个时代的西红柿植株比较矮,结的果子也远远没办法跟现代的西红柿品种想比,但每一株上也红红绿绿的挂了一二十颗。而且,因为杨老爷子看的严,没让孩子们祸害,有些西红柿挂在植株上就已经皱缩了,吃是不能吃了,却正好可以拿来留种子。剩下的新鲜的红色西红柿就能够全部拿来吃了!

青杏很快和春香一起拎了篮子转回来,邱晨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两个人挑选着红透的西红柿摘下来,然后跟杨老爷子说起来:“爹,您不知道,这西红柿……哦,京里人起的名字。这西红柿在京里可贵重着了,一般人家都吃不上,那些大官家里,也只是来了贵客才给上呢!”

“呵呵,照你这么说,这些红柿子还成了宝贝蛋蛋啦……”杨老爷子被邱晨逗的笑起来。

邱晨一脸正色道:“当然啦。不过,咱们这里也没啥贵客招待,那就咱们自己家吃吧……嘿嘿,托爹爹的福,咱们一家人也跟大官儿家的贵客一个待遇了……”

顿了顿又赞道:“嗳,爹爹起的这个名字好,红柿子,红色的柿子……又形象又顺口还好记,咱家就叫红柿子了!”

杨老爷子被自家闺女一阵猛夸,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瓣儿。看老爷子高兴,邱晨也由衷的欢喜,一边扶了杨老爷子往回走。

回到后院,邱晨立刻就把自己拿回来的几个西红柿洗了,切成西瓜瓣儿,盛在碗里撒上一层白糖给老爷子、刘氏端了过去:“娘,您尝尝,我爹种的好东西……爹,您也尝尝!”

说着话儿,邱晨把两只汤匙递到老两口手里,刘氏先舀了一块送进嘴里,慢慢地吃了,惊喜道:“酸甜儿酸甜儿的,还真是挺好吃!之前,孩子们看着稀罕,你爹还黑脸恶语地不让动,说是什么有毒……”

刘氏夸赞了一声,就回头毫不客气地拆起杨老爷子的台来。杨老爷子被说得一脸尴尬的,哼了一声,“要是不那么说,还不早就让那群皮猴子祸害了,哪里还留得住……”

刘氏转的也快,立刻笑着道:“也是,那群小子够淘的,要不是你爹看的严,估计也就剩不下了!”

邱晨看着老两口温馨的互动,笑着附和了几句,道:“爹娘,你们不用留了,摘了好些呢,给孩子们的还有……我还尝过几种吃法,我去厨房做几个菜大伙儿尝尝……”

杨老爷子也在旁边帮言:“嗯,你吃吧,后边园子里还有不少呐,够那些淘小子吃的!你不用总记留他们!”

邱晨已经走出房间了,听到老爷子这关心的话儿,忍不住捂了嘴偷偷笑了。别看老太太和老爷子有时候互相拆拆台,其实相濡以沫了一辈子,相互扶持着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这份感情……深厚着呐!

西红柿凉拌、炒菜、做汤都不复杂,邱晨带着青杏春香拎了西红柿直奔厨房。

凉拌的西红柿估计孩子们会喜欢,她就多做了些,拌了两盆儿,一盆给孩子们,另一小盆则是给赵氏准备的。西红柿的酸甜味儿,怀着身子的赵氏应该会喜欢吃。

之后,邱晨占了一个灶口,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做了个西红柿蛋花汤。还剩了小半筐西红柿,邱晨就让吩咐青杏:“拿这些洗洗,给丫头小子们分了尝尝去!”

青杏欢喜地应了,拎着篮子出去了。

邱晨就跟春香一人捧了一盆凉拌西红柿转了回去,很快,孩子们早练回来,洗漱过了,邱晨才端出凉拌西红柿,果然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赵氏对凉拌西红柿也很喜欢,更为小姑子的体贴感动,之前一直觉得不踏实的心,也踏实了许多。

品尝过几种西红柿菜肴后,杨树猛琢磨半晌道:“海棠啊,这红柿子是个好东西……在咱们这里是个稀罕物儿,我看,以后园子里的那些就不用吃了,都留成种子,明年咱们多种些,最少能卖两年好钱!”

杨二哥经过一年多的锻炼,也很有些经济意识了。

“二哥这个想法好!”邱晨笑着先给了杨树猛一个肯定的答复,又笑着道:“不过,也不需要都留下,这么一只里边就有不少种子了,我刚刚在园子里看了,好些红柿子都熟过了,开始变干了,这些留下来做种子就足够种几亩地的了……二哥你也说了,这是个稀罕物儿,第一年怕是没多少人敢吃,明年咱们适量种些,后年再多种……那样更能多卖钱!”

第二百四十二章 收获(二更)

第二百四十二章收获(二更)

吃过早饭,打发了孩子们去上学,邱晨带着青杏玉凤去西院看望了林老太太,又去兰英家、三奶奶家、还有村正刘玉贵家里坐坐,问候一声。完了又打发大兴家的去了一趟刘占祥家,看望刘占祥的媳妇儿。

统共三四户人家,一趟走下来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看看刚刚升上半空的日头,阳光灿烂,碧空万里的,邱晨就让玉凤青杏去拎了篮子,直奔村东的辣椒地而去。

九月末的辣椒棵上,许多叶子枯黄脱落,红红绿绿的辣椒挂满了枝桠。

邱晨找到的这个辣椒品种植株不高,辣椒个头也不大,跟她的小拇指相仿,比现代的朝天椒稍大一些,不过并非朝天而生,有点儿小杭椒的意思。

一看到地里红红绿绿的辣椒,邱晨就欢喜起来,比早上看到西红柿更加欢喜。有了这些辣椒,就意味着她明年一年都有辣椒吃了,也能放开手做剁椒、做辣椒酱、做泡辣椒、做油泼辣子……延伸下去,就可以做剁椒鱼头,辣子炸鸡,麻辣兔肉,水煮鱼,牛肉辣酱,辣泡菜……油泼辣子更是用处多多,下面条做浇头,做凉粉儿、米粉儿,调拌各种凉菜……只是想想,邱晨已经是口水满满了。

“走,走,挑着红了的摘!”

又道:“把干瘪的和鲜的分开……”

邱晨一脸欢喜地招呼着两个丫头,自己个儿已经忍不住弯了腰开始采摘起来。

主仆三人就带了两只挎蓝子,一垄没到头,就摘满了。邱晨笑嘻嘻地挥手:“走,咱们先回去,下午多带些人过来摘!”

回到家,还不到午时,大厨房里刚刚开始准备午饭,邱晨毫不迟疑地拿了一捧鲜辣椒进去,不过两刻钟,就做了一个尖椒牛柳、一个辣子鸡块出来,剁椒鱼头也上了笼屉蒸上。

让玉凤、青杏端了两盘菜,拎了两篮子辣椒回了后院。邱晨特意地烫了一壶老酒,招呼了杨树猛和杨老爷子,一起喝上一壶。

怕家里人刚开始吃辣椒不适应,邱晨把辣椒的用量缩减的极少,一盘菜里也不过一两只辣椒取味儿。为了中和辣味儿,她还拌了一盘子白糖西红柿端上桌,然后给刘氏和自己也拿了筷子,一起品尝新菜肴。

杨连成试着夹了一块牛柳,牛柳入锅之前邱晨用了蛋清和水淀粉,嫩滑不柴,带着微微的辣味儿,老爷子一尝之后,微微地皱了皱眉头,随即竟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指着盘子里的菜问道:“海棠这是又用的什么调味儿?这股味儿辣辣的,有点儿像是南方产的茱萸,却比茱萸的更有味儿……辣的够劲儿。这要是冬天一大早赶车出门吃上这么一顿,肚子里热乎乎的,就不觉得冷了!”

不知怎么的,杨连成老爷子这话一出,邱晨竟是止不住地一阵心酸。老爷子赶了几十年大车,最后还搭上了一条腿……这其中的艰辛和苦累,恐怕比旁人想象的要多得多!

转眼再看杨树猛,一边吃着辣椒菜,一边赞同地连连点着头:“嗯,要是在外边儿过夜吃上几口,也好得很!”

杨树猛也赶过十多年的大车,果然,他们爷俩儿都知道那个中的艰辛和不容易!

眨眨眼,压下心底的酸涩,邱晨笑道:“这东西御寒好,还治疗老寒腿和风湿痹症,爹爹和两个哥哥都能吃些,不过要少吃,这东西性子太燥,吃多了也上火!”

杨树猛吱着酒,笑嘻嘻地看着邱晨,不以为意道:“知道了,知道了,顶你小,偏你爱唠叨!”

邱晨被堵了个仰倒,扯着刘氏的胳膊求援:“娘,你看看二哥,还是哥哥,就知道欺负我!”

不等刘氏说话,杨连成一筷子敲在杨树猛的头顶上,斥道:“你妹妹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还不知好歹了!”杨树猛苦着脸朝着邱晨瞪眼睛,邱晨却跟刘氏毫不客气地笑起来。

中午,孩子们回来,一份剁椒鱼头辣的一个个小嘴儿通红通红的,一桌子嘶啦嘶啦的吸气声,却谁都不肯停筷子,连最小的阿满和俊礼,也端着自己的碟子,一点点夹着邱晨给他们夹得鱼唇和鱼鳃肉吃着,只不过,吃一口鱼肉都要吃几口馒头,再喝一大口温温的米汤儿……

不等碗盘收拾下去,俊言就跟邱晨提意见:“姑姑,今天的鱼头真够味儿,晚上咱们还做好不好?”

刘氏笑着拍拍憨小子的后脑勺儿,笑道:“午饭还没咽下喉咙眼儿呢,这就惦记起晚饭来了!”

俊言揉着脑袋,扁着嘴躲开,嘟嘟哝哝着:“我就是想说姑姑做的鱼好吃嘛……又打我,都打傻了!”

俊书在旁边又拍了他一巴掌,笑斥着:“本来就傻,还怕打了?行了,赶紧的去洗漱了,过会儿就要上课去了!”

看着俊言‘饱受欺凌’的委屈样儿,邱晨也忍不住笑了,抬手摸摸俊言的脑袋道:“行了,行了,今年咱们的辣椒结的多,什么时候想吃都有。这会儿听你二哥的话,赶紧去洗漱了,回来再喝上两碗水,再去学堂!”

一听随吃随有,俊言的委屈劲儿眨眼就不见了,乐的咧着嘴巴连连应着,飞奔进耳房洗漱去了。

午饭后又打发孩子们去了学堂,让杨连成和刘氏老两口午休,邱晨就又招呼着家里的丫头婆子还有仆人们一起下地摘辣椒去。

一眨眼,赵氏也挽了一只篮子跟了上来,邱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就要阻拦:“二嫂,这活儿你可不能去……”

赵氏却笑得实在,摆着手道:“不用怕,如今……也坐稳了,干这样的轻省活儿没事儿……当年怀着俊章八个月的时候,正逢秋收,我还跟你二哥一块下地割谷子唻。咱们村子里的媳妇儿泼实,没有那么娇相,你尽管放心吧,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我自己第一个知道了!”

别看现在是一双儿女的母亲,但邱晨自己确实没有孕产的经验,对这一方面的了解和知识也所知不多,不过赵氏说的也有些道理,妇人怀孕只要状况良好,倒是应该适当地多活动,以增强孕妇的体质和健康,对胎儿的发育有利,貌似,还有益于生产……

赵氏说的也是实情,农村的妇人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讲究,很多妇人临盆了还要下地做活,也因此,村子里好些个孩子就取名为‘路生’,‘地头’,‘坝子’,‘田来’……

想来想去,邱晨打发了青杏去作坊里找杨树猛说一声,原本是想着让杨树猛也跟着的,谁知道,不多会儿青杏转回来,一脸为难地小声跟邱晨回报,说杨树勇忙着看成品皂装车呢,连头都没抬,挥挥手就把她打发回来了!

眨了眨眼,掩去满心的惊讶和不满,只好认命地自己处理。

原本让人套了车的,这一路崎岖颠簸,邱晨不敢让赵氏坐,干脆把玉凤青杏等丫头婆子撵上车,自己挽了赵氏的手,慢悠悠地说着话往地里走去。

辣椒棵子比较矮,赵氏弯腰采摘不方便,好在也不缺赵氏一个人手,等他们到了地里,丫头婆子和几个家人已经开始采摘,一个男子看到邱晨走过来,从地里走出来,笑嘻嘻地迎上来:“东家娘子,你来啦!”

“是三河兄弟啊,”邱晨看着衣着干净整洁了许多,脸色也好了许多的刘三河,笑着回应,“上午我过来看辣椒摘了些回去,也忘了跟你打个招呼……”

“看看东家娘子说的,这地里的辣椒就是东家的,东家什么时候采摘不行……”刘三河仍旧看着有些滑溜泼赖,但这两年来,对地里的活计照顾的却很到位,不管是去年的芝麻还是今年的辣椒,都照料的很尽心,是以,这副赖皮的样子看上去也没最初那么让人厌恶了。

邱晨笑笑:“你今年的辣椒种的不错,第一年能种成这样,看得出来用了心了!”

听多了讽刺甚至斥骂,意外地受到表扬,刘三河这样的滚刀肉都羞涩了,搓着手嘿嘿笑道:“东家这话就是抬举了……嘿嘿,要不是今年大雨淹了一回,这辣椒还能更好些!”

邱晨答应着:“嗯,今年你也算是摸索着咋耕种管理了,明年我再买上几亩地,拨上两个人,都交给你管着……你到时候可不能让我失望哦!”

“嗳,嗳,你擎好吧,我保管摆弄的好好地!”刘三河兴奋地满脸放着红光,连声答应着。

买地,再给他拨人,那他不也就成了管事儿?林家的管事儿,最少的一个月也得二两半银子呐!一年就是三十两银子……起宅子娶媳妇一年就都够了!等他也娶上房媳妇再生个大胖儿子……想想那种热乎日子,他简直激动地有些找不着北了!

“你不用陪着我们了,去带着那些人摘辣椒吧,跟她们说着些,把干的鲜的分开!别折了枝子……”邱晨打发着刘三河。

刘三河立刻答应连声地回了地里,很有气势地查看着各人采摘的辣椒,又叮嘱众人小心着,别折了枝子,辣椒棵子上还有好些个嫩辣椒呢!

三亩多,将近四亩地的辣椒,很快就摘了五六筐子,邱晨招呼着装了车,也不在地里呆着了,挽着赵氏又跟着马车慢悠悠地转了回来。然后就让人把辣椒卸在一进院里,她和赵氏搬了两个小板凳,拿来针线,将辣椒串成串儿,再挂在游廊、房檐下,就能晾晒成干辣椒,不用管它了。

鲜辣椒邱晨准备做成剁椒和辣椒酱,不过这两种活儿比较重比较累,邱晨就不敢让赵氏做了。

没多会儿,刘氏也午休醒了,也搬了板凳凑过来,娘儿仨说着话串着辣椒,倒也其乐融融的。

不到申时中,去地里摘辣椒的人就返回来了,又带回来满满一车辣椒。

这回,邱晨有了做剁辣椒的人手,就把串辣椒的活儿丢给刘氏和赵氏,自己带着大兴家的和几个妇人,拿了两只大号的木盆来,每个木盆中放了一小块柳木板子,把辣椒洗净晾干,摘了蒂放木盆中剁碎。在此同时,邱晨带着几个丫头洗刷了坛子,用开水冲刷了晾上,又剁了小半盆姜末儿,一大碗蒜末儿,还有她这次带回来的梨子,也剁了一小盆。

她们准备好这些辅料时,另一边大兴家的带着几个媳妇也把辣椒剁好了,几种材料放在一起,加入盐、糖搅拌均匀,放入烫好晾干的坛子里,最后在最上层倒入一杯高度蒸酒,把坛子密封放到屋后阴凉处,剁椒就算大功告成了,只需等上十来天,等它自然发酵之后就能吃了。

因为没有防护手套,剁辣椒的人会被辣到手,邱晨早备好了烫伤药汁,等大兴家的剁完辣椒之后,就让她们把右手浸泡进去,浸泡上两刻钟,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基本消失了。

辣椒,西红柿都种植成功,而且有了收获,邱晨自然欢喜非常,晚上又特意下厨做了一道水煮鱼,还用辣椒蒸了个咸鱼,一个鲜香滑嫩,一个咸鲜开胃,又受到了一家人的好评。

吃过晚饭,邱晨嘱咐玉凤:“以后,早晚给老人和孩子们炖补品的时候,也记得给二嫂加一份。她怀了身子,一些寒凉之物注意些!”

吃完饭,聚在西屋说话的时候,邱晨又提了提重阳节的事儿,杨老爷子还是不太上心,邱晨也就转了话题,说起池塘中打鱼和挖藕的事情。这边的池塘修的堤岸整齐,没有滩地,也没种荸荠,只种了少量的菱角和芡实,邱晨不在家的时候,杨树猛带着人把莲子、芡实、菱角都采摘过了,如今也就只剩些莲藕和塘里的鱼了。

一说到捕鱼,杨树猛也很兴奋,孩子们更是连课业也不想做了,被杨树猛拍了几巴掌撵了出去。

杨老爷子也很感兴趣,一家人就商量着,眼看着天气一天天转冷,捕鱼还好,挖藕的活儿就要趁早不趁晚,赶紧铺排了。

满囤和青山、林子几个可是捕鱼的熟手,杨家几个人商量妥了,第二日一早,又把满囤青山找了来,连林子、秦礼秦勇等人叫在一起商量了,很快就铺排下去,满囤和林子家里都有渔网,秦礼秦勇则去作坊里挑了十几个体格壮实的青壮,去把池塘的进水口堵了,把下水口放到最大,并在出水口上堵上渔网,防止鱼儿随水逃逸。邱晨则安排了大兴家的用大锅烧了姜汤、酸辣汤,又从库房里搬出几大坛子高度蒸馏酒,给下水的青壮们驱寒。

一切铺排妥当了,太阳也升上半空了。

巳时初,气温升高了许多,池塘里的水位也下降了小半米。选好的青壮们一人喝了一碗白酒,红光满面地把裤腿儿挽起来,脱了鞋子,赤脚下了水。

最初的不适应之后,渐渐就适应了,两三个人一伙,推着一只大木盆,往水中的藕丛走去。

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挖藕,最开始还有些生疏,会把藕掰断了。藕断了就容易灌入泥浆,藕的品质会大受影响。还好,林家的藕也没打算卖,自己吃多洗洗也就是了,妨碍不大。渐渐地,挖藕的人就摸上了些规律,一整支一整支胖胖的莲藕从泥里挖出来,就着池水洗涮几下,就露出白生生圆滚滚的藕节儿来,在太阳光下泛着隐隐的白色韵光,煞是喜人!

田地里这会儿也没多少农活儿,村中的人年轻些的或在林家做工,或去镇上打零工,也有的进山去采摘五味子等药材了,倒是很少有人闲在家里,老人孩子们却闻声而动,都跑来林家的池塘边儿看热闹。看到一支一支的藕挖出来,这些老人孩子比自己得了还高兴,都跟着欢呼着。邱晨看着紧站在池塘边儿上的老人孩子,不由有些流汗。这要是一不留神掉下去,淹不到也吓一跳不是!

于是,她悄悄地找了满囤爹刘大川和杨连成两个老汉,让他们去池塘边儿维持秩序。

两个老汉果然不负重托,施施然地走到岸边上,说着话儿,就引着那些老人们往后退了些,老人们又各自约束着自己的孩子,也退后了一些。邱晨看着暗暗松了口气,又暗暗赞叹老汉们能量还是很大的,转回身就回了院子,把刚刚挖上来的断藕洗刷干净了,取了大骨肉块一起,放到大锅里炖上,又吩咐大兴家的,剁上两盆子肉馅儿,炸上几盆藕盒儿,等挖藕、捞鱼完了,也让村里的人都尝尝。

池塘中的藕不是太多,也整整挖了一天,中间秦礼和秦义又挑了一批人,把水中的人换了出来。

青壮们身子壮实,在水里冷的浑身打颤,嘴唇都发紫了,上来用热水冲洗一下,再一人热热地喝上碗酸辣汤,一身汗出来,整个人就又生龙活虎起来。下午也不用他们继续做工了,一人发了二百文钱,两支自己挖的藕,回家休息去了。

临近酉时中,莲藕才算基本挖完了,池塘里的水放了一天,水位下降了许多,水浅的地方,甚至能够看到大鱼的黑脊梁骨儿了。惹得大孩子小孩子的发出一声声惊呼。

秦勇秦义就带人把池塘的出水口堵了一半,只留了比较小的出水口慢慢地往外排着水。

那些看热闹的老人孩子,临走一人得了两块藕盒儿,一家得了一碗大骨和肉块炖的莲藕,一个个也是喜色满面的,欢欢喜喜的家去了。

第二日,池塘中的水基本排干了,许多鱼就在浅浅的泥水中挣扎着扑棱着,秦义秦勇这回亲自带队下去,就挑着大个的鱼逮,不到中午,就捉了四五十条鱼上来,个顶个都是三斤以上的大鱼。

邱晨打发成子和俊文带了孩子们,让兰英和青山家的领着,给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一人送去一条大鱼、两支莲藕。

下半晌,秦礼秦勇他们又逮了四五十条大鱼上来,邱晨就让人洗剥干净,剁成块腌上。这个时候没有速冻条件,腌渍就成了保存食物必不可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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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倔老头告败

第二百四十三章倔老头受挫

当然啦,林家的鱼腌渍上并不是为了长久保存的,到了晚上作坊下工的时候,每个人领了一份炸鱼块,一份藕盒儿,还有没人二百文钱回家。

这一次发的东西不多,但东家说了,马上重阳节了,这些东西就是作坊让工人们带回家孝敬老人的,二百文钱不多,却也足够农家人好好改善一回伙食,好好孝敬孝敬老人了。

这一天,已经是九月初七了。

杨连成态度很明确,并不想去府城过什么重阳节,老人更喜欢儿孙围绕身边,平安喜乐地度过每一天。

邱晨也看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也不再强求,反正孩子们也有的是机会去看外边世界的热闹和精彩,再说,一家人聚在一起,同样能够过一个欢乐有趣的节日。

晚上,林家的晚饭也很丰盛,而且都是自家出产的。浓香咸鲜的鱼块,剁椒鱼头,外酥里嫩中间还夹着脆的藕盒儿,还有软糯香浓的炖藕,一家人也没分老幼男女,聚拢在餐厅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餐丰收宴。

吃过晚饭,孩子们照常去读书写字做课业,邱晨和杨树猛兄妹俩扶着老两口回了后院。赵氏被赶去早休息了。

一家子在炕上坐了,喝着热乎乎的茶,邱晨正想着商议,不去安阳府,在家里怎么过重阳,杨连成老爷子主动开了口:“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启程吧!”

邱晨愣了愣,疑惑道:“爹,我之前也是想着带您和我娘去看看热闹,您老不愿意去,咱就不去了,就在家里过也一样……”

杨连成没用邱晨说完,就挥手打断她道:“不去安阳城,我要去湖里看看。你大哥大嫂他们俩在那边,不知忙成啥样儿了!”

邱晨愣怔着回头看向杨树猛,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心酸和感动。

老人们哪怕年龄大了,哪怕身体已经不复健壮有力,但他们却一直一直地在关心着儿女们,是否安康,是否幸福!

“好,”邱晨没有多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又回头对刘氏道,“娘,二嫂自己留下你也不放心,不如我陪你留在这里,让二哥陪爹去湖里看看大哥大嫂,看完放了心就回来?”

刘氏拍着邱晨的手,笑着道:“傻闺女,你这里再好也是你的家,你二嫂留下是因为你二哥在这,又怀了身子,受不得颠簸。家里也不能长期舍着吧?反正那边的什么疫病也没事儿了,我和你爹也该回去,趁着上冻前收拾收拾屋子,备下炭火木柴,也该过冬了。”

“娘……”邱晨一时后悔的不行,她原本想着接两位老人去城里看看热闹,这时看来,倒像是她赶着老人们回家了。

“你个傻闺女哭啥?嗳,瞧瞧,都俩孩子的娘了,哪兴说哭就哭的……”刘氏温声宽慰着,自己却抬手抹了抹眼角,继续道,“咱们家如今也不是从前了,也有丫头婆子伺候着,我们回去,有他们照应着,也累不着也受不了罪,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

“娘……”邱晨心中懊悔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劝住杨家二老改了注意。

这时,一直沉默的杨树猛开口了,拍拍邱晨的肩膀道:“行了,你也别难受了,咱爹咱娘来这里也住了这么些时候了,这里虽好,他们却总是会惦记家里,离开时间长了,他们也想家,想村子里的邻里亲戚们……让他们回去也好,大哥大嫂忙完了也能回去陪爹娘住着,再说,你二嫂过些日子,稳当了,也就能坐车回去了……”

到了这时,邱晨知道自己再劝说什么都没用了,也就垂着头抹了眼角的泪水,算是默认了。

好在,杨家铺子离着安阳城很近便,她有近一半的时间是住在安阳府的,到时候去看望二老倒也方便。

在毫无思想准备下,杨家二老决定离开。邱晨难过不舍,却也拗不过两个老人,只好赶着去吩咐人安排。鱼和藕南沼湖都有,就不多带了,西红柿给老人摘上一筐,辣椒给老人们带上两串。又把给刘氏、杨老爷子新做的皮袄帽子靴子之类都带上……邱晨一直忙碌到近子时方才收拾利落了,竟让她整整收拾出七八口大箱子来。

好在,如今家里车马多,这些箱子也不愁拉不了。

匆匆洗漱了回了房间,阿福阿满兄妹俩已经睡熟了。

既然老人要求离开,邱晨带着孩子们去过节的计划也就能够执行了。当然,根据老人的意思看,很有可能是从安阳城转移到南沼湖。不过,南沼湖那边有芦苇荡,有鸡鸭羊群,还有荸荠、莲藕、菱角,倒也不愁孩子们玩得不尽兴。

孩子们收拾起来快当,就是要跟他们先生请假……明儿一早突然去说,好像很突兀很无礼……唉!

杨老爷子闷不做声的好几天,谁也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早就打定了注意要回家!……唉!

虽然知道老人极爱并没有偏心,但老人今晚的举动还是让邱晨心里不自觉的有些发酸。却根本没注意到,一贯理智的她也有这种受闷伤的时候,而且,她也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杨海棠,也把杨家二老、大哥二哥等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竟然吃起大哥大嫂的味儿来了。

胡思乱想着,邱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沉了,再一睁眼,窗纸已经泛起了一层灰白。

想起爹娘要离开了,邱晨忍不住又微微地叹了口气,这才起身穿衣下炕。阿福阿满已经起身了,正在耳房里放轻了动作洗脸梳头。

邱晨掀帘子走进去,两个孩子立刻叫起来,玉凤和青杏,还有阿满的大丫头玲子连忙福身问安,邱晨摆摆手,过去亲了亲阿福阿满,然后打定了注意,孩子们先去早锻炼,她要去问一声潘佳卿,重阳节有没有假日,有,她带孩子去过节。没有的话,就不要随意耽误孩子们的功课了。

唉,杨老爷子这个突然袭击,搞得她实在是很被动了。

送了两个孩子出门,邱晨洗漱了,由着玉凤给她绾了发髻,起身匆匆往外走去。每日孩子们早练,潘佳卿也会出来散步。结果,从潘佳卿处得知,重阳节是大节,会放一天假,又连上之前邱晨商议决定的每十天休一天,孩子们就可以放两天假。

“……重阳节,小可正好准备带孩子们去后山登高望远……”潘佳卿解释着自己的安排。

听到潘佳卿宽慰性质的解释,邱晨反而犹豫了,相对于自己带孩子出行,她还是觉得孩子跟同学们一起出游会更开心。

心里盘算着,邱晨转了话题询问潘佳卿:“如今塾学里已经有二十多个正式学生,加上我们家的那些丫头小子就更多了,就潘先生一个人应该很吃力了……而且,潘先生是要参加科考的,如现在这般操劳辛苦,也没有精力读书……我就想请潘先生琢磨琢磨,推荐……最少两个,学问好品行也好的人过来做先生。”

说到这里,邱晨看到潘佳卿脸上闪过的一丝别扭,垂了垂眼,微笑道:“不说潘先生这一年多对孩子们的悉心教导,就是潘先生这样的学问品行也值得我们结交为友。虽说……我并没读多少书,也不会引经据典,但我,和家人孩子们都是将潘先生当成自家人的,我今日这个提议也是为了潘先生能更好的习读,不至于因为教导孩子们耽误了先生的前程。而且,不论先生是否仍在此执教,先生都可以安心读书……以后先生的生活读书所需,都有林家,有你的这些学生呢,你也不需再为这些庶务耽搁了……我是实在人,不会说话,潘先生多包涵,我也是敬重佩服先生的人品学问才如此冒昧。”

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努力斟酌着遣词用句,只怕自己说的话让人生出反感来。

潘佳卿脸色微赧,拱手行礼道:“夫人一片拳拳之心,佳卿明白!夫人恩情佳卿心领!”

邱晨轻轻吁出一口气来,福身回了一礼,微笑道:“关于请先生的事,还要潘先生受累……另外,潘先生若是需要去何处游学,也请直接相告,咱们家里如今车辆马匹都方便,比去外边雇来的便宜也安全。”

潘佳卿拱拱手应下。邱晨琢磨着还是决定不带孩子们出行了,跟潘佳卿交待了一番,就告辞转了回来。

家里的早饭已经摆了上来,邱晨跟杨树猛陪着二老吃了早饭,孩子们才早练回来,进来跟二老和长辈们请了安,又说笑着去洗漱了回来,邱晨已经跟二老准备好了。

一听说邱晨和二老都要离开,俊文俊书还好,虽是留恋不舍却知道克制,俊言俊章立刻就苦了脸,阿福则是蹭到邱晨身边紧紧偎着,阿满直接扑进邱晨的怀里,大眼睛眨巴着,泪珠子就滚落下来,一边哽噎着:“娘,阿满不让娘走,不让姥姥姥爷走……”

俊礼自小也没离开过杨家二老,在杨家铺子到了刘家岙都是跟着刘氏住的。这会儿也蹭进刘氏的怀里,只是红着眼依着不说话。

让这三小搞得,原本隐隐的离愁瞬间浓郁起来,邱晨也红了眼抱了阿满又握了阿福的手,抬头对杨连成老爷子道:“爹,您看看,咱们都在一起多好,您老不走行不行?家里有大哥大嫂照应着呢!”

一看这局面,阿满第一个反应过来,从邱晨怀里挣出去,扑过去搂住杨老爷子的胳膊,泪眼纷纷地哀求着:“姥爷不走……姥爷不走……满儿还要跟姥爷摘柿子……姥爷还说带满儿去放马……还说带满儿去挖山药……”

满儿这一选定目标,阿福、俊礼,还有俊言俊章也都聚了过去,围拢在杨老爷子身边,俊章俊言都不说话,俊礼和阿福则是扯着袖子扯着衣襟,泪眼汪汪地看着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一脸宠溺地哄着阿满呢,一下子又围上来这么多孩子,老爷子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刘氏在旁边抹着眼泪,伸手将阿满从杨老爷子怀里挖出来,抱在怀里轻拍这哄着,一边斜着杨老爷子恨声道:“你个老头子咋就这么狠心,你没看到孩子们都哭成啥样了?你咋就不能给孩子们个话儿?……你狠心看着孩子们哭,我狠不下心来,我住下!不走了!”

“你……唉,你说你……”杨老爷子被刘氏堵得脸色发红,想抬起手指着刘氏呵斥一句,奈何胳膊上还挂着俊礼和阿福,手抬了一下,差点儿把阿福摔出去,连忙又把阿福拉进怀里搂着。这一闹却仿佛一下子泄了一口气,长长地叹息一声,垂了眼,只哄着怀里的阿福和俊礼来。

邱晨挑挑眉,回头看看杨树猛,欢喜无限地跳下炕去,飞快地往外走:“我去让他们把行李再卸下来……嗳,潘先生说今儿要上山登高望远,你们几个小的也别搓搓你们姥爷姥娘爷爷奶奶了,赶紧地扶着他们二老洗漱,咱们一家也去登高望远去!”

说到最后一句,邱晨人走出屋门走到院子里了。

平日风雨时节还会顺着廊檐走,这会儿满心欢喜的邱晨,直接从院子里穿出去,走到二门处,看门的田氏看她过来连忙起身问候,得知竟是这么一回事,连忙笑道:“夫人尽管交给奴婢吧,奴婢定把话儿传过去。”

邱晨拍拍脑门儿,她骨子里还是没有习惯要人伺候,一着急就自己奔过来了。

笑着点点头,回身,玉凤和青杏也拎着裙子赶了过来,邱晨看着两个丫头笑着道:“老爷子老太太不走了,咱们今儿不出门,改爬山登高去,你们俩赶紧去收拾一下,吃的喝的带上,再让丫头小子们给每个人带上件御寒的衣服,再带上两条油布两条毯子……还有,带上调料肉食,咱们野炊去……”

哩哩啰啰说了一大通,看着两个有些发蒙的丫头,邱晨失笑地摆手道:“算了,我自己个去厨房,你们回去准备衣服毯子和小零食吧!”

玉凤青杏这才松了口气,玉凤曲膝道:“夫人,让青杏跟着你吧,准备衣物用具我回去带着春香就行了。”

邱晨挥挥手,带着青杏去了大厨房,不过片刻,炸藕合、炸丸子、炸鱼块,新鲜的猪肉、羊肉,和各种调料就备好了。邱晨又吩咐厨房里尽快烙一些薄饼出来,再带上几十个咸鸭蛋,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房间里已经没了刚刚的哭声和愁云惨雾,几个小的这会儿都围拢在刘氏身边,一个比一个嘴甜地哄着刘氏开心,倒是杨老爷子被冷落在炕头的角落里,没人理会。

邱晨跟杨树猛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一笑,邱晨上去跟俊文俊书成子道:“你们带小的们去学堂吧,跟先生说一声,孩子们的午饭我让人备了,他只需操心旁的事就成了。”

俊文俊书抬头看了看自家爷爷郁闷的模样,偷偷笑着连连答应着,上去拉了阿福阿满俊文,又一巴掌拍在俊言俊章屁股上,笑斥道:“到时辰了,上学去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跟刘氏告辞,好歹的没有太没良心,又规规矩矩地跟杨老爷子告了辞,呼啦啦涌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子清净下来,邱晨就挨着刘氏做了,搂着刘氏的肩膀偷偷地笑了一会儿,这才道:“娘,我伺候着您洗洗脸去,咱们也跟着去登高望远……去年我上山的时候还看到了山上有一株茱萸,这会儿也该满树红果子了,咱们也跟着人家书里学学,也采上几支插在头上……哦,还有金菊……”

说着,邱晨又忙回头吩咐青杏:“你去后园子里捡开的好的金菊剪上几支过来,咱们也簪菊应景。”

青杏一脸笑地答应着,应声而去。

刘氏笑呵呵地点着邱晨的额头数落着:“你这闺女瞎指令啥,好好的花儿你非得折了它干啥,再说,我这老莫咔嚓眼的了,还带什么花儿啊!”

“娘,您看起来可一点儿不显老,好好收拾收拾,簪上几朵花,看起来就更年轻了!”邱晨依偎着刘氏说笑着,只觉得满心畅快。

再看杨老爷子拉着脸一脸的郁闷加尴尬,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跟老人较真了,万一憋出病来,更麻烦不是。

于是跟刘氏吐吐舌头,回头毫不客气地指使杨树猛:“二哥,你跟咱爹也去,你去给咱爹备上壶酒去,到了山上,你和咱爹也能跟潘先生喝上一壶。”

看着杨树猛嘿嘿地笑着的憋不住,邱晨连忙挥手撵人:“快去快去,再晚了,耽误了孩子们的行程了。”

撵走了杨树猛,邱晨扶着刘氏下了炕,回头笑嘻嘻地对杨老爷子道:“爹,我伺候娘梳洗……我觉得红柿子带上几个给孩子们吃挺好,就是不知道今儿还有没有熟透的……”

杨老爷子脸色一缓,连声答应着:“我去看看,那玩意儿熟的快,昨儿看着还青,今儿就能红透了,铁定能摘一些!”

“嗳,您去最好了,旁人去还怕不知轻重祸害了!”邱晨狗腿地上前扶着杨老爷子下了炕,把炕角的拐棍递到杨老爷子手里。杨老爷子气顺了好些,挥手把邱晨推开,挺直着腰板儿出去了。

杨老爷子的腿年轻时受过寒,后来又摔骨折了,接骨的没给接利落,走路一点一点的,经过邱晨一年多来的舒筋活络药丸、药酒的调理,杨老爷子的腿疼病好了许多,但这已经多年的残疾,却实在没有办法了。

暗暗叹息了一声,杨老爷子才五十多岁,这个年龄搁在现代还正值壮年,腿上有了毛病铁定会做手术矫正,可在这儿,五十多岁就是儿孙满堂的老人儿了。不论是病人自己还是家人,都更接受姑息治疗……咳咳,再说了,这里也没有现代那么发达的医疗技术,邱晨做个外伤缝合还行,若是稍复杂些就白搭了,更别说折骨再接这种要求极精细极高超的骨外科手术了!

扶了刘氏进西耳房洗了脸,给刘氏用了花露和乳液,刘氏一边唠叨着:“……一大把年纪了,还用在这些干啥……”一边往镜子里顾盼着,邱晨看着抿着嘴笑。旁边伺候着的赵氏和青江家的也都抿着嘴儿笑。赵氏拿了梳子上前,仔仔细细地给刘氏梳通了头发,重新给刘氏梳了头。

青杏就用托盘托了五六朵开的正好的金菊、红菊走进来,邱晨笑着招手叫过来,亲自拿了把小剪刀把花梗剪了些,递给赵氏一支,两个人仔仔细细地比量着,跟刘氏商量着,在刘氏口是心非的推拒声里,挑了一朵金黄色的金丝菊和两朵稍小些的赤红菊花簪在发间,鲜艳的花朵衬着花白的头发和微微泛红的脸颊,竟真地让刘氏看起来年轻精神了许多。

邱晨挨着刘氏的脸,笑嘻嘻地望着镜子里道:“娘,您看看,这么一打扮,您那儿还看得出老来啊,咱们娘俩这么一出去,说不定都要被人看成事姐妹俩了!”

刘氏一巴掌拍在邱晨脑门儿上,笑嗔着:“知道我今儿拦下你爹如了你的意,瞧这会儿的嘴巴甜的,都赶上抹了蜜了。”

“娘……”邱晨佯装委屈着,跟赵氏一起,扶着刘氏起来,又挑了一件绛色织金菊纹样的丝绵褙子给老太太穿上,青江家的已经拎了一个小包袱包了刘氏的一件斗篷跟上来,一起往外走去。

杨老爷子已经摘了小半篮子西红柿回来,却坐在正厅里闷声喝着茶。邱晨伸头瞥了一眼,看到西红柿上挂着水滴,抿着嘴笑了。老爷子把西红柿都洗干净了,却抹不开脸跟小的们套近乎,就这么憋着气……嘿嘿,这个倔老头儿也不容易,待会儿还得哄着孩子们多跟老人亲近亲近才行。

会合了杨老爷子,一起来到后院,原来准备去安阳府的几辆车子压缩成了几匹马,马背上驮了需要携带的行李用品。邱晨看到其中一匹马背上放着几根胳膊粗细的长竹竿,疑惑地看向车旁的赵九。

大兴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府城省城两处跑,青江去了南沼湖,家里这一摊子就交给了赵九,就是元宵节买回来的仆人中那个拖家带口的,眼皮子灵活,心地却不失质朴,做事说话在新一批的仆人中都算把头的。

赵九连忙趋前一步,躬身解释道:“回夫人,上山难行,这几根竹竿绑上两个小圈椅就是简单的亮轿,小的让人备了,万一二老走累了,也能坐轿歇歇脚儿。”

邱晨挑挑眉头,笑着赞许道:“这个主意不错,看得出你用心了……只是,那椅子往竹竿上绑的时候,嘱咐他们绑结实绑稳当了。”

“是,小的会一直盯着的。夫人放心!”赵九连忙垂手应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学堂里传出一阵欢呼哄闹声来,想必是潘佳卿跟孩子们说登山一事了。想着自己小时候每逢春游,提前一晚都激动地睡不着觉……那股子兴奋劲儿,一辈子也忘不了……忍不住会心地笑了。

他们也不等孩子们,邱晨跟杨树猛扶着二老沿着后院的角门出来,秦勇和沈琥跟随护卫,秦礼带着曾大牛留下来护卫后边的孩子们。

玉凤留在了家里,青杏带着月桂和春香伺候着。雨荷合了刘氏的眼,这些日子就跟着老太太伺候,此时也跟了青杏三人和青江家的王氏两人一起,拎着些怕摔怕磕碰的东西跟在马匹后边,却赶在邱晨等人前边,提前上山顶寻找合适的地方铺排去了。

后院的角门外,有一条极原始简单的小径,只用青条石简单的铺了踏脚,一路曲折着通向山顶,这还是邱晨起院子后剩下些青石,杨树猛带着家人陆续铺的,为的是方便村里人上山采摘罗布麻等药材。没想到,也为他们出游登山提供了些许便捷。

邱晨记得很清楚,初来时,她跟着林旭带着两个孩子上山,通往山林就一条人脚踩出来的小路,崎岖不平,极为难走,若是下雨路滑,根本不能登山。

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一路上来,路旁的草木已经衰败枯黄,一丛丛野菊却在石头缝隙里,在枯木衰草中蓬勃而出,小小的花儿开的热热闹闹,绚丽灿烂成一簇一片,与一树树红色黄色的秋叶,将山景妆点起来,层层渲染,竟是美的让人目眩。

有老人在,邱晨和杨树猛都走得很慢,陪着老人一步步走着,看着山景,说着路旁的一簇小花或者几粒秋果,听着两个老人引申出一篇篇过往陈年的故事来,絮叨声中,却无比的亲近和安宁。

走了一段,来到一小片缓坡之上,后边一阵吵闹声,是学堂里的孩子们跑上来了。潘佳卿就遥遥地跟在后边,赶得气喘吁吁的也难以跟上,倒是秦礼和曾大牛紧随在孩子们身旁,手里各拿这根细长的竹竿,驱赶着,也护卫着欢闹喧腾的孩子们!

看着孩子们大呼小叫地冲了上来,邱晨扶着刘氏,杨树猛扶着杨老爷子,连忙往缓坡上避了避,让着孩子们在他们面前呼啸着奔过去。

刘氏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这咋看着像是放羊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猴头菇老疯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猴头菇老疯子

刘氏感叹着,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欢呼着跑过的孩子们,想要在孩子们中找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儿。只是,孩子们跑的快,又挤挤挨挨地不停跑动着,刘氏想要找到阿福阿满俊礼几个,结果眼睛看得发花,也没找到。

眨了眨眼睛的功夫,一个小小的胖嘟嘟的小身子欢呼着奔过来,一边喊着:“姥姥……”

小丫头虽然人不大,但这一年多来营养充足,这半年来又天天锻炼,看上去只是微胖,力气却大的很,这飞奔着冲过来的力道却不小,直扑的刘氏往后趔趄了一步,邱晨连忙从后边将刘氏撑住,扶着刘氏站好了,就抬手一巴掌拍在阿满的小脑门儿上:“臭丫头,也不知道轻点儿,摔到你姥姥咋办!”

阿满嘟嘟嘴,转而嘿嘿笑着钻进刘氏的怀里不肯抬头了。

刘氏扭头不依道:“你看看你,训她干啥,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邱晨失笑,也只能作罢。老人们溺爱孩子几乎是天性,教育孩子也没必要在这会儿在老人面前较真儿。

俊礼和阿福也啪嗒啪嗒跑过来,跟着他们俩,栓子和大虎二虎几个跟林家亲近的也跟着要往这边儿跑,秦礼和曾大牛挥动着竹竿就要驱赶,邱晨笑着道:“礼师傅和大牛师傅也让他们歇口气儿……青杏,你也倒两杯茶给两位师傅解解渴,也让他们歇息一会儿,看护着这些淘小子淘丫头可不轻快!”

曾大牛嘿嘿地憨笑着,挠挠头停止驱赶孩子们。秦礼也朝邱晨拱拱手,笑道:“多谢夫人!”曾大牛也紧跟着拱手致谢,又连忙呼喝着跑过去的孩子们停下歇歇脚,那些孩子于是又呼啦啦跑回来。

这条登山小径不远处就是一条山溪,刘家岙东头村民都在这里取水饮用。邱晨招呼着孩子们去洗了手,回来让人拿了水囊给孩子们喝水。

稍待片刻,潘佳卿提着袍子也跟着俊文俊书和成子几个年龄大的学生走了上来,一行人在缓坡上也停下歇息。

邱晨笑着道:“这个地方回首看村子,已经能够看到村子的全景了,爬山到这里也累了,要是在这里修个亭子,工人歇脚倒是不错!”

潘佳卿笑道:“不但能供上下山歇脚,还可避雨……夫人又为村人造福了。”

邱晨笑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当什么。”

略事休息,学堂的先生孩子跟林家人会和在一起,一路往山上走去。这回再出发,孩子们已没了最初那股子兴奋劲儿,虽然还没露出疲态,却也不再疯跑了,只在大人们身前身后蹦跳着说笑着,时不时地嚷上一嗓子,让整个队伍热闹而快乐,爬山也不觉得累了,小半个时辰后,秦礼和曾大牛就带着队伍登上了山顶,孩子们站在山顶回头朝着下边的人高声嚷嚷着呼喊着,还有几个小不点儿连蹦带跳的。

刘氏指着那几个小人儿笑:“阿福、俊礼俩小子也罢了,阿满小丫头居然也跑那么快,这就登到顶上去了!”

俊书在另一边扶着刘氏,听到这话禁不住失笑道:“奶奶,您不知道,阿满劲儿大着呢,阿满俊礼都不是个儿!”

刘氏哎哟一声,扭头看着邱晨道:“阿满一个小闺女,练那么大劲儿可没什么用处,还是安稳地让她识几个字儿,再大些,就该好好教导着她练针线和厨艺。闺女家,将来总要嫁人持家,这些东西才是立身之本。”

“嗯,过几年,我就给她请个绣娘师傅,教她针线。”邱晨应了,却一句带过,转而道,“娘,你累不累,累了咱们就歇会儿?”

刘氏摇头表示不累。他们一路上来走的很慢,边说边行,又有孩子们的欢笑声相伴,倒真是没感到累。邱晨又询问了杨老爷子,老爷子被俊文和成子一边一个扶着,心情大好地哈哈笑着道:“就这么点儿路……不累,不累!”

看着杨老爷子虽然腿脚有点儿不便,但满脸笑容,气色也很好,基本上没有喘……确实不像是受累的样子,也就失笑着放了心。

老人家最喜欢表达自己有用,最喜欢表达自己身体健康……适当的关心就够了,太过小心翼翼了,说不定反而让老人们不高兴。

很快,众人就都登上了山顶。

完全没有修整的山顶,凹凸不平着,还有好些个嶙峋的巨石。不过,回首看向山下,朴素安宁的村舍掩映在尽染的的林木之间,清水溪宛如一条碧色的绸带,在层林中隐约闪现着,一路蜿蜒而下,往下就是大片大片的已经收获了的农田,还有些田里仍旧碧绿着,那是村人们种植的冬菜还没有收获……

入眼的一切,安宁美好的仿佛一幅山村画卷。与之相对的是身边亲人的笑容和孩子们的欢叫笑闹,这一刻,长长地舒出一口起来,真是满心的幸福,满的就要溢出来。

提前赶上山顶的媳妇婆子们已经把带上来的油布和毡子在一块平坦的地方铺好了,在毡子旁边还放了两张小圈椅,本来是准备给二老做亮轿的,结果二老体力很好,一路走上来都没用上,这两张椅子如今也就被安置了,邱晨和杨树猛扶着二老过去坐了,曾大牛笑嘻嘻地搬了两块石头来摞在一起,现做成了一个石桌,放在两张椅子跟前,丫头们则手脚麻利地端了水上来,让二老洗了手,又送了茶水点心上来,二老欢喜着,也多少有点儿不自在。邱晨就挨着刘氏的脚边儿坐在毡子上,也接了一杯茶,揽了阿满给小丫头喝着水,一边跟刘氏、杨老爷子说着话。

潘佳卿则在杨老爷子跟前坐了,喝茶休息。

俊言跑过来,嚷嚷道:“姑姑,您不说山上有茱萸的?在哪里?我们也要采茱萸去!”

邱晨将茶杯交给身后的雨荷,跟刘氏打了个声招呼,起身,就要引着俊言等人去采摘茱萸。他们是沿着青石小径一路上来的,茱萸树还要偏出去好一段距离呢。

秦礼在旁边赶着迎上来,“夫人,您只需说了位置,兄弟们带他们去采就是。”

邱晨回头看看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的俊言等人,就知道小子们也更喜欢由俊礼这样身手好的人带着,毕竟她跟了去也不会爬树,于是也就笑着应了,给秦礼指了方位,又笑道:“我看你们带了家伙儿,要是去打猎,可要小心着些,别磕着碰着了。”

秦礼连忙笑着应了,招呼了孩子们要走。秦勇走到他身边,悄声道:“还是我去吧!”

秦礼瞥了不远处的邱晨一眼,摇摇头,拍拍秦勇的肩膀:“你在这里护好夫人吧!”

帮着婆子家人们在下风处垒了临时灶口的沈琥跳过来,甩甩手上沾的泥巴,笑道:“我跟着去,让大牛留下!”

说完也不等曾大牛反对,扯了把草蹭了手,双手托起阿福举在肩上,飞奔而去。引来阿福一声惊呼之后,就是一连串咯咯的欢快笑声了。

看着一大帮子孩子都跟了去,俊文俊书和成子也连忙跟上,帮着招呼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子们去了。

阿满扭着小身子也要跟着,被刘氏拉住,揽在怀里,拿了一块莲子糕喂着。

邱晨看着嘟着小嘴儿一脸不情愿的小丫头,暗暗笑着摇摇头,也不理会,带了青杏几个去看生火造饭了。

他们带来的大部分是熟食,只需要把带来的生肉加工烧烤了就成。肉是在家里切好的,也拌入了一些调料,如今,王氏和青江家的正带着几个小丫头拿着竹签子穿着肉串儿。邱晨走过去,看着升起来的篝火,特意叮嘱着:“……要等木柴烧透了,没了烟子才好烤肉!”

青江家的和王氏连忙应了。

邱晨就招呼着没有离开的孩子们,就在山顶附近开始寻找可吃的野物儿。

深秋季节,野菜老的咬不动了,灌木丛中的野果子却多的很,旁边一片山石上还爬着许多野葡萄,这个季节野葡萄熟透了,黑紫色的小果子蒙着一层白霜,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藤上,诱人的很。摘一颗放进嘴里,初尝微酸,进而是甜,后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涩味儿,好吃的很。还有海棠果儿,还有山上野生的柿子,还有山栗子、野核桃……

邱晨带着孩子们也不走远,就在旁边一片缓坡上的山林灌木里寻找,收获也很丰盛。

就像邱晨此时正在采摘的野葚子,浆果只比红小豆大不了多少,也是紫黑色颜色,咬开之后,初味儿有点儿微咸,进而才是别有风味儿的清甜,虽说不比种植的水果味道甜美,却有一种独有的山野之气,孩子们喜欢的不得了。而且,邱晨知道,这一种野果子入药,能够降脂清血,给老人们吃,或者晒干了做茶饮,都有很好的保健效果。

“那树上白白的是什么?”一个小丫头突然叫起来。

邱晨吓了一跳,连忙提着裙子走过去。顺着小丫头的手指看上去,就见一棵不太高有些歪斜的树桠上,趴伏着一个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邱晨眼睛一亮,连忙招呼着围拢过来的孩子们:“赶紧在附近找找,看看还有没有……这玩意儿是一种药材,喜欢成对儿生长,发现一个在附近找,一般都能找到另一个。”

孩子们一听说是药材,都兴奋起来,把手里的篮子匡子放下,快速地往四周分散开来,一个个仰着小脸仔细细细地瞅着树桠树梢,只怕错过了某一处。

孩子们四散开来,邱晨看着足有三米高的树桠上的猴头菇却发起愁来,这么高的地方,又是在两个树桠之间,拿树枝戳下来显然不现实,想要把这猴头菇采下来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爬到树上去。

旁边的月桂小声地道:“夫人,是不是要人爬上去?……奴,奴婢会爬树!”

邱晨闻声回头,看着瘦瘦小小的月桂,实在没有信心,不敢确定道:“这树太高,又这么粗,很难爬……算了,知道在这儿,做个标记,回去让礼师傅他们过来采摘吧!”

月桂小脸儿有些发红,也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紧张,又上前一步,请命道:“夫人,奴婢在家经常爬树采榆钱、采柳芽儿……比这高的粗的大树奴婢都爬过……不信,夫人看看!”

说着说着,月桂直接把身上的细棉布裙子解下来,只穿着一条夹裤,走到树下,连鞋也蹬掉,往手心里噗噗吐了几口唾沫,搓搓手仰着脸看了看树桠,伸手搂住树干,蹭蹭蹭地往上爬去。

邱晨背着孩子脱裙子脱鞋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愣,继而又有些心酸泛上来,这穷人家的孩子早就养成了爱惜物件儿的习惯,月桂是宁愿赤着脚爬树刮破脚,也不舍得裙子和鞋子磨破刮花了。

等看到月桂往上爬时,她急急地抬手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让她喉咙哽哽的难受,却不敢再出声,只怕月桂分了心,反而生出什么危险来。

提着心,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睛一转不敢转地盯着小小的身影一窜一窜地往上爬,每一个动作,都让邱晨的心也跟着忽悠一下。

终于,月桂爬上了树桠,先小心翼翼地骑在树桠上,然后双手把那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掰了下来,双手捧着朝下挥动起来:“夫人,我采到了!”

邱晨连忙上前几步,扬声道,“你把它扔下来,再小心下来!”

月桂看了看手中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既然夫人说入药,那必定是能治病救命的好东西,这么高扔下去还不摔烂了?歪着头想了想,月桂干脆把身上的小夹袄脱下来,把猴头包裹了背在身上,她自己则只穿着一件单褂子一条夹裤,光着脚慢慢往下溜。

下树比往上爬顺利的多,几乎不等邱晨反应过来,月桂已经溜下树来,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邱晨紧跑了两步上前,把月桂扶了起来,第一时间就拉起月桂的小手来看。

曾经吃过许多苦的小姑娘,自从进了林家之后,虽说是做的打扫清理的粗使丫头,但比起家里吃得苦遭的罪来,却是轻的多了,这大半年时间下来,小丫头的小手也养的细嫩起来,这会儿直接搂着树干溜下来,整个小手的手心都磨的红肿起来,有几处被磨破了,丝丝地往外渗着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邱晨下意识地训斥了一句,月桂一脸的欢喜变成了惊吓,小脸儿白起来,就要跪下请罪。

邱晨叹了口气,把小丫头拉起来,拍着她身上沾的灰土道:“别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看着小丫头情绪缓和了些,邱晨笑着吩咐:“赶紧把她的鞋和裙子拿过来穿上,还有袄子……等会儿回去,记得给她清理涂药,回到家里不要让她沾水,歇两日再做活儿。”

青杏连忙应着,上前帮着月桂把身上的小包袱解了,把里边的猴头拿出来交给邱晨,抖了抖小褂子给月桂穿上。春香则拿了月桂的裙子和鞋子过来,一边儿帮月桂穿上,一边儿低声道:“夫人心善,这是心疼你,没责怪你!”

月桂愣愣地点着头,回头看向招呼孩子们集合的邱晨,慢慢地红了眼。从小,还没有谁这么关心过她……就是她娘亲,当初也日日忧愁着一家人的饭食无着,根本没有功夫理会她,更不会注意到她的身上是不是沾了灰,更别说亲手为她拍去身上的灰屑,还专门叮嘱她不要沾水,要敷药……当初她上树摔下来,几乎摔断腿,瘸了好多天,也从没人问过一声。今天,她的手上这点儿红肿,在她看来根本算不得上受伤!

果然,还真让孩子们找到了另一个猴头,不过,这回邱晨看紧了月桂,没再让小丫头上树,而是带着孩子们,拎着挎着采摘的收获回了山顶。野葡萄、野葚子,还有好几种野果子直接拎了篮子去溪水里清洗了,连烤好的肉串儿,带来的熟食、面饼一起摆出来,大人孩子也不分了,团团在毡子上坐了,乐哈哈笑嘻嘻地吃了一顿欢快的野餐。

秦勇去把另一只猴头菇也采了回来,秦礼则带人将火熄灭了,又浇了水防止死灰复燃,一切收拾利落了,这才扶老携幼地下山回家。

玩了一天,孩子们却似乎根本不知道疲累,一个个头上乱七八糟地插着茱萸和野菊花,一张张小脸上抹得回儿画儿的,都跟小鬼儿一样,吵吵嚷嚷的,欢呼跳跃着,比上山速度还快许多的一路冲下山去。

杨老爷子和刘氏虽然还说不累,但邱晨却不敢再让他们自己走了,让人把圈椅儿绑成亮轿,抬了二老,慢慢地一路走下山来。

回到家,孩子们早就四散回家了,邱晨和杨树猛扶着二老回了三进院,丫头婆子们接过去,伺候二老洗梳换衣裳,邱晨也带着阿福阿满回了东屋洗梳。

等她换了一身衣裳出来,阿福阿满和俊礼已经挤在炕头上睡着了。三个小的一路爬上去跑下来,显然是累坏了,这会儿睡得一个个小脸儿红扑扑的,像三只小猪崽儿。

邱晨扯了扯薄被替他们盖了,往西屋走去。

二老这一趟上山,玩的尽兴,她却还是有些担心二老的身体,特别是刘氏有咳喘病,累了或者受了风,都容易引发旧病。

走到西次间,青江家的和雨荷正坐在西里间门口做着针线。

看到邱晨过来,雨荷第一时间起身,恭敬地曲曲膝,低声道:“夫人,老太爷和老太太歇下了。”

邱晨点点头,回头问青江家的:“你看着怎样?老太太没咳嗽吧?”

青江家的连忙低声笑道:“夫人放心吧,刚刚伺候老太太喝了枇杷膏子才歇下的,听着还好,没咳嗽。”

邱晨松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她们二人不用理会自己,悄悄儿掀了帘子走进去,看着二老睡得踏实,呼吸也匀细,这才慢慢退了出来。

今儿上山,她看到山坡上好些野葡萄,野葡萄当水果吃味道不是太好,但拿来酿酒却是极好的,山葡萄酒不仅滋味醇厚浓香,而且还有极好的软化血管、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的作用,酿一些出来,给老人家饮用最合适不过了。而且,野葡萄酿酒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极易操作。这也是邱晨敢动心的主要原因。

上山采野葡萄,她没打算自己家去人,这会儿山上的罗布麻、五味子等药材基本采摘干净,索性把山葡萄也列为收购的品种,村里人采了来,也多一份收入。今年秋收基本没有粮食收成,村里人今冬明春的衣食可都要靠花钱去买了,能多收入几个钱,村里人的日子也好过些。

只要消息放出去,山葡萄最多也就两天就能被摘光了。她要赶紧的让人准备坛子器具去,不然山葡萄收了来,可搁不住。

邱晨先去东跨院跟兰英和青山家的知会了一声,采摘山葡萄的事儿也不用大吵大嚷的,就那么点儿山葡萄,两三家人知道就足够了。跟妇人闺女们说了回话,邱晨就转了回来,径直去一进院的大厨房,去告诉大兴家的带人准备坛子、木桶之类的器具,洗涮好,准备收了山葡萄来用来酿酒。

刚转回正院,就听到大门口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来,像是赵九跟门上的人和谁吵吵着什么。

这里来的人都是庄邻乡亲的,赵九跟人这么吵可不好,这会落个骄横跋扈,横行乡里的坏名声!

邱晨微微皱了眉头,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向大门口,还没到大门,就看到秦礼秦勇几个人,也在大门内笑嘻嘻地看着外头,好像在看着什么笑话儿。秦礼秦勇做事很有分寸的,既然他们这样,应该不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邱晨稍稍放了点儿心,走过去,跟秦礼招呼着问道:“门口是谁?”

秦勇笑嘻嘻道:“不知哪里来的老疯子,赖在门口不走,说是咱们家门口的青石路太硬了,磕了腿……”

邱晨挑挑眉梢,就听曾大牛憨憨道:“那老头儿就是赖人,他的腿根本没事儿,刚刚他自己躺下的,根本没有摔到……”

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邱晨越过几个人走出大门。不管缘由如何,让人在大门口这么嚷嚷着毕竟影响不好,还是尽快了解下情况,处理掉才好。

一走出大门,果然就看到一个浑身衣裳又脏又破,根本看不出原来颜色布料的老汉,蓬头垢面地躺在大门口的台阶下,犹如一滩烂泥般,赵九带着两个人扯胳膊扯腿的想要抬起来,却根本奈何不了。赵九三个人只要力气稍大些,老汉就高声哀嚎,好像被人打了一样……叫声凄惨,刺人耳膜。

邱晨的目光微微一凝,想要回头看看秦礼秦勇,终是被强力抑制住。有些事,看得明白就行。

“赵九,且等等!”邱晨出声止住仍旧想把老汉请走的赵九,看着三个人一脸尴尬地退开,邱晨慢慢地走过去。

那老汉这会儿也不叫了,只四仰八叉地躺在大门口,一副赖上了的样子。

邱晨稍稍辐低身子,笑着道:“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

地上的老汉哼了一声,哀哀道:“怎么啦?你别想着不认账,我老汉被你家门石磕伤了,这会儿哪里也去不了了……唉,你们有钱有势,不管我老汉死活,老汉也没法子,就让老汉死在这里吧!”

邱晨目光一转,扫过老汉露出来的两根手指,这两根手指上虽然也沾了脏污,但手指甲却是整整齐齐,连指甲缝里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可不该是一个老乞丐老疯子的手!

微微挑了挑嘴角,邱晨叹口气退了开来,似是很无奈地吩咐赵九道:“别理他了,爱在这里躺着就躺着去!”

说完,也不管呆愣愣反应不过来的赵九等人,径直进了大门,往后院走去。

等邱晨走进二进院,才听得大门口猛地想起一声叫声:“天杀的,没良心的啊……”

邱晨挑挑嘴角,加快脚步往后走去。

大门口,赵九等人得了吩咐,也不再理会门外老汉的哀嚎叫骂,虽然都觉得憋气,却仍旧默默地坐在门房里,没谁再去理会。

“……我老汉就要死啦,就死在你家门口啦,这么昧良心的,我老汉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门外的老汉片刻不停,几乎没有重复的连着斥骂了半天,没人理会也不肯停歇,倒好像是越骂越起劲儿似的,声音渐拔渐高,带出一种尖利刺耳的啸音来……

“呜……”突然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吼声响起,已经近在了身边,老汉高声的斥骂正到了制高点,却一下子卡了壳儿,然后,两只毛色金黄个头庞大的野兽就在他猛地睁大的眼前。

“哎哟,娘啊,杀人啦……林家放畜生杀人灭口啦……”只是短暂的安静,元宝和橘子猛扑过去的却扑了个空,邱晨就站在门槛内,瞪大着眼睛,却愣是没看出,老汉是怎么从元宝和橘子口下逃开。

而且,让邱晨惊讶的是,元宝和橘子一扑之后,竟然好像对老汉突然畏惧起来,只是低伏着身子,发出低低的吼叫,却不肯再轻易地扑上去了。

邱晨抿抿嘴,这老汉,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背着手,抬脚迈出门槛,慢慢地走了过去。先伸手拍了拍元宝和橘子的大脑袋,安抚了两只很受伤的狗狗,然后,邱晨就走到老汉跟前,笑眯眯地蹲下来,看着仍旧躺在地上,满嘴乱骂的老汉,笑地甜甜的把背在身后的手举起来,她的手中拿着的竟是一只异常精致漂亮,却仅仅塞着瓶口的青花小瓷瓶儿。

“老爷子,你一定想知道这里边是什么吧?毒药?不是,我知道那玩意儿对你没用。”邱晨慢悠悠地拿着瓶子在老人脸上晃悠着,笑嘻嘻道,“老爷子放心,这不是什么毒药,也不是什么蒙汉药,这是我从清和县关公庙里带回来的一瓶水……”

那老汉本来根本不理会邱晨的到来和靠近,连邱晨开口说话,都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高声谩骂。可,让邱晨很满意的是,当他听到清和县关公庙的时候,骂声突然停止了!

咧嘴笑笑,邱晨把瓶子上的木塞儿拔开,作势要倒,一边笑嘻嘻道:“老爷子今儿火气这么大,看来是要好好地‘泻泻’火气才行啊!哦,看我,忘了跟老爷子说了,老爷子不知道,这水管用着呢,只要老爷子沾到嘴里一滴,保准能把这一肚子火气都泻了……”

话没说完,邱晨手中的瓶子却猛地倾斜下来,瓶中的清水应势而落……

地上的老汉行动飞快,迅速地往旁边滚开,快的邱晨如此近的距离也只是觉得眼睛一花,老汉已经滚到了两步开外……

但是,老汉的速度还是晚了半拍,他的脸上溅上了许多水珠,从他猛地坐起身,尽力往外吐着唾沫的动作看,嘴里也应该沾上了……

“嗳,老爷子你这是,真是辜负了我一片好心,你这么惊慌害怕做啥,不过是帮你泻去火气,又不是毒药……”邱晨站起身,很是不满地抱怨着,只是脸上灿烂到耀眼的笑容却显示出,她此时心情大好,根本没什么不满的。

“呸!呸!呸!不是毒药,可这沾了疫毒的水可比毒药厉害多啦,沾了这东西可是要死很多人的……”老汉用力响亮地一连声地呸着,高声反驳着,却半路突然停住,大睁着眼看着邱晨,片刻哈哈大笑起来,“丫头,你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这可是你家家门口,你怎么会在这里用这种东西……嘿嘿,嘿嘿,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是合了老汉的胃口,行啦,我也不走啦,就在你家留下啦……”

说着,也不管邱晨和大门内外呆愣愣的赵九、秦礼等人,一骨碌爬起来,甩着身上的破衣烂衫,腰板儿挺直行走如风地径直进了林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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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赶着点儿上传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忙碌热闹重阳节

第二百四十五章忙碌热闹重阳节

赵九从愣怔中醒过神来,连忙招呼人上前阻拦,手抬起来,还没能吩咐出声,却被人抬手拦住:“且把这位老人家引进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去。”

那已经走进门的老汉脚步一顿,挑剔道:“老汉不喜欢那什么绸子缎子,就给老汉备一套细麻布袄裤就成,不用太破费!”

赵九等人气了个仰倒,如今一家子人,虽说邱晨主张素净勤俭,但主子们的棉裤袄子都是茧绸缝制的,就是下人们用的也是细棉布,麻布早就没人用了,这老汉满口‘不破费’,偏偏要什么细麻棉裤袄子,这一下子上哪儿去给他找去?

邱晨却没有生气,只挥挥手,直接顶了回去:“家里只有细棉布袄裤,要细麻布的衣裳可没处给你找去。你爱留留,不爱留就请便,我也不挽留了。”

那老汉瞪着眼睛看了邱晨一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就说你这丫头合我的胃口……好啦,好啦,老汉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也不能做那欺主的恶客不是……细棉布就细棉布吧,先将就着穿几日……不过,过几日,丫头还得给老汉做身细麻布的袄裤才行!”

邱晨无语地摆摆手,算是应了。赵九也没办法,只好带着人赶紧引着老汉去往一进的西厢房客房走。

老汉却又顿住脚不走了,站在院子里四下瞅瞅,径直朝着紧挨大厨房的一间屋子走去,这间屋子之前是给仆从住的,后来仆从们搬去了后院,这间房子紧挨着小花厅,就空置了下来,有时候大厨房的婆子们会在这里稍事休息。

“这屋子好,吃饭便宜,老汉就住这里了。”

赵九心中憋气却也不敢擅自做主,扭头看向邱晨,邱晨挥挥手,示意随他,随他!赵九只好带着人去给老汉烧热水,让他沐浴换衣裳,又通知了青江家的带了干净被褥等物过来布置了。

这一番热闹,杨老爷子小睡醒了走出来也正好听到,就扶着拐杖来了前院。

邱晨正往里走,看到杨老爷子就穿了一身薄棉衣裤走出来,连件斗篷都没披,连忙迎上去:“爹,您这是去哪儿?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刚睡醒,可别着了凉!”

“嗳,没事,没事,我身子骨好着了,哪用着这么蛰蛰邪邪的……”杨老爷子不以为意地挥着手,转而就问道:“听说你收留了个老汉?哪儿人,做啥的?”

看着邱晨无言以对的样子,杨老爷子趁机教训道:“没问清楚,咋能稀里糊涂就把人留下来?外头的人啥样儿的没有?看着老的迈不动,说不定是偷儿骗子呐……不行,我去看看去!”

“爹……”邱晨叫了一声,杨老爷子头也没回,摆摆手示意邱晨不用管他,径直拄着拐杖,略微颠簸着往前边儿去了。

邱晨无奈地摇摇头,索性也不理会了,转身进了后院。老爷子醒了,刘氏也该醒了,天色眼看就要黑下来了,也该把孩子们叫起来,醒醒神儿就该吃晚饭了。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去看了刘氏,跟二嫂赵氏一起,陪着醒了已经梳洗过得刘氏说了两句话,邱晨又去东屋把三个小的叫起来,跟玉凤青杏给三娃穿上棉衣裤,打发去了耳房梳洗了,也就到了晚饭时分。

杨树猛和俊文俊书等人都依例聚到了西屋,陪着两位老人一起用饭。

哪知道,里外两桌饭都摆好了,却仍旧不见杨连成老爷子转回来。

不等邱晨打发人,俊文站起来道:“我去看看爷爷!”

这里一家人继续等待着,好在俊文很快就转回来,却没把杨老爷子接回来,而是一个人神色古怪的回来了。

“你爷爷呢?”刘氏第一个询问。

俊文苦笑着回道:“爷爷跟前院那个穆爷爷聊得投契,说就在那边跟穆爷爷一起吃饭了,让咱们自己吃!”

邱晨目瞪口呆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杨连成老爷子之前还怀疑那老汉是不是偷儿骗子,可是去探问人家根底的,就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居然就投契到这样儿了,连饭都不回来吃了!汗!

刘氏沉了脸,挥挥手招呼众人:“那老头子在这里每日喝酒有人管着,憋坏了,指定是跟那什么木老汉喝起酒来了。别理他,咱们吃!再不吃菜都凉了……真是的,不回来吃连个话都不知道捎回来,让一家人等他这么半天……这要是孩子们吃了冷菜伤了肚子,看我跟他没完……”

邱晨紧挨着刘氏坐着,刘氏后边儿这些极低的自语也听得清楚,一时好笑,又一时叹息,老爷子喝酒畅快了,回来估计有苦头吃!

桌上凉拌的菜也还罢了,汤菜热菜打发人去热了一遍,一家人多少都有些没精打采地吃了晚饭,杨树猛漱了口,就起身去了前院,说是去看看杨老爷子,万一喝多了也好将老爷子扶回来。

赵氏被刘氏打发下去早歇着了,俊文俊书等人依旧带着孩子们去读书写字,一时,屋里就剩下了刘氏和邱晨母女。

刘氏这才拉着邱晨询问:“哪里来的老汉?”

邱晨就把下午那老汉的事儿说了一遍,没敢说硬讹上来的,只说是当初在安阳府认识的老人,无家可归了投奔了来。

刘氏脸色好了些,叹息道:“也怪叹牵人的,这么一把年纪了,真是无儿无女地流落在外头,指不定这个冬天就过不去了。”

邱晨挑挑眉梢,心道就那老头的精气神儿,别说这个冬天,只怕十个二十个冬天都能过去。只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腹诽腹诽,邱晨自然不敢跟刘氏提,只笑着陪刘氏说了一阵子话,就让青江家的和雨荷伺候着刘氏洗漱去了。

走出西屋,孩子们还没回来。邱晨在正堂里站了片刻,打发跟着的青杏拿了斗篷过来披了,径直往前院走去。

一路走进前院,三进院是妇人孩子,静默中带出股温馨出来。二进院是杨树猛夫妇和俊文俊书等人住着,隐隐的有读书声和偶尔的笑闹声传出来,不吵不闹,却活泼泼地溢着股子生气,再走进一进院,这里的正房空着,只东厢里住着秦礼秦勇四人,南面倒座里如今住了个穆老汉,还有门人,大厨房里也还没有歇灶,给各处烧热水,做夜宵……灯光明亮着,隐隐透出一层雾气来,还有婆子们的说笑声,让这个院落充满了烟火气。

走进南边儿倒座,邱晨看着门上悬挂的青布夹帘子,还有细白的窗纸,暗暗点了点头。

这位虽说是硬讹上来的,却不能怠慢了,看样子,赵九没有因下午穆老头的胡闹擅自克扣,各处安置的都算妥帖。

青杏上前在门口扬声叫了门,杨树猛从里边掀开帘子迎出来,“我扶咱爹回去就行,晚上冷,你怎么又来了。”

邱晨笑笑,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过来看看!”

她真不是不放心杨连成老爷子,她只是想过来会会穆老头,想知道这位讹上来,究竟是何缘由?另外,她还对穆老头的身份有些好奇……虽说下午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但那个时候,穆老头浑身满脸滚得都是泥土,有蓬乱着头发胡须,实在是没办法辨认。她想知道,穆老头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个人呢?

踏进屋里,一股浓郁的饭菜酒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在晕黄的灯光下,两个老头儿相对坐在炕上,正守着一炕桌酒菜喝着酒。

杨老爷子穿的是一身黑色茧绸的棉裤袄子,头发灰白着,留了短须。与他相对而坐的老头儿,一头发丝几乎没有了黑色,在头顶绾了个髻,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微翘的山羊胡须,面色比杨老爷子稍白些,清癯的脸庞,眉眼端正,正带着一脸慈祥和蔼的笑望过来,竟颇有几分儒雅清逸之态。

这样的形象,着实与下午那个满地撒泼,如一滩烂泥的老疯子老赖皮相差太远,邱晨一下子怔住,居然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不过一个时辰,丫头就不认识老汉了?”一开口,什么儒雅,什么清逸就成了幻觉,挥着小翅膀飞走了。

邱晨眨了眨眼睛,撇撇嘴,径直走到杨连成身边坐下。

杨连成老爷子已经喝得带了酒意,伸手拍着邱晨训斥道:“这孩子,见了你穆老伯咋连个礼都不知道见呐?”

邱晨没有错过穆老头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和笑谑,嘴角抽了抽,还是顺着杨老爷子的意思,起身福了福身,带着几份揶揄道:“是我的不是,老伯这一身仙风道骨,实在是高人风范太足,一时,都不敢认了!”

“哈哈,这丫头……好!好哇!”穆老头哈哈大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软软的小布包来,递到邱晨面前道,“拿着,这是老伯的见面礼儿!”

邱晨微微挑着眉头瞥了穆老头一眼,眼睛的余光瞥见杨老爷子一瞪眼又要训话,连忙伸手接了,笑着道谢:“多谢穆老伯!”

穆老头一点不含糊地承了谢,捋着胡须笑嘻嘻道:“既然叫了老伯,你这丫头也该表表孝心,嗯,就做个腊鸭煲吧!”

邱晨看着穆老头,眼睛眨啊眨,突然会意地笑起来:“老伯,腊鸭煲极耗时,今儿晚上是吃不上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表这份孝心!”

林家的大厨房,从秦铮在林家养伤起,清汤都是常备的。邱晨进了厨房,不多会儿,就带着青杏转了回来。

穆老头眼巴巴地看着青杏手里托着的汤碗,跟着汤碗落在桌子中央,看着邱晨上前打开汤碗盖儿,一股清亮亮却浓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穆老头眼睛一亮,看着碗中白软的仿佛豆花儿的东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也不说话,也不理会他人,抬手用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白色软嫩的‘豆花儿’入口滑嫩鲜香,根本不用咀嚼,顺着舌头直接滑入喉咙,滑下肚儿里去了,可那股浓郁却丝毫不滋腻的香气却仍旧萦绕充斥在口舌齿颊之间,令人久久回味。

穆老头眼睛又亮了几分,几乎有些闪闪发光了,手指着碗里的东西,看着邱晨:“这,这是……”

杨连成老爷子也跟着吃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有些不以为然道:“不就个豆花儿嘛,农家吃食,老哥别嫌糙!”

农家吃食?还嫌糙?就这一份儿东西,看不出一点儿张扬处,可就正是这样一品汤清似水,‘豆花儿’雪白的汤羹,只怕没十两银子也值四五两……不对,关键还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关键是这份巧妙地心思,和这份大智若愚,大奢若朴的气度……这可不是一个庄户人家养出来的丫头能有的!?

穆老头看着毫不在意的杨连成老爷子,瞪大了眼睛好半天,干脆决定不予理会了,心里却酸溜溜的难受的很,这杨老头儿有这么好闺女,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唉,这算不算傻人有好命?

邱晨也被杨老爷子的话说的笑起来,从青杏手里接了小碗盛了鸡豆花儿,先递了一碗给穆老头,又递了一碗给老爷子。回头再想舀,杨树猛已经自己拿了碗笑道:“不劳妹妹动手了,哥哥自己来!”

“嗳,你小子,刚刚不还说吃饱了吃不下了?这会儿咋又能吃了?”穆老头丝毫没有长辈的风范,瞪着眼睛挤兑着杨树猛,那样子,恨不能把一碗鸡豆花儿搂在怀里护起来了。

他为老不尊,杨树猛也笑嘻嘻地耍起了赖皮,眼疾手快地把汤碗直接端在自己面前,直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只剩了个碗底儿放回去,笑道:“豆花儿不顶饿,正好做宵夜了!”

说完,朝吹胡子瞪眼睛的穆老头嘻嘻一笑,低头喝起豆花儿来。

穆老头儿气哼哼的半天也没人搭理,杨树猛喝了几口,抬眼看他只气鼓鼓的也不吃,诧异道:“穆老伯,你不爱吃妹妹做的这豆花儿的味儿啊?嗳,虽说不值什么,也不能瞎了东西,要不我替你吃了吧!”

“谁说我不爱吃了!”穆老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气得嚷了一声,却不敢再搁着,也连忙低头开动去了。

看着这么个活宝,嬉笑怒骂的也正好跟杨老爷子做个伴儿……再说了,邱晨也早看出来了,这位也就是洒脱随性惯了,心里却是有数的很。

来此的目的达到了,她也懒得再停留,告辞从后座房里走了出来。

走到二进院们口,秦礼秦勇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幸好屋角的穿廊挂了灯笼,不然非被吓一跳!

“夫人!”秦礼秦勇拱手施礼。

“你们知道穆老头儿的身份吧?”邱晨也不绕弯儿,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秦礼秦勇垂着头道:“是!他就是当初侯爷说的……”

邱晨脑中电光一闪,打断秦礼的话道:“就是唐文庸当初说的那个老头儿?你们侯爷的功夫是他教的?秦义秦孝还有你们的功夫也是他教的?”

秦礼和秦勇脸上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秦礼点点头道:“正是他老人家。侯爷是他老人家亲手教的,我们几个福分薄……也就挨了几顿打,没入他老人家的眼,也捞着他老人家正经教过!”

邱晨眨了眨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她今儿示好是不是错了?若是那老头吃馋了,说不定捏着鼻子也要教阿满功夫……要不,再弄点儿什么怪味儿的东西送去……

飞快地想了一回,邱晨也只有暗暗叹气的份儿。还是算了,那老头儿口味怪着,说不定弄盘辣的上火,苦的发麻的东西也能当成无比美味儿。再说,既然秦铮也让他教授功夫,想来这位是有真本事的,这些高人的性子都不好,万一惹恼了,发了飙……呃,还是算了,她为了一家人的性命安全还是不要戳事儿了!

邱晨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转念,笑睨着秦勇道:“在清和县的时候,你没认出他来?”

秦勇愣怔了一下,愕然道:“清和……夫人,您是说亭伯?”

不等邱晨回答,秦勇一巴掌拍在腿上,恍然道:“夫人这么一提醒,还真是……容貌不同,但那身形背影还是有些痕迹可循的!”

秦礼抬手拍拍秦勇的肩膀,对邱晨道:“夫人不知,这位老爷子性子……嗯,洒脱,豪气,最受不得拘束,故而演习的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不但容貌五官没有丝毫破绽,就连说话声音都能随意改变……据说还能够随意改变身形高矮……但如今看来,改变身形高矮……好像不太常用,是以勇子才能对应上身形背影……”

“唉,当时……是真的没往这里想……”秦勇叹息着,“谁会想到老爷子会去给人做老仆……看起来还蛮像那么回事儿!”

经他这么一说,邱晨也止不住地笑了。是啊,当初亭伯跟他们几个人混的可是挺熟,几乎日日三餐都跟着他们一起吃饭……如今想来,也不是没有破绽,亭伯虽说是老仆,但吴云桥那般繁忙劳累之下,也没有亭伯天天闲散在家的……而且,连个饭都不做,热水都不烧……当时,他们时时关注着疫情的发展变化,居然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疑点!

想来,今儿这穆老头上了门,秦礼秦勇因着前情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又看了穆老头的身手,差不多就认出来了,这才看热闹,没……敢上前。

虽说有情可原,可这两个也不该连个话儿都不递,若是她没看出穆老头儿的破绽来……呃,没看出破绽来,最多没有过高的礼遇,却总不至于为难一个老人家!

哼,这几个人这是笃定她不会做什么恶人了!

展颜一笑,邱晨温和道:“既然是侯爷都敬重的老人家,咱们也不能慢待了。唉,可惜咱们家的人都拿不出手……这样吧,你们最了解老人家的心情脾气,这以后,老人家的饮食起居,就交给你们哥几个吧!……嗳,我这就再去跟老人家商量商量,把他老人家挪到你们对过住着,你们照顾起来也便宜……”

秦礼秦勇一看到邱晨笑得温和,还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回的事儿他们兄弟是有些不仗义,害怕老头儿就没敢提前给夫人透气儿……可片刻,秦勇秦礼就苦了脸,秦礼反映过,扯了秦勇一把,连连拱手讨饶起来。

“夫人,兄弟们这回错了,夫人饶过一回……”

邱晨笑笑道:“饶过你们,也不是不行……”

秦勇秦礼停了求饶,张着耳朵仔细地听起邱晨的条件来。

邱晨又笑了笑,一团和气道:“虽说老爷子上了门,却还不知他的来意如何,你们就替我看着些,老爷子有什么举动……嗯,我们做晚辈的也好孝敬!”

这会儿,秦勇秦礼他们真是后悔了,当时怎么害怕那老头儿……给夫人打个眼色也成啊……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虽是懊悔无边,秦勇秦礼也只能口吞黄连,有苦没处说了。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第二日,邱晨一大早就进了厨房,昨晚她吩咐了大兴家的,今儿一早用果木烤过腊鸭,再用淘米水淘洗了,细火煲上,中午才能吃上。火候短了,腊味儿煲的味道就不对。

对了,既然做腊鸭煲,索性拿些腊肠腊肉的煲上个腊味饭……虽说,腊味吃多了不好,但那浓香的滋味儿真是不错。

看着大兴家的带着小喜将几种腊味烤过,又用淘米水细细地淘洗过,放进陶锅里煲上,邱晨这才离开厨房。

今儿个是重阳节正日子,孩子们不用上学堂,却仍旧早锻炼去了。她也要把给杨家二老备下的节礼送过去,再商量着二老怎么过这个节……说起来,重阳节更多的是城里人的习俗,农家庄户人衣食尚且没办法充足,倒也没这么多心思理会这个。

从前院转回来,进了西次间,玉凤和青杏已经托了两个包袱过来,里边放的是给刘氏和杨连成老爷子新做的靴子和皮袄子,用的都是灰鼠皮轻软暖和,比羊皮穿着舒服,更适合在家里日常起居穿用。

赵氏已经过来伺候着了,正坐在西次间里的椅子上候着,看见邱晨进来,连忙起身迎着。

将近四个月的身孕,虽说还不太显,但赵氏的行动明显有些迟缓,再看赵氏的脸色,也不是太好……邱晨不由想起昨晚杨树猛陪着老爷子回来的晚,只怕赵氏昨晚也没睡好,今儿一大早还得早早起来伺候公婆……这个时代的媳妇儿是真不好当。

紧着上前几步,邱晨扶着赵氏坐了,笑着问道:“嫂子昨晚没睡好?看着还有些倦意。”

赵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笑着道:“昨晚你二哥回来的晚……”

邱晨笑笑,“二嫂如今身子重,先照应自己要紧。我二哥……嗯,以后我跟二哥说说,不能再这么晚回去了,你这会儿受不得累。”

说着话,赵氏的目光就直扫青杏和玉凤手里的包袱,邱晨笑道:“眼看天冷了,给爹娘做的衣裳妥了,我今儿顺便捎过来。咱们大伙儿的也做的差不多了,等会儿二嫂去我屋里看看,样式花色还有改动的地方没有。”

又招呼玉凤:“把衣裳拿过来,让你们二舅奶奶看看……”

一说给杨家二老备的冬衣,赵氏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笑着道:“我也给爹娘做了棉裤袄子……”

邱晨不以为意,笑着道:“我知道啊,咱爹娘也光说,俩儿媳妇都是孝顺的,手也巧,所以,我就不做贴身的衣裳了,那个要真可身妥帖才成,这不,就做了两件外头的衣裳……呵呵,就这,也是青江家的几个做的。我自从生了那场病后,这针线上是一点儿也做不了了,也就只能赖着大嫂跟二嫂受累了。”

一番话说得赵氏缓了颜色,笑着跟邱晨看起二老的新皮袄来。

杨老爷子先起身出来,邱晨跟赵氏进屋伺候着刘氏洗梳了,看到赵氏的脸色不太好,刘氏就不用她伺候,赶紧吃点儿东西歇着去。

邱晨心里则开始盘算,不说二老屋里有青江家的和雨荷伺候着,就是俊文俊书跟前都有小厮伺候。赵氏身边到现在还没个人……只是,给赵氏挑人,就要小心谨慎多了。

年轻媳妇子不行,丫头若是挑了那心地不纯的,趁着赵氏怀着身子做出什么事儿来,她这个当小姑子的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想来想去,竟是不能安排常人伺候,还是安排个媳妇子每日过去清理打扫、浆洗,能帮着赵氏轻松些,又不至于生出什么祸端来。

盘算着家里的媳妇子,其他人活儿都累,倒是赵九的媳妇王氏,清理一进院的卫生,守着二门,还有些空闲,而且,王氏为人稳当,手脚也利落,又有家有业的,最是稳妥了。

盘算好了,邱晨就把这事儿跟刘氏说了。

刘氏倒是不反对,只是叹息着:“不光是我跟你爹,你连你嫂子们的心都操着……唉,让你受累了。”

邱晨笑着依在刘氏身边道:“娘,瞧您说的,二嫂这不也是给我怀侄女儿么……再说,我这回来好几天了,才想起这事儿,够粗心的了,您还这么说,这还得让我惭愧成啥样儿啊!”

母女俩说笑了一阵,邱晨从西屋里出来,就把王氏叫进来,把事儿给她说了,又道:“这事儿也算你额外的活儿,我每个月给你加一份月钱。”

王氏连忙道:“不敢当夫人这么说。依着夫人的吩咐,不过是去二舅奶奶屋里打扫清理,也没多少活儿……”

邱晨抬抬手,止住她的推拒,直接道:“我让你去二舅奶奶屋里打扫,是看着你是个稳当利落的……如今,二舅奶奶身子重,受不得一点儿气,你打扫完就不要多在屋子里留……毕竟我是小姑子,万一嫂子怀着孕有个差池,我没法跟爹娘跟哥哥交待。”

王氏神色微凛,恭恭敬敬地曲膝应着:“婢子省得,夫人请放心!”

邱晨的目光扫了眼屋里伺候的玉凤,玉凤连忙曲膝退了出去。邱晨这才神色肃然地看着王氏道:“如今咱们家人口渐多,表少爷们、外院的秦护卫他们,决不能生出什么事儿来,你在二门二院出入,也替我看着些。有什么事及时知会我一声。”

王氏连忙答应着。

邱晨打发王氏径直下去,招呼了玉凤和青杏进来,替她理了理鬓角,整了整衣裳,起身去西屋吃早饭去了。

吃过早饭,孩子们跟着秦勇秦礼去骑马打猎。昨日因为有太多的小孩子要照顾,秦礼秦勇带了箭支也没能打猎,今儿一提议,邱晨就答应了。她正不知道让孩子们在家里做什么好呢……早知道今儿没事可干,前几天挖藕捕鱼的活儿就不急着做完了。

看着孩子们兴奋无比地去了,几个小丫头小小子没带上,一个个没精打采的。邱晨看着不是个事儿,想出一个好东西来,既能让孩子们感兴趣,还能让大人们也高兴。

九月,大白菜已经长了菜心,大萝卜也正好长到儿臂粗细。邱晨就招呼着一家人能调动的人手,厨房里蒸了一大锅糯米,又让赵九联系村子里定好的白菜、萝卜,紧着送来,就在东跨院厨房门外和正院的一进院里,摆开阵势,腌制辣泡菜。

邱晨最爱吃新腌制的辣白菜,微微带点儿酸甜的。儿臂粗细的萝卜劈成条,头顶和萝卜缨儿都留着,腌成泡菜同样好吃。萝卜缨儿用水一焯,放大油、油吱啦、虾皮儿调馅儿,蒸成大包子,也香浓爽口的很。

还有豆腐乳,她前些日子从臭鳜鱼联想起了臭豆腐、毛豆腐,然后联想起了豆腐乳。豆腐乳价格低廉,味道足,做好了,冬天东跨院的帮工们也能多添一道菜。

腌制辣白菜,大兴家的和兰英等人已经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做起来也就极顺手了。邱晨只是让她们做了一点点特辣的,剩下的就做成微辣的。

转了一圈儿,看到两处的妇人们切白菜腌白菜,忙得不亦乐乎的,她也插不上手,干脆带着孩子们在一进院子里做起了打糕。因为药物粉碎,东跨院里有个大大的石臼,木头捣子都是硬木做的,很是沉重,邱晨带着孩子们砸了几下,胳膊就酸的太不起来了,只好交给赵九和几名男仆。

咚咚咚的打糕声,还有妇人们的欢笑声混合在一处,两个院子都热闹喧阗起来。

邱晨看着人们上了手,就拿了芝麻、黄豆面儿去了厨房,将黄豆面儿炒熟晾凉,把芝麻炒熟碾成粗粉,混上白砂糖,就成了香喷喷甜滋滋的打糕粉料,等糯米打好了,拿过来切成小块,在芝麻黄豆白糖的混合粉料中打个滚儿,香甜软糯的打糕就做好了。

做好一盘,邱晨就把这个相对轻省有趣的活儿交给了青杏和春香,自己端了打糕给廊檐下的刘氏送过去。

刘氏拈了一块打糕吃了,慢慢咽下去,点头笑道:“这东西倒是香甜的很,软软糯糯的,牙口不好的也能吃。”

邱晨自己也吃了一块,唔,味道还不错,打的还不够,劲道稍差一点点。

“娘,这东西是黏米做的,不好消化,又是冷的,您一次吃两块就行,吃得多了怕胃口不舒服。”

刘氏笑着点头,问道:“你给你爹和你穆伯送去了?”

邱晨笑着撇撇嘴:“我爹去了后院了,穆伯?早跟着秦礼秦勇他们上山了。”不然,估计看到打糕这活儿,那老头儿早抢着上去了凑热闹了,哪里能这么无声无息的。

跟刘氏说了一会儿话,邱晨就带人去了厨房。厨房里有一个小拐磨,是邱晨买回来给孩子们磨豆浆的,她不常在家,孩子们不爱喝豆浆那股子豆腥味儿,这拐磨子就闲在了角落里。

邱晨带着青杏把拐磨子从角落里搬出来,上边积了一层厚厚的油灰,打发青杏拿来皂液洗涮出来,又用清水洗净,然后放在大木盆中用清水浸泡上。转而拿了黄豆放在簸箕里,端到廊檐下,跟刘氏、赵氏一起说着话开始选豆子。

正说着话,一匹马在门前停下,赵九迎出去,片刻将大兴带了进来。

大兴带来了林旭的书信,另外还带了郭敬诠的一封亲笔信。

邱晨连忙接过来拆开看过。林旭的书信说的主要是郭大老爷郭敬诠安全归来的事情,只是说郭敬诠瘦的厉害,几乎瘦脱了形,人也虚弱的很,正在家里休养。郭敬诠的信则是郑重向邱晨道谢,幸亏了邱晨的各种措施,他一直坚持自己和随人不沾任何生食生水,这才能安全从疫区回来……

对于防疫控制诸事,郭敬诠却几乎没提多少,字里行间也隐约透出一种沉重的寥落之意……邱晨掩下信笺,止不住轻轻叹息,此次她进入疫区,先是有清和县令吴云桥的一心为民,全力协助,后有丕县那个石师爷……想来想去,她最应该庆幸的还是身边跟了秦礼曾大牛和陈氏,不说陈氏的沉着安然,就说秦礼和曾大牛二人,若非这两个人跟着,她在丕县的境况只怕还不如郭敬诠,更别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把疫情控制住,得以顺利走出疫区了。

而秦礼秦勇四人,甚至是陈氏……都是秦铮的人,说起来,她一直受秦铮的照应……唉,似乎从军供的疗伤药开始,她跟那位高高在上的靖北侯就似乎牵扯在一起,撕扯不清楚了。

摇摇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邱晨将手中的信笺放进盆里烧了,特别是郭敬诠的信笺,还是小心为好。

“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急着当天往回赶了。你下去先好好洗洗,换身衣裳,也跟大人孩子好好聚聚……晚上我写了回信,你再带回去吧!”

大兴连忙躬身应了,抬头看看邱晨,见她再无其他事情吩咐,微微弯着腰退了下去。

临近中午,秦礼等人就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带回了不少野鸡野兔,还有一只黄羊和一只狍子。

中午,蒸的萝卜缨儿大包,邱晨用拐磨子做了个豆花儿,这回是真的用黄豆磨的豆花儿,不过仍旧用清汤做的汤底,滋味鲜美却不滋腻,同样美味。另外,她还做了向往已久的麻婆豆腐,又炖了个鱼头豆腐,差不多一顿豆腐宴,吃的一家人无不叫好。穆老头儿连早就点好的腊鸭煲和腊味饭也几乎没心思理会了,挤在一群孩子们中间,抢着豆腐菜吃的不亦乐乎。

至于秦礼秦勇和孩子们打回来的野味儿,就要等下午洗剥干净了,晚上吃了。

午饭后,大伙儿稍事休息,大多数人继续忙着腌萝卜白菜,刘氏赵氏两人就带了孩子们挑黄豆,挑绿豆、红豆。中午美味的豆腐、豆花儿,让孩子们对挑豆子动力十足。一只只小手挑起豆子来灵活无比,速度一点儿不比大人慢,邱晨还提议孩子们边挑豆子边讲故事说笑话,不会讲故事说笑话的,也可以背诗背课文。这样能锻炼孩子们的口才,也让孩子们敢于在人前说话,习惯了就不会到人前去露出惧色,大大方方的应对。

孩子们忙碌着,邱晨开始用中午做出来的豆腐制作豆腐乳、臭豆腐。制作这些最关键的就是适合的发酵,这就要求环境洁净,以免过多的杂菌让豆腐腐败不能食用。

正在厨房隔壁的房间里忙碌着,赵九到门口通报:“夫人,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来……求医!”

赵九很疑惑,他们家夫人懂得制药是不差,可从来没听过夫人给人诊病……家里有人生了病,不管夫人在不在家,都是去镇上请赵郎中来诊治的。这怎么会有人大老远跑来求医的?难道说自家夫人还有一手深藏不露的高明医术?

邱晨正托着一根竹劈子豆腐块往架子上放,听了赵九的通报手一抖,一排豆腐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请她医治的人只有一个,只是那个人她之前也见过,并没看出病重……伤重的样子,难道说,伤口没有愈合好,又旧伤复发了?

心思快速地飞转着,邱晨顾不上理会地上摔得稀巴烂的豆腐,手下意识地落下来,揪着围裙擦着,就直接往外奔出去,连脸上戴着的口罩、头上带着的头巾都没顾上理会,就如蒙面人一样,冲出屋门,径直朝着大门口冲了出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这衣裳太难撕

第二百四十六章这衣裳太难撕

在满院子人惊诧疑惑的眼神中,邱晨恍若未觉地冲到大门口四五步处,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对,不对,若真是秦铮,他只说来求医……可没说来向谁求医!

据说,穆老头儿可不止功夫好,一手医术……乃至毒术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穆老头儿既然是秦铮的师傅,那么,求医说不定是来人家拜会师傅的借口托词呐!

再说了,若是真的病重伤重,也不会这么大老远的乘坐马车颠簸而来,到了门口还这么沉得住气等着……

好啦,人家求医的都能这么沉得住气,她又着的哪门子急!

拍了拍脑门儿,邱晨收了一脸急色,转回身,神色淡然地吩咐着赵九:“去跟穆老爷子通报一声吧!”

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饰打扮,挑挑眉道:“我这一身衣裳不便见客……你去跟穆老爷子通报了,老爷子没有别的交待,你就去把人先请进客厅里,奉茶奉点心好好伺候着,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赵九满脸愕然,一脑门子雾水,却仍旧很快地答应着去南倒座寻穆老爷子通报去了。

邱晨转回头才看见满院子人的惊疑,笑着挥挥手道:“没事,没事,我听差了……”又走过去专门跟刘氏说了几句,这才慢条斯理地转回后院去了。

回到后院,她也不急着洗梳,只一把扯下口罩和头巾,在次间的榻上坐了,默默地出起神来。

“夫人……”玉凤从外边跟了进来,见邱晨的情形迟疑地呼唤着。

邱晨晃过神,抬手挥挥,示意自己无事,安排玉凤准备水,去了耳房洗脸,出来之后在妆台前坐了,由着玉凤将他的头发打散了,慢慢地梳通了,又仔仔细细地盘了个简单的发髻。

邱晨从妆奁盒子随手取了一支黄玉菊花簪,递给玉凤攒在发间……目光凝注在镜中,镜中人容貌依旧年轻,皮肤也白皙光滑,但一双眼睛却隐含了太多情绪、太多隐忍……

苦笑着摇摇头,她早已经失了年轻冲动之心,虽是不打算就这么守一辈子,但却不会因为某些外在的东西而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在现代,她能够守得住一颗心,到了这个规矩多多、藩篱重重的时代,她更不会冲动误事。

微微一笑,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

邱晨亲自去衣柜里挑选了一条荷香色绣了暗纹菊花的通臂袄子穿了,接了玉凤递过来的一块碧色如意佩戴在腰间。就听得门外月桂禀报,前院客人已经请进客厅里奉茶。

邱晨对玉凤点点头,略略整了整衣袖,慢慢出了屋门,一路往前院去了。

一进院的人们仍旧在干着活,可就像一步欢喜喧闹的电影突然断了音频,成了默片,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安静无声地低头忙碌着,就连之前看起来好爽快意的动作也带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来。

邱晨站在屋角的穿廊里微微皱着眉,看着安静的几乎没有声音的忙碌的人们,顿了片刻,方才重新提步走进一进院。

走出穿廊,看到正屋门口两侧挺立如枪的六名护卫,邱晨一下子找到了让院子里人们变得小心安静的缘故。

眉头平展开来,邱晨的脸色却倏然冷了下来。

这里还是她的家,不过是个普通的稍稍富裕的农家院落,要的就是活泼泼的生气和欢喜安稳的日子,这些人这是要做什么?

一转眼,邱晨看到刘老太太和二嫂赵氏也离开了廊檐,挪到了倒座墙根下,带着一群小子丫头默无声息地挑选着豆粒儿……九月的天气本就有了些凉意,坐在正屋廊檐下,晒着太阳挑豆子,暖和热闹,这会儿,一群老弱妇孺瑟缩在倒座房的背阴里,檐下的风吹拂着刘氏鬓角的白发,瑟瑟的……邱晨不由红了眼睛。

这还是她家,这是她的母亲和二嫂,还有她和家人的孩子们……就需要为了某人退让委屈到如此地步?就被人轻贱到如此地步?

不能急!不能吓到老人和孩子们!

邱晨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满心翻涌的情绪,挂上一脸的笑意,径直从廊檐下走出去,走到正在洗萝卜的大兴家身边,笑道:“咱们收到萝卜多,今儿再赶也做不完,也让大家伙儿歇会儿。”

大兴家的笑着点头应了,之后又觉得自己态度过于粗略,连忙又起身曲膝行礼,被邱晨伸手按下,笑道:“你这忙着呢,这会儿这么礼数周到做什么……就这一小堆,洗完了,今儿就停手吧,大家伙儿歇一歇,收拾收拾,也就该做晚饭了。”

大兴家的看着院子里几乎堆成山的萝卜白菜,笑着道:“夫人,做晚饭天色还早呢……再说,这活儿也不累人,这些鲜菜搁不住,还是尽快……”

邱晨笑着道:“你们不累,老太太那么大年龄可撑不住。你们在这里热热闹闹的,老太太就在屋里坐不住,就要过来跟你们说话凑热闹……萝卜白菜的拿个草苫子苫住就成,一两天也坏不了。……要是累坏了老太太和我二嫂子,我可就唯你们是问啦……”

她这么连说带笑的一番话说出来,别说大兴家的几个,就连倒座屋檐下的刘氏和赵氏也都跟着笑起来。

邱晨就在一片笑声里穿过院子,来到刘老太太身边,伸手给老太太捶着肩膀肩背,一边儿笑着道:“娘,您这是要把咱们家的豆子一回挑完啊?”

大兴家的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连忙拿围裙擦着手凑过来,连连给刘老太太曲膝行礼道:“老太太也怜悯怜悯我们,若是您累坏了,夫人可是要拿我们问罪了……”

刘老太太笑的撑不住,抬着手想要止住大兴家的,却笑的说不出话来。邱晨连忙俯身给她顺着气儿,一边示意给玉凤:“还不把你娘扶起来,这要是招的老太太笑岔了气儿,可现找着挨罚呐!”

玉凤连忙忍了笑,上前把大兴家的扶起来,娘儿俩一起给刘老太太曲膝行礼,却是真的不敢再逗什么趣儿了。

等刘老太太止了笑,缓过劲儿来,邱晨连劝带说的让孩子们拱卫着刘老太太和赵氏一起回了后院,又吩咐赵九把大量的白菜萝卜挪到厨房窗外堆好,苫了草苫子,这才略整了整衣衫,神态淡然,不慌不忙地朝着正屋走去。

走到正屋门口,一身黑衣的秦义秦孝趋前一步躬身请安,邱晨摆摆手,道:“二位不必多礼……不知侯爷这会儿方不方便?”

秦义已经直了身,听到邱晨询问,微微一怔,又微微躬了身道:“回夫人,穆老爷子和杨老爷子在屋里跟侯爷说话……夫人请进!”

旁边的秦孝几个都垂着头掩去一脸的异色……当初,侯爷在这里住了几个月,除开最初几次,以后夫人再来,哪用通秉过,不都是直接掀帘子进门的?这次回来,怎么突然变得生疏了?

秦礼秦勇这会儿没有得令,自然还是林家孩子的教头,就在厨房门口洗剥上午猎回来的野味儿呢,手里做这活儿,也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这会儿,看到秦孝几个看过来的询问目光也是一脸茫然……之前在安阳府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有些不对劲了?

邱晨对各种眼色观望都只做不知,也没心思理会,随着秦义掀起的门帘,微微一低头,走进了正屋。

进屋,抬头,就看到穆老爷子和杨老爷子分左右居于上座,秦铮倒是陪坐在下边的椅子上……微微一怔之后,心头那股子隐抑的怒气竟是一散。脑子里也飞速地打着转转,瞧这样子,能对杨老爷子尊敬有加,总不至于纵护卫吓唬院子里的妇孺……院子里刚刚那副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地样子,只怕也是家里人等见了秦义等人不自觉地畏惧害怕所致。

也是,这些人都是跟着秦铮战场上拼杀过来的,真正历经百战沙场的人,身上自有一股凛冽煞气,又是这样严肃不苟的样子……也难怪那些妇孺孩子们害怕。

“丫头过来了?快来,快来,我听说你曾经教过小文子缝合伤口之法?快来跟老汉我详细说说……”穆老头儿一见邱晨立刻眼睛一亮,招着手就召唤上了。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垂了眼皮上前几步,先恭恭敬敬地朝秦铮屈了屈膝行过礼,眼睛看着对面的秦铮也起身回了半礼,她也不等他说什么,径直转了身,走到穆老爷子面前,放松地曲曲膝道:“穆老伯你这也太说风就是雨了,那缝合伤口要这么着可没法跟你说……其实吧,也就跟缝衣裳差不多,都是用针线缝起来。”

“你个丫头又调皮了!”穆老头笑嘻嘻地斥责一句,却并不真的生气,眼珠儿一转,径直起身扯了邱晨就往外走,“那几个小子正在给给羊剥皮呢,走走,咱就借着那羊皮用一用,你缝给我看看!”

“嗳,老伯,你且等等……”邱晨被拉着根本身不由己地往外走,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根本不能,只能开口劝说着。

秦铮上前一步,拦在两人身前,伸手径直点向穆老头的肩头,那穆老头身形不动,另一只手却飞快地迎上来,挡住秦铮点来的手指……虽说就在邱晨眼皮子底下,她却一点儿没看清,一阵眼花缭乱加满心惊恐忐忑间,只觉得眼前手影晃动,秦铮跟穆老头已经过了好几招。

一股大力突然拉扯着她的胳膊一拖一甩,她整个人已经凌空而起,心脏忽地提起来的同时,脚已经落了地,稳住神才发现,她已经被穆老头拉到了屋门口,却把挡在前头的秦铮甩在了身后。

“哼,这两三年,你的功夫真是一点儿没长进!”穆老头冷哼着丢下一句,拉着邱晨就要往外走。

邱晨这回却猛地一抽胳膊,竟让她挣脱了出来,“穆老伯,连生身上带着伤呐,你好胳膊好腿儿的,也好意思说他的功夫没长进!”

毫不加考虑的一句话出口,邱晨也不等穆老头回话,转身走到秦铮跟前,伸手一把就去扯他的衣襟:“你的伤怎样?有没有挣开?”

秦铮垂着头,一张脸蓦地涨的赤红如血,看着在自己衣襟上费力着急的妇人,眼神却突然变得柔如春水,嘴角也不可控制地扬了起来。

“哎,这衣服……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快让我看看!”邱晨还在跟秦铮的衣服较劲儿……她在电视电影中看多的镜头,那衣裳不是一扯就破的吗,这人的衣裳咋就这么结实呐?

一只大手按在她的手上,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胸口,微醺的男子声音就在头顶:“我没事,别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你说你,在北疆受伤也罢了,回个京城也能伤上好几回……你不是身经百战威武无双的将军侯爷么……”邱晨急切地数落着,抬头,却一下地跌进一双黑沉沉溢满了欢喜温柔的眸子里。

这双眸子不同于一贯的深邃不可测,喜怒不辨,这会儿,这一双眼睛中的神情简直如孩子般的浅显明白纯粹,欢喜满的流溢出来的,溢了满脸满身,欢喜之后就是深沉的几乎能将人淹没窒息的温柔……

邱晨心脏猛地跳起来,擂鼓一样,只觉得胸腔仿佛搁不开它,要一下子蹦出来似的,整个人也仿佛一下子被施了定身咒,就这么站在他身前,手被他捂在胸口,隔着不算厚的棉衣,清晰地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的体温,还有他胸膛中同样如擂鼓般的心跳,两人的心跳一起猛跳着,她脑子里空白一片,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仿佛就这样混在了一处跳到了一起。

“咳咳……”一阵猛咳从堂上传下来的。

那是杨老爷子提醒的咳声。

邱晨一个激灵,脑子却仿佛沉溺在那一片令人眩晕的所在不愿意醒来。

“哎,你个丫头笨的,这么半天都没看到伤口……哎,老汉也来看看……”穆老头儿明显隐忍着笑意的声音也混进来,随着声音过来的,就是一双手伸过来,揪着秦铮直接按到一张椅子上,几乎是下一秒,嗤的一声,秦铮身上的锦袍就被撕成了两片,进而又是几声嗤嗤的丝帛破裂之声,秦铮的胸膛片刻就坦承在了空气中。

“嘶……你这臭小子,老头子我不盯着你,你就是这么糟蹋自己个儿的?”穆老头吸了口冷气,随即抬手一巴掌拍在秦铮的脑门儿上,暴跳着喝骂起来。

邱晨半清醒半明白地,听到这话也立刻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扯起秦铮的衣襟,目光首先落在他的左肩上,她很熟悉的那道疤痕宛如一条小蜈蚣趴在肩头,已经从深红色变成了淡红色,疤痕也平复了许多。这都说明这条疤痕的损伤正在逐渐修复。

她的目光一扫之下,就继续下移……秦礼说过,他进京后伤在了胁下……坐立的姿势看膝下并不方便,邱晨头都没抬,看都没看秦铮一眼,左首一抬,推着秦铮的肩膀,直把他推得上身往后仰躺下去,另一只手,扒着衣襟直接看到胁下……这个时代的裤腰腰头很高,邱晨直接扒开白色的裤腰……一扒之下才知道,腰头下同样白色的竟是包扎伤口的白布!

“你身上的伤……”邱晨拉着秦铮起身,拖着他往屋里就走。

杨连成老爷子铁青着脸,抬手就要阻止,却被穆老头拍着肩膀挡住,“嗳,老弟,你别急,别急,丫头懂医术,这是给那小子看伤势呢……咳咳,你在这里坐坐,老哥哥也跟进去看看……”

一听这话,杨老爷子脸色才稍稍缓了一下,不等穆老头迈步,当先往屋里走去,“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还不知道,那闺女啥时候学的医术……咳咳……”

“我说老弟啊,你今儿怎么老咳嗽啊,要不,老哥我先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伤了风,这人上了年纪可就要服老才行,咱们都不是小伙儿啦,这身子骨得自己知道爱惜才行呐,爱惜好了自己的身子骨,不单单自己少受罪,也是替孩子们省心省力啊……”穆老头仿佛一下子得了话痨,絮絮叨叨地拉着杨老爷子,让一心急着冲进屋里去的杨老爷子几乎迈不动步。

这俩人还在外屋磨叽呢,邱晨又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扬声朝外吩咐:“玉凤,去把我的药箱子拿过来!”

玉凤在门外答应一声,匆匆而去。秦孝心思灵便,笑嘻嘻地跟上去:“夫人定是急着用,我跟你去,我脚步快!”

玉凤稀里糊涂地答应着,不知道自家夫人之前沉着脸进去,这么会儿咋就要上药箱子了?这是谁受了伤?难道是秦爷又伤了?

半明白半糊涂地奔进后院,进屋拿了药箱子出来,在通往二进的穿廊里,被秦孝接过去,眨眼就不见了人影。玉凤愣了愣,站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似乎有了那么点儿明白,又似乎仍旧糊涂着,却也不敢在再耽误,提了裙子匆匆赶回前院去了。

邱晨接了秦孝递进来的药箱子,也不管仍旧站在外屋的杨老爷子和穆老头儿,径直转回里屋,打开药箱子,拿出专用的剪刀,咔嚓咔嚓把秦铮胁下缠着的白布绷带剪开,入目一片红肿的伤口让她暗暗吸了口气,止不住地一股恼怒夹杂着各种含混不明的情绪冲上来,冲的她眼睛生疼着,瞬间红了眼,模糊了视线。

“你这……你别哭……没事,真的没事儿,只是皮外伤……”秦铮静静地躺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关注在妇人的脸上。

到这会儿,他还觉得自己云里雾里的,有些不真实,有些不敢置信。

猛地看到妇人红了眼,啪嗒一声,尚带着温度的水滴落在他的胸膛上,让他的心猛地缩起来,紧紧揪住,顾不得别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抬手去笨拙地去给妇人擦拭眼泪。

“你,你就是要自污保身,也不用这么一而再地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吧?你自污为了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不等人家把你咋样,你自己个儿就把命搭进去了……”

邱晨泪水模糊的,也不知怎么表达,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可恨可气,就像打他一顿,骂他一场……可看着眼前这个满身伤痕,旧伤未除,又添了新伤的身体,她又狠不下心去,只絮絮地叱责着数落着,却还没忘一把将他按回炕上:“你还乱动……别乱动……你别动,嗯,就这样……”

穆老头儿还拉着杨老爷子在外屋打着转转,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连絮叨也忘了,呆怔怔地转回头看着里间门上的门帘子,跟杨老爷子一起呆住了。

杨连成老爷子愣怔了一下,跳起来又要往里冲,却被穆老头死死拉住:“嗳,老弟,你别急,丫头给那臭小子疗伤呐,你没看刚刚要了药箱子吗……”

杨连成老爷子气怒交加,伸手扯着穆老头儿,怒喝道:“你个老家伙别拉着我,让我进去……”

穆老头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拉住,竟让杨连成挣脱了,撩起帘子冲了进去。穆老头哎哎地连声叫着,带着那么点儿窃笑、兴奋,也紧紧地跟了进去。

屋子里的情形跟两个老汉想象的大相径庭,炕上,秦铮的衣襟四敞大开地躺着,胸膛上一道道新旧交叠的伤痕触目惊心,更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他胁下的那个伤口,高高的红肿着,皮肉微微外翻着,伤口最中心处,有些变色,并有黄色的脓液附着着……估计是之前的动作大了,又挣到了伤口,这会儿伤口处正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来,顺着身体淌下来,洇湿了身下垫着的白色布带。

邱晨却不在屋里,耳房中传出哗啦的水声,片刻,邱晨湿着两只手,衣袖高高挽在肘部走了出来。

看到两位老人,她并没有意外,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就神色平静道:“爹,穆老伯,侯爷的伤口刚刚挣开了,之前也没有好好地治疗……我现在要给他清理伤口,缝合需要再做一些准备……”

杨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中竟有些陌生……眼前这个女子明明跟他的闺女长的一模一样,但却让他直觉地生出一股陌生感来……暗暗叹了口气,杨老爷子退开去,却也不出去,只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坐了,身态颓然。

是了,自从闺女嫁了人之后的六年多,他虽然心里牵挂,却毕竟隔得远,几乎都没怎么见过……这六年时间里,闺女经历了那么多,不但学得了一手制药本事,如今看来也学了一手医术……性子有所变化也似乎并不意外……唉,说起来,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让自家闺女受了那么多苦。

说起来,他对这个闺女的心情是复杂的,从小时候的单纯宠爱,到婚事上的气恼,再到后来的怜惜,如今的愧疚……和更多的骄傲!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杨连成的闺女!

穆老头儿却没有杨连成老爷子的知趣儿,紧紧地凑到跟前,几乎要挡住邱晨的视线。最后还是在秦铮过于直白的怨愤眼神瞪视下,才笑嘻嘻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给邱晨让出清理伤口必须的空间来。

邱晨手脚麻利地清理了伤口的脓液,同时也更加仔细清楚地看清楚了伤口的情况,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治疗方法,手下动作不停地清理伤口,敷药、包扎,不过盏茶功夫,就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

轻轻吁了口气,邱晨转眼看了看秦铮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裳,回头看了穆老头儿一眼,也没法子说什么。

秦铮将她的懊恼神情看在眼里,虽然很不在乎自己的衣服如何,但还是不忍她烦恼,低声道:“秦义备着衣物!”

邱晨不知怎么的,这会儿竟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收拾着药箱子,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扶了杨连成老爷子:“爹,咱们回去吧,也该吃晚饭了!”

杨连成老爷子一声不吭地站起身,任由邱晨搀扶着走出屋门。看着邱晨神态安然地吩咐了秦义,然后任由着邱晨搀扶着他往后院走去。

回到后院,安置了杨老爷子,邱晨又转了出来。

她还没问过前院……秦铮要不要住下,要住下,那屋子里虽然时时有人打扫,炕却没人烧,被褥也几日没有晾晒了,也要更换……

站在屋门口,她抬手揉了揉脑门儿,还是拖着脚步往前院走去。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秦铮已经换了一身松花色的暗花锦袍,却已经不在里屋,而是回到了正屋里。穆老头儿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秦义和秦孝在门内两侧侍立着。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平缓了颜色,神情尽力坦然平静地道:“侯爷这是要转回安阳城么?……侯爷的伤口需要尽快缝合治疗……嗯,我过来是要跟侯爷商议一下,侯爷的伤口缝合要不要我准备用具……嗯,文庸那边的物件儿或许不那么便宜……”

就这样询问人家住不住下,离不离开,上一次她也没觉得怎样,今儿,却突然觉得尴尬无比、窘迫难耐起来。她努力地开动大脑功能,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句来让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又不至于引起别人的误会……可偏偏越是如此,越有些词不达意,越有些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起来。

秦铮微微含着笑,眼睛里的欢喜和温柔已经不是那样纯粹坦然,却仍旧浓郁的让她无法忽视。

轻声开口道:“不必……”

邱晨一下子住了口,心头却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涩来。果然,人家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她果真是多事儿……自以为是!

垂了眼,将眼中的失落和酸涩掩起,再抬眼,邱晨的脸上已经是温和平淡的微笑:“既如此,侯爷就早些……”

“嗯,我知道,可我这一趟出来的隐匿,没有带太多行李物事……嗯,也就带了一套衣物,其他都没有……还要你安排安排……”秦铮似乎也有些不知怎么表达,表情却比邱晨镇定地多,只有眼中的温柔不可控制地满溢出来,让他一贯清冷无波的声音也一路柔和下去。

站在门口的秦义仍旧挺立如枪,秦孝却做不到这种无情无绪,侯爷的声音实在让人很不适应啊……他很想退出去,退到听不到侯爷这种声音的地方去……可没有得到吩咐,对面的秦义没有动之前,他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也尽力再尽力地放轻了、延长了,只怕因为呼吸稍重一点,引起了侯爷的注意,注意到屋里还有他们这么两个人的存在!

邱晨垂着的头却慢慢地抬起来,张着眼睛,似欢喜似讶异地望过去,就望进了两弯能溺死人的温柔泉眼里。瞬间,她的大脑再一次空白茫然起来,整个人似乎被那两弯满溢的温柔熏得晕陶陶,熏然欲醉起来。

秦铮脸上的笑意扩大,嘴角勾起,站起身,靠近到妇人的近前,低声含笑道:“我要住下,这屋子总要你给我布置一下……”

蓦然放大的面容,突然近到眼前的声音,让邱晨激灵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猛地转开眼睛,垂下头,刹那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慌乱,又猛地抬起眼来,脸色努力镇定着,却不自知地晕染了两颊,微笑道:“那好,我这就打发婆子们过来给侯爷布置……侯爷用过晚饭后还请早些歇息,我准备准备,明儿就给侯爷疗伤!”

说完,僵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略略一曲膝,僵直着腰身转身,走了出去。

秦孝屏息着,感觉自己都快被自己憋死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要窒息之时,就听侯爷声音已经恢复了冷清,淡淡吩咐道:“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去看看有没有搭上手的活计!”

秦孝一口气没喘过来,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吩咐,惊讶的半口气憋在喉中,几乎被呛到,愣怔着,另一边的秦义却已经一丝不苟地垂手答应了,他也习惯了机械地跟随秦义行事,连忙恭敬地躬身应了,机械地跟着秦义退后两步,转身出了门。

一站到门外,秦义就冷冷地瞪过来:“你今儿作甚呢?总是走神?”

秦孝揉揉脸,苦笑着压低了声音:“咱们,嗯,以后能不能,夫人来的时候,咱们还是退出来的好……”

“那怎么行!”秦义下意识地反对,只是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片刻,略略有些恍然地垂了垂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秦孝暗暗地呼出一口气来,紧跟着秦义往东厢里走去,找秦礼秦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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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推那个……倒咯……

第二百四十七章 喜信

第二百四十七章

邱晨从前院回来,就打发了青江家的和玉凤,现拿了几床没用过的新被褥、床帐之类的物品过去,给前院的西里间铺置了。晚饭也叮嘱了厨房,挑选清淡滋补,与外伤无妨碍的菜品给前院送过去。

这边安排完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一家人如常在杨氏老两口的屋里吃了晚饭,孩子们去了二进院读书写字,赵氏回房休息,屋子里只剩了杨家四口人。

刚刚杨老爷子还撑着的脸色就落了下来,沉着脸看看老伴儿,起身下炕往外就走,一边叫上杨树猛:“你陪我去外边转转!”

杨树猛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沉默的母亲和妹妹,也没看出什么来,杨老爷子已经在门外再次催促了,杨树猛只好快步跟了出去。

听着杨树猛的脚步声出了门,跟杨连成老爷子的拐杖声混在一起,渐行渐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刘氏才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邱晨道:“海棠啊,你爹回来说……唉,你跟娘说说,你到底是咋想的?你要真是愿意这个什么侯……唉,海棠,你说你咋就……人家是侯爷啊,那是云彩眼里的人物儿,哪是咱们这种人家能够落上的啊?就是,就是人家愿意收你……那也顶天是个妾……那女人一旦给人当了妾,那可就成了奴成了婢,妾,那就是物件儿,那是通买卖的呀……呜呜……”

刘氏本来想询问询问闺女的意思,可说着说着,就仿佛已经看到了闺女凄惨的下场一样,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邱晨本来还有些郁郁的心情,被刘氏这么一哭,也禁不住暗暗失笑了,老太太这想的可真远……唉,也是一片疼爱女儿之心!

拿了帕子上前帮着刘老太太擦干眼泪,邱晨温和地柔声道:“娘,看您,哭什么?我又没说跟着去做妾……”

刘老太太猛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邱晨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你不是看中了那个人?”

邱晨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娘,您是听我爹说的吧?”

刘氏点点头。邱晨叹口气,失笑道:“娘,我爹跟你说什么了?说我撕扯那人的衣裳?说我给那人换药?”

刘氏点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够详尽,开口道:“你爹说你很着急那人……女人家若不是看中了,怎么能随便碰男人的身子……”

邱晨倒了杯茶递到刘氏手中,笑着道:“娘,你先喝口茶,听我跟你说。”

刘氏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就又抬眼看着邱晨,等待闺女给她个答案。她心里是盼着女儿找个主儿,好好过日子的。可她想的是找个知道疼热知道体贴的男人相互帮扶着过日子就行了,那些云彩眼里的人物好是好,却不是他们这样人家能够够落的,自家闺女这样的情形,再去给人家做妾,哪里讨得了好啊!

在刘氏深含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原本还有些不怎么在意的邱晨不由也郑重起来。

她的不在意不是因为不在意老人的感受,只是觉得自己能够保持着理智处事,像今天那样的‘失态’情形是她没有留意之下发生的,若是她注意到了,她能够确定自己不会做出失于理智之事来;她的郑重则是从老人深重的忧虑中感受到了一丝严峻,这件事处理不好,真的后果很严重。

端正了颜色,邱晨心里放松了,神态也越发温和,靠着刘氏缓缓道:“娘,你放心,我不会做出那种傻事的。我今儿那么着急,也是因为,咱们一家子的生意,乃至以后的日子,还要仰仗这位爷的照应……至于其他的嘛,娘,你放心,也跟爹爹好好说说,让他老人家也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儿了。”

为了打消刘氏的疑惑和担忧,邱晨中间把疗伤药和制皂作坊等等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看到刘氏脸色缓和了不少,邱晨才暗暗放了心。

又宽慰了刘氏几句,邱晨伺候着刘氏洗漱了,她也转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明天要给秦铮处理缝合伤口,一些用具都要重新消毒,也够她忙上几个时辰了。

玉凤和青杏对于器具的消毒已经做过几回,这会儿邱晨一吩咐,她们也做的很熟练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过去刘氏房间里问候,看到杨老爷子看她的眼神虽然没了昨日的沉重,却仍旧有所保留,心里明白杨连成老爷子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却也知道,仅凭一张嘴说,老爷子只怕没办法彻底放心,索性也就装作没看出来,一如既往地说笑着,逗着趣儿,跟老人孩子们一起吃了早饭。

过完重阳,孩子们吃过饭,也去重新上学堂了。

杨树猛去了东跨院,刘氏和赵氏把豆子搬进三进院,坐在廊檐下晒着太阳挑拣着。这个活计不重,坐久了却很累人,邱晨嘱咐了刘氏和赵氏,带着玉凤青杏,拿了医药箱去了前院。

一出二进门,穆老头儿就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笑嘻嘻地凑上来道:“丫头,你今儿要给那小子疗伤是吧?走,走,老汉我跟着给你搭把手去!”

邱晨看着一脸兴奋地不能自已的穆老头儿,有些哭笑不得,脸色却严肃道:“老伯想跟着看不是不行,我也不在乎什么手艺外传不外传……可老伯只要想跟着看,就要听我的要求。达不到我的要求,莫说是老伯,任何人来了也不行。”

穆老头儿显然有些意外,却意外地好说话,对邱晨的要求没有片刻迟疑地统统答应下来。

于是,邱晨就让玉凤和青杏做准备,秦铮的屋子里做了细致的打扫清理,用酒精擦拭了一边。邱晨把秦铮上衣脱了,只剩下一条裤子,然后将露出来的伤口和周围皮肤做了彻底的清理和消毒,然后盖上消过毒的棉布单子。邱晨这才转回来,将自己的手和前臂仔细彻底地洗了好几遍,这才扎着手,让玉凤帮忙给穿了隔离衣、戴了帽子口罩,看着旁边同样武装好,正浑身别扭的动来动去地。邱晨微微一笑,招呼着穆老头儿进了房间。

上一次,有唐文庸在,主要工作都是唐文庸做的,这一回换成她自己动手,说心里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她做过无数缝合操作……之前做的操作环境不同、条件不同,更主要的是面对的人不同。

秦铮已经服了麻沸散,这会儿已经昏昏地睡沉了。

穆老头儿紧跟着邱晨走到秦铮身边,看着睡得毫无知觉毫无反抗能力的秦铮,微微挑了挑眉之后,暗暗地却是一声长叹。这个臭小子,亏得他那么器重他,那么心疼他,对他却从没有这般毫无设防过,倒是人家一个小妇人,这臭小子就能完全毫无防备地自己的命交到人家手上……唉,这臭小子之前最然可恶,好歹够冷静够聪明,这会儿看,哪里有一点儿聪明劲儿,傻透了!简直!

不过,很快穆老头儿就顾不得寻思自己的傻徒弟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邱晨不算复杂却觉得新鲜的清伤缝合操作给吸引过去了。原本红肿的有些溃败的伤口腐肉,被邱晨用一把柳叶小刀剔除,剔除腐肉的期间,穆老头儿极好的眼神让他清楚地看到,邱晨躲过了一些血管,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脉络物,最后清理掉出血和污物之后,手指极其灵活地将伤口缝合了起来,期间,伤口内部并没有上伤药……

虽说,穆老头儿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人,他亲手杀过的人也早已数不清,但亲眼看到一个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小妇人如此在大活人身上拿刀子剜肉、动针线缝合,却一直表情镇定神情坦然……他还是觉得从心里有些发寒。这份狠心,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如此熟练地手法和操作,也看得出,这个小妇人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能到这种熟练程度,怎么说也得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磨练……

可,这个小妇人一共才二十岁出头,十几年前,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难道说,这个小丫头从十来岁开始就练习这种缝合割肉的技艺?呃,杨家老两口和杨家老二、杨家的孙辈们他都见过,不过是些朴实厚道的庄户人罢了,又怎么会养出这样古怪的小丫头来?

穆老头儿神游天外的时候,邱晨已经手脚麻利地把秦铮的伤口缝合完毕,又清理了一边伤口缝合处和周边的皮肤,用消好毒的布条包扎好了,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招呼秦义秦孝进来伺候。

之后,她也不理会穆老头儿有些怪异探究的目光,净了手,摘了口罩手套,拎了药箱嘱咐秦义两句,出去拣药给秦义送过来……有过一次经验了,又有医术高超的穆老头儿在旁边护着,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

不过,邱晨也没完全撂开手不管,厨房里的营养餐是必备的,每日她也会过去看一看秦铮的情况,问候两句,态度客气而温和,却没了一丝丝亲昵和随意。

在最初两天,秦铮觉得是妇人都会有的羞涩所致,并没有怎么在意,可过了三天,邱晨给他换过一次药之后,仍旧淡淡微笑着说了句:“侯爷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如此,再过四五天,拆了缝合线之后,侯爷就能回去了,之后只需慢慢疗养注意就好了。”

这句话一出,秦铮才猛地回过味儿来……这是变相地赶他走呀!

这个妇人,从那天对他的伤势的担心焦急之情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并非无情,为何短短几日,又变了态度?

邱晨却渐渐平淡镇定下来。其实不用刘氏提醒谈心,她自己本身都看的极清楚的,这个社会里,女子地位本来就低,等级制度又森明,在众人的意识中,早就形成了婚姻就要门当户对的概念,至于结婚主体的男女有没有感情,根本没有人在乎,许多人结婚前连面都没见一个,不照样过一辈子……当然了,男人们更不会在乎,妻子不满意,可以纳妾嘛,纳一个不满意,再纳一个……总有一个满意的!

至于女子嫁人之后,在婆家是否过得好,是否幸福开心,几乎没有人在意。本来,这个社会要求女人做到的很多很多,却不允许妇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不说大户人家的女子,就是眼前看到的二嫂赵氏,本性也是个活泼的,但每日早起晚睡,怀着身孕还得伺候公婆、伺候丈夫、照顾孩子……

不说再苛刻的要求,就是赵氏这种程度,她都觉得自己很勉强,而且是完全压抑着自己的喜好性子行事……那活一辈子就太憋屈了。

更不用说,大户人家娶妾纳小,通房丫头,歌舞伎侍妾之类的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算了,她还是别为了一时肤浅的欣赏,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她受不了!

想开了,行事言谈自然也就放松了,即使再面对秦铮,客气、温和都有,却没了那日那种怦然心动之感。这个男人是不错,可不是她能消受的了得。

于是,在给秦铮换过药,确定秦铮伤势恢复不错后,邱晨就完全撇开不管了。

做完泡菜、辣椒酱之后,邱晨又张罗着家里人做腊肉、熏肉,将庄户人家的菜园子里的拔园菜价格低廉的收购了来,制作菜干,腌制咸菜……储藏过冬的大白菜、萝卜……那叫忙得个不亦乐乎。

杨连成老爷子旁观了几日后,确定自家闺女还算不错,不像是会做出傻事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一边整理着后院的菜园子,一边打发了人去搜罗各种优良果树。闺女说过,要在后院中,乃至院子外边多种上果树,春日看花,秋日吃果……这是好事,也是大事,果树秋日种下,经过一个冬季的缓苗,第二年开了春就能开花坐果,比春季栽植成活率高,对当年的结果影响的也小一些。

一家人老老少少天天忙的欢快,人们在一进院里虽说还会尽量地放轻了手脚,压低了声音,但那一阵阵欢笑声,却仍旧不时地传进屋里,传进秦铮的耳朵中。让他倍感寥落的同时,难免脸色又难看上几分,让在跟前伺候的秦义几个,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起来。

这一日,秦义规规矩矩地进来,奉上一只锦袋,锦袋里是一把或大或小的字条。

秦铮将字条倒在炕桌上,逐一拿出来查看,在看到一张纸条之后,秦铮一扫几日的郁卒冰冷,勾着嘴角,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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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每月的几天,粟几乎长在马桶上了……很抱歉,就码出这么多,亲们多多包涵,身体好转,定会努力更新……

第二百四十八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

福安公主悄没生息地到了安阳城,却因为临水长街上一场冲突,让秦礼第一时间看到了福安公主的行踪。唐文庸一时没留神,就被秦铮落跑了,他却被福安公主逮了个正着。

福安公主惊讶之后,很快就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也别跑了,安稳做你的差事,我就四处看看,不会打扰到你……”

说到这里,福安微微一顿,斜睨着唐文庸,好笑不笑道:“当然,只要你听话,我也不会多事!”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唐文庸除了暗暗骂秦铮没义气外,也只能拧着鼻子答应下来。眼看着福安公主的随从进来,福安兴冲冲地起身出去了,唐文庸暗暗吁了口气,回头,种种重阳节事务就堆积上来,无数官员小吏赶来请示……没办法,他只好忍着气耐着性子,先处理这些。只叫过安辔来,悄悄嘱咐了,派人跟着福安,只要对方不再闹出大事儿就成,至于小打小闹的事情……皇上都不管,他更管不了。

安阳城的花阁绣楼,个中翘楚要数牡丹楼和卿云阁两家了。

这牡丹楼的特色是擅舞,头牌都被称之红牡丹,一支牡丹老了、从良了,就会有一支新牡丹盛开,一拨一拨,绵延不断。

卿云阁的小姐比较清雅,善诗词音律,又因此分为卿阁和云阁,卿阁善诗词,云阁善音律,与牡丹楼的红牡丹一样,卿云阁的顶级小姐也不强迫接客,只要能够周旋,清倌人熬到从良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她们地位低下,一旦被有钱的老爷公子看上要梳笼,大部分也只能应下,是以,这其中一个度的拿捏极难,能够一直不接客的头牌也就很少了。

临近重阳,重阳节的各项活动筹备都加紧了节奏,特别是选花魁的活动,因为时间急,又不方便有官方人员出面,自然而然地交给了云济琛和唐文庸二人。

廖文清和云济琛接了组织重阳节花魁比赛的活儿,小厮们传了消息自然不够,他们还要亲自看过小姐们的准备才放心。

初八这天一早,廖文清和云济琛的马车在牡丹楼前停了下来,牡丹楼的老鸨得了信儿,急慌慌从里边亲迎了出来。

“两位爷这些日子可是少见了……”老鸨笑的一脸花开地迎着两人进了门,一边吩咐人快些通知牡丹准备,一边将两人往楼上引。

云济琛和廖文清之前都是熟客,廖文清是自接了制药生意之后,日益繁忙,来这些地方就少了。云济琛则是自接了制皂生意后,也日日忙碌起来,来的也少了。如今一下子来了两位年少多金的主儿,老鸨又得了消息,这一回的花魁赛可是这两位主持操办,讨得欢喜,能夺了这次花魁,牡丹楼也能一改之前的颓势,把卿玉阁压下一头去。

云廖二人在楼上的花阁里落了座,茶点果品流水般送了上来,红牡丹也盛装由着两名小婢扶持着袅袅而来。

虽然牡丹楼当家的都称之牡丹,但每一支牡丹也有自己的特色。比如上一支牡丹善飞天水袖;上上一支牡丹善胡旋儿,一口气能在原地转上上百圈儿;而眼下楼里的牡丹擅长的则是天竺的细腰舞。这会儿里边穿的就是橘红色的抹胸,下着宽大的低腰袷裤,腰头上嵌着几排极细小的金铃儿,两片雪白的膀子和细腻柔软的腰肢,在纱丽的遮掩下若隐若现,金铃儿细碎清脆的声音,更是仿佛带了魅惑之力,随着那浓妆的魅惑的眼波和细腰旋转摆动的风情,让人不自觉地就直了眼睛。

廖文清这两天虽说接了这个活儿,却很有些心不在焉的。

海棠已经除服快三个月了,却因为种种事由耽搁着,一直没能去提亲……他怕夜长梦多,可有觉非父母主持的提亲,又嫌怠慢了……重阳节的事儿若非林家娘子提及,他是不会理会的,早迎上去接父母尽快归来了。

是以,这枝牡丹的千般妖娆万般风情,竟是明珠暗投,堂上的二位公子爷竟是不为所动。

云济琛瞥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廖文清,笑着挥挥手道:“不用多礼了,将你准备下的舞给我们看看!”

那牡丹很失落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一声,慢慢后退到空阔的堂前,随着慢慢而起的异域音乐,舞动起来。

拿扇子戳戳廖文清,云济琛笑道:“既然接了这差事,你好歹也看看,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也没法交代不是!”

廖文清懒洋洋地抬眼看过去,目光在飞旋舞动的妖娆身影上扫过,指着牡丹脚下的软鞋道:“跳这种舞,哪有穿鞋的……让她去了鞋,露出脚踝来跳……”

云济琛抚掌大笑:“果真是廖三公子……名不虚传!”

一时吩咐下去,牡丹只好脱了软鞋,赤了脚。

廖文清这会儿也打点起精神来,又让牡丹带了脚铃、臂环,还有项圈儿……

看着牡丹拿出来的零零散散的行头,皱着眉道:“这些物件儿怎么上得了台面?去打赤金的,整套的头面来……”说完,睨着云济琛道:“就去云二公子的铺子里打,让匠人连夜赶出来!”

云济琛愕然,随即摇头道:“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啊!”

那牡丹和老鸨才不管谁出银子,得了实惠最重要,连忙致谢不迭。正热闹着,从楼下缓步走上一个人来,锦袍玉带,赤金发冠,一根抹额勒在眉间,嵌着龙眼大的金色珍珠,通体上下,富贵无边。

“廖三公子口出狂言,原来喜好这等庸脂俗粉……”说着,来人径直上前,用手中的折扇挑起牡丹的下颌,端详片刻,展颜笑道,“也算是有三份颜色……刚刚听说小美人的行头不全,今儿既然爷赶上了,就由爷给你出这套头面吧!德顺,送上来!”

话音落,一个俊秀非常的小厮捧了一只托盘送了上来。

托盘上并无遮挡之物,一套大红销金的全套天竺服饰,还有一整套赤金头面,包括额、鼻、耳、项、臂、腰、踝……竟是一样不少,一件儿不缺。而且,这套头面不禁成色足,款式也配套,明显是一整套的物件儿。不说那身衣裳,就这一套头面,每个百十两黄金也打不出来。

云济琛愕然片刻,不得不起身,就要上前行礼问候。这位之前不知道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身份,这见了面就不能再充糊涂,请安问候是脱不了的。

廖文清更加不情不愿,却也知道,这位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少不得跟在云济琛身后行事。

“呵呵,算了算了,既然在外头,咱们就不用讲究这些俗礼了。”福安不客气地走到上手入座,那鸨母衬度着,又得了一大宗赏赐,自然格外殷勤,连忙吩咐人将之前的残茶点心撤了下去,重新安置了桌椅,片刻就送了新鲜菜肴酒水上来。牡丹也知机地退下去换了福安送来的衣裳,佩戴了全套首饰,且歌且舞地重新上来,大红的抹胸、袷裤、纱丽,明晃晃的赤金首饰,衬着雪白的肌肤,妖娆的细腰,还有魅惑的眼波流转……简直妖娆美艳到了不可方物之境地!

福安擎着一杯酒,慢慢啜饮着,轻笑道:“怎样?二位觉得这一身行头可还有需要改动之处?”

廖文清对这位很是不耐,听她如此相问,于是答道:“果真富丽的紧!……”

福安脸上也显出一抹得意来,正要讽刺回去,就听廖文清睨着场上舞动的牡丹道:“只是,这等富丽堂皇要丰腴美人方才相衬,这支牡丹却有些太过单薄,难免有些只见衣裳不见人的感觉了!”

云济琛一口酒呛进喉头,捂着嘴也仍旧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心头却暗暗焦急,这廖文清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油润圆滑的,怎么见了这位刁蛮公主,总是不知道收敛克制自己的脾气呐?

勉强忍住咳嗽,云济琛正要上前劝慰,就听福安不恼反笑道:“廖三公子果然颇有心得……这套衣饰她是有些压不住……”

云济琛呆怔地瞪视着仍旧有些不怎么在意的廖文清和说笑彦彦的福安,这位公主不是以刁蛮任性著称的?之前连靖北侯也被她打伤了……这一回,廖文清再一再二地冷嘲热讽,这位怎么就转了性了?难道说,这公主也有假冒的不成?

最后,廖文清和福安公主虽然语言不太对付,却也你一句我一语地商量着给牡丹定了服饰,去了几件沉重的金饰,又取了之前牡丹穿着的橙色衣裤来,搭配了福安拿来的红色纱丽,艳丽妩媚,有层次感。

从牡丹楼出来,廖文清和云济琛又去了卿云阁,福安公主竟也如影随形地跟了去。对音律,云济琛和廖文清还能说上几句,诗词却都不擅长,福安居然很让云廖二人刮目相看,对诗词音律居然也都颇有心得,为卿云阁的几位魁首准备的多少都做了指点,竟真真是恰到妙处,连云济琛、廖文清这等不擅诗词的都觉得妙不可言。

这一番玩赏过后,廖文清和云济琛虽然仍旧对福安保持着敬而远之,但不得不说,印象却大有改观。这位公主心情好起来,也并非刁蛮骄横的一无是处。

而廖文清虽然态度上有些不太好,但对于种种衣饰搭配,音律赏鉴上,也颇有些出乎福安的意料,比之她在京里结交的那些勋贵子弟也不遑让,虽然这个人没有功名,所知所见在福安看来,却比那些三科高中的士子们并不差,而且,要比那些书呆子有情有趣的多。当然,要这位换了颜色,心甘情愿奉承相谐才好。

九月初八,福安公主跟了廖文清、云济琛一整天。

九月初九重阳节,南湖热闹喧腾成一片,花魁比赛和各项活动无不热闹非凡,让萧条冷清了数月的安阳城再度热闹起来。

盼了一天,廖文清都没等到林家人的到来,临近傍晚,各项活动临近落幕,他也急急地吩咐,就要赶往清水镇。只是,没等他这边吩咐下去,福安公主那边却来了消息,慈善捐助拍卖由福安接手,亲自主持举办,邀请廖家人势必到场。

廖家三兄弟倒是都在安阳,但廖家大少、二少明显不会参与这种活动,廖文清万般不愿,却还是只得让乳香捧了一只两只玉扇坠儿去了慈善拍卖会。

这一场慈善拍卖会公分内外两场,内场女眷,外场则是男客,两场之间很巧妙地隔了一道碧纱槅扇,两方的人影隐约可见,声音清晰可闻,却又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真真是似有若无恰到好处。廖文清到了就被请了进去,福安公主的嬷嬷传话,委托他主持男客的拍卖事宜。

若是当着福安公主,廖文清或许能够轻讽几句,但如此传话吩咐,他反而没办法抗拒,只好答应下来。

女眷那边,由福安公主亲自主持,女眷们谁不想在公主面前露个脸,捐献出来的物件儿无不贵重,拍买也积极;男客那边大概也怀了同样的心情……这两场捐赠拍卖下来,居然得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竟然与其他几项活动所得的总和相当。

而让廖文清气闷的是,主持完拍卖会之后,遇上的相熟之人无不眼色暧昧,语带双关地向他恭喜道贺……简直让他郁闷到不行,最开始他还解释否认,却根本没有人相信,到后来,干脆不予反驳,一概敷衍过去。

从拍卖会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廖文清一出来就看到云济琛的小厮知书侯在门外:“三少,我们二爷在车上等着您啦!”

廖文清心情郁闷地上了车,不等有人伺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了下去,又倒了一杯一口喝尽,这才吐出一口粗气来。

云济琛看着他的样子难受,也不多言,踢踢车厢,马车缓缓启动,朝着东城门一路驶去!

“这是去哪?”廖文清后知后觉地询问。

气恼中,他还没忘,这几日就是爹娘和嫂子侄儿们归家之期,他平日荒唐放荡就罢了,这几日还是要候着的,爹娘到了,他总要迎一迎才行。

“去洛河渡口,喝几杯酒散荡散荡……”云济琛用扇子点着廖文清道,“不用担心,这个时辰还未到,伯父伯母必是路上放缓了行程,明后日归来也属正常。”

廖文清蹙了蹙眉,也就放松下来。正如云济琛所言,天黑尚未到达,也就不用再挂心了,想必是路上放缓了行程,或者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毕竟船上都是老弱妇孺,行程放缓也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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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爬不起来码字……今天就这些了。两个催更的亲很抱歉了。粟粟身体好了,尽力多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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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好友妖娆小桃的《田园医女娉婷传》。空间种田,喜欢空间文种田文的都可以去看看,桃子是老作者,更新文品都有保证。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对泥娃

第二百四十九章一对泥娃

在船家的酒肆里,廖文清喝着酒,看着暗沉沉的河水,满心烦闷。之前总觉得只要做通母亲的工作就能一路顺畅,可如今母亲似乎默认了,他却反而迷茫了。自从他说了提亲之事,海棠似乎就离他远了,也从没又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难道,她竟是不喜欢的么?

“你个傻子,你还让一个妇人家怎么表示?要是投怀送抱的妇人,你敢娶?”云济琛用扇子敲着廖文清的脑袋,呵斥着。原来,廖文清酒后嘴比心快,竟是想到就说出来了。

廖文清挥挥手,拨开云济琛的扇子,因为酒意眼睛格外亮地盯着云济琛:“真的?你觉得她不是不愿意?”

云济琛撇撇嘴,道:“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在生意场上也很果断干脆地,怎么一说这事儿就犯浑?到了她那一步,凡事哪能不瞻前顾后,想了又想的,你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把人娶回来再说……不过,那妇人性子烈,你要是把持不住自己,我看你还是别娶了。”

“谁说我把持不住自己?”廖文清伸手夺过云济琛的扇子,撂到一旁,很豪气道,“我跟她说了,娶了她之后,我再不会纳妾,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个……”

云济琛笑睨着廖文清道,“林家有条家规你可知道?”

廖文清愕然,这个他还真是不知道。林家说是暴发户一点儿不为过,统共也就这一年多功夫才富足腾达起来,之前不过是普通的庄户人家,统共三四口人,哪里谈得上什么家规。

“你不知道吧?”云济琛丝毫不理会廖文清急切的目光,笑眯眯地端着酒,抿了两口,方才不紧不慢道,“林家男人、包括林娘子的侄儿们,都没有纳妾、通房的规矩,也不许狎妓,嫖宿。”

看着呆愣住的廖文清,云济琛将杯中酒一仰而尽,感叹道:“那妇人虽说见识不少,但毕竟是庄户人家出身,秉承的也还是庄户人家的念想,想的就是一夫一妻相守度日,对于大家主儿的规矩还是知道的太少……你可要想明白了,若是真的娶她,你屋里那些就先要打发干净了,以后也不能再去花阁青楼散荡……”

“呃,丫头子打发了也就打发了,可谈生意应酬难免要去欢场逢场作戏……这个似乎就过了吧?那些歌舞伎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个玩物儿罢了,又不会当了真……”廖文清大着舌头摇着头,愕然之后,又很有些不以为然。

云济琛看着廖文清半晌,再没有说话。这位看的还是不明白,少不得还要吃些苦头。

“明儿,我就要南下了,江南好久没去……你要迎接父母也没法子一起了……”云济琛斟酌着话,想着怎么提醒一下。“你父母归来后,你也要……”

廖文清却没让他把话说完,摆着手道:“嗯,你放心吧,父母回府,我就会尽快派人去刘家岙提亲。哈哈,你尽快回来,别耽误了喝我的喜酒!”

云济琛眼睛微微一缩,终是笑着应了下来。

重阳节之后第二天,安阳城百姓仍旧沉浸在节日的欢庆热闹中没醒过神来之时,云家二公子云济琛就悄无声息地只带了几个随从,跟着南下的船队一起,离开了安阳城,顺洛河一路南下。

廖文清也一大早就乘船沿河北上,迎接父母亲和二位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去了。

福安公主亲自出面举办了慈善拍卖会之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起来,仿佛已经悄然离开了一样。这让许多别有心思的人很是懊恼,也有些冷眼旁观的人也大为疑惑,这样的行事可不像传言中福安公主的风格。

随着重阳节各种欢庆活动热闹劲儿,外出避祸的人更多地返回了自己的家园。紧跟其后的清和县的撤销封锁,也让人们的关注点转移了方向。因各种原因滞留在外的清河人,纷纷返回家中寻找自己的亲人,也有些因为疫情被困在清和县的人,封锁一撤销,也立刻离开清和,返回各自的家乡。

这一切,对于远离安阳城、清和县的刘家岙几乎没有影响。林家也依旧平和安宁,作坊中的炒药作坊基本又完成了一年的活计,炒制好的药材被逐批送往清水镇,人员则逐步分流到其他几个作坊里。

庄子那边的秋收秋耕都已完成,满囤就过来商议收租一事。今年庄子上只种了夏粮,秋粮基本都按照林家的号召种植了蔬菜和冬菜,如今冬菜的采收还未最后完成,满囤就过来跟邱晨商议,今年的租子怎么收取。若是全部收麦子的话,估计很有一些难度。

这几日,后园的蔬菜基本收获了,杨连成老爷子带着人种了几天果树,正好闲下来,邱晨就把这事儿干脆托给杨老爷子。杨家在杨家铺子也有些土地,之前杨家父子都赶车在外,家里的地种不了也会租出一部分给乡邻们,这收租子的事儿也有经验,教给杨老爷子处理,比她妥当的多。

能被委以重任,杨连成老爷子虽然没说什么,但从表情看得出很是欢喜,一大早就起身,催着上了早饭吃了,跟满囤一起去了庄子上。老爷子很注重实际,要亲自看过庄子上的情况才肯发表意见。

诸事忙得基本告一段落之际,邱晨委托潘佳卿寻找先生之事,也有了消息。潘佳卿过来跟邱晨回说,他在安平县城和安阳城认识的两位士子,一名是十年前的秀才,一名是九年前的举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厌倦了科考之事,索性招收学生,教书为生的。

这是大事,邱晨立刻让杨树猛和赵九分赴安平安阳打听二人的情况品行口碑。潘佳卿推荐的两位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两天,杨树猛和赵九就返了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很满意,两人学问都好,关键是品行名声极好,那名姓丁的举人还有些家业,那位姓袁的秀才却很是清贫,家里没有恒产,除了他教书挣些束脩外,就指靠着秀才娘子绣些花样送往绣坊售卖贴补生计,育有二女二男,长子如今十二岁,已经过了县试,次子只有五岁,也启了蒙。长女十四岁,在家帮着母亲操持家务,次女八岁,娇憨可爱,两个女儿也都识了些字。

听过杨树猛和赵九打听回来的消息,邱晨也很满意,立刻就备了礼,带上潘佳卿一起去请,很顺利地就谈妥了,十月初一,二人一起过来执教。

丁举人有家业,只会带一名小厮过来,袁秀才的意思却是想着把家人一起带过来。

正好林家在学堂后边盖了两排房子,大兴家的众人只占了一排,另一排还闲置着,都是两间正房外带东西两间厢房的格局,邱晨就把那一排房子跟后院的仆人房隔开,再跟学堂打通一个角门,将袁先生一家安置在两个打通的小院子里。

丁先生要教高一等的课程,就不混在学堂中,而是安置在林家一进的西厢房中,丁先生在北屋居住,南屋整理一番,打掉火炕加火墙、地火龙,布置成书房样式,摆上几套桌椅,就是小班制的教室了。置于,哪几个孩子能够进入高一级的小班教育,那就要看丁先生到时候的考核情况了。

家里的孩子们最短的也上了一年多学,学得比较快的几个,三百千千都学完了,开始学《尺牍》和《论语》。学得慢的,也学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私塾教育相对现代的教学方式更加灵活,并不要求学生学习进度,这一点,让邱晨还是很满意的。

想来,丁先生到了,选取高级班学员的时候,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从学完三百千千的孩子们里选取了。自家这些孩子,包括阿满都已经学完,开始学习四书中的《论语》了,说起来,倒是都有参选资格了。只是相对地,俊书俊文俊章和阿福学习成绩稍好,阿满和俊言稍差,而相对于阿满,俊言的学习成绩又差一些,在孩子们中是垫底的。

但邱晨也并不着急担心,俊言性子急躁活跃,坐不住,写字读书不行,在练功中表现却不错,敢冲敢打,秦礼秦勇不止一次跟邱晨说,这小子好好打熬上几年,就是一个当兵打仗的好材料,乃是勇将之才。对于什么勇将不勇将的,邱晨并不怎么感冒,不论如何,上战场就以为着刀兵和危险,她内心里一点儿不希望自家孩子去冒那种危险。在她看来,与其上战场还不如在家踏踏实实种地来的安稳……

忙碌中,邱晨抽空给秦铮的伤口拆了缝合线,秦铮的伤口愈合很好,没有感染现象,剩下的只需休养些时日了。给秦铮拆了线,邱晨也没再提撵人的话。

西厢房收拾好之后,要生火烘房子,其他各处的火墙、地火龙也跟着生火烧了起来。

进入九月中,天气转寒,中午天气晴好还暖和些,一早一晚已经很冷了,生了火,屋子里就温煦起来。

一样的,仆人家里也分了碳,每日早晚都能生会儿火烘烘屋子。学堂那边也收拾开始生火取暖,只不过天气不是太冷,只是上学前稍稍烘一下屋子,上课的时候潘佳卿还不让生火,适当的轻寒更可以让孩子们集中精力学习。

杨连成老爷子去庄子里看了两日后回来,跟邱晨商议了,庄子里的情况还算不错,虽说秋粮种的少,但种植蔬菜和秋冬菜收入比秋粮还好,又有林家的农具牲口支持,秋耕也完成的好,庄子里的佃户日子过得还算宽裕。杨老爷子看过佃户们的情形后,又跟几位比较有威望的老佃户拉过呱之后,那些佃户俱都愿意用秋菜抵租子。

邱晨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反正庄户们种的秋菜不抵租子也大都卖到作坊里来,抵了租子也就相当于收了银钱,其实一样。只是,秋菜的品质上要分出几档来,以免到时候产生什么不均之争。

家务繁忙的同时,邱晨没有放松孩子们的关注。穆老头儿原本是来教导孩子们,特别是阿满功夫的,可自从来到林家之后,最开始的不着调,后来的痴迷上外伤的缝合术,每天不是拿着猪肉猪皮练习缝合,就是不知去哪里寻找外伤病号练手,有时候一两天都不见人影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突兀的出现了,真正的是来无影去无踪……在连续两次之后,邱晨吩咐厨房,不用再给穆老头准备饭食,再不吭声就离开,回来赶上饭点儿吃饭,赶不上饭点儿谁也不用理会……如此之后,穆老头儿居然知错就改了,每次出门前都会给邱晨留个条。

哪怕是邱晨的房间门窗关闭再严丝合缝,睡一觉醒来,桌子上也可能摆着一张字条,是穆老头儿告知自己离开了,也会大致说明回来的时间,至于去了何处,去做何事,就一点儿没交代了。不过,能如此邱晨也就知足了,更细节的东西她也不会太执着。

九月二十,秦铮的伤口拆完线又过了三天,邱晨这一日没有多少事,吃过早饭,就拎着医药箱来到前院,给秦铮换药。

秦义秦孝来了之后,秦礼和秦勇就不再专职教导孩子们锻炼,而是跟秦义秦孝二人轮值在秦铮房里伺候,不当值的二人负责孩子们早晚的训练。

前院的西厢房改建成书房兼教室,大厨房就被搬迁去了后院,紧挨着三进穿廊的东院墙有三间房子早就盖好了,大厨房就搬到了那里,替出两间倒座来做了库房。如此,前往后院和大厨房,都有东跨院和正院间的过道通行,马车人员进出都不会影响到正院,大厨房里的人劳作忙乎,也不至于怕吵扰到主院的主人客人而多受拘束,是在是两厢便宜。

沿着廊檐走到正房门外,正在值守的沈琥和曾大牛不等邱晨到跟前,就笑着问候的同时打起了棉门帘子。

“爷刚刚用过早饭。夫人请进吧!”相对于秦礼秦勇,沈琥和曾大牛都要豪爽朴直的多。

邱晨笑着道:“几位兄弟的厚棉衣都已经做妥了,还有皮坎肩和皮护膝,过会儿让她们送过来,以后再早晚当值记得穿上。”

沈琥和曾大牛连连答应着,嘿嘿笑着连声致了谢,邱晨点点头,不再多言,抬脚进了正屋。

屋子里少了火墙,温煦如春。邱晨目光扫过屋角放置的两只养着锦鲤的粉彩瓷莲花鱼缸,水清鱼欢,暗暗点了点头,往西屋里走去。

秦勇正在西次间外侍候着,一看到邱晨立刻微笑着问候:“夫人过来了,今儿早上爷吃的香,吃了一份鸡豆花儿,两个小酥饼,两个白菜卷儿,还有豆腐馒头……”秦勇一连串的详细菜单子报上来,让邱晨几乎失笑。

听他说完了,邱晨微笑着点头:“用的香甜,身体恢复的也快!”

说着,微微低头从秦勇撩起的门帘下进入了西里间。

房间里同样暖意融融,却并不燥热,秦铮靠在炕头的大迎枕上,没有看书或者下棋,居然正在摆弄一堆黄乎乎灰糊糊的泥巴样的东西,袖子都挽得老高……

“你来了,正好过来和我参详参详,我打算做几个磨喝乐给孩子们玩,你说我做个什么样子好……”秦铮抬头看了一眼,就有自顾自地垂了眼揉搓起桌子上的泥巴团来,一边揉一边自语一般询问着邱晨的意见。

英勇善战的靖北大将军、功勋卓著的靖北侯突然玩起了泥巴,还要做磨喝乐……这其中巨大的反差,让邱晨愣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秦铮顾自揉了一会儿泥巴,没有得到回应,抬头看过来,微笑道:“很意外?我小时候最爱摆弄这个……我还自己动手烧过瓷器,为了这个,还专门跑去京郊的瓷器厂跟着老师傅学了好几个月……”

听他这么一说,邱晨收敛了惊讶之色,慢慢地走过去,将手上的医药箱子放在炕上,在秦铮对面坐了。

秦礼笑着送了盏茶上来,垂手退出了门外。

邱晨的目光都关注在秦铮手下的泥巴团上,看着这些有些特别的泥巴,禁不住伸手戳了戳:“这是专门用来烧陶器的陶土?”

秦铮抬眼看看她,脸色柔和平静道:“嗯,是去邻村陶窑上寻来的,质地一般,烧出来估计不够细腻。不过做磨喝乐也足够了,那个一般都是用红泥直接烧制的!”

磨喝乐最初是梵文音译的佛教天龙八部之一,后来渐渐由蛇首人身的形象演化成了可爱顽童形象,有些像南方常见的泥阿福,形式却多种多样,有些是玩偶状,有些则类似瓦当状的刻花,最初用来七月初七供奉牛郎织女的,慢慢的就成了儿童的玩具。

邱晨实在想不出,是什么让秦铮突发奇想做起磨喝乐来,但不得不说,这种有着浓厚传统文化气息的东西,对邱晨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说着话,秦铮扭了一块泥巴递到邱晨面前:“你也来一块试试?你的手巧,一定做得比我好看!”

邱晨下意识地接了泥巴,听到秦铮这话,不由失笑:“你从哪里看出我的手巧了?我如今可是连针线都拿不起来了!”

“那是你不做,你做一定比一般人做的好……就看你给我缝合的针脚,就比姓唐的半吊子强多了!”秦铮眼皮都不抬地说着话,看似很不上心,反而显得更真诚,因而丝毫感觉不到不真诚。

邱晨笑着摇头:“你这话要是让文庸知道了,估计又跟你急……”说着,不由想起穆老头儿在猪皮上练习的缝合术来,那叫一个深入浅出高低不平大小不均……忍不住笑道,“你没见那缝的真不好的,你要是见了,就知道文庸那已经堪称完美了!”

秦铮挑着眉头看向邱晨,跟着她笑笑:“……难怪,这几日不见老头人影儿了!”

话题一转,两个人商议起磨喝乐的造型问题。

邱晨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胖乎乎的阿满和笑的欢实的阿福,就笑道:“我要塑一个女娃一个男娃……”

说着,她的手下动作加快,将手中的一团泥分成两块,揉成两个椭圆形的泥坯,然后取了半碗水过来,沾着水慢慢地开始给泥坯塑形。她在现代的时候尝试过制陶,制陶器要想表面光滑整洁,用水打磨塑形是最省事的方法。

秦铮看着她手下渐渐多出来的剪刀、梳子、小刀子之类的工具,眉梢一点点挑起来,半天才渐渐落了回去。这样子,哪里是刚刚接触泥塑的新手,分明是泥塑老把式的架势嘛!难道说,她小时候也曾去烧陶的窑厂里玩耍过,跟着老师傅学习过?

邱晨平日沉稳理智,性子里也有童心未泯的一面,现代时又一直小姑独处,未婚未育的身份,让她那份单纯的童心时不时地会冒出来。这会儿,手里玩着泥巴,就起了童心玩性,认真地捏刻琢磨起来,有些忘我的意味了。

别看邱晨做针线不会,做这个却凸显出了她手指的灵活性。一把梳子,一把剪刀,一根簪子在她的手里灵活机巧,很快,一个胖乎乎喜乐可掬的女娃娃就在她的手中塑造出来了。

秦铮微微一挑眉毛,也垂了眼睛,不甘落后地开始揉捏手中的泥巴,片刻功夫,一个同样可爱满脸笑意的男娃娃也被他捏好了。

邱晨托着自己捏的女娃娃,举到秦铮的男娃娃跟前:“呵呵,还是你这个好看,拙朴可爱,却不是灵活,看得出有底子的……”说着邱晨托了两个娃娃,询问:“放窗台晾干?还是放哪里烘干?”

泥塑想要烧制上色,需要晾干或者低温烘干到一定程度才行。是以,邱晨才会这么一问。

秦铮微笑道:“就放窗台吧!”

放窗台,他就可以随时看到了!

邱晨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娃娃摆在窗台上,温和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在拙朴的两个泥娃娃上,似乎笼上了一层异样的光彩,让秦铮微微眯了眼睛。

第二百五 花兜兜

第二百五花兜兜

短暂的任由童心流露之后,邱晨就恢复了理智,洗了手后,给秦铮换了药。

拆了线之后又是三天,秦铮的伤口愈合情况很好,伤口线愈合的没有挣开发炎等现象,缝合的针眼儿也恢复的很好,只是稍稍有一点儿红,并没有肿胀发炎现象。

邱晨用镊子清理着伤口上少量的渗出液,抬眼笑着道:“伤口愈合得很好,这几天就能比较随意地用力活动了,只要不用大力拉扯胁下就行了。”

说着话,邱晨手下利落地把伤口清理包扎好,回头招呼秦礼:“今儿侯爷的药减为两个时辰一次,我再去跟厨房说一声,隔两个时辰送一趟饭,饭后两刻钟服药。”

秦礼满脸喜色地应着,道:“夫人,我去厨房说一声吧!”

说着看了秦铮一眼,看自家爷垂着眼,面色和煦,并无半点儿不虞之色,嘿嘿一笑,眨眼就退了出去。

“这几个人,就数秦礼最活泛讨喜……”邱晨笑着赞了一声,垂着眼将用过的污物收拾了,放进屋角的污物篓子里,回身拎了药箱就要告辞离开。

“嗯,中午做一份鱼丸吧……”秦铮突然开口道。

邱晨微微一怔,目光看着脸上微带赧然的秦铮,微微别着脸,似是不好意思看她的样子,竟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展颜一笑,邱晨略一思索就痛快答应下来:“好,正好今儿得了一条乌鳢,就给你做个鱼丸,再做个鱼片?”

秦铮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淡然,点点头道:“好!你做的味道都好!”

这是要她亲自下厨做给他吃呢!

今儿先是想起来玩泥巴,这会儿又要吃她亲手做的菜……倒真是有了几分孩子的任性了。

乌鳢就是黑鱼,大个的乌鳢生长周期长,肉质会比较坚实,若是做不好,肉质会老硬如木头一般,陈氏留在安阳又没跟回来……还真得她亲自下厨才行!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也笑着答应下来,心念一转,又含笑道:“你如今的伤也能活动活动了,要不你也来帮把手?那乌鳢个头儿大,凶猛的很,我自己动手杀鱼怕是有点儿难!”

秦铮似是有些不相信,抬眼看了邱晨片刻,清楚地看到邱晨眼中微微的调皮味道后,秦铮扯动嘴角,似是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这个时代,稍稍有些地位的男子都讲究‘君子远庖厨’,邱晨虽然那么说,更多的是一句玩笑,也没想到秦铮真的答应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后,也没觉得有多大不了的,笑着道:“要是杀鱼,在这里可不行,你收拾一下,就来后院厨房吧!我先过去,准备一下……鱼丸儿、鱼片儿可都是细发活儿,两个时辰后要吃上,这会儿就得动手了。”

秦铮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点点头,起身下炕,秦礼很知机地进来,蹲下伺候着秦铮穿了鞋子……邱晨却不多耽搁了,拎着要像掀帘子出了门,转回后院去了。

刚刚她跟秦铮说的也不是诳人话,鱼丸鱼片要想做的好吃,实在是需要费一些功夫的,她也真厨房里做个准备,只不过,准备工作不需要她亲自去,吩咐下去,让小喜和大兴家的做好就成了。

回到房间,邱晨先吩咐月桂去厨房传话,让人备好大案板,再备好一大块猪皮。看着月桂答应着去了,邱晨进了东耳房洗了手出来,喝了口热茶,玉凤已经拿出来邱晨的大围裙来,邱晨就带着玉凤一起绕过屋角穿廊往大厨房走去。

大厨房里,大兴家的带着人已经摆好了一张大案板,一块白嫩的猪皮也备好了。

“夫人,杀鱼腌臜,我让人杀好了,夫人看着我做就成了。”大兴家的一边准备着榔头、菜刀等杀鱼用具,一边笑着建议道。

邱晨笑着摇摇头,“咱们且等等,今儿我请了人过来帮忙!”

大兴家的很有些意外,目光扫过跟在邱晨身后的玉凤,玉凤也不知道缘由,微微摇了摇头。母女俩都微微讶异着,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依着邱晨的吩咐,耐心等待。

还好,并没有需要她们母女等待太久,一道青色的高大身影从屋角的穿廊里走了出来,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大厨房走来。

邱晨也不理会大兴家的和厨房里诸人的惊讶疑惑,笑着吩咐玉凤道:“帮忙的人来了,你把围裙拿过去,伺候着秦爷穿上,免得秦爷脏了衣裳!”

邱晨的围裙是特制的,就是一件带衣袖的反穿褂子,因为邱晨对现代的一点点小怀念,前衣襟上封了个大大的小熊口袋,这会儿,下厨要用的帽子、手套都装在小熊口袋里,让小熊身子鼓囊囊圆滚滚的,特别憨实可爱。而且……这件围裙还是邱晨极少用的粉色小花朵花色布料。

玉凤愣怔着,看看手里的围裙,再看看慢慢走过来的高大英挺的男子,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

邱晨一挑眉,睨了玉凤一眼。玉凤微微一个激灵,连忙收敛了心思,拿了围裙匆匆迎上去,也不敢抬头,垂着眼曲曲膝:“秦,秦爷,让婢子伺候您穿上罩衣吧,免得,免得沾脏了您的衣裳!”

秦铮目光扫过玉凤手里的粉红色衣服,目光一转就看到厨房门口那含笑而立的妇人,正有些目光灼然地看着这边,嘴角微微一抿,竟一言未发地伸展开了手臂。

玉凤垂着头,心里如擂鼓般,手也微微有些抖,拎着粉红色花围裙的衣领,抖了两回才抖开,然后尽量小心翼翼地拿着围裙给秦铮穿到胳膊上去。

“哎呀,我居然忘了,这衣服袖子估计不够长……玉凤,帮着秦爷把衣袖缚起来,再穿围裙!”邱晨突然开口。

玉凤腿一软,差点儿跌坐下去。

秦铮扯扯嘴角,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小丫头,抬眼看向邱晨道:“这丫头胆子小,还是你帮我缚膊吧!”

邱晨笑容微微一顿,挥手道:“玉凤,就这么给秦爷穿吧……看来秦爷也不在乎衣服脏不脏!”

说着,转身吩咐大兴家的,把乌鳢抬出来。

听着邱晨语气不对,玉凤哪里还顾得害怕,战战兢兢地就要上前帮着秦铮挽袖子。

刚刚很是配合的秦铮,这会儿却不配合了,手臂轻轻一拨,就把玉凤拨开,粉红色的花围裙就挂在他一只胳膊上,抬步往邱晨跟前走去。

大兴家的带着人抬了装乌鳢的大木盆出来,一看这情景,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目光扫过还要追上来的玉凤,悄无声息地招呼着身后的小喜、王氏和玉凤,匆匆避进大厨房里去了。

邱晨愣怔着看着飞快避进大厨房的一群人,这些人不但避开了,还把厨房的屋门也给关上了……

“你帮我吧……那丫头不知我身上伤在何处,万一碰到了……”秦铮淡然的声音在邱晨身后近处响起,明明平静无波很是淡然的声音,听在邱晨耳朵里,怎么听怎么有一股子自得的味道。

邱晨转回头,瞥了秦铮一眼,却只看到秦铮一张近在眼前的脸平静淡然的根本没有多少表情,也看不出什么自得,只是目光格外温和地凝望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这样子,倒不像是她开他的玩笑……邱晨一时很有些趣味索然起来。

帮你穿就帮你穿,等你穿上这粉红色的花围裙……看你还能这样淡然不!

邱晨紧抿着嘴角,挑衅地看了秦铮一眼,先动手将围裙从秦铮身上拿下来,然后在秦铮的配合下将他的两只衣袖都挽到了肘部衣裳,这才将粉红色花朵的还绣着一只肥胖小熊的花围裙给秦铮套到了身上。然后,邱晨往后退了几步,开始欣赏自己的杰作--

围裙的尺寸是邱晨的,穿在秦铮身上自然有些窄小,幸好围裙后边的带子比较长,也勉强系上了,只是邱晨穿着几乎达到脚腕的围裙,穿在秦铮身上却还不到膝盖,这形象……怎么看怎么像是小朋友穿了个花兜兜!

邱晨几乎喷笑,却强压着自己别开头,伸手拿起案板上的榔头和菜刀,招呼道:“动手吧!”

秦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兜兜,却只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很配合地上前,从邱晨手里接过榔头,站在木盆边儿上,却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转回头来询问:“这个,怎么杀?”

邱晨这会儿根本不敢抬眼看,憋着疯狂地笑意,还要尽力让自己保持着正常的表情……这忍笑忍得是真辛苦……

胡乱指着盆里的乌鳢,邱晨道:“把它打晕,然后开膛放血……”

说到这里,笑声差点儿抑不住从喉咙里爆出来,邱晨赶紧住了嘴,仅仅抿着嘴角,只让自己的眼睛盯着水盆里的乌鳢。

“哦……”秦铮轻声答应着,手中的榔头应声而落,正在木盆中游动的乌鳢丝毫没有反抗,脑壳……就碎掉了!

“呃……”虽然见杀鱼不是第一次,但这样血腥的场景邱晨还是第一次看到,禁不住吸了口冷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始作俑者。

秦铮微微懊恼地皱着眉头,瞥了邱晨一眼,淡然道:“第一次,没控制好力道!”

邱晨满肚子笑意这会儿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怔怔地点点头,“那就开膛吧!”

秦铮很配合,俯身从盆中就要捞起乌鳢,被邱晨匆忙伸手挡住:“别这么拎东西!你的伤……”

秦铮目光一柔,勾勾唇角,顺着邱晨的意思在木盆前蹲下,手持菜刀,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般,挪动了一下手指,另一只手仍旧握着榔头,把乌鳢翻转过来,手起刀落,乌鳢的腹部就被划开……邱晨几乎没看到他是怎么做到的,乌鳢腹中的肠肚儿就被菜刀清了出来……

不知怎么的,邱晨猛地想起在小说中看到的描述--枪尖儿在肚子里一搅……

“呃……”一股翻涌之感从胃中疯涌上来,邱晨差点儿当场吐出来,连忙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怎么了?”秦铮将手中的菜刀、榔头随意一放,伸手扶住了面色急变的邱晨。

他以为是杀鱼的过程太过血腥,吓到了邱晨,却怎么都想不到,邱晨是联想起他这一手利落扒内脏的动作是怎么来的……这会儿,邱晨就像是钻了牛角尖儿,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脑子越是不断地浮现出秦铮在战场上杀人之后,再将对方的内脏搅得稀巴烂的画面来……

“别,别……”邱晨这会儿胃口强烈地翻涌着,都恨不得秦铮马上在她眼前消失,哪里还敢让他靠近自己,连连摆着手,自己也避开几步,努力地做了好一会儿深呼吸,才将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压制下去。

好受些了,邱晨不由暗暗苦笑,这算不算是自作孽?明明是她想着看秦铮的笑话儿来着,没想到难过的却是自己个儿!

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邱晨终于觉得好过了些,脑海里也不疯狂浮现那些她想象的画面了,这才转回身来。

微微一笑,邱晨开口道:“多谢你了,这样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失笑地上前帮着秦铮把身上的围裙脱了下来。又细心地把衣袖也给他放下来,又抻了抻,这才笑道:“你回去歇着吧,过一会儿,鱼丸鱼片做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虽然邱晨的呕吐感压下去了,但她的脸色却惨白惨白的,很是难看。

秦铮看着笑得透着股子虚弱的呃妇人,不由心生怜惜。这样的娇弱女子,虽说做得一手好菜,只怕也没见过杀鱼杀鸡这样的血腥场面,更遑论自己刚才那种激烈的动作……唉,是自己考虑的不够周到了。

秦铮也不理会自己的衣服怎样,只凝视着邱晨的脸色,关切道:“你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了……”

邱晨这会儿已经完全镇定下来,胃口的难过劲儿也过去了,抬眼看着秦铮笑道:“真的无妨。刚刚……你的动作太利落了,我赶到意外罢了!”

见她坚持,看起来气色也渐渐有所好转,秦铮点了点头,转身慢慢地走过穿廊,回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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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二百五……

第二百五十一章 剃毛

第二百五十一章剃毛

接下来的活计,邱晨也实在没办法亲手操作了,叫了大兴家的出来,细细地吩咐了几个注意事项,就远远地离开了大厨房,回到自己屋里洗漱了,剥了只橘子吃了,这才觉得心口的烦恶消退了些。

又喝了杯热茶,缓了一会儿,感觉确实无碍了,这才起身再次回到后院。大兴家的依照邱晨的吩咐已经片好了鱼片,用蛋清和水淀粉抓了,放入少量盐末和料酒腌了,邱晨指点着做了个熘鱼片。

另取了鱼肉在猪肉皮上用刀背拍成了鱼肉茸,鱼肉中的细刺就被拍入了猪皮,鱼肉细腻洁白,同样放入蛋清和水淀粉调和,加入适量的调味料,挤成丸子放入清汤内汆熟,然后换一只小砂锅,放入新鲜的清汤,把鱼丸捞出放入,加热后,放入点缀的香菜叶和几滴香油。看时间,距离秦铮的早饭刚刚好一个时辰,打发玉凤送去前院,邱晨盛了一小份鱼丸和熘鱼片端进三进西里间,请刘氏老太太品尝。

这两品菜,鱼肉鲜嫩营养丰富,口感嫩滑,又几无鱼腥气,特别适合老人孩子食用。

刘老太太尝过一口后就搁了下了汤匙:“很鲜……真不错。给孩子们留着也尝尝!”

邱晨笑道:“娘,您吃吧,厨房里还有呢,今儿买的这条鱼个大,给孩子们留着许多呢!”

刘老太太这才不再推却,到底让人又拿了一只汤匙来,让邱晨陪着她一起吃了。

很快,孩子们放学回来了。除了刘老太太品尝的鱼丸鱼片外,鱼骨熬了一大锅浓汤,奶白奶白的颜色,邱晨又让大兴家的切了几大盘薄薄的岩羊肉片来……秦铮主仆在林家住着的一个好处,就是不愁没野味儿吃,秦铮虽然还不能活动,秦礼几个却抽空就上趟后山,野兔野鸡家里不断不说,岩羊、狍子也隔三差五的就能带回一只来。

吃过饭,打发孩子们去了学堂,邱晨就带着青杏去了三进院的东厢房。三间东厢房北间是邱晨的实验室兼配药室,南间则是她的私人库房,临时把前几日酿制的山葡萄酒、野葚子酒都放进了南里间的炕上,每日少许加热促进发酵,隔了七八天,邱晨就过来看看发酵的情况。

果然,如她所料,果料是发酵了,但发酵的速度却不尽如人意。酿酒发酵的过程太快太慢都不好。邱晨一边让青杏少许加热一下,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明年再酿制果酒要早下手,趁天气温度还能充分发酵的时候就下手酿制……看着坛子里发酵溢出来的少许白色泡沫,邱晨皱着眉头担心,万一酿成醋还好说,果醋的营养价值同样很高……就怕这么大张旗鼓地倒腾一回,却都给酿成……肥料,那可就成大笑话了!

查看过果酒,邱晨回到屋里,一时也没事要做,想要找本书消遣消遣,随手抽开炕柜的抽屉,一眼看到一个板板整整的薄布包……微微一怔,邱晨才想起,这是穆老头儿给的见面礼儿,她拿回来就任由玉凤收起来了,竟给忘到脑后了。

好奇地拿出来,信手打开布包,一本薄薄的册子出现在邱晨眼中。微黄的书面上简单的写着两个字:札记。

邱晨眨了眨眼,不清楚穆老头儿怎么会给她一本札记做见面礼……翻开书页,入目第一页,就记录着:沱江峦山谷,生一花七叶……蜀人用以疗蛇毒……可治疮痈,效速。余用之治伤寒,水浸服优于煎服……

竟然是一本穆老头儿自己行医用药的笔记!

邱晨的兴趣立刻被调动起来。

七叶一枝花,又名重楼、蚤休,本草医方书记载,用于治疗疮痈、清热解毒、疗蛇毒,到了现代才逐渐研究出,七叶一枝花可以抗癌,这也可以看成是治疗疮痈效用的延伸。而研究出七叶一枝花对几种伤寒杆菌、痢疾杆菌都比较强的抑制作用,水浸剂比煎剂效果好。这恰恰与穆老头儿的札记吻合起来。

取得那样的研究成果,邱晨知道有多不容易,是在非常完善的实验室里才取得的。没想到,穆老头儿居然在这个时代就从实践中摸索总结出来,真是……了不起!

邱晨就像口渴遇上了水,就坐在炕柜跟前,托着穆老头儿的手札细细地看起来。

看了几页,邱晨就看出来了,穆老头儿给她的这本薄薄的札记记录的内容,多多少少都与各种瘟疫有关联,都是穆老头儿亲历过、并亲手治疗过的疫情、热病总结出来的行医手记,别看只有二十多页,却几乎涵盖了几种烈性传染病的治疗。

从这些记录中,能够看出,穆老头儿为了研究这些疫病、热病的治疗,竟亲自深入多个疫病病区,从实际治疗中逐步摸索……这每一次深入疫区,都是冒着性命危险啊!

手札很快看完了,薄薄的十几页手札托在手中,却让邱晨觉得无比沉重。这些,是穆老头儿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亲历疫区研究总结出来的……或许不如实验室中的研究结果缜密严谨,却比实验室中拿出来的研究结果,沉重的多。

这一刻,邱晨第一次对那个看似不羁疯癫的老头儿,生出由衷的敬佩来!

呆坐了好半晌,邱晨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从穆老头儿的手札中,有许多是她也未知的,也有些疾病,现代已经有了明确的防治措施……比如防治天花的牛痘。穆老头儿记载的还是种痘,还是用的人痘,传染性强,操作不慎,容易造成感染死亡,副作用也比牛痘严重的多。或许,她可以跟穆老头儿携手,把防治天花的牛痘种痘法研究出来。

若是将牛痘的方法告诉那个老头儿,穆老头儿会不会天天跑去牛棚里跟牛睡一起去?

这个问题在邱晨脑海中闪现出来后,几乎没有迟疑地就得了个肯定的回答。就穆老头儿对医药的那股子执着劲儿,是一定,一定会天天跑去牛棚里研究牛痘疮的……

邱晨有些恶趣味儿地想象着小老头儿天天与牛为伍的场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从后院厨房回来,玉凤就特别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看着邱晨一直很沉静地看书,她就在炕尾做着针线,这会儿,邱晨突然笑起来,吓得玉凤手指一抖,绣花针扎了手,让她疼的差点儿把手中的绣活儿丢出去。

擦去手指上的血珠子,也稳了稳神,玉凤这才起身,将绣活儿放在一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呼唤:“夫人……”

“呵呵……啊……玉凤,有什么事儿?”邱晨的偷笑被玉凤打断,愣了一下,才回头询问道。

“夫人,您这是想起什么来了,这么欢喜?”看着邱晨脸上残留着未尽的笑意,但眼神却是清明的,玉凤也放下心来,禁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啊,呵呵……没事儿,没事儿……”邱晨又忍不住笑了一阵,才摆着手道。她哪里能把自己心里那点儿恶趣味儿说出来?

说着,邱晨将手中的手札仔细地放回炕柜抽屉里,下炕穿了鞋子,进耳房洗了洗手,拿了一件斗篷就往外走:“你不用跟着了,我去前院看看!”

玉凤伺候着把邱晨的衣服打理整齐,听邱晨如此吩咐,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也只好曲曲膝停住了脚步,眼看着邱晨脚步轻快地走出门,沿着檐廊径直往前院去了。

夫人这样子忽笑忽恼的……倒很像是她见过的那些心有所属的姐姐们的样子……玉凤怔怔地想着,又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个不是自己能想的,连忙晃晃头,转回房间里去了。

她伺候好夫人是本分,夫人心中所属是谁……就不是她一个丫头能乱想的,更不是她一个丫头能管的了。她还是安心把夫人用暖筒儿绣出来,再衬上挑好的皮子……这天可是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了。

重新拿起针线,玉凤禁不住又感叹,人家的夫人小姐做暖手筒儿都是将皮子缝在外边,她们家夫人却偏偏喜欢把好东西都藏在里边,外边还要衬上不太显眼的茧绸,绣花的花样、花色也不要太过华丽鲜艳,还说这是什么‘低调的奢华’,真是想不通……不过,就是这样哪儿哪儿都往不显眼里做,往不显眼里穿着打扮,她们家夫人还是好看,不金晃晃的耀眼,不乔声作势,但却爽气干练地让人放松安心,让人愿意跟她在一起。

由此,玉凤不由又想起之前被她抛开的那个问题……她们夫人属意的是哪个?

按说,她们三家都是从廖家出来的奴仆,她更应该偏向廖家三少爷,而且,廖家三少爷也确实好,人长得好,有本事,对夫人对小少爷小小姐都好……可是,她隐隐地觉得,夫人要嫁进廖家并不容易。

邱晨一路来到二进门处,经过室外冷空气的刺激,脸上的笑意淡了去,情绪也平稳下来。

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邱晨失笑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居然用这种事去戏弄穆老头儿……以穆老头儿多次进入疫区研究防疫用药来看,只怕穆老头儿跟牛住在一起都不会觉得怎样,说不定还会无比幸福无比兴奋呐!

算了,虽然穆老头儿人不太着调,但这份对于医药研究的执着和无畏精神,还是很值得她尊敬的。她也就不要乱开玩笑了,以免再发生上午那种自作孽的事儿。

想明白了,邱晨也不急着往前院去了,只交待二门上的王氏,让她注意着前院,穆老爷子一回来就给她递个话儿。

看王氏答应着,邱晨又沉吟道:“日后天也冷了,这里过堂风儿吹着最冷不过了……嗯,你去找赵九来,让他尽快在这里加盖出一间门房来,也别盘炕了,安个炭炉子吧!你能烤烤火,以后有往来的随从仆妇,也有处落落脚。”

王氏听得感动,连忙曲膝谢过。

邱晨挥挥手道:“二嫂今儿还好吧?这会儿午休醒了?”

“二舅奶奶今儿还好,早饭、午饭用的都好,特别是午饭的鱼丸儿,说没鱼腥味儿,吃的顺口,吃了一小碗。”王氏细细地回禀着。

邱晨点头应了,打发王氏:“门房起来前,你先在头上这间倒座里呆几天吧。去找玉凤要这屋的钥匙去,再去找赵九,让他来拨个炭盆子过来。”

王氏连连曲膝应着,邱晨挥挥手,沿着廊檐一路进了二进正房,去寻赵氏说话了。

邱晨不喜欢串门,也不太喜欢跟夫人们一起扎堆儿说闲话,但是回到家里十多天了,却一直没跟赵氏说说话,询问一声,她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了。

走进正屋,厅里温度明显比三进正房温度低一些,邱晨走到火墙边伸手摸了摸,果然没有温度,不由皱了眉。她明明吩咐了,三个院子都把炭拨出来,把火墙都生起来,就是中午温度稍高些,也只需减减火就成了,这屋里的火墙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了,少说也有一个时辰没烧火了……这是有人克扣了二嫂,还是烧火的偷懒了?

不等她回身出去查问,赵氏听到屋里的动静,已经撩了帘子从西屋里走了出来:“嗳,是妹妹啊,怎么就在外头站着,快进来!”

邱晨敛了脸色,笑着应声走进里屋,迎面而来的温煦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伸手摸了摸里屋的火墙,又摸了摸炕面,火墙温热的,火炕也不太烫,这样晴好的初冬也能凑乎了……赵氏穿了棉裤棉袄,应该不会太冷。

看着邱晨摸了火墙摸炕面,赵氏了然笑道:“你不用摸了,是我嫌屋里烧得太热燥得慌,特意没让人烧外屋,里屋也只是早晚午三时稍稍烧一下,不冷就成了……我跟你哥哥平日在屋里的时候不多,烧的屋里热燥的难受,也没人用……”

说着,拎了桌子上的茶窠子给邱晨倒了水递过去。

“二嫂快别忙乎了……”邱晨接了茶放在炕桌上,扶着赵氏在炕上坐了,笑着道,“要说觉得燥,就在屋里多放几个水盆子,过几天,我再让人给你送几盆水仙来,你放在窗台、炕柜上都成,绿莹莹的好看,也去燥气……但若是为了省炭不生火,我可就不依嫂子了。嫂子想想,这屋子里没人的时候烧了火墙火炕,屋子里热乎了,人再进来,省的有烟火气不说,也不会进屋哪儿哪儿都冰手……不说别人,就说我哥如今挣得可不算少,足够嫂子敞开了烧炭的,勤俭持家也不在这上头……”

说着,两个人都笑起来。

赵氏有些赧然地笑道:“妹妹说的是,我记下了。”

邱晨笑笑,转了话题问起赵氏的身体来,两个人聊了几句孕产事宜,邱晨顺口就说起丫头子的事儿:“二嫂这边之前是我忽视了,也没给你安置个丫头过来伺候……”

赵氏笑着摆手道:“海棠快别这么说,咱们在家里做饭做家务都是自己做的,这么多年都没使唤过丫头子,如今,爹娘身边有人伺候,做饭也不用我动手,我啥活儿都不用干了,哪里还用得上丫头伺候……”

邱晨含笑听着赵氏说了一篇话,笑着点点头,道:“二嫂这话是不差,但二嫂如今身子日渐沉笨,身边每个人守着,咱娘和我都不放心……想起这件事,我就琢磨着,家里的小丫头年纪小,顶不上大事儿,现从外头买吧,年纪合适的,怎么也得十五六的,这个年纪的丫头买进来,脾气品行都不了解……真不敢用。琢磨来琢磨去,我就让王氏早晚过来伺候着,帮二嫂拾掇拾掇屋子,端端饭什么的……这样一来二嫂身边不时有个人伺候着,二来,王氏来家里也大半年了,性子温厚安分,不会给二嫂淘气,省的二嫂生气……我也放心。”

邱晨这话说的有些绕,赵氏听得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脸上的笑就深了几分,拉着邱晨的手,略带羞赧道:“让妹妹操心了!”

邱晨反手握住赵氏的手,摸摸赵氏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含笑道:“二嫂这就是跟我见外了。不说我在家时二嫂拿我跟亲妹子一样,就说这些年,二嫂对爹娘孝敬尽心,我对二嫂也是满心感激呢!”

说着话,邱晨抬眼看着赵氏的表情,斟酌道:“二嫂,妹妹说句话,二嫂别嫌妹妹多事儿……”

“怎么会,妹妹有话尽管说。”赵氏笑着连忙道。

“二嫂,咱们家是从穷日子里过来的,一家人一直和和美美的,如今眼看着日子好过了,咱们家里的人也势必会渐渐多起来,这会儿没有合适的人给你使唤,有了合适的,早晚也会添上……这些外来的人,毕竟不是打小儿教导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底子怎样性子怎样……保不准就有些有哪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的……丫头媳妇子,我这会儿给二嫂吃个定心丸,我是见不得那些事儿的,二嫂也不用怕人说什么,只管安安心心地守着二哥和侄儿们过日子,咱们家不兴那些歪门邪道的事儿……”

说到这里,邱晨又笑起来:“我知道二嫂这会儿不反对我这些话,但将来当了婆婆,盼着多抱孙子,这事儿说不定就难说了……”

赵氏被邱晨说的红了脸,听到这话却不等邱晨再说下去,握着邱晨的手紧道:“妹妹快别这么说,我虽然不识字儿,可不糊涂,那些丫头小妾的,可都是不安分的搅家精,俊章兄弟们是定不会让他们沾这些的……”

说到这里,赵氏似乎发觉自己表态太快了,微微有些忸怩地顿了顿,还是接着道:“就跟妹妹说的一样,咱们都是苦日子里过来的,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才是正事儿。”

邱晨呵呵笑着,顺着转了话题,又说了几句话,王氏赶过来回话,说是穆老爷子回来了。邱晨就顺势起身,辞过赵氏往前院去了。

刚刚走进前院,邱晨就看到当院里扔着好几只血淋淋的野味儿,这些野味儿的皮子无不破烂不堪的,一下子竟很难辨别究竟是何种东西。

赵九正带着人拿了箩筐过来,看到邱晨连忙道:“回夫人,是穆老爷子带回来的,小的这就送去厨房……夫人进屋吧,这儿一会儿就拿土清扫了。”

邱晨讶异着,并没如赵九说的进屋,而是耐着不舒服走过去,拨了拨地上的野物,竟发现这些野物身上的皮子几乎没有完整处,却都用针线缝合过了……呃,这是……穆老头儿拿来练习缝合的?

这一扒拉,邱晨敏感地察觉到,有一只野物居然还没有完全死透……邱晨生生打了个冷战……这穆老头儿真是……!

心里犯冷,再看地上的野物儿,也实在救不活了,邱晨只好丢开手,不让自己再看再想,转身进了正屋。

一跨进正屋,不等邱晨反应过来,穆老头儿就神出鬼没地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哈哈笑着扯着邱晨就往外走:“丫头,看看,看看老汉的手法去……”

被他这么一说,邱晨又想起还没死透的野物,脸色一白,连声道:“穆伯,我看到了,我刚刚已经看到了……”

“啊?丫头你已经看过了?怎样?哈哈……不输于丫头你了吧?”穆老头儿很自得的大笑着询问。

邱晨不急着回答,先把胳膊从穆老头儿手里解救出来,揉着被穆老头儿抓疼的手腕,摇摇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您从最根本上就没做对,哪里还用得着看手法……再说了,你弄得那些……呃,烂糊糊的样子,去哪里看你的手法去?”

穆老头儿脸上的笑容僵住、褪去,又渐渐浮起一层恼怒和不甘来,盯着邱晨的背影,眼看着她就要走进西里间去了,这才身影一闪,紧跟了上去。

“嗳,丫头,你说清楚,老汉哪里错了?”穆老头儿紧追不舍地问着。

邱晨已经进了西里间,并在炕上坐了下来,听穆老头儿追着问,邱晨不紧不慢道:“穆伯,你是练家子,眼力好,能从那么乱七八糟的血渍皮毛中看到针线缝合……我的眼力可没那么好!”

穆老头儿怔了怔,挥挥手不在乎地笑道:“哈哈,在山上哪里去找水……要不,老汉去洗洗给丫头拿过来看看?”

眼看穆老头儿就要往外走,邱晨连忙挥手阻止他:“穆伯且慢!”

看着穆老头停了脚步,邱晨才道:“穆伯,缝合伤口,第一要做伤口周边的清理,包括毛发、污物,以及溃破和残破太过的表皮……皮肉,然后彻底清理创口,最后才能缝合包扎。”

“清理毛发?你是说要剃毛?”穆老头儿问着话,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还颇有深意地斜了一只沉默的秦铮一眼。

邱晨也不急着回答,而是进了耳房洗了洗刚沾到手上的血迹,走出来重新坐了,这才道:“原则上是如此,创口比较小、比较浅,或者被毛不浓密,不至于影响到伤口的愈合的话,也可以不清理!”

穆老头儿哦了一声。

邱晨也不理会他拐了七八个弯儿的怪声,话题一转道:“穆伯,今儿我看了您给的见面礼了。”

“你个丫头才看啊?”穆老头儿很不满地质问了一句,又忍不住紧接着问道,“怎么样?那可是老头儿我十多年的心得。”

邱晨笑着点头,毫不迟疑地赞叹道:“老伯能够数次深入疫区,只为了寻找治疗疫病之方药……这份舍小我为百姓的高风亮节,实在让我钦佩不已!”

穆老头儿似乎很期盼邱晨的肯定,但真的听到邱晨真诚地赞叹后,却又露出一副很不在意地表情来,摆着手道:“哎,哎,别那么说,真是……那啥,老汉进疫区,不过是为了解自己心里之惑,跟什么高风亮节可没屁点儿关系!千万别那么夸我,老汉受不了……嘶,这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被穆老头儿这番话说得,邱晨很一阵无语,干脆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了,转而道:“老伯,我看你记载了人痘……那个也是您亲手做过的?”

穆老头儿一瞪眼,翘着胡须道:“当然,老头儿还不屑于拿别人的东西充门面!”

邱晨摆摆手,“我就是确认一下,没别的意思,老伯别怪……那个,我想问老伯一声,种了人痘后,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免于天花?”

被邱晨这么一问,穆老头儿有点儿打蔫儿,竟叹口气道:“人痘种下后,只要顺利出痘,并痊愈的,以后就不会再出痘……但是,也有孩子的先天太弱,熬不过去……”

“几成?”邱晨毫不客气地紧问一句。

穆老头儿愣怔一下,很有些颓丧道:“十之七八都能活下来吧!”

十之七八能活下来,也就是说,种了人痘之后,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比例会因此死亡!

也难怪历史上宋朝就出现了人痘种植,却一直没能大面积推广了!

邱晨抬眼盯着穆老头儿:“若是有个法子,几乎没有死亡,或者仅仅百之一二可能死亡……”

穆老头儿满脸的不可置信,瞬间两眼一下子变得闪闪放光起来,一下子跳起来就要去抓邱晨,一道手影闪过,穆老头儿下意识地避开,几乎同时挥掌反击回去……

“你们慢慢打,打出输赢来我再来……”邱晨起身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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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的时间完全乱了……争取尽早恢复正常时间更新!汗……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托媒

第二百五十二章

邱晨回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秦铮,看到对方对她竖了竖大拇指,赞许地朝她微微一笑!这样大幅度的表达,由这个面瘫的人做出来,着实让人讶异。

刹那间,邱晨竟有些晃神,目光不自禁地流连在那石破天惊般的微笑上,怔了怔,这才醒过神来,目光清明着,微微一笑回应,转回目光,跟穆老头儿说起牛痘来。

“其实牛痘我也只是在一本古书上见过,就是……”

邱晨将种牛痘的概念和大致操作思路跟穆老头儿说了一遍,穆老头儿一改平日的戏谑,专注地凝神倾听着,等邱晨的讲述告一段落,穆老头儿沉吟片刻,道:“这牛痘的法子,听起来倒和人痘几无差别,只不过用的是牛痘苗……嗯,你刚刚说采集牛痘结痂或者脓浆,是要去牛身上寻找么?”

邱晨仔细回忆着关于牛痘的历史资料,回答道:“想必老爷子也知道人痘分‘时苗’和‘熟苗’,这牛痘其实也有‘时苗’‘熟苗’之分。‘时苗’毋庸多言,就是从牛身上的痘疮采得。‘熟苗’则是指人接触患痘之牛传染所致的痘……用这种人体生的‘牛痘’采苗种痘,会更安全。”

一番话说下来,邱晨要斟酌着剔除她习惯用的生化术语,还要尽量避免用现代的习惯性用词,就让她的话听起来不是那么连贯,不是那么流利,也正是如此,听在别人的耳中,更相信她这些都是从‘古书’上看来的。

穆老头儿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呵呵,那老汉这就找找去……”

果真如此!还真是如邱晨猜测的一样,一听到防治疫病的有效方法,医药狂人穆老头儿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邱晨失笑,却还是抬手阻住穆老头儿:“穆伯且等等!”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怎地就如此啰嗦?唤住老汉,还有何事?”穆老头儿被拦住,明显有些不耐烦,抱怨起来。

邱晨也不计较,笑着道:“穆伯,你这一去,是不是想着自己去沾染牛痘?”

穆老头儿毫不迟疑地点头承认了。

邱晨笑道:“穆伯,你之前既然接触过那么多人痘,是不是已经种过痘?种过痘的人,可是没办法再传牛痘啦!”

穆老头儿眨巴眨巴眼,一下子恍然过来,一拍腿,叹道:“老汉一时心急,竟差点儿做岔了。哈哈,多亏了丫头提醒……走啦!”

说笑着,穆老头儿转身就走,话音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门帘微微地晃动,显示着刚刚有人经过。

当着穆老头儿的面,邱晨总爱逗逗这个说笑不拘的老汉,但内心里,却对这位执着着医药研究的老者充满了崇敬之情。这样完全是出自内心出自自发的医药研究工作,根本不计较名声利禄……这样的人,才真真正正值得人尊敬!也是邱晨历经两世都没办法达到的高度!

她扪心自问,也是个有良知有责任心的人,但她的责任心、良知都是有限度的,是想要换取相当回报的……相对起穆老头儿,她的出发点就显得功利了,不纯粹起来!

暗暗感叹了片刻,转回头来,邱晨对秦铮笑道:“老爷子爱医如痴……真真让人敬佩!”

秦铮微微摇头,道:“老爷子确是痴迷医术……只不过,他爱医却为拿来医人,就如他自己是说的,不过是喜好罢了!”

邱晨怔然失笑,随即感叹道:“能有这样喜好,并能将所想所得细致记叙下来……哪怕老爷子自己不用来医人,但只要老爷子所学能够传承,受惠之人远比老爷子一人医治要多得多!”

秦铮微微挑了挑眉,沉吟着点头,微微勾唇道:“还真是如此!”

“正是如此,也彰显出老爷子不计名利的可贵!”邱晨笑着,“原本想着问问老爷子那些野味儿怎么处置,如今……呵呵,我去厨房看看!”

说着,邱晨辞过秦铮从前院出来,秦铮也没多做挽留。

出了正屋,正好王氏端了秦铮的饭送了过来,邱晨看了看托盘上的小铜火锅,还有两盘肉片,笑笑打了个招呼,与王氏错身而过,径直往后院去了。

家里野味儿比较多了,穆老头儿又拿回来这些,邱晨就打发了人给西院的林老太太、兰英家、三奶奶,还有潘先生各送了一两只过去。

由穆老头儿的一本手札,邱晨又重新想起了天花和种痘,由这些,邱晨又想起了各种疫苗的研究制作……

制作各种疫苗,需要完善的菌种培养条件,而且需要严苛的无菌操作环境……在这些之前,玻璃培养……以及研究微生物的必备工具--显微镜,就又被提了出来。

制作显微镜,前提条件就是玻璃,而且是高档的光学玻璃……

邱晨回到屋里,从阿福的箱子里翻出那支劫后余生的望远镜来,单筒望远镜的制作工艺还比较简单,这支望远镜的玻璃工艺还远远没法跟现代的技术水平相比,清晰度也不够,但若是能够拥有这样的玻璃制作工艺,也非常难。

琢磨着,邱晨就打算跟云济琛打个招呼,让他托一下跑海船的朋友,寻找一些精致的无色玻璃回来,当然,能够得到玻璃的烧制工艺就更好了!

嗯……若是说制作显微镜,恐怕没办法引起云济琛的注意,若是说自己制作水银镜,自己制作各种玻璃制品……甚至可以把玻璃窗描述一下,相信,在暴利的驱使下,不用她说,云济琛也会想尽办法,把玻璃制作工艺想办法找回来!

突然想到了这么个好主意,邱晨也忍不住欣喜不已,来了兴致,还用穆老头儿带回来的野鸡做了两个叫花鸡,埋在大厨房的灶下,然后欢欢喜喜地回房间给云济琛写信。在家里住着,这种简单平静的生活,让她都不愿意离开了。

邱晨进耳房洗手的功夫,春香已经备好了纸笔,磨好了墨。

邱晨脱鞋上炕,坐在炕桌前,提笔在手,正斟酌着怎么跟云济琛说,才不至于让那个狡猾的小狐狸察觉到自己的真是用心,就听得门外月桂回报,说是学堂潘老太太过来了。

潘母虽说对她的态度已经转变了许多,每次遇见也能笑着打上个招呼说上一两句话了,可却从未到林家来过,这么突兀地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心里疑惑着,邱晨也没耽误。不看这糊涂老太太,还要照顾潘先生的面子呢。潘佳卿到刘家岙这一年多来,对几个孩子的教导可谓尽心尽力了,邱晨很是感念,这从她平日里比束脩多得多的各种照应上,也能看得出来。

“赶紧请潘老太太进来!”邱晨一边吩咐着,一边起身下炕,穿了鞋子迎出来,潘母已经跟着月桂进了三进院子。

邱晨扬起一脸的笑迎上去:“潘老太太!”

“呵呵,林娘子……”潘母未语先笑,脸上少许的不自在,在看到迎出来的邱晨一脸笑意后也散了,满脸笑地道,“平日多承蒙你照应,不是送这就是送那的,今儿又给送了野兔子过去……这不,正好我蒸了一锅九层糕,也拿两块过来给林娘子尝尝……”

说着,举了举手里的食盒,邱晨笑着接过来,让着潘母进了屋,却并没有招呼潘母往里屋上炕,而是在东次间的榻上坐了。

食盒放在榻几上,上茶的空挡,邱晨打开食盒。食盒中放着一只瓷盘,盘子上放着四四方方的两块糕饼,糕饼呈半透明状,一层黄一层白一层绿,层层分明,颜色鲜亮,微微冒着热气,竟是刚出锅的样子。

“这个,潘老太太的手怎么能巧成这样,竟做出这么一层层的糕来,跟雨后的彩虹似的,真真是好看!”邱晨笑着感叹着,递给身侧伺候的玉凤,“切一切端上来尝尝。”

潘老太太目光从垂手应着退下去的玉凤,看到微笑送上茶来的青杏身上,又扫过屋子里的布置家具,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转回目光来,对邱晨笑道:“哪里值得林娘子这么说,不过是如蒸饼一样,取个热闹意儿,没什么蹊跷处!”

蒸饼?一层一层地摞上去的……这个邱晨知道。看来这个九层糕也是一层一层来的。

心里大概明白了,邱晨还是赞叹道:“也得老太太心思灵巧才行!”

潘老太太笑着谦逊了一句,玉凤就端了一盘子切好的九层糕送了上来,还送来一盘自家的制作的小酥饼上来。

邱晨让着潘老太太:“这是自家做的酥饼,老太太尝尝!”

说着,自己捏了一条九层糕笑道:“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尝尝老太太做的这美食了!”

刚刚看到呈半透明的,有点儿晶莹透亮的九层糕,邱晨猜测着是糯米做的,可捏在手里,竟是一点儿不黏,触手很软,很有弹性……这让她很是意外。

将一条九层糕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块,慢慢品尝。

“唔,很软,很弹,甜甜的清香的很……真是好吃的很!”邱晨将一条九层糕咽下去,禁不住感叹着,“潘老太太这九层糕真是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糕点!”

潘老太太笑着摇摇头道:“不值什么,要是林娘子喜欢,老婆子就把做法跟你细说说……”

经潘老太太几句话一介绍,邱晨才知道,这九层糕是山里挖的葛根粉做的,颜色是各种蜜饯、干花磨成细粉添加的,葛根粉本身没有味道,这一层糕沾了一种蜜饯、干花的味道,蒸成糕饼之后,就带了几种果香花香,自然美味清香满口!

别说,潘老太太这份心思还真是精巧的很!

“不瞒林娘子说,老婆子娘家是开点心铺子的,为闺女的时候,跟着家里学了些制作点心的手艺,我也爱琢磨这个,就折腾出一些不知所谓的花样来……后来嫁了人,相夫教子的,这些就都丢开了……”潘母感叹着说着,邱晨一边应和着,一边却在心里暗暗诧异,就她跟潘母的关系,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好像还不够这么说家底儿的吧?

正疑惑着,潘母已经说完自己的出身,话题一转,笑着问道:“听说林五娘子也在府城开了点心铺子?”

邱晨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因为速度太快没能抓住。

点点头,邱晨笑道:“是啊,开了也有半年了,只是中间摊了疫病的事儿关门歇了些时候!”

潘母似是很满意邱晨的回答,笑着道:“之前也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林五娘子回家那些日子,也能聊聊做点心的事儿……”

邱晨觉得有些没法回应,只好笑着附和道:“五妹妹过些日子也就回来了,过年总要歇着的!”

“那倒是,哈哈,那倒是!”潘母笑着应和着,略略一顿,开口道,“林娘子不是外人,老婆子也就不跟林娘子见外了,有啥话就直说了!”

邱晨惊讶着,不知道潘母这句‘不是外人’从何说起,说起来,她们两个才几天不跟仇人似的,啥时候就成了‘内人’了,她是一点儿自觉都没有啊!

不管她惊讶与否,潘母却真是直接说起来了:“林娘子也知道,家里之前日子艰难,老头子又去的急,耽误了佳卿的考试不说,这婚事上也给耽搁下来,眼看着再过了年佳卿都二十一了,若是等到除了服再说亲,就真是耽搁了……唉,老婆子急得不行,又没个合适的,佳卿看着好说话,其实性子倔得很,他自己不看好的,我也不敢多铺排……好在,前几日突然跟我提了一回林五娘子,虽说只是提了一句,可能让他记住又在我面前提起的,必定是上了心的,老婆子思来想去的,就想着还是托林娘子给探个话,若是林家有意,待明年我家除了服,就即刻遣媒人上门提亲。若是没意……那也是他们两人没有缘分,也不会把话传开了,免得大家往来尴尬。”

邱晨恍然明白过了,刚刚听潘母提及林娴娘她就若有所想,却没能确定,想不到,还真是看中了林娴娘想娶回去做儿媳妇。

至于潘母找她来说这件事是真的不把她当外人,还是另有隐意,邱晨也懒得去多想了。

略略思忖了一回,邱晨琢磨着,林娴娘若是真的嫁给潘佳卿,也算是郎才女貌。家世上,潘家是低了些,但林家是获罪之家,刚刚遇赦,这样的人家,但凡有点儿政治背景的都多多少少有些避讳,倒是潘佳卿刚刚好。潘佳卿才高志远,若无意外,科考出身是一定能够有所成就的。但怎么说一路考下来,就是一路顺遂也得三几年功夫,有了这几年,林家的事就会更加淡化,对潘佳卿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琢磨了一回,邱晨斟酌着道:“我倒是觉得是一桩美事……好,既然老太太信得过我托付了,我就去问问林老太太的意思……或者,还要去问问五妹妹的意思,所以,老太太也请耐心等上几日,好歹的,我得了信儿就给老太太回个话去!”

“哎呀,那可就让林娘子受累了……”潘母一脸欢喜,一谢再谢地告辞。邱晨送到二门外,将盛了小酥饼和蛋糕的食盒交还给潘母,潘母又客气了一番,这才告辞去了。

邱晨转回来,一路琢磨着,径直进了西里屋。

赵氏已经过来伺候着了,见邱晨进来,连忙迎着,又要去倒茶,被邱晨拦住,拉着一起在炕沿上坐了。

“嫂子别忙了,你坐下,我有事,你跟咱娘给我出出主意。”邱晨拉着赵氏相挨着坐下,把刚刚潘母来的意思说了。

刘氏沉吟着道:“潘先生和林家闺女我都见过,看长相倒是般配的很,年龄也相仿……就是怕,林家嫌弃潘家家底太薄。”

赵氏点点头附和道:“是啊,虽说潘先生学问好,但毕竟还没个功名,家里有连个立脚地都没有……”

说到这里,赵氏抬眼看了看刘氏,终是小心道:“听说,潘家老太太挺厉害……”

看着赵氏这么小心翼翼地,邱晨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只是,潘先生的学问是真好,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考个功名不过三五年的事儿,……林家五妹妹要是跟了潘先生,也不过吃上两三年辛苦,等潘先生一朝为官也就扬眉吐气了。”

“妹妹这话在理,共患难才能共富贵!”赵氏笑着道。

刘氏也点点头:“既然她过来托付你一番,你也不用为难,你不过是传个话,事儿还是要林家老太太和林五娘子自己拿主意去。拿了注意,潘家再提亲也要另找媒人,你这是好事,不会有什么不好处。”

邱晨吁了口气,放松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就怕好心做了坏事。”

说着话,孩子们和杨家父子也都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分两桌吃了饭,孩子们照旧去二进读书写字,邱晨也没又多停,稍稍梳洗一下,就去了西院。

说明了来意,林老太太倒是很欢喜,道:“这事儿是你替娴娘操心处。照我的意思,潘先生是个好的,人品学问都不错……只是,这事儿总得问一声娴娘的意思。我这就写封信,劳烦你帮我给娴娘送去,问问她的意思,再给潘家回话吧!”

这种情况邱晨早就猜测到了,是以也不意外,亲自磨墨伺候着林老太太写了一封信,邱晨拿了,这才告辞转了回来。

回到房里,邱晨才重新执笔,把给云济琛的信也写完了,同样装好封上火漆,叫了赵九过来把信交给他,让他第二日一早,亲自骑马送去安阳城。

赵九应着接了信,正要告退,又听邱晨道:“你去安阳城回来,给我捎上一百斤白石英回来。哦,药铺子里就应该有卖,你提前跟回春堂的陈掌柜打声招呼,让他备一下货,日常药铺子里可能没有那么多。”

赵九复述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这才退了下去。

写信让云济琛想办法从海外淘换烧制玻璃的方子,她自己也不妨尝试着烧烧看,烧不出高档玻璃,烧出块玻璃来嵌窗户也行啊。实在连块窗户玻璃也烧不出来,那烧出个琉璃花瓶、琉璃玩意儿来也行啊!

嗯,她要求不高!

云济琛和廖文清共饮之后第二日,云济琛就南下去巡查商路,查看各处的香皂市场去了。

廖文清一大早同云济琛一起到了码头,前后脚登了船,只不过云济琛南下,他则是登船北上,迎接父母和两位嫂嫂去了。

还真让云济琛猜到了,廖家丞携着家眷离京一路南下,往安阳城而来,依着原本的行程安排,重阳节前后就能到达安阳城。只不过,二儿媳带着的小孙子毕竟太小,尚未满周岁,这一路上行来受了风寒,刚刚过了正定城竟发起热来。

好在廖家本就是杏林世家,行李中带了各色的药丸子,当时廖家丞亲自诊脉看过,确定是受了风,又受了一点点惊吓,连忙让人化了小儿万金丹给小孙儿服了,一个时辰后,热稍稍退了些。可没等一家人透出一口气来,小孩子的热又烧了起来,这一回,廖家丞也不敢自专了,匆匆命令船家就近的临清镇靠岸泊船,然后派人上岸寻找郎中不说,更飞马赶回最近的正定城带正定城回春堂的儿科大夫过来。

这事儿发生在九月初八,九月初九,廖文清和云济琛喝完酒回到廖府就有人上来传讯,奈何廖文清喝的酩酊大醉,根本叫不醒,第二日天未亮被唤醒之后,就带了回春堂最好的儿科郎中和二哥廖文熙一起,匆匆出城北上,倒是正好赶上跟云济琛一起登船。

兄弟俩一路急赶,在第三天傍晚才赶到临清镇。

一路上,几个时辰,就有廖家仆从赶过来报信,只说廖家三小少爷已经退了热,没了大碍,廖文清和二哥廖文熙也稍稍放了心。

只是,等他们赶到临清镇的时候,才得知,廖文熙的儿子竟不是普通的吹风,竟是生了水痘。

水痘虽说不是天花,但也会引发高热神昏,高烧过度还会引起抽搐、昏厥、休克等……在这个时代也是一种比较惊险的小儿疾病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嘉奖

第二百五十三章嘉奖

廖文清和二哥廖文熙赶到临清镇的时候,已是九月十一傍晚,孩子的情况远比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严重。因为孩子受了凉风,水痘出的不畅,廖文清哥俩到达临清镇的时候,孩子再次发起高烧来。

廖家丞看到两个儿子,都没顾上寒暄问候,直接就问:“紫雪带来了么?”

紫雪丹,是一种治疗热病高热神昏抽搐等危急症状的成药。因为用的极少,廖家的行李里没有带,又因为所用药材贵重,制作要求极高,一般的药材铺子里都没有。好在,廖家丞之前给家里传的信说了孩子高烧,廖文清兄弟俩带的药物中将相关的药物都带全了。

一听‘紫雪丹’,廖文清廖文熙兄弟俩都是一凛,廖文熙的腿一软,几乎跌坐下去。廖文清一把抄起二哥,一边扶着他往里走,一边吩咐乳香赶紧把带的药物都送上来。既然用上了紫雪,就说明病情很是危机了,说不得,其他药物也能用上,都拿上来备着,万一用上也便宜。

乳香应着,略一迟疑,低声建议道:“爷,要不要把吴郎中请过来吧……他擅儿科……还跟林娘子学了一手灌药……”

廖文清满心急火,反应却不慢,听了乳香的建议,连忙一迭连声地吩咐:“快,快叫他进来!”

乳香答应着匆匆去了。

廖文清转回头看着面色灰败的二哥,低声安慰道:“二哥别心急,咱们带了紫雪,还带了好些药过来……惠儿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廖文清想起吴郎中的灌药手法,觉得还是跟二哥打个预防针的好,毕竟那样的用药之法很多人接受不了。

“二哥,咱们这回过来,我把安平的老吴也带过来了……想来你也知道,老吴有一手退烧的法子,即使没法子喂药了也能用上药……退热的效果极好……”

廖文熙这会儿满心担忧焦虑,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怔怔地抬头看着廖文清,等着老三继续往下说。

“二哥,那法子,说起来有些不雅,就是往孩子后门灌药……不过,退热却是极好的,孩子也没甚苦楚……老吴用那法子已经救了好些孩子的命了……”

吴郎中给孩子灌注用药当时也曾算是一件医药界的奇闻,廖文熙当然也知道,这会儿听明白了,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生的浮木,攀扯住廖文清的胳膊,大声吩咐:“快叫吴郎中来,快!”

见廖文熙不反对,廖文清略略安了心,扶住廖文熙道:“二哥,且冷静些,我已经打发人去叫了,咱们过去看看,老吴马上就到!”

廖家丞也在旁边劝慰着,廖文熙稍稍冷静了些,父子三人匆匆往包下的客栈后院走去。

廖家包下的是一个二进小院子,满院子都是伺候着的仆人、丫头、婆子,二进正房里进进出出的,却没人发出一丝声音。这会儿,小少爷病情垂危,主子们一个个火气大着呢,丫头婆子们也格外地小心翼翼着,只怕哪里招惹到主子们脆弱的神经,成了受殃及的池鱼。

廖家父子三人匆匆进了院子,又毫不停留地直进了后院,乳香带着两个小厮也抬了两只箱子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安平县回春堂的吴郎中就背着一只药箱子紧跟在后边。

廖家父子进了后院,根本不敢耽搁,廖家丞就命人碾细了紫雪丹用水调和了,要给孩子灌下去。

只是,这会儿孩子高烧已经出现了抽搐、惊厥的现象,小小的嘴巴紧紧闭着,根本灌不进药去。

廖文熙看着烧得跟火炭样的儿子小小的身子被两个婆子抱着灌药,药水灌进撬开的嘴巴里,却根本咽不下去,就随即淌了出来,孩子还差点儿被药水呛住……心疼的仿佛油煎一般,廖文熙上前一步,扯着灌药的婆子就摔出去……

廖文清也红着眼,却总比廖文熙理智一些,一看情形不对,上前一步抱住廖文熙,硬拖开来,一边叫道:“二哥,二哥,婆子们不对,过了再处置就是,如今还是先救惠儿要紧!”

廖文熙稍稍恢复了一些清明,红着眼,如噬人的野兽般,盯着廖文清道:“老吴呐?怎么还不来?快叫他来!”

廖文清拖着廖文熙离开内室,将他按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同时朝外吩咐:“叫老吴进来!”

吩咐完,廖文清按着廖文熙的肩膀道:“二哥,老吴进来可是救惠儿的,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了。这会儿,救命要紧!”

廖文熙长长地吐了口气,用力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安抚了廖文熙,屋里,廖家老夫人高氏和二少奶奶还守着呢,廖文清不放心,进去跟父亲说一声,到底半拖半扶地把不肯离开孩子的高氏和二少奶奶挪进后暖阁里去。

这样,虽然还能听到外边的动静,但看不到孩子灌药的情形,应该也不至于太难于接受!

高热神昏抽搐的孩子,老吴不是第一次见,经他的手也救过来不止一个,但今日要救治的孩子,一来年纪太小,还不足一岁,二来身份特殊,是东家的小少爷,这万一有个差池,丢了吃饭的差事是小事儿,说不定就会吃上官司!

廖文清迎着老吴走上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抚慰道:“孩子……尽管放手施为,万事有我,救命要紧!”

老吴吸了口气,朝廖文清点了点头,要了水细细地洗了手,打开药箱,拿出经过几次改造的灌肠器具来,看着廖文清亲自把孩子翻转着抱在怀里固定好,老吴拿着灌肠器开始动手操作。

灌肠的药剂不用再熬制,有化好的紫雪丹直接用上。灌注的操作很顺利,孩子昏迷着,没有丝毫反抗地灌了半碗紫雪丹下去。

灌好药,老吴又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酒精,倾注在碗里一些,拿着棉花开始给孩子上上下下的擦拭起来。

盏茶功夫后,孩子渐渐停止了抽搐。

在旁边几乎不错眼珠看着的廖家丞和廖文熙同时露出丝喜色来。

廖家丞手疾眼快地握住孩子的一只小手腕,诊脉片刻,笑着道:“孩子脉象有所缓和……”

廖文清也带了些喜色,回头对父亲道:“赶紧进去跟我母亲和二嫂说一声,也让她们安安心!”

廖家丞片刻不迟疑,点点头转身进了后暖阁。

老吴继续给孩子擦拭着,半柱香功夫,孩子紫绀的嘴唇、鼻窝眼窝的颜色竟有些减淡,体表的温度也明显有所下降了。

老吴回头跟廖文清和廖文熙道:“二位少东家,孩子发热略有缓和……紫雪治标不治本,还是要尽快灌下发表透疹的药才行!”

水痘和麻疹都以发散为顺,发散出来,病程顺畅,经过五六天时间也就结痂愈合了。但要是发散不透,就会热毒内侵,出现高热神昏、抽搐、谵语……昏厥……救治不及就是死亡。

这会儿孩子的高热暂时缓解了,还要将水痘的毒气散发出来,才能彻底缓解孩子的病情危急。这样的道理不用多说,廖家人都懂得。是以,老吴这番话一出口,廖家丞就过来道:“药一直备着……”

老吴这会儿也不客气了,立刻打断老东家的话道:“那就端进来,给小少爷服下去要紧!”

很快,一服解表透疹的汤药就灌了下去。这一次没有刚刚那么顺畅,药灌下去不多时,孩子就给排出来了。老吴也不嫌脏,擦拭了一下,重新又灌了一服下去。

之前孩子哭闹着不肯喝药,一服药往往折腾半天还喂不下一两勺……经过灌注给药,用药及时,用药量又足,孩子的病情竟奇迹般地渐渐好转起来。

先是高热得到了缓解,隔半个时辰灌了两服解表透疹的药下去之后,孩子的体表有些内透的水痘居然又渐渐透发出来,半天后,孩子身上的水痘灌浆充盈,一个个成了水泡状……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呼吸细密地睡着了。

廖家上上下下俱都透出一口气来,水痘透出来了,就说明孩子最危险的一关终于闯过去了,再无意外,孩子的性命就算保住了。

这一番折腾,一夜也过去了,天色渐亮,廖文清长出了口气,看着坐在床前抹着泪的娘亲和二嫂,回头看了看同样熬红了眼的二哥和父亲,低声跟廖家丞商量着:“爹,如今算是危机一过,您也劝着我娘回去歇息一下吧!”

廖家丞这一连几天地盯着小孙子也深感疲倦,闻言就劝说着,半拖半扶地把高氏带回房去休息了。

廖文清也紧跟着从屋里退了出来,孩子危机已过,交给他爹娘看顾着,他这个小叔叔也能稍稍缓口气歇会儿了。

等他补了一觉醒来,却又得到一个消息,小侄儿问题已经不大,高氏却病倒了,头晕乏力地起步来身了。

没办法,这一闹,廖家众人只好滞留在临清镇上,又过了小二十天,进了十月,小侄儿和高氏的病才相继好了,河水却也封冻了,只好弃了船,坐了马车,缓缓地往安阳城回来。

刘家岙,林家。

邱晨吩咐赵九去购买白石英之后,就开始着手垒窑。

鉴于没人烧过玻璃,邱晨就让杨树猛和大兴,分别在安平和安阳四下里放出消息去,四处里寻找烧琉璃的老匠人。

一打听,邱晨才知道,琉璃自出现之后,就被认为是尊贵之物,配方和烧制工艺就一直被皇家所垄断,皇族之外非赐不能拥有,是以,她想找有烧制琉璃经验的工匠也就成了泡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寻炼铁、冶铜的匠人。

同样是高温锻造,有了这些冶炼师傅在,至少能成功地把冶炼炉建起来。后边烧玻璃的工作,邱晨决定带着自己人秘密烧制。

炼铁冶铜的匠人倒是不难找,邱晨又许以重金,很快就找来了经验丰富的匠人,不过三五天功夫,一个不太大的炉子也在后院角落房子里建了起来。

这个时候,冶炼钢铁已经有焦炭可用,邱晨购买了焦炭,定制了一个大大的风鼓,在九月二十四日这天,开始动手第一次试烧玻璃。

她用的第一种方法是最原始的玻璃烧制方法,净河沙加天然碱高温烧制,烧出来的东西虽然也凝固了,有一部分呈现出透明状,但杂质却太多,在邱晨看起来就是乌七八糟的一坨,根本称不上玻璃。

但邱晨就是做研究出身,失败在她看来早已不算什么。失败了,再琢磨琢磨找找原因重新来过就好了!

于是,邱晨就投入了专心致志,心无外物的烧制玻璃试验中去了。

虽说隔行如隔山,邱晨一个学生物化学的让她烧玻璃确实为难了些,但好歹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多了些方向和大致的方法配方,邱晨沉浸其中,几乎不知黑白地专心试验、改进、再试验,进了十月份,居然真的让她逐渐有了成效,烧制出来的东西杂质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没有太过明显的黑点儿了。虽然,在邱晨看来,这种半透明的,还杂染着几种颜色的疙瘩远称不上玻璃,但就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东西冷却后,有一种别样的美丽显现出来,竟很有些传说中琉璃的风韵了。

河沙试验告一段落,邱晨开始用纯净度更高的石英砂试验烧制,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回竟然出奇的顺利,只用了两天,邱晨就烧制出了透明度很高的石英玻璃。

至此,玻璃烧制取得了初步成功。

拿着十多块或颜色驳杂或纯净透明的玻璃疙瘩从舀房里走出来,十月的寒风吹得邱晨打了个冷战,眯了眯眼睛,看着飘飘而落得雪花,邱晨才恍然发觉,在她心无外物的时候,冬天已经到了。

之前烧制玻璃的工作,邱晨都是带着杨树猛和家良一起做的。

如今试验初步成功,烧制玻璃的事情接下来就主要交给杨树猛和家良去做了。

稍事休息之后,在邱晨的指点下,杨树猛和家良烧制出了第一个玻璃成品,一只造型很……拙朴的玻璃瓶子。虽然谈不上什么造型,甚至瓶身都有些歪扭,但在杨树猛和家良看来,这种半透明的晶莹剔透的瓶子,却已经美的不可方物了。

邱晨也给予了很高的赞扬,并立刻把瓶子送到了刘氏屋里,供在了多宝格子上,刘氏和杨连成老两口也欢喜不已,特别是刘氏,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半天,赞了好半天。

接下来的事情,邱晨就撂开手了,全权交给杨树猛和家良去琢磨了。当然,更多的是家良琢磨造型和工艺的精进,这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竟然很有心劲儿,闷声不响的,琢磨起事情来却特别有想法,动手能力也强,简直就是天生的高级工艺师的胚子。

从玻璃烧制实验中撤出来,邱晨歇了一天才缓过劲儿来,就在这时,她得了消息,廖家小少爷生痘几乎丢了性命。廖家人也回到了安阳府。

毕竟合作了将近两年,又有廖文清在,邱晨就开始琢磨着打发个婆子去廖家送份表礼慰问一下。

不等她有所行动,秦铮派人过来叫她。

邱晨拍拍脑门儿,她几乎把前院还住了个人的事情给忘了。

略略收拾了一下,邱晨带着青杏去了前院。跟当值的秦义秦礼打了招呼后,踏进西里屋,邱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朝她笑的满脸灿烂,却一身褴褛的近乎乞丐装的穆老头儿。

“丫头,牛痘找到了,熟苗也被我老汉弄出来了!”一身褴褛的穆老头儿显然很兴奋,根本没在意邱晨满脸的惊讶和无奈,看到邱晨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跟她报喜。

“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邱晨听到‘牛痘’有了着落也禁不住高兴起来,往前几步,却又退了回来,捂着鼻子道,“穆伯,您这是……你还是赶紧去洗洗,换身衣裳再来说话吧!”

唔,这个穆老头儿恐怕是真的去牛棚里住了一个月,这一身衣裳破烂肮脏不说,身上的一股畜圈味道,隔着老远就能熏死人……!

穆老头儿眨眨眼睛,还抬起手臂凑到鼻子上闻了闻,摇着头站起来道:“哪有什么味儿……女人就是麻烦!”

说着,很不情愿地走出去,洗澡换衣裳去了。

邱晨连忙吩咐着青杏把门帘打起来,又打开一扇窗户透气,这才觉得渐渐好了些,至少能够呼吸了。

秦铮噙着笑,也不发言,不赞成也不阻止,只笑微微地看着邱晨带着丫头子一阵忙乎。好不容易,屋子里的味道稍稍清新了些,邱晨才在秦铮对面坐了,接过秦礼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

“刚接到消息,圣上对你进疫区防疫救人之事大为赞赏,已经下了旨意嘉奖……”秦铮不紧不慢的一句话,让邱晨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点儿喷出来,勉强咽了下去,却呛住了,咳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挥挥手,止住给她顺气的青杏,邱晨盯着对面神情不动的秦铮问道:“嘉奖?什么嘉奖?不会又是一块御赐牌匾吧?”

家里已经有一块御赐牌匾了,这玩意儿就是个名誉奖励,再多也没啥用处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蓝颜祸水

第二百五十四章蓝颜祸水

不过,这些并没有纠结多久,邱晨就猛地醒过神来,转眼看着秦铮问道:“旨意多久到?”

“明后两天吧!”秦铮回答着,又补充道,“旨意前头,会有人通告!”

这个邱晨倒是知道,毕竟已经接过一回圣旨了。略点了点头,邱晨又问:“还有什么消息?”

秦铮沉吟着:“……丕县县令魏炳成……斩。安阳知府云逸舟赈济得当,防疫有功,升至南直隶省布政使;清和县令吴云桥防疫有功,升安阳府同知;安阳知府由现任安阳同知唐言章接任。指挥佥事呼延寻升指挥指挥同知,调往安徽淮扬……淮扬水匪猖獗,商旅难行,调呼延寻前往协同剿匪事宜……其他几无调动。”

邱晨心中震动,这一场瘟疫竟然引发了安阳官场一次大换血……不过,除了那个丕县县令外,余者皆为升迁,也算是皆大欢喜了。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呼延寻苦心孤诣地回到安阳,不过一年功夫居然就调往淮扬……应该不是呼延寻自己谋求的,那么其中又有什么隐匿缘由呢?

这个问号在邱晨心里一闪,就被她随即挥去。算了,那个人怎样都与她无关。要说起来,呼延寻也是升迁,况且淮扬水匪猖獗,他也正好有所施展处。

抛开这个,邱晨照着变动后的官员捋了一遍,云逸舟调任省巡布政使,主管一省财赋、人事,可谓财政、人事一把抓,真正的大权在握,对她只有好处。吴云桥有些交情,却也耿直,对她无碍。倒是那位唐同知,自到任来,低调的几乎没有存在感,如今升了知府……唉,他升他的知府,她做她的生意,况且,她不过是负责加工,与外界稍有关碍,唐知府那么低调的人,也不应该与她有什么妨碍。

捋了一遍,确定这次安阳官场的人事变动与自己没有关碍处,也就随即丢开。

“多谢侯爷提醒,我这就让人将里外打扫清理,筹备所用之物去。”邱晨说着站起身来,见秦铮点头,她也略一福身,转身就往外走。

一边走,邱晨一边想着。这些日子在家里呆的自在了,十日一次的邸抄也好久没看到了。以至于,这么大的事儿,她之前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这样不行,她留在刘家岙可以,但要给林旭捎个信儿,让他将安阳府发生的事情,连同邸抄给她送回来。

圣旨最晚后天就到,给邱晨做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了。

邱晨从前院正房出来,立刻找来赵九、大兴家的,由他们带人将三进院落打扫整理出来。又找来林子和大壮--泉哥儿和刘占峰走了之后,林子和大壮负责制皂和疗伤药加工两个作坊--让他们分别从作坊里抽调二十人,拿了竹扫帚和铁锹,将林家大门外、池塘边,一只延伸到村口的道路清理一遍。邱晨要求不高,垃圾砖块清理掉,不平整的地方垫一下平整一番压实就好。

即使这样,也不太容易。进了十月,土地表层已经冻住,铲土平整都困难起来,四十个青壮忙碌了整整一天,总算把林家门外到村口的路清理平整完毕。

第二日上午,又找了两块压场的石碌碌来,拉着在铺好的路面上来回碾压了几十趟,这才算彻底平整完毕。

院子里倒是好清理的多,赵九还询问,是否将门窗重新漆一遍,被邱晨否了。她让人打扫清理是表达尊敬重视,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搞得太过,太过鲜艳华丽了,不但没什么好处,反而容易招人眼气,得不偿失的。

邱晨得了消息之后,就告诉了杨连成老爷子和刘氏,杨树猛和赵氏也没隐瞒,这两日邱晨不过是四下看着清理情况,倒是把老两口和赵氏紧张激动的不行,满脸灿然中又隐隐带着不安和紧张,饭菜用的都比平日少了。

这一日,邱晨看过内外的清理状况后,干脆叫了赵氏一起在西里屋陪着刘氏说话。杨连成老爷子也在,穆老头儿这几日都在琢磨着怎么给孩子们接种牛痘呢,杨老爷子说不上话,庄子里的事情也了解了,只能拘在屋子里取暖。

邱晨进来陪着二老和赵氏说了一会儿话,见各人都心不在焉的,邱晨索性让玉凤把过年时做的扑克牌拿出来,教着二老和赵氏学着打牌。

不得不说扑克的魅力古今通吃,二老和赵氏渐渐地摸到了门道之后,也渐渐放松下来。邱晨招呼了青江家的替她陪着,自己抽身出来,再次往后院去了。相对于接旨的事情,烧玻璃的成功与否更让她在意。

平日里,元宝和橘子就在后院活动,也给它们在后院搭了个木屋作窝,在后院玩够了,两只大狗狗也会经过穿廊到三进院来,跟人亲近。今日为了防止元宝和橘子不声不响地冲出去,三进院的穿廊门关了,钥匙在青江家的身上,邱晨怕惊扰到杨家二老也没回去,就绕到二门处,想着从正院和跨院之间的夹道去后院。

秦铮站在一进院子里,似乎正活动着手脚慢慢走动着,看到邱晨走出来,停住动作,含笑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准备的差不离了。”邱晨看见秦铮也往一进里走了几步,笑着回应道,“本就是庄户人家,大面上看得过去,也就能做到不腌臜,别的……不说我们做不到,也没意思。”

她倒是看得明白!

秦铮含笑点点头,慢慢走到邱晨身边:“如此即可……你这是,要出去?”

邱晨目光闪了闪,笑着道:“我去后院……”

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无奈,摊摊手笑道:“怕元宝和橘子跑出来,三进院进后院的门关了……呵呵,我也只好来走过道了。”

这话一出,秦铮眼中的笑意浓了几分,含笑道:“那我陪你过去,也正好走走。……元宝和橘子倒是难得的……”

邱晨也无异议,顺从地跟着秦铮转身,出了正院,沿着夹道往后院走去。

夹道中,一边是安静的正院,一边是热闹繁忙的作坊,两个人并肩而行,慢慢地走过去,一时都没有作声,只有鞋底踏在青砖甬道上发出的轻微踏踏之声,一下接着一下。

眼看走到后院了,邱晨斟酌着开了口:“前几日看你捏磨喝乐,让我想起一件事来,传说中越国范蠡铸青铜器得琉璃,我也觉得有趣,就找人按了一座炉子,尝试着烧烧看……”

秦铮的眉梢高高挑起来,侧脸满脸惊讶地看向邱晨。邱晨原本还有些忐忑,被他这么注视打量着,反而平静下来,含笑回视过去,神情坦然中带着一丝顽皮,甚至泼赖,“我,这段时间无事,就想着找点儿事做……就做了!”

说着,还很无辜地摊摊手。

秦铮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呵呵,做就做了,烧烧琉璃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回换成邱晨疑惑了,她停住脚步,看着秦铮道:“琉璃,不是皇家专用之物?”

秦铮笑睨着她,无奈地摇摇头道:“前朝琉璃是皇家专用,只不过,本朝这些并不如前朝那般严苛,只是习惯了没人去做……关键是方子在宫内制造局,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呼……居然是这样,亏我还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的。”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神似懊恼地嘟哝着。

秦铮睨了她一眼,终是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跟着她明显轻松雀跃起来的脚步,往后院而去。

两人径直到了后院角落的窑房,秦铮在门口停住脚步。邱晨推门进了屋,才后知后觉地转回头来:“怎么不进来?不想看看琉璃是怎么烧出来的?”

秦铮平和地笑笑,眼神仿佛一下子灿烂明亮起来。

这人本来生的就好,只是平日顶着张面瘫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和疏离感,加上长年战场厮杀的煞气和身居高位的威严,让人很容易忽略了他出色的容貌。

此时,这人如此平和着,收敛了种种肃冷萧杀,突然绽开这样灿烂的笑容来,真真让邱晨深刻且真正地领略了一把什么叫蓝颜祸水,什么叫美色祸国……一时间,她竟看的呆住了,怔怔地目眩神迷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妹妹,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看看……”杨树猛兴奋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一下子把邱晨从呆怔中惊醒过来。

“呃,来啦,来啦!”邱晨答应一声,迅速地调整好了表情,把脸上那抹尴尬挥去,笑着招呼秦铮道,“一起进来看看吧!”

秦铮满眼含笑地点点头,随着邱晨进了屋。

对于突然过来的秦铮,杨树猛多少有些惊讶,却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略略地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就拉着邱晨来到屋子中最敞亮的大窗户跟前,小心翼翼地停在窗前的大案几前,努力压抑着仍旧流露出满脸的喜悦和兴奋,指着案几上的一只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细颈梅瓶,道:“妹妹,你看!”

说实话,这只瓶子远没有现代那些形形色色的工艺品精美,但在这个时代看来,不论是流光溢彩的色泽融合,还是几近完美的造型,都已经足够让人惊艳到转不开眼。

邱晨专注地上下端详着,然后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花瓶拿在手上,迎着窗户的光线近距离地细细看起来。

这个瓶子是用她见过并亲自上过手的吹制工艺,摆放在案几上看,已经几近完美,但拿在手中,迎着光看,就能看出甁壁上仍旧有些不均匀之处,而且,气泡比较多……好吧,玻璃艺术品有气泡不算瑕疵。

邱晨收回目光,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转手将瓶子交给秦铮:“你看看!”

秦铮面色沉静地接了过去,并没有如邱晨那样对光察看,而是细细地看了表面的光泽色彩,然后放回案几上,细细地端详了一回,赞许地点头道:“实在不错!这样的瓶子,在京里也算难得的了!”

邱晨对他微微一笑,心道这位的春秋笔法用得倒是纯熟,他说‘京里’难得,却不是‘宫里’难得……这一字之差,不注意的还真听不出来。

有了秦铮这一句肯定,比邱晨自己说还管用。杨树猛和旁边的家良同时爆出一脸的笑容和兴奋来,让旁观的邱晨只有暗笑着叹气的份儿。

有这个瓶子,邱晨联想到了自己酿制的山葡萄酒,立刻跟杨树猛、家良商量着,做一种带盖儿的玻璃酒瓶出来,还有玻璃酒杯……不过,那个明显工艺更复杂一些,需要手艺再纯熟些,心急不得。

这只瓶子自然又被送到了刘氏房中的多宝格子上,与之前那只相比,刘氏仍旧欢喜兴奋,却相差不多了。

吃过午饭,府衙派来通报的衙役终于到了,天使转天巳时中到达刘家岙,给林家诸人传旨。

邱晨让赵九可客气气地将衙役送出去,临行送上一个荷包。荷包入手只是微沉,衙役面上不变,心中却在腹诽,毕竟是庄户人家出身没见过大世面,就是难脱小家子气。

“天寒地冻的,两位差爷辛苦了,这是我们夫人给两位爷的,让两位爷路上买杯热茶喝喝!”赵九客气着。

那衙役也略略拱手客气道:“这是兄弟们应该的,让夫人破费了。告辞!”

骑马离开林家,走到刘家岙村口处,后边的衙役赶上一步道:“快看看给的多少银子……我听说这林家虽然兴腾不久,出手却是极大方的,他们二爷府试过了后,头三拨报喜的都是打发的十两银子的赏钱!”

前头的衙役满脸不相信地撇撇嘴,“那估计是哥们儿的脸小,要不就是圣旨……咳,反正这回不是十两银子,你看看,就这么点儿轻飘飘的……”

说着,将荷包从怀里掏出来,然后将荷包中的物事倒在手心……

“你看看……呃,居然是金子?!”正懒洋洋地想让同伴看,不等说完,却惊呼起来。

从荷包里倒出来的物事不大,也不太重,却金灿灿黄澄澄的,在冬日淡淡的日光下,仍旧散发出迷人的光彩来--竟是四颗浑圆提溜的赤金豆子,每一颗足有一两沉。四颗就是四两,依着如今十比一的金银兑换比例,就是四十两银子!

“哈哈……我就说,林家人大方,这趟回去,要是让那些混蛋们知道了,眼里还不滴出血来!”另一个衙役喜气满脸地大笑着,伸手从第一个衙役手中捏了两枚金豆子过去,用两根手指捏着,举在眼前细细地看了半晌,扭头笑着道,“这样的好运气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哥哥,你说咱们……”

“嗯,嗯,就这么着吧,咱们得了十两的大份赏钱,也不好一毛不拔,明儿叫上衙门里的兄弟们,去留客居请他们吃上一顿。”

另一个衙役也心知肚明,连声答应了,两个人就怎么样带酒水,怎么样应对等细细地商议了,一路欢喜地回府城去了。

通报的衙役们刚离开,得了消息的林旭也乘车赶了回来。邱晨迎到二门外,带着林旭一起进了二进院,吩咐着钰良伺候林旭洗了澡换了衣物,这才一起来到正屋刘氏的房间。林旭跟刘氏请了安问了好,又去了趟西院,把林娴娘捎回来的物件银两都送过去,又关切地询问了几声林老太太的饮食起居,说了两三刻钟的话,这才辞出来,回了东院。

一家人聚在一起,又时值喜事临门,自然又是一番欢聚,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吃了晚饭。第二天就要接旨,这一晚虽然众人心中激动,却也不敢熬夜,略略说了几句,就散了各自回屋歇息。

林旭跟杨家二老辞过,俊文俊书兄弟们簇拥说笑着,走出来往二进院去了。

邱晨笑着宽慰二老,杨树猛也笑着道:“您二老也不用害怕,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喜事,咱们只管跟着磕个头就行……再说了,京里来的也就一两个人,其他的都是咱们县衙府衙的衙役兵丁,扒拉扒拉说不定还有啥亲戚嘞,怕啥!”有过一次接旨的经验,杨树猛明显放松许多。

刘氏瞪了儿子一眼,嗔怪道:“这话是你能说的!”

杨树猛嘿嘿地笑着,道:“嗯,不说了,不说了,您二老今晚好好歇着,今儿那来通告的人不是说了,明儿要道巳时中才到呢!”

说到这里,杨树猛回头看着邱晨道:“妹妹,明儿要不要留下过来的人吃顿饭啊?”

邱晨摇摇头:“估计颁旨的天使不会留下来……只不过,也要预备一下,接了旨之后,少不得会有人上门道贺,有些人可能要留下来吃个饭……毕竟咱们住的偏,有些上门的赶上了饭点儿,不留饭有些说不过去。”

赵氏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听邱晨说到这里,若有所动,转眼看了看刘氏和自家丈夫,终是没有做声。

邱晨的目光回转,却看到了她的迟疑,笑着道:“好在,这回有娘和二嫂在,这备食材备饭的事儿,我就厚着脸皮托给你们了……不过,我也跟你们说,过去看两回就成,可别亲自动手,若是累到你们哪一个,我可没法子交待!”

赵氏笑着连声答应,刘氏则直接笑道:“你放心吧,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都是利落人,有她们在,哪用得上我们娘俩动手!”

又略略说了几句话,一家人也散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虽然已经做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未亮,林家诸人就都起来忙乎开了。婆子丫头们比平日仔细认真了几倍地打扫着内外院子,仆从小厮们则又去门首打扫了一番。

邱晨习惯了早起,跟着孩子们起了床,出门一看,她居然不算早的,杨连成老爷子、刘氏,还有杨树猛和赵氏都已经起了,俱都收拾利落了正往外走。

无奈地笑笑,跟喜气盈腮的一家人打了招呼,邱晨就直奔前院,重新看了一遍接旨要用的香烛供台,又着人把供在东里间的圣旨和御笔手书捧出来,重新供到正堂之上,四下里看了,确定里里外外都整洁干净,又不失质朴,这才走出大门,去学堂跟潘先生、袁先生给孩子们告了假。这接旨的事情是难得的荣耀,一家人最好是一个不落,至少这里的观念如此,邱晨也只好入乡随俗。

丁先生就住在一进院,邱晨从学堂转回来,看到丁先生正站在院子里,邱晨笑着打了招呼,将今儿请假的事也说了一声。

丁先生笑着拱手贺喜道:“给东家娘子贺喜了。承沐天恩是大事,就歇一天也是应该的。”

“多谢先生。”邱晨笑着曲膝回礼,又道:“今儿或许会有人上门道贺,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几位先生替我照应一二。”

丁先生毫不迟疑的一口答应下来,又跟邱晨说了一两句,邱晨告辞回了后院。

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早饭,一家人就各自回屋忙碌准备起来。

这一次颁旨嘉奖,缘由就是邱晨入疫区之功,自然以邱晨为主角,少不得又要沐浴整理一番。出来之后,玉凤和青杏已经备好了要穿的衣物,虽然一贯的肃静大方,却是一回没沾过身的新衣。

如此忙碌着,时间过得也快,很快就到了巳时时分。

御笔林家又要接旨的消息如一阵风,早就传遍了刘家岙,传遍了周遭四围的村庄,这会儿,天使还没见影儿,林家外边却已经站满了刘家岙和周围村子赶来看稀奇的村民百姓。

邱晨看着银蓝色的绣花长袄,还有玉凤青杏备出来的一干钗环首饰,头都大了,推脱着时辰还早,只穿着内衬的薄棉袄裤在屋子里看孩子们收拾。

阿福阿满兄妹两个也都是一身新衣,阿福是一身宝蓝色织锦缎长直缀,头戴同色的学士巾,虽然个子还小,却已经颇有些翩翩文士的风度;阿满是一件大红色的半长兔毛褙子,樱桃红的裙子,头顶两侧小小的抓髻上,带着一串细小精致的金铃,随着小丫头一行一动,就会发出细微却悦耳的铃声。

如是这般,两个娃儿都收拾好了,也过了巳时,邱晨再也推脱不得,只好取过外衣穿了,银蓝色的长袄子搭配地靛青色的多幅裙,头上是一只海棠簪子一只海棠白玉梳,手腕上只戴了一只羊脂玉镯子,腰间也是一块白玉双鱼佩,再不肯戴别的,玉凤和青杏也只好作罢。

从屋里出来,进到西屋,杨家二老和赵氏也收拾齐整了,刚说了没几句话,前头已经飞跑进来报信,天使已经到了村口,让赶紧出去接着。

------题外话------

为了一个诰封,查了大半天资料,居然没写到……好吧,明儿就用上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诰命

第二百五十五章诰命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仁心嘉术,悬玉壶以济百姓……蕙心兰质,解上忧济万姓黎民……授杨氏海棠三品淑人……”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跪在院子中央,上面天使不疾不徐抑扬顿挫的声音传下来的,辞藻华丽又有规矩的部分她听起来很吃力,不过却清晰地听到一句话“授杨氏海棠三品淑人”,心里含糊着,自己这就挣了个品级出来?三品……赶上云逸舟新升的级别了。当然了,人家有实权,她这个就是个名儿,半分实权没有!

这样很好,这样就好!

一直对圣旨不怎么在意的邱晨也有了些欢喜,恭恭敬敬地带着孩子们叩了头,谢了恩,这才直起身双手接过五色织锦的诰命卷轴。跪在后头的玉凤等人忙起身上前,接了三品淑人诰命服饰和金册玉印,大兴家的青山家的连忙上前来将邱晨和孩子们都扶起来。

吴云桥从天使身后绕出来,脸上略带着些赧然地向邱晨拱手道贺:“恭喜邱先……呃,杨淑人,恭喜!恭喜!”

邱晨大大方方地曲膝行礼,笑道:“我也要恭喜吴大人……呵呵,若是吴大人不嫌弃,我倒是更愿意托大让吴大人称呼一声邱先生!”

一句话说的吴云桥也豁然笑开了,连连拱手道:“应该的,应该的,说起来,吴某这条命也是邱先生救下的。”

这话就有些重了,邱晨连忙笑着摆手:“吴大人这话可就不敢承受了。”

又干脆地道:“我家只有小叔一人,我不跟吴大人见外,几位大人就托付给吴大人照应了。”

吴云桥连声应承着。

那位京里的天使郭公公诧异着,跟在他身旁的安平县令忙低声解释道:“当初,杨淑人着男装进了清和县治疫,吴大人就是清和县令。”

原来如此,郭公公恍然。目光再一次细细地端详起这个看似并不太出众的女子来,越看越觉得惊讶和……钦佩,就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年轻女子,在猛于虎狼的瘟疫临头时,并没有避祸,反而冒险进入疫区防治瘟疫,救助无数百姓性命……这份勇气魄力,真真让无数须眉男儿汗颜。

也是,若没有这份气魄、能力,也挣不下这一场功劳,也得不了皇上的青眼和嘉许……啧啧,一个普通妇人,一下子就授为三品淑人……这样的殊荣,别说景顺年间,就是太祖太宗在位时、甚至前朝恐怕也没这个先例。

吴云桥很尽职,受了邱晨的托付,就顶起主人之责,和一脸喜气的林旭一起,让着宣旨的天使往堂上去。

邱晨已经将手里的诰命诏书交给了青山家的捧着,自己含笑曲膝,请着众位大人往正屋里去。

进了屋门,看到正堂上的御书匾额,郭公公和吴云桥都是微微一惊,也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在御笔匾额前施了礼。

再起身却不敢在堂上入座,邱晨连忙示意林旭,让着一行人进了东次间入座。

邱晨跟进来,看着众位丫头子送上茶点来,安置了,略端了端茶,就告辞出来,转回后院去了。

后院正堂上,诰命诏书一惊供在了案几正中,她的淑人服饰、金册玉印也都摆在当堂的桌子上。邱晨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会儿,这东西只能放这里了,等将颁旨的天使和大人们送走了,衣服和玉印金册自然能够收起来,诏书就跟前头的圣旨一起送到东里间里供着去吧。

孩子们回来,已经清理过了身上沾染的灰土,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只着了棉袄棉裤在炕上玩耍。邱晨跟孩子们打了个招呼,进耳房略加洗漱清理,再转出来,前院就传了消息回来,天使答应留饭,邱晨微感意外,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将孩子们交给刘氏和赵氏看管着,自己带了玉凤、青杏匆匆赶往后院。

食材是之前备好的,清汤之类的也是常备的,邱晨进厨房,不过是定了下食谱,也没整什么刀工菜、花活儿,精精细细地定了四个冷盘,六个热盘,两个炖品,两个小锅子,最后主食定的鸡油卷儿和杂粮小窝头。

前边吩咐了,让潘佳卿和丁先生、袁先生跟林旭、杨树猛作陪。

从厨房里出来,邱晨瞥了眼后院的窑房……今儿秦铮不想在人前露脸,一早就进了窑房……他的伤,虽说已经愈合了,可也不好在高热的炉子前多待……这么想着,邱晨就让玉凤跟青杏在厨房盯着,尽快把菜送上去,然后自己抬脚往窑房走去。

秦义秦礼几个都在窑房门口侍立着,老远看到邱晨过来,都笑嘻嘻地躬身行礼道贺:“恭喜淑人,贺喜淑人!”

邱晨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兄弟几个也别道喜了,这会儿顾不上你们,改明儿我亲手做一桌好菜答谢!”

秦礼最活泛,立刻笑道:“哪里敢劳烦夫人亲自做菜……不过,夫人做的水煮鱼真是好吃!”

这话一出,连秦义几个都撑不住笑起来。

说笑了两句,秦义上前将门打开,请邱晨进了屋,随手将屋门关上。

屋里,炉火熊熊,秦铮一身黑色长袍,衣摆掖在腰间,袖子也挽了起来,手上戴着厚厚的操作手套,手持着一只大铁剪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家良在炉中烧制的玻璃胚子。

邱晨也不做声,慢慢地往里走了几步,在秦铮身后站定,原本全神贯注的秦铮转回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随即转回头继续看着炉子了。

只是这么微微一笑,却让邱晨一阵晃神……转眼,回过神来,邱晨忍不住朝高挺的背影撇了撇嘴,不就是长的好看些么,笑什么笑啊!

“呵……”一声轻笑传来,邱晨脸色一红,在人家背后做小动作被抓包了!

“哼,笑什么!”邱晨低低地回了一句,垂着头又翻了个白眼儿,这才稳了神色,看着炉子里的玻璃胚子道,“这好像不是做花瓶?”

秦铮脸上带着笑,看着故作镇定的女子道:“想做个水丞……”

说着,已经转回目光,吩咐着家良把玻璃胚子吹涨起来,继而从炉中拿出来,秦铮动作敏捷地上前,左手托了半成型的玻璃胚子,右手利落地拿了剪刀把胚子从吹管上剥离,然后一手托着胚子,另一只手拿了工具将胚口慢慢扩大,瓶身压扁,红透柔软的玻璃胚子渐渐冷却,秦铮又用铁托子托了送进炉中煅烧,少顷,又拿出来整形,造型……几个来回间,一只荷叶五彩水丞已经呈现在邱晨的面前。

这只水丞的形状已经颇为不错,只是颜色太过艳丽,失去了文房的雅致端宁。

邱晨默默的端详片刻,抬头笑道:“实在不错,这算是我们烧出来的第一个敞口器具了。”

秦铮微微皱着眉头,道:“颜色过于鲜艳失了质朴,做个水丞不好……”

邱晨眉飞色舞道:“你不做水丞,那就给我吧,我拿回去做个花盘子,正好养水仙去!”

秦铮讶然失笑,毫不迟疑地点头:“你喜欢尽管拿去!”

邱晨笑道:“那好,就搁在这里,冷却了我就拿回去!”

又道:“也临近午时了,你们也该歇歇……午饭,你是过去用还是在这里?”

秦铮含笑道:“就在这里吧!”

邱晨转身看了看,窑屋里虽然布置简单,但还算洁净,在炉子的另一端摆着几张低矮的脚床,一张矮桌,简单吃一顿饭倒也不是不可以。也就应了下来,告辞离开窑房后,到底让春香带了月桂去将窑房打扫了一番,又送了一套茶具小泥炉过去,这才专心应付前头的事情去了。

吴云桥虽然耿直犟倔,但也是在官场中混了十多年的人了,招呼一下客人还是很轻松的,又有潘佳卿、丁先生和袁先生的态度谦逊、谈吐文雅,林旭这个主人陪客的压力就小得多了。林家用心的精致菜肴味道真的不错,这一顿饭吃的可谓宾主尽欢。

一份辣白菜受到吴云桥的喜爱,在饭桌上就直言索要,“这个小菜够味儿,问问家里还有不,有就给我装上一份。”

安平县令不甘落后,连忙笑道:“别忘了我的一份!”

林旭笑着道:“都是大嫂亲手腌制的,不值什么,这就让人给两位大人备下去!”

郭公公对于泡菜没甚感觉,倒是对泡菜中红红的辣辣的调味料起了兴趣,林旭也老实回答,“是大嫂种植的一种叫辣椒的药材,大嫂说过,能祛寒湿,只是吃多了容易上火。”

一听说是药材,郭公公就笑着点点头不再问了。

这些人凑在一起,也没甚话题多谈,各自小心翼翼地应酬着,这餐饭吃的也就特别快,不过一个时辰就撤了酒菜,重新上了茶,众人喝过,郭公公就要告辞。

赵九跟在林旭身后,偷偷将一只荷包送了上来,林旭托着送到郭公公面前,低声道:“老大人一路辛苦,这是大嫂让我奉给大人路上喝茶的,还请老大人不要嫌弃微薄!”

郭公公笑着接了荷包,入手轻飘飘的感觉让他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的笑容就深了两份,笑着点点头,低声道:“替杂家谢过杨淑人!以后若有什么事儿,就去西华门上,找一个叫小喜子的。”

林旭恭声应下,和潘佳卿等人将郭公公送出门去。赵九带人动作麻利地捧了三份礼物出来,既有吴云桥和安平县令要的泡菜,也有自家产的香皂、香露诸物。

郭公公也得了一份,只是没有泡菜,却多了两个精致的木匣子。

上了车,郭公公先从袖子里摸出荷包来打开一看,薄薄的一张见票即兑的银票子,面额一千两!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装好,又动手打开一只匣子,入目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琉璃小瓶儿,让郭公公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地合上匣子,吩咐角落里的一个小太监:“去车辕上看着些!”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自然知道是有事避着他,连忙垂着手退出去,坐到车辕上去了。

郭公公这才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绫罗衬物中取出极小极精巧的琉璃瓶儿,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起来。

看了一会儿,郭公公才暗暗吐出一口气来,这几只琉璃瓶儿虽然华美精致,但并不是宫里惯用的图样色泽,并非宫里之物……曾经他也见过海外传来的琉璃瓶儿,倒是与这个想象,想来这瓶儿也是林家从洋货铺子里买来的。

这件东西……若是用好了,倒是比那一千两银子更有用处。

吴云桥的礼物里除了一坛子辣白菜一坛子泡萝卜外,还有一坛子剁辣椒,当然了,香皂肥皂也备了两盒子,却都是实实在在自己用的好东西,没什么精致装潢。这些东西,当初在清和县吴云桥也用过,邱晨也曾送了些给他,不新鲜,却很喜欢。深觉这位邱先生真正将他当成朋友往来,那份患难之谊倒是愈感深厚起来。

安平县令的一份基本上跟吴云桥的一样,只不过包装要精美些,同样满意的不行。这些香喷喷的东西,不但妻子喜欢,就连刚刚十岁的女儿也喜欢的不行,偏偏他一个安平县令俸禄有限,这些东西又贵成那样,用俸禄根本用不起……这回好了,家里的几个女人欢喜了,过年家里都能喜庆几分。

林家喧闹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一拨宣旨的人,林家诸人竟没觉得疲累,个个都是一脸喜色,脚下生风的,将各处很快收拾出来,邱晨让人将上一次的圣旨和这一次的诰命诏书都放在精致的木匣子里,一起放到前院的东里间里供起来。品级服饰和金册玉印同样妥善装起来,收进自己的衣柜中。

这一切安顿好了,玉凤、青杏先笑着恭喜,春香和月桂也笑嘻嘻地跟上来叩头恭喜。

邱晨一怔之后恍然,指点着几个丫头道:“你们几个,得,也别磕头了……玉凤把柜子里的花开如意银锞子拿出来,我屋里的几个每人两个,其他人一人一颗!”

林家铸的花开如意银锞子都是一两的,两颗就是二两银子,几个小丫头更加欢喜,又乱哄哄地磕头谢了赏,这才笑嘻嘻地忙各自的活计去了。

打发了家里人,相近的村里人,兰英和青山家的几个也过来恭贺。

邱晨跟她们说了几句话,索性跟兰英道:“明天作坊里加一个肉菜一个炸咸鱼庆贺,这几天大伙儿也受累了,管事加一两银子,工人每个加二百钱!”

兰英欢喜道:“这话一说出去,那些臭小子们不知高兴成啥样了!”

青山家的则上上下下地端详着邱晨,感叹道:“海棠这就成了三品的夫人啦……哎,哎,你说说,我咋觉得跟做梦似的,从得了信儿就觉得走路都飘乎乎的,小秀儿几个都笑我,跟着欢喜的晕了!”

兰英也笑着道:“谁说不是,要不是亲眼看着天使颁旨,我也不敢相信呐!”

又笑道:“咱们也能扬眉吐气了,海棠成了三品夫人嗳……刚刚听他们说,比府台老爷的官还大呐……”

邱晨被这两个人说的失笑不已,摇摇头道:“我这不过是名儿,哪里能那么比的!……这事儿也就欢喜欢喜,过了,咱们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日子……”

说着,邱晨转了话题,笑道:“这些日子我忙着也没顾上,袁先生授课,孩子们觉得还行吧?袁先生家里安顿好了吧?”

兰英看了看青山家的,笑着道:“好,袁先生待人和气着呢,孩子们也喜欢,说袁先生说得好。袁先生家里也安顿好了,那房子都是新的,到处规规整整的,大件儿家具都摆好了,哪里有不好的,袁先生家里的人也挺好,说话和和气气的,敞亮利落的性子。”

邱晨点了点头,“嗯,我平日顾不太上,你们两个替我看护着些,人家先生拖家带口地过来授课,咱们不能让人家委屈了。”

兰英和青山家的连忙答应着,又说笑了几句就告辞回东跨院去了。作坊的出产卖的极好,工人们每日加班加点的工作,产品都供不上,如今林家一日供两顿饭,晚饭后也要挑灯做上两个时辰的工。不过,工人们没有怨言,工坊里如今是计件付酬,多做工就能多领工钱,又有丰盛的晚饭供着,比回家吃的好多了,没谁不乐意。

送走了兰英和青山家的,林家远没到歇口气的时候,村里几家有头脸的人家也都上门恭贺,邱晨亲自去前院接待了,招呼着在小花厅里喝了茶,吃了点心,直忙乱到天擦黑了,这才将众人打发走了。

这一天下来,邱晨觉得简直比打了一仗还累人,洗漱之后,又前缘后院地看过一遍,就窝在刘氏的炕上不动弹了。

第二日起来,镇子上的、县里的,还有府城的各家恭贺送礼的就上了门,这些人大都是派了家人道贺,倒不用邱晨亲自接待。倒是过了中午,安阳府郭大老爷家里派了两个婆子上门恭贺。

邱晨让人将两个婆子叫进来,就在后院的正堂里见了。

两个婆子进门后给邱晨磕了头,奉上礼单子,道了贺,邱晨就让玉凤青杏上前搀扶起来,让着二人入座,两个婆子却连连推却着不肯。邱晨只好让人搬了两张鼓凳过来给她们坐了,这才开始说话。

邱晨问了郭大老爷的情形,得知郭大老爷就是劳累的很了,在疫区又吃不上喝不上的,身体虚弱了些,并没有大病,如今调养了一个来月,情形已经好了许多。邱晨略略松了口气,又转而问候起郭家大太太宁氏和两位奶奶来,两个婆子也细细地回了。

“……我们太太说了,什么时候杨淑人忙完这阵子,就下帖子请杨淑人过府说话去。这一场祸患闹的,都小半年没见杨淑人了,我们太太想的不行呢!”

邱晨笑着应下:“前些日子听说郭大老爷安然归来,伯母和两位奶奶也回了安阳府,我就有心过去拜望,只是怕大太太和二位奶奶路途劳顿,没敢上门打扰……你们回去转告伯母,等过了这几日,我就上门拜会问安去。”

两个婆子欢欢喜喜答应了。邱晨让玉凤拿了大赏封赏了二人,备了回礼,打发二人离开。随后,云家也打发了人过来道贺,而且是云济琛的小厮知书和四名婆子一起过来的。

邱晨如国家一般见了云家的婆子,问候了云家太夫人、夫人,又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了下去喝茶歇息。又叫了知书上来。

知书跟邱晨都是混熟了的,进门二话不说就跪倒磕了三个头,嘴里连声恭喜着吉祥话儿,把邱晨和玉凤几个都逗笑了。

“玉凤,赶紧的,拿个最厚的赏封给他!”邱晨笑着吩咐。

玉凤递了一个长长地一串挂件过去,六个各色银锞子编了长长地缨络,精致的丝毫不亚于府城大户高门里的物事儿。知书干脆不起身,又趴下叩了个头,这才笑嘻嘻地起身,将得的缨络就手挂在腰上,走到离邱晨最近的脚踏上坐了,笑嘻嘻地开始跟邱晨回话。

云逸舟升了布政使,云家自然要搬到正定府去的,邱晨就询问起来。这样的高升,就凭两家的关系,怎么的也得送上一份厚礼道贺才行。

知书笑道:“杨淑人不用着急,我们家老爷接了任命先赶往正定府赴任,老太太和太太都要慢慢地打理了行李再搬家……我们老爷说了,如今云家住的也不是知府衙门的宅子,倒不用急着搬家,冬日里天气寒冷,老太太上了年纪,刚刚返回来再挪动,怕受不住,索性慢慢地收着行李,过了年开了春,天气转暖再搬往正定府。那边的宅子也要整理修缮,正好能有个空挡出来。”

“哦,这样也好!”邱晨略略松了口气,她这一两天分不出身来去安阳府,还怕耽搁了给云家道贺,如今看来,倒是不用太着急了。

之后,邱晨又细细地问了知书关于新任知府唐大人的一些事情,还有指挥佥事的接任人员等等诸事,知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跟邱晨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这才告退了,邱晨让人引着他跟云府的几个婆子吃饭好好歇一晚,第二日一早再转回安阳府去。

如是忙碌了三四天,林家才渐渐清净下来。

邱晨琢磨着,这一回上门致贺的人多了不少,态度上却恭敬谨慎了许多,远比当初得了御笔匾额之时井井有条的多。不过,让邱晨比较感叹的是,如今她出门,村里人见了竟多出几分恭敬巴结,却少了几分亲近……唉,难道真如俗话说的,贵不居乡么?

第二百五十六章 父亲拥有探视权

第二百五十六章父亲拥有探视权

秦铮这几日好像是喜欢上了烧玻璃,几乎代替了之前的邱晨,每日都要去后院的窑房呆上几个时辰。而且,让邱晨比较汗颜的是,人家明显比她的心灵手巧一些,在烧成了水丞之后,又陆续烧制了十多件用具,从最初的拙朴,渐渐地精致起来,颜色控制也渐渐熟练起来,甚至开始掌控起颜色的走向和运用,同样是流光溢彩,却比她最初烧制出来的东西要漂亮得多,颜色衔接过渡自然华丽,没了她那种杂乱感!

哼,什么是抽象色彩?他一个古人根本不知道!邱晨如此安慰自己!

酸葡萄心理不过一闪而逝,邱晨再不愿意离开家和家人,也得准备着进趟安阳府了。

先不说云逸舟升迁要道贺,郭大老爷郭敬诠那边总得尽快去看望一次。林旭也要返回安阳府,府学的季考临近,还有,呼延寻也在升迁之列,马上就要离开安阳,林旭总要去送行。

依例一家人聚在刘氏的房间里吃了晚饭,俊文俊书等人带着几个小的去二进院看书写字。林旭却迟疑着看着邱晨,邱晨知机地起身送他出来。

来到堂屋里,邱晨伸手拿了自己的斗篷披在身上,笑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走,我送你回去,边走边说!”

林旭诺诺地跟上邱晨的脚步,出了屋门,沿着廊檐一路走到二进院的穿廊处,林旭仿佛才终于蓄积了足够的勇气,停下脚步,看看邱晨,迟疑着又低下头去,“大嫂……我……”

邱晨脸上微带的一抹戏谑敛了去,眸光沉了沉,开口问道:“是不是你大哥的事儿?”

林旭脸色一红,飞快地抬眼看向邱晨,见邱晨脸色虽然没有欢喜,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平静的几乎没有表情。林旭暗暗地松了口气,迟疑道:“大嫂……大哥就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嗯,那个,我想着能不能带阿福阿满……去见见大哥……”

邱晨看着磕磕巴巴地终于把话说出来的少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毕竟是呼延寻把他从小养大,那么些年的相依为命,林旭跟呼延寻的兄弟之情甚至比普通的兄弟情分更深几分,虽说中间有几年分离,但林旭对呼延寻介乎父兄之间的感情不是一句话一件事能够消磨干净的,再说,呼延寻对林旭,也真没什么对不起的地方,林旭这么想,要带着阿福阿满去见呼延寻,给呼延寻送行,都并不算额外要求。

别说这个父权社会,就是现代,夫妻离婚之后,离开的一方也有权力见到自己的孩子……

邱晨大脑里飞快地转着,努力地找着理由说服自己,理智对待和处理这件事情。说起来,她才是外人,不过是顶了海棠的一张皮,根本算不上阿福阿满的什么人,完全没有权利阻止孩子们见到自己的父亲,也没有权利不让呼延寻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

林旭满心紧张忐忑地看着自家大嫂,穿廊昏黄的灯光下,邱晨微微垂着头,目光渺茫,表情无波,似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有想……仿佛经年的漫长等待之后,邱晨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淡淡道:“让孩子们见见他们父亲也是人之常情……这样,我们带孩子们一起进安阳城,你去问问你大哥,看他是否方便见孩子们,约个时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一听大嫂同意他带孩子们去见大哥,林旭脸上的紧张忐忑一下子消退了去,瞬间绽放出无数欢喜来,后边邱晨提出的要求就不放在心上了,连声道:“大嫂,你说,你说,兄弟一定做到!”

邱晨凝视着林旭脸上的欢喜,心里感叹着,慢慢开口道:“我希望你和你大哥都不要让孩子们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嗯,孩子们还小,还不懂事,我不希望这些事影响到孩子们的心境。等他们大一些,知道人情世事了,我自然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们。”

林旭脸上的笑容僵住,目光似乎迷茫地看着一脸沉静淡然的大嫂,刚刚开始发育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终于面色沉重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义微微垂着眼跟在秦铮身后,默默侍立着。旁边的秦礼却没有他这么平静,虽然表面上也同秦义一样安静侍立,但心里却急得几乎冒出火来。夫人怎么在院子里说这些事情……阿福阿满的父亲还在,这样的消息他之前就隐约地觉察到了,只不过一直没能确定,他也有意无意地没有尽心去打探,可让他万没想到的,这件事情居然被夫人亲自揭开,而且是这么一种状况下。他不敢抬头,抬头也看不到前面爷的表情……不知道爷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打消之前的打算……毕竟,夫家还活着,这样的情况一个弄不好就可能落个强夺人家妻子的罪名,不但是大罪,还明摆着要结仇的事情……而且,听夫人的话,阿福阿满父亲还身有官职……

其实,秦礼对这个人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推测,只不过,他下意识地不想去想,仿佛如此,就可以把这个不好的消息拚弃掉一样。

本来邱晨就在家里呆的不愿意出行,加上林旭的要求之后,邱晨就更加不愿意出门,准备起行李来也墨迹着不怎么积极。只不过,第二天一大早,飞马而来的一名小厮让邱晨改变了注意。

来的小厮邱晨并不认识,但却送来了吴云桥的一封信。信中寥寥数言,却直白清楚,就是让邱晨尽快进安阳,因为,这些日子清和县和丕县清理疫情人口,许多人家因为疫情全家一口不存,许多土地就成了无主之物,衙门已经整理出来了两个县的无主土地田亩,经过协商之后,决定在安阳府进行集中发卖。

写出这封信来,吴云桥固然有跟邱晨交好之意,另一方面,吴云桥也不无私心。林家的庄子管理,购置农具、种子,租息也比一般地主宽松许多,特别是今年大雨影响秋种耽搁了,林家还替佃户们想法子,让佃户们种植了蔬菜,林家还包销……可以说,林家的庄户和佃农真是比自家拥有田地的人家日子还好过……吴云桥虽然性子倔强,但却真真正正地爱民如子,把集中售卖土地的消息放给林家,也是希望尽量多地给百姓们谋一点点福利的意思!

这一年多来,邱晨也曾动过购买田庄的心思,但很无奈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对土地特别看重,若不是走投无路,几乎很少有人售卖土地田庄,托人打听了一年,邱晨也没有遇上合适的连片的土地田庄。如今,吴云桥特意派人过来送信,邱晨自然不会错过。

于是,原本磨磨蹭蹭的行程立刻紧凑起来。送走了送信人,邱晨将信笺直接扔进火里烧了,然后就招呼玉凤、青杏收拾行李,马上启程进安阳。

跟潘佳卿给阿福阿满请了假,一个时辰后,秦勇沈琥护卫着,邱晨母子们和林旭分乘两辆车子就从刘家岙出发了。

秦礼和秦义站在大门口,看着一溜马车渐行渐远,绕过路口消失在视线中,秦礼回头透过大门口看看安安静静的正屋,满眼担忧地凑到秦义跟前,低低地道:“爷……也不,嗯,也不跟夫人说一声……”

“你的话越来越多了!”秦义斜了秦礼一眼淡淡道。

秦礼抿抿嘴,继续压低了声音道,“你跟着夫人的时候虽然少,但也知道夫人的品性为人,这事儿一定有缘由的……爷就这么闷着,不说不问的,你说说,爷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是打的什么注意?难道就这么离开?这一走,保不准几年都没空再过来……”

秦义瞪了他一眼,然后自己也撑不住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爷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能猜到的。说不定……唉!夫人这身份本来就难……这样说不定也是好事……只是,以后咱们小心伺候着吧,爷……”

顿了顿,秦义才道:“只怕以后又难得见爷笑了……”

秦礼无奈地点点头,很是颓然地跟着秦义转了回来。

他十岁跟了爷,那时候爷也不过十几岁,却天天冷冰冰的,不光整日整日没个笑脸,就连其他的表情都欠奉,天天木着一张脸,目光凌厉,浑身煞气,让人敬服的同时,却也敬而远之……后来,随着爷年纪大些,身上那些外放的凌厉、煞气渐渐内敛起来,看起来威严更甚,却平和雍容了许多,只是仍旧清冷的很,就连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亲卫们也鲜少见到爷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更别说笑脸了。

自从认识了夫人,特别是到了刘家岙,爷竟仿佛宝剑锋利尽敛,气度竟随和起来,甚至,每天也能见上几回笑了,特别是跟夫人在一起的时候,爷都是常常含笑的……这种细微的变化外人或许没有太大的感受,但他们这些近身的亲卫却是感受颇深,爷随和了,常常带笑了,他们也觉得轻松平和了许多……唉,以后的日子又要难过了。

秦礼满心忧虑满心感叹着跟秦义转了回来,一走进正屋的西里间,他的眼睛就禁不住一亮,一股浓浓的欣喜从眼底迸发出来,进而迅速地溢了满脸。

侯爷虽然仍旧端坐在炕上,却正扭着头透过窗户往外看着,而侯爷手上拿着的不是别的,正是爷用一只极精美的琉璃花海还回来的撇撇扭扭的硫璃花瓶子……这只花瓶子别看模样不济,可真正是夫人亲手制作的第一个琉璃成品,意义不同着呢!

一路颠簸着进了安阳城,天色已经近乎黑透。

大兴迎在城门外,迎着邱晨一行回了家。林娴娘带着人迎在门口,接了邱晨一行进去。

邱晨往里走一边笑道:“大冷天的,五妹妹怎么还到门口来!”

林娴娘抱着阿满,一边替阿满紧了紧小斗篷一边笑道:“大嫂这一回去就是月余,妹妹实在是想的不行了。特别是知道福儿满儿都要过来,我在屋里哪里还坐得住,要不是实在不方便,都恨不能接到城外去了。”

邱晨目光一转,笑了笑没再说话,只领着阿福快步往里走去。

陈氏和顺子家的已经烧好了热水,炕也烧的热乎乎的,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泡了个热水澡,都换了舒服的居家棉衣棉裤,坐到热烘烘的炕上。

林娴娘带着已经洗漱过的月桂春香,先送上了热茶,又紧跟着流水般送上晚饭来。

邱晨也不跟她再客气,顺子家的并陈氏等婆子丫头一股脑进来,跪倒在地给邱晨贺喜。邱晨这些日子也经过了贺喜之声,笑着吩咐春香拿了银锞子赏下去,每人一两的银锞子让婆子丫头们脸上的喜色更盛。

晚饭摆好,林旭也从前院赶了过来,跟林娴娘一左一右分坐在炕桌两侧,邱晨带着阿福阿满坐在炕里边儿,一家人围在一起,一起用了顿热乎乎地晚餐,略略说了两句话就各自回屋安歇了。

温暖舒适的火炕,松软干燥洁净的被褥,让颠簸了一天的人们睡得特别酣畅。

一夜好眠,第二日吃过早饭,林旭就去了郭家看望老师郭大老爷。林娴娘也带着人去了点心铺子。

邱晨叫来了陈氏和顺子家的带了拜帖去云家和郭家拜望,定下上门拜访的时间,然后把大兴叫进来,询问了清和县和丕县的土地买卖情况。

昨儿得了信儿,邱晨就给大兴传了信,让他打问这方面的消息。有云济琛的小厮知书在,这些对于别人还很难得的消息,大兴却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一次土地拍卖,是钦差副使主持,新任同知吴云桥操办的,不但丕县和清和县有不少土地售卖,辉县、易水县因为疫情严重,售卖的土地更多。这也是钦差跟安阳府官员协商后定下来的,用这些土地拍卖的银钱充作赈济银两不足的部分,是以,也算得上是利民之举。

邱晨仔细地听了,给大兴布置了任务,让他去打听详细了,此次售卖的大片地块有哪些,位置、田地贫瘠、周边环境,还有参与竞买的大致有那些人家……把这些信息打听详细了,再确定具体购买目标和计划。

这一次几个县一起拍卖无主土地,数量庞大,邱晨手里的几万两银子根本不够看,也只能集中火力,拿到最合适的部分就够了。

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了,天色也近巳时末了。邱晨带了阿福阿满穿过后园去了二魁家。

二魁家的十月小丫头已经摇摇摆摆地开始学步了,穿着棉裤袄的小丫头胖乎乎圆滚滚的,扶着门框站着,看到人也不认生,一笑就露出上下四颗白色的小牙儿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阿满一看到十月就稀罕的不行,张着手就要去抱,吓得邱晨上前一步将十月抱了起来:“满儿太小,还抱不动小妹妹……走,我把妹妹放到炕上,你和妹妹上炕玩儿去!”

二魁家的笑着道:“满儿喜欢抱就抱呗,穿的厚实,摔不到!”

说笑着,两个人带了孩子们进了屋,阿福已经跟石头叽叽咕咕地凑到一起,不知说起什么来了。把阿满和十月都放在炕上,邱晨拿了块花生糖片给满儿,让她跟十月一起吃。阿福也拿了花生糖片递给石头,小哥俩也不上炕,都爬到炕下的椅子上,隔着案几吃着东西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儿。

邱晨跟二魁家的说了家里的情形,又聊了半天村里的大事小情,不时要照顾一下孩子们,两个人没觉得说上几句话,天色已近午时。邱晨抱了阿满,牵了阿福一路转回家了。

陈氏和顺子家的已经回来了,说了去云府和郭府的经过,陈氏又拿了一张帖子给邱晨道:“云府大少奶奶种的兰花开了,后日正好请各家的太太小姐过府赏花,也请了夫人。”

顺子家的道:“郭府宁夫人极和蔼,就是看上去憔悴些,说是郭大老爷身体已无大碍,宁夫人说夫人是自家人,不用讲究这些虚礼,随时都能过去。”

邱晨点了点头,让顺子家的下去备两份表礼出来。

陈氏留了一步,面色迟疑着,邱晨看到她的表情,于是开口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儿?”

陈氏看了看邱晨,道:“淑人,之前您未有封诰,这怎么称呼只要不是有心为难也无人追究,如今淑人有了封诰,这称呼上就要注意些了,若是再称呼‘夫人’就怕招惹了有心人的弹劾……按例,只有‘一品、二品’诰命方能称之为‘夫人’,三品为‘淑人’,或者称呼‘太太’。”

邱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微微揉了揉眉间,无奈道:“那就太太吧!”

对于这个称谓她是真不待见,可规则如此,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称谓惹什么麻烦。

陈氏明显也松了口气,垂手答应着:“是的,太太!奴婢这就下去跟家里人知会一声去!”

邱晨挥挥手,“别‘奴婢’不‘奴婢’的,在咱们自己家里就‘你我’称呼吧!”

‘奴婢’长‘奴婢’短的,她早就听得腻歪,正好陈氏提议纠正称谓,那就把这个也一起改了。有些事情她没法子抗拒,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尽力让自己舒坦些吧!

陈氏答应着往外退去,邱晨又止住她道:“你跟春香说一声,让她去知会。你且跟我说说,后日那样的场合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有什么必须的礼仪之类,你也跟我说说。”

她之前因为‘寡妇’的身份,也因为身份低微,官宦富贾的太太小姐们的聚会她都没参加过,对于一些礼仪什么的完全没有概念。虽说,某些东西需要长时间的潜移默化的培养,急赶着学不来,但大面儿上的礼仪应对她总要了解一下,只要不闹出大笑话来就成,她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永远成不了那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聚会主角。

听邱晨如此说,陈氏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连连应着,到外间吩咐了春香,转回来坐在炕下的脚凳上,细细地跟邱晨说起这个时代宅门女子的种种礼仪规矩来。

这个时代的礼仪规矩,特别是针对女子的礼仪规矩多若牛毛,陈氏还是斟酌着捡着最要紧的说,说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说完。邱晨听得头晕脑胀的,也没记住几个,外头春香进来询问何时摆午饭。

邱晨就干脆指点着陈氏道:“陈嫂子也别这么干说了,就从吃饭的礼仪开始,你捡着要紧地指点我一遍,我能记多少记多少吧!”

陈氏连忙起身笑着道:“太太也别太着急,其实太太平日行止并没有大差处,只是礼节往来上略略注意些就行了。”

邱晨点点头。陈氏这话她信,不是胡乱奉承的。虽说她在现代没经过什么礼仪锻炼,但一些基本的习惯还是很不错的,不会在饭桌上大呼小叫,不会各种挑拣翻找,也不会吃饭时发出各种异响……仔细一想,还真是没必要太紧张。

午饭只有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一起,陈氏就站在炕下,细声慢语地提醒着邱晨一些必要的礼仪,比如饭前净手,比如饭后的漱口茶,比如高门里宴席的上菜习惯顺序等等……邱晨一边跟着慢慢学习着,一边努力记在心里。

吃过午饭,阿福阿满小睡了一会儿,起来之后,邱晨就陪着两个孩子写字读书。

阿福的字写的已经很是像模像样了,阿满因为人小,手掌手指控制拿捏的力度还不太协调,字儿写的就差一些,却也结构紧凑规整了,不再是最初那样一个字四分五裂了。

反观邱晨的字,经过一年多来时断时续的练习,虽说笔画匀称了,结构也能基本掌控了,却也顶多算个工整……至于风骨神马的,实在是谈不上。在这一点上,邱晨看着孩子们的进步每每都会汗颜不已。她在安心静心上比两个孩子差的远了。

傍晚时分,林旭转了回来。看着阿福阿满进耳屋洗手去,略略压低了声音跟邱晨道:“我今儿见了大哥,大哥很欢喜能见到两个孩子……大哥说,明儿天色晴好,带着我跟两个孩子去南郊打猎去!”

对于两个孩子去见呼延寻的事儿,邱晨本心里真是不愿意,但理智却让她不得不答应下来。这会儿听说去打猎,她同样本能地想摇头拒绝,却终于是点头应了下来,只交待林旭照应好两个孩子,再带上秦勇和沈琥看护两个孩子。

“娘,看看我洗的干净不?”满儿晃动着两只小胖手咯咯笑着跑出来。邱晨跟林旭的话题也只好暂时告一段落。

第二百五十七章 遇恶少

第二百五十七章被调戏了

说着话,林娴娘也转了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略略坐了坐就各自回房歇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把阿福阿满挖起来,跟着秦勇沈琥做了早锻炼,吃过早饭,就穿的厚厚实实的,阿福穿了件熊皮袄子,戴着熊皮帽子,手套围巾小皮靴一应俱全地装备了,毛茸茸的活脱脱一只小黑熊。阿满则是一身刚刚做的红狐皮斗篷,同样皮帽手套小靴子,装备了,却没有狐狸的轻灵,反而胖团团圆滚滚的仿佛一只红色的大圆子,加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极富喜感,惹得给她穿衣裳的林娴娘抱着亲了好几口。

送着两个孩子欢欢喜喜地跟着林旭出了门,邱晨莫落地转回身来。林娴娘赶上几步,挽了邱晨的手笑着宽慰道:“大嫂不必担忧,有那么些人跟着,福儿满儿不会有事儿的。”

邱晨不太习惯与人这样亲密,回头笑笑,“嗯,放心吧,我没事。”

又道:“你今儿不去铺子里了?”

林娴娘点点头:“铺子里几个人都勤谨的很,之前不过是妹妹自己瞎担心罢了,这眼看着铁塔寺那边的铺子也要收拾出来了,妹妹也得学着放开手……要是再天天跟着,我也分不成两个人来不是!”

看着说笑开朗起来的林娴娘,邱晨含笑点了点头,心思一转,笑着道:“五妹妹说的很对……哎,就咱俩人在家里也无趣,不如咱们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新式样的衣裳料子和首饰……”

林娴娘自然没有异议,满脸欢喜地应承着,将邱晨送到正屋门口,自己匆匆转回去收拾出门的衣装去了。

邱晨回房,有些心思不属地任由春香和月桂给她重新梳了头。昨晚睡得不太安稳,脸色有些晦暗,邱晨看着镜子里的微微锁着眉的人脸,从妆奁里取了一盒水飞的珍珠粉混合紫茉莉粉制成的面霜,稍稍地点在脸上匀开……就收了手。月桂捧了妆奁盒子过来,让邱晨挑选首饰。

翻了翻不知不觉几乎装满了的妆奁盒子,不是玉就是木雕,都有些不合心意……今儿她要散心,要把自己收拾的亮丽些,也让自己的心情明丽起来才好。

关上妆奁盒子的一层,随手抽开二层抽屉,一支明丽的黄色蜜蜡芙蓉簪子出现在眼前。邱晨伸手拿了出来,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终是放了回去。这样的东西太过招摇,带着林娴娘那样的绝色出去,她还是清淡些,省的落个姿色不足首饰补的印象。

关上二层的抽屉,邱晨还是转回来在一层抽屉里选了一支羊脂白玉如意云头簪出来,攒入发间,就站起身来。穿了一件莲香色的灰鼠皮长褙子,松花色的绣花宽幅裙,又接了春香递过来的莲香色提花漳绒灰鼠皮斗篷,带了雪兔皮手筒,手筒里放了一只极小巧的铜手炉,这才算是收拾利落。

陈氏在旁边看着,微微颌首笑道:“也就是太太能把如此素净的颜色穿出味道来了。”

本来心里寡落的难受,被陈氏这么一说,邱晨却禁不住失笑起来:“难为陈嫂子夸奖了,我这样平平常常的,再穿的花团锦簇珠玉满头的,那就真真只看到衣裳首饰看不到人了!”

这一番话把众人说的都笑起来。邱晨的心情也在笑声中开朗了许多。

林娴娘换了一身竹青色襦衫海棠红的裙子过来,身上披着的是邱晨去年给她做的大红哆罗呢斗篷,发间只用了一支金簪子,整个人已经明丽的让人挪不开眼。

邱晨含笑端详了一回,笑着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里取了一串黄豆大小的粉色珍珠攒成的珠花头饰出来,招呼春香给林娴娘戴在发间,粉红色的珠光柔和地映衬着林娴娘娇花般的容貌,真真是相映生辉,又添了几分妍色。

“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可不兴太素淡了,就这样花团锦簇的才好看。”邱晨满意地笑道。

林娴娘微微红着脸,推拒着:“大嫂,这珠花太过贵重……”

邱晨不等她说完,就拍着她的手打断了道:“行了,别跟我客气了。收拾好了,咱们赶紧着走吧,在磨蹭下去就该到午饭时间了!”

林娴娘柔顺地答应着,也不再客套,挽着邱晨的手一路往外走去。

一边走,邱晨一边盘算着:“咱们就去府前街逛逛,午饭也不用回来吃了,就去云中仙吃去。难得的家里没什么事儿,就我们两个这么悠闲地逛逛,索性多逛一会,把今年咱们家过年的衣裳料子也买回来。”

林娴娘自然没有不应承的,连身答应着,随着邱晨的脚步出了二门,在一进院子里上了马车,二魁挥动鞭子,牵着马儿踏踏踏地出了林家大门,朝着府前街去了。

秦勇和沈琥都跟了阿福阿满去了,这一行人就只有二魁赶车,陈氏和月桂跟了,轻车简从地一路到了府前街,邱晨打发二魁赶了车子先去云中仙定房间,她们逛到午时过去。

瘟疫已经过去,就连疫情最严重的易水县和辉县也在半个月前接触了封锁。安阳城一改之前的清冷寥落,街市重新恢复过来,车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临下车,陈氏递了两顶帷帽过来:“太太……”

邱晨无奈地接了帷帽,戴在头上,任由月桂上前帮她理好帷帽的纱帘子,眨眨眼睛,看着一下子模糊朦胧起来的街市景象,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有了诰命,就要时时注意这些……之前虽说不能恣意,总还能自由出行,甚至还能着了男装放松几回,如今,出个门还得戴上这碍事的东西,真是……

唉,也就是在心里发发牢骚,就是当初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她也没法子不去争取。她和孩子们要平和喜乐地活下去,要守住越来越大的家业,总得有所凭持……这也算是有得必有失了。

好在,这种烦恼没有太久,进了铺子之后,掌柜的亲自引了二人进了后边的小厅,又打发了婆子上来招呼,邱晨二人也就把帷帽摘了。

如是,一连逛了两个绸缎铺子两个首饰铺子,邱晨挑选了许多衣料和几套首饰,也就临近了午时。两人重新戴了帷帽从铺子里出来,一路往云中仙酒楼走去。

邱晨虽然鲜少出来用饭,跟云中仙掌柜却是熟识的,掌柜的亲自引着邱晨和林娴娘上了三楼临街的雅间坐了。摘了帷帽,小伙计飞快地送了热水上来,陈氏和月桂伺候着两人洗了手,在窗前的榻上落了座。

这个房间是云中仙特意为云济琛和相熟的几个人留的,布置的倒不像是制式的酒楼,反而更像富贵人家的起居室一般,富丽雍容中处处惬意舒适着。屋子里虽然设的是矮榻,塌下却放了暖盒子,煦煦的暖意从榻下升上来,加上房间四角放置的熏笼,让整个房间暖意盎然着,就是在这个季节大开了窗户,也并不觉得寒冷。

在榻上坐了,喝了杯茶,邱晨吩咐月桂:“你去看看二魁,让他在下头也要了饭吃着,大冷天的别空着肚子。”

又招呼陈氏道:“陈嫂子,你们也伺候着了,也坐下歇会儿,这里也没旁的人,也别计较那些虚礼了,就一块吃饭吧!他们云中仙的八宝布袋鸭做的不错,还有那个水晶脍,陈嫂子尝尝,回去咱们也学着做做试试!”

陈氏也不推拒,接了小伙计送上来的饭菜摆布到桌子上,又移了个小几放在榻下,跟月桂两人搬了两张鼓凳坐了,就在小几上陪着吃了一顿午饭。

吃过午饭,邱晨喝着新茶跟林娴娘道:“这趟街也就这样了,要想找点儿新鲜物事儿还得去临水长街。时间还早,咱们索性去那边看看去!”

林娴娘满脸含笑地答应着,月桂立刻起身下楼去通知二魁套车了。

陈氏伺候着邱晨和林娴娘穿了斗篷戴了帷帽,又将加了新炭的手炉交到邱晨手里捧着,这才想跟着往楼下走去。

掌柜的亲自在楼梯口接了,客客气气地送了邱晨一行出来,二魁已经套好了车在门口等着了,邱晨辞过掌柜的,在月桂的搀扶下正要登车,从云中仙酒楼里呼啦啦出来三四个人,俱都是长直缀方巾学士打扮,年纪也都在二十岁左右,一个个大冷天的还拿着扇子,为首一个衣着华丽之人还摇着手里的洒金扇子,一边笑嘻嘻地觑着邱晨和林娴娘道:“吆喝,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啊,如此鲜亮地人儿就这么孤清清地,也没个跟着的人儿护卫着,万一遇上登徒子岂不为难?不若让小可当一回护花使者,不知二位小娘子意下如何?”

已经踏到脚凳上的邱晨动作顿住,微微挑着眉回过头来,这算怎么回事?这就是传说中的浪荡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对于这样的事情,邱晨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搞笑,这样经典的桥段居然也让她遇上……看来,这种浪荡子真是哪里都少不了。

“嗳,嗳,商二少爷……”真让林家娘子在自家酒店门口被人调戏了,掌柜的也不用再干下去了。云中仙掌柜连忙上前,小声规劝道,“商二少爷,这位可不是能做随便招惹的……”

这位商二少爷明显骄横惯了,又看着邱晨二人和随行之人都面生的很,是以根本不想听云中仙掌柜的啰嗦,大咧咧地打断道:“有什么大来头不成?小爷看上她们……”

云中仙掌柜哪能让他真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然后低声道:“这位可是刚刚得了封诰的三品淑人!”

正要挣扎着甩开云中仙掌柜的商二少呆了片刻,扒拉开云中仙掌柜的手,拉着云中仙掌柜转了个身,低声道:“你不是唬我吧?那位不说是个寡妇?哪能这么水灵灵的……”

“哎哟喂,二少哎,您老嘴下留情,千万别再乱说了,真招惹到这位……小的也要跟着受挂落丢了饭碗子啦!”云中仙掌柜的连忙拦住又要出言不逊的商二少。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邱晨并没有在意,她推着林娴娘先上了车子,自己落后一步等上车辕,就要进入车厢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个冷笑来。

果然没看错,那个躲在人群后边的人居然是曾在她家里住过许久的韩静瑜!

当初日日吃住在林家,每每考试邱晨总会备下跟林旭一样的文房用具,还有回家也会备上礼物……这会儿眼看着她被人欺负,居然缩在后边连个面儿都不肯露的……这人,还真是……

邱晨收回目光,转身进了车厢,陈氏和月桂也紧跟着上了车,二魁挥动马鞭,赶着车一路往城东去了。

上了车,邱晨第一时间把帷帽摘了下来,微微抿着唇掀了车帘子往外看去,就见韩静瑜已经站直了身子,正往马车这边看过来。曾经清冷孤傲的脸上,这会儿布满了明显的懊悔和隐隐的不甘。

林娴娘在旁边低声道:“大嫂别为了这种人生气……”

邱晨放下车帘子,摇摇头笑道:“别担心,我不会跟这种不懂四六的人一般见识。商家二少,不知道是哪个商家?”

林娴娘回道:“这个人妹妹倒是听说过。商家就是当年的安阳首富,做丝绸生意的,刚刚咱们去的第一家丝绸铺子就是商家的,另外在南城、铁塔寺都有分号,据说在正定府也有几家铺子……在南边还有自己的桑田蚕农和织锦作坊,他们家售卖的绸缎料子好些都是自家织的,独家花式花样子,利钱特别丰厚……”

“哦,只是个富商么?”邱晨很是有些疑惑。

仅仅是富商的话,依着韩静瑜那清傲的性子,不应该这么小意儿随从吧?

“不是,这商家豪富了三四代人了,若仅仅是商户,这二少也不能如此骄横。从上一代,这位商二少的父亲,也是商家的二老爷就读书出仕,如今做到了正定府的府尹,商家这一辈人丁不旺,商家大老爷育有一子,也就是商家大少爷,二十岁上得了急病去了。如今两房就剩了商家二少一个独苗儿,备受宠溺,就养成了这么个纨绔性子。因商家二老爷管束严厉,商家二少就不爱去正定府,总是在老宅子里跟着老太爷老太太跟前打混……”

“哦,原来如此……”邱晨点了点头,转而笑道,“这位商二公子虽说骄纵了些,看起来也不是太没脑子的……”

林娴娘想着刚刚云中仙掌柜伸手捂住商二少嘴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道:“嗳,不让大嫂这么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位商二少都说不成器,却也不过是吃喝玩乐,走马斗狗,不务正业,偶尔会当街调戏调戏年轻女子……倒真没听说犯过什么大恶之事。”

邱晨笑着摇摇头,这位商二少倒说不定真是个有趣的!

说着话,马车出了东城门,很快就在码头上的临水长街口停了下来,邱晨和林娴娘也撇开之前的小插曲,戴了帷帽,下车往临水长街一路逛了过去。

这一路逛得就比较随意了,邱晨二人随意地走走看看逛逛,看到那徽州南货铺子仍旧开张营业,就连那个店家也坐在店铺里打理生意,不但脸色好看,甚至还比之前胖了些,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没再进去打扰,跟林娴娘一路逛了过去。

看着日头西斜,邱晨心里终究是挂记着阿福阿满,就张罗着上车回程。

到家之后,阿福阿满自然是没有回来,邱晨梳洗了,换了一身家居的衣裳,就坐在东里间的炕上,拿了本书,却根本看不进去,只让人撑起窗户来,时不时地朝通往前院的穿廊看上一眼。

好不容易盼得天色渐暗,前头通传说二爷带着小少爷小小姐回来了。邱晨撂下手里的书,连裙子都顾不上系,下炕及了鞋子,匆匆忙忙接过月桂递上来的斗篷披了,急急地往外走着迎了出去。

“娘!”

“娘……”

阿福脆脆的呼唤和阿满糯糯软软的声音从二门口响起来,邱晨的提了一天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脸上也蓦地绽开满满的笑容来。

孩子们的声音欢快的很,这么欢快的声音,应该玩的很快乐,没有经历什么不好的事儿!

两个小小的圆滚滚的小身影踢踢踏踏地飞奔过来,邱晨笑着蹲下张开手臂接着两个孩子投入怀里,一手一个揽着两个孩子,仔细端详着孩子们的脸色,看到两个孩子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小脸儿被冷风吹了,红彤彤的犹如大苹果一样,分外可爱,邱晨搂着两个孩子,挨个亲了又亲,这才起身,一手一个牵着,笑着和紧跟进来的林旭招呼了,“二弟受累了!你赶紧回房洗漱更衣吧,这眼瞅着就要吃晚饭了!”

相对比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欢喜,林旭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勉强,听了邱晨的话之后,答应着径直回了二进的居处。

邱晨引着阿福阿满回了三进院子,林娴娘也从屋里迎了出来,一行人进了屋,邱晨亲自带着两个孩子洗了手脸,脱去了厚衣服,抱到炕上去……这一系列的活儿都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仿佛如此才能弥补大半天母子们的分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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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会送上二更……呼,努力在调整……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叔嫂龃龉

第二百五十八章叔嫂龃龉

阿福话少,阿满却是个小话篓子,唧唧喳喳地跟邱晨说着一天打猎的各种有趣的震惊的欢欣的事情。

“……爹爹好厉害……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

“爹爹?”邱晨心头一跳,目光一冷,从阿满身上骤而转到林旭身上。

阿福在旁边扯了扯邱晨的衣袖,有点儿羞涩有点儿怯怯道:“呼延……嗯叔叔很喜欢福儿和妹妹,让我们叫他爹爹,是义父!福儿问过勇师傅,勇师傅说呼延叔叔人很好,很勇敢,是神射手……福儿就带着妹妹答应了……没有询问娘亲,福儿错了!不关小叔的事儿!”

邱晨一口气憋在胸口,片刻才长长地吐出来,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阿福,这一刻,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林旭在旁边羞窘地躬身长揖及地道:“大嫂,是弟弟的错,未跟大嫂商量,大……呼延将军极喜欢福儿满儿,福儿满儿也喜欢呼延将军,呼延将军提出认两个孩子做义子义女,弟弟就没阻拦……”

邱晨冷冷地扫了林旭一眼,淡淡道:“罢了。只是,以后事关大嫂的事情,还请二弟不要再次擅自做主!”

“是,大嫂教训的是,二弟记下了!”林旭躬身应着。

邱晨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将阿福也揽过来,揽在怀里,抬眼朝着春香吩咐道:“摆饭吧!”

一顿饭吃了个鸦雀无声,林娴娘几次想要挑起话头活跃气氛,可惜邱晨只垂着眼照顾两个孩子吃饭,根本不搭嘎,林旭也小心翼翼地不敢接声,林娴娘的努力只能付诸流水。

吃过晚饭,邱晨也没留两人说话,淡淡地直接撵人:“今儿也都累了,五妹妹和二弟也回去歇着吧!”

林娴娘立刻笑着告辞走了,林旭还想留下来解释几句,又看到阿福阿满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低低地叫了声:“大嫂……”

邱晨淡淡道:“二弟也累了,有什么话以后说吧,早点儿去歇着吧!”

说完,回身直接吩咐春香月桂:“备热水吧,给阿福阿满洗完澡,早睡觉!”

林旭尴尬地站着片刻,终是寥落地拱拱手,转身去了。

邱晨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知道自己有些迁怒了,这么将怒气发在林旭头上似乎也有些过了,毕竟,林旭跟呼延寻的兄弟情非常深厚,从小依靠的人,如父如兄,这份感情的深厚……不是她一个外姓人(外来人)能够比拟的。

转回来说,呼延寻不过是说收两个孩子为义子义女,并没有挑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算是做得不错了。若是换了她,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却要认义子义女……这样的事,她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知道自己感情用事了,知道自己有些不讲道理了,但邱晨却仍旧没办法让自己此时理智起来。

默默地带着孩子们洗了澡,两个孩子也敏感地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不对,都格外安静,就连最爱撒娇的小阿满都安安静静地,特别乖顺听话,只是偶尔睁大着望过来的黑眼睛让邱晨有些不敢对视。

给两个孩子洗完,抱上炕,塞进被窝,邱晨自己终于撑不住软化下来,伸手连被子一起包着两个孩子抱了抱,笑道:“今儿跑了一天还不累?还不赶紧睡觉!”

阿福眨了眨眼睛一下子笑起来,阿满更直接,手脚并用地像条小虫儿从她的被窝里拱进邱晨的被子里,八爪鱼一样扒在邱晨身上撒娇起来:“娘,满儿要听娘讲故事!讲小猫儿钓鱼的故事!”

邱晨捏捏满儿的小鼻子,又转回身揽住阿福,笑道:“今儿福儿表现的很有担当,很有男子汉气概,娘今晚要奖励福儿,今晚福儿想听什么故事,娘就讲什么故事好不好?”

阿福虽然还有些听不懂什么事‘担当’,什么是‘气概’,但却知道这是娘亲表扬自己了。受到表扬的阿福有些小小的羞涩,微微红了脸道:“妹妹喜欢听小猫儿钓鱼,就听小猫儿钓鱼吧!”

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让邱晨每每总有些心疼。伸手揽了揽阿福,邱晨亲了亲小家伙的脑门儿,笑着道:“阿福知道心疼妹妹这个很好,可是娘亲想知道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告诉娘亲好不好?”

阿福眼睛亮亮地点点头,仰着小脸道:“福儿喜欢听岳飞,喜欢听刘关张三英战吕布……嗯,还喜欢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阿满趴在邱晨的怀里也跟着叫:“满儿也要听孙悟空!”

邱晨抱着阿满,又抱抱阿福,笑着跟阿福道:“你看看,你把自己想要的说出来,说不定也正是妹妹喜欢的呢!”

阿福这会儿能够听到自己喜欢的故事,而且还是妹妹也喜欢的,正满心欢喜,听着娘亲的话也特别有道理,就用力地点着头。

邱晨又道:“你知道当哥哥爱护妹妹很对,但也不用完全委屈着自己总依着妹妹,你可以把自己喜欢的想要的说出来,跟妹妹好好商量,两个人都高兴都欢喜是不是更好?”

阿福连连笑着点头,邱晨又回头捏捏阿满的小鼻子,笑着道:“哥哥这么疼阿满,护着阿满,阿满以后也记得要心疼哥哥爱护哥哥,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也记得问问哥哥好不好?”

阿满很从善如流,用力地点着头:“嗯,满儿以后护着哥哥,谁敢欺负哥哥,满儿就打他!”

呼……怎么给歪到八十里外去了?!

邱晨吐出一口气,笑着拍拍阿满的小脑门儿,决定教育就此打住,开始讲故事:“话说,孙悟空和唐僧师徒四人一路西行……”

第二天一早,林旭早在起身,到后院叫阿福阿满起来早练,偷眼看着邱晨一脸笑容,又和煦亲切起来,暗暗松了口气。邱晨也看到了林旭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心中感叹,一如既往地笑着招呼,似乎昨日的不愉快已经丢开。只是,这件事在两人心里究竟留没留下印迹,只有两个人自己知道了。

昨夜,邱晨哄睡了孩子,也曾考虑过自己的心态和处理方式。

之前她一直努力拉扯着家人,包括林家、杨家,甚至还有毫不相干的林老太林娴娘等人,自己努力让大家都过得喜乐安逸,让老有所养,让幼有所学……可经过昨日之事,邱晨有些明白过来,人都有自己的感情和思想,不是她一个人能够主宰左右的,如此掺乎着过下去,时间长了,这样的摩擦矛盾就会不断产生,小矛盾小摩擦积累下去,终有一天会发展到不可调和……

看来,她也该调整一下自己的处事理家理念,也该想想那句话--距离产生美!农家也有句俗语:远的香亲近的臭!话虽不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

这个生活理念,处事哲学的问题,邱晨想到了,却也不是一日一时之事,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不论是聚在一起还是分开生活,有了矛盾都要解决沟通化解掉。依邱晨看,亲人之间本来应该比旁人更亲密亲近,之所以出现矛盾分歧甚至争执仇怨,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利益争执,第二个就是沟通不够。

邱晨想的很多,但显然行动力不如林旭这个半大的孩子。

吃过早饭,孩子们留在家里由二魁家的和顺子家的照顾着,邱晨则带着林旭去了云家。

一起坐在车厢里,车子摇晃着出了林家大门,林旭就有些磕巴却坚定地向邱晨道歉:“大嫂,昨日是弟弟想的不够,是弟弟错了,大嫂莫要伤心生气,弟弟以后再不会了。”

邱晨微微讶异着,随即由衷地展开一抹微笑来:“说起来,你和你大哥其实做的还好,只是,我一时转不过来,昨晚也不该那样置气,你也不要怨大嫂小气任性才好。”

“大嫂别这么说,弟弟不会……”林旭连忙表白着。

邱晨笑笑,打断他道:“你我虽是叔嫂,可我却是一直将你当做亲弟弟看待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一时接受不了,希望你能理解大嫂……以后,再遇上什么事,嗯,相关咱们家的事情,还希望你能跟我商量一下。一般情况下,大嫂还是比较开明的,不会太不讲理!”

林旭又是羞惭又是好笑地点着头,叔嫂俩就在笑声里消弭了隔阂分歧不愉快,重新和谐温馨起来。

今儿前往云家,是邱晨第一次参加这个时代的官宦人家的聚会,为了怕自己礼仪有差池,有自己应付不来的地方,邱晨这次出来带了陈氏和月桂。林旭身边则带着钰良,邱晨之前也给知书捎了话,到时,知书会在云家门口等着,然后跟在林旭身边引导着,同样也不虞担心有什么不懂失礼之处了。

林家距离林家并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车子就进了云府所在的府后大街。车子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邱晨挑起车帘子一看,就见原本很是宽阔的府后大街,被车辆马匹和人群拥堵的严严实实的,后来的马车根本别想往前移动。

外边赶车的顺子扬声道:“夫人,前边的路被堵住了,咱们要等一会子了。”

邱晨也掀了帘子看着前头的喧闹拥挤,照这个样子看,若是等着车子慢慢地挨过去,短短二百来米的距离说不定得磨蹭上大半个时辰甚至更长……

邱晨转回脸,笑着询问陈氏:“陈嫂子,这种情况,我们下车走过去不失礼吧?”

陈氏略略有些意外,随即却很释然地笑着摇头道:“自然不失礼,只是有些小姐会比较娇弱,怕被人冲撞了,不得不耐着性子在车上慢慢挪过去罢了。”

邱晨展颜一笑,看看林旭笑道:“咱们庄户人家出身,在村里爽快惯了,也不在乎这个。”

林旭也跟着笑起来,率先起身下了车,站定之后,回过头来接着披了斗篷,戴了兜帽的邱晨下了马车,跟在车后的秦勇和沈琥将马匹交给顺子照应,前行一步,护在邱晨和林旭叔嫂俩身前一步,陈氏和钰良、月桂则紧紧地跟随在邱晨林旭叔嫂二人身后,前呼后拥地一路朝着云府门前走去。

因为要做客,邱晨今儿没有穿的太素净,一件石青色绣斜出玉兰花的狐皮斗篷将她纤细窈窕的身影裹得密不透风,仅仅脚下露出来的浅米黄色的厚茧绸裙子能够看到极细小却精致非常的小雏菊刺绣,随着她的步伐,一朵朵细小的菊花仿佛就飘落了一路,精致而美好,就在这清雅的点点雏菊起起落落间,一双石青色的缎面绣鞋用米粒般大小的珠子同样嵌了精致的图案……

林旭戴了软脚僕头,一身宝蓝色的上等茧绸并没有繁复的提花刺绣,但腰间的玉佩、僕头上的嵌玉同样水润剔透的宛如汪了一眼泉水般,碧透欲滴。

两人如此的妆扮,虽算不上鲜亮浮华,却绝对不会让人看低了去,低调的奢华中透出不一样的爽利清雅来,就如此从容地穿过拥挤的车辆间隙拥挤人流,一路不疾不徐地,从容的让原本焦急浮躁的人都禁不住挺直了争执拥挤,自然而然地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也因为又秦勇沈琥在前边开路,有陈氏等人在后边的维护,邱晨和林旭叔嫂俩一路走过来并没有受到多少阻隔,距离林家大门尚有二三十步处,正在门口跟几个门子一起招呼疏导客人的知书猛地呆了呆,似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看到林旭跟他笑着颌首后,一下子清醒过来,撇下原本招呼的两个客人,飞奔过来,大老远就迎着邱晨和林旭,飞快地躬身行了礼,然后一脸笑地迎着邱晨和林旭往左侧的角门一路进去:“杨淑人、林二爷赎罪,是小的想的不周到,应该去街口迎着的……嘿嘿,也就是杨淑人和林二爷大度,不跟小的计较……请跟小的往这边走!”

有了知书这个本家人引着,邱晨和林旭一路很顺畅地进了林家,知书直把邱晨送到二门外,将邱晨主仆交给两名引导婆子:“田婶子,这是杨淑人,劳烦您照应着了!”

说着,又低声嘱咐道:“就是跟咱们二少做生意,前几日刚刚诰授了三品淑人的杨淑人,婶子好好照应着吧!”

一个普通的庄户妇人,陡然间被封诰了三品淑人,如此轰动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安阳府,作为云家的管事婆子,这位田婆子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会儿听知书小心交待,也笑着道:“哪里用着你个小猢狲交待了,婶子晓得了,你就放心去吧!”

知书拱手连连打了几个揖,又转回来跟邱晨低声交待道:“淑人,田氏是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让她引着您进去吧,再往里小的就不能进了。”

邱晨微笑着略略颌首,转回脸来对田氏微笑道:“劳烦田嬷嬷了!”

知书跟林旭看着田婆子引了邱晨进了二门,这才转往男客聚集的外院去了。

因为是要赏兰花,夫人小姐们聚会的地点就位于后园的一个临水暖阁里。

进了园子,前头先到的几拨夫人小姐正慢悠悠地往后园走,邱晨来得晚,也不好一路急匆匆越过去,只好压着步子慢慢地跟在人群身后,慢慢往里挪着小碎步。耳中听着前头夫人小姐们说说笑笑的,一个个不绝口地赞叹着云家园子的好景致。

邱晨也跟着四下里看去,这花园里虽然生长了许多花木,但这个季节却已经大致凋零落叶,露出光秃秃灰扑扑的枝桠来在寒风中瑟瑟着。只有奇石屋角闪出一丛竹子来,尚青翠宜人,算是这个园子里难得仅见的一点儿景致。她实在不知道,这些夫人小姐们是从光秃秃的树桠灰扑扑的石头上看出美来的,反正她是看不出来。虽然裹了厚厚的狐狸皮斗篷,但为了好看里边却只穿了薄丝绵袄裤的,这会子冷风从斗篷缝隙里钻进来,仿佛一路要钻进骨头缝儿里去了,将她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她真是恨不能一下子走进暖和的屋子里去的。

正有些不耐烦起来,就听着前头有个人扬声笑道:“碧波湖到了……瞧瞧这一湖水碧透碧透的,在这大冬天的真是难得!”

众夫人小姐也跟着连声赞叹成一片,邱晨也不动声色地跟着众人看过去,竟真真看到了一湖碧水,微波粼粼,在这河湖冰封的冬季,也真真算得上是难得的景致了。之前有些索然无味的邱晨这会儿也露出一抹兴趣来,目光看着碧波粼粼的湖水,心里却在琢磨着,不知云家这湖水是借了天然的温泉眼还是人工加热的成果……天然的温泉还罢了,若真是人工加热让一湖水保持不冻,这份耗费可就太大了!

这么琢磨着,邱晨目光沿着湖岸四下搜寻了一下,也没看到哪里能建有给湖水加热的所在,一转眼,看到田婆子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由微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冬天还不封冻的湖水,真真是好看!难得!”

田婆子很是奉承地笑着道:“淑人来的少不知道其中缘故,这片湖下原来有两口温泉泉眼,一口泉眼极烫,能煮熟鸡蛋的,水流却不大。另一口温泉则是稍稍有些烫手……这两口温泉也没甚大用,正好老太太喜欢看湖,我们老爷就命人引了水挖了这个湖,借着两口泉眼成了一个终年不冻的碧波湖。”

解了心中之惑,邱晨也放松地微笑着赞叹道:“这不冻的湖水难得,云大人这份孝心才更是难得的很!”

自家主子得了赞叹,田婆子看起来倒是比她自己得了称赞更高兴,一脸的与有荣焉,微微抬着下巴笑道:“淑人说的是,我们老爷对老太太的孝敬,那真是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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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言而肥……

第二百五十九章 认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认人

说着话,邱晨跟在一群太太小姐身后,终于挪到了临水暖阁。这暖阁一面临水,二层木制建筑,飞檐斗拱,富丽堂皇,二楼飞檐下悬着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字“芙蓉浦”。

邱晨是学理的不差,但十几年应试教育,也背了不少古诗词,北宋周邦彦的一首《苏遮幕》思乡词,词句清雅朗朗上口,她还是知道的。这临湖水榭题名‘芙蓉浦’,配上一壶碧荷,倒也贴切雅致的很,就是不知,这匾是云知府题名还是两位云少爷所题!

邱晨看到这牌匾,前头那些太太小姐们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一名通体大红彩绣斗篷衣裙的美貌女子就微微仰着下巴赞道:“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此处题名为‘芙蓉浦’,真真是雅致的紧。这一笔字清逸飘洒,也真真是好!”

旁边那些太太小姐们不管懂不懂,不管心里怎么想,听到这话自然是一片附和赞叹。

眼看着这群人站在屋门口又要磨蹭半天,邱晨实在不耐,正欲绕过去直接进屋,却听得身后一个甜脆的声音传来:“前头可是杨家妹子?”

这声音听起来有两分耳熟,又是询问‘杨家妹子’,邱晨不由回头看去,却见一件大红哆罗呢斗篷,身着石榴红精绣折枝梅花的宽幅裙的明艳女子正快步走过来,竟是郭家二少奶奶金氏。

在这种完全陌生的场合下,能看到一个认识的人,哪怕算不上熟识,也会觉得格外欢喜。

邱晨脸上绽开一抹笑来,转回身含笑应和着:“原来是二少奶奶!”

目光往金氏身后看去,却只看到随行的丫头婆子,并没有看到郭家大少奶奶石氏,更别说郭家太太宁氏了。

“海棠妹子这是要我叫一声杨淑人么?”金氏似喜似嗔地说着话,已经快步走到邱晨跟前,也不等邱晨回答,自己又莞尔笑道,“要是不嫌我托大,我倒是希望海棠妹子叫我一声二表嫂!”

话都这么说了,邱晨再不答应,难免就有受了封诰看不起人的嫌疑了。

自然地一笑,邱晨曲膝叫道:“妹妹见过二表嫂!”

金氏愈加欢喜起来,曲膝还了礼,伸手挽住邱晨,笑道:“那边的太太小姐你不熟,走,二嫂子引你认认人去!”

站在芙蓉浦门前的太太小姐们早就注意到了跟在她们身后的邱晨,只不过,她们谁也不认识,心里猜测着,却没有谁上前打招呼。这会儿,邱晨的身份让郭家二奶奶金氏一语道破,那些刚刚装聋作哑的太太小姐们脸上表情纷纷变换,有惊讶,有鄙夷,有探寻,有挑剔……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邱晨对于这样纷杂的注目礼也不在意,只任由金氏挽着她走到人群跟前,一一给她介绍着:“这是李家的大太太……这是石家的大奶奶、三小姐……这是商家的大小姐,咱们安阳府有名的才女,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呐!”

金氏指着刚刚那名品评‘芙蓉浦’的红衣女子介绍着。

邱晨随着金氏的介绍逐一招呼,根据对方的态度,或曲膝,或颌首,或这是微微一笑……到了这位商家大小姐,邱晨不由加了几分注意力。昨儿刚刚见到商家的纨绔二少,今儿又遇上商家的才女大小姐,这一家人还真是……都这么引人瞩目!

让邱晨多一份关注的原因还有一个,据说这位商家大小姐曾经跟廖文清议过亲,商廖两家都很满意这次联姻,商大小姐据说也很是钟情廖文清,甚至为了廖文清不同意亲事,在一家酒楼里堵了廖文清质问过……倒也算是个敢爱敢恨的爽朗女子。

邱晨打量商大小姐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仍旧是微微上扬的下巴,欣长的脖颈,美丽的鹅蛋脸,精致的五官还有微微上挑的凤眼,都让这个商大小姐美丽中带着明显的傲然,有点儿像天鹅、丹顶鹤那样高傲优雅的鸟类。

“你就是安平县的林家娘子么?”商大小姐嘴角微微含着笑问道。

邱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面色却不变地微笑应道:“我夫家确是姓林!”

“哎呀,居然真是林家娘子……早就听说你一手托起全家的生计,还会辩药制药,我就钦佩的不行,后来又听说你竟进了清和、丕县,为那些百姓治疗疫病,活人无数,就更让我钦佩敬慕不已……都不知道得是什么人才能这样疏朗大气,气概丝毫不输须眉男儿……今儿一见,真真是让我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年轻,这么柔弱……哎……看我,一见到你话都不会说了……林家娘子,我能叫你一声姐姐么?”

商大小姐刚刚的高傲劲儿转眼即逝,瞬间变成了一个三分天真三分爽快三分娇俏的小姑娘,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通……这种样子,不知怎么的,让邱晨想起了阿满小丫头叽叽咕咕说话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嘴角的微笑就柔和下来,点点头道:“那我就托大叫大小姐一声妹妹了!”

“杨姐姐!”商大小姐欢欢喜喜地曲膝见了礼,上前两步,伸手挽住邱晨的另一条手臂,笑嘻嘻道,“我今儿跟杨姐姐一起了!”

这样的脱去了高傲和刁蛮,只剩下活泼灵动的小姑娘的亲近没法让人拒绝。邱晨失笑着,也只好由着她拉着,跟金氏一起进了芙蓉浦。

芙蓉浦比邱晨想象的大的多,却并不会让人感觉空荡荡的,当门一大面写意荷花屏风,旁边还有精致优美的碧纱橱,让一楼的大堂也变得如园子里的景致一样,曲折幽静,层层叠进,引人入胜起来。

今儿待客的桌椅就依着这些隔断、屏风散落布置着,屋角不起眼处,一株盛开的茶花,或者一株晚开的金菊,还有造型精奇的树桩盆景……画龙点睛地将温暖如春、布置精雅的暖阁一下子鲜活、精致、清雅起来。

邱晨一路走来,看着这些布置,禁不住暗暗点头赞叹,看得出来,负责布置这里的人定然也是为心思灵慧的!

三人进了门,就看到堂中已经早到了十几个人,或坐或站地说着话。

看到邱晨三人进门,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笑着迎了上来,金氏低声在邱晨耳边介绍:“这是云大少奶奶苏婉儿。堂上那位着秋香色褙子的是知府太太……呵呵,瞧我,如今不该叫知府太太了,应该是布政使夫人了!”

邱晨微微一笑,云大奶奶苏氏已经迎了上来:“二奶奶和商大小姐怎么走到一起了?这位是?”

不等金氏开口,商大小姐抢着道:“苏大奶奶,我给你介绍,这就是安平县刚刚封诰了三品淑人的杨家姐姐!”

“哦,原来是杨淑人,真是失礼了!”云大少奶奶说着曲膝见礼。

邱晨也曲膝回了礼,同时笑道:“大少奶奶客气了。”

有了正牌子的主人,原本就该没金氏和商大小姐什么事儿了,偏偏商大小姐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些,笑嘻嘻地对云大奶奶道:“杨姐姐第一回来,我带杨姐姐去认认人去!”

云大少奶奶笑道:“有商大小姐代劳,我正好也借机偷回懒!”

商大小姐笑嘻嘻地挽了邱晨径直就走,邱晨也只来得及略略点点头向云家大少奶奶和金氏致歉,就被拖着不有自主地朝堂上的人走过去。

自然先见过云夫人,云夫人温和地问候了。商大小姐隔了两个人,径直拉了邱晨来到一个五十来岁,衣饰富丽的中年妇人面前,笑嘻嘻道:“高婶婶,您看我终于见到安平县的林家娘子了,她还让我叫她姐姐呢!”

这话一出,邱晨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脸上保持着微笑,借着行礼的空挡,把手从商大小姐怀里挣了出来,微笑着敛衣而立。

这安阳府除了升为三品的云逸舟的妻子勉强能称一声夫人外,其他的还没有人能称夫人的,她又不能跟着商大小姐叫什么婶婶,也不知道这位的身份,叫一声太太应该已经足够。

邱晨正寻思着,商大小姐已经依偎到了高氏身边,笑嘻嘻地道:“姐姐,我还没跟你介绍呢,高婶婶是廖家的当家主母。哦,就是开着回春堂的廖家!”

微微一怔,邱晨随即恍然。

商家大小姐先是跟她套近乎叫什么姐姐,又把她引到高氏面前,表现出这么一副跟高氏极亲热亲近的样子来……这是要向她宣明她才是廖家看好的三儿媳妇,让她知难而退么?

邱晨微微一笑,出了那一抹意外再没有其他情绪流露,淡淡地屈了屈膝道:“原来是高太太!”

怎么说,她也是朝廷诰授的三品淑人,面对高氏,曲膝见礼不过是看在廖文清的面子上,若是高氏就这么受了,那可就是一个严重的违理之举。

这样的情况,邱晨也没指望得到高氏的亲热回应,只要对方碍于她的三品淑人身份,不给她难堪就已经够了。她从来没奢望过一个对自己无比反感的人,会一见面就来个一百八十读的大转变。

果然,高氏脸色很不好看,却仍旧没敢坐着受了这礼--刚刚云逸舟的夫人都是起身跟邱晨还了半礼的。

站起身来,高氏别着头,勉强地福身还了一礼,也不看邱晨,也不做声就径直坐了回去。邱晨也不在这里继续逗留,转身正要离开,金氏和云家大少奶奶苏氏同时走上来,苏氏笑着让金氏道:“杨淑人是第一次进我们府里来,想必很想看看这园子的全景,正好咱们一起陪着杨淑人上楼看看去!”

说着,上前含笑引着邱晨往碧纱橱后走,离开几步,就低声笑着对邱晨和金氏道:“楼上还没有人,咱们且上去坐着喝杯茶躲会儿清闲去!”

金氏也笑着低声道:“就知道你准备妥当了,我从大门口走到这里也早就腿酸了,正好坐下歇歇喝杯茶去!”

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当面就是一扇极大的双面绣荷塘景色,连天的碧荷红莲,翠鸟蜻蜓,栩栩如生,仿佛一下子走近了夏日荷塘的盛景之中。

绕过这扇大屏风,偌大的厅堂竟再未加任何隔断,敞亮着,宣阔着,一眼从敞开着的落地窗户看出去,就是一片湖水如碧,刚刚那点子积在胸口的郁气,也一下子消散了去。

“到夏天要是在这里临窗眺望满湖荷香一定很美!”邱晨含笑赞叹。

金氏快言快语道:“海棠妹妹只知道荷花好看,可不知道,这芙蓉浦的秋景也是一绝。秋日湖岸上密密匝匝的都是盛开的珍本菊花,有狮子绣球,有红玛瑙,有十丈垂帘,有西湖柳月……啧啧啧,那才叫一个繁花似锦,真真是好看!”

邱晨微微挑着眉,嘴角含着微笑点着头。脑海里却想起去年秋日,她跟廖文清在安平县廖家别院赏的菊花……

她这些时日忙乱着,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他了……一个月?两个月?

本来高氏就不待见她,经过今日一事,说不定更是将她厌恶到骨子里去了。以后,她能不能继续跟廖家合作生意只怕都难说了……唉!

三人说笑着,陈氏接了邱晨脱下来的斗篷,月桂接了小丫头端上来的湿帕子上前,伺候着邱晨净了手。金氏也由小丫头伺候着去了斗篷净了手。

苏氏指挥着婆子将矮榻抬到窗前,三人就在矮榻上围着榻几坐了。窗下两只大熏笼吐着煦煦的热气,这使得即使大敞开了窗户却也感不到丝毫的寒意。

吃着茶点,说说笑笑的说着话儿扯着闲篇儿,难得的惬意放松了一回。

小丫头就上来禀报,说下头准备上桌了。

苏氏摊摊手叹口气,起身穿了鞋。邱晨和金氏也跟着穿了鞋子整理了衣裙,一起想跟着下了楼。

再次来到楼下,邱晨连看都没看人群中的高氏和商大小姐,就被金氏引到了云夫人和新任知府唐知府之妻吴太太一桌上坐了。这里有云夫人在座,苏氏自然没有落座的份儿,金氏倒是陪了个末座,跟邱晨坐了一张桌子。

邱晨目光一转,也就将这座次的安排了解了个大概,她们坐的这一桌都是官宦之家,廖家、商家再怎么豪富都是商户,自然凑不上来。

吴太太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妇人,白团团的脸,五官不是太出色,气质却异常雍容,紧挨着邱晨坐了,温和地低语道:“早就听我家老爷提及杨淑人的义举,连我家老爷也每每感叹淑人气魄不输须眉,这回见了,竟是这么清雅的个人。”

邱晨低低笑道:“唐大人感叹,不过是因为我一个女流之辈能出来做事……女人中的‘大气魄’罢了!”

吴太太差点儿忍不住喷笑,忍着满脸的笑意,拍拍邱晨的手道:“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不是那种扭捏拘泥的。改日,我写帖子给你,你也去我们府上说话去,我家那个大丫头一直想着见见你,可惜前儿吹了风犯了咳疾今儿出不得门,我回去一说见到你,还不知道怎么懊恼呢!”

邱晨含着笑,认真道:“吴太太放心,改日我一定登门,让大小姐仔仔细细看个够。”

“嗯,嗯……”吴太太连连笑应着,又低声道,“你的一双儿女这次带来没有?若是也进了城,你过来的时候也带他们过来,我家那两个皮猴子从京里过来,天天嚷嚷着没个玩伴儿,让他们小的认识认识,以后常来常往的,也好有个一起玩耍淘气的伴儿!”

这话邱晨很高兴,说起来,福儿满儿也就在刘家岙有些玩伴儿,进了安阳城就成了两眼一抹黑……若是能够跟唐知府的孩子认识认识,一起玩耍往来,也能让孩子们跟大家的孩子接触接触,有个玩伴不说,对于将来也有好处!

脸上笑意深了两份,邱晨笑道:“吴太太说的极是,我那两个进了城也没处玩耍,天天蔫吧的不行。既然太太这么说了,我可就不客气了,回去就下拜贴,上门拜访!”

虽然有餐前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但总的来说,邱晨这一趟云府之行还称得上是愉快的,而且收获不小,认识了云家夫人、大少奶奶,也认识了唐知府的太太吴氏,新任同知吴云桥的家眷在原籍还没有接过来,今儿倒是没见到,不过,依着吴云桥的关系,跟吴家太太的交往邱晨也不用太担心。

很意外地,官宦人家对她的态度竟普遍宽容亲近,反倒是那些商贾富豪的家眷,对她或隐隐不屑,或过分亲热巴结,让她生不出一丝亲近结交之意来。

用过午宴,既然是赏兰,自然就要端了几盆珍本兰花上来。邱晨对于花草没甚研究,却见过现代更多的异种兰花和艳丽的热带兰花,这云家端上来的几本珍本兰花,在她看来清雅香都还不错,也就仅仅只是不错而已。至于再怎么个不错法,她是真的没看出来,也看不懂了。

商大小姐倒是出了回风头,连着引用了几首古诗词咏叹了一番,引来不少附和叫好之声。

吴太太低声笑道:“云大人家这几本兰花也着实养的不错了……”

邱晨笑着附和:“太太说的是,是极好!”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聊起了各自孩子的趣事来。

一场赏兰聚会道未时末方才散了,吴太太已经跟邱晨熟稔起来,两人并金氏辞过了云家夫人和大少奶奶,一路出了后园,他们家的马车已经被当先引到了二门处,三人互相辞过,登了自家马车,慢慢地驶出云家大门。

陈氏一脸笑意地道:“太太之前还总担心,今儿竟是没有一点儿不妥当处……”

邱晨苦笑着摇摇头,今儿这个场面,若非刚刚得了一个诰授品级,还不定怎么样呢。也就跟唐知府之妻吴氏聊得还算投契……只是,邱晨总觉得有些疑惑,吴氏那个身份地步,明显地交好自己……她一直不以为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一出场就拜倒大片那种高难度的活计,不是她能做到的。那么今日吴太太的作为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旭在前院倒是过得很愉快,看着邱晨一脸疲惫的,不由道:“大嫂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儿?”

邱晨抬眼,展颜一笑,摇头道:“哪能有什么烦心事儿……你知道大嫂的,不爱凑这种热闹……行了,总算是没出什么差错,回家歇一会儿也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可惜,天不遂人愿,邱晨和林旭回到家,洗漱换了家常衣服,还没等她好好歇歇,外头报进来,廖三公子过来拜访。

邱晨微微蹙蹙眉,拿了一件斗篷将自己裹了,带了春香一路往前院去了。

林旭已经迎着廖文清进了小花厅入了座,钰良也送了热茶上来。

邱晨一脚迈进来,看到客位上坐着的廖文清不由微微一怔,脱口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

廖文清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苦笑着起身,迎着邱晨进来,又各自坐了,廖文清才道:“二嫂的小侄儿生了水痘,在临水镇差点儿……嗯,幸好带了吴郎中过去,用孩子灌注了药,不然……唉。我母亲心疼孩子,惊吓焦急之下也病了一场……这不是,好不容易好些了才转回来。因为小侄儿生的是水痘,过人,我也一直没过来……没想到,母亲回来第一次出门居然就遇上你了。”

邱晨默默地含笑听着,听到廖文清说起自己的母亲,微微一笑道:“今儿看到令堂也是面色不太好,我还以为是返程旅途劳顿没有歇息好……想不到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林旭起身,对邱晨道:“大嫂,我去后院看看阿福阿满去!”

邱晨笑着点了点头,林旭向廖文清拱拱手转身去了。

林旭一出门,廖文清就移到了邱晨最近的座位上,一脸急切地解释道:“你放心,我跟那商家大小姐绝对没甚关联……”

邱晨垂着眼喝了两口茶,终于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看着廖文清淡淡道:“你这么担心作甚?商大小姐今儿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廖文清神情一滞,狐疑地觑着邱晨的神色……可惜邱晨垂着眼看不到她的眼神如何……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真没发生什么事儿?”

第二百六十章 不忍

第二百六十章不忍

看着这样的廖文清,邱晨觉得很闷,比她在云家受到商大小姐那样的算计和高氏的冷眼还要气闷。这样的廖文清让她看到了处理感情问题的青涩和不成熟,她更加怀疑,自己真的带着两个孩子嫁进廖家,这个人能给她支撑起足够轻松生活的天空么?

廖家如今的情形,想要分家单过几乎不现实,而且,就她今天看到的,廖家的女人似乎习惯了拘泥于后院的方寸天地,执着于计算着毫厘的得失……那么,她若是嫁进廖家,会是怎样的后果?她一个人的话,受点儿委屈想办法消弭,消弭不掉也能躲开,两个孩子呢?

进而想下去,杨家人呢?会不会因她遭受牵连,被冷遇甚至嘲讽侮辱呢?这个问题几乎不用多想,就可以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就高氏的态度,别说跟正常亲家一样亲热往来,就是必须要两家人凑到一起的场合,都会不屑与杨家人一起。

邱晨心思飞转,看似想了许多,也不过片刻功夫,她淡淡地微笑着,询问道:“你听说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急慌慌地赶过来?”连水痘可能引起的传染都不顾了……

说起水痘的传染,邱晨不由又想起廖文清的母亲高氏,据说那位极喜欢生水痘的小孙子,还曾为小孙子急病了,今儿,就那么大喇喇急吼吼地赶去参加聚会……貌似都没注意水痘传染的问题呐!

廖文清脸上神色一僵,目光躲闪着,磕巴道:“也无事,只是……只是听说你去了云府……商家大小姐又是那样的……我就,我就……”

邱晨看着脸色难堪,满脸难为的廖文清,突然有些不忍。若是她嫁给他,以后,他如此难堪、如此难为的时候会更多吧?

若没有高氏,没有商大小姐……单单说起廖文清这个人来,性格爽朗洒脱,经商上也很有头脑天分,真是个不错的人,仅仅作为商业伙伴的话,邱晨是十分的满意,但一牵扯到感情,甚至是婚姻,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了。别说这个家族观念如此浓重的时代,就是现代,因为家人引发夫妻矛盾,生出无线烦恼,从而不欢而散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邱晨笑了笑,把涌上来的酸涩压抑下去,道:“好了,我知道了。”

廖文清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又猛地抬起眼看过来,似乎疑惑邱晨为何突然放弃了。虽说,邱晨不再追问下去让他松了口气,但不知怎么的,隐隐地他就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邱晨端着茶杯朝他笑笑:“喝口茶……你就回去吧,我没事,不用担心了!”

廖文清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看着邱晨动了动嘴唇,“你,我……”

“嗯,我是真的没事。”邱晨笑容温和,暖暖的,真正的心平气和道,“这些日子你也一定累坏了,不用多想这些,安心在家里歇息几日,就又该到年尾结账的时候了……不养好身体,到时候可顶不住。”

这份温暖的关切让廖文清略略缓和了心里的不安,也露出一抹笑容来,道:“嗯,我知道了!”

又略略说了几句制皂作坊和销售的事情,邱晨就笑着将有些不情愿不舍得的廖文清送出了门。

看着廖文清乘坐的车子一路出了大门,邱晨脸上的微笑渐渐淡下去,垂着眼默然了片刻,无声地往后边走去。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邱晨收拾了,带着陈氏和林旭去了郭家。

郭家大少奶奶许氏和二少奶奶金氏迎到二门口,一路陪伴着邱晨直入正院,宁氏笑着迎在正屋门口。

邱晨连忙上前几步,曲膝行了礼,直起身端详着宁氏道:“伯母气色还好,只是清瘦了些!”

“来回奔波,难免有些清瘦,不碍的,不必担心!”宁氏笑着拉了邱晨的手,携着她进了正屋。

这一次见面,宁氏虽然一直笑着,但明显看的出情绪不高,两位少奶奶陪着说笑了一回,前头有婆子过来通报,说大老爷请杨淑人过去叙话。邱晨就辞过了宁氏和许氏金氏出了正院,由婆子陪着去了前院书房。

林旭和郭家四少爷郭铭恂迎到门口,接了邱晨进去。

郭大老爷已经站了起来,含笑迎着邱晨进门,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暗黄,也瘦的厉害,但精神已经比较好了。

“瘦了些,不过气色倒是不错!”郭敬诠端详着邱晨含笑道。

“伯父!”邱晨看着清瘦的几乎脱了形的郭敬诠眼圈儿一红,差点儿落下泪来。

这位为了抗疫深入疫区几乎把命搭上的老人是真让人尊敬。想比起来,她虽然因为抗疫得了嘉奖,但邱晨知道,自己远没有郭敬诠心怀百姓。当时她之所以进入疫区也不过是不想疫情继续扩散,威胁到自己的家人罢了。

除了这份尊敬,相处下来,郭敬诠颇有长辈样儿,慈爱温和,也邱晨对这位老人也渐渐地生出一份亲近之情来。

“行了,别难过了,咱们两个不都全乎着回来了嘛!”郭敬诠笑容爽朗,似乎根本没在意自己白白付出一样。“而且,你这次能得了封诰……哦不,应该是诰授,真是可惜可贺!”

邱晨抿抿唇角,略过让人伤感的话题,转而请教道:“伯父所说诰授?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当然,大有不同!”郭敬诠笑着扶须道,“封诰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封诰官员的称为‘诰授’;另一种封诰官员之母之妻的,称之为‘诰封’,也就是俗话常说的‘封妻荫子’中的‘封妻’,也就是‘恩荫’。像你这样,直接‘诰授’的三品淑人可与荫封不同,是说明你自己挣来的诰封,自然比恩荫的诰命要牢靠的多。”

邱晨微微挑着眉,听着郭敬诠的解释,然后笑道:“没想到一个字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

郭敬诠扶须颌首,微笑着看了看郭铭恂和林旭道:“这些官场的常识,你们也要多多留心才是!”

郭铭恂和林旭连忙起身垂手恭应了。

之后,邱晨又略略询问了郭敬诠的身体状况,也各自说了一下进入疫区后的经历。

郭敬诠感叹道:“我自谓老而弥精,却还没有你看的通透……唉,没有当地官员的支持,这防疫绝非一人几人之力能够做的来的。”

这话说的,就带出一股子寂寥来,邱晨和郭铭恂、林旭三人也没法子安慰,只能把话题引开,说起此次安阳府官场的变动,又说了一会儿话,郭敬诠脸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来,邱晨和林旭就告辞出来。

这一趟郭家之行花的时间不长,邱晨和林旭回到家里时刚刚巳时中。两个孩子在家里闷了两天都有些烦躁,邱晨索性带了两小一路出了城,直奔南沼湖而去。

进安阳府的时候,邱晨就打发了人去跟杨树勇和周氏打了招呼,这几日她忙着也不得空,得了空就去南沼湖,不用他们过来。

一路出了西城门,不过半个时辰,马车就拐上了前往南沼湖的青石路。

路两侧的芦苇结着白花花的芦花,风吹来,许多白色的芦花就像柳絮一样随风散开,飘向远方,也飘进车厢中,阿福阿满乐呵呵地用小手抓着芦花,笑闹着,邱晨看护着两个孩子不要磕碰到,月桂和陈氏就坐在车厢门口,防着两个孩子跌出去。

穿过一片密集的芦花,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道路两旁的芦苇荡不见了,只剩下齐刷刷的寸余高的芦苇茬儿。

“咦,娘,这儿的芦苇呐?”阿满从车窗里伸出小脑袋四下张望着疑惑道。

邱晨护着小丫头,不让她磕碰着,笑道:“割了啊,你看地上的茬儿,是不是跟田地里割了麦子留下的麦茬一样?”

“嗯嗯,麦子收了能磨面蒸馍馍,这些芦苇割了也能磨面蒸馍馍吗?”阿满继续询问。

阿福在旁边微笑着道:“芦苇又不是粮食,怎么能蒸馍馍。”

邱晨抬手摸了摸阿福的头,笑着道:“阿福说的对,芦苇不是粮食,不能磨面更蒸不出馍馍来。那么,阿福知不知道,割下来的芦苇能做什么?”

“能做草苫子!”阿福回答。

阿满也不甘落后,仰着脸叫道:“能烧火!”

邱晨抱抱两个孩子,开始给两个孩子讲起芦苇的利用来,又从芦苇的利用讲到盖房子的种种……说着笑着,车子已经驶近了南沼湖,在湖边的庄子上停了下来。

这还是两个孩子第一次来南沼湖,虽然初冬时节,湖面上看不到什么了,四下里的芦苇收割后也空荡荡的,几乎没了什么景致,却仍旧让两个孩子稀罕的不行,眼睛有些不够使,好奇地四下里打量着。

周氏和杨树勇闻声从屋里迎了出来,周氏腰上扎着围裙,手上还湿漉漉的,一看到阿福阿满,连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几步走过来把阿满抱了起来,又摸了摸阿福的头,笑道:“阿福都这么高了,再几年就成大孩子了。”

阿满搂着周氏的脖子脆脆地叫:“大舅妈,满儿也长大了!”

周氏撮了撮阿满,笑道:“嗯嗯,满儿也快长成大闺女了!”

杨树勇上前抱起阿福,引着含笑不语的邱晨往屋里走,一边询问杨家二老的情况。

“咱爹咱娘都很好,大哥大嫂放心……”

说着话,一直进了里屋,周氏和杨树勇直接把两个孩子放在炕上,周氏又急急忙忙地出去,热热地冲了三碗茶汤进来,“先喝完茶汤暖和暖和!”

放下茶汤,周氏就匆匆忙忙地去整治午饭,老何婆娘和儿媳妇也过来帮忙,为了邱晨母子们过来,还特意加了两个菜。

吃过午饭,两个孩子偎在炕头上玩了一会儿就困了,哄着两个孩子睡下,杨树勇从炕柜里拿出一个蓝布小包袱来,解开来,里边是一本账簿子,还有一叠子银票。

“这是今年的收入,妹妹看看!”杨树勇脸上满是喜悦,邱晨不看账目已经知道,今年的收入还算不错。

邱晨也没推却,直接翻开了账簿子看起来。

账是杨树勇记录的。之前赶车的时候,杨树勇就记账,只不过那个时候识得字很少,更多的都是用自己专用的符号记录每趟活计的收入。去年在刘家岙待了大半年,俊文俊书兄弟们上了学堂,杨树勇也跟着孩子们学了些字,看书作文还不行,但做些简单的账目记录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字写得歪歪扭扭一些,错别字多一些。

这本账目没有加减计算,就是简单地记载了收入和支出两项。邱晨直接略过开头的纯支出,直接翻到账簿子的最后察看收入。莲藕、菱角、鸡头米、莲子,一笔笔的收入记录的清楚,邱晨目光扫过去,心里已经把各项收入合计了起来,不过盏茶功夫就看完了。

合上账簿子,邱晨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今年的收入真不错,居然有六百多两银子的毛收入!”

杨树勇和周氏都是满脸的笑,杨树勇道:“咱们这儿种莲藕的少,莲藕是个稀罕物,云家给的价钱也公道,每斤莲藕五十文收的……老何说,他们南边的最好的莲藕不过二十文!”

邱晨喝着茶点头道:“这是云家照顾咱们了。”

杨树猛点头:“嗯,云家过来的管事也说了,今年南边儿疫病闹的,莲藕过不来,价格比往年高些。明年咱们这里有没有人跟风种不好说,南边儿的莲藕能运过来,咱们湖里的莲藕也收的多了,莲藕的价格估计就要低一些了。”

邱晨笑着道:“价格落就落了,这也正常。咱们明年的鱼和鸡鸭羊的出息就大了,莲藕价格落一些也不怕。”

杨树猛点点头,又道:“咱们的鱼按你捎来的信儿没动,这湖面马上就要上冻了,要是凿窟窿逮鱼可有限……你说的那个冰上逮鱼的法子真管用?”

“大哥还信不过我?”邱晨笑着反问了一句,见杨树勇摆着手要辩解,笑着道,“我跟大哥玩笑呢。那个法子,秦勇秦礼他们都会,到时候,让他们过来带着咱们逮上几回,大哥好好地学学,明年咱们也就能凿冰打鱼了。……秋日的水不上冻,鱼不稀罕,卖不上钱去。等湖里的冰封结实了,也要临近过年了,那个时候逮出鱼来,新鲜的大鱼可没处找,价钱自然就高,咱们也能多些收益。”

杨树勇和周氏听着连连点着头,两人眼中都是满满的信赖和欣喜。

继而,邱晨询问起杨家铺子的情况来。

“收完莲藕,我跟你哥回村里去了一趟,将家里打扫了一下……家里大部人都没有出去逃难,逃难的六户人家……村西北角的郭老虎一家有没有回来,说是路上遇了劫道的……一家老少六口人,郭老虎的小孙子才满岁,虎头虎脑的……唉!”周氏感叹着说。

这样的事很无奈,也很惹人伤感,邱晨也跟着叹息起来。

“庄户百姓,平日连村子都少出,骤然带着老少出去逃难哪有那么容易的,出去六户能回来五户已经很不错了……”杨树勇劝慰着邱晨姑嫂二人。

邱晨点点头,这个理儿她也明白,只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仍旧难免让人伤感罢了。

丢开这个话题,邱晨道:“九月里,咱爹娘非得要回来,被我留下了。一来,就他们二老在家里,咱们都不放心;二来,我是真舍不得他们二老离开……”

庄户人家有个不成文的风俗,有儿子的老人是不会长住闺女家的。若是在闺女家长住,还有可能引着人说儿子不孝的闲话,是以,邱晨这么说,也有些跟杨树勇解释的意思。

周氏拍着邱晨的手笑道:“我们都知道。如今湖里虽说不用管理藕田、菱角啥的了,可你哥跟我商量着,趁着冬日空闲,赶着多孵几窝鸡鸭,就在棚舍里养……反正,咱们有大片的苇子当柴火,不愁没得烧,只要人跟上,烧着火地笼,让棚舍里暖和着,小鸡小鸭子一样长,这样,等明年一开春,鸡鸭就能开始下蛋卖钱,一点儿不耽误功夫。”

邱晨听得微微挑起眉梢来。眼睛也微微亮了起来。杨树勇和周氏还真是让她惊讶,居然能够想出反季节养殖的法子来。别说,周氏说的法子还真是都很管用。

点着头,邱晨问道:“听着很不错……柴禾不缺,粮食呢?鸡鸭喂多了,吃的也多着呢!”

杨树勇接过话去道:“今年的菱角落了大半,但菱棵子却不少,老何说那个喂鸡喂鸭很好,我们晒干了试着用磨碾了,再拌上些谷糠麸子,鸡鸭果真爱吃。”

周氏也笑着补充道:“还有穇子草籽,还有菜种子……那些东西沟边田垄上,特别是荒场地上多得是,咱们村子往西,黑狗窝那边儿大片的荒场地,你哥就去那边说了说,收购那些东西,晒干打出来,两斤一文钱……不过十来天,就收了四五千斤。这还是那些人不摸底,如今见真能卖钱,不光黑狗窝村,再往西北的好几个村子都去地里割去了……一个壮劳力一天割的能打一二百斤,一百斤就是五十文,二百斤就是一百文,比他们出去扛活强多了……不光这一冬天的鸡鸭料不用愁,要是收得多,都能够明年大半年的。那些东西也好存放,堆垛在院子里,拿苇帘子苫苫就行!”

邱晨听着听着,禁不住就展开满脸的笑意:“大哥大嫂比我想的还要能干的多,看大哥大嫂这样,我是真的放心了!”

杨树勇被夸的嘿嘿直笑,周氏也露出些羞涩的扭捏来,邱晨拉着周氏的手,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大哥大嫂还是注意些,夏天晒的婆婆丁啥的,也加到料里喂着,外人不要乱进鸡鸭棚舍,咱们自己的人进出鸡鸭棚舍,也要注意干净,出入也一定要注意在生石灰里踩一踩……”

邱晨把能记起来的防治鸡瘟的措施又细细地交待了一遍,周氏和杨树勇都仔细听了,谨记下来。

说完这些,邱晨又说了说俊文俊书等人的学业生活,周氏和杨树勇听的很认真,看得出,他们二人也很想孩子们了。

邱晨干脆劝道:“趁着这会儿鸡鸭还没孵上,你们也抽空去看看孩子们,时间长了,不光你们想孩子,孩子们也想你们。”

杨树勇和周氏互相看看,周氏笑着道:“没养上小鸡,可还有几百只鸡鸭,还有几十只羊,哪里能走得开啊!”

这就让邱晨想起了另一个事,于是笑道:“大哥、大嫂,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如今是老何一家人过来依附,将来,家业更大了,难道你们俩就永远不出门了?我看,你们趁着冬日空闲些,还是尽早再添些人手才好。”

杨树勇点点头:“嗯,我也这么想,你大嫂总说能忙过来,人多了养不了。”

周氏有些赧然道:“我是想着,冬天没多少活,人多了也是吃闲饭,不若过了年再招人,熟络熟络正好开始干活。”

邱晨握着周氏的手,笑道:“大嫂这是勤俭过日子过惯了,可如今咱们的家业日益大起来,这帐有时候就不能只算眼前的得失了。这人手不是别的,找回来还得熟络,还得摸清了品性好不好,技巧不技巧,才好安排活计……这个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这会儿找人来,冬天闲散着干些杂活儿,正好能仔细着看看各人的品性、技巧,过完年活儿开工前,就能够妥善地把人手安排下去。现用现找可来不及!”

杨树勇连连道:“就是,我跟你嫂子说,总是说不通!”

周氏羞恼地瞪了杨树勇一眼,嗔怪道:“你是咋跟我说的,你就说找人找人,从没仔细跟我说明白过,你要跟咱妹妹这么清清楚楚地跟我说,我还能不明白?明白了还能拦着你?”

杨树勇也不恼,挠着头嘿嘿笑着,转了话对邱晨道:“妹妹,这找人的事儿我一个人做不来,你看看把大兴借给我几天,让他帮我挑挑人长长眼色……”

“成啊!”邱晨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又补充道,“这几日我有事打发大兴去办了,过几日他忙完了,我就打发他过来!”

说着话,阿满阿福也相继睡醒了,邱晨和周氏就转移了注意力,跟两个孩子说起话来。杨树勇逗了逗两个小家伙,就起身出去了。

姑嫂二人看着孩子又絮絮地说了些女人家的私房话,主要是赵氏的孕情,周氏挺关心的。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邱晨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脊背上,没有汗水,就起身告辞。

周氏扬声朝外喊道:“你拾掇好了吗?咱妹妹要回去了!”

“好啦!”杨树勇答应着,穿了件皮袄子,手里拎着马鞭子走了进来,“拾掇好了,我送你们回去!”

“哥哥,你这是去拾掇啥了?家里啥都有,你前些日子送过去的莲藕什么都还有呢!”邱晨一边给阿福阿满穿着皮袄一边道。

杨树勇笑道:“没给你拾掇莲藕,那东西挖出来搁不长时间,咱们自家人随吃随挖也赶趟儿。”

看着杨树勇还神秘兮兮的,邱晨好笑地摇摇头,却不再追问。阿福阿满却被杨树勇引的好奇万分,一个个睁大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大舅舅。阿满更是等不得娘亲给她穿好皮袄,就张着手朝杨树勇伸过去:“大舅舅抱满儿,带满儿去看!”

原来,杨树勇神秘兮兮地拾掇的是十几尾鲜活的大鱼,还有一篓子青虾……甚至还有一篓子薄薄的细长条状,呈刀锋形状的鱼……邱晨眨着眼几乎不敢相信,指着那刀型的鱼道:“咱们这,咱么这里居然有刀鱼?”

杨树勇笑道:“这个鱼也没啥稀罕的,就是平时里难逮的很。每年刚开始冰封的时候,刀鱼会跑到水边儿上来,一大早绕着湖边儿找,就能在冰面上找到……只不过这东西离水就死,这冰上捡来的更没有活的了!”

邱晨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点着头道:“我知道……这鱼可是好东西,味道极鲜美的!”

杨树勇摇摇头:“也没啥吃头,肉太少,刺儿还太多,平常人就是有人捉到也嫌弃的很。这还是老何嫂子说,他们南边儿大户人家都爱吃这个,我才想起来给你拾掇上。”

邱晨惊讶地失笑起来,连连点头道:“大哥以后再捡到刀鱼都给我送去,我稀罕的很呐!”

“行啊,知道你爱吃,明儿一早我再去绕着湖找找,都给你送去,耽误不了你明天晌午吃!”杨树勇连连答应着。

邱晨也不客气,笑眯眯地点头表达着心里的欢喜。她明儿准备去唐知府家拜访吴太太,正想着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若是明儿一早杨树勇真能送一筐刀鱼过去,她去唐府的表礼就有了!

嗯,去唐府都不用一筐,分成两份,一份送去给郭大老爷尝尝鲜。

回到官帽儿胡同林宅,邱晨当晚就让陈氏做了个油炸刀鱼。

刀鱼不大,只有筷子长,鱼身菲薄,狭窄,柳叶装,或者刀锋状,略略挂一点儿蛋糊进油锅小火炸酥,鱼身内极多的乱刺也炸得焦酥,吃的时候,都不用吐刺,连骨带肉一起吃……真是鲜美的可以。

阿满阿福用手拿着,像吃点心一样,每个人都吃了十几条方才罢休。

晚上,邱晨揽着两个孩子躺在炕上,孩子们已经睡熟了,她却躺在黑暗中,大睁着一双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有些事,看来是要重新思考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个唐家

第二百六十一章唐家

这一天早上起来,邱晨带着两个孩子洗漱了,陈氏带着春香和月桂送上早饭来。

正吃着,林娴娘收拾的利落素净地过来,邱晨笑着让她:“五妹妹吃过没?过来一起吃?”

林娴娘俯身摸了摸邱晨怀里的阿满,笑道:“大嫂,我吃过了。我过来是想跟大嫂说一声,昨儿咱们的新铺子已经收拾妥了,再筹备两日,我想着大后日十月二十六开张,您到时候若有空带着孩子过去凑凑热闹去!”

邱晨略一沉吟,即笑着答应下来:“行!铺子要开张,你也一定忙得很,我就不留你了。铺子开张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林娴娘笑着应了,俯身抱了抱阿福,告辞去了。

送了林娴娘出门,转回来邱晨只喝了一杯豆浆就不吃了,洗漱过后,等着阿福阿满吃饱了,给两个小的收拾利落了。

杨树勇赶着车送了两篓子新鲜刀鱼来。

邱晨看着眼睛都扣扣了杨树勇,不由心生愧疚,嗔怪道:“大哥,家里那些人都是吃闲饭的啊?你也是,怎么自己又跟着熬夜啊!”

杨树勇抱着阿满抛高高呢,阿满小丫头发出一声声欢叫和咯咯咯的笑声。听到邱晨的埋怨,杨树勇接住阿满,满不在乎地摆着手:“不过是早起了会儿,哪里是什么大事,待会儿转回去,补上一觉就行了!你不用担心我!”

看他这样,邱晨就知道再说也没用,连忙道:“今儿得了这些,够吃好几顿了,明儿你可别再早起了。”

杨树勇连连点着头应下来。

兄妹俩说了一会话,杨树勇又稀罕了阿福阿满一回,这才告辞赶着车回去了。

送走杨树勇不多会儿,打发去唐府的顺子家的和陈氏也转了回来。一脸欢喜地回报说吴太太极和气,说今儿在家没事,让邱晨带着孩子赶紧过去呢。吴太太还嘱咐了,午饭就在唐府用。

看看也快到巳时了,邱晨把两个孩子交给顺子家的和春香打理,自己进耳房洗漱了出来,坐在妆台前由着月桂梳头,一边低声询问着陈氏唐家的情况。

陈氏一边帮着月桂挑着头发盘髻,一边低声地回禀道:“唐大人出身京城的唐家,其父唐崇任吏部右侍郎。兄长任辽东府城奉天知府。唐大行二,妻子吴氏出身平常,吴父当年与唐崇唐大人同年进士,现在山东临清知府任上,官声清明。唐大人府上人口少,算是清净,唐大人二子二女,大小姐和二位公子都是吴太太所出,二小姐由妾文氏所出。唐大人就文氏一个妾,原任泗阳县令时纳的,其父乃淮安府同知……”

邱晨微微挑着眉:“淮安知府嫡女?”

月桂吓得连忙松开手里捏着的一缕头发,陈氏也微微一怔,笑道:“庶女,生母是个婢女,还是文氏嫁给唐大人之后才抬了妾。文氏刚刚也见到了,极和婉柔顺的人儿……南边儿的女子,长相也秀丽温柔。”

邱晨嘴角噙着笑,转回头去,一边示意月桂继续,一边道:“说说吴太太的长女和两个公子吧。前儿听吴太太说大小姐吹了风犯了咳疾……这咳疾是打小有的毛病还是……”

陈氏想了想道:“两位公子和大小姐倒是没见到,不过,听送我们出来的婆子说,大小姐前儿听吴太太见到太太您,就懊恼的不行,一直盼着太太过府拜会呐……听话音儿,应该没有大碍……”

顿了顿,看邱晨没有其他话询问,又接着道:“大小姐今年十二了,听话是个性子爽利的,听说爱看书,爱摆弄香脂香露的……大公子今年十岁,二公子七岁,请了淮扬有名的儒士仇良邕在家里教导,据说大公子功课极好……二公子年岁还小,还看不出什么来。”

邱晨默默地听着陈氏介绍着唐家的情况,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今儿过去,用心听着些……嗯,也别太猴急了,让人看出端倪来也不好。”

陈氏微微曲膝应下。

不多时,月桂就给邱晨绾了个堕马髻,陈氏也从妆奁匣子里挑了支风头金钗来。邱晨看着明晃晃的金钗,还是摇摇头道:“用那支碧玉虫草簪吧!”

陈氏毫不犹豫地换了簪子,为邱晨攒在左侧的发间,邱晨想着那日吴氏的妆扮,到底在妆奁匣子里又挑了一支极精致的红宝梅花簪递给陈氏,攒在发髻中间。

这支红宝梅花簪,花瓣都是由红宝石镶嵌而成,花蕊金丝微微颤动着,虽谈不上奢华,却极精致生动。陈氏一拿开手,月桂就低声赞道:“太太攒上这支簪子真是好看!”

邱晨微微转转角度,看着镜中似乎生动了一些的容颜,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含笑睨了月桂一眼,垂眼从妆奁匣子里挑出几支同款的单支红宝梅花簪来交给月桂:“拿这几个给满儿送去,也换一换她每日戴的金铃儿。”

陈氏在旁边微笑道:“太太和小姐平日装扮偏素淡了……就这几支梅花簪子添上小小姐的金铃儿也不过。”

邱晨笑笑没有作声,月桂笑嘻嘻地托了几支梅花簪子匆匆去了。

果然,不多时阿满收拾利落了飞奔进来,两侧的抓髻上果然攒了细小精致的红宝梅花,小金铃儿则半隐半掩在发髻中,只剩下金光点点和清脆的铃声,并不显骄奢,只填了精致和生动,真是挺好看的。

阿满很显摆地摇晃着小脑袋,大睁着眼睛追问:“娘,好看吧?”

邱晨抱了抱小丫头,含笑点了点头:“好看,娘的小满儿怎么都好看!”

满儿两眼登时笑的弯成了月牙儿,仰着小脑袋道:“娘今儿也好看!”

阿福一身绛红色的丝绵直身长袍也慢慢地走了进来,邱晨看看怀里活泼可爱的阿满,再看看小小年纪就稳重端正的阿福,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骄傲。她的两个孩子不论带到哪里去,都是出色的,不逊于任何人!

让阿福阿满带了给唐府三个孩子的礼物,母子们带着春香、陈氏,还有阿福的小厮喜良,阿满的丫头玲儿,分乘了两辆车子,一路出了林宅,出了官帽儿胡同,朝着府衙后街的同知府而去。

安阳府知府、同知本来都在府衙后院有各自的房子,只不过府衙面积有限,从云逸舟任知府以来,就在府衙后街上建了单独的府邸,随后同知也建了同知府。唐言璋虽说已经升了安阳知府,却并没有搬动,仍旧住在同知府里。倒是吴云桥两袖清风家境一般,家眷又没有来到,暂时住到了府衙后边的西院,原本为同知备下的官宅里。

府衙后街宽敞平整,相对于昨日的拥挤不堪,今儿就显得格外清净了,既没有往来流连的小摊贩,也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同知、知府两府门前,各有几名门人或站或坐着,袖着手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林家的车子一路驶过同知府大门,在西角门上略略一停,就径直驶了进去,直到二门外,方才停下来。

邱晨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车,吴氏正匆匆从二门里迎出来,一边爽朗笑道:“早就说过了,你随时过来就成,还送什么帖子,岂不外道了!”

邱晨迎上前曲膝见了礼,笑着道:“这不是第一回上门嘛,总得让她们过来认认门儿,以后,我可就不客气了,说不定天天过来搅扰太太了,到时候太太可别嫌我烦得慌!”

“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呢!”吴太太曲膝回着礼,一边笑着应承了邱晨,目光已经看向了邱晨身侧的一双儿女,满脸欣喜道:“哎哟,这是你的一双儿女吧?”

邱晨微微侧了身,让出阿福阿满来,笑着低声道:“这是你们……”

不等邱晨说完话,吴太太已经笑道:“我托个大,就叫伯母吧!”

邱晨也不客气,直接对孩子们笑道:“快见过你们吴伯母!”

阿福拱手长揖,阿满不太规范却极认真地福身下拜,童声稚气地问候:“孝孺(孝婕)见过伯母,问伯母安!”

吴氏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笑着伸手将两个孩子拉起来,摸摸阿福的脸,又抱了抱阿满,笑着赞道:“这么大点儿孩子就如此知礼……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出来的……唉,我看着谁家谁家孩子都好,都比我那几个皮猴子强!”

说着,吴氏一手牵了一个孩子,引着邱晨往里走去:“瞧我,一见两个孩子就啥也顾不得了,拦着你们在这里吹起冷风来了……走,咱们进去说话去!”

吴氏身后跟着两个姿容秀丽的大丫头,还有一个二十多岁妇人装扮的女子,恭眉顺眼的,一直含着微微的笑,恭恭敬敬地跟在吴氏身后,想来就是唐知府的妾室文氏了。果真如陈氏说的,真是柔婉娇嫩的让人见之就禁不住地生出一股子怜惜之情来。

吴氏一直没有介绍,邱晨也索性装糊涂,只当不知,接过阿满来自己牵着,和吴氏说笑着一路进了正院。

进了正院正堂,陈氏和春香、玲儿上前替邱晨和福儿满儿去了斗篷手套帽子诸物,吴氏也去了斗篷,笑着招呼着邱晨往东侧里进去:“咱们也别拘着了,进里边暖和地坐着说话去。”

邱晨很是随意,也很随和地带了吴氏一路进了东侧的起居间,随着吴氏在暖榻上落了座。阿福乖乖地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了,阿满则倚在了邱晨的怀里。

吴氏一个眼色,一个大丫头托了一个托盘上来,吴氏取了一对赤金嵌宝的手镯,拉了阿满的小手给她戴在手腕上,又拿了一块水润碧透的碧玉双鱼佩给阿福挂在腰上,阿福拉着阿满重新行了礼拜谢了,吴氏拉着说笑夸奖了一回。

正说着话,门口小丫头挑起帘子来通报道:“大小姐,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声音未落,踢踢踏踏一阵快而不乱的脚步声就走进屋来,一路直进了东次间,邱晨迎着脚步声看过去,就见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穿一件牙白色满绣了丁香花的襦衫,下着樱桃红百褶裙,梳着双螺髻,身量尚未长足,身形单瘦,面容清秀灵透,特别是一双眼睛弯弯的含着期待和欢愉看过来,让人没办法不喜欢。

后边跟着的两个男孩子,大的身着宝蓝直袍,小的穿一身大红直袍,都是容长脸,面容清秀。大的举止从容端庄,进门并不四处乱看,小的却歪着头从邱晨身上扫过,随即目光就关注在阿福身上,好奇地打量着。

三个孩子不论好奇还是端庄,礼仪上显然教导的极好,即使打量也并不放肆,很快就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上前给吴氏行礼问安。

吴氏笑着道:“快见过你们杨婶婶!”

邱晨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做婶婶,微微囧了一下,也就恢复了镇定,笑着起身拉住为首的大小姐,道:“别这么多礼了。”

然后拉着唐大小姐的手,细细地打量着,转头对吴氏道:“我就稀罕这么大的小姑娘,水灵灵的跟花骨朵儿似的,怎么看怎么好看!”

说着,接过陈氏送上来的一只金刚石镯子给唐大小姐唐兰芷戴在手腕上,又拿了两支琉璃小瓶儿递给唐兰芷,笑道:“这是婶娘自己淘弄的花露,沐浴、涂脸都行,你拿了去玩吧!”

唐兰芷对金刚石镯子没怎么在意,倒是拿着两瓶花露两眼灿亮起来,看了又看,眉眼弯弯地曲膝谢了,又拿着小瓶子摩挲了片刻,直到吴氏笑着嗔怪:“看着孩子,就爱这些东西,一看到这些,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唐兰芷嘟嘟嘴,仍旧有些不舍地将花露交给身后的小丫头拿着,笑着挨到吴氏身边,蹭着吴氏的胳膊道:“娘,您教训女儿也等杨婶婶离开吧……”

邱晨正从月桂手里接了两块歙砚递给唐家两位少爷闰辰和闰申,听到兰芷这话,忍不住地失笑起来。

吴氏推推兰芷,对邱晨笑道:“看看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一副小孩儿脾气,想想我就愁得慌。”

邱晨笑着道:“这是大小姐的福气,有大人和太太这样的父母……而且,大小姐性子活泼,这礼仪举止上可是一点儿不差,吴太太大可不必发愁!”

吴太太笑着谦逊了一两句,话题转开,问起邱晨进疫区的事情来。

这些话邱晨不知被问了几次,也说得熟了,只捡着略略说了一两句,笑道:“我所做的其实了了,主要是云大人、唐大人的全力支持,两个县的大人衙役们也都积极认真,任劳任怨,还有那些百姓们,甚至是那些病人,只要病情稍稍缓解一些,就帮着护理病情比较重的病人,再好些,就帮着做活……当时最主要的活计就是两个,一个是护理病人,另一个就是清理,清理各种污物、秽物,清洗衣物……这些东西一不小心就能传了病……那些人却没有一个人抱怨……相对于大人们和这些互相帮助的百姓们,我做的真是不值得什么。”

邱晨说起那一段经历,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目光复杂的,有些感叹,有些敬佩,甚至有些怀念,却绝对没有害怕和恐惧。没有那种经历的人永远没办法体会,那种时时介乎于生死之间的感受,那种从死神手里夺下一条条人命的欢欣……又怎么可能不让人怀念!

房间里很沉默,连最活跃的闰申都安静下来,虽然表情有些茫然。兰芷和闰辰大些,明显能够听明白一些,都是一脸又好奇又畏惧的表情。

吴氏一脸震惊心悸,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不让你说,我们这些人虽然知道不容易,却真不知道这些……如今只是听听,都觉得浑身发冷,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那么大勇气的。你就没想想两个孩子……”

说到最后,吴氏的目光扫过懵懵懂懂的阿福阿满,一下子住了口。

脸色缓了缓,笑着转了话题:“闰辰闰申,你们之前不是说没人玩儿的?怎么孝孺孝婕来了,你们倒不急了?”

闰辰看了看小小的阿福阿满,明显的没什么兴趣,却也没说什么。闰申却还小,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很有些不以为意道:“他们太小了……能玩什么?”

吴氏飞快地扫了邱晨一眼,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小儿子,却听到一个脆脆的小嗓子敞亮亮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闰申哥哥不知道么?”

吴氏眼睛睁大了,很是讶异地看着阿满,又抬头看向邱晨,却见邱晨脸色不变,只是含笑看着,她也略略放松了神情,含笑看起孩子们的交锋来。

闰申显然没想到阿满这么小小的居然能这么有力地反驳他,愣怔怔的好一会儿才撇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你这么小懂什么?”

阿满咕嘟着嘴儿,一脸严肃道:“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这些够不够?若是不够,论语够么?大学中庸我还没学完,够么?”

这一溜儿书名说出来,不禁闰申呆愣了,连闰辰都神色郑重起来,坐直了身子,直直地盯着小小的胖胖的女孩儿掰着肉肉的手指头,一本书一本书的数落着,满眼的惊讶和怀疑。不过,在他看来,这么大点儿的小女孩儿,能说上这么多书名来已经不错了。他自诩功课极好,也是四岁才开始启蒙的……这个小姑娘看样子至多不过三岁!三岁小姑娘能学完三百千千,还学完了论语……怎么可能!谁信啊!

显然,闰申也是这么想的,呆怔之后撇嘴道:“你说出书名来就算学完了?”

阿满却毫不示弱,也不恼不火地,甚至还带着笑,道:“闰申哥哥是要考考我么?”

闰申有些傻眼,他读书不如大哥刻苦,启蒙三年,三百千千倒是学完了,可四书五经却才刚开始学……他自己都不会,怎么考别人?

“昔孟母,择邻处。”却是闰辰开口提了句三字经。

“子不学,断机杼。”阿满毫不迟疑地脆声回答。

“玉不琢,不成器。”

“人不学,不知义。”

“大道直如发,春来佳气多。”

“五陵贵公子,双双呜玉珂。”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

闰辰问了几句三字经,转而问起了千家诗,继而又问起了论语,却没想到,小小的丫头梳着两个包包头,背着小手嘚吧嘚吧地回答的那叫一个溜。如此一来,别说闰申,就连闰辰都收了对阿福阿满的轻视之心。

一问一答没多会儿,眼看着考不住阿满,吴氏惊讶地笑道:“哎哟,真是没想到,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居然背了这些书在肚子里,还真是个小才女呐!”

说着,不等邱晨寒暄,推着身旁的兰芷:“你们几个小的也别在我们眼前头拘着了,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你那里玩儿去……好好照应着,别让孝孺孝婕磕了碰了。”

吴氏一发话,吴家姐弟自然恭声答应了,阿福阿满看了看邱晨,见娘亲含笑点头,也挪动着小短腿来到吴氏面前行了礼,跟着三个大孩子出去了。

孩子们走了,邱晨就和吴氏说起话来,说了孩子的教养,吴氏又转到小时候的闺阁趣事,邱晨这些事情没啥说的,就小心地注意着,说着似是而非的乡村趣事儿……如此你来我往的各自说着各自的话儿,倒也说的还算热闹。

如此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闰申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

邱晨吓了一跳,闰申一件大红袍子沾满了灰土,头上的巾子也歪了,头发也有些散了,衣裳也似有些拉拽的痕迹……这一身狼狈样儿,她倒是经常见,不过是孩子们练拳后见到的,难道是几个孩子打起来了?

吴氏也唬了一跳,连忙跳起来迎上去,抱住闰申上上下下查看着:“这是怎么了?磕到哪里没有……”

闰申却并不哭闹,反而一脸兴奋着,推了推吴氏,有些不耐地道:“我没事,好着呐!”

然后目光亮亮地看了看邱晨,又转而跟吴氏道:“娘,你不知道,满儿妹妹可厉害了,不但背书背的好,还会打拳……满儿妹妹说,杨婶婶家里请了教习,每日教他们兄妹练拳。娘,我也想练拳,让我一起满儿妹妹练拳好不好?”

邱晨一听闰申没事,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被闰申要练拳的话再次吓到了。

她本来也没想着让孩子们练什么功夫,不过是想着锻炼身体,避免生病罢了。只是,交给秦义秦礼后,被歪曲了。她自己都有多少不放心多少心疼,也因为知道秦义秦礼等人心中有数,不会伤害到孩子,这才忍着不去阻拦罢了。唐家是书香门第,看吴氏又是个疼孩子的,又怎么可能会舍得让孩子去遭那份罪!

而且,这事儿还是阿满阿福引起来的……也不知道吴氏心里会不会生出不满来。

吴氏愣怔着,好一会儿才失笑地呵斥道:“能让你个皮猴子说声厉害也不容易了。你这样子……还不先去洗漱换了衣服再来,也不怕你们杨婶婶笑话你!”

闰申还想说什么,被吴氏虎着脸一瞪,乖乖地退下去洗漱更衣去了。

邱晨目光扫过下手侍立的陈氏,看着她匆匆走出去,这才笑道:“我那俩孩子在村子里野惯了,没成想这么一会儿就弄成这样……好了,夫人以后也不用说两位公子是皮猴儿了。”说着一脸无奈地摊摊手。

吴氏转回身来,失笑道:“这还真是……你说你,怎么想起让孝婕一个女孩儿家学拳去了?”

邱晨一脸烦恼无奈地道:“我哪里是想着让她练拳啊,不过是两个孩子身子骨弱,想着找个教习带着他们历练历练身骨,不指望多高明,能身体强健些,不生病就好。哪里想到,找的教习用心,竟一板一眼地教起来了……虽说最初也觉得有些过,可看着孩子们的身子骨是真的强健起来了,而且还喜欢学……我也只好默认了,就反过来宽慰自己,至少以后不虞被人欺负了去!”

吴氏笑嘻嘻地白了她一眼:“被人欺负?你也不怕欺负了别人?”

邱晨摊摊手道:“欺负人总比被人欺负了好……欺负了,咱们想法子兜着吧,也没其他法子了。”

吴氏噗地笑出来,指着邱晨颤着手指,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笑嗔道:“你说说你……你也不怕女孩儿家传出名声去,以后这亲事上……”

邱晨递了杯茶到吴氏手里,道:“孩子身子骨好,安稳康健地成了人再说那些吧。这会儿就愁,那得愁到什么时候去!”

吴氏突然笑起来,神秘兮兮地往邱晨这边凑了凑,低声道:“我家皮猴儿不怕欺负,找个能欺住他的我还省心,不若……”

邱晨心里一突,抬眼看向吴氏,笑着打断她道:“就这会儿说这个太小了,万一长大了申哥儿不喜欢厉害妹妹,我们怎么办?难道让他们成就一双怨偶不成?”

吴氏叹口气点点头:“也是……你家满儿还小,不用着急,我的兰芷却大了,转过年来就十三岁了,这会儿就要开始操心寻摸着了……唉,虽说不得不替她操这份心,可真真是心酸,女儿出嫁后就是人家的人了……唉!”

十三岁?邱晨心中一动,又随即按捺下去,笑着宽慰道:“孩子大了都一样,就跟小鸟儿似的,长大了长全了羽毛,就要自己飞去了,咱们做母亲也不指望什么,不就指望他们健健康康幸幸福福的嘛!你这会儿早上心是对的,好好甄选甄选,挑个好的,让孩子幸福美满才最重要。”

吴氏叹息着点着头:“我也知道,都知道,就是……唉,也只能这么想了。”

“说起来,我刚来安阳不多时候,安阳这边儿也不认识几家人……”说到这里,吴氏停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撇撇嘴道,“你也看到了,安阳这边一共就那么些人,也没几家能挑能选的。我们老爷这一任就是三年,三年后不说很可能不动,就是挪动也不一定去什么地方,也不知能不能回京……主要是,三年后,兰芷就十六了,就真晚了。”

这些事,邱晨也没法子多说,只能笨拙地宽慰道:“大小姐还小呢,你耐心些慢慢寻摸着,这姻缘天定,说不定那会儿就被你看中一个好的呢!”

顿了顿,邱晨又道:“京里还有什么人,若是能有托付的帮着操操心更好了。”

吴氏叹口气:“老太太最喜欢兰芷,可惜年纪大了,精力够不上了。她大伯母管着家,跟各家往来应酬倒是便宜……还有她舅妈和两个姨母……过年时少不得要给她们写封信托付托付。”

说着话,陈氏从外边回来,朝邱晨微微摇了摇头,邱晨放下心来,继续听着吴氏说起京里的种种繁华来。之后二少爷闰申没再提学功夫的事儿,邱晨和吴氏也仿佛有志一同地选择性地忘却了一般。

吃午饭的时候,吴氏带着邱晨在榻上的榻几上,孩子们则两人一桌,分坐在下手。陈氏和玲儿紧跟在阿满身后,小心伺候着。阿满进来时倒是不狼狈,只是邱晨眼尖地看到,阿满头上的红宝发簪变了位置,想来是抓髻重新梳过了。

吃过午饭,喝了杯茶,略略说了两句话,邱晨就带着阿福阿满告辞离开了唐府。

眼看要到官帽儿胡同了,邱晨脑中电光一闪,突然坐直了身子,询问陈氏道:“唐大人的唐家,是不是就是文庸的唐家?”

陈氏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古怪,被她飞快掩下去,邱晨直盯着她都没看清楚。

顺了眼皮,陈氏慢慢回禀道:“两位唐大人确是一个唐家,只不过,文庸公子并非嫡支……”

不是嫡支,也就是庶出房。不过这个没甚关系!

邱晨吐出一口气来,靠回大迎枕上,默默地思量起来。她就觉得吴氏跟自己亲近的有些莫名,原来是这个关系在这里……为了唐文庸?或者是为了秦铮?那唐言璋这一次升迁为安阳知府……甚至唐言璋调任安阳同知,会不会是秦铮或者唐文庸的手笔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不如糊涂

第二百六十二章不如糊涂

上午玩的畅快,坐进车里没多会儿两个孩子就歪在邱晨身上打起了瞌睡。回到家,邱晨直接把两个孩子抱进屋里,脱了大衣裳,用温热的巾子擦了擦手脸,两个小家伙就翻个身儿咕哝一声,称身睡去了。

春香低声道:“太太也歇一会儿吧!”

邱晨点点头,进耳屋洗漱了一下,换了家常的衣裳,上炕挨着两个孩子躺下。原本以为睡不着,却没想到头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之前吴氏的异常表现让她总是疑心重重,真知道了原因也就放松下来,一觉好睡。

睡了小半个时辰邱晨就醒了,孩子们还睡得香甜着,月桂和春香坐在门口的脚床上,真在坐着针线。

邱晨坐起身来,两个丫头连忙起身过来伺候着。邱晨挥挥手:“不用管我,继续做你们的针线吧!”

洗了把脸,简单地拍了点儿花露和乳液,头发也简单地绾在脑后,邱晨走出里间,来到起居间里,拿了花壶浇了浇屋角的天门冬和麦冬,这两种东西好养活,室内也长得很好,而且,邱晨隐约记着,这两种东西排放的二氧化碳较少,摆放在室内对人体无害。

直到晚饭时分,林娴娘才带着贾氏从新铺子里回来。后日新铺子要开张,这两天正是最忙的时候,林娴娘一身疲惫却掩不住从里透出来的喜色。

聚在一起吃了晚饭,林旭带着两个小的去读书写字。邱晨留了林娴娘说话。

那日,潘母拖她想要给林娴娘和潘佳卿说亲,邱晨询问过林老太太的意思,林老太太倒是满意,只不过需要问过林娴娘才能决定。虽说这个时代推崇的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林老太太作为林娴娘的嫡母完全可以直接决定了她的婚姻,但林老太太却显然不想惹埋怨,林娴娘毕竟不是她所出。

这一晃过去半个月了,林娴娘却一直没有表态。隐约的,她已经猜到林娴娘是不愿意了。邱晨本心里也不想多事,但这会儿她也要问个准话,好给潘母回音。

月桂上了茶,邱晨端起来慢慢吹冷了,喝了一口,开口问道:“怎么样?铺子里拾掇的差不多了吧?”

一提起铺子,林娴娘的喜色就掩不住地浮上来,连连点着头笑道:“嗯嗯,今儿就是赶着收拾出来,才回来的晚了。明儿,就可以专心做点心,明儿晚上摆好了,后儿一早开张就从容了。”

“经历了一回就是不一样了,上一次可没这么从容、镇定。”邱晨笑着夸了一句,略略一顿,微笑道,“五妹妹,这次铺子开张比第一次从容,人手也备好了,等铺子开了张,你就不要天天到铺子里去了……嗯,你的年龄,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铺子的事儿安置好了,也就该着手筹备起来了。这女孩儿的嫁妆可疏忽不得,家具什么的不用你操心,衣服绣品都得你自己操心看着做才好。”

虽然林娴娘性格爽朗,谈及婚嫁之事,难免就带了一抹羞涩,微微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道:“大嫂说的是,妹妹知道了,铺子开张后,没什么事就不去铺子里抛头露面了。”

邱晨笑笑,沉吟着道:“潘家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林娴娘垂了垂头,随即还是压抑着羞涩抬起头来,看了看邱晨,重新垂了头,道:“大嫂,妹妹知道大嫂是真心为我好,妹妹也不拿那些推搪话说事儿……嗯,林家获罪,父兄们饮恨刀下,几十口妇孺只活下来我跟老太太、黄姨娘三个……虽说,妹妹一介女流,却也想着有一天能够让林家沉冤得雪,能够让林家重振家风……我不能像旭哥儿那样苦读诗书考取功名,却也想着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潘家……潘先生人才学问都是极好的,但家世上未免低了些……以他的家世,哪怕惊才绝艳,除了孝一路顺遂地考过去,金榜题名也得五六年功夫,再一步步熬出头,没个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想都不用想……”

一番话说下来,林娴娘之前的一抹羞涩已经散尽,只剩下满脸的凄凉和绝决。

她顿住话,抬眼看向邱晨:“大嫂,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我好,我也知道,跟了潘先生,或许才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只是,我没办法只顾着自己的日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旭哥儿一个人的肩膀上。”

邱晨默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吁了一口气,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着和坚持,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忍不住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太苦了自己。”

林娴娘展颜一笑,在灯光下,美丽的容颜如夜色里的昙花瞬间绽放,看的邱晨微微有些晃神,之后却只能更沉重地暗暗叹息。这样的绝色,就是她的资本么?只是,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罢了罢了,既然她做出了选择,她也就不用再多干涉多做无用的感叹了。

话说的很明白了,邱晨也不想多说了,打发了林娴娘回房休息去了。

夜里起了风,下半夜风停了,就窸窸窣窣地下起雪来。

入了冬之后,已经下过两三场雪了,却都不大,落在地上很快就化去了,没有存住。如今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大雪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起来,院子里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廊檐下的台阶都几乎被雪漫平了,而且,大雪未停,仍旧飘飘洒洒无声无息地飘落着。

福儿满儿一起床,听说下了大雪,皮袄未穿就要往外跑,被邱晨和丫头们拦住,哄着匆匆梳洗了,穿了皮袄子就直直地冲出去,满儿小丫头是满嘴大呼小喝,连平日安静沉稳的阿福也发出了声声欢呼。

一趟早锻炼回来,两个孩子不但没有一点儿寒冷瑟缩,反而小脸红扑扑的,沁着汗水,冒着热气转了回来。邱晨又赶忙带着人给两个孩子洗了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跟过来的林旭、林娴娘一起吃早饭。

吃过早饭,林旭去了郭府看望郭大老爷,林娴娘则仍旧去了铺子,筹备开张事宜。

邱晨约束着两个孩子在炕上写字读书,她给两个孩子布置了作业,做完才能去玩雪。

雪天无事,邱晨也磨了墨,在起居间窗下的案几上,凝神静气地练字。这个时代,字如人,说是人的另一张脸面都毫不夸张。琴棋书画四技,琴棋和画她学不来,也没兴趣,但是写一笔好字,至少能看得过眼不寒碜,却是她一直想要做到的。

铺开自己选定的字帖,邱晨一笔一划地影着字,写了两页纸,手、胳膊腰身,已是僵硬生疼,只好搁下笔,起来活动活动。

走到外间屋门口,打起帘子来,看着院子里白茫茫的雪景和簌簌的落雪,邱晨没有诗兴大发,却突然想到,这样落雪的天气,一家人守着火锅子,热气腾腾的最是舒畅和热闹,于是,取了斗篷直奔大厨房。

厨房里有鱼,猪肉、羊肉也有,还有各种干货。邱晨就让陈氏用鱼做了汤底,把猪肉、羊肉都片的薄薄的,又取了木耳、蘑菇、豆干之类泡发上,还有白菜萝卜等冬菜,准备好中午吃火锅。

交待好了,邱晨走出大厨房,对送出来的陈氏安排着:“大兴回来,你跟大兴再去找个厨娘回来,你就不用盯在大厨房里了。我那边有些事离不开你。”

陈氏恭敬地答应着,看着邱晨进了后院,转回厨房里准备午饭要吃的锅子去了。

有外边的雪景引诱着,阿福阿满的作业做得特别快,急匆匆将自己写好的作业送到邱晨面前,眼巴巴地看着邱晨检查了,一声“可以了!”,话音未落,两个孩子已经欢呼着向外冲去。

邱晨连忙吩咐:“穿上皮袄戴上帽子……”

两个小东西急不可耐地,扭动着跺着脚,催促着穿了皮袄戴了帽子手套,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跑出了屋门。随即,院子里就响起了一片的欢呼和笑声。

正热闹着,外头通报,说是唐文庸唐大人来了。

邱晨微微一怔失笑起来,这位的鼻子够灵的,她刚刚吩咐吃火锅,最爱吃火锅的人就上了门。

走过穿廊,就看到唐文庸裹着一条靛青色斗篷,长身玉立地站在廊檐下,微微有些出神地看着院子中白雪,浑身似有无数寥落之意,邱晨甚感诧异,唐文庸在她印象中傲娇、聪慧、欢欣、轻松……却从来和寥落搭不上边儿。难道是赈济事务中遇到什么困难了?

终究这寥落并不深,或许只是邱晨的错觉也不一定,邱晨的脚步声惊醒了沉思的人,唐文庸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邱晨绽开一个灿烂无声的笑容。

“文庸,”看到唐文庸的笑容,邱晨微微提着的心落了下来,神情也跟着轻松地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

“哈哈,是好久不见,前后加起来快两个月了……”唐文庸含笑看着邱晨走近,两人略略打量了一下对方,同时笑着进了屋。

邱晨把斗篷解下来,随手递给跟进来的月桂,一边搓搓手放在熏笼上暖和着,一边笑道:“赈济的事情做完了?”

唐文庸垂着眼,眼底冷意一闪,抬眼笑道:“也就那样吧!”

听这话音,唐文庸似乎并不相谈这个话题,邱晨心中疑惑,却也从善如流地转了话题:“今儿下雪,我就让厨房做了鱼汤锅子……你,是不是闻着味儿来的?”

唐文庸脸上爆出一团喜色来,哈哈笑道:“看来是我的运气好,也有口福。”

月桂上了八宝油茶,邱晨让着唐文庸:“天儿冷,喝这个暖和。也打打底,待会儿吃锅子舒服。”

唐文庸舒适地往榻上一坐,端了八宝油茶慢慢用调羹搅着,跟邱晨闲散地说着他去辉县、易水县的趣事:“……易水有一家吊炉烧饼,黄黄的壳儿,酥香酥香的……辉县的八宝鸭是最好的,就是贵,今年辉县当地养鸭的几乎没有,鸭子要去南边儿采买回来,一只八宝鸭要卖二两银子……”

邱晨含着笑,垂着眼吃着八宝油茶,默默地倾听着唐文庸讲故事……这位虽然看似随意闲荡,可做事却很认真很周全的,这一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那般寥落萧然,如今又避开那些差事不谈,专说起这些杂七杂八的吃食来……

熟不拘礼,中午饭邱晨就把阿福阿满一起叫过来,在一进院的东屋大炕上按了炕桌,一众人坐在炕上,围着桌子吃火锅。两个孩子跟唐文庸也熟稔的很,笑嘻嘻地挨着唐文庸,摆弄着唐文庸带给他们的小玩意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儿……

热热闹闹地吃了午饭,阿福阿满被春香和玲儿带回后院午休,邱晨和唐文庸也不挪地方,仍旧在炕上坐了,喝茶闲话。

一杯茶喝下去,唐文庸吐了一口气,状似不在意道:“没想到临走还能在你这里吃上一回锅子……唉,吃了你这个锅子,回去只怕那些厨子整治的东西都入不了口了。”

邱晨并不惊讶,微微挑了眉道:“你要回去?回京城?是所有赈济人员一起么?”

唐文庸扯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干脆不再勉强自己,干巴巴道:“赈济之事未完,他们哪能离开……嗯,就我走。”

“嗳?靖北侯也不走?”

唐文庸讶异地看向邱晨,眼珠一转,垂了眼道:“他不回京城!”

“哦,”邱晨应了一声,自己都没有察觉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却下意识地垂了眼端着空茶杯喝起茶来。

月桂看到,连忙上前冲了茶又轻手轻脚地退下去。

邱晨转了转眼睛,笑着道:“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你回京城也好,欢喜安乐的,不比在外头奔波,满眼凄苦强得多。”

看唐文庸挑着眉似要说话,邱晨笑着止了他,道:“我正要问一声,唐言璋唐大人跟你一家人?”

唐文庸滞了滞,点点头道:“比我长一辈!”

“哦,叔父辈,”邱晨了然点头,“我昨儿过唐府去了,唐夫人言辞爽利,孩子们也都好。”

唐文庸不知道邱晨要说什么,含含混混地点着头。却听邱晨转了话题,“想必文庸听说过种痘之法吧?……前些日子,我跟穆伯说起了此事,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种牛痘’,种牛痘同样可以预防痘疮,毒性却小得多,安全可靠……”

“牛痘?结果怎样?”唐文庸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邱晨看着唐文庸,面色沉重,好半天,才平板无奇地慢吞吞道:“做出来了。穆伯已经试过了,跟古书所言完全一致!”

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先爆出满脸的笑来。

唐文庸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地摇摇头,也跟着欢喜无限起来。

“牛痘……若真如你说,完全能够推而广之,那天下将无痘疮立足之地。”

邱晨也欢畅无比地笑着点着头:“原则上是如此……只不过……”

唐文庸笑着连连摆着手,“不用说,我都知道……”

说着话,简直兴奋地坐不住了,忽地一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绕了几个圈子,回头对邱晨道:“有了牛痘之事,回京也无所谓了……嗯,你这里可有‘痘苗’?有没有奏……有没有手札之类?”

邱晨笑着摇头:“我带那些东西到这来作甚,都在刘家岙……嗯,明儿五妹妹的新铺子开张,我原本想着后儿回去,不若明儿随你回去,也好跟穆伯一起商参商参。”

唐文庸喜色满脸地连连点着头,也不落座,伸手拎了斗篷,月桂看看邱晨,见她微微颌首,上前替唐文庸穿了斗篷,又拿了邱晨的斗篷递上来。

从正屋出来,唐文庸也不用邱晨送,摆着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着,走了几步,又蓦地转回头来:“明儿的新铺子几时开业,我……我不太方便过去,让安辔送上一份贺礼去。”

“辰时末。”邱晨微笑着,“铺子开业之后,我就直接出城,届时,在城北十里长亭会合吧!”

唐文庸点点头,没再停顿,一溜风儿地出门登车去了。

过了晌午,雪就停了,天却仍旧阴沉着。

外出奔波了数日的大兴一身疲惫地赶了回来,跟邱晨汇报了亲自看过的几处连片的田地庄子。邱晨一一合计了,由大兴参谋着,最后定下了四处庄子,分别在清和一处、丕县一处,另外两处都在易县,当初决堤淹了的部分,这两片田地统共近三千亩地,只隔了十里路,原本是上好的水浇田,被淹了之后,却淤了大量淤泥,想要重新耕作,必须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邱晨之所以选它们,为的不过是竞争的人少。清和和丕县面积都不大,清和县的庄子不过三百亩,水田旱田各半。丕县的稍大些,也不到五百亩地,全是上好的肥田。这两片小庄子面积小,豪富之家看不上眼,小门小户吃不下,邱晨也是瞅了这么个空当。

正常年份,良田市价大概在八两左右,也有卖到十两的时候。今年时逢灾荒,田地抛荒较多,地价自然要低一些。邱晨估摸着给大兴留了三万五千两银子,又写了一封信打发大兴找门路递给吴云桥,一来道谢,二来也让吴云桥不必介怀,土地拍卖拿钱买就行。

这种无数眼睛盯着的事情,吴云桥能给她递个信儿已经是情分,银钱上可不能再有什么牵涉。

跟大兴商量妥当,邱晨沉吟一下,还是在晚饭后留了林旭说话。

“……水灾疫情,让田地抛荒了许多,府衙和钦差合计着,把抛荒的土地拿出来拍卖……我前几日让大兴去看过了,一共有几处比较合意……我有事要回刘家岙,这买地的事,大嫂就交给你了。大嫂留了三万五千两银子在大兴那里,你届时尽管放手买,嗯,不超过四万两都行……”

林旭显然被邱晨报出来的数字惊到了,呆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对上邱晨含笑的目光,刷地红了脸,连忙起身应和道:“大嫂放心,弟弟记下了。”

邱晨笑着让他坐了,又嘱咐道:“你没经过这样的事,难免心里没底儿,到时候,拍卖的田地很多,是从小块开始。你先看着人家怎样,也可以挑着城周近处的试试手……适应了,心里有了数,也就不会紧张了。”

林旭被邱晨说的放松起来,连连点着头道:“弟弟记下了,大嫂请放心。”

林旭告辞回房,邱晨放松了身体靠在炕上,微微地出着神。

有了这些田地,一家老小以后的日子也就有了保障,再不济总不至于饿了肚子了……嗯,据说祭田是最有保障的,抄没都不会涉及,那就等田地买下来,落户的时候,再想想法子吧。

入夜后,夜幕暗沉,连个星星也无,真正是暗的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的。

一个黑影子从林家的一进院里一晃而过,如一缕烟飘过屋脊院落,无声无息。快到天明时,这抹黑影子又返了回来。

一个小点心铺子开张,也没什么大热闹,不过是放几挂鞭炮,撒几把铜钱,引得顽童乞丐一阵哄闹就算开张了。

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和两个丫头,如来时一般,轻车简从地乘了两辆马车,从铁塔寺街直接出了北城门。唐文庸已经在此等候了。

见邱晨一行过来,唐文庸挑着车帘子笑着招呼:“到这辆车上来吧,雪路难行,这辆车宽大稳当些!”

邱晨刚刚就看到了,唐文庸乘坐的车子比普通车子大了近一倍,车前有两匹马并辔牵引,旁边跟着七八个随从护卫,似乎还空着几匹马,想来是备着路上替换的马匹。

这个时代可是极讲究规制的,车辆屋舍,甚至穿衣、首饰都有各种限制,唐文庸这辆车子……普通官员也违制吧?

不过,邱晨没有打算问,笑着应了,带了阿福阿满上了唐文庸的车子。……有些事情,明白着不如糊涂着!问不如不问!

果然,唐文庸的车子不但宽大,而且极坚固,防震也不知怎么做的,比林家的车子颠簸的轻许多。车厢底板似乎做了暗格,烧了炭火,整个车厢里,暖意融融的,在这大雪天里,居然一点儿也不冷。

邱晨给两个孩子脱了皮袄子,摘了皮帽手套等物,自己也除了御寒的大衣裳,安安适适地在唐文庸对面坐了,车内装了小几,唐文庸也不用小厮伺候,自己烧着红泥小炉冲了茶,给邱晨递了一杯,又笑着给阿福阿满各斟了半杯。两个小家伙笑嘻嘻地谢了,捧着杯子很有些模样地安稳喝起了茶。

因前一日的大雪,道路难行,这一路的速度也就快不起来。巳时中从安阳出发,过了未时一刻,方才赶到安平县城。

雪路难行,马匹也格外吃力,肩胛脖颈上都汗湿着,鼻孔大张着喘着粗气……

邱晨也不着急,唐文庸更是闲散的好像从来不知焦急为何物,一行人也不进安平县城,就在城外的酒肆里落了脚,吩咐伙计们卸了车,牵了马匹下去喂料歇脚。

这一歇,歇了大半个时辰,临近申时,众人才重新上车继续行程。邱晨目光扫过车辕,果然,之前的两匹马已经换过了。

一刻不停地缓缓行来,到达刘家岙的时候,天早已经黑透。邱晨叫醒睡得香甜的阿福阿满,拍着两个孩子醒透了,喝了半杯茶,车子也在林家门前停了下来。

稍停,车子重新启动,略略震动着进了林家大门,一直在二门外才停了下来。

邱晨已经给阿福阿满穿好了衣裳,车子刚停下,就听到安辔在车辕上问候:“见过二舅老爷!见过表少爷!”

知道是二哥杨树猛和俊文俊书等人接出来了,邱晨挑起帘子笑着招呼:“二哥!”

阿福阿满也从邱晨的胳膊下钻出来,欢呼着叫道:“二舅舅,大哥、二哥……”

一家人欢欢喜喜进了屋,杨连成和刘氏已经等不及走到了正屋门口,邱晨连忙上前搀扶了,一路进了西屋,带着孩子行了礼,略略说了一下大哥大嫂的情形,让二老放了心,这才回了东屋梳洗。

从耳房里转出来,俊文就过来回报:“……仍旧安置在了前院东厢……护卫们安置在了西厢里。已经送过晚饭去了。”

邱晨点点头,笑着道:“你爹娘都好,过几日,他们也要来住几日。”

俊文和俊书眼睛亮了亮,都笑着答应了,正在跟阿福阿满叽叽咕咕的俊言不知怎么听到了,一下子跳过来追问:“姑姑,我娘说啥时候来?”

“俊言这是想你娘了?”邱晨含笑说着,引起俊文兄弟几个的一阵低笑。

俊言红着脸,有些别扭地拧拧脖子,哼声道:“才没……那啥,我娘说给我做棉鞋……”

看这小子一脸别扭,众人也不再逗弄他,邱晨笑道:“过个几日就来……俊言这些日子背书背的好吧?到时候,背给你娘听听,也让你娘欢喜欢喜!”

俊言微微皱了皱脸,随即好像下了决心似的,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二章 活该

第二百六十二章活该

跟家人见了面,趁着摆饭的空当,邱晨从后院转出来,踏进前院,秦义正好从正房出来,一身黑色的劲装,脚踩着牛皮快靴,看到邱晨微微一愣,随即拱手一礼,转身打起门帘来。

邱晨点点头笑道:“不是让家里人做了棉袍了?怎么义师傅没穿?可是又不合适的地方……义师傅不用拘谨,拿去改改吧!”

秦义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来,垂首道:“夫人不必挂心,棉袍很合身……没有出去,就没穿。”

练武之人好像比较耐寒……邱晨脑子里跳出这么一个印象来,也就不再多说,笑了笑,迈步走进屋里。

一进的正屋,一如她离开前,温暖干净,也安静。

之前,只有秦铮居于此,这样的安静很正常。唐文庸也来了,仍旧如此寂静无声,邱晨却微感诧异。这让她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满身寂寥的身影……

微微摇摇头,将这些都甩掉,邱晨走进西次间,守在里屋门口的是秦礼,一看到邱晨过来,立刻堆了一脸的笑,“夫人回来了。三爷刚刚进去……”

前半句问话爽朗清晰,后半句却压的极低。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在秦礼身上的靛青色棉袍上扫过,借着秦礼打起的门帘,走进屋里。

屋内,秦铮一身青色茧绸素绣长袍,端坐在外侧,唐文庸也换了一身绛色袍子,隔着炕几坐在里边,炕几上单调地摆着两盏茶……屋里很干净,干净的让邱晨觉得有些疑惑,再爱干净,也不至于把被褥收起来吧!

而且,之前,她离开之前,明明给秦铮送了一盆天门冬和一株坐蕾的茶花过来,如今,却也不见了……整个房间里,空寂寥落的,仿佛好长时间没人住着了一样。

嗯,还有,刚刚进门的时候,外屋也没有惯常的温暖,反而有一股子……生烟味道……就是灶炕多日不烧,再次点火生发的味道。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目光扫过肃穆对坐的两人,轻笑道:“你们俩这是……相对着参禅还是悟道?”

目光凝过来的秦铮闻言,忍不住先失笑着摇了摇头,抬手去端几上的茶杯。唐文庸飞快地扫了秦铮一眼,放松了身体,曲起一条腿,用手肘支撑在炕几上,笑着道:“参禅悟道对着这样的也思路凝滞了……这人,要参也是去战场上,他参的是杀戮道!”

邱晨目光一转,看了看秦铮,也没看出垂着脸的某人有什么表情变化,随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道,只要不是残杀无辜,嗜杀无度,以杀止杀,以杀救人,也未尝不是正途!”

满嘴胡诌了一通,看着连秦铮都抬起头注视过来,邱晨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呵呵,不扯了,扯不下去了。”邱晨笑着摆摆手,转而道,“看样子你们两人都不错……我这就让人送晚饭过来,吃过饭早歇着……这么大的雪赶路,真真是找罪受!”

顿了顿,邱晨又道:“刚刚我问过了,穆伯今早出门去了,说是明儿回来……这么大的雪赶路太受罪,文庸正好多住上一两日,雪化一下再赶路也不迟。”

唐文庸眉眼弯弯地连声答应着,看着邱晨曲曲膝,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回头笑睨着秦铮道:“号称果敢勇毅的靖北侯,你的战略战术呐?”

秦铮垂着眼,对唐文庸的挤兑似乎充耳未闻,沉吟着道:“有了‘牛痘’一事,此次你离开回京,反而没了不好之处……”

唐文庸脸上的戏谑散去,露出一抹厌恶的嘲讽来:“老三抢了筑堤修河工的差事,急吼吼地赶来摘桃子……哼,他还真以为父亲老糊涂了呢?”

秦铮抬头看了眼唐文庸,垂了眼睛瞅着茶杯中淡黄色的茶水,没有接话。这话唐文庸能说,他却接不得。

好一会儿,秦铮道:“卖地一事越快越好,最好赶在……头里,把折子递上去!”

“嗯,跟二舅、吴云桥还有蒲城府都说好了,两天后拍卖,转天收拢了银钱就上折子……”唐文庸挑着嘴角,眼中却是一片深寒,“这些事儿都做了,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倒是看看明年的河工……修好了没有功劳,修坏了,哼!”

秦铮抬眼看看唐文庸,沉吟道:“这事儿,咱们要帮着他,尽力让他把差事做好了。”

唐文庸眯了眯眼睛,突然笑起来:“好,就该如此!”

虽说唐文庸的大车舒适许多,但颠簸摇晃了一天,仍旧让人疲惫的很。吃过晚饭,邱晨陪着刘氏略略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两个孩子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孩子们照常早起锻炼,邱晨一夜好眠,也不再躺着,一同起身洗漱了,裹了件灰鼠皮斗篷出了门。

昨夜起了一阵风,吹散了满天的阴霾,时光虽早太阳还未升起,湛蓝明澈的天空却昭示着,今儿是个大晴天。清晨的空气冷冽而清新,邱晨深吸了口气,伸展了一下腰身,晃了晃胳膊,就裹紧了斗篷往外走去。

好些天不在家,邱晨就想着四下里转转看看,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将这个最初来到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清扫出来,堆在花圃、树木下边,邱晨沿着廊檐一路走出家门,入目的就是一片茫茫的白色世界。

池塘里的水结了冰,又厚厚地盖了一层雪,把池塘和堤岸、田野都混成了一体,高矮错落起伏间,能看到三奶奶家和两三邻里的屋舍,在灰蓝的清晨光线下,隐约成一片冰雪童话的世界。

“坐了一天车,怎么不多睡会儿?”杨树猛从东跨院里转出来,笑着跟她招呼。

“一路坐车,不是太累……”邱晨回头应和着,看着被大雪覆盖的田野道,“瑞雪兆丰年,看样子明年是个丰收年啊!”

杨树猛笑着道:“雪水足,麦子来年生发的快……今年田里欠收,明年是个丰年,百姓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邱晨不过是随感而发,却没有杨树猛想的这么现实……她还是没有靠天吃饭的自觉。微微一愣,邱晨转眼看向杨树猛道:“这场雪太大,作坊里没有受什么影响吧?”

听邱晨转了话题,杨树猛也道:“还行。一入冬,活计就都挪到了工棚里,所以影响不大。”

兄妹俩说着话,一起往东走去。

临近操场的时候,邱晨看到一灰一蓝两个身影,是丁先生和潘佳卿站在操场边看孩子们晨练。

邱晨兄妹上前问候了,跟两位先生说着话,邱晨也关注着操场上孩子们的锻炼。早起跑圈热身已经结束,孩子们正在跟着秦义打拳,踢腿出拳,神色肃穆,倒是有了几分虎虎之势。

不过站了片刻,邱晨就跟两位先生告辞转了回来。往家走着,邱晨跟杨树猛道:“过会儿工人们来,二哥上上心,问一下工人们家里有没有受灾的,有没有塌了房屋之类的,若是有,咱们也伸把手拉拔一下。”

杨树猛答应着,跟邱晨说起这段时间的生产情况。

“丫头,你可算回来了!”穆老头儿爽朗的声音到了,人影也到了邱晨兄妹面前,“丫头,我跟你说,我的痘苗试过了……我试了二十三个孩子,二十三个都只是发了两天烧,再就活蹦乱跳没事儿了。我又试过‘人痘苗’,那些孩子没有一个有感觉的……哈哈,咱们的牛痘苗完全能够放心种了。”

邱晨听到声音时还微微吃了一惊,等看清是穆老头后,就安了心,微笑着地听着老头儿巴拉巴拉地一通说下来。听穆老头拿着二十三个孩子做实验,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却并没有表示什么。

活体……测验是不对的,可在这个没有任何实验条件的时代,想要确定药物是否有效,似乎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当然了,是在确保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

“穆伯此举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啊!”不管过程怎样,结果确是值得令人欣喜雀跃的。

牛痘苗制作成功,就标志着至少她周围的孩子们不会再受到天花的威胁。若是唐文庸操作好了,还能惠及更多的,甚至全国的孩子。相对于这个结果,过程中的一点点……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穆老头儿很没形象地翻个白眼儿,大喇喇摆手道:“别跟我灌米汤,我不稀罕这些……嗯,我就爱吃你做的水煮鱼,你给我做份水煮鱼比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好多了。”

邱晨笑着连连点头:“水煮鱼好说,过会儿我让人凿了冰现捞两条大鱼给您老做……穆伯,您是今儿早上回来的?文庸过来了,您老还不知道吧?”

穆老头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目光一扫,了然道:“不光文庸回来啦,连秦小子都返回来啦……”

话说到一半,穆老头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顿住,话锋一转,笑嘻嘻道:“丫头不是说要凿冰逮鱼吗,我这就找两个小子去,老汉不盯着,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走了!”

邱晨失笑着摇摇头,目光转回来落在正屋靛蓝的棉帘子上顿了顿,和二哥杨树猛继续往后院走去。

兄妹俩直接进了西屋,二嫂赵氏已经过来伺候着了。看着赵氏已经隆起来的小腹,邱晨转眼看看恍若未见的杨家二老和杨树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笑着说起话来。

孩子们一头一身的汗转回来,洗漱过吃了早饭,又一起说说笑笑地上学堂去了。

邱晨就叫来青江家的,吩咐道:“从今儿起,你就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二嫂身子渐渐笨重起来,别让她再做活计了。”

青江家的连忙答应着,笑道:“像夫人这样的小姑子,对嫂子这么贴心贴肺地好的,可没处找去。”

青杏在旁边笑道:“夫人不光对舅太太好,对咱们不也一样……夫人就是心善,替谁都想得周全周到的。”

邱晨捧着茶白了青杏一眼,低头喝了两口茶,琢磨着,还是往西屋里去,跟刘氏说了让青江家的进来伺候的事儿,又温声劝慰着:“娘,二嫂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笨了,如今天冷了,外头沾点儿水就成冰,一不小心就滑的很……您看看,以后吃饭就让她在前院吧,来回跑,万一滑一跤……娘,孝顺也不在这一时不是?”

刘氏连连点着头,很顺妥地答应着:“嗯,你说的在理。我倒没注意这个……嗯,就依你。不过,我屋里有雨荷,青江家的还管着针线,就不用再让她过来了,我又不是动不了,也用不了那许多人伺候!”

邱晨也不反驳,笑着点头:“嗯,那我就跟青江家的说,让她每天拿着针线活儿到你这屋里来做,也多陪你说说话。”

农村老太太不识字,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视网络啥的消遣,最大的消遣也就是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儿了,邱晨这个建议倒是说到刘氏心里去了,不再反对。

这边跟刘氏商量好了,大门外头隐隐地传来喧闹之声。

刘氏有些惊讶地凝神倾听,邱晨笑道:“早上穆伯跟我说要吃鱼,准是前头凿冰逮鱼呐!……娘要不要去看看?我扶着您老出去看看去?”

凿冰逮鱼,刘氏听儿子孙子都说过,说的怎样怎样热闹,听邱晨这么一说,不免就有些心动。邱晨就扶着刘氏下了炕,穿了棉鞋,又拿了皮袄皮圈帽儿出来,给老太太收拾齐整了,由着玉凤给她披上斗篷,这才跟着老太太往外走去。

走近二门处,外头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哎呀,二魁也不在村里,这可咋办啊……”

“唉,赶紧打发人去城里喊二魁回来吧,这要是不赶紧的,说不定连他娘这口气儿都赶不上了……”

门外喧闹吵嚷着,隐约还有更远一些的哭骂声音……邱晨扶着刘氏低声道:“娘,我听着外头不是事儿,到了门口您先别出去,在门房里坐坐,我出去看看是什么事儿再说。”

刘氏也听到了外头的吵嚷争执,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忙,却有些不放心女儿,迟疑着看着邱晨:“要不,让你哥哥和你爹出去,你也别出去了……”

邱晨挽着刘氏,扶着她进了门房,温言宽慰着:“娘,这是在咱们家门口,都是咱们的人,不怕,啊!我不在家也罢了,我在家,又是二魁家里的事儿,我哪能甩手不管?放心吧,我自己会小心……”

宽慰了刘氏,扶着她在门房里坐好,邱晨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走出门房,她脸上的温和笑容转眼散尽。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两年,她却亲眼见过数次二魁娘的不可理喻、泼赖蛮横、混不讲理……这回又吵吵着什么‘最后一口气’,又要去城里喊二魁,还偏偏跑到她林家门口来吵吵,这是当她不喘气儿呐?!

走到大门口,邱晨顿住脚步,目光扫过门外乱哄哄的人群,冷声问道:“赵九呢?”

门子上的全生连忙过来禀报:“夫人,赵管家一早去镇上采买了……”

邱晨一怔,就知道,赵九应该是按例去采买用品了。

“这吵吵嚷嚷的是怎么回事?”

门子看着池塘堤岸上的人,低声回道:“二魁娘前儿去山上扒山药,遇了雪被阻在了山上两个多时辰,还是满囤管事和赵管家带人上山找回来的……人是找回来了,却也冻狠了,回来缓过来后就病了,糊里糊涂地两天了,水米不进,都说不祥了,村里人本来都过来看逮鱼的,听到这信儿就难免嚷嚷的声儿大了些……”

邱晨脸上的怒色一缓,眉头却皱的更紧了:“没去请个郎中看看?”

全生觑着邱晨的脸色,正要回禀,兰英匆匆地从东跨院里走出来,看到邱晨就快步走过来道:“海棠,你昨儿回来的晚,我想着你坐了一天车累得很,也没过来……”

“我很好,不用挂心。”邱晨摆摆手,简单地回答了兰英的问候,接着开口道:“大魁家什么事儿?大魁娘说是病了,怎么的没请个郎中么?”

兰英一听这话,眉毛立时竖了起来,满脸怒色地骂道:“都是大魁两口子那丧了良心的……夏日那两场大雨,咱们村秋种都耽误了时节,好在村里大部分人都听了你的话种了秋菜和冬菜,虽然每种粮食,收益却比种粮还划算些……大魁娘却死活不同意种菜,梗着大魁爹种了谷子……到了秋上,谷子刚抽穗,就下了霜冻,大魁爹急得连夜去地里打转转,滑到沟里摔伤了腰,起不来炕了,大魁娘好歹催着大魁两口子把谷子收了回来,却根本打不出粮食来,就得了些谷秕子……这不,还没入冬,她家的粮食就不多了,大魁娘就每天上山寻摸些山慈菇、山药什么的添补着……哪成想遇了雪,几乎把命交代在山里。大魁爹急得赶紧打发大魁去镇上请郎中,大魁拿了家里的银子出了门,却直接去了王家庙子人家开的赌场,他娘还在家里等着救命,他却把请郎中的银子输了个精光……大魁媳妇连顿饭都不做,竟甩了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大魁爹摔在屋里动弹不得,大魁娘烧得糊里糊涂地躺在炕上不省人事……唉,要不是今儿你婶子不放心过去看看,指不定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邱晨听得眉梢高高竖起来,又渐渐落下去……二魁家两口子都仁义厚道孝顺,二魁娘却折腾着把人逼走了……如今,几乎死在屋里没人知道……唉!她很想说一声活该!却终究只停留在了心里。二魁娘固然可恶,二魁爹却只是不作为,并没有多少可恶处……更何况,不管有无过错,到了这种地步,真的让她看着人就这么死了,她也真不忍心。

飞快地转着心思,邱晨道:“你这是要去看看?可有什么打算?”

兰英叹口气,道:“虽说二魁家叔和婶子糊涂的很,但也不能这么不管吧?怎么的也得先去请个郎中来诊治一下……刚刚我听说你大川叔已经去请村里的村老村正了,请他们过来主持着,安排人去镇上请郎中……也得买上两口寿材备着……不一定用得上,冲一冲说不定就好起来了。”

村子里有老人病重,在求医无效的情况下,就衍生出了许多‘相冲’的法子,比如子孙娶亲,用大婚的喜庆冲喜;也有的地方就是置备寿衣寿材,用煞气冲病气……不算冲喜,目的却是一样的。

邱晨听的有些不可思议,明知道很荒谬,却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反对。略略沉吟了一下,邱晨点了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兰英脸上浮上一丝喜色来,连连点着头道:“好,好,你能去最好不过……唉,我知道你心善,不会跟那糊涂人计较。”

邱晨不置可否地抬脚走着,低声道:“不过是为了二魁两口子罢了!”

“嗳,嗳,也是,我也是看在二魁两口子的面子上……唉!”兰英低声附和着,终究化成一声低叹,也不再说话,紧紧跟上邱晨,一路往二魁家去了。

这个农家小院,邱晨统共就来过一回,还是二魁家分家那日的晚上,记忆力就是二魁和山子石头爷仨的凄凉,还有二魁娘的哭号了,对这个小院儿其他的却没什么印象。

这一回再次走进这个院落,入目的土坯放和栅栏墙,无不诉说着这个家庭的衰败和寥落,连院子里的一条黄狗也瘦骨伶仃的蜷缩在一角,仿佛根本没有力气吠叫了。

二魁爹娘的情形果如所说,都不太好。二魁娘高烧着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二魁爹倒是明白的,却脸色蜡黄枯瘦,眼睛通红着,满脸悲戚却没有一丝眼泪,仿佛泪水已经流干了般。

邱晨跟兰英就在门首的人群后站定,并没有上前,屋里村正刘玉贵和四五个族老都聚了过来,正在商议着办法。

事情紧急,村正族老们很快商量出了办法,先紧着派人去镇上请郎中,费用由村子里人自愿筹集,刘玉贵自己先拿了五百钱出来,满囤爹刘大川紧跟着拿了三百钱。接下来村老们和到场的乡邻们或拿出二百钱,或拿出一百钱,三奶奶也拿了三百钱出来。

很快,屋里的方桌上就集了一堆铜钱,估摸着也有三四两银子的样子了。

眼看着再没人凑份子了,刘玉贵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大祥(二魁爹)两口子如今这样,请了郎中,也得要人在跟前伺候着。咳……大魁……我的意思是,派两拨人出去,一拨去镇上请郎中,另一拨去城里……”

“玉贵爷!”邱晨淡淡地开口,全神贯注着屋里情形的人们这才注意到身后站着的邱晨,立刻就有人笑着低声问候起来。邱晨略略点了点头,抬脚,顺着人群自动让开的通道走进了屋里。

“咳,是福儿娘过了啦!”刘玉贵含笑点了点头,接着道,“福儿娘来的正好,我们正商议着派人去城里……”

邱晨不等他说完,再次打断他的话道:“玉贵爷,我记得当初二魁一家分出去了……而且,二魁两口子已经为了她娘卖身到林家了!”

刘玉贵脸上的笑容僵住,其他几个村老的表情也呆怔住,下意识地互相看看,都难免露出一些尴尬之色来。

人签了卖身契,身家自由就都归主家了,他们一直说派人去叫二魁,却从来没想过征询一下二魁主家,也就是林家的意思。

刘玉贵同样也是一脸的尴尬,却又难免有些觉得脸上挂不住,他这么开口说了,却被林升家的当面驳斥了……这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看着爹有些着恼,刘满银连忙趋前一步,扶住刘玉贵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同时俯下头低声道:“爹,林家可是缝了诰命的……”

刘满银这一句提醒,让刘玉贵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猛地醒过神来。他习惯了在刘家岙当家作主,却忘了林家早已不是当初势单力薄的外来户,林家如今富甲一方不说,林家还得了御笔亲书的匾额,林升媳妇更是得了封诰,三品淑人啊……知府大人也不过四品呐!

照理,老百姓见官就要行礼,他不但没有行礼,反而差点儿当面忤逆了林家娘子……三品呐!若是真的惹恼了,治他个以下犯上之罪……大魁爹娘屋里冷的跟冰窖似的,刘玉贵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颤颤巍巍地想要伸手抽出袖口的帕子来,手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刘满银连忙帮着他把帕子拿出来,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着屋里众人的视线,给刘玉贵擦了脸上的汗水,低声叫着:“爹,怎样?”

刘玉贵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摇摇头示意刘满银自己无事,看着刘满银直起身子闪开,他才重新抬头,开口道:“呵呵,我也正是要跟你商量商量……二魁两口子虽说卖身给林家,这爹娘病重,还是要让他们回来探望探望……福儿娘,你说呢?”

听刘玉贵转了口风,邱晨也不再执拗。父母病重,儿女探望,这是人伦孝道,她不反对自然也不会真的阻止。

点点头,邱晨道:“好,我打发人去府城把二魁找回来……这边还是要先请郎中为重……嗯,我也随上个份子吧!”

说着,邱晨从荷包里摸了一颗小银锞子出来,约摸有二两左右,刘满银连忙上前接了,笑着替二魁爹娘道了谢,双手捧着放到方桌上的一堆铜钱上边。

屋里的人仿佛一下子活泛了起来,纷纷堆了笑低声而热烈地夸奖起邱晨和林家的善心来……

邱晨也不多言,跟村正村老们福了福,径直退出了二魁家,带着兰英转回了林家。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也会疼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也会疼人

邱晨从二魁家转回来,穆老头儿已经逮了七八条大鱼上来。邱晨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全鱼宴,珍珠鱼丸、水煮鱼、鱼头豆腐煲、鱼肉饼……不但穆老头一饱口福,一家人也都很喜欢。

吃过午饭,邱晨就跟唐文庸、穆老头儿在前院西里间围坐着,讨论起了‘牛痘’事宜。从牛痘痘苗的来源、提取、熟化,到种痘的各种注意事项,防备可能发生的病症、反应……

边商量着,邱晨边执了支鹅毛在旁记录。她为了在大学听课特别练习了速记,这会儿,无论语速多快,她都能快速无误地记录下来,只不过,她所记录的东西除了她没人能够看懂,为了加快速度,她用了许多替代字符……

商讨完了,已是临近晚饭时分,邱晨拿了记录回屋整理,这一回邱晨用的是毛笔,速度慢了许多,急也急不来。

记录整理了没有两页,前头传话说二魁赶回来了,在大门口禀报二魁赶回来了,过来见过。

“他家里那样还来这儿干嘛……”邱晨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打发青杏出去,“去前头跟赵九说,打发个人跟着二魁过去,有什么事儿紧着先给安排了。”

青杏答应着去了。

邱晨叹了口气,继续拿了笔整理,福儿满儿回来,邱晨也没顾上管,赶着在酉时末整了一份草稿出来,直接要了斗篷穿了,拿了草稿匆匆往前头去了。唐文庸行程安排的紧,只能延误一天,他们必须这一天晚上把‘牛痘细则’整理出来。

前院,秦铮、唐文庸陪着穆老头儿喝了两杯酒,穆老头不胜酒力回屋歇息去了,只有秦铮和唐文庸相对而坐。

“……‘种痘’之事再出,就有些过了……”唐文庸端着茶杯沉吟着。

秦铮颌首,“先上一份折子,着太医院种痘试用……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的……”

“也就差不多了。”唐文庸一笑,指着窗台上歪歪扭扭的玻璃花瓶道,“这是哪里得的?这样的东西,你居然摆在这里……”

秦铮睨他一眼,淡淡道:“是杨氏烧的。”

正要说笑几句的唐文庸一下子卡了壳,然后门帘从外头挑起来,秦义回报:“夫人过来了!”

唐文庸点点秦铮,飞快地俯身:“你害我!”

秦铮功夫了得,耳力自然比他强的多,说不定那妇人未进屋就听到了,居然也不提醒!一定是故意的!

秦铮抬眼看看他,并不反驳。

邱晨微微低头走了进来,看到秦、唐相对而坐,目光齐齐地落在她身上……只是,两人目光中都略略有些异样?!

眨了眨眼睛,邱晨笑着把手里拿着的一沓纸递到唐文庸面前:“我整理了一下,你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改动和补充的。”

秦义快手快脚地给邱晨送上一杯茶,看了看秦铮,垂了眼刻板地回禀道:“夫人身边的玉凤姑娘过来问,夫人什么时候摆饭。”

邱晨正欲回答,秦铮已经皱了眉头:“还未用晚饭?”

见他一脸严肃,迫人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邱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正要说一会回后院用,却听秦铮已经吩咐道:“让她们把夫人的饭送到这里来,就在这里用。”

秦义毫不迟疑拱手应着退了出去,传话去了。

“其实,也不用麻烦……”这屋里,秦铮和唐文庸二人显然已经过了饭,再把饭摆在这边来,几双眼睛盯着她自己用饭,着实别扭,邱晨开口就要阻拦秦义。

唐文庸从纸张上转开目光,阻止道:“把饭送到这边,我们有什么话也好慢慢商议。”

一听这话,邱晨也不好反对了。毕竟,‘牛痘’之事为重!

“也好!”反对无效,邱晨也就随意地答应下来。

唐文庸转眼,就看到秦铮一下子缓和下来的脸色,微微挑了挑眉梢,无声地咧了咧嘴,然后完全无视秦铮的怒目,笑嘻嘻地垂下眼睛继续看起邱晨整理的资料来。

玉凤得了秦义的传话,虽说答应下来,却不由为难起来。

前院住着的两位爷虽说夫人从未特意强调过,但日常起居的规格都是比正经主子还高出许多的,各处也揣测着邱晨的意思,无不小心无比地伺候着。如今,传话说让把夫人的晚饭摆到这边来……可也不能让那两位爷就这么干看着吧?

心里虽然觉得为难,也疑惑夫人怎么会如此吩咐,玉凤却不敢迟疑半分,应下来就匆匆赶往后院大厨房传话去了。

到了大厨房,玉凤寻了大兴家的悄声把事情说了,又为难道:“娘,你看这……”

大兴家的倒是沉着的多,拍拍玉凤的手道:“给那两位备下的夜宵爷妥了,不过是提前一会儿送过去就是。你也别多想了,既然能传了话出来,必是经过夫人同意的。”

玉凤听得自家娘亲说的有理,也就放下心来,自己拎了食盒,由厨房里的婆子捧了一只紫铜小火锅,一起往前院而去。

到了前院,也没用等候,秦义直接挑起门帘,一边往里通报:“夫人的晚饭送过来了。”

邱晨闻言转眼看了看屋子里,径直起身就要往炕下的扶手椅上去。

秦铮却往里挪了挪,一边吩咐道:“摆上来吧!”

邱晨起到一半愣住了,转回头看向已经挪到炕里边的秦铮和笑嘻嘻满脸期待地看过来的唐文庸,失笑道:“你们……也一起再吃点儿吧!”

“呵呵,我们也不是外人,哪还有你这么客气。”唐文庸笑嘻嘻地把手里的纸张往炕上一放,点着炕桌道,“摆这里……哦,还有火锅子……又是鱼汤?真鲜!”

邱晨无奈地笑笑,回头吩咐玉凤把晚饭摆上来,一边看了眼正往紫铜火锅里倾注的汤底,笑着道:“不是鱼汤,是清汤……文庸喜欢鱼汤,要不要问问厨房里?”

唐文庸很好说话地摆摆手,凑上来,眉开眼笑地瞅着锅里清淡如水微黄如茶的汤汁,“不用,不用,刚刚都说了,我不是外人,呃,他也不是外人,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也吃这个就好,就极好!”

邱晨气闷地看着笑嘻嘻捞了一颗鱼丸丢进嘴里的唐文庸,刚刚吃过晚饭没多会儿,至于饿成这样么?他极好,他们都极好,她,不好!看这样子,送来的一人份晚饭,恐怕没她多少!

随着送上来的饭菜,邱晨脸上的气闷少了些,唐文庸却是更加欢喜无限起来。林家下人平时看着没规矩,今晚送来的饭菜却是极合宜的--饭菜分量足够不说,还专门送了三套餐具上来,明显是把他跟秦铮都算在内了。

唐、秦吃饭都是秉持‘食不言’的,邱晨也跟着默不作声地吃了一顿晚饭。因为饿的有些过了,并不觉得太饿,只喝了一碗清汤,吃了几颗鱼丸、两片巴掌心大小的菜煎饼,就搁下了筷子。

看着邱晨搁下碗筷,秦铮抬眼看了看,抬手将自己面前的一碗鸡豆花递到了邱晨面前:“这个细滑易化,不会积食……你错过了饭时,这会儿不觉得饿,可不好好吃饭,却伤脾胃了。”

邱晨看着放在了自己面前的鸡豆花,愕然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唐文庸眼睛晶亮地看看秦铮,又看看明显手足无措的邱晨,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垂了眼继续吃起自己的东西来。

“吃了吧,我吃了别的,再吃就多了。”秦铮从来没有关心体贴过什么人,更别说给人端饭端菜了,第一回这么做,却还得不到当事人的反应,着实有些受打击,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忐忑和紧张。

唐文庸这回连眼都不抬了,撇了撇嘴,无声地摇了摇头,垂着眼继续吃起东西来。

经过秦铮的解释,邱晨终于反应过来。这位是关心她呐!虽然这关心着实让人吃惊和意外……但,邱晨却准确地抓住了秦铮话语中的生硬和别扭……好吧,这位虽说从小失了母亲,却真是在无数人的拱围着、伺候着长大的,恐怕从没有关心过什么人,能得到这位关心,她或许应该……欢喜无限,感激涕零?

呃,这种样子她做不出来!

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她拒绝或者太冷淡了,就太不礼貌了!

抬起眼,看着抿着嘴皱着眉的秦铮笑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也真不客气地端起了小碗,慢慢地吃起来。她没看到的,秦铮板着的脸明显地放松了下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

吃好了饭,玉凤和青杏上来撤了残羹剩饭,秦义随即重新沏了茶送上来,邱晨和唐文庸、秦铮三人这才喝着茶商量起资料问题来。这方面本来没秦铮什么事儿,但邱晨并不打算隐瞒他什么,也就没想起到别处去。她不说什么,唐文庸更不会避讳秦铮。

唐文庸和邱晨商议的大都是‘种牛痘’的技术性问题,却对操作性没有太多的关注。

等他们两个人商量的差不多了,秦铮淡淡地开口道:“这种牛痘总要有人去做,那就势必要花银子……可若是价钱太高,怕是许多百姓舍不得种,或者没有钱种……这事儿要想真正地铺展开,还要好好琢磨琢磨银钱的事情,尽量把花费定的低一些才好!”

一提到银钱,唐文庸脸上的喜色一滞,垂了眼掩去种种复杂的情绪。前些年北疆一直不平静,年年有战事。去年好不容易北疆平定了,西南夷却又生了叛乱……还有每年都不会少的各地灾祸,就要减免赋税……户部就没有不哭穷的时候。种牛痘这件事,真正是利国利民,百无一害的善政,可秦铮提的也是实情,若是种痘花费的银钱稍多,许多老百姓就可能种不起,或者不舍得种痘;若是有国库拨款贴补……别说免费,就是压低价格,这贴补也少不了……这样一看,本来是利国利民的善政之举,却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舍……

邱晨显然没想到这些,下意识地接口道:“这样的措施,最好是免费给孩子们接种……只要推广开去,不用几年,本朝就可以消灭‘天花’‘痘疮’的肆虐!”

这话一出,唐文庸脸上的愁苦之色更深了一层,抬眼看看邱晨,再看向仍旧神情淡然的秦铮,哼哼道:“压低接种花费,甚至是免费接种最好,我也知道……只是,银钱上……唉,哪里来那么多银两贴补,接种之事推广开来,所需要的银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邱晨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唐、秦二人身上转了几转,也只能沉默下来。一城一地,或许她还能想出点法子来,可接种事宜关切整个大明朝,关系百万、千万个孩子……她根本没有什么法子好想……嗳,不对,接种说起来也不是一挥而就的事情,同时大面积推广做不过来,那就先从用得起的,防疫意识比较强的人开始好了。等这些人接种过牛痘,再确定了效果之后,跟上来的人也一定会增加起来……最后落下的才是实在用不起的,到那时候再贴补免费……至少财政的压力要小上许多。

略略想了想,邱晨笑着道:“你们想的也太急了,这接种牛痘的事情也不是一趋而就的……”

把她所想的说了一遍,秦铮的表情还好,虽然神色轻松了一些,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唐文庸却抛了满脸的苦恼,轻松地笑起来:“还真是不能操之过急了……这样一步步来,最好不过了。”

商议完了这个,邱晨和唐文庸再次核对了一下‘牛痘细则’,邱晨就算完成任务了,剩下的工作不过是眷抄,邱晨这笔字就用不上了。

告辞二人转回后院,邱晨心情轻松地洗漱了,和阿福阿满一起上炕,讲故事睡觉了。

二魁娘终究没有挨过去,二魁是傍晚赶回来的,二魁娘一直昏迷不醒,临近第二天天明时咽了气。

一大早,邱晨得了消息,就吩咐赵九,且听村里的村正村老们安排,需要林家做什么时,尽力而为就成。

唐文庸早早地吃了早饭,就带着他的护卫小厮告辞离开了。秦铮倒好像没有什么事情,继续留在了林家。

当天,经过村正村老们的商榷,又派了马车去了安阳府,等把二魁家的和栓子、石头、十月都接回来,已是转天傍晚。邱晨过去看过二魁家的,把刚刚满周岁的小十月接到了林家,又让兰英和青山家的过去照顾着二魁家的和两个孩子……

不管二魁娘生前品性如何,人死为大,这会儿又最推崇孝道,二魁家的给婆婆守灵哭丧送终都是必须的,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二魁家好歹存了些银两,二魁娘的丧礼办的也算风光。鉴于实际情况,排了停灵四天,每日按时按例哭丧,祭拜,发庙门……无数的规矩礼节习俗,让未到现场的邱晨只是听都觉得头疼无比。

四天后,出殡之日,又有二魁娘的娘家人和远近亲戚乡邻过来祭吊了,这才落土为安。

在二魁家无限烦乱的时候,小十月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小丫头也不认人,有邱晨安排的各种精致食品喂着,居然都没找过自家娘亲,晚上睡觉也只是就着刘氏的衣襟哼唧几声,就安稳地睡熟了,竟让放心不下专门赶过来看孩子的二魁家的不知是哭还是笑。只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小十月的小屁股,恨恨地骂一声‘小没良心的’!

那边,二魁娘终于入土为安了,这边邱晨也同时接到了大兴送回来的邸报和秦礼递过来的消息。三皇子杨璟郁即将来到南直隶,负责水灾、瘟疫之后的安抚和督察河工。

接到这个消息,邱晨隐隐想到了什么,那念头却是一闪即逝,没容她清晰地抓住。

接着,穆老头儿终于走马上任,挑选了俊言和阿满亲自教导,其他的孩子仍旧跟着秦礼秦勇等人锻炼。邱晨对这位传说中的高人怎样传授武艺很是好奇,也就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想法抛到了一边。

只不过,她想要看看穆老头儿授徒的打算落了空,穆老头儿根本不让阿满和俊言练武,而是直接不知拿了什么药粉给两个孩子泡药浴……药粉邱晨也要到手里看过了,可惜的很,细的跟面粉一样的药粉子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来……这里可没有什么现代化的成分分析仪。

索然无味地转回来,二魁两口子也过来拜谢。

邱晨拉着一进大门就要跪下磕头的二魁两口子,让在小花厅里坐着说话。一听才知道,二魁两口子打算把二魁爹接到安阳城里去伺候着,也好请医延药。

当初二魁两口子签身契,本就是因为二魁娘太过无赖的无奈之举,如今虽说两个人都在林家做工,邱晨却一直没把她们当做仆从看待。听他们说接了老人去治病尽孝,邱晨自然不会反对,很爽快地答应了,又特意安排了两辆马车送她们回去。

二魁两口子自然千恩万谢地去了。原来二魁人口众多的家里,大魁一家人连二魁娘的丧礼都没回来。二魁再把二魁爹接走,这个院子也没人住了,哪儿哪儿都要好好地收拾一番才行。

这边打发走了二魁,邱晨往后院去,走到二进门处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来:“唐文庸突然回京,会不会跟三皇子杨璟郁有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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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重要的事,没能及时更新,抱歉,鞠躬!

第二百六十四章 好吃!

第二百六十四章好吃!

不过,这种事情,邱晨没打算去求证。毕竟,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高高在上的皇族有什么牵连,哪怕她受了个什么三品淑人的封诰,她也一直没有已经成为官宦阶层的自觉。

吃过午饭,邱晨正跟杨树猛在后院的窑屋里查看刚刚烧出来的一地块无色玻璃,前院传过话来,秦铮请她过去。

唐文庸走后,秦铮一直极安静,不但不出门,连后院的窑房也没来过,每天就在屋子里看书,或者自己摆棋谱……那样子倒是比之前伤口未愈前更加规矩,邱晨还暗暗地腹诽,一代名将即将转化成一名古代宅男了,是以,接到传话的邱晨很疑惑,不知道秦铮突然找自己有什么事。

前院正屋的西里间,秦铮一人端坐在炕上,一如往常;与平常不同的是,他今日穿了一身华贵的银丝绣滚花锦袍,系了玉带……那样子端坐在那里,一下子就变回了威严深重的靖北大将军,而不是和气安稳的靖北侯。

另外,邱晨的目光扫过,才愕然地发现,西里间里秦铮惯用的小物件儿都不见了,本来不大的屋子显得空荡荡起来。

看到邱晨进来,秦铮看了她一眼,示意着她在对面落座,然后镇定舒缓地亲手执壶给她倒了杯茶,往她这边推了推。

“谢谢!”邱晨习惯地道谢。

秦铮抬起头,看着邱晨略略抿了抿嘴角,似乎想要扯出一抹微笑,却没有能成功。

“我明儿一早就要去正定城迎接三皇子,这一去……或许能够很快回来,也有可能就此交了差事返回京城……我仍旧留下秦礼秦勇四人给你,有什么事,尽管交给他们处理,他们也处理不了的,就让他们尽快给我传话。”秦铮最初一句话顿了一下后,再往下的话语出口就顺畅了起来。这些平和的甚至带了丝唠叨的话语,若非邱晨亲耳听到,也几乎不敢相信是从不苟言笑的秦铮嘴里说出来的……

“呃,好,我知道了。”愕然中,邱晨干巴巴地回应着。

答应了之后,邱晨的大脑转速恢复了些,才发现自己的回答似乎有些太过应付,于是连忙解释道:“年前我也不打算做什么,不过是去府城看看,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家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出现。”

秦铮并没有继续跟她讨论这个问题,看了看邱晨,话锋一转道:“三皇子杨璟郁,时年二十岁,仅比二皇子杨璟庸小三个月,素以聪慧机敏自傲。而且,也多有风流才子自诩,已于十七岁娶了正妻,如今府中有一正两侧,还有妾室歌舞伎无数……而且,他只喜好良家女子,特别是姿色出众清白干净的良家女子,他府中的那些妾室歌舞伎大都是从民间搜罗来的……”

秦铮费口费舌地说了这么多,邱晨再不明白就真成猪了。

他这是告诫她,约束家里众人,尽量避免外出,从而引来灾祸;另外,他的意思只怕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林家五小姐林娴娘。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还是个绝色的,这样的人看着简直就跟给杨璟郁定做的一般……

邱晨点点头,郑重谢道:“多谢侯爷提醒,我会小心约束家里众人……嗯,就避在刘家岙吧!”

秦铮暗暗舒了口气,看着邱晨想要再提醒一步,终究没有说出来。她能听明白他的提醒,想必已经注意到了什么,以她的手段和见识,不过是没有理会,上了心,自然会谨慎处置的。

这个话题说完,秦铮神情放松着,问道:“这眼看就要进十一月了,家里诸事皆定,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年货了?跟先生们说一声,带孩子们进趟山狩猎,打些野味,也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皮毛?”

这些日子,家里大事没有,小事也算不断,特别是二魁家的事儿,总觉得有些气闷。听到狩猎,邱晨也觉得向往,不由放松了心情笑道:“好,就看个好天气去吧,过会儿,我去跟先生们……”

秦铮不等邱晨说完,就接了话道:“我去找先生们商量吧。听说丁先生的棋艺不错,也正好约了他手谈几局。”

这样的随和放松的秦铮着实反常异样,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邱晨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僵硬地点了点头。

邱晨看看秦铮素净的房间……到他这里来,除了茶再无其他了。

“王爷约丁先生过来手谈,定了时间吩咐人说一声,也让人备些茶点过来。”

秦铮随着邱晨的目光绕着自己的房间看了一圈儿,也没明白邱晨看的是什么,正诧异着,却听到她这么一句话,略略皱了皱眉头,终于了然,就露出了一丝不自在,有些赧然的表情闪过,随即舒眉展眼地笑了,点着头道:“好!你看着铺排就行!”

邱晨回到后院,让玉凤和青杏把库房里的毛皮都拿出来,又挑选出十几匹颜色鲜亮质地厚重的料子来,跟刘氏、赵氏商议着做过年新衣。

“咱们家一人做两身,做一件大毛衣裳。也得给三位先生选两匹布料送过去……潘先生和唐先生都跟着家眷,丁先生,也不缺这两身衣裳,想必家里也会给他做,咱们就不用操心做了。”

赵氏看看刘氏,笑着道:“我就不用做了……我如今身子笨重,什么衣裳也穿不出好看来,再说,现在做了,明年也就不能穿了,这么好的料子岂不可惜了。”

邱晨抬头看了看赵氏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和她身上紧紧勒在身上,仍旧咧着缝儿的衣裳,又看了看刘氏,笑着道:“二嫂这话可不对,咱们女人怀孕是最好看的时候呢,哪里难看了?再说,二嫂如今这样才要穿的舒服着……哦,对了,毛皮对孩子可能不好,就给二嫂做三身丝绵衣裳吧,那个软乎,也保暖,不会冷到。”

刘氏看看赵氏身上紧束的衣裳,也满眼笑地点着头:“就听你妹妹的吧,你这会儿身子笨重,是要舒坦些才好!”

婆婆都发了话,赵氏也不好再推拒,满脸欢喜地答应着谢过邱晨,这才跟刘氏、邱晨一起挑选起衣裳料子来。

给家里人挑好,邱晨叫进青江家的来,把料子交待下去。

青江家的摸着柔软厚实的绸缎料子,连声赞了,又道:“夫人,咱们家针线上就我们两个……说实话,我们两个做做普通针线还行,绣工上到底差了些,这样好的料子,交给我们俩来做,就有些可惜了……听说县城和府城都有专门替人做活的绣娘,绣工精湛,若是能够请两名绣娘来做绣,我跟马氏专门裁剪缝纫,这衣裳做出来才真正精致好看呐!”

邱晨微微讶异着,随即赞许地点点头:“你说的这是实在话,也是本分话……行,就依你,传个信过去,让大兴寻几名绣娘回来……你看看要请几名绣娘够用?”

说到这里顿了顿,邱晨又道:“也别拘着这几件衣裳,咱们家明年用的被褥、帷幔、帐子什么的也得提前备下了,干脆这一次多请几个,提前绣出来,到时候你们缝一缝拾掇出来就便宜了。”

在现代,她就特别喜欢那些精致的苏绣、蜀绣,只不过到了现代,会刺绣的人已经极少,绣工精湛的更是凤毛麟角,真正高端精致的绣品都做成工艺品装饰画了,有谁舍得做成衣裳穿在身上……唔,她现在也不习惯穿太多绣花的衣裳,但不妨碍她喜欢精美的绣品。真要找到绣工真正精湛的绣娘,不妨做几件绣品插屏、摆件之类摆在屋子里,看着也赏心悦目!

青江家的呆了呆,随即笑开了:“照夫人这么说,要用的人可就多了……嗯,衣裳年前要做出来,咱们家又都喜欢素净,约摸着三个人也就足够了。至于帐幔、被褥之类的,绣活儿就多了,花样子小了可不好看,年前做好的话,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个人。”

慢工出细活,绣花这样的精细活儿更是急不得,再说了,绣花看着只拿着一支绣花针不累,其实最累人的眼睛,也累腰肩颈椎,常年做绣活儿的人都有腰椎、颈椎病,视力也退化的早,就是因为这个,很多绣娘过了四十,眼睛就坏了……

她喜欢绣花工艺精制,可不忍那般逼迫人去熬命……

听着青江的话,邱晨慢慢合计着。这一次索性多找几个绣娘,特别是要找几个绣工真正出色的……能签下身契最好,满儿再大些,也能学一学针线,玉凤、青杏和几个小丫头也能跟着学出来……嗯,再挑上几个伶俐的小丫头,专门学出来……以后,家里再用针线也就省事儿多了。

青江家的见邱晨沉吟不语,又忍不住道:“要说起来,南边儿的绣娘那绣工才是真正好看……绣花像花,绣草像草,绣的猫儿、鸟儿等活物儿更是神奇,那眼睛都活灵活现的,带着光彩的,简直跟活得一样……咱们这边的绣工虽说也有好的,但毕竟粗苯了些,不如人家做出来的精致细发。”

邱晨转回眼睛,看着青江家的笑起来:“你这话还真是……你这么说,看来是见过南边儿的好绣活儿了?”

青江家的笑笑道:“不瞒夫人说,我在廖家的时候不过是个二等媳妇子,就在针线上做些平常的缝补活计……有时候,主家也拿些南边儿的衣裳花样子过来,是以,见过一些……当时廖家绣工做好的绣娘也试着绣过,却总也没那股子活泛气儿……”

邱晨点点头,笑道:“你的针线也是极好了,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嗯……这事儿急不得,要托人慢慢寻人去……过年的衣裳就让大兴先从府城找几个活儿好的绣娘过来做,等从南边儿寻几个绣工好的绣娘来,再做明年的帐幔之类。等绣娘来了,你也看着咱家有这个心气儿的,跟着好好学学……再买几个心灵手巧的小丫头过来,专门跟着学上几年,以后咱们家再用绣活,也就不用去外边找人了。”

邱晨想的还有,以后满儿的小丫头、陪房之类的,都要开始仔细挑选着培养准备起来才行。这一方面比攒那些东西物件儿还难,还要用心才行。

青江家的领了料子丝绵下去,邱晨吩咐玉凤铺设了纸笔,然后略略沉吟了下,提笔给云济琛写了封信,主要说了作坊的情况,年前能够出产多少等事务,最后捎带着写了一句,拜托仍旧在南边儿未归的云济琛给寻访几名绣工精湛的绣娘。

写好信,邱晨拿起来细细读了一遍,确定没有差错,取了信封装好,用火漆封了口,吩咐人把赵九叫进来,让他派人将信件送去府城交给大兴,并交待大兴找几名绣娘过来。赵九拿了信件,将邱晨的口信重复了一遍,确定无误,施礼退下去安排人去府城了。

做完这件事,邱晨舒了口气,端了玉凤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突然心有所想,扭头对玉凤道:“我记得从府城买了些松子、榛子过来,还有夏天留出来的西瓜籽儿,秋后留出来的南瓜子儿,去找出来……这天一天比一天冷,咱们琢磨着炒出来,闲着无事时吃一点儿,比那些点心强,不腻人!”

一听做零嘴儿,不等玉凤回话,青杏和几个小丫头已经亮了眼睛,连声答应着,簇拥着玉凤去库房寻找干果子去了。

等玉凤带着几个小丫头连抬带扛地把干果子搬回来,也差不多到了午饭时候。

如今家里人手不足,最吃重的不是针线上,而是大厨房。每天要做一家上下几十口人的饭菜,还要给各房烧饮用、洗漱用的热水,忙得不堪。这样炒干果子的事儿,邱晨也就不去麻烦大厨房,吃过午饭之后,就带着后院的丫头和刘氏一起,挑挑拣拣之后,就在耳房里烧水的炉子上自己动手开始制作。

南瓜子要先用五香料和盐煮过,晾干了再炒。西瓜子则是煮制晾干就好。松子、花生、榛子之类的用干净的细沙炒制。忙碌了一下午,一个个小丫头虽然累,却仍旧笑嘻嘻的满脸欢喜。依着夫人的法子做出来的干果子都好吃的不行,夫人还直接给了她们一人一份,让她们带回去自己吃或给家人尝尝,小丫头们又怎么能不高兴。

邱晨也累的不行,一身的烟火气,要了热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裳,喝了杯茶解了渴,这才捏了几颗西瓜子品尝。

这个时候的西瓜子就是大黑瓜子,一个个饱满肥厚,浸了一个小时,又煮了二十分钟后,捞出来沥尽水,放在炕头上烘干,这会儿瓜子皮儿已经干了,内里却仍旧有些湿。邱晨品尝了两个,就放下了,味道还成,再干一些就好吃了。

南瓜子也差不多,这会儿未炒还不好吃,邱晨尝了尝味道也还满意。最让她期待的松子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一颗颗饱满的大松子炒过之后香的很……就是她不想油炸,松子儿裂口小了些,吃起来挺费劲。

很费劲地吃了两颗,邱晨就搁下了,一边寻思着,画个图样子拿去找人做几个开果壳的夹子来用,松子、榛子、核桃这些干果可都是好东西,以后要多给老人和孩子们吃一些才好。

把炒好的松子交给月桂和春香,让她们把开口好的挑出两盘子来,端着去了西里间。一盘子就在西里间一家人尝尝,另一盘则交给赵氏,让她带回房里慢慢吃去。松子富含油酸亚油酸和丰富的蛋白质,还富含钙磷铁等微量元素,老人孩子吃很有益,赵氏怀着身孕多吃一些更是多有裨益。

一家人乐呵呵地品尝了松子,吃过晚饭,邱晨也没陪两位老人拉呱,回屋看了看已经烘干的差不多的西瓜子,让月桂连松子一起装了一匣子,往前院去了。

进了屋,邱晨脱了斗篷交给月桂,自自然然地在秦铮对面落了座,笑着打开匣子往秦铮面前推了推道:“今儿下午刚炒的,你尝尝味道行不?”

秦铮放下手里的书,垂着眼看着匣子里的两样干果子,片刻抬眼看向邱晨:“这个怎么吃?”

西瓜在这个时候没有普及,西瓜子自然也还没人吃。松子么,富贵人家倒是早就有食用的历史,只不过,这些主子们怕是没人有这个耐心一颗颗自己剥来吃,他们见到的吃到的,估计都是菜肴点心里的净松子仁儿,见到带壳的东西就不知如何下手了。

邱晨笑的满脸愉快,在松子里扒拉了一颗开口大的,顺着裂缝儿掰开,把松子仁儿倒出来撮了皮儿,然后,径直放进嘴里,香甜甜地吃着道:“就这样!”

秦铮看着邱晨自顾自地又挑了一颗松子剥掉吃了,愣怔着,眼中闪过一丝失笑,垂了眼,抬手随意捻了几颗松子儿,托在眼前看了看,捻了一颗用右手的拇指食指用力一捏……啪的一声闷响,正在吃松子的邱晨闻声惊讶地望过来,就见秦铮一脸的尴尬之色,磨磨蹭蹭地松开手指,那颗松子儿连皮儿带仁都碎成了沫沫……

“呃……”邱晨惊讶着,随即挑了一个开口比较好的松子托给秦铮看,“不用捏那么大力,捏成这样,似开非开才好,不会伤到里边的果仁儿,轻轻一掰就开了。”

秦铮认真地看着,又捻了一颗松子放在指间,控制着力道,微微用力,啪的一声脆响,邱晨在他的示意下伸过手,一颗外皮开裂到恰到好处的松子儿就落在了她的掌心。

“不愧是……果然功夫了得,就这样的力度,刚刚好!”邱晨瞬间欢喜起来,含糊着夸奖了一句,掰开松子壳儿,把里边的松子仁儿去了皮,递到秦铮的面前,“你尝尝!”

邱晨原本想着递到秦铮的手里,却不想人家根本没有多想,一伸头,张嘴就着邱晨的手指把松子仁儿吃了下去,温热的嘴唇甚至蹭过邱晨的手指……瞬间窜起一股异样之感,邱晨愕然之后,飞快地缩回了手,强自镇定道:“你再试试,就这般力度!”

秦铮看着对面的妇人瞬间飞红的脸颊还有慌乱着,瞬间莹润晶亮起来的眼睛,垂了眼掩住眼中的那抹浓浓的欢愉和笑意,似乎答非所问道:“好吃!”

松子好吃!刚刚,嘴唇擦过她手指的感觉……更好吃!

找到了力度的控制点,秦铮再捏起松子来就快当的多了,啪啪啪的脆响声里,一堆松子就由一只手指清瘦修长的手托到了邱晨面前,个个似开非开,恰到好处。

邱晨这会儿已经脱了刚刚的片刻尴尬,欢喜地接了捏好的松子,心里暗喜,这样的人才比果夹子好用多了……一边手指翻飞地剥了数颗松子递过去--只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不再捏着一颗送过去了,而是握在手心里,手心还朝下地递了过去。

秦铮神色不动地伸出手,手心朝上……

他没有再做什么小动作,他只是看着,他的手大而修长,邱晨的手却是小而圆润,细腻的肌肤那般莹润,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就那么小小巧巧地放在他的手心中……他很想握住这只小巧的手,从此后,握着她的手,同看朝日暮月,同看夏花冬雪……

但是,他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一个大手托小手的画面定格在眼中,烙印到心里去。

邱晨松开手,手心中只有两三颗松子落下来,大部分松子居然贴在了微微潮湿的手心里了……她很有一种欲哭无泪之感,怎么总是会出这种很糗的状况?

然后,秦铮也察觉到了她的情况,微微一笑,道:“我帮你!”

细长的手指完全着,从她小巧的手心里把松子拨落……

秦铮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抬起亮亮的眼睛看过来,见邱晨愣怔着也没缩回手,他干脆大手一翻,把邱晨的手掌翻过来,小心地把手心里最后的一颗松子捻下来,然后很自然地抽了一块帕子,给邱晨擦手……

终于,某位被接连惊骇到的女人醒过神来,飞快地缩回手来,拿着帕子自己擦着:“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秦铮眸子微微一黯,挑挑嘴角,点点头,一颗一颗,无比优雅惬意地吃起自己的福利来!

------题外话------

开吃了……哈哈,亲们搬好小板凳准备好看大戏上演……

第二百六十五章 没出息

第二百六十五章躲着

邱晨擦着手,脑子冷静下来,又有些迷茫,男女之间拉拉手,甚至拥抱一下又怎样?在现代跟那一班师兄师弟、同事同学们不是经常拍拍肩膀?他们的研究获得成功时,整个实验室不分男女都相拥欢庆……在出席一些场合时,也曾挽着同事师兄弟的胳膊……又怎样?怎么的今儿一个男人这么点儿不上档次的小动作,就让她反应如此激烈?

难道真是在这个礼教严苛的时代待得久了,也被同化了?被摸下手就是被调戏,就是失了贞洁,比天塌了都严重?

嘁,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暗暗反省一回,鄙视了自己一顿,邱晨那一丝慌乱被她强力压制下去。再抬起头来,她的脸上余晕未消,但神色已经淡定下来,眼神也平静下来,甚至嘴角都重新挂了一丝微笑。

将手中的帕子往炕桌上一放,邱晨微笑着,平视着对面的男人,淡淡开口:“侯爷如今的伤势已经大好了,侯爷身高责重,想必有好多要紧事务等待侯爷前去处置……不知侯爷何时归去,我也好安排替侯爷送行!”

秦铮眉梢高高挑起,又缓缓落下,终于撑不住轻笑出声:“本侯外伤虽然合口,内伤却未治愈……而且,本侯已经上书当今,就在这里疗伤痊愈再回京城……你的送行宴少不得要等一等了,等本侯伤势痊愈,再来领受了。”

邱晨瞪着一下子惫懒起来的秦铮,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儿岔了气儿。她这会儿恨不能时光倒流,直接下驱逐令才好,怎么会跟这人绕弯子……好了,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也是被彼人的盛名给忽悠了,世人只说原来的靖北大将军,如今的靖北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英勇无敌……她怎么就忘了,有勇无谋的人怎么可能取得那么大的功绩?而所谓谋略,在很大程度上是跟面厚心黑划等号的!

垂着眼自己顺了半天气儿,邱晨也没了心思继续说话,就要起身告辞。秦铮却在这时开口道:“下午已经跟丁先生说过了,后天天气应该晴好,届时咱们带孩子们去狩猎吧!上山要备的物品还要劳烦你了。”

邱晨这会儿听到狩猎的消息也没了多少欢喜,只是公事公办地答应着,“侯爷客气了!”起身告辞离开。

只是,她刚转了身,还未等迈步,就听秦铮在她身后叹了口气,柔声道:“刚刚是我唐突了……只不过,我并非无礼轻薄……嗯,我对你仰慕已久,情之所至呀……我,请托官媒前来提亲可好?”

背对着秦铮的邱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下子僵立在当场。就连呼吸和心跳,似乎也一刹那停滞了一般。

似乎过了许久,邱晨才缓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僵着脖子转回身来,目光前所未有地平静,看着秦铮道:“侯爷丰姿出众,功勋卓著,年纪轻轻就立下了不世之功,相比起海棠村妇就是那云彩眼里的人物儿……”

说到这里,邱晨僵硬的脸色已经和缓下来,神色也平静下来,嘴角舒展着一丝微笑,顿了顿,道:“海棠知道侯爷是一句玩笑,可海棠仍旧感谢侯爷的错爱。海棠自制鄙陋低微,不敢高攀。”

说完,邱晨郑重地屈了屈膝施了一礼,转身,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这一次,秦铮没有再出声阻止,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女子微微挺直着腰身离开……然后,撩起门帘,门帘落下,微微摇晃着渐渐平静下来,他才似是无奈似是苦恼地叹息一声。

他还是太心急……把她吓到了吧?

晚上,哄着阿福阿满睡着之后,邱晨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越反思越觉得自己反应的莫名其妙,秦铮固然从外表到内在都是个极好的男人,可这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她从来没想过,她也从没想过嫁如高门,她想要的只是平淡温馨的幸福,两个人相守相伴,相濡以沫……显然,这些跟秦铮光环璀璨的男人不搭嘎……

好了,剖解完自己的思想和内心,邱晨安心了,她并没有失去理智,之所以出现异常反应,估计真的是受这个时代的思想意识影响了。再来,她越来越拘泥于后院生活,每日处理些家庭杂物,琢磨点儿吃的穿的……已经太久没有正式的学习工作,让她……堕落了!

好了,找到了原因,问清了自己的内心,邱晨也就安心了,闭上眼睛,很快就香甜睡去,一夜好眠。至于某位大脑抽风所说的疯话,就被邱晨选择性遗忘了。

第二日,邱晨起身洗漱了,坐在状态前梳头的时候,吩咐玉凤道:“过会儿你去前院找秦义,要一份需准备物品的单子来,你就按照单子准备下,明儿要用!”

玉凤目光闪了闪,恭声应下。

洗梳好了,邱晨就去了西里间,向二老问候,在杨连成老爷子出去遛弯后,陪着刘氏在屋子里走动了一会儿,给屋子里的几盆花浇浇水,松松土,就当锻炼了。刘氏有咳喘的老毛病,最怕冷热变换和呛风,有时候迎着冷风呛一口,就可能引发咳喘,好几天缓不过来,是以,邱晨就想了办法,在三进正屋的大堂和各处放了些冬季长青的盆栽花卉,交给刘氏打理,怡情悦心,也能活动活动,舒缓舒缓筋骨。

母女俩伺候完了花卉,赵氏也过来了。因为赵氏的身子日渐沉重,刘氏也曾让她不要早晚问安,吃饭也在自己房间吃,赵氏却说大家一起热闹,愿意过来说说话,刘氏也就不勉强,只嘱咐她不用早起,睡好了养好了身体为重。

娘仨一起回了西里间,雨荷备了热水,给刘氏、邱晨洗了手,赵氏在旁边自然地接过雨荷手里的帕子递上来,伺候着刘氏擦干手,上了炕,赵氏这才跟着邱晨一起在炕沿上坐了。

不多时,满头大汗的孩子们和悠然的杨老爷子也转了回来,又一番热闹欢笑之后,各自洗漱了,孩子们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分坐了吃早饭。

早饭毕,孩子们去了学堂,杨树猛去了东跨院,邱晨笑着辞了刘氏,出了正屋径直往后院去了。

杨树猛和家良已经烧出了无色玻璃,只是,拉平工艺还不行,厚薄不均……她要的是显微镜用的玻璃,也就是光学玻璃,不但要透明无色、无气泡,最重要的就是厚薄的掌控一定要精细才行……

家良这几天就在琢磨这个……连杨树猛连着干了几天都厌了,家良倒是个韧性耐心极好的,仍旧每日不断地试验琢磨着。

到了这一步,其实邱晨根本做不了什么了,所以,她把玻璃烧出来之后就甩了手,都交给杨树猛和家良琢磨去了。今儿,她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又在屋里呆不住,静不下心,根本没法练字读书什么的,只好到了后院的窑房。

家良已经在点炉做烧玻璃的预备工作了。邱晨走进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邱晨搓了搓冰冷的手,随手去了身上的斗篷搭在门口的衣架子上,将长裙往上拎了一下,用腰间的丝绦系住,径直来到炉子跟前。

“夫人!”家良连忙停了手问候。

邱晨笑着摆摆手:“别这么多礼了……怎么样了?可有了进展?”

家良有些沮丧地拿出几块巴掌大的无色玻璃来,递给邱晨道:“还是不够平整,透光看人会走形……”

家良说着话的功夫,邱晨已经拿起一块玻璃举在眼前检验,透过玻璃看到的景物是有些走形,这样显然不能做光学玻璃……唉……邱晨叹了口气,家良脸上的沮丧也深了许多。

“嗳,这样的玻璃虽然还未达到我用的标准,可是能做窗玻璃啊!”邱晨一下子找到了个有意思的事,满脸喜色地看着家良问道,“这样的玻璃能做多大?”

家良有些跟不上,愣了愣才道:“没试过大的……”

邱晨笑着一挥手:“来,咱们今儿就试这个,看看做到这个程度究竟能做多大……”

毕竟,平板玻璃的制法还不成熟,邱晨跟家良试验了几次终于确定,能做出来的平板玻璃只有书本大小,再大就会不平整或者出现裂隙断纹了……

邱晨看着书本大小的平板玻璃,虽然有些遗憾,却也算是满意了。有了这么大的玻璃,窗子中间就能装上几块了,不但能够增加采光度,还能直接从屋内看向屋外……在这个时候,这已经是首屈一指,别无分号了。

心里盘算着,邱晨让家良继续烧制这种要求不高的平板玻璃,她自己则裹了斗篷,匆匆转回了前院。找来赵九吩咐他立刻去寻找手艺精致的木匠来,给窗棂格子做一下改造,做出安装玻璃的设置来,并嘱咐一定要木匠多带些腻子过来。

如此忙碌折腾了一天,傍晚时分,刘氏坐在窗前惊奇又欢喜地看着院子里,连连赞叹着:“嗳,咋能看得这么清楚呐……这简直跟没装东西一样嘛……嗳,这东西真好,不耽误看事儿,还一点儿风不透,亮堂暖和……真好!”

刘氏唠叨着,手伸上去抚摸着玻璃,似乎想用触觉确定是否真的有物体存在一样。邱晨看着暗暗失笑,虽说是无色玻璃,但还是有一点点发绿,根本做不到彻底的无色,哪里有刘老太太说的这样夸张……这其中固然有新鲜事物的惊奇,更多的只怕是对孩子一片孝心的嘉许和欣慰吧!

刘氏正看着呢,突然窗外凑上一张人脸来,一张皱纹密布胡须花白的脸庞。

刘氏给吓了一跳,然后嗔怪着朝窗外道:“你个老头子,咋一下子跑出来,吓我一跳!”

邱晨跟赵氏都撑不住偷偷笑起来,杨连成却板着脸,在窗外四下端详着,走的远一些看看,再走到旁边的角度看看,然后背着手走进屋,闷声闷气道:“这东西亮堂是亮堂,就是不深沉,这屋里的事儿,外头都看见啦,咋行!”

刘氏这一次真的不高兴了,瞅着杨连成老爷子就反驳道:“你个老头子,屋里能有啥事儿,还怕人看?我就觉得这样亮亮堂堂好,坐炕上就能看见外头,不比屋里黑漆马糊的好啊!”

杨连成老爷子被当着小辈的面顶撞了,脸上有些下不来,瞪着眼就要呵斥……邱晨一看好好儿的一件事马上就要引发两位老人之间的口角,连忙上前拉住杨老爷子道:“爹,这个不怕,咱们不是有窗帘子吗?白天就把帘子拉开,晚上把帘子一扯,外头不就看不见了!”

杨老爷子这会儿也仿佛想起玻璃窗的事儿,是女儿操持着给他们二老第一个装上的,一片孝心,不由地也有些不好意思,怒气自然也就散了,却仍旧绷着脸,勉强地点点头,丢下一句去找穆老头儿,背着手走了。

刘氏朝着杨老爷子的背影撇撇嘴,哼哼道:“个死老头子,挑三拨四的,还多毛病了!”

邱晨和赵氏忍着笑,邱晨上前道:“娘,我记得你会剪窗花来着,这眼瞅着要过年了,你这些日子就多琢磨几样窗花剪出来,到时候,咱们窗户上都贴的漂漂亮亮的,贴在玻璃上,不光屋里能看到,屋外也能看到,那才好看呢!”

赵氏也在旁边笑道:“真是啊,咱娘剪的窗花在四围村里都是有名的,最是活灵活现了。娘,你要是剪一朵牡丹花开贴上去,得多好看啊!”

刘氏瞅着窗户上的玻璃,点点头:“嗯,剪个抱鱼童子也好看。”

“嗯,嗯,还有娘剪的那个喜鹊登梅也好看……”赵氏在旁边很热情地赞同着,刘氏脸上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些话邱晨搭不上,多说了还怕露馅儿,就笑着道:“听着就心痒痒了,我这就找人,明儿去镇上给娘买红纸去……”

借着这个话,邱晨从西里间里退了出来。

装玻璃的活儿,第一个就是刘氏和杨老爷子的房间,第二个房间就是前院的西里间、西次间,明天才能改造二进院和邱晨房间的窗户。

邱晨让人去前院给赵兴传话,明儿买菜时顺带捎些红纸回来。爆竹也要早早预定下。今年林家除了服,又有了林旭中秀才,她受封诰的大喜事,过年就不用再悄无声息的了,也放放鞭炮,贴上窗花对联,喜喜庆庆地过个年。

刚刚吩咐完,孩子们欢呼着从外头跑进院里来。却并不进屋,而是直奔到刘氏的窗根下,满眼兴奋地看着窗户上的玻璃,指指点点比比划划地叹息着说笑着。

满儿小丫头人小,从外头看窗户不够高,蹦了几下太累,第一个跑进屋里来,直奔进刘氏的房间,踢了靴子爬上炕,在窗户里朝着外头的哥哥们挥着胖乎乎的小巴掌,做着鬼脸。

整个院子,因为孩子们的笑声说话声,一时热闹喧嚷起来。

吃过晚饭,邱晨隔着窗户看到外头的满天繁星,笑着跟孩子们宣布,明儿狩猎去。孩子们再一次欢呼雀跃起来。

杨树猛扯过叫的最大声的俊言,照着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笑斥道:“要去狩猎也是明儿去,你小子这兴腾劲儿要夜里就上山还是咋!”

俊言揉着屁股躲开,嘿嘿笑着对二叔道:“二叔要在家去不了,二叔不乐意了!”

“去,你个臭小子,还挤兑起二叔来了!”杨树猛瞪着眼作势要再打,俊言一溜烟儿跳下炕,及了鞋子飞奔而去。

俊文俊书也起身,带着弟弟妹妹们告辞,去二进院读书写字去了。

孩子们要去狩猎,邱晨跟赵氏也闲不住,去给孩子们筹备上山要穿的衣裳、要吃的东西,还要带上些备用的衣物之类……

起身出屋,邱晨对杨树猛道:“明儿二哥去吧,我留在家里!”

杨树猛略略惊讶了一下,却并没有反对。在他心里,女子还是应该留在家里才是正理儿。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因为要上山,孩子们的晨练暂停一日。虽然如此,孩子们却一个比一个起得早,不到卯时中,不到卯时中,就一起到了后院。

孩子们平时穿长直缀、皮毛大衣,戴皮帽围巾手套。皮毛大衣是邱晨改造过的,更像现代的皮大衣,衣袖独立了出来,能让孩子们的双手解放出来自由活动,衣身严实保暖性能也比较好,又因为方便活动,大衣后片儿都开了叉儿,所以骑马也完全可以。

邱晨要做的就是给孩子们准备了鹿皮靴,里边都塞上厚厚的棉花,再备下备用的衣服手套。吃的准备了一些火烧、馒头,还有油炸的点心和糖块,这些东西携带方便,热量高,能够快速地为身体提供抵御严寒所需的热量。当然了,也备了上山用的锅灶碗筷调料等物,打猎应该会野餐……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地搬到外院,交给秦义和秦礼几个,邱晨牵着阿福阿满,低声嘱咐他们听话,别乱跑,跟好了大人,又郑重地托付给秦礼秦义。秦礼秦义看到邱晨穿着裙装出来就都有些惊讶,等她把孩子们托付给他们,就连秦义都惊讶的掩不住了。

秦礼干笑着,看了秦义一眼,连忙答应着:“夫人放心吧,我们必定会照顾好福儿满儿的。”

邱晨佯装看不出他们的异样,笑着开玩笑道:“可不能光看着福儿满儿,还有俊言俊章俊礼他们,也得给我看好了,我熬了汤底,等你们打回猎物来,咱们涮锅子吃!”

秦礼笑的灿烂起来,摸着头连声答应着:“夫人尽请放心!”

邱晨笑着谢过,转身去盯着孩子们上车去了。孩子们太小,一路来骑马怕受不了,仍旧备了车子一直到山下再换乘马匹。

秦铮一身黑色长袍裹着黑色的貂皮斗篷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看到裙装打扮的邱晨微微一怔,原本温和的神色就瞬间冷了下来。

邱晨送着阿福阿满俊礼三个小的上了车,俊言俊章扭着不乐意上车,被杨树猛一手拎着一个扔到了车上。杨树猛自己拿了鞭子,站在车辕旁,笑着对邱晨道:“妹妹,有我看着他们呢,放心吧,翻不出天去!”

邱晨失笑地点着头,往后退了几步,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一转身就看到秦铮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就站在她身后两步处,目光黑沉沉暗不见底地注视着她。

不知怎么的,邱晨有些心虚地垂了眼,垂到一半又醒过神,重新抬起来,脸上也扬起了一抹灿烂柔和的微笑来:“侯爷,劳烦你带孩子们去狩猎……嗯,孩子们小心,你也要小心,你的伤毕竟刚刚愈合不久。”

秦铮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邱晨,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高兴起来,脸上的冷色不见了,嘴角还扬起一抹极淡的微笑来,颌首道:“我记下了,你放心!”

说完,也不多做迟疑留恋,大步越过邱晨,接过护卫递上来的马鞭,认镫上马,端坐马背之上,侧身看着邱晨道:“安心等我……们回来就好!”

话音落,手中马缰一抖,双腿一夹马腹,大黑马发出一声唏律律欢叫,扬蹄奔了出去。

秦义秦孝赶紧打马追上去护卫,秦礼和秦勇则落后一些,护着杨树猛赶着的马车和俊文俊书成子几个,也紧紧地赶了上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成地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成地主了

刘氏看着走出去的女儿,脸上的笑容散了些,心里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傻闺女,虽然笑着跟自己说话浇花,可那份心神不宁,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唉!那样好的一个人,长相、品行、家世无一不好,闺女动心也实在正常……只是,那样的身世人才,别说攀不上,就是攀上了,往后能对闺女一心一意地好么?

杨树猛和家良已经烧出了无色玻璃,只是,拉平工艺还不行,厚薄不均……她要的是显微镜用的玻璃,也就是光学玻璃,不但要透明无色、无气泡,最重要的就是厚薄的掌控一定要精细才行……

家良这几天就在琢磨这个……连杨树猛连着干了几天都厌了,家良倒是个韧性耐心极好的,仍旧每日不断地试验琢磨着。

到了这一步,其实邱晨根本做不了什么了,所以,她把玻璃烧出来之后就甩了手,都交给杨树猛和家良琢磨去了。今儿,她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又在屋里呆不住,静不下心,根本没法练字读书什么的,只好到了后院的窑房。

家良已经在点炉做烧玻璃的预备工作了。邱晨走进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邱晨搓了搓冰冷的手,随手去了身上的斗篷搭在门口的衣架子上,将长裙往上拎了一下,用腰间的丝绦系住,径直来到炉子跟前。

“夫人!”家良连忙停了手问候。

邱晨笑着摆摆手:“别这么多礼了……怎么样了?可有了进展?”

家良有些沮丧地拿出几块巴掌大的无色玻璃来,递给邱晨道:“还是不够平整,透光看人会走形……”

家良说着话的功夫,邱晨已经拿起一块玻璃举在眼前检验,透过玻璃看到的景物是有些走形,这样显然不能做光学玻璃……唉……邱晨叹了口气,家良脸上的沮丧也深了许多。

“嗳,这样的玻璃虽然还未达到我用的标准,可是能做窗玻璃啊!”邱晨一下子找到了个有意思的事,满脸喜色地看着家良问道,“这样的玻璃能做多大?”

家良有些跟不上,愣了愣才道:“没试过大的……”

邱晨笑着一挥手:“来,咱们今儿就试这个,看看做到这个程度究竟能做多大……”

毕竟,平板玻璃的制法还不成熟,邱晨跟家良试验了几次终于确定,能做出来的平板玻璃只有书本大小,再大就会不平整或者出现裂隙断纹了……

邱晨看着书本大小的平板玻璃,虽然有些遗憾,却也算是满意了。有了这么大的玻璃,窗子中间就能装上几块了,不但能够增加采光度,还能直接从屋内看向屋外……在这个时候,这已经是首屈一指,别无分号了。

心里盘算着,邱晨让家良继续烧制这种要求不高的平板玻璃,她自己则裹了斗篷,匆匆转回了前院。找来赵九吩咐他立刻去寻找手艺精致的木匠来,给窗棂格子做一下改造,做出安装玻璃的设置来,并嘱咐一定要木匠多带些腻子过来。

如此忙碌折腾了一天,傍晚时分,刘氏坐在窗前惊奇又欢喜地看着院子里,连连赞叹着:“嗳,咋能看得这么清楚呐……这简直跟没装东西一样嘛……嗳,这东西真好,不耽误看事儿,还一点儿风不透,亮堂暖和……真好!”

刘氏唠叨着,手伸上去抚摸着玻璃,似乎想用触觉确定是否真的有物体存在一样。邱晨看着暗暗失笑,虽说是无色玻璃,但还是有一点点发绿,根本做不到彻底的无色,哪里有刘老太太说的这样夸张……这其中固然有新鲜事物的惊奇,更多的只怕是对孩子一片孝心的嘉许和欣慰吧!

刘氏正看着呢,突然窗外凑上一张人脸来,一张皱纹密布胡须花白的脸庞。

刘氏给吓了一跳,然后嗔怪着朝窗外道:“你个老头子,咋一下子跑出来,吓我一跳!”

邱晨跟赵氏都撑不住偷偷笑起来,杨连成却板着脸,在窗外四下端详着,走的远一些看看,再走到旁边的角度看看,然后背着手走进屋,闷声闷气道:“这东西亮堂是亮堂,就是不深沉,这屋里的事儿,外头都看见啦,咋行!”

刘氏这一次真的不高兴了,瞅着杨连成老爷子就反驳道:“你个老头子,屋里能有啥事儿,还怕人看?我就觉得这样亮亮堂堂好,坐炕上就能看见外头,不比屋里黑漆马糊的好啊!”

杨连成老爷子被当着小辈的面顶撞了,脸上有些下不来,瞪着眼就要呵斥……邱晨一看好好儿的一件事马上就要引发两位老人之间的口角,连忙上前拉住杨老爷子道:“爹,这个不怕,咱们不是有窗帘子吗?白天就把帘子拉开,晚上把帘子一扯,外头不就看不见了!”

杨老爷子这会儿也仿佛想起玻璃窗的事儿,是女儿操持着给他们二老第一个装上的,一片孝心,不由地也有些不好意思,怒气自然也就散了,却仍旧绷着脸,勉强地点点头,丢下一句去找穆老头儿,背着手走了。

刘氏朝着杨老爷子的背影撇撇嘴,哼哼道:“个死老头子,挑三拨四的,还多毛病了!”

邱晨和赵氏忍着笑,邱晨上前道:“娘,我记得你会剪窗花来着,这眼瞅着要过年了,你这些日子就多琢磨几样窗花剪出来,到时候,咱们窗户上都贴的漂漂亮亮的,贴在玻璃上,不光屋里能看到,屋外也能看到,那才好看呢!”

赵氏也在旁边笑道:“真是啊,咱娘剪的窗花在四围村里都是有名的,最是活灵活现了。娘,你要是剪一朵牡丹花开贴上去,得多好看啊!”

刘氏瞅着窗户上的玻璃,点点头:“嗯,剪个抱鱼童子也好看。”

“嗯,嗯,还有娘剪的那个喜鹊登梅也好看……”赵氏在旁边很热情地赞同着,刘氏脸上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些话邱晨搭不上,多说了还怕露馅儿,就笑着道:“听着就心痒痒了,我这就找人,明儿去镇上给娘买红纸去……”

借着这个话,邱晨从西里间里退了出来。

装玻璃的活儿,第一个就是刘氏和杨老爷子的房间,第二个房间就是前院的西里间、西次间,明天才能改造二进院和邱晨房间的窗户。

邱晨让人去前院给赵兴传话,明儿买菜时顺带捎些红纸回来。爆竹也要早早预定下。今年林家除了服,又有了林旭中秀才,她受封诰的大喜事,过年就不用再悄无声息的了,也放放鞭炮,贴上窗花对联,喜喜庆庆地过个年。

刚刚吩咐完,孩子们欢呼着从外头跑进院里来。却并不进屋,而是直奔到刘氏的窗根下,满眼兴奋地看着窗户上的玻璃,指指点点比比划划地叹息着说笑着。

满儿小丫头人小,从外头看窗户不够高,蹦了几下太累,第一个跑进屋里来,直奔进刘氏的房间,踢了靴子爬上炕,在窗户里朝着外头的哥哥们挥着胖乎乎的小巴掌,做着鬼脸。

整个院子,因为孩子们的笑声说话声,一时热闹喧嚷起来。

吃过晚饭,邱晨隔着窗户看到外头的满天繁星,笑着跟孩子们宣布,明儿狩猎去。孩子们再一次欢呼雀跃起来。

杨树猛扯过叫的最大声的俊言,照着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笑斥道:“要去狩猎也是明儿去,你小子这兴腾劲儿要夜里就上山还是咋!”

俊言揉着屁股躲开,嘿嘿笑着对二叔道:“二叔要在家去不了,二叔不乐意了!”

“去,你个臭小子,还挤兑起二叔来了!”杨树猛瞪着眼作势要再打,俊言一溜烟儿跳下炕,及了鞋子飞奔而去。

俊文俊书也起身,带着弟弟妹妹们告辞,去二进院读书写字去了。

孩子们要去狩猎,邱晨跟赵氏也闲不住,去给孩子们筹备上山要穿的衣裳、要吃的东西,还要带上些备用的衣物之类……

起身出屋,邱晨对杨树猛道:“明儿二哥去吧,我留在家里!”

杨树猛略略惊讶了一下,却并没有反对。在他心里,女子还是应该留在家里才是正理儿。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因为要上山,孩子们的晨练暂停一日。虽然如此,孩子们却一个比一个起得早,不到卯时中,不到卯时中,就一起到了后院。

孩子们平时穿长直缀、皮毛大衣,戴皮帽围巾手套。皮毛大衣是邱晨改造过的,更像现代的皮大衣,衣袖独立了出来,能让孩子们的双手解放出来自由活动,衣身严实保暖性能也比较好,又因为方便活动,大衣后片儿都开了叉儿,所以骑马也完全可以。

邱晨要做的就是给孩子们准备了鹿皮靴,里边都塞上厚厚的棉花,再备下备用的衣服手套。吃的准备了一些火烧、馒头,还有油炸的点心和糖块,这些东西携带方便,热量高,能够快速地为身体提供抵御严寒所需的热量。当然了,也备了上山用的锅灶碗筷调料等物,打猎应该会野餐……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地搬到外院,交给秦勇和秦礼几个,邱晨牵着阿福阿满,低声嘱咐他们听话,别乱跑,跟好了大人,又郑重地托付给秦礼秦勇。秦礼秦勇看到邱晨穿着裙装出来就都有些惊讶,等她把孩子们托付给他们,就连秦勇都惊讶的掩不住了。

秦礼干笑着,看了秦勇一眼,连忙答应着:“夫人放心吧,我们必定会照顾好福儿满儿的。”

邱晨佯装看不出他们的异样,笑着开玩笑道:“可不能光看着福儿满儿,还有俊言俊章俊礼他们,也得给我看好了,我熬了汤底,等你们打回猎物来,咱们涮锅子吃!”

秦礼笑的灿烂起来,摸着头连声答应着:“夫人尽请放心!”

邱晨笑着谢过,转身去盯着孩子们上车去了。孩子们太小,一路来骑马怕受不了,仍旧备了车子一直到山下再换乘马匹。

邱晨送着阿福阿满俊礼三个小的上了车,俊言俊章扭着不乐意上车,被杨树猛一手拎着一个扔到了车上。杨树猛自己拿了鞭子,站在车辕旁,笑着对邱晨道:“妹妹,有我看着他们呢,放心吧,翻不出天去!”

秦礼和秦勇护着杨树猛赶着的马车和俊文俊书成子几个,辞过林家送行的诸人,马蹄踏踏,车轮辚辚,一径朝村外山里而去。

打猎的车辆人马渐行渐远,终于小的看不见了,杨老爷子咳了一声,招呼道:“别看了,过半晌就回来了。都回去吧!”

邱晨还好,并不太担心,回头扶着明显忧心忡忡的赵氏,笑着劝慰道:“二嫂,那些人有本事着呢,阿福阿满都不是第一回跟着出去打猎了,他们会看护好孩子们的,走吧,这里风大,回屋去吧!”

赵氏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是信不过人家,就是俊礼,没离开过我身边儿……”

邱晨拍着她的手,扶着她往回走,一边道:“我知道,我知道,而行千里母担忧,当娘的心嘛,都这样……”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身后跟着丫头婆子一起进去了。

孩子们都不在家里,家里似乎一下子少了许多活力,中午饭就几个大人吃的,吃的寂静无声,也食之无味的。吃过饭,扶着刘氏上炕午休,邱晨就转出来去了二进,今儿木匠在二进修改窗棂,安装玻璃。

从二进里出来,邱晨又去东跨院作坊里转了转。

申末时分,门前车马声响,邱晨恰好从东跨院出来,听到声音连忙走出去,却不是打猎的孩子们,而是大兴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不等邱晨出了门,大兴就看到了,连忙把手里的马缰扔给门上的人,几步走上来,长揖躬身施礼:“太太!”

邱晨抬抬手,笑道:“快起来吧,这是找到绣娘了?”

大兴笑着直起身,侧身指着从车上下来的三个年轻妇人,道:“绣活真正精细的绣娘本来就少,有也要被大户和绣楼网络去了。太太这一回要找绣娘,也是巧了,正好府城几位大人变动,家下仆从没办法都带走,就把这些外围的仆妇丫头遣出来发卖。这不,恰好被我赶上,就挑了这几个来。小丫头子大都年龄不谐,没敢买,不过,已经跟牙婆说了,让她们给悉心留着,过几日回府城看好了,再送回来给太太过目。”

邱晨听大兴说完,问道:“可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从哪个府里卖出来的?”

大兴拱手,放低声音道:“知道,小的都打听仔细了,无碍。”

邱晨放下心来,看了一眼拘束着垂着手站在车下的三个绣娘,转身回来:“带进来吧!”

大兴招呼着三个绣娘跟上,随着邱晨进了家门,一路来到了小花厅,邱晨在上手坐了,大兴侧身伺候在一旁,先从怀里摸出一只大锦袋,双手捧着递到邱晨面前,“太太,幸不辱命!”

邱晨挑着眉露出一抹惊喜,快速地打开锦袋,从里边取出四张地契来。恰是她跟大兴商议好的四个庄子的地契。

目光在四张地契上掠过,邱晨抬起头来,夸赞道:“做的不错。”

大兴显然也很是满意这一次的收获,拱着手道:“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是太太决断妥当。”

邱晨笑着摇摇头,大兴又从怀里摸出一沓纸来,递给邱晨:“太太,四个庄子统共花了两万九千两,这是剩下的银票!”

“哦,价格这么低?”邱晨看也没看大兴递上来的银票,只是意外地询问着。

虽说灾后疫后的土地价格会比平时低一些,但因为是集中拍卖,邱晨并没想着能省钱。没想到,所花费的居然远远低于她的想象,也算是意外之喜。

大兴笑着点头:“虽说集中拍卖,但大多人家之前都有不少庄子田地,并没有大量购进土地的计划。而且,咱们家选定的地块都比较中庸,竞买者不多,也算是捡了个便宜。”

邱晨赞许地点点头,从一沓银票里抽出一张百两的递给大兴:“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把三个绣娘叫进来,再传话让青江家的过来,你就回家休息休息吧。这次回来也不必赶着回去,在家多住几日。”

大兴笑着躬身施礼,退出去了。

借着这个功夫,邱晨重新拿起四张地契,细细地看了一番。从今后,自家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地主了。有了这些土地,只要不是连年大灾,一家人的生活保障就算有了。

将地契看完,重新装进锦袋,又拿起一沓银票略略看了一眼,两张五千两的,还有几张零散的,邱晨也不细看,随手也塞进装地契的锦袋中,扬声叫门口候着的绣娘进来。

三个年轻的妇人想跟着走了进来,青江家的跟在后边。

邱晨看着三个人走到堂中曲膝跪倒行了礼,这才抬手温和道:“起来说话吧!”

三个绣娘容貌都不是太出色,却也算是清秀,收拾的都很干净整齐,邱晨的目光在她们身上的青色细棉布袄裙看过去,就知道是到了林家后换了林家仆妇的衣裙。

“你们一个个来,上前一些说说自己的姓名,擅长什么?若是有做好的绣活儿就拿上来看看!”邱晨淡淡地吩咐。

三个妇人略略犹豫了下,互相看了看,中间个子稍高些,也清瘦些的妇人上前两步,曲膝行礼后,开口道:“奴婢姓王,名秀荣。之前在丕县魏县令府上做绣娘,丈夫女儿都在瘟疫里死了,就剩了奴婢一个……”

邱晨心中暗叹,也是个苦命的。淡淡地应了一声,示意她将手上拿着的绣样递上来。

王秀荣绣的是一块帕子,只在帕子一角简单地绣了一枝红梅,枝干虬结,梅花疏落有致,针脚也极细密平整,花色浓淡过度也算生动……确实比青江家的和马氏的绣工略好,但相比起邱晨现代见过的精品苏绣还是有些差距的,看到出绣线比较粗,所以灵气、细致、神韵上都差一些。

有这个基础,若是能够再有南边儿请来的技艺高超的绣娘指点,想要再进一步也容易。

邱晨将手里的帕子递给青江家的,“你看看!”

然后,挥手示意王秀荣退下,另一个身形略微矮胖的妇人又走上前来,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奴婢娘家姓容,婆家姓曲,闺名香秀。原是安阳城杨氏绣坊的绣娘,后被佥事府买回去在佥事府阵线上做事。佥事大人荣升,府里的仆人全部发卖,这才被廖管家买下。”

“你可有儿女?丈夫呢?家里还有什么人?”

容氏垂着头,抹了抹眼角道:“奴婢未有儿女,丈夫远在码头上做事,奴婢过门半年,丈夫就失足落入洛河淹死了,婆婆骂我克夫,这才将奴婢卖了。”

邱晨示意她拿上自己的绣品来,瞥了一眼就直接递给青江家的,又询问了最后一个绣娘。同样的,也是个命苦的,这个姓夏,夏氏是童养媳,不等丈夫长大就死了,寡居的婆婆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她于是自卖自身才葬了婆婆。

经过询问,对三个绣娘的身世有了大致的了解,也看过了三人的绣品。在三人中,属夏氏的绣工好,却属容氏的举止大方应对有度。邱晨默默地观察了一番,也不多做理会,直接将三个人一起交给青江家的去安置,以后,这三个人也都交给青江家的管理了。

交待了三个绣娘,青江家的引着三人行礼,正要退出去,门外又一次传来了车马的声音。

邱晨急急地起身走了出去,这一次,果然是杨树猛和秦礼秦勇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出去狩猎一天,孩子们脸色被冷风吹得通红,眼睛却格外的灿亮,见了邱晨无不欢喜雀跃,几个小的挤上来唧唧喳喳地说起一天的经历来。

邱晨抱抱阿福,牵了俊礼和阿满往家里就走,一边招呼着俊文成子等人:“赶紧回屋暖和暖和,我这就去吩咐给你们送热水过去。”

晚上,一顿野味火锅子果然美味无比,一家人吃的俱都赞不绝口,大呼过瘾。

一天上山狩猎,孩子们也着实累了,吃过饭不久,就各自回房睡了。

邱晨揽着阿福阿满,听着两个孩子匀细绵长的呼吸,自己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帐顶,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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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日修改六十五章,这一章就有一些重复内容,很抱歉……后边,粟粟抽空发免费番外补偿亲们。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三皇子设宴

第二百六十七章三皇子设宴

廖文清从母亲高氏居住的正院出来,已是深夜戌末时分,冬夜的寒风迎面吹过来,让他微微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

疾走了约摸盏茶功夫,廖文清来到自己居住的海清院,院门上正靠在门厅里打瞌睡的婆子被脚步声惊醒,头往前猛地一冲,几乎扑到地上去,仓皇间,眼睛看到鸦青色满绣缎靴和宝蓝色袍角在眼前晃过,连忙借势俯身行礼:“三爷回来了!三爷安!”

廖文清心情烦躁,实在没心思理会这么个偷懒的婆子,脚步不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进了院落,也不走抄手游廊,径直从院子中间穿过去,片刻就来到了正屋门外。

海清院原来的通房大丫头芍药和青翘已经被他打发嫁了人,如今在屋里伺候的一等丫头白薇霜叶听到婆子的问候,疾步迎出来,刚刚打起帘子,就看到廖文清已经登上了门前的台阶。

“三爷,您回来了!”白薇连忙踮着脚挑高了门帘,迎着廖文清进了门,霜叶则上前就要伺候着廖文清除去外头的大氅。

看着这两个丫头,廖文清不禁想起那个心念的女子,郁气纠结着,让他心头刺痛,烦躁地挥手拨开上来伺候的霜叶,冷声吩咐道:“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霜叶被他拨的趔趄了一下,却也不敢出声,稳住身体,连忙跟白薇一起躬身答应着,退出去吩咐人抬热水去了。

当初爷的通房大丫头芍药和青翘那般得宠,在海清院里几乎说一不二,却没想到也不过一句话,就被打发出去配了小厮。芍药和青翘还是打少爷五六岁时就伺候着了,从小相伴着长大的,那情分自然非同寻常……有了这个例子在前,如今廖文清院子里的丫头个个战战兢兢的,天天提着心度日,只怕哪里伺候不到,被撵出去。就是曾经有那么点儿小心思的,这会儿也藏得深得不能再深,生怕被爷知道了,一句话就打发了去。

廖文清泡在略烫的热水中,氤氲的热气蒸腾着,让他清秀的眉眼有些模糊不清,他脸上那深深地痛苦和伤感,却浓的仿佛能透出热气扩散出来,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那日高氏在云家见过林娘子后,回来见了廖文清就痛哭失声。

她年近五十,却要给那样一个很有可能要嫁进门做儿媳妇的女子低声下气地行礼问候,还被当场甩了脸子……那份怒火那份羞辱简直让她难以忍受,却知道对方身份今非昔比,高高在上的三品淑人,又哪里是她一个商家妇人能够忤逆的!

当时,不管廖文清怎样劝慰请罪,高氏就要死了一句话,要想娶那女子进门,可以,等她死了再说!或者干脆给她一包砒霜毒死她,就能称心如意了!

这样的话,句句锥心,廖文清哪里敢接,见高氏怒气汹汹,自然只好缄口不再提林娘子之事,只跟父亲和两个哥哥劝着母亲,好不容易把母亲劝的止了哭声,廖文清连忙去了林家拜望。

他已是月余未见邱晨,相见之后,林娘子对他并无异常,依旧温和地微笑着,笑语嫣然客客气气地待承着。

偏偏就是如此,廖文清暗暗心惊心急如焚,高氏那等反应,说明双方明显发生了冲突,林家娘子没有哭诉、没有怒斥,甚至连一句不满的话都没说,恰恰是让廖文清不安的所在,真正亲近的人,哪里需要这般客气应对?有什么委屈不是应该跟他诉说么?何况,他已经向她表明了心意……何况,就是当初仅仅合作生意之时,她与他也比此时随意亲近许多……

但是,家里高氏那种情况,他却不敢多说什么,最后,只能满心忧虑、心怀忐忑地离开了林宅。

他想的是回家好好哄劝高氏一番,待高氏消消火气,再劝说着林家娘子来跟高氏见见面,叙谈叙谈。他觉得,自家母亲是慈爱的,那妇人更是温婉聪慧的,两人见了面好好地叙谈叙谈,有些事当面说开了,了解了对方的性格为人,想必就能解除了之间的龃龉,从而皆大欢喜了。

却没想到,事与愿违,高氏当晚就病了,心痛彻背,呼吸气短,最后几近神昏、神志不清……廖家人慌成一团,幸好廖家大郎廖文瑄正好过来问安,立即施针救治稳定住病情,才没有造成大事。

之后,廖文瑄又和回春堂善治内科的郎中会诊,确定是心血瘀阻加气滞心胸所致的胸痹之证,心血瘀阻是本,大怒、情志不畅所致的气滞心胸为诱因,发病急,病程快,若不是廖家大郎救治及时,数息间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

而且,这胸痹心痹之证发作最急,病愈却极慢,而且得了这种病的病人,最忌大怒大喜情志剧烈波动,否则极易再次诱使发病,另外此病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次比一次情势危急,是以,病情缓解稳定之后,让病人保持心情欢乐平和顺畅是最重要的保养之法。

而且,高氏此次病的真是极重,虽有廖家大郎和几名善内科的郎中合力医治,却也只是略略稳定了病情,却没有明显的好转病愈的希望,多日卧床不起,神疲气短不思饮食之后,高氏的身体也日渐虚弱消瘦起来……如此,去林家提亲、迎娶林娘子之事自然没有人敢提,廖文清心急如焚,却也不敢造次,而且,高氏病的严重,廖家三子没人敢离开太久,每日轮流在病床前随侍伺候,只怕高氏的病情有个反复差池,他们赶不及……

这种情况之下,廖文清的心情之郁闷,之惶恐忐忑,可想而知。

此时,廖文清坐在注满温水的浴桶之中,心绪翻涌起伏,却憋闷的生疼而找不到出路。

明明海棠是那等温婉贤淑聪慧之人,明明母亲也是那样慈爱良善的长辈,为何这两人就仿佛天生把字反冲一般,高氏就是容不下海棠,不过见了一面,母亲就病成如此……虽然,廖文清已经让人打探过当时的情形,之所以母亲跟海棠所有龃龉,商大小姐在其中挑拨、撺掇,可谓功不可没,但廖文清仍旧觉得心怀愧疚。毕竟,母亲病成这般模样,主要原因还是他执意要迎娶林家娘子……

刚刚,大哥又一次找他,让他跟母亲表明,再不会迎娶那林家妇人……

不,不,他说不出来,也做不到。只是想想,他就心疼的几乎想要死掉了。

廖文清如困于笼中的野兽一般,彷徨急躁又绝望,他猛地捂住脸,然后将头一下子扎进水中,无声地却悲恸无限地哭泣起来……

他不想做气死母亲的不孝子,也不想放开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该怎么做……

好在,经过多日的谨慎伺候、尽力医治,进了十一月,高氏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了。从最初的整日卧床,渐渐地能够坐起来坐一会子了,气色和食欲也有所好转,廖家人俱都暗暗地松了口气。其中,又属廖文清最是欢喜。

母亲没有一病不起,让他心里的愧疚和负担减轻了许多。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他仍旧没办法提及迎娶海棠之事。但这么拖着也不是法子,在高氏病情好转不需要时时守护伺候之后,他就打算着先去一趟刘家岙见见海棠,把缘由说明白了,以海棠那般温婉懂事,想必会体谅他的难处,耐心等着他,等高氏病情再好转一些,情绪也不再这么激动之后,再想法子迎娶她过门。

廖文清是十一月初三打算好了的,准备初五一早出发前往清水镇,初六去刘家岙见海棠……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初四下午,皇三子杨璟郁到了安阳城,当晚就给安阳所有的大商户发了帖子,邀请各商户初五巳时中,去往南湖畔的行辕聚宴。送帖子的人说是因为灾疫之时,城中商户慷慨解囊,搭粥棚施粥赈济,后又集资募捐安顿灾民……种种忠义善举让他感佩不已,特邀请诸位前去,备酒水答谢。

只不过,这话送帖子的人姑且说说,商户们姑且听着,没有几个会信以为真。各人心里忐忑着猜测着揣摩着三皇子设宴的真实用意,也大致猜到了,商户地位低贱,但却豪富,能让官员找到他们的事儿,大都是拿银子的。这位高贵的三皇子如此亲民,初到安阳就设宴款待,只怕所图不少。

商户们少不得各自斟酌着,到时自己拿多少银子出来最合适,既不至于露财招灾,也不至于惹得三皇子不乐意……这个分寸火候,多一份少一份都可能招致灾祸,容不得丝毫闪失。

廖家接了帖子,父子四人当晚匆匆吃了晚饭,就齐聚在外书房里商议。廖文清也立刻打发人去云家寻找云济琛的小厮知书打探消息。

廖家父子四人商议到深夜,加上知书好不容易打探来的消息,最后商定了一个合适的范围,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廖文清对大哥廖文瑄和二哥廖文熙道:“大哥这些日子日夜看护伺候母亲,疲累不堪了,二哥那边,小侄儿刚刚大病初愈,也需要时时关注着,疏忽不得,二位哥哥且去歇息吧,今晚我在母亲那边伺候着……”

廖文瑄和廖文熙这些日子既要顾各自的家庭妻儿,又要照料伺候母亲高氏,也着实是疲惫不堪了,听得廖文清如此说,也就不客气地点点头,辞过父亲各自回去了。

看廖大郎二郎离开,廖文清这才在廖家丞身侧重新坐下,开口道:“父亲,这位三皇子的名声可不怎么好,明儿赴宴,父亲就不要涉险了,还是由儿子代替父亲前去吧。”

廖家丞面色凝重,沉吟着道:“只听说此人贪财好色,阴鸷多疑……明日赴宴,怎么说也是众目睽睽,难道还能无故发难?”

廖文清道:“毕竟此人的身份在那里,不是咱们能够抗衡的,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不怕一万还要防着万一……明日,儿子过去,毕竟属于小辈。年纪轻也就不必太往前,躲在后边,有什么事也更便于应对。”

听廖文清如此说,廖家丞欣慰三子越发干练沉稳之余,再看这些日子明显消瘦的厉害,双眼隐隐沉郁的三儿子,又难免心疼起来。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偏偏婚事上不顺遂……他已经看清楚了,妻子哪怕病愈了也绝对不会再同意迎娶那位林家娘子,三儿子若是执着如此,以后只怕还有的是波折和苦恼,还希望这个让自己自豪的儿子,能够挺过去,不要折在婚事上。

或者,他可以做些什么……

最后,廖家丞还是同意了廖文清的提议。父子俩又商议了一回,把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揣摩了一遍,确定再无遗漏,廖家丞这才撵着廖文清回了海清院,他自己回了正院歇息,顺便守护患病的妻子。

一夜无话,第二日,廖家大郎二郎过来正院请安,见高氏的病情比昨日似乎又有了些起色,已经不用依靠能独立坐在炕上了,二人难免心中欢喜,小心地陪着高氏说了会儿话,告辞去回春堂忙碌去了。

廖文清来的稍晚了一会儿,他赶到正院的时候,廖文瑄廖文熙已经走了。

看到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高氏心情复杂,难免又有些不舒服,廖文清连忙亲自上前扶着高氏躺好,温言细语地陪着高氏说了会儿话,看着高氏宽慰了,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才辞过高氏,交待了丫头婆子们好好照看着,出了门,带着乳香没药,乘了车子直奔南湖行辕。

廖文清到达南湖行辕时,接到帖子的安阳豪商富贾们已经到了大半,因是三皇子发帖邀请,大部分都是家主亲自赴宴,像廖文清这样的不说绝无仅有,也只有寥寥的三五个人。廖文清满脸笑容,态度谦逊地一一请过安问候了,就缩到了人群后边,跟其中两个相熟的商家公子说起闲篇儿来。

让廖文清想不到的是,就在临近开宴之时,又一个年纪极小容貌青涩的少年匆匆而来。

廖文清微微一怔,连忙迎了上去:“旭哥儿,你怎么来了?”

话一问出口,廖文清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这种场合,大门口又有人把守的情形下,能够进到这里来的人自然跟他一样,是被三皇子杨璟郁邀宴的人。之前水灾后施粥赈济之时,林家也曾搭了粥棚,之后抗疫之时,林家娘子又亲入疫区抗疫救人,还因此得了封诰……这种种缘由之下,林家被杨璟郁邀请来参加酬谢宴会也就完全不意外了。

眨眼,廖文清又看到林旭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轻轻文质彬彬的公子,却是郭家四公子郭铭恂,廖文清连忙又拱手见过。

林旭看到廖文清脸上一喜,拱手道:“廖三哥!”

郭铭恂目光微微一闪,对林旭过于亲昵的称呼略感讶异,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着拱手见礼:“原来是文清兄,幸会幸会!”

三人中廖文清居长,这会儿也不多客气,见过礼就拉着郭、林二人往里走,“走,到那边说话去……”

林旭和郭铭恂一边随着廖文清往人群后走,遇上看过来的人也一边拱手见礼,谦逊无比地到了人群后边,廖文清将之前说话的文家大公子介绍给林旭、郭铭恂,然后四个年轻人就聚在了一起,低声地说起话来。

巳时末,几名身着内侍服色的小黄门走了进来,引着众位客人进了正堂。正堂中已经摆好了数张桌子,廖文清引着郭铭恂、林旭,还有另外两名年轻的公子自然而然地避开前边和上手的桌子,来到了大厅角门口一侧最角落处落了座。

“文清兄,你说那位昨日刚到,怎么今儿就设宴邀请我等呢?”一名姓文的公子低声问道。

不等廖文清回答,另一个姓胡的公子翻个白眼道:“还能为何?还不是想着从咱们身上放血啊!”

廖文清做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胡兄,慎言!”

胡公子翻了个白眼,终究是不再乱说了,林旭跟郭铭恂四下看了看,见诸人都在三五成群地低声私语,那几个内侍也离得较远,不虞听到姓胡公子刚刚说的话,这才同时松了口气。

廖文清苦笑着拍了拍胡姓公子的肩膀,低声笑道:“胡兄,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年轻,就跟在后头好了,稍安勿躁!”

林旭跟郭铭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之色,随即转开目光,安静地听着廖文清跟胡、文二人从哪家的酒好喝说起,扯到哪个姐儿的小曲儿好听,漫无边际地扯起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闲篇儿来。

没容他们扯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细锐利的声音:“三皇子到!靖北侯到!”

大堂里嗡嗡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肃穆着,纷纷整理衣衫,看着门口有人走进来,立刻撩起衣摆跪了乱纷纷地跪了下去。

郭铭恂和林旭都已有了秀才功名,按制见官不需下跪。

郭铭恂愣怔着略略慢了一瞬,就被林旭和廖文清一边一个扯着跪了下去。

廖文清双手扶地行礼的同时,微微侧了头低声道:“别出头!”

郭铭恂感激地笑笑,随着众人一起俯身叩首行了礼。

三皇子个头不是太高,身着大红贮丝四爪尨服,头戴攒金乌纱帽,仪态俊美,表情温和,一路走进来,甚至还亲自俯身扶起两名年过花甲的老者,然后站定,笑着对厅中跪拜众人道:“诸位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快请起!”

众人纷纷起身,面面相觑着,面色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犹疑不定。

三皇子这一番做派实在是太让人如沐春风,平和亲民,跟传言的阴鸷多疑差距太大了。

林旭跟廖文清、郭铭恂站在一起,缩在人群后边,郭铭恂声音压得极低:“看着挺和气呀!”

廖文清撑不住想笑:“这能看嘛!”

林旭也抿着嘴无声地笑着,一边小心地注意着上手那位温和亲民,满面春风的三皇子的举动。

此时,三皇子杨璟郁已经到了最上手一桌的主位上落了座,然后含笑抬手往下压了压,旁边紧跟在杨璟郁身后的一名高品内侍立刻尖着嗓子扬声道:“入座!”

突兀而尖利的一声,很是管用,众人神色顿时惶然起来,神色拘谨地衬度着座次,却不敢太过迟疑,匆匆落了座。廖文清几个人自然就坐在了最角落的一席上。

随着众人落座,从房间两个角落里鱼贯走出两排青衣小婢,托着菜肴酒水在诸席上铺排开来。不过片刻,席面已经布好。

众人各自规规矩矩坐着,等着三皇子杨璟郁开席。

廖文清和林旭几人坐在角落里,看着也都规规矩矩的,至少廖文清和林旭、郭铭恂三人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杨璟郁的举动,同时也关注着大厅内外的动静。

果然,随着席面布置完毕,大厅的房门从里往外有两个小内侍关上了,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让本就诡异的大厅气氛,更是冷了三分。

就当在座众人皆悚然望向大厅房门之际,杨璟郁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他这一起身,其他人哪里敢坐着,连忙也乱纷纷起身,有那没注意的,把椅子都带倒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那人立刻匍匐在地,连连叩头请罪:“三皇子赎罪,三皇子赎罪!”

杨璟郁脸色一冷,目光阴鸷地盯了那连连叩头请罪的人,突地目光转回来,哈哈一笑道:“还不赶紧扶起来。不过是带倒了椅子罢了,何罪之有……诸位都是安阳有名的乡绅富贾,今年南直隶水灾连着瘟疫两场大灾,诸位乡绅富贾心念民生百姓,忧圣上之忧,急圣上之急,慷慨解囊,不但施粥赈济,更在重阳节认捐了大笔银钱,用于救助受灾受疫的百姓……连父皇也曾提起过你们,称安阳是睦善之乡!……你们何罪之有?你们不但没罪,而且有功!大功!功不可没!某此次设宴相邀,就是为了表达某对诸位大德之士的敬慕和感激,感激你们救济黎民,感激你们为父皇解忧解困……来,某敬诸位!”

一番话说的洋洋洒洒,说的厅中众人不少热血澎湃起来。当然,更多的愈发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过,不论诸人作何感想,这会儿杨璟郁举了酒杯,也没人敢迟疑,更没人敢违拗,齐齐地举起酒杯,眼睛瞄着杨璟郁举杯喝干,众人自然也纷纷将杯中酒一口吞下去……这会儿别说是一杯酒,就是一杯醋,一杯黄连汁,众人也只能捏着鼻子生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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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赶着发上一章,明儿上午没特殊情况,会有二更……

今日章节内容重复的原因,上面已经解释过了,因为昨天的文写了个失误,修改后,添加了许多内容,昨儿的文就延到今天了,再次向亲们道歉,这几天努力码字补偿……缓过劲儿来,给亲们送公众番外……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明抢

第二百六十八章明抢

邱晨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杨璟郁这么快就从正定府莅临安阳,也没想到,进入安阳后的杨璟郁这么快就有所行动,而且牵涉到了林家,牵涉到了她。接到林旭和秦铮一起连夜送来的消息,邱晨真是惊讶无比,又无比担心,只怕林旭这一次去赴宴遇到什么事。

半夜接到消息,邱晨也没敢闹出大动静,几乎睁着眼等到天亮,安心地吃过早饭,就跟两位老人说府城有事情要处理,带着玉凤和春香,刻意放轻松地乘车启程。

杨树猛送她出来,邱晨简单地跟杨树猛交了个底儿,又宽慰杨树猛道:“二哥别担心,那位再怎么的也不会真对咱们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出点儿钱……嗯,我去了看看情况就打发人给你送信回来,你安抚好二老,我走了!”

送着邱晨登车启程,看着邱晨的车子和护卫在车后的秦礼、沈琥还有护卫随从们渐行渐远,消失在村口,杨树猛才轻轻叹了口气,转回了家门。人生来就是面对各种烦恼的,穷困时会为柴米温饱发愁,如今富裕了,却又有贫穷时想都想不到的各种事情……

这些事情,他跟大哥都帮不上什么忙,能做到的也就是照顾好家里,看护好老人孩子,让妹妹没有后顾之忧。

前些日子的大雪融化了一些,没有融化的也被来往的行人车马压实了,与结冻的土壤连成了一体,坚硬,却并不是太滑,这让行程便捷了许多。邱晨出了刘家岙,就换了一身骑装,却没有披斗篷,而是穿了一件珍珠皮的皮外套,头上是珍珠皮的雷锋帽,头脸用一条羊绒围巾裹住,戴了一副兔皮翻皮手套,让大兴赶着车载着玉凤、春香慢慢而行,她则骑了胭脂,跟着秦礼沈琥,三人三骑,打马朝着安阳府飞奔而去。

骑马速度比坐车快了一倍有余,三人又是打马疾驰,不过午时初刻,三人就遥遥望见了灰突突厚重坚实的安阳城墙。

邱晨带了带马缰,放缓了马速,任由马匹渐渐由疾驰转为小跑,汇集了越来越密集的车马行人,径直一路进了安阳城。

安阳城中已经恢复了昔日的一派繁华,随着两拨钦差的入驻,似乎繁华更胜灾前一筹。熙来攘往的车马行人,喧嚣的市声,无不宣示着,这个城市的历劫新生,重新焕发了活力。

邱晨一行三人顾不得流连这些,驱着马匹尽快地穿过街市,一路回了官帽儿胡同。

在门前跳下马,邱晨的腿一软,打了个趔趄。秦礼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邱晨摆手挥退,自己扶住胭脂站稳,略略活动了一下酸麻胀痛的双腿,将马交给满脸愕然迎上来的顺子,不忘交待:“让人带下去好好伺候着,这么冷的天出了一身大汗,别病了!”

顺子连声答应着,跟两名小厮牵着马匹去后院刷洗饮喂去了。

邱晨一路进了后院,陈氏已经听到消息跟了过来,招呼人抬了热水,随着邱晨进了耳房,一边帮着她洗着头发,一边低声道:“太太不必太担心,二爷今儿是跟郭府四公子一起去的……他们年轻,有什么事儿也不必出头……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邱晨依靠在浴桶中,双腿在热水的刺激下微微地发着抖,大腿内侧红肿成一片,比较庆幸的是,只是红肿,并没有磨破。

听到陈氏慢慢地说着,她一直高高提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闭着眼睛任由陈氏洗了头发,绞干了,这才从浴桶中起身,穿了一身居家的薄丝绵袄裤,回到内室上了炕。

陈氏吩咐人将浴桶清理了,自己匆匆回厨房端了一盅清鸡汤来:“太太,你赶路赶得急,这会儿不宜立刻吃饭,您先喝点儿鸡汤,我放了一点点参在里边,您喝了缓缓劲儿,我就安排人摆饭。”

一顿午饭吃完,邱晨也彻底缓过劲儿来。看看炕柜上的座钟已是未时初,这个时辰,南湖行辕中的宴席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秦礼和沈琥到达之后,喝了口水,就匆匆赶往了南湖行辕打探消息,到现在还没送回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邱晨很想自己赶过去看看情形,理智却告诉她,她即使亲自赶过去,也不会比秦礼二人探听到更多,只能按捺着担心和焦虑,在家里等待。

等待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在邱晨无数次抬眼看过座钟之后,也只过了小半个时辰,未时中了,还没有消息……

邱晨有些坐不住了,那什么三皇子设宴请客,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又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怎么用这么久?

穿了鞋子,随手扯过衣架上的一件斗篷披了,邱晨径直往门外走去。不能去行辕,至少去前院等着,有什么消息送回来,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关键是,她要活动活动,否则坐在炕上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下去,她会更焦躁更不安。

也是巧合,邱晨还没走出二门,就见顺子从前头飞跑进来,一眼看到邱晨有些刹不住,往前冲了冲才停下来,喘着气将手中的一支小竹管递给邱晨:“太太,刚刚送回来的……”

邱晨不等他说完,就一把夺了过去,脚下不停地往外院走着,一边已经把竹管打开,从竹管里取出一张小纸条来。纸条上简单的写着一行字:认捐河工银,勿忧!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接到消息一直提到这会儿的心也放了下来。单纯要银子不怕,皇子让乡绅富贾捐银子也总得有个限度,也不会逼得人家破人亡。银子算什么,捐就捐了,以后慢慢赚回来就是了。

一路来到大门旁的倒座中,邱晨将手中的纸条扔进炭盆子里,看着炭盆中窜起一簇火焰,小纸条转眼化为灰烬,这才抬起眼,就在炕沿上坐了。

陈氏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很快冲了杯热茶递上来:“太太不必太忧心,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您且上炕安心地等着,二爷也快回来了。”

邱晨点点头,抬眼看向陈氏,突然道:“你去拿些带壳的花生来,咱们在这炭盆子上烤着吃!”

陈氏看了看邱晨,答应着下去了。太太这不是真的馋花生,不过是找点儿事儿给自己做着,免得太过焦急罢了。

片刻后,陈氏端了个小笸箩转了回来,笸箩不但有带壳花生,还有板栗和一个长条馒头。

“太太说烤花生,我看到板栗就拿了些过来。由这些,又想起我们老家的一种吃食,就是用馒头片放在熏笼上烘,烘至外酥里脆,就成了馍干,过去都是外出行商人家或者上京赶考的学子们带了路上吃的,放在密封的小坛子里,能放一年都不坏,而且只要不受潮,就一直酥脆焦香。”

邱晨眼里带了一抹笑,点点头,看着陈氏把火盆子搬到炕下,盖了熏笼,又在熏笼周边放了个铁箅子。因为不是配套设备,熏笼和铁箅子有些不太搭配,好在这个铁箅子的作用就是防止熏笼上的花生、栗子、馍干滑落,虽然有些晃荡,却也能将就着用了。

陈氏搬了个凳子在邱晨对面坐了,两人一边往熏笼上摆栗子花生和馍干,陈氏一边跟邱晨说着话:“……廖管家挑了四个厨娘回来,两个炒菜还行,一个善白案,还有一个对煲汤炖盅有些天赋,我再带上一些日子,也就能放手交给她做了……”

陈氏毕竟是从越国公府里出来的,经历见识、礼仪规矩上知道的很全面,邱晨之前就让她和大兴挑着再买几个厨娘回来,然后把陈氏替出来,好跟在她身边,随时给她提个醒儿,以免往后和富贾官宦人家往来失了礼仪,闹了笑话。

今儿听陈氏介绍新挑进来的厨娘,不由上了心,厨房重地,关乎着一家上下的饮食,味道好歹还罢了,人必须可靠,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啥时候中个毒丢了命。

陈氏见邱晨听得上了心,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今儿的午饭夫人用着还合口吧?那一道溜肉片和香糟鱼就是刚来的厨娘梅氏的手艺。那品莼菜豆腐汤则是善汤品的袁氏做的……”

刚刚的午饭,邱晨又累又满心忧虑,虽然强迫着自己吃了些,说实话并没有仔细品尝其中的味道,如今听陈氏说起来,不由开始回想菜品的味道“……嗯,溜肉片儿滑嫩爽口,香糟鱼糟香浓郁,鱼肉软嫩,鱼刺剔的也干净……莼菜汤,就是清淡,她倒没尝出特别的味道……”呃,那个也就是清淡口儿,真尝出别的味道来,才真麻烦了。

说着说着,邱晨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垂了眼翻动着熏笼上的栗子花生和馍干,笑着道:“我没细细品,应该差不多,至少没让我尝出太明显的不对口来。”

陈氏笑着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太太没有不对口的地处,我就这么调理着了,再调理上十天半个月,厨房也就能放开手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捏了一颗花生,捏破果壳,倒出里边的花生仁来,在手心里倒腾了几下,稍微凉了些,搓掉花生衣递给陈氏一颗,一颗放进自己嘴里。烘的不是太熟的花生,果仁是软的,有点儿劲道,却有一种别样的香甜味道。

“唔,还欠点儿火儿……”邱晨品评着,一边利落地翻动着熏笼上的东西。

就在此时,大门外一阵马蹄声响戛然而止,秦礼提着一个小厮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邱晨心中一凛,凝神看过去,就见面色有些苍白的小厮不是旁人,正是林旭的书童钰良。

起身下炕,邱晨迎着钰良、秦礼走上去,急声问道:“钰良,是不是你们二爷出了什么事儿?”

“太,太太,别慌,二爷好好地。”钰良被秦礼带着一路骑马狂奔而回,被颠得七荤八素,嘴巴张着大大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邱晨连忙回身,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拿了一杯茶递到钰良手里。

“你别急,喝口茶,缓缓气儿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钰良捧了茶,咕嘟咕嘟喝了,因为喝的急还差点儿呛住,咳了两声,终于缓过劲儿来,放了茶杯恭声道:“回太太,二爷没事。二爷和今日被请入行辕的都被扣下了,然后让认捐今冬明春的修河工银子,自己报了数还不行,得那位皇子觉得可以了,这才允许在认捐簿子上签名……签了名还不让回来,让各家打发人回去,家里拿了现银或者银票子前去赎人……”

听到钰良这么说,邱晨算是彻底地松了口气,要银子就好说。要银子就给他银子好了,只要他们顺妥地把人放回来就行!

钰良看着邱晨松了口气的样子,禁不住暗暗苦笑,太太还不知道那三皇子多狠呐:“……二爷上去认捐,是跟廖家三爷和郭家四爷一起的……”

酒过三巡,客客气气,春风满面的三皇子仍旧客客气气、春风满面,只不过,话题一转,却不再是夸赞褒奖,转而道:“……安阳作为江北的鱼米之乡,自古以来物阜民丰,万姓黎民安居乐业。可一场洪水,和洪水引发的瘟疫,就让万姓黎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年迈的父母失了子女供养,凄苦度日;许多孩童失了父母流浪街头……这些的缘由就是河工不利,导致的堤防失修、衰败,从而引发的洪水泛滥……圣上勤政爱民,闻此事自然是忧心如焚,急命户部几次调拨钱粮赈济……但是,圣上又仁心爱民,每年都要减赋减税,朝廷每年所入的税赋有限……你们都是安阳府乡绅富贾,德高望重之人,自然不会看着圣上忧心不理会,更何况,这河工休整与否,也关乎着诸位的身家财物亲友,以诸位的胸怀厚德自然不用某多言……续晟,笔墨伺候着!”

三皇子这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大内侍就走上前来,手里托着一个托盘,摆着笔墨纸砚诸物,在三皇子身前侧方站定,双脚不丁不八地稳稳一站,目光扫过诸位在座的乡绅富贾,傲然道:“诸位请签认捐契书!”

挨着正席的众人自然噤若寒蝉,无人敢说话,后边、角落的却有人在窃窃私语。

文公子低着头,撇着嘴道:“这简直就是明抢了!”

林旭和郭铭恂想笑又笑不出来,也不敢笑。这位三皇子手段果真雷厉风行,狠辣不留情面,这样当面认捐,敛钱固然快,可诸人心中却积累了无数怨气……一个两个商户没办法跟他抗衡,一家两家百姓没法子跟他应对,可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这位三皇子的人望也就彻底完蛋了。

“无人认捐么?”冷场了片刻,那位叫续晟的大内侍脸色不虞地催促着。

跟林旭、廖文清一桌坐着的胡公子猛地站起身来,冷声道:“我去认捐,认了捐,也好早回家!”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大踏步地朝前头走出。

“来者何人,请报上姓名出身!以何谋生”一直站在三皇子身侧的大内侍冷声发问。

“安阳人,姓胡,胡大旺!”胡公子表情桀骜,傲然挺立道,“家有丝绸铺子两间,杂货铺两间……虽所得不多,却也够父母妻儿嚼裹。”

说着,上前几步提笔在手,恭恭敬敬在托盘的纸上写下几个字:认捐纹银一百两!胡大旺。

“我捐五百两,这是我家几个铺子一年的收入…虽然少了些,却是我家尽力而行。”说着,朝三皇子拱拱手就要离开。

让人始料不及的,胡大旺走到客厅门口时,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住:“公子还请回座等待,公子的认捐书已经派人送回家里去了,待公子的家人按认捐书所写送了银子过来,公子就能得到自由离开了。”

这一番话说清楚明白,众人面面相觑着,纷纷垂了头。他们这些人显然是被扣押了,若想自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家人尽快送银子银票过来,满足了这位三皇子的要求,自然也就能够被放行回家了。

胡公子虽然性格冲动些,却也不是那种笨的不通气的人,听到这内侍的一句话,自然就知道他们这些人被扣押成人质了,给银子还你自由,不给银子是什么后果……

只有三皇子和他的随从们知道,只不过,这会儿谁也没那个胆量去询问。

续晟这会儿已经将托盘交给一名小内侍托着,他自己来到了三皇子杨璟郁身边,见胡公子坐回角落一席,于是俯身在杨璟郁耳边低语片刻,杨璟郁眯着眼盘算了片刻,点了点头。

经胡公子这一高调行事,他们位于角落的一席也就落入了诸人眼中。文公子很是气闷地瞥了胡公子一眼,也将手中的折扇一合,起身上去认捐。

文公子行事低调,自然没有姓胡的那么大呼小叫,默默地行到前边,先是向三皇子杨璟郁躬身一礼,这才借着小内侍的托盘,提笔签了一份认捐契书。

他想低调,偏偏人家不如他所愿。他的笔刚刚搁下,就听托着托盘的小内侍已经扬声宣读道:“文任远为安阳文家签下认捐契书,认捐白银两千两!”

文公子意外之下微微一愣。就在他一愣的功夫,续晟再次俯身在杨璟郁耳边低语几句,杨璟郁眼睛一眯,露出一抹冷意。

“安阳文家以茶马生意起家,在南直隶拥有庄园十数座,良田千顷,在口外、塞北皆有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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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上火牙疼,吃了泻火药,牙仍旧锲而不舍地疼,人却几乎住到卫生间去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认捐

第二百六十九章认捐

续晟尖细的嗓音仿佛火炭,灼烧炙烤着文公子,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眨眼间汗湿衣背,狼狈惶恐地扑倒在地,连连向杨璟郁叩头请罪起来。

“文公子不必如此多礼!”杨璟郁倒是脸色温和地免了礼,目光抬起看向在座诸位身上,感叹道,“某说了,此次乃是各位为了自己身家性命齐心协力,修筑河工,某不过是做个牵头之人……看来,某是不值得你们信任和托付啊?”

文公子已经起身,听到这话差点儿再次跪下去。却被续晟一只手托住,文公子仓惶回头,就见续晟阴测测言道:“文公子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还是赶紧签了认捐书,也免得耽搁了其他人上来认捐。”

文公子战战兢兢地连连点着头,重新提起笔,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重新写了一份认捐契书。那小内侍又尽职尽责地宣读:“文家认捐一万两!”

在座诸人无不吃惊,一万两啊!照前几日拍卖土地的价格,能买下上千亩良田了。虽说稍大些的商户都不是拿不出这一万两,可对于这些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就这么被逼着拿出去,各人心里自然不舍得,愤懑不服……只是,此刻,他们除了老老实实认捐,却是无计可施!

杨璟郁瞥了垂着头擦汗的文公子一眼,哼了一声,转回眼朝着在座众位拱拱手道:“某尚有些要务,失陪了!”

说完,也不理会众商人闹哄哄一叠声的寒暄,转身从后门出去,走了。

杨璟郁一走,剩下的这些大小内侍、带刀护卫们就完全没了温和之色,俱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诸人,房间四周的护卫们更是刀出半鞘,手握刀柄,肃穆以待,仿佛看着在座众人哪个不长眼,这刀锋就要落到谁的脖子上去一般。

……

“……太太,二爷还好,认捐了五千两……灾后施粥的人家最少的认了一万两,咱们认了五千,还是因为咱们没铺子……据说郭家四公子认捐了一万两,廖家三公子更是认捐了两万两呐……”钰良终于把事情交代清楚。

邱晨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连忙起身往后就走,一边吩咐陈氏:“你去厨房,看着有没有现成的热乎饭菜,给他们俩弄点儿!”

陈氏忙答应着,跟邱晨一起出了小偏厅,就分成两路,邱晨往后院,陈氏去了厨房。

能出五千两银子把这事儿过去,邱晨算是放了心。不知郭家、廖家……转念想到郭家、廖家财力雄厚,一万两、两万两银子,对于这两个家族也伤不到筋动不着骨,应该并不难为,也就不再多想。

陈氏从厨房里给钰良秦礼端来一盘馒头两个菜过来,两个人欢喜谢过,就着菜一人吃了个馒头,邱晨已经从后院拿了银票转了回来。

秦礼立刻带着钰良告辞,临出门,邱晨叮嘱秦礼:“接了二弟你跟沈琥也回来吧!”

之前让秦礼沈琥去打听消息,也是急的顾不得了,这会儿,让认捐已是邱晨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放松下来,自然想的也就多了。秦礼沈琥是秦铮的护卫,在京城里少不得有认得的,万一让三皇子杨璟郁身边的人认出来,再顺藤摸瓜查到她这边儿来,谁知道会不会给秦铮带来麻烦。

秦礼目光一闪,连声答应着,提了钰良上马,催马去了。

打发走了秦礼钰良,邱晨转回来才觉得浑身疲惫酸疼的厉害,揉了揉腿,陈氏连忙上前扶着她,邱晨笑着摆手:“不用扶,没那么夸张……”

转进来,又笑着张罗:“那几个人估计中午都没吃好,陈嫂子去一趟厨房,赶紧让她们备些热菜,再备些热水,好好洗洗,赶紧吃上点儿热乎东西。”

陈氏看着邱晨一脸轻松笑着答应了,道:“他们回来怎么也得一会儿,我先把太太送回去,再去厨房不耽误。”

邱晨也不再多言,与陈氏一起往后院去。

陈氏用手虚扶着邱晨往里走,一边笑道:“太太,这要是不知道的,看到您还以为有什么喜事了……”

邱晨瞟了陈氏一眼,笑容不减道:“可不就是喜事!那么大的人物传了去,谁知道怎么样呢,出些银子,人能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强。人平安了,银子算什么,以后慢慢再挣就是了。”

陈氏失笑:“也就是太太这么心大,不把五千两银子当回事儿!搁在别人家,不知怎么哭天抹泪的呢!”

邱晨笑笑,没有再做声。

哭天抹泪又用么?哭天抹泪有用她也哭,明知道没用,还哭个啥劲儿啊!

主仆俩一路回了后院,邱晨放下心里,倦意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从昨天半夜接了信儿,她就没睡着,上午又骑了一趟马急赶过来,不过是心急提着一口气强撑下来,这会儿放了心,也有些撑不住了。

陈氏上炕给邱晨铺置了被褥,笑着宽慰道:“太太且宽了衣服睡会儿,待会儿二爷回来,我过来叫太太起来。”

邱晨也实在撑不住了,顺从地脱了大衣裳,穿了薄棉袄裤躺下,由着陈氏给她盖好了被子,片刻不到就沉沉睡去。

林旭在南湖行辕的时候,还不知道邱晨已经赶了过来,打发钰良跟了郭铭恂的小厮一起出去,还想着去郭家暂借着用上,等钰良回来,一脸喜色地告诉他太太已经进了城,林旭一下子安了心,继而又心疼起来。从刘家岙到安阳府,最少也得三个时辰,大嫂这么快赶过来,想必是半夜就动身了吧!

廖文清打发乳香回家拿银票,也嘱咐了他多拿五千两过来,等钰良说了邱晨进了城,廖文清的银票也没用上,心里也心疼担心起来,只是这会没法说这个,只能记在心里,打算着完了事儿先去官帽胡同看望一下。

行辕里,交割了银票子,各人也不再多做停留,都纷纷辞过离去。因为家里情形不同、道路有远近,是以,也没有出现一窝蜂的现象,陆陆续续的,从南湖行辕里出来。

廖文清和林旭、郭铭恂三人,郭铭恂离家最近,取银票子的反而不如钰良快。交割完了,三人一起从行辕里辞出来。

在行辕外,有各自的家人接了,郭铭恂拱手对林旭道:“敏文贤弟,代我向大嫂问候,改日再登门问候大嫂!”

林旭拱拱手应下,郭铭恂又跟廖文清见礼辞过,带着小厮家人径直回郭府去了。

林旭转回头来,廖文清道:“走,我跟你回去看看!”

廖文清在林家常来常往,林旭也不以为怪,任由廖文清揽着肩膀,径直往两家停在门口的马车走去。

两人就要登车之际,廖家大管家怀安匆匆赶过来,急声对廖文清道:“三少爷,赶紧回家吧,太太病犯了!”

廖文清和林旭都给吓了一跳,廖文清更是白了脸,跟着怀安疾走了几步,又想起林旭来,转回头对林旭拱拱手道:“敏文,你且回去,我改日再过去看望!”

林旭连忙长揖道:“文清兄长尽管自去,伯母身体要紧!”

廖文清却是担心母亲的病情,也顾不上多说,拱拱手随着怀安匆匆离去。林旭也带了钰良登车,和秦礼沈琥一起转回官帽胡同。

邱晨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邱晨动了动,一人掀了门帘走进来,关切道:“夫人醒了?”却是玉凤。

“你们已经到了……什么时辰了?”邱晨看到玉凤问了一声,继而询问道。

“我们申时初就到了,夫人睡得沉,就没有惊动夫人……已经酉时初了。”玉凤一边服侍着邱晨起身,一边低声笑道。

邱晨点点头:“旭哥儿回来了么?”

玉凤俯身取了鞋子替邱晨穿了,一边笑道:“二爷早就回来了,我们到的时候,二爷已经吃过饭歇着了,钰良说昨儿一夜二爷也没睡好……”

那样的情况,只有林旭一个人在安阳城里,心里忐忑担忧睡不着觉也是正常。

邱晨该问的问过了,也就放了心,起身进耳房梳洗了,再出来,屋里已经掌了灯,春香已经把炕上的被褥收拾了起来。邱晨坐在妆台前让玉凤梳头的功夫,陈氏从门外进来,询问何时摆晚饭。林娴娘也随后跟了进来。

“五妹妹快坐!”邱晨侧着头让着林娴娘坐了,又问陈氏。“旭哥儿起了?”

陈氏笑着点头:“二爷刚刚起身,有个同窗过来拜会,二爷陪着在二进书房里说话呢!”

林旭也有自己的朋友上门往来走动了!

邱晨笑笑,吩咐道:“这个时辰还没走,想是留下来用晚饭了,你去看着整几个像样的菜送上去,酒……也备下,听旭哥儿吩咐吧!只是让钰良看着些,别让他们喝多了。”

陈氏连声答应着退出去安排去了。

邱晨转回头,由着玉凤给她梳头,一边看着镜子里跟林娴娘说话:“五妹妹的气色不错,就是看着像瘦了点儿?是不是铺子的生意很好啊?”

林娴娘走过来,在梳妆台旁的鼓凳上坐了,笑着道:“因为之前许多人家外出避难,如今都回来了,难免互相往来走动的多,点心也买的比往日好了些……妹妹两边走过来,差不多就一天了,提前也不知道大嫂回来……”

回来……

邱晨微微一笑:“我也是有点儿急事,回来的突然,没跟你说……再说了,咱们自家人哪里那么多礼道儿,你铺子里生意好,我就替你高兴呐!”

邱晨的头发也简单地在脑后绾好,也没戴首饰,跟林娴娘一起在屋里走动了走动,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腿脚,陈氏带着玉凤春香已经把晚饭摆了上来,邱晨和林娴娘上了炕,又招呼着玉凤、春香和陈氏道:“这么些饭菜,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你们也一起吃吧,人多了吃饭也香。”

陈氏看了看玉凤和春香,三个人齐声答应下来,陈氏在下手炕沿上侧坐了,玉凤和春香就搬了两张椅子在炕下坐了,陪着邱晨和林娴娘吃了晚饭。

前院传了话过来,说是林旭的那个同窗喝的有点儿高了,二爷留了人在家里住下。

邱晨吩咐玉凤让顺子家的取了被褥去前院客房布置了,点上火烘上屋子,玉凤答应着去了。

邱晨寻思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林旭,略略收拾了一下,从妆奁匣子里取了一支竹根雕虫草簪子攒在发间,让林娴娘回屋休息,她穿了大衣裳,带了春香往前院去了。

二进院的西侧间里,林旭跟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学子都喝得有些高了,林旭红着脸抿着嘴一脸的笑,听着对面那位大着舌头高谈阔论。

钰良匆匆走到林旭身边,俯身道:“二爷,太太过来了!”

林旭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往外出迎,林旭的同窗还嚷嚷着:“敏文贤弟,你去哪儿?这是喝不过为兄,要逃跑了么?”

林旭停住脚趔趄了一下,急道:“慎言兄莫要胡说,小弟哪里要逃跑,是我大嫂不放心我们过来了,我得去迎一迎……”

这位周慎言是林旭在府学结交的同窗,对林旭的家庭情况也略有了解,知道林旭的大嫂若母,也敬重林家大嫂的贤惠温厚,闻言连忙肃穆了表情,跟着林旭一起踉踉跄跄地迎了出来。

邱晨走进来,就看到两个人都喝得红着脸,脚步不稳地,连忙招呼钰良和周慎言的小厮扶住,又免了周慎言见礼,让小厮扶着进了西侧间。

“大嫂,又让你受累了!”林旭低声关切道。

邱晨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行了,你这会儿也别跟大嫂客套了,快去陪你同窗吧……我看你们喝的不少了,也散了吧,我让人熬了醒酒茶,给你们送过来,喝了,早睡吧!”

林旭连连答应着,邱晨也不再进屋,转了出来,回了后院。

邱晨到底是担心林旭醉酒,钰良年纪太小照顾不过来,打发了顺子家的过去守着。

一夜倒也安宁,林旭和他的同窗喝了醒酒汤就睡了,倒是没怎么折腾。

第二日一早,周慎言早起吃了早饭就告辞离开了。林娴娘也吃过早饭去了铺子里。

林旭这才来到后院,跟邱晨说起别后之事,特别是去行辕认捐的前前后后。前头的还罢了,待听林旭说到廖家太太高氏病重,邱晨就上了心,连忙叫过玉凤,让她出去跟大兴说一声,去打听打听,高氏是什么病,如今情形如何了?

林旭跟邱晨说完话,带了邱晨从家里带来的一小坛辣椒酱和一坛泡菜去了郭家。郭大老爷身体恢复了许多,林旭在郭家的课程已经复课。

没多久,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大兴就回来了,向邱晨说了高氏的病情:“……昨儿认捐之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高氏耳朵里,受惊之下又犯了病,不过,已经救治了过来……据回春堂最擅内科的温郎中言,廖家太太的病情不容乐观,即使稳定了病情,也无法去根儿,很是缠手。”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头,在心里琢磨着,心痹也好,胸痹也罢,都属于现代心脏病的范畴。听高氏的病情症状,倒颇有些像是冠心病……治疗冠心病,她倒是做了几小瓶速效救心丸,也有丹参片等几个长期服用巩固的方子……只是,明显高氏对自己敌意很重的情形下,自己拿过去的药方子,高氏知道了根本不会用,高氏不知道……再知道了只怕就会动怒,万一因此引发了病……

唉,若是昨日廖文清过来,她跟他说一声,让他拿了药丸子去问问温郎中合用不合用,再找个别的借口送到高氏面前最好了。可惜,廖文清又没来……

“可知道,廖家太太为何生了这种病?”邱晨沉吟着询问。

大兴目光有些闪烁着,支吾道:“说,说是廖家太太去云府做客时受了劳累……”

云府!

邱晨一下子恍然了。

云府中,她第一次见到廖文清的母亲高氏,也正是在云府中,受商家大小姐挑唆,高氏很给了她一个没脸,她也没委屈自己去陪什么笑脸……想来,那日高氏在云府中不好发作,回家生气发作引发了心脏病!好了,弄半天,居然还有她的因素在里头!

这样的情况,知道高氏重病,她不去看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就吩咐大兴,在库房里寻了两匣子燕窝、阿胶,前往廖府问候一下。尽了自己的礼数,至于对方领不领情,她也没想理会。

大兴临去之前,邱晨叮嘱他,看能否见到廖文清的小厮乳香或者没药,给廖文清传个话,让他抽时间过来一趟。邱晨合计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忍看着廖文清为母亲病情担忧心焦,若是廖文清过来,还是把自己做好的药丸子交给他,让他去问过郎中再给高氏用上才好。

虽说这些药物也不能根治冠心病,但丹参片等几个方子能调节维持,速效救心丸则可以用作急救用药,疗效都是经过无数病例验证过确切的,又比那些还要现熬制的汤药方便快捷的多,关键时刻,时间就是生命,这一句话对于冠心病发作患者来说更是适用,抢救延误片刻,很有可能就失去了性命。

大兴领了吩咐去了,很快就转了回来。林家送去的礼物,廖家倒是收下了,却没有见到乳香没药,也没有见到廖文清,说高氏的病情严重,廖家三个儿子日日守在母亲院子里呢,没空见客。

打发大兴下去,邱晨叹了口气。她能做的也就到这一步了,如此,她也没有办法了。

转念,邱晨又宽慰自己,廖家毕竟是医药世家,家传医术很高超,又有数名受聘的郎中医术精湛,这样好的医疗条件,想必高氏也不会有什么事……或许,只是她想多了,担心太过了!

宽慰了自己一番,邱晨也就将此事暂时搁下,午饭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仍旧招呼了陈氏和玉凤、春香陪着她一起用了。

吃过午饭,就拿了大兴才买回来的药材,在西里间里开始制药。制作的药量不多,程序却一点儿不能简化,为了药方子保密,也没法用人帮忙,只能她一个人从粉碎到旋制丸药,整套工序一道道操作下来,到了天色暗下来,却也每样只制作了一点样品。用精致的青花小瓷瓶装了,软木塞塞住蜡封,又在瓶身上贴了标签儿,装进一只木匣子里,拿在手里从西里间里走出来。

玉凤和春香到林家的时间久了,也了解了一些规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家太太制药时,不允许别人入内,也不许别人靠近。是以,两个丫头都坐在东次间里做针线。

看到邱晨捧着只匣子进来,玉凤和春香连忙放下针线迎上来。

“放进柜子中吧!”邱晨将匣子递给玉凤,跟着春香进耳房洗漱去了。

玉凤小心地把匣子放进柜子中,用锁锁了,回身倒了杯热茶,邱晨已经洗漱完走了出来。玉凤正好把晾到恰好的茶递了上去,邱晨一口喝了,坐在妆台前,由着玉凤给她简单地绾了个发髻,正要踢了鞋上炕歇会儿,就听陈氏在门外叫:“太太!”

邱晨上炕的动作暂时停住,歪坐在炕沿上叫道:“进来吧!”

玉凤笑着打起帘子让着陈氏进来,退出东里间,到次间里守着去了。

“太太,秦礼刚刚让我给您传话,说是侯爷也跟三皇子一起到的安阳城,只不过,显然三皇子召集乡绅富贾们认捐的事儿没有跟侯爷提及……”陈氏说到这儿略略一顿,瞄了瞄邱晨的脸色,接着压低了声音道,“侯爷传了口信过来,嘱咐夫人且安心,三皇子在安阳停留最多几日,就要南下去易县辉县巡察,还要住到易县去督察河工……这一趟,侯爷也会陪同前去,也算是将差事交给三皇子……”

邱晨喝着茶,安静地听着陈氏说着秦铮传过来的消息,垂着眼,看不到她眼神如何,她的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

如今,有秦铮在这里,什么事儿还有个依靠,秦铮这一交差事回了京城,云逸舟也去了正定府,唐言璋、吴云桥毕竟生疏一些……她还是约束着一家人尽量低调安静着,等这位性格阴鸷好色的三皇子离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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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二更……

第二百七十章 规劝

第二百七十章规劝

傍晚时分,林旭和林娴娘相继转了回来。

晚饭后,林旭回二进院读书。玉凤给邱晨和林娴娘上了茶,两人适意地靠在大迎枕上,喝着茶说话。

喝了两口茶,邱晨笑道:“今儿生意如何?累不累?”

“还好!我也就是两处看看,也累不到。”林娴娘温婉地回着话。

邱晨嗯了一声,笑看着林娴娘问道,“老铺子这边的掌柜的很能干,新铺子那边的掌柜还好吧?”

林娴娘笑笑,捧着茶杯,柔柔地道:“两个掌柜都很勤谨,铺子打点的也很好……”说到这里,林娴娘垂了眼睛,从邱晨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她微翘的嘴角,“只是,妹妹在家闲的慌……大嫂知道,妹妹针线上不行,也不会吟诗作画消磨时光,去铺子里,跟掌柜的伙计们说说话,也觉得松散些……”

默然片刻,就在邱晨耐不住绕来绕去,要直抒胸臆的时候,林娴娘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邱晨道:“大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明儿,我就不去铺子了。”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如今都十一月了,眼瞅着进了腊月就要过年了。家里大大小小无数的事情,我也理会不过来,妹妹能留在家里,正好也能帮帮我的忙。陈氏是个周全的,明儿起,就让她陪着妹妹一起学着处置家事吧……嗯,说起吟诗作画和女红针线,妹妹如今学也来得及,若是妹妹想学,我就打听着,请师傅来家里教导也便宜的很。当然了,这都看妹妹的兴致……”

“真的可以么?”林娴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眼欣喜地看着邱晨。

“当然。”邱晨笑着点点头,“不过,咱们一下子可没办法都学全了,五妹妹好好想想,喜欢什么,选上个两三样学起来也就够了。”

林娴娘连连点着头,完了皱着眉思索了片刻,道:“大嫂,我想学读书写字、算账、还有……针线。”

对于林娴娘选定的三样东西,邱晨也觉得惊讶。写字算账、针线,可都是实用派的。吟诗作画什么的竟一样没选!

笑了笑,邱晨道:“读书写字和算账算一样就行,五妹妹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想学的……学一样兴致爱好,闲散时间也好用来消磨。”

林娴娘不知怎么的,看着对面温言笑语的女子,竟觉得鼻腔冲上一股热流,让她瞬间红了眼。本来,她跟她根本没什么关系,当初能够大度收容,并拨了近一半的家产给她们三人,已是让人钦佩……可,一路走来,她远没有就此收手,反而一直像真正的大嫂一样,对她关切,给予她帮助……如今,又如此纵容她请师傅学习。她念及自己的情况,只选了实用的,她却又让她选一样怡情宜兴的课目学习,只为了她将来闲散的时间能有拿来消磨的东西。

哽了哽,林娴娘才重新绽开一抹笑意,眨着眼睛,道:“我听大嫂的,那就选画画吧!学了作画,针线上也能用得着。”

邱晨很纵容地点点头:“好,那我明儿一早就让大兴去找绣娘。你上午跟着陈嫂子学着管家,咱们家人少事少,半个时辰也就足够了。上午还能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你就用来读书写字。下午的时间也拿出一个时辰来,作画和针线相隔开来,穿插着学习。吃过晚饭,你拿着算盘过来,大嫂别的不行,算账打算盘还会些,带着你入了门,剩下的就是你自己慢慢练习了。”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一下笑道:“只是,如此一来,五妹妹可能会很累,咱们先照这个安排试试,五妹妹觉得累,咱们再调整时间。”

林娴娘笑容灿烂地摇摇头,连声道:“不累,不累,大嫂不用这么纵容我,妹妹不会累的。”

本来林娴娘十五六岁年纪,总是有些深沉过度的感觉,今日这样一副欣喜上面的模样,倒是多了份她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稚气和娇憨,让邱晨也多了一丝感叹和怜惜。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第二天吃过早饭,邱晨就把陈氏和顺子家的叫了过来。

“咱们家人口渐渐地多了,过几日还要添人……以后事儿多了,也得规划一下,每日早上辰时,开始在三进的倒座里处理后院的事情。各处要办什么事儿,或要人要东西,或领银子,就在那个时辰过来请示,或准或需要再商量,即时定下来处理了。事儿不多,我估摸着半个时辰也就够了。你们两个琢磨琢磨,厨房、阵线上几处,先把人员再捋一遍,每处定一个管事。顺子家的仍旧统管着内院各处,陈氏专管着人情往来。有什么我想不到的,你们也提点提点,都是大户里出来的,规矩上比我知道的多。”

此话一出,陈氏心里有数,顺子家的却露出一脸意外的喜色来。

这些日子,随着陈氏渐渐得了太太的欢心,她总是觉得自己上不了前了。这回邱晨一安排,她统管内院,那就是总管嬷嬷,这个家里,也就比大管事大兴稍差那么一点儿,真正的掌握了实权的。反观陈氏,只不过是让她打理人情往来,这个活计虽说比较露脸,可毕竟如今林家新兴腾起来的人家,往来走动的人家很是有限,统共那么两三家,能有多少事!没事儿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权力,竟是将陈氏闲置起来的样子!

顺子家的欢喜无限地答应着,态度言语自然也就随和起来,跟陈氏低声商量了一下,很快就定了针线上一个管事,大厨房一个管事,剩下的浣洗打扫的粗活儿,就暂时仍有顺子家的打理着,并没有另外安置管理人员。

片刻功夫,顺子家的就将两人商量的结果报给了邱晨:“……太太,暂且这样用着,等来了新人,人口多了,咱们再商议着安置,您看看可好?”

“挺好。”邱晨笑着点点头,将给林娴娘请先生的事情说了,“绣娘教针线,可以在五小姐的房里。教书的先生毕竟不方便进后院,顺子家的看着把一进院的西侧间收拾出来,让五小姐去那边上课吧!”

顺子家的连忙曲膝答应下来。

找绣工的事情很顺利,大兴前些日子找绣工了解了很多行情,很快就找了两名专职在高门绣户中教授小姐们的绣活的绣娘来。邱晨叫来林娴娘自己挑选,她大大方方地挑了一名看上去稍嫌刻薄,绣工却好一些的绣娘留了下来。

大兴这一次带进来的,除了教林娴娘的绣娘,又着黄婆子带了十几个小丫头过来。十几个小丫头的年龄跨度比较大,有三个十二三岁的,剩下的有十来岁的、七八岁的,个个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看的出是黄婆子用心挑选过的。

邱晨跟林娴娘坐在上手的罗汉榻上,邱晨笑道:“五妹妹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这一次特意让黄婆子带了几个大些的,妹妹自己挑一挑,看着合心的留下。”

“大嫂,我……”林娴娘下意识地想要推却,看到邱晨含笑的目光,终是没有说出来,笑着点头应下,回头在几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身上端详了片刻,又叫上来问了几句话,就留了一个看上去面相敦厚的,林娴娘给她改了名字,叫冬月。

“大嫂,妹妹挑好了!”林娴娘一边招呼着冬月给邱晨行礼,一边笑道。

邱晨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言,转而挑起小丫头来。

这一次黄婆子真是用心了,这十几个丫头,都是家世清白、容貌清秀,又不太过照耀艳丽。虽说这个时候难免有些拘谨,但应对还算得当。礼数看得出,黄婆子也教导过,粗略也能过得去。

邱晨挨个问了一遍,索性也不费心了,全部留了下来,交给陈氏和玉香教导。先跟着学上十天规矩,也顺带再挑选挑选,然后再分到各处去。

这些丫头子,邱晨打算是分别交给绣娘学针线,交给陈氏学上灶,若是有机灵的,挑出一两个来,教导着认字算账……教她们一技之能,从小教出来的,用着才放心。将来她自己用,或者给满儿做陪房,都用的上。

丫头子被陈氏和顺子家的带下去沐浴换衣裳,再分配房间,领取被褥用具之类去了。

邱晨也不着急,留了黄婆子说说话儿。

“今年灾年,你这生意可有影响到?”

黄婆子未语先叹了口气,道:“不瞒太太说,婆子这生意,灾年不灾年的,影响倒是不大,时逢灾年,百姓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多,人口还便宜些……唉,婆子虽是为了糊口不得已做了这一行,做了也有小二十年了,可每回看到卖儿卖女的场景还是跟着心酸……说起来,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托生的人家穷,吃不上饭,眼看要饿死了,实在没办法才卖儿女,今年灾年更是如此,这些有儿女可卖的人家,得些银钱或许还能逃个活命,若是连个儿女都没得卖的,说不定就难熬这冬天去……”

林娴娘盯着黄婆子,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却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邱晨微蹙着眉头,问道:“朝廷几次赈济,重阳节时还搞了赈济义卖……到现在,赈济粮款也早该分发下去了,怎么还会有人饿死?”

黄婆子看了看邱晨,抹了把眼角,摇摇头道:“太太有所不知,赈济银粮赈济的是灾区、疫区,那些没有经灾,也没有发生瘟疫的地方,哪里有赈济银米给啊。可那些人虽然没招灾,没经瘟疫,可好些人当初都撇家舍业地跑出去避难了,秋粮一点儿没有,连点儿干菜都没有,一趟避灾又把家产哆嗦了个精光,如今,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邱晨瞠目片刻,然后恍然叹息。

她之前总想着灾区疫区百姓的日子难过了,还真是忽略了非灾区的百姓,因为避祸抛荒了农田,不但秋粮颗粒无收,好些连秋种都没有,没有秋种,也就意味着,明年的夏粮同样没有收获……这个时候的亩产低,百姓们辛苦一年,风调雨顺的前提下,也就刚够糊口的,基本上没有剩余。若是一季受灾,就会饿肚子,若是连续两季都没有收获,可就不是饿肚子了……何况,如今入了冬,冰天雪地的,想要挖棵野菜都没处寻摸去……也就难怪连黄婆子都感叹了。

邱晨思量着,若是之前秦铮说了算,她还可以提议官府以工代赈,修筑河堤,那些灾民们能找到个活计,一家人说不定就能活下来。可如今来了个三皇子,唐文庸干脆避其锋芒回了京城,秦铮也同样韬光养晦……哎,这个机会说不定秦铮也能用上!

政见上的分歧,总比他每次都弄得满身是伤强得多!自污嘛!

又跟黄婆子聊了一回,邱晨收获还是颇大的。这些婆子经常出入各个高门大户,消息最是灵通,皇三子到达安阳府不过三几日功夫,据说已经抬了两个容貌姝丽的民女进去。由此,也可见三皇子杨璟郁好色贪花之名并非虚名。

黄婆子说的很夸张,满脸感伤道:“好好地闺女,就这么一顶青衣小轿抬进去,别说名分没有半个,只怕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邱晨瞥了林娴娘一眼,见她一脸疑惑,却又碍于未婚的身份不好询问,于是就代替她问道:“这是什么话,那是皇子,说不定将来就是……咳咳,这要是得了势,那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尊贵和福气呐!”

这句话让黄婆子微微一怔,目光探究地看向邱晨,见她已经淡然地捧了茶喝起来,再转眼看到旁边容貌姝丽的林娴娘……这些婆子做这个行当久了,一双眼早就连成了火眼金睛,最善于察言观色了。这一看之下,心里大致也就明白了,略略沉吟了一下,叹着气道:“太太这话,也就是说给那些未谙世事的小姑娘们听听吧,婆子是无论如何不赞同的。”

略略一顿,目光扫过邱晨和林娴娘的表情,黄婆子更加确定自己猜对了,于是越发地卖力夸张道:“皇子什么的,老婆子没见过,也不懂。可这城里的公子少爷们,老婆子可真真是见得多了,多少公子少爷看着那花朵儿般的闺女抬进去,那还是做妾呐,可是怎么样,十个有九个半都没个下场……那些公子少爷既然爱这如花的容貌,又怎么会真正爱那一个人,不过新鲜上几日,也就厌了,烦了,自然有更好看的更新鲜的花儿等着他们去采……那不新鲜的花儿,或卖或送,不过是一句话……唉!老婆子见得多了!”

邱晨的目光扫过林娴娘渐渐惨白起来的脸色,衬度着也差不多了,就咳了一声,笑着吩咐玉香:“听黄嫂子说了半晌话,定然口渴了,快给她送一杯好茶来解解渴!”

黄婆子也作恍然状,半抬起身,满脸愧色道:“太太见谅,老婆子忘形了,居然当着五小姐说起这话来,真真是该打!”说着,抬手拍在自己脸颊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邱晨淡淡地笑道:“罢了,黄嫂子也是说者无心。五妹妹也别害怕,咱们家虽说不是说什么仕宦大族,可如今的日子也过得去,哪里会有那种事情!”

林娴娘这会儿心里翻江倒海的,酸甜苦辣滋味难言。强笑着起身福了福道:“大嫂不必担忧,妹妹无碍。大嫂,妹妹好奇绣娘的针线,我这就带她去看看绣工了。”

邱晨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过会儿天色暗了,记得让人早早点上蜡烛。你也别心急,学什么都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林娴娘曲曲膝应了,带着自己刚刚挑选的丫头冬月,又叫了请来的刺绣师傅,一起回她的西厢房去了。

看着林娴娘出了门,邱晨转回头来跟黄婆子谁也不再提刚刚的话题,转而说起了这一次送来的几个小丫头,黄婆子一一交待着小丫头的来历家世,邱晨仔细地听了,完了真诚地道了谢,让玉凤拿了一半的身价银给了黄婆子,接了十几分卖身契,送了黄婆子出去了。

邱晨进了东里间,踢了鞋子上了炕,舒展着腿脚身体,倚着一只大迎枕,开始琢磨起来。

当天晚上,林娴娘推说身体不舒坦没有过来用晚饭,邱晨过去看了一眼,就见林娴娘坐在窗前,神色黯然,看到她才强撑起一抹笑来。邱晨泛泛地宽慰了她几句,让人送了一份清淡的病号饭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林娴娘就好了起来,又过来邱晨这边用早饭了,神情气色几乎都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了,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感佩,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究竟要经历多少坎坷磨难,才能锻炼出这等深沉坚韧的心志来!

能劝的邱晨也尽力了,再怎样,她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索性也就丢开这些,只小心翼翼地约束着家里人,尽量不要外出,安静地等待三皇子杨璟郁离开安阳。

寻找作画先生的事倒是顺利,又过了两日,林旭就带着郭铭恂来了趟林家,推荐安阳一名姓石的画师,最擅长工笔花鸟;还有辉县一位王姓画师,最擅长的则是山水写意。

虽说,用于刺绣基础,工笔花鸟更加实用,邱晨还是去问过了林娴娘。果然,林娴娘有自己的注意,她选的是那位擅长山水写意的王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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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捂着脸爬走……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是我自私

第二百七十一章不是我自私

将林娴娘安顿在家里,邱晨算是暗暗松了口气。家里的事情划分了责任,有陈氏和顺子家的打理,最后有林娴娘把关处理,邱晨基本算是甩开了手。

擅长画工笔花鸟的安画师,邱晨也没浪费了,询问过人家的意见后,直接打包送回刘家岙,给孩子们做美术老师去了。

这一切忙过去,已是邱晨来到安阳城的第五天,也是三皇子杨璟郁入住的第六天。秦铮虽然也随同杨璟郁来了安阳,却特别安静,安静的几乎不存在一般。倒是三皇子杨璟郁高调的很,每日由无数侍卫护持着,在第二天聚集了乡绅富贾认捐之后,据说募集了三十多万两银子。然后,衙役驻军兵丁就开始四下里去各个村庄召集民夫,开始修河工。当然了,安阳县这边没有决堤的易水河,却也有洛河、小清河、马夹河……大大小小六七条河流。

三皇子杨璟郁不愧是皇家出身,上来就是大手笔,竟要求所有河流疏理工程一起开工,而且,在二月底春汛之前,就要全部审验完工,定下这个计划,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杨璟郁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儿,但要实现,可就非常难了。要知道,这里可是纯正的北方,进了十月,土壤就完全封冻了,特别是河边的土壤,因为近水,土壤水分含量高,冻结的硬度也要比大田里的土壤高的多,简直跟石头差不多。壮劳力一铁锹下去,也只能啃下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泥土来。就这个速度,想要在短短的三个月里,把河流工程做完,简直是太难了。

于是,就搞起了人海战术。三皇子下令,男丁凡满十四岁,未足六十岁的,统统征夫修河工。因故因病不能参加的,每人需出二两银抵。

这道命令一下,怨声四起。

二两银子,别说时值灾年,就是丰收年份,大部分农户也攒不下二两银子。何况,是每人二两银,人口多的人家,又何止二两?

而且,征夫还是义工,河工工地上只管每人每日两顿糙米饭,再无半分报酬。那些本来就几乎温饱不继的家庭,劳力被征去修河工,剩下的老弱妇孺又去哪里踅抹银钱粮米?这个冬天怎么挨下去?

征夫令一下,邱晨正在喝茶,手一抖,细瓷甜白釉的茶碗子就滚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进来传讯的秦礼怔了一下,玉凤两忙上前将碎瓷片打扫了出去。

“夫人……”秦礼看着邱晨的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叫了一声。

邱晨摆摆手,“我没事,你,你们都下去吧。”

秦礼有些无助地瞥了玉凤一眼,两个人默无声息地垂着手退了下去。

纵观历史,为上位者,几乎没有哪个真正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过,明和昏的区别不过是做法是否含蓄罢了。就如这位三皇子做出这样的安排,大多数人也不过是觉得严酷了些……或者,有人还会窃喜,恨不能三皇子做出更没脑子的事情来,从而给予他们攻讦的理由……又有谁会想到,某一户人家,许多户人家,正因为三皇子如此的决定命令,从而老人孩子无人供养,衣食无计,在寒冬中饥寒交迫,甚至活活冻饿而死呢?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很有些丧气地依靠在炕上,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开始琢磨起来。

她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力有限,财力有限,她管不了万姓黎民,可她还有刚刚购买下来的四千亩土地,那上边的庄户,不出意外都将是她的佃户。这些人,邱晨并没有简单地盘算怎么获得更多的供养,她只是把那些人当成她雇佣的农业工人,她出具生产工具和生产条件,工人做工,彼此都能够得到所需所求,就像她之前经营的庄子一样,她努力改善那些庄户的生产条件,庄户们的日子好过了,她收起佃租来,自然也就顺理充足,双赢,这是她能想到能做到的最好的局面。

想到就做到,邱晨不给自己偷懒的理由。

她扬声叫了玉凤进来,传话叫大兴过来,有事吩咐。

玉凤答应着,去没有立刻走,而是端详着邱晨的脸色,询问道:“礼师傅,还在外边候着呢!”

邱晨拍了拍脑门儿,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有些过激的反应,恐怕让秦礼心里一直忐忑着呢。转念一想,自己对于衙门里的事儿毕竟不熟悉,有些关窍搞不明白的话,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还是让秦礼传个话,问问秦铮再动作才好。

于是,把秦礼叫进来,把自己的打算跟秦礼说了一遍,然后让他传话给秦铮,询问一下,会不会有什么妨碍,毕竟,这个时候,三皇子杨璟郁在,就那样近乎神经质的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秦礼一头雾水地听着邱晨说完了自己的计划,连连点着头,抬眼看着完全看不出之前震惊愤怒表情的邱晨,心里暗暗纳罕的同时,也不由感叹,还真是跟自家侯爷相像啊,都能够这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是,要不然,侯爷也不会看上夫人!

自以为地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秦礼复述了一遍邱晨交待的内容,看邱晨再没什么吩咐了,这才躬身退下去,径直去给秦铮回话并传话了。

大兴也跟着玉凤进来,跟秦礼前后脚地进了屋,邱晨笑着道:“坐,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商量,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完的……玉凤个傻丫头,也不知给你爹送碗茶上来。”

玉凤笑着连声应了,倒了杯茶递到大兴的手里,就又退回邱晨身边侍立着。

大兴道了谢,邱晨抬抬手,这才开口把自己的打算说了,“……这几日,事态可能紧张,你别声张,只取那些庄子里看看情形,看有多少人缺粮缺衣,回来,咱们合计合计,怎么帮着他们把这个冬天过去。还有,再看看有没有有病、有伤不能服徭役的,咱们也伸伸手帮着他们过了这一关……别处的咱们没那个心力,咱们自家庄子上的庄户,怎么的也得护他们个周全!”

邱晨这一番说出来,别说玉凤,就是老于世故的大兴也觉得心里热烘烘起来。

他们这些仆人,虽说一般不愁吃穿,可真说起来还不如那些庄户呐,庄户最起码人身还是自由的,能够自主的,不像他们,别说其他,就是命也握在主家手里呢,这就让他们更加希望遇到一个开明厚道的主家,他们才能够依附着主家安稳度日。是以,邱晨这一番话,这一句‘自家庄子上的庄户,怎么的也得护他们个周全’,就让大兴和玉凤特别感动。

那些庄子刚刚买下来,主子连去看一眼都没有呢,就能想着安排人‘护他们周全’,他们这些仆人自然亲近得多,只要不生出其他要不得的心思来,自然也会被一直庇佑着……这一点,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无疑比什么都重要。

大兴起身,郑重地躬身道:“太太放心,小的这就启程,去各个庄子上仔细查看查看,摸清情况就尽快赶回来!”

邱晨瞥了炕柜上的座钟一眼,笑着道:“也不用这么急,这都巳时末了,你先去看看带上谁一起,我让厨房给你们把饭送过去,你们热乎乎地吃饱了上路也差点儿冷。”

大兴心中热烘烘地躬身谢了,这才退了出去。

邱晨打发玉凤:“你娘不在这里,你跟着去帮你爹收拾收拾,看着他穿厚实些,别冻坏了。”

玉凤满脸欢喜地答应了,追着大兴去了。

半个时辰不到,邱晨这边刚刚摆了午饭,玉凤转回来说大兴吃过饭,带着二魁一起去庄子上了。邱晨答应着没多说什么。放下心来,跟林娴娘一起吃了午饭,林娴娘转回自己房间去学习刺绣,秦礼也回来,交了一封信给邱晨,是秦铮写过来的。

邱晨打开来看了,信件开篇就说‘一切皆好勿念’,然后就直接转到邱晨庄子上的事情。对于邱晨的计划,秦铮并不反对,只是叮嘱邱晨有什么安排尽量低调,庄户们照应到了就行了,别弄出什么动静来。

这一点,恰好也与邱晨的打算吻合,邱晨也就放了心。

继而,秦铮又写道,说两日后,三皇子杨璟郁就要离开安阳,回转正定府,只留下工部的一名员外郎负责督修河工。秦铮还提到,杨璟郁回转正定,他之前的差事也就交接完毕了,他会随着三皇子杨璟郁一起上路,只不过,他不是去正定,而是经正定回转京城了。

差事办完了,要先回京复旨,至于,以后会接什么差事,会去什么地方,那就要看上命所在了。

之后,秦铮又叮嘱她,三皇子杨璟郁未离开正定前,一定要多加小心,琉璃什么的先搁着,制药制皂那些事情,就先注意些,不要再扩大了……

这些话,邱晨也颇有同感。

从杨璟郁逼着乡绅富贾们认捐,还有强征民工修筑河工诸事上,足可以看出这位杨璟郁刚愎自用,强梁粗暴,真正没理讲的……遇上这种人,人家的地位偏偏还高的离谱,万姓黎民除了忍耐,又有什么法子?

不过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罢了!

只是,这个爆发没人轻易会做。有家人有父母妻儿的,有好日子过,或者没好日子,却也能够苟延残喘,又有几个会去犯那种诛九族的大罪呢……

信看了一遍,那样清冷的人,却句句叮咛,字字关切……让人心里不自由地生出一股浓浓的暖意来。

只是,信中提及的离别,也让人颇有些轻轻离愁。

这一别,照眼下的情形,她并不能前去相送。

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轻轻地叹了口气,邱晨抬眼,才发现秦礼还站在身前侍立,等候她可能有的回复。

顿了顿,邱晨挥挥手,对秦礼道:“你也下去歇歇吧,有什么事儿,我再打发人叫你。”

秦礼也不多问,拱拱手退出了三进正房。

在檐廊下站定,秦礼抬头看着又阴下来的天,暗暗叹了口气。侯爷就要回京了,这一去,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儿……

邱晨拿着信笺又看了一遍,想了想,终究没拿下去烧了,而是自己打开炕柜,寻出一只长方形的匣子来放了进去。

之后,邱晨就拿出账簿子开始盘起帐来。

虽说,开始制皂这一年时间,每个月都有大笔的分红进项,但开发南沼湖,在安阳程、正定城购买两处宅子,给女儿攒嫁妆,前些日子又是施粥,又是认捐,还买了将近四千木良田,还有烧琉璃的投资……大笔的银子花出去,手里虽然还有些积蓄,却也要盘算着花了。

眼瞅着,俊文过年就十七岁了,俊书也十四了,最晚一两年就都要说亲了。林旭明年也要进府城参加秋闱,照目前郭大老爷的严格要求和教导,不说考多靠前,通过的几率还是很大的。秋闱之后,紧跟着就是进京的春闱……一切顺利,考中进士,一半年的俸禄也没多少,都需要家里贴补,之后,还有说亲娶亲……

好吧,邱晨的思维比较快,想得比较远,不过片刻,就把几年,乃是十年后的事情都想到了……

不过,她想的也没差,孩子们眼看都大了,花钱的事情一桩桩也都来了。作为实际上的一家……三家之主,她不得不早早打算起来。

邱晨拿了算盘,将这一年的收入、支出算了一下,核对了一下手头的现银,还有不到三万两,若是算上应收和即将收入的红利,大概能有四万左右。这些银两看似不少,但真的要拿出来赈济谁就不够看了,单单救济一下自己庄子里的庄户,倒是应该没问题。

算过账,查看过自己的财务后,邱晨略略放了心。银子差不多够,然后就要看大兴带回来的调查结果了,看需要救助的庄户有多少,具体又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只需要拿一点儿银子出来就可以,还有没有病弱的银子都不能解决的……

合上账簿子,邱晨在脑海中飞快地琢磨出几个方案来,自觉几种可能的情况都有了应对之法,她这才将这件事放下。

“大嫂!”林娴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邱晨抬眼看了下座钟,已是下午申时中,林娴娘每日下午的课程该上完了。这才笑着应声,叫了林娴娘进来,并将账簿子、算盘之类都交给玉凤收起来。

林娴娘带了一块素白的茧绸帕子来,帕子一角绣了一朵白色的玉簪花。

“大嫂,你看看我学着绣的……”林娴娘将帕子捧到邱晨面前。

邱晨接了帕子,展开来迎着窗户的光亮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笑着道:“五妹妹果然用功了,这玉簪花绣的已经很好了。”

林娴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羞涩道:“这是大嫂看着自家妹妹好……师傅说我还算用功,就是这活儿要细细的琢磨锻炼,仅仅掌握了针法还不行,有形无神。”

邱晨将帕子放下,笑着端了茶杯,示意林娴娘也喝茶,一边笑道:“五妹妹也忒心急了些,你学刺绣才多少时候,能绣到如此,已经是很不错了。先有其形,才能再赋其神,这个你师傅说的没错,需要慢慢地锻炼,孰能生巧,急不来的。”

林娴娘满眼笑意地点着头:“嗯,我知道了,大嫂。”

接下来,邱晨又问了几句林娴娘读书和作画学习的事情,林娴娘也一一应答了,说了片刻,林娴娘话锋一转道:“大嫂,在家里待了这几日,妹妹那份浮躁的心思才渐渐安宁了。这几日,妹妹越来越觉得之前是自己想岔了,不该那么浮躁……嗯,妹妹出来也有三四个月了,家里就老太太和黄姨娘两人,妹妹想着回家看看,多陪陪老太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林娴娘突然想要回刘家岙,但邱晨还是很乐意让她回去的。回到刘家岙,将她交到林老太太手中,她也能少操不少心,不用整天还得为她担着心受着怕的。

“哦,妹妹能这么想,能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老太太必定高兴。两个铺子如今已经理顺了,名声和口碑也算是打出来了,剩下的就急不得了,就要时光岁月的慢慢积累了……你只要把铺子里安排好,回去住着和在这里,也没什么差别,月底和季底核一次帐也就够了。”

林娴娘垂垂头,略一迟疑道:“只是,妹妹刚刚开始上课学习,几位师傅也是好的,妹妹若是回去,就不知几位师傅肯不肯随行。”

邱晨微微挑挑眉,笑着道:“其他两位不说,你可问过你的刺绣师傅?”

林娴娘笑笑道:“刺绣师傅家里也没有多少牵挂,倒是答应跟着我回乡。”

邱晨微微一笑:“另外两位师傅,我去问,若是肯,就带了一同归去,若是不肯,那再找师傅也不是太难。五妹妹也不用挂心这个。”

林娴娘脸上漾开一层欢喜,连连点着头:“又让大嫂费心了。”

邱晨笑笑,喝了口茶道:“五妹妹又见外了,咱们姑嫂哪里这么多客套话!”

晚上,林旭回来,一家人吃过晚饭,邱晨就林娴娘要回乡的事情跟他说了,又让林旭去询问两位先生,是否愿意跟随去乡下继续教导林娴娘。

邱晨细细地嘱咐着林旭:“……客客气气地跟人家说,若是他们肯跟着去乡下,咱们每个月多加五两银子的束脩,若是不肯,你也不必多言,回来跟我说,咱们备了礼送人家离开。”

这一年多来,林旭上了县学、府学,又跟着郭大老爷郭敬诠读书,再加上交往圈子层次的提升,林旭虽仍不失纯朴敦厚,但言谈应对上已经进步了许多。

听到邱晨的吩咐,毫无迟疑地起身答应着退了出去,去前院寻找两名先生问话去了。

两位先生来到林家时间很短,不过几日,却真切地感受到林家待人的厚道,和对他们两位先生的尊敬。教的虽然是一名女学生,年龄也偏大了,却聪慧灵透,教起来也不算吃力。特别是,出来给人作先生的,家境一般都不算优越,听到主家每月加五两银子的束脩,即使有那么一点点犹豫也没了,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林旭回来跟邱晨回报了,邱晨就放了心。

第二天,林娴娘没有上课,吃过早饭去铺子里转了一圈儿,交待了一番,回来吃过午饭就着手收拾行李。

隔天,两辆马车,载着林娴娘和三位先生,由沈琥和大兴跟着,回刘家岙去了。

送走林娴娘一行,邱晨总算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自从三皇子杨璟郁来到安阳,又知道林娴娘怀着高嫁的心思,邱晨就时时担心着,只怕一个不注意,林娴娘为了进入高门做出什么事来。也怕林娴娘没做什么,却被三皇子杨璟郁看上……这回,人打包送回刘家岙去了,交到林老太太手里,她也终于能够放下心了。

这次回到安阳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邱晨又尽量避免引人注意,就没有四处走动。是以,当秦礼传了消息回来,说三皇子杨璟郁已经离开安阳,返回正定县的时候,邱晨就放轻松,准备帖子,派人送去郭府和唐府,准备过去拜会。

同时,邱晨也让人打听了廖文清母亲的病情,说是因为抢救及时,好药可着用,高氏的病情再次稳定了下来,只是明显比上一次发病后的情形又遭了一些,几乎不太敢动,稍稍活动一下,或者说话多一些,就会感到憋闷……

邱晨得了这个消息,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让钰良跑去廖府,想办法给廖文清的小厮递了个信儿,让廖文清抽个机会过来一趟,她有话对他说。

钰良年纪虽小,这一年来跟着林旭也算长了不少见识,这小子本身也很机灵,这一次的差事办的很不错,不到中午就来向邱晨回话:“太太,小的见到了乳香,乳香进去跟廖三少爷回了话,出来说,刚好廖家太太今儿病情有所好转,廖三少爷能出来一趟,只不过,过来咱们家可能来不及,就请太太去南湖边的掬月轩见一面……”

掬月轩是南湖边的一动酒楼,临水而建,月色大好之时,明月悬空高不可攀,湖面映月却仿佛伸手就能掬在手中,是以得了‘掬月轩’之名。

邱晨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挥手笑着赏了一个银豆子给钰良,打发他们都下去,自己转身从炕柜抽屉里摸出装治疗心脏病药物的匣子,手指抚在几只细瓷小瓶上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合上交给玉凤:“你收拾收拾,待会儿跟我出去。”

不管高氏对她态度如何,邱晨本质上是理解高氏作为母亲的一片心的。当然了,理解归理解,她并没有受虐倾向,让她完全不顾高氏的态度,甚至引申到廖家其他成员的态度,硬着头皮嫁给廖文清,指望隐忍和讨好去换取些许好脸色过日子……她还是受不了,也做不来。当然,她看的清楚之下,也绝对不会去做。

廖文清是不错,若是没有这些阻碍,她或许也会考虑嫁给他,安分平静地过日子。但是,廖文清再不错,也不能让她放弃自己的尊严,更不会忽略孩子们可能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她尽力善待每一个人,当然是在善待自己和亲人、身边人的基础之上的。

或许,有人会说她自私,没有牺牲精神,但她就是她,她有权力,也有能力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

若真的要询问原因,或许还有一个,那就是,她对廖文清的感觉只是欣赏,还有合作伙伴的默契,但真的不够爱。也或许,太过理智的她,永远都不会做出那种为了爱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事情。因为,她坚信也坚持,爱是互动,前提就是互相尊重和平等。

高氏,廖文清的母亲病重,在得知没有太好的治疗办法后,邱晨经过考虑,还是决定把之前做好的治疗心脏病的药物拿给廖文清。她做不到漠视不管,这与她打不打算嫁给廖文清无关,只是,作为廖文清的生意合作伙伴,知道伙伴的母亲重病,而她恰好有可用之药,她也应该把药送过去,以尽心意。

当然,若是普通的合作伙伴,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登门送上,正因为高氏的病关联着她,所以,为了避免高氏的病情变化,也避免招惹什么口舌是非,所以,她才让钰良去给廖文清传信,约廖文清出来相见,再把药给他。

药交给廖文清,尽了这份心意,她也该做个决断了。她跟廖文清不合适。

虽然考虑清楚了,也做了决断,邱晨还是做不到轻松着毫不在乎……

她沉默着梳洗了,换了一身烟紫色素缎绣了丁香的窄袖褙子,下边配了一条素白绫绣了紫色缠枝花纹的宽幅裙,任由玉香取了那件靛青色狐皮斗篷披上,接过春香递上来的手炉捧在手中,邱晨抿了抿唇角,走到一进院,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在秦礼的护卫下,缓缓驶出家门,驶出官帽儿胡同。

------题外话------

晚了,鞠躬抱歉……没有理由!

第二百七十二章 潇潇掬月轩

第二百七十二章潇潇掬月轩

掬月轩景色美在春、在夏、在秋,如今已是隆冬时节,湖水冰封,杨柳落叶,湖面上因为没人光顾,大大小小几场雪累积下来,却是白茫茫一片,形成了一种冬季掬月轩的别样风景,萧条中带着凝重和肃杀。

林家的马车在掬月轩前停下,玉凤先踩着脚凳下了车,又返身扶着邱晨走下车来。

靛蓝色的狐皮斗篷罩在头上,只露出一张白皙清丽的脸庞,目光一转,扫见寥落萧条的南湖景色,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就收回目光,带着玉凤往掬月轩里走进去。

刚刚踏进掬月轩,乳香就飞奔着从楼上跑下来,迎着邱晨行礼道:“见过杨淑人,我们三爷……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乳香虽然比没药心眼儿多,眼头灵活,可跟邱晨和林家人混的烂熟,平日里见到都是笑嘻嘻地一副亲热劲儿,今儿的乳香却没有多少笑意,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甚至带了些凝重和忐忑……应该是廖家太太高氏的病情严重,捎带着让这个小厮都情绪低落了吧!邱晨如是想。

朝乳香点了点头,邱晨没有多说,提步上了楼梯,径直跟着乳香往二楼的一个雅间走去。

前头,乳香已经在一个雅间门前停住步子,转回头侧着身,向邱晨做出邀请的姿势来。邱晨顿了顿步子,吸了口气,正要进门,经过乳香身边,却听乳香极小声地叫道:“淑人……”

“嗯?”邱晨顿住身形回头看过来。

乳香看着邱晨,满眼的担忧和忐忑,嘴巴动了动正要说什么,雅间的房门却从里边打开了。

邱晨之前正要进门,因此离着房门极近,房门这一开,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凝神往里看去,这一看,邱晨不由愣住了。

房门内站着一个人,身形、容貌都跟廖文清很是相似,只是,年岁上差的太远。廖文清是俊逸倜傥的青年公子,门里这位花白的头发、胡须,还有脸上掩盖不住的皱纹、眼带都明晃晃地宣示着岁月流逝的痕迹。

微微一怔,邱晨就明白过来,眼前这位老者,应该就是廖文清的父亲。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廖家家主廖家丞。

也在同时,邱晨已经明白了如今自己的处境,同样也明白了乳香脸色异常的缘由。

约她来掬月轩的不是廖文清,而是这位廖家家主。至于原因嚒,无非就是她跟廖文清的关系……

邱晨微微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丝轻讽,心道,如此,也好!

廖家丞目光如鹰,在邱晨看过来的同时,也在打量眼前这个妇人,这个让他廖家家产不到两年时间翻了一番还要多的女子。之前,他也曾遥遥地看过,却从未如此时离得这般近过,自然也没有这么看得这么清楚过,清楚地,让他很确定地捕捉到了妇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瞬而的了然,以及继后嘴角的那一抹轻讽……

顶着自己儿子的名义,邀约儿子中意的女子见面,廖家丞心里不是不惭愧,不是不羞窘的,也因为他心里抱着羞窘和惭愧,在看到邱晨拿一抹轻讽之后,就不由地由羞生出一股恼怒来。

难怪老妻在云家归来后,那般生气,气得一病不起,看今儿这妇人的样子,那日还不知怎么给老妻难堪呐!

这种打量,还有廖家丞的表情变换,邱晨都没有过多地理会,只是又退了一步,退到了弓着头希望做隐身人的乳香身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问道:“乳香,这位是……”

这会儿,乳香再想装隐形人也不能够了,心里往外泛着浓浓的苦涩,乳香也得强撑着抬起头来,强挤出一丝苦笑来,给邱晨介绍:“淑人,这位是我们……”

廖家丞倒也是商场上打混了几十年的,这点儿担当还是有的。自然不会跟高氏那样当场落了下乘,笑着截了乳香的话头,拱手道:“这位就是杨淑人吧?久闻大名,一直未能得见……呵呵,以杨淑人的聪慧,想必也猜到了我的身份……我姓廖,廖文清是我的不成器的小儿子,之前,得蒙杨淑人多多照应小儿,廖某一直心怀感激,今儿才得机会跟杨淑人道声谢!”

这一篇话说出来,廖家丞姿态放得很低,把邱晨抬得很高,几乎是平辈论交的姿态了,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也把廖文清跟邱晨二人隔开了一道鸿沟。

邱晨从乳香身上收回目光,也面带微笑,略略福了福身算是还礼,道:“廖老爷这么说,实在让我汗颜了,说起来,当初还是多承贵公子和廖家多有照应才是。”

邱晨不称伯父、叔父,反而称呼廖家丞为‘廖老爷’,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了。

“哈哈,杨淑人果然不俗,请!”廖家丞侧身闪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廖老爷,请!”邱晨含笑点头,带着有些惶惶然茫茫然的玉凤进了门。

房间四角生着四个旺旺的炭盆子,临湖的窗户大开着,却并不觉得冷。

邱晨进了门,跟廖家丞想让着入了座,乳香跟进来给两人送上了新茶,又逼着手退了出去。廖家丞目光扫过邱晨身后的玉凤,玉凤垂着头站在邱晨身后,邱晨却对他的目光恍如未见,只是端了茶,慢慢地用杯盖打着水面上的浮茶,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淡定从容。

廖家丞也端着茶,慢慢地呷了一口,终于首先开口道:“前几日,老妻患病,承蒙杨淑人遣人探望问候,说起来,也未曾道谢,实在是失礼了。”

邱晨端着茶杯,缓缓转过目光,望着廖家丞含笑道:“廖老爷实在是客气了。廖林两家合作生意已近两年,彼此也算是伙伴了,廖太太患病,本礼应我亲自前往探视,只是想着家有病人,我去了反而有所搅扰,这才遣了家人前去探望问候……看廖老爷今日精神气色皆好,想必是廖太太的病已痊愈了吧?”

“呃……呵呵,呵呵……”廖家丞被噎了一口气,干笑着掩饰了自己的尴尬,片刻方道,“承蒙杨淑人动问,老妻病情虽然尚未痊愈,却也稳定了……呵呵,我廖家毕竟是医药传世,勉力尽心医治,老妻的病情应该会很快好转,痊愈,也不过是功夫未到……呵呵,杨淑人也是深谙医术方药之人,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么!”

邱晨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言。垂头喝起茶来。

廖家丞觑着沉着淡定,丝毫看不出窘迫慌张的女子,心下暗暗闷气。

自家的小儿子为了她连跟在身边十余年的大丫头也给打发了,更是扬言为她不再纳妾,老妻也因她病到如今,几入膏肓之地,她作为始作俑者,居然如此淡定从容,没有丝毫慌乱……这是根本没把廖家放在眼里,还是根本没把文清放在心上?

闷气的同时,廖家丞又对眼前的女子难免敬佩、赞赏。这样沉着、冷静、睿智的应对举止……别说是妇道人家,就是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别说相比只知局限在后宅内院的大儿媳二儿媳,就是自家三个儿子……也多有不及!

也难怪自己那个傻儿子对她一往情深,眷恋不已了。若是真的能够将其娶进门,说不定真的如小儿子所言,能把廖家带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是,今儿自己要挟乳香假传消息约她相见……这些都不用想了。

说起来,竟是自己举止鲁莽了么?

廖家丞心里纷乱烦杂,一阵苦一阵涩,一阵后悔一阵自责一阵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什么滋味……

邱晨缓缓地喝了两口茶,见廖家丞看着身前的桌面微微地发着怔,神色难辨,也不知思量着什么。她也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跟他耗着了,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含笑道:“廖老爷邀约至此,想必是有什么指点吧?廖林两家合作多时,也算是相互信赖,廖老爷有什么指点请尽管直言,不必客气!”

廖家丞下意识抬起头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喉头涩涩地滚动了几下,这才开口道:“杨淑人客气了,指点不敢……既是杨淑人如此爽快,廖某也就厚颜一回……杨淑人与我那不成器的三子相识较久,那个,杨淑人想必也知晓,我那三子今年已是二十一岁,眼看着过了年就二十二了,虽说长子次子都已生下孙子,不指望他承嗣,可为人父母者,不就是盼着儿女们成家立业么,特别是老妻病重,每每提及三子的婚事,总是忧心不已……那个,偏偏那不成器的小子牛心左性的,老妻多次为他议亲,都被那小子推拒了……咳咳,不知杨淑人可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究竟是什么心思……呃,廖某也是心急如焚,又别无他法,只好冒昧向杨淑人相询,失礼之处,还望杨淑人包涵则个!”

邱晨勾勾唇,笑的轻松愉快,道:“廖老爷和廖太太不过是一片为人父母之心,何来失礼之处。我也有一双儿女,自然懂得廖老爷和廖太太的心情。”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看着廖家丞道:“至于廖老爷相询之事,三公子并未对我提及……不过,以我拙见,不过是廖三公子年少才高,心怀远大,踌躇满志之际,一时还不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苦心和孤诣罢了。廖老爷和廖太太不妨就放松他自在几年,随着年龄见长,想必总有一日,廖三公子定能醒悟体会到父母不易,届时,自然也就一切顺遂,如了您二位的意了。”

廖家丞完全怔住,虽然之前从邱晨的表现上他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真正听到邱晨如此说出来,还是觉得意外。

难道,自家小儿子那般坚持、执拗,都只是一厢情愿不成?

就连站在邱晨身后的玉凤,都一下子愕然地抬起头,飞快地瞟了自家太太一眼,又重新垂了头。

邱晨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廖家丞的惊讶,也注意到身后玉凤的异样,大大方方地看着廖家丞笑道:“廖老爷也不必太忧心,少年儿郎心性纯善,有些时候会执拗些也是寻常之事,过些日子,自然就会放开了,再回首看时,说不定就只剩下一笑置之了。”

说着,邱晨站起身来,对廖家丞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廖老爷话也说完了,我也就不再耽搁了,就此告辞!”

说完,再次含笑颌首,看着廖家丞也站起身来,怔怔地还未回过神来开口说什么,邱晨就已经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玉凤慢了一步,紧紧抱着手中的匣子,飞快地追了出去。

走出雅间,乳香满眼忐忑,满面羞愧地垂着头站在门外,低低地叫了一声:“淑人……”

邱晨笑笑,顿住脚步道:“你做的没错,不必自责……嗯,回去后好好照顾好你们公子,莫要……”

莫要什么,邱晨没有说下去。也实在没法子说下去了。

从此之后,廖文清所许的姻缘再无可能,只是希望那个年轻男子,以后顺顺遂遂地,找到真正的合适的女子,幸福美满吧!

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在邱晨的嘴角溢出,她不再停顿,径直带着玉凤下了楼,走出掬月轩。赶车过来的秦礼有些愕然地看着如此快就出来的邱晨,随即匆匆道:“夫人且稍候,我这就去套车!”

乳香、廖家丞都没有跟上来。

邱晨重新戴了兜帽,带着玉香站在掬月轩门侧,扭头看着白茫茫的冰封湖面,微微眯了眼睛。难怪刚刚就看着这片冬景萧瑟寥落……原来是一曲未终就已戛然。

在掬月轩,登车返程,一路上邱晨都神色平静淡然,看不出丝毫异色。

回到官帽胡同的林家,邱晨没让惊动任何人,直接进了三进的东里间,也不用玉凤春香动手,自己除去身上的斗篷,再除去外出的大衣裳,一一交给玉凤春香收叠好了,这才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春香看看玉凤,玉凤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能说出什么,垂手恭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一直挺直的肩背这才颓然地耷拉下来。邱晨踢了鞋子,爬上炕,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挤进炕角,蜷缩着身子,双臂环膝,将头脸深深地埋进膝间……只觉得浑身疲惫的几乎支撑不住,却并没有哭,甚至一丝泪意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借着这个人类胚胎时最原始的姿态,来缓解自己身体和心灵的疲惫。

她很想告诉自己,本来就打定了注意,廖家丞如此行事,不是恰好给她合理的借口么?

理智是这么想的,可内心的某一处,还是觉得不好受。说不上什么滋味,似苦涩似伤痛似不忍似担忧……纠集在一起,憋在她胸口,让她感觉喘不过气来,心里,竟觉得什么东西丢失了,空落落的……

只是,邱晨毕竟不是青春少艾的少女,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让她去感叹忧伤,伤春悲秋……

抱着膝头坐了不多时,玉凤略略带着忐忑的在外头通报:“太太,我爹爹回来了……”

邱晨从膝头间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又吐了一口气,自觉气息平和回复了,就从炕角里挪出来,一边下炕穿鞋,一边道:“让你爹在外间里稍等,我就来!”

玉凤隐约松了口气,言语放松着应了一声,回头跟她爹爹大兴传话去了。

邱晨下了炕,及了鞋子,来到妆台前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还好,几乎没有蓬乱松动处,脸上……她几乎从不擦脂抹粉,这会儿只是脸颊因为闷在膝头有些压迫的发红,想必缓上片刻也就看不出来了。

不必整理妆容,邱晨转身取了一条鸦青色百褶裙系了,又拿了一件春水色褙子穿在身上,整理妥当了,回头看看镜中,果然,脸颊上的压迫红已经不见了。

大兴紧赶着将四个庄子巡察了一遍,见到邱晨请了安,就开始汇报庄子上的情形:“……清和县的庄子还好,因为之前的赈济到位,庄户们虽然人丁减少了许多,但都按照人口领到的赈济银米基本能够吃到明年开春;丕县的稍差一些,人丁少的更多,也领到了一些赈济银米,到过年应该没问题;辉县和易水县两个庄子,人员损失严重,又临近决口,逃出活命的人也什么都没了,如今基本上看不到人口……小的到四周打问了打问,据说有些逃了活命的,或去了县城,或去了更远的不知什么城池,讨饭或者在粥棚领粥度日……为此,小的还专程去了趟易水县城,唉,那粥比咱家施的粥可差得远了,米汤清的能照出人影子来……就那样,一个人一天也就能领上大半碗,那些领粥的灾民,也就能将就着吊着条命罢了……”

大兴说着,长长短短地感叹着。邱晨听了也觉心情沉重,却并不为难,略略沉吟了片刻,就跟大兴将自己琢磨的计划交待了,最后征询大兴的意见:“……这些事你熟络,你觉得是否可行?”

大兴听得两眼放光,听邱晨这么问,满脸灿笑着连连点头道:“太太实在是太英明了,依着太太这样安排,不但那些庄户们能得了粮米度日,而且,田地也能得到修整,明年一开春,咱们就可以直接播种……嗯,开春种一茬春菜,收完了正好能种秋粮……”

邱晨笑着道:“我有个种春菜的法子,如今先召集庄户们把地收拾了,转过年来,稍稍转暖,就可以下种子了……一开化,咱们的菜就上市了……那个时候,市面上没有青菜,一样的青菜能多卖一倍价钱出来也说不定。”

“那是,那是,物以稀为贵,还是太太盘算的周全。”大兴越听越兴奋,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再返回庄子里去实施太太的安排去了。

邱晨没有让他紧接着返程,而是让他安心去休息一回,吃过午饭,他们再一起去趟南沼湖。

四个庄子,仅仅大兴一个人根本跑不过来,如今南沼湖基本没活儿了,邱晨就想着,让杨树勇和老何,再带上老何的两个儿子,还有之前收容的那些流民长工,一起去四个新庄子上。

嗯,明天再去郭府见见郭大老爷,跟他商量一下,最好让林旭也跟着去体察体察民情。

虽说科考不会考这些,但多接触实践事例,对开拓一个人的眼界和思维模式都有极大的裨益。这些实践中得到的知识,远比书本上的文字更鲜活,更促成一个人思考;当然了,也能更多地锻炼一个人的应变能力和交际能力,增加掌控力和亲和力,以后为官为民,往来应酬,结交攀附诸事,都是避无可避必须学会和自然运用的。

至于俊文俊书他们,暂时也没办法回去,再说,俊文俊书起步本来就比别人晚,这会儿恨不能一天当成两天用,争取尽快赶上进度参加明年的县试……他们熟悉庶务,以后有的是机会!

下午,邱晨去了南沼湖,一提,杨树勇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老何也从南边儿老家探亲回来了,也痛快答应带着两个儿子去帮忙。邱晨跟杨树勇和老何约定好第二日在安阳城西门外会和,就匆匆告辞回了城。

看时辰还早,邱晨又直接去了趟郭府,拜见了宁夫人,也见到了郭大老爷郭敬诠。把熟悉庶务的事情一跟郭敬诠说,郭敬诠也是通透的,同样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一路顺利的,邱晨的心情都跟着畅快愉悦起来。

第二天一早,大兴吃了点儿东西,就带着二魁出城会和杨树勇一行,直奔辉县和易水县的两个庄子去了。

邱晨打发了陈氏和顺子家的去唐府送了拜帖,又派秦礼去府衙给吴云桥送了封信。信的内容就是说明自己将在新购买的庄子里帮着重建,让吴云桥参谋参谋,也是给吴云桥打个招呼,让他心里有数。

一如前一次,唐知府太太吴氏很热情地见了陈氏和顺子家的,并当即让二人给邱晨带话,就中午过去用午饭,正好她养的一株山茶开花了,正要请邱晨过府赏花。

接了吴氏的传话,邱晨愉悦地笑起来,这位知府太太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泼辣。

看着邱晨高兴,陈氏和顺子家的,还有玉凤和春香都过来凑趣,玉凤挑拣出一件樱桃红的宽袖山茶花对襟褙子和一条松花色弹墨绫裙来,邱晨一看就要她去换过颜色,顺子家的凑趣道:“太太这肌肤细白细白的,最衬这鲜亮的衣裳,若是穿上这件褙子,指定好看,人也精神。”

陈氏抿着嘴笑,见邱晨仍旧犹豫,低声劝慰道:“毕竟进了冬月,太太还是穿的鲜亮些好,免得不知道招了人家的忌讳。”

好看不好看邱晨可以不管,可提起她最不熟悉最小心谨慎的‘忌讳’,邱晨就不吱声了,乖乖地听任陈氏和顺子家的扯着衣袖把樱桃红绣了白色淡黄色山茶花的褙子给她套在身上。

玉香立刻捧过妆奁匣子来,想劝着邱晨多挑一件首饰戴,就听外头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秦礼没来的及等通报,已经在门外扬声道:“夫人,刚刚得了信儿,廖府的太太高氏,今儿早上卯时末犯了病……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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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赶上零点前,亲们要看到的早上八点后了,审稿编辑八点才上班……

第二百七十三章 病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病了

林旭、大兴都不在,顺子带着林家的祭奠丧礼去了廖家。

邱晨看着秦礼退出去,坐在炕边呆愣了半晌,陈氏在旁边提醒:“太太,已经巳时中了。”

邱晨怔了怔,回过神来,默默地起身,垂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樱桃红茶花褙子,默了默,抬手将褙子脱了下来:“给我换一件吧!”

玉凤张嘴要说什么,却被陈氏一个眼神止住,顺从地去衣柜里取了一件玉色绣玉兰花的窄腰褙子过来,邱晨看了看,没再说话,任由玉凤帮着她换了衣裳,然后坐在妆台前,取了一只羊脂白玉玉兰花的簪子攒在发间。

邱晨抬眼看着镜中的容颜,眨了眨眼睛把那抹自责愧疚掩下去,转眼取了自己淘澄的胭脂膏子过来,沾了一点点在指腹,淡淡地染上唇瓣,又取了一点点揉在掌侧,浅浅地拍在两颊……好了,这样看上去,去人家做客,不至于惨白着一张脸,就太不讨喜了。

车子已经停在一进院里。邱晨只带着玉凤登上马车,车子晃了晃,在马蹄踏在青砖地上的清脆响声里,上了路。已经从廖府转回来的顺子赶了车,秦礼骑着马紧紧跟在了车子一侧。

吴氏接了邱晨进去,唐家大小姐兰芷就捧着一只细瓷瓶子快步走进来,笑盈盈地施了礼,就捧着瓶子递到邱晨面前:“海棠姨,你看看,这是我用给我的方子做的菊花花露。”

吴氏笑嗔着:“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

邱晨接了兰芷的花露,笑着对吴氏道:“兰芷这样才好,活泼开朗,又乖巧的很,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说完垂了眼打开瓷瓶子查看兰芷做的花露……嗯,味儿有些浓,而且,好像花材没有经过甄选,品种混杂,是以,花露的味道也不是太纯净,有些冲突的味道在里边。不过,这么大的孩子做出这个样子来,已经很不错了。

邱晨挑着眉,露出一个大大的惊喜来:“兰芷做的非常好啊,菊花香的清冽、优雅都提出来了呢!”

兰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邱晨,满脸喜悦地问:“真的吗?”

邱晨把瓶子盖好,含笑点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

吴氏噗地一声笑出来,指着还要追着问的兰芷斥道:“兰芷,行了,你献宝也献了,喜欢你海棠姨就坐在海棠姨身边安安稳稳说说话……”

兰芷这回没有排斥,乖乖地点着头,挨着邱晨坐了,安心听吴氏跟邱晨说起话来。

“……你上回打发人送过来的那个什么剁椒,哎哟,初尝简直受不了,太辣了……可按着你说的法子做了回鱼,嗳,真真是去腥提鲜,那鱼肉蒸出来,是一点儿腥味儿都没有。兰芷打小不爱吃鱼,这回竟也吃了不少,俩小子更是稀罕的不行,辣的直吸气,还是吃个不停。”

兰芷也在旁边帮腔:“嗯嗯,剁椒好吃,我更喜欢海棠姨送来的柿子酱,酸甜儿的……照海棠姨说的,伴饭吃,做点心馅儿,都极好。”

邱晨看着嘟嘟着小嘴儿的娇憨小姑娘,忍不住也心情好了许多,笑着握了兰芷的手道:“剁椒我那里倒是有,柿子酱今年第一回种,就得了那些,这会儿没得吃了,等明年种出来,到时候我来带兰芷去摘柿子,然后海棠姨带你亲手做柿子酱好不好?”

兰芷笑眯眯地用力点着头,“好哇,好哇,到时候海棠姨一定来叫我!”

吴氏笑道:“瞧这孩子,看这样儿,恨不能直接跟着你回去了。”

邱晨笑着拍拍兰芷的手,笑道:“我倒是乐意,主要是怕太太你不舍得。”

说笑着,唐言璋的两个儿子下了课跑进来,毕竟是大家出身的孩子,礼仪规矩上都是极好的,进门后先给吴氏行礼问安,又过来给邱晨行了礼,站起身来,长子吴闰辰和次子吴润申就同声问道:“杨婶婶,孝孺弟弟(孝婕妹妹)没来么?”

“他们要上课读书,这次婶婶没带他们。下一次,婶婶就带他们过来。”

闰辰和闰申明显很失望,却还是答应着,又问候了几句,就意兴阑珊地告退下去了,兰芷也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一时,屋里就只剩了唐知府太太吴氏和邱晨两人。

吴氏抬抬手,屋内侍立的几个丫头无声地躬身退了下去,邱晨身后的玉凤也跟着退了下去。

吴氏肃正了颜色,微微俯身,隔着榻几凑得离邱晨近了些,低声道:“听说你认捐了五千两?”

邱晨点点头。

吴氏感叹道:“真真是……”

话说了半句,就戛然而止,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彼此已经清楚。

邱晨温和的笑笑,没有接话。

吴氏轻叹一声,拍着邱晨的手道:“我们都且忍着些吧……”

邱晨笑笑,温和道:“太太放心,我家里人口还算简单,花费也少,能过得去。”

吴氏含笑颌首:“知道你是个会持家的,我也不用担心……”说着,就转了话题,“你今儿穿的这件衣裳倒是别致,素净淡雅,整枝的玉兰花大气,不俗……这是哪里的好绣工?”

邱晨笑道:“前些日子针线上的人手不够,正好遇上两个绣工还过得去的绣娘……这花样子,也就是随手拿了张花鸟画做了花样子,没想到绣出来居然不难看,就顺着这花式做了个褙子……”

说到这里,邱晨掩了掩嘴,笑道:“太太身上这些暗纹绣样才是真吃功夫的……这绣娘的女红就是极好的,若是太太喜欢这些花样子,我那里还有几张,四季花卉、花鸟鱼虫的都有,回头我让人取来,给太太送过来!”

吴氏也不推却,爽快地答应下来。两个人说着衣裳首饰、妆容脂粉,说了两刻钟话,传了午饭上来吃了,邱晨喝了杯茶略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出来。

坐在马车上出了唐府,邱晨一脸的喜气就散了去。依着一只大靠枕歪在车厢上,邱晨垂着眼叮嘱玉凤:“回去再有人回家的时候,给安先生捎个话,让他抽空多画四季花卉、花鸟鱼虫,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人家,记得按价付银子……”

玉凤答应着,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张丝绵薄被给邱晨盖在身上。

廖家的当家太太病逝,在不算大的安阳城里也算是一件大事。而随着这个消息传出来的,还有一个,那就是廖家三少爷在棺椁前长跪不起,恸哭不止,几次晕厥。有人称之大孝,也有人猜测,廖家太太突然病逝是否与这位曾经浪荡不羁的三公子有关联?

这一切,邱晨没有理会。

从唐家回来,邱晨就觉得恶寒发冷,头重如裹,身重乏力,浑身酸疼……去了大衣裳,简单的洗了手脸就上床睡下了。傍晚时分,邱晨就发起烧来,眼皮沉重的仿佛千斤,嗓子火烧火燎地干疼着,开口说话好像要撕开了一样。

在最初那般艰苦的日子,她一直挺着没有生病,去疫区,天天接触重传染、甚至濒死的霍乱病人,她也挺过来了……没想到,这一次的病来的如此突然。毫无预兆。

玉凤发现了情形不对,连忙将陈氏和顺子家的请了过来。

这种时候,就看出陈氏的沉稳冷静了。她看了邱晨的情形,立刻吩咐玉凤洗了冷帕子给邱晨擦拭额头和手心,然后她自己匆匆去了前院,打发了门上的顺子去请大夫,秦礼则立刻骑了马赶回刘家岙去请穆老头儿。有了穆老头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过来。

邱晨醒过来,已是深夜。

察觉到额头上凉凉的,邱晨努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玉凤坐在她身边,正用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哔啵跳动的烛火映照下,小丫头眼睛红红的,脸色惶然,怕是给吓到了。

邱晨扯了扯嘴角,也没能挤出多少笑意来,只努力地嘶哑着声音开口道:“只是伤风,不用怕!”

“太太,您醒了?”玉凤手一抖,脸上爆出一团狂喜来,一下子跳下炕,飞奔出去报信,“顺子婶儿,陈嬷嬷,太太醒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顺子家的第一个冲了进来,进了屋,又在门口顿住脚步,只满脸欣喜地看着邱晨道:“我刚从外头进来,身上的冷气未散……太太,您醒了,太好了。”

邱晨费劲地转着头,嗓子疼得不想多说什么,只看了顺子家的一眼,回头看向玉凤:“倒杯水。”

玉凤已经倒了一杯水,听到邱晨吩咐,赶紧捧过来,要拿着汤匙喂,邱晨摇摇头,吩咐道:“把我推起来。”

“太太……”顺子家的叫了一声,看到邱晨病弱却不容拒绝的表情,把后边的半句话咽下去,走上来抱着邱晨的肩膀把她推起来,拿了只大靠枕让她依着,然后玉凤托着茶杯喂邱晨喝水。

邱晨接过去,自己端着一口气喝了,把茶杯递还给吩咐玉凤。经过水的滋润,干裂的嗓子似乎好了一点,于是开口吩咐道:“不用茶,就白开水,拿茶壶晾上……”

玉凤抬眼看看顺子家的,两个人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太太这是做什么,生了病不是该想着吃药么,怎么就想着喝水了,还放着上好的香茶不喝,专门要白开水喝!

不过,这两个人也都知道太太懂医药岐黄之术,那个吓死人的瘟疫,太太深入疫区,不也给治好了,据说救了成千上万条人命……既然太太说喝白开,那就一定有道理。

两个人是不会阻止,更不会反对的。顺子家的低声让玉凤小心伺候着,她自己匆匆拿了茶壶出去,灌了一壶白开水进来,片刻之后,又从西屋拿了只暖窠子盛了水送进来。大冬天的,晾上一壶,保温一壶,到时候太太要冷热一掺和,就快当多了。

陈氏捧着一只小盖碗跟在顺子家身后走了进来,看到邱晨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欢喜来:“太太觉得怎样?”

邱晨扯扯嘴角,黯哑地吐出两个字:“还好!”

她这会儿其实一点儿都不好,仍旧浑身发冷不说,头疼的仿佛裂开,嗓子干疼干疼的,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可她知道,这会儿自己身边就这几个仆人照应,没有一个亲人,由不得她任性娇气。她必须提着精神,让自己多喝水,吃上药,尽快好起来。

陈氏走到炕前,将手中的盖碗放在炕桌上,搓了搓手,贴在自己脸上试了试,这才告罪伸手抚在邱晨的脑门儿上,触手的滚烫让她脸上的那抹喜色一滞,转眼却笑的更灿烂了一份道:“这会儿太太烧得比刚刚轻了些,想必是之前那回药起效了……太太,咱再喝一服……”

一边说着,陈氏揭开碗盖,端了小半碗黑黢黢的药汤子送到邱晨面前,一边回禀道:“奴婢做主,请的是郭氏济世堂的温郎中……嗯,温郎中说太太是之前受了风寒,一直隐匿未发,这几日心情大喜大悲,情志郁胸,勾动了前边的风寒邪气发作了出来,这病势来的就难免猛了些。”

邱晨捧着碗一仰而尽,浓厚苦涩的药汁顺着舌头喉咙滑下去,只觉得一下子苦到了心里去,舌头、口腔都苦的麻木了。

玉凤紧跟着递上一盏白水来,邱晨接了,喝了,这才觉得嘴里的苦涩好受了些。

把杯子递给玉凤,邱晨这才抬起眼看向陈氏:“还说什么了?药方子呢,拿来我看看!”

玉凤连忙转身,去炕柜的抽屉里取出一页纸笺来,递给邱晨,转回身取了烛台端到邱晨跟前,给她照亮。

邱晨强打精神扫了一遍药方子--麻黄、桂枝、杏仁、甘草、柴胡、川芎……是比较明显的麻黄汤加减方。针对她如今的病情,倒也算是合用。

将方子递还给玉凤,邱晨放了心,就觉得身体又疲又累,浑身酸疼着,意识开始迷糊起来。

“什么时辰了?”邱晨低声询问。

玉凤回头看了眼座钟,连忙答道:“丑正了!”

邱晨点点头,只觉得意识越发迷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堆萎下去,强挣着又连喝了两杯水,终于坚持不住了,就又躺下,一边迷迷糊糊地吩咐:“我没事,你们不用都在这里守着,留一个……剩下的歇着去吧!”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邱晨就被热醒了。直觉浑身汗津津的,知道是药物起了作用,发出汗来了。浑身燥热的难受,却不敢一下子把被子掀开,只发出一点点动静,立刻有人应着俯身过来察看,借着灯光,邱晨看到是陈氏,玉凤和顺子家的也没睡,也都紧跟着聚了过来。

“给我掀开一条被子……”清醒了些,邱晨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床被子,难怪她觉得身上重的不行,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顺子家的和玉凤微微迟疑着,陈氏已经上前,帮着邱晨把身上搭的被子卷起了一半,重叠到脚头,胸口却一下子轻快舒适起来。

邱晨轻松地喘了几口气,让人喂了她两杯水……

因为出了汗,她的体温倒是降下来了,不再发冷,身体仍旧无力,却轻松地多了。

约摸过了两刻钟,身上的汗渐渐退去,邱晨让人拿来家居的棉袄子穿了,倚着大靠枕坐了起来。坐起来,看到微微泛了灰白的窗纸,才知道已近清晨时分。

这会儿,邱晨觉得轻松了许多,要了热帕子擦了手脸、脖颈,出汗导致的粘腻感去了些,整个人也越发精神了些。

看着邱晨的病情有了起色,陈氏三人个个熬得红了眼,脸上却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陈氏第一时间去了厨房,很快端回来一钵白米素粥和两碟小咸菜回来。邱晨昨晚就没有吃饭,之前发着烧身体难受着不觉饥饿,这会儿高烧退了,身体轻快了,才感到饿的有些发慌了。

虽然感到饥饿,邱晨捧起饭碗来,仍旧觉得食之无味……她心里明白,这是感冒导致味蕾功能暂时性退化了。喝了一碗素粥,邱晨也就放下了碗筷,再勉强不得了。

这会儿汗彻底的下去了,春香进来端了碗筷下去,邱晨才知道,这个小丫头也没睡……估计,昨晚家里上下没谁能睡安稳,毕竟自己也算是身负着他们的身家……或者,会有些感情……想通了,也就释然了,邱晨也就不再理会这些。

又要了热帕子擦了手脸,让玉凤帮着她梳通了纠结的头发,绾在脑后,整个人又自觉清爽精神了不少。

看着邱晨收拾完了,又捧了杯水在喝,陈氏回禀道:“太太,昨儿温郎中嘱咐了,发了汗退了烧,之前的药就暂时不用服了,就要换方子了……奴婢昨儿晚上打发秦礼回去请穆老先生了,想着过会儿城门开了也该到了。温郎中那边……”

邱晨看看陈氏,虽然觉得自己病势已经好了许多,真没有必要再兴师动众的了,但这会儿,估计穆老头儿已经在城门外等着了,她再说什么也没用处,再说陈氏如此安排,也很为了她的病着急……

笑了笑,邱晨道:“既然穆老……先生过来,那就暂且不用去请温郎中了。穆老先生的医术给我治个风寒,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哪里还用旁人!”

“哎哟……”春香的惊叫声从院子传过来。

邱晨和陈氏都吃了一惊,不等她们俩动作,就听到外头一个老头儿哼哼的声音:“这个小丫头不禁吓!你们太太怎样了?”

邱晨和陈氏同时松懈下来,回头对视,都不免失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说着穆老头儿,话音刚落,人就到了。而且,看刚刚春香的反应,估计不是什么正常方式进了院子。

陈氏笑过,曲曲膝迎了出去,玉凤和春香赶紧进来,帮着邱晨穿了居家的薄棉裤,屋里也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这才传出话去,陈氏引着穆老头儿进了里屋。

邱晨看到穆老头儿,立刻笑着道:“劳烦穆伯了!”

穆老头儿却拧着眉头盯着邱晨看了片刻,也不说话,在邱晨对面坐了,示意邱晨把手放在炕桌上,抬手诊了脉,换了只手复诊了,略略沉吟了片刻,睨着邱晨道:“身子骨不经折腾就不要逞能,不过是骑马赶了回路,居然就感了风寒……真是丢人!”

邱晨被数落的讪讪的,却也不恼,任由穆老头儿嘟嘟哝哝说了一通,接了温郎中开的方子看过,这才道:“你确实感了风寒,之后情志郁结未能纾解……嗯,这个方子用的还好,既然热已经退了,也就不必再发汗了,我给调整一下用药……你这风寒好祛,情志郁结却有些化热的迹象,不能心急,这药你耐了性子吃上一个月,我再看过。”

邱晨本来很轻松的心情,被穆老头儿一番话说得很是有些揪揪,啥病啊,要吃药吃上一个月,还要再看过,再吃药?

怔了片刻,邱晨才醒过神来,看着穆老头儿问:“穆老……伯,不过是遇上些不太顺心的事儿,过去也就好了,哪里用得上吃一个月的药……”

原本笑眯眯地穆老头儿一听这话,不等邱晨说完,就瞪了眼睛:“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邱晨咽了咽口水,终于认命地点点头:“我会按时服药,好好调理的。”

穆老头儿蓦地站了起来,哼了一声,径直吩咐道:“让人给我做一份鸡豆花,一份素粥,一份鹅油卷儿送过去,我老汉跑了半宿,累了,赶快送过来,吃了我也好歇着去。”

陈氏在旁边连声答应着:“穆先生先去房间里梳洗,喝杯茶,早点马上就给您老送过去。”

穆老头儿很骄傲地端着,哼了一声,径直挑起门帘走了出去。

陈氏叫过春香,打发她立时去大厨房传话,自己转回来,笑着宽慰邱晨,道:“太太别忧心,穆老先生医术高绝,让他老人家出手给您调理调理也是好的……您许还不知道,穆老先生在京城可是极有名气的,许多高门官宦人家想请他老人家出手治病的大有人在,却因老先生行踪无定,很少有人能够有这个福气呢,更别说让他老先生出手调理身体了……也就是侯爷小时候由他老先生亲手调理过身体,别人,还没听说过有谁呢!”

邱晨失笑,摆着手道:“好了,我知道了,真的会乖乖按照穆老……伯的嘱咐吃药调理的,你放心吧!”

陈氏笑着曲曲膝:“太太莫怪,奴婢听闻,之前太太也曾大病一场,看太太如今总是清瘦如此,虽说有劳心劳力的缘故,说不定也有身子亏虚的地方,有穆老先生出手给您调理一番,总是好事!”

邱晨再次笑着点头应承,陈氏才放了心,眉眼舒展地出去,去准备给邱晨抓药熬药去了。

陈氏出了正房,小声地叮嘱玉凤和春香好好伺候着,就匆匆赶往前院客房。刚刚穆老头儿诊脉时那般郑重,耗时那么久……她可从未见过。她刚刚当着太太的面儿言笑晏晏,这会儿却一丝笑都挤不出来了。

看穆老头儿那样表情,她真怕太太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虽说奉侯爷之命到太太身边不久,但太太这样温厚、聪慧,又真正爱护尊重她们这些下人的主子真是见都没见过……她是真的感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太太做成了真正的主子用心伺候了,而不仅仅只当做奉侯爷之命的责任。

等陈氏赶到一进院的客房里,果然,穆老头儿神情少有的肃正。正端坐在炕上执笔写着一封信。

陈氏不敢偷看,只能耐心侍立在门口。

片刻,穆老头儿停了笔,将桌上的信拎起来,吹了吹,交给旁边的秦礼:“给那个傻小子送过去吧!让他放心,不过是多花些时候。”

秦礼躬身双手接了信笺,那一支竹管装了,蜡封了,走出去送信去了。

陈氏这才端了杯热茶递上去,叫了声:“老先生……”

“是来问你们太太的病吧?”穆老头儿问了一句,却并不回答,也不理会点头应着的陈氏,顾自垂了眼,喝了两口茶,这才抬起眼皮儿来,觑着陈氏道:“你那太太之前生产损伤了身体,落了个宫寒之症……之后又曾情志内伤,几乎病死……虽说如今又活下来了,可毕竟两次大亏,伤了根本……这个急不来,要一点点补回去才行。”

宫寒?

陈氏大惊。

宫寒之症,并不陌生,基本上得了宫寒之症的人就会失了生育的能力……侯爷,太太,若是太太的病治不好,侯爷还能……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私奔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私奔了

邱晨这场病来的无比轰轰烈烈,果真如一句话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势却并不缠绵,吃了温郎中的药退了烧之后,就没有再发热,之后有穆老头儿接手诊治,就更是连声咳嗽都没有,顺顺利利地好转起来,不过三天,邱晨已经能够在室内四下活动了,还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只是还不能出门,因为那夜出了场透汗,这会儿身体还虚着,陈氏和玉凤几个坚决不肯放她出门,就怕她再受了风寒。

感觉到身体重新变得有力,精神充足,邱晨也就顺从了被软禁的事实,不能出去吧,她干脆就在屋子里练字了。

邱晨的字本来就比较大气,照原来的同学老师的话说,就是一点儿不像女孩儿的字,一点儿不娟秀,棱角分明,大开大合,性格决定也写不来行书的行云流水,更写不来草书的飘逸豪放。所以,邱晨选择的是楷书,很基础的颜体,算是契合了她的性格,当然了,楷书也是书法的基础,写不好楷书,行书、草书都是浮云。

这会儿神清气爽,精神饱满,关键是被软禁在屋子里,哪儿哪儿都不能去,又没有大大小小的事情来烦扰,也没有孩子在身边,邱晨倒是难得的静心凝神,沉下心认真地练习书法,自觉长进颇多,进益神速,写着写着是真的有了兴致,自然手感也渐渐找了上来,邱晨练习的就更专心了。

如此,每日吃着穆老头儿开的汤药,吃着陈氏用心做的精致饭菜,练练字,练字练累了,就看看书,摆弄摆弄屋里的几盆花,日子过得平静安逸,之前的种种烦恼、愧疚等等负面情绪都被她抛开了,整个人都觉得轻松平静起来。

练字读书真是个让人宁心安神的好法子。

如此安逸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只不过如此悠闲安逸的生活,却也注定不是邱晨能够长时间享受的。

这一天,邱晨吃过午饭,惯例要小睡一会儿。病好了,她睡觉不习惯屋里有人,玉凤伺候着她躺好,给她盖了盖被子就退到次间里做针线。邱晨午睡一般都会睡上差不多一个小时,这一日因为午饭多喝了一碗汤,只睡了半个小时就醒了。活动了活动手臂,邱晨推开被子正好起身,就听得次间里玉凤跟顺子家的喁喁低语传了进来。

“……五小姐怎么能这样,如今是太太不知道,太太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呐!”这是玉凤的声音。

顺子家的感叹着:“太太对她那么好,谁知道怎么想的,怎么偷偷跑了……这事儿,礼师傅可是叮嘱了,不许漏给太太,你说话的时候可注意些,别带出来……”

然后,就是玉凤连声的应承,再然后,门外的两人转了话题,低低地说起家长里短来。

刚刚睡醒的舒爽慵懒劲儿这会儿完全不见了,邱晨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林娴娘究竟去了哪里?照这个样子看,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亏得她还以为她一下子懂事了而松了口气!

如今再回想,林娴娘要先生,要上课,然后要回家……都是迷惑人的烟雾弹吧?放松了她的警惕,然后选定机会一走了之。

林娴娘走了,那随同她一起的两位先生呢?会不会已经……

身体僵硬冰冷着,邱晨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把林娴娘离开的前前后后种种细节都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出林娴娘离开的目的。

是,林娴娘的容貌不差,虽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程度应该有了。加之这一年多的保养,曾经黄瘦的身体和稍显粗糙的皮肤也水润细腻起来,还有邱晨给她添置的衣裳首饰,整个人恰恰宛如绽放的花朵,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但是,在这个时代,美丽只是一个条件,相对来说,身世、背景、地位,同样是联姻时要考虑的首要条件。林娴娘就这么走了,毫无依靠,身世成谜……这样子怎么可能嫁入高门?

另外,这会儿可不是现代,不讲究什么‘真爱无价’,也不讲究‘爱情至上’,这个时代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三媒六证’,讲究的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还有一条铁律,‘聘者为妻奔为妾’,也就是说,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是妻子,私奔的却只能做妾,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相爱,也不管你容貌娇媚才情高绝……

林娴娘这一趟偷偷地走了,若是跟了某个男人,算私奔吧?难道,她寻求的只是嫁入高门做妾?做那种‘妾同婢’的生活?

邱晨百思而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些日子的修身养性全都白费了,心里那股烦躁的气息越来越明显,几乎让她冲起来把某个什么打碎了方能发泄!

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邱晨就果断地抛开了林娴娘的烦心事,闭上眼睛,做着深呼吸,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邱晨才觉得心头那股烦躁之感平息了下去,她缓缓地张开眼睛,自觉表情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这才起身。

玉凤和顺子家的听到声音,急忙搁下手里的活计走进来伺候。

顺子家的接了春香送进来的热水,送进耳房里,玉凤已经服侍着邱晨穿了棉衣裤,及了鞋子,走进耳房梳洗。

洗漱完走出耳房,邱晨坐在妆台前,由着玉凤给她梳头,然后含笑吩咐顺子家的:“去叫礼师傅过来一趟,我有点儿事要他去做。”

顺子家的正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容貌,听到邱晨这句吩咐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玉凤一眼,两人目光相会都有些惊讶,再看邱晨的脸色,眉眼柔和平静,嘴角还噙着淡淡的微笑,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些,并没有其他不对劲儿的地方,也就松了口气,答应着,顺子家的匆匆退出去,去前院传话去了。

“太太,梳个什么发式?”玉凤忐忑着询问。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今儿太太安静的过分。这几日太太心情好,常常是笑语不断地,有时候还会跟她们开开玩笑。今儿午休起来,太太虽然看着是含了笑的,却只吩咐了一句,再没说过什么,这让玉凤疑惑、忐忑,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邱晨脸上的微笑有些僵,听到玉凤询问,微微怔了一下,这才抬眼,透过镜子瞥了玉凤一眼,淡淡道:“不用费什么心思,随便绾在脑后就好。”

说着,垂了眼睛,自己从妆奁盒子扒拉出一支赤金凤尾簪,待玉凤把长发在脑后绾成髻,就将金簪攒上关住发髻。

从妆台前站起身,邱晨又吩咐玉凤拿了一条天青色衣襟绣兰花的短袄穿了,系了一条靛青色多福百褶裙,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皮肤几乎白的透明,身形纤瘦的有些过分的身影,邱晨默默地吸了口气,挺直了脊背。

有些事,有些人,总是让她没办法真正的放松安逸下来,她没办法逃避,就只能迎头而上。

秦礼过来了。邱晨挥退了玉凤,单刀直入:“林娴娘去了哪里,你,知道的对吧?”

秦礼猛地抬头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也就这样,他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的笑容敛去,点头道:“是的。”

他只是承认自己……承认秦铮一系知道,却并没有具体说。邱晨也不追问,只问:“那两位先生和绣娘呢?”

秦礼回答的坦白:“两位先生不是一辆车子,已经到了刘家岙,进了私塾执教。绣娘,就在五小姐车上……”

停了停,见邱晨脸上神色放松了不少,秦礼接着道:“若无差错,那绣娘应该就是传递消息之人。”

邱晨的嘴角抽了抽,她就说,怎么那么好找绣娘,大兴之前给家里找回去的绣娘恰好赶上丕县原来的魏县令抄没发卖仆从,还有官员更迭遣卖仆从,这一次,给林娴娘找绣娘师傅居然如此顺利,当时她就是觉得太巧了些,却没想到,原来人家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她傻乎乎的往下跳了。

亏得她还尽力维护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姑嫂关系,亏得她还尽力做到问心无愧……好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你愧不愧,人家是利用你利用的透彻干净,丝毫没有犹豫和不忍。

邱晨心里的烦躁又涌上来。她想摔东西,想骂人!

只是,两辈子的教养加起来让她没脸这么做。是她识人不明,是她自以为是,是她……自作自受!

她被人挖了坑,被人彻彻底底利用完了,她还得回去跟林老太太交待……她也想开了,索性光棍起来,她会去跟林老太太交待一下,至于能不能接受,能不能理解,她就不理了,管不了也不想再费那心思了。

林老太太能够接受,能够理解最好,否则,她以后也不再费那心思维持了。林旭要认祖归宗……随他,虽然毗邻而居,也就仅限于邻居的关系吧!

秦礼看着邱晨端坐在榻上,脸色苍白中透出一抹微红来,目光闪亮着,却没有一丝喜气,那亮闪闪的光芒他不陌生,曾经在无数将士眼中看到过,那是汹涌的战意,甚至是冰冷的杀意……战意,很浓,只是毕竟不是上过无数战场,经历无数厮杀的将士,邱晨眼中的与其说是杀意,还不如说是煞气,冰冷而决绝。

垂下眼帘,将眼中的叹息掩住。

夫人心性淳厚,五小姐虽不是真正的小姑子,夫人待承她却从没委屈过一丝一份,甚至比大多数亲嫂子待小姑子都好太多。那位五小姐却做出这种事情来,也难怪夫人生气愤怒。

秦礼是等着邱晨发脾气的,甚至,他希望夫人能够把心里的怒气发作出来。这件事之所以一直隐瞒着,固然是为了其中的牵扯,更多的则是为了夫人的身体。穆老头儿说过,夫人本就是情志所伤,内里亏虚了身体,最忌讳大怒大悲……可如今知都知道了,自然是发作出来,才不至于憋在心底,伤神伤身。

只是,邱晨的反应很平静,平静的让秦礼都大感惊讶,又失望。

邱晨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后,心绪虽然仍旧不稳,脸色却平静了许多,之后,就淡淡地吩咐:“去问一声穆老伯,我现在能不能出门?我想回刘家岙,回去,你跟我去一趟西院,将你知道的,捡着能说的跟林老太太交待一下。”

秦礼怔了怔,随即顺从地应下,见邱晨再没了吩咐,这才躬身施礼后退了下去。

夫人总是如此内敛……这样的夫人,气度确实非凡,也只有这样的夫人,才跟侯爷最般配得起来……可,秦礼更希望夫人能够跟一般女子那样,发作出来,或痛哭一场,或大骂一回……那样,才不至于让情志郁结在胸中,让本来就受了损伤的身体,再伤上加伤。

唉,这事儿也不是他能管的。若是侯爷在就好了。夫人的事情就不用他担心了,侯爷自然会处理好了。

结果,秦礼一去跟穆老头儿说,老头儿很不屑地翻个白眼道:“就是染个风寒,早就能出来走动了。也就是那些妇人们,唧唧歪歪的……”

秦礼一口气哽在嗓子里,眨了眨眼睛,看着白话的得意的穆老头儿,一副一脸不屑的样子,他咽咽口水,决定不跟这老头子计较,转身去回话了。

穆老头儿一通报怨没说完,听话的人没了,愣了片刻,恨恨地骂了几声,干脆地又转回去研究起邱晨说的什么‘滴丸’了。

这个‘滴丸’能够直接放在嘴里含化,能够最大程度的保留药材中的药油、油脂成分,而且听邱晨说,在嘴里含着化,药物比惯用的吞服起效快得多,这对于某些急性发作的病症来说,无疑至关重要。若是药效过慢,不能药物发挥作用,人已经嗝屁了,药物配伍组方再好都没用了。

等过了两刻钟,穆老头儿才一下跳起来,也不管做滴丸的炉子还烧的正旺,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穆老头儿住的是一进客房,这一冲出去就看到当院停着一辆马车,邱晨带着陈氏和玉凤正在登车,秦礼那个臭小子就在边儿上站着。

“哎,你们,老汉要是不出来,你们这是打算连个招呼都不打啦?!”穆老头儿大呼小叫地冲上来,乱蓬蓬的胡须,歪斜蓬散的发髻,再加上一身邋里邋遢的衣裳,简直又成了第一次到林家的老乞丐模样,还上蹿下跳的,惹得心情低沉的邱晨也撑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其他人更是或低头或捂嘴地偷笑地厉害。

“你个臭小子,欠揍啦!”一干女人穆老头儿不好下手,对高高壮壮的秦礼却不用避讳,上前一巴掌差点儿把秦礼拍到马车底下去。

众人惊讶,失笑。穆老头儿也不挑,跳上车辕,跟顺子坐在一起。

马车驶出林宅大门之时,穆老头儿才想起来跟送行的顺子家喊了一句:“我屋里的炉子生着火……”

车厢中的邱晨很无奈地叹口气,这位研究起医术方药来聪明的很,据说用毒也是一流,就连功夫据说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咋地平日里总是这样无厘头呐?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老顽童啊!

若不是邱晨知道他姓穆,名昭,她简直要问问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周伯通啦!

车子几乎是踏着薄暮出了安阳城门,未到安平县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邱晨依靠着车厢,随着车辆的节奏微微摇晃着,没有丝毫的睡意。陈氏和玉凤依靠着车厢已经打起了瞌睡,自从她病了之后,她们连日殷切伺候,她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陈氏和玉凤却很是疲惫了。

车外,穆老头儿突然唱起曲儿来,微微黯哑的嗓音透出时光荏苒的沧桑和落拓,却意外地感染人,邱晨听着,居然沉浸了进去,仿佛看到了高山丛林雪山净湖……还有山中的世外桃源,避世而居,欢乐平和的人们……

其实,穆老头儿用的是少数民族语言或者方言,唱的什么,邱晨根本听不懂,只是曲调打动了她。

或许是受到了穆老头儿的感染,穆老头儿一曲唱毕,秦礼也紧跟着唱了起来。穆老头儿唱的曲子神秘婉转,秦礼唱的曲子却更似蒙古长调,悠扬嘹亮,又带着些军歌的雄壮威武,在空寂的夜色中,别有一番滋味。

丑时中,邱晨一行人到达了刘家岙。

秦礼上前叫起门房值守的人,一行人进了家门。

车子刚停下没多会儿,杨树猛就裹着大氅从二进院里走了出来。看到杨树猛睡意未消却惊讶担忧的脸色,邱晨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任性了。这大半夜的赶路回来,折腾随行人员不说,家里人还不知怎么担心!

“海棠?出了什么事儿?”杨树猛扶着邱晨下了车,第一句就询问道。

邱晨苦笑着摇摇头:“二哥,真没什么事儿,就是突然想家了,赶着回来了。”

杨树猛不相信,拉着邱晨走进廊檐下的灯光中,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遍,皱着眉头问:“怎么又瘦了?脸色也苍白的不像话?是不是病了?”

之前秦礼回来找穆老头儿去安阳,并没有说邱晨生病,只是,邱晨大病初愈,脸色自然不好看,还是被杨树猛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虽然,引起他怀疑的原因不对。

邱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道:“哪里,连夜赶路,脸色难看些也正常。”

杨树猛又打量了一回,也不再追问,皱着眉道:“你先去我屋里歇着吧……爹娘年纪大了,知道了怕是要受到惊吓!”

邱晨笑着摇摇头,“我在这屋里歇上一会就行了……二嫂身子沉,我还是不要过去惊扰她了。”

杨树猛瞪了邱晨一眼,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立刻牵着邱晨进了一进的正屋。东屋里供着圣旨、诰封,不好住人,邱晨能住的也就是西里间。

玉凤和陈氏这会儿已经下车匆匆进了西里间,生火烧炕,铺置被褥用具。只是房间里多日未住人,没有生火,这会儿刚刚点上火烘上,炕和房间里却都清冷的厉害。邱晨也就顺着杨树猛的意思裹着斗篷坐了,玉凤和陈氏飞快地取了热水过来,伺候着邱晨洗了手脸。

看着洗过脸的妹妹脸色好了一些,虽然清瘦,气色也不是特别差,神情还算平静,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杨树猛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通忙乎下来,房间的温度也略略升起了一些,邱晨去了身上的大毛斗篷,仍旧穿着大衣裳,转脸对杨树猛道:“二哥,这回是妹妹不对,任性了。真是没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杨树猛也不坚持,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邱晨认真道:“妹妹,咱们家之前不过是赶大车的,吃饱了穿暖了就很得意了。如今,咱们家衣食无忧,又有田有地,还有几个作坊,孩子们也都上了学堂,还都算刻苦好学……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不用想得太多,依着比,总有比咱们好的,那样没个头……大哥二哥没有本事,帮不上你多少,你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这一番话说的,邱晨鼻子冲上一股酸涩,差点儿落下泪来。眨了眨眼睛,把眼中的雾气掩下去,邱晨扬起一脸的笑,看着杨树猛道:“二哥,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太逼迫自己的。”

杨树猛看着眼前瘦弱的妹妹,皮肤倒是白皙了,却白的有些过分,几乎没有几分血色了。皮肤白,眼睛就显得格外大,黑湛湛的看着他含着满眼的笑意……

曾几何时,那个红嘟嘟着嘴巴胖嘟嘟着脸蛋儿的,爱耍小性子,爱撒娇,甚至爱去爹娘面前告状的小妹妹渐行渐远了,眼前的妹妹虽然瘦弱,却已经太多坚韧,太过聪慧,太过包容……虽然出色了许多,却似乎没有从前那般亲密了。

抬起一双稍显粗糙的大手,杨树猛一如妹妹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早点儿歇着吧,明儿不用早起……”

被人这样抚摸头顶……自从外婆去世后,再也没人对她做过这个动作,邱晨身体僵硬着,幸好理智清楚,方才没有下意识地躲开。

听到杨树猛的嘱咐,邱晨笑了笑,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赶了半夜的路,火炕的温度稍稍上来些,玉凤和陈氏就打点着被褥,让邱晨睡下了。玉凤和陈氏这会儿也没法子去后院惊动其他人,邱晨就让她们在炕脚头将就睡了。

这个虽然是自己家,这盘炕却从来没有睡过……邱晨微微有些不适应,却仍旧没有抵挡住困倦和疲惫的侵袭,翻了两个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转过头,看到炕尾的两床铺盖已经收拾好了,玉凤和陈氏早已经起了身。

炕又烧过了,不高不低的热力从身下烘上来,烘得人通体舒泰,懒洋洋的不想动弹。邱晨舒展着身体平躺在被窝里,睁大着眼睛看着雪白的顶棚微微泛了黄……这架顶棚是去年盖房子时糊的,经历了一年余的岁月烟火,已经沾染成了淡黄色。如今已是冬月中旬,眼看着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房子里的墙纸和顶棚都要重新糊过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两年了,从最初的愤懑、困惑、茫然、失落,也渐渐到了如今的平静、理智,自信满满……

不期然地,邱晨又想起昨晚杨树猛的那一番劝慰,诚如杨树猛所言,如今的生活已经比初到之时的衣食无计好了太多,可,人这种动物很奇怪,若是安守贫困,或许还能有平平静静的日子好过,每日只想着糊口就很好了,真的有了经营有了财产有了田地,甚至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才知道,人一旦迈出了一步,也就意味着再没办法停下了,想要保住如今的生活,想要一家人今后都喜乐平安,她就没办法真正放纵自己,悠闲度日不问世事。

有时候,人是不得不一直走下去!

轻轻叹了口气,外头玉凤已经听到,叫了声“太太”,挑着门帘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邱晨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转过来,仍旧看着顶棚懒懒地问。

“太太这一觉睡得好,已是巳时中了……早上看太太睡得沉,陈嬷嬷就没让惊扰您……”玉凤一边说着,一边将邱晨要穿的家居衣裳放在屋角的熏笼上烘着。

邱晨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将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抻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来。

玉凤提着薄棉袄子飞快地给邱晨披上,伺候着邱晨穿上衣袖,又转回身去拿了棉裤过来,伺候着邱晨穿了,这才及了鞋下炕。

好好睡了觉,洗漱过后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人的脸色已经好了太多,邱晨让玉凤给她绾了个抛家髻,取了一支莹润的羊脂玉簪攒了,挑了一件藕荷色绣白色栀子花的窄袖直袄穿了,拿了一件烟紫色的斗篷披上,带着玉凤走出正屋,在门房里叫上正在跟秦勇说话的秦礼,一起去了西院。

林老太太看到邱晨并不意外,听秦礼说了林娴娘失踪的事情,脸色微微的发白,却并没有发怒,只是垂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就知道五丫头是个心气儿高的……唉!”

邱晨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林老太太,有些担心道:“老太太,您怎样?”

林老太太抬起头来,神情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若非脸色苍白中透出一股晦暗来,邱晨几乎以为林老太太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了。

拍拍邱晨的手,林老太太道:“无妨,不用担心,我这个老婆子能活到今日,还盼着有一天看到老爷和几个哥儿昭雪呢……”

听她如此说,邱晨自觉没法接话,索性保持沉默。

林老太太显然也没指望邱晨回应,目光望着半空中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道:“五丫头以后怎样,你也不用理会了,这是她自己挑的路,哪怕是摔得头破血流,她也得走下去……以后,若是再有机会相见,你也不必怎样……嗯,不要让她影响到你和旭哥儿的决断,你对她尽了心,已经做的够好了。”

这一番话着实让邱晨吃惊,略一思量下却也了然。

林娴娘这次私自离开,单纯看是任性,往深了一层看,就是不信任她和两个林家……也难怪林老太太说出这种完全放弃的话来。

说到这里,邱晨也基本无话可说了,又干巴巴地宽慰了林老太太两句,就起身告辞,带着玉凤和秦礼转回了东院。

这一来一去,天色已近午时,邱晨一进家门,孩子们就从门房里跑了出来,阿满别看人矮腿短,跑的却最快,跟个火车头一样冲进邱晨的怀里,搂着邱晨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满儿……”邱晨含笑搂着女儿,用手轻拍着搂着脖子撒娇的小丫头,一边看向跟上来,停在阿满后边的阿福。

“娘,娘亲……”阿满撒着娇,小脸倚在邱晨颈窝里,磨蹭着,一边软软地道,“娘,你这次回来不再走了好不好?”

邱晨亲亲阿满的脸颊,安慰道:“娘这一次回来会多住些日子……等你们放了年假,娘还要带你们去看花灯,满儿不要去么?”

“看花灯?满儿要去,要去!”阿满搂着邱晨脖子跳起来。

邱晨抱着她又亲了亲,然后道:“满儿去告诉姥姥姥爷好不好?”

阿满立刻点了点头,从邱晨怀里退出来,撒开两条小短腿飞奔进后院去了。

邱晨伸手揽过阿福,搂在怀里亲了亲。阿福微微有些羞窘地任由邱晨亲了,也伸手抱住邱晨亲了一下。

然后是俊礼小小子。自从来到刘家岙,俊礼小小子穿的都是跟阿福一样的,也认了不少字了,原来有些黑有些粗糙的脸蛋儿,如今也变得粉嫩腻滑了,然邱晨抱过来,同样在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把个小小子羞得登时红了脸,挣脱之后,扭头追着阿满跑了。

至此,邱晨才能站起身来,左手牵了阿福,抬起右手摸摸俊言俊章的头发,又拍拍俊文俊书的胳膊……俊言俊章还好,俊文和俊礼又窜高了一截,特别是俊书,没注意的时候,个头居然窜高出好大一截,原来只是比邱晨略高一点,如今都要高出半个头了……这样两个少年,穿着一样的靛青色直袍,俊秀温文,又微微带了那么一抹青涩……就这么看着就足够养眼了……真是满心自豪,如此出色的孩子是她们家的!

俊文俊书带着俊言俊章长揖见了礼,邱晨笑着道:“好了,好了,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

带着孩子们进了三进院,刘氏已经在杨树猛的扶持下走到了门口,看到邱晨立刻迎了上来,伸着手握住邱晨的胳膊,急切而担忧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是不是出了啥事儿?”

“娘,哪里有什么事儿……”邱晨从托着刘氏,一边应和着,一边看了杨树猛一眼,看到二哥几不可见地垂了垂眼,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昨天就到了安平城了,因为有事,没能赶回来,就在安平住了一晚,今儿一早才赶回来,可不就这个时候到家了。”

“哦,哦,这样啊……没事儿我就放心了。”刘氏听女儿解释的合情合理,也就放了心,拉着邱晨,也不让她见礼,直接进了屋。“赶紧进屋,外头冷的,看看这手都跟冰块子似的。”

邱晨顺从地任由刘氏拉着进了门,到了西里间,扶着刘氏和杨连成老爷子上了炕坐好,邱晨仍是坚持跪下磕了个头请了安,这才坐下来,吩咐玉凤去给孩子们拿礼物,她则陪着二老说起话来。

这一趟回来,虽然仓促,但安阳城临时也没了什么事情牵挂,邱晨又刚刚病愈,索性就如了满儿的愿,安心地在家里休养起来。

隔了一天,刘氏撞见邱晨喝药,很是担心地询问,邱晨以补养搪塞了。刘氏看邱晨精神气色都还不错,也就不再追问。又转了一天,秦礼传了沈琥的消息,说是林旭带着大兴一行已经安抚了四个庄子的庄户,回到了安阳,参加完府学的考试之后,就回刘家岙。

这是大事儿,邱晨其实一直挂着呢,听到这些消息,总算放了心。又听林旭要转回来,就吩咐青杏带着小丫头们去给林旭清理房间,提前把房子烘上,被褥也要拿出来晒晒……

这几日冬阳很好,被褥连着晒上两天,潮气尽去,盖起来才舒服。

搬出林旭的被褥来晾晒,看到冬日难得的大太阳,邱晨索性吩咐丫头们把各屋的被褥都搬到后院晾晒上。被褥太多,后院中搭的几根晾衣绳不够用,就去东跨院库房里取来晾药的架子,整个后院很快就升起了一片花花绿绿的旗帜。

孩子们中午放了学,贪新鲜跑来玩耍,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和一群小厮丫头们,就在被褥中间钻进钻出,笑成一片。

邱晨站在屋后,看着欢乐的孩子们,不禁心有感慨,当年她小的时候,外婆晾被褥,她也最爱在被褥缝隙里钻,那时感觉自己特别神秘,特别欢快,满鼻子都是被褥晾晒过后暖暖的太阳味道,温馨无比。

下午,邱晨正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在后院收被褥,前头传话来说,大舅太太来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云二送礼

第二百七十五章云二送礼

听到大嫂来了的消息,邱晨第一反应就是自得,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把家里的被褥都给晾晒上了,这样大嫂用的被褥也舒适方便了。说起来,也不知是周氏性格更为敦厚,还是最开始见到的娘家人就是周氏,邱晨对周氏更加亲密一些,丝毫不亚于海棠娘刘氏,更是比心计深一些的赵氏有好感,听到大嫂过来,自然满心欢喜。

几个小的也听到了传话,其他人还好,俊言个愣小子呼啦啦从被褥缝隙里钻出来,撒丫子就往前院跑。邱晨和俊文俊书几个都被这小子的动作搞得愣怔了下,随即就齐齐笑起来。

这小子,过年也要十岁了,个头都跟邱晨齐肩了,听到自家娘亲过来的消息这么急慌慌地往外跑,这样子,是要冲去跟娘亲撒娇吗?

众人笑着,阿福阿满俊礼三个小的也跑了过来,邱晨一手一个牵着阿福俊礼,俊文抱了阿满,一起往外走。

等他们赶到前院,周氏早已经从车上下来,俊言个愣小子果真搂着周氏的……胳膊……脸紧紧地靠在周氏的肩膀上,一副依赖撒娇的模样,这那还有半点儿楞样啊!

初看到俊言这样邱晨下意识地觉得好笑,但转瞬,就难免心疼起来。俊言说起来也不过是小孩子,搁在现代也就刚上小学二三年级。现代二三年级的小学生别说撒娇,好些饭还要喂着吃呢,俊言却跟着哥哥离开父母住到刘家岙,虽说邱晨这边条件要优渥些,邱晨带他们兄弟也真跟自己的孩子没两样……可是,爹娘就是爹娘,是谁都不没法替代的存在。

周氏和俊言亲热了一回,过来跟邱晨见过,俊文俊书看到自家娘亲虽说也欢喜,却比俊言内敛多了,恭恭敬敬行了礼,把周氏送进后院,也到时间带弟妹们上学去了。

邱晨跟周氏进了刘氏住的西里间,周氏给杨连成老爷子和刘氏磕头请了安,邱晨就赶紧把她扶起来,杨连成和刘氏关切地问了几句,说了说杨家铺子和南沼湖的一些事,邱晨就拉着周氏和赵氏去了她住的东里间。邱晨亲自帮周氏去了外头的大衣裳,让玉凤青杏几个打了热水伺候着周氏梳洗了,然后姑嫂三人舒舒服服地坐在炕上开始闲话。

周氏开口三句不离南沼湖和她养的鸡鸭山羊,赵氏则说孕期感受,邱晨说话最少,大多数时候含笑听着两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偶尔应和一句,居然也感受到了一种叫温馨快乐的东西,不知不觉半下午就过去了。

到了申时末,赵氏起身:“我去厨房看看。”邱晨也不拦着她,只打发玉凤跟上扶着些。

看着赵氏出了门,邱晨就笑着跟周氏道:“大嫂怎么才来,你没看到俊言都想你想成啥样了。”

周氏笑笑,“那小子……呵呵,我也没想到会拉着我黏糊,好像三四岁起就不黏糊我了,也不知这会儿大了大了,反而活回去了。”

邱晨挑挑眉,笑着转了话题。她才不说,俊言是受她跟阿福阿满亲热感染的呢。

说了一会儿话,邱晨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俊文俊书的身上:“大嫂,俊文转过年来就十八了……你是不是着急他说亲呢?”

周氏张张嘴,又笑道:“心里也是盼着……不过,我啥也不懂,我就听你的,你觉得这会儿找早不早?”

邱晨笑了,她就喜欢大嫂周氏这个实诚敦厚劲儿。既然大嫂这么信任她,邱晨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大嫂,咱们孩子要是没读书,十七十八说亲也不小了。可如今俊文读书很刻苦,我问过几个先生了,俊文虽说上学晚,但在几个孩子中最刻苦……我想着,先不给他说亲,让他安心读书,转过年来二月参加县试,若是县试通过了,四月份就去参加府试……府试能通过,可就是童生了,就是再等一年也值得。到后年春天,就去参加府试,府试过了,一个秀才身份就到手了,接下去,继续考下去,或者不继续考,都不耽误说亲了。有了秀才的身份,再说亲也比现在好得多……”

作为母亲,周氏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科考,无疑是这个时代唯一改换门庭的机会,也是成为人上人的最便捷途径。只不过,之前杨家只是赶车谋生,虽然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起早贪黑的,所得也很有限,够一家子十多口人的温饱之后,所余着实有限,还要多少积存一点儿以备不时之需,孩子们也就没有送学堂……唉,想起这个来,不仅仅是杨树勇杨树猛兄弟,就是周氏也是满心愧疚。要不是家里条件不行,也不至于耽误了几个孩子,特别是俊文到十六岁才入学……

对于小姑子说的事情,周氏自然没有半点儿反对,连连答应着:“妹妹,你看着定就行……就是俊文的亲事,不管他考的咋样,以后也要你给操心着踅抹了。”

邱晨伸手拍拍周氏,温言道:“大嫂且安心,真要是能考出来,别说十八,就是过了二十,咱们也不耽误说好亲。再说了,俊文那孩子厚道,长的也好看,这亲事儿真不用急……说起来,也有好几家旁敲侧击地跟我透话了,只不过那些姑娘虽然不错,却都是村里出身,也不识字,将来,跟俊文说不到一块去。”

一听小姑子夸奖自家儿子,周氏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连连点着头道:“我在湖里,见人少,前几日回了趟村里,不过一天功夫,就有好几家上门去问……那几家闺女我就想着脾性好不好,勤快不勤快了,都没想到识字这事儿……嘿嘿,我还想着过来跟你商量商量,听你这么一说,也索性甩手不管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你是当娘地,你想甩手也甩不开。”

俊文都不着急,俊书就更不用说,转过年才十五岁,就是在村子里的小子,这个年龄也不着急说亲。

把这事说透了,姑嫂俩又转了话题,周氏就说起新买的庄子来。杨树勇跟着去四个庄子看过了,回来跟周氏大致说了一番,说起那几个庄子里的庄户,特别是辉县和易水县那边,连着遭了水灾和瘟疫,地都完全抛荒了,村子里墙倒屋塌的,十室九空,几乎看不到人影子……当时,杨树勇还跟周氏感叹,没有庄户,明年开了春,那么多地可怎么种啊!

邱晨含笑默默听着周氏转达的杨树勇的担忧,一直等周氏絮絮地说完了,这才笑道:“大嫂,这件事我之前也想过了,那么些地,指着咱们自家人肯定种不过来,招庄户就是势在必行的。这会儿,我已经打发大兴带着人过去,救济那些活下来的庄户,先护着他们熬过腊月去,进了正月,天气转暖,庄子上就招人整地修渠,今年灾年,秋种都耽误了,开了春青黄不接,日子必定不好过,咱们管饱还发工钱,人应该不难找,到时候,看着好的,愿意留下来的就让他留下来……也就明年一年难,等人口充裕了,该整的地整好了,积了肥,又有了水渠浇灌,明年也就缓过劲儿来了。”

听邱晨安排的头头有道,周氏也就放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有打算,亏得你大哥看完庄子回来愁得跟什么似的……等我回去跟他说说,也让他松快松快。你不知道,你大哥都说了,实在不行,就把南沼湖交给老何打理,他带上那些工人去庄子上整地去!”

邱晨笑着道:“好几千亩地,那还不把我大哥累坏了?我可舍不得。明年南沼湖这边正是要紧的时候,大哥跟大嫂还腾不出手来。也就是开荒整地,挖渠引水什么的,到时候打发个管事过去带着人干就行了。”

说到这里,邱晨又顿了顿,看着周氏笑了笑道:“大嫂回去也跟大哥说说,别什么事儿都自己去干,那样就是累死活儿也干不完,你跟我大哥看着些,从那些工人中挑些可靠地做管事,干活儿的事儿就交给管事带着做,你跟我大哥就管着验看验看就成。”

周氏点点头:“说起这个来,青江倒是不错,本来就懂得种花种草,跟着老何一年,种藕养鱼的活儿基本都能上手了。我回去跟你哥说说,明年就把活儿多交给青江去干……我这边,老何的二儿媳妇倒是个伶俐爽快的,做活儿一溜风,心眼儿多,却没那些坏心眼子,我就把喂鸡喂鸭的事儿交给她,我就看护着厨房里做菜做饭,管着仓库进出……再照顾好你大哥……”

邱晨喝着茶听周氏掰着手指头盘算着,也不打扰她,直到周氏说完,邱晨才笑道:“这就对了。你只要管着钱匣子和仓房物事儿,该用多少,心里有数,到时候,你就看他们做的好不好就成。……照顾好我大哥真的很重要,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个儿……别太累着自己,咱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咱们可得好好保养着身体,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嗯,你这话我爱听。”周氏笑眯眯道,“我回去就跟你大哥说,好好养着些,老了老了,也好好享几年福!”

姑嫂俩絮絮地说着,玉凤扶着赵氏从外头进来,邱晨招呼青杏端了热水伺候着赵氏洗了手,在炕沿上坐了喝了杯茶,孩子们就晚锻炼回来了。一阵喧嚷热闹之后,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吃了饭。邱晨要给周氏安排房间,周氏却不肯,就跟着俊言俊章去了二进院,跟两个孩子睡去了。邱晨想着母子们久别重逢,难免亲不过来,也就不勉强了。

之前,邱晨还想着去了趟安阳都没去看看周氏和大哥,这回周氏过来了,比如过年的事宜,比如孩子们的事情就跟周氏商议了。周氏是万事听邱晨的,就听着邱晨拿主意,她只管不打折扣地执行就行。邱晨哭笑不得,也只好答应着。只把俊文俊书的衣裳什么的交给周氏,衣裳已经做好了,叫给周氏是让她看着孩子们试过,有不合适的地方就改改……也算是给母子们一个亲近的机会。

邱晨这几天就跟陈氏、大兴家的筹备往各处送的年礼。

今年因为有了诰封,林旭也得了秀才的功名,这往来走动的人家就更多了。需要主动送礼的就有郭家、云家、廖家、吴云桥家、唐家……还要备下一些人家主动上门送礼的回礼。这一通忙,直忙到进了腊月门,邱晨打发赵九带了人送去府城,由林旭送往各府。

这些礼品送走的隔天,云济琛带着带着好几辆马车来到了刘家岙。

原来,几乎每次他来刘家岙林家都是跟廖文清一起,一趟江南回来,廖家太太高氏病逝,廖文清刚刚葬完母亲,不说他吃着重孝不能随意往来走动,主要是廖文清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哀伤低落还消沉自责……

云济琛到家后略略梳洗就直奔廖家探望,看到廖文清的时候几乎吓了他一跳。

按制,亲人下葬之后,服孝的子孙就可以适当梳洗整理了,廖文清却散发蓄须,一身生麻斩衰孝服,手中执杖,因为长期跪灵,双腿微微弯曲着,身子也佝偻着,面色枯黄干瘦……整个人完全脱了形,哪里还有当初风流倜傥、飘逸洒脱的富贵公子模样。

云济琛未归之时,就已经听说了廖家的情形,只听说高氏病重卧床多日,忽一夜病发不救而亡。至于为什么发的病,却众说纷纭,只看着廖家三少爷跪灵恸哭的几次晕厥过去,众人都猜测,是三公子触怒了母亲高氏,从而引高氏发病而亡。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济琛还觉得颇不以为然,廖文清虽然放荡不羁,形态洒脱,其实对其母还是挺孝顺的,要不然,也不会因为高氏反对,以至于迎娶林娘子的事一拖再拖。廖文清气死高氏……他觉得不可信。

但真正看到廖文清的情形,云济琛在吓了一跳的同时,不由地又想起这个传言……仅仅是母亲病逝,廖文清不至于如此,难道,真的是他气得高氏病发身亡?

廖文清神思都有些恍惚,眼里明明没有泪水,给云济琛的感觉却比痛哭流涕更悲伤,那悲伤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仿佛整个人已经被这浓重的悲伤压垮……

云济琛见过廖文清,说了几句安慰话过后,就辞了出来。廖文清自始至终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今日,再次来到刘家岙,来到林家门前,云济琛感慨万千。

听到通报,邱晨匆匆从后院迎到了前院,恰看到云济琛踩着脚凳下车。一件云青色雪狐毛大氅,面色如玉,俊眉秀目……在车下一站,就是玉树临风渊渟岳峙的翩翩佳公子。只是,原本陪在云济琛身边,跟他焦不离孟的那个俊逸身影已经不见了。

邱晨目光微微一闪,掩去眼中的感伤,上前一步,笑着道:“二公子何时返回安阳的?这一去经月,是不是江南风景独好,让二公子流连忘返了?”

云济琛打了个哈哈,用折扇敲着手心道:“江南景色好不好不说,杨淑人的气色却好了许多。还有杨淑人的美味佳肴,我可是念了好久了!”

两个人说笑着,一起返身往里走,直接进了一进的西次间。

在榻上相对落座,喝着茶,云济琛开始介绍江南香皂的销售情况,邱晨默默地听着,等云济琛说完,才笑道:“照如此情况看,过了年,咱们就能够推出沐浴和洗发的皂液了。”

云济琛笑着点头:“嗯,今年咱们的香皂初上市,作坊生产力不够,拍卖了香皂配方。明年着沐浴和洗发的香皂就不用了……我这一趟南下,已经看好了几处,金陵、扬州都不错,地富民丰,水路通达,建了作坊沿江而上,或者顺江向东出海,向南可达泉州,甚至可以直输琉球、爪洼……”

邱晨听着云济琛的展望,禁不住失笑:“作坊的产量有限,咱们还是先把大明朝所需做出来,再说海外吧。”

云济琛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听云济琛提及海外的琉球、爪洼,邱晨不由心中一动,询问道:“听二公子所言,对海外船队还颇有接触,不知可有什么新鲜物事啊?”

云济琛拿折扇点了点邱晨,笑着摇摇头,径直吩咐小厮知书:“去把给杨淑人的礼物送上来。”

知书笑着答应了,逼着手退了下去,不过片刻,就带着几名家丁抬了五口大号的樟木箱子上来。而最吸引邱晨注意的不是一溜儿排开的大木箱子,而是箱子后跟着的两名女子,或者说两名中年妇人更恰当。

这两名妇人长相普通,个子都不高,穿着也并不出色,神态拘谨地跟在一大溜儿箱子后边进来,小厮们放下箱子躬着身子退了下去,这两个妇人就在箱子后边跪倒在地,头磕地等着吩咐了。

“这是……”邱晨手指着两个妇人,目光却转向云济琛询问着。

“哈哈,你不说让我给你寻找手艺精湛的绣娘么?我还特意为此去了趟苏州,从苏绣之乡的镇湖寻了这么两名绣娘来。虽不敢说绣工第一,但也绝对是第一流的……哦,这边这个穿绿衣的,母亲是专为皇家织造的绣娘。旁边那个则是苏州最大的锦绣坊的教习师傅,恰好我跟锦绣坊当家的有些交情,这才讨到手,否则,怕是多少钱人家也不肯放手的。”

“哦?”邱晨大喜,随意地应了一声,根本没理会云济琛话里话外的表功,径直转回目光看向两名绣娘,温声道,“你们快起来……可带了做好的绣活儿,拿来给我看看。”

两位绣娘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褐红衣裳的妇人低声回道:“回夫人,奴婢只带了一个小件儿,是刚刚绣好的一块帕子。”

邱晨立刻点头道:“快拿上来给我看看!”

褐红衣裳女子微微颤抖着,双手捧了一块素白凌子的帕子来。帕子还未完工,只是帕子一角绣了一朵极精巧的玉兰花。邱晨却没有仔细看这朵玉兰花,而是一扫就翻转了白绫,果然看到背面同样绣着精美的图案,却是一支报春。玉兰清雅,报春娇丽,绣工果真极为精湛,若非邱晨拿在手中,几乎看不出针迹,可见绣工之细致精巧。

另一个着绿衣的绣娘也捧上一件绣品,却是一只做好的荷包。巴掌大的荷包,被她做的精巧玲珑,不禁用了苏绣,还用了盘金绣,绣工精湛,特色与刚才的雅致精细不同,又多了几分贵气,真不愧是专做皇家绣品的技艺传承。

经过一番了解,褐红衣衫夫人姓吴,绿色衣衫妇人姓卓,都是苏州人氏。吴氏擅绣插屏、挂幅之类,最擅长双面绣。卓氏则擅长单面绣和盘金绣,对衣裳的绣纹堪称绝技。

得了这么两个人,邱晨大喜过望,也顾不上理会云济琛,招呼玉凤把两个人带下去好好安置了,先休息上一日,明儿再说活计安排。

打发走了两个绣娘,邱晨这才转回身来,拱手向云济琛道谢:“二公子这回可是真帮了大忙了,谢谢!”

“哪里哪里,你我又何必如此见外。”云济琛打个哈哈寒暄了一句,转而指着几口大箱子对邱晨道,“怎么,杨淑人就不看看箱子里是什么物件儿?”

能从江南带回来的,无非就是些江南特产,或者海外舶来之物,邱晨虽然有好奇之心,却并不急迫,远没有两位苏绣绣娘更让她激动。不过,既然送礼一方云济琛自己都这么说了,邱晨哪里好意思说不看,于是招招手,示意知书将箱子打开。

果然,第一口箱子里是精美的江南织锦丝绸;第二口箱子里是歙砚徽墨之类的文房用品;第三口箱子里则是舶来的各种精巧玩意儿;第四口箱子是精美的瓷器;第五口箱子打开,展现在眼前的却是几只小号麻袋,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里边是什么东西。

邱晨疑惑地瞟了云济琛一眼,见云济琛摇着扇子一脸高深莫测,邱晨也不追着询问,干脆起身来到第五只箱子跟前,伸手拎起一只小麻袋,打开来看……

金黄色的,微扁的颗粒,种脐处呈白色,微凹陷……这,这不是玉米么?

“嗳,你这是哪里得来的?”邱晨简直惊喜地有些忘乎所以,手里攥着盛玉米粒的小麻袋,激动地回头就向云济琛询问。

“这东西也不是多稀罕啊?苏杭有些大户家里种在花园里观赏的……据说是从南爪洼过来的。我想着你喜欢这些比较少见的种子,就给你讨了些过来。怎么,你认识?”云济琛介绍了,又忍不住问道。

可惜,邱晨那一问更像是下意识地,根本没指望有人作答,而是将一小袋玉米粒放在脚边,又伸手从箱子里取出第二个小麻布袋。这个麻布袋里,居然放着的是长长地干辣椒。四五个小麻袋翻过去,箱子底下露出几块红呼呼胖嘟嘟的块状物来,邱晨取出来,举在眼前细细端详,她这回简直欣喜若狂了,这几块不起眼的东西,居然是马铃薯。

看到这些东西,邱晨简直想仰天长笑一番啦。土豆、玉米,有了这两样高产作物,她的庄户何愁吃不饱饭,百姓何愁再受饥荒之苦……

将小麻布袋一个个放回箱子里,邱晨满脸欢喜地吩咐青杏叫人把箱子抬进她的屋里去,转回身,邱晨郑重地向云济琛曲膝行礼。

云济琛本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看到邱晨向他行礼,还是吓得跳了起来,侧身躲开。如今这个夫人可是三品淑人诰授加身,他一介白衣,哪里敢受御奉三品淑人的礼啊!

“嗳,有话好好说,你的礼我可受不得!”云济琛招呼着行完礼的邱晨,看着邱晨直起身款款走到榻前落了座,这才吁出一口气来,重新在邱晨对面坐了。

“那些东西虽说在苏州杭州也算不得多稀罕,却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见到的。刚刚看你那么激动,怎么觉得你好像见过啊?”云济琛很是疑惑,执着地寻求解惑。

邱晨最初巨大的幸福和惊喜之后,这会儿也稍稍清醒了些,端了杯茶润润喉……刚刚太激动,热血沸腾的,把身体内的水液都蒸腾了,这会儿口渴的厉害。

她并没有回答云济琛的问题,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转而道:“说起南爪洼,那边可是盛产檀香、沉香,还有血竭……这些可都是名贵药材,不知苏州杭州有没有得卖?”

云济琛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反而被邱晨抛回一个问题来,难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顿才道:“南爪洼那边可不像咱们这儿,虽然岛礁不大,却密布丛林树藤,人在其中极难行进,是以,这些名贵药材产量极少,每年不过那么点儿,还大都做了香料……”

邱晨默默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南爪洼其他的不说,就是不知道橡胶园啥时候有的,若是能把南爪洼的橡胶树引进过来就好了,那样就能尽快地做上舒适的车子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又是一年

第二百七十六章又是一年

将云济琛送走,邱晨第一件事就是让人馋了一篮子沙土回来,把马铃薯,也就是土豆放进去,用沙土埋好,放进后罩房里去。有沙土盖着,马铃薯不会缩水,而放在后罩房,则是因为那房子比较冷,又因为挨着正屋,多少会有些温度,不至于上冻。薯条薯片,之前邱晨并不怎么待见,这两年多没吃上,再看到马铃薯却有些想了。还有土豆丝、炖土豆,土豆多了,还可以用来提取淀粉做粉条、粉皮,凉粉儿、凉皮儿……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至于玉米,则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储存种子的柜子里。这里有今年没吃上的西瓜籽、辣椒籽、西红柿种子。看着一小袋一小袋的种子,邱晨就觉得心里美的冒泡,明年,家里就有这么多新鲜水果和蔬菜了。

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往清水镇走的云济琛,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中午在林家用的午饭,他喝了两杯,头微微地发晕,可是大脑却无比的清醒。他跟廖文清真正亲近也不过一年多时间,但两人相处愉快合作也顺利,真有些把廖文清当成了自己的兄弟的感觉了。看到廖文清那样,他着实有些不忍,也有些心疼。进而,他也自然想到,他们的制皂生意是廖、云、林三家合作,之前,他之所以乐见廖文清为了迎娶林娘子努力,也是想着三家合作会更顺利。可如今,眼看着廖文清那样的状态,娶林娘子的事情只怕要搁置了,若是林娘子改嫁他人,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合作事宜?

这么想着,云济琛不由地想到了京城里的那两个主儿,那二位对林家可是上心的很,是不是有某种可能?若是林娘子嫁给其中一个,就那两人的权势地位,真的还能和他合作下去么?会不会想着独揽了制皂生意?之前,林娘子之所以跟他们合作,无非是因为云廖二家的人脉人力,若是林娘子嫁给那二人其中一个,这人脉、人力,可比云、廖二家强太多了。

林旭因为要去各府里送年礼,耽搁了几日,索性等到府学腊八放了大假,这才收拾东西,留了顺子家两口和宝良看家,他这才转回刘家岙来。

回到家里,见过杨家二老,杨家大嫂、二哥二嫂诸人,邱晨就撵着他去梳洗换了衣服,这才转过去西院给林老太太请安。到了林家,难免又说起林娴娘的事儿,林旭也是刚知道不久,这回跟林老太太说起来也是自责不已。当时五姐姐回家,他应该护送回来的。林老太太感叹着却难免一番伤怀。

说过这些琐事,林老太太就交待林旭带着管家去庄子上看看。虽说今年灾年,庄子上的庄户们却跟着邱晨庄子上一样,也种了夏菜、秋菜冬菜,也同样由林家统一收购,日子倒是不算太难过,租子也都收上来了。林老太太让林旭去看看,无非表明一种态度,这个家是林旭的,将来要林旭负担起来。

进了腊月后,年味儿一天浓似一天。特别是过了腊八,邱晨就觉得每天都有要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毫无例外地,都是为了过年做准备。

而让邱晨想不到的是,腊月初十这天,杨连成老爷子再一次提出回杨家铺子。邱晨很意外,原还想着劝说,却被刘氏拦下了。

刘氏握着邱晨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揉着邱晨的手指道:“闺女啊,你也别劝了,你爹能答应在这里住到这会儿,已是不容易了……咱们家姓杨!别说如今在闺女家,就是在千八百里外,只要有那个能为,也要赶着回家过年啊……过年可不是别的时候,要请牌位祭祖宗,总不能让杨家的祖宗牌位进林家门儿啊……”

刘氏这一番话说下来,邱晨不再坚持了,虽然心里不舍得二老,虽然对那个什么祭祖的事情也并不理解,却仍旧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之前,邱晨就没想过杨家二老会指令着回家,是以过年的东西就准备了一份,如今突然如此,邱晨只好把之前自家备下的过年物资掰出一大半来,给杨家二老带上。幸好过年的新衣裳已经做好,邱晨也都给杨家二老、赵氏带上。

刘氏跟邱晨说了,这一次回家,就只带着赵氏,俊礼因为也上了学堂,这一次也不带他回去,等过了腊月二十,学堂里放了假,再让杨树猛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家。

事出突然,腊月十一一大早,周氏就带着青江家的,又让赵九带了两个婆子两个仆从护送,带了各种家用回了杨家铺子。

家里的房屋已经几个月没住人了,清冷不说,一定也积了灰,周氏带着青江家的和这些人手提前回去,也好打扫打扫房屋。虽说还不到腊月二十三除尘日,也不差这几天,将墙纸糊一下,吊吊顶棚,再换上带去的新帷幔被褥,等二老回去,就能舒适地直接安置了。

至于青江家的,邱晨另外安排了任务,让她在杨家铺子安置了二老后,就去南沼湖。青江就在南沼湖,让青江家的过去,让两口子聚聚,青江家的也陪着青江过个年。另外,新年期间,杨树勇和周氏都要回家过年,南沼湖那边有青江家两口子看着,也让人放心。

邱晨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忙碌了两天,在腊月十三一大早,将杨家二老送上了车。雨荷跟了杨家二老一同回去。虽说雨荷的身契没有给刘氏,可摆明了,雨荷已经给了刘氏,不会再让她回自己身边了。

临走前,邱晨商议过杨家二老,说过完年再去接他们过来。杨连成不置可否,刘氏则笑着宽慰邱晨:“明年开春,你二嫂就要坐月子……到时候再看吧。”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过了年二老估计不打算再来长住了,难免失落。但她也明白,这个时代,无子的老人都不喜欢去女儿家住……更何况杨家还是儿孙满堂!

二老住在她这里,虽说她尽心尽意地,二老却难免有些不踏实,不自在……传统思想观念之顽固,往往是当事人自己都想不到的。

感伤也罢,失落也好,日子总得过下去,临近春节,种种事情压过来,邱晨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感伤失落。

送走杨家二老,已是腊月半。之前云济琛把下半年的制皂分红送了过来,郭家也打发了婆子送了年礼过来,同时还有掌管两家合作生意的管事账房,过来跟邱晨报账的同时,也把合作以来的分红送过来。虽然期间经历了一场瘟疫,郭大老爷郭敬诠也身陷疫区几个月,但郭家跟邱晨合作的药品生意影响不大,给邱晨带过来的分红也很客观。

之后,又陆续有唐家、吴家几户人家上门送年礼,邱晨也就见见人,说几句话问候一下。

一晃眼,就进了腊月二十,赵九带着去杨家铺子打扫清理的人也返回了刘家岙。这时候,安平县本地互相往来的人家也纷纷上门送年礼,邱晨都甩手交给了陈氏和赵九接待。邱晨则看着家人给几名先生备年礼。

之前私塾就有四名先生,给林娴娘请的两位先生也过来后,私塾里就有了五位先生。先生多了,科目也做了分配,有教初级启蒙的,也有教深一些的经史的,外加两名绘画师傅,一名山水,一名花鸟。刘家岙的私塾在师资力量上已经算是很雄厚了。

教学条件好了,不仅仅刘家岙的孩子们都集中到了这里,就连周边北高村、王家庙子几个村子里的孩子,也陆续有人过来求学。

孩子们多了,先生也多了,原来的一进小院子就显得局促了。邱晨琢磨着,年后开了春,就把东边的操场扩出去,把学校也扩大一些,再给先生们备下专门的住房,也盖成大兴家他们住的那种独立小院。这样一来,明显的地皮就不够了,邱晨就趁着年前给村正送年礼时,捎带着说了说这事儿。

刘玉贵家的泉哥儿已经跟林家签了契书,如今在京城的制皂作坊里是大师傅,不禁拿着高月钱,年底还有分红。而且,契书一事林家并未宣扬,不过是两家私下里知道。还有刘家在四围村子里收购罗布麻诸种药材的生意,一年下来也挣不少银子。可以说,刘家跟着林家跟着邱晨日子也真正兴腾起来了,过了年,刘满银就打算在村西盖起新房盖新宅子。刘玉贵老爷子如今吃得好穿得好,事事顺心,气色红润,中气十足,眼瞅着都好像越活越年轻了。

两家关系匪浅,再说邱晨说的扩大学校,也是一个村子长期发展的基础,是真正造福村民,扬名积德的好事,刘玉贵自然不会反对,一口答应下来,扩展学堂的事儿,邱晨只要拿出些银钱来,定下个方案,其他的就不用她操心了,仍旧由他号召村民们一起盖。

这样的安排,邱晨自然没有异议。她又不图名,谁出面她并不在乎。

腊月二十,学堂放假,潘佳卿和袁先生家眷都在此,并不离开。丁先生和后来的几位先生却要回家过年。邱晨让人备上各人一份厚礼,打发了马车送他们返程。

腊月二十一,孩子们盼望已久的凿冰捕鱼,今年虽然少了秦义秦孝几个,却有了穆老头儿,俊文俊书成子几个大孩子,经过一年的锻炼,身体强壮了不是一点半点儿,也可以拿着抄网捞鱼了。而且,今年雨水大,鱼也长得特别好,一天下来,收获颇丰。

腊月二十二,邱晨就打发了杨树猛带着俊文兄弟几个回了杨家铺子。

赵氏怀着身孕,大哥大嫂又要照应南沼湖那边,早点儿让二哥带着孩子们回去,也好忙忙年,照应着家里的老人、孕妇。

二哥带着孩子们走了,加上俊文几个的小厮也跟了去,家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邱晨陪着阿福阿满玩了一日之后,秦礼秦勇又提出上山打猎。邱晨这一次没有拒绝,带着阿福阿满跟了去,穆老头儿自然不会落下这等热闹,也屁颠屁颠儿地跟上,只不过老头儿的眼光高,对常见的野兔山鸡不感兴趣,见了黄羊狍子也不怎么待见,到后来才知道,老头儿憋着劲儿找紫貂呢。说是要过年了,弄貂儿给自家的小弟子做个围脖做礼物。很可惜这里虽然野生动物众多,但却一直没见过紫貂,最后,一行人忙乎着弄午餐的时候老爷子离开了一回,带回来一窝小狐狸,而且是极难得的火狐狸,把满儿乐的见牙不见眼的。当然了,狐狸皮不用想了,满儿稀罕的不行,抱在怀里就没撒手,自然带回家养上了。把之前倍受宠爱的元宝和橘子都郁闷的不行。

二十三祭灶神开始,年味儿越发浓重。

邱晨跟着上了趟山,就没有再跟,两个孩子跟着秦礼秦勇却几乎天天往山上跑。一直到腊月二十六,林家再次破冰捕鱼,这一次捕的数量仍旧不多,留了自家吃的,另外就是给村子里的老人送的年礼。

二十六,作坊里发了月钱、年底赏钱,还有过年的年货,就放了假。因为香皂销路太好,作坊的假期不长,过完年初六就开始上工。

二十七,邱晨就把家里的事情甩给陈氏和大兴家的,带着孩子,由秦礼秦勇四人护卫着,穆老头儿自动自发地跟上,一行人出发,直奔南沼湖。

今年第一年养鱼,但南沼湖本身就是多年的湖泊,鱼类众多。邱晨就想着尝试着来一次冬捕。这样的大湖面就不是门前的小池塘了,凿个冰窟窿捞鱼是不行的,邱晨也想着下个架网。好在,秦礼秦勇几个在北边儿的时候搞过冬捕,不怕技术不过关。

为了赶时间,邱晨等人都是骑马赶路。阿福阿满就由秦礼秦勇带着。一行人不过午初时分就到达了南沼湖。俊文俊书这些孩子已经在南沼湖等着了,阿福阿满一到,也顾不上进屋,就被俊言俊章几个拉着跑去湖面上溜冰去了。

吃过午饭,秦礼秦勇几个就去冰面上踅抹下网的位置。冬季捕鱼有很多讲究,其中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找准下网的位置,否则偏过鱼群,会影响收获,甚至可能所获无几。

穆老头儿却似乎很有些不屑,跑去周氏为他们准备的客房里睡觉去了。

晚上歇的很早,第二天寅时起床,吃了热腾腾的饭,就直奔冰面。

到了冰上,穆老头儿突然提出要跟秦礼秦勇分成两队,各负责一架网,看谁捕的鱼多。秦礼秦勇都是年轻人,图乐呵,好胜心也强,当即满口答应。不过,秦礼笑嘻嘻地凑到穆老头儿跟前,说了几句什么,邱晨隔得远也没听到秦礼说的什么,就看到穆老头儿哼了一声,给了秦礼一个白眼,带着十来个人往湖的深处去了。

秦礼笑嘻嘻地走回来,曾大牛问:“礼哥,你跟老爷子说什么了?”

秦礼摸摸鼻子,看了同样一脸微笑看着他的邱晨,低声道:“我要跟老爷子说好不能用毒……若是用毒,这一湖的鱼根本没别人的!”

曾大牛脸上的笑容一僵,邱晨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也不知是不是穆老头儿表现的太和善,她都没觉得丝毫压力。听秦礼这么说,她才记起,穆老头儿在江湖上的名号可不太正,据说是亦正亦邪的人物,行为最是随兴,这回亏得秦礼想到,不然老头儿一个好胜心起,往湖里撒一把毒药,她的南沼湖就算完了。

捕鱼的过程有些曲折,好在结果还算圆满。秦礼秦勇这边一网打上来二百多条大鱼,因为用的网眼儿大,捕上来的鱼最小也得六七斤重。而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穆老头儿的收获居然更多,拖回来将近四百条大鱼,这一下子,秦礼秦勇是输的心服口服。

因为下手早,捕完鱼不过巳时末。邱晨等人回到庄子里,就用新捕上来的大鱼大锅炖了,热乎鲜美地吃了一顿鱼锅,装了车,邱晨就和阿福阿满带着收获的两车鱼回了刘家岙。

赶回刘家岙的时候已经晚上戌时末了,一天劳累,一行人洗洗也就睡下了。天气冷,鱼早就冻成了冰鱼,仍旧放在车子上,直接拉到后院放着。

第二天,赵九和大兴就带着人将鱼分成许多份儿,加上之前备好的米面、棉衣之类,给村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送了去。

二十八,二十九,眨眼就是除夕。

家家户户都不再外出走动,安稳在家里过年吃团年饭了。

因为林娴娘的出走,邱晨今年没有留林旭,而是让林旭去了西院陪老太太过年。

家里就剩下邱晨和阿福阿满娘仨个,邱晨索性把有家有业的仆人们打发回去团聚,她则带着秦勇秦礼、穆老头儿,还有陈氏等没家业的仆人们聚在一进正屋里过年。

好在,还有秦礼秦勇四个人,还有穆老头儿这个老顽童,除夕一大早,秦礼秦勇就带了阿福阿满往里里外外的门楹门框上贴挂钱儿,贴对联,贴门神,挂灯笼。穆老头儿也背着手跟着,不出手,却总是呼喝着哪张挂钱儿歪了,哪幅对联高了低了……阿福阿满和小厮小丫头们聚在一起,吵吵闹闹地看着热闹。

邱晨就带着月桂等丫头,往窗户上贴窗花。陈氏则去了大厨房,为了一年到头最重要的年夜饭忙乎去了。

暮色初起,村子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先是稀稀拉拉的一两家,很快鞭炮声就响成了一片。今年刘家岙的村民们或是进了林家做工,或是上山采药,就是地里种的秋菜冬菜,因为有林家敞开了收购,也得了不少钱,这个年可以说是许多人记忆中最宽裕最富足的新年。日子好过了,心里高兴,自然要把这股子高兴劲儿表现出来,鞭炮无疑是最能直接体现出这股高兴劲儿的媒介了。是以,今年过年刘家岙的鞭炮声比往年都响,持续的时间也长得多。

除了服,林家也买了许多鞭炮,还买了焰火。邱晨也是听大兴询问后才知道,这个时代已经有许多品种的焰火了,其中最好的就是盒子花,是放在地上燃放的,有些像后世的礼花弹;还有桶子花,可以手持燃放也可以固定燃放,后世也是主要的烟花品种。两种焰火都买了不少,只不过,那个要入夜以后燃放才好看。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站在大门洞里,邱晨替阿满捂着耳朵,陈氏则替阿福捂着耳朵,一起看着秦礼秦勇在大门外放了十多盘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中,红色的纸屑纷纷扬扬落满了大门口和池塘堤岸,就这样渲染出一种浓重的过年喜庆味道。

放完了鞭炮,屋里的酒菜也摆布好了。

为了热闹,邱晨就把一家上下聚在一进院的正房里过年。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和穆老头儿在西里间,秦礼秦勇和陈氏在炕下相陪。其他婆子丫头就在西次间里,仆从小厮们则在大堂里摆了一大桌。

喝了两杯酒,吃的差不多了,穆老头儿就嫌乎屋里太闷,带着阿福阿满和秦礼秦勇去了外屋凑热闹。西里间里就剩下陈氏陪着邱晨两个人。

邱晨依着一直大迎枕,默默地透过窗户上小块的玻璃望着窗外。

院子里挂了崭新的红灯笼,大年夜的寒风吹过,红色的灯笼摇晃着,让笼罩在一片暖色光晕中的院中景物似乎也晃动着朦胧的不真实起来。

到了这个时代已经是第二次过年了。

去年,有秦铮在,她跟他也是在这个房间里,说着话,没觉得怎样就过去了。那一夜说的似乎很多,也似乎没说多少特别的话,似乎说了什么她都记不太清楚了,只不过,那时的她没有感到这种空寂,这种……冷清!

外屋,不管是丫头婆子还是仆人小厮,喝了酒,邱晨又放了话,过年任由大家热闹欢喜,这些人也都放开了,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格外热闹,仿佛外屋和西次间里塞满了人,塞得都要盛不下了。

一墙之隔的西里间,虽然有陈氏陪着,邱晨却觉得空荡的难受,清冷的让人想要蜷缩起来。其实,屋里的火炕、火墙烧得很热,她也只是穿了一身夹衣裤而已。其实,并不冷,冷的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孤独。

“娘,放烟火去!”阿满小脸儿红扑扑的像大苹果一样跑进来,张着小手把住炕沿就要往炕上爬。

邱晨晃了晃神,醒过来,心里暗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自己一个理科生也学起了人家文艺青年,学着伤春悲秋起来了。

虽说换了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虽说离开了自己最喜爱的实验室和研究,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有儿有女,还有一大家子亲人……另外,事业也算小有所成,有作坊有良田,比起现代来也丝毫不差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怎么突然就感叹了起来呢?

嗯,都是今晚这个团圆热闹的节日气氛给感染的……每逢佳节倍思亲,所以她也犯了回傻!

“走,放花去!”邱晨缓过神来,也打起了精神。陈氏觑着邱晨转了颜色,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把要穿的棉衣和斗篷拿上来,伺候着邱晨穿了。春香和月桂进来,伺候着阿满裹了大毛斗篷,邱晨就牵着阿满的小手,一起走出门去。

仆人丫头们已经散了席,仆人小厮们把烟火搬到了大门外,在池塘的冰面上一字摆开,丫头婆子们则裹得厚厚实实的,都站在大门洞和屋檐下等着观看。

邱晨牵着阿满的小手出来,就看到阿福也正跟着秦礼秦勇在摆放盒子花。阿满不等站稳脚步,就挣脱了邱晨的手,蹬蹬蹬地跑出去,从阿福手里接了一只桶子花握在手里。

“满儿,你还小……”看着阿满小丫头握着一支几乎跟她一样高的桶子花要燃放,邱晨自然担心,完全是下意识地就要阻止。

秦礼回头朝邱晨笑着露出了两排白牙齿:“夫人放心吧,我抱着满儿放!”

满儿小丫头根本没注意到娘亲的关切和担心,一张苹果脸笑成了一朵花儿,朝着邱晨挥动着手里的桶子花,大声叫着:“娘,你看着,满儿给你放花看!”

到了这会儿,邱晨再阻止也没用了,既然有秦礼看着,她也索性按捺着,点了点头,给满儿一个鼓励的笑:“好,娘等着看满儿还有哥哥放花!”

村子里的庄户日子虽然好过了些,宽裕了些,但还是没有谁舍得花大笔的银子购买焰火。这个时代,焰火绝对能够称得上是奢侈品,一个桶子花要一两银子,一个盒子花至少要三两银,好些的,比如林家购买的这些,每个盒子花足足是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够一个五口的庄户人家富富裕裕地过一年了!

村里的孩子们早就听说了林家购买了焰火,大人们也暗暗期盼着这从未见过的盛景。是以,林家人出来的时候,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孩子,等桶子花、盒子花一搬出来,那些大人们也不知藏在哪里,也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都挤挤挨挨地站在池塘堤岸边上,只闪出林家东西两院的门口方向,说说笑笑着,期待着焰火的点燃。

第二百七十七章 满儿被带走了(二更)

邱晨也让人去通知了西院的林老太太,此时,西院的大门洞里放了一把扶手椅,林旭扶着林老太太走出来,在扶手椅上坐了,林旭就被阿福跑过去拉到了池塘的冰面上,同时,手里已经被塞了一根已经点燃的细细的线香。

过年的焰火意义不同,自然由林旭和阿福两个男丁来开头。

林旭和阿福燃放的都是盒子花,随着线香的星火点燃了引信,盒子花发出咚咚两声闷响,两颗流星直窜上半空,然后在暗沉的夜幕中炸开来,刹那灿烂成一片星火璀璨。

堤岸上的人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来,然后就是热烈的赞叹声,嗡嗡嗡地响成了一片。

燃放了两支盒子花之后,秦礼秦勇带着阿满开始燃放桶子花,一颗颗流星,你追我赶地冲上夜空,发出刺目的光芒来,照亮了夜空的同时,也照亮了举着桶子花的阿满的笑脸!

焰火的璀璨的让人炫目,美好的让人禁不住跟着一朵朵焰火的灿然绽放而兴奋起来。太过美好,以至于焰火都放完了,聚集在林家门前的村民们仍旧流连不已,不舍得离开。

只不过,这其中不包括邱晨。曾经,她看到的焰火比这个璀璨绚烂的多得多,那样几乎漫天绽放的火树银花不夜天都看过了,这些相对简单的烟花根本算不得什么,相对的,她反而更加珍惜孩子、家人甚至邻居的欢乐和笑容。能看到阿福阿满和林旭的欢喜,能看到村里人的赞叹兴奋,她这些银子也就不算白花了。

招呼孩子们回来,邱晨跟相熟的兰英等人招呼了,带着阿福阿满和家人转回家里,早一步返回来的陈氏已经召厨房的人煮上了饺子,掐着点儿,在邱晨和阿福阿满回到屋里洗漱好的时候,一盘盘白胖胖鼓囊囊的饺子端了上来。

交子饺子,最初就是因为新年交子时吃的食物,渐渐演化成了饺子。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穆老头儿和秦礼秦勇、成子一起,在西里间炕上坐了,开始吃饺子。看陈氏和春香月桂还在炕下伺候,邱晨也撵着三人去吃饺子,又叮嘱陈氏:“各处也送些饺子去,交年时让大家伙儿嘴里都吃上。”

陈氏笑道:“太太就放心吧,已经给各处都送过去了。”

阿福阿满刚刚放焰火闹腾的太兴奋,这会儿进了屋里,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只吃了一两个饺子,就很快打起瞌睡来。邱晨也不勉强两个孩子守岁,把两个孩子的棉衣裤脱了,给两个孩子搭了床被子,就地安置在炕头上。

阿满睡得像小猪一样,脱衣服、盖被子都没有丝毫影响她的酣睡,阿福倒是感应到了,睁开眼睛看到邱晨喃喃地唤了声‘娘亲’,邱晨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背,平时总是努力做小男子汉的阿福就安心地蹭了蹭娘亲的手臂,安心地睡着了。

成子吃了饺子,很懂事地跟陈氏和两个丫头一起,收拾了碗筷去外屋凑热闹去了。秦礼秦勇也坐不住,同样去了外屋跟另外两个侍卫还有家人们,呼喝着打扑克、下棋去了。

穆老头儿精神很好,坐在炕桌对面,端着一杯茶慢慢喝着,看着耐心哄睡了阿福阿满的邱晨,问道:“过了年可就是痘疮多发季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俩娃儿种痘?”

邱晨个两个孩子掖了掖被角,这才转回身来,对穆老头儿微笑道:“过了年,正月初六是阿满的生日,等阿满过完生日吧,就给家里的孩子们都种上痘……嗯,这样,休息几天,也不会耽误元宵后上学。”

穆老头儿点点头:“哪用着十天,最多五天也就够了。……初六,哦不,初七种痘,过了初十应该也就大好了,到时候还可以带着孩子们出去转转……哦,我准备带着满丫头出去走走。”

听说穆老头儿要带满儿出门,邱晨略一意外也就很放心道:“行啊,学堂里过了元宵才开学,开学前回来就行。”

穆老头儿撇撇嘴:“三五天的能去什么地方?我准备带着满儿四下里走走,让孩子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主要的是接下来打熬筋骨的药材有一味没法在市面上买到,需要我去一趟大理。”

“哈,大理?”邱晨之前微微的困倦一扫而光,靠在大迎枕上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瞪着穆老头儿有些不敢置信地询问着。

穆老头儿似乎早就料到邱晨会这么吃惊,只是有些诧异,大理远在南夷,别说妇道人家,就是好些知书达理的男人也不知道。不过看这妇人的反应,应该是知道大理,而且应该还有所了解……不知道,这个妇人又是从哪里知道和了解的大理呐?

瞥了邱晨一眼,穆老头儿仍旧淡淡道:“看样子你也知道大理在哪儿,那边密林中有许多北地没有的珍稀药材,我带着阿满四下里走走看看,去大理寻找药材也就是顺路……”

说到这里,看邱晨仍旧一副紧张的模样,盯着他的目光甚至有些恶狠狠的味道了,穆老头儿很是悻悻地摸摸鼻子,很是不满地道:“你就放心,阿满一个小丫头老汉还是能护住的。一年,最多两年,我就把小丫头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之前教导小丫头练武,见这个妇人心胸较宽,不像大多数妇人那样蛰蛰邪邪的,对孩子这不放心那不放手的,他才把自己的打算提前告诉她,如今看来,眼前这个虽然洒脱些,到底还是个妇人……早知道这样,他就直接带走阿满了,才不提前告诉她给自己找麻烦呢。

看着穆老头儿脸上的不耐,邱晨也想起这位的真实身份,毒武双绝……咽了咽口水,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担忧和不满,微微放松了神情,邱晨开口道:“穆伯,你是真心实意为阿满好我知道,可……”

穆老头儿一听邱晨这开头的话就知道了下文,是以根本不给邱晨往下说的机会,直接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地打断了邱晨道:“跟我不用这么虚套,小丫头是老汉的弟子,我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邱晨被堵的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下不去的,看穆老头儿说完,正要解释,穆老头儿却已经从炕上一跃而下,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行了,老汉也不守岁了,走啦!”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西里间,等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人已经走出了正房。邱晨张着嘴巴看着仍旧晃动着的门帘,呆住了。

转回头来,邱晨也想开了。先不说距离穆老头儿说的出发时间还有些日子,就是真让阿满跟着出去走走也是不错的。相信有穆老头儿带着,阿满也不怕生病什么的。就是小丫头年龄太小,长途跋涉的,这会儿交通又那么不方便,怎么的也会遭些罪。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阻止,邱晨索性暂时将此事抛开,也靠着阿福阿满躺下补了一觉。

天色未亮,村子里的鞭炮声再次响起,林旭和成子也带着阿福去大门外放了一挂鞭炮。回来吃过饺子,林旭和成子就带着阿福去村子里给老人拜年。

一圈儿下来,阿福荷包里多了不少铜板,还有三四粒小银豆子,是满囤娘、刘玉贵几家给的压岁钱,大概在一钱银子左右。就连林旭和成子也都收了许多铜钱儿。

过完除夕,一般人家就从年前繁忙的备年放松下来,转而成了一年中最集中的亲戚往来的日子。

初一本家本院本村地拜年、问候、祝福;初二是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

虽然杨家二老不过离开了二十来天,邱晨却仍旧收拾了礼物,带了阿福阿满、成子乘车去了杨家铺子。在路上,邱晨不由又想起去年的回娘家,那时恰好秦铮在林家养伤,还跟着她一起回了娘家……

初四,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还有俊礼,一起回了刘家岙。

初五破五日,清洁打扫,放鞭驱秽。

初六,就是阿满的生日。小丫头三周岁了!当然,也是邱晨在现代的生日,她没有再回想过去,只是带着孩子们欢欢乐乐地过了一天。

初七一大早,邱晨亲自带着阿福阿满俊礼洗了热水澡,俊章俊言和家里十岁以下的丫头小厮也同样清洗沐浴,换了整洁的衣裳。然后,穆老头儿拿出已经做过临床验证的牛痘‘熟苗’,给家里的孩子们一一种了痘。

虽说,穆老头儿用的牛痘痘苗都是‘熟苗’,也经过了临床验证,确认疗效确切、毒副作用小,但邱晨仍旧难免担忧,早就偷偷地备好了紫雪丹和牛黄安宫丸之类的针对高热温病的治疗药物,以备哪个孩子反应过激,她也能够施救,不至于现制药耽误了抢救。

孩子们是一大早接种的牛痘,午饭和下午都还很好很活泼,到了晚上,满儿的小丫头梅子,也就是顺子家的小闺女,第一个发起热来。其他还有两个孩子也开始蔫吧了。

邱晨听到消息赶过去,带着陈氏几个人给三个孩子用酒精擦拭身体物理降温,熬了大半宿,孩子们的高烧退下去,邱晨查看了孩子们身上,梅子背上又三五个红色的小点儿,另外两个孩子都没有出痘,烧退了,正睡得酣沉香甜。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嘱咐了陈氏几句,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种痘的孩子们又陆陆续续有两三个发烧的,基本上都没出现其他症状。让邱晨比较担忧的是,自家几个孩子,俊言俊章俊礼和阿福阿满都没有出现症状,连蔫吧都没有,仍旧活蹦乱跳的……她不由担心,难道是几个孩子对牛痘不敏感,种痘没有成功?

虽说,之前穆老头儿做牛痘临床试验的时候,都用人痘苗试过效果,证实了效果确切,但如今自家孩子们每一个出症状的,想要知道牛痘接种是否有效,唯一的验证方法就是再次接种人痘……可这个人痘的痘苗毕竟不如牛痘苗安全,还是有一定比例会真正感染天花的……邱晨实在狠不下心里给自己孩子做这种试验。

揪着心,又等了两天,最初出现症状的梅子和另外两个孩子都大好了。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都没有症状出现,倒是小俊礼低烧了一晚,邱晨给他用了物理降温之后,也就安稳了,没再进一步发展。

过了三天,不再有孩子出现症状,邱晨琢磨着,找到了穆老头儿:“穆伯,这次好几个孩子都没出现症状……咱们应该补种一次!”

穆老头儿很是诧异地看了邱晨一眼,挥挥手不耐道:“没出现症状不好?咱们家的孩子天天练武炼体都是白练的?那说明孩子们身子骨打熬的已经初具成色了!还补种?你当这是种田呐,缺了苗儿再补一回……”

邱晨被训斥的哑口无言,回头想想,应该也是如此。自家五个孩子,就俊礼来得晚,参加早晚锻炼的时间短,也就俊礼出现了症状。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早晚锻炼也有一年有余,身体真是很结实……身体强健了,抵抗能力强了,不出现症状也属正常。

想通了,邱晨也就不再纠结了。回头又开始琢磨起,怎么劝说穆老头儿放弃带阿满出游的计划……可没等邱晨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说服穆老头儿,正月十二一大早,孩子们出去早锻炼,再回来就少了阿满。同时还少了一个孩子,却不是之前挂在穆老头儿门下的俊言,而是一直以来读书锻炼都非常刻苦的成子!

“……穆老爷子带着阿满离开,成子自请跟了上去!”秦礼有些惭愧地跟邱晨回报当时的情况。

邱晨从得到消息的惊讶中醒过神来,目光转到秦礼身上,摆摆手道:“我知道了!”

秦礼抬头看了看眼圈儿泛红,神情有些木讷的邱晨,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躬身一礼,赧赧地退了出去。

穆老爷子也真是,林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兴腾,别说还有侯爷,就是只夫人自己,以后小小姐也定是金尊玉贵的主儿,要什么样的护卫没有,根本不需要练成什么绝世高手嘛……关键是孩子还那么小,老爷子就一声不吭地把孩子带走了……也难怪夫人如此,若是换个当娘的,只怕早就痛苦嚎啕,甚至昏厥过去了吧!

心里埋怨着,秦礼也不敢怠慢,怎么说,也是个大事儿,辞过邱晨出来,就匆匆去了前院,跟秦勇打了个招呼,略略商议了两句,就转身去给侯爷传消息了。这事儿一定要跟侯爷报备,否则若是夫人因为担忧小小姐病了什么的,他们都没法子跟侯爷交待。

满儿被带走了,家里一下子好像少了许多。俊言俊章不说,就连小俊礼也模模糊糊知道姑姑心情不好,一改之前的活泼,变得格外乖巧安静起来。

阿福则扯着邱晨的袖子,一脸惭愧地跟娘亲道歉:“娘亲,都是儿子不好,没能拦住穆爷爷,让他把妹妹带走了……”

毕竟之前穆老头儿已经跟邱晨报备过,她多少有那么些心理准备,是以穆老头儿出手突然,她恢复的也比别人想象的快得多。

听到阿福这般自责,邱晨忧心阿满的同时,又难免心疼起儿子来。阿满在家,阿福要当哥哥,总是乖巧懂事的像个小大人,这会儿,阿满带走了,阿福还这么自责,一个劲儿埋怨自己,这就太让人心疼了。

邱晨伸手将阿福抱住,也不知是不是想要借着阿福小小的身子寻找一些安慰,只靠在阿福的肩头,抬手轻拍着阿福的脊背,柔声道:“我知道阿福疼妹妹,孝顺娘亲,可是阿福还小,如今还没办法跟大人,特别是想穆爷爷那样的高手相恒,所以,阿福不用如此自责,这回的事情不怪阿福的……娘亲没事,妹妹也没事儿,穆爷爷会照顾和保护好妹妹的……”

邱晨安慰着怀里的儿子,自己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脖颈里却突然一点湿热,邱晨的动作微微一滞,抱着阿福的手臂紧了紧,轻轻拍着阿福的脊背,却没有再说什么。

她提前有心理准备,听到阿满被带走尚且担忧害怕,阿福之前毫无所知,又是那么突然地看着妹妹被带走,而且,阿福毕竟只有五岁半,还不到六岁,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小孩儿,在别人家里就是个天天傻玩疯玩,撒娇卖痴的小孩儿罢了,可阿福自以为失了父亲,小小年纪就以男丁自居,孝顺娘亲疼爱妹妹……能拥有这样的孩子是她的幸事,也让她每每都充满了愧疚。

有时候,她都会自问,是不是对孩子的照顾不够?还是在孩子面前表现的不够强大,让孩子小小年纪就变得这样?这会儿,阿福能伏在她怀里哭出来,邱晨一直以来的隐忧反而去了,能在她的怀里哭泣流泪,说明孩子跟她没有隔阂。

就这样,邱晨抱着阿福,轻轻地拍着阿福的肩膀,直到阿福抽泣的肩膀渐渐平复了,邱晨这才把害羞的小子从怀里挖出来,含笑牵着他的手,给羞涩窘迫的孩子洗了脸,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梳了头,她自己也换了一件棉衣,这才拉着阿福在炕上坐下,柔声宽慰道:“……过年时你穆爷爷就跟娘亲提过,阿福要练功用的一味药在咱们这里买不到,需要他亲自去找,带上阿满,一来是阿满的功夫不能耽搁了,二来也是让阿满跟着他见识见识,锻炼锻炼……这就像你们读书时的游学一样……”

阿福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眼圈儿仍旧有点儿红,脸上之前的忧惧之色却淡了许多。他眨巴着眼睛听着娘亲跟他解释着,歪着头道:“娘亲说的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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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可小觑

邱晨怔了怔,随即绽开满脸的灿烂笑容。

不说阿福年龄还小,就是阿福身处和生长的环境,周边都是村民庄户,大家都在为温饱努力,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游学’的事情,自然不知道游学是什么。不过,能根据她说的话想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说明自家儿子读书真心有所得,脑子也够聪明,邱晨自然满心欢喜,不可自已。

“儿子说的真好,游学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到处走走,学习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嗯,比如咱们乘车出门,福儿就能知道马车是什么样的,从咱们家到安平用多少时候,从咱们家到安阳城用多少时候……走到海边,还见识了渔民的生活,看到了刚刚从海里打上来的鱼虾,还亲手摸过渔网,摸过软软的章鱼……这些,在书上都看不到的是不是……”

邱晨耐心地跟阿福解释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后又说到游学:“游学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也不完全是。游学是在读了一些书,掌握了一些书本的知识之后,再走出去,亲眼看亲耳听,在游历中理解书面所学,补充书本上学不到的,并加以总结……让书本上学来的和自己亲历所见所闻结合起来,成为自己真正的东西……”

她并没有跟小孩子交流的经验,努力想要解释的清晰简单些,却总是发现自己语言组织有些混乱……

不过,阿福显然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上了一年半的学堂,也让他的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都很好,从他两只黑亮亮望着邱晨一眨不眨的眼睛上就能看出来,他听懂了邱晨的话,或者说大部分听懂了,并且正在思索理解和接受。

母子正交流着,林旭从外头跑进来,都没来及让人通报,直接冲进邱晨的房间里,满脸急色问道:“大嫂,满儿被穆伯带走了?”

邱晨抬起眼,肃正了神色看着大正月急出一头汗的林旭,点点头道:“是。”

“哎呀,大嫂,你怎么……”林旭一句埋怨没说完,顿了一下,继而道,“穆伯怎么把满儿带走了呢?满儿才刚四岁,那么小……”

邱晨低头,拍拍阿福的脑门儿,朝林旭努了努嘴,示意阿福。

阿福张着眼睛看了看自家娘亲,眼睛亮亮地点点头,转身跑过去,抱着林旭的一只手,拖着林旭往椅子上坐:“二叔,你别急,你且坐下……妹妹是出去游学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妹妹这一去,必定能学会很多东西!”

林旭看着阿福怔了怔,也禁不住缓了心中的焦急担忧,抬手摸了摸阿福的发髻,微微叹口气道:“二叔知道满儿这一去会学很多东西,只是担心……嗯,只是心疼满儿太小,离了家人照顾不周罢了。”

邱晨早已经不知不觉地把阿福阿满当成了自己的儿女,刚刚三周岁的女儿被不着调的穆老头儿带走,她又怎么会不担忧惦记,只不过,既然已经被带走了,她这会儿就不会做无谓的苦恼烦躁,更别说哭泣了。

此时见林旭已经不再如冲进来时那般急躁焦虑,邱晨这才平静地开口道:“二弟也不必太担心,成子追了去,那孩子是个细心周全的,有他跟着照顾满儿,想必不会有什么闪失。”

林旭看了看邱晨,脸上闪过一抹懊悔道:“唉,若是弟弟今儿没去同窗家就好了……”

成子既然能跟上,他自然也能跟上,有他跟着,也能更好地照应阿满……说起来,当年家境窘困,大嫂每日操持家务,得片刻功夫还要做针线女红以换钱糊口,根本顾不上照应两个孩子,反而是他,从学堂回来后,每每都会照看孩子,让大嫂少操劳些。如此,阿福阿满说是他亲手带大的都不为过,他跟两个孩子的亲密自然也不是普通叔侄可以比拟的。他是真的打心眼儿里疼爱两个孩子。

看着林旭的自责和愧疚,邱晨也知道他跟两个孩子感情深,只能宽慰道:“二弟不必自责。穆伯那样人物,若非真心为阿满着想,也不会带着阿满亲自去深山寻药。虽说如今咱们家日子宽裕了,但终究有一天,阿满阿福要长大,要独立面对许多事情,能够得到穆伯的悉心教导,不指望她成就什么功业,但至少咱们不用担心她自保了。”

说着,倒了杯茶递到林旭面前:“既已如此,二弟就多往宽了想想吧!”

林旭欠身接了茶,垂着眼点了点头,片刻,抬眼看向邱晨,郑重道:“大嫂,你放心,弟弟会刻苦攻读,一定要考取功名出仕……我会护好阿福和阿满的。”

邱晨满脸欣慰,搂着阿福,点点头道:“大嫂信你。”

看似邱晨平静镇定,但细心的林家下人们还是感到了自家太太的伤怀。

原本元宵去安阳府看灯的计划被取消了,邱晨每日一大早去东跨院--新型的沐浴、洗发用的皂液已经投入试生产,邱晨每日都亲自去制皂作坊里,先教着杨树猛配方工艺,之后就盯着几个车间整个各个流程的操作。虽说邱晨表现的一贯和气,但有她盯着,作坊里的工人们还是比平日紧张,每一处都格外用心仔细,多少有些战战兢兢地意思。

邱晨在作坊里靠着,杨树猛也努力地熟悉着新产品的制作工艺和流程。烧玻璃的窑房里就只剩下家良一个人,家良也是个能耐下性子的,每日吃过早饭就一头扎进窑房,钻研着玻璃的脱色和塑形工艺,如今林家刘家岙的宅子所有的窗户已经都在中心位置装了玻璃,连后院下人们住的房子也没落下。学堂里这几日正在改造,争取在元宵前安装完毕。

秦礼秦勇几个对于满儿被带走事件,多多少少都有些愧疚,虽然没说,却搁在心里。原本只用早晚带着孩子们锻炼,白日还会在门前的池塘逮逮鱼,要不就在房间里下下棋打打扑克,如今也没了这份闲情逸致,每日吃过早饭就骑马上山,结果,就是林家的餐桌上天天有了吃不完的野味儿,后院的麝栏里多了四只麝、三只梅花鹿,鸡窝里多了十几只剪了翅膀的雉鸡,还多了一个兔窝,养了十多只没有受伤的野兔,就连兰英家的猪圈里也多了六头哼哼唧唧的小野猪。野味儿大增的同时,邱晨的库房里也多了几十条各种毛皮。让邱晨比较意外的是,曾大牛居然有一手很好的熟皮子手艺,经过他熟制的皮子,毛色光亮顺滑,蓬松柔软,还没有异味儿,比她在皮毛店里见到的大多数毛皮都要好得多。

与此同时,林旭自从那日郑重许诺后,就再不外出,整日整日地在房间里刻苦攻读,最多就是去跟潘佳卿、袁先生请教一些不太懂的问题。几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圈儿,邱晨忙乱中注意到了,也没阻止林旭刻苦读书,只是连忙叮嘱陈氏,早晚给林旭增加营养。

元宵节眨眼就到了。

俊文俊书两兄弟在元宵节当日赶回了刘家岙。

一家人分开了十多天,见面本应欢喜无限的,却因为满儿的事情,都有些怅怅的,情绪明显都提不起来。

“行了,你们哥俩也别在这里了,赶紧回去洗洗换身衣裳,今儿元宵,咱们不去安阳城,也自己挂上灯笼赏灯过节!”邱晨不想一家人的情绪持续低迷下去,挥挥手笑着把一路风尘的俊文俊书赶回了房间。

转回身,邱晨则招呼着俊言俊章和俊文阿福几个小的:“赏灯猜谜,你们也想想,有什么好谜语,写下来,备上一份礼物,谁猜出来,礼物就作为奖励!”

猜谜语孩子们都猜过,但让他们这些小的出谜题给别人猜还是第一回,几个小的一听就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俊言对于这些文字的东西最不感兴趣,出谜题他也很感兴趣,可无奈平时读书不认真,知道几个谜语要不就是大家伙儿都猜过的,要不就是小时候听奶奶、娘亲说的,那些谜语简单的很,根本没有难度。一猜就能猜出来的谜语还有什么意思?

俊章和阿福两个很是胸有成竹地跑去书写自己想到的谜题了,俊礼年纪小,还不懂得爱面子,憨憨地跟着俊章跑去看哥哥写谜题了。只剩下俊言一个抓耳挠腮,憋得一脸通红地干着急。

邱晨看着几个孩子的表现,再看俊言的窘迫模样,不由好笑,走过去拍拍俊言的脑袋,低声问道:“怎么,俊言没有谜题吗?”

“谁说没有!”俊言这小子想不出来,偏偏还煮熟的鸭子嘴硬,下意识地歪着头顶了一句,看清楚询问的人是姑姑,难免就有些心虚,又很羞赧窘迫,垂了头小小声地哼唧,“那啥,我知道的好像大哥二哥和老四他们也知道……”

邱晨挑挑眉,压着心里的好笑,继续低声道:“你可以去找个人商量商量啊,你不知道,别人说不定知道很多呢……比如袁先生家的焕哥儿,我前两日去袁先生家,好像就看到焕哥儿正在看一本《射覆集》,想必那上边一定有好些个谜题!”

焕哥儿是袁先生的儿子,过了年九岁,比俊言俊章小一岁,虽然平日比较安静,爱读书,可毕竟跟俊言俊章年龄相仿,又是在一起读书的,俊言去找焕哥儿是一点儿不打怵。

俊言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飞奔出去找袁家的焕哥儿了。不过这小子不在乎焕哥儿读没读《射覆集》,他想的是焕哥儿的父亲是袁先生啊,袁先生能当先生的人,还能被个把谜题难住?俊言别看不爱读书,可一些小心眼儿不少,他是袁先生的弟子,弟子不会、遇到难题当然要去请教先生啊?嘿嘿,有袁先生出马,他今晚一定能拔个头筹……哦,对了,刚刚姑姑只说让他们出谜题备奖励的玩意儿,可没说赢了最后有没有奖励?有什么奖励!不过,这个事儿不急,等从袁先生那里问到好谜题,他再回去问问姑姑好了。

按照姑姑的大方,今晚猜谜赢了的奖品一定很值得人期待!嘿嘿……想着,俊言就不由地扬起一脸得意的笑来,仿佛,他已经赢了猜谜,把姑姑的奖品抱在怀里,接受大哥二哥和老四他们的羡慕啦!

不过两刻钟功夫,俊言又回来了。不过,这小子回来可跟刚才急吼吼跑去请教人的时候不同,居然还迈起了小方步,那表情那姿势,实在是……得意洋洋!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清秀,穿了一身靛蓝细棉布棉袍子的男孩子,同样走的不疾不徐的,正是袁先生的儿子袁臻焕。

“姑姑,咱们晚上猜灯谜,要是赢了的人除了我们备下的小玩意儿,是不是还有奖品啊?”俊言这会儿心里自觉有了底气,自然就要问问奖品问题了。

邱晨微微提提眉梢,笑看着趾高气扬的小家伙,想了想道:“奖品……自然是有的,而且,姑姑还不限制,谁赢了都可以自己挑选奖品!”

听着邱晨刻意做了停顿的话,俊言一脸紧张,只怕姑姑一下子说没有奖品了。他刚刚可是已经跟袁臻焕夸了海口了。等邱晨一说完,不但有奖品,还可以自主挑选……俊言的眼睛嘴巴都张的大大的,片刻后一下子跳起来,欢呼出声。

俊章和阿福俊礼也听到了邱晨的话,自然也是欢欣无比,和跟着欢呼起来。

陈氏得了吩咐,盯在大厨房里用心做了满满一大桌菜,邱晨和林旭带着俊文俊礼兄弟们吃了晚饭,袁臻焕和栓子几个小伙伴儿们就按捺不住地赶了来。

林家大门口,除夕日就挂上了两盏大红的纱灯,这会儿,大门外池塘堤岸的柳树上,已经挂好了许多拳头大小的红色小纱灯,如一个个红色的果子挂在树桠上,星星点点的,又哪里只吸引了孩子们,就连村子里的大人甚至老人妇人们也都赶到了林家门口赏灯。

俊文俊书和林旭三个大些,却也觉得猜谜有趣又雅致,各自捧了一盏红纱球灯出来,率先挂在门口的树枝上。俊言俊章和俊礼阿福几个小的,捧得灯要精致的多,有琉璃灯、有走马灯、有八角宫灯……不过,不论灯盏精致与否,每盏灯下边都悬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孩子们自己工工整整写下的谜题。而且,孩子们也很认真地挑选了猜谜的奖励,俊文俊书分别是一支上好的狼毫笔和一块松烟墨;俊言拿出来的是他最喜欢的一把弹弓,用牛筋做的;俊章拿出来的是一个泥阿福;阿福备下的是一把折扇,扇面是他自己学着画的写意荷花;俊礼也捧了自己的小巧宫灯,也备了奖励,是一只好吃的大橘子。

秦礼秦勇几个也跟着凑热闹,抱着孩子们亲手把他们自己备好的灯笼挂到树枝上去。

因为学堂元宵节后就开始上课,丁先生和另外几位先生下午的时候也已经到了。这会儿也走出来凑热闹。

邱晨站在门首,跟先生们打了招呼,问候了,就指着树上挂着的空灯笼笑道:“几位先生想必也有不少有趣的谜题,或者诗词,不如就此写下挂到灯下去,也算是与民同乐,怎样?”

丁先生看看潘佳卿,看看袁先生几人,都笑着答应下来。

邱晨又跟村子里的看热闹的人道:“今晚大伙儿也别拘着,谁有好闷儿也可以写出来挂到灯上去,今晚的猜闷儿可是有奖励的,最后谁赢了,十两银子的东西任选!”

若说是什么猜谜射覆,村里的庄户人家没谁知道,可说是猜闷儿,别说上过学的,就是村里的老太太老汉,谁不能说出几个来啊!

登时,人群里兴奋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计较开了。

有个老汉高声问:“福儿娘,俺们老汉可不会写字儿啊?”

邱晨笑着指指门口摆着的书案,书案上已经备好了文房四宝,又指指门口一脸雀跃的孩子们:“咱们刘家岙有这么多小书生,还用怕没人写字?大叔大婶们有闷儿尽管过来说,让小书生们给你们录下来挂上去。真得了奖励,你们给孩子买块糖也就有了!”

话音一落,人群里登时响起了不少应和声。

潘佳卿看看几位先生,再看看闹哄哄热情万丈的村民们,都忍不住笑起来。这样子,村言俚语的猜闷儿和文辞雅致的猜谜并举……还真真如林娘子说的一样,与民同乐了!

无比热闹的元宵赏灯猜谜,村民们热情空前高涨着,直闹腾到过了子时才散了。让人大感意外的是,最后的优胜者不是信心满满的俊言和孩子们,也不是饱读诗书的先生们,竟然是前头住着的三奶奶。

老太太出的闷儿是--‘天长毛,地长包,河长骨头路有腰’,一晚上,不管是村民还是先生们学生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猜出来!当之无愧地成了优胜者!

最后老太太笑呵呵地揭开谜底,众人皆恍然!

丁先生笑着感叹:“村言俚趣,长者智慧,真真是不可小觑!佩服佩服!”

第二百七十九章 林娴娘的消息(二更)

邱晨询问三奶奶要什么奖品,众村民也都关注着猜测着,三奶奶会要什么东西奖励……十两银子的东西呢,就是上好的绸缎也能买到了,要是米面粮食,可是能要几百斤呐!

三奶奶脸上有笑容,却说不上多欢畅,甚至有些窘色道:“福儿娘,我这会儿没想到要啥,赶明儿我想起来过来找你吧?”

邱晨略略有些意外,却并不反对,或许三奶奶有些什么不好当着人说呢,也就笑着答应下来:“怎么不行啊,三奶奶不用急,您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过来找我。”

“嗳,嗳!”三奶奶连声答应着,绽放出满脸的笑容穿过人群回家了。

邱晨从东跨院里转出来,看着东方天边的鱼肚白,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满儿离开已经四天了,不知道想没想家,是不是哭闹过?吃的好么?穿的暖么?还有成子,那个傻孩子,干嘛要强跟了去,穆老头儿可不是什么善人,对满儿或许还有分师徒之情,还顾念着她和秦铮的面子,对成子可能根本会不假辞色,那孩子这一去,注定比阿满遭罪的多……唉!

她不过是看那孩子勤奋上进,又心性淳厚,就免了他的工作将他当成俊文俊书一般的子侄对待,供他上学读书……如今她也算少有资产,资助一个孩子上学读书所费了了,那孩子却感念在心,平日来只是懂事刻苦,礼仪周到,没想到在满儿被带走的关键时刻,那孩子居然自己跟了上去……

说起来,她固然担心挂念满儿,却并不担心,穆老头儿看似不靠谱,心里却是极明白的,对满儿也一定会尽心。只是成子,还希望那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才好!

自从满儿和成子走了,白日邱晨仍旧笑意暖暖,夜里却每每睡不好,总是做梦,不是梦到满儿扑到她怀里大哭,就是成子遭遇了什么不测……吓醒后常常是一脸的泪,一身的汗。睡不着,干脆就早早起来,正好东跨院的制皂作坊因为增加了沐浴露和洗发水,需要配置的原料数量大增,她就过去,让杨树猛配制沐浴露洗发水的原料,她则配制原来一直生产的香皂的原料。与其在屋里碾转反侧,牵肠挂肚,不如在作坊里耗费体力精力,一边跟二哥说说话,让自己根本没功夫去胡思乱想。

元宵节在猜灯谜的热闹中过去了,学堂开学,作坊上工,林家诸人又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生活。

吃过早饭,孩子们去上学了,二哥也去东跨院的作坊里盯着了。

邱晨起得早,又干了近一个时辰的体力劳动,这会儿歇过来,就觉得疲惫不堪,干脆歪在炕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满儿不会有危险,而她即使担心挂牵,也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垮了,这个家,包括满儿在内,还有作坊里那么些个青壮工人,还都要依靠着她过日子呢!

或许是累得狠了,这一次邱晨入睡很快,睡得也很踏实,正睡得香甜,就听得门外玉凤跟一个小丫头在低低地说着话。

“……让她且在前院小花厅里等一回吧,太太夜里睡得不安稳,这会儿好不容易踏踏实实睡一觉,可不能惊了太太的觉儿!”

小丫头子低而清脆地应了一声,邱晨听着轻快地脚步声渐渐远去,迷迷糊糊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过来。

转转头,看向炕柜上的座钟,十点刚过,换成这个时代的计时法就是巳时中。她吃过早饭是早上辰时一刻,谁奥这会儿已经两个半小时,这个回笼觉也足够了。

揉揉有些酸胀的脑门儿,邱晨撑着身子坐起身来,随即开口询问:“玉凤?”

听到邱晨呼唤,玉凤匆匆从外屋挑了帘子进来,看到邱晨已经坐起身,连忙曲膝请罪:“是奴婢说话声音大惊了太太了吧?奴婢……”

邱晨皱着眉头挥挥手,笑道:“行了,行了,别弄这些没用的。”

玉凤看着笑容满面地邱晨,脸上也带了一层喜悦,笑着道:“太太不怪罪是太太宽厚……刚刚小丫头传话,说前头三奶奶过来寻太太说话,我看太太睡得实,就让小丫头奉了茶让三奶奶在前头且等一下……”

邱晨叹口气,叮嘱玉凤:“你跟青杏说,再去门子上传个话,像三奶奶这样的老人过来,都是村里的长辈,可不能再这般怠慢。”

玉凤赶紧认错答应着。

邱晨挥挥手,吩咐玉凤:“让月桂伺候我梳洗,你去前头一趟,把三奶奶接进来去!”

玉凤满脸惭愧,连忙答应着,匆匆出去,去前院接三奶奶去了。

邱晨从炕上下来,由青杏和月桂伺候着洗了脸,回到梳妆台前,拍了花露、润肤乳,看着微微苍白的脸色,邱晨取了一点点自制的细颜粉拍在脸上,稍稍用力匀开。又取了一点点殷红的玫瑰膏子做胭脂,拍在两颊和唇上,这才看着气色好了许多。

示意着月桂简单地绾了个发髻,跳了一支清水芙蓉玉簪攒在发间,接了青杏取出来的一条青色绣玉兰花的窄袖收腰褙子穿了,外头玉凤通报的声音也恰恰传了进来:“太太,三奶奶过来了!”

邱晨瞥了眼穿衣镜,确定自己没有失礼之处,也不张扬,加快了脚步迎了出去。

走到外屋,玉凤已经扶着三奶奶进了门。

邱晨上前一步扶住三奶奶,笑道:“三奶奶过来了……你不知道,昨儿晚上您那个闷儿,可把孩子们都镇服了,福儿躺在被窝里还嘀咕了好一会儿呢!”

三奶奶一脸笑容,看着邱晨的笑容,似乎暗暗松了口气,将手中的一个小扒蓝交给邱晨:“这是我秋上晒得干豆角儿,刚刚蒸了锅干豆角儿包子,放了油吱啦,我尝着挺劲道,你尝尝!”

跟在邱晨身边的青杏就要过来接,被邱晨一个眼光退下。邱晨满脸欣喜地接过来,一手托着,一手扶着三奶奶进了屋,上了炕坐了,邱晨就直接从扒蓝里的白色笼布里拿出一只蒸饺来,直接掰开就吃,细细地品味着咽下去,满脸笑地点头道:“嗯,嗯,就是这个味儿,还是三奶奶蒸的干豆角儿包子好吃,我也爱吃这个,家里做了几回,都不对味儿……嗯,没有三奶奶蒸的这么有嚼劲儿!”

“呵呵,要嚼劲儿不难办,晒干豆角的豆角不能太嫩,烀的时候湎了性儿就行,不能太烂了,那样晒出来的干豆角儿才肉头有嚼劲儿。昂,也不能太老,太老就柴了……再者,干菜喜油,要用大油或者油吱啦拌馅儿,干菜吃足了油水儿,包出来包子就好吃!”

三奶奶很详细地介绍着自己的心得,邱晨听得也特别专注,连连应答着,等三奶奶交待完,邱晨就笑道:“这回儿我算知道为啥家里的干菜不对味儿了,看看,还是老人儿知道得多,经验足,呵呵,等今年秋上再晒干菜,我就过去好好请教请教三奶奶去。到时候,三奶奶您可得好好教教我怎么弄,我也自己晒些好吃的干菜出来……”说着,邱晨又掰了一块放进嘴里,香甜地吃了。

看她吃的实在香甜,丝毫没有嫌弃之意,三奶奶暗暗提着的心又往下实落实落,暗暗猜度着,今儿自己求的事儿,说不定能成。

邱晨说完干菜包子,见三奶奶低头沉吟着,她也不催促不询问,干脆真的专注地吃起包子来。三奶奶蒸的包子不大,白胖白胖的,邱晨细细地吃完,抬起头,三奶奶似乎也终于下了决心。

三奶奶正要开口,玉凤带着春香送了茶水和果子点心上来。

邱晨接了茶杯,亲自送到三奶奶手里,“三奶奶喝口茶。”

三奶奶连忙欠起身来接了茶杯过去,点着头,邱晨已经重新坐了接了茶杯,回头看向三奶奶,笑道:“三奶奶,您老喝口茶润润喉,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儿!”

三奶奶连连点着头答应着,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想开口,又顾虑地看向旁边伺候的几个丫头。

邱晨连忙挥手道:“你们把三奶奶拿来的包子送去厨房,中午热热,也让福儿尝尝。”

玉凤连忙曲膝答应着,接了包子带着青杏几个丫头子退了下去。

看着丫头们退下去,邱晨回头对三奶奶笑道:“三奶奶,您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有啥顾虑,虽说我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办,但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总是好一些。”

三奶奶连连点着头,张了张嘴,顿了下,才艰难地开口道:“福儿娘,老婆子这回来真是犯了好大难为……唉,可看着立传在那药铺子里干了这一年学徒,人家倒是没难为,可干学徒的,吃不饱穿不暖,起五更爬半夜都是正常的事儿……我知道,孩子不打磨不成器,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到自己孩子头上,就总是挂心的受不了……好在,当了这一年学徒,立传那犟劲消磨没了,也知道处世不易了……我就想着,再来跟你说说,看看,能不能在咱们作坊里给他按个活儿,啥活儿都成,立传那孩子磕打了一年,虽说吃了些苦头,身子骨倒是真打熬出来了,比原来上学的时候结实得多了,什么活儿都能担起来了……”

看到三奶奶来,邱晨其实心里已经多少有些猜测,三奶奶家在刘家岙算是条件中上的,儿子刘金才在清水镇上的一家酒馆做掌柜的,儿媳给镇上的一个大户做管事婆子,两个人都拿着月例,一年也有二三十两的入息。三奶奶还领着邱晨这边的糊纸袋的活儿,一个月也能得六七百钱,一家子吃用就够了,儿子儿媳挣得银子就都能攒起来……经济条件还算宽裕,就是两个孙子让她犯愁。

两个孙子倒是都送了学堂,大孙子立传之前在刘家私塾里读了四五年,奈何资质一般,也就是写写算算的还行,科考是无望的。于是,当初邱晨的作坊刚刚筹建招人的时候,三奶奶就像把大孙子立传送到林家来做工,奈何立传看不上邱晨的小作坊,闹了个不愉快。如今,眼看着当初进了林家作坊的几个人,泉哥儿和刘占峰不说,一个去了京城一个去了安阳城,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大把式,每个月的月钱就是十两银,另外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和过节的东西,统算下来,一年怎么也得一百五十两银子了。就是留在刘家岙作坊里的林子和大壮也成了作坊里的管事,每个月也拿到了五两银子的月钱。再看去了镇上做学徒的立传,一分钱没有不说,还吃不饱穿不暖,天天累死累活……立传是悔青了肠子,三奶奶也不忍心孙子继续受罪,就又想着再跟林家说说把大孙子送到林家来上工。哪怕当不成管事,做个普通壮工,一个月也能拿二两银,而且重要的是,林家待承工人当人,一天管着两顿饭,一荤一素的好菜管饱,冬天生炉子,夏天送豆汤……这种待遇,去哪里看看也是没有的。

只不过,当初因为立传犯倔闹了场不愉快,三奶奶很是有些愧疚,有些张不开口。恰好元宵灯谜意外得了头筹,三奶奶就借着这个话儿上了门。

对于三奶奶的大孙子,邱晨当初就从林旭那里了解过,其实是个朴实的孩子,只不过年纪小不懂事儿,如今,正如三奶奶说的,做了一年多的学徒,磕打过知道处世不易了,应该也磨下性子了……若是真能踏踏实实地吃苦肯干,立传怎么说也是上了四五年学堂的,能写会算,做个管事,或者管个物资出入的活儿应该能做的不错。

几乎没有多少迟疑,邱晨就笑着利索答应下来:“三奶奶,就是这个事儿啊?我当什么大事儿……呵呵,眼下咱们作坊里正要加人,三奶奶跟立传说说,问他进制皂作坊里行不行?先跟着熟悉上三五天,那活儿不难,立传就能上手了。也让立传试试,能不能干得了……能行的话,等上了手再正式签用工契书吧,那个签了,可就至少在咱们作坊里干三年了!”

一听邱晨答应了,三奶奶只觉得提着的心噗通一声落了实地,脸上爆出一团喜色来,鼻子一酸,红着眼圈儿,抹抹眼角连连道:“嗳,嗳,我回去就跟立传说,让他明儿就过来。”

邱晨痛快答应着:“行。明儿就辰时过来吧,我带着他过去,给他安排个活儿好的带带,几日也就带出来了。”

三奶奶一块石头落了地,也不多留,下了炕就要告辞:“我回去跟立传说说,那小子觉得当初对不住你,还不好意思来见你呢!”

过年时,别说周边的半大孩子,就是好些个工人家长都过来给邱晨拜年,三奶奶的小孙子立勋也来过,就是立传没到。人仰马翻的邱晨也没注意,今儿听三奶奶这么一说,邱晨也不过一笑置之。她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拜不拜年都无所谓,踏实安稳干活儿,不生小心思不搞小动作,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邱晨笑着拦住三奶奶:“三奶奶,您别急着走,您猜闷儿的奖励还没说要啥呢?”

三奶奶笑着连连摆手:“那不过是个玩笑,哄孩子的,哪里还能当真了!再说,你这里肯收立传已是去了我最大的心病了,再没有比这好的奖品了!”

邱晨失笑:“三奶奶,瞧您说的,这猜闷儿有奖品是说好了的,跟立传兄弟来做工可没啥牵扯……既然您不肯说,那我也就替您做主了!”

说着,朝门外唤了一声,玉凤应声挑了帘子进来,从炕柜里取出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来,双手托着放进青杏手里端着的扒蓝里。

邱晨接过扒蓝去端着,一手扶着三奶奶往外走,一边笑道:“这是从西边儿运过来的葡萄干,做点心做粥放上点儿都好吃。您也尝尝!荷包里是我做主给您的十两银子,您不肯说要什么,那我也就索性不管了,您老自己拿了银子,想着要什么去买吧!”

“这怎么使得……使不得……”三奶奶推拒着。

玉凤在另一边搀了她,笑着劝道:“您老就不用推拒了,这本就是您老该得的……若是您老这回不要,以后,太太再有赏钱儿,我们可就都不好意思收了!”

邱晨斜睨着剜了她一眼,笑着对三奶奶道:“三奶奶您听听,您这回要是不肯要,这些丫头们还不得哭肿了眼啊……也就是三奶奶,若是当着别人这么说,我这里的丫头贪财的名声非传遍了不行!”

被她们主仆一笑一嗔地一打岔,三奶奶也到了大门口,邱晨干脆把扒蓝交到玉凤手里:“你好好扶着三奶奶,把老人家送回去。池塘堤岸的坡儿陡,别溜倒地!”

三奶奶满脸喜色地再次谢了,到底由玉凤扶着家去了。

邱晨转回来,意外地看到秦礼从门房里走出来,不由挑挑眉失笑了:“今儿没去打猎?”

秦礼本来就有些惭愧,不太敢面对邱晨,此时见邱晨取笑,也就释然了,摸着头憨笑道:“昨儿陈嫂子说家里的野味儿吃不了了,这几日不让去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散散心也就行了,这个季节还真是不好狩猎太多……好些野物儿正揣着崽儿,还是少杀猎吧!”

“嗯,嗯……”秦礼连连应着,目光扫了扫院子,从袖口里摸出一支火漆封口的竹筒来,双手托着递到邱晨面前,“夫人,侯爷给您的信!”

接靖北侯秦铮的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是以邱晨并不意外,伸手拿过来捏在手里,秦礼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锦袋来:“这是最近两期的邸抄……嗯,另外有个消息……”

邱晨已经将竹筒塞进袖袋,接了锦袋后,从里头取出一份邸抄来正要浏览,听到秦礼这话,头也没抬地随声答应着:“什么消息?”

“事关西院五小姐的!”秦礼的声音压低了,却极清晰地回答道。

邱晨忽地抬起头来,目光盯在秦礼脸上,脸色泛白问道:“什么消息……是不是,是不是五妹妹……”

林娴娘虽然容貌美丽,但那样的出身,又是私奔而去,杨璟郁又是那样一个贪花好色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多珍惜,充其量也就是个侍妾罢了。一个进了皇子府的侍妾,若非能熬出头来,生死恐怕都难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如今,秦礼特特地传消息给她,邱晨根本不想好事儿,下意识地就觉得林娴娘已经遭遇不测了!

“夫人别担心,五小姐好好儿的!”秦礼一看邱晨的模样就知道想岔了,连忙出言宽慰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五小姐投三皇子而去,三皇子并没有收纳,携其进京后,将其送给了二皇子……哦,邸报上有,年节封赏,二皇子已经封了雍王。大皇子诚王,三皇子齐王,四皇子福王……五皇子年幼,暂时未加封赏。”

邱晨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理明白,想了想问道:“那,那二皇子,雍王品性如何?可也像三,齐王那般贪花好色?”

秦礼尴尬地咳了一声,摸摸鼻子,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雍王性温和,之前病弱,极少到人前……咳咳,贪……贪花好色,倒是没听说过,只听说善丹青,爱马成痴……”

性温和,病弱,低调,还好说,爱马成痴也罢了,林娴娘毕竟是从凌山卫长大的,对马匹也有所了解,但是善丹青……林娴娘戴罪之身过了十多年,根本没读过书,说是大字不识一个都差不多……这样的性情,真的能够讨好了二皇子雍王么?再说,还是三皇子送过去的,就几个成年皇子之间的倾轧,就凭三皇子送进去这一条,只怕林娴娘永远都不会得到三皇子雍王的信任吧?连信任都没有,又谈何欢心,甚至进一步的怜惜、宠爱?

邱晨越想越没意思,干脆也不再跟秦礼多说了,挥挥手,垂着头往后院走去。

她因为林娴娘的消息太过感叹了,没有注意到秦礼脸上似笑非笑,想笑笑不出,不笑又憋得难受,以至于扭曲变形了的诡异脸色!

------题外话------

呵呵,上一章的闷儿,亲们猜到了吧?

打四个常见的东西……分别是雨、房子(原来都是土坯房)、船、桥!

第二百八十章 一年之计

回到屋里,邱晨捋平自己的思绪,暂时将林娴娘的事情抛到一旁,首先拿起两份邸抄看起来。邸抄,类似于内部参考样的东西,包括朝堂中形成书面文字的所有东西,诸如人事变迁,政策调整颁布,当然也少不了各种歌功颂德的文字。这两份是过年期间的邸抄,自然歌功颂德的篇幅就格外多,几乎占了邸抄内容的绝大部分。这样的东西最是无趣,邱晨一扫而过,目光定在了过年的封赏之上,其中有户部和工部的几个人员变动,四位皇子同时封王的消息却仍旧最受瞩目,就连邱晨也不例外。

刚刚邱晨已经听秦礼给她简单叙述过四位皇子封王的名号,邸抄上要稍微详细些,出了四位皇子的出生年号,出身、生母品节,最重要的还是四位皇子的功勋。

邱晨的目光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名下的内容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二皇子杨璟庸及其名下的内容上--

三子庸,景顺元年人,母昭容唐氏,景顺六年卒,善文词丹青……灭北戎之战,庸调度粮草,统度有方,至一战灭戎,绝北地数百年延绵之祸……南直隶灾,庸匿往,调度纵横,妥善安置,至大灾无大祸,万姓得济……故封雍王!

邱晨的目光扫过短短的几行字,也没找到一个字关于雍王杨璟庸的妻妾描述,随掩卷苦笑。她怎么就办这种傻事儿,别说邸抄上没有提及雍王杨璟庸的妻妾,就是提及,能上邸抄,也就是能够得到皇家认可的也不过正妃侧妃,至于那些妾室根本得不到承认,自然不会收录。更别提侍妾,那是完完全全的玩物儿,连奴婢都算不上,更不会被提到明面上来。

林娴娘的家世背景,又是齐王杨璟郁所赠,充其量也就能做个侍妾吧?连个通房大丫头都不如!

搁下邸抄,邱晨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秦铮送来的信件,从袖袋中取出,拿小刀剔开封口的火漆,然后从竹管中取出一张不大的纸条来。

纸条展开,清晰端正的蝇头小楷展现在她眼前,正是秦铮的笔迹。

秦铮的内容先是问候安好,继而话题一转就直接说到了满儿被穆老头儿带走一事。

秦铮说‘……师傅少年曾久居南夷族群,采撷药物,捕捉毒虫,十数年后方走出深山,一路北上进京,只为完成外祖一个托付,到京城寻到我……据师傅提及,南夷深山老林中宝藏丰富,许多都是他处勿得见的……此次,师傅能带孝婕南下,恰说明师傅看好阿满,真心真意地替安排……今师傅携孝婕已至淮,不日将乘船南下……且安心!’

又说‘林氏毋庸担心,一切安!’

邱晨看完这封简单的信,直觉喉头哽得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真真正正安心了不少。秦铮能够如此清楚穆老头儿和阿满的行程,必定是跟了人沿途保护,有了他的安排,总比穆老头儿一个不靠谱的强得多!

至于林娴娘,秦铮只是提了一句,邱晨也就不再多想。毕竟跟林娴娘没多少情分,知道她安好,已经足够了,至于以后会过什么日子,能不能成就一番荣华富贵,都是林娴娘自己选的路,她管不了,也不会再做理会。

拿着秦铮的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邱晨也不舍得烧,放进炕柜中一只小匣子里。小匣子里的纸条已经积累了十数张,无一例外的都是秦铮的纸条!

将小匣子放好,邱晨心情放松地又拿起邸抄随手翻起来。

“三子庸,母昭容唐氏……灭北戎之战,庸调度粮草,统度有方……南直隶灾,庸匿往,调度纵横,妥善安置……”刚刚只关注有没有这位雍王后院的消息了,没有认真看着些介绍。抛开那些纷杂思绪再看,邱晨突然发现,这位新晋的雍王,之前在北疆参与了灭北戎之战;之后又赈济安抚了南直隶灾民……安阳府就位于南直隶,而且,去年安阳也恰好洪灾瘟疫……这位雍王一路走过来,居然都是跟着靖北侯秦铮……哦,之前秦铮还跟她说过,元皇后魏氏一族和现皇后徐氏一族,都试图拉拢他,他为了避开这些,甚至不惜自伤……原来,她一直以为秦铮是要彻底避开夺嫡之争,却没想到,这人早已成了雍王一系……她可不信,那么个雍王一直混在秦铮身边,秦铮作为一军统帅也罢,作为钦差大臣也好,会不知道雍王的存在。既然知道,却一路走过来,那秦铮估计早就是雍王一系了吧?也难怪不肯再跟魏氏、徐氏勾连。

由这里,邱晨不由联系起这位新出炉的雍王爷来。相对于元后、现后两大家族,雍王生母不过是从二品昭容,隔着皇后可差着好几级呢!更何况,唐氏一族……低调的几乎没什么作为,在朝堂之上也极少发声,安静的像不存在一般,相比起元后的母系魏太师魏家,和现后定南侯徐家,都差得太多……这样的人若是如之前那样默不作声,不参与纷争还好说,若是参进夺嫡,就很可能召来魏、徐两家的集体攻击。

唐家……应该就是唐言璋出身的唐家……那么,据吴氏所说乃旁支的唐文庸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个什么角色?雍王,唐文庸,秦铮……唐文庸是雍王和秦铮双方的关联人物吧?也难怪,能凭借一个唐氏旁支的身份能够做到如今地步。曾经她问过唐文庸的品级,唐文庸说是从三品,经过这次赈济和牛痘之事,唐文庸也该真正升官进爵了,就是不知道皇帝老儿会给唐文庸什么官……二品?还是一品?

哎,邸报上怎么没有提及唐文庸?照说不应该啊……哪怕赈济之事有秦铮这个主官在,轮不到唐文庸露脸,那牛痘的事儿也该有所表示吧?……不过,她看了也有大半年的邸抄了,就从来没看到过唐文庸相关的事情……算了,这其中的官场倾轧,权利争夺不是她一个理科生一个搞研究的能搞明白的。她只要确定朝堂的大风向,让自己能够顺利规避开某些利害也就行了。

想到这里,邱晨又忍不住叹口气。

如今,杨璟庸封为雍王,一改之前的低调,也算是冲进夺嫡之争了吧?秦铮也算一个……只希望,他们之间的皇权争夺、倾轧,不会牵连到她们一家身上。唉,果然,背靠大山不是那么简单的!

看过秦铮的信件,多少去了些对满儿的牵挂,邱晨心里却又多了些对朝局对帝位争夺的忧虑……

叹口气,将邸抄和信件都放好了,邱晨摇摇头,仿佛把满脑子的烦扰甩开一般,起身穿了斗篷径直往东跨院去了。

既然答应了三奶奶给她的大孙子立传安排份工作,她还要过去跟杨树猛说一声,还要知会一下统管着制皂作坊的林子……制皂分原料加工、浓缩、塑形、分装和包装几个主要工序。邱晨下意识地不想让刘立传接触前两个更接近制作工艺的流程,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进了东跨院,邱晨已经基本确定了,让刘立传去分装工序吧。这个工序不涉及制造工艺,又需要搬搬抬抬一些力气活儿,让刘立传现在这里干上一段时间,细细地观察过,确定真的踏踏实实干活儿了,再说其他吧!

因为新增了沐浴露和洗发水,制造作坊里正好缺人,原本就打算添人的,只是因为刚过元宵,招工计划还没有实施,如今邱晨跟林子说立传的事儿,立传虽说比林子小上两岁,却是一般伙儿长大的,又都在刘家私塾里读过书,两人感情还算不错,加之林子也了解立传的脾性,淳朴却多少有些犟倔,之前是立传自己想岔了错过了林家最初招工的机会,如今能醒悟回头,林子也只有为立传高兴的份儿,自然满口应承下来。

邱晨交待了这件事,又看了看作坊里各个车间的工作情况,就从东跨院里转了回来。

第二日一早,还不到辰时,三奶奶就领着立传到了林家。邱晨亲自出去接了三奶奶,将立传交给来上工的林子,陪着三奶奶说了会儿话,送出去。再转回来,邱晨也不想回屋,就去了后院窑房。

“太太,您看,这是昨日烧得玻璃,那啥,小的对着光验看过,几乎没了变形,而且脱色也好了许多……”一进窑房,家良就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玻璃向邱晨报喜。那一脸的喜色和得意邱晨很熟悉,曾经她们在实验室中,研究有所突破时,众人脸上就会浮现出这种由衷而纯粹的喜悦来。

邱晨受了家良的感染,也带了抹惊喜,一边应和着一边接过玻璃,来到屋门口光亮处,细细地察看起来。

果然,玻璃的通透度已经很好,脱色工艺也有了很大的改进,原本发绿的玻璃已经几乎看不到绿色,成了无色透明状。透视后,折光率也均匀的多了,正如家良所言,周边还有些微变形现象,玻璃中间却几乎没了变形现象。

这就意味着,脱色光学玻璃问世了。当然了,这还是玻璃的基础工艺,真要做光学玻璃,还要考证计算玻璃的折射率等诸多条件,从而得到准确的镜片,才能用来制作显微镜、望远镜之类的光学仪器。

连连点着头,邱晨赞道:“真是不错,照这个做下去,咱们很快就能做出完美的玻璃了。”

说完,邱晨看看脸色苍白,两眼发红的家良,看模样就知道,昨晚为了制作这块玻璃几乎没睡,心中暗暗嘉许,笑道:“你昨晚没怎么睡吧?既然已经做到这样了,接下来再略略改善一下工艺就行了,你也可以放心地去休息休息了……嗯,你休上两天,补足精神,接下来争取一举成功。”

家良只有十七岁,平日里沉默稳重,吃苦坚韧,都不像个少年,这会儿听到邱晨的夸奖,却露出了一抹羞涩,垂着头搓搓手,挠挠头,一脸憨笑的,倒是显出几分少年的质朴和憨厚。

正好,窑还没点火,邱晨就直接撵着家良回房歇息去了。她拿着这块品质最好的玻璃,默默地开始琢磨,玻璃做出来了,以后就要不断地有切割需求,这里连玻璃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割玻璃的玻璃刀子……她还得想办法弄个玻璃刀子才行。

现代用于割玻璃的刀子锋刃部分是人造锆石,也就是人造金刚石,这会儿也没处寻摸那玩意儿去,倒是天然金刚石反而比较容易找到。之前在正定城就买过一对嵌金刚石的赤金镯子。只不过,那一对镯子做工极好,她是准备给满儿做嫁妆的,若是拆了金刚石用,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再说,那镯子上的金刚石块头有点儿大……玻璃刀子其实就用一丁丁金刚石就足够了,大了反而没用。

这个计划要提上日程了,却也不用太急,毕竟造出合格的玻璃来还要一些时候。

何况,制作使用光学玻璃要用到的不仅仅是切割,还有打磨抛光等几种工艺……后两种可以参考玉石雕刻……这个也得请教请教琢磨琢磨。

站在窑房里,拿着一块接近光学品质的玻璃琢磨着,玉凤寻过来,她才知道天色已经中午,孩子们也放了学,还要她回去一起用午餐呢。

邱晨看看手中的玻璃,失笑着摇摇头,将玻璃放下,关好窑房的门窗,回了三进院。

腊月十八,林旭启程返回安阳城。府学二十一日开学,紧接着就是假期后的考试,林旭这一去,就真要刻苦攻读,以迎接秋天八月份的乡试了。

送走林旭,邱晨开始琢磨起玻璃温室来。

之前家良试制玻璃,一次次尝试下来,积累了大量的不够光学标准的玻璃,这些玻璃用来制作光学仪器是不够,但作为普通的建筑玻璃却是足够的。邱晨就琢磨开了,用这些在后院里建个小型的玻璃温室,她不是用来种花,而是想着把反季节蔬菜种出来。吃了几个月的白菜萝卜和干菜腌菜,实在是太想念水灵灵新鲜的新鲜蔬菜了。

有玻璃,有木料,木匠也不难找,是以,邱晨想到就开始行动。正好之前给学堂改造窗户的老木匠还没走,就直接从学堂转战到林家的后院。

这边玻璃温室开工,邱晨就撂开了手。把大兴和满囤叫来,跟杨树猛一起,商议起几个庄子的耕作问题。

清水镇的庄子已经熟悉了,庄户佃农们也基本收拢了,去年秋种也比较及时,今年开春基本不用操心。关键是新买到手的四个庄子,因为水灾瘟疫,人员缺口很大,土地抛荒也非常严重,重新耕作播种,要比熟田费力的多。

说起这些来,年前一直在几个庄子安抚救济佃农的大兴是一脸沉重。

邱晨思索着,缓缓开口道:“嗯,这些庄子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不够,劳力不足……土地抛荒严重,人口不足……这样,今年咱们的几个庄子都不佃租,只招募长工开荒耕种,养上一年,荒地开垦了,肥力也蓄下了,到秋季或者明年开春再佃租,佃农们接手后就比较容易耕种,他们的收获好了,咱们的回报也就有了保障。”

大兴和满囤都有些诧异,齐齐瞪大着眼睛看着邱晨,等着她往下接着说。

邱晨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道:“就如原来的庄子一样,要开荒,就要购置农具牲畜,还有大量的粪肥……购置这些的同时,就要着手招募劳力,嗯,就按开垦的田亩数算工钱,管吃住……还可以把空置下来的房屋休整,再建一些房屋,青壮带家人迁入的,咱们可以安置……接下来,就是今年要种的作物,这个咱们再考察考察土质,商量了再定吧……”

若是没有意外,玻璃温室建起来后,就可以把云济琛送的马铃薯种上。如今是正月下旬,按照二月初种植开始计算,马铃薯一般三个月收获。几个庄子要招募人员,要开荒整地,积肥等等,三个月下来,倒正好赶趟,就是马铃薯的数量少一些。

还有玉米……只不过,玉米种子太少,今年显然还没办法大面积种植。邱晨估算着,马铃薯用温室种植一季之后,就可以扩大一部分种植。玉米则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大田耕种。虽说今年难免会有些困难,但只要挺过今年去,明年有了土豆和玉米的加入,那几个庄子至少温饱就不用担心了。

这种模式,其实之前在清水镇的庄子上已经用过,开始投入较大,但长期效益明显。这个同样在清水镇的庄子上已经得到验证过的。

大兴跟满囤对视了一眼,大兴道:“咱们四个庄子田亩不少,若是照之前的例购买牲畜、农具,可是一笔很大的投入。”

邱晨笑笑:“这个不用急,也急不来。咱们投入太多,人手只怕也不够,不必心急一下子把荒田垦出来,但要保证垦一点就能种一点,尽早有了产出,往后就会越来越轻松了。”

大兴琢磨着点了点头。满囤却是沉默的。他并非林家人,只是受聘用暂时照管着林家在清水镇的小庄子,是以,这时候他并不想发表自己的意见。

看着大兴认可了,邱晨就让大兴先退下去。

转而,邱晨对满囤道:“满囤哥,那边的田亩多,就大兴一个人是照应不来的。你也知道,家里也没有别的人手……我想着,你能不能过去照管一个庄子,待遇还跟在这边一样,不过是按照开垦的田亩数计,就按正常年份的收成的一成支付酬劳。”

“这个……”说实话,邱晨的提议满囤不是不心动,作为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满囤同样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些事来,多挣些钱,让家里的日子更富裕些。但是,毕竟林家新买的庄子距离都比较远,最近的清和县的庄子距离刘家岙也有百十里路,只要过去了,就不可能经常回家照看……是以,他又难免有些迟疑。

邱晨笑笑道:“满囤哥也不用急着回答,若是真过去,满囤哥少不得受累要住在那边,特别是春上开荒招人诸事繁忙,个把月估计也回不来一趟,你回家好好跟叔婶和兰英姐商议商议,商量好了,再给我回音儿就成。”

这件事确实也不好一下子应承拒绝,满囤也就答应着回家商量,从林家告辞出来。

四个大庄子,就是满囤过去,就他一个人显然不够。大兴虽然周全,却有许多统协调度的事情要做,所以,邱晨并不想让他拴在某个庄子上,最好是每个庄子安排一个庄头过去管理,大兴居中调度才最好。

邱晨坐在小花厅里默默地琢磨着,好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干脆暂时撂开手,决定还是跟着大兴去庄子上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就在街上碰到管理庄子的合适人选呐!

满囤回去商量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满囤娘王氏有些顾虑,满囤爹和兰英却全力支持。满囤爹或许是考虑儿子做一番事业,兰英却说得直爽:“咱们家能到这样,可都是海棠拉拔的,如今海棠有了难事儿,咱们就是扔了自家的田不种,也得先帮着海棠把庄子打理好了。”

于是,王氏的些许迟疑就完全被人忽视掉,满囤第二天一早就过来林家给邱晨回音,他应邀去新庄子上,去哪个都行。

对于这个结果,邱晨并不是特别意外,很快就跟满囤立了雇用契书,聘用满囤为清和县庄子的管事,聘期经过两方商议,定为三年。三年期满,若是满囤仍旧愿意管理庄子,邱晨也会续延。

满囤的契约签好,邱晨就支了银两,让满囤过去看情况,修房子,落住脚后再购买农具、牲畜……为了保障满囤的安全,邱晨跟秦礼商议了一番,让曾大牛和沈琥跟着去一趟,当然了,大兴也跟着过去。年前四个庄子摸底救济都是大兴出面,人头情况都比较熟悉,由他带领着,至少当地那些庄户的信任度会高一些。

大兴和满囤带着沈琥和曾大牛出发之后,邱晨就把赵九找来。

人手是最大的也是最关健的问题所在,如今正值青黄不接之际,温饱无虞的情况下,无疑是搜罗集中人口的大好时机。邱晨就让赵九赶往辉县和易水县搜罗人口,青壮最好,没有青壮,身体比较强健的妇人、半大小子也能用。耕田许多活计,妇人干熟了的话,并不亚于男人的效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廖三要出家

这边,邱晨几乎把家里能够派出去的人都安排了出去,等她回头再去后院关注玻璃小温室的时候,竟然已经基本竣工了。

邱晨暂时把几个庄子的事情抛开,满怀欣喜地开始在温室大棚里种菜,更重要的是种起了马铃薯。

忙了两天,松土、积肥、整平,这些活计不用其他人,杨树猛一个人就给做了。

因为邱晨对于种植,特别是温室种植一窍不通,统共半袋子马铃薯也不敢都种上,只取了一半,根据叶芽的位置切成块,种植到了整好的温室中。为了保温,邱晨还学着现代的蔬菜大棚用了许多蒲草苫子,固定在温室上,每晚放下覆盖保温,白天则扯着绳索卷起来,从而让温室内得到充足的日照。

让邱晨比较囧的是,她拿出土豆种植,也知道按照叶芽切成块增加种植量,可本质上,邱晨还是个农业小白。

杨树猛听她说了一回,就很是不以为然道:“这跟种植芋头差不多嘛……切开可以,但需要晾一下再种,不然新鲜切口种下去会烂了。”

邱晨愣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很干脆就把土豆种植的事情也交给杨树猛去做了。

因为温室的温度高,光照也足,不过四五天功夫,松软的黄褐色土壤中就钻出了许多嫩绿色的小芽儿。

邱晨每日吃过早饭不再去东跨院盯着作坊的工人操作,转而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温室中的蔬菜和马铃薯上。当然了,邱晨就纯属叶公好龙之列的,她只是每天去看,看着一层小嫩芽儿茁壮成长,至于怎么培植,怎么松土浇水施肥啥啥的,她是统统不懂,也不会擅自去做的。

如是,轻松喜悦地过了两三日,期间过了个二月二,带着孩子们炒了豆子和小面旗儿,看着孩子们脱了大毛衣裳,穿着一身薄棉衣裤轻快地跑进跑出,邱晨满脸欣喜着,同时在心里挂记着阿满,不知小丫头到了何处?小小的孩子离开家乡,会不会水土不服,会不会吃不惯不一样的饮食?

二月上旬很快过去,即将进入中旬的时候,赵九返回了刘家岙,也带回了几个庄子的进展情况。

赵九这一趟去易水县和辉县招人,并不顺利。易水县和辉县接连经过了水灾和瘟疫的肆虐,人口十去五六,加上三皇子……哦,如今是齐王了。加上齐王推行的严苛徭役,几乎所有的男丁都被征集了去修缮河工了,各个村落里几乎看不到男人。剩下的老弱妇孺,还要努力地重建家园,复垦耕地,还有好些为了糊口去野地里挖芦根之类的东西充饥……想要招劳力去庄子里开垦耕地非常难。

赵九到了那里,一看情形不对,就跟大兴和满囤商议了,立刻改变了招募地点,越过易水县,去了南边的修城县和介吾县,这两个县没有经历水灾和瘟疫,同时还有一些易水、辉县逃难过去的流民,招起人手来居然很顺利。赵九只用了四五天功夫,就通过当地的掮客,每个县都招到了二百多青壮,这些青壮有一些是易水、辉县过去的流民,也有带着家小的,赵九也依着邱晨的意思,把那些人的家小也一起带回了庄子上。截止到赵九返程,易水和辉县、丕县三个庄子已经招到了近六百青壮,加上家小,一下子增加了一千多人。

说到最后,赵九笑道:“……咱们招去的那些单身青壮,原本也有好些人抱着试试的打算,到了庄子一看,带家口的不但有房子,还有大片的良田,最重要的是,咱们家的复耕养地办法,让许多人都动了心,我回来前,就不止一个人找到我问,他们可不可以把家口也带过去安家。”

邱晨笑着点头:“目前咱们缺人手,只要他们肯来,咱们就管安置。”

赵九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太太,咱们家如此厚待,若是他们将来再走了怎么办?要不要,这会儿就跟他们签个契书,必须干满几年才能离开。”

邱晨笑着喝了口茶,摇摇头道:“不必。咱们不强迫……今年咱们下了大力气复垦,积上一年肥,明年的田地就缓过劲儿来了,咱们的庄子又支援农具和牲畜,租子也比别处低一些,种地的空里,再给他们找些挣钱的活计……只要一年,你撵着他们走也没人肯走了。”

赵九听得满眼里冒出光来,连连点着头道:“这是太太仁厚……能到咱们庄子上落户的,都是有福气的。”

邱晨笑笑,没有接话,打发了赵九下去歇着去了。

进了二月中旬,温室中的菜苗儿已经长到三指高,马铃薯生长的也很旺盛,舒展开的叶片呈现出暗绿的色泽,彰显着土壤肥力的充足。

二月十三一大早,邱晨把家里的事情交待给陈氏和大兴家的,自己房间里留了玉凤,带着青杏和月桂、春香启程前往安阳城。

马上就三月三了,安阳知府唐言璋的太太吴氏打发人送了信过来,三月三带着孩子们去城外踏青。邱晨也要去几个庄子实地看看,然后确定种植什么。

另外,邱晨还要去安阳的制皂作坊教刘占祥制作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工艺,刘家岙作坊里生产出来的第一批沐浴露和洗发水已经运送出去,反馈回来的消息是预售火爆,这一批货还未运到,那边早已经卖光了,甚至连两个月后的产品都预售光了。如此一来,加大产量就势在必行了。

随着沐浴露洗发水预售火爆消息传回来的,还有云济琛的一封信,信的内容除了介绍新产品的大好形势外,还捎带着说了一句话--‘廖三形销骨立,自责不已,多次流露出弃世出家之意。’

谈及廖文清,邱晨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那个人是个很不错的生意伙伴,性情洒脱不羁,本性也不差,做朋友也非常不错。曾经,他对她的情意,也让她动心过,甚至打算过嫁入廖家,与他相濡以沫过下去。

可是,阴差阳错,不知哪里,也不知何时,他们之间不对了。廖母高氏的反对、发病、以及最后的病发身亡,让他们彻底的没了走到一起的可能。

想起廖母高氏,邱晨没有太多感觉,但是,她却自觉愧对廖文清。若是,那日她没有赌气把药拿回来,若是,她见过廖家丞之后,再托乳香把药物带给廖文清,或许,廖母就不会因为急性发作身亡,廖文清也不至于自责愧疚到如今要出家的地步。

这种种之后,邱晨真真是恨不能抓住廖文清打他几个耳光,把陷入自责愧疚中不能自拔的他打醒!

不管高氏是不是因他病发身亡的,固然愧疚,固然自责,但完全不应该生出什么弃世出家的心思来啊?若是高氏没死,知道儿子要出家,只怕也要再被气死一回了。

弃世出家,就如自杀一样,完全是懦弱和自私的表现。完完全全是对自己所犯错误的逃避!除了让人看不起,还能有什么作用?

二月中旬的天气真是乍暖还寒时,昨儿艳阳高照,温暖的穿件夹衣都不冷,今儿一早起了风,天阴沉着,太阳也多的不见了影儿,微寒的风吹过来,让邱晨禁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漳绒斗篷。

青杏眼明手快地把卷起半边的车帘子放下来,压实了,又从角落的茶壶里倒了杯热茶递到邱晨手里:“太太,今儿阴天冷的很,您喝口茶暖暖……”

邱晨接了茶,心思仍旧有些浮躁安不下来。

初见廖文清是在清水镇的回春堂,锦袍折扇,风采翩翩,何等俊逸洒脱,谁知道,今日今时,居然意气消沉到要出家的地步……

垂了眼,将即将溢出口的叹息掩下去,邱晨默默琢磨起,见了廖文清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打消了出家的念头,重新振作起来?

马蹄踏踏,车轮辚辚,邱晨带着三个丫头分乘了两辆马车,一路往南行来。

曾经觉得遥远难熬的路程,走得多了,似乎也习惯了,也不是那么难熬了。途径清水镇、程家窑,巳时中已经到达了安平县城。

车子没有停留,一路疾驰,在未时末刻终于看到了安阳城灰沉沉厚重高大的城墙。

顺子和沈琥在城门外接了,一行进了城,直到林宅里方才停下来。

顺子家的带着两个婆子迎了上来,接着邱晨一行进了三进。迅即送上热水来给邱晨洗了手脸,月桂伺候着邱晨梳了头,顺子家的就送了午饭上来。

食之无味地吃过午饭,邱晨略略歇了两刻钟,大兴从外头赶了回来。

大兴把庄子上的情况细细地跟邱晨说了,“……其他的都还好,人手也算凑乎着够用了,就是拖老带幼的多了,如今青黄不接,地里一点儿出产都没有,连野菜都没处寻摸去,这么多人口吃饭就有些难了……咱们家里虽然存了些粮米,可也架不住这么些个人嚼裹……照这个样子吃下去,家里的存粮顶多能够支应一个月。五月麦收,中间还差着一个多月呢!”

邱晨静静地听着,见大兴说完,这才开口道:“如今四个庄子一共多少劳力?老弱家口多少?八岁以上的孩子,六十岁以下的老人,没有疾病的妇人有多少?”

大兴似乎并不意外,几乎毫不迟疑地答道:“四个庄子共新招劳力七百二十四人,原来留下的庄户劳力一共四百三十七人,只不过,这四百三十七人都被征了去修筑河工了,两边儿加起来,妇孺老弱一共一千六百二十九人,其中,大概有六成能做些活计的,四成或是太过老弱,或是身患疾病,不能干活。”

邱晨默默地听着,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过了一会儿,方才抬起眼,道:“清和县的庄子就在县城城东,隔着南沼湖不过十五六里路,你去庄子上传话,招揽十多岁的孩子或者能离开的妇人,带去南沼湖交给大舅太太,如今开春,南沼湖也开化了,湖边尚有许多荸荠和芦根,让那些人去挖,挖出来的两成作为酬劳给她们,让她们带回家去。易水县、辉县和丕县的庄子,咱们地头生,临时也没有什么好活计给她们……我在城里盘桓两日就过去庄子里看看,届时咱们再商议怎么安排吧!”

大兴点点头,跟邱晨辞了,就去清和县的庄子上传话了。

晚上,林旭从郭府散学回来,叔嫂两个相见互相问候了,都有些意兴索然的,无声地吃了饭,林旭就辞过邱晨回房读书去了。

邱晨带着青杏,拎了一兜炒豆子和炒面旗儿,还有一只腌制的野猪腿,从后院绕出去,去了二魁家。

如今二魁爹也被接到了城里,二魁家的要照顾几个孩子,还要照顾卧病在床的老人,也没法子给林家做针线了,仅仅指着二魁的月例银子度日,孩子上学老人治病又处处用钱,日子过得明显紧吧了许多。

邱晨来到二魁家里,老人在西里间里已经吹灯睡下,山子和石头兄弟俩都跟二魁两口子挤到了一盘炕上,这会儿正点了灯对坐在炕桌两旁写字。二魁摸着黑在收拾院子里的菜园子,二月中旬天气还有些微寒,但万物已经开始萌发,韭菜和葱蒜、菠菜这些生发较早的蔬菜已经有了萌动迹象,趁着这个时候勤快些松土施肥,蔬菜长的会更快更早些。

青杏上前拍了拍门扉,二魁应答着来开了门,一看到门外站着的邱晨,连忙躬身请安。

邱晨示意青杏拦住他,笑着道:“二魁哥,你这是做什么,如此生分,可把咱们的庄邻的情分往哪里搁?”

二魁面带愧色,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憨笑来:“弟妹说的对……可一直您对我家的照应,哪里是行个礼就能抵了的?不过是表表我们的心意罢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示意青杏将手里拎的野猪腿交给二魁,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咱们街坊邻居的,谁家还没个难时候,遇上啥难事儿,大伙儿搭把手也是应该的,哪里有二魁哥说的这么重……”

说着话,三人已经来到了正屋门外,二魁家的听到动静急急地迎了出来。

二魁家的门外也没挂灯,借着窗户中透出的微弱灯光,二魁家的脸色看不清楚,原本有些微丰的脸庞和身子却明显地能看出来消瘦的多了。

“嗳,她海棠姨,听说你下半晌到的,寻思着你一路坐车劳累没过去,这么晚了,你怎么又过来了……”二魁家的一边说,一边撩起门帘让邱晨进门。

邱晨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小十月了,怪想得慌,过来看看!”

说着,几人已经穿过堂屋进了东里间。

山子已经七岁,上了一年多学堂,懂礼的多了,见邱晨进来,连忙从炕上下来,拱手行礼。石头脑子聪明,但行动似乎总是有点儿慢,抬头看了看邱晨,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行完礼的山子拉下炕,领着他一起给邱晨行了礼。

邱晨从衣袖里摸出三个荷包来,将其中两个宝蓝色的荷包放到山子和石头手里,又招招手叫着炕上望着她笑呵呵的十月小丫头,将小丫头抱在怀里,顺手把一只红色的荷包放进小丫头白胖白胖的小巴掌里。

“他姨,你这是做啥,使不得,使不得……”二魁家的连忙就要从孩子手里拿荷包推拒,被邱晨伸出一条胳膊拦住,抱着十月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笑着道,“过年没见到几个孩子,我这当姨的也不能忘了孩子们的压岁钱不是?小十月啊,不会嫌海棠姨的压岁钱送晚了吧?”

二魁两口子互相看看,心里其实都明白,邱晨如此做,不过是借着孩子们压岁钱的由头,帮帮他们罢了。

二魁看着邱晨落了座,逗着十月跟自家媳妇说起话,就准备退下去。

这时候有个习惯,家里来了女客,一般男人们也就打个照面,是不相陪的,都是由家里的女眷接待。

“二魁哥别急着下去,我今儿过来可是有事情跟你们商量的。”邱晨却出言阻止了要退下去的二魁。

“他海棠姨有啥话尽管开口吩咐,我们自当尽心尽力。”二魁连忙拱拱手应着,在陪坐上欠着身子坐下,然后就全神贯注地看着邱晨,等着邱晨的‘吩咐’。

邱晨笑笑,也不再纠正什么用词,直截了当道:“你们大概也知道,咱们家去年秋后买了几个庄子。因为水灾和温病,那几个庄子抛荒的厉害,原来的庄户也少了好些。过了年之后,庄子的田地要复垦,就从别处招揽了些人过来。只不过,招揽来的这些人中,好些是带了家口的,一群老弱妇孺都指着咱们发粮食度日……十个八个百八十的人吃饭,倒也不用犯难,这一下子多了上千口子人吃饭,咱们家的存粮不够,临时去买粮,也很难筹集这么多粮食来……”

说到这里,邱晨看着二魁两口子具是一盘坦然,并没有惊讶异样之色,就知道这些事情二人必定是了解了,于是也不再啰嗦前情,接着道,“这不,我就盘算着,怎么让这些人吃饱饭,咱们也不再为粮食发愁……清和县这边的庄子就托付给了南沼湖我大哥大嫂他们;另外三个庄子却没啥指望,我就踅抹着,找个什么活计,让那些老人妇孺帮着咱们做,到时候咱们按照做的工数支付酬劳,也能帮着他们把春上青黄不接这个关口度过去。等天热起来,地里的野菜长起来,榆钱儿、槐花之类的也接上顿儿,就不愁那些人挨饿了。”

“咱们家之前看着人手不少,可这么几处一分散,才知道人手不够来……我就想让二魁哥去庄子上,看着那些人做活计,看活计好赖,是否合宜,再查验数量,打包运回来。这活儿就是操心,累倒是不累,另外,二魁个下去到庄子上去,二魁嫂子一个人在家,估计也会累一些……这事儿还没定下来,我就是过来跟你们商量一下,你们也别急着答应我,你们两个好好商议商议,明儿后儿给我回话都不晚。”

二魁两口子互相看了看,目光交流了一瞬,二魁就站起身来,对邱晨拱手道:“他姨说的这事儿不用多想,我去!”

邱晨对二魁家的笑笑,抬手示意二魁起来,然后看着二魁两口子笑道:“你们两口子……嗳,既然你们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明儿后儿收拾两天,就不用过那边去了,把家里的重活儿料理料理,大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先去丕县,再一路南下,去辉县和易水县的庄子里都看看,我也好合计合计,给那些妇人孩子安排个什么活计更合适!”

二魁两口子自然连声答应着,邱晨也就不再说这个事儿,转回来逗弄了小十月一会儿,就告了辞从二魁家出来,回自己住的三进院去了。

第二日,邱晨先打发顺子家的和春香去了知府唐言璋府上和郭家,还有云家,送了帖子过去。

二人很快就转了回来,回禀了去三家的经历,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对方问了什么,又给邱晨捎带回什么话来……邱晨听了,也不多言,只是笑笑,就让两人下去了。

巳时末,临近午时,前头大门上过来通报:“云家二少爷过来拜侯,人已经引进了一进的小花厅里。”

邱晨也不洗漱装扮,只起身要了一件对襟天青色绣着零散竹叶的窄腰长褙子穿了,略路抻了抻衣角,掠了掠鬓角的发丝,带着青杏一路去了前院。

走进小花厅,就见云济琛坐在了上手右侧的扶手椅上,身旁的案几上放了一盏茶,云济琛却没有动,只脸色郁郁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前头一尺之处,微微地出着神。

邱晨看着神情寥落的云济琛,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微微放重了脚步,抬脚迈进小花厅。

“哦,杨淑人!”云济琛闻声抬头,起身拱手问候。

邱晨也笑着回礼,福了福身,照应着云济琛仍旧坐了:“二公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第二百八十二章 皆俗人

云济琛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似乎又清瘦了些,皮肤透白的近乎透明,这个季节仍旧穿着棉衣,两肩和腰身却极纤,颇有些不胜衣的样子,只不过,这个妇人虽然清瘦,却一贯地挺直着脊背,面色温和带着淡淡的微笑,就连眼睛也一如既往地黑亮清澈,目光明朗坦白,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纤弱,……只让人感到不输于男儿的洒脱、爽朗。

微微动了动嘴唇,云济琛撇开目光,低声道:“廖三这回竟是来真的了!”

邱晨心里一抽,反问道:“哦?”

“两日前,其母圆了五七,他已经决定,明后日就离家入住南郊的法源寺,不日行剃度皈依佛门。”云济琛说着话,目光盯在邱晨的脸上。虽说,他也知道,廖文清到了今日地步并不能怨眼前的妇人,但不得不说,就连深知其中根由的云济琛,也不由自主地想知道,邱晨对于廖文清出家的态度,还有,她会怎么做?或者,干脆不予理会?

就廖文清跟林家明面上的关系,也不过是生意合作,这妇人又是寡居,对于此事不闻不问也挑不出礼来。

邱晨目光一凝,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随即镇定了姿态道:“二公子可有法子,让我见一见文清?……当然,是他离家之前。”

云济琛暗暗松了口气,又看了看邱晨,这才点头道:“廖三之前一直守在灵前,入土之后,又一直在祠堂里守着……若是请他出来怕是不能够,若要见他,唯一的法子就是到廖府去拜会……在他离家前,我去拜会,他还是肯出来支应片刻的。”

一提起廖府,邱晨不由地想起已故的廖母高氏,还有廖家的家主廖家丞……只是,眼下廖文清就要执意出家,情势紧迫下又别无他法,她只能,也必须进一趟廖府了。

只是略略沉吟,邱晨就答应下来:“好,我随你去……何时动身?”

云济琛抬眼往往门外明晃晃的阳光,颇有些凝重道:“即刻动身……这个点儿过府拜会,他怎么也得留我们吃顿饭,这样功夫上也宽裕些。”

邱晨并无质疑,立刻答应了站起身来:“我如此模样进廖府怕是有些不便,二公子且稍候片刻,容我去换身衣裳!”

云济琛点点头,看着邱晨微微一福身,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径直往后院去了。

一刻钟后,一身宝蓝色绣着三两瘦竹滚边长袍,腰缠嵌白玉锦带,头戴方巾,手执折扇的俊俏公子从门外走进来。

云济琛微微一愣,对方穿着青缎子薄地轻靴的脚顿住,含笑对他一拱手,“行远兄!”

云济琛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指着对面的公子惊讶道:“杨淑人?”

换了男装的邱晨含笑颌首:“小可字邱晨!”

“哈哈,邱晨……贤弟!”云济琛瞄着一身男装,只见俊俏秀逸,却丝毫不显女气扭捏的邱晨,心下放松着,笑着招呼了,率先往外走去,“既然如此,时辰不早,邱晨贤弟请吧!”

“行远兄,请!”

两人心中有事,脸上却都不显,就连之前脸色沉重的云济琛,这会儿与邱晨并肩而行,脸上也恢复了一贯的风流倜傥,云淡风轻。

车子一路出了林家,在南湖边的廖家门外停了。云济琛率先跳下车,邱晨也提着袍角,紧跟其后,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廖家的门子认得云济琛的车子,老远就分成两路,一路飞奔着往里边去通报,另外一路则奔下台阶,堆着满脸的笑迎到云济琛的车下,跪倒磕头请安,抬头又看到紧着云济琛下了车的邱晨,略略一怔,随即很有眼色地打拱作揖请了安,弓着身子引着二人往里,进了廖家大门。

邱晨落后云济琛半步,收心敛神往里走着,一边忍不住心中暗暗感慨。曾经,她还打算过嫁入这里,没想到,不过半年功夫,她走进了这道大门,却是以一个虚拟的男子身份!而且,那个执拗着想要娶她进门的男子,这会儿却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儿,执拗着要出家……

从这两件事情上来开,廖文清那家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任性肆意,只不过,因为自以为是执意娶她气死了母亲,转而就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干脆想着剃度出家,以逃避自以为的愧疚和自责去。

唉,做起生意来挺精明一个人,怎么的就总是做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呢?

邱晨跟着云济琛一路向里,穿过两三重院子,廖文清的小厮乳香匆匆从里边奔了出来。

门上的人不认得邱晨,乳香却是熟识的,大老远看到云济琛带了个人只是略感意外,也没多想,跑上前给云济琛行礼请安,跪倒一半的时候,也看清了邱晨的容貌,屈着膝却忘记了跪下去,瞠目瞪着邱晨惊呼出声:“林家娘……”

幸好乳香还没彻底糊涂,一惊之下下意识地呼出声,却在半路生生顿住,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但即使如此,引着云济琛和邱晨进来的门子仍旧听清楚了‘林家’两个字。

如今,在廖府,‘林家’二字称之为禁忌也为过。虽说廖家掩的及时,但之前廖家三公子因为执意要娶林家的那个寡妇,跟当家主母高氏可是闹腾好久……之后,高氏发病的缘由,也影影绰绰知道些,是以,高氏突然发病身亡,廖府的下人们在背后也多有猜测……别的不说,廖家三公子廖文清自从高氏去世后的表现,也足够让人猜测不已的了。

是以,廖家许多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认定了,高氏是被廖文清气得发病身亡的,而廖文清惹高氏生气的自然就是‘娶林家寡妇’这件事。邱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廖家许多人心目中简直成了‘祸水’的代名词。

那门子目光晶亮,倏地转到邱晨身上,却见邱晨神情镇定,表情坦然,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对乳香略略点了点头:“你们三爷呢?还不快带二公子和我去见!”

乳香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听到邱晨这么说,忙跪下去磕了个头,爬起来连衣服上沾的灰土都顾不上理会,对带人进来的门子拱拱手道:“山管事,劳你受累了。你回去忙吧,我带两位公子过去见三爷吧……”

那门子颇有些不尽兴,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呢!不过,眼下廖府诸事缠杂,三少爷又执意出家,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心情可不好的很,他也知道这会儿绝对不难生事儿,不然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于是,只好悻悻地拱拱手,退后一步,让着乳香带云济琛和邱晨往里走去,他才又看了看邱晨清瘦却挺拔的背影,暗衬了一句,刚刚可不是听错了,这位虽说秀气的有些过,可这行止姿态可没有半分扭捏羞涩……怎么会是一个妇人?

悻悻的,又有些糊涂的,门子打定了注意,今儿这事还是不要理会了,也不能跟人说去……是不是林家那个寡妇,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他且擦亮眼睛伸长耳朵等着去吧。

又穿过几道院门,邱晨跟着乳香终于来到了一个独立的院子外。

举步踏上门前的青石台阶前,邱晨下意识地看了眼门楹上的门匾--海清院?!

海晏河清?这个志向倒不像是一个商人之子的。不过,想来也是廖文清曾经立下的远大志向了,如今,这位都要弃世出家了,又怎么还会在乎天下是否平安?

微微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一声轻叹,邱晨紧走两步,跟上已经进了门的乳香和云济琛。

海清院是前后两进格局,邱晨落后云济琛两步进了大门,也不知是不是乳香心急糊涂了,竟是没有走檐廊,而是径直从院子中间的青石路上走了过去。

时值初春,院子里的花草还没生发让院子显得开阔豁亮。邱晨目光一转,就把一进院的格局看在了眼中,五间正屋,两侧各三间厢房,正房和厢房之间有廊檐相连。

也是到了这里许久之后,邱晨才了解了,曾经在电视小说中经常看到的‘抄手游廊’是有定制的,必须是官宦人家,官阶达到一定品级之上方能使用。而百姓们也有相对应的法子,特别是家资雄厚的大富商,社会地位极低却有的是钱,难免就想着在家里拾掇的富贵些,于是就有了简化版的抄手游廊,也就是林家岙老宅子里的那种,比‘抄手游廊’稍窄,装饰明丽却避开了比较敏感的制式花样,并起了个俗名‘檐廊’。

海清院二进正房,邱晨一踏进来就觉得屋里的光线特别暗,让她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眨了眨眼睛,以便尽快让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檀香味道扑鼻而来,让邱晨一刹那几乎有一种置身寺院的感觉。

本是让人静心安神的檀香,此时却让邱晨心头巨震。

之前看云济琛的信件,听云济琛说,廖文清要出家,她都没怎么在意,只觉得不过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儿,过些日子或许就好了。可真正置身在海清院的正房里,鼻端浓重的檀香味道,却让邱晨真正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廖文清只怕是真的下决心要出家了!

随着视力的恢复,邱晨也很快看清了房间里情形。与她想象中的廖文清的房间完全不同,这个房间里只是置放着一些桌椅家具,但不论是迎门的案几上还是一侧的多宝格子上,都没有摆放任何玩物摆件儿,整个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清冷。

“这边请,我们三爷在次间里!”乳香说着,躬身引着云济琛和邱晨进了西次间。

这个房间更是空旷的厉害,房中只在正中摆了张长案,案上是一个牌位,牌位前香炉袅袅,供品整齐。一个身着靛青色布衣的男子就盘膝坐在案前,正垂目打坐……虽然只看到一个坐着的背影,邱晨却也一眼就看出,廖文清比她之前所见瘦的太多了,靛青色的布袍子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简直像是披了条床单。

净室,供桌,牌位……这一切,肃穆到了近乎压抑,压抑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唉!”云济琛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只跺了跺脚,就扭转身子,气呼呼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邱晨看着静静地端坐在蒲团之上,似乎根本没听见来人的廖文清,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微笑不见了,却还算神色平静。

默然了片刻,邱晨也不多言,只径直向前,越过地上盘坐的廖文清,走到供桌前,取了三根线香,借着供桌上的蜡烛点燃,然后绕回供桌前边,恭恭敬敬地上了香,这才转身面对着地上仍旧垂眼盘坐的廖文清,用淡淡的语气和平静的口吻,开口道:“少东家,听闻你要斩断俗世羁绊皈依清净佛门,我特来相送。”

此话一出,不但满脸期盼的乳香一下子怔住,就连朝外站着的云济琛也是身体一僵,猛地转过身来。

邱晨却似乎根本不在乎旁人的反应,只静静地站在廖文清面前,目光定定地看着盘膝而坐的廖文清,看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看过来,满眼的惊愕和不可思议之后,紧接着从眼底浮起满满的愧疚和矛盾之色,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笑来。

“刚刚看少东家静心打坐,真是一副洗心革面之态……”邱晨嘴角的笑容蔓延开来,居高临下看着廖文清道,“那么,我正好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不如拿出来请教少东家,还望少东家不吝赐教,给我解了这个惑。”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目光晃似没有看到廖文清眼中的疑惑,继续不紧不慢道:“六祖慧能曾有一首幾子,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我一直不太明白,菩提本是树,明镜就是台,本来皆是常物,沾染了尘埃又怎样?菩提树沾了尘埃,自然有天公降下雨露洗刷润泽;明镜沾了尘埃,自然有人勤去擦拭……万物随缘随性随心,又何必拘泥有无和沾染?”

廖文清似是被问住了,目光愣怔怔地瞅着邱晨,却见邱晨又是展颜一笑,无尽洒脱爽快道:“我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呢?”

廖文清仍旧仰着脸看着邱晨,嘴唇蠕动着,却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邱晨觑着廖文清失笑:“我还当你真的洗心革面,抛去俗世诸般皈依佛门了,如今看你这样子,哪里有那得道模样?……你也别不服气,连我都能给六祖的幾子思考出新意来,你却一言没有……好了,你、我、还有云二公子、乳香,不过都是些俗人,根本没有慧根,你又何必非得去遁入什么空门虚度光阴?倒不如做那天空的雨露,做那擦拭镜台之人,把生意做好了,以后好好孝敬你的父亲,敬重你的兄嫂,爱护你的侄子们……我相信,令堂泉下有知,也必会更加喜欢你如此振奋向上,而不是去做什么和尚……”

说着,抬手招呼乳香道:“瞧瞧你们三少爷如此风姿翩翩之人,怎么穿着这么一身衣裳?赶紧的,另寻一件衣裳来给你家少爷换上……”

乳香只觉得嗓子眼儿发紧,紧的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家少爷,就见少爷仍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着林家娘子,并没有反对,心下稍定,躬躬身急匆匆奔进去寻衣裳去了。

廖文清看着嬉笑怒骂,无比洒脱快意的邱晨。虽是女子,穿了男装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不是说她生的多粗犷威猛,反而在女子里只算中上的清丽容貌,男装着身,就显得格外清逸出尘,俊美无匹。

但廖文清注意到的不是邱晨男装的美好,他看到的是邱晨容颜的清减……是不是因为他几个月来不问事,让她劳累疲惫的清减至此?一张本就清瘦的脸庞,如今几乎只剩下巴掌大小,而因为脸瘦了,眼睛就格外地显出来,她满脸的笑意,这笑意却并未到达眼睛深处。

“海棠,我……你……”廖文清默然半天,终于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嘶哑的声音来。

邱晨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说什么,眼睛一转瞥见抱着衣裳匆匆走出来的乳香,连忙笑道:“赶紧地给你们少爷换上。不管他出不出家,今儿我跟云二公子过来,他也不能让我们就这么饿着肚子离开……怎么的,你都得陪着我们吃顿饭……”

廖文清看着笑语言言的邱晨,莫名地从心底生出一阵刺痛。

他看着邱晨的眼睛,郑重道:“好,今天,我就陪你们吃顿午饭。”

因为廖文清吃着重孝,自然不能穿什么鲜艳的衣裳。乳香显然是办差事半老了的,给廖文清拿出一件靛蓝色的,暗色绣纹素茧绸长袍子,发髻上没用其他诸物。邱晨从抽屉里扒拉出一支青玉竹头簪,递给乳香:“给你们少爷攒上吧,赶紧梳好头,也好尽快去用午餐……这会儿都快午时末了,还是尽快去吃饭才好。”

------题外话------

没赶上零点,要到八点后才能看到了……

今儿上午要去医院看病人,恶性淋巴瘤……唉,身边人各种癌症层出不穷……真是让人意气顿消啊!

希望,癌症早日被消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尽力了

廖家毕竟是大富之家,得了吩咐,不消片刻,廖文清简单的换完衣裳,外头已经有婆子询问午饭摆在何处。

见廖文清虽然仍旧神态悲怆,但既然打点起精神来要陪邱晨和云济琛吃饭,自然也会尽一番地主之谊,此时自然不需要邱晨再说什么话了,云济琛从进来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会儿也只是沉着脸看着,不肯吭声。

“就在西屋里吧!”廖文清淡淡的吩咐。

乳香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即躬身答应着,下去吩咐婆子们摆饭去了。

廖文清住的海清院是五间正房的格局,原本廖文清接待客人都在一进的大堂,亲近些的会在一进的房间里。极少有人能够来到二进院,比如云济琛。可哪怕是云济琛也没有那个脸,让廖文清在他的书房里待客,要知道,这个房间,之前只有贴身大丫头芍药一个人能够出入,芍药被廖文清嫁出去之后,余下的丫头们也被他打发了,如今海清院就几个粗使丫头,贴身伺候的则都是乳香没药两个小厮。这间书房也是乳香没药打理着,闲杂人等没谁敢往前凑的。

而三少爷今日居然要在书房里招待人吃饭?……乳香一边飞奔着去安排午饭,一边在心里暗叹,哪怕三少爷已经决定出家,待这个林娘子也自是与旁人不同。

一时,饭菜在西里间里布置好了,乳香回禀了,廖文清起身引着云济琛和邱晨进了西里间。

西次间和里间没有打墙,而是放了一架镂空多宝格,只不过,如今多宝格上空空如也,从而使得也算是房中一道景致的多宝格突兀起来,仿佛落尽了花叶的树,透出一股子萧瑟寥落来。

邱晨眉头微挑,并未置言,旁边廖文清已经抬手邀请:“承蒙行远兄和……杨……”

邱晨适时地一笑,插言道:“在下字邱晨,少东家若是不嫌弃,就以字呼之吧!”

“呃,好!”廖文清愣了愣,随即目光明暗难辨地看了看邱晨道,“承蒙行远兄和邱晨过来为我践行,自是感激不尽。行远兄请,邱晨请!”

云济琛听他还说践行的话,不由狠狠地瞪了一眼,倒是邱晨神色淡定的很,从从容容地点点头,顺着廖文清的示意在次位上落了座。

邱晨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菜品,虽是菜肴精致,色香味俱全,但竟然都是素菜……心头微微一跳,邱晨镇定下来,转而看向也已入座的廖文清道:“既然是践行之宴,若是无酒岂不扫兴?”

廖文清脸色一凝,还未说话,旁边的乳香躬身答道:“邱公子莫要见怪,我们少爷重孝,一直茹素……”

邱晨不等乳香说完,眉头一挑,用手中的折扇点着乳香,呵斥道:“我还一直觉得你这孩子灵透,如今一看竟也是个呆的,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揣摩你家少爷的心意?”

乳香被邱晨突如其来的叱责弄得愣怔住了,就连廖文清也一时反应不过来,脸上刚刚蔓延开来的浓重悲怆都被惊讶之色代替了。云济琛则是眼睛一亮,只管盯着邱晨,好似一幅等着看戏的架势。

看着呆愣愣的乳香,邱晨睨了廖文清一眼,转而道:“你个呆的,你们家少爷是不是要出家皈依佛门了?……你可知道什么是出家?”

看着乳香被她如此直白的话给震得愣怔着,完全不知作何反应,邱晨话题一转,换了一个方式询问。

这一回,乳香似乎略略想到了那么一点可能,心中惊讶诧异着,却仍旧忍不住冒出那么一点点期望,于是,磕磕巴巴回答道:“斋戒剃度,斩断俗尘,六根清净……为出家!”

邱晨咧嘴一笑,连连点着头赞同道:“着啊!着啊!”

一叠声地赞同完了,邱晨又话锋一转,道:“你这小子明明知道这些,居然还那么糊涂?你家少爷既然要出家,自然是斩断俗尘种种羁绊,出了家,他也就跟廖家绝了关联。他都不是廖家子孙了,又何来守孝茹素禁酒的道理?”

廖文清脸色僵硬着,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绪,无力地辩解道:“出家人斩断六根拚弃俗尘,这戒律之一就是‘勿饮酒’……”

邱晨笑的不以为意,颇有些犀利道:“饮食,饮为渴食为饥,不都是为了满足人的需求?饮酒与饮水同,不过饮水为渴,饮酒则是为了愉悦情怀,饮酒又有何错处?……听到这话,我又想起六祖的那首幾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酒如刀,喝酒之人能愉悦情怀,增进友谊,也有人喝酒丧德,妄言妄行;正如刀剑,能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也能成为杀人利器,屠戮无辜……是以,酒如刀,都没什么错处,又何必戒之以正身以修性?佛法无边,佛法普度,不论是何出身,是何存在,只要心中有佛,佛就在你心中。正如‘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居何处行何事为何人,其实都无所谓,佛无处不在,佛又不在无处,端看你心中是否有佛……这与喝酒不喝酒,吃肉不吃肉,又有什么关系?”

邱晨的话未说完,云济琛就先忍不住轻笑起来。

邱晨只不理会他,也不去看呆愣愣仿佛陷入沉思的廖文清,只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连灌了半杯下去,这才觉得不那么口干舌燥了。

为了把这个钻了牛角尖儿的人拉出来,她一个最不善言辞的理科生居然也有赶鸭子上架充当说客的一天……颠三倒四地说了这么大一篇,她耗费了多少脑细胞和口水,她容易么她?

云济琛笑了好一会儿,见同席二人都不理会,颇有些无趣地敛了笑,拿扇子戳戳发怔的廖文清,悄悄地询问:“看样子今儿林娘子是想喝酒了……你这里若是没有酒,我就打发知书去搬两坛上好的金华酒过来,反正那酒绵软清甜的很,索性让她放开量喝去。”

廖文清虽然准备出家,但脑子还没有彻底退化掉,听到云济琛派人拿酒的话,也顾不上太多,直接吩咐同样呆愣愣的乳香去抬两坛金华酒来。

这是哪儿?这是廖家主宅,若是让人说廖家连两坛酒都没有,那还是什么安阳首富?那就真成了笑话了!

一时酒上来,邱晨就不再主动了,云济琛很有眼色地带着喝了几杯酒,廖文清因为重孝不饮酒,他也不勉强,只跟邱晨喝着。

酒过三巡,借着酒力,邱晨索性坏人做到底,睨了廖文清一眼,对云济琛道:“行远兄,这会儿趁着惠成还在这儿,咱们有些话也不妨索性说明白了……”

云济琛这会儿哪里还看不明白邱晨如此不过是为了点醒廖文清,只不过,之前用六祖和喝酒之事未能取得想要的成效,这会儿不得不又想出了新的法子罢了。至于邱晨想出了什么法子他很好奇,很期待,自然打足了精神全力配合。

点了点头,云济琛很配合道:“邱晨贤弟有话请讲,这里也没有外人。”

邱晨点点头,直接说了一句让云济琛和廖文清都差点儿惊掉下巴的话。

“以后,廖家的份子就由你我分了吧!”仿佛没有看到廖文清的瞬间色变,邱晨继续道,“你回去让人核算核算,看看我该拿多少银子出来……哦,还有制药那一块,你看看能不能接手,若是不能,我再去问问郭家!”

云济琛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目光盯着邱晨看着,仿佛想要从她脸上寻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只是,让他很失望的,邱晨满脸淡然,手里端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多突兀大胆……这里可是廖家,她身在廖家,当着人家廖家三少爷就这么大喇喇地商量谋算人家生意的事儿……哪怕云济琛心里明白邱晨是拿话逼着廖文清放弃出家的念头,却也不由地震惊。

相对于云济琛心里明白表面半真半假的惊讶,廖文清是真的惊愕地瞪大了眼。他看着脸色淡然轻松的邱晨,满脸云淡风轻的邱晨,只觉得满心惊骇,好像不认识似的盯着邱晨,继而从心底漫上浓重的哀伤来,看着邱晨的眼睛,喃喃道:“海棠,你真要如此……”

刚刚很是云淡风轻地邱晨,却猛地爆发了。她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顿,倾着身子盯着廖文清的眼睛,冷冷道:“我怎样?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们廖家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相信,让我继续跟廖家合作下去?”

如此多多逼人的邱晨着实陌生,着实与她一贯的温和淡然相差太远,不说廖文清,就连旁边的云济琛也是惊讶不已,哪怕他仍旧保持着淡定的坐姿和表情,但他眼睛中透露出来的惊愕却根本掩饰不住。

廖文清在惊愕之后,最初觉得邱晨太不近人情之后,在听到邱晨的厉声质问之后,扪心自问,也不由不禁黯然,哑然。

是啊,廖家哥嫂不说,去世的母亲对邱晨一直抱着极大的敌意,父亲最初也曾同意他迎娶邱晨,可最后却因为母亲的病重,假借他的名头约见了邱晨……他都不用想,都知道父亲找到邱晨说了什么……这样的情况,邱晨之所以一直没有中断和廖家的合作,也完全是看他的情面!

看着廖文清黯然悲伤地垂了头,邱晨脸上的冷色一扫而收,抬手拍着廖文清的胳膊,再次恢复了洒脱清淡的模样,哈哈而笑道:“你说你,既然决定出家了,还管这些作甚?”

说着,放松了身体倚在椅背上,一口仰尽杯中之酒,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笑睨着廖文清道:“或者,你出家根本只是做个样子?出家可是要斩断俗尘的,你既然出家,就是要斩断亲缘、血缘、情缘的……你如此顾虑不已,念念地难以丢下,还谈什么出家,岂不是笑话了?”

见廖文清垂着头不言不语也不答应,邱晨干脆一狠心转向云济琛:“好了,咱们改送行也送了,就不在这里打扰人家修行了,走,咱们换个地方好好商量商量去……唉,制皂这边还好说,制药的药方子已经交给廖家了,还有得是麻烦呐!”

唉声叹气地站起身来,邱晨抬脚就往外走。云济琛也紧跟着起身,抬手拍了拍愕然抬头,目光追随着邱晨的廖文清,宽慰道:“你既已打定主意,就不要管这些了……唉,你也不想想,你许了迎娶人家,让人等了这将近一年了,多次被你家人轻慢不说,你这又想出一出是一出,连句话都没说就要出家……你还指望人家厚待你的家人?你还想着人家跟你家里继续合作生意?还光是你家的好事儿了!我可跟你说,女人真恼了,能做出什么事儿了可谁也不知道……这会儿,她不过是要跟廖家断开生意往来,没再作什么,你就该庆幸了,你不要忘了,这位几次为靖北侯疗伤救命,跟雍……咳咳,如今人家自己个儿也是三品淑人了……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咱们是好兄弟不差,但终归你和她比还要靠后一些,若是她提出什么事儿来,别说我,就是我家老头儿也只有站在她那一边儿的份儿……唉,兄弟就在这里提前向你告声罪了!唉,你也别送了,你不是明后日就要离家么?要该去准备准备了……今儿该说的说了,到你离家的时候,我就不过来了了……”

“行远兄,你若不走,我且先行一步了!”门外传来邱晨催促的不耐声音。

“嗳,来了,来了!”云济琛忙忙地直着脖子答应一声,回头又拍了拍廖文清的肩膀,满脸苦涩无奈地叹息着,“你就不要送了,我得走了,真的耽搁不得了……唉,刚刚林娘子说的那句话不错,你既已打定主意,那就不要顾虑这些有的没的了……走了,走了,不送,不用送!”

云济琛絮絮叨叨的简直比老太太还要啰嗦几倍,直到邱晨在门口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这才连忙地朝着廖文清拱拱手,脚步匆匆地仓惶去了。

廖文清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真的动也没动,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屋外的声音,片刻就遥遥地听到云济琛大呼小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嗳,邱晨贤弟,且等等,等等我啊!嗳,邱晨贤弟等等我,且等我一步!……”

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海清院外,终止听不到了。廖文清颓然地摊在椅子上,干涩的眼睛中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泪水,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下来,滚过鬓角、脸颊、脖颈,直落进衣服领子里去……

他又怎么能真的不管家人,不管父亲、哥嫂,还有几个年幼的侄儿侄女……

他本来就错了,气得母亲病发去世,如今若是再甩了手不管,不说林家娘子,哦,不,如今已经是杨淑人了,尽管廖文清基本能确定杨淑人不至于真的对廖家下什么狠手,但廖文清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父兄会怎样应对,特别是林家提供的几个制药方子,如今已在廖家医药生意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恐怕父兄不会同意将林家的药方子就这么白白地还回去……之后再生出什么争执……别说杨淑人出手,只怕云家也会主动出手。一旦云家出手……那廖家可就真的完了!

从廖家出来,邱晨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中的疲惫和寥落却是掩不住的。

云济琛坐在她对面,几次张嘴,却只说出一句话:“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我们,特别是你都尽了心了,那个夯货若是仍旧执迷不悟,我们也没有办法!”

邱晨点点头,抬眼看了看云济琛,挤出一抹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把我送回去吧……”

云济琛点点头,踢踢车厢板,吩咐了车夫一声,马车微微一晃,在马蹄踏踏声里,往林家去了!

回到林家,邱晨泡了个热水澡之后,就蒙头大睡了一回,直睡到夜幕四合,酉末时分方才醒转来。

或许真如云济琛所说,她去过一趟廖家,也算是尽了朋友的心意了,至于廖文清是否仍旧执迷不悟,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所以,她也就能真正地放下了,这从她刚刚那一场好睡上也能看出来。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带了青杏去了趟唐府,跟唐知府吴氏说了回话,约好三月三一起外出踏青,也没留下吃饭,告辞出来,邱晨也不回家,吩咐车子径直出城往南沼湖去了。

二月末,南沼湖的春日气息一日比一日浓厚起来。

湖水开化了,在春日的微风吹拂下,泛着细细的鱼鳞波纹。湖边的芦苇滩,钻出一个个尖尖的芦笋嫩芽来,就像一个个好奇的孩子,掩着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窥探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与这些蓬勃无限的春日生命不同的,湖边的滩地上,却有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脸菜色的老人妇人甚至是孩子,蹲着身子,低着头,正忙忙碌碌地在河滩上挖荸荠。

初春的湖水虽然融化了,却仍旧冰冷,这些人穿的衣服几乎不能完全蔽体,鞋子已经很旧了,甚至有了破洞,可她们还是不舍得让鞋子沾湿了,就光着脚站在湖边的薄泥里……脚踝和半截小腿都糊满了泥巴……脏还罢了,关键是冷。

邱晨裹了裹身上的剪绒斗篷,默默地注视了片刻,终于只能发出一声几有几无的叹息,踏踏车厢板,吩咐车子继续前行。

她允许这些人过来挖荸荠,用荸荠直接作为薪酬支付,也是为了她们能多一些吃的东西……有了这些荸荠,这些老人孩子们应该不至于被春日的饥荒饿死……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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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过寿,今明两日都更五千……

明儿会准时早上六点更新……

后天会尽力多更,争取万更或更多……

廖文清的可能性就此结束了,以后就是个生意伙伴了……

找一个男人真的不能仅仅是体贴,还要有一个坚强宽大厚实的肩膀让女人和孩子依靠……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成拐子了

来到这个时代越长,邱晨也认识的越清楚--这个时代,是个物资匮乏的时代。

搁在现代,别说旧衣服淘汰下来没人要,就是家具家电什么的,坏了,甚至根本不坏,只是因为过时了,就会被淘汰下来,当成垃圾扔掉。在这里,根本没有浪费这一说。

她亲身经历了不可思议的贫穷,更是亲眼所见了太多贫穷苦难,别说粮食不会浪费一粒,就是旧衣裳,也着实亲见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甚至缝补之后,还会继续破破烂烂不知几年……哪怕是家境稍好些的,也会把破烂的旧衣裳裁成布片,变成缝制鞋子、袜子之类的原材料。

所以,这里没有捐赠旧衣之说,除非大户豪富之家,没有谁家有淘换下来能捐出来的旧衣裳。

而,因为救急不救贫,太多的穷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没法子顾及那许多,自家也没有那么多粮食拿出来救济,能做的,也就是变相的以工代赈,让这些妇人老人孩子过来挖荸荠,从而支付尽量宽裕地支付一部分荸荠作为报酬,补充他们的口粮。挖荸荠的活儿虽说冷些、累些,却不用太大的力气,不分老弱皆能做,而且劳动效率不会低于青壮劳力,只要肯吃苦,挖够自己和一家人吃的荸荠还是可以的。

赶到庄子上,邱晨从车上下来,进了屋子,周氏才闻讯从鸡棚鸭棚里回来。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周氏,穿着身短打棉衣裤,腰里还扎着围裙,围裙上沾着些污物,扎着手隔着老远跟邱晨打招呼:“你怎么过来了?提前也不捎个话儿来……嗳,嗳,你别过来,我身上脏着了,你且坐着,我去洗洗换身衣裳再过来跟你说话。”

说着话,周氏风风火火地进净房里洗漱去了。

青杏在旁边笑道:“看样子,舅太太这劳累着也是真的欢喜,一溜儿带风的。”

邱晨睨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她不止一次提醒周氏,她更重要的事是统管好那些下人和雇工就好,可周氏却每每更喜欢亲力亲为……就像这喂鸡喂鸭的事情,她统管好鸡鸭的饲料分派、医药防疫就够了,哪里需要她亲自去。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只要大事儿上不出什么事儿,她也不会强迫着周氏摈弃多年的习惯。

片刻功夫,周氏已经换了一身细棉布的袄裙出来,头发重新梳过了,手脸也洗过了,却半点儿首饰没戴,衣裳也只是干净,从里到外透出股子朴素的干练味道来。

走进来,挨着邱晨在炕沿上坐了,周氏笑着道:“什么时候进的城?家里还好吧?”

“都好。”邱晨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话题一转道,“那些人过来还好吧?我看老人孩子挺多……”

南沼湖毕竟是交给杨树勇和周氏打理的,她此次没有商量大哥大嫂就把一群老弱妇孺塞过来,也怕大哥大嫂不乐意却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没有那一处招工人会招老弱妇孺的,哪怕是老弱妇孺的劳动效率不低……

一提起那些人,周氏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去,未语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不用担心,那些人……虽说大多是老人孩子,可因为那两成荸荠,个顶个干活拼命似的……挖荸荠的活儿年前咱们也干过,一个青壮劳力一天也不过挖四五十斤,虽说那时候天冷地冻的难挖些,可也没他们挖的那么多,一个老婆子,一个六十的老婆子都能挖四十多斤,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挖出七十斤来……最开始,我还怕那些人饿狠了,会祸祸田里的荸荠,可我偷偷地跟过去看了,居然一个都没祸害也没偷吃,不是他们不饿,是他们舍不得吃东西那点儿工夫……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家里还有饿的爬不动的等着他们带东西回家救命呐!”

说着说着,周氏禁不住就红了眼,扯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噎着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接着道:“你就放心吧,咱们给他们这份工,还分两成给他们,他们都知道感恩呐,第一天过来,就齐刷刷地给我磕了头……小孩子们也罢了,那些五六十的老婆老头,都给我磕头……唉,想想,对咱们来说不过是几斤荸荠,卖不了多少钱,可对他们来说就是救命粮啊!唉……”

邱晨听周氏说的,也是满心沉重,却也略略感到松了口气。

她的大哥大嫂没有让她失望,至少眼下仍旧是淳朴善良的,愿意拿出自己劳动所得的一部分来救济那些更为贫苦的人。她原本打算,若是杨树勇周氏不论谁有异议,她就主动要求把这一部分雇人的费用划在自己应得的一部分利润之下,可此时看周氏如此,她想了想,还是把之前的打算咽了下去。

她还是不要说出那种太过功利的话来了,这个时代的人们远没有现代人那么清醒的条款意识,太过功利明确了,说不定反而会伤了彼此之间的兄妹之情。当然了,邱晨也会记得这事儿,在其他事情上找抹回来,不会让兄嫂真的吃了亏就是了。

这件事情说完,邱晨略略放松了口气,有些赖皮道:“我临时从城里赶过来,还没吃午饭呢,……大嫂看看可有什么吃的不?有现成的就用现成的,没现成的,弄个简单的就行,我也就是垫垫。”

周氏闻言连忙跳下炕,一边往外走一边数落:“都这么大人了,咋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个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且等着,一会儿就得。”

话未说完,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邱晨笑笑,自顾让跟出来的春香打来水,借着凉水洗了洗了把脸,之后将外出佩戴的首饰卸了,大衣裳也除了,只着了贴身的小袄在炕上坐了。周氏也紧跟着转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盘小笼包子,一碗汤进来,一见邱晨随意懒散的样子不由摇头失笑:“这会儿的样子,倒像是你当年为闺女的时候了……尝尝,正好厨下蒸馒头,我按照你的法子蒸了些包子,放了荸荠丁儿,你尝尝可还合口味儿?”

将盘子放在炕桌上,周氏又转脸对青杏春香道:“厨房里还给你们留了包子,你们也快去吃饭吧!”

青杏和春香笑应着,回头看向邱晨,邱晨摆摆手笑嗔道:“赶紧去赶紧去,我跟大嫂说说话,不用你们伺候!”

青杏和春香曲曲膝,笑着下去吃饭了。

周氏给邱晨夹了一个包子,笑道:“你放心吃吧,也给跟车的送过去了。”

邱晨笑笑,低头开吃。一只小包子吃完,咽干净了,笑着点头道:“肉丸儿香浓有嚼劲,荸荠丁儿大小也刚刚好,脆甜的……大嫂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说着,又指着碗里的汤道:“这是……荠菜蛋花汤?”

周氏抿着嘴笑着点头:“你不是说荠菜最鲜?这是上午刚挖的,也就得了一小捧。过上三五天功夫,荠菜也就大了,到时候,你过来,给你包荠菜饺子吃。”

邱晨吃着包子,连连点着头应下来。

吃过午饭,邱晨略略歇了片刻,要了周氏的一件粗布衣裳,挎了个篮子,也没用青杏春香跟着,只让周氏陪着,去了湖滩地上。

刚刚化冻的湖滩地特别泥泞,邱晨索性把裤腿挽了,用手帕子扎了,然后踩着泥走进去,不多会儿,一双藕荷色绣梅花的绣鞋就完全看不出模样来了。

鞋子湿了,棉线织的袜子也湿到脚踝处,脚底冰凉冰凉的,让整个人都很快感觉冷起来。

邱晨低头看了看沾满泥水的双脚,皱着眉感叹:“咱们身上穿着厚实,仅仅湿了双脚也冷的不行,那些老人孩子……唉!”

周氏也挪挪脚,同样感慨道:“世事就是如此,别说你,就是我也没吃过这种苦楚……”

姑嫂俩不过是低声感叹一句,就继续往里走去。很快就在那群人附近找了一块未挖过的地方,一铲子下去,就听很清脆的一声咔嚓……邱晨动作一僵,周氏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你挖碎了……这样,看到这样的干苗儿不?从旁边下铲子……”

荸荠叶片本就成丝条装,干枯之后,经过一冬天的消磨,也所剩无几了,而且还黏在泥泞中,邱晨低着头努力辨认着,好一会儿才学会了辨认荸荠的位置,再挖下去,也没再把荸荠铲烂,可她那龟速,连她自己都觉得脸红了。

姑嫂俩挖了一会儿荸荠,渐渐地挪动着往人群靠近。

只是,邱晨很快就看到她企图靠近的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瞥了她一眼后,艰难地站起身,拎着半袋子荸荠走开了……

邱晨愣怔了一回,茫然地看看自己,又看向周氏。

周氏感叹着,低声道:“咱们的衣裳上没有补丁……”

邱晨低头一瞧,不由恍然。她和周氏虽然穿了最朴素的粗布衣裳,可相对于那些老人孩子身上的褴褛衣裳来说,还是太好了……没有补丁不说,也没有污物,……太干净了!

那些人判断她们不是同类,却下意识地不会招惹,只是避开以免招惹麻烦。

邱晨汗了一下,索性也不采取什么迂回政策了,干脆拎着篮子凑到独自一人,身边没跟大人的七八岁小男孩跟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煮鸡蛋来,往那孩子眼前一晃,笑道:“婶婶不会挖荸荠,你教教婶婶挖荸荠,我给你鸡蛋吃好不好?”

那孩子一双乌黑的眼睛盯在鸡蛋上,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邱晨将那个鸡蛋递给孩子,孩子用一双冻得通红沾满泥水的小手捧着鸡蛋,爱惜地打量着抚摸着,就在邱晨犹豫着要不要让孩子洗洗手再吃的时候,孩子却恋恋不舍地将鸡蛋塞进自己的怀里,完了还用手按按,然后露出一个欣慰的欢喜笑容来。

怔了怔,邱晨问道:“你怎么不吃?你不爱吃鸡蛋么?”

孩子有些奇怪地看向邱晨,摇摇头道:“给妹妹留着……嗯,只有一个,只能不让弟弟看到了。”

邱晨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孩子黑瘦皴裂的小脸还有冻得红肿的泥水下边可能满是冻疮的小手,眼窝发烫着,几乎涌出泪来。

眨了眨眼睛,邱晨努力地重新撑起一个微笑来:“你好好教我,教会我挖荸荠,我就再给你一个鸡蛋好不好?那样,你弟弟妹妹就都有鸡蛋吃了。”

孩子登时漾开满脸的欢喜,那样灿烂的笑容,简直让天空中的春阳都为之逊色起来。大力地点着头,然后垂下头,指点着地上的荸荠枯叶,教起邱晨来。

孩子教的很认真,邱晨这个冒牌的学生学得也很投入,很快,邱晨就能够完整地挖出一颗颗荸荠了。

“是这样么?看,这颗好大!”邱晨挖出一颗比鸡蛋还大的荸荠,禁不住也欢呼了一声。

孩子扭头看看邱晨手里的荸荠,点点头:“这样的很甜!”

邱晨笑着点点头,从怀里又摸出一个鸡蛋来,交到孩子的小手里,“你教的很快很好,再给你一个鸡蛋……”

孩子咧着嘴巴笑的满脸灿烂,把邱晨沾到鸡蛋上的泥巴在身上擦干净,异常小心地把鸡蛋放进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相处了一会儿,两个人熟悉了些,邱晨就开始挖着荸荠套话。

“我叫春生,我娘说过,我是春日三月生人……我弟弟叫冬来,我妹妹叫雨儿,我娘说了,弟弟是冬天来的,妹妹生人时天正下着大雨……”得了两个鸡蛋,显然春生很高兴,随之话都多起来。只不过,说着说着,小家伙儿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笑容灿烂的小脸也重新沉郁下来。

邱晨看他的模样,再联想到他身边连个大人都没有,就在心里猜测,是不是他的父母都不在了?

正斟酌着怎么继续询问,春生低着头,手下飞快地挖着荸荠,低声道:“我爹去年生疫病死了,我娘也改嫁走了……家里就剩了我跟弟弟妹妹了……”

邱晨挑挑眉,很是意外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况,咽了咽口水,对不管儿女死活的春生娘却生不出多少厌恶来。这样的情况,那个女子或许只是为了活下去吧……虽然,她绝对不会认为那个女人抛弃三个孩子不管是对的。

默了片刻,邱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春生,这一冬天都是你带着弟弟妹妹过的么?”

春生黯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娘回来看过我们,给我们送了两袋子面回来……要不让两袋面,我跟弟弟妹妹……说不定早饿死了!”

邱晨愕然。刚刚对春生娘抛下孩子的那一点点不赞同也没了,那个女人没办法养活自己的孩子,就用改嫁的法子换来两袋面?

这样的做法……邱晨除了惊讶、意外,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了。

就像她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说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做妓女,用卖身的钱养活自己和孩子……当时她还觉得那情节特别狗血,这会儿听着春生不带半点儿怨愤,反而对母亲多是无限想念的诉说,她已经不觉得狗血了。

春生的母亲因为没有法子养活三个儿女,改嫁换来粮食让孩子们度过饥饿关头……这样的做法,她无论如何也表达不出批评来。

默了片刻,邱晨尝试着问道:“你这会儿能挖荸荠,可荸荠挖完了怎么办?你弟弟妹妹还很小吧?”

春生神色愈发黯然起来,垂着头低声道:“我,我会挖野菜……”

邱晨回头看看周氏,见她点了点头,于是低声道:“我认识这个庄子上的人,听说,他们招你这样的孩子……放羊,你会不会放羊?要是你会,我帮你说说,你来放羊,就能挣工钱养活弟弟妹妹了。”

“我会,我会!疫病之前,我爹就买了一只羊回来给妹妹喝奶,都是我去放羊……可惜,后来爹爹死了,娘就把羊卖了,给我们换成了吃的……”春生说到这里,抬手握住邱晨的篮子,眼巴巴地看着邱晨道,“婶婶,你帮我说说吧,我会放羊,我会好好干活的,不会偷懒……”

邱晨抬手,摸摸孩子蓬乱的头发,点点头:“走,我领你回去说说……若是庄子上答应用你,咱们再问问,能不能把你弟弟妹妹也接过来,到时候,你放羊也能照看弟弟妹妹。”

春生满脸欣喜起来,连连点着头:“嗯,嗯,我知道了!”

说着话,邱晨拉着春生的小手站起来,春生蹲的时间长了,腿脚麻木了,一迈腿差点儿跌到泥地里去。还是邱晨伸手将他扶住,又把春生挖的小半口袋荸荠拎过来背在肩上。她自己的篮子自然有周氏拎着。

等春生的腿脚稍稍缓和了些,邱晨领着孩子正要走,旁边一个头发花白蓬乱的老太颤巍巍地赶过来,拦在了邱晨面前:“你领这孩子去哪?”

春生满脸喜色地对老太道:“大奶奶,这个婶婶要带我去庄子上,她说可以带我去庄子上说说,让我来给庄子上放羊……大奶奶,要是我能来放羊,冬来和雨儿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可那老太却丝毫不肯放松,狐疑地盯着邱晨和她身后的周氏,伸手就要过来拉扯春生,一边道:“别当我老婆子也是几岁的娃儿,任你哄骗,你这是要把娃儿拐走卖掉吧?我劝你想都不要想,我老婆子答应了他娘,好好看着娃儿的,绝对不会让你把孩子拐走了……”

好心地想要救助一下春生,没想到被人当成拐带孩子的拐子了。

邱晨哭笑不得的道:“我真是认识庄上的人……”

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看清楚老太眼中的不可忽略的怀疑后,邱晨索性苦笑着停止辩解,而是笑着道:“老婶子,你要是不相信,就跟着我去看看……嗯,你放心,就那个庄子,隔得不远,耽误不了你挖荸荠的!”

老太和邱晨这一番对话,刚刚都低着头专注着挖荸荠的人也有好些抬起头注意到了这边,这会儿,又有一个老太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过来。无声地站在了老太身边。

得,这是防备自己对孤身老太下黑手了!

没奈何,邱晨只好将春生暂时交给老太牵着,就连手上的半袋子荸荠也被那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接过去背着,邱晨哭笑不得地跟周氏带头走在前边,一路回了庄子。

到了庄子上,庄上的人见了周氏和邱晨纷纷行礼问候,邱晨这会儿也不再跟老太表白什么了,只将老太交给大老远迎出来的青杏和春香:“你们带这个孩子和老太去洗洗手,拿点儿热乎东西给她们吃,完了带过来见我!”

春香答应着带着呆愣愣的几个人去了,青杏服侍着邱晨梳洗了,换了自己的干净衣裳。周氏也换了衣裳,却只顾着把邱晨按到炕上,用被子把腿脚捂起来:“赶紧捂捂,别冻伤了……”

说着,又急匆匆跑出去,片刻端了一壶红糖姜枣茶来,这才也上了炕,跟邱晨一起喝茶取暖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三月三(1)

两个老太在湖滩上还把邱晨当成拐子,满心警惕跟了来一看究竟,待看到青杏和春香两个衣裙鲜亮容貌漂亮的丫头迎上来,接了邱晨簇拥而去,口称太太时,她们就怕了。瞧这样子,人家哪里是什么拐子啊,人家是庄子上的贵人呐!

满心惶恐着,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请罪时,人家已经被小丫头簇拥着进去了。两个老太和春生被婆子们带进去洗了手脸,老何的大儿媳匆匆拿来自家儿子的一套棉衣棉鞋给春生换上,这才会同两个婆子一起带进周氏的屋里。

“太太,舅太太,人带过来了。”春香进来通报。

邱晨捧着一杯热姜茶点点头:“叫她们进来吧。”

两个婆子在前,春生在后,被带进周氏的里屋。

两个婆子进门一眼就看到刚刚被自己当成拐子的太太已经换了一身绸缎绣花衣裳坐在炕上,笑微微地看过来,唬的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捣蒜般地磕起头来:“太太,是老婆子有眼无珠,没认出贵人来……”

她们这么一跪,春生也怯生生地摁着跪了下去,却没有磕头,只是看着炕上换了衣裳的邱晨,眼睛渐渐发出欢喜的光芒来。这个婶婶不是坏人,还是这个庄子的主人……虽然刚刚这位婶婶说话那么和气,笑的那么好看,他还多少有些担心,她真的能给自己安排个活计让弟妹吃饱饭么,如今,他不用再担心了……这个庄子这么大,一定有好多羊让他放,他好好放羊,让羊吃的饱饱的,长的肥肥的……他就一定能够挣到足够让弟弟妹妹吃饱饭的工钱!

这么想着,春生也紧跟着两个婆婆之后,真心实意地磕下头去。

邱晨失笑地摇摇头,从炕上下来,伸手去扶前头的老太,青杏和春香见此也连忙扶起另一个老太和春生。

邱晨扶着春生的大奶奶在椅子上坐了,看着青杏和春香照应着另一个老太和春生也坐了,这才在炕沿上坐了,笑微微对春生的大奶奶道:“你是春生的大奶奶吧?”

老太拘谨地坐在椅子边儿上,听闻问话连忙点点头,又慌张道:“回,回太太话,老婆子是春生爹的堂伯娘……春生爹没了,春生娘又走了,撇下仨娃子都这么丁点儿大……唉,照说我老婆子就该多照应着,可去年一场大瘟疫,我家老头子和儿子媳妇,两个孙女都逃过去,就剩我跟一个两岁的小孙子……唉,老婆子也就刚够养活了小孙子……”

说着话,老太渐渐去了些畏惧,长篇大论地自我介绍起来。只是,过去的一年对这个老太来说太过悲伤,说着说着,满脸愧色的老太已是哽噎着抹起眼睛来。

正好春香退出去端了三碗热油茶过来,邱晨示意直接端给寒寒噤噤的三个人,笑着宽慰道:“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这么冷的天,你们吃完油茶暖和暖和吧。”

老太赧然地抹了眼,慌张地起身叉手谢过,这才拘拘谨谨地端了碗,吃起香甜温热的油茶来。

别说这样的年景,就是平常丰裕的年景,庄户人家也没谁舍得用油炒油茶吃,更何况,邱晨炒的油茶还加了芝麻干果碎等作料儿,浓香甘甜,三个人喝了一口就有些收不住了,连连喝了小半碗下去,才顿住。春生首先捧着碗问道:“婶婶,我能把剩下的带回去么?……嗯,那啥,小弟小妹一定喜欢。”

春生这话一出,两个老太明显都松了口气,春生大奶奶也赧然道:“太太厚待,照说我们不该得寸进尺……只是,这样的好东西给老婆子吃了就糟蹋了,能拿回去给小孙子也能改回善!”

邱晨笑着看了青杏一眼,青杏立刻笑道:“这个冲开了没法子往家里带了,你们且吃了吧,待会儿,给你们一人带上一斤,再拿回去给孩子打牙祭也不耽误。”

两个老太闻言大喜,慌张地放下手里的碗,跪下磕了个头,这才唯唯诺诺地捧了油茶三两口就喝光了。

春生最小,可喝起油茶来的速度却丝毫不慢。他第一个把油茶喝完,还意犹未尽地拿汤匙细细地把碗刮了一遍,这才搁下,还一眼一眼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碗……这副模样,若是不当着邱晨的面儿,怕是这个孩子早就用舌头把碗舔一遍儿了。

喝过油茶,邱晨再问什么,两个老太和春生回答起来就少了一份拘谨,语言也顺畅了许多。

邱晨很顺利地就把清和县庄子上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这才知道,河工征夫,远比之前的限制要求更严苛……

另一个老太的两个儿子都被征了夫,丈夫也因为未满六十岁,也被征了去……说起征夫来,老太哭的哀戚……两个儿子正值壮年还好,就怕五十八岁的老头儿熬不过去……天这么冷,那些青壮被征去修筑河工,听说许多时候都是要泡在水里的……听说,好些青壮都受不住病了……

老太太絮絮叨叨颠三倒四,一句一个听说,真实情况却一点儿不知道。

为了防止民夫逃逸,河工工地上看管很是严苛,别说被征去的青壮不让离开,也不许家人探望,虽然隔着不过百八十里路,近的甚至只有十几里路,可一旦被征夫进了工地,消息就完全封闭,家里人如何,民夫们不得而知,民夫人是死是活,家里人也无从打探……

这个季节,刚刚开河,河水说是冰冷刺骨毫不夸张……邱晨听着老太的哭诉,心里沉重的厉害。这些人中,好些就有她去年从瘟疫死神手里夺回来的性命,如今……

只不过,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干涉的,她能做的也是尽力照顾下庄子上的老弱妇孺。

泛泛地宽慰了两句,邱晨给每个老太拿了十斤面,一斤油茶,打发人带了春生回家,去接他的弟弟妹妹。

将两老二少打发了,一直没做声的周氏禁不住感叹道:“咱们家如今是能交银子赎工了,不然,你俩哥哥……还有咱爹都少不了被征了去……原来他们也被征去过,回来说起来,那都不是人受的罪!人家根本不拿民夫当人看啊!”

邱晨笑着拍拍周氏的手以示安慰,道:“大嫂别想过去那些了,如今咱们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孩子们也是正劲儿,以后爹娘和你们必不会再受那等苦楚了。”

听邱晨提起孩子们,周氏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这都是沾了你的光……呵呵,孩子们也好。我看阿福阿满最有出息,你看看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就多少知礼懂事……”

一提起阿满,邱晨脸上的笑容一滞。这些日子,她努力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让自己忙乎起来,累一些,晚上方能睡着……可提起阿满,她仍旧担心挂念,而且这份担心和挂念并不因时间长了而淡去,反而一日多似一日,只不过,日子多了,她已经能够把这份挂牵掩在心底,不显露出来罢了。

周氏看着邱晨变了变脸色,还只当邱晨想起了自己寡居的事情,连忙笑着转开话题:“你这一天忙忙乎乎的定是累了,你歇会儿,我去鸡舍鸭棚里看看。”

邱晨笑着摇摇头,跟着周氏一起下了炕,穿了鞋子一起往外走来:“你去看鸡舍鸭棚,我再去湖滩上看看……我刚刚看到几种药材,没看清楚多少……若是多,等挖完荸荠,就让那些人挖药材,也能挣点儿钱,把春天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糊弄过去。”

周氏点点头,“我跟你去吧!”

邱晨笑着拒绝,撵着周氏去做她的事情,自己带了青杏和春香出了门。

水生和附水生药用植物不少,香附、蒲黄、芦根好些药材都是在水边生长的。比如芦根、香附这些地下部分入药的,春季发芽前或初发芽的时候,恰好是采挖的最好季节,若是南沼湖的存量比较丰富,完全可以帮着那些人糊口。而她和大哥大嫂不至于赔钱不说,也算是以工代赈,比直接拿钱救济好的多。

因为这个季节大多数植物还没有萌发,邱晨也没有火眼金睛能看穿地下的东西,就拿了一个小扒锄四下里刨刨挖挖,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不过,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地。估计这个地方的香附什么的从来没人挖过,存量还是很丰富的。香附虽然块很小,但质重,照这个分布,一人一天挖上五六斤不成问题,一斤按照二十文收,挖香附一天也能挣个百十个钱,一家人吃喝都够了。

吁了口气,放了心,邱晨跺跺脚上沾的泥巴转了回来。

家人已经带着春生接了他的弟弟妹妹回来,邱晨又看着人给两个孩子洗了澡,寻了两套干净暖和的衣服穿了。就安置在周氏夫妇居住的厢房里。

看天色渐晚,邱晨没有应周氏的挽留,乘车回了城。

周氏这边的情形不错,有了挖荸荠和接下来挖香附芦根的法子,庄子上的庄户也不虞挨饿,她也就放了心。

第二日,邱晨就乘了车,有秦礼、沈琥护卫着,去了清和县的庄子。这个庄子看过,又逐一去了丕县、辉县和易水县的庄子,四个庄子转下来,邱晨大致摸了个底儿。

相比之下,竟是清和县的庄子情况最好,虽说遭了瘟疫,人口有所损失,却毕竟存活较多,相对而言,丕县还稍好一点儿,最惨的就是易水县,因为临近易水,水灾让人口损失了一半多,紧接而来的瘟疫,又让人口损失了余下人口的一半多,统总算下来,人口竟是十去七八,一间间残垣断壁的房舍,几乎没多少原住居民。倒是这些日子,杨树勇和大兴带着人招募工人有了些效果,庄子看上去有了些生机,已经比大兴初次看到的情况好了许多了。

这一圈转下来,除了查看人口民情之外,邱晨也实地考察了田地的布局土质肥力等。

清和县是红泥土,丕县和辉县都是混合土壤,易水县则是典型的沙质土壤,这样的土壤水肥易流水,却是种植马铃薯、山药、花生等作物的最佳选择。

看过一遍,邱晨心里有了数,就匆匆转回来,准备在安阳歇息两天,陪着唐吴氏和孩子们过了三月三就转回刘家岙去。

回到安阳城当晚,云济琛就找上门来,混了一顿饭也笑嘻嘻地传达了一个消息,廖文清已经放弃出家的念头。只不过,前些日子身体损耗的狠了,又被云济琛和邱晨联手气了一回,他们离开,廖文清就病了,在床上躺了五天后,病情好转就收拾了出门,去各处回春堂察看去了。

邱晨闻此消息,心下欣慰的同时,却已经没有太大感觉。

她跟廖文清终于走不到一处去了,从此后,大概也就是比较协调的生意合作伙伴了。

转天,就是三月三。

在古代,三月三意味着春天到来,万物萌发,孩子们放纸鸢,文人士子们热衷于郊游踏青,就连妇人女子们也可以在这一天走出来,到郊外游览春日美景。或许也因为这一日女子出游,又大大地吸引了文人士子和浮浪人的兴致,纷纷出城,寻那风景秀丽,景色宜人之处,三五成群,五六成帮的聚在一起,赏美景看美人,对路过女子评头论足一番,看到心怡的女子少不得还有那轻浮之徒上前搭搭话儿,当然十之七八不会受到啥好脸色,但也有那偶然情况,也能成就三两对佳偶。

像吴氏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屑于去那人头攒动之所拥挤,早早地就让人清了城南的法源寺,这一日大早,林家的马车在南城门外等到了吴氏母女和两个小少爷,合并一处,一路往法源寺而去。至于林旭,则是早就受了郭四公子的邀约,与一众文人士子,同窗好友同行去郊外参加踏青诗会去了。

若说去年云府是邱晨第一次涉足古代的社交圈子,这一回跟着吴氏去法源寺,无疑就是她第一次进庙宇。

对于一个现代科学工作者来说,邱晨是毫不作伪的唯物主义者,对神鬼仙佛是不信的,反而大方洒脱,没有吴氏那般小心翼翼,会担心着一举一动是否合乎规矩,是否会触怒到神灵佛祖。

法源寺从昨晚就净了寺,出了唐知府的家眷外,就是几家大户人家的家眷入内礼佛赏景。

从进了法源寺,吴氏是虔诚无比地逢佛便拜,邱晨也跟着她,有样学样地一路拜下去,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头,上了多少香,连邱晨自己个儿都暗暗好笑,这一通乱拜下来,若是神佛有知,会不会也给拜糊涂了?

拜的头晕脑胀的,才把数不清的佛像拜完了,邱晨跟着吴氏也捐了香油钱,看着吴氏给三个孩子点了长明灯,不知怎么的,也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让法源寺主持给满儿也点一盏长明灯……僧人接了银子,将一盏海碗大的油灯注满了油,点燃了,缓缓升到大殿顶上,邱晨的心忽地安定下来。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信教信佛,无比虔诚的叩礼膜拜……其实,上帝也好,佛祖也罢,不过是人们的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理过佛,像吴氏这样的贵客,自然有主持方丈亲自引了,送到后头专门用于待客的禅房净室中休息奉茶。

方丈很是知机,看着奉了茶上来,略略叙谈了几句,确定了吴氏一行会留饭,就告辞下去了。只留了邱晨、吴氏和孩子们,洗漱休息。

唐知府的两个小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不甘心跟着母亲姐姐坐在净室里憋着,一杯茶喝完,就要出去逛逛。

跟着吴氏过来的婆子笑着建议道:“这法源寺说起来有三景,分别是雪后梅花,春日杏红,还有秋日的白果黄叶……其他两景不应时,倒是杏花儿刚刚开了……而且,这法源寺的杏花儿有个难得处,皆是别处难得一见的红色,一大片杏花绽开,如云似霞,火红一片,煞是好看呐!”

听这婆子说的诱人,唐家的两个小子更是心痒难耐,一刻也坐不住了,干脆一边儿一个,扯了吴氏的袖子就往外走。邱晨也笑着跟上,兰芷一脸兴奋,却知道在外头守着矜持,慢悠悠地陪着邱晨,一路出了精舍,往后头的山坡上走去。

侯在精舍门外的知客僧见知府女眷们出来,连忙躬身见礼,问明白吴氏一行去赏杏花,就连忙提前一步,躬着身子引路前行。

绕过两栋院落,一抬头,大片大片红色花海一下子跃入眼帘,云蒸霞蔚,灿烂地一路铺张开去,几乎染红了整个山坡。

这个季节,树木刚刚开始萌发,大多数树梢上只是鼓出一个个芽包,就连萌发最早的柳树,也只是见了抹嫩黄,这么一大片红色的杏花如此绚烂到嚣张的地步,还是让人满心惊喜,继而惊叹这自然之力的鬼斧神工。即使见多了大片人工种植花卉的邱晨,也禁不住要感叹赞美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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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天实在是太累了,今天更晚了,亲们……别打脸!

爬走继续码字,争取尽快送上二更。

今天会有二更,这回说话算话……捂脸遁走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三月三(2)二更

其实法源寺的杏花并非火红,而是类似于玫瑰红的颜色,虽然不够浓烈,却远比火红妖娆妩媚,又是这样一大片地铺张开来,就对视觉和心理造成了极大地冲击,让人忍不住地惊叹,赞叹!

唐家两个小子闰辰闰申一看到大片的杏花就大声嚷嚷着赞叹起来,兰芷毕竟大些了,又碍于在外边要举止矜持有礼,没有嚷嚷起来,却也下意识握住了身边邱晨的手,点着大片的红色杏花道:“海棠姨,居然真有这么漂亮的红色杏花嗳……真好kàn

,真如云霞一般!”

吴氏回头看过来,无奈地对邱晨笑笑,“这三个皮猴儿,难得出来,这一出来,就管不住了。”

邱晨笑道:“小孩子么,就是纯真活泼了才好……等长大了,各种事情压着,想这么无忧无虑都不能够了,也不必太过拘着他们!”

吴氏笑着摇头:“难怪你孩子缘儿特别好,就你这么宠着他们,纵着他们,他们不喜欢你才怪!”

“那是孩子们懂事知礼,若是真的有什么错处,我也是很严格的!”邱晨一本正经地表态,惹得吴氏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子。

看着大片的杏花走过去,却走了三刻钟方才来到山坡下,仰头,山坡上彤云一般的杏花终于近在眼前了。

知客僧躬身询问:“坡顶上有一处亭子,山腰上也有几个草庐,不知夫人和公子小姐要到哪里?”

吴氏毕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高门女,体力弱的多,就是兰芷,虽说性子活泼爱说爱动,但活动总也有限,体力同样不太好,走了这三刻钟的路,虽然在邱晨看来速度极慢了,却也有些微微的气喘,倒是邱晨因为日日忙碌,在家里也爱亲自动手种菜清理,体力要好得多,哪怕是身旁的兰芷将小半个身子的重量挂在她的胳膊上,却也并不觉得累,气息也平和均匀,没有丝毫气喘之意。

“太好kàn

了!”兰芷靠着邱晨的胳膊,一边喘着气一边赞叹着。

邱晨含笑颌首表示赞同。

兰芷幽幽叹道,“这样美丽的景致,真该有美妙的诗句来咏叹,可惜,这会儿竟是一句也记不得了。”

说完,兰芷皱着眉嘟着嘴苦思冥想了半晌,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诗句,很是沮丧地摇摇头:“我就记起一句‘春花渐欲迷人眼’,可惜没杏花。”

邱晨笑着道:“杏花也是春花的一种,而且开在桃李之前,乃报春之花,称其为春花也贴切的很。兰芷这一句虽没有杏花,却比直点杏花更有意思呐!”

边说边行,吴氏说着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进了杏花林中,前头闰辰闰申就像蝴蝶,飞奔进杏花林中,早已不见了踪影。

吴氏摇着宫扇,抬手拨开一枝打横的杏花,也不理会纷纷而落的红色花瓣落英纷纷,只回头笑道:“咱们也别整什么诗啊词啊,看着好kàn

多看两眼,多玩会儿罢了……对上什么美景,非得绞尽脑汁去想什么诗词歌赋的,那才是大煞风景……”

邱晨差点儿喷笑,好一会儿才忍住笑,斜睨着吴氏感叹:“我算是知dào

兰芷这洒脱的性子随了谁了!”

吴氏闻言也失笑摇头:“怎么不是,我家老爷温厚却审慎,说起来,不光这闺女,就是那俩皮猴子的性子只怕也是随了我啦!”

“当年未嫁之时,我在家是最小的,哥哥姐姐无不让着我……每每凑到一起,就听到我叽叽咕咕说笑了……这还是我大姐说我的话!”吴氏感慨着,脸上浮上一层怀念之色,随即幽幽道,“只可惜,长大成人后,哥哥姐姐一个个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我也嫁到了唐家,为妻为母……呵呵,难怪有人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邱晨抿着嘴看着吴氏,这位贵妇人在深宅大院之中,虽然性格爽朗,却仿佛被那层层院落屋宇拘谨了性子,如今置身在山野杏花林中,她本性的洒脱爽朗就挣脱了拘束显露了出来。

心中感叹,礼教束人,面上却笑着道:“年少单纯,上有父母支撑操持,根本不需yào

自个操心,自然随性随性。至于成人之后,男婚女嫁,为父为母,或谋仕途经济,或养家糊口,或掌家理事,孝敬长辈抚养儿女……担负起应尽之责,自然少了许多可以随意任性的时候。”

说到这里,邱晨见吴氏和兰芷母女俩都听得投入,而且脚步越行越慢,渐有停步不前的意思,于是笑着道:“可是啊,人活一世也不能总是拘着自己的性子,喜不得怒不得,那得多么气闷,还有什么意思?……可咱们也能寻如今日这等好时光,携一二好友,悠游山野欣赏美景,最好哇,再带上几样精致美食……累了就席地而坐,天幕地榻,听山风饮清泉……何等洒脱快活!”

说到这里一顿,邱晨压低了声音,对一脸向往的吴氏、兰芷母女俩悄声道:“不过,你们母女最好还是背着唐大人些……唐大人性子严谨,规矩怕是也大,若是知dào

了,你们母女或许唐大人不舍得怎样,我怕是就要惹埋怨了!”

吴氏母女嗤嗤地笑着,兰芷更是晃着邱晨的胳膊正要说什么,就听得杏花丛中突然有个男子的声音道:“席地而坐,天幕地榻,听山风饮清泉……何等快活恣意……哈哈,妙哇,妙!”

吴氏跟兰芷都是一惊,悚然扭头就要避开。邱晨却听得清楚,目光也随着那声音看过去,但见花枝簌簌而动,脚步声渐次渐近,来人已到了身旁近侧,哪里还能避得开。

心思飞转,邱晨的目光也扫过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还有再往后的秦礼沈琥和唐府的几名家仆护院,努力地让自己镇定着,压低声音道:“太太,避不开了。”

说完,也不等吴氏吩咐,只目光扫过身后的青杏和春香,两个丫头反应极快,已经快步赶上来,护在了邱晨和吴氏母女身前。秦礼沈琥反应也极迅速,几个跳跃,又挡在了青杏和春香之前。唐府的丫头婆子和家仆护院行动稍微慢一些,不过也紧跟在林家几人后边围拢上来,将邱晨和吴氏母女团团护住。

吴氏母女俱都背对来人,邱晨则微微侧着身,就见花影一晃,一道真红贮丝锦袍金冠玉带的身影已经从花丛里走了出来。

邱晨目光微微一闪,没有错过挡在她身前的秦礼和沈琥不动声色地垂了头,避开那人的目光。紧跟着此人身后的是一名微微塌着腰的白面男子,随后,又从花丛中走出五六个年轻书生来,身形较众人稍矮些的青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去参加诗会的林旭!

邱晨觑着人缝,看见林旭也正看过来,眼见林旭一怔之下就要开口叫人,连忙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手势这会儿还没人用,也就是邱晨经常跟阿福阿满做,林旭也是知dào

的,是以,张了张嘴巴,却险险地把到了喉咙里的声音咽了下去,只担忧地看着邱晨。

刚刚安抚了林旭,正要回头跟吴氏母女避开去,就听唐府跟来的护院往前一站,挺胸腆肚地高声喝道:“何人在此喧哗?此乃唐大人府上家眷,尔等还不速速回避!”

“嗤……呵呵……”一声轻笑中带着明显的嗤笑轻慢意味,“有意思!”

邱晨听得心里一紧,拉了拉身侧的兰芷,低声道:“把你的首饰拆了……”

吴氏也反应过来,立kè

拉着兰芷往下矮了矮身子……幸好刚刚她们母女走了几步,已经站到了一株杏花后边,些微的一些小动作,倒是不怕那边的人发xiàn



兰芷还未及笄,仍旧是双丫髻,只发髻上攒了几支赤金虫草簪子,比一般的丫鬟华丽些。吴氏手脚飞快地,三两下就把兰芷发髻上的赤金簪子拆了,邱晨则伸手在树桠上一抹,然后拂过兰芷的脸颊,登时,杏树枝干上的灰尘加细微树胶汁,就沾在了兰芷的脸颊之上,黄乎乎黏糊糊的,咋一看之下,倒像是长了烂疮一样……

“你用手帕遮着这个些……”邱晨低声嘱咐着。

兰芷有些不明所以,却仍旧下意识地觉得邱晨可靠,于是拿了一块丝帕,将脸上的污渍半遮住……原本只要略略细看就能看出脸颊上只是污渍并非烂疮,半遮半掩之下,好像知dào

自己生疮用心遮掩……反而大大增加了可信度。

“大胆!”那白面男子尖声呵斥着,刺耳的尖利嗓音让人不舒服的同时,也给邱晨才猜测又增加了一个理由。

“呵呵,不可无礼!”锦衣男子笑着挥挥折扇,那白面男子立kè

掩了气势,低眉垂眼地退到了一旁。

略略正了正金冠,抚了抚衣袍,锦衣男子又上前一步,视唐家林家的家人护院若不存zài

般,径直向人群中的吴氏母女笑道:“是小王的失礼,小王不知唐大人家眷在此,听得刚刚几句应心之语,一时心喜出声应和……还望唐太太不要见怪!”

小王……

哪怕刚刚邱晨就隐约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但真zhèng

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悚然惊讶。句这个人的行止作态,应该就是前些日子离开的齐王杨璟郁……

退后两步的白面男子,应该是杨璟郁身边的太监,这会儿又趾高气扬地开口道:“大胆,见了齐王还不叩见!”

对方既然表明了身份,邱晨三人也不得不行礼拜见。她与兰芷一起跟在吴氏身后,下跪在地,行礼如仪……众丫头婆子家人护院自然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一地。

杂乱的问候声里,邱晨垂着头,趁着手扶地面的空当,沾了一些黄土蹭到了兰芝脸上的树胶,原本只是微微泛着黄,沾了黄土之后,颜色又加重了一些,看起来又肮脏了几分。

兰芷毕竟是小姑娘,还不知dào

世情险恶,被邱晨先后往脸上抹了两遍脏东西,虽然心里信任,可仍旧有些不高兴,小嘴儿都嘟起来了。

邱晨抹完之后,就拉着兰芷垂了眼,脸色镇定的好似没有做什么一样。

就听杨璟郁微带着轻嘲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必多礼。”

丫的,这里该跪跪了,该磕头磕了,才说不必多利,真他娘虚伪!

邱晨忍不住心里暗骂一声,却仍旧跟着吴氏一起叩头谢了,这才慢吴氏一拍地扶着兰芷一起从地上站起身来。她知dào

这会儿不是闹着玩的,一丝一毫大意疏忽不得,只拉着兰芷跟在吴氏身后,低低地垂了头,并且,用自己的肩膀半遮半掩地将兰芷挡在身后。

好在,邱晨身形虽瘦,却修长,比身形娇小的兰芷高出大半个头去,加上吴氏也有心遮挡之下,倒把看向兰芷的大部分目光都遮蔽了去。

“呵呵,大家不必拘谨……”杨璟郁似温和地笑了一声,随即,直接开口问道,“刚刚那等豪兴洒脱之言,听之让人不由为之赞叹……不知是哪一位所言?”

邱晨听到这话,几乎要呕出血来。自己胡诌八扯地,谁想到会招惹来这么一头饿狼!

她不想让吴氏替自己出头,正要站出去,却听身前的吴氏已经躬身开口:“不过是贱妾赏花忘形,随口言道的东西,哪里值得齐王殿下如此赞誉。”

杨璟郁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眯了眯眼睛,目光扫过吴氏及其身后半掩着的几个年轻女子,挑挑嘴角,冷笑道:“早就听闻吴氏女才情卓绝,不输男儿,今儿亲耳听问夫人之言,方才知传言着实不可信。等小王见了唐大人,定要好好恭喜恭喜唐大人,能够娶到吴氏女这等才情高绝,性情洒脱的女子……哈哈,唐大人福气不浅,着实让人艳羡的紧呐!”

若说之前杨璟郁所言还只是隐隐的阴测测让人不舒服的话,这一番说出来,就很是无礼了。听到女眷声音,突兀地凑上来本就是无礼,此时再牵涉到唐大人和吴氏之间,这就不仅仅是无礼,简直称得上无耻……无耻之极!

一听提及唐大人,邱晨就感到自己握着手的兰芷微微一颤,再抬眼看过去,就见吴氏也是微微色变,脸颊上升起一团怒色,却只能隐忍着,垂下头去,不回应做出无声的抵抗。

然而,杨璟郁却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一众女眷,摇着折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戏谑,道:“既然刚刚唐夫人说起天为幕地为榻,此处美景,此时良辰,小王也有意在此听听山风饮一口清泉……也邀夫人一起,想来以夫人洒脱自然的真性情,必不会拒绝小王吧?”

小王八?邱晨一晃神,差点儿被这个连贯词给惹到爆笑。

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憋到岔气儿,才把那一股狂笑的冲动压制下去。却听吴氏在前头压抑着怒气道:“多谢齐王厚爱,只是贱妾才疏学浅,就不扰齐王的雅兴了。”

“哎,怎么会……”杨璟郁还想开口再说什么,后边一个青衫男子往前一步,站在齐王身后,凑近齐王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齐王挑高了眉梢,目光越过吴氏的肩头,径直落在了吴氏身后的邱晨身上。

“唐夫人身后可是被皇上亲授诰命的杨淑人?”杨璟郁淡淡的声音询问着。

这一问,不但让邱晨心中一惊,也让吴氏和兰芷同样惊悚担忧起来。

邱晨出身山野,虽说做了些事情,得了三品淑人的诰命,平日行事举止却极为低调,很少外出交往应酬,来往的除了唐府,也就郭家和还未搬走的云家……这会儿,齐王杨璟郁突然将目标转向邱晨,吴氏和邱晨都清楚是那个青衣男子低语的后果。吴氏对这个青衣书生并不认识,邱晨却先是惊讶,继而愤nù

,最后,更多的则是暗暗苦笑。

升米恩斗米仇,果然,自己和林旭真心相待,付出了真诚友情和大量钱物换来的,非但不是知恩图报,反而是关键时刻的狠咬一口……

那个身着青衫面容清瘦,神态比之之前的清高又多了几分阴沉的书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多次受到邱晨接济帮zhù

的寒门才子韩静瑜!

不过,邱晨认出韩静瑜之后,却没有多少怒气,她对韩静瑜的心性早就有所防备,这会儿当面看到他恩将仇报,倒也没怎么恼怒,反而第一时间看向林旭,示意他冷静镇定,稍安勿躁。

看着郭家小四儿按住了满脸怒色的林旭,邱晨反而松了口气,松开兰芷,拘束紧张地往前走了一步,跟吴氏并肩处,躬身福了福,低声道:“杨氏山野妇人,没见过啥世面,礼数不周到处,还望齐王殿下担待。”

杨璟郁看清楚施礼之人不过是一个清瘦的妇人,不施脂粉,未着钗环,衣饰也素淡简洁的很,就连行礼举止也明显生疏粗糙的很,这让看惯了精致妆容的杨璟郁很是失望。

脸色一淡,摆摆手敷衍道:“罢了。”

邱晨暗暗地唾弃了一句,又行了个粗糙的福礼,这才站起身来,逼着手拘谨地站在吴氏身旁。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也不知是不是被沉默不语的吴氏给扫了兴,还是对邱晨粗陋扭捏举止厌恶了,杨璟郁意兴阑珊地转身,径直越过唐、林两家就要上山。

韩静瑜目光一闪,飞快地将一个荷包塞进那个太监的手中,压低了声音,飞快道:“前几日殿下称赞的沐浴之物就是这个杨淑人所做。”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太监是什么人,这种暗中递过来的银子可没少拿过,韩静瑜的荷包递过来,手指稍微一捏,就觉得硬硬的一点点,充其量也就五两银子……作为齐王身边的太监,又怎么会看得见五两银子?而且,不无恼怒,这个穷酸书生拿一丁点儿银子递给他,这是看不起他呐?

不过,韩静瑜紧跟的一句话,却让太监心思一转,暂且将银子的事儿丢开,紧赶两步,赶到杨璟郁身后,低声笑道:“看来主子的宽厚之名深得人心,连个做沐浴膏子的村妇都知道。”

杨璟郁脚步一顿,侧了脸眯着眼睛盯住身后的太监:“嗯?”

这太监跟在杨璟郁身边伺候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就将杨璟郁的脾性摸透了,这会儿听得杨璟郁一声疑问的哼声,就知道他的话成功引起了主子的注意,连忙趋前一步,凑近杨璟郁的耳朵,低语道:“刚刚那个妇人就是做沐浴膏子的人……之前的那个什么香皂听说也是她做出来的。”

杨璟郁这回干脆停了脚步,不过也只是一瞬,就径直抬脚继续往山上走去。撇下那个太监微微一愣,随即紧跟了上去。他家的主子什么心性……只要他惦记上的,还没有不到手的呢!

林旭落在人群最后,紧走几步来到邱晨身边,两只手紧握成拳,看着邱晨满脸担忧愧疚:“大嫂……”

邱晨飞快地瞟了走出一段距离的杨璟郁等人,抬手拍拍林旭的胳膊道:“别担心,没事儿。你跟上去,自己小心应对。万事能忍就忍,别逞一时意气。”

“弟弟记下了。”林旭点头应下,却不肯迈动脚步,只是担忧地看着邱晨,“大嫂,要不我去前头打个招呼,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大嫂跟着唐大人的家眷一起呢,你不必担心。”说到这里,邱晨唯一错身,让开林旭给吴氏引见:“吴太太,这是我二弟林旭。”

林旭连忙收敛神色躬身行礼,长揖及地:“学生见过太太。”

吴氏看着林旭容貌俊秀,举止有礼,对邱晨这个大嫂也是真心实意地维护亲近,倒像是姐弟俩似的,不由就有了许多好感,连忙笑着伸手虚扶了林旭:“别多礼了!快请起!”

林旭顺势起身,邱晨又引见了与林旭一起过来的郭小四儿,就打发了两人赶紧去追杨璟郁一行了。

林旭刚刚给吴氏行礼的时候,一错眼看到从吴氏肩膀后边露出来的一双乌溜水润的大眼睛,那调皮活泼的样子倒让他想起了离家的满儿……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偷偷回头看过来,却恰好看到了兰芷脸颊上沾的脏污,吓得脚下一绊,几乎跌倒,趔趄间难免添了几分狼狈。

“噗……笨蛋!”兰芷低声失笑着斥骂了一句。

吴氏也察觉到了在背后捣鬼的女儿,回头瞪了她一眼,兰芷连忙低下头咬着嘴唇装起了淑女。

邱晨目光扫过,却装作没看到,只含笑让着吴氏,一边吩咐人去山上寻找唐闰辰和唐闰申,一边相跟着下了山。

杨璟郁那样晦气的角色既然上了山,她们好不容避开,就不上赶着找麻烦去了。虽说有惊无险,但一场好好地踏青,一片大好的杏花美景,被人搅了局,难免扫兴的很。特别是兰芷听两个弟弟叽叽咕咕地说山上景色更好,等顶后站在小亭子里,俯瞰整片杏花林,那才叫云蒸霞蔚,兰芷脸上的懊恼就更深了。

邱晨看着兰芷这副蔫巴巴的模样,心思一动,就跟吴氏提议,去南沼湖的庄子上踏青,还可以吃到最新鲜的鱼虾和荸荠莲藕。

一听这话,兰芷和闰辰闰申都精神起来,一个个眼巴巴地看向吴氏,像大小三只小狗狗,实在是让吴氏狠不下心来拒绝了,笑骂着拍了拍兰芷道:“闰辰闰申也罢了,毕竟小一些,你都多大了,还跟着淘气!”

看吴氏的意思是答应了,兰芷一欢喜注意转的都快了,立刻奉承道:“女儿在娘面前,到了八十岁也是孩子!”

“噗,你个惫懒丫头,也不怕你海棠姨笑话……你八十岁,哪里还有我……”吴氏说到这里,再说下去难免伤感,也就顿住了话头,转而笑道,“行了,还不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备车。咱们这么冒冒失失地过去,也得给人家留出个功夫来做饭准备啊!”

邱晨笑着拉着兰芷起身,“太太不必担心,那边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打发个人提前过去说一声准备一下就成。”

见吴氏笑着点了头,邱晨回头拉着兰芷的手笑道:“我光吃你们家的饭了,这回也让你尝尝我做的庄户菜!”

果如邱晨所说,将青杏和春香提前打发了去,清理准备,等吴氏娘四个到了南沼湖,虽然是庄户屋舍格局,却干净整洁,四处的床品用具也都换了干净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

提前过来的还有陈氏,午饭有陈氏主理,加上老何家的做了两个南边儿的菜,让吃惯了精致菜肴的吴氏娘四个也是赞不绝口。

小闰申更是眼巴巴地问:“是不是庄子里的庄户菜都这么好吃?”

引来众人的一片笑声。

吃过午饭,吴氏疲倦了,就在炕上小睡休息,邱晨则趁机带着兰芷和闰辰闰申去了湖滩。

荸荠挖了半个月已经挖了大半,所剩无几之下还要留种子,那些老弱妇孺也就用不了了。于是,邱晨就借着今日这一趟,想着把一部分人分流出来开始采挖香附。

只是,一说之后,没有谁愿意放弃采挖能够充饥的荸荠,去挖那不能吃也不知能不能真的卖钱的香附。还是春生的大奶奶和四奶奶主动站了出来,带头跟着邱晨去学着辨认香附。

其实这会儿因为香附没有生发,邱晨也没有太多好办法教人,只是隐约看着枯草中有香附的残叶,然后顺着残叶开挖,从泥土里扒拉比花生米还要小一些的香附。之前邱晨回到安阳城就命人去回春堂里问过药价,香附净制晒干后所得的香附米回春堂收购是五十文一斤,因为香附质重,二斤鲜香附就能晒出一斤香附米,抛去人工和运输费用,邱晨给定的鲜香附收购价是十五文一斤。

两个老太挖了不多会儿,就比教人的邱晨动作更熟练了,低着头一扒锄下去,就是十几个香附,邱晨看了一会儿,照这两个老太太的速度,一天能挖十斤鲜香附不成问题,那就是一百五十文左右的收入,一个月下来,能挣将近三两银子了。

当然了,南沼湖周边的香附存量有限,采挖的时间也有限,过些日子,香附生发了,也就要停止香附采挖了。

邱晨估摸了一下,香附至少能挖半个月,半个月后,地里的野菜就生长出来了,到时候,还可以商量周氏,用一些特别困难的人采挖野菜卖给庄子上,用来饲喂鸡鸭。

兰芷和闰辰闰申三个大概是第一次跟真正的庄户人如此接近,都有些不太敢靠近。看到邱晨跟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甚至蓬头垢面的老人孩子说话谈笑,兰芷和闰辰闰申都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充满了好奇。没想到邱晨不但和这些人亲切交谈,而且还手把手地教两个婆子挖……据说是药材的东西……挨得那么近,丝毫不在乎两个婆子身上沾的泥污……这回,连问出‘庄户菜好吃’这样话的闰申也瞠目结舌了。

海棠姨那么干净那么好的人,挨着那样的婆子……她一点儿也不嫌脏么?

倒是兰芷最先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蹲在了邱晨另一侧,笑着道:“照海棠姨这么说,一天挖的就能买百八十个大钱呢……这要是一个月下来,都快赶上我的月钱多了,比我屋里大一等丫头领的月钱还多!”

春生的大奶奶是个爽朗的性子,经过两日的接触,对于邱晨也算熟识了,知道邱晨性子温和宽厚,待老人孩子特别和气,也就渐渐地放开了本就爽朗的脾气。

邱晨笑而不语,此时听兰芷这么说,春生的大奶奶手下挖香附的动作不断,一边笑道:“小姐这帐算的有些偏……小姐不说,就是小姐屋里的大姐儿,领一两也好二两也罢,那吃的穿的可比小户的闺女都好。更别说,像我们这样泥里水里地刨这点儿东西了……”

说到这里,春生大奶奶看了兰芷一眼,又看看邱晨道:“就这样的日子,都是我们原来想都不敢想的呢!我们这些人,有的是去年瘟疫劳力病死的,没有病死的也被征了去修河工了,就撇下我们这些妇人孩子,原来我们都认定了这个春天要过不去了,没想到我们庄子上的新东家心善,给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们安排了活计,挖荸荠可以领两成回去当口粮,保一家人糊口没问题。这会儿眼看荸荠要挖完了,又安排咱们挖药材……有了卖药材的钱,咱们也能买粮,也能买种子种地……唉,这就是晚了,若是征夫之前能有这么个活儿挣钱,好些人家的劳力就不用去那生死不知的河工工地,完全能拿银子赎了……”

兰芷微微蹙着眉头,脸上带着些茫然之色。

她不明白,老太太说着挖药材,怎么就扯到河工,扯到银子赎工上去了?

倒是闰辰,读了四五年书,平日里也对这些多有接触,于是微微思索之后,不由开口问道:“婆婆,咱们安阳府河工征夫不是定了的,患过疫病的人不用被征夫的吗?怎么听您老人家说,患过疫病的人也被征夫去修河工了?”

春生大奶奶刚刚说的有些感叹,微微湿了眼角,这会儿听闰辰如此问,就抬手用干涩的手背蹭了蹭眼角,叹息道:“我个庄户老婆子也不懂那些,我就知道,我们庄子上十多个患过瘟疫,被那个神仙似的邱先生救过来的后生,都被征了去修河工了……唉,刚刚大病差点儿死掉,那些人身子弱的很,哪里有力气挖河工……就那么被强带了去,这一冬天下来,连个信儿都没有,过年都没让回来……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府县的大老爷们都没有家里人?……难道他们就不能稍稍体量我们些……”

说到这里,春生大奶奶也想起了自家老头子和儿子,忍不住担忧悲伤涌上来,眼泪竟是越抹越多了,最后干脆哽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会这样?这,这简直是……”闰辰猛地站起身来,小脸儿气得通红,攥起拳头仿佛要找到什么打过去一样。

这回,兰芷听明白了一句话,这个老婆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就是咒骂府县的老爷……她爹爹是府台大人,这婆子竟是连她爹爹也骂进去了。不由心生恼怒,指着春生大奶奶道:“你别乱说,府台……呃,府县老爷也是你一个贱民能说的?”

兰芷这话一出,邱晨连忙安抚。好在兰芷性格跳脱,心地却是纯善的,竟邱晨解释了几句,也就了解了春生大奶奶的苦楚和心酸。虽说对老太提及府台大人还有些耿耿,却不再愤怒指责了。

安抚好这头,邱晨又宽慰了春生大奶奶几句:“……你们不用怕,大小姐没有恶意,不过是提醒你们,以后再说话都注意些,想自家人自家孩子都没什么,老爷们却不能随便提出来说的,今儿是当着我们的面儿,不过是大小姐和两个哥儿听到,大家都是心地良善之人,不会难为你们,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说不定真能惹出祸事来,毕竟诋毁大老爷是以下犯上,套上律例,可就是真真不假的罪过了。”

春生大奶奶和四奶奶连连答应着,感激邱晨的一番调解,又要跪倒在地叩头致谢……这回邱晨算是学了乖巧,不等两个老太有没有动作,站在她们身后的青杏春香还有另外的两个婆子就即刻上前,将要磕头谢恩的两个老太太搀住。

又略略说了几句,看着两个老太也渐渐消去了惧怕,又忙忙碌碌开始采挖起香附来,邱晨也就带着兰芷和闰辰闰申转了回来。

庄子上早已经备好了热水,伺候着几个人洗了,拿了干净的衣裳鞋袜给几个人换了,吴氏也午休起了身,邱晨带着兰芷、闰辰闰申一起进来陪着吴氏说了几句话,兰芷和闰辰闰申都有些闷闷的,吴氏虽然略感意外,却注意到三个孩子的闷气跟邱晨没关系,仍旧对邱晨亲近的很,于是也不当时追问,带着孩子们和邱晨一起回了安阳城。

当天晚上,安阳知府唐言璋一贯地来到正房跟妻子儿女一起用晚饭。

兰芷虽是长女,却因为是唐言璋的第一个孩子,最是得宠。这会儿一见父亲,就拉着唐言璋的手委屈道:“爹爹,你不要挡着那些修河工的人回家好不好?让他们回家看看,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唐言璋很是意外,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直接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目光中询问妻子女儿能说出这一番话的缘由。

可惜,不等吴氏回答,闰辰也在旁边道:“爹爹,您不用问娘,娘午休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我们姐弟们知道。”

顿了顿,看爹爹将责怪的目光从娘亲身上撤回来,这才道:“爹爹,儿子请求您过问一下河工之时,若真如今日儿子所闻,疫病初愈之人也被征去修筑河堤,还有民夫居然一冬没有回家,没传出过一条消息,生死不知……家人们都为他们担忧心焦……”

唐言璋看着长子,在略略惊讶之后,不由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来。

端坐在主位之上,唐言璋饶有兴趣地招呼长子道:“你且说说,这些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莫非是有谁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不成?”

闰辰毕竟年长一些,又是生活在官宦之家里,平日也多得唐言璋的言传身教,有些事情即使当时不明白,经过一些时间也考虑明白了。今儿去南沼湖庄子,看似只是偶然所为,但带他们去湖畔……只怕真的是杨淑人意有所图……从杨淑人对那些人的态度来看,让杨淑人如此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杨淑人的不忍和怜悯。她怜悯那些老弱妇孺失了所养,又不忍看着那些大病初愈体质极弱的后生就那么死在河工上……

虽说,休整河工很重要,有了坚固的河堤,就不用再怕今年易水的水灾。防止了水灾,自然也就没有瘟疫的肆虐……但杨淑人看到的却是眼下……她当初曾着男装,亲自进入疫区给老百姓治疗疾病,然后给病人和家属准备吃的喝的,好不容易才从疫病手里抢回那些人的性命……就杨淑人深谙医术方药的歧黄之术,自然知道疫病初愈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孱弱的身体也根本抵御不了河工工程的严酷苛责条件……

孩子们今日说的,唐言璋其实都知道。孩子们今日没说的,唐言璋也知道很多。比如……被征去的民壮们死亡了许多,有病死的,有冻死的,有累死的……还有不明死亡原因的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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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一章,争取明天二更

第二百八十八章

唐言璋之所以来到安阳城,本就是唐家为了支持二皇子的实际举措。所以,他的行事条件只有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那就是执行二皇子的决定。是以,齐王杨璟郁在河工上贪墨银两,强役青壮,致使大比例死亡的事情他知道,甚至,他也知道,那位杨淑人的庄子上想着办法地救济那些失了青壮劳力的老弱妇孺……却一直没有行动,并非他闭目塞听,也不是他无动于衷,不过是为了配合雍王没有擅自行动打草惊蛇罢了。

今日,得知是那位杨淑人带着孩子们去见了那些老弱妇孺,这样的悲苦之色,他并不反对自己的孩子多见识,见过悲苦,能让孩子们懂得稼穑艰辛,世情不易,也能防止孩子们骄奢、纨绔。

只不过,他心里想的是,那位杨淑人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通过孩子们给自己递个话提个醒?

依着那位杨淑人之前的所作所为,布局之早,谋划之深远,不应该不知道这其中关键不在他吧!

或者,只是通过孩子的嘴催促一下?表达一下她自己的态度?

不得不说,出身高门、久居官场的唐言璋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惯性思维套到了邱晨身上,殊不知,邱晨仅仅只是不忍看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被残迫而死罢了。她的惯性思维就是人命为大,在生命面前,其他的都要让步。

当然了,邱晨也知道休整河工的重要性,可在她看来,休整河工和兼顾青壮们的生命并不冲突……她只是忘了,还有贪墨的黑洞存在。

休整河工的银钱被贪墨了大半,所剩无几的银钱,根本没法子让青壮工人们吃饱,更遑论其他?饥饿加上冬季的严寒……都让生命变得无比脆弱。

“爹爹,并非有人胡言乱语……儿子和哥哥姐姐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那些婆子瘦的很,这么冷的天,就踩在泥地里挖荸荠,挖药材……儿子就去了一小会儿,鞋子就湿了,湿鞋子冷的很,那些人却整天光着脚蹲在那些烂泥里……”闰申眨巴着大眼睛跟爹爹学着舌。

他没说,还有几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也是那样蹲在烂泥里干活……他看到那些孩子的手都被冻的红肿溃烂……明明已经三月天,那些孩子们手上的冻疮还没好……

唐言璋拍拍小儿子的头,目光看向长子,示意他来说一说。

闰辰沉吟着道:“父亲,儿子所知有限,但儿子明白,修筑河工乃国之大事,也是为了防止水患再发……”

说到这里,闰辰顿了顿,看到父亲的眼中露出一抹嘉许的微笑,让他略略壮了些胆气,继续道:“只是,儿子今儿去杨淑人的湖庄子,看到那些老弱妇孺都能努力干活养活自己,还能给庄子上干活……嗯,那些人挖荸荠可得其二。今日,杨淑人又教他们挖一种泥里的药材,以十五文一斤的价格收购……照儿子看,无论是荸荠还是药材,杨淑人应该都还有利可得,但获利的同时,她同样也能让那些人吃饱饭,不至于在这青黄不接之际成为饿殍……杨淑人当时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这是‘以工代赈’,让那些人做工,代替赈济……杨淑人的庄子能够以工代赈,既干了庄子上的活计,又同时赈济了那些老弱妇孺,为什么河工不可以这么做?”

“以工代赈?”听到这个词,原本只是想听听儿子有何想法的唐言璋终于有些动容了。

他之前也知道杨淑人想办法在庄子上安置那些老弱妇孺,也只是觉得是杨淑人在善心救助,往长远了说,是为了庄子的安定和收益……但听到‘以工代赈’,唐言璋不但立刻想到了河工事,而且想到了各种灾患、疫情之后的赈济。

每逢大灾大疫,都是从本就紧张的国库里拨银拨粮赈济,却往往治标不治本,但若是‘以工代赈’,让灾民用劳力换取赈济钱粮,灾民得到钱粮糊口度日的同时,也能将重建自救的做起来,赈济之后,再恢复耕作生活,就都理顺了。

沉思了片刻,唐言璋抬手摸了摸长子的发顶,一改往日的严厉,特别温和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时辰不早了,带弟弟回去安置吧。”

闰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牵了弟弟的手,哥俩儿恭恭敬敬行礼告退下去。

看着两个儿子退出去,唐言璋眸子黯下来。

他之前虽然遵守唐家铁律,以二皇子雍王的意志为标准,但之前雍王为人低调,别说与人争斗,甚至极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真正需要唐家人为雍王做的事情也不多。

但,自从二皇子处置瘟疫赈济灾民高调回京后,一改过去的低调隐忍,封王,开府建牙……也就意味着唐家不可避免地成了朝中备受瞩目的所在,同样意味着唐家不能再沉默低调,而是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存在和势力了。能够提升唐家势力的同时,还能够打击对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特别是通往那至高所在的道路,向来是浸满了鲜血,堆积成山的尸骨……

杨璟郁虽然贪婪阴鸷狠毒,却不得不承认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这一次的河工事,是个难得的机会……但,真的要出手,唐言璋还是忍不住有些迟疑,特别是看到三个聪慧可爱的儿女后……出手就是生死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他很清楚后果不会给他一点点侥幸。

生,一起生!

死,对手也绝不会容他保全任何一个儿女!

已是深夜,安阳知府唐大人府上的书房,灯光却一直亮着,久久未熄。

三月初四,一大早邱晨就乘车回了刘家岙。

她惦记着她的玻璃温室,更重要的是惦记着种在温室里的马铃薯。

若仅仅是做种子,马铃薯不需要膨大太多,大概两个月就能收获。四月底收获的话,到九月底十月初封冻前,还能种两茬……有了这两茬,明年的马铃薯种子就不愁了。

因为启程早,到家时也不过申时初。这条路来回走的多了,不但邱晨习惯了,不觉得那么漫长了,就连速度也比最初快了一些。

在门前下了车,跟来往的邻人打着招呼,看着迎出来的众人,邱晨脸上的笑容一僵。那个总是第一个奔出来扑进她怀里的小肉团子被带走了……这一刻,邱晨突然在心里恨起那个不近人情的怪老头儿来。要不是那个死老头儿,她的小女儿何至于被带离她的身边,去往安危的远程!

不过,很快邱晨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笑着问候了家里的情况,刚刚跨进家门,杨树猛从后边快步冲了出来,看到邱晨就满脸喜色地显摆道:“海棠回来啦?走,走,你快去看看,咱们在玻璃房子里种的东西都长出来了……这会儿外头的物儿不过刚刚动弹,咱们玻璃房子里的菜已经长得老高了……再过上一两天,种的那些菠菜、小油菜就能吃了。”

一听这话,邱晨也欢喜起来,也顾不得路途劳累,让丫头婆子收拾行李,她一刻不停地跟着杨树猛去了后院。

三月三,池塘边的杨柳蒙上了一层嫩嫩的黄绿,田野里,也是一片茸茸的似有似无的草色。但林家后院的玻璃温室中,脆嫩嫩水灵灵的菠菜、白菜已经半尺多高,个顶个地旺盛水灵,绿莹莹脆嫩嫩的引人垂涎。

邱晨满脸喜色地一路看过去,目光直接略过菠菜、白菜等本地菜,径直落在占了近一半面积的马铃薯上。马铃薯显然非常适应这个温室的环境,植株已经一尺高,叶片呈现出墨绿的颜色,茎秆肥嫩粗壮。

“嗳,海棠,你那是什么东西啊?棵子倒是长得飞快,你看这样,应该能吃了吧?再不吃就老了!”

说着,杨树猛伸手揪了一段马铃薯的嫩茎,就往嘴里送,被邱晨一把夺下来,白了他一眼,也不跟他多说,径直蹲在马铃薯的植株边,贴着根小心翼翼地扒开地表松软的土层,就看到主根上结了好几个鸽子蛋大小马铃薯,脸上登时爆出一片惊喜。

“哥,二哥,你看看,这个东西长大了就是我们的收获……可以做菜,也可以顶粮食管饱……而且,你知道这个东西一亩地能收多少么?”邱晨很是得意地让杨树猛看了看幼儿班的马铃薯,又连忙小心翼翼地把扒开的土壤盖回去,稍稍用力压实。

杨树猛有些不以为意,就这些跟芋头一样的东西能多宝贝,偏偏自家妹妹当成宝贝蛋稀罕着。“能收多少?”

“哥哥既然知道芋头怎么种,自然也知道芋头一亩地能收多少吧?”邱晨笑彦彦地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杨树猛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芋头那东西,也就救救饥荒,哪里能当正经粮食,大田里没有种那东西的,不过是田头垄沟里种上些罢了,哪里能知道一亩田能得多少!……听说琅琊那边的矮坡地上种的多,说不定那里的人知道一亩地能收多少。”

这个时代的粮食作物亩产可是着实不高,作为最主要的北方作物,亩产能达到四石,也就是四百六十斤到四百八十斤,就算是顶了天的高产了。是以,农民们都会将田地尽可能地用来耕种粮食作物,以求饱腹。像芋头这些东西,真真就如杨树猛说的,饥荒的时候拿来顶一顶,没谁真正把它们作为粮食作物来大面积种植,更别说专门为了做菜而大面积种植了。

邱晨失笑着摇了摇头,略略斟酌着道:“云二公子送马铃薯过来的时候曾经说过,南边儿有人在大田里种过,水肥充足,一亩地能够收两千斤!”

在现代,马铃薯的亩产能够达到三千到四千斤。只不过,现代的作物大都经过了品种改良,耕作技术也得到了极大地提高,收成自然也高。邱晨就是根据小麦在古代和现代亩产的差别,估摸了一个马铃薯的比较靠谱的亩产量。

说完,她心里还多多少少不太有底。亩产两千斤,就这个时代的耕作和管理水平,应该能达到吧?

“哦,两千斤……你说多少?你说这个,这个什么马铃铛一亩地能收多少?”杨树猛随意地应了一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被惊到了。

亩产两千斤,在这个农业不发达的时代,着实是个天文数字。

邱晨心里不是太有底气,但脸上却保持着镇定的微笑:“二哥,这个东西不叫马铃铛,叫马铃薯……”

“哎管它是马铃铛还是什么薯,你真的听云二公子说,这玩意儿一亩地能收两千斤?”杨树猛仍旧盯着邱晨,紧接着追问着。

两千斤啊,两千斤,足够一家五口人一年的口粮了。哪怕这玩意儿跟芋头似的软叽叽的粘不唧唧的不好吃,可总可以顶饿啊。吃下去就能当饱,就不至于饿死人啊!

邱晨笑着点点头:“是的。这个东西伺候好了,水肥充裕了,就能产两千斤。而且,这个东西一年能种两季,也就是说,拿一亩地种马铃薯,一年最少也能收三千多斤!”

“啊?啊?三千斤……三千斤啊!”杨树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惊讶地应了一声,随即,猛地喊了一嗓子。

一亩地一年就能产三千斤……这是什么概念啊!一家五口人只种这个什么马铃铛不但够吃,还可以有剩余的拿出来卖……这哪里是马铃铛,这是银铃铛,金铃铛啊!

“哎哟,就刚刚你给我看的那些小豆子?嗳,我刚刚没看清楚,不行,再让我看看……”杨树猛兴奋的简直有些癫狂了,扑跪在地,伸手就去扒马铃薯的根!

邱晨吓了一跳,刚刚扒拉一次,她只是想着确认这里的土壤能不能适应马铃薯的生长,本来就会影响到马铃薯的生长了,若是再让杨树猛这么毫不顾忌地一扒拉,这一棵马铃薯说不定就给扒拉死了……她得的马铃薯有限,如今这每一棵马铃薯称之为宝贝都没有错,邱晨还指着它们分生繁育呐,哪里能够再让杨树猛祸害。

一把上前拉住杨树猛的手,邱晨嗔怪地呵斥着:“二哥,你看你,咋这么没个轻重。我刚刚看就是为了知道咱们这里能不能种。结了小豆子,已经确定咱们这里的土质也适合种它了,哪里还经得起你这么扒拉……我可跟你说,我还指着再过一个,用这些小豆子做种子种到大田里去呢,你这会儿扒拉死一棵,将来可就少种十几二十几棵,到秋后,可是少几百斤的收成呐!”

被邱晨拉住手腕,又这么亦真亦假的算了一笔账,杨树猛一下子顿住扒拉的动作,愣了愣,渐渐清明起来,嘿嘿憨笑着挠挠头道:“嘿嘿,我这不是太欢喜,欢喜的有些糊涂了嘛。二哥不看了,不看还不行啊?二哥等着收成的时候再看!嘿嘿,到时候,咱们庄子上都种上这种马铃铛……一亩地能收两千,十亩地能收两万,一百亩地就能收……一百亩地能收……”

杨树猛跟着孩子们一起识字算术,如今普通的书籍帐页都难不倒他了,但上十万百万的大数额,却没有学过,实在是算不清,嘟哝了两遍,最后就成了一阵不好意思地嘿嘿。

邱晨白了他一眼,笑着道:“一百亩地就能收二十万斤!”

杨树猛又一次呆愣中,眼睛灿亮,整张脸都爆出一阵狂喜之色来。

邱晨被他的样子闹的哭笑不得,心里也怕一下子把二哥欢喜傻了,连忙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一百亩地收再多,咱们今年也没有那么多种子去种一百亩地……而且,这个东西种来做菜,或者贴补粮食还成,哪能把地都种成这个……”

她要大力推广种植面积的可不止马铃薯,还有一种作物比马铃薯有更大的优势,而且是真的能够作为粮食作为主食。

不错,她的种子宝贝中还有一袋玉米呢。她今年就要种上,明年就能够扩大种植……唉,玉米的种植要求气温比较高的季节,没有马铃薯泼辣,否则要是能种两季玉米,她根本就不用发愁怎么想办法给那些庄户们糊口活命了,种上两季玉米,哪怕是交了租子去,剩下的部分也足够一家人吃用嚼裹了。

“嗳,嗳,嘿嘿……你说的是,这个虽然收成高,也不能把地都种了它,还得种麦子种豆子谷物……那些才是真正的粮食呐!”杨树猛随口附和一句,注意力却根本没在邱晨身上,只围着马铃薯转悠着,满脸宠溺地看着这些植株,那眼神,邱晨怎么看怎么像是他看俊章俊礼的眼神一样。

“二哥,这东西咱们第一回种,能收多少实在是没有准数,我今儿跟你说的,你先别急着说给别人……等咱们真的收了,再说不迟。万一豁腾出去,咱们再收不了那么多,岂不白白惹人笑话嘛!”邱晨略一转念,又忍不住叮嘱起来。

这话本来就有理,更何况杨树猛如今对这个妹妹服气的很,几乎是言听计从了,哪里会不答应。

随之,邱晨干脆去拿了篮子来,将温室中的菠菜、小白菜都拔了,送去厨房做菜。她则把留下的一半马铃薯都交给杨树猛,让他在把了菜空出来的土地上种植。

这一批种的晚了些,收获自然也会晚一些,不过不要紧,若是紧赶着,也能再种两茬,最后一茬或许收成会少一点,但不会影响明年的种植……这么盘算着,她几乎已经看到了明年收获的美好场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马铃薯,还有黄澄澄金灿灿的玉米……

有了这些,别说她新买的近四千亩良田,就是清水镇这个一百亩的小庄子拿来种植,一年的收获也足够几个作坊近两千号人吃饭。

种完土豆,邱晨看着玻璃温室中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有利用起来,于是她就取了一小把玉米种子过来,估摸着浸了种,大致跟杨树猛说了一遍,杨树猛就很有模有样地一窝两粒玉米地种植了下去。

如今是三月初,再过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第一批种植下去的土豆就能收获了。届时,室外温度也升起来了,下一茬马铃薯就可以直接种植到大田里去。剩下的温室,把架子一拆,就成了一片露天的小菜园……有这三四十棵玉米,也不虞担心授粉的问题,到时候,不指望这里的玉米做什么种子,但至少能够让她时隔两年,跨越了两个时空,再一次吃到熟悉的煮玉米香味。

邱晨也就是幻想幻想,具体种植操作她是不知道的。将玉米种子交给杨树猛去播种管理,她则喜滋滋地去了厨房,跟陈氏和大兴家的商量做饭的事情。

小白菜用热水焯一下,然后放入清亮的高汤中,调色入味……就是极鲜美的一道‘高汤白菜’,最是清淡鲜浓。

菠菜更好做了,焯一下凉拌,加虾皮儿做汤……清新鲜亮,汤头淡而鲜美,是邱晨最爱吃的一道农家菜。还有菠菜巴拉子,还有清炒小白菜……一冬天都在吃各种的冬菜和腌菜……这回能够吃上一回鲜亮亮水灵灵的青菜,也难怪孩子大人们都吃的几乎没了鼻子。

如是过了半个月,林家温室大棚的温度已经很高了……土豆的根部土壤,因为土豆的快速膨大,而微微隆起来,有些地方的土壤甚至出现了裂缝儿……

邱晨满心欢喜地每日关注着马铃薯的长势……看到根部土壤的隆起和裂纹,她就知道,距离自己的收获季节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玉米的小苗儿也长势喜人,达到了邱晨的膝盖下一点点。当初为了保证成活率,杨树猛种的时候,都是一个坑里种上两个三个玉米种子……后来出苗之后,按照邱晨能够记起来步骤剔苗……邱晨就把被给她出的我很有些怀疑。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眼下的大明朝没有经历元蒙人的统治,但也是接的南宋的江山。江北大片土地当初都是金地,金国的京城中都,也就是燕京,也被沿用了下来,由开国皇帝改名为‘北京’。

历经两朝的京城,气象自然非同一般,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只因为生于天子脚下,长于四九城中,这一份眼界和见识,也绝非其他乡野村民能够比拟。

而且,京城里的老百姓,不管是家底殷实的富户,还是赶脚的车夫,就连乞丐,似乎也特别爱呆在遍布京城大街小巷的茶馆门外,听茶馆中说书先儿讲一段大明开国的铁血征战,或者说一段靖北侯大败北戎,将大片疆土纳入大明版图的卓著功勋,也或者,赶上说书先儿未开场或者中途休息,茶客们闲聊的四九城中的大小新闻轶事……有人曾经形容过京城的茶馆,称其为‘谣言集散之地,消息勾当之所。’短短十余字,就将京城茶馆的重要性清楚明白地表述了出来。

也因为消息谣言传播的快,话题也更新的极为迅速。前些日子,靖北侯的功绩卓著刚刚被南直隶的水灾和瘟疫取代,这些日子,茶馆中的话题一变,就成了几位成年皇子齐齐封王,开府建牙,甚至各个王爷后院的香艳传闻……

穿了一身洗的发白的青布夹直缀的,一副落魄文人模样的茶客甲坐在角落的茶桌上,品着一杯淡的看不出颜色的茶,默然听着旁边桌上几个人热烈地议论着最近异军突起的雍王。听那几个人说雍王谦和温厚,为百姓隐瞒身份亲入疫区……等等,说到热烈处,有一个感叹道:“这位是真的仁人君子,而且雍容大气,若是……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气啊!”

其他几个也纷纷附和起来。

那落魄文人听得连连摇头道:“自古,立嫡立长……这位……”

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落魄文人又摇摇头,摸出两枚茶钱放在桌角,径自起身,竟是匆匆走了。

刚刚那几个说的热闹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多少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忧惧之色,也拱拱手,各自付了茶钱离开了。

这几个人离开之后,很快茶馆中又有人高谈阔论起了三皇子齐王亲往南直隶,督修河工……也有消息灵通人士带着一脸的别有意味,悄悄说起齐王去了一趟南直隶,齐王府又添了一批绝色……甚至还有人抖露出了齐王的兄友弟恭,从南直隶回来,不但亲哥哥诚王送了‘礼’,连二皇子雍王那里都没落下。

“……也不知道,齐王送人的‘礼’,有没有被他自己受用过!”

不知谁猥琐地说了一句,引来一阵同样猥琐的低笑。

继而,这话题又从皇子封王,开府建牙,说起了如今这几位王爷,大皇子、三皇子俱娶了正妃、侧妃,但雍王年过二十,可还没立妃,据说雍王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呢。众人纷纷议论起,眼下雍王得了圣眷,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能这么好命地嫁入雍王府……

因之前雍王杨璟庸低调的几乎不存在,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前些日子突然做出几件大事,得了皇上的连番嘉许,并与之前风头最劲的大皇子三皇子一起封王,开府建牙,前后落差如此之大,自然也是被人议论最多的一个。

皇子们成年后,分封爵位,开府建牙。因大明京都沿用了金京都,内城格局虽然阔朗,但经过两代的经营,早已经没了空闲的土地,于是分封过的皇子建府,多是赐下各种旧宅院,重新翻盖或者休整后改成。

之前大皇子三皇子虽然都没有封王,却都已经成亲,并开府建牙。是以,此次封王的几个人中,只有二皇子雍王杨璟庸赐了府邸,在皇城西北,临什刹海,曾经是开国十八功臣之一燕国公的府邸,之后曾赐给一位公主作为公主府,公主刚过二十岁就早逝,未留子息,不过三年,驸马获罪,公主府也就重新闲置了下来。

京都内城多年经营,早已人口繁密,寸金寸土,临什刹海的宅院聚集了当朝六大功勋和后起权贵,自然更是最受人推崇的,只是这一个占地近四十亩的大宅院却仿佛被遗忘了,一直闲置着任由风吹雨打和岁月的磋磨,一路损旧、萧条下来。是以,当今此次将这个宅子赐给雍王,各人意见也有不同,有艳羡雍王得了这么个巧宗捡了个便宜的,也有暗暗撇嘴不以为意的,那个宅子位置是不错,规制也不错,可奈何几十年闲置着,房屋早已陈旧腐朽,不大修甚至不翻盖根本没法住人,就雍王一个刚刚封王的皇子,又没有强势豪富的外家支援,从哪里来钱修房子?王爷府邸规制够高,可也最烧钱呐!这么大一座院子,没个十几万两银子,根本修不起来,这说的还是主体建筑,至于园子花木,屋里的陈设摆布,那就更是烧钱没个数了,若是想要摆布的四角俱全,那银子可就要往海里花了,远比盖屋子起房子花钱多得多。

但让朝堂上下大跌眼镜的是,雍王并没有烦难,人家直接修了正路的一座院子就搬了进去,后边颓废的房屋仍旧保持着原样,动都没动。而且据说,就那一个院子也是略略修整加固了一下,没有粉饰,更没有翻盖……所费可想而知没几个钱。

就在朝堂上下惊讶于居然还能这样的时候,圣上再一次嘉奖了雍王,克勤克俭,堪为人臣之楷模,并赐下白银两万两,给雍王修整府邸。于是,那些纷纷的议论嗤笑声音,一下子湮灭无踪了。

两万两银子拿到手,雍王也没有大兴土木,而是仍旧只是加固修整,一切从简。如此一来,工程也快,如今的雍王府虽然仍旧朴素,但却整齐了许多,关键是院落里不时有人走动,让这个颓废寂静了多年的宅子,重新恢复了人气。

就在雍王府后院角落的一所小院里,三间正屋带着两间厢房,简单朴素的房舍,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让不大的小院子更像是一个农家小院。唯一生动之处,大概就是院中西墙根儿的一架古藤,藤茎粗壮虬结扭曲,密密匝匝的枝叶在西墙根儿上架成一个藤萝架,如今季节尚早,古藤的叶片刚刚长齐,花藤已经萌发,却还细小如一簇簇的米粒儿,远没有花期的似锦繁华,却别有一种蓬勃动人的生机盎然。

林娴娘一件湖蓝锦缎通臂,下着乳白色绣兰花多幅裙,发髻简单,只攒了一支白玉簪,孑然立在藤萝架下,微微仰着头,似是在看铜钱般大小的嫩绿叶子,也似乎透过了藤萝绿叶,望向了不知何处的某一处。

自从被齐王杨璟郁当成礼物送给雍王后,林娴娘就成了真正的笼中鸟,盆中花。更因为雍王府没有正妃、侧妃,她自然不需要晨昏定省,当然也就不需要四处走动,每日只待在这个不足半亩的狭小院落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这架藤萝从枯枝生发出嫩芽,嫩芽又渐渐长成叶片成为一片荫凉。

虽是被送给雍王做礼物,可进了雍王府三个多月,她到目前还一次都未见过那个曾经被传为窝囊,如今却异军突起的雍王爷……

长日寂寞,寒夜孤清……经历了许多日日夜夜的交替,从焦灼到冷静,她终于明白了曾经的爱护和规劝何等可贵,也终于明白了,曾经的自由和随意是何等值得珍惜……只可惜,她亲自讲那些丢弃了,将自己送进了这么一方禁锢的小天地里。

她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就这么每日望着四角的狭小的天空,日复一日,任由年华老去,鸡皮白发。

不知什么时辰,门外进来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内侍,小内侍甩着拂尘,在林娴娘身旁不远处站定,躬身禀报:“林姑娘,王爷知道您喜欢刺绣,特替您请了苏绣师傅来……从今儿起,苏绣师傅每日未时中来教授一个时辰。”

说完,也不等林娴娘回应,仍旧刻板地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转身径自去了。

与京城雍王府的清冷不同,刘家岙的林家,则是人来人往,不管是作坊里还是宅院里,都是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进了四月,气温日渐升高,玻璃温室拆除了,这一片就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园子。园子里的马铃薯植株已经近一米高,根部附近渐渐膨胀隆起,裂纹也渐渐密集增多增大起来。植株上的淡紫色的花朵已经开过了,邱晨估摸着,马铃薯很快就能收获了。玉米长势也非常好,宽大浓绿的叶片伸展着,植株窜的很快,已经远远高出马铃薯一大截,成了家里人人关注的新鲜事务,每天都会有人过来瞅上几眼。而邱晨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旁边培育的辣椒秧子和西红柿秧子上,这些秧子已经离地大半尺,长的茁壮,茎秆粗实,邱晨就琢磨着,盖找个阴天将它们都移栽到大田里去了。

刘家岙那三亩多地自然还是种植辣椒,西红柿秧子有限,邱晨打算全部种在后院的园子里,也能有近两亩地。辣椒经过两年培育,今年培植的秧子多了几倍,刘家岙三亩多地是不够的,剩下的,邱晨就打算在清水镇的庄子上大面积种植。

四月十一,邱晨终于盼来了蒙星小雨的连阴天。

她跟杨树猛带着家里的家仆丫头婆子一起动手,将育好苗的西红柿和辣椒秧子起出来,进行大田移植。

西红柿有限,就交给丫头婆子们栽种,杨树猛则带着家里的仆从和临时抽调过来的十多名工人,带了移出来的辣椒秧子去了大田,另一大部分,则派人送去清水镇的庄子上,指导着那边的庄户们种植。

因为做的小心翼翼,每一棵苗邱晨都很珍贵着,仅仅起秧子就用了大半晌午的功夫。等杨树猛带着仆人工人们,带着一篮子一篮子的秧子离开,邱晨这才松了口气,帮着丫头婆子们把西红柿种完,身上已经沾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

回到房里,洗了热水澡,换了干爽衣物,正要缓一缓口气歇歇,前头大门上飞奔进来报信,说大兴打发了人回来,制皂作坊那边出事儿了。邱晨连忙招了送信人进来询问,一问才知道,制皂作坊那边的一名工人被指认是逃逸的罪犯,制皂作坊被封,那名工人被带走,就连剩下的工人也被集合起来,企图带去修筑河工。

邱晨一听就急了,制皂作坊封不封的她还不太在乎,但若是工人们再出什么事儿,她是绝对没法原谅自己的。

说起来,不管是之前的水匪事件,还是这一次,这些工人们不过都是被殃及的池鱼。

只不过,心里虽然着急,但邱晨还没乱了分寸,跟玉凤和大兴家的交待一声,招呼了秦礼和沈琥二人,换了男装,骑马直奔安阳府。

一路疾奔,邱晨一边不停地琢磨。

眼下安阳府的官员,自己与唐知府太太吴氏交好,同知吴云桥也算是生死之交,唯一不太熟悉的是新任的指挥佥事,但据吴氏透露,这位新任的指挥佥事是北边军里调过来的,应该属于靖北侯秦铮的人……也不应该找她的麻烦……这一些都排除之后,那么,可能对制皂作坊下手,而且不必看云家眼色的人就显而易见了。

确定了动手之人,邱晨又开始琢磨,杨璟郁对制皂作坊下手,针对的是云家?或者仅仅只是制皂的方子和巨大的利润?

两种可能,邱晨倒是希望那位仅仅只是垂涎于制皂方子带来的巨大利润,若真是如此,只要她把制皂方子交出去,还可以把工人救出来。若是事涉朝堂风云,官场争斗权力权衡……想要救出工人们,可就难了……

一路急赶,仅仅两个时辰,邱晨三人就赶到了安阳府。

也没进城,邱晨就直接打马绕过安阳城直奔城东的制皂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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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假期啊……崩溃!

第二百九十章 人命最重

进了四月中,中午的阳光的热力已经很高,由秦礼和沈琥护卫着打马跑到安阳城,人和马身上都是一层汗水,邱晨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赤红,发丝汗湿了,紧紧贴在鬓角,此时她却顾不得这些,连安阳城也没进,径直打马绕过安阳城,直奔城东的制皂作坊。

过了洛河,远远看到作坊周边的民宅外围,树桩子一般钉着许多仗刀而立的兵丁。原本周边进进出出很是热闹的街巷也空荡荡的,仿佛一下子成了失去生机的死地。这副样子,让邱晨一下子想起曾经的水匪事件,当时,还没有周边的这些民居,只是这萧杀和清冷,还有这些值守的兵士却是如此相同。

邱晨心中急切担忧,忘记了控马,临近关卡,邱晨驱马却仍旧往前冲过去。秦礼驱马追上一步,在马背上俯身探臂,一把扯住了胭脂马的马缰,双臂一用力,将胭脂马拽的扭转了马头,用往前冲了十几步,这才唏律律地停了下来。

在秦礼伸手去拉胭脂马的马缰同时,沈琥在另一侧伸手护住了邱晨,以防备马匹异动把邱晨甩下马背。好在邱晨的骑术也算是熟练的很了,秦礼拉动马缰的时候,她也清醒过来,并身体先于大脑思维地俯身抱住了马脖子,是以,胭脂马跳蹬两下,邱晨也安稳地坐在马背上,没有出现什么危险。

待马匹喷着响鼻,喘着气停下来,邱晨这才有些后怕地缓缓松开手臂,扶着微微颤抖的马脖子慢慢直起身来。

秦礼和沈琥已经跳下马背,一人一侧,秦礼挽住马缰,沈琥则抱住了甩着头的胭脂,齐声道:“夫人,作坊到了!”

邱晨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将狂跳的心脏略略平缓下来,手扶着马鞍,踩着马镫骗腿下马。腿一着地,膝盖一软差点儿跪下去,幸得早有防备,手扒着马鞍没有松开,这才避免摔倒。

站稳了,邱晨也没有立即松开手,扶着马鞍子又缓了缓劲儿,这才松手站住,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水,嘱咐秦礼和沈琥一句,径直向那边值守的兵士走过去。

隔着还有十来步的距离,那边值守的兵士中,一名穿了皮甲的小军官模样的人就站出一步,手扶着腰间的刀柄,大声呵斥道:“奉命封锁窝贼重地,尔等莫要近前,否则按窝藏犯一同论处!”

邱晨顿了顿脚步,扬起一脸的笑,拱拱手,软语道:“这位军爷,小可乃左近胡家郢子的,有两个族兄弟在这里做工……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让我见见两个兄弟……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后生,可不懂得啥窝贼贼窝的呀……”

一边说着,邱晨一边打量猜度着对面的军官,见他似有所动,往前走了几步,邱晨也连忙上前几步,两人相隔两步同时停住,邱晨借着躬身作揖的动作,很顺溜地把袖子里的一个五两重的小银锞子塞了过去。

那满脸横肉胡须蓬生的小军官只觉手心一沉,更让他感到异样的是指尖柔软细腻的瞬间接触,竟让他微微有那么一点点酥麻的感觉,他一时晃神,愣怔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再看眼前的小后生,真真是眉眼俊秀如画上的人一般,手很自然地将银锞子揣进怀里,嘿嘿一笑,大咧咧道:“小兄弟这皮儿够细的啊,若是不看人,还以为是个娘们儿呐!”

他这话一出口,邱晨还没怎么样,沈琥已经怒了,甩掉手里的马缰,就要冲上去。

奶奶滴,这夯货还真敢,居然敢调戏他们家夫人……哼!

秦礼也是怒气冲冲,可他毕竟比沈琥要镇定的多,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就这么冲上去,不说坏了夫人的事儿,就他两个人,对方可是几十上百人,他们打不过还有个‘逃’字,要是护不住夫人,让夫人出了什么闪失,他们也不用活了,直接拎着脑袋去见侯爷就行了!关键是,他们丢不起那份儿人!

邱晨又何尝想不到后边秦礼沈琥二人会生气,只不过,这会儿她还指望着从这个小军官嘴里套点儿话呢,自然不能莽撞了。再说,当年的师兄弟、同事们开起玩笑来,有的是比这个严重的……更何况,这会儿,这个小军官虽然蛮横些,但只是把她真的当成了俊俏小后生,若是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估计也不会这么轻佻的话。

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摆了摆,给秦礼沈琥示意,同时邱晨正了神色,道:“人不可貌相,军爷此话可就差了!”

那军汉大概没想到这个明显有求于自己的俊俏小后生居然敢顶撞自己,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好,像个汉子!”

说完抬手一巴掌拍在邱晨肩头,那么重的力道差点儿把邱晨的肩胛骨拍碎,虽然邱晨咬着牙硬挺了下来,可脚下的趔趄和栽歪的身子仍旧取悦了对方,引得小军官又是一阵大笑。

“哈哈,有骨气固然重要,可就小兄弟这小身板儿可不中用啊,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小兄弟可要好好打熬打熬筋骨才成啊!这么弱不禁风的,小兄弟长的又太过秀气,可就难怪哥哥说错话了!”

邱晨吸着冷气,将肩头的疼痛忍过去,再次背了手制止濒临暴走边缘的沈琥和强忍着怒气的秦礼,这边打叠起精神来,强笑道:“这个军爷……”

“嗳,叫什么军爷啊,叫大哥吧!”小军官很爽快,大概也看着邱晨顺眼,爽快地挥挥手,蒲扇般的大手又要落在邱晨的肩膀上,邱晨哪里还敢让他拍上,一侧身躲过去,让那小军官的手落了个空,不由又是一阵大笑。

邱晨陪着笑,拱手道:“大哥,您这手太重了,再拍两巴掌,我这身子骨儿就被你给拍散了!”

小军官看看邱晨可怜兮兮的样儿也不再动手,索性把手背在身后,话题转回来道:“刚刚小兄弟说是有兄弟在里边……嗯,这事儿大哥不是不能让你进去看看……只是,你进去要尽快一些,找到你家兄弟看一下……”

邱晨道:“能不能把我兄弟带回家?他们真是老实的庄户人……来这里也是为了挣钱养家,至于别的,哪里知道那些啊……”

小军官皱紧了眉头,脸色为难地却毫不迟疑地摇头拒绝道:“这事儿,就不是哥哥能帮得上你的了……”

说到这里,小军官拉着邱晨的胳膊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开那些士兵们一段距离,压低了声音道:“哥哥跟你说句实话,你兄弟在里边没什么大事儿,等事儿查清楚了,自然也就解除了……你进去好好说几句话,宽慰宽慰你的兄弟们……”

说到这里,小军官抬头撇了不远处的三匹健马和秦礼沈琥两个精壮汉子,皱皱眉头道:“我说小兄弟,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咋就连点儿吃的都不知道带?里边的人虽说没人难为他们,但就这么守着,内外不许通联,里边的人估计都饿着呢……”

邱晨一听这话,心里就飞快地核算起账册上看过的存粮数字,这一思量,心里也就放心了。

作坊里的粮食都是每月月中定制购买计划,月末将下一个月的粮食送过来,如今刚刚进了月中,若无意外,作坊里应该还存着二十天的粮食……就这些东西,也足够支撑工人们到出了四月的……当然了,菜肉之类的东西,这会儿是没办法那么周全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对方也算是好心提醒,邱晨自然致谢不已:“多谢大哥提醒,兄弟经事少,真是没想到这个……”

小军官得了谢,心里高兴,一脸自得地摇摇头,往旁边一站,指着里边道:“你这就进去吧,给你半个时辰,记得快进快出!”

邱晨拱手致谢,又指了指秦礼和沈琥……小军官这回却很坚决地摇头:“他们不行,你自己进去看看吧,见着你家兄弟说了话就赶紧出来!”

邱晨见他神情严肃认真,没有半点儿可以动摇的,于是也不再多言,拱拱手再次谢了,又走过去跟秦礼沈琥打了个招呼,这就径直大踏步匆匆穿过封锁线,径直走进被封闭的作坊里去了。

待邱晨走进街道看不见了,秦礼就将三匹马都交给沈琥看顾,笑嘻嘻地朝着那名小军官走过来。

当初吸取了水匪的教训,邱晨跟云济琛和廖文清商议后,准许作坊里的工人家属搬到这边来安家。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原来孤零零的作坊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家属村。

当初设置家属村的时候,就是为了给作坊形成一个拱围之势,房屋院落都是统一规划建造的,又租赁给家属们居住。还沿着大街两旁相对建了两排商铺,租给家属中有经商经验的人使用,开设小饭棚,小茶摊,也有两家开设了缝补铺子,继而是哪儿也离不了的杂货铺子……依托作坊里几百号工人,还有运送原料、香皂的活计、车夫等等人员,这些小铺子的生意竟也不错,每日也能赚上个百八十钱,一家人嚼谷了去,还能攒下一点点积蓄。

就在越来越多的人看着眼红准备搬过来时,作坊被官兵封锁了,说是作坊里窝藏逃犯,无论老幼,一律关门闭户不许出门。

邱晨一路走过来,眼睛看着仿佛一夜间寥落清冷起来的街道,看看原本热闹的商铺一家家都上着门板……若说还有什么让她庆幸的,那就是街道上还算整齐,店铺也只是关门歇业,并没有烧抢的痕迹。

看到街上的情形,虽然心里难受愤慨,但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邱晨也就不再多顾及街道上怎样,径直脚步匆匆走进作坊门前。

作坊大门紧闭,邱晨来到门前,抬手拍了拍大门上的铜环,片刻,大门从内打开,两名作坊里雇用来到护卫看到邱晨先是一怔,认出来后登时露出一脸的喜色,上前拱手施礼,将邱晨迎进门去。

问过情况后,邱晨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最主要的是了解了被兵士带走的两个人……那两个人都是第一批就进了作坊的,而且,背景家世乃至品行都绝对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两个人如今在作坊里都得了重用,一个是制皂工序的管事,另一个则是制皂出料库的主管。

这两个人的身份一核准,邱晨立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单单把这两个人当成了‘逃犯’捉拿了去。

邱晨的目光在围拢过来的人中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刘占祥的身影。

一问才得知,昨日出事的时候,刘占祥恰好跟着许谦之去了码头接刚运来的香料,没在作坊里。若非如此,只怕第一个成为‘逃犯’的人就是他了。

邱晨在作坊里转了一圈,看过库存的粮食,又安抚了作坊里的工人们,让他们安心静候,看着工人们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明显安定了许多,邱晨略略放了心,又嘱咐作坊里的几个管事,去村子里了解下,看各家是否有粮,没有粮食的帮着匀一些,作坊这边不用担心,她回去后就会想办法再往这边送食材。了解了情况,一一看过,又细细地嘱咐了,这才从作坊里出来。

一走出作坊,邱晨就看到秦礼和沈琥牵着马匹在作坊外等着。邱晨露出一丝讶异,秦礼就笑着低声道:“那个总旗是从北地过来的……”

邱晨心中恍然,瞥了秦礼一眼,点点头接了马缰认镫上马,圈转马头跟作坊里涌出来的工人们拱手辞过,转身离去。

路上,秦礼又略略说了一下,他们已经跟那个总旗打过了招呼,这边的工人不会再有什么危险。邱晨也算是将这边的事儿暂时放下。

出了作坊,再看到那个外形粗犷的总旗,态度已经跟之前大为不同,神色窘迫地过来问候,并主动把揣在怀里的小银锭子还到了邱晨面前。“小的有眼无珠,不认识……邱先生,还望邱先生莫要怪罪之前的失礼之处!”

邱晨笑着虚扶了一把,也没接那一锭五两的银子,反而伸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荷包来,加到总旗的手里:“这会儿虽说已是暮春,但夜里还是挺冷的,兄弟们在此守候也遭罪,就拿这点儿银子去买点儿水酒过来,给大伙儿祛祛寒气吧!”

总旗有些不敢相信,愣怔怔地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秦礼,秦礼道:“既然是先生给兄弟们买酒的,你就收了吧!”

那荷包一放进手里,总旗就觉得手心一坠,估摸着里边的银子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两,早就心痒痒了,听到秦礼这么一说,哪里不欢喜,黑的锅底似的脸上登时绽开一团惊喜之色,利落地单膝跪地,欢欢喜喜谢过,这才起身,朝身后的兵士们晃晃手中的荷包,大声道:“邱先生赏了大伙儿酒钱,过会儿就去打酒去!”

兵士们若非节庆平日根本没有酒喝,这会儿意外地有了一顿酒,不由乱七八糟地欢呼起来。

离开作坊,已是酉初时分,邱晨带着秦礼和沈琥打马回城。

回到家,陈氏和青杏、月桂已经乘了马车赶了过来。几个人一起动手,备了热水,让邱晨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顺子家的带着人送了饭菜上来,邱晨吃了几口,外头传话,许谦之和刘占祥都过来了。

邱晨忙忙地喝了两口汤,把嘴里的饭菜咽下,然后就带着陈氏和青杏去了前院。

许谦之和刘占祥脸色都有些憔悴,一见邱晨带着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行过礼之后,邱晨招呼着二人落了座,许谦之开口道:“杨淑人,我家二爷连夜去了正定,廖家三少爷已经出来视事,昨日出了事儿,廖三少爷跟我家二爷即刻派人打探了消息……这一次的事情非安阳官员所为,是新任指挥佥事许绣接了齐王的手令做的,只是,许佥事也留了手,从作坊里带走的两个人并没有交出去,而是关在城外的军营中……二爷和廖三爷去见过了许佥事,虽说许佥事的态度冷淡,但却也明确表了态,这一次捉的‘逃犯’,他们要先行审问过,确定身份方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在没有审问清楚前,不会把人随便交给任何人。”

听了这一番话,邱晨总算是放下心来。那两个被带走的工人都是那次水匪幸运存活下来的人,而且勤快聪明,被委任了管事之后,也做的非常不错。有了那个许佥事的许诺,至少可以保证这两个人暂时不会被送给齐王杨璟郁……那她们再想办法就有了更多转圜的余地。

邱晨又问了一些情况,许谦之告辞离开,刘占祥就留在了林家。

“……太太,”为了避免作坊里有人说什么话,刘占祥进入作坊之后,就一直随着工人们称呼邱晨,这会儿坐在家里,再这么称呼,刘占祥就觉得有些别扭了。

在他的眼中,眼前的女子衣着仍旧简朴,装扮也清淡,几乎跟刘家岙的时候没什么改变,让他看着亲切,很想叫一声‘嫂子’,可称呼习惯了,张开口称呼的仍旧是公式化的称谓。

邱晨笑着摆摆手,倒了杯茶递到刘占祥面前,笑道:“那是在外头的叫法,这会儿在自己个家里,还依着原来一样叫嫂子吧!”

刘占祥扯了扯嘴角,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连连点着头应了,捧着手里的茶一口喝了,邱晨又给他斟满了。刘占祥捧在手里,这才开口道:“嫂子放心,被带走的两个人就是看着制皂和按吩咐发货……不会说出什么事儿去的。”

邱晨看着刘占祥,叹口气道:“我一开始就没怕他们说出什么去,我怕的是这么费心积虑地把他们捉了去,若是说不出什么来,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刘占祥显然比较意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人家是奔着制皂方子来的,若是那两个人真的知道制皂方子,说出来,自然还要他们带出人来才行。老老实实地干的话,说不定也就是换个地方干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是一问三不知,一点儿利用没有,那说不定就会被人杀人灭口……按照逃犯捉进去的,即使死了,也没谁能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更别提给他们找回公道说法了!

邱晨看着刘占祥回了神,笑了笑,转了话题道:“你从昨儿到现在估计也没吃好吧?这会儿我过来了,也去过作坊里看过了,作坊里出了带走的两个人外,其他人都好,你也不用多太忧心,先下去洗洗吃点儿东西好好睡一觉去吧。”

刘占祥应着,待要起身,却又停住,对邱晨道:“嫂子,咱们作坊里还有好些配好的料……”

刘占祥和泉哥儿如今的工作就是负责配料,然后把配好的料交给制皂工序。这些混合好的配料若是做成皂液皂基,形状色泽都发生了变化,也就不虞被人看出什么了。若仍旧是原材料的话,想要区分原料的品种就成了可能,而且根据原料的成分色泽诧异,大致用量也能估摸出来……

邱晨耐心地听着刘占祥说完,反而无奈地笑了:“咱们家的制皂方子在南边儿卖了好几份出去,若是有人要直接拿银子拿……来,我哪里会捂着不撒手……这会儿好了,这么简单地事情,居然闹到这一步……我只希望不要伤损了人命,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占祥呆愣愣地看着邱晨含笑着微微道来,不得不为这一番暖心窝子的话动容。

尽管他跟林家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但仍旧有东家和工人的意识。在他心里,邱晨既然因为要教给他和泉哥儿制皂方子就要求他们签了身契,那一定对这制皂方子特别在意了。再说,东家保护自己的财产才是第一位的,什么时候在乎过一两个工人的死活?

可邱晨做了,若不是他提起,甚至都不会说一句。她在乎的是人命,包括林家人和所有的工人,哪怕让她拿出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去交换,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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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快乐!

其他的……某粟啥话也没脸说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深意

京城里一派繁华春景,至于暗地里怎样激流汹涌就不关普通百姓们的事儿了。

三月三上巳节,当今圣上带领诸子群臣在西苑游园祓禊,寻常百姓和品级低的官吏、商户不能随幸,自然就都涌向城外的几处春景胜地,自然也会效仿当今倡导的祓禊祭礼,最少不了的自然就是观赏春日美景如歌如画。

上巳节后,齐王杨璟郁就寻了个理由滞留在京里,一直未再下南直隶。每日里倒是规规矩矩地按部就班,或轻车简从地往京郊各处巡察探访民情,看在别人眼中不说怎样,看在圣上眼中,却流露出两次欣慰之情来。

当今还对身边人感叹过,说性子阴郁的三儿出了趟京城,体验民情之后,竟是长进了,知道体察民间疾苦了。

至于这位长进了的齐王殿下体察民情,体察回几名姿色出众的民女填充到他那本就壮观的后院中,不禁皇帝没往心上放,就是一般大臣估计也没几个上心的。

相比起来,另外两个成年已经封王的皇子,仍旧署理礼部的大皇子诚王杨璟馥,和回到京里就几乎天天往太医院钻的雍王杨璟庸,前者低调平淡,后者则有人忍不住撇嘴腹诽,这位前些日子一时的瞩目,或许只是得了谁人的点拨,本质还是那个不问世事,习惯于研习这些杂术的低调皇子罢了。

随即,京城四周隐隐地又起了一股暗流,每年冬季多发的水痘、麻疹,甚至痘疮,今年竟在春天出现了,开始只是隐隐听说京郊有人生了痘疮,没几日功夫,竟然连京城里的一些小孩子也开始避痘,一时间,不分高门大户还是寻常百姓人家,只要家里有十岁以下幼儿的,无不紧张起来,打叠起全副精神,很快就几乎成了家家闭门谢客,以预防痘疹娘娘找到门上来。

进了四月,天气日渐暖热起来,本来应该早就退去的痘疮流行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京城内外,已经有好多幼儿因为没避过痘疹侵袭而夭折。特别是城外村子和城中清贫人家的孩子,因为避痘不利,患上痘疹的比例更多,随后医治、看护又不得力,夭折比例就更高。一时,京城内外,一片愁云惨雾,不时就有人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嚎啕。

四月初三,按理是阁老六部主官的小朝会,按制,在京公侯王爵俱要觐见,大皇子诚王一如往日站在了朝班最前,与三皇子齐王依次而立,至于没出现的二皇子雍王,诸位朝中大佬没有那个感到异常,那个雍王十多年无声无息的,哪怕之前出了一回风头,也没有几个大佬真正在意这位隐身皇子。

小朝会本就是每日皇帝例行问事,左近又没什么大事发生,也就是大皇子诚王代礼部上了个劝农的折子,其他各部多是些例行上奏,并没有什么要紧之事,小朝会很快也就接近了尾声。

皇帝身侧的大太监韩喜正要宣布退朝,就听得门外的执事太监禀报:“雍王请见!”

这一嗓子让早起有些昏昏欲睡的诸位朝官登时激灵灵清醒过来,各人面面相觑间,上头的韩喜已经得了圣上的吩咐,尖声喊道:“宣!”

今日小朝会这些人毕竟是久经宦海之人,虽然很是惊异这个雍王不着调,但偷眼看到上首端坐的皇上脸色和缓,并无丝毫异样,更无怒色,不由都暗暗压下心里的种种猜测,端正站好,静观其变。

宣见声传出去,须臾,雍王杨璟庸一身丹宁色常服,满脸喜色地走进了乾清殿。

进得殿门,杨璟庸也不理会殿中众人,径直大步走到丹陛前跪倒叩拜。待得皇帝一声‘平身’,杨璟庸利索地提着袍角站起身来,正要开口说话,旁边的齐王杨璟郁阴阴地开口道:“二哥自来闲散不羁,不来朝会也就罢了,怎地来了还如此装扮……二哥眼中可还有父皇?”

杨璟庸似乎是反应慢半拍,愣怔了一下,才敛了满脸的笑容,斜睨了一脸怒色压抑不住的杨璟郁,哂然一笑道:“三弟都说了,二哥向来闲散不羁,这个父皇也是知道的。况且,如今朝会之上,父皇尚未垂询,三弟就越俎代庖……”

说到这里,杨璟庸顿住话头,笑着睨了杨璟郁一眼,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径直回头对上首一直未发话的皇上拱手道:“父皇,儿臣今日急匆匆而来,是有喜讯要禀告父皇。”

“哦?有什么喜讯?”一直端坐静观儿子们斗嘴的皇帝抬了抬眉毛,露出了一抹兴味之色。

那边杨璟郁一脸阴鸷地盯着杨璟庸,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直不动声色的诚王拉住,只能有些不甘地瞪着跟皇帝奏对的雍王杨璟庸,恨不能将对方的脊背盯出个洞来。

很可惜,杨璟庸这会儿根本没有闲工夫理会他,正一脸喜色地跟皇帝报喜:“……前儿臣督太医院院正宋珂和右院判正赵玉玄试验牛痘熟苗,寻百名幼儿种痘试之,如今半月已过,试种人家周边有未种痘者,多名幼儿生痘,至今已有两名幼儿病亡……但百名试种牛痘的幼儿却无一人患痘。有此,牛痘之法避痘可靠有效,推广之,必将驱痘患,解民危,慰父皇之忧……如此,景顺朝后,国民将再无痘患之忧,父皇圣心为民,也必将被万世传颂。”

“哈哈……好,好,果然是大喜之事!”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猛地站起身来,大笑着称赞。

堂中众位大佬至此仿佛才醒过神来,也纷纷上前恭贺道喜。

齐王杨璟郁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眼睛一眯就要上前。诚王杨璟馥手略略一抬,似要阻止,却在半路又落了回去,眼见着杨璟郁上前躬身奏禀,他又面色从容的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淡然地做起了壁上观。

“儿臣也恭喜父皇……只是,儿臣近日学着打理庶务,了解民情,知道百姓多只存温饱之心,若无痘疹盛行,恐无人肯花钱种什么牛痘……故而,儿臣担心,二哥所说‘牛痘’之法虽好,真正推行下去怕是会阻力重重。若是不想出妥善之法,怕是父皇的一片忧民之心就会被延搁了,说不定反而会引起百姓抱怨反感,反而不美。”

杨璟郁先是开口称赞,继而又提出‘牛痘’推广不易,这就涉及到了钱粮之事。这种事最为敏感,就连掌管户部的户部尚书也缩了缩肩膀退了开去,其他人更是登时缄默,只偷偷地关注着皇帝的脸色,暗暗揣摩着圣心,别让这件棘手的喜事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皇上此时已经重新在龙椅上落座,脸上的喜色也收敛了些,却仍旧含着笑睇着丹陛下站立的两个儿子,和声道:“看得出老三这些日子学习庶务也确有长进了,能够这么快就想到‘牛痘’之事的推广上去……那么,以你的意思,这推广上可是有什么妥善之法?”

杨璟郁一听皇上这句问话,脸上立时露出一抹惭愧之色来,垂着头拱手道:“儿臣无能,只是想到此处,却未能在这么片刻功夫想出妥善法子。”

谦逊了一句,杨璟郁微微一顿,话头一转,看了身旁的雍王杨璟庸道:“不过,二哥既然着手试验‘牛痘’之法多日,想必对如何推行‘牛痘’已经胸有成竹,是以,儿臣推荐此事仍旧由二哥办理,想必以二哥的缜密,也必定会让父皇满意。”

皇帝睨着杨璟郁说完,脸上的神色不动,但刚刚眼梢嘴角残余的笑却淡了些许。

殿中众人这会儿仿佛又恢复成了木雕泥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人出声。

一时,偌大的乾清殿竟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连呼吸都细的几不可闻,明明或坐或站了几十人,却空寂安静地仿佛成了一座空殿。

“呵呵……刚刚说朕的老三学习庶务有成,这会儿,这一番话,则是兄友弟恭,真是甚慰朕心呐!”半晌,上首的皇上突然轻笑出声,开口又是对三皇子齐王杨璟郁的一番赞扬。

皇帝出了声,自然不乏应声虫,几名大臣纷纷出言附和,一时,刚刚的沉寂仿佛不再,登时一片附和之声,又拐着弯儿地赞颂圣上英明,方才有如此出色的皇子。一片赞颂声中,皇帝脸上的笑容却不知何时已经敛了去,只剩下眼中几不可见的隐怒。

皇帝一声不发,下边众人的奉承附和声渐渐低了下去。

就在大殿即将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之际,掀起这一场热闹的主角雍王杨璟庸突然跪倒在地,扬声道:“父皇,虽然儿臣愚钝,于聪慧玲珑处多不及诸位兄弟,但儿臣却愿意为父皇分忧……儿臣自请,办理‘牛痘’推广之事,以尽快遏制痘疫,消减百姓之灾,解父皇之忧……恳请父皇允准。”

景顺帝脸上平静无波地看着跪倒在丹陛下的二儿子,沉默半晌,就在大殿中诸人纷纷屏住呼吸,以免皇帝发怒波及自己之时,景顺帝笑了。

“好,好,好一个愚钝却愿为朕分忧!”笑着大声赞扬了一句,景顺帝却没有立刻答应雍王的请求,转而目光看向一直保持着静默的户部尚书,“韦钰,你那边能拨多少钱粮出来?”

被点名的户部尚书韦钰咽了咽口水,稳步上前,在雍王、齐王身后跪倒,奏禀道:“回皇上,户部去年所得赋税,除却军饷、河工、赈济诸事外,所余无多,臣粗略估算了下,国库能够拨出的银两有限……嗯,此时大概只有两万两银子!”

朝班中一身真红贮丝朝服的魏太师瞪了韦钰一眼,奈何这位垂着眼根本没看到,或者看到装作没见,顿了顿,继续道:“再过两月,麦收后得了新赋,国库就能再拨一批银两,虽然数目可能也不大,但臣认为这牛痘也非一趋而就之事,随着银钱划拨,一城一地推行过去,不过三五年,我大明也将净除痘疫之扰!”

皇帝默默地听着,待户部尚书禀奏完,略略沉吟片刻,随即脸上现出一抹欣慰,道:“韦爱卿所言笃实沉稳,甚合朕意,既如此,就照韦爱卿之意吧!”

“是,臣遵旨!”韦钰叩首行礼应下,起身后躬身揖手,缓缓倒退回到朝班中。

“璟庸,方才韦钰之言你可听到?”皇帝转眼看向一直跪在丹陛下的二子三子,目光最后定在杨璟庸身上开口询问。

“是,儿臣听到了!”杨璟庸神态镇定平静,朗声回应着,却不等皇帝开口,抬头看着皇帝,继续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未曾禀奏……”

此话一出,刚刚针对韦钰的,还有各自揣摩的齐齐瞩目过来,就连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也略感意外道:“哦?还有何事?”

杨璟庸往前膝行一步,垂首叩拜道:“推广牛痘之法,儿臣之前就有了个大致的想法。此法若能推行,不但牛痘推行不许朝廷国库花费一分一厘,就连河工修缮、筑路修桥,甚至赈济救灾,都将大大减少国库花费,甚至不许国库花费一两银子。”

一听这话,众位大臣无不面露惊异之色,一番面面相觑之后,再次齐齐将目光盯在了雍王身上。

上位的景顺帝惊讶之后,随即失笑道:“你想的什么法子?莫非又是你之前在南直隶用的什么慈善募集之法?”

杨璟庸抬头看向皇上,露出一丝赧然之色,道:“父皇英明,慈善募集确是一种紧急募集银两的法子,但不能成常例,成常例则商户乡绅盘剥太过,生出怨愤之心事小,若是因此致使乡绅商户伤了元气,进而影响到商税地赋,就无异于杀鸡取卵,得不偿失了。”

“哦,那你说说,又想出什么新法子了?”皇帝很感兴趣地继续追问着。

杨璟庸从袖袋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托举,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韩喜快步走下丹陛,双手接过奏折,返回丹陛之上,交到皇帝手中。

景顺帝觑着下边跪着的二儿子,脸色从容镇定,没有半分紧张之色,就连望过来的眼神都淡定非常,而且清亮淡定,不骄不躁;相比之下,跪在其侧后方的三儿子却正脸色阴沉,满眼恶毒地盯着自己二哥的背影……

这一比较之下,对比如此强烈,简直能称之为优劣立辨!

只是,毕竟都是他的儿子,长子、三子还是他颇为尊重的元后所出,念及结发之情,每每总想宽宥一二,却每每总是越来越让他失望。

收回目光,将眼中的一抹失望和苦涩掩下去,景顺帝展开手上的折子,飞快地浏览起来。

原打算浏览大义,但一看之下竟被折子的内容所吸引,甚至有些语句,他竟反复看了几遍,细细一番斟酌,不知不觉,已是一刻钟过去,皇帝才终于从折子上收回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仍旧淡定从容地跪在丹陛下的二儿子,缓缓问道:“你所说可以不用国库调拨一两银钱的法子就是--以工代赈?”

杨璟庸并无异色,恭恭敬敬道:“是的,儿臣这个想法是在南直隶时就有了……”

“哦,也是在南直隶时想到的?可有具体缘由?”皇帝似乎对南直隶很感兴趣,打断了杨璟庸的回话询问道。

“回父皇,儿臣不敢隐瞒,当时儿臣是见到某个庄子因为大雨耽误了秋耕,眼看着秋收无望庄户们就要挨饿,那庄田的佃主就出了个法子,让庄户们种植应季菜蔬和冬季储存的萝卜白菜等物,由她收购,卖菜的银钱直抵佃租之外,所余部分竟然比一季秋粮所得尚丰……另有一些庄户未曾佃租田地的,那佃主就以耕作自留耕地之工抵扣接济,同样,让这一部分庄户也有了粮米冬衣,不至于冻饿……由此,儿臣就想到了这个‘以工代赈’之法……儿臣不敢隐瞒,原本,儿臣打算将其用在易水河工的修缮,和南直隶的灾后赈济之上的……”

一说到南直隶的河工和赈济,侃侃而谈的杨璟庸脸上露出一抹感叹住了口。但就这些已经足够了,齐王杨璟郁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阴沉,竟似乎忘记了身在何处,隐隐露出一抹恶毒之色来。

上面端坐的皇帝也微微敛了脸上的喜色,凝视着叩首在地的二儿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飞快地扫过三子和旁边一直作壁上观的长子,心中暗叹着,开口道:“你虽然有了成算,但毕竟刚刚接触庶务,特别是银钱账务上……韦钰在账务上最是精通,你下去后好好跟韦卿商议,虚心请韦卿替你斟酌一番,再重新呈奏上来!”

虽说没有立刻答应雍王的提议,皇帝的话却基本定了性,再加上又钦点了户部尚书韦钰,让他帮着雍王斟酌商议,又加了一个‘虚心请教’的词,这其中隐约就有让雍王拜师的意思在了,这一番下来,雍王将户部收入势力范围几乎是顺理成章之势……至此,不禁朝堂中各位大佬瞩目,就连一直端肃未曾参言的皇长子诚王杨璟馥也终于睁开眼睛看过来。

对于这些,杨璟庸似乎统统没有察觉,只听道皇帝的肯定之语,脸上绽开一抹喜色,恭恭敬敬地叩头谢了恩,即刻起身,转身就来到户部尚书韦钰身前,躬身长揖道:“还望韦大人不要嫌弃璟庸愚钝,多多教诲!”

虽然有皇帝发话,韦钰也不敢这么大喇喇地受了一位王爷的礼,连忙侧身就要让开,却听上位的皇帝笑道:“韦爱卿,既然请你教导于他,这个礼也是受得的,你就不用过谦了!”

皇帝再次发话,韦钰也不敢躲了,僵着身子受了雍王爷杨璟庸的长揖,也拱手回了个半礼,这才在众目闪烁下,如芒在背地挨过了这件事。

随即,韩喜再次确认诸臣无事禀奏,随即宣布退朝。

杨璟庸随着众人叩送了皇帝离开,干脆跟着韦钰一起走出了乾清殿。

离开乾清殿,韦钰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此时跟着杨璟庸也只是最初稍稍有些不适应,很快也就泰然处之了。

来到殿外,天地开阔了,寥寥数名重臣也就显得零落起来。特别是诚王和齐王出了乾清殿即可匆匆离开,数名臣工也随之离去,像杨璟庸和韦钰这样慢条斯理往外走的,渐渐地身边也就清净起来。

韦钰一边不疾不徐地往外走,一边淡淡道:“刚刚雍王谈及,‘以工代赈’是在南直隶的一个庄子所见而生,依微臣看来,雍王所见应该不止那两件事吧?”

杨璟庸似乎没想到韦钰居然这样问,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着答道:“韦大人说的是,我在那个庄子上所见甚多……只不过,有些事情太过冗杂,并不适合拿到朝堂上说罢了。”

在朝堂上表现的一贯不苟言笑的韦钰此刻却似乎特别平和,又听着杨璟庸去了自称,于是也随口道:“那能对我说道说到吧?”

“只要韦大人有兴趣听,自然无不可说处!”杨璟庸也笑的开朗,随即就说了起来,“因水灾瘟疫南直隶抛荒田亩众多,我在南直隶时就会和当地官员确定了抛荒田亩数,重新发卖,我说的那个佃主也购得几处。有一处新庄子紧邻她之前的一处湖泊滩涂,她就召集庄子上的老弱妇孺去湖滩上挖掘荸荠,就以所挖的一部分荸荠作为报酬,荸荠有人采挖,那些老弱妇孺也得以有了充饥饱腹之物,不至于在这青黄不接时成为饿殍……”

杨璟庸讲的不快,但从乾清殿出宫官员都是走西华门,一路走来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倒是也足够他把一系列事情清清楚楚讲完了。

韦钰最初只是对杨璟庸所说的‘以工代赈’感兴趣,渐渐地,他也听出些东西来。

若说一件两件事情是雍王亲见也就罢了,但杨璟庸一口气说下来,竟是足足说了七八件事情,而且,根据话中零星的信息不难判断,这些事情并非一时之事,有些事是杨璟庸在南直隶时所发生,但有些事,比如杨璟庸提及‘青黄不接’,就明显是年后初春时节的事情。雍王是年前返京,年后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是雍王亲眼所见。而且听杨璟庸提及‘老弱妇孺’,韦钰很敏感地就联想到了齐王接手的南直隶河工,京里这些日子也有风传,说齐王将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俱征集到河工上日夜赶工,其中不但有未成年的小子和五十多的老者,更有甚者,就连之前患过疫病侥幸活下命来的人也无一例外……风传,河工上民夫因体弱天寒,被强逼着下水挖掘河渠构筑堤坝……据说,河工被苛责逼迫其状极其凄惨,而且还吃不饱……冻伤冻病者众,因此民工减员比例极高……

想及自己猜测的那个可能,韦钰心头猛地一跳,不由暗暗后悔不该提及这个话题。不过,此时他问也问了,杨璟庸该讲的不该讲的都讲完了,韦钰能做的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捋着下颌上略显洗漱的花白胡须,韦钰颌首感叹着:“刚刚在殿上,听王爷说及那佃主,我就觉得是个难得的,听王爷这一番说下来,竟是让我等久在朝堂的也不由汗颜。此人非但心智非凡,这份悲天悯人之心更是难得……”

杨璟庸似乎并没意识到韦钰的避重就轻,而是也附和着感叹起来:“是啊,我当时初见也觉……惊艳,此后,哪怕我已回京,却仍旧让人时时关注,却不想,真是知道的越多越让人惊叹感佩不已。诚如韦大人所言,她不但心智非凡,而且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而更难得的是,她做这些事情,明明是怀慈悲之心施救济之事,却并非拿出钱粮来直接施舍接济,而是用人做工种菜、种地、挖荸荠、挖药材……甚至修缮庄子水利、房屋、植树……这一系列活计做下来,那些人不但有了做工做得挨过饥寒,还因为她给的报酬丰厚,那些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些余银,更为难得的,那些人还由这些活计学会了采挖草药,以后就多了一条自救之途;修缮了田庄上的水利、整理了耕地,来年佃户们佃田耕种起来,就便宜得多了,田亩出产也就更为可期……算起来,一个以工代赈,竟不仅仅只是赈济了饥寒困顿,还将一年后,甚至多年后的事情都预先做了料理……这些事情总结起来,我才深感其中深意,其中用心,实在是,值得我等深思自省啊!”

听着杨璟庸如此感叹,韦钰一时也默然了。

因为韦钰是初初听说,刚刚一时没有想的这么深,经杨璟庸一点,竟是也颇有同感。只不过,这些对于一个久经宦海之人来说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此时更肯定的是,关于南直隶河工上风传怕不是空穴来风……接下来,这件事情怕是就会在朝堂内外掀起波澜……至于他,虽说奉了皇命为雍王斟酌参谋‘牛痘’推广事宜,但毕竟是在朝堂上过了明路的,他就放开手参谋斟酌,至于其他……能避还是避吧!

说着话,两人终于走到了西华门,韦钰要从此转去六部户部衙门办公,雍王也有自己的事务要办,于是就此分道,雍王很是自然地跟韦钰约定了商谈‘牛痘’事宜的时间,这才拱手辞过韦钰,上了自己的八抬大轿。

韦钰望着只是按规制并无过分奢华的王轿渐渐远去,暗暗松了口气,随后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这位雍王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去南直隶之前,甚至鲜少出现在人前。自从南直隶回来,一鸣惊人,因功封王后,又就沉寂下来,今儿突然上了朝堂捅出这么一件大事来……这些,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意味,韦钰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向来秉承的是直臣、孤臣,只尽忠皇位上的那个,多年来,多方势力拉拢不来就处处打压,却也被他一次次避过……依靠的也正是皇上的真心信任,圣眷优厚。

可今日朝堂上,皇上钦点了他帮着雍王斟酌参谋‘牛痘’之事,虽说他主掌户部,这个钦点也不算无的放矢,可这会儿韦钰琢磨的却不是明面上皇帝的钦命,他琢磨着,皇帝这样做的深意……是不是暗示他,让他靠拢到雍王这一边去?

京城这些事情,远在安阳府的邱晨并不知道。

见过许谦之和刘占祥之后,邱晨看着外边暗下来的天色,这才想起林旭和大兴来,自从她进了安阳城,还没见到这两个人呢!不说作坊里这样的大事林旭不应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作坊出了事儿,林旭去郭府上课这个时辰也该回家了?大兴又去了哪里呐?

于是,她从小花厅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后院,而是到门上询问了看门的顺子和另一个家人。这才得知林旭知道作坊的事情,一大早得了信立刻打发人回刘家岙报信之后,林旭就带着大兴和钰良出了门。至于去了哪里,做什么事,就不是门上的顺子和家人能够知道的了。

邱晨问过多少也算安了心,既然是带了大兴一起出的门,想来即使林旭有什么冲动念头,大兴也会劝阻的,不至于一时冲动闯出什么祸事来。

“等你们二爷回来,即刻让他去后院见我!”邱晨吩咐了一句,顺子二人连忙答应着,邱晨就带着陈氏和月桂回了后院。

一天奔波、思虑,这会儿邱晨是真的浑身疲惫了。

回到后院,她接过青杏递上来的热茶喝了两口,就倚着大靠枕闭目休憩。

虽是闭着眼睛,这样的事情临在头上,她也没有睡意,只在心里琢磨着,怎样给那个三皇子齐王递个信儿,把制皂的基础方子给他一份就是了。反正他们的作坊也推出了沐浴露和洗发水,下边直接可以推出洗面奶,再接下来还可以推出各种洗浴用品,香皂也完全可以靠良好的品牌效应,还有过硬的质量,和不断地推陈出新稳立不败之地。

只不过,制皂作坊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要把制皂方子交出去,还要跟云济琛和廖文清透个气儿,得到那两个人的允可方能行动。当然了,这个交方子的法子也要好好斟酌斟酌,不能让对方觉得太过容易了,也不能真的惹恼了人……这其中的分寸火候拿捏,一定要斟酌拿捏得当才行,才不至于破了财不落好,反而给自己招来更大的灾祸。

对方不管行事品性如何,毕竟是皇三子,如今又封了王,不说她跟廖文清这样几无根基的,就是云济琛这样的官宦子弟,跟那位想比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招惹到的后果,是他们谁都承受不起的。

正思量着,就听外头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次间里的青杏刚刚扬声问候:“二爷回来了!”

“嗯。”林旭答应一声,不及青杏通报,已经掀了帘子,一脚踏进了里屋。“大嫂!”

邱晨猛地睁开眼,朝进来的林旭看过去。

让她颇为意外的,她看到林旭脸上神采飞扬,非但没有沮丧焦虑等神色,反而一脸喜色,甚至隐隐有些藏不住的自得和骄傲……邱晨不由地暗暗猜测着林旭是不是得了什么好消息,脸上也挂了一抹温和的微笑,一边坐直了身子,一边含笑询问道:“二弟这是去了哪里?看这一脸喜色的,是不是得了什么好消息了?”

“嗯,”林旭自己拎起炕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用衣袖粗豪地一抹嘴巴,笑道,“大嫂,郭家四哥恰好认识城外军营的一个百户,托了这层关系,我跟大兴去了趟军营,还见着了被抓的那两个管事……”

“哦?那两个人的情形怎样?身上可否有伤……?”邱晨一听林旭居然见到了两个管事,心中一喜,连忙问道,可随即想到,这个时代被当成逃犯抓了的,可没有不许刑讯逼供这一说,抓了犯人先一顿板子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话题一转,问道,“他们伤在何处,伤的重不重?生命是否无碍?”

“大嫂不用担心,那两个人还好,除了一个脸上蹭破了皮外,只是腿脚略略有点儿不便,估计是挨了板子,不过能行动应该打得不重……其他的,并没有什么重伤……嗯,应该还没过审……”林旭一边回忆着一边回答着邱晨的问话,继而,又恢复了满脸喜色和自得,对邱晨笑道,“大嫂,弟弟这一回去真是去对了时候……弟弟刚从军营里出来,那个跟着三皇子……哦,齐王身边的那个太监就到了。我亲眼看到人带着十来名随从进了军营。不过,大嫂不必担心,我跟那两个管事交待过了,他们的家人我会好好照应的,以后老人孩子我都给他们养了,让他们尽管安心……他们感恩不已,都发了毒誓,绝不会把制皂作坊的方子说出去……”

不等林旭满脸得色地说完,邱晨已经变了脸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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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晚了……鞠躬爬走,努力码明天的

明天六点准时有更新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因为急切紧张,邱晨声音都变了,脸上的笑容没了不说,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盯着林旭的目光更是犹如利刃一般。

“大嫂?……”林旭吓了一跳,凝神一看邱晨的脸色更是又害怕又惊慌,颤着嗓子叫了一声,却不知道问什么。他费尽心思进了军营,又宽言稳住了两个管事,也算是封了那两人的嘴,不至于让那两个把制皂作坊的秘密泄露出去……这一切都是为了林家着想,为了不让大嫂的心血被人夺了去……难道,他做的哪里不对了?怎么大嫂居然变了脸色?

从他认识大嫂起,还没见大嫂如此呐!

邱晨却顾不得理会林旭想什么,伸手紧紧抓住林旭的胳膊,双手用力,紧接着问道:“你是那么说的?你亲眼看到齐王的贴身太监进了军营?”

林旭满心慌张,满心不解,但胳膊上的疼痛提醒他,大嫂是如何急切如何严肃,绝没有半分让他迟疑的余地,连连点着头,林旭道:“是,弟弟是那么说的,也是弟弟亲眼所见,齐王的贴身太监带人进了军营……”

邱晨一把推开林旭,从炕上跳了下来,脸色憋得青紫,飞快地及了鞋子,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大嫂,你这是去哪里?你怎么了?若是弟弟做错了,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可别因此气坏了身体……”林旭看着邱晨神情不对,那里敢让她这么直冲出去,不等邱晨走出两步,就伸手扯住了邱晨的胳膊,急切地解释着。

邱晨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几乎尝到了一丝腥甜,扯了扯手臂挣脱不开,干脆回头怒视着林旭,点着林旭的鼻子尖儿骂道:“你哪里错了还不知道?你对那两个人说那样一番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要要了他们的命啊?不过是一个制皂方子罢了,我们,卖都卖了多少份出去了,哪里值当的再让人搭上性命去?就是没卖过,我们独一家的秘方,那又怎样?这一回搭上两条人命保住了,齐……那人既然怀了抢夺的心思,难道一次不成功就会罢手?这次是指我们窝藏了逃犯,那下一回呢?会不会给我按上个罪名?或者,找个借口阻了你的前程……或者,派个人劫了阿福去,劫了俊言俊章他们任何一个去?到时候我也不管你们的死活,只抱住方子不撒手?”

一大通话说出口,邱晨胸口的怒气散发了许多,也渐渐镇定下来。

再凝神一看,林旭被她一大通话砸的愣在了当地,满脸惨白,额头鬓角已经出了一层冷汗,眼神都呆住了……还满是惊恐!

“二弟!……旭哥儿……旭子!”邱晨接连叫了几声,林旭都没有反应,邱晨知道是自己说的太急太厉害了,把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吓坏了。连忙暂时按捺了出去的心思,转回来扯着林旭在炕沿上坐了,又叫了两声,见林旭还是反应不过来,邱晨连忙从炕柜抽屉里翻出一只小瓶子,凑到林旭鼻子下晃了晃。

“啊……嚏!”林旭抽了抽鼻子,大大地打了个喷嚏,随着这个喷嚏打出来,刚刚呆怔住的眼珠儿重新活泛起来,转了转之后,定在了邱晨身上,看着邱晨一下子红了眼圈儿,哽着声音叫:“大嫂……小弟,小弟不是有心……”

邱晨拍拍林旭的手,倒了杯茶递到他的手里,温言宽慰道:“大嫂知道,大嫂明白你是一片好意……可是,你要想想,人命……”

她想说人命最可贵,但话到了舌尖儿又被她咽了下去。

“你想想,咱们不说此次这两个人送了命,以后咱们家还会有什么凶险,单单说这件事。这两个人不仅是无辜的,而且平日勤谨,又吃苦耐劳,要不然,也不会被提成作坊里的管事……这样两个人因为作坊的因由被冤枉成了逃犯,咱们作为雇主,不说尽力施救,反而用他们的命换取方子不被泄密……这事儿若是被人知道了,以后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地跟着我们?咱们是雇主,既然雇佣了他们,就要尽力维护……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向背连天下得失尚能影响,更何况咱们一家一族?人心齐,什么坎儿都能过去,若是人心散了,别说有个沟儿坎儿,就是平地里,我们摔倒了都爬不起来了。”

林旭渐渐恢复了清明,脸上的苍白却没有褪去,反而因为渐渐明白了邱晨所说的意思,脸上又多了愧疚和懊悔之色。

“大嫂,如今……”

邱晨没让林旭说完,拍拍他的胳膊道:“既已如此,也不用想太多,咱们再想办法弥补就是……刚刚许谦之过来传话,说是已经得了新任指挥佥事的话,他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不会把那两个人交给任何人。只要不把那两个人交给齐王的人,咱们就有想办法营救的余地……”

虽然这么安慰着林旭,邱晨自己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

若没有林旭那一番话,那两个人或许会因为受冤枉努力争取活下去,这会儿,那两个人为了防止自己受不住刑法泄了密,万一自我了结了……那可就真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林旭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比邱晨还焦急,邱晨的话音未落,林旭就起身往外走去,一边道:“大嫂,那我这就去找知书,找不到知书,我就再去找郭家四哥,让他帮我往里递个信儿……就说当时我是胡说的……”

邱晨有些失笑,却也并不阻拦林旭,而是跟着他一起往外走,一边嘱咐道:“你捎信的时候就说,已经想了办法救他们,让他们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不受伤。不用等那些人行刑,问什么尽管说,不用担心作坊里……”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邱晨看向林旭道:“其实,刘占峰知道的也不过是基础制皂方子,就是咱们卖出去的那个,咱们新近准备生产的沐浴露和洗发水连刘占峰都不知道,那两个人又能知道是什么?让他们为了这么点儿根本算不上秘密的东西送了命,才真是不值得。”

林旭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点头应承着。等走到大门口蹬马,邱晨也嘱咐完了。

林旭端坐在马背之上,扯着马缰对邱晨道:“大嫂,你且回去歇着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这会儿,秦礼和沈琥也认镫上马,跟在林旭身后,对邱晨抱拳道:“夫人请放心吧,有我们兄弟跟着二爷呢!”

哪怕是对林旭不太有信心,有了秦礼和沈琥,邱晨也基本没了太多担忧……让秦礼和沈琥过去的另一个目的,是她听说新任的安阳府指挥佥事也是从北边守军调任过来的,秦礼和沈琥多年为秦铮的亲兵,对北疆边军将领应该相熟……若是林旭找云家、郭家没有办法的话,有秦礼和沈琥在,说不定也能救下那两个人的性命。

当然,像这种事,邱晨也没捂着盖着,而是直白地跟秦礼交待了,而且还交待了一句:“……不要让侯爷为难,只求能保住那两人性命即可。”

说到底,这一次让秦礼和沈琥出面去找那个新任的安阳指挥佥事,卖的还是秦铮的人情。秦铮自从北疆大捷平定北戎之后,就颇有功高盖主之忧,几次三番不惜自伤以自保,处境之险之难可见一斑。对于朝堂的风云诡谲邱晨自知懂得太少,看不清其中的诸多关碍牵连。若是硬求着让新任的安阳指挥佥事明着跟齐王杨璟郁对着干,给她的制皂作坊正名平反,都很可能让双方矛盾激化,从而让秦铮的处境更加艰难危险,邱晨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但换成保那两个管事的性命,就容易的多了,不说别的,就依着指挥佥事之前的那句话,不问清楚了不将人交出去,就能够拖延许多时日……有了这个缓冲时间,邱晨乃至云家、廖家,也就能够想出其他法子来转圜了。

看着秦礼和沈琥护着林旭三人三骑出了林家大门,渐渐淹没在暗沉的夜色之中,邱晨这才转回身来,吩咐被留在家里的钰良:“这大半天跟着你们二爷恐也没吃东西,你赶紧去厨房要点儿饭菜吃了,先去歇着。等会儿你们二爷回来,你也好有精神伺候。”

钰良自从进了林家,从最初的阴郁不乐意,到明白了真的投了一个好人家,主子不打不骂,待下宽厚温和,吃穿用度有充裕,还能跟着少爷读书识字……这一年多来,心思也渐渐放松下来,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少年长的也特别快,个头窜高了一大截,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的改观。若非穿着一身仆从的青衣小帽,换成学生习惯穿着的方巾直缀,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眉眼聪灵的小书生了。

听得邱晨此时还如此关切,钰良心里也暖暖的,连忙躬身应了,送着邱晨带着丫头婆子进了二门,这才一路疾奔去了大厨房。自从早上出去到这会儿,还是在申初时分跟少爷一人吃了个火烧,这会儿被夫人一提醒,他才感到真是饿坏了。

不过,等钰良跑进大厨房,接过厨房里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饭菜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钰良却想起了自家少爷……少爷跟他一样,也只是申初时分吃了个火烧,这会儿却又急匆匆出了门,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少爷可别饿坏了身子啊!

这么想着,再看碗里金灿灿的炒鸡蛋,他突然没了什么胃口。

邱晨回到房中,心思却随着林旭三人去了外头,满脑子乱哄哄的,浑身疲惫的像是散了架,偏偏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跳着,生疼。

揉了揉额头,邱晨也不勉强自己睡觉,干脆从炕柜里又拿出来穆老头儿留下的手札细细研读。穆老头儿虽说脾气古怪,但行走的地方多,见到的病例也就多。那老头儿又有个怪脾气,非疑难杂症他也懒得理会,能让他记录在手札上的,自然都是一些罕见的病症,用药、配伍、用方上,穆老头儿也往往奇峰迭出,别有一番天地,敢用药,敢用方……这些对邱晨来说,无疑是充满了新奇和致命的吸引力的,邱晨捺着性子看了两页就看进去了,全副心思地关注到了手札之中,心里各种乱纷纷的思绪反而宁静了,她的头似乎都不疼了。

看书,特别是用心研读是很有兴趣的事情,而做真正有兴趣充满了乐趣的事情,往往最容易忽略掉时间的流失。

邱晨全副身心地沉浸进了穆老头儿的手札中,不知时间飞快流过,直到青杏从外头疾步走进来,满脸喜色地跟邱晨回报:“太太,二爷回来了,已经在前头下了马……二爷怕您睡了,再过来惊扰到您,就特意打发人过来询问……二爷还说了,事情顺利,太太若是歇了,就不必再起来了。”

邱晨听着好笑地摇摇头,嗔怪地瞪了青杏一眼,斥道:“还不赶紧传话请二爷进来说话?你个丫头,居然学的越来越滑头了。”

青杏笑嘻嘻地曲膝告罪,又有些撒娇道:“瞧瞧太太这话怎么说的,奴婢虽说爱说爱动了些,可心眼儿是个实诚的,什么时候滑头过!”

“咄,还不赶紧去传话,有这功夫在这里辩白,还不如赶紧去大厨房看看,让大厨房把二爷的晚饭直接送到这边来……”说起晚饭,邱晨也感到腹中空空,颇有些饥饿之感,这才想起,自己的午饭没吃,晚饭也因为许谦之、刘占峰回来只吃了几口……又过了两三个时辰,也难怪会饿了。于是挥挥手又吩咐道,“让大厨房看看有没有清汤,给我送一碗进来,我也点饥点饥。”

青杏这回没再继续耍贫,满脸笑容道:“有的有的,刚刚婢子去厨房里看过,今儿不但备了清鸡汤,还有刚得了的大海虾,不若给夫人做个鸡豆花儿,再做个芙蓉虾球可好?”

邱晨笑着摇摇头:“这都大半夜了,还折腾什么芙蓉虾球……既然有新鲜海虾,那就让她们做个白灼虾送上来吧。”

青杏连连点着头不再多言,脚步轻快地一溜烟儿又跑出去传话传饭去了。

不过盏茶功夫,林旭就从外头走了进来,进屋先咕咚咕咚喝了两杯温热的茶水,这才觉得缓过气儿来,坐在邱晨对面的炕沿上,跟邱晨说起这一趟的主要经历来。

原来,那新任的指挥佥事还真是能顶事儿的,林旭在军营外看到齐王贴身太监时,尚未到黄昏,一晃就是一个多时辰了,那指挥佥事愣是顶着齐王的贴身太监没做一点儿让步。人家说了,不问清楚缘由,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他是绝对不会交人的。

齐王那贴身太监平日跋扈惯了,好说歹说对这个滚刀肉般的指挥佥事是半点儿事不管,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大太监,气哼哼地甩下一句话“等王爷亲自过来问询,你有本事就如今日这般顶着!”然后,带着一干人铩羽而归。

因为这件事,等林旭拖上郭家四少爷一起又回到军营,那两个管事还全须全尾的没有再添什么新伤,这也给林旭等人一个改过的机会,很顺利地找了下午带他们进营的百户,将邱晨嘱咐的那一番话给两名管事捎了进去。还好,两名管事已经把腰带解下来,栓到了窗棂之上……林旭送进来的信儿及时地打消了两个人的求死之心,却又为主家如此厚遇感动地痛哭流涕。

听林旭说那个指挥佥事硬是把那个大太监的面子折了,将那两个管事护了下来,邱晨是满心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很是惭愧。

她自然没有自恋到以为人家指挥前世是看了她的面子才善待那两个管事……说起来,归根究底还是秦铮的面子人情。她多次受人家秦铮或亲自或间接的照应维护,她却没能为秦铮做些什么……这份人情积累的多了,邱晨深知还不清了,索性也就光棍到底,遇到什么事儿,该用还的用。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爱咋地咋地吧!

说着话,厨房里将晚饭送了过来,鸡豆花两人一人一份,白灼虾却是一大盘子。

邱晨净了手,先剥了一只白灼虾放进林旭的碗里,一边询问道:“给秦礼沈琥两个师傅送些过去没有?”

顺子家的在门口笑着答话:“太太放心吧,已经给两位师傅送过去了,都是跟您和二爷一式一样的……哦,怕两位师傅饭量大,另外还送了两斤羊肉和一小盆羊杂汤过去,还有一斤杏花酒……两位师傅欢喜的很,还说跟着太太吃饭最有口福了,太太选定的菜式必是最好吃的。”

邱晨失笑着摇摇头:“他们这是说我是个吃货呐!哪里是什么好话儿……”

一时,屋子里一扫之前的阴郁清冷压抑,响起了一片欢快愉悦的笑声。

林旭也一改之前的焦虑无措,满脸笑容地吃着鸡豆花儿,嘴里含混不清地笑道:“秦师傅和沈师傅说的原本没错,大嫂上灶的手艺高超,选定的菜式自然比旁人好的多,跟着大嫂吃饭,明明是一样的饭一样的菜,不过是换了个做法,这味道就能天差地别了去……就说这虾子,平日里见得最多的不是虾球就是油烹,可大嫂却要了个白灼,竟是比那些费了好多力气时候的做法鲜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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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前就写了这些,先看着……

第二百九十三章 讨主意(二更)

这一晚,林家众人睡得都晚,第二日起的自然也就稍迟一些。

其他人也没什么急事儿,倒是林旭还要去郭家上课。别看郭大老爷郭敬诠平日看着总是温文尔雅的,但教起学生来要求的却是极严格的。对于迟到早退这些最是厌恶,他认为学生如此懒散是因为学习态度不端正,对课业不够重视,对师长、学问不够尊重……所以,林旭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让钰良拎了两笼包子上了车,一路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邱晨虽说比平日里起的稍晚一些,但却也不过辰初时分就起了身。梳洗得当之后,用了简单的早饭后,换了一件出门的湖蓝色绣缠枝蔷薇花的通袖窄腰长袄子,下身着了一件淡藕荷色的百褶茧绸素裙,清爽利落地登车出门。

昨日林旭补救过,也不过是拖延了时间,她今儿还得出门走动,争取请托一下关系,把那两个人救出来。

当然了,这具体该如何行事,她还是想去咨询一下,咨询的对象不是别人,却是唐知府的太太吴氏。这位吴太太虽是出身名门,却性格爽利,与她颇为合得来,两家也交往密切,像这种人情世事的事情,吴氏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各种牵连关碍比她明白的多。询问一声,也不至于走岔了门路,反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此次出门,邱晨带了陈氏和月桂。

在车上坐定,月桂跪坐在门口,陈氏则坐在车子侧边。

看着邱晨一脸的沉思,眉目间没了在家时的轻松淡然,而是多了一抹沉重和疲惫,陈氏沉吟着,开口道:“太太,奴婢曾经在京里,倒是听说过几回差不多的事儿……”

邱晨目光一转,看着陈氏展颜笑道:“瞧我,真是急糊涂了。竟想着别人了,忘了陈嫂子经的事儿也不少……嗯,你跟我详细说说。”

陈氏本就想建言,消除邱晨的忧虑,自然也不会推辞,笑着应了声,直接开口道:“当今子嗣不丰,之前不过诚王一个成年皇子搬出宫开府建牙……”

听陈氏一开口就提及皇子,邱晨就禁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头。

自从事出之后,她跟林旭议论都是遣开丫头们的,这陈氏仅仅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就能如此笃定地判断出事关皇子……看来,这位的眼光和机敏都非普通婆子仆人能够比拟的。随之,邱晨不由又暗暗叹息,难怪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曾经说‘就是咱们家那二三等的丫头放出去,也比那些普通人家的小姐们好’,这高门大户里出来的,眼界、气度,乃至心思机敏、眼力判断力,莫说平常百姓人家未见过世面的,就是普通富户官吏家也没得比。这是生长于高门大户的先天优势,更是高门大户中人才济济后天竞争激烈优胜劣汰的结果。能够大浪淘沙留下来,并熬成主子看得上的,哪个都是人物!

心里胡乱转着思量的同时,邱晨也努力集中精力听陈氏讲述京里的旧闻。

“……因为成年皇子少,事关皇子的倒是不多,但京里最不缺的就是王公侯伯勋贵人家,还有宗室皇亲也是比比皆是,这些人家自然有那成器的,承爵承业,可也有的是那不成器的纨绔,更有那旁支庶房,因家产贫乏,往往会做出些让人咬牙的事情来。

……上数四五十年,大明朝过了开国最是艰难的岁月,国力日隆,当初跟随太祖打下江山的十八功臣勋贵名门,却大多已经两代,许多人家钟鸣鼎食的日子过惯了,就忘了祖训,渐渐流于声色犬马,子弟也多不学无术,甚至有那些不成器的,天天豪奴簇拥着呼啸来去,走马章台,寻花觅柳。这样的人多了,又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难免会有冲突,老辈儿们经常说,那些年是京里最热闹的,不几天就有哪个国公家跟哪个伯家的子弟打起来了,这打架的也多是为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或在青楼争风吃醋,或为了挣某样玩物,或只是因为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这一番热闹是热闹了,却把一个好端端的京城搅得天天乌烟瘴气的,渐渐,民怨四起,好些勋贵们做下的事儿捂不住了,就一个个被罢了爵位,毁了铁书丹劵,十八名臣功勋赫赫,却也脱不了后辈子孙不肖,将祖宗们浴血得来的家业葬送的干干净净……

……其中,就有安国公的一个孙子,这人并不像那些功勋子弟那般张扬,也不逛青楼打群架,可这位贪财如命。试想想,安国公位列当年十八名臣之首,几十年下来,积攒下的家业何等丰厚,又何须他这般处心积虑四处搜刮……可这位偏偏就钻了钱眼儿,只要看中哪家的铺子赚钱,就一定想办法夺过来……普通的百姓商户受了欺压也是有苦无处诉,说不定还得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赶紧收拾东西带着家人远避祸端。可夜路走多了,总有跌跤的时候,这位看中了一处琉璃坊,专烧各种精美的琉璃,别说在京里是独一份儿,就是在整个大明朝,也别无分号,这银钱自是无数。这位看中了琉璃坊,暗中打探了,这琉璃坊的东家不过是一门商户,无人出仕,更别说爵位品级了。好了,他就打发人撵了两个闲汉进门,冲上去一通乱打,等琉璃坊里的掌柜伙计冲上来驱赶,那群打人的轰然而散,被打的两个人却已经死了。出了命案,自然官府过问,就把掌柜和伙计们拘了去问话,作坊铺子自然也开不下去了。安国公的这个孙子就遣人上门提出收购琉璃坊,并自言能够帮着把所拘的家人开脱出来……不想,这一招惯用的伎俩人家琉璃坊坊主不买账,一口就给拒绝了。好了,又过了两日,这琉璃坊的坊主出门,路遇撞车,随行的小厮当场摔死,琉璃坊的坊主也摔断了两根肋骨一条腿……这回,安国公的孙子又派人上门收购琉璃坊,却被再次拒绝。那家人也是横行惯了的,一而再地被拒绝也恼了,当场就骂了,扬言要是琉璃坊的坊主仍旧攥着琉璃坊不撒手,以后就不是铺子里死个人,坊主摔断腿的事儿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给灭门了……这话一出,傻子也知道之前的事是怎么回事了。这琉璃坊坊主一时气恼,让人抬了径直去宫门请见……原来,这琉璃坊坊主的祖父竟是太祖的一名挚友,打江山时没少出力出财,当初开国,太祖提出封赏,被人婉拒了,只愿意隐于坊市间,不愿入朝。于是太祖赐了烧琉璃方子,还赐了一面金牌,以保挚友后辈平安。没想到几十年的旧事,人家琉璃坊坊主一家又低调的很,除了烧琉璃再不关碍其他,此事当初也没有张扬,就被人渐渐忘了,偏偏安国公的孙子不长眼上门一再地算计人家,被琉璃坊坊主一状告到御前,而且还把太祖赐下的琉璃方子缴了回去,只恳请严惩凶手,自己带着合家搬回原籍,耕读度日。安国公府因此被封,一通搜检下来,自然不缺罪名,安国公被夺爵为民,丹书铁劵也毁了……那个当初天天算计人家的自缢在刑部大牢中。”

陈氏这个故事说的有些长,期间夹杂着一些京城的关系铺垫,稍嫌啰嗦,可邱晨却仍旧听的若有所悟,抬眼看着陈氏,目光若有所询问。

陈氏也不避不闪,坦然地回望着邱晨,淡淡笑道:“太太如今这事儿,虽说还不至于跟那琉璃坊一样,但若是此次不得手,少不得还会有后手,与其隐忍到最后,连自己也受了重伤几乎搭上命,还不如早做决断……”

邱晨眨了眨眼睛,失笑道:“可我哪里去寻摸一块金牌来,去告御状啊!”

陈氏也忍不住笑了,看着邱晨的目光却很是郑重:“太太说笑……您没有金牌,可有诰授啊,您可是诰授三品淑人,有权直谏天子!”

邱晨敛了笑,对着陈氏看了一会儿,终是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有诰授不错,可如今朝中风云诡谲、暗流汹涌……我若是冒冒失失冲上去,随便哪个小漩涡都能让我、让整个林家连点儿渣渣都不剩。”

垂了眼,邱晨掩去眼中的情绪,只见神色淡然,嘴角含着平和宁静的淡淡微笑,道:“况且……我若是贸然出手,万一给人带来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反正不外是一个制皂方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要尽管拿去好了。”

陈氏见邱晨听的投入,原本还以为她听进去了,没想到,到头来却根本没有什么改变,不由有些着急道:“太太……若是觉得不想受这委屈,大可不用这么百般周全,却只委屈了自己。”

邱晨抬眼看向陈氏,微微一笑挥手道:“没有,这些东西与我真是无足轻重。如今咱们家田亩不少,大不了不做买卖了,只专心回去种田,做个田舍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少惬意!多少好!”

陈氏看着脸色淡然的邱晨怔怔然半晌,终于轻轻透出口起来,也跟着微笑起来:“既然太太真的无心争执,那奴婢也就不再多想了,以后反正跟定了太太,不论太太做买卖还是做田舍翁,奴婢跟着就是了。”

邱晨目光在陈氏脸上打了个转儿,笑着颌首应下。她刚刚有一瞬很想问,陈氏难道不回京城的靖北侯府了?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不管怎样,陈氏自从到了林家,就尽心尽力,还真没有那种临时工的感觉,她能感觉的到,陈氏不管之前听命于谁,可对她却是实心用意地伺候的。而陈氏的能力见识,也让邱晨越用越顺手,还真舍不得放了陈氏离开了。反正如今陈氏的身契属于她,属于林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说着话,不多时,林家的马车在秦礼、沈琥的护卫下进了唐府大门。

交往密切之后,两家往来频繁,上门拜会也没了最初的拘谨,邱晨要过来,也不过是提前一步打发人过来支应了一声罢了,并没有弄拜帖什么的那一套。

吴氏穿着一身薄荷冰色的软烟罗半臂褙子,内着一件樱草色的连臂百褶裙子,褙子下衬着靛蓝色绣着鱼戏莲叶的阑干,一身衣服素雅清秀,薄施脂粉,发间也仅仅攒了一支冰玉荷叶簪,气色红润,看着竟是喜气盈盈的。

邱晨缓步上前,两人笑着见了礼,互相说笑着一路进了后院正房,因是四月中,外头的太阳日渐热烈,屋里却还没有暑气,从大太阳地里走进屋门,顿时就觉得浑身一舒,连呼吸似乎都舒畅了许多。

“这天气,还只是四月中,就这么个热法,若是进了暑,还不得把人烤熟了啊!”吴氏笑着让了邱晨在榻上落座,一边看着小丫头们上茶上点心,一边笑意盈盈地说着闲话。

邱晨也笑着道:“这初冷乍热,都是最难受的时候,等天气真正热起来,人也适应了,反而没这般难熬了。”

吴氏笑着睨了邱晨一眼,不再说这个话题,让着邱晨一起捧了茶。喝过茶,又让着吃了块唐府自制的马蹄糕,吴氏这才擦着手上沾的点心屑,一边笑着道:“你只要没事儿就恨不能即刻回到老宅里去,害得我平日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说吧,这么热的天赶着进城又是为了什么事儿?”

邱晨笑着道:“我就是懒散的,得了空就恨不能天天懒在老宅子里混吃等死,太太知道也就是了,偏偏就说出来……”

话未说完,说的听的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过一回,邱晨没等吴太太再次询问,先向吴氏使了个眼色,吴氏立刻会意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统统打发了下去。邱晨也叮嘱陈氏带着月桂去门口候着。看着众人齐声应着,倒退了出去,邱晨这才起身四处里打个几个转转,确定无处有人偷听,这才返回吴太太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太太知道的,我开了个制作香皂的坊子……雇佣的都是周围村子里老实本分的庄户青壮……可不知怎地,居然说我的作坊里窝藏了逃犯,一群官兵冲进去,捉走了两个人……”

邱晨很快将情况删繁就简地说了一遍,吴氏听得一脸惊讶,“怎么会这样……”

略顿了顿,又道:“你别着急,虽说是驻军动的手,不是我们老爷直属,可他们既然一府为官,一文一武自然也能说得上话。只不过,这些事儿我也知道的有限,你既然来了,索性就留了吃午饭,我给老爷捎个信儿,让他中午回来一趟,我细细地问一问,问他个主意,看看怎样处置最好……不是我气馁,外头这些事儿说起来,男人们比咱们要有主见的多。”

吴氏这话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却句句都是实在话,没有半分推诿之意,邱晨自然起身道谢。

“你我还谢什么!”吴氏拦住要拜谢的邱晨,让着她重新坐了,又问道,“这件事,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你大致说一说,见了我们老爷,我也好跟他讨主意。”

邱晨点点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最后道:“……方子什么的终究都是死物,给了也就给了,况且,方子给了,也不过是分薄一些收益,作坊照旧能开。但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说着这里微微一顿,邱晨看着脸现诧异的吴氏无奈一笑:“林家之前什么情况太太是知道的,能到今日,靠的就是大家伙儿的维护,如今出了事儿,我也不能就顾着那点儿浅薄之利,不顾人的死活。”

吴氏脸上的诧异闪没,随即赞同地笑道:“这话没错,可那方子不是别的,就这么送出去……着实让人有些气不平!”

邱晨笑笑,没有再解释什么,只道:“太太就跟唐大人如是转述,就说我的方子愿意献出去……其他的,就要唐大人费心给出出主意了。我就想着那方子换平安,可怎么献才能又用,我却不知道。”

吴氏这会儿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点头笑道:“这个你放心吧,都交给我了,我一定从我们老爷那里给你讨个主意来。”

盘桓到午后,邱晨才从唐府出来。

因进了暮春初夏,唐家上下各处,窗户上的暗纹葛布已经被轻薄透气的绡纱代替了,淡绿色的绡纱蒙在窗棂上,远看犹如蒙着一层淡绿色的薄雾,趁着院子里的几丛翠竹、一株石榴、几枝含苞的牡丹,煞是好看。

唐言璋背着手站在外书房的窗前,隔着淡绿的窗纱看着窗外的一从瘦竹,目光幽深沉静的,不知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才转回身来,目光也回转过来,不可控制地落在了书案上的一张不起眼的素笺上。

这张素笺之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也只是工整,谈不上多好,却在一笔一划中隐隐透出一股勃勃的英气来,字如其人,那个妇人初看清瘦纤细清丽,可了解之后,才知道,那妇人之气度之心胸,竟让他这堂堂五尺男儿妹妹咋舌……进而击节,赞叹感慨!

看着坦然呈于他案头的这一张素笺,唐言璋这半晌之后,仍觉得有些隐隐烫手。这样一张方子,去年在江南拍卖时可是价值万金呐!

微微眯了眯眼睛,唐言璋终是将素笺折好,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份写好的折子,将素笺一起封入其中,又装入一只特制的木匣子里,上锁封好,这才唤人进来,将匣子交给来人,吩咐道:“送进京……就按六百里急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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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家外各种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决胜千里

安阳府东郊有一个制皂作坊,平日里人来车往,运送原料,出运货物,还有采买作坊里工人们的吃用嚼裹,甚是热闹。虽然这个作坊只出现了不到两年,但周边的百姓没有不知道的,甚至周边的一些村民还会带了自己种植的蔬菜、蒸制的糕饼,前去售卖。那作坊里做工的工钱丰厚,也舍得花钱,这些人带去的东西每每都能卖个好价钱。渐渐地,就在作坊一侧的空地上,每日早晚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集市,卖菜的,卖吃食的,卖各种针头线脑小百货的,也算是品种齐全。

可就在三天前,这作坊周围突然被大队的官兵围了,内不得出,外不得进,百姓们遗憾心疼自己的东西卖不出的同时,也纷纷猜测,作坊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好端端地被官兵给围了?

就有那明白人摇头晃脑地猜测,“知道那作坊里做什么的?那作坊里做的东西有毒,据说沾几回人就全身无力,慢慢地就死了……这不,出了人命了,官兵自然要把这里封了。”

另一个在作坊里常来常往的小货郎连连摇头:“瞎说,人家制的是香皂!香皂,你知道不?洗手洗脸洗澡,特别干净,洗完白白的还有一股子好闻的香味儿……”

又有一个人点头附和:“嗯,我还听说,去年清和、丕县发瘟病的时候,就是用这个什么香皂给那些发瘟病的用,洗手洗脸洗澡洗衣裳……唉,你说也神了,那么多郎中治不好的瘟病,就用这什么香皂洗了几回,病就好了……我说啊,这香皂不但没毒,还治病呐!等咱卖了今年的麦子,也买上一块搁在家里,生病时洗洗,也不用请郎中,也不用拣药了!”

“嘁,就你?还卖了麦子买香皂?你知道香皂多少钱一块不?听说安阳城里一块香皂卖到一两银子呐!”旁边立刻就有人不屑地反驳。

被蔑视了的汉子很是羞恼,涨红着脸,瞪着眼睛喘着气,呼哧呼哧半天,才跺脚道:“不就一两银子吗?咱今年麦子种的多,顶多买上一亩地的,怎么也能买回一块来……再说了,有了这个就不怕生病了,不比到时候请郎中抓药便宜?这个还不用吃,还不苦,洗洗就成,香喷喷的……多好!”

议论完了,猜测完了,咬牙切齿地发完了恨,这些人也就带着各自的东西各奔东西了。不管香皂作坊怎样,他们好不容易种的菜,辛辛苦苦蒸的糕饼,都是搁不住的,还是紧赶几步挑到码头上去寻寻生意,争取别剩了……唉,这会儿也不指望挣多少钱了,只求别剩太多也成,别赔太多就成。

城东制皂作坊连这些往来的商贩百姓都失了踪影之后,就彻底的安静下来。远远地看过去,一栋栋还算崭新的房舍整齐地排列着,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只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鸡鸣,算是透出那么寥寥的几许生气来。

官兵这一围就是十天。

从最初的议论纷纷,到后来的无人问津彻底沉寂之后,就有人发现,每日半晌午的时候,会有三四辆马车载着沉重的东西送进作坊庄子里去,片刻就空着车子转回来,一切无声无息的,就连那些官兵们也顺利放行,并不阻拦,于是就有人猜测,这作坊里的事情远没有他们之前猜测的那么严重。

有匆匆过了四五天,官兵围了作坊庄子已经足有半个月。眼瞅着进了五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地里的麦子一天比一天黄了。

原本标杆似的站在路口的兵丁们也禁不住,纷纷避到了路边的树荫下,或站或坐,有的甚至热的敞了衣襟扇着风,以求能凉快些。

云济琛去了正定一直未归,期间只送了两封信回来。大致意思不过多方打探,希望能够说服齐王罢手,哪怕是给齐王分些份子……可人家齐王说了,他堂堂大明三皇子,敕封的王爷还会少了那点儿份子钱?人家不稀罕份子钱,人家要的是整个制皂作坊,乃至全国的香皂销售市场。

王公权贵巧取豪夺的不是没有,但也总是讲究一个度,哪怕你拿大份吃肉,总得给人家留点儿汤水。可显然齐王打的注意是肉汤一锅端。

这期间,邱晨也见过廖文清,相对于当初廖文清执意出家时的寂寥消瘦,这会儿廖文清气色倒是好了些,也没有那么瘦的吓人了,只是神色间深沉的多了,当初那份洒脱飘逸一去不复返了。

就如今日,邱晨又会和廖文清、林旭一起过来察看作坊的情形,重点是关注工人们的情绪。

因为邱晨再次着了一身靛青色的松江布长直缀男装,也就没放车帘,把车帘高高地卷起,她就坐在车厢门口,一边喝着茶,一边端详着庄子周边的情况。

作坊里有一条河渠,作坊和庄子上也分别挖了水井,工人和家属们吃水是没问题的。又有之前的存粮和后来送过来的食材,温饱无虞,人心就不会太涣散。

“原本还以为能够破财免灾,可没想到那位齐王如此狠辣,竟是要全部吞了去……不行,咱们就把作坊直接送给二皇子雍王去,听说,最近雍王接连办了几件大事,圣眷日隆……看样子那位低调了这些年,终于要出手了。咱们索性投过去,也算是助雍王一臂之力,到时候,雍王真能登临大宝,咱们也就不愁没好日子过了。”林旭恨恨地挥着拳头,只是脸上未脱的稚气让这些话的分量打了折扣。

邱晨好笑地回头,抬手一扇子敲在林旭的额头上,也不理会他先是惊愕,随即咋咋呼呼的叫疼,转回头睨着渐行渐近的作坊庄子道:“这些话以后不能说。”

林旭揉着额头讪讪地答应着。

就听前头邱晨又道:“说话做事无不需要三思,但想好了、确定了,做就是了,没必要咋咋呼呼的,吵嚷的无人不知。”

这话一出,林旭还有些茫然,廖文清的瞳孔却是微微一缩,可惜,邱晨一句话撂下就恢复了沉默,他一时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妇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做了什么。

想想他认识她之初,那是的林家不过只是收药制药,军方的疗伤药订单也是刚刚拿到手,这个妇人就能够舍了蒸酒那么大的利益诱惑,毫不迟疑地献了上去……当时她怎么说来着?她说,他们根基太浅,哪怕是得了那蒸酒的方子,能够挣一些钱,却也不得长久,还会引起他人的觊觎。甚至,因为她们只是普通商户百姓,不能大量地收购粮食就不能将蒸酒做下去……

然后,林家得了一块御笔亲书的御赐匾额。

再后来,水灾、瘟疫,就在众人纷纷逃离安阳的时候,这个妇人孤身一人,只带了一个婆子两个护卫就进了疫区,一去就是近三个月,竟生生遏制了瘟疫的肆虐,救回性命无数的同时,也挣了一个三品淑人的诰授回来。

这一次,看似又是无比凶险,一旦三皇子齐王杨璟郁失了耐性,真下了狠手,不但作坊无存,甚至还可能危机一家人的性命……

可这个妇人却一直神情淡然,虽然也日日奔走,却并没有多少憔悴焦灼之色……

想想前头的种种,廖文清几乎已经能够肯定了,这个妇人一定是做了什么,笃定能够保住作坊。虽说她被诰授了三品淑人的诰命,毕竟在官场朝廷里没有多少关联,那个走动较亲密的靖北侯也已经返京,但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卧床养伤,根本不在人前出现,别说军权早已经交了出去,连上朝都被皇帝给免了……这样一个人,也不能帮她做什么吧!

廖文清思量间,车子已经行到了驻守兵丁们的近前。

马车停住,邱晨神态悠然地第一个从车上下来,对从树荫里走出来的几名官兵拱手道:“诸位军爷大热天地在这里值守着实辛苦,给军爷们带了几颗西瓜过来,也解解暑止止渴。”

别说这个时候西瓜远远没有普及,就是这个季节,大田里的西瓜也没有上市。邱晨这些西瓜还是她当初在玻璃温室中育的苗儿,又移栽到大田里才得以在五月初就有西瓜可吃,大田里的西瓜怎么也得五月末六月初了。

来当兵的都是寒门子弟,之前只是听说有一种西瓜偌大如球,绿皮红瓤,甘甜多汁可口解渴,但那样的稀罕物儿就是在普通大户人家都不得见的,哪里是他们能够见到的,更别提吃上一块了。

这会儿,居然有人送了西瓜来给他们止渴解暑,一个个自然兴奋欢喜起来。道谢的有之,感叹的有之,乱纷纷地闹成一团。

只是不过片刻,后边的马车上有人抬了一筐滚瓜溜圆的绿色大西瓜下来,这些兵丁们的目光立刻就被这稀罕物给吸引了过去,还好,那个大胡子总旗总算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职责,却也客客气气地抱拳道谢:“多谢邱先生惦记着兄弟们。邱先生请进去吧!”

邱晨这才点了点头,重新上了马车,前后几辆马车相跟着,越过空空如也的关卡,径直进了作坊庄子。

作坊里有几名保镖护院看着,又有大小管事们照应着,厨房里的米面肉菜都充裕,工人们和家属们的情绪也还算镇定。邱晨转了一圈,跟工人们说了说话,又把管事和护院们召集起来开了个小会,邱晨三人也就从作坊庄子里离开了。

等回到安阳城,正好时近午时,邱晨带着林旭转回林家,廖文清坐在显得空荡起来的车厢里,慢悠悠往南湖廖家归去,只是,沉默的他,心里却是感概无限。

他很想再跟之前那样,跟这叔嫂二人说笑彦彦,相处甚欢。但是,母亲的死就仿佛一块大石压在他心里,让他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五月初,随着天气渐渐炎热,也随着这些日子京师中最热门的‘种牛痘’的推行,京城里的痘疫之风总算是遏制住了。已经有十天没有新发病例出现,之前发病的孩子……或痊愈或夭折,也都有了个结果。

这一日,大朝会完毕,百官退出太和殿已时近巳时末。

景顺帝刚刚从太和殿回到乾清宫,洗漱换了常服,正端了敬上来的一碗清茶喝着,殿外值守的太监匆匆进来回禀:“雍王殿下请见。”

景顺帝清瘦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惊讶,微微挑了挑眉梢道:“刚刚大朝会刚散了,老二这是又有什么事?”

虽是如此说,景顺帝的脸色却很温和。得了示意的大太监韩喜匆匆迎出去,片刻,就引着一身竹青长直缀夏袍的雍王进了乾清宫西暖阁。

“儿臣恭请父皇圣躬安!”雍王一手托着个狭长的匣子,先把手中的匣子交给韩喜,这才拎着袍角在景顺帝面前跪倒叩拜。

“行了,行了,这会儿也不用行这么大礼!”景顺帝抬抬手,杨璟庸顺势起身,谢了恩。

景顺帝喝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瞥了韩喜手里的匣子,询问道:“这是又淘换了什么东西过来?”

听景顺帝如此问,杨璟庸连忙接过韩喜手中的匣子,随即打开机关,敞开匣子托到景顺帝面前:“父皇请看!”

匣子里是一只黄铜打造的长筒状物。景顺帝看到此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睛一亮,伸手把匣子里的物事拿了起来,略略一摆弄,就放到了眼睛上看了一下,随即霍地起身,一言不发大步走出乾清宫,就站在乾清宫的丹玺之上,拿着那长筒子样的东西往四面观察起来。

好一会儿,景顺帝才将长筒子从眼前拿开,转头看着杨璟庸道:“这是太祖爷的千里眼!”

杨璟庸笑笑,道:“是,此物就是模仿太祖爷的千里眼所造。”

“仿造?”景顺帝微微一怔,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脸上爆开更大的惊喜,连声问道:“你是说,这支千里眼是我朝工匠所造?”

杨璟庸连忙点头:“回父皇,正是。此物乃本朝工匠所造。以后,有了它,咱们的大军就可以纵横捭阖,驰骋沙场,决胜于千里之外了!什么轻骑兵重骑兵,未等行动就已被我们了若指掌,哪里还有他们猖狂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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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妈按时造访,粟生不如死中,今天就这些了……争取明天加更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上用

景顺帝毕竟为人主多年,最初的欢喜劲儿平缓了之后,脸上仍旧挂着笑,眼神却镇定下来,睨着自己的二儿子杨璟庸笑道:“既是仿造,可是你府上的匠人?”

杨璟庸挠挠头,有些赧然道:“不敢欺瞒父皇,这东西也是别人送给我的。只因为当初我曾在她处看到一支西洋传来的千里眼,很是稀罕了一回,却没好意思讨要,没想到,她居然用那支西洋货仿制出来,这不,刚刚送到我府上。”

“哦?”景顺帝应了一声,目光从杨璟庸身上转开,落在手上的黄铜千里眼上。

太祖当初也是从西洋得了一架千里眼,随后也曾命工部和宫里的将作监联合仿制过,却每每都有这样那样的瑕疵,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物件儿。太祖之后,制作千里眼的事情就搁下了,工部和宫里将作监的匠人们更多的是烧制各种琉璃用具,甚至玩器。却没想到百余年后,当年太祖没有实现的愿望,就这么突然地拿到了他的面前。

只是,这样一件利器,用于战争会起什么样的作用,稍有点儿作战常识的人都能明白。这件东西丝毫不亚于精炼钢铁铸造武器和盔甲的技术价值……听老二说做出这个东西的人似乎来自民间,那万一将此物流落到了周边的部落、国家手里……会带来什么后果,是毋庸置言的!

……这件东西,乃至制作这个东西的工匠绝对不能留在民间。必须拢进宫里的将作监,专程为朝廷制作才成。

杨璟庸觑着皇帝的脸上厉色一闪,心道不好,连忙道:“回父皇,还有件事,儿臣给忘了……”

说着,杨璟庸从长条形匣子底部的垫绒下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笺纸来,双手托着捧到景顺帝面前:“父皇请看,那位就是喜欢试制一些东西,这个物件统共就做了这么一个,她就转而制作往窗上安置的大块玻璃去了……这是制作千里眼的详细方子。”

见景顺帝接了纸笺过去,打开来细细看着,杨璟庸状似很无奈地摇头道:“她还给儿臣写了封信骂我,说为了我这么个千里眼,她好生生的玻璃割碎了好多块,足够她装几十间房子的窗户了……那啥,还说以后我自己喜欢自己造去,她是不再做这种劳什子了……”

说到这里,杨璟庸苦笑着摇头,对着景顺帝疑问的眼神,补了一句:“她说不挣钱,干赔了。”

景顺帝微微一眯眼睛,随即笑出声来:“嗯,嗯,你小子这是替人讨好处了。既然那人爱钱……朕就赏他黄金千两如何?”

杨璟庸笑笑,却没有谢恩。

景顺帝挑挑眉,沉了脸道:“怎么,黄金千两还嫌少了?”

杨璟庸连忙躬身长揖道:“父皇息怒,黄金千两固然不少,但她是个疏淡性子,虽说挣钱赔钱,也只是一说而已。去年水灾瘟疫期间,尽管她的家底并不太厚,却也设粥棚施粥赈济,之后又……哦,父皇可能也知道,之后,她就只身进入疫区,为染疫百姓诊治,而且,进疫区的时候,她都是用车拉着口粮去的,在疫区连一口粮食都沾。”

景顺帝这回真的露出一抹惊讶之色来,“你说的是杨氏?朕诰授的三品诰命?”

杨璟庸咧嘴笑道:“父皇记得清楚,正是她。”

顿了一下,杨璟庸接着道:“杨氏虽说做了些生意,但她却不愿意理会这些生意往来,她更喜欢看书琢磨制作的法子。比如再往前的制皂,就是她负责出方子,由合伙人负责制作售卖……这一次的玻璃……哦,她说这种无色的远不如琉璃流光溢彩,华美雍容,就取了个玻璃的名字……她这一次烧制出来的玻璃,就是冲着瓶子去的。她的制皂作坊里新近出了沐浴、洗发的乳液,用普通木盒、铜盒都不便宜,她为了这个,淘弄了个古方子,就开始琢磨着烧玻璃瓶子。儿子说的千里眼不过是顺带着做出来的。这一次的玻璃烧出来之后,她也只是想着给自家作坊里做瓶子,其他也不过是玩玩就丢开手了。”

说着,杨璟庸又笑眯眯地看着景顺帝道:“嘿嘿,别说她做出来的那些玩意儿还真挺好用。这样的好东西,儿臣也想着给父皇进两瓶试试,已经带过来,交待给乾清宫的大牌子德顺了,父皇用的时候,先沾一点点在手腕上试试……哦,这个也是杨氏在信中嘱咐的,说是有些人的皮肤会对这些敏感,让试过不起疹子不发红再用。”

“哦?”景顺帝手里把玩着黄铜千里眼,懒懒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表示什么。

杨璟庸咽了咽口水,笑着躬身告退下去了,临走还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手里的千里眼:“等父皇做出新的千里眼来,这件,这件……”

景顺帝一怒,顺手抄起边儿上的一卷书来兜头砸过去,杨璟庸抱头转身窜出乾清殿。

在乾清殿外稳神的功夫,大太监韩喜跟了出来,笑嘻嘻地凑到杨璟庸身边儿,低声道:“雍王太大胆了,敬上的东西还想着要回来……”

杨璟庸苦着脸摇头:“我就得了这一支,还是人家特意做的,我这还没稀罕够呢……”

觑着安静的殿内,杨璟庸小声问:“父皇没真生气吧?”

韩喜笑笑,却不接这话茬,转而道:“刚刚听雍王说什么沐浴、洗发的还要试,不知让老奴试试可否?”

杨璟庸直了腰,觑着韩喜笑眯眯端详半天,这才点点头道:“这是你的一片孝心……不过,那东西还是让父皇自己试试的好,喏,就是拿一点作澡豆用洗手就成。也是那杨氏谨慎,自从做出来,用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还没听说有哪个用的不宜的。”

“嗳,王爷说的是。这也是杨氏小心,小心无大错!”韩喜连连笑应着。

杨璟庸往前走了两步,也不回头,只摆摆手道:“我交给德顺的分了两份,一份是敬上的,另一份你看着分分吧,乾清宫里的人都洗的干净些,父皇也舒心不是。嗯,嗯,甭送了,甭送了……”

说着,一溜风儿径直去了。

两日后,杨璟庸被再次召进乾清殿。只不过,这一回不是在乾清殿前殿,而是进了后边的起居室--体和堂。

景顺帝这一回召见面色淡淡的,只说了一件事,就是直接让把香皂、沐浴露和洗发水统统列为每年的内闱选购之物。这一年的时间上晚了些,但眼下即将进入盛夏,洗浴自然要多一些,这些东西耽搁不得,立刻着人去南直隶把今年内用之物定下运回来。

杨璟庸答应了,却趁机吐了一回苦水,只说人家作坊里的东西供不应求,早一年就下好单子了,这回皇家加塞,人家又难做了……最后被景顺帝抄起一本书又给砸了出来,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快步离开。

五月初五端午节,南直隶当地并不怎么重视这个节日,也没有南方诸般赛龙舟、饮雄黄之类的风俗,当地百姓却也有五月为恶,百虫游动的说法,说的就是五月里天气日渐炎热,老人孩子比较难熬的盛夏即将到来,而且蛇虫鼠蚁过了冬季之后四处活动,人们不小心也容易被毒虫所伤。

南直隶没有赛龙舟之类的大型活动,却也有一些小风俗。比如要在端午节吃五毒饼,要在小孩子的手腕上系五色线,家境比较好的人家,会给小儿穿五毒兜兜,或者系五毒荷包,家里屋门窗口要插艾草,都是避毒虫、祛邪秽之意。

五月初三,邱晨给作坊里送了西瓜和过节的糯米等物过去,又打发人去各处送了端午礼,林旭又去军营跑了一趟,看望了那两个被污为逃犯的管事,虽说神情憔悴焦虑在所难免,但看得出,没有再受什么刑法,问过知道身上的杖伤也得了比较妥当的治疗,已经结痂愈合,并没有感染。林旭又安慰了一阵就出来了。对那个百户自然又是递了好处并托付一番。

这一次,是林家第一次给新任指挥佥事许绣许府送礼。之前经过打听,据说这位新任指挥佥事的许绣不好女色,只有一妻,未纳妾室。育有一子已满十岁。之前这位指挥佥事驻守边关,妻子就在家里孝敬二老,二老病重时,恰逢许绣跟随靖北侯驱逐北戎,未能给二老送终,成了许绣的一大憾事,也因此,对原配妻子敬重有加,这次讨了安阳指挥佥事的差事,就把妻子儿子都从原籍接了过来,一同前来赴任。

许家家境一般,之前凭借许绣得的饷银置办了几十亩田产,家中老幼就靠这点儿田产出息过活。

到了安阳府之后,虽说一下子跃居为执掌一府的武官,也算是有了许多进项,许绣做事却多有原则,这段时间表现的还算是谨慎恪守,并没有露出一副贪财的嘴脸来。

琢磨着这些听闻,邱晨打发人送往许府的端午节礼就是不厚不薄的,上好的绸缎夏衣用表里各八匹,上好的明前龙井、瓜片各两斤,还有自己产的绿皮大西瓜两筐和自家裹的各色粽子两盒。

三日下午,各府的回礼也送到了,一通忙乱收拾,将各色礼物收拾了,又打发大兴专门跑了一趟杨家铺子和南沼湖,给父母、大哥大嫂送了节礼过去。

四日一大早,邱晨就带着林旭一起返回了刘家岙。

这一次回来,邱晨不说了无心事,但心里也有了着落,是以也不催促马车赶路,把门帘卷到一半,隔了两侧窗户上的竹帘子看着外边的景色。

进了五月,春花已过,却处处绿树成荫,上一次注意到的路旁一枝桃花,如今已经挂满了绿色的毛茸茸的小桃……春华秋实,没了春日的繁花似锦,也还不到秋日的硕果累累,但夏日的孕育生长,谁又能说不是另一种动人的景致呢!

更何况除了这些,还有农田中大片大片渐渐泛了黄的麦田,眼看着再过几日就能收割了,这一种临近丰收的希望和欢喜,经历过全人工割麦麦收的邱晨,远比在现代时感受更深刻。

一路悠游而走,未到午时就在安平县城外的客栈落了脚。吃过饭,各人午休片刻,马儿也可以吃吃草喝喝水休息上个把时辰。

待未时末,日头最毒的辰光差不多过了,一行人这才重新上路。

中午太阳最过毒辣的辰光已过,这会儿上路,微热的风顺着竹帘子吹进来,虽谈不上清凉,却也惬意舒爽。

林旭顺着窗户看着道路两旁的麦田,忍不住感叹:“看来今年是个好年景……咱们家今年也能收不少麦子吧?”

邱晨笑着摇摇头:“新买的四个庄子几乎全都是抛荒地,去年没秋播,这会儿自然也没有麦子可收……倒是咱们清水镇的庄子,今年麦子说是长势不错,天公作美,麦收没有雨的话,应该能收一些。”

叔嫂俩说着话,也不觉得路程漫长,天色还大亮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刘家岙。

村口边自然又有一群小皮猴儿迎着,欢呼着随着马车一路往村里跑去。

邱晨让月桂拿了糖分给孩子们。回头看着林旭含笑透过窗户看着外头随车奔跑的孩子们,却没有了下车的意思,再看林旭身上雪白的中衣天青纱直缀,不由笑了。

一路到了林家大门外,马车还未停下,杨树猛带着赵九和家中诸人从院子里迎出来。孩子们这会儿正在晚练,就不能第一时间赶回来迎接。

众人见了礼,说笑着簇拥着邱晨叔嫂进了大门,在大厅里略坐了坐,说笑了一会儿,众人就散了去,邱晨则和林旭各自回房梳洗沐浴了,换了家常的素茧绸衣裤。

正有着玉凤站在她身后一缕缕绞着头发,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笑闹,俊礼拉着阿福当先一步跑了进来。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伸手将两个汗唧唧的孩子揽进怀里,一手搂着一个亲了亲,又受了俊文等人的礼,这才笑着打发一群小子赶紧去洗漱换衣裳。这会儿天热了,孩子们锻炼完了浑身几乎湿透。

“快去洗洗,换身干爽衣服去,瞧这一身的汗,穿在身上久了,可受不住!”大兴家的已经在门口驱赶着几个小跟班儿。

邱晨笑着撵了阿福和兄弟们去沐浴,又示意玉凤绾个最简单的发髻,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堂屋,大兴家的已经候在了门口。

看到邱晨,大兴家的屈膝行礼,随后就笑着问道:“太太今儿带来的虾子新鲜,我过来问问,怎么做……这些海货儿,之前做得少……”

大兴家的询问了又加了句解释。

邱晨摆摆手,笑道:“今儿带回来的虾子多,你让人给西院和几个先生送些过去,再给王婶子和三奶奶几个老人送一点子去,剩下的都做了,白灼一个,再做个芙蓉虾球,那个孩子们爱吃。做芙蓉虾球剥下来的虾头虾壳也别丢了,那个做虾酱最好吃。”

“虾酱?”大兴家的有些懵,一脸疑惑地问。

之前,海铺子那边也曾送过来几坛虾酱,不过看样子该是小虾米皮儿那种小虾子做的,这个虾肉都剥出来,就虾壳和虾头做出来的也能吃?

邱晨笑着摆手:“你尽管按我说的去做,这个季节,虾头里满满的都是黄儿,做了虾酱比虾肉还好,扔了才真叫可惜了。”

既然自家太太说的如此笃定,大兴家的自然也就不再迟疑,连连点头应了,退下去准备晚饭去了。

邱晨一杯茶没喝完,青杏月桂和陈氏也洗漱完过来了。

邱晨就吩咐玉凤:“你跟青杏去把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归置,看看村里几户老人改送什么,趁着这会儿天亮着送了去。”

玉凤和青杏答应着去了。赵九也到了门口回话。

赵九回的则是清水镇和安平县城的诸家往来,邱晨一一听了,觉得处置还算妥当,也就撂下了手。只是又吩咐陈氏:“你把带回来的表里收拾出来,一个先生四匹表里各一,再搭上些应节的东西,刚刚我跟大兴家说了,虾子咱们这边难得,也分一些给先生们尝尝鲜,你看着分好了,让赵九打发人送过去。明儿就是正节了,少不得丁先生几个要回家看看,赵九记得早早备车,打发妥当的人跟上。”

陈氏和赵九答应着先后退了出去。

邱晨又琢磨了片刻,觉得无有遗漏,也就放开手,转身出了屋门,径直往后边走去。

这一次回来,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就是收获第一茬马铃薯。玉米种下去也两个月了,这会儿应该也授粉了,不过应该还没灌浆……想吃嫩玉米还早一些。

一路进了后园,天色已经有些朦胧了。两个负责收拾园子的仆人正在园子里忙乎,看到邱晨带着月桂春香过来,连忙垂手行礼。

邱晨抬抬手笑道:“在自己家里不用这么多礼,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尽管接着忙!”

两个仆人连声答应着,又走进园子里忙碌起来,邱晨略一关注,就看到一个在拔草,一个则蹲在已经架起来的西红柿秧儿上不知在做什么。

邱晨略过两个人,径直来到马铃薯畦子里,看着马铃薯根部鼓起的包包,再看一道道深而宽的裂纹,就升起满心的欢喜来。

她来之前已经有了准备,手里拎着个小扒锄,蹲下来就开始用扒锄扒起马铃薯来。最开始,她心里也没数,因为绝大多数马铃薯要留来做种,也怕扒坏了不能用,是以她的动作非常小心,用小扒锄一点点把表皮的土壤扒开,然后第一个看到的马铃薯就足有鹅蛋大小。

“嘿嘿,真不小!”邱晨满意地扒出一个拨到一边,又开始扒第二个……

不多会儿,一棵马铃薯根部的大马铃薯就被她扒了个精光。根下部还有一些比鸡蛋还小的,甚至枣子大小的,都被她留在了土里,又重新盖上土,掩住了露出来的马铃薯根。她模糊地记得,马铃薯这样子可以分几次收获,收了大个的马铃薯之后,后边的小马铃薯还会继续生长膨大,只要土地不等着用,就能延长收获期,得到第二次收获。当然,第二次的收获比第一次的要少一些,这也正常。

刚刚扒得太兴奋太投入,邱晨也没注意到自己扒出了多少,这会儿扒完了一棵,再回头过来,才发现一棵马铃薯足足扒出了一堆马铃薯,数了数,大大小小的竟有十四块,最小的一块也有鸭蛋大小,最大的是一个半鹅蛋大……据邱晨估摸着,怎么的也有十多斤了。

邱晨满心欢喜兴奋,根本没注意到月桂不在了,这会儿数完数,正想着怎么弄回去,就见月桂呼哧呼哧喘着气拎回来一个篮子,“太太,用篮子盛吧!”

“这丫头,想得倒是周到!”邱晨笑笑,看着月桂和春香把一堆马铃薯装进篮子,邱晨这回又拎着篮子估了估,进一步确定了之前自己的猜测,应该在十斤还多。这还是一次未收干净,若是第二次收获再能收上三四斤,那么一株马铃薯的产量就足有十三四斤。马铃薯的株距是一尺到一尺半,也就是株距大概在四十公分左右,一亩田大概能种四千多株,按四千株算,每株能出产十三斤,那亩产岂不是能达到五千多斤?

邱晨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仔细一想,园子里种植的东西,照应的要悉心的多,水肥管理做的都足,产量自然也就高一些。更何况,如今只是扒了最外侧的一棵,里边的说不定还有收的比较少的,几种情况一中和,去大田里种植,亩产就绝对没有这么高了。当然,只要悉心照料上,三千斤应该没问题。

亩产三千金的马铃薯推广开来,相比起这个时代亩产只有四百斤的主要粮食作物小麦来说,实在是高产了。况且,马铃薯种植完全可以在麦田里套作,小麦收割后马铃薯正好进入生长旺盛期,一点儿不耽误,却多了许多可以果腹之物……不说我味道如何,营养怎样,至少,有了马铃薯的推广,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受饥饿之苦,甚至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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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一天,体重掉了两公斤……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不知该哭该笑……

疼的厉害,昨晚没能码字,今儿到现在就码了这些,亲们将就着看,明天,明天一定会好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马铃薯和土布袋

为了得到净重,邱晨跟两个丫头转回来,将一篮子马铃薯洗了,晾干了特意过了一次称,最后称重的结果是八斤半。这样子,就园子里的水肥标准和管理水平,大概亩产也就在三千多斤,到了大田里,水肥管理都好的大概能收两千多,管理不好、土质贫瘠的田地收成就会逐次减少……不过就是如此,邱晨很是满意了。若是种在沟边地头,别说亩产几千斤,就是千八百斤,也能管一家五口人吃上两个月,两个月,青黄不接的季节也就过了。

因为洗过晾干称重,当天晚上,就没能吃上新收的马铃薯。

不过孩子们对这个新鲜东西并没有太过注意。吃晚饭的时候,俊言就有些坐不住,仿佛屁股上长了刺似的,挪来挪去的,不时地戳戳旁边的俊章和阿福。

“不好好吃饭,腚上长疖子了!”杨树猛虎着脸训斥一句。

俊言吐吐舌头,赶紧端起碗一阵扒拉,很快扒进一碗粥,又三两口吃了一只花卷,这就把碗筷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我吃饱了!”

说着,后退一步,却不走,只在俊章和阿福身后戳戳这个揪揪那个,没多会儿,俊章和阿福不堪其扰只好匆匆吃完碗里的饭,打声招呼跟着俊言一起出去了。俊礼慢了半拍,匆匆搁下碗筷也喊着哥哥追了出去。

“这个臭小子,指定打着去哪里捣蛋的注意了。”杨树猛恨恨地念叨一声。

邱晨含笑不语,只将目光看向俊文俊书。俊书笑笑埋头不语,俊文笑着忙着把饭吃完,起身跟两位长辈道:“二叔和姑姑放心吧,我和老二会过去盯着的,不会任着他们胡闹。”

林旭这会儿也吃完了,将碗筷一放也跟着站起来:“我也跟着去,二哥和大嫂尽管放心!”

说完跟俊文俊书对视笑笑,拱手行礼,一起出去了。林旭这两年功夫个子窜了好多,俊文俊书的个头同样猛窜了一大截,而且因为早晚锻炼比林旭顶的时间长,背膀都要结实的多,一看之下,哪里分得清辈分高低,只以为是初长成的少年兄弟三人。

看着孩子们眨眼走了个精光,邱晨回头看看杨树猛,兄妹俩一笑之后,又慢悠悠地吃了些饭菜,就吩咐人收拾下去了。

到了这会儿,邱晨也终于按捺不住了,拉着杨树猛去了她的实验室……这间房子设置之后,由于邱晨待在刘家岙的时间短,这件实验室也就徒有其名,大部分时间都是铁将军把门。这会儿,邱晨就把洗干净晾好的马铃薯放在这里。

“二哥,这些是一棵结的。”邱晨很显摆地让杨树猛亲自过了秤,一边给他点明白。

“一棵……一棵结的?”杨树猛愣怔了一下,才猛地明白过来,手里仍旧拎着秤杆,眼睛却瞪得溜圆看向邱晨,紧紧盯着邱晨的脸上,仿佛要看出哪里有一丝玩笑的痕迹。

邱晨满脸得色地点点头,笑眯眯道:“这是一棵结的大块的,下头还有些小的我没挖出来,重新盖上土之后,还能长一长,过上半月二十天,还能收个两三斤不成问题。”

“那么说一棵就能收十斤,一步两棵……一亩地……一亩地岂不是能收三千多斤?”杨树猛只觉得手里拎的秤杆都拿不住了,整个人激动地几乎颤抖起来,连说话的声调都有些变了。

邱晨看着杨树猛这一副激动的模样,连忙把他手上的秤杆和马铃薯都接了下来,将称放下,只拎了马铃薯,一手拉着杨树猛转回正屋来。

“咱们这回是在园子里中的,你也知道,就那么点儿园子,别说你,还有两个人专程看护照管着,肥料、水、锄草、捉虫子都跟得上趟儿,比大田里收成也自然高一些……我盘算了,这样东西若是种到大田里去,三千斤可能没有,但一千多斤、两千斤还是很有可能的。”

“没三千斤就没三千斤,能收两千斤,也赶得上五亩好麦子了。娘嗳,一亩地顶五亩地使……”杨树猛激动地满脸放光,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邱晨笑嘻嘻地把手中的篮子交给春香拎进屋,她就拉着杨树猛在院子的廊檐下坐了,笑道:“二哥,今年我是急着分散种子,才早早地种了,我问过了,这种东西收了麦子,或者就在麦地里种,收了麦子正好开长,两茬庄稼谁也不耽误。”

“那,更好了!”杨树猛拍着腿赞叹着了一声,随即有些坐不住地站起来,打了个花儿道,“明儿就把这事儿给咱爹捎个信儿回去,再跟咱大哥说一声……要是知道了,他们俩不知咋高兴呢。咱爹和咱大哥就是认地里的收成,有好收成的庄稼,他们比谁都高兴。”

邱晨笑着应了,看杨树猛一脸的兴奋在院子里打转转,很是有些哭笑不得,干脆让春香去点了两盏灯笼拎着,带着杨树猛去了后院。她算是看出来了,不让杨树猛亲自去看一眼后院的马铃薯,不让他扒一棵亲眼看看,他今晚上估计都甭想睡觉了。

这一趟去后院,杨树猛扒了两棵马铃薯,拎回来过了秤,因为带着些土,称重结果是二十一斤,杨树猛亲眼看到,亲手收获了,总算是长长地出了口气,满脸仍旧兴奋,却安下心来。

只欢喜连连地絮叨着一句话:“这真是个好宝贝,这回收了,一点儿也不能抛费,都种上,再收一茬,咱们就能去庄子上种了。到了明年,有了这个东西,再有啥灾啥难的,庄户们也不愁吃不上饭了。”

邱晨笑着点头,跟杨树猛一起把收获的两篮子马铃薯放好。一边关上实验室的门一边笑道:“怎么也算收获一回,明儿我就做几个菜让大家伙儿尝尝。尝着能吃、好吃,再种才有劲头。”

杨树猛本来想说不能吃要留种,可等邱晨把话说完,他也没话说了。毕竟是新鲜东西,谁都没吃过,就这么拿出好好地田地来种,只收成多少也没太大说服力,让人尝过了,知道能顶饿,才有人愿意种。要是好吃,那就更好了,自然就成了抢着种了。

兄妹俩欢喜地铺排着收获了马铃薯之后,在那里扩大种植,又估摸着,这一次收获之后,能够种多少。

说了一会,邱晨又恍然想起,补充道:“这一次咱们还只能收一半,另一半种的晚,要过个半月二十天才能收。”

杨树猛点点头,有些叹息道:“当时也不知道这东西好,种晚了。”

邱晨笑了:“我当时倒是就听说了这东西收成高,可不知道人家南方的东西拿到咱们北边儿来成不成,这不没敢一回都种上……行了,今年咱们种成了就算大功,好歹到秋天收了,明年就能多种了。以后还得慢慢摸索,说不定还有什么病啊虫啊,咱们还不知道,也得摸索上两年。”

杨树猛也颇为赞同,“嗯,咋地也不是咱们种熟了的庄稼,怎么也得摸索上几年,才能把性子吃摸透!”

正说着话呢,就听到从前院传来一阵哭声,邱晨第一时间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二进处,前边的哭声听得比较清楚了,似乎是个小孩子,却不像自家的几个孩子声音。等赶到二门处,迎面就看到一群孩子,手里拎着灯笼的,俊文当先一个抱着个正哇哇哭得厉害的孩子往里跑。

邱晨迎上去,连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听到哭声,几个婆子媳妇也跑了出来。

邱晨这会儿借着二门上的灯光已经看清,俊文抱着的不是阿福也不是俊礼,而是俊言的小伴当虎头,也就是青江家的儿子。

“姑姑,虎头被蛇咬了!”平日沉稳镇定的俊文这会儿也一连急惶,看到邱晨连忙开口求救。

青江家的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勉强撑住,扑上来就要抱孩子。

邱晨心头一跳,却还没有乱了分寸,开口就喝道:“把她架住。”

回头又朝俊文吩咐:“赶紧把虎头抱进来!俊书去前头找赵九,让赵九带人赶紧上镇上去请赵郎中过来。骑马去!”

俊文俊书得了吩咐,分两头一个进了后院,一个跑去前头安排人出门。

俊文抱着虎头匆匆跑进后院,直接按照邱晨的指示进了正屋,将虎头放在次间的床榻上。

青杏和玉凤也见识过邱晨救人,这会儿一个人送了几盏多头烛台来,另一个则飞跑进屋,把邱晨的医药箱给拎了出来。

邱晨借着灯光,撸起虎头的裤脚察看,就看到孩子的脚踝偏上的地方有两个小小的伤口,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伤口处的血液已成紫黑色,周边的组织已经肿起来,渐渐发紫发黑……

一看伤口,邱晨就暗暗吸了口冷气!这是明显的毒蛇咬的伤口啊!

按捺住狂跳的心,邱晨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手从袖口中抽出自己的手帕,寻到孩子膝盖往上处,还未变色的部位紧紧扎住,然后回身,就直接开口向大兴家的和陈氏吩咐:“将青江家的和玲儿架出去。留下玉凤和青杏,还有家良和俊书给我帮手,其他的人都出去。”

青江家的舍不得孩子,却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被大兴家的和陈氏连说带劝地带出了屋门。紧跟着其他人也都出了屋,房门关上,屋里仅剩了俊书、家良和青杏玉凤四个,还有已经哭声渐小的虎头躺在床榻上。

邱晨从医药箱里取出手术刀、酒精诸物,戴上口罩,回头对家良和俊书吩咐:“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我要先给他把毒血放出来。”

情况紧急,已经来不及现熬制麻沸散,放血就意味着要切开伤口,疼痛已经再所难免。

“啊……疼死我啦!”虎头一声惨叫,眼睛都瞪了起来,却奈何整个身体被俊书和家良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玉凤和青杏脸色剧变,青杏吓得当场转回脸去。玉凤虽然脸色瞬间惨白,却仍旧咬着嘴唇,紧紧盯着邱晨的动作,全神贯注地听着邱晨的吩咐,及时地将所需的东西递上去。

紫黑色的血液随着伤口流出来,邱晨用手按压着,迫使更多的毒血流出来。一刀不净,又划了第二刀……

终于,一盏茶后,伤口处挤出来的血已没了紫黑的颜色,变成了正常的鲜红色。邱晨呼出了一口气,吩咐玉凤:“把他腿上的手帕解开。”

玉凤手指哆嗦着,试了几次都没能解开系紧的手帕。俊书伸过手来,“我来吧!”

邱晨这会儿已经用清水清洗了自己的手,又用水清洗了虎头的伤口,继而毫不迟疑地用酒精清洗伤口,然后从医药箱中取出一只琉璃小瓶子。

看着手里的小瓶子,邱晨暗暗祈祷,“穆老头儿,希望你的毒医双绝不是浪得虚名!”

她对于毒蛇防治没有太多的研究,知道的更多的也是毒蛇抗毒血清,这些药丸子还是根据穆老头儿的手札配制而成,据说能够驱百毒……特别是虫蛇咬伤有良效。她配制出来后就一直搁着,也还没有机会使用……如今情况紧急,她也只能先拿出来一用了。

哪怕是不能彻底解毒,能够让虎头撑到赵郎中过来,也成!

将药丸化在水里一半涂在伤口上,另一半喂到虎头嘴里。看着虎头仍旧抽噎着,邱晨这会儿才能抽出空来,接了青杏递过来的一块帕子给虎头擦去了脸上的涕泪,一边哄劝道:“虎头是个勇敢的孩子,刚刚婶婶是替你放掉毒血,不然虎头的伤就好不了……来,乖,把药喝了,把药喝了,咱们的伤就好了……”

虎头如今也七岁了,多少也知道些事情了,听着邱晨闻言哄劝,也渐渐止了哭声,懵懵懂懂地被扶起来,将小半碗药喝了下去。青杏又送了清水上来给虎头漱了口。

邱晨哄着虎头:“你们去哪里玩了,怎么被蛇咬伤了?”

虎头仍旧有些抽噎,断断续续道:“我们听同窗们说,树林里有知了龟儿了,就跑去河南边的树林里找……不知怎的,就觉得脚上一疼,那灯笼一照,一条灰扑扑的蛇正好窜进树棵子里去了。”

灰扑扑的蛇……据邱晨所知,江北毒蛇品种很少,最常见的就是蝮蛇。其中一种生活在华北的体表呈土黄色、灰黄色,因此被人称为土布袋,也称草上飞,是一种剧毒蛇。虽然相对南方的尖吻蝮,也就是常说的五步蛇毒性低,但也有致命性。

不过,看着到了这会儿虎头神志还算清明,也没有出现明显地神经性毒反应,刚刚放了毒血之后,小腿脚踝处的肿胀紫黑也没有继续发展,并渐渐有了好转的趋势,邱晨就略略地松了一口气。

毒蛇咬伤致命最快的就是神经性毒素引发的呼吸衰竭,若没有神经性毒,或者神经性毒素含量较少,仅仅是血液毒素的话,刚刚放血和蛇药应该都有用。也更有希望孩子能够撑到赵郎中赶过来。

又说了两句话,邱晨看着虎头已经不再哭泣,情绪也稳定了一些,就起身打开门,把青江家的和玲儿放进屋来。

“我已经给虎头除了毒血,你们进去好好陪着他说话,别让他睡着,另外,你们也不能哭……”简单叮嘱了几句,邱晨就让开门,让哭的两眼红肿的青江家的和玲儿母女俩进了屋。

原本玲儿是阿满的大丫头,自从阿满走了后,玲儿就交给青江家的带着在针线上,跟着青江家的学刺绣,也跟着从苏州高薪请来的几名苏绣师傅学刺绣……很是懂事听话的一个小丫头,这会儿虽然自己心里也害怕紧张,却还知道扶着青江家的胳膊,一路踉跄着进了屋。青江家的直直地奔着虎头扑过去,玲儿却落后一步,跪倒给邱晨磕了个头,这才在邱晨的劝说下进了里屋。

看着母女俩进了里屋,邱晨轻轻叹了口气走出屋门。

不管是什么身份,这份血缘亲情是无法改变的。青江家两口子就一儿一女,虎头和玲儿差着五岁,想来得子不易,就倍受青江家两口子疼爱。这会儿,一下子被蛇咬了,只怕这会儿青江家的满心满眼都是儿子了,根本看不到其他了。

等在门外的俊文兄弟几个一看到邱晨出来,呼啦啦一下子围拢上来。阿福和俊礼人小,手拉着手,也挤到邱晨跟前。

阿福仰着头第一个问:“娘,虎头没事儿吧?”

邱晨抱抱阿福和俊礼,安抚着孩子们:“娘已经给他清了毒,也吃了药……接下来,等镇上的赵郎中过来,再做一回诊治,应该不会有大事儿。”

听到邱晨如此说,习惯了信任她的孩子们都出了口气。

邱晨看着孩子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于是趁机笑笑撵着几个人回二进院休息去了。

这边,邱晨转身将阿福交给玉凤青杏,招呼剩下的杨树猛和林旭进了屋。

三人在屋里也坐不住,过了一会,邱晨就往次间里看一回虎头的情况,见虎头的神智一直很清明,心里渐渐安下心来。

又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前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九引着赵郎中背着医药箱,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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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赶上零点……今儿会有二更……

第二百九十七章 端午避毒(二更)

第二百九十七章端午避毒

邱晨连忙迎上去,曲膝道:“大半夜劳烦赵先生跑一趟了。”

赵郎中是邱晨最初在回春堂认识的人之一,与邱晨的交情丝毫不逊色于陈掌柜。这会儿只是拱拱手,也顾不得缓口气,径直往屋里走:“林娘子莫要如此客气,还是先看看病人吧!”

邱晨自然没有二话,引着赵郎中进了次间,自有青杏和玉凤搬过矮凳来放在床榻一侧,赵郎中先查看了虎头的伤口,看到虎头的伤口已经放了毒血,也敷了药,赵郎中很尽责地沾了一点点药粉放在鼻下嗅闻,又沾了一点点在舌头上品尝过,辨别药性,好一会儿才吐掉,邱晨连忙递了杯水给赵先生漱口,看着他又给虎头诊了脉,这才引着赵先生来到堂屋里。

青江家的心中牵挂,嘱托玲儿照顾弟弟,自己匆匆跟了出来。只不过,这会儿眼看着虎头精神尚好,腿上的伤口……她其实并没有看到伤口怎样,最初人多闹哄哄的她没顾上看,后来再进屋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刚刚借着赵先生查看伤口她看了一眼,虽说有两个小口子,却不发黑也肿的不是那么明显了,心下略安,心思也就略略镇定了些。是以,虽然不放心跟了出来,终究知道深浅,知道太太出面比她自己强上何止百倍,于是,只是跟出来,就来到邱晨身后侍立。

邱晨倒是没有忽略她,让着赵先生坐了之后,就回头示意她道:“你也好好听听,看看该用什么药,该注意什么。”

刚刚看到赵先生有那个耐心细细的查看敷上的蛇药,邱晨已经定了心。因为接触赵先生时间久了,知道这位郎中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若非病人的病情不甚危重,他那会儿绝对不会先顾着查看蛇药,而罔顾了患者的治疗。

听她这么一说,赵先生未语倒是先笑了:“想必林娘子心里已经有数了,之前那孩子的救治很是得法,所用的蛇药也是极好的,比小可带来的蛇药还要高明不知几何,是以,接下来小可再开一剂清理祛毒的汤剂,服上三日就没有妨碍了。”

邱晨一听这话,也算是彻底放了心,笑着道:“哪里是我心里有数,只不过知道老先生心系病患,若非孩子的毒没了大碍,老先生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在那会儿看蛇药的。”

听到邱晨这么一说,赵先生也颇生出些惺惺之感,脸上的皱纹也因为心情大畅更加舒展开了。

“林娘子抬举小可了……”客气了一句,赵先生接了林家备好的纸笔,刷刷刷很快写就一张药方子,拿起来审视了一遍,递给邱晨。邱晨瞟了一眼就随手递给青江家的。

又问:“这几日,起居饮食上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也请赵先生一并嘱咐了,正好孩子的母亲在这儿,让她记着,比别人转述更确切。”

赵先生捋着胡须点点头,慢慢沉吟着叮嘱道:“这几日,不得食生痰上火之物,比如辛辣、生冷、滑腻、腥膻……孩子的毒虽然解了,但也要好好休养上一番。另外这天气渐热,蛇虫活动频繁,也叮嘱孩子们再往草木从、水边玩耍时,多加注意,以免再生意外。”

听着赵先生叮嘱细心,连再生意外的话都叮嘱到了,邱晨连忙笑道:“是,这一回也是我大意了,实在没想到居然碰上毒蛇。以后定然约束孩子们,让他们避开那些荫蔽之地。”

说着,邱晨回头招呼过玉凤来,让青江家的跟她去自家的药库中抓药,先把药熬上。

回头又跟赵先生叙谈。赵先生说了几句之后,终究没忍住,迟疑着开口道:“……若是没猜错,刚刚那孩子的伤口是林娘子处置的吧?不知那蛇药……”

赵先生是个认真负责的郎中不错,另有一个痴迷之处就是对各种良方良药的狂热,一旦看到什么好药好方子,那绝对比蚊子见了血的情况更痴迷。不过,这也是邱晨最熟悉的一类人,即使她当年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这样的特质。是以,她对这一点丝毫不反感,反而觉得有些小可爱,还有些令人钦佩之处。

颇有些了然地笑笑,邱晨直接从衣袖里摸出一只小琉璃瓶子递到赵郎中的手上:“这是偶尔得的,统共一小瓶儿,我留了几个备用,能匀给你的也就这些,赵先生别嫌弃。”

赵郎中打开软木塞儿凑近鼻孔一嗅,登时爆出满脸喜色来。连忙将小瓶子塞好揣进怀里,起身就是长揖及地一礼。

邱晨也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了,自然知道他的做派,是以也不躲不避地起身还了一礼,道:“夜色已深,赵先生不若留下来在客房休息半宿……”

赵郎中却不等邱晨说完,连连拱手道:“多谢林娘子好意,只是小可明日一早还有约好的病人,就不在这里多叨扰了。告辞!”

见他如此,邱晨也不多加挽留,吩咐下去,让前头备车,她自己送了赵先生出来,一路到了大门口,眼看着赵九带着两名壮丁护送着马车走远了,这才转了回来。

邱晨跟赵先生说话的功夫,青江家的已经熬好了汤药给虎头服了一剂。

等邱晨送客转回来,第一时间又进了西次间查看,就见虎头已经睡着了,玲儿乖巧地坐在床头守着弟弟。青江家的一看到邱晨进来,连忙迎上来,哽着嗓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就磕头谢恩。

“太太……若不是你……孩子这回怕就挺不过去了……”青江家的哽咽着,磕头连连。邱晨伸手拉着她的胳膊,跟着她进来的青杏玉凤几个也连忙过来搀扶,一左一右架住青江家的,这才让邱晨得以脱身。

好言宽慰道:“你是最早跟着我的,知道我啥脾气……那些跟我毫不相关的人得了疫病我还会去救,更何况是咱自家的孩子……行了,你也别哭了,孩子如今基本确定没了大碍,今晚也别挪动了,你也收拾收拾,在这里陪护一晚吧,明儿一早看看无事,再挪回你们家去。”

青江家的原本就想着等邱晨回来带孩子回去,却又怕孩子的伤势挪动不好……正心里揪扯着,听到邱晨这么说,自然又是感佩万千地要行礼致谢,却被邱晨一把拉住,撵着她快些去准备被褥之类,她自己则来到虎头身边查看了一回,确定孩子说的很沉稳,又叮嘱了玲儿几句,这才转身准备回自己屋里去。

转出西次间,赫然才发现,堂屋里还或坐或站挤了一屋子人。杨树猛和林旭、俊文几个固然在,就连阿福、俊礼几个小的,加上一群小跟班儿都默默地等在这里。俊礼最小,熬不住,已经偎在俊书怀里打起了瞌睡,几个小跟班儿却神色紧张,一看到她挑帘子出来,立刻一个个神情惊忧地逼着手垂了头,一副犯了错误准备挨批的模样。

俊言俊章几个也是如此,就连俊文、俊书和林旭几个大的,也是一脸愧色。

邱晨先是被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等孩子们怎样,挥挥手就直接点了林旭和俊文的名字:“你们赶紧带着他们去歇着,有什么话儿明儿再说。”

“姑姑……”俊言站起来想要说什么,被俊书一把拉住,大大小小一群孩子恭恭敬敬给邱晨行了礼,拖拖拉拉地下去了。

邱晨这才上前抱起仅剩的阿福,交给玉凤抱着进东里间伺候他睡觉去了。

肃清了屋里的一大群,邱晨走到杨树猛旁边笑道:“二哥怎么也不带孩子们早点儿歇着去,还在这里等着做啥?”

杨树猛摇摇头,抹了把脸道:“这事儿我看着得上上心……眼瞅着天越来越热,草木也一天比一天深了,若是周边儿有这些毒蛇毒虫的,说不定哪天还会伤到孩子……明儿,我就带些人去清一清,把那些草棵子也锄了……我看了,咱们池子前头也就三奶奶和强子两家,咱们去跟他们说一声,把通往村口的一大片荒地买下来,收拾出来,种上些果树啥的也能有些个收益,主要是把那边荒地整出来,生的到了夏天草木深了,不知藏些啥蛇虫鼠蚁的。”

闻言,邱晨略一琢磨,那一片荒地也不算多,充其量也就二十几亩地的样子,就如杨树猛所说,买下来之后收拾收拾……其他不说,门口的环境能好很多,孩子们再去池塘边、河边玩耍,也不虞再有什么危险发生。也就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那好,我先去歇着了。明儿一大早咱们先扒马铃薯,这事儿完了,就去买那片荒地收拾。”杨树猛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三进的正屋。

邱晨将他送到门口,这才终于折回来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到屋里,青杏和玉凤已经服侍着阿福睡下了,看着微微蹙着眉头,睡得也不太安稳的阿福,邱晨不由感叹,一转眼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了,阿福也从最初的四岁奶娃,长成了六岁的大娃子……主要是阿满在家,估计当时就把他分出去自己住了,如今阿满被拐走了,她就有些舍不得阿福独立出去了……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外头已是一片晨光大亮。邱晨回去朦胧间那个似有若无的软糯呼唤,抹去眼角的湿润,叹口气穿衣起身。

从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无措和完全疏离,到渐渐地被一双小儿小女的依赖和亲昵所软化,并渐渐融入其中,最后,不知何时,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取代了海棠的存在,从内心到外在,都完完全全接纳了这一双儿女和身周的这些亲人、邻居诸般人等,同样的,从最初的陌生、排斥这个世界,也渐渐开始熟悉,到如今差不多已经完全融入其中了。

邱晨穿着鞋子,有那么片刻的失神,若是有一个人类个体融入陌生社会环境的课题,她应该能写一份很完美的论文了吧?!

念头一闪而过,邱晨自己都哑然失笑。摇摇头及了鞋子,径直进了东耳房。

简单洗漱了,转回来看看时间,叫醒阿福起床,看着六岁的娃儿很利落地起身,自己穿了衣裤,又下炕穿鞋,还没忘跟她问安。邱晨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某一种怅然若失都不存在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收获就有了答案。

目光如所有母亲一样,追随着孩子的背影,邱晨突然想到一件事。自从邱晨来到这个世界后,大裆裤和高高的裙腰都在她的要求下改进了。只是如今天气热了,孩子们仍旧穿着长裤长褂锻炼,活动不开不说,汗湿了裹在身上也特别不舒服。

她记得有一种练功的马甲特别利落,胳膊和肩部完全能够释放出来,胁下也是几个横袢儿,透气利落,再给每个孩子做上几条及膝的半裤……还有系鞋带的鞋子,能够让鞋子更跟脚……

想起来就做,邱晨去妆盒里拿了一块眉黛三下五除二画了三张样子,拎着就出了屋子。

西次间里,青江家的和玲儿都已经收拾利落了,两床被褥板板正正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榻上的虎头也已经醒了,骨碌碌一双眼睛很是灵活,很显然精神头儿也不错,邱晨一看之下就笑了。

“看样子,真是大好了。”

青江家的和玲儿闻言连忙趋前行礼,被邱晨一手一个扶住,笑着对青江家的道:“我来找你是让你看看,这几件衣服鞋子你看看能做么?”

玲儿手里正织着一双棉线袜子,闻言也探头过来看了一眼,随即缩回头去,粉红了脸。

邱晨眼光微转,不由暗暗失笑,这孩子,看着无袖衣服半截裤子,大概当成亵衣了吧?

心里想着,邱晨就指着图上的衣服样子道:“天热了,小子们天天早晚锻炼打拳,长衣长裤的不舒服,我就想着给他们做个这样的小坎肩儿,再做个半截裤子,他们活动起来利落,也没那么热。还有这鞋子,打上几个锁眼儿,穿上条带子系住,就不怕不跟脚了。”

青江家的看着图纸,又听了邱晨的解释,自然明白了,连声笑道:“这个好做,一身衣服连裁带做不过半日功夫。鞋子琢磨琢磨也不难,就是这个锁眼儿,怕是我们没有好法子……”

邱晨笑着道:“这个不用你发愁,我想好了,去铜匠铺子打上百十个铜锁眼儿回来,你们把鞋子做好了,只需那个锥子打个眼儿,钉入那个铜锁眼儿,把背面砸倒敲平就成了,铜锁眼儿比你们怎么缝都结实耐用。”

青江家的挑着眉满脸惊喜道:“哎哟,我咋就想不到呐……要真是有那个,不但鞋上能用,腰带上也能用……那啥,马腹带上也好用……嘿嘿,看我,说着就不着调了。”

邱晨也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东西在哪儿都只有得用不得用,哪里就讲究这些了……行了,你拿着这图样子琢磨琢磨,今儿先做出一套来咱们试试……嗯,虎头在跟前,你就比量着他做,试试合不合用,合用了,咱们再拿料子,要做最少也得一人两身,不然也换不过来。”

虎头在榻上伸着一条腿乐呵呵地应道:“我有新衣裳穿了!”

玲儿在旁边一指头点在了他额头上:“缺你的衣裳穿了!小心腿上的伤,再弄裂了伤口,看谁还管你!”

虎头被点的揉着脑袋委委屈屈地往旁边躲了躲,眼巴巴地看着邱晨和青江家的,青江家的虽然心里疼的慌,可这会儿眼看着虎头的伤势已经无碍了,想起淘气差点儿把命搭上,难免生气,别着头也只当看不到。倒是邱晨撑不住笑了:“你经了这一回,也算经历了一回生死了,也该好好替你爹娘和姐姐想想,若是你有个好歹,让他们怎么受得了?以后一日比一日大了,不再是孩子了,玩儿不是不行,可也要注意保重自己的安全,再不能出这样的事儿让家里人担心了!”

虎头听邱晨发了话,自然乖乖听训,虽然腿上有伤不能跪,却也端正坐好,垂着手低着头,一脸恭敬地听着邱晨说完,连忙应道:“太太教训的是,虎头记下了,再不会做什么事让太太和爹娘姐姐操心了。”

青江家的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一巴掌拍在虎头的背上,哽噎着道:“你个臭小子这会儿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昨晚要不是有太太亲自给你疗伤,又拿出那么稀罕的药丸子给你用,你这条小命儿就交代了……你以后再出什么事儿,别说我跟你爹你姐,最先对不住的就是太太,知不知道?”

虎头红着眼,连连点着头,邱晨被青江家的这么一说反而哭笑不得了,指着同样在旁边抹眼泪的玲儿道:“还不劝住你娘?这好好儿的了,还哭啥,虎头不是那不知深浅的,经了这一回,也算有个教训,以后必不会如此了,是不是?”

最后一声问却是肃然严厉起来,转向了虎头。

虎头连忙肃声道:“是,以后再不会了,请太太放心!”

邱晨脸色缓了缓,安抚了青江家的母子们两句,这才转身出来。

阿福已经洗漱完去晨练了。邱晨就出了屋门,问过几个人,径直去了后院,就见杨树猛已经拿了扒锄在小心翼翼地扒起了马铃薯。

邱晨失笑道:“二哥,这个一天不收获就长一天,咱们寻好了地,平整好了,再来扒它也不晚!”

杨树猛憨憨一笑道:“我这不是急着想知道究竟能产多少么!”

邱晨拉着杨树猛往外走了几步,离了菜园子,肃了脸道:“二哥,这事儿我想着不是太急。你昨儿晚上说的清前头的荒地,就今儿吧,你也不用带别人,就带昨晚上闹事儿的那帮小子……今儿不是端午么,正好带他们去避避毒……哼!”

今儿可是大晴天,正好学堂里也放了假,让那帮臭小子们没个深浅……带他们去清理杂草,开荒种树……完了,再扒马铃薯,种马铃薯,还有即将开镰的麦田……那群小子精力过于旺盛了,居然差点儿给她玩出人命来,那就让他们好好过过瘾头,体会体会民生的不易去!

杨树猛脸上的笑容一滞,看看暗暗磨牙的妹妹,心里开始为儿子和侄子们祈祷。臭小子们,这一回看来是要吃苦头了!

昨晚仅仅看了一眼玉米的个头,今儿说完了这事儿,邱晨又转到几排玉米这边来,就看到玉米顶上的雄花已经长出来了,鸡翎子一样的雄花上挂着许多淡黄色的花药,随着风微微地晃动着,而在玉米秸半截处,也已经结了玉米棒儿,鲜艳的红缨子长长地垂在顶端。

邱晨瞅着顶端的雄蕊花药和玉米棒儿上的红缨子,心里琢磨着,玉米这样的禾本科植物是风媒花,依靠的是风力授粉,这就需要大面积种植的前提下,雄花的花粉才能充分地传播到雌花的花丝上,就眼前这么几棵,依靠自然授粉极有可能授粉不充分,造成籽实不饱满或者玉米粒儿很稀疏的那种情况……看来,最要紧的是赶紧给玉米进行一遍人工授粉……这些玉米种子可是有数的,每一颗都肩负着扩大种子数量的重任,一点点都不能浪费了。

看着妹妹盯着几棵像高粱又不是高粱的庄稼发起呆来,杨树猛不由担心起来,难道是昨晚几个淘小子惹的祸把妹妹气狠了,今儿咋一会儿雷霆闪电,一会儿又发起呆了?

瞅了好一会儿,见邱晨仍旧呆怔怔的,杨树猛忍不住低声叫起来:“妹妹?妹妹?……海棠?”

连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杨树猛正要动手去推,却听得前头阿福飞奔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娘,妹妹来信啦……娘,满儿来信啦……娘,是满儿,是满儿妹妹来信啦……”

邱晨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米什么其他,转身就朝着阿福飞奔着迎了过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小没良心的

阿满送回来的是一个匣子。匣子里不禁有一封信,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有给娘亲买的黄杨木簪子,有给哥哥们买的小玩意儿,都是些小孩子关注喜欢的物件儿。但邱晨顾不得这些,只拿着厚厚的一沓信笺一遍遍地看……

信几乎是离了家就开始写了,隔几天一页,积攒了这许久,一起寄了回来。信中大都是阿满小丫头对各地趣事的描绘,语言稚嫩,用词简单,却格外活泼生动,看着小丫头欢快地说着吃了什么好吃的,看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认识了什么好玩的人,得了什么好礼物……邱晨就知道小丫头过得很快活,她长久一直牵挂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再看满篇欢快的言语,虽也又问候她这个娘亲的,但更多的是说她成子哥哥怎么照顾她,她累了,成子哥哥背着她;她困了,成子哥哥照顾她睡觉;她饿了,成子哥哥带她去吃东西……连家里的亲哥哥阿福,还有小叔和几个表哥都被比下去了……邱晨心里不由又有些酸酸的,有些怅然若失,自家的闺女还不到四岁,她怎么就生出一种送嫁女儿的感觉了?

而且,而且,这个小没良心的丫头,亏得她天天牵肠挂肚,阿福和俊文几个也天天念叨,小丫头看起来欢快的很,根本不想家,也不想他们嘛!太让她失落、难受了。

怅然若失了好一会儿,目光转到聚在面前不远,一个个满眼巴望,又不敢上前的阿福和俊言俊章几个,邱晨忍不住差点儿失笑起来。不过,也就是一瞬,邱晨就冷了脸,目光在眼前几个身上一扫而过,淡淡道:“你们满儿妹妹送回来的信和东西……不过,这会儿你们先别想这个,吃了早饭收拾收拾,就去清理河南的林子去吧。那片地刚刚我已经打发赵九去了村正家买了下来,以后清理出来,夏天你们早练晚练也有个地方,不至于晒着。”

俊言昨晚是始作俑者,这会儿不敢出声,手却在后头一个劲儿地撺掇着俊章和阿福出声。

不堪其扰,心里也着实挂记着阿满,阿福第一个开口:“娘,妹妹捎来的东西儿子不挂记,可儿子惦记妹妹,想知道妹妹可好?”

邱晨的嘴角抽了抽,颇有些酸味儿地道:“你妹妹过得很快活,成子照顾的也很好,好着呢,你,你们都不用惦记她了!”

阿福听着眼睛漾出一丝笑意来,拱手道:“多谢娘亲告知,儿子就放心了。”

说完,退后一步回到兄弟们中间。

邱晨瞅着这么丁点儿大的儿子这副沉稳的样子,不由又有些忧心,这样子,乖是乖了,可怎么瞅着都有成为书呆子的趋势啊!

顿了顿,收敛了思绪,邱晨让仍旧浑身汗淋淋的孩子们去洗浴换衣裳,她则带着春香月桂匆匆拎了一蓝马铃薯去了厨房。

挑选出几块马铃薯让陈氏切成丝,几个切成粗条,还有几个直接切了块儿放进锅里蒸。有陈氏和大兴家的几个帮忙,很快一小盆酸辣土豆丝、一小盆炸薯条、一小盆土豆块焖肉、还有一小盆清蒸土豆块就端进了屋里。自然,后边还有玉凤拿出来的自制的一小瓶番茄酱。

每一样,邱晨都多备了些,除了一贯跟上房里的饭菜一样的几位先生和秦礼四个外,也给下人们留了些,让大伙儿尝尝。

原本大厨房备了早饭,加上邱晨临时加的这些,自然就有些多了,孩子们都爱图个新鲜,加上用马铃薯做的几样食物味道着实好吃,几只小盆里的菜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被经过早练正饥肠辘辘的孩子们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连杨树猛和邱晨也不过是每样略尝了尝,再回头一看,盆子里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吃过饭,邱晨就让玉凤几个拿了备好手套过来,一人发了一副,又拿了油布来裁成小块,用布条儿将孩子们的脚踝小腿打了裹腿,又拿了驱蛇虫的香袋给孩子们系上,陈氏笑眯眯地拎了一把五彩丝线打的络子进来,每个孩子手腕上都系了一根,连最大的俊文、林旭都没放过,这才打发一众人出了三进。

杨树猛已经拿了镰刀、锄头等工具等在了大门口,从林旭、俊文到阿福俊礼,自家就是八个孩子,加上一大群跟班小厮,呼啦啦小二十号人,大的几个自然是锄头,小的则是分到镰刀、扒锄之类的小工具,跟在杨树猛身后,由秦礼秦勇四人压阵,呼啦啦从林家门口出发,绕过池塘往南边草木森森的荒地里去了。

这边撵了孩子们去劳改,邱晨转身就看到收拾妥当正准备登车返家的丁先生,连忙上前问候了,询问了几个孩子的学习状况。

丁先生一一作答,满脸欣悦道:“今儿早饭的滋味不错,只是之前没有见过,不知是什么物事?”

邱晨也没想到第一个询问的会是看似不问稼穑的丁先生,笑了笑道:“是友人从南边儿捎来的外藩之物,我也是刚刚试着种,所得不多,拿一点让大家尝一尝……不过,这几日就能再种一拨,待秋日再收获了,大家也就可以经常品尝了。”

“哦,居然是外藩之物……难怪!”丁先生笑着感叹了一声,也就跟邱晨拱手告辞,登车归家去了。

其他几位先生皆住在学堂东侧的教师宿舍里,邱晨就没有亲自去送,只是打发赵九和大兴家的带了人和表礼过去送行。

毕竟是端午,怎么也得蒸一锅粽子应景儿。这个时代可没有超市让你一年四季随时都能买到各种口味的速冻粽子。是以,各种应节时令食物,就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糯米是昨天就吩咐下去的,大兴家的一大早就泡上了,大枣、红豆、鲜肉、蛋黄等物都是早就备好的,邱晨要做的就是带着家里的婆子丫头们一起动手包粽子。

早上的阳光还不毒辣,院子里种植的树木,经过两年的生长,也有了些荫凉,邱晨就带着丫头婆子们在后院的大厨房前围成几个圈子,守着各色的馅料,说说笑笑地包起了粽子。

因为粽子不仅是家里人吃,还有作坊里的工人,还要送给村老和邻里,数量上自然也多。好在,兰英从作坊的厨房里抽了几个人过来,再加上家里众多丫头婆子,人手也算充足,不多时就包了几大箩筐。大兴家的就带人抬进大厨房,装进加了笼屉的大锅开煮。

这边正忙碌着呢,一个小姑娘拎着一个小竹篮子转了进来。

青杏朝外坐着,看到小姑娘满脸羞涩,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走过来的样子,连忙起身迎上去。

片刻,青杏拎着篮子引着小姑娘往邱晨这边走过来:“太太,这是唐先生家的玉儿姑娘!”

邱晨刚刚就看到了这个小姑娘,见青杏迎上去,也就没动,这会儿听到青杏介绍,自然立刻起身,接过玉凤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迎上去。

唐玉儿今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身葱绿细棉布的褙子,鹅黄色的窄袖上衫,靛青色的碎花长裙,头发简单绾了个发髻,攒了一支极细小的珠钗,大辫子垂在脑后,容貌谈不上多光彩照人,却杏脸桃腮,皮肤白皙,眉眼柔顺,此时,因为面对着众多目光微微有些羞窘,脸颊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姿。邱晨之前也见过唐玉儿两次,不过都是跟着唐家师母的身后,这个时代的小姑娘又讲究缩肩垂首,也没看清楚容貌,今儿一见方才发现,原来那个性子有点儿执拗孤僻的唐先生居然养了这么个好女儿!

“玉儿姑娘,”邱晨笑着迎上去。

唐玉儿略显局促地曲膝行礼,“阿娘蒸了艾窝窝和青团,让我送几块过来,让太太尝尝。”

邱晨也不避让,上前拉了她的手,触手的柔软,还有指尖里微微的薄茧,让邱晨对这个清秀羞涩的小姑娘又多了一份好感。

脸上的笑容也就更温和,道:“这两样东西我之前也听说过,一样是京师小食,另一样则是江南特产,倒是没机会尝过。没想到唐师母也会做,我也能跟着唐师母沾光尝上一回。”

“都是自家做的东西,不值当什么。”玉儿微垂着头低声道。

邱晨笑着跟青杏打了个眼色,拉着玉儿的手一边往前边儿走,一边笑道:“这送东西讲究的是个合心,合了心意,普通糕饼也是难得的。”

说着话,邱晨带着玉儿进了三进正房,也不在正厅里,径直带着玉儿进了东次间。

虎头已经由青江家的母女带回家休养,这会儿,三进院偌大的五间正房里,安然静谧,只有里间炕柜上的座钟发出细微的嗒嗒声。邱晨让着玉儿在临床的榻上坐了,笑着招呼一声,进了东耳房洗了手,摘了身上的围裙走了出来。

青杏已经跟了回来,奉上了两杯茶和几盘点心,其中一盘靠着邱晨这边放的就是两个绿莹莹的青团子,旁边颜色黄绿的团子应该就是艾窝窝了,这个却与后世邱晨吃过的不同。

邱晨入了座,让着玉儿拿了一块小蛋糕吃着,她自己也捏了一块艾窝窝品尝起来。还未入口,一股微苦的艾草香气就扑鼻而来。邱晨眼睛微微一亮,唐家的这个艾窝窝居然是真的加了艾草汁液做成的。

咬了一点点,艾草的味道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浓,又加了糖,入口苦涩不重,反而别有一股药草香气,真心很对邱晨的胃口。

把最后一点儿艾窝窝送进嘴里,邱晨微微眯了眼睛慢慢品味了一会儿,然后抬眼就看到唐玉儿正张着一双水润乌黑的眼睛望着她,那神情简直如同小鹿一般懵懂可爱。

邱晨勾唇绽开一抹笑,“唐师母心思灵巧,这艾窝窝既保留了艾草的淡香,又没有苦涩味道,真是好吃的很!”

唐玉儿在邱晨看过来的时候,就慌张地避开了眼睛,听邱晨这么夸赞,也略略放松了些,微笑着谦逊道:“太太过奖了……不过,阿娘做的艾窝窝是很好吃,不光我和小弟,就是爹爹也喜欢。……可我跟着阿娘学了几年了,总也做不出阿娘的味道。”

为了一块糕点做不好而神情沮丧……还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邱晨微笑道:“学会了慢慢琢磨,想来你也有一天能够做出这么好味道的一天!”

玉儿似乎受到了鼓舞,抬起眼睛看向邱晨,眸子亮亮的,连连点了点头。似乎又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微红着脸道:“多谢太太劝慰,我会慢慢学。”

邱晨不想就这个话题说太多,一转道:“玉儿平日在家做什么?我听说你弟弟臻焕读书很好,想来你也跟着唐先生读了不少书吧?”

玉儿微笑着垂头道:“我没有读太多书,父亲不过是教了我‘三百千千’就罢了手……也就是识两个字而已……闲暇时也拿本诗词看看解闷儿。”

邱晨笑道:“我也识字不多,不过我不爱诗词,就爱词话、游记之类的杂书……”

又略略说了两句,春香匆匆捧着唐玉儿的篮子,里边热气腾腾的透出一股糯米粽叶的香气。月桂也捧了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粽子过来。

邱晨就招呼着唐玉儿尝了一只粽子,唐玉儿吃过赞叹了,也就起身告辞。

邱晨让月桂和春香拎了篮子送她出去,看着小姑娘纤细袅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二进院的穿廊中,方才收回目光转了回来。

之前她初听这个小姑娘时,还曾考虑过俊文的婚事,可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温婉柔顺倒是颇合这个时代的审美眼光,可这性子也难免太粘糯了些,天长日久地在一起,会不会觉得闷呢?

回转头,邱晨就把这一闪而逝的念头撂下,去后院看着陈氏和玉凤已经带着人将蒸好的粽子分盛到一只只麦秸小篮子里,交给小丫头送到前头去,让赵九打发人给村里的老人送去。

邱晨亲自拎了两只篮子出了,去前头三奶奶家坐了坐。又去满囤家看望了一下王氏。期间站在荷塘北岸看着南边儿草木丛中忙碌的孩子们,连说带笑的竟是欢腾的不行,不由失笑着放下心来。亏得她还担心天气太热孩子们受不住,看样子,孩子们的适应能力还是蛮强的。

一群孩子清理了一天杂草,别的不说,但是又热又晒,就让孩子们的皮肤都变了颜色,到了晚上,看着阿福泛红的有些晒伤的小脸,邱晨自己先心疼起来了,连忙拿了特制的膏子给阿福敷脸……

端午节统共放了一天假,先生们回家团聚一回,傍晚就乘着林家的马车回来了。

第二日,孩子们恢复了上课,收拾前边荒地的活计自然就落在了家丁和临时雇佣来的人身上。

端午转天,邱晨也不多理会那边的事儿了,开始带着人扒马铃薯,又把新的的马铃薯挑选过后,在清水镇的庄子上挑了一块肥地种上,并特意安排了自家管理院子的一个家人过去看护着。

马铃薯扒完定了地,邱晨也就甩手不管了。然后带着几个小丫头给后院的玉米授粉。又将留下来的一般玉米种子种到池塘边刚刚开垦出来的一小片地上。

忙碌完了这些,又是三天过去了,天气一直清朗无云,日头越来越毒辣,天气也越来越热了。眼瞅着,麦收的时节到了。

作坊里的工人们都是各家的劳力,平日的活计可以抛给家里人,麦收是跟老天爷抢粮食的时节,一刻也延误不得,作坊里就放了六天假,让工人们回家帮着家里麦收。

林家只有清水镇的那一百亩地种了小麦,还大都是佃出去的,有杨树猛和赵九理会着,也不用邱晨操心。

于是,最繁忙的麦收,邱晨反而难得的悠闲起来。然后就开始琢磨着穆老头儿留下的手札,配制一些她没做过的药丸子,再去后院伺候伺候西红柿、西瓜和玉米之类的,实在是难得的优哉游哉。

可好像看不得她轻松悠闲似的,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天,大部分人家的麦子还没收割呢,安阳传了话来,河工上发生了骚乱,河上督工的一个林姓太监被打死了,工部的那个郎中也被羁押了!

新任指挥签事许绣闻讯自然带兵前去弹压,可到达河工工地一看,那些膝盖下生满了疮,双脚溃烂,皮包骨头,几乎没了人样儿的民夫们时,许绣也根本下不去手了。

那样的情形,哪怕是这位久历战场,见多了杀戮死亡惨烈场景的军汉也忍不住双手颤抖……实在是,太惨了!

更别说那些兵丁们,这些民夫们好些个都是他们认识的,有的是同村的村邻,有的是同族同家的兄弟,甚至,有的就是他们的父兄……好些个兵士忍不住当场就红了眼,继而就一个个怒气勃发起来。

许绣是带惯了兵的,自然知道兵丁哗变的后果,立时下令后退,远离那些河工,然后把当地的兵丁列队训诫,只带了他从北边带来的亲信兵丁赶过去,跟为首的几名河工交涉……

第二百九十九章 施恩收人

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安阳知府的唐言璋自然要前往处置,安阳同知吴云桥自然也不可避免,还有安阳府和顺庆府的诸般官员衙役,先后赶了过来。但面对那些几乎赤身裸体,皮包骨头,双腿双足溃烂不堪,甚至有些已经生了蛆虫的河工们,哪怕是最贪佞的官员,也是悚然惊惧。那些平日里任他们欺负打压,却只知道磕头告饶的泥腿子百姓,这会儿简直犹如一个个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太过狰狞,太过惨烈……

越是耽于享乐,沉迷酒色的官员,就越没胆子经受这种太过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由此而来的那种宛如恶鬼出行的冲天怨气。

但凡看到这些的人多少有那么点儿脑子,都能想象到,这半年来,不知有多少人经不住这种非人的折磨摧残,就此埋骨在这易水河畔……说不定,他们这些人脚底下就踩着无数冤死者的尸骨。

顺庆府的官员虽然近,来的却晚,顺庆府驻扎的指挥使来的更晚。他们到场时,就见安阳这边官兵远远拘束在某处,只有百多人官兵和几十名衙役满脸戒备,紧握刀枪,谨慎地护卫在一干官员周围。

那顺庆府的知府、同知两位文官老远就被冲天的怨气吓得软了腿进不得前。顺庆府的指挥使大人却懊悔这样难得一个升迁机会,差点儿被安阳府的官员给抢了。一看安阳府的官员兵丁俱都畏惧不前,他登时来了精神,下令官兵上前剿灭乱民。

这河工上的民夫除了安阳府的,更多的还是顺庆府的青壮男丁,与顺庆府的官兵们也有丝丝缕缕的联系。换句话说,哪怕是没有联系,看着好好的人被磋磨得宛如厉鬼,那些出身寒微的兵丁们也多多少少都有些怨愤之气。

是以,顺庆府的指挥使大人下令剿灭,可带来的上千名兵丁竟是十之七八原地不动。很快,下意识服从命令往前走了几步的兵丁也都缩了回来,手中紧握着刀枪,满眼怒火看着的却不是那些厉鬼般的民夫,反而是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肥头大耳,壮硕的像头大狗熊的指挥使大人。

“你们,你们竟敢违命?你们都不要脑袋了吗?”顺庆指挥使满脸青黑地怒喝着,身体却下意识地往马背上缩了缩,他身边的亲卫们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卫起来。

在众多同僚,特别是在安阳府官员面前丢了份儿,这位指挥使大人很是恼火,畏缩了一瞬,见手下的兵丁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气势再次高涨起来,高坐马背之上,挥动着手里的马鞭子,指挥着亲卫们,去驱赶兵丁们剿灭乱民,并大肆叫嚣着:“……再有违令者,斩!”

亲卫门好歹是他多年带出来的,还算是如臂指使,得令之后,立刻分出一大部分人前去督促兵士。

当一名亲卫驱赶不动兵士挥刀欲斩之际,旁边有兵士挥枪磕飞了那名亲卫的刀,随即,几支长枪几乎同时刺出,从几个方向刺过来,那名亲卫登时被扎成了刺猬,一命呜呼了。

这名亲兵的陨命当场,瞬时成了导火索,顺庆府的府兵窝里乱,平时耀武扬威的亲兵们很快就被数量占着绝对优势的普通士兵包围起来,逐个击破之下,很快就又死了几个。亲兵反击,士兵泄愤,这股乱潮很快就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顺庆府的军队,顺庆府这边自乱阵脚,兵士们杀红了眼、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许绣反应迅疾,立刻指挥人将安阳这边的人马带过来,将顺庆府杀红了眼的官兵们围了起来。顺庆府这边的官兵很快把为数不多的亲卫消灭了,转回头才发现自己被包围了,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不由都开始惶惶起来,有些惊慌之中却又透出一种绝望的决绝之色来,反正已经杀了人了,与其被捉住斩首,还不如就此反出去,说不定还能逃脱一条性命出来。

眼看局势一触即发,许绣派人在几处高声喊话:“尔等莫要惊慌,军队哗变,非尔等之责,迅速放下手中刀枪,就地坐下,静候处置,朝廷不会冤枉你们的。”

一听这话,好些个本就没什么想头的立刻将刀枪丢在脚边,就地坐了下去。旁边那些刚刚有那么点儿想头的,一见如此也不好自己竖着当靶子,也只好紧跟着弃械坐下。

不过半柱香功夫,许绣就将一场哗变安抚住,再回头,毫不迟疑地一身令下:“把仇大虎拿下!”

仇大虎就是顺庆指挥使,之前亲兵已经被哗变的兵士们斩杀殆尽,此时身边不过寥寥一二十人,哪里能够抵挡得住许绣的亲兵。更何况,眼前的局势如此,仇大虎那些亲兵早就灰了心,不等许绣的亲兵赶来,就弃了刀枪,登时成了光杆儿的仇大虎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捉了起来。

“许绣大胆,竟敢谋害上官……看我不上书皇上弹劾与你……呜呜……”仇大虎双手被缚,才反应过来大声喝骂着挣扎起来,不想他一句话没说完,嘴里就不知塞了一团什么破布子,浓烈的腐臭味道让人作呕……仇大虎一口气没上来,竟是被熏死过去了。

有了这一场几乎酿成巨变的插曲,顺庆府的官员们都有些灰头土脸的,接下来处理河工事务上也没了多少主动,几乎是一边倒地听从了安阳府几个官员的安排。

即刻调拨粮米,从安阳顺庆两地召集外科郎中,给河工上的民夫们诊治……

一系列得力得当的措施实施开去,一场河工巨变暂时平息下来。安阳和顺庆两地的官员联名上了折子请罪……当然,河工的工程只能暂时停了下来。

这件事的消息送到远在刘家岙的邱晨这边,其实乱象已经暂时平复了。之所以找到邱晨,则是因为河工民夫外伤溃烂者数量太多,伤势又多严重,仅仅依靠普通的外科大夫配制的外伤药根本起不了效果,于是,不知哪个略略一提,众官员协商之下就决定去供应军用外伤药的回春堂调拨一部分外伤药……然后,最后就落实到了邱晨这里。

疗伤药邱晨这边的作坊里刚刚做了一批。因为北疆如今安定,外伤药也远没有当初战事频仍的时候用量那么大,邱晨接到回春堂传来的消息后,几乎没有迟疑,就送了二百坛外伤药过去。

这边的外伤药刚刚送往回春堂,邱晨却接到一个好消息--林家的香皂、洗发水、沐浴露被定为内用采办之物,由主管采办的大太监韩喜亲自监办。由此顺理成章的,安阳府外的作坊接触了戒严管制,那两名管事所谓的逃犯嫌疑也因查无实证被放了回来,制皂作坊重新开工。

这一系列事情都发生在短短的几日内,刘家岙作坊的麦收假期还未结束,邱晨就又赶往了安阳府。

因为之前的事,安阳府的作坊就被定为内用采办的供应处。邱晨要过去指导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制作,同样也要将配料的方法传授给刘占峰。

有了制皂的基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制作有邱晨的指点,试生产很顺利。因为顾虑宫内出现什么阴私事情推脱不开,邱晨经过反复推敲,把桂花系列的取消了,只保留了栀子香和茉莉香两种。

不过三天,作坊里试生产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就完全合乎要求了。邱晨默默地离开作坊,没有惊动正好赶过来的采办的内侍。

回到家里,洗漱过后,睡了一小会儿,邱晨就醒过来睡不着了。

河工的惨况如今已经风传到到了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去大街上走一圈儿,听到的十句话有八句话说的都是这个,邱晨也听了许多个不同的版本,但不管把那一场哗变描述的怎么光怪陆离,但消息中民夫们的惨状却几乎大同小异。实在是民工们的状况太惨了,反而已经没了延伸发挥的余地。

在榻上碾转了一回,邱晨终于没忍住,于是干脆不再难为自己,直接起身招呼大兴过来。

“你拿上咱们几个庄子上被征召去河工的名单……去河工上打听打听,看看还剩下多少人。再打听打听,能不能咱们把人接回来自己医治调养……”

大兴连忙答应着退了出去,根本没迟疑要了马径直去了庄子上。

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第二天近中午时分,大兴才带着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太太,河工上的事情还在等上谕处置,民夫们暂时不能放还……”

这样的结果,邱晨起先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会儿也没多少意外,只询问道:“你可核对了,咱们庄子上的人……有没有折损?”

大兴抬眼看了看邱晨,咽了咽口水,这才艰涩道:“十亭已去六七……”

邱晨整个人一下子僵住,瞠目瞪着大兴好一会儿,才颓然吐出一口气,几乎倾颓在榻上。

十去六七……那是什么概念?意味着本就受到水灾和瘟疫双重打击的庄子几乎没了青壮……

邱晨又想起在南沼湖滩地上赤着脚踩着冰冷的泥水挖掘荸荠和香附的老弱妇孺们……那时候,他们还有个指望,指望着自家的劳力青壮们回来,家里就能重新渐渐恢复过来……可,如今,那些人中一大部分再也见不到自家的亲人,成了彻底没有指望依靠的孤老、孤儿、寡妇……

两只眼睛火烧火燎地疼,却没有半滴泪水。有的只是对那个无耻贪婪根本没有人性的齐王杨璟郁的忿恨和怒火!

那样的人渣若是真的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以后天下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将会有越来越多变的孤寡无依,有更多人因为孤苦和贫寒,成为乞丐、流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诸多惨状,她不用想都已经能够预测到。

沉默半晌,邱晨淡淡地吩咐大兴下去歇息。她则开口唤来陈氏和顺子家的,打发她们分别去一趟唐府和郭府,都是送一封信过去。

第二日,邱晨登上马车,跟随郭家的两名郎中一起出了安阳城,径直南下,穿过丕县,进入辉县……最后车子停在一大片沙质淤积的平坦之地。这里邱晨并不太熟悉,统共只来过两次,但这一大片上千亩土地,却是她刚刚买下来的易水县庄子。

之前,为了招揽更多的人口过来定居,林家将原来倾颓的庄子已经重新整理过了。原本就是土坯房,经过一场大水后,房子几乎全部倾颓坍塌。经过水灾瘟疫之后,这里几乎十室九空,人迹罕有。

林家就在原来村落的遗址上将倾颓的房屋全部推平,平整之后轧实,将原本地势低洼的村子抬高起来,又运来青石打了一米半的地基,地基上边则是用加了糯米汁的四合土夯实打墙,这样的墙不但坚实,而且防水抗风化,若非经历百年不遇的大水,能用上三四百年不成问题。

经过重新建设的庄子都是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厢房的格式,院子留的也够大,前院后院都预留了出来。同样的下水道也一起铺设修建出来。在修建这些的同时,就在村子东首建了一个两进院落,则是备下管事们来庄子上管理、林家人来庄子上查看的落脚处。

邱晨带着郭家的两名郎中此次的落脚之处也是这个两进小院。

这个庄子距离易水河河堤极近,直线距离只有两三里路,即使绕路,也不到五里路,骑马不到两刻钟就能到。

好在,发生骚乱的河工工段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才让这个新建的小庄子仍旧保持着平静和安宁。

这一次邱晨过来带了青杏和春香月桂三个丫头,还有陈氏和王氏两个婆子。另外,秦礼秦勇带着沈琥和曾大牛四人全部出动护卫,孩子们的早晚锻炼则由他们自己每日早起按例进行。

一行人到达这个叫王家屋子的村子时刚过了未初,由于人手充足,很快就安置下来,稍事梳洗,略略吃了点东西,邱晨就换了一身天青色细麻直缀,一双靛青色棉布鞋,走出小院,接了秦礼递上来的马缰,带着两个郎中一起往十多里外的河工驻地赶去。

下半晌的时光,日光尚好,但邱晨骑在马上远远看到的就是一片荒凉萧杀的场景。

顺庆府的兵士们因为哗变,被暂时安置在遭过水灾相对空旷的易水河北岸。一大片灰突突的帐篷里死寂一片,这些被缴了刀枪的兵丁在短暂的愤怒和冲动之后,就只能乖乖等待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他们的处理。

与之相对的易水河南岸,一大片破烂低矮的窝棚里,居住的则是之前发动了这场事件的民夫们。

这些人中大部人都或轻或重地患了病,而且,大都是腿脚经过冻伤之后,又长时间浸泡在河水中造成的溃疡、溃烂……天气炎热之后,蚊蝇肆虐,虽然已经调派了数十名郎中诊治,但环境如此,那些郎中只能将伤口处理一下,至于四处肆虐横行成群的蚊蝇,他们却没有办法也没有功夫理会。

而在民夫营地和顺庆府兵丁营地周围,则是安阳府的府兵持枪提刀,严阵以待四下巡守。

初夏季节,田野里一片青翠的季节,在这一大片地方,却光秃秃的不见草木,只有黄土上一片片颓败萧索的颜色,坦陈在大太阳底下。

大兴驱马上去跟驻守防卫的兵丁交涉,邱晨则勒住马缰,默然地看着这易水河两岸的大片萧杀景象,心里复杂难明。

不多时,大兴打马回来,说是已经得了允准,可以进去了。

邱晨点点头,从褡裢里拿出口罩戴上……这样人口密集的居住地,环境卫生又是如此糟糕,还时临盛夏,加上四处肆虐的蚊蝇之类,不得不让她心生防备……这样的环境不加控制,简直就是孵化瘟疫最好的温床。

因为刚刚大兴上前已经向值守的兵丁们展示了安阳知府的文谍,这会儿虽然看着一行人戴着口罩蒙了面的样子怪异却也没加阻拦,邱晨一行人顺利进了防守区,进而又在河岸上寻了供往来渡河的渡船,连人带马一起过了易水河,终于来到一片破烂低矮的窝棚区。

甫一上岸,一股败坏腐烂的气味就冲鼻而来,哪怕是邱晨一行已经戴了口罩,也禁不住摒不住了呼吸,皱起了眉头。

秦礼和秦勇几个互相看看,眼中也流露出一抹审慎之意。这股子腐败的味道他们不陌生,战场上厮杀之后,尸体固然能够清理,但喷溅零落的血肉却会在战场上散布无法清理,之后就是腐烂发臭……这是人肉溃败腐烂的异臭。

跟在后边的两名郭家的郎中显然对这种味道不是太敏感,之前他们没有嫌弃邱晨提供的口罩太过怪异没有戴上,这会儿却不得不慌忙掏了帕子出来掩住了口鼻。

就这样的环境,还将这么许多人拘在一起,不发生瘟疫,简直都是瘟神打盹儿!

略略一停,邱晨就率先往最近的一处兵丁驻守点走过去。

“来者何人?”兵丁中走出一个来询问。

邱晨拱拱手:“我等乃是安阳府过来的郎中,带有随身文勘,劳烦军爷验看一下!”

那几个兵丁张着眼略一打量,就见几个文弱的长袍之人,身后跟随的几个体型壮硕倒像是家丁护院之类,却也不以为意。这儿可是重兵把守,个把个人即使勇武如何,好汉难敌群狼,谅他们也翻不出天去!

“看什么看,快去,快去……”那兵士不耐烦地挥挥手。

邱晨也不啰嗦,径直从兵士们身边经过,直奔第一个窝棚。

因为来得晚,邱晨并没有去诊治那些情形凄惨的民壮,而是趁着天色亮着,四下里仔细察看了一下,就带着人又离开了这一片臭味熏天的窝棚区。

回到王家屋子,邱晨洗漱过后,实在没有胃口吃饭,却仍旧强迫着自己吃了一个花卷儿一碗粥,这才命人点了灯,坐在炕上开始写信。

信是写给唐言璋和吴云桥两位的,信中直言了自己所见的和心中的忧虑,坦陈民壮聚集的窝棚区若是不加以疏散清理,很有可能酿成又一次的瘟疫大流行。

信被连夜送回安阳府,天亮之后,第一个进入安阳城的人,就是送信的沈琥。

拿到邱晨的信之后,唐言璋自然不敢轻忽,毕竟邱晨去年亲入疫区的事情在那儿,谁也不敢忽视邱晨的担忧和意见。唐言璋略一思忖之后,就立刻召集安阳府几位主官商议,之后,就又一次齐齐赶到了易水河畔。同时派人飞马通知顺庆府。

易水河畔的民壮窝棚什么情况,唐言璋等人都心里有数,也不用再去看。他跟安阳同知吴云桥赶过来就直接到了王家屋子。

邱晨就在二进小院里等候,三人相见也没有多少客套寒暄,含混着见过礼,邱晨直接坦言道:“两位大人,吴大人是经过瘟疫的不用多说,想必就是唐大人也不是不明白其中利害,只不过因为事情棘手难以处理罢了……我这两日看过情形之后也琢磨了一番,思忖之下,也有个建议提出来给二位大人参详。”

见唐言璋和吴云桥都是毫不迟疑地点头,等着她接着往下说,邱晨也就不再迟疑,直接道:“二位大人过来时想必也看到了我这个庄子……房舍都是年初新建的,因为人丁稀少,虽说招揽了一些百姓迁过来落户,终究是空闲了大半。这样,村西空闲的近五十所屋子我拿出来,就让那些伤势严重行动不便的民壮暂时居住养伤,一个院子里正屋厢房也能安置上一二十人,也差不多够了。剩余伤势较轻的或可以不做挪动,但我也建议重新搭建棚屋,特别是要清理窝棚周边的环境,建公用茅厕,远离水源……清理那些污物杂物,掩埋或者焚烧后掩埋……之后,管理饮食之处也要用心,不得饮用生水……”

一口气说了一大番话,邱晨停住话头看着唐、吴二人的脸色都是有些踌躇,略略沉吟,又接着道:“二位大人可是为钱粮耗费发愁?”

吴云桥看了眼唐言璋,苦笑着点头道:“邱先生不是外人,我等也不必隐瞒,经过去年的大灾大疫,朝廷拨下来的赈济粮款根本不够,虽有众乡绅联次出手解囊相助,却也早已告罄。朝廷拨下来的河工银子又被三……咳咳,如今虽已夏收,但去年冬播清和、丕县两地耽搁,几乎颗粒无收,又有河工事尚需安抚……唉,邱先生所言极有道理,可唐大人与下官也实在是没处抓摸去……即使邱先生高义拿出房舍供民夫养伤安置,可新建窝棚、清理污物杂物等事都得花银子啊!”

邱晨目光转向唐言璋,见唐言璋也是面色沉重地点头赞同,于是端了茶喝了一口,轻松一笑道:“二位大人只是忧心于赋税钱粮,怎么就忘了之前的那个计议……”

唐言璋和吴云桥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异继而惊喜之色。

唐言璋转回头,毫不避讳地看着邱晨道:“以工代赈?”

邱晨含笑颌首,慢慢道:“这一次虽然不是赈济,但性质相同,都是需要衙门往外掏银子的……不说民夫们那边尚有许多身体还算康健的,就是那一片兵丁……那可是上好的青壮劳力……更何况,他们的口粮貌似不需要二位大人发愁吧!”

吴云桥这会儿也兴奋起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喜道:“这事儿我看成……”

说完,似是发觉了自己的逾越,连忙看向唐言璋道:“唐大人,此事若想办成,还得找许佥事商议……不如这事儿就交给下官去办吧?”

许绣接任安阳指挥佥事之后,最初低调的几乎不存在,几乎任事不理,说什么都好商量。但经过了易水河畔一场民壮骚动一场军队哗变之后,许绣那样雷厉的手段,那样果决狠辣的处置,早已让人收起了轻慢之心,甚至在这些承平的文官心中,树起了冰冷狠辣的形象,让人不自觉地有些发憷。原本文武就有些殊途的味道,那之后,更是能避就避,就连唐言璋和吴云桥两位也下意识地不想与那位亲近。是以,这会儿吴云桥自动请缨,也算是示好,唐言璋略一思忖也就答应下来。

吴云桥性子孤直,说白了就是有那么点儿愤世嫉俗,可经过一场瘟疫,见多了生死之后,竟也软和了许多。只不过,那办事爽利不拖拉的风格却一直没变。见唐言璋并不反对,邱晨自然也不会反对,吴云桥立刻就起身告辞离开,也不做来时的轿子,很自来熟地跟林家要了匹马,带了名小厮和两个护卫,匆匆赶回了安阳城。

邱晨这里又跟唐言璋商议了几件事,两人去王家屋子西头看了看那些空闲的屋子。

若单单只是屋子还罢了,看到各家各户都修葺了青石板密封的下水沟,通向后院的一个积肥坑,坑内用青砖砌了,坑顶盖了青石板。旁边就是每家每户的茅厕,厕坑也是同积肥坑相连的,只需用水冲刷,茅厕里干净不说,肥料还不会浪费。

这一系列看不见得设置说起来花费竟不比房舍少花费多少……唐言璋在最初看到之后还有些不以为然,想庄户人家养猪养鸡,即使茅厕干净了,有了那些活物儿,还不照样鸡粪满地,猪圈肮脏?可再看到预留的猪圈位置,也在积肥坑旁边,却并不像平日农家的猪圈那般深挖,而是微微有个斜坡,同样砌了青砖,一头有个暗沟直通积肥坑。若是勤快些,每日挑上些水冲刷两边,猪圈的污物自然就会随水流入积肥坑。就是懒一些或者劳力不足的人家,也可以挑些沙土铺撒打扫,同样很容易清理,猪圈的粪肥污物也不至于积累沉积。

这一系列看似了无用处的设施,唐言璋看得多了,听着邱晨在旁边娓娓介绍之后,再一琢磨,不由渐渐生出一种钦佩之情来。

经过这一番看似多余的整治,这个紧邻易水河的庄子,哪怕是再遇上去年那样几十年不遇的洪水,也不至于被淹没,更主要的是,有了这些,再加上这位邱先生一力推行的‘卫生措施’,这个村庄将大大减少瘟疫爆发的可能性。

从村子里转回来,天色已经转暗,邱晨让着唐言璋在前院客房略做休息,自己也进了后院梳洗,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仍旧是男装打扮,邱晨正要打发人给前院送晚饭,小院外却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吴云桥行动迅速,竟是这么快就说通了许绣,二人会合一起赶了过来。

这简直就是赶着饭点儿过来的,邱晨还好让大厨房赶紧再加几个菜,再蒸上一锅米饭,她则跟唐言璋一起,将许绣和吴云桥一起迎了进来。

这还是邱晨第一次见到这位颇有些将帅之风的新任指挥签事,让她微微意外的,竟不是如她想象的那般粗豪冷硬,看上去三十多岁个头中等,身材中等,表情温和,时时带着一丝笑意的许绣,除了肤色比吴云桥和唐言璋稍深一些外,竟没有太多彪悍之气,反而颇有两份儒雅之风。

两厢里见过礼,邱晨一身男装举止洒脱沉稳,并没有半分忸怩之气,吴云桥是早就习惯了,唐言璋熟悉了这大半天也差不多适应了,倒是许绣略略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后,就再没半点儿勉强,很从容地就将邱晨的性别给忽略了。

即使晚饭时分,四人也不多客套,等吴云桥和许绣略作洗漱之后,就边吃着晚饭边商议起安置河工之事来。许绣之前已经听吴云桥说过用顺庆府兵丁一事,此时也没有异议,只是就细节方面又提了几个问题,四人商量议定之后,大致计划框架就在饭桌上确定了下来。

唐言璋还有一府事宜处理,确定了实施办法之后,就不再理会细节,将具体实施事宜交给了吴云桥。邱晨则只负责两地郎中和重伤员的安置,接下来的协调安排事宜同样也是吴云桥负责,她就专心做个疗伤郎中该做之事。

至于河工上的军队,则由许绣安排人手,安排顺庆府的兵丁们和身体尚好的民壮们分开,另选一地,搭建棚屋供伤势较轻和无伤的民壮们居住。

一切商议妥当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唐言璋仍旧坐镇在王家屋子,吴云桥和许绣则带人去了河工驻地,派人挑选伤势严重者送往王家屋子。

邱晨这边,在她提议之前就已经让人从南沼湖拉了许多芦苇过来,这会儿也来不及编席子,就将芦苇用辘轳压扁,再用铡刀切去多余部分,铺在炕上做成草垫,然后再铺上一层棉布炕单,炕上的设施也就算铺设好了。

另外陈氏带着王氏和村里召集来的十多名体壮的妇人一起,在垒砌的大灶上烧水,熬制汤药,伤员一运过来,首先洗澡洗头,然后清理伤口,再每人穿一条犊鼻裤,就被抬到之前铺设好的房中炕上安置。接下来,自然有一起调集过来的郎中们逐一医治、上药。

这些外科郎中都是各府县调集过来的,虽说良莠难齐,但处理这些并不太复杂的外伤还是可以的。只是有那么几个形容肮脏邋遢,被邱晨勒令去沐浴更衣,有两个不服管理的,就被邱晨直接清退回去,拒绝使用。

那两个人被如此清退,还满心欢喜的,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旁边还有人暗暗羡慕,为什么没有邋遢一些被清退回去,也省得天天在这里守着一大堆烂脚烂腿的民壮辛劳无比,却得不到什么酬劳。

但很快,这几个心生怨念动作上难免对民壮有所轻慢,甚至故意放重了动作的也被邱晨剔除,剩下的看上去都是尽职尽责,至少对得起作为一名郎中该有的医德之人。

第二日吃过早饭,邱晨就召集了一众人,每人发了口罩和罩衣,然后就在一件清理出来的屋里,给一名脚掌烂掉半截的病人实施了截肢清理。当然,这个人的脚跟和脚踝得到了保留,只是前半个溃烂的脚掌被清理。

那些人看着邱晨一条条血管经脉细致地清理结扎,然后将伤口缝合……这样的外科手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里不知道人家是有意传授,少不得都心怀兴奋,打点起十足的精神来观摩学习,有几个的手指甚至下意识地动弹着,那是下意识地在模仿着邱晨手下的种种动作。

不但这清理外伤创口的手法让这些郎中大开眼界,就是那术前给病人喝下去的祛疼汤药,也颇让人赞叹,这样剔骨疗伤之痛,若非汤药的止痛效果极好,那病人根本受不住,哪里会如此平静和酣睡着,让医者得以放心施为。

这一天,邱晨给六名溃烂严重的伤患做了手术,到了第二日,这个独立的小院,东西里屋外加两个厢房就成了专门给病患医治手术之处。邱晨盯了几个手术过程之后,就不再盯进,有几名年纪较轻、大胆心细的郎中已经很快地掌握了手术的基本清理、缝合之法。当然了,轮到他们做的已经不是截肢剔除骨骼肌肉的手术,而是一些剔除腐肉外加缝合的小手术,已经不会过多地牵涉到大动脉和筋络之类,解剖知识的匮乏也就影响不大了。

人手充足,二三百名重症伤员很快就诊治完毕,经过及时得当的清毒消炎外加营养补充治疗,仅有两名继发感染死亡,剩下的或多或少地发了两天热之后,就渐渐好转起来,其中包括邱晨截肢的十多名病患。

手术做完,因为这些人大都是下肢溃烂治疗的手术,行动多有不便,生活也难以自理,邱晨又跟吴云桥协调,从河工那边调集了百来名身体尚算康健的民壮过来,给这些人打理生活。因为护理得当,营养充足,这些野草般的生命恢复的很快,不过三五天,伤势较轻的已经能够自理,又过了几日,伤势较轻的已经拆除了伤口的缝合线,伤口也基本愈合了。

有几个是丕县和清和县过来的民壮,渐渐地就把邱先生两次救命之事说了出来,于是,伤员们之中,渐渐地都知道,这一次能活下来,又是去年驱除了瘟神的那位邱先生救了命。

这一日,当邱晨再一次过来察看伤员病情时,就有人跪倒给邱晨磕头答谢,继而要求追随……

邱晨好几个庄子都找不起人,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这一开口子不算,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伤势基本痊愈的伤员们乃至过来的护工们纷纷要求追随邱先生。

邱晨见此,也没办法拒绝,索性就敞开了说明,她的庄子敞开了收人,不但收青壮,还可以携带老小过来安家。那些人非但没有迟疑,竟更是惊喜不已,纷纷表示,一旦官府放自己回家,立刻带着一家老小过来投奔。

对于这些,邱晨管理起来就有些吃不消了,赶紧让秦礼回了一趟安阳城,将安置之事交给大兴和秦礼处理,有他们俩将人员统计记录在册,然后去原住地迁移户籍,当然,这样做的同时也是为了摸一摸这些人的底细。

这些完了之后,邱晨主动提出,由她来安置那二三十个伤势严重,虽然活下来但以后也会行动不便的民壮。只要他们愿意,同样可以连通家小一起搬迁过来安置。

那些人几乎不敢相信,再三确认之后,不顾双脚不便,爬着滚着就在炕上磕头拜谢……邱晨连忙让人上前制止,又宽言安慰。让他们好生养伤,他们最严重的不过是失了双脚,身体和双手都是完好的,届时,完全可以安排一份坐着的工作,不但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而且仍旧能够肩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养家糊口。

邱晨在王家屋子待了半个月,病员们的伤势大都愈合,有些伤重的也明显好转起来,她也就离开王家屋子回了安阳府。在安阳府停留了一日,去了作坊看了一遍,又去南沼湖看望了一下兄嫂,晚上就歇在了杨家铺子,跟杨家二老好好亲近亲近,同时也从回春堂带了一名擅妇科的老郎中和安阳城最好的两名稳婆过来。

二嫂赵氏临近产期了,邱晨每每总是忧心不已。经过老郎中和两个稳婆的诊看,确定胎儿正常,胎位也正,赵氏身体状况也很好之后,邱晨总算是略略舒了口气。之后,向老郎中和两名稳婆致谢过后,又许了两名稳婆一人二十两银子的重赏,看两名稳婆惊喜满脸地连连应承着,这才作罢。

第二日一早,邱晨就转回了刘家岙,并当天就打发了杨树猛回了杨家铺子。并明言,让二哥给二嫂伺候完月子再回来,把个杨树猛窘的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刘家岙。

第三零零章 喜鹊登门喜事连连

时光匆乎,邱晨这一去就是二十来天,从初夏到了盛夏时节。过完端午离开,再回来已是即将六月六了。

树木成荫,草木葱茏,地里的麦子割了,换了各色的秋季杂粮,门前荷塘的藕花也馥郁芬芳地绽开了满池,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趁着晚来的阵阵蛙鸣,知了声声,人心却在这溽热的季节,在蒲扇悠悠挥动的阵阵清凉之中变得宁静祥和起来。

邱晨这会儿看着锅里的几穗金黄色玉米,闻着那隔了太久远的熟悉香气,禁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人家掰玉米是挑着穗大饱满的,她却因为要留种,只能挑着瘦小瘪干的掰,就这样,掰下来的这几穗玉米还要切成车轱辘状,才能给家里的孩子分过来。

不过,这一茬春玉米总算是没有令她失望,经过细心的人工授粉,玉米穗儿绝大多数成熟饱满,穗大粒多,就这几穗相对瘦瘪的,玉米穗儿的长度也有十三公分以上,而且,玉米粒也不是那种老远一个的,这说明授粉还是很成功的。

“姑姑,这是什么,真好吃!”俊礼用筷子插着一截玉米啃得欢快,吃的嘴角和腮上都是玉米碴儿。

邱晨给小小子擦了擦嘴,揽着明显又壮实了许多的小小子,道:“这是玉米,是从大海的另一边坐船过来的。”

“咦,这个也是坐船来的,那个马铃铛也是坐船来的……”小俊礼仰着头靠在邱晨的怀里,眨巴着眼睛感叹着。当初被杨树猛叫了几回马铃铛,马铃薯的名字就被人忽略了,转而都记住了这个更加形象生动的外号儿。由此,邱晨也明白了,为什么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有各式各样的歪名儿,叫着叫着,有的连本名叫什么反而都忘记了。

“俊礼记性真好,还记得马铃薯是坐船来的啊!”邱晨摸摸俊礼的大脑门儿,笑着夸赞了一声,看着阿福乖巧地倚在身侧,小口小口地吃着玉米,伸手揽了揽阿福。相对于俊礼的粗疏大呼,阿福也不知是不是开蒙太早了,小小年纪就有些太规矩,失了淘小子该有的那份调皮,每每乖巧的让邱晨心疼。

俊礼一直是家里最小的,倍受杨家二老和娘亲的疼爱,来到刘家岙之后,先是爷爷奶奶和爹娘都在跟前,又有许多哥哥们,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却多了姑姑的疼爱,也没觉得生疏,之后,杨家二老和赵氏回了杨家铺子,俊礼多少有些失落,却还有爹爹照顾着,晚上也都是跟着杨树猛睡,这一回,连爹爹也回了家,小小子明显的有些失落,一整天都蔫巴巴的,吃饭也明显少了许多,邱晨心疼他,就把他时时带在身边,逗着这小子说话玩笑。

“哦,那是不是很远的地方?”俊礼仰着大脑袋,上半身全部依靠在邱晨的胳膊上,眨巴着眼睛,含混着追问。

邱晨笑笑,看看就连俊文俊书也一脸好奇,于是斟酌着笑道:“嗯,是很远,很远很远。”

顿了顿,邱晨接着道:“你哥哥们都见过海,却没见过海船,海船比咱们见到的船要大几倍,乘风破浪,渡过浩瀚的大海,去到海的另一边。马铃薯和玉米就都是海那边的物事,咱们大明的船带了他们哪儿没有的漂亮丝绸和瓷器过去售卖,回程的时候也会带一些咱们这里没有的东西……你们谁能说说,从海那边过来的有什么么?”

“玻璃镜!”俊章第一个回答。

“千里眼!”俊言也不甘落后。

“自行人、钟表……”阿福没有抢答,一开口却说了一串儿。

俊礼落在最后,眨巴眨巴眼睛:“玉米、马铃铛、柿子……还有辣椒!”

呵呵,小家伙也不错,而且,一开口全是吃的东西。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夜也深了,邱晨就带着俊礼和阿福一起回了屋。这回邱晨没用丫头,亲自给两个小子洗了澡,擦干了一个个抱上炕,塞进帐子里,看着俩小子笑嘻嘻地你戳戳我,我揪揪你的玩闹起来,她才嘱咐几声,又让玉凤在旁边照应着,这才进了耳房沐浴。等她出来,两个小子早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邱晨拉了条茧绸夹被给两个孩子搭了,打发玉凤下去歇息,她自己则借着炕柜上的灯光,随手拿了卷书翻起来。

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趟鬼门关,虽说安排了安阳最好的妇科郎中和稳婆在杨家铺子伺候着,邱晨仍旧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心里乱糟糟的,眼睛瞪着书页,心神却已经跑远,先是想着赵氏不知什么时候生,默默地为她祈祷了一回,片刻,思绪又转到了那日请求跟随她的那些民壮们。

其中一个叫褚桂山的汉子,是后来抽调来的百名护理之一。

这个人个子不高,骨架却很结实,经过半年的磋磨虽然已经瘦的不成形,却仍旧有一股气势在。他单独找了邱晨,坦承那个太监就是他带人杀的,原因是那个太监又一次把一个烂了脚不能动的民壮扔下了河……

说起那个太监,时隔多日,褚桂山仍旧攥紧了拳头:“……之前,也有些人病的太重动弹不了了,鞭子抽也干不了活了,那太监就说带人去医治抬走了。最初我们还心里念着这个人好歹有些善心,没眼睁睁看着人烂死……可后来渐渐地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人拉走之后就再没了音讯,后来有一回,我们一个小兄弟看到刚刚抬人的两个人很快又出现在了工地上,就偷偷地跟我说了,我们跟了几回,都没跟上,这一回,终于被我们跟上了……他们根本没去找郎中医治,前头那些人都被他们扔到填进麻袋扔进河里去了!”

说到这里,褚桂山挣红了眼,黑瘦的汉子愣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邱晨听得也是心惊不已,她之前只以为民壮是浸在冷水中,又吃不饱饭,渐渐地病饿而死,却没想到,竟然会把活生生的人丢进河里……

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邱晨倒了一杯茶递给褚桂山,看着汉子大口喝了,平缓了情绪,噗通一声跪在了邱晨面前。

这一回,邱晨没有让,也没拉他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弓着身子,膝盖前的地面瞬间打湿了一小片的汉子。

好一会儿,褚桂山才抹了把脸道:“我打听过,邱先生是朝廷封的三品诰命,有功于朝廷……我带头杀了人,虽然现在还没追究,可我没指望就这么脱了罪,只希望到时候朝廷追究,邱先生能替我说句话,让我一个人顶罪,莫要追问那些苦命的兄弟们的罪过了……”

此时此刻,尽管邱晨觉得那个太监死有余辜,虽万死不能赎其罪,还有那太监身后的人,同样罪孽深重……只是,她的理智也清楚地告诉她,这个时代是皇权时代,普通百姓在那些天潢贵胄眼中,与猫狗蝼蚁也没甚差别,甚至,一条人命远远不及他们宠爱的一只狗一只鸟儿……

那个太监死了虽是罪有应得,但三皇子齐王杨璟郁却并不会有过重的惩治,充其量就是措施失当,再不济,不还有推脱么,完全可以说下头人办错了事儿,毕竟那位打着旗号督修河工的三皇子齐王早早的就回了京城。

那么,只要齐王仍旧在位,真正追究起来,这些个完全是愤而杀了太监的民壮们哪里逃得过去?说不定还会扩大面积,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但若是将人护起来呢?这个护……就值得好好琢磨斟酌了。

她自己是没这个能力的,别说安置在作坊里护不住,就是安置在自己家里,自己一个空头诰命,同样顶不住齐王天潢贵胄的手段,没法子护他周全。京里靖北侯秦铮那里同样不行……秦铮自己尚且处世维艰,她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那么,最好的法子是将这个人远远地送走,远到齐王杨璟郁的势力也涉及不到的地方。

原本邱晨一直琢磨着,却没有个好法子,今晚跟几个孩子吃玉米,说起海外之事,却让她突然茅塞顿开。

褚桂山看的出是个能担当的汉子,体格也够棒,能在河工那种情况下仍旧护全了自己,也是个有成算的。而且,在杀了那个首恶太监之后,并没有让事态扩大,工部乃至其他帮凶也仅仅是控制了起来……这都说明,这个人是个又能为的,值得她一救!同样,只要免除了齐王杨璟郁的威胁,这个人也能很快适应环境,好好地活下去。

若是托云济琛将他送到海船上去,跟着跑上两趟船,别说茫茫大海、遥远的异域大陆,就是到了南方,齐王杨璟郁的势力也会大打折扣。

心里计议一定,邱晨才觉得倦意一层层涌上来,也吹熄了灯火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写了一份信,让秦礼亲自跑了趟安阳,将信交给云济琛。同时再去杨家铺子看望一下二嫂的情况。

傍晚时分,秦礼就转了回来,带回了云济琛的口信,让邱晨放心。杨家铺子那边,赵氏却仍旧没有动静。算着时间,赵氏应该就是这几天的预产期……据那日稳婆检查所说,胎儿已经入盆了,应该就这几日了……可就到这最后几日,反而最让人惦记和揪心。

转眼,又是四天,杨树猛回家已经五天了,俊礼在最初的不适应后,有哥哥们的爱护陪伴,又有邱晨刻意的亲近关照,渐渐地也放下了,重新开始活泼泼地说笑玩耍,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偶尔还会调皮捣蛋让邱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再过一日就是六月初六了,邱晨开始筹备了几种杂粮,诸如黄豆、芝麻、花生之类炒熟,准备做六月六的炒面。另外还磨了绿豆粉,准备做凉粉儿……

忙完这些,邱晨就带着人将后院晚一些的马铃薯收了二茬。二茬收获的马铃薯数量不算少,但个头就没有第一茬的大了,最大的也就跟鸡蛋差不多,邱晨索性也就不拿去做种子了,都留下来吃。

个头太小的马铃薯做薯条不太合适,她就切成薄片做成薯片。再小些的,干脆做成土豆泥,或者放了肉炖,也或者就那么蒸熟了,站着特制的香辣牛肉酱吃,也非常不错,不但一群小子们吃的狼吞虎咽,就是秦礼四个也赞不绝口。丁先生几个不太能吃辣,对醋溜土豆片儿赞不绝口。

收了马铃薯之后,又收了已经成熟的玉米。一个个沉重金黄的玉米棒儿掰下来,趁着鲜亮把皮儿剥开,栓成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廊檐下,金灿灿的,趁着旁边一串串红红的辣椒串儿,成了林家独有的一景。

避免自己担忧,邱晨忙碌了一天,晚上陪着孩子们写字读书讲故事,完了哄着阿福俊礼一起入睡。

第二天,六月六正日子,邱晨惯例起了个大早,一出屋门就看到门前的石榴树上两只喜鹊喳喳喳地叫得欢实。

青杏随着她走出来,笑嘻嘻地道:“太太,这一大早喜鹊就登了门看,这是要有喜事临门了!”

邱晨眉头微微一挑,一下子就想到了杨家铺子的二嫂赵氏……心里也不由欢喜起来,笑着吩咐院子里的小丫头去大厨房拿谷米来撒在院子里,喂这两只报喜的雀儿。

这事儿随后也就被邱晨丢开了,昨日就炒好晾透的杂粮被拿出来,放进小石磨磨成细粉,几遍过筛之后,彻底混合均匀了,成了淡焦黄色的面粉,散发着微带焦味儿的浓郁香气。

炒面的吃法多种多样,加糖之后,加凉开水搅拌,然后揉成小细条,就成了一种很简单的小点心;也可以像油茶一样冲成糊糊吃;另外,孩子们还喜欢装一荷包,玩耍的空挡捏一点儿放进嘴里干吃……只不过,这种吃法一不小心就会呛到,引起剧烈的呛咳,邱晨就限制自家的孩子们这种吃法。

小石磨的速度很慢,大半笸箩炒好的粮米一点点磨出来,足足花了邱晨和丫头们大半晌午的功夫。磨完了,主仆们身上也沾了一层白色的粉末,倒是香喷喷的。

青杏推着因为过筛沾的特别多的月桂,笑道:“你个小丫头都成了炒面味儿的了!”

话未说完,却见不但几个丫头,就连邱晨也瞅着她笑,下意识地抬手摸脸,却把本来沾了一点点面粉的脸涂成了大花猫,引得大伙儿哄然大笑起来。

说笑着收拾了,邱晨沐浴过换了衣服出来,看看天色还早,也不想闲着,干脆拎了篮子去后园子里摘西红柿和西瓜。

今年的西红柿得到了推广,不但后院里种植了,清水镇庄子上专门划出来的蔬菜种植基地也种了好好几亩,如今已经可以大量采摘了。这种新鲜的果子一上市,安平和安阳城里的好些酒楼纷纷上门采购。一些大户人家也上门购买,因为物以稀为贵,一斤西红柿甚至卖到了一两银子一斤,就如此,林家能够出售的西红柿也有限,除了邱晨拿来送人之外,还要留下种子,于是,有好些人拿了银子却买不到这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果子。

不过,邱晨也知道,这种东西也就这一年,不管是送出去的,还是人家买回去的,有了西红柿就有了种子,明年也就都种上了,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指着这个发不了财。

随意点了春香和两个小丫头去了后院,摘了两个西瓜让春香送去湃在井里,邱晨自己则带着小丫头挑选着熟透的西红柿摘着。

刚刚摘了小半篮子,守二门的王氏就奔进来:“太太,前头有个人过来送菱角儿,说是南沼湖大舅老爷打发来的。”

一听说南沼湖的新菱采下来送来了,邱晨心中欢喜,让两个小丫头继续摘柿子,她自己则匆匆洗了洗手出了后院。来人是老何的小儿子,见了邱晨自然是行礼不迭。邱晨问候几声就让赵九带下去安置歇息用饭,又招呼着家里收拾了西瓜和西红柿辣椒,又拿了两穗残留的青玉米和一小篮子小马铃薯,准备让老何的小儿子带回去给大嫂大哥尝尝。

这会儿还没收拾完,门外知书送了云济琛的一封信来。邱晨问候过后,当着知书的面儿拆了信看。

开篇,云济琛一句简单的问候之后,就直接写道:“……圣上震怒,降齐王为齐郡王,革齐王两年俸禄,令文华殿学士朱旭冉为齐王师,责令齐王一年内不得出京……另下旨,由安阳府同知吴云桥负责易水河的河工修缮;安阳指挥佥事许绣升安阳指挥使,统管安阳、顺庆两府靖安之务。原顺庆府指挥使仇大虎革职羁押进京查办,原顺庆府知府革职……”

后头还有些官员任免,邱晨都是一掠而过,只将目光又挪回相关齐王的一句:降为郡王,革两年俸禄!

皇子毕竟与别人不同,死了那么多人,差点儿造成大乱,也不过是降爵、革两年俸禄……

那个倒霉蛋仇大虎则是羁押进京查办,估计能保住命都难。另一个更是无辜倒霉的顺庆知府也被革职……这甚至有些迁怒的味道了。

看完信,邱晨暗叹一声,抬眼看向知书,问道:“前几日我托付二公子的事儿,可有了着落?”

知书笑嘻嘻道:“淑人放心,二公子已经按照淑人的托付,将人送上船南下了。这一路先到泉州,等相熟的海船出海,就可以上船了。”

邱晨点点头:“二公子办事我自然放心……这件事没让二公子为难吧?那些河工有没有什么说法?”

知书笑着指了指邱晨手里的信,笑嘻嘻道:“这些小的就不知道了,公子若是有消息该写在信中了。”

邱晨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还没看完信,于是又低头看下去。这一次,她直接略过一段关于官员的升迁罢免,直接跳到信尾,看到两句话:“哗变兵丁发北疆戍边。河工妥善安置,免顺庆、安阳两府三年徭役地赋。”

很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的态度,对河工们杀了太监的事情就不予追究了。只不过,邱晨并不懊悔将褚桂山几个人送走。齐王不能出京,并不代表齐王的人不能出京。齐王想要杀几个普通的老百姓实在是易如探囊取物,加上齐王那样阴鸷狠毒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件事根本侥幸不得。

虽然对齐王处置让邱晨颇有腹诽,但不追究河工的罪责了,又免了三年的徭役地赋,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喜讯了。邱晨也就露出一脸的笑容,好好地谢了知书,送了两筐西瓜和一筐西红柿让他给云家带回去。另外还单独给了知书两个西瓜,又赏了个大红包给他,把知书乐的见牙不见眼的,麻利地跪下磕了个头谢了赏,这才满脸喜色地跟着退下去吃饭去了。

等知书退下去,邱晨自己坐在小花厅里又看了看云济琛的信,很有些意兴阑珊地丢进火盆里,眼看着烧透成了灰,这才端了茶杯浇熄了余火,打发小丫头端出去清理了,她自己则摇着头回了后院。

一大早就是喜鹊登门,她还以为什么喜讯呢,居然是这么鸡肋似的消息……降爵、革俸禄……那可是上千几千条人命!

因为这件事,午饭邱晨吃的就有些味同爵蜡。吃过饭,带着两个小的歇了会儿午觉,打发孩子们去了学堂,邱晨一时也再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儿,干脆重新进了实验室配制起药丸子来。

眼看着就要进入长夏了,天气溽热潮湿,最容易闹肠胃病了。几个作坊都是人员密集的所在,饮食注意固然重要,另外也要备下一些肠胃急性疾病的药物,一旦有人生了病拿过来用也便宜。

夏季用于湿热型肠胃炎的药物,无疑藿香正气和十滴水最为有效,而且成本低廉服用方便。而且,比较有意思的是,十滴水的配方中用到了辣椒……如今,放眼整个大明,大概也只有邱晨能够拿出辣椒,并用辣椒配出药物了。

一剂藿香正气水刚刚称量完药物,还未进行制剂,外头就听得青杏丫头高声叫道:“太太,大喜,真是大喜,二舅老爷打发人来报喜啦!”

邱晨手里正拿着一只戥子称,被青杏一嗓子喊的戥子称丢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她也顾不得理会,几步奔出来,就看道青杏丫头满脸喜色地站在门口,连忙问道:“怎样?可是平安?”

青杏犹如磕头虫般连连点头道:“是,是,平安,平安……”

“人呢?”邱晨显然不满足一个‘平安’,问清了来人就在门口的小花厅里喝茶休息,就丢下青杏飞奔了出去,根本没听到青杏在后头跺脚皱眉地喊什么。

邱晨一路跑到前头,见到来人,是春节后杨家新收的一个下人。看到邱晨连忙磕头请安。

“别忙这些,你快说说情形如何?”邱晨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主仆尊卑了,伸手扯了来人的衣服止住他行礼的同时连声追问起来。

那人被唬了一跳,稳稳神连忙躬身往后退了一步,慌忙回道:“回姑太太,二太太很好,小少爷也好,母子平安!”

“啊,太好了!”邱晨下意识地欢呼了一声,随即脸上的笑容滞住片刻,转瞬就失笑起来。

杨家二老和二哥二嫂,包括孩子们可都盼着添个妹妹呐,没想到居然又生了个小子!

不过,邱晨对这个没什么看法,男孩儿女孩儿在她看来没什么差别,她在乎的是大人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心思转了一大圈儿,邱晨也终于放了心稳了神,这才招呼着来人都坐下,细细地询问起孩子出生的时辰之类,得知孩子是过了子时出生,恰恰好是六月初六的生辰,孩子生的也特别顺利,入了夜,戌时末才发动,疼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就顺顺利利生了下来,真真的是得了个六六大顺的好彩头,邱晨就不由自主地合十双掌祷告了好一会儿,这才笑着吩咐人给来人备饭,又给来人赏了个二两的小银锞子,这才笑着转回来。

好了,二嫂这回顺利给她又生了个小侄子,她可以放下心来了。

嗳,别说,今儿早上的喜鹊还真是挺灵的,喜鹊报喜,可不就来了一大喜讯嘛!

回到后院,邱晨也把配药的事暂时撂开了,开始叫了陈氏和大兴家的过来,商议着给二哥二嫂送贺礼,还有早早就给小侄子备下的小衣服、小被褥、乃至整套的镯子脚环项圈儿等等物事,又找出自己用脱脂棉做的一包袱月事垫儿来,收拾了一回,又打发玉凤开了库房翻出两匣子上好的阿胶出来,想了想,又去自己的配药室配了六服四物汤拿回来,写了用法注意事项等等,点了大兴家的有细细地嘱咐了一回,安排马车跟了杨家那个人一起去一趟杨家铺子道贺。

晚上孩子们放了学回来,一听说又添了个小兄弟,其他人还没说话,俊言先苦了脸:“怎么又是个小子啊!”

俊书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脑门儿上,笑斥道:“混说什么!哪里有你嫌弃的!”

俊礼一会儿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添了个弟弟什么意思,眨巴着眼睛看看几个哥哥,再看看姑姑,懵懵懂懂道:“什么又是小子啊?”

俊言揉着脑袋正一肚子不乐意呐,听到俊礼询问立刻没好气道:“你娘又给你添了个弟弟……以后你就不是最小的了,有了弟弟,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就都稀罕你弟弟了,再不稀罕你了!”

有弟弟俊礼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说爷爷奶奶和爹娘都不稀罕自己了,俊礼却听明白了,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转瞬就红了眼,一下子扑进邱晨的怀里大哭起来:“姑姑,爷爷奶奶和爹娘都不稀罕我了……”

这回不用俊书,邱晨又一指头点在俊言的脑门儿上,瞪了他一眼,这才抱起俊礼哄起来:“俊礼这么好,又乖巧又懂事,读书写字都刻苦认真……爷爷奶奶和爹娘怎么会不稀罕呐?别听你四哥的,刚刚是你四哥跟你开玩笑呢……爷爷奶奶和你爹你娘都稀罕你,而且姑姑和哥哥们也都稀罕你……”

俊礼抽噎着,抹着眼睛哼唧:“可是,爹娘有了小的弟弟……”

邱晨噗嗤一笑,抱着俊礼坐下,拿出帕子给俊礼擦着眼泪道:“爹娘是有了小的弟弟啊,但是有了弟弟,俊礼以后也成了哥哥了啊……俊礼长大了,就可以像哥哥们一样保护比你小的弟弟,多好啊,是不是……不过,当了哥哥可就不能哭鼻子了,若是当了哥哥还哭鼻子,可就要被比你还小的弟弟笑话啦……”

邱晨变着花样地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把俊礼哄的不哭了。

小家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听说以后也能当哥哥了,登时生出一种自豪感来,眼圈儿还红着呢,就挺起了小胸脯,脸色郑重地连连点头道:“嗯,我是哥哥了,以后再不哭了!不能让弟弟笑话!”

邱晨暗暗出了口气,搂住俊礼亲了一下,抱着俊礼,拉了阿福,进了耳房洗漱:“走,洗洗手咱们吃饭,今儿你大爷打发人给咱们送了新鲜的菱角儿和鲜鱼,晚上就可以吃清蒸菱角,我还给你们做了最爱吃的干炸鱼片!”

“娘,我爱吃鱼头豆腐!”阿福扯了扯邱晨的手,小小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门前有池塘养了鱼,南沼湖里也养了鱼,林家自然不缺鱼吃。

这个时代的鱼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而且绝对没有避孕药和添加剂,鱼肉的营养丰富,对于儿童的生长发育和智力发育都是非常好的营养食品。邱晨自然也就多花了些心思琢磨着怎么做鱼。

出了最初的鱼锅饼子、水煮鱼、酸菜鱼之类的豪放派吃法外,邱晨最近又想起了曾经在一家小馆子里吃过的‘水煎鱼’和‘一鱼两吃’。

水煎鱼类似于做水煎包的方法,做出来的鱼肉鲜香细嫩,唯一不好的是鱼肉中的刺不太好吐,邱晨怕几个小的吐不净卡了,就没急着做出来,倒是一鱼两吃,特别适合孩子们吃,被她试做了两回就找到了准确的配料和火候,并教给了陈氏。陈氏本身厨艺就高超,又有了邱晨之前的试做经验为铺垫,再动手做出来的‘一鱼两吃’,比邱晨自己个儿做的都好。

阿福平日里极少说自己爱吃什么,这会儿能够一开尊口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邱晨简直是欢喜不迭,更何况一鱼两吃本就要用鱼头和鱼骨炖汤的,于是立刻笑着道:“有,有干炸鱼片,也有鱼头豆腐……今儿的鱼头就给阿福吃,好不好?”

也不知口味这种东西是不是也感染,本来一家人只有邱晨一个人爱吃鱼头,结果不知什么时候,阿福也特别爱吃鱼头了,特别得意鱼头的鱼唇、鱼眼睛和鱼鳃上的豆瓣儿肉……

一听娘亲这么说,阿福立刻绽开满脸喜色,却仍旧不挪脚步,只仰着小脸扯着邱晨的手踮起了脚跟……

邱晨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她就说阿福怎么突然表达起自己爱吃什么了……原来,刚刚她抱着俊礼一通哄,又亲了俊礼,阿福小小的心受伤吃醋了!小家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愿,于是就从吃鱼入手,这会儿终于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他也要亲亲!

想明白了的邱晨暗暗好笑,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她一直觉得阿福不善于表达,想要什么从来不会说出来,懂事的让她总觉得心疼,这会儿,好不容易歪打正着地让小家伙儿有点儿小孩子的自觉性了,她才不会做什么打击孩子呢!

一手抱着俊礼,要俯下身去亲阿福还是有些难度的,邱晨干脆蹲下来,一手仍旧揽着俊礼,一手则把阿福抱进怀里,亲了亲小家伙儿的两个脸颊,又亲了亲阿福的脑门儿,这才将俊礼的手放进阿福的手里:“阿福带着弟弟去洗手,娘亲去大厨房看看,让他们把鱼头豆腐和干炸鱼片一块送上来好不好?”

阿福小脸红扑扑的,一脸欣喜地点着头。俊礼也过了刚刚那一阵伤心,同样乖乖地牵着阿福的手,点着头,还挥手道:“姑姑去吧,我是哥哥了,不哭了!”

看着俊礼这样郑重的表情,邱晨怔了一下,随即暗暗苦笑着担心起来。经过她这么一番说教,俊礼会不会变成另一个阿福,懂礼规矩的没了小孩子的调皮活泼天性呐?

这个担心如今也看不出所以来,邱晨暗暗摇摇头也就去了厨房。

晚上的新鲜菱角和一鱼两吃,让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撑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打发了赵九和大兴家的带了她备下的贺礼,跟着杨家的人一起去了杨家铺子。另外给赵九带上了三个荷包和一份谢礼。谢礼和其中一个红包是给回春堂那名擅妇科的郎中的,另外两个荷包则是之前许给两个稳婆的赏钱。

打发走了这些人,邱晨这才全身心地投入进了制作藿香正气水和十滴水的工作中。

这些方子还未拿出去,是以制作的时候都是由她一个人来做。各种药物的粉碎、加工、煎熬、分装……一系列活计做下来,邱晨也天天忙到晚地整整忙了五天,方才把两种药做完装好了,交给玉凤入了库,并简单交待了药物的作用和适应症以及服用方法等,这才算最后结束工作。

结束了这些,邱晨也彻底地闲暇放松下来。于是开始琢磨着家里家外的事情,结果出门的时候,一眼看到池塘里的莲蓬像绿色的蓬蓬头一样挺立在翠绿叠盖的荷叶之间,不由眼睛一亮。

前儿吃过了南沼湖送来的菱角,自家门口池塘里的鲜莲子倒是差点儿错过去。

而且,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芡实,也就是鸡头米应该跟菱角、莲子差不多时候成熟,既然菱角成熟了,鸡头米也该能采了。

另外,门前池塘似乎也曾随手种了些菱角和鸡头米,只是一直生长的没有最初安家落户的莲藕旺盛,被层层叠叠的荷叶一遮挡,以至于邱晨都几乎将这两样儿给忘却了。

这种活儿不用别人,招呼秦礼几个就没错。

池塘中本就有一艘小木船,邱晨怕孩子们冒冒失失地偷着划船,就搬起来缩进了仓库里,每回都是要秦礼带着,她才会答应孩子们划一回船……这会儿自然也被从库房里搬了出来。

孩子们上了学堂,自然没办法来参与。青杏几个丫头却被邱晨放了出来,聚拢到大门口的亭子里、栈道上,叽叽喳喳地看着采摘莲子,另外也要寻找有没有芡实和菱角活下来结了果实。

秦立四人中,曾大牛水性最好,驾船技术也最是娴熟,长长地竹篙在他的手里仿佛活了有了灵性一般,一点一撑一拨,小船就如一片树叶,自如地分开层层叠叠的荷叶,划进了池塘中央。

玉凤不像青杏那个丫头那么活泼,只陪在邱晨身后,看着小船悠悠荡荡地在荷叶荷花中央穿梭,也忍不住向往起来:“太太,让曾大哥采几朵荷花吧……我记得太太说过,荷花窨茶味道极好的。而且,好像有人说荷花香粉的味道也好……”

一直以来,玉凤沉稳大度,做事勤快,周到细致,不多言多语,颇受邱晨倚重。就如阿福一样,这个丫头极少提议一回,邱晨自然也不会驳了她,笑着应了:“也好,你去跟曾大牛说一声,让他挑着未开或者似开刚开的荷花采些来,咱们试试!”

玉凤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沉静稳重,也不过是自制力好,这会儿一家人都聚在池塘边儿上看着采莲子,丫头们叽叽喳喳笑语喧阗的,太太也丝毫不着恼,反而很高兴看着这一副热闹的场景,玉凤也就放松了对自己的克制,大着胆子提了个要求,不出意外地太太没有丝毫迟疑地答应了,她也似乎受到了鼓励,笑着点了点头,也挤到那亭子的栏杆边儿上,朝着池塘里喊起话来:“曾大哥,太太说了,让你采些荷花上来……要未开或者似开刚开的……”

这一嗓子喊出来,栈道上的小丫头们齐齐住了声,都往这边看过来。青杏怔了怔从那边过来,来到邱晨身边曲膝笑道:“太太采荷花做什么?是要往咱们屋子里插瓶么?”

邱晨却没有留意道青杏说什么,她看着船上那个本来很灵活的曾大牛身体晃了晃,竟仿佛头晕了一般,噗通一声栽到池塘里去了。

玉凤和众丫头齐声惊呼,青杏也顾不得跟邱晨说什么了,连忙跑去栈道边儿上招呼秦勇:“勇师傅,你快点儿把曾大哥救上来吧……”

邱晨也唬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待看到曾大牛落水后片刻就浮了起来,而且很平稳地踩着水推着船往另一边划去的时候,她的目光就转到了心急火燎往家里跑的玉凤,还有跑去跟秦勇求救的青杏身上……

貌似,玉凤和青杏也十五了,也到了豆蔻初开的年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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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写下章节才发现不知不觉写了三百章了……谢谢亲们一直以来的鼓励和陪伴。

送上一章喜事连连……

终于调整过来了,以后可以准时早上更新了。

第三百零一章 简体中文?

看玉凤和青杏两人的情形,应该只是朦胧的好感,只怕连她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一些小苗头。邱晨这会儿自然也不会戳破,只是这件事情提醒了她,丫头们打了,生出这种朦胧的感情很正常,但也要防止她们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错事来,名声贞洁倒在其次,关键是很可能累及一生的幸福……搁在这个时代,甚至还可能因为一是失足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就太不值得了。

曾大牛落水不过是一时失手,匆匆从另一边没人的堤岸爬上来,玉凤已经从家里拿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来,交给看热闹的一个小孩儿,让他给曾大牛送过去,这才解了曾大牛的尴尬。

邱晨冷眼旁观,不由在心里评价,相对于青杏的懵懵懂懂,玉凤的所作所为更当得起善解人意和温柔贤惠两个评语去!

门前的池塘统共也没多大,采摘莲子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完成了,捎带着采了十几多含苞待放的荷花上来,玉凤喜滋滋地谢了,捧进后院去了。倒是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菱角和芡实,竟是在荷叶下生的很是旺盛,小小的池塘竟然也收了半篮子菱角和两篮子芡实。

这些东西都是大伙儿守着长的,平日里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却没一个人去祸祸,这会儿采上来,邱晨自然不会只顾自家,就在池塘边儿上分开了。

刘家岙如今远非当年的清贫穷困,好多人家都有人进了作坊做工,每个月最少也能领到一两银,就是没有合适进作坊的,也去山上采罗布麻,采连翘、五味子等药材来售卖,夏秋两季则家家户户种植蔬菜卖到作坊里来,零零总总的收入也不老少,一个妇人一年也能挣上个三五两的银子。

因为林家的作坊招收工人的时候,但凡能读能写会算账的都安排了相应更好的活计,活计轻松月钱反而比下死力的高,这就大大带动了庄户们送娃儿上学堂读书的积极性。是以,从去年学堂增加先生开始,村子里七八岁的孩子再看不到满大街玩耍或者下地上山干活了,都被爹娘长辈送进了学堂。他们倒不指望自家孩子跟林家二少爷似的考秀才走科举,他们指望着自家娃儿能认字能算数,将来送进林家作坊里做工,也拿份高月钱的活计就满足了。

今年学堂扩建出一个院子去做先生们的住处,学堂的房舍宽裕多了,对入学的孩子的年龄要求也就放低了,如今,刘家岙但凡满六岁的淘小子们,个顶个儿也都被送进了学堂里。

这会儿,听到林家采摘莲子的信儿,围拢上的孩子不少,却都是六岁以下的小末独儿。从孩子们身上的穿着,也能看出村里人的生活宽裕来,原来一到夏日,七八岁的皮猴儿也长长光着身子满街跑,再看这会儿岸边一溜的小末独儿,却最差也穿了个犊鼻裤,有的还带了个小兜兜,收拾的比原来齐整多了。

邱晨带着几个小丫头从栈道走下来,笑着一声招呼:“想要莲蓬的都过来啦!”

一二十个小末独儿闻言纷纷跑过来,等跑到邱晨跟前,却一下子放慢了脚步,隔着两三步远就停了下来,一个个或喊着手指,或搓着手,张着眼睛仰着头巴望着邱晨,却没有一个人往前乱挤乱拥,也没一个人乱喊乱嚷嚷的。

“来来,哪个都有……别着急……”邱晨看到这么些孩子挤挤挨挨的站在一起,也心情大好起来。

索性蹲下来,拿了菱角儿和莲蓬往一双双小手里分。鸡头米的外壳长了许多尖刺,有一个小孩子被刺到了,疼的哭起来。邱晨连忙又拿了一个莲蓬放进他的小手里,小皮猴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呢,转眼就破涕为笑了。

闹哄哄一趟分下来,每个孩子都得了莲蓬菱角儿,欢欢喜喜地去了。青杏看着筐子里所剩无几的菱角,不由扁了扁嘴,嘟哝道:“太太也太大方了……”

邱晨正目送那些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往家去,听到青杏这声嘟哝,扭头睨了她一眼,转而又将目光转向那些孩子们的背影:“咱们家还少了这点儿东西?想吃这个去湖里自己去采,任你吃个够……”

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邱晨状似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我不过是想着,阿满和成子身在异乡,若是有穆老伯照顾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为难处,也有人如咱们这样伸把手吧……”

邱晨说这话的声音极低,低的仿佛没有送出口来一般,青杏愣了愣,追问道:“太太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邱晨却已经收回那怅惘的目光,也收拾起了忧心惦记的心情,摇摇头伸手拎了地上的篮子,抬脚往家里走去:“没说什么……走吧,有这些也够做好些好吃的了……嗳,青杏,你再去那边儿采几片大荷叶来,今儿咱们就用这些做饭了!”

等俊言俊章一群小子放学回来,得知姑姑去采莲蓬了,不由懊恼不迭,特别是俊言,更是连连跺脚嚷嚷着:“姑姑怎么没等等咱们兄弟,光姑姑你自己个儿去池塘边儿,也没个人照应多危险啊,要是掉下去可咋办……”

不等邱晨说什么,俊文一巴掌就拍过来:“你个臭小子,别在这里耍嘴皮儿,你自己还是旱鸭子呐!”

俊言被拍的痛呼一声,往邱晨另一边避了避,嘟哝道:“谁说人家是旱鸭子……人家会狗刨,原来在家里一到夏天天天泡在水里,也就是姑姑看的严,不让下水……”

这话没说完,又是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脑门儿上,却是邱晨瞪着他笑斥道:“你个臭小子还埋怨姑姑了……”

顿了顿,邱晨心思一转索性道:“你们不是想下水么?也不是不行,我去跟你几个师傅说说,从明儿开始,你们的晚练就改成脸水性吧!”

俊言有些不敢相信地愣了愣,听明白了确定了登时欢叫起来:“哦,太好啦,可以下水洗澡啦……”

一直跟他形影不离的俊章这会儿也挪到一旁,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更别说比俊言大的俊文和俊书了。倒是阿福和俊礼年纪小,对于这些事情想不到,也跟着傻乐呵。

看着孩子们欢实的样子,邱晨也觉得欣慰。与其等孩子远离了身边再无时无刻地担忧牵挂,不如趁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多让他们学会一些技能,哪怕是连一个健康的体魄,哪怕是练一手好水性……至少遇到相应的危急时能够化解,不求他救助别人,能自救也好!

这件事定下来,不过是邱晨一句话,秦礼秦勇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从这一日开始,孩子们的晚锻炼就从跑步练拳换成了游泳练水性……教孩子们练水性,他们几个教练也有好处,大热天儿顺着清水河走一段,找个僻静的水湾儿泡上个把时辰,那才是一个爽字了得呐!

二哥的小儿子马上就要十二日了,邱晨作为唯一的姑姑自然要去杨家铺子道贺!孩子们也拱指着看新添的弟弟,于是邱晨又去跟丁先生和潘佳卿商议,两位先生很痛快地答应了,给俊言俊章往下的孩子们十天的假期,俊文俊书因为要参加明年的县试,两个孩子的底子都薄,虽然近两年的时间都非常刻苦,但也丝毫不敢轻忽,就把他们二人留下来继续读书。同时,也能兼顾着家里的各处,毕竟家里还有作坊和一大家子人,若是一个人不留显然是不行的。

休假的事情邱晨也没露,直到六月十六这天吃晚饭了,邱晨才宣布:“今儿就别读书太晚了,明儿一大早咱们要早起,回杨家铺子去看你们弟弟去!”

孩子们自然是欢呼不已。只有俊文俊书没有太过意外。邱晨之前就跟他们两人商量了,这会儿也只是看着弟弟们欢呼闹腾罢了。

因为这个时候孩子夭折率太高,是以,孩子生下来后并不张扬,还在门口挂上布条儿表示家里有坐月子的,婉拒客人上门。就布条还男女有别,女孩子挂花布条儿,男孩子挂红布条儿……

这布条儿挂出去几日,孩子和产妇过了最初最容易出现差池的几日,硬棒硬棒,这才通知亲朋好友过来庆贺。一般男孩儿更重视些,所以观察的时日也多一些,要到第十二天,俗称‘过十二日’;女娃儿相对看的皮实些,这庆贺的日子就浅,有过七日的,也有过八日的,就不是那么讲究了。

二嫂赵氏是六月初六生产,到六月十七就是十二日,是以,邱晨说要早起赶路,一路赶过去,赶在午时前到达杨家铺子即可,路上也省的太热。反正,林家如今马车多,多收拾两辆车,铺设的舒服些,让孩子们在车上睡去呗!

因为有这件事,邱晨早早地带着阿福和俊礼上炕安置,因为第二天放假又去杨家铺子,两个小的都兴奋地没有睡意,被邱晨哄着玩木头人的游戏,没玩几回,两个‘小木头人儿’就呼呼睡过去了。

孩子们没心没肺睡得快,邱晨的生物钟却顽固的很,她只好拿了本书接着灯火看。一看,居然是她最初买回来的那本类似日记样的东西。这个东西最初让她了解了许多社会风俗、朝野趣事,很是让她缓解了初来乍到的紧张情绪,这会儿再拿起来,不由生出一些感叹来。不知不觉,她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多了,从最初的一无所有,衣食不继,到如今算是有家业有亲人……也算是事业有成了!

嘿嘿,想着想着,邱晨不由乐了。她两世为人怎么说都算是比较成功的,也都算活得有声有色,风生水……呃,算了,后一句就不提了,以免太过恣意又招了老天爷的眼,再来个什么天灾什么,她死了还好,死不了说不定就给扔到侏罗纪去了……

心里胡乱想着,邱晨竟朦胧升起睡意来,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头一点,身子一晃,她悚然惊醒,睁眼就看到手里的书卷因为她打瞌睡沾到了灯火上,瞬间燃起来。

这会儿邱晨就坐在炕沿上,也没处扔,忽地起身,一掀耳屋的门帘,手一甩就把手中的书扔进了脸盆里。脸盆中有半盆清水,书上的火苗只发出极细微的嗤声就熄了,邱晨却很心疼地跑过去将书捞了起来,用力地甩去书页上的水,又去拿了一块干净的棉帕子来,转身回到灯下用帕子去沾书页上的水渍……

一边沾着她一边还暗暗庆幸,幸好,幸好这份手札用的墨应该是质量上乘的,防水效果比较好,经过邱晨这么及时的抢救,并没有晕染开来……

只是,她一错眼的功夫,就隐约看到沾湿的书页上渐渐显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字迹来……邱晨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再去细看……待看清其中几个字迹后,登时宛如被雷击到一般僵硬呆怔在了当场。

--书页上沾水显示的字迹,竟然是她从小学习使用了几十年,最熟悉不过的简体中文!

邱晨心神剧震,本该异常熟悉的字体,她愣是瞪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明白一句话。等她咬了咬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稳住神,再去看书页,却因为水渍已干,那沾水显现的字迹竟是不见了。

邱晨呆怔怔地看着重新恢复成普通白纸黑字的书页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按捺下汹涌激动的情绪,将一页一页书页异常认真仔细地擦干捋平,最后又放在窗台上晾上,却没有再尝试着沾水去辨认那些字迹。

如此隐匿手法写下的字迹,不管内容如何,仅仅写下这些字的人的来历,只怕就会引起她巨大的心情震荡,很可能一夜都睡不着了……明儿,她寅时就要起身赶往杨家铺子,还要坐上三个多时辰的马车,到了杨家铺子还要应酬那许多的亲戚邻居……她必须养好精神,容不得她这会儿分心去看那些了。

收拾好情绪,吹熄了灯火,邱晨迫着自己躺下闭上眼睛,又默默地背诵起一个个成药处方方歌,来驱散大脑中那种种疑惑猜测……如此,也不知默诵了多少方歌,她竟也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邱晨是被玉凤和陈氏叫醒的。

寅初时分,夜里三点辰光,即便是盛夏外头也仍旧黑漆漆的。

邱晨匆匆起身,看玉凤又去叫俊书和阿福,索性制止道:“不用叫醒他们了,待会儿用斗篷裹了直接抱上车吧,让他们睡够了,到了那里才有精神玩耍!”

陈氏笑着点点头,就去寻找两个孩子穿的夹斗篷,青杏和春香进来伺候邱晨梳洗,玉凤和月桂则手脚麻利地将备好的行李搬出去装车。

一通忙乎下来,邱晨带着四个小的上车出发,虽然昨晚已经叮嘱过俊文俊书不必早起,但两人仍旧早早起身看着人套了车,又上上下下检查了,这才拉着仍旧揉着眼睛的俊言俊章上了车,交给跟在这哥俩的车上照应的陈氏。邱晨则带着阿福和俊礼乘第一辆车,最后是月桂和春香带着两个小丫头。至于俊言俊章和俊礼阿福的小厮们,则都分派在车辕上,或者被秦礼秦勇几个拎在马背上带着。

夜色中,除了马蹄踏踏、车轮辚辚,就是马儿偶尔打个响鼻儿,几辆马车首尾想跟着绕过池塘,沿着碎青石铺就的路除了刘家岙,上了大路,就放开马速跑起来。

孩子们是上了车就睡实了,这会儿邱晨拿了两个大迎枕垫在孩子们两侧,防止车辆颠簸让孩子们撞到车壁上去,她自己也依靠着一只大迎枕,舒展开双腿,尽量让自己舒适了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没用怎么酝酿竟很快摇晃着睡过去。一觉醒来,再睁眼就看到天光已经大亮,邱晨撩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询问,随车的秦礼靠过来回说,已经过了程家店,再过小半个时辰,大概辰初就能到安平县了。

“跟后头说一声,时间宽裕,咱们就在安平县歇歇脚,吃了早饭再继续赶路吧!”

秦礼答应一声,利落地原地拨转马头往后边传话去了。

到了安平,也没进城,就在城外的一处车马店停了下来。秦礼和沈琥跑去安置了,要了一个干净的小院子,让邱晨等人下了车,孩子们也都叫醒了带进去梳洗了,也就彻底清醒过来。

俊礼还惊讶自己怎么睡着觉就跑到陌生地方来了,惹得邱晨和一家大小笑成一片。

临出门,大兴家的给带了两个食盒,这会儿拿上来,又在店里要了热粥过来,一家人不分尊卑大小的吃了早饭,略略活动片刻就再次上车赶路。

如此,赶到杨家铺子不过巳时末。

杨树猛得了信儿,早早地到村口来迎着,一看到几辆马车过来,连忙欢喜地迎上来。

“二舅舅……”“爹爹……”

阿福和俊礼两个小子不睡觉却被拘在小小的车厢里,很快就坐不住了,邱晨就命人将车帘子卷起来,让两个孩子坐在车厢门内,既不耽误看车外的风景,还能跟车辕上的小厮说笑玩乐,这会儿俩小子当先看到迎上来的杨树猛,登时大声呼唤起来。

幸好邱晨反应快,伸手抓住了两个小子的胳膊,看不然这俩小子的样子,说不定就能直接爬起来冲出去……

马车停下,杨树猛撵了赶车的,抱过阿福和俊文就用胡子扎两个孩子的脸颊,把两个孩子扎的又笑又叫的乱成一团。

邱晨看着如此表达思念的二哥很是好笑,待一大两小亲昵完了,这才笑着问道:“二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家里今儿客人多,你怎么也不在家里招呼着?”

车辕上的小厮在马车停下来时已经下了车,这会儿,杨树猛就把俊礼和阿福安顿在车辕上,自己拉了马缰驱着马车往村子里走,一边摆摆手满脸不在乎道:“今儿来的大都是妇人家家的,有咱娘和咱们大嫂照应呢,哪里用得着我一个老爷们儿瞎掺乎……再说了,我小外甥来做客,我这个做舅舅的哪能不出来接着啊……是不是啊孝孺?”

听杨树猛说着说着,就又转了方向去逗弄两个孩子,邱晨知道二哥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对孩子们却最好,离开这半个来月,应该也是想孩子们了,她也就不再追问,只放了车帘,又拿出镜子来,略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又取出为了坐车方便脱下来的溪水绿的蝉翼纱绣百蝶对襟短襦和石青色绣紫丁香百褶綾裙。

刚刚整理好了,车子一晃也停了下来,还未打起车帘子,邱晨就听到车外吵吵嚷嚷地人声隔窗传了进来。

“嗳,看看,杨家的闺女回来啦,人家如今可是贵人啦……听说品级比知府老爷还高呐……”

“贵人又如何,男人死了,还不是守寡的命……”

“嘁,男人死了又怎样?人家要财有财,要人有人,如今又有了诰封,哪里哪里不好啦?你家倒是有男人,也就是天天喝酒骂孩子打娘们儿……照我说,那样的男人有还不如没有呐!”

“你个……”一阵污秽不堪粗俗不堪的骂人话破口而出……窃窃私语的登时成了一片骂骂咧咧的骚乱。

“哎呀,行啦行啦,你们在这里吵吵,惊了贵人吃罪得起吗?……”不知谁喊了一句,让那骂的忘形的泼妇一下子哑了火儿。

就在此时,仿佛为了应和这人的话语一样,秦礼秦勇带着四名家丁骑着马往前头分开人群,转眼就把杨家门口清理出一片空场地来。

春香和月桂带着两个小丫头从后头马车上下来,连带八个小厮齐齐来到前头两辆车子跟前,垂手侍立着,等着邱晨下车。

杨树猛对于这些没脑子的妇人们也腻味的很,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有些粗话被这些人听到了,这些人是特意做给人看的,也是对妹妹的维护,杨树猛自然不会反对。

此时,跟在车后的车夫已经赶上来牵住了马缰,并将车辕下的撑木立好,杨树猛则弹了弹身上的赭色茧绸长直缀,伸手将阿福和俊礼抱下车来,然后又对车子里笑道:“妹妹,到家了,下车吧!”

邱晨低低的应了一声,借着二哥打起来的车帘子出了车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状似无意地扫过被摈除在十几步外的村邻乡亲们,这才由杨树猛扶着,踩着脚凳下了车。

虽然邱晨没有穿什么太过鲜艳的衣裳,通身上下衣裙的颜色都是偏素淡的,绣花也没有大花大朵金线银绣,但只身上这一套蝉翼纱和綾裙,加上几个苏州绣娘精工绣制的花样儿,上襦绣制的蝴蝶只有拇指盖儿大小,却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裙上的的紫丁香一串串一簇簇,颜色浓淡变化仿佛活生生散发出花香一般,已经足够耀花这些日日穿着粗麻旧衣还打着补丁的村人的眼睛了。

刚刚被秦礼等人一身悍气吓得噤了声的人群这回更是静的没人发出一声,在接触到邱晨拿淡然却疏离的目光后,有几个心虚的就禁不住慌乱躲开来,倒是也有比较亲近的邻里朝她笑笑,却也没有冒然出声招呼。

邱晨下了车,一手一个牵了阿福和俊礼,看着后边车上俊言俊章也下了车,这才笑着跟乡亲们招呼:“今儿是我小侄子的好日子,过会儿家里摆席,乡亲们若是得空都过来坐坐,也给小孩子添点儿福气呀!”

听她开口说话温和,少不得有些连忙笑着回应:“来,指定来的……”

也有那些心里念着去流水席上好吃好喝,心里却不知转着什么念头的,这会儿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粗言俚语地造次了,或垂头不语,或讪笑着答应着。

对于这些人,邱晨不过是看在杨家二老的面子上招呼一二,也没意思多耽搁,笑笑之后拉着孩子们就进了家门。大嫂周氏这会儿终于从里头迎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一边笑着招呼:“哎呀,怎么不昨儿早过来?这个时辰过来,起早赶了夜路了吧?”

说着,看向邱晨的膝下,俯身一把抱起阿福,贴着脸亲了亲,“福儿,个子长这么高了……呵呵,看看这模样越来越俊秀,简直像个小秀才了!”

“大嫂!”邱晨笑着招呼了,也不多礼,只笑着道:“他都那么大了,沉的很,大嫂憋抱他让他自己走路吧!”

阿福也很配合地应了一声:“大舅母放我下来吧!”

“嗳,好,好!”周氏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阿福,转着头又找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阿满,不由疑惑道:“满儿丫头呢?咋没见着?”

邱晨脸上的笑容一滞,笑着道:“满儿她师傅带他去南边儿了,过些日子就回来……”

“哎哟,满儿才多大……”周氏惊呼一声,却在邱晨的示意下说到一半就噤了声,只低低地抱怨邱晨心太狠,那么大点儿的丫头咋就舍得让她出门……邱晨听了也只有苦笑的份儿。她哪里是心狠,她的满儿分明是被穆老头那个老不休给拐带了好吧!

姑嫂俩一路说着话进了杨家门,俊言俊章带着俊礼和阿福跟周氏招呼一声,也不耐烦跟在大人身后,早早地跑进门去。杨树猛则留在后头招呼着停放马车,交待家人照应马匹车辆,又招呼秦礼等人。

秦礼笑着拱手道:“二舅爷,您就别跟我们兄弟几个客气了,您今儿忙,尽管去忙乎,兄弟们就在门口照应着,其他的做不了,招呼招呼跟着的人和车马之类的还行。”

杨树猛笑着打个哈哈道:“礼兄弟不知道我家情形,除了我杨家跟着妹妹过上了好日子,那些亲戚们不过是些普通的庄户人家,大都是走过来,哪有什么车马随从,有那么一两个赶牛车骑驴的,有门上两个人照应着也尽够了。”

说着,伸手拉着秦礼招呼着秦勇几个就要进门,到底被秦礼拦住:“二舅爷,您跟咱们熟稔的很,就不要这么见外了。您只管告诉我们在哪里安置就成……另外,我们夫人带来的东西还在车上,也要卸下来。”

见他说的实诚,杨树猛也就不再客套,指点着西厢房告诉秦礼去哪里歇息用饭,就又忙忙乎乎地去照应去了。

这边,等邱晨跟着周氏进了正房,孩子们已经见过二老,手拉手的跑出去看弟弟去了。今儿日子特殊,自然是二嫂和小侄子为主,邱晨见过二老,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去了二嫂赵氏的房里看望。

如今杨家也非最初的一件独院了,去年买了后边和左边人家的宅基地,今年过了年把旧房子推了,重新翻盖了,成了两路二进的格局。大哥大嫂自然住在正院的一进正房,杨家二老住在正院的二进正房,二哥二嫂赵氏就在西路一进正房里居住。

因为家里只有二老和赵氏一个孕妇,年前杨家兄弟俩就商议着,让大兴帮忙买了十来个人,如今杨家各房里也都有一个婆子伺候着,二老屋里除了买来的婆子,还有从林家带回来的丫头雨荷。厨房里也有上灶的两个婆子,不过,今儿客人多,杨家的亲友邻里还有赵氏娘家的人都会过来道贺,送坐月子的小米鸡蛋和小孩子的小衣服之类。是以,周氏也闲不住,带了村里过来的几个比较亲近的邻里媳妇,还有她从南沼湖带回来的几个厨娘媳妇子,在厨房里忙乎着。

邱晨看她一身行头就知道她忙着,就笑着道:“大嫂你尽管去忙吧,不用陪我……对了,陈嫂子,你带着桂圆、荔枝过去看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氏打断了:“别介,不用,不用……不是我嫌陈嫂子的手艺不好,主要是咱们做的就是庄户流水席面儿,陈嫂子那一手好手艺过去也用不上……”

陈氏却笑的谦逊:“舅太太这就是抬举我了……我过去摘摘菜洗洗刷刷也好!”

周氏推不过,到底是跟邱晨告了罪,带着陈氏和两个小丫头去了厨房忙乎去了。

邱晨这才带着春香和月桂,一起去了西跨院。

因为邱晨起得早赶得紧,她这个最远的到的反而最早。这会儿除了家里人各自忙碌外,客人基本还没到,西院这边就更是安静的渺无人声了。

主仆们进了西院,径直走向正屋,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不由一笑,那群小子腿脚儿倒是快当,这已经在屋里议论起小孩子怎么那么丑那么小了。

挑起门帘走进堂屋,邱晨先扬声道:“二嫂,我来看小侄子了咯……”

赵氏的声音在屋里应和:“是她姑吧?快进来,快进来!”

随着赵氏的声音落下,一个三十几岁的婆子逼着手迎了出来。看到邱晨连忙笑着曲膝见礼:“见过姑太太!姑太太快请进,小少爷们刚刚进来,就知道姑太太在后边儿了。”

之前邱晨来杨家已经见过这些婆子,知道都是勤快本分的人,这会儿看着这姓张的婆子身上戴着围裙,虽然神色略有疲倦,但手脸衣裳收拾的很干净,就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些日子二嫂坐月子,让张嫂子你受累了。”

说着一个眼色,旁边的春香立刻递了一个小银锞子来,一两的梅花银锞子落在手心,张氏又惊又喜,连忙跪倒给邱晨磕了个头,谢了赏,又飞快地爬起来,殷勤地替邱晨打了帘子:“伺候二太太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就是!”

邱晨也不多言语,只含笑点点头,就径直迈过门槛进了里屋。

赵氏穿着一身细棉布衣裤坐在炕里边儿,头上扎着防风的头巾子,在她身边不远靠近炕外的地方放着个小小的花被襁褓,这会儿几乎被四个小子围拢着全部遮住,四个人全部趴在孩子跟前,戳戳摸摸的,一边还嘟嘟哝哝的也不知说什么。

邱晨失笑着将几个小子拍开,“弟弟这么小也经不住你们这么重手……行了,弟弟你们也看过了,你们备的礼物可拿出来了?”

几个小子鬼鬼祟祟的备了礼物,邱晨可是知道的,这会儿看了看炕上没有,不由提醒几个玩的忘乎所以的臭小子了。

俊言第一个跳起来,摸着头哎呀一声:“忘车上了,我去拿!”

话音未落,就一溜烟儿飞奔了出去。

俊章和俊礼倒是从怀里摸出给弟弟的礼物,俊章拿出来的是一个两个小小的银铃铛,打着红色的丝络袢儿,赵氏欢喜地接过去就给小孩子系在了手腕上。俊礼也从怀里摸出一个礼物,却是他从姑姑那里得的一个栓了银锞子的彩线络子,赵氏摸了摸二儿子的脸笑着道:“这个你弟弟这会儿带不了,等他像你这么大,娘就给他戴上,告诉他是他五哥送给他的。”

这个时候一家一户都是按序排的,杨家兄弟俩之前是五个儿子,俊礼自然而然是小五,可因为他最小,没人可以说起,这会儿第一次被人称为五哥,俊礼感到新鲜的同时,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之前娘亲眼里只有他的,这会儿,更多的目光却是落在炕上这个不会动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儿身上了。俊礼脸上笑着点头应和娘亲的话,心里却难免有些发酸有些发涩……当了哥哥是不是都要这样?原来当哥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阿福最后一个拿出礼物来,却是直接从腰带上解下来一块小巧莹润的玉佩来:“二舅妈,这是我给小表弟的,希望小表弟聪慧康健长命百岁!”

“哎哟,瞧福儿这嘴甜的……”赵氏满脸喜色地接了玉佩,拉着阿福夸奖起来。

邱晨笑着道:“二嫂快别夸他了,难得当了哥哥,两个小小子兴奋地这几日走路都带风的。”一句话把阿福从二舅妈手里解救了出来,也不敢停留,拉着俊礼溜下炕来,正要往外走,俊言又一阵风地撞进来:“哎哟,竟然被收拾去了行李里,让我一个好找……”

说着抬手擦擦额角上的汗水,双手捧了一个匣子递给炕上的赵氏:“二婶,这是大哥二哥和我给弟弟的礼物!”

说完,也不等赵氏说话,拉着俊章就往外走:“走,走,赶紧出去找地儿凉快凉快去,这里有小六在,说话都不敢大声,也不敢扇扇子……”

阿福拉着俊礼也紧跟着往外走,只不过临走前没忘了跟舅妈和自家娘亲拱手行礼,俊礼也有样学样的,虽然行礼的样子不如阿福娴熟自如,却也笨拙的可爱,惹得赵氏漫出满脸的欣喜来。

等这群小子们都退了出去,赵氏这才拉着邱晨的手道:“妹妹,孩子们都放在你那里,让你受累了……呵呵,好好,我不跟你客套,我就是看着俊礼这样知礼乖巧的样子高兴……这一看竟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似的,哪像在家时只知道到处调皮捣蛋的。”

邱晨笑着推推赵氏:“瞧二嫂说的,咱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厚道仁义的,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淘气也是孩子的天性……再说我天天忙得风风火火的也少顾得上他们,这些都是学堂里的先生教导的,二嫂要谢就等你出了月子去答谢先生们,可别谢我,那就谢错人了。”

姑嫂俩互相看看都笑了,邱晨拿出一个赤金长命富贵的长命锁,赵氏推却了两下也就收了,放在小六儿的枕头边儿。这里有个习俗,十二日上门的亲戚看儿都会备下看儿礼,或厚或薄不一而足,都会放在新生儿枕头边儿摆着供后来的客人看。这么一会儿,有六个孩子加上邱晨的这只赤金长命锁,杨家的小六儿枕头边儿已是金银玉齐全了,金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俊章他娘,她姥娘和她舅妈、姨们都来看你了!”杨树猛在门口一嗓子,邱晨眉头微微一挑,就从炕上下来了。

她这边刚刚起身站住,就外间里一阵大笑声传进来:“哎哟,我说五妹夫,你如今这屋子也盖了,院子也拉了,咋就没给我五妹妹多买两个人伺候着呐,看看都到了门口了,也没个人出来迎着……”

这声音太大,本来睡得踏实香甜的小六儿,在几个哥哥压着声音议论了半天,戳戳摸摸半天都没醒,却被这尖酸的一声惊到了,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抖,然后哇地放开嗓子大哭起来。

小六儿这一哭,邱晨当时笑了:“刚刚睡得安稳,这一嗓子还真是嘹亮,看出是个壮实的。”

赵氏已经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了起来,一边拍着哄着,一边儿笑:“声嗓大着呐,不过脾气还好,轻易不哭……”

赵氏这话未落下,里屋的门帘被人一把掀起来,一个个子高挑清瘦,长着一张瓜条儿脸的妇人打头走了进来:“哎哟,这小子还真是机灵,这是知道姥娘家来人看他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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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一命五两

海棠在杨家最小,赵氏进门和之后的俊章出生时,海棠尚未出嫁,这些赵家的亲戚她也应该见过,是以,这会儿,邱晨是一个也不认识,却也不好询问,再说听着刚刚那几句话,刻薄尖酸的很,想来人格品性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也实在懒得理会。

只这会小六儿刚刚十来天的奶娃娃,正是最娇弱的时候,根本受不得这等高声惊吓。正在坐月子的赵氏也是最受不得气恼的时候,她原本可以拔脚就走的,却因为心存庇护,而留了下来。

她人虽然站起来了,却只是含着微微的笑意,目光淡定疏远,并没有开口主动打招呼的意思。

那瓜条儿脸子一进来,嘴里虽然不知所谓地夸赞着小六儿,眼睛却一扫之下就落在了炕上小六儿枕头上方摆着的几件金银玉器上,那两眼猛地一亮,登时就挪不动眼珠儿了。

邱晨目光只是一扫,就从这个人身上略过,转而关注起后头紧跟着进来的几个人身上。

瓜条脸穿着一身细棉布,茜草色碎花上衣,深藕荷色的四幅裙,都是崭崭新刚上身的样子。后头紧跟着进来的一位老妇人,头发花白,发间攒着支一滴油银簪,脸上皱纹深而密集,仿佛刀刻的一般,只进门目光就忽略了其他,径直落在了赵氏母子身上,露出由衷的一蓬欢喜之色来。邱晨猜测这位应该就是赵氏的母亲了,看样子这位老太太倒是真心疼闺女,只看前头那位应该是赵氏嫂子的瓜条脸表现,赵氏的母亲在家里的地位并不怎么高……要知道,这会儿的婆婆可是能够掌握媳妇生死的,但凡婆婆有一点儿威势,媳妇在婆婆面前恭敬小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那么大咧咧地走在婆婆前头去,还当着婆婆的面儿那么放肆地说话。

赵氏母亲倒是穿着一身茧绸衣裳,只是,那酱色的团福字和黑色寿字纹提花茧绸衣料,邱晨怎么瞅怎么觉得有些眼熟……貌似,她春日给刘氏送来的衣料里就有两匹同样的。

略过这两人,邱晨再看后边进来的三个妇人,年龄有大有小,其中两个眉眼间与赵氏和老妇人多少有些相像,应该是赵氏的姐妹。另外一个年龄约在四十许的中年妇人,木着一张脸,身上的衣裳同样浆洗的挺直呆板,应该是赵氏的另一个嫂子--赵氏在家排行老四,上头是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妹妹。这一回,邱晨就把赵家的女眷都见到了。

五个妇人进门,本来还算宽敞的里间里霎时拥挤起来。杨树猛紧跟在后边进来,也没法往里走了,就站在门槛内,目光一转看到邱晨站在门内的角落里,不由讶异道:“海棠也在这儿……你也认得,这是俊章老娘和他两个舅妈、姨妈。”

杨树猛引着邱晨认人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五个妇人的注意,七齐齐回头才看到站在屋门和大炕角落里的邱晨,那老妇人脸上挤出一团笑来,正要对邱晨说话,却又被瓜条脸给抢了:“哎哟哟,我说杨家二老,你这发了财说话都讲究起来了,还什么就舅妈姨妈,我们哪里知道叫谁,还是叫妗子叫姨听着亲近。”

若说之前在屋外的几句话仅仅只是尖酸刻薄,这句话不但打了赵氏母亲的脸,还打了杨树猛的脸,简直就是无礼至极了。

杨树猛本来就对这位之前的表现颇不耐烦,不过是看着自家小儿子好日子,娘家人又是贵客,不好搅了大家的兴致才一直隐忍,这会儿听到这句话,脸上的恼色就掩也掩不住了。

只不过,他这边正要说话,一直保持沉默的邱晨却当先开了口:“血脉骨肉关着,孩子们叫姨还是姨妈,都不过是一句称呼,与亲近疏远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只说姨妈,却撇开舅妈不提,显见就差直接说舅妈远着了,不过是姻亲相连,叫什么也亲近不起来。这话不是邱晨打击面太广,实在是看赵氏的另一个嫂子进门之后就木着脸,连一丝笑容都欠奉,跟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怎么看怎门丧气,这哪里是上门道贺该有的表情?!

邱晨这话说完,脸上的微笑却一直挂着,同时使了个眼色,杨树猛就说还有客人要招呼,径直出去了。

话说完了,邱晨也没理会瓜条脸的表情反应,笑着对俊章姥娘道:“赵家婶子这一路赶过来累了吧?快到坐到炕上来……就近也好看看咱们家小六儿,您看这小子,结实的很,哭的嗓门儿也亮堂,一听就是个有度量的。”

赵家老太太听了这话自然欢喜,却有些拘束地让着邱晨:“他姑,你先坐,你坐……”

好不容易让着赵家老太太在炕沿儿上坐了,又回头跟赵氏的两姐妹寒暄了几句,春香和月桂帮着赵氏房里的婆子送了茶上来,邱晨就寻了个由头从赵氏房里退了出来。

门帘在身后落下,邱晨就听到屋里瓜条脸朝着赵氏抱怨:“他二姑,你也太好脾气了,她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咋还能回娘家来指手画脚的?再说了,寡妇失业的,这么大好的日子也该避讳着些,没得沾了晦气……”

“太太!”月桂性子朴直,因为邱晨待她好,她满心满眼里就都是邱晨和林家,这会儿听到有人几乎把话说到当面儿,立时就气得红了眼,见邱晨沉吟不语,不由低低地叫了一声,道,“我进去呵斥她一顿,居然胆敢以民犯官,太太可是三品诰命之身!”

邱晨笑着摇了摇头,抬脚继续往外走,一边淡淡道:“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要再咬回来不成?”

月桂愣了愣,急忙跟了上来,道:“……可也不能就这么任她肆意轻侮吧?”

邱晨顿住脚步,扭头看了一眼赵氏的房间,戳了月桂一指头笑道:“谁说我任她轻侮了?”

月桂愣怔怔的反应不过来,春香见邱晨已经快走到正院去了,连忙拉了一把愣怔的月桂,低声道:“你没看出来们,太太心里必是有计较了……咱们想不明白就别多想了,且等着太太吩咐就成了。”

这话不用春香说,月桂其实也是唯邱晨的吩咐行事的,自然是点头不迭,打叠起精神来,跟着邱晨回正院去了。

回到正院,这边也有好些个婆子媳妇围着刘氏和周氏说笑奉承,见邱晨进来,自然大都起身见礼想让,继而即使乱纷纷的直白的让人尴尬不已的奉承话砸过来,让邱晨实在是承受不住。

听一个表姑说了一句:“……哎呀,你家小六才是个有福气的,有海棠这么能耐的姑,出世就是做少爷的命,以后也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邱晨对这句话颇为不以为然,前头这些人怎么恶心她没关系,这会儿说着小六儿福气扯上她,岂不是把杨家老少都被贬到泥里去了?

于是终于忍不住接口,挂着淡笑道:“表姑这句话海棠可不敢认,咱们杨家以仁义立家,以德行立身,我爹娘和哥嫂都是忠厚良善、克勤克俭之人,就连俊文兄弟几个也深知读书上进……若说起小六儿的福气,是他能够托生在这么一个家里,有这样的祖辈父辈和兄长……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杨家如今的日子刚刚开始兴腾,以后有的是比这会儿好多少的日子呐!您老好好把身体养好了,等日后俊文他们娶亲,再到俊文他们添丁……您可一定再来热闹热闹。”

一番话说得这个老太太一脸尴尬,却还只能连连点头应承着。有了邱晨这一番话,刚刚那些没头没脑乱纷纷的奉承话都暂时歇了场。邱晨见她们都有些没话说了,索性目光一转,吩咐一直站在刘氏身后伺候的雨荷道:“说起来,咱们家盖了新屋子诸位还没看过吧?……雨荷,你引着诸位去院子里转转……回来,也该上席了。”

雨荷本就心思灵动,这会儿听这话连忙应承着,引了众人出去。想来,不到开席是不会带这一群人回来了。

邱晨这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来,在刘氏的炕沿儿上坐了,感叹道:“娘,这些人还真是……早知道,就请个戏班子或者说书的先儿来,来人就打发过去,也省的这么呱噪……”

一句话没说完,外头又有人高声说笑着进来了,邱晨连忙朝刘氏摆摆手:“娘,我去帮着大嫂看看回礼备好了没……”

这一回她就长了记性了,再有这样的事儿,她说什么也不来掺乎了……相比起来,倒是瓜条脸那样的好对付,一句话就能让她闭了嘴,可这些奉承话不要钱的,气不得恼不得,还没办法说什么话让她们闭嘴,这才是真正找罪受呢!

留了春香和月桂伺候着老太太,再有客人来就都带出去看屋子去,邱晨就进了里屋,然后从耳房的侧门溜了出去,径直从屋角绕进后园,张眼一看,好么,杨老爷子居然也躲到这后院的一片菜地里来了。

“爹……”邱晨失笑地叫了一声,瞥见杨老爷子脸上闪过的一抹尴尬,连忙转了话题,看向园子里种的西红柿笑道,“还是您种的柿子好,个头都比我们那边大。”

一句话成功地解了杨老爷子的尴尬,也成功地转移了话题,杨老爷子颇有些得色地开始介绍起自己种植的各种蔬菜来,末了还摘了个红透的西红柿递给邱晨让她品尝,父女俩说说笑笑的很是轻松,只不过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很快,月桂就走进来通报,说是要开席了。

杨家好几年没有这等喜事了,眼看着杨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火腾,不光众多乡亲邻里,就是好些多年不走动的枝枝蔓蔓亲戚也都上了门,人数太多,都在屋里安排席面显然是不成的,于是就在大门口摆了一溜儿十来张大方桌,摆成席面招待客人。只要是前来道贺的人,都能过去吃席。吃完一茬又一茬,管吃管添,这就是农家的流水席,主要是招待乡邻和远亲的,至于屋内比较重要的席面,则是招待比较亲近的亲属好友了。

邱晨和杨老爷子都有些不情不愿,但少不得只能洗洗手转回前院去。他们父女俩图个片刻清净还行,真的躲了,就太不懂事儿了。

父女俩刚刚转过屋角,恰遇上杨树猛,一见邱晨和杨老爷子,杨树猛似乎毫不意外地叫了声,就让着杨老爷子先回了屋,将落后一步的邱晨带离了正屋门窗稍远些,低声嘱咐道:“刚刚俊章两个舅妈说了,想着也跟咱们家一样收罗布麻,然后再卖到咱家来。你嫂子一时糊涂推到了你身上……我可是跟你说,这两个妇人一个尖酸刻薄,一个恶毒阴鸷,万万不能答应。若是谁再托着关系要进作坊什么的,你也不能答应……”

看着杨树猛又忙又急,额头鬓角都是汗水,不由失笑地安慰道:“二哥放心吧,我有的是话等着他们,不会乱应承的。”

杨树猛想想也是,妹妹如今见识多了,主意也大了,对那些人不过是不堪其烦罢了,若是真开口出手,哪里是那些人能够应承的。放了心,杨树猛自然又匆匆去前头招呼了。虽说小孩子过十二日,大都是妇人婆子们道贺,但也有几家亲知近友会有男人相陪,大哥那边正忙着回不来,老爷子不耐烦管这个,少不得他亲自招呼迎送。

邱晨看着二哥匆匆去了,垂手整了整衣襟正要进屋,就见从前院匆匆跑进一个家人来,看到邱晨就连忙禀报道:“姑太太,门上来了两辆车,说是安阳城云府和廖府来送贺礼的。”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想起之前杨老爷子和刘氏过寿,云济琛和廖文清还曾亲自道贺,这回小侄子过十二日,打发人来致贺也并不意外。于是问道:“是什么人来的?”

“回姑太太,云府是一名小厮带了两个婆子,廖府是两个婆子。”

邱晨点点头,略一沉吟,就让春香进屋跟刘氏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往前院去了。人家云廖两家过来拜会,看的是她的面子,这会儿其他人又顾不上,她该当过去见见。

前院正房里自然也是人满为患,邱晨就要了东厢房见了云廖两家的人。云家过来的小厮不出意料的是云济琛身边的知书,四个婆子也都是邱晨之前见过的,说笑客气几句就打发了四个婆子下去。倒是知书慢了一步,压低声音对邱晨回报:“第一批内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已经发货……易水河河工上也变徭役为招募工人,由人自愿应招,按土方工程量支付酬劳,反而招募许多周边府县的青壮前来,甚至还有河南和山东的青壮过来做工,劳力反而比之前充裕许多,活计也不再需要兵士监工时时苛责督促……”

自从邱晨得了三品诰授,其他的还没体会出来,邸报却不用云家再单独送,受过诰授的她自然有应得的一份按时送到。是以,如今知书送来的消息,更多的反而是安阳当地的事情,还有云济琛的吩咐之类。

听到河工之事如此妥善安置,邱晨是感到真心高兴。

随即又听知书道:“之前死伤的民夫也有了说法,死者每人抚恤五两银,免十年徭役;伤者没人抚二两银,免五年徭役。”

这话让邱晨一哽,却仍旧打叠着精神说知道了,拿了个银锞子赏了,又将秦礼叫来,将知书交给他好生安置用饭。

看着秦礼带了知书下去,邱晨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不由露出满脸的萧索和叹息来。一个很可能是全家支撑的青壮死了,给五两银子又能如何,又能让孤儿寡母用上多久……一条命啊,只值五两银子!

容不得她感叹,很快又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安阳城郭府、唐府、吴府也都送了贺礼前来,之后又是一些不太熟悉却也有过往来的乡绅商贾上门致贺……邱晨索性让春香把陈氏找来,她见了郭府唐府吴府几家的家人,其余人等则都交给陈氏去应酬打理。

好在这些人也看出杨家地方小,人手不足的窘迫,上门道贺放下贺礼之后,就知机地告辞离开了。让邱晨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应酬各府的贺客,邱晨倒是找了好借口,没去跟那些人一起坐什么席面,过了也是陈氏带了人送了几个菜过来,主仆们就在东厢房里用了,又重新洗漱了,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送客了,她才带着丫头婆子回了二进,在刘氏和周氏送着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地离开时露了露脸。

瓜蔓子亲戚都走了,比较亲近的周家、赵家却还没有离开。

赵氏的母亲和嫂子都喝了酒,自然被安置到西跨院赵氏的西屋里暂时歇息,周氏要照应家里诸事,没时间陪娘家人,周家的人自然就留在刘氏的屋子里说话。

周氏的嫂子从刚刚看到邱晨就不断地打量,这会儿诸人坐定,挨着邱晨坐着的她终于忍不住询问:“俊文他姑,我听人说去年疫病时你去了清和……你可认识一个姓邱的先生?”

邱晨到这会儿也不隐瞒了,再说周家几个人也都是厚道朴实之人,于是按了按周家嫂子的手,低声道:“我的表字叫邱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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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连消带打

第三百零三章连消带打

好在邱晨说了这句话之后,又紧跟了一句让周家嫂子不要声张,这才免了一场波动。就这样,周家嫂子还是拉着邱晨的手,好一阵感激,说当初若非邱晨派人照应,又送了那么多粮米吃用之物过去,周家诸人即便不为瘟疫所伤,只怕紧跟其后的饥荒和徭役也要伤损不知多少人了。

听周家嫂子絮絮地说了半天,邱晨才知道,当时她送过去的布匹等物,周家年前卖掉,从而得以家里青壮的徭役,也因为邱晨送过去的粮食,还有周氏之后的接济,才使得周家老小在冬春时节的青黄不接时没至于挨饿。

那件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周家嫂子却一再致谢,还说家里立了‘邱先生’的长生牌位,还说清和好多人家都立了‘邱先生’的长生牌位……邱晨一听不由冷汗,这可是个皇权时代,百姓唯一,也只能崇拜的就是那位九五之尊,若是其他人在百姓中受了追捧,一个弄不好就落个‘收买民心’之嫌,这可是犯大忌的东西。

思量再三,邱晨还是好言好语地劝说周家嫂子道:“嫂子,那时因为我变装从事,不好跟你们说明身份,你们不怪我隐瞒已是宽厚,哪里还能再弄那个劳什子。您回去就跟家里人都说说,把那个东西撤了吧,咱们这么亲近的关系,弄那个可就远了。”

周家嫂子虽说心里有些不太明白,但却还是答应了。

邱晨看周家诸人与那赵家截然不同,都是厚道朴实之人,于是决定拉他们一把,却没用收购罗布麻的事情,而是询问起周家大嫂种地的事情来。

一说起种地,周家大嫂话就多起来,神情也自信起来:“……我家几辈子都只知道种地,去年得了你送的粮食,我们得以吃饱了,麦子也没耽误种,熬了一个冬春之后,今年的麦子收成也好,每亩地打了四石半新麦……这才觉得略略缓过劲儿来。虽说谈不上多少钱,可比起去年每种上麦子的人家来,咱们一家子都知足了。”

又压低了声音道:“另外,也托了你的福,你大嫂给我们送了些柿子秧儿过去,你家老爷子也亲自手把手教了一回咋侍弄。当初我们也没想到小小的红柿子能拿好卖,不等熟透了,就有清和县的酒楼过去支付定钱,如今已经卖了两茬,也得了几两银子……”

听着周家大嫂如此说,邱晨心知周家的柿子卖贱了,可也仍旧笑着赞了一句,然后道:“嫂子回去就跟那清和的酒楼说,就说安阳的云中仙也要买你们的柿子……”

周家嫂子惊讶地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总算是想明白了邱晨的意思,不由失声道:“可是清和给的价钱不公道?”

邱晨笑着摇摇头:“只是一家出价,这价格上难免有些低,嫂子尽管说云中仙要买……那家酒楼顺当给个公道价也就罢了,不然,你们也不用卖给他们了,直接运进安阳城云中仙就是……我在安平的庄子也种了些柿子,云中仙一直在那边收货,可总嫌数量有限,若是你给他们送了去,价格公道不用担心,只要柿子好,有多少他们要多少的。”

周家大嫂缓慢地点点头,低着头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不是不相信妹妹你,只是那家酒楼毕竟在前头,若是他肯给个公道价,我想着还是卖给他……”

邱晨对周家大嫂这点小坚持也不以为意,点头应是,又说了,明年的柿子秧儿她出,到时候让周家多种上几亩。周家大嫂自是欢喜不尽地连声道谢不迭。

明年种植西红柿的肯定不会再只有杨家林家,甚至不会仅仅只有周家这样的姻亲……只不过,毕竟今年扩散有限,明年就是有人种植也多半形不成规模,是以,明年的西红柿至少还能卖一年好价钱。之后,就又有了玉米,马铃薯这样的新鲜作物,又能卖上两三年的好价钱。有了这些,加上周家人勤快节俭的话,应该也足够他们挣下份殷实的家业,买上几十亩田亩,后边的日子也就生活无忧了。

杂七杂八的客人们走了,等周氏在前头看着人收拾了物件儿,转回来,周家人也告辞离开。

闹腾了大半日的杨家终于安静下来,几个小皮猴儿这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问才知道,俊言俊章也不耐烦应酬亲戚家拖着鼻涕的孩子,带着阿福和俊书出去溜达,最后竟是到了杨家铺子的学堂旁听了一天课,期间,那学堂的教习先生还叫了几个孩子到跟前询问,竟是看中了阿福,还说让阿福过来跟他读书。

说起这些,俊言是一脸得色,仿佛被夸奖的是他自己一般。

一家人劳累了一天,这会儿聚在一起放松下来说说笑笑,气氛无比融洽。

邱晨就问二哥杨树猛:“一家人小六儿小六儿的叫,是不是还没起个名字?”

杨树猛摸着头嘿嘿笑道:“当初一家人都盼着生个闺女,起了几个名字都是闺女名儿,哪里想又是个小子……”

邱晨又回头问杨连成老爷子:“爹,您当初让学堂先生起名字的时候起了几个?可有给小六儿备下?”

杨老爷子同样脸现尴尬,咳了一声才道:“当时教书先生说五孙四女,我已经觉得是人家说好话了,哪里知道如今连小六儿都有了……”

邱晨怔了怔,随即很不厚道地笑起来。感情,可怜的小六儿居然如此不被人期待……

周氏这会儿在旁边道:“妹妹你看书多,这会儿也别找旁人了,就你给小六儿起个名儿呗……”

邱晨很意外地看看大嫂,又看看同样满脸赞同的杨家二老和二哥杨树猛,不由失笑着摇头道:“我倒是有个意见……咱们家几个小的也读了两三年书了,论识字也差不多识全了,不如让他们几个一人起一个名字,然后咱们大家伙儿商量着选一个用,岂不更好!”

此话一出,就得到了全家人的赞同,四个小的也一个个眼睛放光……就连只读了大半年书这会儿刚刚学完千字文的俊礼,一张小脸也是满满的跃跃欲试……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等年龄大些,这份勇往直前的劲儿反倒可能被磨灭了。

说做就做,几个小的凑到一起嘀咕了一阵,俊言就跑出去拿了纸笔过来,四个人各自寻了一处不虞被别人偷窥到的地方,或沉吟,或琢磨,或抓耳挠腮,或者一挥而就……

最快的一个居然是俊言。

邱晨接过俊言递上来的纸,之间上头写了一个大大的‘行’字。

“俊行……挺不错!”略一琢磨,就连邱晨都忍不住赞叹起来。

没想到俊言这小子读书不怎么刻苦,起名字的能力倒是很不错,俊言俊章俊礼俊行,不但好听好记,兄弟们的名字还能呼应起来呐。

若说俊礼第一个交卷让人大感意外的话,第二个交卷的是俊礼,虽说仍旧吃惊,却已经好多了。

俊礼送上来的一个大大的,勉强算是工整的‘丰’。繁写体丰字笔画繁复,俊礼小小年纪能够写对了,已经让邱晨颇为意外和欢喜了。

再接下来是俊章和阿福。俊章写下的字是‘箴’;而阿福写的字却是一个‘仪’字。

“俊行……俊丰……俊箴……俊仪……”邱晨每说一个,阿福就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四个名字排列开来,完了,邱晨就看着那四个排成一列的工工整整的名字噗嗤一声笑了:“我怎么看这四个名字都挺好的……看来,大哥二哥以后还要继续努力,再添上小七小八和小九才成啦!”

二哥杨树猛听了邱晨这打趣的话不过是嘿嘿憨笑几声,大嫂周氏虽说有些羞窘,却毕竟年纪大了,嗔怪地拍了邱晨一巴掌,笑道:“你也不看看都多大年纪了,要不是读书,俊文这会儿都该娶亲的人了,还添什么小七小八小九呢!”

说起老杨家人丁兴旺,最高兴的莫过杨老爷子和刘氏了,二老看着阿福写的四个名字笑眯眯的。

刘氏满脸带笑地点着头:“都不错,都不错……可用哪个给小六儿用呐?”

邱晨这会儿自然不会乱开口,杨树猛只是笑眯眯地却也没做声,倒是一贯话少的俊章这会儿起身,朝爷爷奶奶、爹爹和大伯母、姑姑一圈儿长辈拱拱手,道:“虽说四个名字各有千秋,都算是用的,但小子以为孝孺起的‘俊仪’,排在俊礼之后,礼仪兴邦,礼仪传承,恰好得宜!”

俊言这会儿也笑嘻嘻地帮腔:“嗯嗯,老四说的是,若是再有了小七叫俊行、小八叫俊箴,小九就叫俊丰……”

正摇头晃脑地说着,俊言没防备周氏已经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儿上:“胡说八道!”

“哎哟,娘,俊礼都有小弟了,你也赶紧给我添个弟弟呗,没弟弟,添个妹妹也成啊……”

话未说完,早就有了防备的俊言就一头冲出了屋门,自以为得计的笑声从门外传进来,惹得周氏咬着牙又是一阵骂。

俊章看周氏是真的羞恼着怒了,连忙笑嘻嘻地拉了俊礼和阿福紧跟着溜出了门去。

邱晨上前劝慰了周氏几句,看人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神色,不由在心里暗暗琢磨起来。说起来周氏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五岁,之前一口气生了俊文俊书和俊言之后,十年了居然没有再怀孕,就太不正常了……大哥大嫂感情还是不错的,又没有大户人家的妻妾成群……是不是之前伤了身子?不过,这话显然不好直接问周氏,反正今晚要住下的,到时候问问刘氏什么情况再说吧!

既然俊章说了那话,杨老爷子也很爽快地拍了板儿:“老四别看闷声不响的,关键时刻能说出话来,不错,不错!即使他那么说了,我听着也挺有道理,那小六儿就叫俊仪吧!”

老爷子拍了板儿,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小六儿的名字就此定了下来。

杨树猛就起身道:“我去跟孩子他娘说一声去!”

撂下话,杨树猛还没走出门去,就见赵氏房里的婆子张氏从外头进来,看到杨树猛连忙禀报道:“二老爷,二太太打发小的来请姑太太过去一趟!”

杨树猛脸上的笑意倏地一散,冷声问道:“是不是她娘家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杨树猛这话却不是张氏一个仆妇能接的,哑然片刻,只得垂头道,“两位舅太太醒了酒就在屋里跟二太太说话。舅太太一进门就把小的打发到了外头来……小的就没听清她们说什么!”

杨树猛和张氏说话并没有避着屋里诸人,听到这话,邱晨已经有些恼了,站起身来,脸上一瞬的怒色已经被她压了下去。转回头叫上周氏,又对二老打了招呼:“既然是请我过去,那就让大嫂陪我过去一趟,二哥也不必过去了,给俊仪起了名字的事儿我们顺带跟二嫂说一声也就是了。”

这话本没什么,杨树猛却是太了解自己媳妇那两个嫂子的脾气,不由担心妹妹过去生气,道:“海棠,那些人不理会也行!”

这会儿邱晨反而彻底冷静下来,闻言笑道:“二哥这是哪里话来,那些人理不理会的不打紧,可二嫂还坐着月子,怎么也不能让她为难了。……你放心吧!”

说完,挽着周氏的胳膊出了门,张氏连忙朝屋里诸人曲曲膝,匆匆跟了上去。

今儿西院是主角儿,可毕竟只有近支亲友才被带过来看孩子,如今那些客人又大都走了,新建的西院这边,两株枣树一株槐树洒下的树影婆娑,更显的夏日午后的小院幽静安闲。

邱晨挽着周氏的胳膊一路到了正房门口,这才停住脚步,回头示意紧跟在身后的张氏上前通报。

“二太太,姑太太和大太太过来了!”张氏一面往里通报,一面打起了正屋的门帘。隐隐就听到屋里嘀咕了几声,然后是赵氏的声音:“大嫂和妹妹来了,还不快请进来,啥时候这么客气了!”

周氏笑着答应了一声,抬脚就往屋里走。邱晨却在这会儿松开了周氏的胳膊,落后一步,施施然地整了整衣襟,这才带着春香和月桂进了屋门。

来到里屋门口,周氏亲自上前去打门帘,春香连忙从后边紧走几步抢在她前头打起了门帘子,同时曲膝道:“大舅太太,有我们在,哪里有让您打帘子的理儿!”

周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妹妹身边的丫头都是个顶个儿伶俐的。”

说着略等了邱晨片刻,姑嫂俩就想跟着进了里屋。

门帘在身后落下,邱晨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氏仍旧没进来,眼中一抹厉色一闪而逝,随即才转了眼看向炕上的二嫂。就见二嫂仍旧是上午的一身衣裳,却除了见客的茜色茧绸上襦,只穿了一件柳叶绿的茧绸袄子和一条靛蓝色茧绸裆裤,依着一只大迎枕坐着,小六儿这娃儿乖巧的很,已经被挪到靠窗根儿边儿,嘟着嘴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

赵氏娘家两个嫂子坐在炕沿上纹丝不动的,周氏性子温和也不挑礼,拉着邱晨就在炕对面的椅子上落了座。

“大嫂,海棠妹子,今儿让你们受累了!”赵氏开口就是一句感谢话。周氏连连摆手让她不用客气,邱晨却只勾了勾唇,没有做声。

她就是想看看,是二嫂赵氏生了什么心思,还是单单她娘家两个嫂子生事……单是赵家两个妇人还罢了,若是二嫂生了什么心思,那为了防止以后出现什么不谐之事,有些事她就要考虑考虑,有备无患了。

赵氏看似跟周氏邱晨两人说话,目光却更多地关注在了小姑子身上,讪笑了一声,指着炕沿上的瓜条脸和木僵脸道:“之前你们也见过的,这是俊章他大……舅妈和二舅妈。……大嫂二嫂,俊章他大伯娘你们识得,俊章他姑姑你们几年不见可能认不得了,如今海棠可是已经得了天子诰封的人了,是三品夫人了!”

有了赵氏这句介绍,瓜条脸和木僵脸再也坐不住,从炕沿上下来,曲膝给邱晨行礼,瓜条脸挤出一脸的笑来,道:“看看,妹妹如今这一身富贵,真真让人不敢认了。之前我们眼拙,没有认出来,妹妹别见怪!”

邱晨这会儿却是坐得端正,只略略抬头扫了两人一眼,微微颌首道:“二位既是二嫂的娘家人,大家就都是亲戚,也就不必如此多礼……”

说着,一个眼色,侍立在旁的春香和月桂即刻上前,搀扶起二人。

这二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虽说心中恼怒,终究心里没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竟是连瓜条脸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赵氏和周氏虽说见过邱晨出入前呼后拥的架势,可毕竟当面时邱晨都是温婉柔和的样子,也没见过她摆出这种姿态来过,这会儿也是怔怔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春香和月桂虚扶了那二人一把,就无声地回到邱晨身后垂手默然侍立。邱晨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有了陈氏教导,家里的丫头们平日里说笑活泼,但到了场面上也能拿得出手,不至于跌了份儿。

周氏都没有注意到的,邱晨那两个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来,在帘子外通报一声,春香和月桂就走到里屋门口,从外头流水般接了四五样东西进来,分别是两只甜白瓷葵花纹茶杯,两块湿帕子,两只漱盒,还有一只精巧的梅花形食盒。

茶杯分别敬在邱晨和周氏跟前,食盒也摆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然后才用帕子伺候着邱晨擦了手,这才将茶杯递到邱晨手中。等两个丫头转回头去伺候周氏,周氏就仿佛被火烫到一般差点儿跳了起来,勉强稳住,却仍旧连连摆手道:“不必你们劳动,我自己来就成!”

春香和月桂也不勉强,只将帕子放在周氏手边,又无声地退到邱晨身后侍立了。

邱晨垂着头慢条斯理地冷着茶,小小地啜了一口,这才缓缓抬起眼来,也不看地上站在那里做桩子的两人,只看向赵氏,微笑道:“二嫂刚刚打发人去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我说?”

赵氏这会儿仿佛才醒过神来,有些怔忡地看了看邱晨,这才打点精神道:“妹妹,不是我找你,是……”

邱晨脸色一冷,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打断了赵氏的话,开口道:“二嫂,你如今还在月子里,最重要的是照料好俊仪,同时养好你自己的身子要紧,刚刚我和爹娘还说了,还指望着你跟大嫂再为杨家多添丁呐,更别说,咱爹娘和一家人心心念还盼着要个小闺女儿稀罕着……至于其他的事情,你高兴了听听解解闷儿,不高兴听得,大可以不理会。”

赵氏被邱晨这一番话连打带消的,初始觉得被截了话有些讪讪的,进而再看地上两个嫂子的嘴脸,不由觉得暗暗出了口气的同时,又为自家老娘捏起了一把汗。这两个嫂子,一个尖酸刻薄,一个阴鸷狠毒,都不是好相与的,以后自家老娘毕竟还要在人家手里讨生活,万一在这里受了气回去变本加厉地苛责老娘,岂不是她的罪过?

邱晨说着话,目光却没有挪开过赵氏的脸色,见她那表情变幻,也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垂了垂眼,话题一转笑道:“怎么只见到二嫂的两位嫂子?婶子和两个姐姐怎得未见?我记得席面上她们三人可都是没沾酒啊?”

听了这话,心里早就明白是两个嫂子做下的赵氏也只好跟着笑道:“想来是路上奔波加上在席上应挡的累了……”说着就扬声吩咐道,“张嫂子,你去西屋看看,娘和大姐二妹醒了没,醒了就一起请过来说说话儿,他大伯娘和姑姑都过来了。”

张氏在外间里应了一声,不过盏茶功夫,脸上都有些讪讪的母女三人就被请了过来。

邱晨这回没有端着,站起来迎了迎俊章姥娘,又跟赵氏的姐妹笑着点头示意了,方才重新落座。

第三百零四章 敲打

之后,邱晨首先问了俊章姥娘的身体如何,吃饭怎样,睡觉怎样,可有什么旧疾之类的,听说俊章姥娘也有腰腿疼的毛病,就笑着吩咐春香:“我记得今儿给老爷子带了几坛祛寒湿的药酒来,你去拿两坛来。”

继而又回头对俊章姥娘道:“眼下我二嫂又添了个小的,家里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红火,您老可要好好保养身子,以后二嫂才好孝敬您。”

说着有心,听者有意,已经挪到边角上站着的瓜条脸和木僵脸听了这话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算计。看今儿这情形,人家挑明了不待见她们俩,但对老婆子却是客气的。真如这句话说得,老婆子好好活着,她们以后才能沾光,多淘弄些好东西回去……

赵氏的小妹显然话头利落些,这会儿也琢磨出些滋味儿了,看着两个嫂嫂吃瘪,心里暗暗痛快,脸上就笑得特别灿烂,依着自家老娘笑道:“是啊,娘,您老好好养着,我们姐妹们也能时时孝敬孝敬……”

赵氏娘是个老实木讷的,听了这话满心感动,却只知连连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邱晨见这头该说的说了,于是又询问起俊章两个姨妈家里的生计来。得知都是务农种田为生,俊章大姨家里甚至只有两亩田,其余二十多亩都是佃来的佃田,每年辛辛苦苦却只能落下两到三层收成,好年景也就是勉强糊住嘴不至于饿肚子,一遇上什么灾祸,一家人就面临着挨饿的境地。去年的水灾、瘟疫虽然都没有经历,地里的庄稼毕竟减了收成,冬春季节就有大半靠着野菜添补充饥,就这样,她们家还是得了赵氏接济的银子才免了徭役,否则若是上了河工,这会儿人能不能回来还难说了。

邱晨目光一转,看到提起纳银免徭役的事情瓜条脸和木僵脸都没有异样,就知道这两人也必是同样得了赵氏的接济了。只不过,相对于俊章大姨的连声谢意,这两个人却闭口不提,理直气壮仿佛赵氏掏银子掏的只当应该似的。

又一问,邱晨很惊讶地发现,俊章大姨家居然离着自己在清河新买的庄子不远,只隔着不到十里的样子,在心里琢磨片刻,邱晨就笑着道:“你既是我二嫂的大姐,那跟是我的大姐也不差多少……我左近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就在你们庄子西边胡家集那里,有人置了个大庄子,今年田地并不往外出佃,却敞开了招募种田的老把式做工,管吃管住,每个月大概也有千八百个钱的月钱,若是大姐你有意,不妨回家跟姐夫商议商议,决定去的话,就让二嫂给我捎个话,我打发人送你过去。”

顿了顿,邱晨又道:“那个庄子周边经了疫病,人手差的许多,今年是招募长工,明年就是招募佃户了。只不过这户人家与别个不同,收佃只要五到六成,而且,给佃户置办耕牛农具,今年之所以招佃户,也是想着地力薄,下肥耕作养上一年,明年佃户拿到手的就是肥力充足的良田。而且,只要佃户愿意,主家还给出种子,种出来的东西还负责售卖……一年下来不说别的,吃饱饭穿暖衣还是有保障的。这个,大姐也可以回家跟姐夫商议商议,若是有心,让姐夫去做工的时候多多留意些,若是消息属实,真把家搬过去也行,佃上二三十亩地,一年怎么也能出息十几两银子,总比大姐之前强些。”

听了邱晨这一番话,赵氏的大姐满脸欢喜的几乎不知怎么说了,还是赵氏的小妹反应快些,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几声佛道:“阿弥陀佛,大姐的日子这回总算是有盼头了,别说人家包肥地包耕牛农具种子,就是五六成的佃子,也值得的过去。一亩地多落下两成,三十亩地落下的也够你们不挨饿了。”

赵氏大姐连连点着头,抹抹眼角,急忙上前给邱晨深曲膝行礼道谢:“俊章他姑,我这人笨嘴笨舌的,也不会说啥话,只是你这份心,我记在心里了。”

邱晨连忙起身扶住她,笑着道:“刚刚我说了,二嫂的大姐也跟我的大姐差不多,再说我也没做啥,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倒是俊章的小姨家境还好一些,家里有二十多亩地,虽谈不上富裕,但自给自足外,每年也多少有点儿结余……而且,邱晨也看出来了,相比起赵氏大姐的木讷,相比起赵氏的心思重却也多少有些小心眼儿,这位最小的眼里心里就灵透的多了,几句话交待了自己的情形,却没有做任何要求,只说娘亲和大姐以后日子好过了,她也就去了最大一块心病了。

相谈甚欢,邱晨也就借着话头道:“家里就我一个闺女,平日里总是觉得大嫂二嫂跟姐妹一般,没想到今日见了两位也谈得如此投机……即使难得来一趟,不若索性跟我去安阳城里盘桓上几日去……”

赵家大姐连连摇头道:“俊章他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家里还有四个孩子,我这出来一天,都是婆婆给照应着。婆婆身体不好,万一累病了就麻烦了……”

赵家小妹也笑道:“承您的美意,今儿就不去叨扰了,我家里也有两个孩子,还有养的那些活物儿……等以后有了机会,必定去城里拜望您。”

邱晨目光一转,见赵家老太太也是连连点头赞同,也就借机道:“既是你们家里都离不开,我强留下你们,也没得让你们牵肠挂肚的没个安生。这样,今儿我难得遇上说话这么投机的……春香、月桂,你们去找陈嬷嬷,跟她说把我给赵家两个姊姊的表礼,还有给赵家老太太的那点儿心意送来,再让前头备车,打发妥当的人将老太太她们和两个姊姊送回去!”

春香和月桂曲膝答应着匆匆去了,这边赵家母女刚刚寒暄了几句,两个丫头就转了回来,只不过,多了陈氏打头,春香和月桂外加两个小丫头捧着各色绸缎棉布还有匣子等物走了进来。

仿佛刻意显摆给人看的一般,陈氏上前来恭恭敬敬给邱晨行了礼,然后道:“太太,按您的吩咐,给赵家老太太备了两坛祛寒湿的药酒,提花茧绸表里两端,松江三梭布表里四端,安阳老盛魁攒盒两个,另有两支京式福寿点翠银簪子,六个点翠银戒子;送给王家和顾家两位姨太太的表里分别是提花茧绸表里两端,松江布表里两端,老盛魁攒盒一个,花卉虫草银簪子各两支。另外,又给赵家两位舅太太备了茧绸表里一端、松江布表里一端。刚刚外头已经传了话,备了三辆车子,也安排了妥当的人手,送老太太、姨太太和舅太太们回去!”

邱晨点了点头示意,陈氏即刻带着四个丫头又把那花花绿绿的东西带了出去。

看着赵家几人的目瞪口呆,邱晨呷了口茶,淡淡笑道:“让丫头们帮着装到车上去,也省的过会儿再搬动。”

说完,她也不看赵家诸人的讪讪的脸色,转而对周氏道:“大嫂,你是今儿把总的,咱家里可备了什么回礼,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氏虽然淳朴,却并不笨,这么明确的示意自然听出来了,连忙笑着起身招呼一声出去安排了。赵家小妹是心思灵透的,起身道:“我刚刚在那屋歇着,还有衣裳在那屋里,大姐,你跟我过去收拾收拾呗!”

赵家姐妹想跟着出去,邱晨转了脸色,看着赵家老太太道:“今儿这点儿东西给婶子你用的,若是有什么事来不及掂对银钱,这绸缎和棉布都能拿来应急,您老这回见了我二嫂,看她过得好,您老也该放心了,回去只管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得好好地,将来,二嫂自然少不了时时孝敬您。”

赵家老太太连连点着头,瓜条脸也讪笑着插话道:“俊章他姑,你就放心吧,我们两家必定好好孝顺老太太,让老太太长命百岁!”

邱晨一放茶杯,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我看的都是二嫂,二嫂高兴我做什么也就做了,一点儿东西给了也就给了,但若是二嫂不高兴,甚至伤了心……也不用我亲自过问,不过是打发个人去衙门里说一声,忤逆高堂、苛待婆母的罪名,最少也是个流放三千里吧!”

瓜条脸脸上挤出来的笑霎时冻住,脸色瞬间青白成一片。木僵脸一张脸更加僵硬,再加上铁青的颜色,简直成了僵尸一般……

这两位僵硬了片刻,倒是木僵脸先反应过来,虽说神色仍旧僵硬拘谨,却也能勉强着说出话来,别别扭扭给邱晨叉手行礼道:“姑太太,那啥,我也去外头看着车上看看,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若是不妥当了怕是受不得。”

说完逃也似地往外就走,瓜条脸慢了半拍,连忙也叉手胡乱曲曲膝,连声说着:“我也去看看,我也去看看……”说完,忙不迭地追着木僵脸出去了。

待得二人着急忙慌的脚步声远了,赵氏母女才同时松出一口气来。

赵氏紧紧握着赵家老太太的手轻轻拍着,安抚着同样有些拘谨紧张的老太太,抬头对邱晨道:“妹妹,得亏你了。”

“二嫂只要别怪我越俎代庖就好。”邱晨这才脸色一缓,站起身来,带了点儿恍然笑道,“我来这儿一趟,几乎把正事儿给忘了。刚刚爹娘、二哥和几个孩子商议着,给小六儿起了名字,还是俊章一句话定了,说排在俊礼之下,礼仪传家,就叫俊仪了。”

赵家老太太低声念叨了两声,就连连称赞道:“礼仪传家,好听又有讲头,俊仪好,俊仪好!”

赵氏也露出一脸的喜色和满意来,俯身戳了戳仍旧呼呼大睡的小俊仪,低声道:“俊仪,你有了自己的名儿了!”

看着母女俩都缓了颜色,邱晨也就向赵家老太太笑道:“老太太难得来一回,想必还有贴心话跟我二嫂说,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二嫂,刚刚陈嬷嬷的话你也听到了,老太太她们归家的事宜都备好了,你说完话,让人送出去就行了。”

赵氏和赵家老太太都连连点头称是,邱晨这才笑着朝赵家老太太点了点头,施施然地带着两个返回来伺候的丫头,捧了茶杯、捧盒诸物,慢悠悠走出了西院正房。

来到正房门外,看到赵氏屋里的张氏逼着手站在屋外的几步远处,倒好像躲开什么是非似的,刚刚被她压抑下去的恼怒就再次浮了上来。

“你们二太太坐着月子,少不得要时时照应着,还有你们六少爷,那也是要时时照看着的,你怎么能就着别人的话就撂下你们太太和小少爷不管呢?”

邱晨虽说平日脾气好,但经历了种种之后,她都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远非现代那种执着中带着书卷气和一些单纯的学者气质了,经历了几场生死,又掌管着数个作坊上千人的命运,还习惯了发号施令……这一旦冷下脸来,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迫人气势散发出来,哪里是张氏这个老实妇人经受的住的。

一句话还未问完,张氏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是小的错了,姑太太宽恕。小的只以为舅太太也毕竟是主子……”

本来看到张氏跪下诚恐诚惶的,邱晨都觉得自己过了,可听到她后边一句辩解之语,之前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又被挑了起来:“你的主子首先是二嫂二哥和三个孩子,其次是老太太老太爷和大哥大嫂他们,其他人家来者是客咱们尊敬着客气着,可若是她们交待的事不利主家,那就可以不听。客人也分贵客和恶客,以后看清了,不管什么时候,若非你们太太心甘情愿地遣你离开,只要有外人在,你就不能离开太太和小少爷身边……”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眯了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张氏道:“念你这一次首犯也就罢了,革你两月月钱。若是还有下次,留着你这样的人也没用,不如干脆叫黄婆子来打发了出去,再让她挑忠心得用的人来使唤!”

开头一句张氏还如逢大赦,待听到最后,唬的差点儿魂儿都飞了,连连叩头不迭:“姑太太饶命,奴婢以后必定尽心尽力地伺候二太太和少爷们,万不敢再有什么不尽心处!”

“记住你今儿的话!”邱晨淡淡地应了一句,使个眼色给春香,让她拉了张氏起身,又道,“趁这会儿将身上收拾干净了,打叠起精神来,待会儿进去好好地,别让二嫂看出形容来操心……我再说一句,二嫂和小六儿好,少不了你的赏钱。若是……”

张氏腿一软差点儿再次跪下去,却被春香架着只能连连躬着身子保证:“姑太太放心,小的必尽心伺候,必尽心伺候!”

邱晨这才一声不吭地抬脚走出了西院。站在西院门口,她没有回头,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今儿发作了一通,不仅仅是替赵氏扫清后顾之忧,更是给她自己个儿扫清后顾之忧。若是赵氏心里明白,有了这回的震慑,以后就不会再存那些小心思……那样,她和二哥和俊章兄弟仨也好相处,不至于因为赵氏的挑拨生出什么罅隙来。

当然,为防之后亲人间有什么龃龉争执,她从这里回去,该把一些事情料理清楚了。

送走了这最后一拨客人,杨家上下终于可以长舒出一口气来。

忙碌吵嚷了大半天,上下老少无不疲惫,晚饭也就没有大铺张,只简单做了几个清淡的菜肴吃了。孩子们就早早回各自娘亲身边睡觉,邱晨也照理跟二老住在一起,只不过,这回不用再跟二老挤一盘炕,而是睡到了正院二进的西里间里。

邱晨带着阿福,娘儿俩先后洗了热水澡,陈氏带着春香、月桂已经把床铺收拾好,帐子也放好了,邱晨带着阿福上炕,娘儿俩说了一会儿话,颠簸疲惫了一天的阿福就睡着了。

邱晨穿着一身淡青色素茧绸中衣,及了薄地的绣花鞋来到二老居住的东里间。

杨老爷子一日倒是甩开手不管事,是以这会儿可能是整个杨家最轻松的人,吃过晚饭就去大门外跟本村的老人一起乘凉拉呱去了。刘氏自己坐在炕上,借着灯光跟杨树猛算着一日往来的账目。

邱晨将手中拿着的一沓礼单递过去,放在杨树猛面前的炕桌上:“这是近日我见得几家送过来的,东西都让人锁在一进的东厢南里间了,明儿对着单子看看吧!”

杨树猛抬眼跟刘氏互相看了看,杨树猛就拿起邱晨放下的单子,对邱晨道:“妹妹,这些人家都是你为下的,以后往来人情也少不得你走动随礼,这些东西你就都带回去吧,咱们家里往来的人家也用不上这些东西。”

邱晨挨着刘氏在杨树猛对面坐了,笑嘻嘻道:“二哥不用说了,就让咱娘收起来好了。来往走动这会儿用不上,眼瞅着俊文俊书都要挨肩儿说亲娶媳妇了,到时候做聘礼也不错。再说了,咱们家几个孩子读书都用功,说不定三年后就能出个秀才老爷改换了老杨家的门庭,到时候那些县太爷、乡绅富户还不上赶着上门往来……”

“说亲我倒不着急,倒是你说的这读书科考才是正事儿,承你这句话,若是真有一个出息了的,咱们老杨家也改改家门!”刘氏感慨着说。

邱晨笑着道:“娘,您老就尽管保养好了身体看着吧,咱们家这些孩子们个顶个的懂事知礼,我不敢说个个都能成才成名,可不管是科考还是做生意,终究是都走不岔道儿,再加上能吃苦知上进,一定都能做出一番事来。您和我爹啊,就擎等着孙子们有了出息孝敬您二老吧!”

这件事说过去,邱晨干脆接了杨树猛递过来的算盘和账簿毛笔,由杨树猛报着数,她一一核对了账簿之后,随即一项一项合计了,记入账簿。有了邱晨加入,之前让杨树猛焦头烂额的账簿很快就理好了。

杨树猛一脸喜色轻松却难掩倦容,收拾好了账簿算盘纸笔等物,打着哈欠道:“娘,妹妹,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去歇着了,总算是过去这一回了。”

边说边往外走,临出里间门的时候,又顿住脚转回头来,对邱晨道:“妹妹,明儿我就回去吧。你我都不在家不妥当不说,俊文俊书也要专心读书才好,别分了他们的心。”

见邱晨似乎有些不赞同,杨树猛又连忙道:“你也看出来了,咱们家有爹娘掌着,里里外外的都妥当的很,看孩子伺候月子也用不上我,我待在家里反而闲的难受。”

说完,不等邱晨说什么,笑着挥挥手大步去了。

刘氏拍着邱晨的手道:“就让你二哥回去吧,他在家里守了这十多天也够了,没道理妇人坐月子男人在家守着啥也不干的。”

听刘氏如此说,邱晨想了想也就不再坚持,转而换了话题问道:“娘,我一直想问你件事……我大嫂这十来年都没再有消息么?可是前头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刘氏却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没什么。前些年家里日子过得累吧,你大哥二哥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回来一趟也累得动弹不了了……唉,一晃眼俊言都十岁了……这些日子我也在想,如今你大哥大嫂日日在一处,要是能再添上一口,不论小子闺女都好哇。”

邱晨一听周氏身体没有毛病,只是因为凑在一起的时候少,才导致十来年没有再添孩子……如今,杨树勇和周氏年纪都不算大,再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了,就她看来,有了俊文俊书俊言三个小子其实已经足够了,再添不添人口倒不是多要紧的事情了。

这件事说完,刘氏就开始询问起周家大嫂跟邱晨说了什么,又说起赵家一家人的脾性,特别是赵家两个媳妇儿的‘极品’,刘氏很是看不上,说那两个媳妇一个漫毒,一个泼妇,赵家老太太又是那样个脾气……说好听点儿是木讷老实,说不好听的就是是非不分,好赖不懂……

这些话邱晨并没有参言多少,只默默地听着,不时地应和一声,刘氏就会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母女俩说了小半个时辰,夜也深了,邱晨就吩咐雨荷和婆子备了热水给老太太洗澡,她则转回西里间里安置去了。

这一夜好眠之后,邱晨也就歇过来了。早上吃了饭之后,邱晨和杨树猛、周氏一起出发,却分成三路。杨树猛转回刘家岙;周氏去南沼湖,剩下邱晨昨儿了解了南沼湖的情形,菱角已经收了一遍,眼下正处于间隔期,隔上两天,南沼湖就会采摘第一批菱角的同时,采摘芡实米和莲蓬。邱晨决定带着孩子们去安阳城住上两日,两日后再去南沼湖参与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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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的京城,相对比邱晨这边的日日繁忙,身处在雍王府偏僻小院的林娴娘的日子却过得格外清闲寂寞。

她离开安阳城转眼已是半年有余,当初心心念念的想要攀龙附凤,攀上高枝儿,从而能够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帮着林旭做些什么,更重要的帮着林家平冤昭雪、重振家声。

可真正跟在那天潢贵胄的身边,看着前一刻还如花儿般娇艳的人儿,眨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被用条布单裹了就抬出去,不论之前是琴棋俱佳,还是诗词绝艳,到了这一步其实没甚多大的区别。因为,她突然明白了一点,她自以为是的美貌,她自以为是的与众不同,她自以为是的做的一手好点心,在那天潢贵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或者她们这许多人,在人家眼里根本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些玩意儿,高兴了逗弄几下,不高兴了一脚踢死也不过抬出去,连具薄皮棺材都没得……那样拖着头发赤着脚被抬出去的样子,简直跟拖一条死狗出去掩埋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她也一直未能得了齐王的青眼,有好几次她被带过去见齐王,看到的却是齐王的醉生梦死、放浪形赅……齐王似乎早就忘了她的存在,旁观了无数次之后,她终于完成了一件玩物最后的价值,那就是拿她送人,只为了换取相应的筹码!

她从那日日笙歌,夜夜寻欢的地方,眨眼就被送进了这一个只看到四方天空的寂寥小院儿,然后,就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院子里唯一移动的大概就是日影,从晨到昏,日复一日,或许之后还会年复一年。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会如此终老与此的时候,这一日下了一场大雨,将溽热的暑气一扫而空之后,林娴娘也从气闷的屋里走出来,沿着小院中湿润的青石板路散步,散去胸中的郁气,也感受夏日这难得一见的片刻清凉。

也不知是不是这片刻的清凉难得,加上头顶着湛蓝的天空愉悦了林娴娘的心情,还是几个月来无人问津寂寞空寂让她放松了警惕,走着走着,她不由哼唱起曾经在北疆听过的一手漠北民歌--

“……雄鹰的家在广阔的蓝天,千里马的家在辽阔的漠北草原……我要做那雄鹰展翅在白云之上翱翔;我要做那骏马,要在广漠无垠的漠北草原上……”

------题外话------

回家陪老妈包饺子了,回来晚了,熬到一点写了这些,先看着。

上午无意外会二更。

第三百零五章 约法三章(二更)

回了安阳,略略收拾之后,邱晨就打发陈氏和顺子家的带了小丫头去各个府上拜会致谢。人家送的是绸缎金银之物,邱晨回送的则是每家一小筐西红柿,一篓子菱角,一篓子鸡头米,还有一篓子莲蓬。

谢礼送出去,陈氏回来就带了一封信回来,却是唐知府家的大小姐兰芷写来的,目的竟是问什么时候去采摘莲蓬和菱角。邱晨看到信不由失笑,这才记起曾经许诺过带兰芷姐弟去南沼湖游玩的。

由此,邱晨又想到曾经设想的南沼湖开发,这一晃眼大半年过去了,竟没有动作。如今,各个庄子上基本安定,作坊里也顺遂,倒是能够抽出些人手来。只不过,要是带兰芷姐弟过去游玩的话,新建房屋是来不及了。

南沼湖的庄子,杨树勇夫妇居住的院子临湖而建,院子前面就是一小片青石砌就的平台,继续走就是泊船的码头和一条小木栈道。鸡舍鸭圈还有羊栏等物建的比较远,在这片高地的西北角,味道污物都不会影响到。另外那些老何家居住和工人居住的屋子则在东北角,与杨家的屋舍也隔着一段距离,带着兰芷过去,也不怕被闲杂人等冲撞了。

琢磨了一回,邱晨跟陈氏商量了几句,也就欣然写了回信,邀请兰芷十日后去接她游湖。

信交给顺子家的送过去,这边邱晨则叫来大兴,跟陈氏一起琢磨着,就在庄子旁边的芦苇丛里建一个木栈道,从木栈道过去,在庄子不远处,但却隔着一片茂密芦苇的地方打木桩建一栋木质水榭。

如此,上灶、浆洗诸如此类的活计都可以在庄子上完成,游玩赏景之人则可悠然在水榭里赏景、垂钓。或邀两三好友临湖看碧莲红荷、赏湖光潋滟,浅吟低酌,岂不是优哉游哉,不亦乐乎哉!

仅仅是建一个木制水榭,只要木料够,人手够,十天工夫足够了。而且,届时通往临湖水榭的路也另辟蹊径,从庄子外的芦苇丛里开出一条路来,同样用木桩做基础,上面铺设木板,直接从芦苇丛里穿过去,一直通往临湖水榭。夏季看青翠一片,秋季看芦花如雪,冬季还可以看雪盖芦苇……若是在水榭周围再种上几株垂柳几棵桃花,春季同样有景可赏,那将有四时景色,景色时时不同。

邱晨说了主要设想,陈氏又略略补充了两句之后,邱晨就问大兴:“这种事咱们毕竟没做过,就这么说也拿不出个规划来,你拿着图纸去木作行问问,看需要多少材料,最快需要多少时候……若是水榭建不起来,问问先建起一块平台,立起柱子做成亭子状能不能行。若是可以,咱们买上些帘子挂上,同样能够在里头赏景,歇息。”

大兴还罢了,陈氏在旁边琢磨着邱晨所说的话,若是能建成水榭自然最好,若是水榭建不成,只立柱子搭上顶子做成敞轩,垂下草苫纱帘,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乐趣,或许反而比规规整整的房子更有意境呢!

大兴接了邱晨递过来的构图,又将邱晨和陈氏嘱咐的话复述了一遍,这才匆匆告退出去找积年的老木匠把式询问去了。

顺子家的不过小半个时辰转了回来,大兴却没有回来,只让随行的小厮送了个信儿回来:十日时间短,建临湖水榭来不及,但建敞轩还是可以的。因为工期短,时间紧,大兴就来不及来回奔波了,赶着去购买木料寻找木匠筹备开工去了。

邱晨这边将建筑的事情交给了大兴,内部布置装潢则交给了陈氏,邱晨带着孩子们去后园种植蔬菜,跟已经走得稳稳当当的小十月玩,去码头长街搜索新奇玩意儿,去城中的书坊、书画铺子搜罗书籍字画笔墨诸物,很快两天时间就过去了,到了鸡头米开采和菱角采二茬的时间。

一大早,邱晨就带着孩子们乘坐马车,赶着开城门后第一拨出了城,直奔南沼湖。

进了六月下旬,天气仍旧暑热难耐,而且相对初夏的干热,这个季节的空气格外潮湿起来,长长让人觉得气闷地喘不上气来。

临出门,秦礼送上一支铜管来。对于这种铜管邱晨并不陌生,自从秦铮回了京,他们之间的信件往来都是装入这样的铜管传送的。

孩子们满心兴奋,出了城就敞开了车帘,簇拥在车厢门口看着车外的草木行人,唧唧喳喳地议论着说笑着。邱晨见有陈氏和春香月桂照应着几个孩子,秦礼秦勇又在马车两侧护卫,也就放心地拿出铜管打开,取出其中的信笺看起来。

一扫之下,邱晨就变了脸色。若非理智清晰地记得自己坐在马车上,一行一动都被好几个人看着,她差点儿要把手中的信笺铜管统统扔出去!

之前,她原想着当初烧玻璃时秦铮多有搭手帮忙,而且千里眼那玩意儿说白了,民用的价值远远不如军事,将那东西送给秦铮,不过是捎带手的事情,若是能够将那东西用于军事,也算为她烧玻璃的事情找点儿不同的价值。

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个东西,怎么就给碾转到了龙椅上那位手里去了?来信还指明了要一名烧玻璃的师傅亲入京城教授。

千里眼这种东西用的玻璃都是光学玻璃,目前技术最好的无疑就是家良一个人,她还指着家良给她烧制作显微镜的玻璃,还指望着将来能够烧制出各种光学度数不等的眼科用玻璃,让她把人送去京城,她这些设想找谁要去?

不知不觉地,两张信笺被她握在手心里攥成了团,她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那支铜质信管,指节因为用力发了白也毫无察觉。

太可恨了!太贪得无厌了!

想她自打到了这里,献了酒精制作给了块牌匾。献了火药配方连句话都没有;入疫区治疗瘟疫献了瘟疫防治方案换了个三品淑人的虚名;献了制皂方子不过是换了个极难应付的皇家订单……如今,连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烧玻璃师傅也要夺了去……这哪里有一点点爱民之心,简直是民脂民膏,不饕足不罢休的趋势!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自作主张弄了个什么邪气的老头儿来,什么好事儿没干,却把她家的乖乖小女儿给拐走了,一去大半年的让她牵肠挂肚,日日思念。

邱晨咬的牙根儿生疼,做了无数个深呼吸,才好不容易把心头蓬勃的怒火压制下去。

她虽然算是依靠了靖北侯这棵大树给自己遮蔽风雨,其他事情看起来,秦铮这人也还算不错,对她帮助良多不说,秦礼秦勇四个人一直陪护在身边,还不辞辛苦地教导孩子们练功强身……可种种这些,她一直在努力地抵偿,想来不说别的,就火药那一个大杀器,搁在如今的冷兵器战场上绝对是无往不利的东西,也足够抵偿她所得的那些了。更何况还有制皂方子,还有瘟疫防治方案,还有牛痘防疫方法,玻璃烧制工艺……如今就这些居然还不知足,还要连她的人也挖了去,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这回还就不答应了,爱咋地咋地!

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气,邱晨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把马车上安装的简易小几支起来,又从暗格里拿出纸笔和墨水瓶儿。对,就是墨水瓶儿!其实就是将磨好的墨汁装入小玻璃瓶里,是邱晨为了路上万一用上,磨墨不方便弄的,没想到这回还真派上了用场。

提笔在手,与以往写信细细琢磨不同,邱晨几乎提笔就写,落笔包含了怒气,本来谈不上风骨的字,这会儿就愈发凌乱潦草起来。好在写的字不多,不过寥寥数字。落笔一气呵成,邱晨也不再看,收拾好笔墨,回头纸张也干了,卷了卷就塞进铜质的信筒中,用火漆封了口,径直交给了车外的秦礼。

“送回去吧!”

邱晨脸色不善,秦礼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在这档口询问夫人生气的缘由,只当自己没看见,拱手接了信筒,跟秦勇叮嘱一声,圈马回头,径直回安阳城去了。

将信送出去,邱晨仿佛也略略解了些怒气,将被她揉成一团的信笺拿起来,几乎要扔出车外的时候,又缩了回来。

虽说杨璟郁被限制在京城不得出来,但谁知道那人有没有暗线人手,她和秦铮往来的信件还是妥善些吧,这种字纸之物处理不妥当,可是最容易出差池的东西。

想了想,邱晨将纸团又捏的紧实了些,随手塞进腰间的一个荷包里,这才放松了身体倚在大迎枕上,闭上了眼睛琢磨开了。

那人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管秦铮该不该将这件事捅到天子面前,如今既然天子发了话,就是无法违拗的,之前她赌气写下那么一封信,也不过是忖度着秦铮用的是私信,而非走的官面途径,她下意识地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线任性的余地罢了。真要是下了圣旨之类,估计她也只能没骨气地将家良送出去。

那么,若是人家不接受她信中的要求,她也要做好准备才是,别到时候真的要人了,她傻了眼。

嗯,回去就寻摸一个机灵的跟着家良学手艺去,别的不学,就教他怎么烧制千里眼玻璃一样就成,万一到时候要人,她也有人可送。当然了,哪怕有一线可能,她也不会随便将人当做物品般送出去。好端端的小子若是进了那高墙之内的地方,说不定还要净身……那可真是要毁了!

“姑姑,姑姑,到了!”俊礼小小子扑上来,拉着她的手将邱晨从冥想中唤醒。

邱晨眨了眨眼睛方才回过神来,伸手捏了捏俊礼鼓鼓的包子脸,抬眼看看车外越来越近的庄子,笑着揽了俊礼,又忙着招呼俊言俊章:“你们两个别急着往下跳……我还有话要交代!”

俊言已经把着车厢门,大半个身体都溜到车辕上去了,听到邱晨这句话,不由苦了脸,转回头来问道:“姑姑,您还有什么事吩咐啊?”

邱晨挑挑眉,嘴角慢慢展开一个微笑,和气道:“俊言要是急着下去就去吧!”

“嗳!”俊言闻言一喜,欢快地就要走出车厢跳下去。

只不过,没等他实施,就被俊章和阿福一边一个给拉住了。

“你们拉我作甚?你没看到那边儿都坐船下湖了?再晚人家去了湖深处,咱们就跟不上了!就白来了!”俊言急得小脸儿涨红,有些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

俊章这会儿很有做哥哥的样子,提手拍了俊言一巴掌,背着邱晨给俊言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你是真想打眼啊?你自己看……”

俊言小子莽撞,却并不傻,竟俊章这么一提醒,立刻抬眼往自家姑姑脸上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当他看到邱晨脸上挂着的笑,眼睛里却全是戏谑表情后,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姑姑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突然这么好说话哪里是什么好事儿……他说姑姑怎么突然变得好脾气了,原来这是挖了个坑给他跳哇!还好,还好!

咧咧嘴,俊言扯开一个很生硬的笑来,看着邱晨磕磕巴巴地开口道:“姑姑,您还有什么吩咐?”

邱晨斜睨着松开了俊言避到两边端正做好的俊章和阿福,笑眯眯地转回目光看着俊言道:“不是急着上船去么?怎么不去了?”

“唔,不急,不急!”俊言连连摇着头,过了又觉得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又讪笑着转圜道:“这不是等着姑姑吩咐嘛,姑姑吩咐完了再去不迟!”

邱晨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哼,目光一转,扫过俊章阿福和俊言,然后才施施然开口道:“今儿下湖采莲蓬,我给你们约法三章……”

俊言一听就苦了脸,张张嘴,却在邱晨赚回来的犀利目光下咽了咽口水,终究没敢发出一个字的异议之声来。

俊章和阿福倒是乖巧的很,规规矩矩地拱手称是--

“侄儿谨听姑姑训示!”

“儿子听娘亲吩咐!”

俊言眨了眨眼睛,看看俊章又看看阿福,终于反应慢半拍的想到自己还没表态,连忙也有样学样地坐端正了。只是没等他开口表态,邱晨却已经开口宣布起来:“第一,上船必须听从船工的指导,不许随意乱动乱行乱语;第二,不许单独行动……第三,不许饮生水、吃生菱角鸡头米诸物……”

第三百零六章 辽地口音

第三百零六章辽地口音

几个臭小子苦着脸,老老实实跟着邱晨下了车,周氏听到通报匆匆从屋里迎出来,“哎呀,你们来的还挺早!”

弯腰摸了摸阿福和俊礼的头之后,周氏就笑着往屋里招呼:“坐了一路的马车累了吧?走,赶紧进屋歇会儿!”

“娘,”俊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有些不满道,“何家二叔三叔就要下湖了,再进屋就耽误了!”

周氏抬手拍了俊言一巴掌,笑斥道,“知道你们来,早给你门留了船了,歇会儿哪里就耽误了!你个臭小子不累,福儿和俊礼你俩兄弟不累啊?进屋谢谢喝口水……我早早就湃了个西瓜在井里,吃上块瓜再下湖也不晚!”

邱晨原本不打算说话,可这会儿看着大小四个小子都仿佛脚底下抹了胶水儿,都抬不动腿,又知道那西瓜固然好吃,但毕竟性寒,孩子们脾胃弱,这么一大早吃瓜毕竟不好,于是干脆送了个顺水人情:“大嫂,看看这几个,都不挪动步儿了,咱们也别进屋了,先看着他们上了船再说吧!”

“娘也去!”阿福一直被邱晨牵在手中,听到这话连忙建议。

俊礼也在另一边附和:“姑姑也去!”

对于下湖采摘莲蓬、菱角,邱晨其实也挺向往的,只不过,这会儿毕竟是劳动时间,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她一个大人跟着下湖玩耍,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听到两个小娃善解人意地提议,她也暗暗感到合了心意,正要答应下来,周氏却在旁边笑着对阿福道:“你娘哪能跟你们几个小子一样下湖啊,你们乖乖地跟着他们去,你娘就在家里等你们回来哈!”

周氏说的这话搁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不对,邱晨瞠目结舌的,张了张嘴,终是颓然放弃争取,干脆攒起一脸的笑哄着阿福和俊礼去了湖边。

秦礼这会儿也赶了回来,跟秦勇等人把车辆马匹安置好了,正在码头边等着。邱晨低头嘱咐孩子们:“刚刚约法三章可记住了?若有谁违反了,明儿起就在家里禁足思过,听到没?”

俊章俊礼和阿福都乖乖地点头应承,俊言苦着脸虽然不情不愿,却也哼哼着答应下来。

邱晨笑着将阿福和俊礼交给秦礼秦勇,道:“几个小的要是有谁淘气,你们就把他送回来!”

秦礼伸手抱了阿福,笑着应承,道:“夫人且放心,我们兄弟,还有何家兄弟们最擅水性,必会护好他们的!”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回头将陈氏递上来的包袱、食盒和水壶交给秦礼:“这里边是几套干衣裳,还有洗手用的香皂和巾帕。食盒里备了点心,饿了可以吃,包括你们,都不要喝湖水,也不要在湖里吃那些刚采上来的菱角等物,沾了生水的东西怕有不洁之物。”

其他人或许觉得邱晨所言啰嗦多余,但秦礼是跟着进过疫区的,对邱晨这个做派早已经见识的多了,听了之后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最后招呼一声,带着几个小的依次在码头上了船,三艘小舟相跟着离了岸边,在孩子们挥动的小手和笑声里,渐渐滑过一丛芦苇、一片莲荷,进入湖水深处去了。

最初几个孩子还朝着岸上的亲人挥手,但很快,俊言第一个发现了一个胖胖的莲蓬,立刻大呼小叫起来:“莲蓬,那边,那边……”

孩子们的注意力迅速地被吸引了,紧张而兴奋地看着何家老二一竹篙把那个莲蓬拨过来,俊言志得意满地掰下来拿在手里,哪怕被茎秆上的小刺刺痛了手,也只是吸口气,继续咧开嘴傻笑起来。其他几个也被他这个样子鼓起了劲儿,纷纷四下搜索开了,很快,阿福也有了发现:“那边,那边有只鸡头米!”

俊礼则扯着沈琥的手嚷嚷:“老虎师傅,我要那边的荷花,就那个!”

一时乱纷纷,欢喜兴奋夹杂着紧张新鲜让孩子们完全投入进来,根本忘了岸上还在守望着他们的几个大人。

邱晨默立在岸边,看着三艘小船载着孩子们渐渐深入荷花丛中去了,这才默默地转身回头。

周氏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放心吧,十来个人跟着呐,而且个个水性不差,几个小子虽然淘,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尽管邱晨并不是多担心孩子们的安全,但听着周氏的安慰,还是笑着应承了,跟着周氏慢慢往回走。

来到大门外,邱晨停住脚步,扭头朝东侧的一片芦苇丛看去。刚刚路上看到有马车往这边送木料,却没看到工程进度如何。如今在这里也看不到……应该是集中工匠人手在那边建敞轩,连通这边的木栈道留在了后边。

周氏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邱晨落在了后边,见她往那边看,恍然笑道:“你大哥今儿早上还去看过,咱们给的工钱足,又是包活儿,工匠们没有一个偷奸摸滑的,天不亮就打了灯笼开工了。听你哥说,昨儿已经打了木桩,今儿开始就往木桩上铺木板了……前儿运料的时候我也去看了,你没见啊,都是这么粗的上好杉木……嗳,我还闹了个笑话,看人家拿木头放火烧燎我就着急,咋好好地木头拉回来就给烧了?人家说了我才知道,那是要往水里下的一头,烧过之后的木头防水,用上十几年不带糟烂的……”

周氏七扯八扯地絮叨着,说的也都是很琐碎的话题,却很好地平复了邱晨纷乱的心绪,说的她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满心纠结,跟着周氏的话语微笑起来。

今儿邱晨为了采莲蓬穿了一身比较利落的衣服,窄袖收腰本白绣紫丁香的上衣,下着一条烟紫色的袷裤,扎了裤脚,宽大的裤腿行动间宛如灯笼,又如云朵,加上简单盘在脑后的发髻,两支造型颇有些夸张的烧蓝珐琅银簪,容貌清丽,眉如新月,目如点漆,肌肤干净细腻不占脂粉,整个人爽利飒然,别有一番异域女子的风情。

姑嫂俩说着话往家里走,正要进大门呢,就听马蹄踏踏车轮辚辚由远及近。

周氏一下子笑起来:“一定是昨儿说好了来收货的霍老爷!”

邱晨讶异地挑了眉梢,顺着周氏的目光回头看去,就见几辆大车已经驶进了庄子,只那马车却都是装货的平板车,只在车头车尾处装了柳条儿护栏,另外竟有七八个人骑马先行,马蹄如风,眨眼就来到了她们不远处。

邱晨目光一扫之下,就注意到了为首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一身宝蓝色骑装,发髻高绾却没有戴冠,只用一只烂银发箍束了,五官端正,特别是一双直飞入鬓的眉毛,如漆染墨画一般,让整张脸都硬朗起来。

微微挑了挑眉,邱晨就转回了目光,看向那几人身后跟过来的几辆马车……这些人用这样的马车来装货……哦,刚刚周氏只说收货,却没有说收的什么。如今不但南沼湖中的莲蓬等物正值收获期,周氏养的鸡鸭也正值盛产起,每天鸡蛋鸭蛋都要收上前个。这么多鸡蛋鸭蛋,就是功用安阳和刘家岙两个作坊,每天也剩不少,是以,安阳城中和临近的清和、丕县几个县城里的大酒楼、杂货铺子也多有过来订购的,另外周氏还腌了好些咸蛋,估摸着时辰也正好腌好了。

邱晨心里琢磨着的时候,周氏已经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刚刚听到马蹄声就想是霍老爷。霍老爷果然守信,这么一大早就带着车过来了。”

那身着宝蓝色骑装的男人果然就是周氏所说的霍老爷,见周氏迎上来,也露出一抹笑容来,拱拱手道:“杨大娘子玩笑了,霍某既说好了要来,必定不会失信的!”

周氏爽快地笑着道:“那是,那是,霍老爷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第一回打交道生疏,这以后熟悉了,自然就都知道啥脾气了。”

说着,周氏扭回头,看着站在大门口的邱晨笑道:“妹妹,这个是正定府的霍飞柏霍老爷,来收咱们家的咸鸭蛋的。”

邱晨随声看过去,恰好遇上霍飞柏略带审视的目光看过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一凝,邱晨微微含笑略略点了点头:“霍老爷!”

霍飞柏也略略一拱手,却没有说话,随即将目光转开去了。

周氏就笑着道:“妹妹,你先进屋坐坐,我招呼了人给霍老爷装着货……”

邱晨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笑着应了,看周氏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就留了月桂帮她招呼,然后自带着跟随的春香和陈氏进了大门。

进了屋之后,邱晨洗了洗手就上了炕,然后从炕柜里熟门熟路地取出纸笔来,开始默记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皮蛋方子。

之所以记住了一个皮蛋方子,还是当初大米国CNN将皮蛋评委‘恶魔食物’,并称皮蛋是‘十大最恶心的食物之首’,从而引发了一场关于皮蛋的大争论,让邱晨好奇地去翻了一下,皮蛋的传统做法为了追求口感多会加入‘红丹粉’或者‘密陀僧’两种含铅中药,邱晨还用空余时间做了个含量测定和毒性试验,就皮蛋配方中加入的极少量的‘红丹粉’‘密陀僧’配料,只要不是大量长期食用,少量的铅元素大都能够被人体自身代谢后排除,不至于引发积累性铅中毒。当然了,现代正规皮蛋生产都将这两种含铅的配料剔除了,换成了食用添加剂代替。

这会儿,邱晨可没处去寻摸那食品添加剂的代替品,默记出来的配方自然就是传统皮蛋制作的方子。她避免了含铅较高的‘红丹粉’,用了‘密陀僧’,这种矿物质类中药质重坚实,磨成细粉后极少量的添加,保证了风味的基础上,也不虞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当然了,她也在方子最下面注明了食用皮蛋需忌口的几种食物:比如李子、比如红糖、比如甲鱼,这些都不能与皮蛋同时食用的。

这边方子写好了,邱晨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失误之处,这才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衣袖之中。

春香上来把笔墨收拾了,笑着道:“奴婢今儿还想着能去采回莲蓬……却没想到,竟然被舅太太阻了!”

陈氏正好送了一杯茶上来,听到春香这话不由低声斥道:“太太还没说话,你倒是抱怨起来了。舅太太也是你能说道的?”

春香脸色一变,连忙曲膝请罪:“奴婢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心存抱怨!”

邱晨接了茶,挥挥手道:“罢了,这回也就罢了,以后注意些吧。真正生出事来的,又有几个是有心挑拨,往往是你有口无心,若是传到舅太太耳朵里,明明她是一片爱护之心却受到抱怨,生气伤心可就在所难免了。”

春香神色一凛,垂着手恭敬道:“太太教诲奴婢记下了。”

“嗯,虽说你们只是二等,可玉凤和青杏二人家里事儿多,跟着我的时候反而不如你们多,你们也要时时审慎自己的言行,不要因一句话一件事就不放在心上。”邱晨说着,见春香确实露出领教之色,这才抬抬手道,“行了,这事儿记在心里也就罢了。你去看看给我那条裙子来吧……如今上不了船,再穿着着袷裤就有些别扭了。”

见春香答应着去了,邱晨这才抬眼看向陈氏。

陈氏往前凑近了一步,低声道:“刚刚奴婢问了厨房里的刘嫂,说是这个霍老爷是云中仙的掌柜引见的。那刘嫂子知道的有限,只知道霍家并非正定府人士,只铺子在正定却开了几家,不但有南北杂货,还有两座大酒楼……奴婢刚刚听了那霍家的两个护卫说话虽然用的官话,尾音儿却偏北,似乎有些辽地的味道。”

“辽地?”邱晨微微一挑眉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据她搜罗了解的信息,这个大明朝与历史上的明朝疆域差不多,东北三省俱在统辖范围之内,往北一直延伸到库页岛、外兴安岭甚至以北的大片区域。前年平定北戎之后,一直被游牧民族占据的大片草原地区也被大明国纳入了版图。如今的大明国已经远比历史上的大明朝疆域广阔。是以,邱晨听到陈氏提及‘辽地’两个字,一时有些不敢确定,此时辽地是延续宋朝对东北大片疆域的称呼,还是狭义地指辽东一带。

微微蹙着眉头,邱晨回忆刚刚那位霍飞柏说话的口音,一口标准的京腔,可是没有半点儿辽地方言的味道的。

虽说自己如今伺候的女主子懂得很多,但毕竟出身庄户,牵涉这种国家疆域层面的问题不知道也属正常。陈氏很自然地低声解释:“北直隶以北有辽宁省和吉林省,毗邻高丽,是为辽地。再往北就是奴儿干都司和西伯利亚都司,皆为酷寒荒僻之地,口音会更重更硬,与辽地有别。”

这一解释,邱晨也就明白了,并在脑海里很快勾勒出了一张东北疆域图来。

辽地的话,虽说一直为大明疆域,但毕竟远离中原,历史上又有游牧、狩猎民族活跃于此,东临高丽,西北同样有各种游牧民族,自然就成了各民族混居,各势力渗透之地。

不过,既然这人是云中仙的掌柜引见的,应该也是云济琛了解过的,身份背景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至于其他,她也没必要过于警醒了,毕竟人家只是来收购鸭蛋的商户,买卖自愿,钱货两讫,也就不存在什么牵涉了。

心里飞快地思量着,邱晨就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暂时搁在了一边儿,对陈氏道:“嗯,先冷眼看着吧,没什么不对劲儿就算了。”

陈氏点点头,春香正好拿了一套衣裙回来,她连忙伸手接了邱晨手上的茶杯放在炕桌上,春香已经上前将衣裙抖开:“太太,换这一身可好?”

因为是来南沼湖,邱晨穿的、带的衣裳都是干净利落加朴素的家常衣裳,春香手里拎的是一条天青色素綾窄袖襦衫,只在袖口前襟精绣了简单的缠枝花纹,裙子则是一条靛青的云朵提花绫子百褶裙,简单素淡,邱晨只是瞟了一眼,点点头自己除去身上的衣裤,换上春香拿来的衣裙,头发则是动都没动,由着陈氏和春香整了整衣襟裙摆,就信步走出了房门。

刚刚因为周氏陪着,后来又有外人过来,她没能过去看看工程进度,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再者,盘算着时辰,下湖采摘莲蓬菱角的船也该回来了,孩子们玩得尽兴之余,也不知生没生出事来。别看俊章和阿福两个乖巧懂事,那么大小的小子玩得起兴,谁知道会不会做出与平日性子不符的调皮事儿来。

一边往外走,邱晨一边向春香交待:“去跟厨房里知会一声,熬上一锅绿豆汤备着,待会儿孩子们和下湖的人回来,一人喝上一碗去去暑气。你在看着午饭做几样清淡开胃的……”

说道清淡开胃,邱晨眼睛一亮,这个季节不但是莲蓬和芡实菱角的收获季节,同样守着一大湖莲藕,也应该有新鲜脆嫩的鲜藕可以采挖了,另外,还有一种绝佳的夏季蔬菜就是莲藕伴生的藕带,清炒凉拌俱佳,特别是一品酸辣藕带,可是邱晨曾经赞不绝口的美味儿。

有了藕带,邱晨进而又想起同样是水生的一种绝佳菜品,就是蒲草的嫩茎。若说藕带是湖北人的最爱,那蒲草就是淮扬江淮人餐桌上的绝密武器,清鲜脆嫩,江淮人用它做素淡鲜美的清汤、凉调,甚至还用蒲菜做馅料来包饺子,无不鲜美。

一想起这些,邱晨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笑着招呼春香道:“你去厨房吩咐了绿豆汤就过来。我想起一种好东西,咱们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

邱晨如此说,却并没有自己去采摘的念头。藕带和蒲菜都是生在水下的,就周氏那样,连下湖采摘莲蓬都不让,若是她挽了裤腿、衣袖下水挖藕带蒲菜,还不被念叨个没完没了啊!

刚刚的训诫让春香谨慎了许多,情绪自然也低落了些,此时看邱晨满脸笑意地招呼,已经没了方才的严肃,不由也跟着欢喜起来。而且,据她的经验判断,一旦太太这么高兴的时候,大都是想到了什么做菜的好东西。

太太究竟说的是什么好东西呢?惊喜了许多次的春香也不由期待起来。

邱晨从家里走出来,大门口外只有几匹骑乘的马拴在湖边的大柳树上,垂着头吃着袋子里的草料。那些人和大车则都不见了,邱晨瞥了一眼西边儿的仓库院子,隐约能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想来都在那边装车了。

跟门口看门的一个老汉交待了一声,邱晨带着陈氏一路往东,走到湖边张望了片刻,将近两米高的芦苇密密匝匝,遮蔽了视线和声音,从这边看过去,丝毫看不出不远处正有无数匠人在忙碌着修建临湖水榭敞轩。

看不到也在意料之中,邱晨干脆沿着青石子儿路往外走……通往临湖水榭的路就在庄子不远处,既然之前看到了运送木料的马车,想必那边的芦苇已经清理了,泥潭也一定用木板之类的铺设了,人通行应该没有问题了。

果然,走了三四百米的样子,二人就看到了一条岔路直入芦苇深处,而让邱晨略有意外的,那些木匠并没有用木料铺设芦苇地步的泥泞,而是就地取材,就用清理道路的芦苇铺垫,绿色芦苇下边隐约还有枯黄色的芦苇,一路铺设过去,虽然踩上去脚下有些泥水之声,却并没有水漫上来,人行车走都没有问题。

就这一点来说,邱晨对于大兴找来的这些工匠倒是多了一层满意。至少人家没有拿着主家的东西肆意浪费,甚至比她这个主家更节俭,这也算是谨守职业道德的一种表现,让邱晨禁不住暗暗感慨了一番。

眼看着邱晨试了试脚下芦苇铺设的道路就要往苇荡深处走,陈氏不由提醒道:“太太,苇荡遮天蔽日,仅我二人进去,万一有什么事情……”

邱晨下意识地有些失笑,可转念就缩回了已经迈出去的脚。陈氏见此,知道自己的话邱晨听了进去,连忙又道:“暑天溽热,工匠们又是赶活儿,暑热劳累之下,大多衣不蔽体,太太若是过去也多有不便!”

邱晨抬头看了看陈氏,终究是叹了口气,悻悻地转了回来:“走吧,回去吧!”

陈氏看着满脸扫兴的邱晨,难免也有些好笑。她家太太遇事多能冷静自持,不慌不躁,可平日里却偶尔会露出一种孩子气,这表情神态,似乎与那遇事沉稳大气的人截然不同,倒是生出几分纯稚的可爱来。

“太太若是想去看看水榭进度,不如等秦礼秦勇几个回来,傍晚时分,让他们先过去清了场,咱们再过去看看也就是了!”陈氏看着邱晨郁郁的神色有些不忍,又低声劝慰起来。

邱晨斜她一眼,撇撇嘴道:“那样兴师动众的……还是算了。好歹过几日建好了,咱们也就能上去了。想来这会儿也是乱糟糟的工地,也没什么好看的。”

“还是太太想的透彻明白!”陈氏应合了一声,惹得邱晨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她倒是想任性,想不透彻不明白来的,可有周氏那个管束着的大嫂,又有一个四平八稳,务求万事妥当的陈氏时时事事提醒着,她哪里任性的起来?想不明白不透彻也不行啊!

收了去看工程进度的心思,邱晨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向了蒲菜的寻找。如此密集的芦苇塘湖滩地,自然少不了伴生的蒲草,而且让邱晨欣喜的是,就在青石路边,就丛生着许多蒲草,大部分只是生长在水边,她只要伸出手臂就能采到。

蒲草柔韧,邱晨废了半天劲儿却之扯下了两根老掉的蒲草叶,内里的蒲草嫩茎却没办法采下来。

“太太,是要这个么?”陈氏指了指比邱晨薅的栽歪着却仍旧没断的蒲草询问着。

得到肯定答复的陈氏,一伸手不知从哪里摸出把一扎长的匕首来,轻轻一挥,被邱晨虐待了半天的蒲草就没根割了下来。

邱晨的眼光随着陈氏手里眨眼又不见了的匕首打了个转儿,终于挪开目光,接过陈氏递过来的蒲草,比量着道:“就要这一截,尽量往下割,下边的嫩!”

陈氏应着邱晨的要求,飞快地又割了十来跟蒲草下来,邱晨就乐得在旁边把外头的老叶剥除,只剩下里边白生生的嫩茎,然后邱晨忍不住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随着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一股清淡鲜香之气在嘴里弥漫开来,邱晨眯了眯眼睛吐出来,连连点头道:“味道真好,咱们多采一些拿回去,中午就用它做几个菜!”

陈氏笑着道:“这边的一丛已经割完了,太太要多采的话,还是回去取把镰刀或者柴刀来吧……而且,看这样子,生在岸边的应该没有水中的鲜嫩。”

邱晨想了想点头称是,转身往回走的功夫,陈氏低声道:“奴婢年轻时练过些功夫……”

邱晨笑眯眯地点点头,却转了话题:“若是找几个有功夫的丫头,倒是比秦礼他们便宜,毕竟有些时候他们没办法跟着!”

“这个容易,侯府里虽然都是新收的家人,但原来越国公留下的人手中,也有些丫头,若是太太想要,捎个信儿回去要几个来就是了。”陈氏很是赞成邱晨的提议,正说着,陈氏突然顿了顿脚步,然受低声道,“太太,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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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零点前就写了这些……今儿家里来客人,估计没二更了。

第三百零七章 无法说服

邱晨四下一看,她和陈氏二人此时处在往临湖水榭的岔路口近旁,刚刚她跟陈氏在岔路口盘桓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人迹,而通往外边的路这个位置的视野还是相对开阔的,那么来人只可能是从水榭工地那边过来。

心思一转,邱晨就给陈氏一个眼色,继续往庄子那边走去。

这段路是在一片茂盛的芦苇荡中开辟出来的,只能看到身前身后几十米,庄子和来路都看不到……距离庄子这么近,邱晨倒不怕有人对她们不利,但是正如今日连续被大嫂和陈氏提醒的,处于这个社会的女人,尽管不以为然,尽管不耐烦,还是要注意一些言行。虽说邱晨对那个狗屁名节不以为然,但作为一个社会人,谁也不希望背上个不好的名声,她自己或许还能洒脱以对,可若是因此影响了家人,影响了孩子们呢?她不得不妥协。

“这会儿还没抽蒲棒,正是最嫩的时候……估计大嫂这里没有清汤,做汤得想个办法……”邱晨神色平静地喁喁而语,陈氏同样缓缓跟在身后应和着。

两人走的不显慌张,却也不算慢,身后的脚步却仍旧越来越近……听到脚步来到身后不远了,邱晨干脆顿住脚步,转回头来。

第一眼,邱晨就看到了刚刚让她很是注意的一双浓眉,进而也没忽略掉霍飞柏眼中的讶异……只不过,霍飞柏的讶异不是来自于邱晨主仆,而是邱晨手里捧着的一束嫩白的蒲菜。

邱晨陈氏转身之后,位置就成了陈氏在前邱晨在后。

面对外男,邱晨一个妇人完全可以不用发声,只垂着头做温良贤淑状就够了。陈氏也自然地曲曲膝,一句话不说转而护着邱晨就要往回走。

刚刚因为芦苇遮蔽,又不知来人是谁,而且,陈氏很清楚地察觉到来人身怀功夫,自然而然地就警惕戒备起来。如今见到人了,虽说不熟,但总好过陌生人好一点,于是也就略略放松了些。

可刚刚很是守礼的霍飞柏这会儿却明显起了兴致,目光透过陈氏的身影在那窈窕纤细的素淡背影上转过,开口道:“杨家娘子拿的可是蒲菜?”

尽管从未听人叫过杨家娘子,但对方提及蒲菜,邱晨也明确地知道人家是在跟她说话,心思一转,还是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正是蒲菜!没想到霍老爷从正定来,也认得这东西。”

“呵呵,不过是行商去过淮扬,恰巧品尝过罢了。”霍飞柏含笑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继续道,“倒是杨家娘子也采它入菜,在安阳府怕是独一份了,可见杨家娘子果真是见识过人啊!”

邱晨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不过是家里正好有一户南人,因而知道几样南人喜欢的菜品罢了。”

说着,邱晨对霍飞柏略略一点头,转回头来继续往回走。

霍飞柏这一次没有再开口阻拦,只是看着那纤细柔弱的背影,露出一抹若有所思又略带一丝兴味的表情来。这样拘谨守礼的妇人,真的是传言中那个不逊于男儿,独上北边大漠,独闯疫区的女子?

在路上遇上霍飞柏,对方又意外地从临湖水榭那边过来……这件事过去,邱晨只是交待给陈氏暗暗注意就不再理会了。

回到庄子上时,恰好下湖才摘莲蓬和芡实的船返了回来,俊章和阿福俊礼一个个热的小脸红红的,眼睛却分外闪亮。只是,平日最活跃的俊言这会儿裹着一件长衣,头发湿湿的贴在头上,瑟瑟的透出股可怜味道。

邱晨站在码头上一眼看到俊言的异常,给唬了一跳,可再看拉着俊言的秦礼一脸惭愧的样子,也就了然了。估计是这淘小子玩得忘形了,不慎跌进水里去了。而秦礼是下了保证一定护几个孩子无恙的,如今却出了这种纰漏,自然难免惭愧了。

好笑又好气地邱晨,伸过手去,俊言目光躲闪着往后避开去,气得邱晨伸在半路的手变摸为拍,打在俊言的脑门儿上:“你个臭小子躲什么躲啊……行了,这一身湿的,赶紧进屋泡个热水澡去!”

“姑姑……”看邱晨发火,俊言心里越发惴惴的。

来之前,姑姑可是跟他们约法三章了,谁不听话,回去就要被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饶了他吧,他宁愿被礼师傅、勇师傅他们罚,不过是跑跑步,打打拳,累是累了点儿,也总比被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强啊!那还不得憋疯了啊!

看这淘小子的表情,邱晨也多少明白他心里想什么,却也不说明白怎样,更不发火生气,反而笑着温和道:“好了,这会儿赶紧回去洗澡,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不迟!”

说着,就招呼春香月桂带着俊言进去洗澡,她则看着人卸船,又跟何家两兄弟说了蒲菜和藕带,何家是江苏人,就在淮扬北边儿,自然是吃过蒲菜的,这会儿听说藕带也是美味,也就很爽快地重新架了腾空的一艘小船返回了湖里。

这边邱晨带了三个孩子回屋洗漱休息,那边周氏带了人也给霍飞柏装好了咸鸭蛋。这还是因为咸鸭蛋易碎,又加了稻糠等物填充防震,搬动也要轻拿轻放,让装车的速度慢了一倍不止。

“霍老爷,你这回来的正好,车刚装好!”周氏擦着手,一边爽快地说着。

对于霍飞柏没有看着装车而是带了两个人四处看看,周氏压根没有多想,不过是种种莲藕养养鸡鸭,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背人的,在她看来,霍飞柏就是城里人难得见回野景儿,爱看看去呗,莲藕也罢,鸡鸭也罢,看看又少不了啥!

霍飞柏神情温和,含笑点头:“霍某因行商往江南去得多,见多了那边的湖泊水田,没想到,在南直隶的安阳府也有这么一处,周嫂子贤伉俪真是非同凡响啊!”

周氏难得被人这么夸,虽是嘴上客套着,脸上的笑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哎哟,我们都是庄户人,哪有霍老爷说的这样……都是我家……呵呵,眼看着也到了晌午了,霍老爷不如留下来吃饭吧?正好今儿湖里摘莲蓬菱角儿,也让霍老爷尝尝鲜儿!”

周氏一时高兴差点儿说走了嘴,幸好她心里实实在在维护自家小姑子,这才在话要出口的当儿咽了回去,急切间,换了个话题,却也是爽快大方,并无半点儿扭捏作态,倒也让霍飞柏心中略略起了一丝歉意,于是笑着道:“既然周嫂子如此说,霍某也就厚着脸皮叨扰了。”

见客人答应留下来用饭,周氏满眼欢喜,连连招呼着家人将霍家的马车停好,马匹喂上,然后招呼着霍飞柏往大门旁的小花厅里暂歇--这间小花厅还是今年在邱晨建议下增建的。

南沼湖出产多了,往来的各色人等也多了,弄这么一个去处,两厢便宜。只不过,之前,来人多是匆匆来去,霍飞柏倒成了这个小花厅落成之后第一个正式招待的客人。

春香月桂给三个孩子洗了,出去倒水返回来禀报,“大舅太太留了霍姓客商在小花厅用饭……”

邱晨略略点头,面色坦然,跟陈氏交待了藕带和蒲菜的做法,一边拿热水化了一粒银翘解毒丸让俊言吃了,看着这个淘小子苦着脸被约束在炕上安稳发汗,也不多理会,转回头来听俊章阿福和俊礼三个说起下湖的种种见识和趣事,不时发出一阵欢笑之声。

俊言刚开始还能乖乖地窝在炕角,可听着听着心痒难耐之下就慢慢地凑到跟前来,“……哎,好大一尾鱼啊,可惜没带抄网,不然就捞上来咧……”

“然后,你就跳水里去了?你真够能耐的,逮鱼反而被鱼逮了去啊?”邱晨轻嘲一声,让俊言的脸色瞬间胀红了。

“不是!我……”俊言梗着脖子还想为自己辩解,可邱晨根本不给他机会。

“你怎么过来了?”邱晨突然开口质问,让横眉立目的俊言一下子泄了气。

“姑姑……哦,我回来老实呆着!我老实呆着!”俊言还想哀求,可一看邱晨脸色变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滚带爬跑到炕角蹲着去了。

“哼!”邱晨轻哼一声,转回头来,脸上的冰冷瞬间消退,再次如沐春风般跟三个孩子说笑起来,“你们注意没有,你们采摘的菱角是几个角?”

此话一问,俊章阿福和俊礼都有些愣怔,旋即开始回忆起来。

“我知道,三个角!”俊言在角落里忍不住出声。

邱晨并不理会,俊礼抬头看看俊章和阿福,见他们二人也不做声,干脆撅着屁股从炕上爬下去,啪嗒啪嗒往外跑去:“我去看看!”

阿福回头瞅瞅俊章,两人又同时看向邱晨,见邱晨并没有出声反对,顿时露出一脸的恍然来,也从炕上跳下去奔了出去。

片刻后,俊章、阿福和俊礼就端了一只小笸箩回来,里边是已经蒸熟的菱角,一个个深紫、紫褐色的菱角儿,胖鼓鼓的菱角儿头顶上三个小小的尖角,像个小包袱,很是可爱。

俊礼蹒跚地端着小笸箩,小脸儿笑的像一朵灿烂开放的花儿:“姑姑,姑姑,我知道了,菱角是三个角!”

邱晨伸手接过俊礼端的小笸箩放在炕桌上,又伸手将俊礼抱上炕揽在怀里,一边取了只菱角剥着,一边道:“不是菱角是三个角,而是咱们种的是三角菱。”

“哦?还有不是三个角儿的?”俊礼嘴里被邱晨塞了个肥嫩的菱肉,一边鼓涌着小嘴儿吃着菱角,一边含糊地询问着。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把新剥好的一块菱肉放进阿福嘴里,一边道:“菱有两角似牛头者谓菱,三角四角者谓芰;还有一种没有角的谓之元宝菱、和尚菱……”

“哎呀,这么多……”俊礼接连被喂了两只菱角儿,这会儿嘴里还满满的,却仍旧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之声。

邱晨点点头:“是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单单菱角,就像咱们经常吃的稻米,不也有粳稻、籼稻,还有长粒米、圆粒米好多种,所以说呢,不要看到以一概全,不能看到咱们家的菱角是三个角,就以为天底下所有的菱角都是三个角,要多看多想,才能知道更多的东西哦!”

俊礼和阿福俊章都是连连点头,角落里的俊言委屈着委屈着,之前毕竟玩了一上午,又曾经落水受了惊吓,这会儿洗了热水澡暖过来之后,窝在角落里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边吃着菱角说了一回话,俊章和阿福本打算偷偷给俊言递几个菱角过去呢,哪知道一回头才发现,俊言个淘小子居然就窝在炕角里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几个小子忍不住想笑,却自觉地先捂住了嘴,就连邱晨也跟三个孩子互相看看,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这边说着话,陈氏带着春香和月桂把午饭摆在了次间里。

邱晨带着三个孩子洗了手过去入了座,周氏也满脸笑容地转了回来。

看到周氏一脸的喜色,邱晨也替她高兴,“这回咸鸭蛋都卖了吧?有了这个大客商,大嫂以后就不用发愁咸鸭蛋卖不出去了。”

周氏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在邱晨脸上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着,直到把邱晨打量的心里发了毛,忍不住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沾了什么了?”

周氏闻言一笑,却很神秘地看看几个孩子摇了摇头。

一顿饭在周氏时不时看过来的诡异眼神中吃完,连倍受她期待的藕带和蒲菜也没尝出滋味来。

邱晨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猜测,周氏没说明,她这会儿当着三个孩子的面儿也不好问……呃,不当着三个孩子的面儿她也不会问。若真是她猜测的那种事情,她感谢周氏的一片好心,却并不打算接受。

吃过午饭,邱晨带着三个淘小子略作歇息,周氏则去送霍飞柏一行离开。等周氏转回来,邱晨却已经提前一步带了两个丫头上了船。

下午庄子上没了外人,孩子们也不再跟着,仅仅她带着两个丫头让秦礼秦勇撑船转一下,在顺带着去看看临湖水榭的建设情况,也算是师出有名,想来不算什么出格之事了。

看着四个睡得横竖不齐的孩子,周氏懊恼地叹了口气:“这个海棠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虽说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火火腾腾的,可怎么着也不是那回事儿啊。不赶紧趁着年纪轻再走一步,过了门也好再生养,等年纪大了更难寻摸合适的不说,就连生养也难了啊……”

邱晨并不知道周氏的懊恼,自从小船离了岸,她的心就随着湖面上湿润的凉风清爽起来。紧接着肥美的莲蓬、精乖地生于叶片下的菱角,还有一身刺扎人手的鸡头米……都让邱晨和两个丫头新鲜愉悦,很快就完全放开了说说笑笑地采摘起来,仿佛把种种烦恼忧思都抛在了岸上,只剩下满湖的清亮和惬意、欢喜,让她们忘乎所以、流连忘返。

等看到几十个人赤膊上阵,只着一条犊鼻裤在烈日下,在木桩上挥汗如雨地紧张施工时,邱晨脸上的笑容淡了,心里却很满意。为了不影响木匠把式们施工,邱晨没让小船靠近,只远远地看了片刻,就调转船头返了回来。

临上岸,邱晨对秦礼道:“去跟大兴说一声,每天给那些木匠们长一百个大钱,再每日中午多加一个肉菜,备好绿豆汤供木匠们随时饮用!”

秦礼拱手应着,笑道:“夫人这一阵赏赐过去,那些木匠们干劲儿更足了。说不定工期能更快一些!”

邱晨笑着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她只是看着那些人不易,工作又认真,这才多少尽一些心。若是工人们知道感恩精工细作些自然更好,但她并不指望人家太过劳累赶么工期……反正也来不及在莲蓬的采摘期建好临湖水榭了,只是个敞轩,十日内完成即可,早一天半日的也没甚意思。

这一番邱晨转回来,船上采摘的菱角鸡头米有限,倒是莲蓬装了小半船。

等她上了岸,就被闻讯赶来的周氏不由分说地带回了房里。房里四个小子包括俊言都不知所踪,据说是去湖滩上放羊去了。

“你坐下!”周氏气咻咻地按着邱晨坐了,看着邱晨笑微微地接了春香递上来的茶不急不慢地吃着,周氏急得差点儿把她的茶杯夺下来,好不容易才忍下这个念头,周氏很有气势地挥挥手将春香和月桂打发下去,这才看着邱晨道,“妹妹,你咋就一点儿不知道着急呐?”

邱晨仍旧挂着满脸的笑,微微挑着眉梢从茶杯上抬起眼来:“大嫂此话从何说起?咱们家里事事顺遂,作坊、庄子,还有你这边都妥妥当当的,我还要着急什么事儿啊?”

“唉!你个傻闺女……”周氏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邱晨的脑门儿,看着邱晨愕然的表情,心瞬间软了下来。

“唉,我哪里是说那些杂事……我说的是你个人的事儿!”周氏也不再兜圈子,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听周氏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来,邱晨心中苦笑,在现代屡屡遭到同学亲友的催婚,这好不容易换了个时代,娃儿都有两个,儿女都有一双了,咋还是被催婚的苦瓜命啊?嗳,没被催过婚的人不理解,被催婚的各种懊恼丧气和悲催啊!

“大嫂,这事儿也不是急能急得来的……”邱晨见实在躲不过,就想着糊弄过去。

显然周氏并不想给她逃避的机会,直截了当问:“你别说那些用不着的,你跟我实话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见周氏一脸的着急和认真,邱晨知道自己今儿是躲不过去了,干脆坦白道:“如今咱们家日子不愁,我也不要求什么高官厚禄家财万贯,只要人看着还顺眼,脾性相投,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好好待承福儿满儿,而且,绝对不能有妾室,嗯,连通房丫头也不能有……”

看着周氏最开始还是满脸赞同,到最后露出一脸的惊愕之色来,邱晨干脆地又补充了一条:“哪怕是在外头宿嫖也不成,置外室养小三儿同样不行!”

“呃,呃,那个海棠……”周氏几乎惊得掉了下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思维和声音来,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又缓了缓,这才一脸苦恼道,“海棠啊,如今你这样的本事,挣下偌大个家业,真是村里的庄户汉……别说你自己个儿觉得委屈,就连我和你哥、咱爹咱娘都替你委屈。但若说找个家业相当,甚至为官为宦的,那里能要求人家不纳妾不置通房?再说了,跟你合适的,也应该有过前头人,若是之前人家已经纳了妾或者家里有通房的,咱也不能要硬逼着人家都打发了吧?这,这一件别说做,就是说出去让人知道了,你的名声也完了,再也别想找个应心合意的了!”

邱晨垂着眼,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周氏说的没有错,周氏说的这些就是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基本要求。

七出之罪中就有一条是‘妒’!女子犯了‘妒’,反对丈夫纳妾,被认为会影响到家族的延续和开枝散叶,是可以无条件被休弃,还要被所有世人所唾弃的丑行!

可不管心里怎么劝慰自己,怎么安抚自己,周氏并非针对她一个人,这个时代也并非仅仅针对她一个女人……但是邱晨就是气难消,意难平!

好不容易,她压制下心口的刺疼和窒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抬眼看着周氏道:“大嫂,你不必说了,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我也都明白,可是让我嫁出去跟一群女人抢丈夫的龌龊事,我做不出来。与其那样,我宁愿不再走这一步……呵呵,索性带着两个孩子,逍逍遥遥地过日子岂不快哉,干嘛给自己找那样的不痛快去!”

看邱晨神态有些异样,周氏想要安抚几句,可说出口来的话仍旧有些直白:“嗳,我还当你真的换了性子了,咋还是这么执拗呐……只要男人待你好,家里有个妾室又怎样?说到底,你嫁过去你就是主母呐!”

邱晨收了脸上的表情,正正地盯着周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大嫂,若是给我大哥纳个妾……你也会这么看得开?”

周氏脸色倏然一变,凝神看着邱晨,见她神色肃正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想起丈夫再纳一房年轻美貌的妾室……周氏脸上没了半点儿血色,连手指都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一看周氏如此,邱晨心中暗叹,连忙伸手握住周氏的手,慢慢摩挲着道:“大嫂别怕,我大哥不会那么做!我也绝对不会允许我大哥那样做的!”

周氏脸色略略一缓,凝着目光盯着邱晨好一会儿,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还真是……若非搁在自己身上,什么话都好说……妹妹,是大嫂糊涂了,大嫂是心急你耽误了青春,可也不该劝着你去受那份罪!唉,人家高门大户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日子的,我还想……唉,看来你虽然长了见识,有了诰封,都终究还是庄户人家出来的闺女,这心肠,这脾性已经定了,这辈子也不好改变了。”

听周氏这么说,邱晨禁不住哑然失笑,握着周氏的手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好,我就是庄户人家的闺女,受不了那什么娥皇双英,也没有那份为自己男人张罗着纳妾塞人的贤惠,我啊就这样儿了,能遇上那不计较的,能如我一般守着他过日子的男人,又能看得顺眼,还能够志趣相投,那我也不妨再嫁。若没有那么巧的事儿,那我就带着两个孩子自自在在地过日子,冬穿皮裘夏穿纱,不缺吃不缺穿的,多少自在恣意,我也就不勉强自己了,还省的祸害了别人……”

说着话,邱晨脸色渐渐平和下来,眼中也露出一种类似于看破的淡然来。周氏听着听着却忍不住心酸难忍,一股酸涩冲上来,眼泪刷地淌满了脸……

妹妹怎么好好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真是看破了……这可咋办呢!

可惜,妹妹说的话她反驳不了,也没能力说服妹妹,不然,今天那个霍老爷多好的人啊,而且正好两年前死了原配,家里也没有儿子淘气,不过是有两个闺女,大的也九岁了,最多五六年也就嫁出去了。小的才五岁,还不大记事儿呢,悉心地养上几年,也跟自己孩子差不多了,最不济也不过是多一副嫁妆罢了。主要是,那霍老爷言谈人品都不错……只可惜,就周氏自己想着,人家那么大家业,也不可能没个妾室,更别说通房丫头,也少不得。

唉,周氏一时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人选。

可一想及刚刚小姑子说给丈夫纳妾时的感受,又不寒而栗地收了心思……

算了,算了,既然她打定了注意,她也不用劝了,且尽心打听着吧,说不定真能遇上不纳妾不收通房丫头,而且不嫖宿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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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苏心漓回到了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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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出发游湖去

邱晨不知道周氏心里存了撮合她跟霍飞柏的心思,见软硬兼施暂时打消了周氏给她张罗亲事的打算,也就放下心来,但却仍旧不愿意多留,待孩子们赶羊回来,拘着几个小泥猴洗了洗,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城。

转天早晨,邱晨就带着四个小子去了庄子巡查。

从清和县的庄子一路巡察到丕县、辉县和易水县,看庄子上的复垦情况,看庄稼的长势。因为几个庄子大都没有种麦,种植比较早的绿豆、芝麻等作物已经开始收获,后来种植的谷子、高粱等作物也长势旺盛。除了这些,邱晨更关注的是庄子上的建设情况,田亩的整墒、水渠的规划修建等等。

这个时代种田是完全的靠天吃饭,一场旱涝就可能让农民一年的汗水辛苦颗粒无收。

是以,邱晨查看过复垦的田亩之后,看着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的土地,脑海里想起的却是现代化的高效农业,从灌溉到施肥,再到除草、除虫,都能够通过自动化控制实现和完成。当然了,那种需要以电气化为基础的自动化农业邱晨不敢想,但至少农田的灌溉条件要改善,却是邱晨一圈转下来最大的收获。

农田水利,并不仅仅用于灌溉,完善的沟渠水利系统还能够将农田中过饱和的水排出去,从而达到防涝、抗旱双重保护的作用。也就是说,只要农田的水利设施足够完善,又有水源的话,一般的旱涝灾害都能够化解,从而保证庄稼的丰收。就这一点,对于这个种地完全靠天吃饭的年代来说,绝对是刷新认知的变革。

为了便于巡察田亩,邱晨穿了一身灰色细麻布短打男装,头上戴着一顶竹笠的她,此刻就骑在马上,跟偏后一些的大兴商量着:“……已经整好的地也不用可惜,磨刀不误砍柴工,水利修好了,以后旱涝皆能报收,比这一星半点儿的地重要得多……嗯,水利的事情需要个明白人……”

邱晨慢慢说着,心思飞快地转着,盘算着去哪里寻一个熟悉农田灌溉的技术员过来。脑子飞快地转了好几圈,能让她想起来的人只有一个,居然是河工上那个被民壮们拘押,被解救后仍旧留在河工上的那个工部员外郎李铨。不管是被皇帝点名,还是被杨璟郁挖来的,都说明这个人与水利上颇有建树;而能够让民壮们在那般暴虐的情绪下仍旧能够留他一命,仅仅是羁押,又说明此人品性不坏,至少在河工上没有做助纣为虐的事情,甚至还有可能尽自己的能力帮助过那些民壮们……

纠结她知道的有限信息,邱晨对这个工部员外郎李铨给出了一个不算坏的推评,品性不错,技术过关,若是能把这样的人请过来帮着设计庄子的水利工程,那简直是最妥当不过了。

至于怎样才能打动这个人来帮忙,邱晨还要好好地打听打听、琢磨琢磨。

“你打听打听,哪里有懂水渠修筑的人,咱们可以高薪请来,帮咱们设计一下……这个不是一件容易事,弄好了要用上几十年上百年的,所以做就要做到最好……”说着,邱晨又道,“咱们可以定制陶管做成输水管道,并在筒车、翻车上衔接储水箱与陶罐连接,进一步提高水源水位的同时,也可以避免灌溉过程中水的损失,从而更大程度提高灌溉效率。”

大兴最初听着略略有些不以为然,定制陶管铺设管道费用很大不说,主要是他觉得没必要。

邱晨也知道这个时代跟人说节约水资源无异于笑谈,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时代,有时候水确实比油贵也是事实。而且,节省水源的同时,也意味着大大提高劳动效率,这在仅仅依靠人力、畜力的时代同样重要。

略略斟酌了一下,邱晨解释道:“这就如同咱们修建的水渠,若是风调雨顺的年景自然会功用不显。但今年风调雨顺,谁能知道明年会不会发生大旱大涝?咱们建了水渠,沟通水路,一般的雨水已经不怕了,但若是大旱年景,每一滴水都极其珍贵,有了陶罐行水,不但免了引水占用耕地的弊端,而且最大程度的利用每一滴水来缓解旱情,保苗保墒。大雨不怕涝,大旱有水浇,这才是我们花费这么大财力物力人力修建沟渠水浇设施的最终目的。”

大兴听得直发愣,千百年来,种地都是靠天吃饭的事情,若真如太太说的,不怕旱涝,那庄子该是何等前景美好?

邱晨扫了愣怔怔的大兴一眼,淡笑道:“就是丰水之年,本来需要车上一天的水,能用半天就车完,省时省力不是更好?”

听出邱晨语言中的戏谑,大兴眨眨眼露出一抹窘色,却也掩不住一脸的兴奋道:“太太所言极是……只不过沟渠过水量大,用陶管不易,不若地头的引水涵沟用陶管,沟渠……待秋后水枯之后,加用三合土夯实,同样能够防止水渗漏损失。而且,用三合土夯实过的沟渠,也能减轻淤塞,遇到大水也可避免崩落塌陷,比平常的黄土沟渠要牢实的多。”

邱晨琢磨着点了点头,嘱咐道:“这事儿若是能够让河工上的李铨李大人帮忙指点一下最好……你这几日也顺便打听一下李大人的脾性、喜好,到时候我们也好说话。”

大兴连连应着,陪着邱晨回到庄子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跟河工上的工部员外郎搭上话……易水县的庄子紧邻河工驻地,据说那位李大人几乎日日在河工上,想要跟他搭上关系,少不得从那边入手。

这一番巡察,每个庄子过上两日,八天很快过去了。邱晨带着似乎毫不疲倦,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的孩子们从庄子上返回来,一进门陈氏就迎了上来。

这些日子,邱晨只带了春香月桂伺候,陈氏则留在家里督查南沼湖敞轩的进度,然后布置装饰。

毕竟,虽说是寻找野趣,可也不能真的领人在一个光秃秃的木头敞轩里待着,因为是敞轩,纱帘、竹帘、帘幔和桌几椅凳诸物用具都需要备的恰到好处,既不会繁杂的失了敞轩的豁亮通透,也不能因为太过简陋而让客人感到不便或者不舒畅。这些工作对于邱晨来说繁杂的让人头疼,但对于见惯了豪门世贵铺排惯了的陈氏,却异常简单。

而且,邱晨也相信,以陈氏的水平铺排开的布局格调,必定能够得到从京城来的唐家母女的喜好。

一边引着邱晨进了耳房沐浴,陈氏亲自给邱晨洗着头发,一边喁喁低语道:“太太带着少爷和表少爷走后第二日,唐家大小姐就打发人送了莲子酥来,说是用咱们送过去的鲜莲子做的。奴婢用咱们家新做的鱼片回了礼。隔了一天,唐家大小姐又打发人送来了鸡头米糕……昨儿又送了几支新进的宫花过来……今儿则送来了一下子宫扇……”

泡在温热的水中,邱晨舒服的想睡过去,可听着听着禁不住愕然地瞪大了眼,“她,她,这是心急的等不得了,还是怕我忘了去南沼湖的邀约?”

因为邱晨突然地动作,陈氏连忙松了手里的头发,擦着被邱晨甩在身上的水渍,一边摇头笑道:“估计就是这个意思了……小姑娘看到咱们送的莲子和鸡头米,看来是等不得了……”

说着说着,邱晨哑然失笑,陈氏自己也撑不住低笑起来。

笑了一回,邱晨挥挥手道:“行了,你招呼春香进来给我洗头,你赶紧去,把我带回来的葫芦拿上几个,然后跟那位心急的唐大小姐说一声,明儿辰初,咱们过去接她出城。”

陈氏答应着往外走,邱晨又道:“你打发人去郭府下送个信儿,让旭哥儿明日请一天假吧!”

陈氏目光闪了闪,却没有说什么,只恭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等邱晨沐浴完换上一身半旧的茧绸衣裤出来,几个淘小子也早已经洗漱干净换了舒适的衣裳坐在了榻上。

自从入了伏,潮气越来越重,不能烧火的大炕同样潮气也重了起来,邱晨就带着孩子们搬到了次间的床上居住,平日活动玩耍的地点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西次间临床的罗汉榻上。

“娘……”

“姑姑……”

几个孩子头碰头在叽叽咕咕着什么,看到邱晨进来,纷纷出声叫人。

邱晨走过去,挨着俊礼和阿福两个小的坐了,笑着问道:“你们几个商量什么呢?”

看着俊言俊章和阿福、俊礼互相打着眼色,一脸我藏了秘密的鬼兮兮的神情,不由暗笑,脸上却是恍若不知地接着道:“明儿你们的假期就该满了,今晚早早歇着,明儿一早我就打发车送你们回去。”

这十来天虽说日日在田地里顶着个大太阳看庄稼,但对于很长时间不接触田地的孩子们来说,酷热的田野也是开阔天地,有着各种鸟儿小虫,还有能给他们带来惊喜的不知名的野果子,哪怕是一根芦草,也能够编出百变的可爱的各种小玩意儿小动物,远比坐在学堂中听严厉的老师教授四书五经来的有趣的多。

是以,一听邱晨说假期满了要将他们送回去,四个孩子,包括平日里最乖巧的阿福都登时苦了脸。

俊言更是哀声连连,只不过,前几日因为落水一事刚刚被邱晨惩罚了一回,这会儿俊言对那种极其‘不人道’的孤立惩罚仍旧心有余悸,还不太敢太放肆,只是手却在榻几下头不断地戳着俊章,又用脚从榻几下伸过来,想要蹬蹬最小的俊礼,企图撺掇着这两个人出头。

邱晨被连蹬了几脚,心中好笑,看着叫了声姑姑就依上来的俊礼,伸手将俊礼抱在怀里笑道:“怎么了?俊礼是不是有啥事要跟姑姑说?”

这兄弟几个刚刚凑在一起就在商议,明儿去了南沼湖怎么去采莲蓬、菱角,还商议着寻一处浅水跳到水里洗澡、打水仗去。

这几日跟着邱晨去庄子里看田亩,邱晨没注意到的,兄弟几个可是开了眼界。庄子里的庄户的日子远没有刘家岙的村民日子富裕,又是新建的庄子,邱晨也没来得及铺排学堂的事情,那些庄户家的孩子们每日帮着大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之后,其余的时间几乎全部泡到了水塘河沟里,一个个淘小子寸缕不挂的,晒得通体黑亮,就像一群小泥鳅……当然,俊言俊章兄弟四个眼里,晒得黑不算啥,他们看到的是那些村里的淘小子们在水塘中畅快玩水嬉戏,打嘭嘭、玩狗刨、凫水、打水仗,呼啸来去的畅快淋漓,纵情恣意。

可邱晨一句假期满了,要送他们回去上学,无疑就给他们兜头泼了瓢冷水,回到刘家岙,要早晚锻炼,要上学,更别说还有好几位先生盯着,他们无论如何没法子再去玩水了。明儿不能去南沼湖,他们恣意玩一回水的打算就要夭折了,也难怪一张张小脸都跟苦瓜有的一比了。

俊礼刚刚被几个哥哥说的心里热乎着满心期待呢,而且俊礼这个年龄更愿意玩耍,是以不需要俊言撺掇,就拘到姑姑身上开始撒娇。

抬起小脸,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俊礼小小声地哼唧:“姑姑,我还要去采莲子……我听话,不下水……”

见俊礼开口请求,俊言俊章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憨直的小小子一口就泄了密,俊言伸在榻几下没缩回去的脚丫子猛地踹了过来,想要堵住俊礼的嘴,可下一刻,就听得姑姑惊讶地咦了一声:“咦?谁踢我啊?”

闻听此言,俊章差点儿栽到榻几上。俊言一张脸也瞬间胀红了,又是尴尬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心里暗暗叫苦着,这下完了,居然踢到姑姑了,姑姑一生气别说去南沼湖了,还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来惩治他呐……

好在,邱晨只是惊讶了一声,并没有继续就‘误伤’一事追究的下去,转而又将注意力关注到了怀里的俊礼身上。

“不下水?俊礼的意思是去湖里,也不坐船去采摘莲蓬么?”邱晨略带一丝惊讶地问完,不等俊礼回答又笑道,“咱们新买了大船,我还想着若不是你们假期满了,咱们可以坐着大船去湖上游玩一天,还可以在湖上钓鱼下网,逮了鱼虾咱们还可以就在船上现场做来吃……唔,还可以做个烧烤架,烤鱼也是很好吃的。”

“唔……姑姑,我也要吃烤鱼……我不跟哥哥们下水……”俊礼听得两眼冒光,整个身子都拘到了邱晨身上,抱着邱晨的胳膊就嚷嚷开了。

这回不仅是俊言急了,连阿福都急了,伸手捂住了俊礼的嘴巴,抬头对上娘亲含笑的洞察目光,阿福有些心虚地缩回了手,尴尬地讪笑着道:“娘亲……刚刚我和哥哥们商议着,我们好多天没有练游泳戏水之术了,想着湖水更加平静……因为怕娘亲担忧,故而没有告诉娘亲,嗯,并非有意隐瞒!”

邱晨笑眯眯地扫了一眼拼命给阿福使眼色的俊言俊章,转回来盯着阿福道:“游泳戏水之术?……怕娘亲担忧?”

阿福听邱晨如此询问,连连点头应是,俊言俊章也在旁边帮腔。

“是啊,姑姑,我们就是怕你担心害怕……”俊章附和着。

“我们不说还不是怕你们大人知道了又打又骂的……我们就是玩玩水,还会找人看着,哪里就会有事……”俊言嘟哝着,却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都说了出来。

俊章和阿福很无语地看着俊言,阿福转开视线,俊章则往旁边挪了挪,表示自己划清界限。这憨货,还是离他远些好,不然不知道啥时候就被他连累死了。

“哦?这倒是奇怪了?阿福说想着练习游泳戏水之术?俊言说是玩玩水……你们说的不一样啊,到底谁说的才对啊?”邱晨又一次出乎孩子们的预料,不但没有发火,还很和气地询问着。

“当然是我……哎哟,你踹我做啥?”俊言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却被俊章狠狠地踹了一脚,怪叫一声的同时,好歹把后边半句话咽了下去。

阿福不理会对面哥俩的官司,往前靠了靠,对自家娘亲道:“娘,我们确实想要着练习游泳戏水之术,也想着试试平静的湖水与溪水有什么不同。”

“哦,在湖里练习游泳戏水之术……”邱晨重复着,低头沉吟起来,好一会儿,邱晨才抬起头,微笑看着四个调皮小子道,“湖水虽然平静,水位却比溪水深得多,两者也确实有所不同,嗯,你们想着去湖里练习游泳戏水之术不是不可以……”

这话一出,四个小的登时露出一脸的喜色,俊礼更是毫无心机地欢呼起来。倒是俊言这回没有莽撞了,只有些直愣愣地盯着邱晨,满心疑惑着,说起家里人来,最严苛的不是父亲不是爷爷,反而是这个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姑妈。而且,姑妈每每的惩治手段也是花样多多,虽然不动他们一根手指,更不会呵斥打骂,但姑妈的惩治手段……呃,还不如骂两句拍两巴掌,那简直零刀子割肉,那滋味儿太难受了!

果然,没等俊礼的欢呼声落下,邱晨又笑眯眯地接着道:“想要去湖里练习游泳戏水之术好说,但既然是学习一种本事,就要端正思想,认真学习……唔,正好,明儿待客我要用一些藕带和一些蒲菜,原本是想让你们何师傅家的人帮着采呢,既然你们有志熟悉湖水习性,练习在湖水中的游泳戏水之术,那么不如把这个活计就交给你们吧?我可说好了,采不到足够的藕带和蒲菜你们可不许上来……”

邱晨松口让淘小子们下湖游泳玩耍,几个小子简直欣喜若狂了,根本没听到邱晨后边的一句话。

吃过晚饭,早早地打发了孩子们回屋睡觉,第二天还要起个大早唻。而邱晨看着孩子们欢欢喜喜的样子,根本忘了请假的事,不由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纵容这群小子了?这么由着他们延长假期,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跟先生知会一声,是不是会让这群小子们养成不好的习惯?

约定了辰初去唐家接人会合,林家上下第二日都起了个大早。

陈氏带着丫头们忙着将准备好的备用衣裳、用品打包好装上车,又转回来帮着邱晨给一群淘小子收拾。好在忙碌了一早上,邱晨得以顺利地在卯时三刻上了车,出发前往唐府。

唐家大小姐唐兰芷和两个少爷唐闰辰、闰申早早地也收拾好了等着,听到通报林家的车子到了,就急急忙忙催着唐吴氏出门,跟林家人在大门口会合了,唐兰芷很想直接上邱晨的马车,路上也好问问湖里的情况,以及有什么可以好玩之处等等,奈何被娘亲唐吴氏紧拘着,只能跟邱晨、林旭和阿福俊言等人见了个礼,就不得不随着唐吴氏上了自家的马车。

倒是闰辰闰申看着林旭和俊言俊章,包括阿福阿满都骑了马或者被护卫们带着骑马,也撇开家里备好的车子要骑马,被沈琥和曾大牛一人一个捞到马背上,带着他们二人同骑。而且,让唐大小姐唐兰芷郁闷的是,自家娘亲竟是满脸笑容,不但没有阻止,反而颇有些纵容之意。

唉,为啥她不是男孩子呐?为什么男孩子就能够自由骑马,她却只能乖乖地跟着娘亲乘车不说,还不得不无时无刻注意自己的言语行止,不得大声说笑,不得举止粗鲁,不得骑马只能坐车……就连头上也要罩上一个碍事的帷帽,连看东西都看不清呐!

邱晨对于唐兰芷的哀怨并不了解,她这会儿仍旧在想着怎么消除自己的纵容给孩子们的不利影响。虽然,她已经打发人回去跟丁先生几个人续了假期,可孩子们却不知道,似乎延续假期的事儿被孩子们选择性地给忽视了,那么她要怎样才能扭转这个因为自己思虑安排不够严谨造成的不良后果呢?

一行各怀心思地登车上马出了城,因为早上天气凉爽,马匹车辆行驶的速度也比较快,从城里到南沼湖的二十里路仅仅用了大半个时辰。等这一行人连车带马地拐进通往南沼湖的岔路,太阳刚刚升起来没多久,灿亮的金色阳光照耀着大片大片翠绿的芦苇、一片片一丛丛五颜六色的野花,不仅孩子们的高兴地欢呼起来,就连邱晨也因为这一片野景野趣和孩子们的欢喜,暂时抛开了满心的思虑,禁不住地放松愉悦起来。

第三百零九章 书呆子

提前一天,陈氏带着家人已经过来将新建的敞轩布置的差不多了,敞轩的四面悬挂了竹帘、纱幔,内部的大件家具也摆放得当了。今儿,邱晨带着孩子们去唐家接人,陈氏则直接带着丫头们过来布置,细小的摆件儿,各处的软垫靠枕,还要备热水、点心,准备各色细小的用具之类。

邱晨一行人来到通往水榭的岔路口,前面就是木栈道,马车行驶不便,只能停在此处。

马车一停下,邱晨当先下了马,几步来到唐家的马车旁,笑着对打起帘子的车厢内母女道:“吴姐姐,兰芷,只能到这里了,前边要走过去了!”

吴氏一个没拦住,兰芷已经满脸喜色地跳出了车厢,笑着道:“还是海棠姨想法独特,这样好看的芦苇荡,坐在马车里只有气闷,还是走过去的好!”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只怕不止是芦苇荡,其他地方让她坐车都会嫌气闷吧!

邱晨暗暗失笑,伸手挽着兰芷的手,扶着她稳稳当当下了车,又回首来接吴氏:“吴姐姐,你慢一些,这边的地面刚刚清理出来,虽然铺了木板,还是有些稍稍的晃动!”

吴氏还没回应,那边兰芷已经惊叫道:“哎呀,还真是,这脚下晃晃悠悠地,还真是有意思……这简直就像坐船一样嘛!”

正扶着邱晨的手下车的吴氏笑容一僵,双脚一着地,就觉得脚下一晃,然后胳膊上的手已经加大了力度托了她一般,接着就听到邱晨在身边笑道:“这地面还是有些软,有些不稳,不过吴姐姐也大可放心,铺了木板之后,却不怕陷下去的!”

兰芷正轻轻跺着脚踩着脚下的木板,闻言也抬头朝着自家娘亲道:“是啊,娘亲,你放心好了,你看我这样跺脚都没事儿的!”

吴氏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对邱晨道:“这丫头,都是我平日骄纵的,没点儿闺秀该有的样子!”

邱晨挽着吴氏往里走,一边笑道:“吴姐姐这话说的,当娘的哪有不疼自己的闺女的。说句不见外的话,这世道对女子也太过苛刻,女儿也就是在娘亲身边娇宠着,嫁了人之后,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养育儿女,还要服侍丈夫……哪怕是公婆慈爱,丈夫敬重,也没办法跟在娘家时相比了。所以嘛,女儿就是要娇养的,让女儿在娘家轻松欢喜地过些好日子才是!”

这一番话说出来,吴氏心里也难免怅惘。

她只有兰芷一个闺女,相对于两个儿子,她真是最宠爱这个长女。可如今兰芷已经十三岁,转过年就要十四岁了……最多也就留到十八就必须嫁人了,到时候,女儿想如此开心欢笑也不知还能不能够了。

见吴氏面色惆怅,邱晨又连忙笑道:“看看我,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兰芷有姐姐这样疼爱她的母亲,又有唐大人那样的慈父,你们必定会替她操心选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家,哪里就会像我说的那样了。”

吴氏听出邱晨的安慰之意,抬手拍了拍她,示意自己并未在意:“妹妹说的是,兰芷的婚事我也跟我家老爷说过,我们也不是那等指着女儿攀龙附凤的,将来选婆家,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学业出色,真心待承我家这个傻丫头就够了。至于什么家世、什么功名,不过是虚名罢了,有没有的倒不算什么。”

邱晨微微挑着眉梢,一脸笑意地点头赞成道:“姐姐这话说的真好,这才是真心为兰芷着想呐。既如此,妹妹也说句心里话,兰芷是个好的,心性纯善,行事大气,品行端庄,这样的好女孩儿性子活泼些又怎样?真心喜欢她的只会觉得可贵,也不会挑什么。”

吴氏真心露出一片感激的笑容来,道:“你这句话还真是宽了我的心……之前总是觉得爱不够她,恨不能事事处处都替她想到,安排好,不让她看到那些魑魅魍魉的脏事儿丑事儿,可眼看着她渐渐长大成人,我又难免担心起来,就她这样纯善耿直的性子,以后嫁了人又怎么在后院里立足?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咱们家孩子没有那些肮脏心思,那我就替她好好掌掌眼,挑个真心待她的女婿!”

“嗯,姐姐能这样想就好了!”邱晨笑着赞了一句,又小声道,“还要找个人口简单的,有公婆要公婆慈善,没公婆的有妯娌的,也要通情达理好相处的……人都说什么人有什么福气,兰芷这样厚道纯善的性子,必也能够找到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姐姐你就放宽心吧!”

“一心一意……”听着邱晨的劝慰,吴氏深感宽慰,只是听到这一个词汇后,却忍不住咀嚼重复着,怔怔地出了神。

一心一意,多少云英少女未嫁时做的美梦,总想着自己所嫁的能是一个白头偕老、一心一意的良人,可现实却往往是残酷的,这个未嫁时的美梦大多会在嫁人后不久就会幻灭破碎。曾经的梦中良人,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恩爱情重,浓意蜜语,一转眼,这一切浓情蜜意的场景或许就会被换了女主角,而男主角却恰恰是自己心意相许的‘良人’!

期许美梦破碎还只是开始,种种的恶毒算计、阴狠招数,不可避免地扑过来,若你想在这一片掩盖在绫罗绸缎、繁华濯锦背后的刀光箭影血雨腥风中存活下来,想让自己的儿女健康成长,成人成才,那你就必须让自己时时警醒、处处谨慎……因为你不但要护住自己,更要护住自己的儿女!

不知何时,那个曾经的美梦碎成了飞灰,随风飘散在生活的无情和琐事的凌乱中,再回头,或许有刹那怔忡,片刻怅惘,但心早已经不再柔软,手早已经沾满了血腥。

“吴姐姐,你看这片蒲草,我跟你说,这可是咱们今儿中午的一道菜哦……嗯?吴姐姐?”邱晨笑着介绍着木栈道两旁的植物和用途,可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回头才发现吴氏不知想什么出了神,身体只是任由邱晨挽着手机械地往前走着。

“呃……呵呵,瞧瞧我,年纪大了就添了这走神的毛病,说不定哪会儿就走了神儿,妹妹你可别怪啊!”吴氏一晃神醒过来,一眨眼已经恢复了平常镇定的神色,笑语彦彦地道罪。

“瞧吴姐姐说的,吴姐姐哪里老了?”邱晨笑着反驳了一句,然后笑道,“话说回来,就是那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你我这爱操心的脾气,想什么事儿出了神是最最平常的事儿了。你是没看到我做的糊涂事儿,前手搁下的东西,回头就找不到去哪儿了,我那个丫头嘴不饶人,就向我讨饶,让我行行好别操心收拾东西了,经我手的东西十有七八就找不到了,还不如放着让她们收拾……你说说,该不该打?”

吴氏被邱晨这话说的惆怅顿消,撑不住拿手中的宫扇遮着嘴笑起来:“哎唷……看看你这嘴,平日咋没见这么能说会道呐,偏偏这会儿逗人笑的肚子疼。”

邱晨笑嘻嘻地道:“平日在府里当着那么多丫头婆子,咱们被人家称呼一声太太、夫人,怎么也得装出个端庄样儿来吧?今儿好了,婆子丫头离我们远远的,孩子们也玩着自己个儿的,就我们俩,索性也不拘着了。老是那么拘着,也太累人啦……”

吴氏被邱晨逗得简直笑不停歇了,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了心情,跟着邱晨慢慢走过不算长却也绝对不算短的木栈道,直到走进一大片很是茂盛的芦苇丛,原本可供三人并行的木栈道突然变得狭窄起来,邱晨挽着吴氏并肩而行都有些勉强,好些斜生的芦苇挤占了本就不太宽敞的木栈道的空间,邱晨吴氏二人往前行进甚至需要抬手拨开芦苇,方才能通过。

正觉得周身全是碧绿摇晃的芦苇遮天蔽日之际,突然下一步,眼前猛地一亮,豁然开朗间,人已经置身在一个偌大的木制平台之上,一座明显新建起来,隐约还散发这木头特有清香的敞轩就坐落在这个平台之上。而巧妙地是,这敞轩有一大半竟是建在碧波粼粼水光潋滟的湖面之上,敞轩平台两面,就是层层叠翠的碧荷挤挤挨挨,间有粉色白色的荷花,就如凌波仙子,宛在水中央那碧荷叠翠之上,随风微微晃动,就如仙子舞动霓裳,风姿绰约,飘渺而清远。

刚刚兰芷跟着两个弟弟不知不觉地跟俊言俊章阿福俊礼走在了一起,林旭有心照应孩子们,自然也落后了一步,两个护送人员年龄略大,孩子们的话题就有些插不上嘴,彼此又是陌生男女,隐约中还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拘谨羞涩,约束了两个人的语言和交流,林旭平日里沉稳安静还罢了,就连活泼开朗的兰芷,竟也几乎一路无话地走了过来。

此时,他们也跟在吴氏和邱晨身后走出了茂密高大的芦苇丛,听得前头吴氏轻轻一声低呼之后,几个淘小子紧跟着就是一阵大呼小叫,兰芷也为眼前突然变幻的景致晃了神,禁不住停住脚步发出一声赞叹:“真好看!”

林旭虽是主人,但今儿也是第一次过来,自然也是第一次看到敞轩的景致,此情此境,忍不住一段桃花源记中的句子脱口而出:“……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阔,屋舍俨然……”

这喃喃的背书声让兰芷从刹那的震撼晃神中清醒过来,回头一看林旭满眼迷离之色,嘴中喃喃有声,活脱脱就是个小书呆子,活泼的兰芷撑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林旭笑道:“嗨,书呆子!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啊?这里只有满池濯水清莲,可没有你的鸡犬相闻……呵呵呵呵……”

林旭正沉浸在一片意外的景色之中,却突然被人叫做书呆子,醒转神的同时难免有些恼怒。可等他看到兰芷笑靥如花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心中的一丝怒气早已不知不觉地跑光了。

兰芷之前上车时就厌恶戴了个帷帽不自在,到了南沼湖下车后,没等吴氏教训就抢着下了车,自然而然地也就把帷帽给‘遗漏’在了车上。

这会儿,因为步行和日晒,兰芷微微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染了淡淡的红晕,一双大眼睛黑亮的宛如浸在清水中的水晶珠子,清澈黑亮,闪着灵动狡黠的光芒,微微翘挺的鼻子,红嘟嘟的嘴儿,无处不洋溢着青春少女的美好。

这样一个人儿笑语言言,而且神态大方明显没有嘲讽、轻视等恶意的存在,一句玩笑话,非但不让人心生恼怒,反而让林旭不由自主地觉得亲切放松起来。

在一串玉珠落盘的笑声里,林旭微微带着一抹窘色,竟觉得自己不回应就是轻慢,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拱手道:“大小姐所言极是,是学生一时感慨,错引了文章……不够,学生还是觉得那句‘豁然开朗’,恰能表达自己方才的感受!”

这一番一丝不苟的作派,加上这中规中矩还略带拘谨,甚至多少有些磕巴的回话,简直是坐实了兰芷之前的评语--活脱脱就是个书呆子!

兰芷刚刚缓了笑声,听了林旭这一番话,撑不住地再次笑起来。这一回笑的有些狠了,握着嘴几乎笑的站不住了。

而竟刚刚兰芷的笑声,已经吸引了唐家大公子唐元辰的注意,当然,一直暗暗关注着全场的邱晨更是连林旭和兰芷最初的交流都没错过。

唐元辰年纪大一些,隐约地已经知道些事情,又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自家姐姐不该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笑的这般灿烂。哼,姐姐对他也很少笑的这般灿烂呐!

心里存了怨气,再听林旭这一番呆呼呼的回话,不由又想,难怪姐姐跟他叫书呆子,还真是够呆的。这么想着,元辰那点儿怨气却散了些,见林旭说完话,就走到自家姐姐身边,插话道:“非也非也,林公子这话有些牵强。桃花源记描述的是山洞狭窄,走出山洞豁然开朗,我们走的是木栈道,不过是一丛芦苇,上不蔽天,下不遮地,郁郁葱翠,微风徐徐,怎能与那山洞等同语之?况且,之后的景色也大为不同,一个是阡陌纵横、屋舍俨然,一个是轩敞巍然,碧荷红莲湖光潋滟……就更不能等同而语了!”

被元辰这么一通话说下来,林旭是真的呆了片刻,转瞬也就释然地笑了,点点头道:“是,唐大公子说的极好,这山色和湖光自然是不同的。”

说完,目光又下意识地扫了旁边刚刚止住笑的兰芷,笑着邀请道:“一路劳顿,咱们也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些了,还是进敞轩歇息片刻吧,我家大嫂还安排了游船,歇息过后还要登船游湖,还可以亲手采摘莲蓬、菱角……”

“哎呀,是啊,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采莲蓬、摘菱角儿的,怎么就在这里说起来没完了……走,快走!”兰芷一听林旭这话,恍然之后颇有些懊恼地说了一句,匆匆进敞轩去了。

剩下林旭和元辰微微愕然着,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同时一笑。

林旭微微躬身做了个邀请到手势:“大公子,请!”

刚刚一笑,颇有些泯恩仇的意思,元辰也不是那等爱仗势欺人的纨绔,听林旭一口一个大公子,不由笑道:“林兄年长,你我就以兄弟互称岂不亲近,何必用那等虚套客气之语,反而显得外道生疏了!”

“呵呵,却之不恭,那我就托大叫元辰一声贤弟了!元辰贤弟,请!”林旭虽说心性淳朴良善,可心思转的并不慢,这些年又有邱晨引导,心胸不可谓不豁达,并无过分的谄媚巴结之态,更何况以两家关系和两家如今的情况,也难说什么门户高低,于是林旭很是爽快地就应承着改了口。

元辰刚刚见林旭一脸呆相还多少有那么点儿轻视之心,几句话说下来,对林旭的印象却大为改观,这会儿见林旭如此豁达,他也觉得投脾气。是以林旭的话音未落,他就笑着应和道:“林兄,请!”

话音落下,两人再次相视一笑,并肩走进敞轩去了。

天气晴朗,时辰却还早,敞轩又是临水而建,自然凉爽宜人,是以,敞轩周围的竹帘子都没有放下来,只放了纱帘阻隔草丛中飞舞的蚊蝇飞虫。

淡绿色的灯影纱薄如蝉翼,人坐在敞轩之中,透过纱帘看向外头的芦苇丛,碧莲红荷,还有烟波浩渺、湖天一色的碧波粼粼,加上纱帘随着湖面微风轻轻拂动,又平添了另一种意境,不但没有任何违和感,不但不觉得憋闷,反而增添了一种朦胧之感,真让人心旷神怡之余,又神思飞飞如坠梦中。

但这一番美好的景致,还有敞轩中的精巧布置,却对几个孩子没有多少吸引力。

唐家二公子闰申平日就是个调皮的淘小子,今儿跟俊言俊章阿福俊礼聚在一起,恰恰投了脾性口味,几个人飞奔进敞轩后,拉扯着纱帘玩了一会儿,就径直飞奔向敞轩延伸向湖面的平台……平台兼当着码头的作用,一艘齐头平底木船就停靠在平台一侧,油亮的桐油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同时也完全吸引了几个淘小子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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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有二更……

第三百一十章 看你装

这艘大船是邱晨起意建临湖水榭之后去定制的,也是巧了,安阳的船坞里刚刚好有一艘打造好的松木大船,因为之前定制的人犯了事儿,这艘大船打造好主体的大船就搁置在了船坞里,成了烫手的山芋,邱晨也算是赶了个巧,花了比定制的价格还便宜一成的价格就买了回来。因为邱晨不喜豪奢花哨,仅仅让船坞又刷了一遍桐油,保持了木船原本黄白色松木本色以及木材漂亮的天然纹理,朴实厚重,跟临湖水榭一样,充分体现了主人的风格和性情,追求的是舒适自然,而不是华而不实的虚荣。

林家没有专门的船工,又因为今儿是载着女眷游湖,是以临时就抽调了老何家的两个儿媳妇过来充当船娘。

孩子们满眼小星星地看着水榭边的大船,闰申和俊礼两个小子在各自家里都是最小的,撒娇卖萌的活儿责无旁贷的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这俩小子也颇为自觉,不等哥哥们示意,就啪嗒啪嗒跑回了敞轩内,各自扑向自己的娘亲和姑姑,一通撒娇卖萌之后,吴氏跟邱晨也就顺应孩子们的意思起身,准备登船。

船上所用的物品已经筹备好了,上船也简单。因为大船是直接靠在平台边,不用走摇摇晃晃的跳板,就是吴氏、兰芷这样真正的闺阁弱女子,也只需船上的人搭把手扶一下就能站在船上了。

上了船,邱晨将吴氏和兰芷母女安置在了船舱里,何家的二儿媳、三儿媳上来拜见。

吴氏笑着示意,跟着她的婆子连忙上前将两个小荷包递到何家两个儿媳妇的手里,何家两个儿媳妇没伺候过人,有些不习惯,拘谨地捧着荷包不知如何是好,齐齐将目光转向邱晨询问。

邱晨笑着点点头:“这是吴姐姐赏你们的,你们安心拿着就是。”

吴氏也笑:“今儿我们上船,要劳你们受累,而且,我们这一群人的性命可就交到你们手里了,还望你们用心维护,我这银子也有个说法,这是压船钱,你打这儿接了我们,游完湖还要将我们妥妥当当地将我们送回来才好。”

两个荷包托在手上沉甸甸的,坠坠的有些压手。老何两个儿媳心里欢喜,却也没有太过惊喜,自打听从公公的话全家搬到了南沼湖,老何一家的成年人,不分男女都有不低的月钱,年底湖里的收成还有一成的分红,是以,虽然去年经历了大雨和瘟疫的威胁,老何一家人的收获还是比在老家时多得多,原本很少看到银子的人家,如今也是小有家底了。再看今年风调雨顺,仅仅这段时间的菱角、鸡头米和莲蓬已经卖了不少钱,可以预想秋后收获了鱼和莲藕之后,她们家能分得的银子也必将是去年的几倍甚至几十倍。是以,再看到几两银子的赏钱,她们喜悦却完全没有失态之色,只是恭恭敬敬地曲膝行礼致了谢,就平静镇定地回答起邱晨和吴氏的问话来,就退了出来。

片刻后,趁着吴氏洗手的空挡,邱晨来到船尾掌控船舵的何家二媳妇身边,询问情况:“这船你们熟悉了几日,用着还顺手吧?”

何二家的把着船舵,略略曲了曲膝算是行了礼,听着邱晨询问立刻笑道:“太太就放心吧,我跟弟妹虽说没有架过这么大的船,但这船大稳当得很,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船稳当着,划得又不急,绝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说起这艘大船,打小在水乡长大的何二家的就兴奋起来,忍不住夸赞道:“太太眼光真不错,这艘船算是买着了。”

看邱晨露出一丝迷茫,何二家的连忙笑道:“太太不是水边儿长大的不知道,看起来一样的船,用料不同,耐用不耐用差的可远了。这造船用的木料可多了,大船一般用松木杉木,小船则用榆木、樟木之类的杂木。千年海底松,说的就是松木做成的船能在海里用上千年不朽不烂。太太买的这艘船就是用的松木,而且是木质最好的红油松,木板紧实坚牢,这艘船用的料又大,木板都是整块的厚板……若是就在咱们湖里用,这艘船用上几百年都不会损坏呢!”

邱晨当时买到这艘大船也是赶巧,没想到还让她意外捡了个大便宜。虽说一艘船不值什么,但听了何二家的这番话,邱晨还是觉得满心欢喜,脸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看来咱们这回是捡了个大漏儿回来啊!”

从船尾回来,吴氏已经洗漱完出来,邱晨招呼着吴氏一起来到船头。

船头上铺了干净整洁的竹席,又摆了三四张低矮稳当的小几,几上摆了茶水点心,邱晨陪着吴氏在靠后的一张几旁席地而坐,兰芷也按捺着兴奋挨着两人坐了下来,林旭占了另一边的一张小几,至于那些淘小子们则早就坐不住,跑到船舷边上,由秦礼等人看护着,跃跃欲试地准备着采摘莲蓬去了。

但很快,这些小子们就很失望地发现,因为乘坐了大船,自然不能到莲藕丛里穿行,又为了船身行驶平稳,大船只能在尽量靠近莲荷的宽阔水面上行驶,孩子们想要置身莲藕丛里,亲手采摘莲蓬的愿望就难以实现了。

好在,邱晨做了比较全面的准备,采摘莲藕不成,还准备了钓竿和渔网,孩子们很快就沉浸在垂钓和捞鱼的欢乐中去了。

南沼湖中存鱼量大,又有何家两个儿媳妇和秦礼等人在旁边帮忙指点,几个淘小子居然也真的逮到了鱼,其中俊言还钓到了一条三斤多重的大鲤鱼。

南沼湖面积几十亩,湖面宽广,正如何二家的说的,大船行的平稳却也缓慢,是以,船绕着外围的莲藕丛行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午时,太阳升到当头,阳光也毒辣起来,邱晨就带着吴氏和兰芷、林旭进了船舱。

陈氏进来禀告说午饭备好,邱晨就吩咐丫头去喊玩的忘了形的孩子们进来吃饭。被闷了半天的兰芷连忙自告奋勇地站起身来:“我去叫几个弟弟进来吃饭吧!”

吴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不过今天女儿能够乖乖地陪着坐了这么小半天已经难得了,她也心疼孩子玩不畅快,虽然明白兰芷这是假公济私出去透气,却假装没听见,并没出言阻拦。

邱晨见兰芷一脸的期待和兴奋,自然也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却终究不太放心,就笑着道:“那吴姐姐在这里坐坐,我陪着兰芷出去叫那几淘小子进来用饭。”

“嗳,海棠姨,不用你陪我!”兰芷连忙拒绝,笑话,要是让大人跟着,她好不容易争取了来的放风机会哪能尽兴。她还想着去亲手试试垂钓和捞鱼的乐趣呢!

这话一出,邱晨微微一怔,回头看向吴氏,两人相视同时露出会意的笑容,只不过吴氏的笑容里出了宠溺还有些许无奈罢了。

一直温文稳重的林旭此时起身,躬身揖手道:“大嫂,吴夫人,还是我走一趟吧。”

吴夫人看向林旭的目光柔和赞赏,只不过没等她说话,兰芷就大大方方笑着对林旭曲膝道:“那就劳烦你了!”

此话一出,吴氏再反对不但女儿没脸,而且反而容易让人想多了,再看林旭温文谦和,规矩守礼,自家女儿也是大大方方的,一脸的笑容没有半点儿忸怩之意,也就将心中隐隐的一点儿想头按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兰芷刚刚一时情急抢了话头,还担心母亲会出言反对呢,此时看到吴氏点头答应了,不由大喜,笑嘻嘻地曲膝跟吴氏、邱晨告了辞,扭身就走出了船舱,那急匆匆的脚步,要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船舱里有什么怪兽让她赶紧逃离一样。再反观林旭,则是镇定从容的多,恭恭敬敬再次垂手行礼之后,这才跟在兰芷身后走出了船舱。

吴氏心里滋味复杂地看着一前一后出了船舱的两个小的,默然片刻,转回头就状似随意地笑道:“你家二公子小小年纪就能得了秀才功名,我早就知道必是个才学俱佳的,今儿看了这一会子才知道,二公子最难得的不是才学俱佳,反而是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有这般沉稳的性子,不骄不躁,行止有度,实在是难得的很。……听说二公子幼年失怙,能有如今这样也足能够看得出是你真心爱护教导了。”

邱晨笑着道:“吴姐姐不是别人,我也就不瞒你了,这孩子小时候跟着他大哥,虽说那时候日子苦,性子还活泛些,可自从他大哥被征去了北边,后来又传了噩耗回来,这孩子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虽然当时只有十二岁年纪,可却有了担当……当时我突闻噩耗几乎崩溃,为亡夫办了丧事之后回来就一病不起,亏得他了,又要照顾我这个病人,又要照管两个幼小的孩子……唉,若非是他,别说我,就是我那一双孩儿只怕也早不在了。好在,之后我寻出了当年的几个药方子,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供着他读书科考……呵呵,也是这孩子自己争气,之前虽说也读书,但家里清寒,又要帮着我料理家里的活计,读书的功夫用的自然少……后来专心能够读书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先生让他去参考我当时还担心,怕他不能够通过,没想到竟是一路考下来了,后来还得了郭大老爷的青眼收入门下悉心教导……说起来,这孩子能有今日,我这个没多少见识的没操多少心,主要是他自己个儿用心刻苦……”

“呵呵,瞧你说的,把自己说的也太没用了!”吴氏睨了邱晨一眼笑道,“这孩子品性好我自然看得出来,但若非你悉心爱护供应,他也难能到今儿这一步。”

邱晨也不反驳,笑着道:“虽说旭哥儿是我的小叔子,可看着他在眼前长大,真是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邱晨随即就笑着转移了话题,跟吴氏倚着船舱窗户指点着外头的景色说起话来。

在船上用的午饭,自然是以湖鲜为主。

孩子们逮的鱼收拾了,大鲤鱼做了糖醋鲤鱼,鱼肉炸的外酥里嫩,沾着酸甜的糖醋汁,是一道特别适合女眷孩子们吃的菜肴。而那些巴掌大的鲫鱼、白条儿等杂鱼,则做成了杂鱼锅,贴着锅帮还贴了一圈儿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小饼子。这种地道的庄户菜,吴氏和唐家的孩子们之前没有机会品尝,一尝之下连连赞不绝口,就连吴氏也吃了两条鱼两三个小饼子;至于其他的,还有酸辣螺肉,清蒸蟹粉,素炒蒲菜嫩菱,鲜甜的莲子羹,荷叶糯米鸡,鸡头米荸荠做的甜汤儿……

林林总总十几个菜,几乎都是唐家人从没品尝过的,吃的一众人连连叫绝赞叹,也吃的尽兴满足。

吃罢饭,邱晨就招呼吴氏在休息舱里午休,兰芷在吴氏有意的放水之下,自然得偿所愿地再次溜出了船舱,先是跟着一群淘小子在船尾钓了会子鱼,后来大船遇上采莲蓬的小船,兰芷干脆跟着几个淘小子上了小船,终于实现了在莲叶荷花丛里穿梭往来,亲手采摘莲子、菱角的愿望。

邱晨心知吴氏放水,自然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也吩咐几艘小船就在大船附近小范围活动,不能远走。

等吴氏行来,孩子们也已经顺利返回了大船上,很快,大船返航,邱晨也就陪着尽兴的唐家娘四个回了安阳。

这一天的游湖行程算是皆大欢喜,俊言俊章几个小子没能下湖游水,却因为玩得欢乐,他们自己也没怎么在意。

让邱晨注意到的是,等回程的时候,林旭跟唐家大小姐唐兰芷熟悉了起来,虽然还没道说笑无忌的地步,但邱晨很眼尖地看到下船的时候,跟在她跟吴氏身后的林旭一直护在兰芷身后,虽没有身体接触,但那亦步亦趋的样子,多少泄露了点儿关切之情。

回到安阳,邱晨就着手准备,第二日送四个小子返回刘家岙。

晚饭后,秦礼请见,送了一封信进来,邱晨看过之后哂然一笑,就把信笺借着灯火点燃了。

看着信笺烧成灰烬,邱晨转而看起今儿刚刚送进来的邸抄来。看着看着,邱晨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近日,又有三名高官被革职抄家查办,其中两名是魏太师的嫡系,另一名却是徐皇后的表亲。

又一个消息,八月二十是徐皇后的千秋节,皇上下令,京中三品以上诰封进宫贺寿,并允准每人带一名小姐进宫……

皇后千秋,诰命夫人进宫觐见朝贺本就是遵循礼制,但‘允准带一名小姐进宫’这一条,就颇为引人瞩目了。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成年皇子三人,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三皇子皆已立了正妃,两名侧妃名额也已满员;倒是行二的皇子雍王杨璟庸至今未曾娶妻,之前这位雍王一直宛如隐形人,连皇家年终祭祀这种大典都称病不出现,朝堂内外很多人甚至已经遗忘了这个成年皇子的存在。偏偏去年末这位传说中缠绵病榻不久人世多年的二皇子凭空出现,并携大功一鸣惊人,高调出现在人前不说,还迅速获了圣眷,一举封为雍王。

朝野震惊之下,好些人开始重新揣摩当今的圣心何在,魏家和徐家两派的明争暗夺也暂时出现休战迹象,大家都在观察……很快,这位一鸣惊人的二皇子又在朝堂上销声匿迹了,或者说,他只是冒了个泡泡,就又深潜水去了。

观察了几个月的各方势力似乎松了口气,重新开始活动,期间二皇子也再次出现过,拿出个什么种牛痘防天花的事儿,随着夏天到来,天花进入低发期也成了虎头蛇尾,似乎不了了之;继而,这位二皇子就彻底地消失在了朝堂和公众视线里。

只有皇帝身边的几个心腹知道,这位二皇子几次低调觐见,可都让皇帝欢喜不已的。

在两代皇后的外戚势力重新开始倾轧争夺,朝堂上下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二皇子悄悄地带了几名工匠出了京城。与此同时,以文治天下的圣上宣布,七月底出巡原北戎,现已立为燕山北道的广袤地区,察看北边官兵驻守情况。

新收疆域天子巡视,众人纷纷猜测扩土有功的靖北侯会随行在侧,但随行名单出来之后,却没有靖北侯秦铮的名字。只不过,天子于公布随行名单前一日亲临靖北侯府探视伤情延绵未愈的臣子,随即透出消息,靖北侯是因为旧伤延绵未愈,身体虚弱不堪远行,天子体恤,这才没有带上这位开疆扩土的年轻功臣,是以,随行名单出来后,朝中上下倒是一片平静,没有引发什么猜疑波澜。

邱晨看完邸抄,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缓了缓肃穆的神情,然后目光不自禁地瞥向炭盆中一团黑灰色的纸灰,撇嘴腹诽--装,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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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七夕贵人来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进了七月,那溽热的天气却丝毫没有转凉的意思,特别是从南沼湖上凉爽的环境中回到城中,人简直就像进了蒸笼的包子,又热又闷又潮湿,让人喘不过气来。

先让俊礼和阿福睡下,邱晨自己沐浴了出来,就看到两个孩子把薄薄的棉布单子蹬的老远,只穿着小短裤睡着了,但两个孩子的身上头上却是汗淋淋的。也因为热,平日睡觉跟小猪崽似的俩小子睡得也不安稳,不时烦躁地翻翻身,动弹动弹。

邱晨拿起一把芭蕉蒲扇给两个孩子扇着风,微微轻风让孩子睡得安稳了些,刚刚洗完澡的邱晨又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了。

唉,在这个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的时代,这样溽热的天气真是难过的很。

邱晨拿了块帕子给孩子们擦了擦汗水,手中的扇子往自己这边匀了点儿风,不知不觉的,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人已经进入梦中,摇扇子的手臂却仍旧一下一下地摇动着。

下半夜,起了风,很快轰隆隆的雷声裹挟着闪电来临,狂风、电闪雷鸣中,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一阵炒豆子般的脆响。

邱晨被雷声惊醒,听到撑起的窗扇发出吱呀的声音,连忙起身把窗户放下扣好,然后听得陈氏的声音从外屋里传来:“太太,您睡吧,我去各处转转!”

“披上蓑衣!”邱晨嘱咐了一声,听着陈氏应了,脚步声慢慢从门外走远,她也回身重新进了帐子。

一声霹雳仿佛在头顶炸响,阿福猛地从梦里醒过来,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满儿不怕,哥哥在!”

邱晨心头一暖,伸手将阿福抱进怀里,慢慢摸索着儿子仍旧有些汗津津的脑门儿,柔声安慰着:“怎么,梦到妹妹了?”

阿福这会儿依靠在母亲温热的怀里,眨了眨眼睛也醒过神来。夜里,一直努力让自己坚强勇敢的小小男子汉似乎也放防松了许多,下意识地往母亲怀里偎了偎,寻了个舒适而安心的位置躺好,低低的应了一声,片刻终究还是低声道:“娘亲怕么?”

邱晨拍拍阿福的脊背,小声道:“娘亲不怕,福儿也不怕……娘亲告诉你啊,打雷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就是两片云朵碰到了一起,因为它们携带了一种特殊的物质不同,就像两个脾气不投的人遇上了,就吵起架一样,发生了打雷和闪电……”

阿福眨巴着眼睛很好奇地问:“云朵也会吵架?”

邱晨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这件事情等回家,娘慢慢解释给你听,这会儿还是夜里呢,该睡觉的,阿福乖乖睡觉吧……”

“嗯……回家娘记得给福儿讲……”阿福又往邱晨怀里挤了挤,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熟了。

邱晨摸摸儿子的背,触手又是汗津津的一片,于是又拿起扇子慢慢摇动起来。这会儿外头风大,窗户打不开,待会儿风势小了,记得打开窗户,也好凉爽凉爽……

心里这个念头渐渐模糊了,邱晨再一睁眼,天色已经大亮。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撑了起来,湿润而清凉的晨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连带着外头明亮的光线和啁啾的鸟鸣,都在昭示着,大雨过后,迎来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眨眨眼睛,邱晨转身,果然,身边的两个小子都起身了,应该是早起晨练了。昨晚有事酷热又是打雷的没睡好,没想到早上孩子起床她都没听到。

睡的足,邱晨精神也饱满起来,伸了个懒腰穿衣起身。

春香跟月桂听到声音端着清水送进耳房,月桂活泼,笑嘻嘻地跟邱晨道:“昨儿夜里那么大风大雨的,没想到今儿倒是个大晴天儿,也不耽误咱们赶路回家了。”

邱晨一边穿着中衣下床一边笑着摇头:“刚刚下了雨路上可不好走!”

月桂放下脸盆,懊恼地叫了一声道:“哎呀,咱们家里外都铺了青砖石子儿,走路干爽的很,倒是把路上的泥泞给忘了……”

看着懊恼起来的小丫头,邱晨笑笑不再言语。相对于最初的拘谨小心,月桂明显的放松了,也活泼了许多,只不过,月桂的活泼与青杏的爽利泼辣不同,总是带着那么点儿质朴。

邱晨洗漱过后,孩子们也回来了,一家人吃了简单的早饭,邱晨就带着四个小子启程回家,而林旭则仍旧留在安阳府,送过大嫂和孩子们后,他也出门去郭府继续上课读书。

从安阳到清水镇都是一溜的官路,路面相对平整坚实,昨夜雨下的大,雨水很快就流走了,路面还算好,并不太泥泞。反而是过了清水镇,走上通往刘家岙的岔路后,道路反而泥泞起来,好在这段距离很短,不过五六里路,一步一滑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拐上了通往刘家岙的岔路,这条路林家出人出钱在两年前就修过了,如今显示出它的优势来,干爽平整,马车一行驶到这里,连马儿都轻快地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

回到家里,人困马乏的,自有赵九带着人将车辆马匹接了过去安置,邱晨和随行的人则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临近傍晚时分,俊文俊书从外头匆匆进来,看到邱晨先笑着问安行礼,又跟闻声跑出来的俊言俊章和阿福俊礼厮见了,略略说了几句,俊文俊书就带着四个小的去晚练了。

邱晨也从屋里走出来,来到后院。

第二茬土豆如今也生长到了一尺多高,不过离收获时间还早,西红柿今年种植的多了,提早在大棚里种植的西红柿已经过了盛果期,但撤了大棚又种植的西红柿却恰好进了盛果期,如今每天都能摘两筐西红柿,除了林家的主子们,连作坊的工人们也隔几日吃一回,这种新奇的水果蔬菜兼备的东西,也受到了工人们的普遍喜爱。

收了早茬玉米后,邱晨又补种了一茬,如今植株也有近一米高了,照这个生长趋势,应该正好合了现代大田玉米的生长周期,到八月十五左右就能收获了。

有了这一茬玉米的收获,明年玉米种子也大大充裕起来,虽然不至于大面积推广种植,但据之前的亩产量,这一次收获的玉米除去给自家人品尝之外,剩下的也够种上几十亩地了。四个新买的庄子经过今年的复垦积肥,明年地力也能恢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在四个庄子都划出一块地来种植玉米,看看那一种土壤更适宜玉米的生长,也好确定以后玉米大面积种植的地块。

查看过这些植物,邱晨招呼着几个小丫头拿来篮子,去菜地里采摘些西红柿、辣椒、茄子、黄瓜,两个熟透的大西瓜,还拔了几根大葱和香菜,这才兴冲冲往回走。

之前海铺子那边送来了一罐儿虾酱,大兴家的打开来,差点儿当场扔出去,那股子扑鼻子的腥臭味儿,她一个没吃过的人根本受不了。不过邱晨却是稀罕的不行,只不过,那会儿她忙着别的事,也没顾上弄这个,今儿突然想起来了,干脆动手做几个特色菜,在这暑热的天气里,也给孩子们开开胃口。

西红柿、西瓜和黄瓜洗干净了,让丫头吊到井里湃上,邱晨则挽起衣袖,就在大厨房外头动手做自己的新菜肴。

新鲜青辣椒、大葱、香菜洗干净,切段儿,放入虾油一调,最简单的一个凉拌老虎菜就做好了。

然后挑了半碗虾酱,打入十几个鸡蛋,放入青辣椒和葱花,调匀之后,放进锅里翻炒成块,放入香菜段儿略炒出锅。原本腥臭的虾酱经过这样一加工,腥臭味儿不见了,只剩下扑鼻子的鲜香。

做白案的贾氏也麻利地烙出一摞烙饼出来,邱晨随手拿了一张圆而薄的烙饼,挖了些炒好的虾酱鸡蛋放进饼中一卷,一口咬下去,面饼劲道,带着为微微的焦香气,里边卷裹的虾酱鸡蛋鲜香浓郁,还软软的嫩嫩的,满口生香,让人胃口大开。

“嗳,都过来尝尝!”邱晨咽下一口卷饼,回头就看到大兴家的和贾氏等人都望着她,好像很吃惊她能将那样腥臭的东西吃出如此陶醉的表情来。邱晨不由失笑地招呼起来,“你们先尝尝,若是觉得好吃,以后也多了一种好菜……若是大家伙儿都觉得味道不错,这种菜肴可是最开胃下饭的,做起来也便宜,卷饼吃,配馒头、窝头、饼子都相宜。”

大兴家的对虾酱的味道记忆深刻,一时仍旧有些迟疑不决,不太敢上前品尝。倒是月桂和春香两个丫头没闻过之前虾酱的腥臭味儿,又多次见识了自家太太做出新鲜食物的美味儿,这会儿倒是第一时间上前来,笑嘻嘻地谢了邱晨,自己动手卷了饼吃起来。

一口下去,两个丫头就接连赞叹起来。贾氏也紧跟着上前来品尝,随后,大兴家的终于鼓足了勇气也走上前来……

毫无意外的,经过邱晨的加工,腥臭的让人无法接受的东西,真的变成了简单实惠的美味,邱晨看着片刻就被分吃光了的烙饼和虾酱鸡蛋,不由笑起来。

她似乎又给海铺子上的渔民们找到了一条开拓收益的法子。这种虾酱是用最小的虾米糟制而成,成本对于那些出海打渔的渔民来说是极低的,若是能够打开虾酱的销路……不,仅仅只是几个作坊里推广开来,消耗量也是很大的,也能给渔民们多出不少收益来。

而且,虾酱易保存,到了冬季蔬菜缺乏的季节,有虾酱也能给单调的食谱增加一道不同的菜品。

晚饭时,邱晨做的虾酱炒鸡蛋和凉拌老虎菜果然成了最受欢迎的菜品,孩子们除了吃饼卷鸡蛋外,就着卷饼吃老虎菜的劲头似乎更足一些,特别是俊言,一边儿辣的嘴里嘶嘶地吸着气,一边儿舍不得搁下筷子。其他几个虽然没有俊言这么夸张,同样吃了不少,结果就是一大盆绿豆汤没够喝--虾酱含盐分很高,孩子们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就觉得咸了,于是,解渴解咸的绿豆汤自然增大了消耗量。

回到刘家岙,邱晨似乎整个人都慵懒放松了下来。

吃过晚饭,孩子们照例去读书学习,她也在自己屋里练起了大字。那个曾经出现过的神秘简体汉字,她一直记得,却一直鼓不起勇气去看。

简体汉字的出现她很明白意味着什么,只不过,她不敢确定,自己会看到怎样一个穿越前辈的内心世界……而且,那本手札的时间已过去百余年,哪怕有穿越前辈也早已作古……在这个世上,她仍旧只是最孤独的一个。至少在思想和灵魂层面上,是这样。如今她身边的人很多,但哪怕是孩子们,也永远无法抚慰她思想和灵魂的孤独。

如今,邱晨的毛笔字虽说还谈不上多好,却渐渐工整起来,落笔也越来越流畅起来,邱晨一笔一划地认真临摹着大字,不知不觉地就真正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写起字来。

两篇大字写完,邱晨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毛笔字,不由也有些小得意,这笔字搁在现代,虽说不至于一鸣惊人,但写个对联什么的应该足够了。

第二日,就是七夕。

对于这个在现代被商家大肆炒作的传统情人节,邱晨没有多大印象,倒是这个时代对‘乞巧节’颇为重视,未出阁的姑娘们会捉了蜘蛛来乞巧,也有的地方会用纫针的方式来比赛谁最心灵手巧,还有些地方会在七夕节举办灯会,甚至有人会在这个传说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日子去拜月老、拜观音,未婚的祈求一个好姻缘,已婚的祈求早生贵子……

林家西院的小姐流落京城。林家东院的小小姐满儿被穆老头儿拐走,剩下一个女主人邱晨对针线一窍不通……所以,林家的主子们没人在意这个节日。

不过,看着小丫头们从早上就唧唧喳喳商量着乞巧的样子,邱晨也来了兴致,吩咐玉凤带着丫头去库房里把元宵节挂的灯笼取出来,清理一番后挂到大门外的柳树上去,让村里人赏赏灯的同时,也好有个乞巧的去处。

下午,邱晨又吩咐大厨房早早做了晚饭,然后就放了大小丫头们的假,由着她们去过难得的专属于女子的节日去。

吃晚饭的时候,孩子们又跟她说了件意外的事,学堂的先生们竟然因为过节,没给孩子们留课业。然后,在孩子们期盼的目光中,邱晨一挥手,几个小的就欢呼着冲了出去。俊文俊书互相看看,俊书道:“我去跟着他们就够了,大哥还是回房读书吧!”

俊文自知所学有限,参加明年的县试没有底,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能够读书的机会不多了,若是不能通过这次县试,他的年龄就该谈论娶亲,然后也该收了科考的心思回家来帮着姑姑照管家里的作坊和庄子了。

是以,他也没推辞俊书的好意,点点头就要应承下来。

邱晨看着两人兄弟友爱的样子颇觉欣慰,索性笑着打发两人都去读书,她自己则拿了一只芭蕉扇往外走去。难得过节,自己不祈求什么巧手,也不祈求姻缘的,也可以跟着大伙儿一起看看热闹。同时,也好照应着一群淘小子。

家里的大小丫头们收拾利落了,早就不知跑去哪里寻找蜘蛛去了,婆子们仍旧在各处做着自己的活计,是以,邱晨在尚未完全黑透的暮色中一路走出三进,眼看着走到二门处,都没有碰到一个人,二门以内一下子空旷安静起来。

邱晨不疾不徐走出二门,除了王氏在二门上值守外,竟没看到一个人,连一进院的仆人和秦礼等人也都没看到人影。

与林家几重院落的安静不同,此时的林家大门外,各色灯笼已经点燃挂到了树枝上,错落点缀在树荫浓郁的柳树下,衬着丝丝缕缕的柳树枝条,一样的灯笼,与元宵节看到的景致竟是完全不同。

作坊里散了工还没回家的工人们、村里的男女老少们,聚集在林家门前的开阔平台上,竟有些熙熙攘攘的样子。相对的,妙龄的姑娘们乞巧活动不知为何,却没有形成规模,只有很少三两个少女躲避着人群,远远地看着柳树上的彩灯。

邱晨有些愕然,不知道姑娘们为什么没有出来……村里的闺女们她不了解情况,可家里的丫头们早早就不见了踪影,不在大门前,又能去了哪里?

怔忡中,秦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走到邱晨身边,低声道:“夫人,有人请见!”

邱晨眨了眨眼睛,恍惚中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想起那封信提及杨璟庸出京带人过来学习光学玻璃的烧制一事,她还是不敢怠慢,暗暗错错牙,隐忍着不情不愿吩咐:“带路!”

随即,秦礼不往外走,竟直接引着邱晨返回了林家大门内,而且一路往里走,过夹道,直奔后园的马厩车库而去……

若非对秦礼的了解和信任,走在空无一人,光线昏暗的两道高墙夹道里,邱晨都要以为秦礼是心怀不轨了……然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林家除了正院的大门、作坊工人行走和进出货的角门外,还有一个后门,开在后院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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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亲们知道,来的人是谁么?

七月流火,不是说天很热,而是天气转凉的意思。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未嫁先休(二更)

果然,她看到角落的后门开着,然后在门外,她看到了秦勇正牵着胭脂在等候。

到了这里,邱晨还没看到任何需要她见的人,停住脚步看向秦礼。

秦礼立刻笑着道:“夫人,侯爷在村口等你!”

“哦……你们侯爷不是伤情缠绵未愈么?”邱晨突然很想骂娘,这人天天装神弄鬼的,偏偏还总是爱干这种刀刃上的游戏,他为了避免功高盖主连续自伤几次,难道就不知道,这样四处乱跑,会招来言官的弹劾和君主的责难么?

这话秦礼可没法接,只能嘿嘿干笑几声来应付。见他这样,邱晨也没办法继续说什么,秦礼秦勇四人一直跟在她身边,可能有小动作,但对她和孩子们确是不打折扣地尽心尽力,她也不能为了另外的人为难他们,再说,他们的身份在这里,某人想做什么他们也阻止不了。

瘪瘪嘴,邱晨脸色虽然仍旧不好看,却伸手从秦勇手里接过缰绳,又接了秦勇递上来的一袭黑色斗篷披在身上,兜头遮脸地罩了,吩咐秦礼秦勇:“照看好家里!”

然后,在得到秦礼秦勇的应诺后,邱晨双腿一夹马腹,控马从山坡上向东,绕过学堂和操场,远离了林家大院之后下了山坡,从田间小路斜插过去,径直往村口赶去。

大晚上的这么折腾人,某人最好给她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两刻钟后,邱晨坐在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借着头顶琉璃灯盏晕黄的光线看着对面毫无形象的某人,很是气馁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哎呀,我说林娘子……哦,不对,是杨淑人吖,你一句话,我就被打发来跟你学烧制玻璃,这日夜赶路地从京城过来,颠的都快散了架了,到这会儿饭还没吃呐……”唐文庸唧唧歪歪地絮叨着。

邱晨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淡淡道:“累了有客栈,饿了有饭馆儿……难道,唐公子囊中羞涩,连住店吃饭的小钱儿都拿不出来了?”

“呃……”唐文庸被噎了个仰倒,转眼狠狠瞪了旁边泥塑木雕的某人,重新收拾起笑脸道:“那啥,咱们不是朋友么?我这就要到朋友家门了,哪有在外头投宿吃饭的理儿?让人知道了不说我没银子,我是怕人说朋友不够意思,给朋友脸上抹了黑不是?”

邱晨这会儿已经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听了唐文庸信口开河,干脆垂着头喝茶不予理会了。今儿晚饭吃虾酱吃咸了,这会儿正口渴呢!话说,唐文庸做人说话不着调,生活却是很讲究的,这茶明显比她花几十两银子买回来的所谓明前龙井还好……芽嫩汤清,气若幽兰……唔,看一朵朵嫩芽在清澈的茶汤中载浮载沉,若是换成上好的玻璃杯,又该是另一重意境了!

被无视掉的唐文庸终于技穷,讪笑着抓抓头,起身下了车:“既如此,我就先走一步……哎呀,我是又累又饿了,赶紧回去,洗洗吃饭去!”

唐文庸这句话之后,车外一阵马蹄声后,很快恢复了寂静。

一直充当木雕泥塑,自从邱晨上车就没出过声的某人终于开口:“此次出京是奉了旨意的!”

此话一出,保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邱晨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在对方的木头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很气馁地吐出口气来:“既然是奉了旨意,那何不大大方方地……”

“密旨!”秦铮惜字如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成功地打消了邱晨继续的念叨。

好吧,邱晨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转而公事公办道:“你叫我出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秦铮看着对面一脸别扭的女人,满心无奈地吐口气,握住她扶在小几上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挣扎,脸色郑重地开口道:“我是有件事要跟你商议。”

被突兀地握住手的邱晨正要抽回自己的手,听到秦铮如此郑重其事的一句话,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中一紧,下意识地问:“什么事?”

“你说,我明日上门提亲,是来刘家岙,还是去杨家铺子?”秦铮无比郑重地询问。

邱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盯着面前神情郑重的一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上门提亲?给谁?”

问完之后,邱晨下意识地不想停口:“是秦礼还是秦勇?我那两个丫头……”

秦铮挫败地失笑,手下一紧,成功地让某个絮絮叨叨的女人停了话头,目光也转了回来对上了他的眼睛,这才笑道:“我自己还打着光棍儿,哪里顾得上那几个小子。”

说完这句话,秦铮重新肃正了面容,看着邱晨道:“我要向你求亲,请求你嫁给我为妻!”

这句话郑重无比,也无法忽略说话人的真挚,只是,求婚不应该是询问征求么?怎么,这人虽说是请求,却根本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用的竟然是陈述句!

脑海中飞快闪过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念头,然后收敛心神,同样肃正了颜色,开口道:“齐大非偶,想必侯爷听说过,我不过一个庄户女子,又是如此身份,实不敢对侯爷生出什么心思。还望侯爷日后不要再拿这种事情说事。”

说完,邱晨冷静地抽回手,起身,不再看车内侧的秦铮,径直转身走出车厢。

侍立在车厢外不远的秦义等人看到邱晨走出车厢,都略略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迟疑地赶紧上前伺候着。

邱晨踩着脚凳下了车,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向秦义几个道了谢,深吸了一口气,将头上的风帽兜好,径直朝着胭脂走过去。

“呀!”刚走了两步,邱晨腰间一紧,双脚不由自主地离地而起,眨眼间,整个人已经被带上了马背。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呼,人已经被人拥着骑马飞驰了出去!

这样被人拥在怀里侧坐在马背上,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跟自己骑马掌控一切的感觉完全不同,邱晨下意识地就伸手揪紧了身后人的衣襟,另一只手则摸索着抓紧了马儿长长地鬃毛。

这一扯一揪不要紧,大黑马颈上吃疼,撒开四蹄,沿着路飞驰而去。

不知跑了多远,待大黑马终于气力用尽,渐渐放慢了奔跑的速度,被颠簸的七荤八素的邱晨才听到有人在自己耳畔低声宽慰着:“来,放开马鬃,我护着你,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长时间的抓着马鬃,邱晨的手指也僵硬了,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松开了马缰。大黑马唏律律叫唤了一声,似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下马匹不再暴躁疾驰,邱晨也渐渐放松了身体,努力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冷静。

尽力地挪了挪身体,让自己坐的更稳当一些,邱晨淡淡地开口:“深夜劫掠民妇……这就是秦侯爷的为人之道?”

秦铮很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一手控着马缰,同时紧了紧抱着某人的手臂,然后道:“大明律法也没有不允许丈夫带自己妻子出行的条文吧?”

邱晨一滞,往旁边躲了躲身子,抬眼瞪过去。不等她发话,秦铮又道:“元宵节,我们一起观灯猜谜……今儿七夕,我特意从京城赶来,就是要陪你赏灯的……嘘,别说话,听我说,我此次回京皆已料理清楚,就是专程来向你提亲并迎娶你过门的!”

若说刚刚邱晨还能义正言辞地回应,这会儿却没有办法再说出那样的话来。刚刚秦铮一句元宵节,让她想起了当时郭家济世堂掌柜郭怀安曾误认她跟秦铮的关系……而她当时为了避免多说多错,并没有声明否认……

这人是提醒自己早已经默许了么?

默默思量着,马儿缓缓而行,前头一片房舍街市渐渐在昏暗的夜色之中隐现出来。

临近街市,街道两旁的酒馆客栈门前一盏盏灯笼放出团团光芒来,人声市声也渐行渐多,渐渐喧嚣繁华起来。

邱晨讶然地转首看向越来越多的摊贩行人,就听身后人道:“今儿七夕,临清镇毗邻运河,扼水陆通途,市商繁密,南来北往的商人也带来了他们家乡的风俗,是以,临清镇的七夕远比南直隶其他城镇热闹。而且,……临河长街上的商铺都会挂灯以供来往行人赏玩。还有许多人会来河边放灯。”

之前秦铮所说提亲之事让邱晨有些心不在焉,但当她被秦铮抱着跃下马背,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酸疼的身体,终于被身周繁华的市声人声所吸引,转头看向旁边河面上宛如星河落下九天来的满河灯盏后,就决定暂时将烦心事丢开。

话说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处处照顾影响名声,还真没如此放松地出来游玩过几回。

既已至此,机会难得,且玩且放松吧!

沿着临河长街一路行过来,邱晨也不管自己一身家常衣裙,和身后神态肃正还牵着马的男人这一组合诡异,只是放松了心情,一路赏玩过来,还在一个卖河灯的摊子上,用耳上的银耳塞换了盏漂亮的河灯,又借了摊主的笔墨在灯上写下自己的祈愿,然后放进河里。

走出不算大的临清镇,人声市声被抛在脑后,邱晨终于开口道:“秦侯爷……”

“我更希望你叫我连生!”

“呃……好吧!”邱晨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答应着,继续道,“连生,我不知道你因何要向我提亲……但要想我答应,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好!”不等邱晨说出什么要求,秦铮就毫不迟疑地一口应下。

邱晨转眼看了看仍旧一脸正色,却显然比平日神色柔软了许多的男人,继续道:“我没想过攀权附贵,但既然你如今如此要求,那我也不妨直白地告诉你,我容不下我对丈夫除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女人,妾室、通房、甚至在外的逢场作戏都不行。我不是什么贤惠人,我答应嫁人自然会一心一意相待,同样我也希望我的丈夫能够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当然,若是你做不到这个,那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完全可以当做没听过。若是你自称能够做到,那就请给我写一份休书!”

秦铮静静地听着,嘴角禁不住慢慢地挑了起来。

他果然没有看错,能够如此大方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女人,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了。反观无数女子,高门深闺也罢,小家碧玉也好,哪个不是装出一副贤淑贤良之态来,甚至会主动替男人安排女人,殊不知私底下却狠辣歹毒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正满是宠溺欣赏地听着妇人说话的秦铮,猛地听到一个剽悍的词汇,还是吃了一惊!

休书?她不会是神思不清了吧?他跟她求亲,她怎么先就提起休书了?

“休书?”下意识地反问道。

“嗯。”这会儿把话说开了,邱晨反而没了什么心理负担,神色平静道,“是的,我不是什么贤良之人,你这会儿或许能够答应我所有的要求,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嗯,你听我说!”

阻住想要开口的秦铮,邱晨无视对方沉郁下来的脸色,继续道:“你不用说君子一言……与其到时候你秉持君子之道,与我想看两相厌,还不如坦白些。我希望相濡以沫,却不希望相敬如冰!这个世上不兴女休男,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你给我先写好休书。理由么,就是善妒好了!到时候,我就可以自请下堂,也省的翻脸成仇!”

秦铮嘎巴嘎巴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邱晨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心情也彻底地放松下来,回身朝脸色难看的秦铮淡淡一笑,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支毛笔和一块素白帕子来,笑眯眯地递到秦铮面前。

“你要么写休书,要么就此送我回去,再也不用提什么求亲之事!”

秦铮垂着眼睛看着几乎伸到自己鼻尖儿上的,做工低劣的毛笔和素白绸帕,脸色冷的几乎结冰。他终于知道,放河灯时这妇人为何突然开口请求自己帮忙……原来,她趁机跟那河灯摊主买毛笔了!

想及此,秦铮抬眼,果然,原本应该留下一只的银耳塞也不见了。

一对银耳塞换了只值不到十个大钱的一盏河灯一支秃笔……看来是早就算计好了。亏得他看着她一脸的疏离,一脸的悲喜不辨,还一直忐忑不安着!

见他沉默以对,并没有接过毛笔帕子的意思,邱晨哂然一笑,随手将毛笔一丢,转身从他手里接过大黑马的缰绳,认镫上马,居高临下道:“多谢侯爷热心带小妇人赏灯游河,天色已晚,未免家人挂牵,且容我先行一步了!”

秦铮阴着脸,盯着马上笑语言言的妇人,不等她话音落下有所动作,他伸手一按马背,人已经轻巧地落在了邱晨身后,马缰也随即换了手。

然后邱晨感到背上扶了一只大手……热热的掌心温度隔着薄薄的夏衫传过来,让她的身体瞬间一僵,下意识地就要躲开。

“别动……我这就写好了!”秦铮低沉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后边传来,让刚想动作的邱晨停止了动作。

片刻,一团柔软的布料被塞进邱晨的手中,然后身后的男人一控马缰,双腿一夹马腹,喝道:“坐稳了……驾!”

夜色昏暗,邱晨只知道塞进自己手里的是一块布料,隐约能够看到浅色的布料上有些字迹,却一时有些不明白,她明明把毛笔丢了,秦铮又是用什么写的字?

还有,他写了什么内容?是否真的是休书?这么黑咕隆咚的,她也没法子看看!

带着困惑,一路疾驰,不过大半个时辰,邱晨就再次回到了林家后院的后门外。

秦礼秦勇似乎一直在此等候,邱晨秦铮同骑一马刚刚在后门外停下,秦礼秦勇就从门口的黑影中显出身影来,恭声垂手道:“侯爷,夫人!”

秦铮淡淡地应了一声,秦礼和秦勇往后退了两步肃立。

然后,秦铮一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随手也将邱晨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扶着她在马侧站稳,秦铮看着有些困顿疲惫、头发也因为驱马疾驰有些凌乱的女子,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浓浓的柔情来。她要休书也不过是心有畏惧罢了,且随了她的意,日后待她了解了自己的真性情,自然不会再生出什么自请下堂的可笑念头了!

放松了表情,默默地看着面前沉默着的女子,破天荒地抬起手来,将她凌乱的鬓发理了理,以他自己都没注意的柔软音色低声叮咛道:“家里杨二哥和孩子们只知你已睡下,并没人知晓你跟我出去一趟,你尽管放心回去。明日一早,我既派人登门!”

邱晨迷迷糊糊地握紧了手中的布料,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果然,只有陈氏匆匆迎了出来。

“夫人,小少爷和表少爷都跟着二舅爷歇在了二进。”陈氏一边迎着邱晨进屋,一边低声禀报着。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跟着陈氏往耳房里走,经过东次间的时候,下意识地在灯火旁停住脚步,然后慢慢地张开手……手中一块素白色的茧绸帕子被她攥的皱成一团,但那素白布料上腥红的字迹,却让她瞬间变色!

------题外话------

这就算尘埃落定了么……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或者可以期望更多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简短的四行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若说哪里合了邱晨的要求,仅仅一条,那就连没有书写日期。

人说字如其人,秦铮的字却有所不同。

或许是因为用的手指不是毛笔,或许是因为马匹奔驰中难以掌控,或许夜色暗沉视线不好,也或许是书写的‘桌面’不好用,这短短的四句话,一个个字横平竖直,没了秦铮平日字迹的遒劲,没了笔触的老练,而是仿佛初学写字的稚童笔迹,略显凌乱,但每一笔看得出都用了心,显然写字的人努力想要认真写好……是以,每一笔都极重,腥红的字迹洇透了绢布,甚至略略弥散晕染开来。

一怔之下,一股汹涌之气从胸中猛地腾起,冲向她的咽喉,却被挡住哽在那里,变成了强烈的辛辣酸苦冲上来,刺痛了她的鼻腔、更刺痛了她的眼睛,殷红的字迹瞬间模糊在一片水光雾气之中。

邱晨突然停住脚步,陈氏走了两步诧异地转身看过来,只扫了一眼,她心头一跳,慌忙转开眼睛。心里却长长地舒出一口起来,双手更是不自禁地合十默诵……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虽然她看着侯爷长大,又是受其母所托照应侯爷,名分虽是主仆,但在她心里,侯爷更甚于自己亲生的儿子。

自从受托来到林家,她就知道林家娘子在侯爷心中的分量,可当初她也不过把林家娘子当成侯爷的禁脔,并没想过有一天侯爷会如此郑重地提亲。但随着跟林家娘子接触的时间渐长,陈氏对林家娘子了解越多,她对这个庄户人家出身的妇人就越敬佩越赞服,她甚至屡屡惊讶,一个庄户人家出身的女子是如何有这等气度心胸的,那比任何高门贵女都不差的广博见识又是哪里来的?杨家老少她也都见过,淳朴憨厚人品不错,在庄户人家也算气度出众的,但毕竟只是庄户人家,并没有多出格……这种违和感,长长让陈氏有一种异样的猜测。人说多智近乎妖,这位林家娘子论阴谋算计自然不行,但学识见地,处事不惊的那份从容镇定,却是世所罕见。

期间,她也发现,自家侯爷在林家养伤一住就是几个月,可却跟林家娘子以礼相待,除了两人比较谈得来,会在一起过节,吃几顿饭外,竟再无越距之处。

她之前的判断竟然是完全错误!

也由此,她推翻了之前关于侯爷和林家娘子的关系猜测!

林家娘子在侯爷心中绝对不同毋庸置疑,那么,一直以礼相待的缘由就只有一个,侯爷是真心尊敬、看重这位林家娘子。一个女人能得到男人的欣赏不难,但一个女人能得到一个男人真心的敬重却不容易。

男人看重你,自然就会事事处处替你着想,不论是名声、还是名分,绝对不会做出一点亵渎之事。

果然,侯爷用血书许下重诺!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侯爷和夫人的好事将近了呢?

两滴泪来不及控制已经滴落下来,砸在邱晨手中的巾帕上,迅速洇湿成两点,同时,也晕湿了一点腥红。晕开的红色让邱晨略略清醒了些,她缓缓昂起头,仿佛让冲上来的水汽倒流回去。

仰着头,张开嘴深深吸了几口气,哽得生疼的喉咙仍旧生疼,可眼中的水光终究被她压制了下去。

“夫人,奴婢多句嘴,这是好事啊……”陈氏轻声地在旁边劝慰着。

邱晨低下头来,转眼看着陈氏微微一笑,再不迟疑,脚步匆匆地径直走进耳房去了。

陈氏紧跟进去,帮着邱晨把头发洗好,又往澡盆里添了一些热水,低声道:“夫人泡一会儿舒缓一下吧,夜深了,奴婢在厨房里给夫人炖了一盅燕窝,这去给夫人端进来。”邱晨闭着眼睛靠在澡桶壁上,无声地垂了垂头,耳中就隐约听到陈氏细微的脚步声走了出去,渐渐听不到了。

邱晨彻底地放松下来,闭着眼睛依靠着浴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刚刚看到血书时的震撼感动这会儿已经平复,邱晨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两世为人,她就要这么嫁了么?嫁给那个似乎熟悉,其实根本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的男人?那个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野心觊觎的高高在上的侯爷?

满心茫然,隐隐地还有浓浓的不知所措和惶惑,让她一贯还算沉稳冷静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只是暗暗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希望让自己清醒一些、冷静一些……但,茫然中的努力,却完全成了无用功。

陈氏颇为善解人意,知道夫人这会儿怕是最希望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梳理自己的情绪,所以,去厨房端燕窝的她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在厨房里站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约摸着夫人应该舒缓过来了,也该洗完澡了,这才端着燕窝返回来。

只是,进了屋之后,却没有找到夫人,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将燕窝放在榻几上,匆匆走进了耳房。

果然,夫人基本上保持着她离开的姿势,靠着浴桶一动未动……只是,让陈氏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夫人脸上不是得知喜讯的喜悦?为什么夫人的一张脸惨白的几无血色?

心中飞快地闪过几个问号,陈氏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夫人!”

然后,陈氏伸手探进浴桶的水中,触手的凉意让她吓了一跳,连忙回身从旁边的矮几上拿了一条大布巾过来,急声唤道:“夫人,快起来吧,水冷了,再泡在里边会生病的!”

“呼……”邱晨又舒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坐了半天,身体都坐僵了,她也没能自己理清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没有走进过婚姻,前世的她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实验室中的课题研究上,将近四十了才为自己挣得安身立命的条件,才让自己的生活稍稍舒适一些,可就当她想着能够稍稍松口气缓一缓脚步的时候,一场大雨让她穿到了这个莫名的时代;而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更悲催了,明明是未婚女子,睁开眼却已经嫁为人妇,还有了一双儿女,还家境清贫的连老鼠都绕道走……努力挣扎着有了温饱,又渐渐地有了自己的产业,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当廖文清向她表白,即使她没有男女之情,却仍旧含含混混地算是答应了。偏偏,种种变故之后,廖文清绝了娶她之心,她也没有见闻过的失恋悲哀,充其量只是暗暗叹息两声就完了。已经做好了安安静静带着一双儿女度日的准备,小日子也越来越舒适惬意了,谁知道,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年轻侯爷,只怕被大明所有未嫁适龄闺秀看做钻石王老五,功勋卓著的连皇帝都嫉妒的男人,居然要娶她。而且,还未她用鲜血立了字据……

她是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人,更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哪怕天上真的掉馅饼也不会砸到她的头上……

可,若是她真的嫁给秦铮,只怕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在这里的亲戚朋友都会认为天上掉馅饼砸到她头上了!她一直秉持的可是低调做人的生活原则的呀……

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乱纷纷地如同乱麻,越揪扯越乱……

邱晨的身体却仿佛完全脱离了思想,任由陈氏把她从浴桶中拉起来,替她擦干了身体,又拿了一件浴袍将她裹了,扶着她回了卧室的榻上坐了,然后接过陈氏递上来的燕窝,食不知味的吃了,胃里有了一点点暖意,邱晨纷乱的心绪和僵硬的身体这才略略缓和了一些。

眨眨眼睛,邱晨抬起头来,一眼看到连带忧色看着她的陈氏,心中微微一暖,扯开一抹微笑道:“陈嬷嬷去歇着吧。我这就睡了!”

陈氏应着,手下收拾了碗盏调羹,并没有立刻退出去。

邱晨上了床,扯了条茧绸夹被盖在身上,然后突然想起明儿的事情来,连忙又对帐子外还没离开的陈氏道:“嬷嬷早去歇着吧,明儿……明儿可能还有许多事呢!”

“是!”陈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大脑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略略咀嚼了一下邱晨话里的意思,脸上闪出一团惊喜道:“夫人,可是侯爷明儿要来?”

“呃,”邱晨滞了一下,然后尽量放平缓语气道,“侯爷或许不来吧……那个,提亲应该不需要他亲自上门吧?”

“嗳,嗳,”陈氏的笑意迅速延伸开来,一贯自持的她,满脸的笑意几乎溢出来,连连应了两声,才笑道,“这个也没有定规,侯爷……国公爷远在京城只怕赶不过来,侯爷这里又没有其他亲友长辈,或许,侯爷亲自上门,也不算违了规矩!”

邱晨低低地应了一声,打发了乐得不知所以的陈氏下去,她自己却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陈氏是秦铮的人,哪怕是秦铮真违了规矩,她也不会说什么吧?

就说今儿晚上,别说未曾订下婚约,就是订下婚约的未婚男女,在这个时代也不能这么偷偷地出去见面吧?陈氏跟秦礼等人可都算是帮凶呐!

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念头,邱晨原本还以为今晚难眠呢,可没多会儿她就睡着了,一觉就睡到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

睁开眼睛,邱晨仍旧有一刹那的不确定。貌似从昨晚回来后,她就有些神思恍惚了,像这种睁开眼的片刻迷茫,她也好久没出现过了。

怔了会儿,邱晨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看看天色连忙穿衣起身。

从昨晚出去,到今儿早上,她都没看到阿福了,这会儿醒过神来一下子就惦记起来。也不知一直跟着她睡的阿福离了她有没有睡好……

玉凤和青杏听到声音,带着春香和月桂进来伺候着邱晨洗漱了,玉凤拿了一套半旧的家常茧绸衣裙出来,邱晨看了看,终究没有说什么,接过这一身月黄色绣缠枝小黄菊纹的衣裙穿了,让玉凤给她简单盘了个发髻,只用一支木簪子攒了,就走出门去径直去前院看孩子去了。

孩子们还在晨练,邱晨也没有打搅,站在操场边缘看了一会儿,见阿福虽然身体单薄,但练拳的一招一式都沉稳认真,腰腿看上去也已经有模有样了。孩子的脸上虽然挂满了汗珠,气色看起来却还好,邱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默默地转身回了家。

似乎是为了补偿昨晚的过失,邱晨亲自下厨给孩子们做了几个凉菜,一个虾油黄瓜,一个红油鸡丝,一个老醋木耳,还有一个蒜味海带丝;最后又用西红柿、黄瓜和西瓜做了个水果沙拉。

饭菜端上桌,孩子们也转了回来,跟在孩子们后边的还有一大早去了作坊备料的杨树猛。

孩子们看到邱晨都格外高兴,俊文和俊书年龄大,第一时间问候道:“姑姑,昨晚陈嬷嬷说你身体不适,今儿可感觉好些了?”

邱晨有些讪然地笑笑,点头道:“好了,好了……瞧瞧这一个个满头满脸的都是汗,赶紧洗洗咱们开饭了!”

说着,邱晨颇有些落荒而逃意味地拉了阿福和俊礼径直进了耳房,亲自给两个小子冲了澡换了衣裳,这才带着孩子们返回饭厅。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去,孩子们吃了饭都去了学堂,杨树猛却坐在原地没动。

邱晨将孩子们送到门口转了回来,迎面就遇上了杨树猛严肃审视的目光。

“呃,二哥……”在这样严肃的二哥面前,邱晨莫名地有些心虚。

杨树猛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倒了杯茶放在自己对面,示意邱晨坐了,他才开口,却是将玉凤青杏等几个丫头都撵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了兄妹二人,杨树猛这才看着邱晨,直接问道:“昨晚是谁?唐公子还是……秦侯爷?”

秦铮来去肯定没被除秦礼等人外的任何人看到,邱晨一下子听到杨树猛这么准确地说出嫌疑人的名字,暗暗意外之下看向杨树猛的目光登时露出端倪。

杨树猛一看妹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昨晚苦心安排将妹妹接出去的人必是这二人其中一个。

脸色更加难看了两份的杨树猛,狠狠地一拳捶在腿上,额角的青筋都突出出来……邱晨还从未经过杨树猛如此暴怒过,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叫了声:“二哥……”

不等她解释,杨树猛已经略略压制了自己的情绪,瞪着邱晨问道:“到底是哪个?他怎么跟你说的?”

这事儿,邱晨远也没打算隐瞒,再说,今儿秦铮打发提亲的人就要上门了,她瞒也瞒不住……只是,她从昨晚就一直深思恍惚着,今儿一早到现在也没得了功夫跟杨树猛说明,没想到,杨树猛却被惹怒了。

咽了咽口水,邱晨面对暴怒的二哥却反而冷静下来。

看杨树猛的样子,必定是误会了,只怕是以为自己跟人出去做了什么丑事,而且,自己轻贱了不说,关键是杨树猛绝对想不到秦铮要娶她,而不是逢场作戏,哪怕会负责,在杨树猛心里,也只能是给人做小……

这样的事情,一想爱护妹妹的哥哥自然生气发怒……同时,更多的可能是对她‘不知检点’的恼怒,还有为她以后生活的担忧!

吸了口气,邱晨冷静地坐直了身体,开口道:“二哥,你先消消气,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子。”

“哦?不是我想的样子,那是怎样?”杨树猛怔了怔,转眼看向邱晨冷静端正的神色,不由也缓了神色,却丝毫不肯迟疑,甚至是迫切地追问起来。

“二哥,我昨天晚上确实出去了,见到了唐公子和秦侯爷两人!”邱晨斟酌着说道。

一听是唐、秦二人,杨树猛又是露出一丝意外,随即就彻底放缓了脸色,惊喜道:“真的?他们大晚上找你出去何事?可是有什么祸事?”

说到一半,杨树猛又给自己一个新的猜测引得担忧起来。那两人身份之高,在京城都是数得着的,能让那两个人大晚上跑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看着杨树猛脸色数变又焦急起来,邱晨忍不住失笑起来,摇摇头道:“二哥,你不用担心,他们过来没什么祸事……呃,他们来是有件事要跟我说,另外,秦铮还跟我说,今儿会打发人上门来提亲!”

“哦,没事就好!”杨树猛一口气没松下来,就猛地听到了妹妹的后一句话,瞬间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盯着妹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出来:“提亲?给谁?阿福阿满可都还小啊……”

邱晨瞪着杨树猛哭笑不得地叫了一声:“二哥……秦铮要打发人来向我提亲!”

最重要的话说了出来,邱晨感觉仿佛放下个包袱,杨树猛却一下子怔住,然后就脸色不佳地沉默了下来。

邱晨喝了一杯茶,抬头看到杨树猛垂着头脸色不佳的样子,稍稍转转心思也就明白了这个憨厚朴实的汉子心里想的什么了。毕竟,杨家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庄户人家,妹妹还是嫁过一次人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这样的人,哪怕就是在家世相似的普通人家眼里,也只能是做续弦、后娘的命。秦铮这突然提亲,就显得太不正常……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哪怕这会儿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盘算,那以后妹妹嫁过去后,日子会不会很难过?不说妹妹这样的身份身世,就是高门大户的闺女嫁了人,丈夫又有几个不纳妾收通房的?

杨树猛了解自己的妹妹,别看平时笑微微的看起来和气的很,一旦触及她在意的事,那绝对是不管不顾,敢杀敢拼的性子!

已经伤心过一次,杨树猛是真的不希望妹妹以后的日子再有什么不顺意。

憋了半天,就在邱晨忍不住想要开口劝慰的时候,杨树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邱晨问道:“他还说什么了?另外,他家里什么情况?纳了几房?是不是已经有了庶出子女?”

“呃……”杨树猛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邱晨也傻了眼。

她昨天晚上光纠结着秦铮以后不许再有女人了,根本没想到问问之前会不会有侍妾、通房之类。如今一想,秦铮那等家庭里出来的,据说十四五岁家里就会给安排通房……哪怕是秦铮没了亲妈给安排这些,但一个成年男人,身边又不缺美貌丫头伺候,哪能没个人?或许不止一个,十个八个的或许都有了……

貌似,她吃亏吃大了!

邱晨愕然间,杨树猛也看明白了,自家妹子根本没想到这些,连问都没问……也是,自家妹子打小在庄户人家长大,嫁了人后虽说命运多舛,林升被征边关后没有再回来,可也一直没经历过高门大户中妻妻妾妾的事情,一时哪里能想到那高门大户中种种腌臜……

杨树猛毕竟是男人,而且之前赶车走得地方多,见得人也多,对于这些高门大户的腌臜事自然听得也多。他深深地明白,那些高门大户的老爷太太看起来一个个绫罗绸缎珍珠宝玉的,可背着人处,哪一个又能干净了?老爷少爷的纳小妾收通房不说,还有好多养外室,出入风月场所青楼妓馆的更是比比皆是……那高门大户就是个皮儿鲜亮,里子还不知道腌臜糟烂成什么样儿呢!

也正因为如此,杨树猛不由更担心起来,若真的答应妹妹嫁入那等人家,她以后的日子真的能够幸福?

杨树猛担心忧虑着,正想着怎么劝说妹妹拒绝了这门亲事的时候,邱晨却已经扬声唤人:“叫陈嬷嬷进来!”

玉凤在门外答应着,不过盏茶功夫,陈氏就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张帖子,未等邱晨和杨树猛问话,陈氏就满脸喜色地禀报道:“太太唤我,正好前头来人通报,布政使云逸舟大人登门拜会!与云大人同行的,还有,呃,还有唐文庸唐公子!”

一听说升任了南直隶布政使的云逸舟登门,邱晨和杨树猛都是微微一愣。待听到还有唐文庸同行,兄妹二人立时也就明白了云逸舟此来的目的。只是,让他们颇为惊讶的是,靖北侯秦铮居然请了布政使云逸舟登门提亲……这自然就说明了秦铮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也表明了对邱晨尊敬!当然,请如此重量级人物做媒人,也远比请什么媒婆登门要有诚意的多!

邱晨经过刚才杨树猛的一番追问,早已经恢复了理智,也冷静下来。

听了这些话,邱晨略略惊讶了一下,也就很快就恢复过来。

略一沉吟,邱晨就直接对杨树猛道:“二哥,你且去前后招呼一下云大人和唐公子……嗯,至于他们要是说什么事儿,你就暂时推托做不了主,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再给你送信过去!”

事已至此,那等身份的媒人登了门,也实在是轻忽不得。杨树猛也不反对,点点头起身径直往前院去了。

看着杨树猛出了门,邱晨这才叫过陈氏,让她上前,低声问道:“陈嬷嬷,你跟着我一年多,想必也了解我的性子……我也不瞒你,我不是什么贤良人,容不得男人三妻四妾、丫头伎女的……这会儿虽然秦侯爷让人上了门,但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就是拒绝了,两方也不会有什么损害……但若是遮遮掩掩地凑到一起,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我不好过,秦侯爷想必也是烦恼多多,是以,还请陈嬷嬷有什么话跟我实话实说,千万莫有所遗漏!”

陈氏听得邱晨这话,先是惊讶,待看清邱晨双眼清明,神色镇定冷静,根本没有了昨晚的迷茫之色,不由也暗暗赞叹!谁说只有高门大户女才有?看看太太这出身庄户人家的小家女儿,这份处变不惊,这份雍容大度,只怕绝大多数高门大户女反而不及远矣!

笑了笑,陈氏神情放松地低声道:“夫人尽管放心,奴婢虽是出身秦府,但也是真心实意伺候夫人的……况且夫人所言极是,与其成为怨偶或者反目成仇,反而不如此时察觉不妥拒绝了亲事干净利落,伤害最小……”

邱晨默默地听着,并没有插话。

果然,陈氏微微一顿之后,又紧接着笑道:“至于侯爷身边伺候的,夫人尽管放心……原本国公府李夫人备了四个姿容出众的婢女,可不等李夫人安排,十五岁的侯爷就去了边关从军。这一去,就是十年未归。而军营里也是从来不允许夹带女眷的……前年,侯爷得立不世功勋,终于返京庆功,身上却是带着重伤的……随即,当今圣上恩旨嘉奖,封了侯爵,又专门为侯爷赐了府邸,侯爷随即从国公府搬进了侯府,只逢年过节在京才回国公府请安问候……”

都道是父母在不分家,可秦国公这一支,明明秦国公只有四十多岁,还称得上正值壮年,亡妻所处的嫡长子却已经变相地分家单过了。

这对邱晨倒是个好消息,真是这样,她要是嫁过去也省的天天去给一个续弦的婆婆晨昏定省、伺候服侍……更省了跟秦国公那些繁杂众多的姨娘、庶出弟妹们淘气交道。

陈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邱晨的神色,见她神色渐缓,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起了作用,连忙又笑道:“侯爷搬进侯府之后,一直住在外院书房的正气堂,院子里只有小厮和亲卫伺候服侍,一直没用丫头……侯府的后院,自然也有丫头,除了宅子里原来就有的人外,还有各王爷、国公、侯爷伯爷等送过来的人,只不过,依着侯爷的命令,都分派去了浆洗上、针线上,要不就分派到各院子、后园子伺候花木,清理打扫,也大都只是些二更三等份额……侯爷不好饮宴歌舞,是以侯府也没有养那些小戏、歌伎,整个侯府肃静的很……唉,就是有些太肃静了!”

说到最后,陈氏轻轻地感叹了一声,睨着邱晨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来,低声道:“等夫人过了门,有福少爷和满小姐,夫人再添上几个少爷小姐,还有表少爷们……那侯府也就不愁太肃静冷清了!”

邱晨还在消化秦府的人事关系呢,不妨陈氏这会儿开了这么句玩笑……她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忸怩女子,听了这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不由失笑:“陈嬷嬷,你这一句话说的可就太远了!”

邱晨这样的反应,可以说颇为不同,也略略出了陈氏的预料。只不过,这样的反应可以说大方端庄,没有半点儿不好,远比扭扭妮妮羞羞答答更合……会更合侯爷的心思吧?!自然合了侯爷的心思,自然也就合了陈氏的心思,禁不住的,她心里对邱晨的赞许就又多了一分,也只有这样雍容大度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侯爷那样的英豪男子呀!也难怪,侯爷会撇开京城那么多高门勋贵之女不要,千挑万选地选了夫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的默契不知不觉地更多了一层。

邱晨就垂了眼看了看手上拿着的云大人的名帖,沉吟着道:“二哥还在前头招呼客人呢……嗯,就劳烦嬷嬷亲自跑一趟,给前头的云大人唐公子送些点心去。顺便问问云大人和唐公子是否留下用午饭!”

这就算答应了!

陈氏心中一喜,喜笑颜开地连连应承着:“……云大奴婢不知道,唐公子只怕是不肯走的!”

说完,转身去前院送点心顺带着给杨树猛送信儿去了。

果然如陈氏所说,当陈氏询问客人是否留饭时,南直隶布政使云逸舟云大人尚未回话,唐文庸已经一口应承下来。云逸舟略略意外地看了唐文庸一眼,也就毫不迟疑地附和了。

陈氏笑着应承了,转身出门的时候给杨树猛使了个眼色,杨树猛暗暗叹了口气,也知道亲事已经反驳不得,少不得打点起精神来,陪着两位贵客说话。

之后,陈氏又请了丁先生和潘佳卿过来相陪,这才让杨树猛略略松了口气。不是他拿不上桌,主要是人家云大人和唐公子动辄说话文绉绉的,很多话他根本听不懂啊。

云逸舟和唐文庸在林家用了午饭,也就不再多留。他们此次前来不过是提亲,双方口头约定了,又有唐文庸一口定了纳采的日子,就在两日后的七月初九。亲事都答应了,接下来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祖三拨四的了,杨树猛连根邱晨商议也没有,也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至此,云逸舟和唐文庸二人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了,将消息传回去,秦家备了纳彩所用之物,然后七月初九再由他们……主要是云逸舟带人过来纳采,这门亲事也就算正式定下了。

古代中原婚俗一般尊周制六礼,纳采是第一礼,之后依次是问名、纳吉、纳徵、请期,最后是亲迎,也就是迎娶过门。

纳采是初议,即男方有意跟女方结亲,派媒人带礼物上门求婚,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提亲。得到应允后,男方再派正式的媒妁上门纳‘择采之礼’,正式向女方求婚,并携带一定的礼物,故而称之为纳采!

等杨树猛送走云逸舟和唐文庸,又谢过丁先生和潘佳卿,并送二人离开后,这才忧心忡忡地转回后院,见到邱晨将情况说了。

秦铮求亲之事太过突然,邱晨根本没想过接下来的婚嫁诸事种种繁琐,听杨树猛说及纳采,才有些头大,索性将事情该准备什么,该怎么做都交给陈氏去安排处置了。

这件事说完,也安排了下去,邱晨才有了心思,将从陈氏那里问来的情况跟二哥杨树猛说了。听秦家如此情况,秦铮不但没有妾室,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略略惊异之后,杨树猛不由大喜,也算是松了口气。

随即,杨树猛就提议道:“虽说再嫁由己,可妹妹的婚事一直是爹娘的心事,不若把爹娘接了来,接下来的事情有老人们出面毕竟更好一些!”

这个提议邱晨自然没有异议,只不过她有些担心赵氏。赵氏生了小六儿俊仪刚出了满月没多久,搁在家里不放心,若是一起到刘家岙来,又怕一路上颠簸溽热,小六儿禁不起生个病什么的,也是实在让人不放心。

略略思忖了片刻,邱晨就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却没想到邱晨担忧的事情,杨树猛却根本没往心里去,笑着摆摆手道:“庄户人家的孩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娇气,让你二嫂带着小六儿就在家里,家里有婆子有丫头,又有看门护院的人,再跟大哥说一声,让他跟大嫂多往家里跑几趟照应照应,还能出什么事儿!”

邱晨还是不太放心,再次确认之后,杨树猛仍旧不以为意,她也只好附和着应承下来。

随即,杨树猛又道:“这事儿打发谁家去也有些话说不清楚,到时候爹娘问不明白难免着急上火的,不若我跑一趟,好好地把事儿跟爹娘说清楚了,再替爹娘收拾收拾接过来……嗯,我这就骑马回去,明儿跟爹娘收拾收拾,就接着爹娘回来,或许晚一些,歇一晚,后儿见客人也就不耽误了!”

一听杨树猛要连夜赶回去,就连杨连成老爷子和刘氏老太太也要贪黑赶路,邱晨不由担心道:“这么赶,爹娘的身子骨能不能经受的住哇?可别为了我这点儿事,把爹娘累病了!”

去了心里最大的心病,杨树猛这会儿真真正正只剩了满心欢喜,脸上终于挂了一层真心实意的喜色,连连摆着手道:“无妨无妨,我赶车慢着点儿,路上爹娘累了完全能够睡一觉歇歇,回来再好好歇息上两日,也就没事儿了。咱爹娘这两年身子骨反而比前几年硬朗多了,咱爹在家里浇地挑水都不用别人……你尽管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会照顾好爹娘二老的,不会让他们累着的!”

想想杨树猛也确实不是那等不孝顺的儿子,邱晨也就不再说什么,只站起身来要去收拾礼物,却被杨树猛伸手拦住:“我一个人骑马回去,哪里能带什么东西,你就别忙乎了,咱爹娘明天晚上也就过来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孝顺不行啊,何必弄些东西来回累赘……行了,你晌午也没歇着,趁这会儿没了事儿也歇歇去吧,我这就去后院牵马走了……嗯,这会儿骑马走,大概戌时也就到家了!”

说着,也不用邱晨相送,起身大步出门,匆匆去了。

剩下邱晨一个人坐在屋里,一时也不知道心里迷茫还是怎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但有一点她却可以确定,自从陈氏介绍了秦府,特别是秦铮的侯府情况后,她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忧虑忐忑了。如今唯一让她迷茫的,不过是亲事来的太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坐了一会,她也渐渐静下心来,回头看看自己这一夜一天的种种反应,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不管怎样,这个时代定亲是异常郑重之事,既然答应了亲事,若非特别的理由,她都没法子反悔了。而她自己也相信,自己不是那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性子,之前,连穿越到这种落后时代,而且是那种窘困潦倒,连饭都吃不上的境地的情况,她也应付过来,而且很快适应了有一双儿女的事实,还带着小叔和一双儿女把日子过得火腾富裕起来,如今,不过是再走一步,嫁人,换个地方继续生活罢了,哪里值得她忧虑不安的?

这么想着,邱晨走进内室,从柜子抽屉里拿出那块血字帕子来,看着上面颜色渐深的四行字,邱晨更加安定了心绪。

既然已经答应了婚事,那么她也就不用怕了,一步步往下走就是了。

虽然,她没有经历过婚姻,可也听人说的多了,婚姻是靠经营的,也是需要细心呵护的,只要她秉持冷静、保持理智,遇到事情解决冷静应对就是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没法解决的!

她没有爱过,没有经历过婚姻都不怕。

学会爱……找一个值得的人,相守……或者还可以期望更多一些……相爱!

------题外话------

终于赶在零点前完成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纳采

家里的人有限,婆子们各司其职,都有活儿要做,陈氏少不得把玉凤和青杏两个大丫头带了去筹备。纳采虽说只是初定,礼节简单,可林家毕竟只是初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是买来没多长时间的,规矩上、应对上的经验都有限,也没有几个真经历过这种重要的场合,陈氏又卯着劲儿要做到完美,好给邱晨长面子,自然就事无巨细起来,只把玉凤和青杏还有抽过来的几个家人婆子指使的团团转。

丫头婆子们倒是没有谁不耐烦,反而个顶个的满脸喜色,脚步轻快……

哎哟,虽说知道自家太太有本事,之前挣回个三品诰封来都以为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谁也没想到,太太不动声色地居然把那位爷给圈牢了。尽管,林家上下谁也不敢确定那位爷的身份,但眼里再迟钝的也看得出,那位绝对不是个一般人……那气势,那作派……再说了,能请动一省布政使老爷上门做媒的人,身份能低了?那可是比知府老爷还要高的正三品大员!

能请动三品大员做媒人的,最低最低也是个三品以上的官儿吧?三品以上的官儿……那不是跟皇上差不多啦?……

邱晨这边也不知道丫头婆子们作何反应,如何猜测,只将那块帕子叠好,放进床头暗格里的一只匣子里。然后,进耳房自己拿清水洗了把脸,再出来也没叫丫头伺候,自己拍了点儿花露和乳液,重新将头发梳通简单绾在脑后,然后施施然地起身去后院儿了。

婚事定下之后,也就不用她操心了,该怎么应对该怎么筹备,都有陈氏操持。等杨老爷子和刘氏过来,一些人情往来更不需要她理会了,她还是琢磨着,怎么把玉米、马铃薯的产量进一步提高些吧。

已是申末时分,太阳却仍旧高高地挂在天空,不遗余力地释放着自己的余热。

邱晨手里拎了块帕子沾湿了,搭在额头上,遮阳防晒的同时,湿湿凉凉的帕子贴在额角、两颊,丝丝凉凉的很是舒服。

做白案的贾氏从大厨房里走出来,一看到邱晨站在井旁,连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上前行礼:“见过太太。给太太道喜了!”

邱晨睨着她笑了笑,淡淡道:“如今道喜尚早……你帮我拿个篮子过来,我看着有两个南瓜能吃了,摘下来,咱们晚上做个南瓜饼吃!”

贾氏满心奉承,没想到没奉承对时候,脸上难免有些讪讪的。待听到邱晨吩咐干活,急忙连声应承着,却还算没有昏头,还没忘问邱晨:“太太,可需要用发面?正在蒸馒头呢,要是用发面,我让她们留出些来。”

邱晨摇摇头,又询问道:“端午用的糯米还有吧?吩咐人蒸上一瓦盆,今儿咱们做个糯米南瓜饼!”

贾氏这才答应了,匆匆走回厨房里转达了邱晨的吩咐,又拿了个挎篮子,紧跟在邱晨身后往园子里走去。

这个时代南瓜早就种植了,本地人称之为番瓜。因为这个名字,邱晨才知道,原来南瓜这种现代最常见的蔬菜,竟然也是从外洋传播过来的。

这个时代种植的南瓜是绿皮带着斑点花纹的,皮肉较薄,而且,一般含糖分不是太高,庄户人家都是用来炒菜做馅儿……只有邱晨种的早,又一定要等到南瓜外皮变成橙红色才肯摘……相对于南瓜炒菜做馅儿,她更喜欢软糯甜口的南瓜羹、南瓜饼等南瓜食品。

这一次,邱晨难得的没有在马铃薯和西红柿的地块里停留,径直绕过成片的园子,来到几片依山坡修建的梯田菜地间隙,这个时候的土地都稀罕的很,庄户人家种植南瓜都没有用大块田地的,不过是在地头沟渠边儿上种植,南瓜秧儿也任由它爬到田地外头,不让它侵占田地。

邱晨蹲下来,拍了拍一只已经转红的南瓜,听到发出嘭嘭嘭的坚实声音,满意地点点头:“听声儿应该挺厚实,咱们摘了尝尝……”

切开来,南瓜是比平常的肉厚一些,瓤儿也成了橙红色,邱晨沾了点儿切面泌出来的液体,用食指拇指试了试,嘿,挺粘手的,应该含糖分挺高!

把南瓜切成大块儿,正好厨房里的糯米也泡了一会儿了,一起放在笼屉上,跟馒头一起蒸。馒头熟了,南瓜块儿和糯米饭也软烂了,邱晨当先用筷子掂了一块南瓜盛在碗里,来到厨房外,吹了吹,送进嘴里品尝。

“唔……甜度还好,可是还不够糯,稍微有点儿发脆……”邱晨点点头,又摇摇头,回头招呼贾氏,“把南瓜和糯米晾得不烫手了,放进大盆里揉成泥……嗯,做的时候分成两些,一些里加白糖揉匀,另一些加桂花蜜,做出来咱们尝尝,然后排成巴掌心大的小饼子,用油煎至两面金黄就好了!”

贾氏仔细地听邱晨说完,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并不难,连忙笑着应承道:“太太放心吧,听起来不麻烦,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就得!”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道:“这个不用急着煎,估摸着晚饭吃的差不多了再煎了送上去……黏米做的物事,空着肚子吃多了不好消化!”

贾氏和做完活过来的大兴家的都点头应承了,邱晨这才离了厨房,却也没回前院,而是仍旧去了菜园子。

说起来,马铃薯、红薯之类的植物都比较好管理,也远比一般的叶类蔬菜、果类蔬菜少生虫、生病。可地下的土壤层里也不是没有害虫,就有一种蛴螬和一种地蝼蛄专门在土壤里活动,花生、马铃薯、红薯之类的地生植物特别怕这些虫子祸祸,一些叶类植物、果用植物的根系也有可能受到这种虫子的祸害。

邱晨转回菜地里,从黄瓜、豆角儿畦子里一样一样地看过去,两个照顾花木菜园的家人照顾的很用心,瓜菜长势都很旺盛。只是走到马铃薯畦子里时,邱晨一错眼间,就看到两棵马铃薯秧子蔫了半边儿。

她首先蹲下摸了摸根部的土壤,黄土地攥一下还能成团儿,就说明土壤的水分充足,并不缺水。她疑惑地蹲着身子往秧子底部四下看了看,只看到刚刚除过草的地面很松散,并没有看到什么端倪。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扒开打蔫儿植株的根部,就见已经有鸡蛋大小的几块马铃薯都被啃烂了不说,连根系也被咬断了不少……这是招了虫子了呀!

邱晨对那个类似于甲虫的土蝼蛄并不害怕,却害怕那种白白胖胖软软的蛴螬……

《诗经》中有一句描写美人的语句--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说的就是美人的脖子像蝤蛴,而蝤蛴就是蛴螬的别名……这个比喻让邱晨每每想起来都恶寒无比。

看到马铃薯被咬了,邱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种白胖虫子,吓得再不敢用手扒了,正想起身去拿个工具来,两个照顾菜园子的家人过来了。

邱晨连忙招呼两个人过来:“你们看看这些下头,是蛴螬还是蝼蛄……嗯,找到了,咱们再想办法治一治,不然都给祸害了……”

这片马铃薯貌不惊人的,但林家上下的人都知道,主家对这种新物事多重视稀罕,一看枯死了两株,还是被太太亲自发现的,两个家人心里很是害怕,只怕太太会惩罚他们照顾不力。可没想到太太只是指使他们查找害虫,还说要想办法治虫子,却没有责备他们一句。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和惭愧,连连答应着直接就过来拿手扒拉起来。

“回太太,找到了,是蝼蛄!”很快,一个家人就叫起来,还举着一只黑乎乎胖乎乎的虫子让邱晨看。

这玩意儿虽然不像蛴螬那么可怕,却也够丑的,邱晨摆摆手,往后避了避道:“嗯,你们小心些翻翻看,找到的都扔进鸡窝里去喂鸡!”

这么说着,邱晨脑中一闪,想起一种很得实用的诱杀害虫的办法来。

吃过晚饭,邱晨招呼着俊文俊书几个孩子去了后院。读书学习固然重要,一些实用的技能也同样重要。

菜园子里,挨着马铃薯畦子的空挡里已经清理了出来,并挖了一个坑,坑里放了一只盛了半盆水的陶瓷盆,盆上面支了个木架子,架子顶上捆了浸了油的棉布条儿,并且已经点燃了,火苗儿燃烧的很旺,在夜色里跳动着,光线远远地传播出去。整个后院里黑黢黢的,鸡鸭动物们都进窝睡了,树梢上的知了似乎知道秋日临近拼命地唱着最后的歌,草丛里的金铃子、蟋蟀此起彼伏的叫声也渐渐响亮起来。

啪嗒!一个不大的声音从坑里的陶瓷盆子里传出来。

在旁边忐忑地守着的两个家人伸头一看,其中一个顿时惊喜地大叫起来:“哎,太太的法子真有用啊,点了火还真有蝼蛄跑过来呀……”

这个欢喜的叫声,恰好被邱晨和孩子们听到,俊言第一个起了兴趣,一边儿叫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一边拔腿就往菜园子那边跑去。

有了他带头,俊章、俊礼和阿福都紧随其后跑了过去,就连俊文和俊书也是第一次见夜里点火捉虫子,也难免好奇兴奋,一边照应着邱晨,一边加快了脚步。

等邱晨赶到火堆旁,陶瓷盆子里已经落了七八只虫子,只不过并不只是蝼蛄,还有蟋蟀和蛾子……

吱……啪嗒!

一声蝉鸣由远而近,然后一头落在火把上,掉落进下头的陶瓷盆子里。

“哎,还能捉知了哇!”俊言兴奋地一下子跳起来。

俊章阿福俊礼显然也被这个发现激动的不行,几双小眼睛端详着火把的设置,一边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

俊文和俊书毕竟大了,看到这个装置很快就反应过来姑姑带他们过来的目的。

俊书眼睛也是亮亮的,指点着盆子里越来越多的各种虫子,道:“姑姑,这要是在地头弄上几个火堆,也能把地里的虫子引出来杀了……”

俊文跟着点点头,沉吟片刻,突然惊喜道:“姑姑,这个法子若是用在飞蝗上有没有用?”

看着两个大的能想到这些,邱晨也很欣慰。只不过,她的答案注定要让俊文失望了:“蝗虫对火焰、亮光不感兴趣。不过,大面积蝗灾的时候,可以用湿草点燃起浓烟,浓烟能够有一定程度的驱蝗作用……”

“嘿嘿,姑姑,你知道的真多……”俊章在旁边伸过小脑袋来,拍了句马屁。

邱晨伸手摸摸俊章的脑门笑道:“这些东西也大都是姑姑从书上看来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读书如此,做人如此,处事也是如此……”

杨树猛出发的虽然晚,但空身人骑马赶路的速度比坐车要快了许多,加上他催马赶得急,又是走熟的路,许多马车过不去的小路,骑马却不碍,几处加起来,杨树猛赶到杨家铺子时不过酉时末,天色还未完全黑透。

一看到杨树猛满头大汗地骑马赶了回来,杨连成老爷子和刘老太太都给吓了一跳,拉住上前行礼的杨树猛,刘老太太连声问道:“出了啥事儿了?咋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啦?”

赵氏也闻声赶过来,看着丈夫跟二老行礼请安,她也没作声,只连忙洗了块湿巾子递上来。

杨树猛抹了把脸,朝二老嘿嘿一笑道:“爹娘别着急,儿子赶回来确是有事,可是喜事,不是坏事。”

“喜事?啥喜事?”刘老太太问了一声,不等杨树猛回答,又接着问道,“可是有人给俊文说亲?”

杨树猛抹了两把不过意,干脆端了脸盆在屋门口哗啦哗啦洗了两把,连头带脸地洗去汗水,这才擦着脸回到二老面前,道:“娘,是有人说亲,不过是给海棠说亲,不是给俊文。”

“该海棠说亲?”刘老太太脸上的喜色更盛了一层,拉着杨树猛的手连连追问道,“说的哪里的人家?多大岁数?家里有没有孩子?家境咋样?”

听刘老太太问的急切,内容却无外乎猜测妹子去给人家做填房,杨树猛的眸子暗了暗,随即将屋里伺候的雨荷和跟着赵氏过来的张婆子都打发了出去,又关了房门,只留了赵氏和爹娘两人,这才开口将情况说了:“是京城人家,当官的……前头没娶过亲……”

听杨树猛说着说着,屋里的另外三人都渐渐变了脸色,最初三人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转而换上了一层越来越浓重的忧虑和疑惑。

刘老太太更是不等杨树猛说完,就一脸担心地打断问道:“人家又是京城又是当官的,还没娶过亲?没娶过亲咋肯娶你妹妹……你没打问打问,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杨树猛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听老娘这么问,他暗暗苦笑,他这还没敢说秦铮就是大名鼎鼎的靖北侯呢,要是让爹娘知道,男方是赫赫威名的靖北侯,大明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侯爷……爹娘还不得以为他说瞎话儿啊!唉!

杨树猛转着心思,斟酌着道:“娘,瞧您这话说的,如今海棠也不是一般的庄户人家了,您忘了,海棠可是有了皇命诰封的三品夫人的!旭哥儿又中了秀才,据说过了年还要考举人……林家如今也算是读书人家,门第不同了呢!”

一番话说的刘老太太脸上的担忧减去了不少,却仍旧嘟哝着:“这么说起来是有些道理,可京城的人家儿,咱们隔得这么远,到底啥情况也没处打问打问……这样的人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赵氏也在旁边听着,见婆婆公公都不做声了,她忍不住小声问道:“那人家是京城的,咋知道咱妹妹的?”

这话一问出来,刘老太太和杨连成老爷子都齐齐将目光望向杨树猛,等着他的回答。

杨树猛想了想,还是有所隐瞒道:“爹、娘,去年瘟疫时,京里不是来人了?就是那会儿见到海棠的。”

这话虽然有所隐瞒,但也不算撒谎。

赵氏和刘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就信了,同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来。

一直没出声的杨连成老爷子,这会儿开口道:“有人给你妹妹提亲,你跑回来作甚?”

杨树猛听着老爷子话锋不对,摸摸脑袋笑着道:“妹妹家里什么情况二老是清楚的,给妹妹提亲,总不能她自己个儿出来应对吧?还有之后的小定、问名、下聘种种礼节来往,也总得有个人替她操持着……我就想着,把您二老接过去帮她操持操持……”

“胡闹!”杨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怒喝一声,将刘老太太和杨树猛赵氏都吓了一跳。

三人惴惴,又莫名地看向杨老爷子,赵氏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抚慰刘老太太,好一会儿,才帮着老太太顺了气儿。

刘老太太就恼道:“你个老头子发啥疯啊,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啊……再说了,海棠是咱闺女,她嫁人自然有我们替她操持,老二说的不对咋的?就是不对,也不用你这么唬人啊!”

“你个婆娘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啥?”杨连成老爷子却丝毫没有软化的趋势,反而怒气勃勃地又是一声呵斥。

“你……”刘老太太当着儿子媳妇的面儿被呵斥了,脸上很是下不来,涨红着脸,张张嘴却再说不出啥反驳的话来了。

“娘,您消消气,我当儿子的,爹骂两句就骂两句,没啥……”杨树猛见此情形,连忙起身劝慰着,又连连使眼色,示意赵氏扶了刘老太太去里屋里消消气去。

待赵氏将刘老太太扶进里屋,杨连成老爷子看着杨树猛突然低声问道:“那人你见过是吧?”

杨树猛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抬眼看见杨老爷子眼里不容置疑的肯定目光,他禁不住就泄了气,无力地垂垂头道:“见过……爹、娘,你们也都见过!”

杨连成老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默然了片刻,开口直接问道:“姓唐的还是姓秦的?”

杨树猛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嘎巴嘎巴嘴,半晌才道:“姓秦的。”

杨连成老爷子脸颊上的肉抖了抖,目光锐利地盯着杨树猛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杨树猛忍不住抹起汗来,这才叹出一口气来,颓然道:“行了,你不用说了。大老远赶回来你也累了,去洗洗,让你媳妇给你整治点饭菜吃了,早早歇着去吧!”

听老爷子如此说,杨树猛如蒙大赦,连声答应着。

杨老爷子就扬声朝屋里道:“老二媳妇,老二还没吃饭哪,你去张罗着给他弄些饭食,伺候他吃了饭就歇了吧,不用再过来了!”

赵氏听到公公吩咐,不敢耽搁,又安抚了婆婆两句,匆匆出来往厨房去了。

一夜无话,刘老太太堵着气也没理会老头子。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太太就起身收拾东西,又翻箱倒柜地找合身的衣裳。

杨老爷子被从梦中惊醒,躺着运了一回气,坐起身来,呛声道:“你一大早晨稀里哐啷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刘老太太回头瞪了老头子一眼,却根本不搭腔,仍旧自顾自地收拾起着自己的行李。

“哎,我说你这么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去干嘛?”杨连成老爷子终于缓和了语气询问道。

老爷子缓了语气,老太太也不好拗着,却仍旧有些没好气道:“干嘛?我住闺女家去!我闺女要说婆家嫁人,我当娘自然要去替她操持着些……难不成,还跟你似的……乱发疯啊!”

说着话,老太太手下动作不停,从箱子里找出一件绛红色团福团寿纹的杭缎夹袄来往身上比量着。这件衣裳颜色太鲜亮,老太太虽然喜欢,在村子里却穿不出去。不过,如今闺女有说亲事是大喜,她也想到时候穿上这件袄子喜庆喜庆。

可不等她将袄子比量好,杨老爷子从旁边劈手就将袄子夺了下去,甩到炕上后,黑着脸道:“你不能去!”

说完,也不等刘老太太愣过神来,杨老爷子扯起一件褂子披在身上,破着脚出了屋门。

“哎哟,你个老头子,这是发啥疯啊……”刘老太太醒过神来,低低的骂了一声,忍不住的泪流了满脸。

虽说闺女说的这个人家,她心里没底,可怎么说也是喜事啊,她作为娘亲去帮着操持操持也错啦?咋地平日很通情达理的老头子愣是发起疯来了?

终究,杨树猛也没能接成人,杨连成老爷子都不让老太太去闺女家,他自己个儿更是不会去。

杨树猛劝也劝了,说也说了,老太太哭的跟泪人一样,老爷子就是不松口。没办法,匆匆地扒拉了几口早饭,杨树猛只好又一个人骑了马返回了刘家岙。

等二儿子走远了,二儿媳妇也被叫回去给孙子喂奶了,杨老爷子才从外屋走进里屋去,拿了条巾子递到炕上哭泣的老妻面前:“喏,擦把脸吧!”

刘老太太一肚子气和委屈,根本不想理他,一扭身子,给了老爷子个脊梁。

“唉!”杨老爷子叹了口气,将帕子放在炕桌上,颓然坐在刘老太太对面,开口道,“你个老婆子不想闺女嫁过去好过啊?”

“呸,你个死老头子,咋反咬一口啦,我咋不想闺女好过啦,我这不是惦记着闺女才过去帮她操持的嘛,你咋就发了疯地不让我去了?”刘老太太一听老爷子的话,是真恼了,回头就是一顿抢白。

杨老爷子啪啪地拍了两下炕桌,看刘老太太停了话头,这才冷声道:“你也不动动脑子,初嫁由爹娘,再嫁由自己。咱们闺女是再嫁,哪里有你我说话的份儿?”

见刘老太太不服气地又要开口说话,杨老爷子又接着道:“不说这个,你不想想,海棠这回说的是啥人家?人家是为官为宦的,海棠有三品诰封勉强也算般配,可我们杨家呢?一家老小都是地道的庄户人家,要不是海棠帮衬,这会儿还在赶大车呢,这样的亲戚过去,不是想让海棠让人看不起?”

刘老太太被杨老爷子一番说的怔了一回,止不住地又落起泪来:“可我是她亲娘……”

“亲娘,亲娘,海棠知道你是亲娘,少不了孝敬你也就是了,这种往来礼节的时候,你还去做什么?那不是帮海棠,是给她拖后腿呐……”杨老爷子一手撑着炕桌,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等海棠那边下了大聘礼,我就叫她来一趟,咱们把老大老二的事儿也说清楚了,最好落在纸上……”

刘老太太抹着脸上的泪,有些不忍道:“不用做这么绝吧?”

杨连成老爷子道:“唉,之前海棠孤儿寡母的,咱们让老大老二过去是帮衬,是增加个人气;可等海棠嫁入那等人家,咱们再掺乎就没有好作用了,说不定还被人说成是娘家人侵占闺女的财产……把事情做到前头,以后也省的生出口舌是非来!”

说到这里,杨连成老爷子止不住也抹了把脸,闷闷道:“咱们原本没指望海棠再嫁会嫁入那样的人家,可眼下这事儿已经定下了,依海棠的眼力想必也是看好了的。但是,哪怕新姑爷厚道不说啥,还有亲戚礼道的,咱们人穷势弱,不能给海棠添威助阵,可也不能给她拖后腿……”

刘老太太这会儿也差不多明白了老头子的苦心,虽是仍旧止不住泪,可心里的怨气、恼怒已经基本没有了。

擦擦眼泪,刘老太太道:“俊文俊书几个孩子读书都用功,说不定就有考出来的……”

杨连成老爷子点点头:“他们用功不错,可真要考出来怎么也得七八年之后了。再说了,也不是考上进士老爷就能官运亨通,考中进士按制不过是授七品官而已,也就是个县太爷……相比起人家京里那些世宦大族来,可是差的远了……”

刘老太太心里没了恼怒,却又添了无限担心忧虑,忍不住叹息着道:“你说海棠咋就应了这么一门亲事呐……嗳,老话儿说的门当户对、门当户对,这门户不当,以后万一再出啥岔子可咋办呐!”

杨连成老爷子瞥了眼流泪不止的老伴儿,叹口气道:“你也别担心太多了……你也要看看,海棠这两年长进多少……没有本事,哪能挣下那么大一份家业;没有本事,哪能挣来御笔牌匾,还有三品诰命?三品诰命啊,知府老爷的夫人也不过是四品、五品,你还是沾男人的光,可不像海棠这样,全是凭的自己个儿挣来的……海棠长本事了……长了本事的海棠,普通人家她又哪里看得上?”

“嗳,你说说,海棠原来为闺女的时候,在咱们手底下可没这些本事,这林升出了事儿,她咋一下子就好像得了神助一样呐?这本事简直是天上来的似的……”刘老太太被老伴儿念叨的也跟着感叹起来。

杨连生老爷子眯了眯眼睛,将眼底的一丝猜疑遮掩下去,劝慰道:“你也说了,是林升出事后……海棠那丫头是个倔的,宁愿饿着也不肯上咱们门上来告诉……或许也是这股子倔劲儿,嫁了人后又跟林升认了些字,这才学着炒药、认药、制药……人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逼急了就啥都会了。”

刘老太太已经止了泪,眼角却仍旧干涩地发疼,她抹了抹眼角,点点头附和道:“也就只能这么说了……要不就成神气儿了!”

杨树猛赶回刘家岙的时候临近巳时末,邱晨正带着家里的家人丫头婆子收拾园子种白菜。

头伏萝卜末伏菜,这会儿正是种植冬白菜的最适宜季节。这个季节种上的大白菜,霜冻之前正好能够长成,并裹结识了菜心,这样的大白菜才耐存放,能够支撑起北方漫长冬季各家各户的餐桌菜盘子。

杨连成老爷子的倔强邱晨是见识过的,是以,杨树猛白跑了一趟,她也没觉得太意外,还安慰了杨树猛几句,让他先去洗一下,歇歇。邱晨就再次转回身来,指挥着丫头婆子将新收获的芥菜、辣菜搬到大厨房外的空地上去,然后该蒸的蒸,该焯水的焯水,蒸过或焯过水之后,晾成干菜。还有一些则用大坛子封好,腌制成泡菜……

杨树猛看着忙忙碌碌地忙着收菜储存冬菜的妹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回二进院沐浴换衣服去了。

爹爹那样不近情理,妹妹这个当事人吧,也跟没事人儿一样……感情,就他一个人着急上火了,这简直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

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两三天的功夫,倏忽之间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七月初十,秦家来纳采的日子。

纳采之日,周礼用雁,用鸿雁之归,示意婚约的郑重。

后来,纳采渐渐添了诸般财物,但最初所用的雁因为难以捕捉,渐渐地用木雕大雁,或者用鹅代替。

这一日,邱晨好歹算是不去忙着腌菜、晒菜干了,却也只是穿了一套八成新的茧绸衣裙坐在房间里看书,并没有特意收拾装扮,也没有羞羞答答见不得人。

春香月桂被调到前头的大厅里伺候客人,玉凤跟着陈氏接待照应着,邱晨的身边也就只剩了青杏一个陪着。

看自家太太不急不躁的,青杏却有些坐不住了,小意儿奉承着道:“太太,天儿这么热,我去后边的井里给您拿几只湃好的柿子去?”

邱晨斜睨着这个丫头,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只不过,对于这点儿小把戏她也不在乎,与其看着她在眼前头抓耳挠腮,还不如直接放了她出去,只约束着她尽快回来,不许去前院也就是了。

“嗯,那你就去大厨房传个话,今儿少爷们的午饭都送到我这边来。然后你去二门上守着,等少爷和表少爷们回来,就带他们回来用饭……前头人多事儿忙,可能没人能顾得上他们。”邱晨很配合地给青杏指派了个任务,看着青杏欢欢喜喜地曲曲膝,穿花蝴蝶儿一般翩然出去,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婚事经过今儿这一回就算正式定下了,玉凤和青杏到年也十六岁了,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嗯,提前问问她们,也将一些话说明白了,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思,仍旧愿意跟着伺候的也不是不行,若是有意中人,索性替她们想想法子成全了她们……不管是秦家的还是林家的,反正嫁了人之后也还是家里的仆妇,正好补上家里婆子不够用的缺口。

临近巳时中,青杏满脸喜色地从外头跑进来,一进门就向邱晨道:“回太太,前头纳采的人来了,不但有那日的云大人,还有知府唐大人和知府家的吴太太……前头刚刚送进来的信儿,车子已经到了村口了,您要出迎,也该赶紧换身衣裳才好……”

邱晨稳稳地听完了青杏的回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牙白色袖口领口精绣缠枝紫藤花的上襦和烟紫色满绣丁香的百褶长裙……摇摇头道:“不必换衣裳了,你只给我拿那件玉色绣八仙花的纱罩衣过来就行了!”

青杏听了连忙去柜子里拿衣服,邱晨则来到妆台前,拿梳篦抿了抿鬓角几丝乱发,将发间的黄杨木云头簪子取下来,又从妆奁盒子挑了两支玉质莹润皎洁的羊脂白玉簪子,斜斜地攒在发间,想了想,又拿了眉黛稍稍扫了扫眉梢眼角,让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一些,就起身穿了青杏拿出来的纱罩衣。

由着青杏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襟,前头有小丫头飞奔而来:“回太太,知府夫人的车子到了,已经进了大门!”

邱晨点点头,吩咐青杏道:“这会儿也分不出人手来了,你带人收拾收拾屋里,备下茶水点心,我叫上两个小丫头过去好了。”

在院子里随意点了两个总角的小丫头赶去了二门,吴氏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二门内,邱晨疾步赶上去,正好迎着吴氏下了车。

“哎呀,想不到几日不见就出了这么大喜事,真是恭喜恭喜了!”吴氏跟邱晨熟稔的很了,这回身边又没带女儿,自然是熟不拘礼,看到邱晨就恭喜上了。

邱晨笑着上前挽了吴氏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大方方道:“多谢姐姐的吉言!”

吴氏睨了邱晨一眼,见她一身衣饰仍旧素淡为主,头上身上也几乎不见什么首饰,脸上也是脂粉不施,不由笑道:“今儿怎么还穿的这般素淡?这也就是我,了解你的性子,换个人还以为你对这门亲事不中意了!”

邱晨笑着道:“我随意习惯了,也不惯大红大紫的富贵喜庆……以后姐姐多指点着我些。”

吴氏毫不客气地点头应承着,随即转了话题道:“哎哟,你是这么一个素淡性子,另一个一样是清冷着一张脸……要不是我知道某人带着伤亲自去捉了两只活雁来,我就会以为你们这一对是强扭的瓜儿,谁也不乐意呐!”

邱晨笑笑,没有再做声。

吴氏也就不再开玩笑,转而细细地打量着评点起林家的老宅子来。

“原来只说是老宅子,没想到这屋舍俨然,门前的荷塘、亭榭,还有荷塘另一边的树木成荫……还真是田园野趣,妙不可言呐!”吴氏说着话进了屋里,青杏立刻带着小丫头将备好的茶水点心流水般送了上来。

落了座,喝了杯茶之后,吴氏从身侧侍立的丫头手中接过一只精致紫檀木匣子来,从桌面上推到邱晨面前,示意邱晨打开看看!

邱晨很疑惑地看了看吴氏,却没有得到任何提示。

纳采的礼物应该在前头呈上礼单子,不应该单独送到她面前来呀……

不过,唐氏的表情端正,没有任何调笑之意……

正迟疑着,唐氏终于绷不住笑了:“不咬手的……是某人专程托我跑这一趟送过来的……”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是秦铮托吴氏送来的,心中疑惑,却也不着急这会儿看了,笑了笑,干脆不再理会,只笑着转了话题:“吴姐姐今儿过来正好,我昨儿才琢磨了一种新点心,过会儿给你尝尝……”

第三百一十五章 欠条、嘉禾

她算是知道兰芷活泼爱说笑的性子是随了谁了!

邱晨很无奈地看看吴氏,伸手拿过匣子来打开,入目的是一沓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张。看到这样的东西,邱晨也忍不住有些惊讶,难道秦铮如此大费周章地专程请了吴氏过来,就是为了送一封信?话说,秦礼秦勇他们一直在啊!

吴氏凑过来瞅了瞅,微微讶异之下,也失笑道:“我这也算做一回鸿雁?”

既然已经当着吴氏的面打开了,邱晨索性也不扭捏,拿出匣子里的纸张打开来,只是,看到纸张上的内容和页面下方的红色手印,她就愣了。吴氏也意外地愣怔住了。

秦铮送过来的不是什么信件,更谈不上什么情书,却是一沓子二三十张契书……卖身契、地契!

这是要将他的家底都交给她的节奏么?

邱晨这会儿很后悔当着吴氏的面儿打开匣子了,也很有一种想要捂额的冲动……这人,哪怕是想要她放心,把财产交过来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啊……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她?

哂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纸张,邱晨很有些无奈地将一沓契书放进匣子,毫不避讳地当着吴氏的面儿将匣子交给青杏收起来,转眼看着吴氏笑道:“吴姐姐这会儿要不要尝尝我新做的点心?”

吴氏失笑,看着邱晨的目光却也更加亲昵了一些。这样的坦承大方才最难得!

双方都有足够的诚意,秦家派来的人虽说管高位尊,却没有倨傲,林家这边出面的人仍旧是二哥杨树猛和两名先生,一个纯朴,另外两个则是态度恭谨,言之有物,彼此好商好量的自然没有什么不愉快。

纳采毫无悬念的顺利完成,彼此皆大欢喜。之后,云逸舟和唐言璋公务繁忙,往来两家的自然而然地成了吴氏。

纳采第二日,一直没露面的唐文庸带着三名琉璃师傅上了门。

邱晨传话出来,不便见外男,让管家赵九酌情招待。

此话一传出来,唐文庸正在喝茶,一口茶果断地喷了。

咳了好一会儿,唐文庸咳得脸色通红的,用手中的折扇指着陈氏,磕磕巴巴道:“就她……这会儿知礼了……当初穿了男装去北……呃,进疫区的不知道是哪个……”

陈氏不急不火地曲膝施礼,恭敬道:“夫人说了,她原来是庄户妇人,礼数粗陋谁也挑不出啥来,可如今她的一言一行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若是再疏于理会,怕给我们家侯爷招来闲话!”

唐文庸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又连连咳了好一会儿,这才悻悻道:“就那个人……还怕她这一点半点儿的闲话!”

说着,干脆不再前厅等候了,晃着折扇就出了前厅,一边往后头走,一边询问跟上来的陈氏:“你们夫人在哪?她怕闲话不出来,我去找她!”

“二爷……”陈氏跟出来,情急下叫了一声。

唐文庸脚下一顿,回头睨着陈氏道:“她也知道?”

陈氏默了默,垂手道:“是奴婢情急失措……不关夫人的事。”

唐文庸的目光在陈氏身上扫过,点点头,却又一次问:“她在哪里?别跟我说什么礼制规矩,她可没讲过什么规矩!”

盏茶功夫后,唐文庸如愿以偿地在后院中找到了邱晨,然后看着赤着脚、挽着裤腿儿、缚膊束发,双手抱着裙裾,正在一只高大的木桶内欢快地踩着山葡萄的妇人,满脸涨红着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那礼制规矩说话的人?这么光天化日的,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赤脚露腿,还将两条白花花的胳膊完全露在外头……这是守得那门子的礼制规矩?

邱晨正努力地踩着半桶野葡萄,看着一串串葡萄被踩成葡萄汁,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这些葡萄汁就将酿造成美味的葡萄酒,心里就无比欢喜。而且,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她就一直顾虑着自己的一言一行,避免太过与众不同招引麻烦。这回能借着酿造葡萄酒的机会放松一回,又想着在自家后院,身边也就几个丫头婆子,不虞被外人看到,难免就有些忘形。

却没想到,正踩得欢快带劲儿,另外两个木桶中的丫头婆子纷纷惊慌失措起来,她惊讶地回头,就看到那个始作俑者也同样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院门口,一脸惊愕!

几个缚膊的丫头慌慌张张地把衣袖裤脚放下来,也顾不上紫红的葡萄汁毁了衣裤,邱晨却根本没有这个自觉,只瞪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文庸,白皙的脸上,因兴奋和运动的绯红还未退去,眉毛却恼怒地直竖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喝道:“出去!”

被邱晨这一声喝,唐文庸随即从惊愕中醒过神来,慌忙转开目光,随即又侧转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慌乱地声明道:“我找你有事……并非故意……咳咳!”

陈氏心头乱跳,她只知道后院里夫人带着丫头婆子们做葡萄酒--去年做葡萄酒是用手揉碎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今年又想出来用脚踩的法子,还缚膊亲自上阵……

这样的形容落在了二爷眼中……再想起刚刚二爷眼中的惊艳,陈氏越发觉得头目森森,简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不过,她终究比那一干婆子丫头镇定一些,哪怕是维持表面上的镇定的能力。

看到闯祸的人转身避开去,她虽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却也能强撑着赶过去,略带紧张地劝着邱晨:“夫人,先出来吧!”

邱晨瞪视着那个慌乱的身影逃一般出了后院,这才努力克制着自己胸口的怒气,收回目光。这会儿也顾不得木桶中的葡萄是否踩碎踩匀,只悻悻地从木桶中出来,洗了腿脚上沾染的葡萄汁。又由着陈氏半蹲下替她穿了鞋袜,整理好了裤脚裙裾。玉凤和青杏则顾不上自己浑身的狼狈,匆匆净了手上来,把邱晨缚膊的带子接下来,上下打理了一回。

邱晨身上的衣裳倒没有沾染葡萄汁,却因为绑缚弄得起了皱,一沓褶子。

“夫人,还是回房换身衣裙吧!”玉凤小声地提醒着。

邱晨呼出口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裙,再回头看看比她还要狼狈不知多少的几个丫头婆子,悻悻地挥挥手:“让陈嬷嬷陪我回去换衣裳就行,你们也回去打理一下吧!”

两人在小花厅坐定,邱晨让了一下唐文庸,随即垂着眼端着茶杯喝起茶来。

“嘿嘿,杨淑人,恭喜恭喜……”唐文庸似乎已经从尴尬中恢复了过了,也不在乎邱晨的冷遇,没话找话地开口,“昨日纳采,小可正好有要事缠身,没办法亲自前来,实在是一大憾事啊……嘿嘿,杨淑人不会因此怪罪小可吧?”

“唐公子事务繁多,区区纳采小事,哪里敢劳动唐公子亲至!”邱晨无比客气道。

“那就好,那就好!杨淑人最是通达……果然不会那么小气!”唐文庸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地笑着,自顾自地接着道,“今日我来,是把内府将作监的三名琉璃师傅带了过来……咳咳,他们虽说不会烧制千里眼的琉璃,烧制琉璃盏、琉璃灯、琉璃香薰球却很在行……”

邱晨仍旧垂着眼睛,注视着杯中上下浮沉的茶叶,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样的冷淡疏离,让一贯脸壮皮厚的唐文庸也有些撑不住了。他讪讪地笑着,正想着再找个什么话题说下去呢,邱晨仍旧纹丝不动,却突然开口了。

“唐公子此次前来,是奉了谁之命?……或者,唐公子此次代表的仅仅是你个人的意思?”

“呃,这个……有什么区别么?”唐文庸愣怔了一下,继而反问道。

邱晨终于从茶杯上收回目光,缓缓地抬起眼睛来看向唐文庸,直视着他道:“当然!”

“若是唐公子此次送琉璃师傅过来,是奉了君命旨意,那邱某为臣为民自然是无条件奉旨行事。但唐公子此行只是代表着你个人,那么,唐公子不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传授千里眼制作秘法的条件么?”

“呃,这个还要条件……”唐文庸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对上邱晨倏然眯起来的眼睛,竟一下子卡了壳,瑟缩了一下,接着道,“刚刚我不是说了,那三个可都是内府将作监最好的琉璃师傅,他们可是专门烧制御用琉璃器皿的高手,你让人教他们烧制千里眼玻璃,他们也可以教你们烧制御用琉璃器具……嘿嘿,谁也不吃亏嘛!”

邱晨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盯着唐文庸道:“唐公子既然说了是御用琉璃器具,那么我学来又有何用?”

“呃……”唐文庸这回是真的卡了壳。

既然是冠上了御用的名头,民间百姓非赐不得使用,更别说拿来卖钱了……不能用、不能卖,连私自烧制都是违制地……这么一想,那烧制御用琉璃的技艺哪怕是学了来,也真是没用。

愣怔了片刻,唐文庸一脸尴尬地红一阵白一阵,讪讪道:“那,杨淑人可是有所求,不妨说出来听听!”

邱晨收回目光,干脆也将一口未喝的茶杯放到桌上,淡淡道:“我暂时想不到有什么所求……就请唐公子写下欠条一份,待我想到所求之物,再凭条兑现如何?”

不如何!这三个字唐文庸差点儿脱口而出。

邱晨却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紧接着就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无理取闹,所求之物必是你能给得起的!”

唐文庸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差点儿呛住,脸色似红似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盯着邱晨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邱晨抬眼,目光坦然地看着唐文庸,道:“不过是一个人情欠条,你能还上就还。还不上……我顶多就是看走了眼一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走了眼又不是第一回了,当初还不是以为唐公子虽然性格有些别扭,但总算正直爽快质朴……”

邱晨的话没说完,在唐文庸变色之前戛然止住,然后睨着他上下打量着摇了摇头,顾自不再说什么了。

偏偏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反而将某一种痛悔交友不慎的懊悔、自惭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偏偏,被表达不慎的对象还就是唐文庸自己……这简直比直接点着他鼻子喝骂还让他难堪。

唐文庸先是目瞪口呆,继而脸色青黑,再继而,待邱晨收回目光,端正坐好后,他反而怒极而笑了。

“好,好,好!”唐文庸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道,“我就给你打个欠条……嘿嘿,就照着你今儿所言,我也不能让你再看扁咯!放心,你这回不会再看走眼了!”

邱晨神色不动,随即吩咐在门口伺候的陈氏准备笔墨纸砚,然后跟着唐文庸一同起身,走进西次间里,看着唐文庸挥笔而就。邱晨拿过欠条来看了看,指点着欠条落款处:“唐公子不钤印么?”

唐文庸盯着邱晨看了片刻,抿着嘴,从衣襟下的一只荷包里摸出一只小指大小,却通体浓黄油润的小印出来钤了印。

邱晨重新拿起来细细地端详了片刻,也没看明白印鉴上繁复花纹中宛如花纹的篆书写的是什么字。索性也不多看,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袖袋,这才淡淡地丢了一句过来:“我一介无知妇人,看走眼也很正常,所以,唐公子大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我真的……没关系!”

唐文庸这回是真的笑不出来了,磨着牙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逼出几个字:“我有关系!”

说完,再不愿在这里停留片刻,唐文庸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邱晨眯着眼睛看着唐文庸出了屋门,又从袖子里摸出刚刚的欠条看了看,重新折好放起来,瞬间露出一脸喜色来:“走,咱们去后院继续酿葡萄酒去!”

即使陈氏自衬见过了大风大浪,可这会儿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刚刚还刀光箭影血雨腥风,怎么眨眼就成了雨过天晴风和日丽了?

夫人刚刚那样毫不客气,一丝情面不留,是不是真的半点儿没察觉唐公子的身份?还是,夫人明明知道唐公子身份,却故意将错就错……?

眼瞅着邱晨都走出去好远了,陈氏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再琢磨,匆匆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七月份,山葡萄渐次成熟了,林家比去年提前一个多月收购山葡萄,当然,只收购完全成熟的……

因为林家收购山葡萄的消息传了出去,刘家岙往西十多里地的村子也有人用牛车拉了山葡萄过来售卖,邱晨也下令,只要不坏不烂是熟透的山葡萄一律收下。

是以,哪怕只收成熟的山葡萄,林家每日也能收到二三百斤。邱晨带着丫头婆子亲自上阵酿了两天葡萄酒,就腿也疼腰也痛地受不了了,干脆将这个活儿交给了已经基本掌握了葡萄酒酿制法子的月桂春香掌管,带着一群从村子里临时招募来的小姑娘去做。当然了,除了第一日外,剩下的葡萄都是用手、用碾子压碎榨汁,不再冒着有伤风化的危险用脚去踩了。

不亲自去酿制葡萄酒的邱晨也没闲着。

眼看着就要七月十五中元节了,是除了清明外另一个重要的祭祖上坟的节日。林旭届时也会赶回来祭祖上坟。

邱晨带着人去了库房,将去年酿制的葡萄酒打开一坛子。

邱晨紧张地攥着双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个婆子去掉坛子口上的泥封,心中暗暗祷告,千万不能成了醋哇!

随着啪嗒一声,坛子口上的泥封被破开掉在地上,一股浓郁芬馥的酒香四溢开来,邱晨提着的心也随之落了地,兴奋地走上前,拿提子吊了一些葡萄酒汁出来,倒在细白瓷碗中,微微晃动了一下,紫黑色的葡萄酒汁滑过碗壁,挂上了一层红色的印迹!

邱晨满心欢喜地嗅了嗅,耐着性子等了盏茶功夫,这才慢慢地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尝。唔,入口微酸后甜,紧随其后的就是浓郁的芬馥酒香充满喉舌口腔……不错,不错,这酒至少比她前世喝的什么干红干白都不差。

一坛子足有二十斤,开了封可就放不住了。邱晨于是招呼几个丫头去库房里拿了两打玻璃瓶子来,将酒分装进去,用软木塞封了,又用蜡封了口。

看着盛放在玻璃瓶中的紫红色液体,邱晨心里乐开了花。

七月十五中元节不需要人情往来,可眼瞅着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却是大节,诸如唐家、郭家、廖家、云家……都要悉心准备礼物,原来邱晨还有些犯愁,不能总拿些土特产加香皂送礼吧,这回有了这几瓶红酒,她的中秋节礼物算是有了着落了。

七月十四傍晚,林旭乘车回到了刘家岙。

先到东院沐浴换过衣物,来见过邱晨,然后就去西院向林家老太太请安问候,在西院陪着林老太太吃过饭,这才转回来。

俊文俊书已经带着几个小的去二进读书写字去了,邱晨招呼着林旭在次间的榻上落了座,看着青杏送上热茶来,摈退了丫头们,只剩下叔嫂两人,邱晨这才开口。

“几日前,秦家派了云大人过来提亲……”

林旭打断道:“是靖北侯秦家么?”

邱晨坦然地点头应对:“是。”

林旭看着眼前的大嫂,自从大哥噩耗传来,大嫂一场重病之后仿佛换了个人,虽然对他仍旧很好,却不再如之前那般柔弱、悲伤,凭着一个女子柔弱的肩膀,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并奇迹般地创下了偌大一份家业……他从当初上不起学的穷小子,成了家境丰裕的林家二爷……而且,一路替他打点铺路,让他才能如此顺利地考过县试、府试、院试,拥有了秀才功名……

可以说,他能有今日,都是大嫂给予的。而且,大嫂真的嫁入侯府,对于他和林家来说,也只有好处……

靖北侯秦铮,林旭认识,而且早在他上北疆之时就已经接触过,也知道,那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这与高官厚禄、声名显赫无关。既然肯请了云大人前来做媒,足以看得出秦侯爷对大嫂的尊重和对这门亲事的重视……这样,大嫂嫁过去,秦侯爷应该能够好好地待承大嫂……

只不过,听了这个消息,在感情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毕竟,大哥还在……他原本还希望大哥大嫂有冰释前嫌的一天。一旦大嫂改嫁,这个希望就完全破灭了,再不可能实现了。

而且,林旭隐约有那么些忧心,大嫂嫁入侯府,就将是秦门妇,那还是他林旭的大嫂么?

然而,大嫂如此开诚布公地将此事告诉他,神情坦然,没有半点儿掩饰、扭捏,林旭又实在说不出什么不祝福的话来。

看着林旭垂着头沉默不语,邱晨也没有催促他。

秦铮提亲突然,她当时考虑了彼此的感情和以后的生活,却忽略了孩子们的感受,这其中包括林旭,包括阿福……

如今,她没有逃避,选择坦然以告,就是想将之前自己的忽略尽量弥补掉。她扪心自问,即使嫁了人,也不会疏远林旭,更不会改变对阿福阿满的疼爱,她也希望,坦承交流,能让孩子们也了解并相信这一点。

两人相对默然了片刻,邱晨开口打破了屋里的安静:“嗯,这件事只是初议,你知道就行了,不用过多地理会。距离明年乡试也不过一年时间了,你只管安心读书……还有,俊文俊书准备明年春天参加乡试,你有时间跟他们说道说道。你是考过的,上场需要注意什么比别人说的清楚准确。”

见邱晨轻易地撇开婚事的话题,转而如常说起学业,林旭不自觉地端正了身体神色,恭敬地听着,然后拱手应承了。

“你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早点儿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天咱们再说。”

邱晨笑着打发了林旭,看着林旭垂手施礼后转身出去,她脸上的笑容退了去,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来。

中元节,作坊、学堂里都放了假。

孩子们依旧早上参加了早锻炼之后,一起吃过早饭,邱晨就领着阿福,由秦礼秦勇护卫着,出门向东去给林升上坟。

烧纸,叩拜,邱晨带了阿福返回来。

秦礼秦勇知机地落在了后头,邱晨拉着阿福的手,和缓地低声道:“阿福,娘亲准备给你找个爹爹,像别的孩子一样,有爹爹有娘亲,好不好?”

阿福歪着头看了看邱晨,眨着黑亮的大眼睛道:“是秦叔叔,对么?我和妹妹以后要叫秦叔叔做爹爹么?”

孩子的直白让邱晨有些意外,但想及阿福的懂事早慧,也就释然了,于是坦然道:“是秦叔叔。不过,以后阿福和阿满要不要叫爹爹,都是阿福阿满自己决定,你们喜欢叫爹爹就叫,不喜欢叫也可以一直叫叔叔……”

阿福转回目光,一边踢着一块小石子儿,一边沉默着走路。邱晨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并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好一会儿,快走到学堂跟前了,阿福抬起头,看着邱晨道:“娘,若是秦叔叔喜欢我叫爹爹,我就叫好了。”

邱晨怔了怔,看着眼前过于懂事过于乖巧的儿子,忍不住眼窝发热,红了眼圈儿。

这样懂事的孩子,她无论怎样也不能忽略了他,更不会减少了对他的疼爱。

蹲下来抱了抱阿福,邱晨拉着阿福的手继续往家走:“走,今儿晚上要放荷灯,咱们回家吃饭,然后早早准备下去!”

中元节又称鬼节,出了祭祀上坟外,就是纪念目连救母的活动。刘家岙这个小山村本来并没有这许多讲究,林家的日子火腾起来,村里人的日子也宽裕起来,各个节日才渐渐重视起来。

是以,这一天吃过晚饭,当林家的孩子们拿着漂亮的荷花灯来到清水溪边时,村里的好些孩子也拿了荷灯赶了来。村子里的人家日子好过了,原本不舍得给孩子们买玩具的,如今也有好些人家已经不吝啬话一两个铜板给自家孩子买上盏荷花灯了。

邱晨没有跟着孩子们去河边,她只是站在林家大门口,越过荷花池望过去,遥遥地看不清孩子们的身影和笑脸,却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飘飘摇摇地,随着溪水顺流而下,宛如一条并不丰盈的星河,不够华丽,却也释放着属于自己的星光和璀璨。

林旭课程紧,原本打算七月十六就返回安阳的,得知七月十八秦家过来行问名之礼后,就主动地要求留下来。看着林旭不再躲闪的目光,邱晨很是欣慰。

云逸舟远在正定,又公务繁忙,不能只顾着这件事。唐言璋本就中正平直,上一次初礼纳采上门已是破天荒,这一次问名也没有过来,一起过来的秦家代表是唐言璋的夫人吴氏。

只是,邱晨刚刚将吴氏迎进门来,两人叙了礼还未坐稳当,前头就又来了一拨客人--景顺帝跟前的大太监韩喜亲自赶了过来,却并没有带旨意,只是赐了两支羊脂玉如意、两支红珊瑚树下来。

邱晨带着林旭、阿福跪谢了天恩,接过圣上恩赐之后,随手就递了一个薄薄的荷包过去。

轻飘飘的荷包入手,韩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笑着拱手道:“杨淑人能与靖北侯结为秦晋,实乃天作之合,咱家来的匆忙也没来的及置办礼物,等秦侯爷和杨淑人成亲之日,咱家定当送上贺礼恭贺志喜!”

“韩总管客气了,这一路从京里赶过来鞍马劳顿,让您受累了……既然到了家里,午饭就在家里用吧?也尝尝咱们这庄户饭?”邱晨笑着寒暄。

韩喜轻飘飘地瞥了旁边一直含笑而立的唐文庸,竟是没打迟疑地答应了下来:“好好,早就听说杨淑人家里的饭菜美味,咱家就厚颜叨扰一回!”

“呵呵,粗茶淡饭、薄酒几杯,韩总管莫嫌弃才好!”邱晨寒暄着,把韩喜和唐文庸都交给林旭、杨树猛照应,“二哥、二弟,韩总管和唐公子就交给你们招呼了,我去后头厨房看看!”

唐文庸含着笑,却并不出声,邱晨猜测这位估计还念着那日的不痛快,也不理会。倒是韩喜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邱晨只当他客套,也没再搭话,曲曲膝去了后院。

因为行问名之礼,家里原本就准备了食材,邱晨琢磨着唐文庸爱吃辣椒,爱吃鱼,又特意加了一个剁椒鱼头和一个尖椒小炒肉,酒上了买来的杏花村和邱晨刚刚拿出来的葡萄酒。

当晶莹的玻璃瓶装葡萄酒送上去后,韩喜两眼不由一亮。

山葡萄酒偏酸甜口,微涩,酒精度数却不高。杨树猛并不喜欢,林旭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也喜欢杏花村的醇厚,也对山葡萄酒不怎么感兴趣,唐文庸在北边驻军多年,虽然容貌清逸俊美,但性情却早已经被军营的粗犷豪放所感染,同样喜欢白酒的浓烈。另外潘佳卿也喜欢白酒,倒是丁先生和韩喜一样,对山葡萄酒的芬馥爱不释口。

前头伺候的春香和月桂很快把席上的情形传了回来,邱晨略略琢磨了一下,取了两瓶玻璃瓶装葡萄酒给韩喜带上,把个韩喜欢喜的比得了那个轻飘飘的荷包还高兴。

邱晨陪着吴氏在后院用了午饭,吴氏对葡萄酒同样很是喜爱。

与吴氏熟不拘礼了,邱晨直接给她装了两坛子,又拿了四只玻璃杯:“不瞒姐姐说,这葡萄酒就是我拿山上的野葡萄自酿的,酿了好些个,你喝完尽管再来拿。倒是装酒的瓶子没多少,我就不给你了,给你带上四只酒盏,我觉得拿这个来喝葡萄酒倒是好看一些。”

这会儿,大明的琉璃仍旧属于御用之物,烧制琉璃的方子都被控制在内府将作监,别说平民百姓,就是世宦勋贵之家,琉璃物事也都是御赐,也是有数的,邱晨一出手就是四个琉璃盏,这让吴氏惊喜之余,难免有些忐忑。

“哎呀,酒我不跟你客气,可这琉璃酒盏……就太贵重了吧!”吴氏虽如此说,眼睛却有些挪不开。

邱晨笑道:“姐姐就别跟我客气了……还有,这两坛子酒我可没开封看过,也不知酿成了酒还是醋哈。”

吴氏满脸笑意地拿起一只玻璃杯端详了,根本没在意酒醋的事情,连连道:“酒、醋还不一样吃,放心吧,是醋就直接让人送厨房去。”

送走了韩喜,又送走了拿了写了邱晨生辰八字和姓名的庚帖的吴氏,邱晨轻轻松了口气,一回头却看到唐文庸摇着折扇,嘴角噙着一丝笑睨着她。

“哎,唐公子是否还有事情?”邱晨很不客气地直接开口询问。

应酬了大半天,又意外地接了趟赏赐,邱晨累得人都快垮掉了,一回头还有这么个不知趣的,也难怪她直接不客气了。

“啧,这刚送走韩喜你就忘了,今儿的赏赐可是……今儿的韩公公可是我领过来的!怎么,你就连一声谢都没有呢?”唐文庸很是不平地表白着。

邱晨很不客气地翻了翻眼睛,对着唐文庸略略曲曲膝,道:“是我疏忽了,还请唐公子多多包涵。今儿有劳你了,我在这里谢过了您了!”

唐文庸笑眯眯不客气地受了邱晨的谢礼,然后摇着折扇道:“就没什么谢礼吗?”

邱晨仍旧按捺着,客气道:“哪能没有啊,早就给唐公子备好了,跟天使的一样!”

唐文庸摆摆手,笑嘻嘻地凑近了一些道:“那葡萄酒虽好,却不对我的胃口,不要也罢……我倒是听说你新栽种了一种什么马铃铛,还有一种玉米,亩产能达十石以上,可是真的?”

邱晨脸上的表情不变,目光扫过旁边的杨树猛和林旭,就见这二人完全不知所以,还乐呵呵地连连点着头呐!也只能暗暗叹息,这个时代的人远没有多少保密意识,不管是杨树猛还是林旭,只怕都在为自家有如此高产的庄稼而自豪吧?!

“是真的!”既然都被自家人抖搂出去了,邱晨也没啥好隐瞒的,直接地承认了。

唐文庸爆出满脸的兴奋来,再一次追问了一句:“真的可以亩产十石粮?”

邱晨这一次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略略沉吟了片刻,方才答道:“这个我真是没办法给你个肯定的答案……”

一听这话,唐文庸难免露出一抹失望来,却听得邱晨又道:“因为这两种作物我也是今年刚刚得到,也是开春之后刚刚试着种植……因为用了玻璃暖房,比正常庄稼早种了些时日,已经收了一茬……十石的亩产是根据那会儿的产量估算出来的……如今种的这一茬基本跟其正常耕作季节相符,再过一个月时间,也就是八月十五左右就能收获,到时候能亩产多少也就知道了。”

听邱晨详细地解释完,唐文庸脸上刚刚升起来的一抹失望早早就散了,满脸喜色,又颇为急切地询问道:“你带我去看看这两种作物可好?”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带他去看看自然没什么不可以了。

邱晨也没迟疑,却直接指使杨树猛和林旭:“二哥、二弟,你们带唐公子去后园看看吧。我去收拾收拾……唐公子看过之后,若再有什么话打发人来叫我即可!”

唐文庸心急去看玉米和马铃薯,又念及邱晨招呼客人忙碌了大半天也必定累了,去歇息一下也属正常,也没在意,连连点了点头,就直接随着林旭和杨树猛一路往后园去了。

邱晨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回了后院,吩咐抬了热水进耳房,她要沐浴。

泡在温热的澡桶之中,将婆子丫头们都打发了下去,她靠着浴桶壁默默思量着。

纵观中国古代数个朝代,都是农业社会,帝王最大的希冀就是国泰民安,而国泰民安的先决条件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民以食为天,这是困扰无数封建帝王的难题。从而使得‘得嘉禾’可以与‘开疆扩土’相提并论,可见,得到一种能够让老百姓都吃饱饭,不再挨饿,从而实现民安从而国泰的庄稼新品种,对于一个国家一个帝王来说何等重要!

当今景顺帝在位,已经扫平了北境,驱逐了北戎,可以说,自立国以来,还没有哪个帝王能够做到。若是再得‘嘉禾’,景顺帝之功勋,将完全能够彪炳史册,流芳千古了!

如此重要的事情,被杨树猛和林旭不小心捅了出去,只不过,韩喜临走之时神色并无什么异常,应该还不知道。那么,她就只需要将唐文庸搞定即可……

玉米和马铃薯她没想藏私,可也要斟酌之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拿出去……

蒸制酒精的方子、棕色火药的理论、瘟疫(霍乱)的防控和治疗、预防天花的牛痘接种法……乃至千里眼的制作方法……自愿的不自愿的,林林总总她拿出去的东西也不少了,虽说景顺皇帝也不算太吝啬,也给予了相应的赏赐嘉奖,可往往是如此,一次两次别人会觉得惊喜;惊喜多了,也就疲沓了……哪怕是不疲沓,也有可能会招来无端的嫉妒和猜忌。

更何况,如今她已经不仅仅是带着孤儿的守寡村妇身份了,她即将加给靖北侯秦铮为妻。

不管她如何想的如何做的,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理会在意,她其实都明白,若说之前的一系列‘功劳’还只是在安阳备受关注的话,跟秦铮的婚事一下子就将她架到了火堆上……

她的身份,她的家世背景,与秦铮差距太大,说是天壤只差也不为过。也正因为如此,外界对她的猜疑、谣言肯定少不了……

这个时候,她再拿出什么嘉禾来,那就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另外,她也要顾及秦铮的立场,那位可是不惜连续自伤以避猜忌的……她既已与他议定了婚姻,那就彼此关联、互相依存了,哪怕不为自己,为了秦铮考虑,她都不应该再冒头了。

低调为人吧!

唐文庸去后园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了,却仍旧难掩兴奋。

想着亩产十石多粮食,能让多少百姓不再饿肚子,他就恨不能一下子飞回京城去,将这件天大的喜事奏上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唐文庸兴冲冲从后院赶回来,未等说话,就被邱晨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看过了,看出什么来没有?”邱晨淡淡地问。

“看过了……呃,如今只是看着生长旺盛,哪里看得出什么……”唐文庸兴冲冲地道,完全没有注意到邱晨脸色的冷淡,一口喝干面前的茶水,又感叹道,“不过,这两种作物真是没见过……哎呀,看着那玉米的棵子跟高粱也差不多嘛,真想不到,亩产能达到十石之多。”

邱晨为他添了新茶,抬眼看着唐文庸道:“你也说了,如今只能看到棵子……至于,能不能亩产达到十石,这会儿别说你,我也不敢说。毕竟,没有在大田里种过,谁也不知道种到大田里怎样……在暖房里种那么几棵,跟孩子似的伺候着,产的多一些也很正常,大田里可做不到那样精心的照料。”

唐文庸愕然半晌,嘎巴着嘴,眨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的兴奋之色已经褪去,却仍旧信心满满道:“你说的对,是我太心切了。不过,暖房里能收十石有余,想来种到大田里去怎么也能收个七八石吧……有七八石,也比麦子的三四石,甚至两石翻出一番不止了。有了这些粮食,能解天下黎民饥饿之苦,民安则国泰……”

邱晨看着说着话又重新欢喜起来的唐文庸,垂了眼喝起茶来。等她一杯茶将将喝完了,唐文庸才从美好的未来憧憬中止了话头,转回目光有些不喜地看着邱晨。这妇人沉稳干练不错,可也太过沉稳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不能给点儿欢喜的颜色呢!

邱晨却丝毫不理会唐文庸眼里的怨色,淡淡地抬眼,道:“今年是第一年中,又是打破正常的种植时节连种了两茬……收获多少都不敢当真。而且,今年数量太少,别说解百姓饥饿之苦,就是在自家庄子上种的种子都不够。是以,稳妥起见,我的意见是再看一年,最少等到明年秋后,在自家庄子上种植收获之后,看收获再做进一步打算。”

说到这里,邱晨停了一下,看了看唐文庸,继续道:“如此,不但收获数量能够确准,而且,经过一年的种植,栽种培育的法子,适合的土质,水肥照料等情况,我们也能拿出一个比较详实准确的方案来,届时,你再上奏也罢,推广也罢,也不至于有什么纰漏……更重要的是,老百姓种粮关系着一家老小的温饱生存,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这一番话说出来,唐文庸兴奋激荡的心情总算是慢慢冷静下来,特别是邱晨最后一句话,说是严厉、不留情面的指责也不为过,唐文庸脸上多少有那么点儿讪讪的,心里却暗暗叹服。

有些事情上,这个妇人的沉稳冷静,实在值得他另眼相看。而且,这个妇人不但遇事冷静沉稳,思虑缜密,还心怀百姓天下……若是这样的女人母仪天下,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吧?

这么想着,唐文庸再看邱晨坦然淡定的神情,不知觉得,越看越觉得赞赏起来。

大事上这样冷静沉着,缜密细致,生活中……

想到此,唐文庸脑海中不期然地又闪出妇人那日缚膊抱裙在木桶中踩葡萄的画面,那样的笑靥如花,声如银铃玉珠……

有她在身边相伴,想必日子也不会枯燥乏味,定是时时充满了惊喜和生动的吧!

可不过转念,唐文庸就醒过神来。如此可心可情之人,却偏偏已经被人抢了一步……暗暗叹息一声,唐文庸心里有些泛酸,再抬眼,神色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然,甚至带着点点慵懒不羁起来。

“唉,也是……”唐文庸拍拍自己脑门儿,似乎有些懊恼,又似乎漫不经心道,“种田之事我是知之甚少的……嗯,这事儿就依你。不过,过些日子,这两样收获之时,你可要给我个信儿,我要过来尝尝,究竟是何等美味儿,让你们家杨二哥和旭哥儿都念念不忘,赞不绝口的。”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到时唐公子有功夫,尽管来,今年虽然种的不多,救济不了饥寒百姓,但管唐公子一人吃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送走唐文庸,杨树猛和林旭不约而同地又来到了三进院。

邱晨看着二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二人必定是因为说走了嘴心生愧疚了。

这事儿,虽然被她成功抹到了一年后,但这样丝毫没有保密观念却还是应该提个醒儿的,不然,就这二人淡薄的保密意识,说不定被人家兜了底儿去,他们还自得自喜呢!

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委婉一些,杨树猛首先开口道:“海棠,今儿的事,我也没多想,就想着咱家有这种好东西挺光彩……”

杨树猛开了口,窘迫的林旭也就随声附和道:“是,说起来,话头还是弟弟说起来,倒不能怪二哥……”

听二人抢着往自己身上揽错,邱晨禁不住失笑了:“你们两人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错了……”

“其实,咱们家得了玉米和马铃薯的事情,早晚也是要给大伙儿种的,就是现在,咱们家之前并没有藏着掖着,别的不说,村里和作坊里的人也知道的不少……只不过,唐文庸毕竟是官场上的人,这时候让他知道,还略略有点儿早。”

说到这里,邱晨见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茫然,于是又解释道:“二哥和二弟,你们想想,咱们平日里种的麦子、谷子,最好一亩地也不超过四石,可玉米和马铃薯的亩产差不多能有十石,一亩地产的粮食翻一番,这样的东西,别说老百姓知道了都会抢着种,官员们甚至……嗯,他们知道了,恐怕当下想的就是祥瑞,必定想着上奏朝廷邀功。而,咱们如今也只是试着种,究竟能不能亩产十石,适不适合种到大田里去,这些咱们都没底儿。一旦被上奏天听,玉米和马铃薯拿到别处去却没种出来,或者没能产出十石的收成来,咱们岂不是要落个欺君之罪?”

看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变了脸色,邱晨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她倒是没有觉得欺君之罪怎样,可这个时代的人,习惯了皇权至上,一个欺君,那可是天塌了的罪过。

想了想,邱晨又道:“也或者,咱们不至于被定成欺君,毕竟不是咱们直接奏报上去的,可那官员因此吃了挂落,他不会说自己贪功冒进,却能拿咱们当出气筒……当然了,咱们费这么大心力物力人力地种玉米种马铃薯,怎么也得有点儿收益吧?可若是把事儿奏上去,这两样东西指定不归咱们说了算了,咱们还怎么挣银子?……二哥、二弟,再有这样的事,咱们可要守好了密。闷声发大财才是王……才是正事儿!”

一番话说的杨树猛和林旭脸色缓了不少,却仍旧是一脸惭愧地连连答应下来。

邱晨也就笑起来转了话题,说起明年玉米和马铃薯的种植计划来:“这一茬看样子仍旧能有个好收成,届时,除了咱们自己吃的外,其他的都留成明年的种子……我想过了,就咱们后园子里的收成还不牢靠,明年咱们就分到几个庄子上去,安排专门的人手负责照看侍候,看看不同的土质地块上的收成情况。一年种下来,哪样的地块种来收成最高,品质最好也就有数了,届时,哪怕是奏报上去,咱们也不怕有什么闪失了。另外,明年一年下来,数量也多了,哪怕是被调一部分出去,咱们至少也能留够了自己用的种子……毕竟是新物事,收成又这般可观,就是卖种子,咱们也能卖几年好价钱,有个三五年的,咱们这两年的投入也都出来了,而且,也应该能够赚些钱……”

杨树猛和林旭听着,又是欢喜兴奋,又是暗暗惭愧。他们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都是男人,这些事情却完全没想到,还都是妹妹(大嫂)操心思虑……有此事,这两人也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说话行事都要好好思量思量,而且,家里的事情也得多思多想,也好分担一些去。

问名取了邱晨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去,秦铮没了母亲,京里的父亲、继母也没有出面,就由唐吴氏拿了双方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特意去安阳铁塔寺里合了姻缘,合出个天作之合来。

铁塔寺的主持慧觉大师还拿着秦铮的庚帖道:“……此子修罗转世,又犯下无限杀孽,而女子纯善悲悯,活人无数,立无量功德,一杀一救,看似相立相克,实乃相融相济;以杀救世,以慈悲渡众生,犹如火上添油,锦上添花,主一世和谐。”

唐吴氏大喜,直接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喜滋滋拿了批语回去转达去了。

慧觉大师目送唐吴氏离开,脸色无波地垂了眼。他有一句话未说,这两份生辰庚帖固然可以一世相谐,可也因为男人杀戮太重,终是有伤阴德……另外,女子的庚帖也有诡异之处,明明是个寿浅早夭的八字,却另现生机……而且,这生机蓬勃无限,竟是远比一般人的命格旺,甚至隐现贵极之兆……

唐吴氏拿了合好的婚贴回去,自然毫无障碍地拿了男方,也就是秦铮的八字庚帖又跑了一趟送到刘家岙。这一趟也就是六礼中的所谓‘纳吉’,也称‘过大贴’、‘换鸾书’,又称‘通书’,双方交换正式婚书,为视重视,有的人家会去衙门备案,有些在衙门存证公证的意思。至此,婚姻六礼过了三礼,婚事才算正式确定,这个仪式也就有些‘订婚’的意义在里头了。

大红色洒金的婚书被陈氏郑重其事地收进柜子最里头的匣子里,陈氏和林家上下方才长长舒出一口起来。若说之前秦杨议亲让众人意外惊喜的话,终究有些做梦般的不真实之感,如今,有了婚书,议亲之事终究落到了实处,众人心里这才觉得不再是做梦,是实实在在的了。谁也没说什么,一家上下却空前地欢欣鼓舞起来,人人脸上笑意盎然的,进进出出忙碌的时候,仿佛脚步都轻快的不花一点儿力气了。

陈氏放了婚书,玉凤和青杏两个大丫头先上前恭喜:“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在外屋侍候的春香和月桂也笑嘻嘻地进来道喜,“还有我们,还有我们,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陈氏回过头来笑着嗔道:“你们这就等不得来讨赏钱啦?”

玉凤抿着嘴笑,青杏大大方方笑道:“太太大喜,我们当丫头的也想沾沾喜气……嘿嘿!”

邱晨捂捂额头,指点着几个丫头,失笑道:“银子玉凤管着呐,你们跟她要不就是了……罢了罢了,玉凤青杏一个大赏封,其他人一人赏一个如意锞子!”

青杏大喜,拉着玉凤带着月桂春香等人欢喜地跪下来谢赏。

邱晨的一个大赏封可就是二两银子,一个如意锞子也是一两银子呐,这可抵得上她们近两个月的月钱了。

让丫头们带着赏封去发,邱晨回头对陈氏感叹道:“好歹算是走完了三礼了……嗳,从没想到这么麻烦。”

陈氏只当邱晨当年出家是庄户人议亲,因人力财力不足,往往从简,加之当时婚事礼仪自然由杨家长辈操持,不用女儿家自己操心什么。却不知道,邱晨是真的没经历过婚嫁之事,两世为人,这真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回。

陈氏笑着宽慰道:“六礼过了这三礼,婚事也就议定,接下来就能喘口气了……”说到这里,陈氏不由想起女方的嫁妆来,虽说林家如今也算小有家资,但毕竟不如世家大户多年积累那样雄厚,特别是一些精美摆件玩器、典藏书画这些,林家几乎一件都没有。另外,在嫁妆中占大头的婚房家具,大户人家不但讲究木材贵重,还讲究用材一致。而林家也没有存下木材,还得赶着去购买了,再找手艺精湛的木匠师傅赶工期打造出来……仅仅搜罗一样的木材好料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原本陈氏打算送走了客人,就跟太太说道说道这些事情,可看着邱晨一脸疲惫之色,她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且让太太先歇一晚,明儿再说吧,再急,也不差这么一晚了。

婚事既然议定,拿到了婚书,杨家铺子那边还是得送个信儿过去的。

接了信,这些日子一直提着心的刘氏老太太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好几声佛,这才喜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赏了来报信儿的家人。

打发了送信的人,刘氏老太太回头看见一直沉着脸没作声的老爷子不由又升起一股怨气来,哼了一声道:“咱们老杨家几辈儿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你个死老头子还使倔性子不让去,瞧瞧,咱闺女不用你,婚书也定下了……阿弥陀佛,盼着她从今后顺顺当当的,嫁进去后再生上几个小子,跟姑爷也恩爱和谐的就好了。”

说着,刘老太太就吩咐开了:“赶紧打发人去趟南沼湖,把这件喜信儿跟老大老大媳妇报过去,也让他们跟着欢喜欢喜。”

前些日子,老大媳妇回来跟她说,有一个大掌柜对海棠有意,海棠却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当时她还跟着大儿媳妇惋惜担忧了一阵,如今看来,说不定当时闺女心里已经有了数。

好了,如今这个姑爷虽说门第高,又是当官的,可从来送信的人那里打听到的,从纳采、问名到纳吉,竟是处处用心,足能够看得出姑爷对自家闺女的看重……女人活一辈子争得啥,不就是一份尊敬和看重么,有了这个,闺女虽是二嫁,嫁过去有姑爷看顾体贴着,也不用太担心她受委屈了。

喜气洋洋地打发了人去南沼湖送信,回过头来,想起闺女的婚事自己终究没法过去看着,帮持着,刘氏难免又伤心起来,喜一阵悲一阵的,自顾自地抹起眼泪来。

“唉,行啦,大喜的事儿,你哭眼抹泪的做啥。”杨老爷子喝了一声。

“嗳,你还说,还不是你个死老头子使什么斜倔,不管咋样,海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的闺女……虽说是二嫁,可也要有个人在跟前帮衬着才好,你说说,里里外外就她自己个儿操持应对……你说你个老头子咋就这么狠的心呐……亏得闺女心心念念地孝顺你,这么忙还惦记着你的药酒喝完了给你送了来……”

看着老妻一边数落,一边泪珠子落得更多了,杨连成老爷子终究是忍不住叹口气道,“别哭啦,你想去就去,明儿一早套了车,不过半下午就到了……”

“……你说啥?你让我去刘家岙?你不是说咱们去了对闺女不好嘛?”刘氏初听老爷子的话还不太敢相信,待确定了之后,又迟疑起来。若真是对闺女不好,她即使惦念也可以忍着的。

“说你个老婆子不动心眼儿你还不乐意……这会儿跟当初能一样么?那会儿不过是议亲,婚事未定,咱们去了除了拉后腿没啥用处。可这会儿婚事议定了,婚书都立下了,接下来不就是下聘送嫁了,其他的你帮不上忙,帮着海棠筹备筹备嫁妆总能行……海棠虽然想的周到,可毕竟没经过婚嫁大事,一个人怕是想不周全,你去了也替她看顾着些嘛!”杨老爷子虽然对刘老太太颇有不屑,可还是细心地替老太太解释了一番。

刘老太太脸上渐渐露出喜色来,抬手摸摸脸上挂着的泪珠子,往老爷子跟前凑了凑道:“你说的这些倒是真事儿……可咱闺女这回嫁的不是一般的人家,究竟该准备什么嫁妆我也没数啊。”

“嫁妆无非是个多少之别,大礼上都是一样的。让你去照应着,也不是说由你去做主用什么嫁妆,你只管做个眼睛,替她看着些,不然人多手乱的,说不定丢了少了的,没处查找去不说,耽误了事儿就麻烦了。”杨老爷子细细地解释宽慰着,刘老太太听得满脸信服,连连点头称是。

杨老爷子习惯地摩挲着伤腿,又道:“上一回海棠出嫁,咱家里也没啥东西给她陪送,如今,家里多少也有些积蓄了,赶明儿老大回来,让他去安阳订上两副赤金头面,挑着好的打,别吝费银子……唉,也算是咱们当爹娘的一个心意吧!”

刘氏听着杨老爷子这么说着,心中的怨气渐渐淡了去,又禁不住红了眼圈儿,抹抹眼角道:“唉,嫁入那样的人家,咱们是真一点儿帮不上她了……唉,以后要是受了欺负,咱们家也说不上个话……”

“哎呀,你又哭个什么劲儿……”杨老爷子念叨一句,又宽慰道,“咱们虽然就是普通庄户人,可咱们站得直行得正,海棠真得受了欺负,我老头子破上一条老命不要,也要找个说法回来……再说了,咱们都老了,有本事没本事的能看顾她几年?你要看看俊文俊书他们几个小子,念书那么用功,说不定真能考出个名堂来,到时候,咱们杨家也改换了门庭,海棠娘家也就有了依靠!”

提起几个孙子来,刘老太太也展了颜色,带了些笑意思道:“嗯嗯,亏得海棠把几个孩子都送进了学堂,俊文俊书也知道用功,能考出一个来,海棠也就有依靠了。再不济,读了书识了字,也能帮着她料理料理作坊庄子,总比外头的人信得过!”

杨连成老爷子看了老伴儿一眼,叹口气摇摇头道:“你个老婆子咋说着说着又糊涂了,海棠那些作坊庄子都是林家的将来除了给满儿做嫁妆的,给旭哥儿的,剩下的都是福儿小子的,咱们杨家的小子想要有产业自己挣去……他们姑姑供他们念了书识了字,又拉拔着咱们杨家过得宽裕了,这些产业的事儿可别提,海棠是咱闺女不差,不会多想,但谁知道外头咋说?再说了,不能惯坏了几个小子,让他们觉得不动手就有现成的差事做!”

刘老太太虽然爱唠叨,可心计也不算差的,初听老头子说的话不中听,但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老头子的苦心,倒是没再反驳,只感叹道:“我就是想着自家人用着放心……好好好,我知道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还不中!”

这里杨家二老商量着念叨着,那边南沼湖的杨树勇和周氏接了杨家送去的信,惊讶过后,周氏一拍膝盖恍然道:“难怪那日海棠不乐意那个霍大掌柜,原来议了做官的人家!”

“胡说什么?”杨树勇瞪了周氏一眼,挥手打发了送信的人回去,回头呵斥道,“你咋说话没个把揽门儿的?咱妹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若是那时候她就议了这门亲又怎么会不跟你说?再说了,你刚刚那话要是传出去,落在别人耳朵里,说成是妹妹私下里往来,岂不是毁了咱妹妹的名声?”

“哎,你这人……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啊!”周氏冤枉地辩解着,看杨树勇气咻咻的,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以后说话注意些还不行吗……嗳,你说海棠如今这订了亲,接下来还要备嫁妆吧?她那里可连个帮手都没有……这会儿,湖里的菱角、莲蓬都摘完了,踩藕、网鱼还早,正好有个空当,不如你去一趟看看,有没有咱们帮得上忙的,也好过她自己一个人里外的张罗。”

杨树勇点点头,却道:“有老二在那里,跑跑腿张罗张罗的活计比我还强,我去也多帮不了多少了。老二媳妇有小六儿离不开,不如你去住上几日,帮着她理理嫁妆单子,铺排铺排,帮不上别的,帮着她看顾看顾……你去,就是踩藕、逮鱼也不用着急着回来,索性帮着她把嫁妆备好了……就是帮不上别的,你照应着孩子们些,也能给她替些功夫出来。”

周氏琢磨了一会儿,点头应承下来:“成,我去。嗳,我这不去看看还真放不下心来,你说嫁给那么个当大官儿的,海棠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杨树勇倒是对妹妹颇为信赖,摇摇头道:“别乱说,海棠不是原来的庄户丫头了,如今也有了三品诰命不说,见识也早就不是一般庄户人家可比的,我旁观着,海棠如今的见识,不比那些官太太差,又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嫁过去照样能挺直腰杆儿,怕他怎地!”

周氏点点头,不由又想起那日她提亲事时海棠说的那一番话,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也是,别看平日里笑模笑样的,海棠心计够深,心眼儿也够多,吃不了亏!

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京城,韩喜匆匆走了一趟南直隶,再赶回宫里御前听值。

景顺帝听完政之后,在乾清殿东暖阁批折子。韩喜也不敢打扰,悄无声息地到了皇帝侧后方安静侍立。

一本折子批完,景顺帝搁下朱笔,韩喜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热茶,景顺帝接了,慢慢拨着茶水,淡淡道:“见到朕封的杨淑人了?”

“回万岁爷,见到了,奴才还在杨淑人家里用了顿午饭,嗯,这是杨淑人给奴才的荷包……”说着,韩喜双手托了个靛青色的素茧绸荷包放在皇帝面前的龙案上。

景顺帝挑了挑眉毛,睨了韩喜一眼,韩喜立刻垂手恭敬道:“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子!”

景顺帝点点头,“唔,看来传言杨淑人生意做得不错倒不是假的。”

韩喜笑着道:“杨淑人家东跨院就是制作香皂的作坊,据说用了上百人。”

景顺帝不置可否,端了茶认真地喝起茶来。韩喜在旁边也专心致志地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悉心地伺候着,看着景顺帝喝了两口茶,连忙接了茶杯放在一旁,又立刻递上一块元白的茧绸帕子上去,伺候着景顺帝用了,这才后退一步,又回归到景顺帝侧后方侍立。

坐在书案后边默然了片刻,景顺帝起身走了出来,韩喜亦步亦趋,不急不缓地跟在皇帝侧后两步处,微微弓着腰垂着手。

踱了半圈,景顺帝开口问道:“那位杨淑人怎样?”

韩喜抬头飞快地睃了一眼,半分不显迟疑道:“回万岁爷,杨淑人容貌尚可,穿着素净,举止倒是大方,爽快……嗯,据说做的一手好菜,还会酿酒……这一回奴才去,杨淑人还送了奴才两瓶葡萄酒,据说是杨淑人用山上的野葡萄酿制的。”

“野葡萄酿的酒?”景顺帝感兴趣地问道。

韩喜满脸喜色地点点头:“回万岁爷,是,杨淑人是这么说的……那葡萄酒奴才喝着还好,酸甜儿不涩……”

“嗤,”景顺帝嗤笑一声,点着韩喜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几杯葡萄酒么……”

“嘿嘿,万岁爷恕罪,奴才不该贪这点儿口腹之快……”韩喜连忙跪倒请罪。

景顺帝嗤笑着踢了他一脚:“别做这鬼样子……嗯,你不是说做的一手好菜,难道还给你上了什么珍馐美味了?”

韩喜磕头谢了恩,垂着手道:“没有什么珍馐,不过是些庄户菜,倒是有一种自己种的柿子,还有一种辣椒,柿子酸甜,能入菜也能做果子,而辣椒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辣味的尖果子,炒菜特别出味儿,据说,还能祛寒气、湿气……”

景顺帝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琢磨了片刻。

韩喜觑着皇帝的脸色,接着道:“杨淑人每样都给奴才带了一筐,奴才已经交给御膳房了,让御医看过之后……若是万岁爷赏脸,就能让御膳房做了呈上了。”

微微点了点头,景顺帝斜睨了韩喜一眼,道:“你这一去,连人家种的菜都带了回来……还真是庄户人家走亲戚的样子。”

韩喜这回没有答话,只笑嘻嘻地应着。景顺帝抿了抿嘴角,几步又走回到书案后头拿起一份折子批阅起来。韩喜回归到他的位置,无声地吁了口气,抬起袖子,按了按额头的汗珠子,然后就垂手侍立,再没半点儿异样之举了。

各方反应不同,邱晨并不知晓。

连续忙碌了这些日子,虽说大都交给陈氏铺排,邱晨还是觉得劳心劳力,疲惫不堪,这一回纳吉礼过后,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她也准备好好放松放松,歇上几天。

哪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安平县、安阳府比较有点儿头脸的人家就都上门来道贺了。

邱晨很是疑惑,她跟秦铮议亲虽说请了安阳知府和南直隶布政使云逸舟云大人作伐,可一直比较低调,并没有张扬。更何况,前头议亲、和纳采、问名都没有人上门道贺,怎么到了纳吉之后,却呼啦啦都上了门呢?

很快,邱晨就得知了原因。

原来不是她这里泄露了消息,而是天使上门赏赐的事情被消息灵通者得知了,她跟秦家结亲的事情自然也就传开了。一个庄户妇人,两年多来,先是白手起家挣起了一大份家业,之后又是得了御笔亲书的牌匾,又是得了诰授三品淑人……如今,更是了不得了,居然以寡妇身份嫁入了京城勋贵梁国公府秦家,而且世人震惊的是,人家嫁的还不是旁支庶子,而是梁国公嫡长子,自己立下赫赫战功,被封靖北侯的秦铮秦侯爷!

这个消息,丝毫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威力,一经传出,瞬间就在正定府、安阳府迅速传播开来,大街小巷,不知道杨淑人的有,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靖北侯秦侯爷啊,那可是大明朝开国后最为威名赫赫战功彪炳的大将军,也是开国后敕封的最年轻的侯爷!在老百姓心中,那就是战神和英雄的化身啊……这样一个人,要爵位有爵位,要本事有本事,又年轻有为,咋就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呐?

有人扼腕,有人不解,有人猜疑……

当然也不乏那心思转的快的,迅速地给这个充满悬疑的事件补充出种种不同的版本来……或香艳的小寡妇容颜绝色;或美人救英雄的报恩故事;更有稍稍了解杨淑人一点点的,那小寡妇据说有些本事,很能挣钱,是不是那秦侯爷看中了人家挣银子的本事……

呼啦啦涌上门来的贺客让邱晨意外之后,很快也就淡然了,干脆都丢开了手,统统丢给陈氏和赵九去应对,她自己则带着丫头们穿了粗布衣裳,从作坊里绕出去,去了玉米地里给玉米人工授粉去了。

玉米种的有限,给玉米授完粉,邱晨又带着丫头们去辣椒地里摘辣椒,带回来之后,穿成串挂到屋檐上晾晒……

完了之后,她索性也不再出去了,拿了几本书在房间里读书,写字,完全不理会大门口的迎来送往,各色应酬。

看了两天书,邱晨家里也没什么感兴趣的书籍了,索性又去炕柜抽屉里拿穆老头儿留下的手札去看……拉开抽屉,她的目光却定在了抽屉里的另一个薄薄的册子上,正是她那次意外弄湿后显现出简体中文字的那本。

当时因为有事没顾上看它,就暂时搁置了起来,这段时间时时忙碌,居然把它给忘了……

正在这时,玉凤匆匆进来通报:“太太,前头传了话过来,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来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娘家人

听到这个禀报,邱晨怔住了。

曾几何时,云济琛和廖文清于她是那样合作愉快的伙伴,也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交下的两个朋友,甚至,她有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会嫁个廖文清……她们书信来往密切,回春堂来往运送货物的也会将彼此的消息传递过来……

唉,自从廖文清的母亲高氏去世,廖文清几乎愧疚出家,她跟廖文清就生分了,跟云济琛似乎也随之淡了许多。

见邱晨沉吟不语,玉凤趋前几步,轻声道:“太太,前头说,云二公子和廖公子带了几车东西来……”

抬起眼睛看了玉凤一眼,邱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道:“帮我洗梳一下吧!”

简单梳洗了一下,邱晨在青杏捧上来的几条衣裙中挑了件鹦哥绿绣白色千丝菊的半臂,又换了一条挑线白色裙子,回身从妆奁匣子里摸了一支凤尾碧玉簪子递给玉凤,让她斜斜地攒在发间。

换了衣裳,邱晨站在落地穿衣玻璃镜前,任由玉凤和青杏上下替她整好了衣襟裙裾,玉凤退后几步,上下端详着微笑着道:“这样鲜亮的衣裳穿上身真是衬颜色,看起来人都精神了。”

邱晨瞥了镜中人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往外走去。

海棠这具身体个子高挑纤细,自从她接了手后,注意日常的保养调护,原本稍稍有点儿黯淡的肤色也莹润透白起来,再加上邱晨性子开朗自信,让原本清丽纤柔的女子,眉目间清朗大气起来,挺拔的腰背少了这个时代女子惯常的柔弱感,却没了半点儿扭捏拘谨,大方端庄,又不失优雅矜持,不同的气质甚至隐约多了那么点儿男儿的英豪之气,整个人就明朗亮眼起来。

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幅,邱晨一路来到前院。

正屋厅堂中,方几上已经上了茶水,可两人都没有入座,茶水显然也没有人动过。

云济琛负手站在堂中,微微仰着头看着正堂上方悬挂的御笔匾额,微微有些出神。而廖文清坐在东侧的椅子上,手里下意识的摇晃着折扇,同样有些心思不属。

玉凤打起门帘,邱晨踏进正房屋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见云济琛穿了樱草色锦袍,头戴僕头腰缠玉带,恰是翩翩佳公子装扮。旁边坐着的廖文清则是一身萧索,蓝灰色的袍子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挂在清瘦的身上,低头蹙眉,脸色也隐隐有些晦暗之色,似乎,曾经那个洒脱不羁,俊逸非凡的廖三公子与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脚步顿了顿,邱晨绽开一抹微笑,扬声道:“你们二人是不是知道我开了去年的酒坛,闻着味儿来的?”

云济琛和廖文清似乎都怔了怔,随即回神齐齐地将目光转向了门口,在看到一身明丽的女子笑语嫣然地走进来时,两人又同时有那么刹那的晃神,随即,云济琛就下意识地瞥了廖文清一眼,见那位虽然有些神色恍惚,却终究是起身相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还是杨淑人知我二人之心啊,哈哈,可不就是听说杨淑人酿的葡萄佳酿开了坛,我们就来啦。”

说笑着双方见了礼,让着分宾主坐了,云济琛又笑道:“我可说好了,今儿我是打着连喝带拿的,杨淑人可不能把酒给藏了。”

邱晨笑着道:“不过是几坛自酿的葡萄酒罢了,二公子尽管放心,管喝管拿!”

双方说的热络,邱晨却禁不住暗暗叹息,这样刻意地亲近话,过去云济琛也罢廖文清也好,可从没有说过。本心亲近,自然不需要语言热络攀扯!

寒暄过后,云济琛和廖文清都没有提及秦杨议亲之事,邱晨也没有谈论这个的瘾头,故而,话题一转就说起新得的洗浴类产品供内用的事情来。

提起双方合作的生意,云济琛明显放松自然起来,脸上的喜色也真挚了些:“……供上用之后,咱们的香皂、沐浴露、洗发乳更是大受追捧,京中勋贵世族趋之若鹜不说,就连辽地以北的奴儿干行省也有人过来接洽,希望能够拿到货卖到黑水以北去。……也就是产量不够,不然,咱们的东西早就卖出大明去了。到时候,不说高丽、倭国,就是南爪洼,甚至天竺锡兰也卖过去了……”

邱晨含笑不语地看着云济琛兴奋地说着,感叹着,等他说的尽兴告一段落,这才笑着道:“咱们既然卖了方子,怎么也得给买方子的留条活路吧……天底下的钱多了,咱们挣能挣的银子也就够了,难道还把天底下的银子都挣光了不成!”

云济琛用折扇敲敲手掌,释然地笑着道:“哈哈,还是杨淑人豁达……嗯,正是如此,我不过是念叨念叨罢了……”

略略一顿,云济琛瞥了廖文清一眼道:“你那个玻璃瓶子什么时候能够量产啊?咱们的洗发水、沐浴露若是用那个瓶子装了,一样的东西就能够翻上两倍价钱去!”

邱晨笑着道:“你们也知道,琉璃向来是御用之物,虽说大明朝开国之君大度豁达,没将琉璃再定为御用,可一直以来,琉璃师傅都在内府将作监却是大家伙儿心知肚明的。我拿出来的这个瓶子,虽说远不如御用琉璃那般华彩流溢,那般精致贵重,可不知道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生出事来……是以,这件事暂且搁一搁……哦,等会儿走的时候给你们每人带上几片玻璃,装在窗上也透亮些。”

“嘿嘿,那敢情好,云二先在这里谢过了!”云济琛也不起身,拱拱手做了做样子,随即笑道,“从上回来我就看着你窗户上的玻璃眼馋,却没好意思开口……嘿嘿,这回好了,回去也给老太太装上两块,也省的老太太每到冬天就嫌弃屋子里暗。”

邱晨笑笑端了玉凤送上来的新茶喝了一口,又道:“这是小事,以后能放开了手,自家想要多少没有……嗯,你们不来,我也想给你们捎个信儿过去了。原本咱们的香皂等物就不够卖,如今添了上用所需想必就跟紧张了。眼下咱们的三个作坊都全负荷运转,再想增加产量除了扩张外,是不是再开一个新作坊……至于作坊开在哪里,以及建设用人这些,我都不管的,你们只要商量好了给个传个信儿,我给你们备好制皂把式。”

云济琛爆出满脸的喜色来,连连应承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再开一个作坊,原来的几个作坊再扩一下,每个作坊里再至少添上三百人手……”

云济琛热切地筹划着,啰啰嗦嗦说了好些打算,邱晨只端着茶含笑听着,既不插言也不打断,间隙里目光扫过坐在下手的廖文清,那一声凄清寂寥,还有那过分清瘦的脸庞,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之前廖文清打消了出家之念后,有一段时间气色看着好了一些,这一回见,廖文清的形容气色竟是丝毫不好的当初执意出家时的样子了……这样下去,本来大好年纪身体岂不是糟蹋了?

心思转着,能不能开解开解廖文清,那边云济琛也终于展望完了美好的未来:“……新建的作坊我看也不用挑了,我前些日子刚刚在辽地奉天城外买了一片庄子,就将新作坊按在那边如何?那边的作坊建起来,以后北至奴儿干行省,东至高丽,南望北直隶和京门,都便宜的很,而且,辽地毕竟稍稍偏僻些,咱们这个庄子索性建的大一些,招上两三千人,也不像在这边儿,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

邱晨低头沉吟了片刻。辽地地处北边,由辽东总督驻守,她曾经在邸报上看过,辽东总督和黑水总督分辖现代的东三省外加库页岛、贝加尔湖大片的区域,因为地处酷寒地带,前朝又是北方少数民族区域,少数民族、高丽、倭国,甚至被称为罗刹人的俄罗斯族混杂往来,各方势力渗透交杂,这两个总督是唯二两个世袭统辖的总督,都有些无冕之王的意思。也正因为两位总督的世袭制,让他们并不热衷于朝中过些年就会上演一回的夺嫡之争,也因此,在这两地置产置业反而最不容易受到朝中风云变幻的干扰,也是除海外最好的一处退守之地……

如此琢磨着,邱晨甚至都有些动心去白山黑水之间买上一片庄子了。若是没记错,这会儿大片肥沃的黑土地可是完全未被开垦。‘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该是何等诱人的情景啊?更何况,她可是记得东北有好几处储量丰富的地表金矿,还有大量的浅表煤炭储藏……

暗暗失笑着将这个念头暂时按下去,邱晨笑着点头道:“这个我不管,你们商量好了就成,我只管着到时候分银子!”

“哈哈,好,好!”云济琛笑着转回头,看向廖文清道,“廖老三,我还要照管着南边儿,怕是不能长期住到关外去,这件事少不得你要担待起来了!”

“呃,也好!”廖文清被点了名略略惊讶了一声,也就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边……”邱晨看着瘦的几乎脱了形的廖文清,下意识地担忧起他能不能承受得住东北的酷寒来,只不过,刚刚出了一声,她就顿悟过来,云济琛这样安排怕也是让廖文清换个环境,松散松散的意思,于是,一顿之后笑着道,“听说辽地可是宝地,不但盛产人参、鹿茸,还盛产上好的松子、榛子、干蘑,对了,听说那边出产的一种鸟儿,被称为飞龙的,吃过的人称其为飞禽之首……文清过去之后打听打听,若是真的有,明年开春我跟二公子也过去,好好见识见识关外风景,也尝尝这‘飞禽之首’究竟是何等鲜美!”

廖文清寂寥萧索的神情一淡,微微露出一抹欢喜来,但随即,这抹欢喜又变成了苦涩,摇着头道:“那等苦寒之地哪里是你去的……你且放心,不过是几只飞龙,再有什么想要的,你只管说,我去了就打发人给你送回来。”

虽然表情苦涩,但廖文清话语中的疼惜和宠溺却是不容错认的。邱晨垂了眼,掩去心头的涩然,然后笑着道:“那我也要学学二公子提前道声谢了!”

云济琛也随即在旁凑趣道:“别落下我,还有我一份呐!”

廖文清掩去苦涩,笑着点点头。

云济琛就提起话头说起他去关外的经历来,说了一会子话,邱晨起身笑着道:“我去年用葡萄酿了不少,之前打开了五坛,可是有一坛成了醋的,今儿我也不动手了,你们自己个儿去挑,多挑出几坛来,中午咱们喝了,另外的给你们带回去……这样,你们挑回去的是酒是醋,也省的埋怨我了!”

这个话头,云济琛和廖文清谁也没拒绝,跟着邱晨去了后院的库房,一人挑了两坛子出来,另由邱晨挑了一坛中午饮用。

中午,邱晨叫了杨树猛一起,四人一起吃了午饭。云济琛对邱晨酿造的葡萄酒大赞不已,廖文清倒是没怎么说话,却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赞赏--一个人几乎喝了小半坛酒进去,哪怕这种纯葡萄汁酒酒精含量低,廖文清也喝的过了,最后被两个两个小厮架上马车前,低声对邱晨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家!”

而云济琛离着十多步远,直到看着廖文清被架上马车,才笑着走过来:“今儿带来的都是可能用上的物件儿……你这里若是需要什么,不用管别的只管知会一声,别的不说,南北物件儿只要有的,咱们就不愁弄不来。”

邱晨笑着谢过,目送着两人的车子在小厮护卫门拱围下,渐行渐远,这才转回来。

此次,云济琛和廖文清足足给她送了十来车东西来,其中珍惜的绸缎纱绉诸般衣裳料子二十箱、上好珍贵的皮子十箱;各色把玩件、摆件儿、杯盏瓷器又是几箱;最多的莫过于十几大车上好的紫檀木料,算是解了邱晨备嫁的燃眉之急。而且,就连手艺精湛的木匠把式云济琛也送了六个来,据说是从苏州花大价钱聘来的。有了这些老紫檀料子和这些老木匠把式,邱晨送嫁的家具就有了着落了。

这些东西都不用邱晨理会,有陈氏带着玉凤和青杏清点后入库,邱晨则是抱着一只黄梨木匣子回了自己房里,将匣子放在炕几上看了片刻,方才慢慢打开来。

匣子里放着两本账册,一本是香皂、沐浴露等物的销售账目,账册下放着一沓厚厚的银票子。另一个账册则是她跟回春堂合作的制药生意的账目,账册下同样压着一沓银票,虽然制药生意的收益已经远不及制皂作坊的获利,但看着这账册银票,邱晨却是一阵感叹一阵唏嘘,满心滋味莫辩难明。

得了这些木料,邱晨还有可无不可的,倒是陈氏满脸喜色掩都掩不住,走路带风地当晚上就把要置办的嫁妆粗略单子放在了邱晨面前。

正想着抽空儿研究研究那本特别的册子的邱晨,本来并没在意,但将嫁妆单子拿在手上略略一扫,就不由得头大了。

“不用这么多吧?这什么子孙桶、什么脸盆架的也都得现打出来?……”邱晨无语地指着单子上罗列的一项项嫁妆,简直瞠目结舌了。再看后头什么冬用帐子几顶,夏用帐子几顶,连椅垫儿、椅袱、门帘子之类的也罗列在上,不由扶额哀叹起来--那些木作家具竟不是最麻烦的,这些个针线活儿,还都标明了百子千孙、榴绽百子之类的繁复绣花图样子,在这个没有缝纫机、没有电脑绣花,针线活完全凭手工缝制刺绣的时代,得做到什么时候去?

陈氏在旁边看着失笑:“瞧太太说的,按理儿这嫁妆用的针线活儿,都要新娘亲手绣制才好呢。就是高门大户不指望小姐们都自己做下来,最好也要每样动上几针……”

不等她说完,邱晨就哀叹着连连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该怎么准备你尽管准备去,咱们家的绣娘不够,就再花钱请去,只我是做不了针线的,一针也做不了。”

这回不但陈氏,连旁边伺候的玉凤、青杏都撑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她们太太能制药、能做出香皂、烧出琉璃,上灶的手艺也是极好的,偏偏对针线活儿是一碰不碰,据说当初一场大病下来,手就拿不得针了……唉,怪不得有句老话叫‘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了!

转天,没指望过得刘家老太太带着大嫂周氏竟然来了。邱晨自然大喜,随即就将陈氏打发给了这两个人,但凡嫁妆事宜统统不管不问,算是彻底甩开了手。

刘老太太和周氏到了刘家岙,时节也进了八月。

邱晨张罗着往各处送节礼,又打发格外众多的上门送节礼的回礼、赏钱,诸如此类,直忙到八月十三,林家门上才算清净了些。

八月十三下午,郭家四少爷郭铭恂带着郭家济世堂大掌柜郭怀安上门拜会。

林旭也从安阳赶回来过节,郭铭恂见过邱晨之后,就有林旭接待。邱晨则见了郭怀安,听郭怀安交待了上半年邱晨跟郭家合作的成药生意的账目,并将上半年的分红送了来。

郭铭恂笑着道:“这是依着上半年的账目估计出来的整年收益,伯父让小弟先送过来……伯父说了,杨淑人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郭家虽算不上豪富,但几辈子人也攒了些家底儿。上好的木材、奇珍异玩什么的,也存了些,还望姐姐不要不好意思开口!”

邱晨起身郑重谢过,笑道:“铭恂回去替我谢过伯父,我眼下不缺什么,若是哪天缺了,必定不会跟伯父客气的。”

郭铭恂笑着回礼,又道:“我来前,大伯母也叫过我去吩咐了,既然叫一声伯父伯母,郭家就算姐姐的娘家人,到姐姐发嫁前,郭家也备了些嫁妆陪送……其他的不用提了,其中郭家在京南良乡大通河畔有一个十五顷的庄子,不算大,胜在水浇便利土壤肥沃;另有京城西郊香山上有个山庄,秋日里风景极好,还有一眼极好极甘甜的泉水;这两个庄子不算好,却是京里的产业,若是特意买,一时不凑巧说不定没有这么便宜!”

郭铭恂这一番话说下来,即把郭家的意思表达的清楚明白,又丝毫没有倨傲之嫌,真真是周到圆滑,分寸拿捏的真真是恰到好处。

邱晨连连点头称赞的同时,自然是连忙致谢。转而又不由感慨庆幸,即使当时自己能力有限寻了郭大老爷个林旭作先生,可如今看来,却真是没有找错人,不说郭大老爷,就这个郭小四儿的周全周到,林旭跟他多多相处,在人情世故上也必会长进许多。

郭家主仆到刘家岙已经临近傍晚,说了一会子话之后,邱晨就将郭铭恂交给林旭招待,她自己则转回后院去了。

陈氏跟着邱晨往后走,一边低声笑道:“最初我还为太太的嫁妆发愁,没想到这些日子下来,就这些送上门来的就用不了了,今儿郭家又送来这些物件儿,太太的嫁妆就更是丰盈了……”

邱晨默然不语听着陈氏说着,等回了房里,邱晨打发了丫头们,只留了陈氏伺候她洗漱更衣,然后斟酌着道:“这些人情往来我不是太清楚,交给嬷嬷打点就是信得过嬷嬷,可嬷嬷也要仔细甄别了才好,有些太过的东西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收……咱们不怕什么,不能给侯爷招来麻烦!”

陈氏连声笑着应承道:“太太放心吧,这些人不过是些乡绅富贾和地方官吏,送来的礼物,咱们挑拣着能用的留了,也按例回了礼的。往来礼单账务我也让青杏清楚地记着呢,不论谁看了,也绝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怎么说,咱们的回礼都不差,论起价钱来,有的还是咱们吃了亏呢!”

邱晨这才放了心,点点头:“嗯,我就是嘱咐一句,陈嬷嬷掌管着,我还是放心的。”

隔天就是中秋节了,郭家四少爷也不能多留,在刘家岙住了一晚后,第二日就带了邱晨送上的两坛葡萄酒,几筐西红柿,一筐鲜玉米,一筐马铃薯,还有两套玻璃餐具、玻璃酒具回去了。

中秋节是大节,作坊里和学堂里都放了假的。早早的,邱晨就给南沼湖的杨树勇捎了信,让他带着杨老爷子过来一起过节。

到了十四这一天,才收到回信,杨老爷子不肯来。南沼湖那边也正在出鱼踩藕,杨树勇也离不开身,没办法,杨家人过中秋只好分在两地了。

八月十五是大节,是家人团圆的节日,也是个相对私密的节日。就连某位准女婿和某个不怎么知趣的唐文庸,也只是在之前打发人送了两车节礼过来,没有在正节日这天上门打搅。

这一天,八月十五这一天,一家人略有遗憾,却也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团圆节,邱晨还跟刘老太太、大嫂周氏一起,带着丫头婆子们亲手做了十多种口味的月饼。

自然,嫩玉米和马铃薯制作的食物也成了这个中秋节最受欢迎的。

八月十五过后,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了细密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秋老虎仿佛一下子被打跑了,气温骤凉,邱晨和孩子们都穿了夹衣,刘老太太因为有咳喘的毛病,更是早早地穿上了薄棉背心。

八月十九,连绵了几日的秋雨终于停了,下半晌的时候,太阳重新露了脸,让林家上下特别兴奋地,停了雨,林家就要开始收获玉米了。至于马铃薯,则因为土壤含水分太大,需要再等上两三日,也正好等玉米收获完毕,反而方便安排人手。

八月二十一大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犹如水洗过一般,清澈纯净。

刚吃过早饭,唐文庸就上了门。与他同来的,还有从议亲就未曾谋面的秦铮。

前头通报进来的时候,邱晨正跟周氏在刘老太太屋里商量着添置冬衣,一听说唐文庸和秦铮上了门,邱晨并未多想,直接笑道:“唐公子一直惦记着玉米能收多少,这必等不及了赶过来了。娘,大嫂,你们商议着,我去前头看看,接着就带他们去田里了。”

周氏跟刘氏互相看看,都在心里闪过一规矩:订了婚的男女婚前是不好见面的……可两个人谁也没能说出来,邱晨曲曲膝,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娘,这个……海棠毕竟是定了亲的人了……”周氏有些迟疑地说道。

刘氏叹口气摇摇头:“海棠当初戴着重孝,为了这两大家子人,也没少了去抛头露面……唉,这规矩在她身上早就说不得了。罢了,罢了,咱们也别多操心了,姑爷既然不说话,想必也不在意这个。”

周氏安下心来点点头:“也是。之前海棠的事儿姑爷都知道的,既然不说,也真是不在乎这个了。”

邱晨虽说努力适应这个社会的习俗规则,可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一些细节上还是不能知之太详尽。她根本不知道周氏和刘氏为了她去见秦铮担忧了许多。

既然要去地里,邱晨也就没穿什么径直衣裳,穿了一件月色绣了黄色小雏菊的通臂窄腰小夹袄,系了一条天青色弹墨撒花袷裤,脚下穿了双素面靛三梭布面千层底布鞋,一路走出去,就见唐文庸和秦铮也没进屋,就站在一进正房的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说着什么呢。

一看到邱晨,唐文庸就立刻笑着迎上来:“今儿是不是要收获了?这几日一直下雨,这一停雨也该收了!”

邱晨笑着曲曲膝见了礼,又遥遥地对秦铮略略一曲膝,然后笑道:“唐公子何必如此焦急,今儿只是收获,却没办法得出收成数目来,收回来还要晾上几日,待晒干了,打出粮食来,才能知道一亩地能收成多少呢!”

“哎,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是新得的嘉禾,看看怎样收获也好……”唐文庸摆摆手说着,就急不可耐地催促起来,“这会儿也该走了吧?看看,我今儿为了下田,可是有备而来的。”

说着话,唐文庸挺了挺腰板儿,向邱晨暗示自己的穿着,一身绛色长直缀,下摆已经掖在了腰间,露出青色茧绸撒腿裤子和青缎子薄地轻靴来。这样一身衣物穿着在唐文庸看来已经是极尽简朴了,邱晨暗暗撇撇嘴,却没再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二位既然如此热心,那我也不客气了。赵九,看看后头的家伙事儿备好了没有,收拾收拾,咱们开始收成去。”

赵九一迭声地答应着,道:“回太太,家伙事儿早就备好了,抽出来的人手也都候着了,就等您一声吩咐了。”

邱晨点点头,回头招呼唐文庸和秦铮道:“既然准备好了,那二位就请吧!”

很快吩咐下去,邱晨示意一下,引着秦铮和唐文庸一路往后院而去。

不多的玉米种子经过一茬的增殖,这一茬种了差不多有三四亩地的样子。都是林家后院依山建设开垦出的小片儿梯田里。这样的山坡地不算肥沃,哪怕是有园丁悉心照料、肥水充足,算起来地力也不如大片的良田好。

一行人来到后院,邱晨当先取了一个背篓就往身上背,旁边同时伸过来两只手,杨树猛诧异地看着另一只手的主人,微微点了点头,将手缩了回去。

秦铮难得扯出一抹微笑来,叫了声:“二哥!”

杨树猛刚刚还多少拿捏着矜持着,这一声二哥让他瞬间绽开大大的笑脸,连连点头笑道:“嗳,嗳,今儿活不多,我带着他们倒棵子,你们在前头把玉米棒槌掰下来就行。”

“好的,二哥!”秦铮礼貌的答应着,伸手将背篓背上,也不理会唐文庸强忍着笑几乎抽搐起来的脸,大踏步当先走进了玉米地。

第三百一十八章 武夫泼妇

因为已经种过一茬玉米,林家上下都有了掰玉米的经验,就见丫头婆子或者年纪小的小厮或背着背篓,或挎着篮子,打头走在前头,两手握住玉米棒槌微微用力,咔嚓一声,一只沉甸甸的玉米棒槌已经落在了手里。后边则是身体强壮的家人手拿半镐,跟在后边四五步处,挥手扬镐,咔一声,高高的玉米植株就被砍了下来,被随手放在身后。再后边,又有人紧跟着上来,将一棵棵玉米秫秸集中成一堆一堆,打成捆,然后运到地头的马车上运回家里去。这些玉米秫秸不禁能够晾干后做烧火用的柴草,还可以拿来喂牛喂马喂羊,是优质的青饲料。

今儿过来采收玉米,林家没用雇用劳力,也没有从作坊里抽调青壮工人,因为听说林家要收庄稼,周边的村民除了在作坊里做工的人外,其他老老少少几乎齐上阵,自发地拿着镐头、挎着篮子过来帮忙。

这会儿,秦铮背着背篓跟着杨树猛进了玉米地,然后,杨树猛手把手地教着秦铮怎么掰玉米棒子,秦铮一双手能够灵活地驭马,能够有力地握刀提枪,也能够射的一手精准的箭法,写得一手好字,可到了玉米地里,握着一只只玉米棒槌却显得生疏笨拙起来,掰第一个玉米棒槌因为用力过大甚至把一只玉米给握碎了……接下来一个,又连玉米秸儿一起掰断了……

杨树猛就拎了手里的镐头,耐心地给他讲述掰玉米的技巧……

邱晨正无语地看着严防死守实行紧盯政策的杨树猛,笑着摇摇头回身正要再去拿一只篮子,兰英和青山家的凑过来,兰英觑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挤眉弄眼地笑道:“这就是那个人吧?”

邱晨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青山家的就在旁边接了话过去:“挺好,那样人家出来的爷们,肯下地干活儿……真是不错!”

兰英也笑着连连点头道:“嗯,嗯,还知道替海棠,知道体贴人,挺会心疼人……看看人家读过书的人就是比咱们家里那些大老粗强!”

青山家的笑着睨了兰英一眼道:“你这话我可不相信,庄里人谁不知道,你家满囤最是心细,也最会疼人啊……”

见两个女人自己歪了楼,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她可不是没见识过庄户妇人的剽悍,开起玩笑来,那是什么荤段子荤话都敢说的。说的不过瘾有时候还会动手,邱晨就亲眼见过作坊里的一个调皮小伙儿被几个妇人围攻剥光了衣裳……

匆匆拎了只篮子逃也似地走进玉米地,唐文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满脸喜色地拎着一只玉米棒子跟在邱晨身后:“这,玉米穗子居然如此生长,呵呵,我最初看到时,还以为上边的才是穗子……”

邱晨看看玉米植株上已经干枯的雄花穗不由也笑了,传统的庄稼不说小麦、稻谷,就是跟玉米最相似的高粱,高粱穗子也是生在植株顶端的,说起来,还真是没有其他作物像玉米一样果穗生在当中间儿的。

“是啊,这个我第一次见也很是奇怪了许久……”邱晨随口应和着,手下不停,掰下一只只沉甸甸的玉米棒槌放进篮子里。同时,她也密切注意着棒槌的生长状况,见几乎所有的玉米棒槌都生长的很好,虽然不能跟现代经过改良的玉米良种相比,但玉米棒槌也差不多有十五公分左右,上面的玉米粒生长的也很饱满,几乎覆盖了棒槌顶端,玉米颗粒也金黄饱满……看着这些沉甸甸的玉米棒槌,第二茬玉米的收成应该不比第一茬低,也就是说,亩产至少不会低于十石。

邱晨终于放下心来,有了这一年的种植经验,明年的种子再经过优选和进一步熟练的耕种之后,相信明年的玉米收成也会保持住十石以上的亩产,有了这个产量保证,再推广也好,上奏也罢,也就有了底气。

连着掰了十多个玉米棒槌,篮子里沉甸甸的几乎装满了,邱晨一回头却看到唐文庸仍旧跟在她身后,手里就拿着那一只玉米棒子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满脸笑容地转着头看着身边的玉米,却并不伸手去掰……

“嗳,唐公子,你既然不掰玉米,那就不要跟进来……这玉米棵子遮得密不透风热不说,叶子还刮衣裳头发的……你要看玉米的收成,尽管等在地头上就好了,或者干脆回家去喝着茶等着去,等打出粮食来自然会跟你报出产量来。”

“此话差矣,此话差矣!”唐文庸却对邱晨的好意提醒很不以为然,连连摇着头道,“不走进庄稼地里,怎知百姓耕作之苦?当然了,不知耕作之苦,也就没办法体会到收获的欢喜嘛!”

邱晨很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将唐文庸手里的玉米棒子拿过来,放进篮子里,返身送回地头,又折返来,指使着唐文庸道:“既然唐公子要体察百姓耕作之苦,不动手哪里体察的到?来,你掰这一行,我掰这一行,咱们来比一回,看谁早掰完!”

被一个女人如此挤兑着,唐文庸也不好拒绝,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小兴奋地顺着邱晨的指点,到旁边的一行开始掰起了玉米来。奈何这位,相对于秦铮更不如,虽然不至于力道大的掰碎了,可掰一只玉米像绣花,看着落了后,又手忙脚乱起来,掰下的玉米看也不看就随手丢下,由着拎着篮子紧跟在后头的安辔捡拾,他则忙着赶进度。

邱晨连着掰了几个,回头一看唐文庸居然没被落下多少,再看紧跟在后头的安辔,还有唐文庸掰一个丢一个的动作,撑不住大笑起来。

“哎,有什么好笑之处?”唐文庸被邱晨盯着笑的不自在起来,张着手上上下下看了自己身上,除了衣服上沾了几片草叶子,划了几丛毛刺外,没有什么不合宜的啊,这女人身上比他还不如呐!

邱晨又笑了一气儿,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点着唐文庸道:“唐公子这样掰不顺手,我教你一个法子,你看,这样……掰下来的玉米棒子直接夹在胳肢窝里,掰一个夹一个,多么顺手啊,也省的后头的安辔跟着一个个捡拾不是!”

唐文庸打小就让人伺候惯了,从没想过伺候的人会不会不方便,会不会多受累……不过听邱晨这么一说,看着邱晨那样往胳肢窝里夹东西的动作虽有些粗鲁,却不失豪气,不由也起了兴致,连连点头称是道:“嗯嗯,这样是比刚才好……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唐文庸掰了一只夹在胳肢窝里,又掰了一只夹进去……奈何邱晨做示范时,胳肢窝下头就是篮子,掉下来的玉米棒子自然落在篮子里,唐文庸可没挎篮子,放进第二个玉米,第一个自然就落到了地上……

看到唐文庸如此,邱晨还没怎样,旁边听过邱晨讲狗熊掰玉米故事的几个丫头婆子却撑不住地笑起来,又不好大笑,一个个捂着嘴,缩着肩膀,一副憋笑憋不住的模样……脸皮稍薄些的,只怕都会被笑得受不住了。

但唐文庸显然不在此列,他一脸喜色转成一脸的懵懂,看着那些忍笑忍得辛苦的丫头婆子们,诧异着认真道:“她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没听到?唉,刚刚就顾着学你掰玉米夹玉米了……”

对上这样的人,邱晨一点儿想笑的心情都没了,眼角抽了抽,转回身往地头送玉米去了。她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去招惹这些人……人家只怕从襁褓里就开始经历各种明争暗斗、唇枪舌剑,又岂是她这样的斗争小白能比的?自己个儿找不自在了她是!

邱晨也好,唐文庸、秦铮也罢,终究没有跟着掰完所有的玉米,玉米棒槌装了车运了第一趟,他们跟着一起过来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丫头婆子们,以及要赶回作坊做工的兰英和青山家的。

玉米被运到一进的院子里。兰英和青山家的去了作坊,邱晨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围拢在一起,飞快地扒去玉米的外衣,并一个个结起来,挂到墙头、屋檐上去。

唐文庸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邱晨身旁,指点着邱晨剥好的玉米棒儿道:“这样就行了?怎么打粮?是不是也像谷物一样压场啊?”

听唐文庸说出了谷物的收获方式,邱晨也略略有些意外,随即道:“不是,这个不用轧,等晾干了,直接用手把上边的玉米粒儿搓下来就行了!”

这么说着,邱晨索性拿了一个小笸箩过来,给唐文庸做着示范,一边儿收集了小半笸箩玉米粒儿,然后递给大兴家的:“拿到磨上去破一下,中午就用这个做个粥,再做个玉米煎饼!”

大兴家的答应着去了,邱晨转回来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唐文庸,笑道:“留种子不在这么点儿。等你尝一下,看看味道可还入得了口……仅仅有产量还不行,难以下咽也没办法让老百姓种。”

唐文庸放松下来连连点着头。秦铮在旁边伸过手来,将邱晨手里的一根玉米棒拿下去,扯着邱晨的手掌看了看,皱着眉道:“别在用手搓了……”

邱晨闻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掌和大拇指一侧已经红肿了起来,看样子再搓几个玉米棒就该起水泡了。

无声地抽回自己的手掌,邱晨垂着头眨了眨眼睛,抬头对秦铮道:“嗯,其实多了还可以想办法用家什脱粒……这么一点儿,我没想到会这样……”

看着秦铮一脸不赞成地看着她不言不语,邱晨莫名地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嗯,过会儿我去涂上点儿药膏就好了,没事儿……以后不会再做这个了。”

听到这声保证,秦铮才看了她一眼转回目光去,俯首捡起一根玉米棒打量着端详起来。

唐文庸戳了戳邱晨的胳膊,挤眉弄眼低声道:“那家伙总是那副死样子,好像别人都欠着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邱晨看着唐文庸,突然笑了,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才有男人样儿!”

唐文庸被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靥晃花了眼,晃走了神,就在他怔神的功夫,却听到邱晨说了这么一句,脸上迷茫恍惚的表情瞬间僵硬,随即惊愕地瞪着邱晨,说不出话来。

邱晨却不理会他怎样的表情,好心情地起身,拍打拍打手上沾的碎屑道:“你们也去歇歇吧,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用玉米做几个特色尝尝。”

看着妇人施施然地离开,唐文庸嘎巴嘎巴嘴才回过神来,结果一转眼恰看到某人正一脸得色地睨着他,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笑来。

“你个……武夫、泼妇!哼!”唐文庸霍地站起来,将手中的玉米棒直接砸过去,然后气咻咻地回屋里洗漱歇息去了。

秦铮轻松地将玉米棒接在手中,垂着眼摩挲着,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武夫?泼妇?又怎样!

秦义、秦孝都在秦铮近旁不远,以他们的耳力,邱晨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没能瞒过他们的耳朵。

他们此时拼命低着头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愕和……笑意。妇人说侯爷有‘男人样儿’……如此大胆坦白的话,乍一听似乎非常离经叛道,可莫名地,他们就觉得这样的女子敢说敢做,有担当有勇气有胆量……如此,才能配得起他们的侯爷的吧?!

人手多,玉米种植有限,是以,一上午就把所有的玉米掰了回来,连玉米秸秆也用马车运了回来,堆放到了后院的北院墙根儿下,马厩、羊圈、香獐子都在那边,玉米秸儿放在那边用来饲养动物方便,也可以避开房屋,从而最大程度上避免火灾发生的可能。

中午的玉米碴子粥做了一大锅,玉米粒儿加面煎的小饼子却只做了两盘。

秦铮和邱晨既然订了亲,刘氏自然就是岳母。回一进正房的西里间洗漱过换了身干净衣裳,秦铮就进了三进院拜见。

邱晨人在厨房里看着人做菜,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唐文庸一手拿着玉米饼子,吃着剁椒鱼头,连连点头赞道:“别说,这东西还挺好吃,香味儿独特,细细嚼起来,还有股甜味儿。”

与他相对而坐的秦铮这次没有沉默,也点头赞同道:“嗯,不错……有了这个,天下饥馑之民能少一些了。”

唐文庸大吃二嚼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夹了一大筷子鱼肉放进嘴里吃下去,终是道:“嗯,不管如何,民以食为天,只要能吃饱穿暖,他们才不管其他!”

秦铮抬头看了看他,垂了眼低头喝起粥来。有些话,唐文庸能说,他却不能接话。

看秦铮再次沉默下来,唐文庸突然了然无趣起来,将手中的筷子一放,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块饼子都碰到了桌面,终究是没舍得放下,顿了一下,干脆抬手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后咽了下去。

这玉米确是嘉禾无疑……只是,此时局势未明,他若是将这种能解百姓饥馑的嘉禾,说不定就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正如刚刚所说的,老百姓要的是吃饱穿暖,平安喜乐地过日子,根本不在乎上头那个人是谁……若真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就那几个兄弟,根本没有兄弟之情,个顶个恨不能把其他兄弟都掐死……不行,他绝对不能便宜了那几个人!

心里这么盘算着,唐文庸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将筷子往桌上一搁,端起一玻璃杯葡萄酒一仰而尽。

秦铮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抬眼看看牛饮的唐文庸,淡淡道:“什么好东西这么喝都给你糟蹋了!”

唐文庸挥手就将手里的玻璃杯掷了过去,秦铮略略一偏头,抬手稳稳地将玻璃杯接住,放回桌面上:“这儿可不是你的半闲阁……”

唐文庸气呼呼瞪他一眼,又拿起一只小巧的玉米饼子咬了一口,狠狠地咀嚼起来,一口咽下,自觉都没有意思,烦躁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眼看又到秋冬,也又到了天花肆虐之时……好好地就有那么几个孩子种痘死了……这事儿……”唐文庸烦躁着,满脸苦恼。

“已经派人查过了,那几个死了的孩子,并非痘疮所致,而是被人下了毒……只不过,那毒药无色无味毒性不显,没有一般毒药所致的七窍流血、面色青黑诸多特征,一般的仵作查验不出来……”秦铮慢慢地叙说着,然后道,“我已经打发人赶往西南夷……等师父回来,这些毒难不倒他老人家的。”

唐文庸点点头,有些萧索地坐下,叹息道:“原想着去年安阳、顺庆两府经过大疫,百姓会比较积极地响应种痘……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那可是活生生的性命,那可是大明的子民百姓……他们罔顾性命至此,将来若是得了大位……”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悚然的场景,唐文庸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然后用力地摇摇头,仿佛要将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甩出去一般。

此时,那些人尚未得位尚且如此……尚且几次欲致他于死地而后快,更何况得位之后……到那时,只怕他就是个……生不如死……他就是个生死不能!

一时吃过午饭,邱晨带着阿福略略午休了片刻,阿福起来去上学,她也梳洗了,换了一身颜色明净的枫叶黄的及膝半臂,手指在妆奁匣子里摩挲了一会儿那朵蜜蜡芙蓉,终是换了一支黄玉云头簪让玉凤给她攒上,起身整了整衣角就去了西屋。

因为杨老爷子和大哥杨树勇都没有过来,周氏就陪着刘氏住在三进正房西里间里,邱晨走过去,见雨荷坐在西里间门口正在做着绣。看到邱晨连忙起身行礼问安。

邱晨摊眼看了看雨荷放在针线笸箩里的绣品,是一小片靛青的素缎子布料,中间牡丹富贵的花样已经绣完了,此时正在做的是四周‘卍’字不到头的花边儿,虽说绣工与几位苏绣绣娘没法比,但也算是精细用心了。

“……是给老太太做的一条抹额……老太太上了年纪,容易吹了风头疼,做个这个戴上,就能好些……”雨荷衬度着邱晨的意思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解释着。

邱晨抬眼看了看她,心中多少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当初买回来不算多出色地丫头,没注意的时候,居然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加之,又是个心思伶俐的,……若是跟在旁人身边还罢了,跟在刘老太太身边,还能如此细心周到,也算是尽了本分了。

略略点了点头,邱晨淡淡道:“这是你的用心处……老太太是个心善的,你好好伺候自然亏待不了你。当然,你替我们兄妹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服侍,我们也自会记得你这份功劳。”

雨荷激动地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地匍匐在地,叩头道:“太太这话奴婢不敢承受,伺候老太太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行了!……你记得今日说的话!”说完,不再理会雨荷,挑起门帘走进了西里间。

刘氏和周氏都已经起身,周氏正伺候着刘氏穿衣裳。邱晨看着刘氏要下炕,连忙走过去蹲下给刘氏穿鞋。跟过来的青杏连忙上前,替了邱晨半跪下给刘氏穿了鞋子。

刘氏站稳了,跺了跺脚,笑着道:“别说,海棠琢磨出来的这个袜子确实舒坦,一点儿不硌脚,也不困得慌,不像原来的布袜子,穿上一天,脚腕子都给箍麻了。”

周氏也笑着附和道:“是啊,这袜子不光不困的慌,还暖和,看着薄薄软软的一层,比纳了几层的厚袜子都热乎。”

邱晨笑着道:“我也就是想想,活儿可都是丫头们做的。”

说着话,青杏和雨荷备了水伺候着刘氏和周氏先后梳洗了,丫头们退了出去,娘儿仨坐在炕上说起话来。

刘氏开口道:“刚刚姑爷过来了……”

邱晨微微惊讶着,周氏就道:“我也见了……人的长相气度自然没说的,待咱娘和我也都有礼周到,就是那人脸面上太硬了,从进门到出去,都没怎么见到笑模样儿!”

刘氏也跟着在旁边感叹:“这当官儿的就是不一样,往那里一坐,就让人觉得心里发紧……”

邱晨止不住失笑:“娘,大嫂,他是武官,带兵的……”

周氏拍拍腿道:“哎呀,难怪……带兵的武官,不威势怎么唬得住人呐!”

邱晨含笑不语,刘氏点点头转了话题:“这孩子虽说出生高门,脸色也冷硬了些,却礼仪周到,对我这个老婆子也尊敬有加……没有瞧不起咱们的意思……唉,看他这样,我也算是放了些心了。其他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待承你好,待承福儿满儿好……”

邱晨垂了眼,将眼中的情绪掩住,随即笑道:“娘,大嫂,你们放心吧,这人虽说出身行伍,却也是那知书识礼的,不会慢待我们娘仨……再说了,我如今有作坊有庄子,若真有他欺负人的一天,大不了我带着孩子过就是了……之前不也过得挺好!”

话音未落,刘氏一巴掌已经拍在她背上,呵斥道:“你这孩子胡说呐!既然嫁了人,就实心实意地跟人家过日子……两口子过日子天长地久的,有点儿磕绊也是难免的,你咋能存了这样的心思?带着孩子单过要是好,你还嫁人干嘛?……这心思不能有,听到没?”

不等邱晨反应过来,周氏也在旁边帮腔:“咱娘说的在理,海棠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要强……你对外性子要强是好事儿,嫁了人成了家,对着自己那口人可就不能再要强了。多体贴、关怀些人家,有什么事儿也多和人家商议商议,男人就是顶门立户的,有什么事儿让男人多操持着,你好好照应着福儿满儿,再赶紧调养好了身子,争取尽快抱上添上几个小子闺女……其他的事儿都能往后搁搁,这孩子才是大事儿,没了孩子,两个人还生分着,有了孩子,才算是一个家了……”

邱晨听得头晕脑胀,看刘氏、周氏都是一脸的严肃郑重,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来,只好乖乖地垂手听着,好一会儿,觑着刘氏周氏说累了,她才借口去看看作坊,脚底抹油,从西里间里溜了出来。

带着青杏从三进院出来,邱晨一路来到前头。刚刚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门前池塘的鱼和莲藕也该收成了。不然等到天气再冷些,下水就遭罪了。

前院,家人丫头婆子们已经将玉米外衣剥完了,一串串地挂在屋檐、院墙上,金灿灿黄澄澄的,与大串大串的红辣椒相映成趣,一下子就让整个院子都溢满了沉甸甸的丰收喜悦。

赵九带着几个家人正往屋檐、院墙上挂玉米,看到邱晨出来,连忙迎上来笑道:“太太,我看着咱们这回的收成比上一回的还要好……玉米槌子比上一回的大,粒子也多……刚刚青山大哥和满囤大哥毛估估了一回,说这回咱这玉米差不离得有十二石的收成。”

即使邱晨之前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这会儿从别人嘴里,特别是熟通农事的青山、满囤那里得到这个好消息,仍旧是抑不住地喜色上面:“十二石……真有十二石,明年咱们庄子上就再没人挨饿了。”

赵九也满脸喜色地连连称是:“是啊,是啊,还是太太心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庄户们的日子。”

邱晨笑着道:“庄户们收成好了,咱们收佃也容易,收成也多不是?小河有水大河满,都是一样的道理!”

正说着,秦铮和唐文庸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邱晨上前笑着招呼,双方见了礼,唐文庸笑道:“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邱晨也不隐瞒,直接道:“刚刚管家跟我说,有两个精通农事的庄邻毛估了一下,说这一回的玉米差不多能有十二石的收成,你说该不该高兴?”

唐文庸挑着眉毛愣了一瞬,随即也惊喜起来:“十二石?这么多……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

话说完,唐文庸有想起朝中之事,眼中闪过一抹阴霾,随即笑道:“若真能有十二石的收成,杨淑人此次又是大功一件呐!”

邱晨看着唐文庸笑着道:“这算哪门子的大功啊……我不过是碰巧得了这个种子又种上了……若说起来,也是天佑我大明,降下这等好东西来,免去百姓饥馑之苦,让我大明百姓安居立业,国泰民安。”

唐文庸愣怔了片刻,想笑,张开嘴却没能笑出声来,很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抬脚往那边挂好的玉米穗子走过去。

这种大加赞颂追捧的陈词滥调,他从小听到大,也从小看到大,早就腻歪的不行了……你说你一个好好地挺爽快的妇人,咋就不学好,偏偏去学这些东西!

看着唐文庸转眼阴沉下来的脸色,邱晨有些莫名其妙,转眼看向秦铮求教:“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秦铮摇摇头,看了眼已经过去跟赵九攀谈起来的唐文庸,道:“你没说错什么……他自己心里有事,与你无关!”

“那就好……”邱晨垂了垂眼,心中不期然地响起周氏刚刚的叮嘱来,略略沉吟之后,道,“这玉米高产虽说是好事儿,可我想着,去年有瘟疫之事,今年又有牛痘和千里眼,若是再弄个玉米出来就太招摇了……此事,你看能不能压上两年,两年后,种的也不止一家了,再报上去也不那么招眼了,你觉得行么?”

秦铮看小妇人喁喁低语跟自己商量,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慢慢地溢出无限的温柔和欣悦来,听邱晨说完,秦铮好不犹豫地点头:“嗯,你顾虑的对……你且安心,该怎么种怎么种,或送或卖,都不要顾虑什么……最快明年秋天,若是可以,后年秋日收获报上倒是最好……”

说过这事,秦铮话题一转,柔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西南夷寻穆师傅去了,想必满儿也快回来了!”

“哎呀,真的?”邱晨满心欢喜起来。说起来,玉米收十石十二石她都不觉得怎样,倒是满儿小丫头走了这大半年,让她日夜挂念的,听到小丫头能回来,她自然是惊喜万分。

得到秦铮含笑确认后,邱晨差点儿跳起来,满脸喜色地对秦铮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真是太好了……再不回来,满儿说不定就不认识我了!”

秦铮微微地失笑起来。这妇人还真是……孩子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娘亲?!

可,转念,他脸上的笑意就散了,因为他下意识地回忆自己的母亲,竟是记不起母亲的容貌是什么样子了……他只是记得其他人对他提及诉说的母亲的话语、母亲对他的疼爱、对他的期待厚望……至于母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不清了。更别说母亲的性情怎样,母亲的喜爱憎恶了……这些,他都不知道!

邱晨欢喜地自言自语了半晌,转回眼看向秦铮道:“一有了消息,麻烦你就给我递个话儿过来,我也好做做准备。”

这是小事,秦铮自然不会拒绝。

顿了顿,秦铮目光扫过身后侍立的秦义秦孝,二人知机地立刻退远了些,并保持戒备警戒状态,防备有人打扰了两位主子说话。

邱晨似乎没注意这细小的动作,满脸喜色地道了谢,跟着秦铮出了一进院,顺着夹道一路往后院走去。秦义秦孝带着邱晨的两个丫头落后十几步远远地跟着。

来到后院,邱晨自然而然地朝着菜园子走过去,秦铮也没有异议,自然地跟上邱晨的脚步。

“除了玉米,这个马铃薯也是好东西……一般的沙土地地力薄,耕种不易,种它却最合适。不用太精细的伺候,只要不发病虫害,产量就不会比玉米低。而且,咱们这边种好了也能收两季……往南边儿些,种两季更容易。算下来,一亩沙土地就能收获二十几石甚至三十石马铃薯,一个五口之家都够吃了……而且,这个不但能够替代粮食管饱,还可以做菜,还可以提取里边的粉糊,做点心、做吃食,都很有用处。”

秦铮挑着眉看着神采飞扬起来的妇人,眼睛里的那丝没落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只剩下满眼的温柔和宠溺。

“听起来倒真是个好东西!”秦铮挂着一丝笑附和着。

邱晨笑笑,道:“当然,弄好了,这个比玉米的价值高得多。而且,这个耐储存,有了它,冬天就又能多出不少菜肴来了!”

说着话,邱晨弯下腰在边儿上的马铃薯下扒出四五块大个的马铃薯来,招呼青杏拿了个篮子来盛了,拍拍手,跟着秦铮沿着菜畦子地垄走着,慢慢地欣赏着菜地里生长旺盛的蔬菜,一边低声的说着话。

“那日,唐夫人去合婚的时候也问过婚期之时,铁塔寺主持师傅称今年冬季就剩了九月和十月分别有个日子不错……九月显然是来不及了,十月里,圣驾返京,少不得我要回京城一趟,也就不行了。……倒是明年三月十九是个上上吉的日子,只是时间长了些……”

虽然之前议亲,并过了三礼,连婚书都订好了,可以说,这会儿两个人已经差不多相当于领了证没举行仪式的法定夫妻了。可邱晨却一直没有多少代入感……她的理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嫁人,要成亲,可忙忙碌碌的她却仿佛是给别人操持一般。

直到这会儿听到秦正商议婚期的事儿,她在初初的惊愕之后,也恰好听到秦铮说的最后一句,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长,不长……呃,我的意思是备嫁妆总要花些时日!”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丰收

秦铮微微惊愕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妇人,清楚地看到她脸上少见的窘迫和紧张之后,忍不住失笑了。这神情,倒有了几分待嫁新娘的模样!

两人往里走了几步,来到西红柿畦子旁边,秦铮指着宛如一个个红灯笼挂在枝桠间的西红柿微笑道:“这就是做菜的那个柿子?这个之前也没吃过,也是跟玉米、土豆一起得到的?”

邱晨笑着摇摇头,有些小得意道:“这个是我前年去北边的时候,在路上的一个客栈里得到的,那客栈掌柜说什么番邦客商带来的狼桃,只能看不能吃的物事……海特特地嘱咐了我有毒……呵呵,那一回得到的还有西瓜,哦,是在临清镇得的,他们叫寒瓜。喏,就在那边!”

秦铮微微张大了眼睛,看着瞬间笑容灿烂着神情飞扬起来的女子,恍惚了一下,又顺着邱晨的示意看过去,目光是落在那边一个个圆滚滚绿皮黑花的西瓜上,心里却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婚期定在来年三月真是晚了……要不要干脆提到今年十月里来?

这个女子可是个能在家里窝住的……当然,他喜欢的也是她的洒脱开朗自信……只是,如此,好的女人在外边行走的多了,难保没有同样看到她这份美好的人,虽说他也不怕有人生事,可毕竟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

说着话,邱晨突然想起了吃过的地三鲜,如今土豆茄子辣椒都有了呢!还有东北的大锅烀菜,茄子、土豆、豆角……一锅烀出来,拿蒜泥酱油香油一调,嗯,清淡却极为美味爽口!今晚晚饭就来这些了!

想着就来了兴致,邱晨扬手招呼青杏拎了个篮子过来,招呼着秦铮道:“你在这边摘几个柿子,挑着红透的摘,我去那边摘些茄子辣椒,今晚我给你做个庄户菜!”

秦铮看着完全鲜活起来,浑身充满了阳光和生机的女子,不自觉地也笑容从眼角唇角扩散开来,溢了满脸,“去吧……你的手还肿着,让丫头们摘!”

邱晨低头看看基本看不出红肿的手掌,朝着秦铮笑道:“我知道了!”

说着,带着青杏直奔不远处的茄子畦和辣椒畦。

摘了辣椒、茄子,邱晨满心满脸的都是欢喜。心里盘算着自己听说过吃过的庄户菜,又想起了烀菜中必不可少的毛豆夹和花生……她就想着种植一些新物种了,怎么就忘了这两种优良的本土植物食材呢?

豆荚倒是好说,村子里就有好些种的,虽说豆子的用途不大,村里人多会种上一点儿,冬天用来换豆腐吃。可花生……因为这会儿花生榨油并不普及,刘家岙的土壤也不太适宜花生生长,所以,这会儿想吃鲜花生是不好办了。

唉,这算是今年的一大失误,明年,明年一定记得在后园子里种上些。

这会儿盘算着来年种植计划的某人,完全忘记了刚刚秦铮跟她商量好的三月的婚期……明年即使在后园里种上花生豆荚,她人在京城又哪里吃得上!

将花生、豆荚带来的些许遗憾抛开,邱晨带着青杏兴高采烈地摘了大半篮子茄子辣椒扁豆黄瓜豆角儿,临了还去摘了一只黄透了的老南瓜,转回头,秦铮也摘了十几个红彤彤的西红柿,在菜畦子边儿上摆了一溜儿,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邱晨睨着高大挺拔的秦铮,再看他脚下摆的整整齐齐的西红柿……这画面太喜感了!忍不住笑容满面起来!

看着走过来的女子,笑的欢畅,那瞄在他身上的眼神却微微透着戏谑之意……秦铮有些疑惑,却只是含笑迎上那目光,慢慢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直接拉过她的手,擦去上面沾的些许灰尘,又仔细地拉着她的右手拇指和掌心看了看,确定红肿已经退下去许多,这才放心。

青杏看着自家姑爷如此小心体贴,忍不住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只低了头,匆匆走过去将姑爷摘的西红柿装进篮子里,偷偷地笑了一回才罢了。

邱晨怔怔地任由秦铮拉过手去,看着他细心地替自己拂去掌心沾染的些许菜叶土屑,感受着手指被他握在掌心的温热,莫名地心跳如擂鼓一般,跳的她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头晕晕的,手脚也麻麻的……

秦铮检查完某个不听话之人的手掌,收了帕子,却没有松开纤细柔嫩的手掌,反而大手一转就将邱晨小几号的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走吧!”低低地说了一声,却随即发现妇人微垂着头,木木地没有动作,秦铮诧异地低下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低着头的女子早就绯红了脸颊,另一只手掌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呵……”这个发现让秦铮欢畅起来,轻笑一声,略略用了点力气扯了扯妇人的小手,轻笑道:“你不说要做庄户菜给我吃?已经巳时中了!”

邱晨怔忡地晃过神来,抬眼看了眼秦铮,下意识地慌乱地避开目光……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邱晨就禁不住在心里开骂,不就是被男人拉拉小手么,那啥,在现代,跟师兄弟、同事、甚至导师拥抱庆祝也没觉得怎样过,怎么到了这里,也跟着拘谨扭捏起来了!

暗暗吸了口气做了个深呼吸,邱晨给自己打着气壮着胆,努力镇定着转回目光来,对上秦铮含笑的眸子,突然就觉得心安了起来。这样宠溺温柔的眼神,至少他这会儿是喜欢自己的吧?!

止不住地弯了眼睛,邱晨笑着点头:“好!”

秦铮微微笑了笑,也不再说话,握着邱晨的手掌却略略紧了紧,自然地转身,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厨房走去。

土豆辣椒茄子炒的地三鲜。西红柿炒鸡蛋。用茄子、豆角儿、南瓜洗净放在笼屉里蒸的‘烀菜’,鲜香浓郁。黄瓜拍了拌了个海蜇皮儿,脆嫩爽口。还有邱晨后来又加上的韭菜盒子……

桌子上摆了林林总总的饭菜,几乎都没经过多少繁复烹制的菜肴,原汁原味地上了桌。这些菜肴虽然简单,但贵在材料现摘先做,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原材料本身的鲜香口感,地地道道的农家饭,就像庄户人一样纯朴敦厚。

唐文庸一手拿着韭菜盒子,一手拿着筷子,吃一口韭菜盒子,吃一口烀菜,满口鲜香的停不住嘴。直吃了两只韭菜盒子,吃了好些菜下去,胃里七八成饱了,这才放慢了速度,却又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只韭菜盒子,咬了一口,咀嚼着咽下去,满足叹口气,道:“嗳,庄户人家要是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农家饭,也不愁天下不太平了。”

端了一钵绿豆汤送进来邱晨正好听到这句话,一边接过玉凤递上来的绿豆汤碗送到两人面前,一边笑道:“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风调雨顺的年景,夏秋两季,偶尔吃上一顿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夏秋两季是庄户人家最好过的时节,难过的是冬天,特别是开春,青黄不接之际,好些人家别说这样的饭食,稀粥能喝饱了就算光景不错的。”

听了这话,唐文庸心里沉甸甸的,看着手里吃了半截的韭菜盒子,突然一言不发地低头大口大口地吞了下去。

“嗳……”邱晨回头的功夫,就看到唐文庸吃的有些快,噎住了,连忙递了一碗绿豆汤过去,唐文庸接了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碗下去,这才将喉中的食物冲下去,缓过劲儿来。

“你慢着些吃……”邱晨接了唐文庸的碗,又给他添满了,继续道,“如今这周边的庄户人家过得都好了,不说刘家岙,就是四周围村子里的庄户人家也不再挨饿了。等明后年都种上玉米和马铃薯,更不用愁吃饭的事儿了。”

唐文庸听着脸色稍霁,但眼底却仍旧沉沉的。刘家岙和周围村子里的村民之所以吃饱穿暖,不外乎因为有了林家开的作坊,招募了大量的劳力来做工挣钱,林家的月钱开的足,只要认真干活,一个月最少也能拿上七八百个钱。不能来做工的,也能上山采摘罗布麻、五味子等药材卖到林家来,林家收购药材开的价钱也公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或者六七岁的老妇,采摘药材售卖一年也能挣上四五两银子。更何况,林家每年还会收购一些山葡萄、榛子、松子、栗子、核桃之类的干货,像去年遭了大水,村民错过了秋粮的播种,林家又出面让村民们种菜,林家负责收购,让村民们不至于因为天灾耽误了农时而挨饿挨冻……

可以说,林家日子火腾了,没有忘了庄户邻里。只不过,林家没有单纯地拿钱出来做什么善事,而是鼓励村民们动手劳作,采药、种菜、做工,让日子也过得宽裕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举措,倒是颇有些‘以工代赈’的意味!

而且,林家如此作为,在村子里甚至周边村子里绝对树立了极好的口碑和声名。当初从外乡里迁到刘家岙居住的林家,单门独户,家境窘迫,几乎没什么亲知近友,可如今,林家绝对能做到一呼百应,甚至一呼千应!谁也不会因为林家寡妇掌家而敢于生出什么轻视觊觎之心来!

安定天下,让黎民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本应该是朝廷是官府的责任,可,那些人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一口一个刁民,遇事只知动用军队弹压,又有谁真心实意为老百姓设身处地的考虑过?又有谁体察过老百姓的疾苦饥寒?

其实,老百姓真的很容易知足,能吃饱能穿暖,还能有那么一点积蓄,以备不时只需,他们就很满足。没有人比老百姓更希望安居乐业的……所谓饥寒起盗心,老百姓安居乐业了,哪里有那些刁民?

若是上至朝廷,下至地方衙门,能够真心体察民情,为百姓开拓生路,为黎民寻觅良种嘉禾,疫灾有救助,疾困有相帮,老百姓念的就不再是一人一户,而是衙门、而是朝廷,那何愁天下不安?又何愁天下不治?

因一顿饭,唐文庸从心情沉重渐渐琢磨出了一丝明路,脸上的表情也从沉重渐渐轻松喜悦起来。

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绿豆汤,唐文庸抹了把嘴,抬眼看过去,却只看到对面端坐如仪,不紧不慢吃着饭的秦铮,哪里还有那妇人主仆的身影。

“咦,人呐?”

秦铮瞥了他一眼,慢慢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喝了口汤,这才道:“走了。你吃饱了,她忙乎了半天可还没吃饭呢!”

唐文庸盯着秦铮看了一会,有些气馁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问一声么……这还没娶过门呢,就心疼上了!原来怎么没看出来,你也是个没出息的!”

“连自己妻儿也不知爱护,就不是男人!”秦铮淡淡地回了一句,眼皮儿也没撩,接着吃饭。如今,他虽说许久不用上阵厮杀,可每日早晚都会打拳练武,射箭骑马也没有搁下,活动量大,饭量可比对面的大得多。更何况,今日这饭食虽说简单了些,却几合他的口味,不自觉的,比平日吃的更多了些。

被噎了个仰倒,唐文庸气哼哼地瞪了秦铮半天,也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有些歇气地嘟哝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真是!”

这句话秦铮爱听,垂着眼专心吃饭的他没再做声,可嘴角却禁不住高高挑了起来。

吃过晚饭,已是戌中时分,秦铮如今跟邱晨订了婚约,见面已是勉强,再住下自然是不可能,略略收拾一下,也就告辞离开。

秦铮和唐文庸进去向刘老太太辞过,邱晨跟杨树猛带了孩子们一起送了两人出来。来到一进后,杨树猛先行一步,去看着车辆马匹准备的情况,唐文庸则在旁边笑着询问俊文俊书几人的学业,只有阿福被邱晨牵在手中,一起跟秦铮走在最后。

“秦叔叔,满儿妹妹就要回来了么?什么时候到家?”满儿跟福儿的感情深厚,说起对满儿的挂念来,只怕邱晨也远远不及做哥哥的阿福。是以,这会儿眼看着秦铮就要告辞离开,阿福小家伙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口询问起来。

秦铮俯身抱起阿福,难得的带了些笑容柔和了表情道:“福儿想妹妹了?”

阿福被秦铮抱在怀里有些拘谨,却仍旧乖乖地点头:“是!妹妹离家快一年了!”

秦铮微微一笑,道:“已经打发人去了,若是顺利找到穆师傅,此时应该已经返程……大概九月,福儿就能见到妹妹了。”

“哦,太好了!”一听说很快就能见到妹妹了,一贯表现沉稳的福儿也禁不住欢呼鼓掌,然后,很自然地搂住秦铮的脖子,在秦铮的脸上亲了一下,“谢谢叔叔!”

几乎从没人如此亲近过,秦铮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有些生硬地笑道:“不必!”

眼看走到了大门口,邱晨伸手想要接过阿福,却被秦铮微微一侧身避开了。

往上撮了撮阿福,秦铮看着邱晨低声道:“那日让唐夫人送来的契书你看过了吧?那边的人都是可以相信的,你这边平日还行,准备嫁妆,再应酬日常事务难免摆布不开,你尽管打发人过去吩咐,或直接把人调到这边来……另外,这边的地毕竟近便,你再种什么东西也便宜。”

邱晨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些我只是瞥了一眼,还没细看过……”

秦铮有些失笑,这妇人不是最爱做生意挣钱么?怎么对送到手上的财物如此不上心?

“无妨……那些人陈嬷嬷都熟识,有什么事你尽管问她。”秦铮说着,又嘱咐了一句,“有什么事为难的,尽管打发人给我消息,别自己担着!”

邱晨含笑点点头,应下来。

秦铮又回头嘱咐阿福:“孝孺是男丁,好好照应娘亲,有什么事不能处置的,就让你礼师傅、勇师傅给叔叔送信!”

被如此郑重托付,福儿满心自豪和骄傲,小小的胸脯挺了挺,很郑重地点头道:“是,孝孺记下了!”

说着话,三人也走出大门,来到了车子跟前。秦铮将阿福放在地上,抬起手掌:“击掌为约!”

阿福压抑着满心的欢喜和骄傲,也稳稳地抬起小巴掌,神色郑重地用力击在秦铮的大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相视而笑,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击之中无形地拉近了许多。

送走秦铮和唐文庸,回到房里,邱晨把唐吴氏送来的匣子从抽屉里拿出来,展开了细看。一叠卖身契也还罢了,无非是姓名年龄之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当邱晨拿出两张地契一看,这才惊讶地恍然而悟。

原来,这两张地契上的土地居然就在刘家岙,正是去年村西的刘地主卖掉的土地和宅子。

看了这两张地契,许多隐在邱晨心中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她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刘地主父子明明先上门询问她是否购买,每隔几天却匆匆卖给了别人,又搬进了县城去。以及,秦礼秦勇明明没有离开,也没有人看到他们接待外客,却总能及时地将秦铮的信收发……原来,一年前,秦铮就在刘家岙买了宅子买了地……这与在刘家岙设置了一个堡垒没什么两样。

她之前还疑惑,秦铮对她若是早就上了心,为什么那么沉得住气,而且,对她做的什么事都似乎了如指掌的……她以为人家往她身边安插了陈氏和秦礼秦勇,没想到,人家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这也让她明白了,她缺粮食的时候,为什么那家人那般‘无私’地送来了大批的粮食……

若是之前掀开这件事,她或许会有其他反应,如今,亲事都议定了,他的也就是她的,她也不用胡思乱想什么有的没的了。邱晨很快就将这个消息消化了,然后把陈氏叫了过来,让她详细地介绍了一下那边宅子里的人口情况。

听邱晨终于问起了那边宅子的人事,陈氏就知道必是侯爷提了醒了,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品性如何,有何擅长,甚至连身世关系都介绍的无比详尽。

那边宅子里秦铮放了五十多口人,这细细地一个人一个人介绍下来,自然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说完的。邱晨就让陈氏挑着眼下能用上的人介绍了十几个,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阿福做完了课业转了回来,邱晨就挥手止住了陈氏,带着阿福洗漱睡觉了。

之后的两天,一直是秋高气爽的日子,玉米晾晒了两天就差不多晾干了。

这一次邱晨没有亲自动手,从村子里招了十多个婆子过来,就在一进院子里,三五个人围着一只笸箩搓起了玉米。这个活计没什么技术含量,婆子们很快就上了手,将近三亩地的玉米,这些婆子们竟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搓完了。邱晨按之前说好的,按照搓玉米的重量付了酬劳,搓一斤玉米一文钱,这些婆子虽说辛苦了两整天,腰酸背疼、手掌也起了几个泡,可每个人却都拿到了将近五百文大钱,还吃了四顿好的,没一个不是心满意足满脸欢喜地千恩万谢了,这才喜滋滋回了家。

而林家上下也是喜色上面,齐齐地围在一杆大称周围,看着杨树猛跟赵九带着人一袋一袋地过着称……

“一共是四十二袋半,每袋五十斤,一共是两千一百二十五斤!”杨树猛高声报出最后的数字来,人群瞬间轰动起来。

这些玉米可是种在山坡零散的地块上的,统共也不太够三亩,而且,山坡上的地,地力实在谈不上多肥沃……就这样,三亩地还能收了两千一百斤,平均下来,一亩地可是足足收了六百多斤粮食!这跟只有二三百斤的小麦产量比起来,一倍、甚至两倍的产量了,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边的数字报出来,安辔机灵地飞跑进屋回报。秦铮和唐文庸在这里坐等了一天了。

“回爷,侯爷,玉米产量出来了,三亩地玉米共总收了两千一百二十五斤!”安辔满脸喜色地大声回报着。

“多少?”唐文庸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地追问着。

“回爷,一共收了两千一百二十五斤!折合每亩地产了近六石粮食!”安辔放大了声音,干脆地又报了一遍!

秦铮也有些坐不住了,手扶着炕桌微微直起了身子,随即道:“一亩地六石!”

“哎呀!”唐文庸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猛地叫了一声,从炕上跳下来,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满心兴奋的简直无以言表,恨不能大吼大叫蹦上几下子才行。

见他这样子,秦铮反而略略冷静下来,从袖子里摸了一个金锞子扔给安辔:“行了,去看看杨淑人在哪里,若是有空,请她过来说几句话。”

“谢侯爷赏!小的这就去给杨淑人传话!”安辔心满意足地磕了个头,爬起来飞也似地跑出去传话了。

“哎呀,亩产六石!这一下,天下再无饿殍就指日可待了!”唐文庸仍旧满脸兴奋地在地上来来回回走着,一边走一边嘟哝着,那神情简直有些欣喜若狂的趋势。

秦铮睨了他一眼,摇摇头,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

“哎呀,亩产六石啊!”唐文庸又叫了一声,回头看着沉稳如昔的秦铮,很是不满地走过来,指到秦铮的鼻子上,质问道,“你没听到么?亩产六石啊,你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啊?六石啊!七百多斤粮食啊,够五口之家吃半年了……”

秦铮叹了口气,抬手将他眼前的指头拨开,淡淡道:“之前不就估过了?再说了,七百多斤粮食,若是普通百姓收了,能留在自己手里的又有多少?若是佃户呢?只怕二百斤都落不下。二百斤粮食,你让五口人吃半年试试,不饿死才怪!”

随着秦铮的话,唐文庸脸上的喜色一点点散去,那股子兴奋地劲头也渐渐平缓下来。他只觉得一口气被卡在喉咙里,憋在胸口中,生生地把一脸的兴奋憋成了青紫色。

“你,你个混账,就不能说句好话?”好半天,唐文庸才骂出一句话来,卡在胸口的气似乎也随之吐了出来,却仍旧一脸懊恼沮丧,一屁股坐到了秦铮对面,伸手摸起炕桌上的一杯茶一口喝了,将茶杯往炕桌上一放,长长地出了口气,怏怏道:“你就不能不赶着给我泼凉水?让我欢喜一回不行?”

秦铮看他一眼,抬手给他添上茶,却没有做声。

“呵呵,你们知道了吧?玉米的数量出来了……加上之前吃掉的,应该有两千三百斤……这合算下来,一亩地差不多是刚好六石的产量了。当然了,这回是在园子里种的,水肥充足不说,开花的时候,我还带着人做了人工授粉,产量高些也是自然。若是移到大田里种植,水肥没有这么充足,人工授粉也不可能,产量可能会低一些……但不管怎样,只要风调雨顺的年景,四五石的亩产还是能够保证的,这可比原来种植的谷子高粱收成高多啦。”邱晨一脸喜气地走进来,噼里啪啦就说了一通。

说完,她才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据安辔说欢喜傻了的唐文庸一脸的烦躁恼怒地瞪着她,根本没有半点儿喜色。

抬头看了看秦铮,与他对视一眼后,邱晨也猜到了个大概,缓了缓语气,仍旧笑着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笑道:“粮食产量高了,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就算是佃户,交了佃租去,剩下的也能多一些。原本五口之家需要租种二十亩地才能糊口,若是种了玉米,种十亩地也就够了,若是仍旧种二十亩,多出十亩地的收成来,他们就可以给孩子做上身新衣服,或者可以将孩子送进学堂读书……不论哪家佃出田亩,佃租总是按成收取的,五成也好六成也罢,亩产高了,佃农落下的自然也就多了,怎么说也是好事不是!”

唐文庸脸上的烦躁随着邱晨的一番劝解渐渐淡了去,最后瞪了秦铮一眼,回头对邱晨笑嘻嘻道:“还是你会说话,不像某人嘴臭的跟茅坑似的,一句话能臭死人!”

说着,好像怕邱晨不明白他说的何人似的,还连连瞪了秦铮两眼,奈何秦铮照旧波澜不惊地端坐喝茶,对他的话和小动作根本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两个人一静一动的相处模式,邱晨从第一次见他们就见识过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笑嘻嘻地端坐着,听唐文庸发完牢骚,这才接话道:“你们让安辔叫我来可是有事商量?”

唐文庸敛了脸上的懊恼,正色地看向秦铮略略点了点头。

秦铮这才转回目光,看着邱晨道:“此次玉米收成之事,暂时只是林家上下知道,你吩咐下去,这件事暂且隐一隐!”

邱晨原本就没打算现在捅出去,是以,刚刚给玉米过称的时候,早就打发了雇来的婆子们,又将闲杂人等遣退了,当时在场的看着人数不少,林家也就杨树猛和赵九两人,连抬粮食口袋的都是秦礼秦勇和秦义秦孝几个人。是以,秦铮这句话一说出来,邱晨就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了下来。

“嗯,我已经嘱咐过二哥和赵九了,这件事不会从他们嘴里传出去。”邱晨说着,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只不过,咱们家之前收玉米的时候村里有些人知道,也大致毛估了产量,还有雇来的十多个婆子,只怕大致也能估出个数来……”

唐文庸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戏谑之色,神色肃穆道:“这个不怕……我们要的也是不从咱们的人嘴里吐出实信儿去,至于庄户们那里,由着他们说去!”

若真是一点儿消息都透不出去,还没办法引鱼上钩呢!

邱晨略一沉吟也就明白了,点点头应承着,又笑道:“今儿大家都关注在玉米上,你们就不问问收了多少马铃薯?”

说完,不等唐文庸和秦铮说话,邱晨又立刻补充道:“也是三亩地,比玉米稍多,也多不了多少!”

唐文庸脸上又露出一抹兴奋之色,道:“难道比玉米收的还多?”

邱晨笑嘻嘻地点点头,目光却端正坦然道:“就在玉米过称的时候,那边也过了称,三亩马铃薯统共收了……三千六百多斤!十石!”

这回,不止是唐文庸了,连秦铮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邱晨。

“真的?”这是唐文庸的反问!

“这么多!”这是秦铮的感叹!

“嗯,没错!”邱晨笑着点点头,然后道,“而且,据当时捎种子来的人说,马铃薯更适宜种在沙土里,种在沙土中的马铃薯,只要水肥得当很可能产量更高!”

唐文庸这回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直了直身子,终究没像刚才那样失态,脸上的喜色却是掩也掩不住了:“产量如此之高,又适于沙土种植……不但能够增加粮食产量,还能够让被人嫌弃的沙土田得到充分利用……这一来一去,可就不止是一个十石的产量了!”

邱晨含笑点着头,秦铮这一回也带了一抹笑意:“关外大片的土地大都是沙土,若是能够适应那边种植,我大明将增良田何止万顷!”

此话一出,邱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了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正是因为大面积草原开垦成了农田,破坏了原来的植被,才导致草原快速大面积的沙化,从而导致了之后数十年的退耕退牧,以养护修复当地的生态环境……

下意识地,邱晨就开口道:“不可!”

这一声喝如此突兀,让唐文庸和秦铮齐齐一脸惊愕地看了过来。

邱晨喊出来之后,略略有些尴尬,却并没有退缩,迅速组织着句子道:“关外草原一直是畜牧牛羊,刚刚侯爷也说了,那边多是沙土地,沙土地之所以被许多人嫌弃,无外乎就是不易留存水肥,地力薄。这样的土质开垦容易,但养护地力很难。而且,关外雨水比咱们这边少的多,一旦开采,没有充足的水浇灌下,很可能就干燥风化成大片的沙漠……一旦形成沙漠,别说耕种了,就是畜牧也不能够了。而且,一旦形成沙漠,就会影响周边的土地……呃,所以,那边最好不要冒然开垦!”

这一番话说下来,邱晨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知道环境破坏的严重性,也根本不知道,生态一旦破坏,再想修复是多么困难……

唐文庸和秦铮都有些茫然,听邱晨说完之后,互相看了看,唐文庸笑着道:“你不用着急,哪怕开垦,也要等你种出足够多往那边用的马铃薯种子来才成啊。”

邱晨嘟嘟嘴,垂着眼嘟哝道:“我过会儿就把马铃薯都煮熟了去!”

她的声音很小,唐文庸听得含含糊糊没有听清,秦铮的耳力好,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很讶异地看向邱晨,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对开垦关外抱着这么大的抵触……难道是那一次落雁山谷发生的事情让她至今害怕?

唐文庸看着邱晨气鼓鼓的模样,莫名地畅快起来,起身笑着道:“哈哈,你也不用多想了,他也不过是那么一说,哪怕是顺利,要想开垦只怕也要十年二十年以后了,哪里是说开垦就开垦的。”

经他这么一说,邱晨也就放开了手。是她对现代那样严重的环境污染深恶痛绝、深受其害……才会应激性地发出这种反应来。其实,就她一个人能做什么?若是朝廷真的决定开垦塞外,她又怎么能够阻挡的住?

再说了,现在并非土地不够耕种,关内尚有大片的土地没有开垦呢,塞外那样艰苦险恶的生存环境,谁会愿意跑去那里开荒种地去!

邱晨这点极好,只要撂开了手的事情,很快就搁下了不想了。

收了玉米和马铃薯之后,她才想起一件事情来,马铃薯可不能直接放进粮仓里储存,防止冻伤、发芽、脱水,最好的办法就是放进比较干燥、温度又比较恒定的地窖里去,并也用沙土覆盖储存。这样可以防止冬季冻伤,也可以防止过了年之后萌发产生毒性。

林家之前倒是挖了地窖用来储存冬菜,只不过,原来的地窖容积有限,更何况今年还要加大冬菜的储存量,原本的菜窖本来就要扩大……

由储存马铃薯的地窖,邱晨又想起了供应夏季的储冰窖,再之后,若是可能,再建一个供家人躲避灾难的地窖才最好,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来不及逃脱的话可以暂时躲避一时,说不定就能救了全家性命!

若只是储存马铃薯,交给满囤爹就能找人搞定。但储冰窖估计满囤爹和村子里的把式们就干不了了,更别说要求更高的避祸暗室了……只不过,既然是用来避祸的,就不宜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了,最好能找几个外地的师傅来建设,建完付了工钱打发回去,地窖的存在基本也就不虞让人知道了。

这事儿宜缓不宜急,等有了机会慢慢寻放着些吧……

“嗯,嗯,我知道了。”邱晨摇摇头将话题揭开,然后笑着道,“今日两种新庄稼都出了产量,也算是多少有了点儿底气……今年产出来的这些,你们可有什么安排?”

唐文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瞥了秦铮一眼,却见那位仍旧波澜不惊,倒好像是提前知道了一样,不由有些无趣。收回目光,唐文庸看着邱晨笑道:“你种出来的粮食,自然由你说了算……”

说到这里,看到邱晨毫不客气地朝他撇了撇嘴,唐文庸不怒反笑,道:“呵呵,你也不用不以为然,我说的是实话。今年毕竟所得不多,明年你放开手再种一次,再次收获后,应该就能够做些什么了!”

还好,给她留了一年的期限。

只不过,邱晨也不会就这么完全听凭他人摆布,于是道:“行。不过,我要提前跟你说明白了。明年的出产我要预留两成自主支配……我种了这两种东西,毕竟有许多人知道,一些关系由不得我不照应到,送些种子过去。而且,我还要留出下一年的种子和自己食用的部分来!”

种玉米一亩地用种十二斤左右,却能产出七百斤粮食……两千斤玉米,经过筛选,应该能够拿出一千六七百斤的良种来,她明年就能够种植一百四十亩玉米,按照今年的产量,明年大概能够收获九万八千斤玉米,两成,差不多就是两万斤玉米……她要送人一部分,剩下的,也应该能够种上一千亩玉米。

邱晨一直没有忘记,杨树猛对于酿酒的热爱,等她种上两个庄子玉米之后,所产的玉米也足够拿来给杨树猛酿酒了!

玉米产量高价格低廉,用玉米酿出来的酒却口感很好……到时候,玉米经过酿酒,又是一个价值的飞跃了!

唐文庸不知道邱晨心里盘算的什么,一听她开口不过要求留两成做种子送人情,心里也不由感动,笑着道:“两成嫌少,就给你留三成吧!”

照着她刚才的估算,一成可就是近万斤的玉米。邱晨自然不会推辞,欢喜地应下来,道谢。

完了,连她自己也暗暗鄙夷自己,怎么拿自己的东西,却还要感谢别人去?你说这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虽说中间被秦铮泼了瓢凉水,但玉米和马铃薯的丰收,还是让唐文庸喜色无限。

跟邱晨说了一回话,就提议去看看收获的玉米和马铃薯,邱晨自然不会拒绝,起身陪着二人出了一进,径直往后边走去。玉米装了袋子已经运到了后边的粮仓,马铃薯则是挖出来之后直接放在了院子旁边的一处空地上。这个东西不能用袋子装,又预备不充分,也只好先堆在这里,等着挖了地窖,下到地窖里去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温室效应,也没有暖冬,八月底已经很有些寒凉,进了九月,天气就会一天冷似一天,大部分的年份,九月底河水湖泊就会结冰,当然了,要到封河,到冰冻三尺,则还需要一些日子的寒冷蓄积,大概要到十月底十一月初了。

是以,这一回,马铃薯收获没有分批次,天冷了,马铃薯也停止了生长,再留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

刚刚挖出来的马铃薯已经经过了最初的筛选,比较整齐光滑的大个马铃薯是留作明年做种子的,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起。另外一些个头小的,有些伤残的马铃薯被分别堆放在一处。伤残的马铃薯不耐存放,要先吃掉,个头小的,则可以稍稍储存下,也可以用来做土豆泥、炸薯片,或者直接做炖菜、烀菜,还直接用来打浆提取淀粉、做粉皮粉条等加工品。

丰收是大事,也是喜事,不但杨树猛在后院,连刘老太太和周氏也在后院。

秦铮作为准女婿,见到岳母、大嫂自然要上前见礼,唐文庸落后半步,也随着施施然上前拱手作揖行了礼。

刘老太太接触过秦铮几次之后,已经没了最初的拘谨,这会儿看到唐文庸容貌俊美,年纪也就比俊文大不了两岁的样子,又是文质彬彬,客气有礼,自然就格外欢喜,笑着伸手扶住唐文庸道:“唐公子吧?别这么客气。”

被一个农家老太太伸手扶住,唐文庸还是第一次,微微一怔之后,随即笑道:“……老太太这个年纪身体如此硬朗,儿孙们也孝顺,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庸跟老太太亲近亲近,也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题外话------

那啥,粟粟弄错了玉米的产量。

玉米最初的产量大概在五六百斤左右,应该是五到六石。石来石去的,给弄糊涂了……

前头已经改了,还可能有遗漏的地方,亲们看到帮粟粟提个醒,粟粟去改!

第三百二十章 姓杨行二

四十多袋子玉米一个个码在仓库里,密密匝匝一大片。因为玉米刚刚剥下来,水分含量还稍稍有些高,装袋存放两天后,还要再次晾晒,所以不能码垛,就这么平铺在库房里,整整占了一间屋子,很具视觉冲击力。

唐文庸看着一屋子的玉米袋子,还有敞着口的口袋里露出来的金灿灿的玉米,脸上的笑容就灿烂成了花儿一样。相对于堆成小山的马铃薯,不得不说,人类的惯性思维,还是让人觉得玉米更接近传统意义上的粮食,也更让人欢喜和满足。

邱晨没学过心理学,也不知道人们这会儿心里想什么,但她却看得出众人看玉米的目光要比看到马铃薯时亮一些,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一些。她就琢磨着,怎么让这些人更多的接受马铃薯,认识到马铃薯的价值。

于是,晚饭时,邱晨又变换了花样,几乎做了满满一桌子的马铃薯菜肴食物。

酸辣土豆丝、牛肉炖土豆、地三鲜都是吃出口碑的菜,自然必不可少。这一次新添加的就是用马铃薯打磨成浆现提取的土豆淀粉制作的菜肴。粉条儿粉皮现做来不及,就用土豆淀粉做成凉皮儿、凉粉儿,软糯中带着爽脆,加上香醋、油泼辣子,再几滴香油,浓香清爽,还辣辣的开胃,不但能做菜,同样也管饱,放在夏日吃更爽。

用土豆淀粉包的皮儿半透明的水晶包子,吃起来软软糯糯的,还带着一点点弹牙,加上馅儿的鲜香,真是美味无比。

还用土豆淀粉加牛肉、鸡肉做成的烙饼,肉块儿浓香,中间又有土豆淀粉的软糯……

一桌子菜肴,有荤有素,花样繁多,但无一例外的,都用了马铃薯作原料,而且,无一例外地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这一餐吃下来,相信不仅唐文庸会对马铃薯有了改观,其他吃过的没吃过的人都都会知道这种不起眼的食物,同样可以顶粮食,而且重点的是同样可以做出各种无上的美味来!

玉米酒今年没得酿,葡萄酒却很充裕。天气凉起来,葡萄酒更加爽口,入口酸甜的,跟糖水儿也没多大区别。

吃着满桌子的马铃薯美食,唐文庸想想这等能助天下黎民摆脱饥馑的‘嘉禾’,却不能第一时间推广开去,让更多的百姓得到温饱,让大明不再有饿殍……唐文庸越吃越觉得气闷,心里又堵又憋闷,吃进肚子里的美食仿佛变成了砂石、变成了干草,让他满心嘈杂的难受,偏偏没法吐出来……他仰首喝干面前玻璃杯里的葡萄酒,安辔连忙上前给他斟上。

“倒满!”唐文庸冷冷地盯着安辔,吩咐道。

安辔这会儿哪里敢说,是杨淑人说喝葡萄酒就要浅浅地斟上一点,刚刚够一口品尝就好,多了就是饮马饮牛了!

唐文庸的眼睛仿佛被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翻滚的深红色液体所吸引,一瞬不瞬地盯着安辔斟了满满一杯酒,几乎不等安辔退下去,他伸手端起玻璃杯,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一滴酒液从他的嘴角溢出来,顺着下颌一直流下来,直淌进了衣领中,在他雪白的杭绸衣领上晕开一点殷红,他却恍若未知,将手中的玻璃杯往桌上一放,立刻道:“斟酒!”

如是往复几次,邱晨送过来的两玻璃瓶酒就已全部告罄。当唐文庸再次把酒杯放在桌上要求斟酒时,安辔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爷,没酒了,您喝的不少了,酒多伤身啊……”

“你!”虽说两瓶葡萄酒不算少,但唐文庸还很清醒,只是喝了一声,却没有再行训斥,只气咻咻地道,“不就是几杯果子酒么,你也阻着爷?你个混账……”

安辔从小跟着他,跟着他去边关上阵前,吃过风沙受过酷寒,最是忠心耿耿的,而且,平日里聪慧伶俐,说话办事也特别知情知趣……这会儿能如此劝谏,确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他又怎么能胡乱发脾气!打小儿他就学着控制自己的脾气,在那座庞大的仿佛没有边际、仿佛有数不清的屋宇房舍的城里,他不是早就被那些冰冷残酷拔光了尖刺、磨平了棱角了吗?他不是早就磨练的能够喜怒不形于色了吗?

这会儿,他又怎么能为了杯中物迁怒到最信任的小厮身上呢?

坐在对面一直未做声的秦铮这会儿抬手示意安辔起身,又吩咐道:“去外头吩咐一声,让他们再送酒来!”

安辔已经站起身来,眨着眼看了看秦铮,见他端坐如仪,表情淡然,也就不再迟疑,应了一声,匆匆退出去要酒了。

“在这里,你想喝酒就喝,想怎样就怎样……”秦铮淡淡地说着,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慢慢地摇晃着杯中深红的酒液,然后一口喝在嘴里,垂着眼睛慢慢品味了一回,方才徐徐咽下,“喝酒如布阵,不急不躁,不慌不乱,方能看透战局之万千变幻,也方能布下相对的阵法……只要做到这一些,就大可斟酒以待,等待庆功畅饮了!”

唐文庸脸上些许的酒晕因秦铮的寥寥数语,渐渐地涨红了起来,酡红满脸,眼睛黑湛湛地没有丝毫的温度,又似乎隐着无尽的火焰般,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父子相谐?为什么不能兄友弟恭?为什么天家无亲情父子兄弟?明明是骨肉至亲,却要如生死仇敌一般,红着眼恨不能扑上去三刀六洞?!

他心里有无数的疑问想要破口而出,想要问一个究竟明白……只不过,话到嘴边儿又被他咽了下去!

问什么呢?他不是比谁看得都明白?他也比任何人知道的更早、更彻底、更身受心受?

况且,这样的话,他也没办法问。或者,他问了也没人回答他!

话哽在嗓子眼儿,唐文庸颓然地收回目光,垂了头。

“奚人、女真,不过山林蛮夷之族,根本无力与我大明相抗……但我要消灭北戎,开疆扩土,又怎么容得他们继续游离在外?反过来,若是北戎成功侵入我大明疆域,就会容许腹背之处有他人窥伺?自然也不能!”秦铮慢慢地说着,说的仿佛是最简单不过的军事战略,但言中之意,唐文庸却听得再明白不过。

之前,因为他的隐忍,朝中先魏皇后和如今的中宫徐皇后双方各有擅场,互有往来,虽两系拼杀激烈,却一直没有拼出个胜负输赢……但不管他隐忍与否,等那两派分出胜负,等获胜者替出手来,像他这样无关大局之人,也不用存什么侥幸之心。

不管那两派谁输谁赢,最后都没有可能放过他!

他根本没有退路,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他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好地,那么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唯一的一条路,绝对没有第二个选择!

可,多年来唇枪舌剑的习惯,加上内心深处的愤懑和抵触,让他不想就这么承认,于是,忍不住问道:“那些小部族除了顺应天意民心自动归附外,你还能告诉我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保证自己活下去,而且,保证自己部族的安危……”

秦臻垂了垂眼,再抬头,看向唐文庸道:“有。小部族人少力微,根本没有办法跟泱泱大国相抗衡。可也正是因为人少力微,他们行事举止远比我等大国谨慎警醒!若是能够约束住部群民众,在另外两支相对抗的时节,努力壮大自己的实力,谁说,就不能在另外双方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一举翻转,甚至能够‘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顿了顿,秦铮道:“更何况,有些部族不显山不露水,并非没山没水,而是隐忍克己,不冒然显露自己的实力罢了。……你见过饿虎扑食么?它不会如群狼一样,围追堵截,疯咬疯缠;它只会慢慢接近目标,寻找最有利的时机和位置,伺机而动,不动则已,一动致胜!”

唐文庸默默地听着,刚刚涨红的脸色却没有半分缓和--此时他脸上的酡红满面已经不是愤懑和激动,而是酒意渐渐上来,染红了他的双颊脸面。

“今儿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有了喝酒的兴致?”一个女子含笑的声音,脆脆地从门外传进来。

秦铮神色未动,却随即将目光转了过去。唐文庸神色一滞,迅速调节着脸上的表情,也回复了一贯慵懒惫懒的模样,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含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懒懒地看向那片靛蓝色绣花草鱼虫的门帘!

门帘一晃,一幅完整的花草鱼虫图案瞬间打破折掩,秦义站在门口高挑这门帘,随即面容清丽,神色爽利又不乏温和的妇人,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呵呵,刚刚安辔去要酒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文庸也是如此性情中人……”邱晨笑微微地说着话,曲膝福身给秦铮见了礼,又转回来给唐文庸行礼,只不过,她行礼行到一半之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来到她面前,手臂一伸,已经将要行礼的她扶了起来。

“嗯,这会儿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唐文庸笑着随意地说着,随即又道,“既然过来了,不妨坐下共饮几杯……今晚上的菜品真是不错,你也跟我俩说道说道!”

与唐文庸也算是老熟人了,特别是跟跟秦铮定下了婚约,又有秦铮在旁边相陪,邱晨本也不太计较那些规矩礼制,可她这会儿也看出来了,唐文庸怕是有什么事借酒浇愁,表情这会儿是看不出来了,情绪和语言却明显不对……之前,说笑玩闹不少,唐文庸在正事儿上却从未出过什么错漏,今儿,若非情绪不对,又怎么会当着秦铮的面,让她这个未婚妻相陪饮酒呢?

飞快地琢磨着,邱晨含笑往旁边退开两步,让后边跟进来的秦义把一大坛葡萄酒放在地上。葡萄酒坛上的泥封已经拆除,只剩下坛口封着的一层桑皮纸……然后,秦义和安辔配合着,拿了酒漏子,将葡萄酒倒进空出来的玻璃酒瓶里,然后安辔拿着盛好的酒给唐文庸斟上。

“嗬,我尝尝这一坛味道如何……”唐文庸一边说着,一边又是仰头将一整杯酒喝了下去。

邱晨咋着舌看着唐文庸牛饮完一杯酒,回转目光,跟秦铮四目相对交换了个眼色,随即笑着道:“刚刚这些菜都是实惠儿来的,好吃下饭,却实在不合适喝酒做下酒菜……你们喝着,我再去做两个下酒菜过来!”

说完,微微屈了屈膝,也不管对方表情如何,心中如何作想,只转身就走,径直去后园大厨房给这边添菜去了。

两盏茶功夫,邱晨带着一个丫头,托着一个三层食盒转了回来。

邱晨将几碟小菜一一放上桌,一碟黄瓜海蜇皮儿,一碟熏鸡丝,一碟水晶冻,一碟去骨泡椒凤爪,笑着道:“这几样清淡爽口,搭配葡萄酒应该得宜……”

回头,两玻璃瓶子葡萄酒又见了底,唐文庸满脸酡红着,看着她笑嘻嘻道:“还是大嫂……呃,如今叫大嫂还早,不若,我就叫你一声姐姐如何?”

邱晨失笑:“我就一个弟弟,多一个又何妨!……不过,你以后做了我弟弟,可就要听我的话了!”

唐文庸手握酒杯,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弟弟万事听姐姐吩咐!”

邱晨抿嘴一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再给你们盛两瓶酒,喝完了,再不许多喝了!”

唐文庸嗤地一声笑起来,放下酒杯,起身拱手长揖:“弟弟知道了,姐姐放心!”

邱晨转眼看了看秦铮,两人会意,邱晨转回目光,笑着伸手将唐文庸虚扶了一把:“好啦,快起来……”

吃过晚饭,送两人离开。唐文庸熏熏然脚步虚浮地由安辔扶着走在前头,跟杨树猛说着玉米和马铃薯的种植。秦铮则一出门就抱起了阿福,跟邱晨走在最后。秦义秦孝几人去门外准备车马,丫头们也没跟上来,身边十几步都没有人过来凑热闹,意外地清净。

秦铮跟阿福说了几句话,问了一下阿福的学业情况,就转头对邱晨道:“此次回去,我就要准备回京了,就不再过来了。”

唐文庸带来的几名琉璃师傅,经过这些日子的互相切磋学习,在某些人的暗示明示下,几名内府琉璃师傅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烧制琉璃的手艺传给了家良。而相对应的,家良也将制作光学玻璃的关键技术脱色、去泡教给了几名琉璃师傅,可以说双方各有所得,主客皆欢。

唐文庸今儿饭前叫过几名琉璃师傅问话,邱晨就猜到了他们要离开了,是以,此时听到秦铮如此说,并不感到意外。

点了点头,邱晨默然了片刻,开口道:“回京不管面临什么,都不要再‘旧伤复发’了!……一种方式用多了,也没人相信了!”

秦铮扭头看了看邱晨,眼中闪过一抹欢喜,一抹了然,片刻才点头应承下来:“你放心!”

此话是邱晨一直想要交待的,这句话交待完了,对于京城、对于朝堂纷争并不了解的她也几乎找不到话题了。

两人加阿福一起沉默着走到大门口,已经能够看到门外,唐文庸正跟杨树猛说的热闹,秦义几人则备好了车马,连登车的脚凳都放好了。

秦铮和邱晨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门内,然后一起开口:“你回京……”

“我走后……”

开口,两人又同时止住微微惊讶又隐隐欢喜地看向对方。然后,两人又同时开口:“你先说……!”

“你说……”

再一次撞车之后,两人相视而笑,阿福倚在秦铮的肩头也懵懵懂懂地跟着笑了起来,一边还歪着头看着邱晨眨着眼睛……这几次,秦铮过来总会带着阿福说话,考察他的拳法和课业,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邱晨很惊讶地发现,本来过于沉默寡言的阿福居然活泼起来开朗起来了。

邱晨伸手捏捏阿福的小脸,因为凑得近了,秦铮自然地伸手揽住了邱晨的肩膀,邱晨不由自主地伏在了秦铮怀里,两人之间还夹着阿福,一下子成了三口相拥的状态。

“你……”邱晨身体微微僵直了一下,刚要开口阻止,就听秦铮的声音在耳畔低低的响起。

“文庸其实姓杨,排行老二!”略微一顿,不等邱晨反应,又道,“我走后,万事小心,出入当心。”

虽然之前种种迹象让邱晨多少有些察觉,有些猜测,但听到秦铮亲口告诉她此事,邱晨还是觉得颇为震惊。身体伏在秦铮怀里,都忘记了挣扎。

片刻,邱晨觉得怀里一沉,一双小手攀上了她的肩膀,环住了她的脖颈,她才猛地醒过神来,连忙将阿福抱住,抬眼,就看到秦铮正好松开抱着阿福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叮嘱道:“出入带上秦礼他们……周遭我也安置了人手,应该无大碍,也不必太惊慌担心。”

邱晨脸上的肌肉僵硬着,却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来,点点头道:“你放心吧!”

秦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凝视了半晌,方才道:“将西边宅子里的人手调过来……我走了!”

前半句声音极低,后半句方才放开音量,又凝视了邱晨片刻,终于转开目光,抬手摸了摸阿福的头,叮嘱道:“好好照顾你娘亲!”

阿福乖巧地点头应是,挥手跟秦铮告别!

秦铮目光不移,抬腿走了两步,抬起手挥动两下,转身,挺直脊背大踏步直趋马车,登车离开,再没有回头!

阿福挣扎着滑到地上,牵了邱晨的手,一起目送着马车在护卫们簇拥下渐行渐远,渐渐隐入四合的暮色之中去了。

夜幕降临,意味着黑夜正式拉开序幕。但夜幕降临,又何止不是孕育新一个黎明的开始?!

秦铮和唐文庸离开之后,邱晨就按照秦铮的嘱咐,闭门谢客,照应着作坊和家里,南边儿四个庄子只打发杨树猛带着大兴和赵九去巡查安置。

筹备嫁妆的事情,她则全部交给了陈氏打理,一些日用品也是说个大概意见,具体规制礼仪之类的事情也都推给刘老太太和周氏去操心。她除了每日早上过去作坊照应外,就带着家人收拾后园的菜地,平整菜畦,又找了两名木匠师傅把春日拆除的玻璃暖房装了起来。每日吃过早饭,她就去玻璃暖房看着家人们培育秋冬的蔬菜种苗,什么辣椒、西红柿、黄瓜、茄子……看着一片破土而出的幼芽嫩苗儿,她就忍不住满心欢喜。今年冬天,终于不用天天萝卜白菜了!

秦铮和唐文庸是八月末离开的,转眼进了九月,又到了九月九重阳日。风吹在身上没了粘滞感,爽利清凉起来,早晚甚至有了些微寒,体质弱的要加一件薄袄子了。

去年,重阳日,一家老小登高望远,今年,邱晨却没有了这个兴致。

学堂里照例放了假,邱晨前一晚跟秦礼商量好,有秦礼秦勇带着孩子们上山登高,邱晨却不跟着了。

不过,比去年不同的是,提前数日,就有县城和府城来往的人家送来了节礼,其中不乏品种名贵精致漂亮的各色菊花。那两个种园子的家人都懂一些园艺花卉种植,邱晨就将这些花都交给那两个人打理。种了一年菜的两个人高兴地什么似的,如得了宝一样,天天精心照料,因为邱晨不喜插花,刘老太太和周氏也保持着最淳朴的庄稼人思想,认为花啊草啊庄稼啊还是长在盆里才最好看,是以,重阳前一晚,陈氏就指挥着婆子们将各色菊花摆满了各个院子。檐廊栏杆、穿廊角落、窗户下,甚至甬道两侧,铺排开来,黄的如灿金,红的如火焰,墨菊仿佛浓重的化不开血,还有淡雅的毫不招摇的绿菊花,俊逸清雅的仿佛世外高人,大有逸士风范,各型各色的菊花将内外三重院落装扮的花团锦簇,几乎让人忘记了身值萧瑟的秋日,反而像是回到了百花吐艳的春天。

不仅如此,学堂里的先生都由着他们自己挑了两盆去,学堂的教室里也送了几盆过去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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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就这些……

第三百二十一章 忘了大事了

一番花团锦簇中,邱晨带着家人丫头婆子往村子里去,给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送节礼。邱晨带着丫头婆子往几家走动比较密切的人家,大兴家的带着几个家人婆子则往其他几家。

先拜访了村西的村正刘玉贵和刘占祥的爷爷和林子的奶奶。三位老人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人,刘占祥的爷爷更是高达七十六岁高寿,在村子里也是最年长的老人。

邱晨亲自拜访,让三位老人特别欢喜。

刘玉贵家如今有了每年的收购药材生意,每年也能有几百两银子的入账。泉哥儿虽说签了林家的身契,但人家没有丝毫轻视,泉哥儿如今在京城的作坊里是大把式,每年不但有二百两银子的月钱,去年还因为做的好给了一线红利。别看小小的一线利,那可是整个京城作坊红利的一线,去年京城作坊盈利可是高达十二万两!十二万两的一线是多少?一千两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如今邱晨再到刘玉贵家,别说刘满银一贯的热情,就连之前还端端村正架子的刘玉贵也是一脸的慈祥,看着邱晨没口子的夸奖着,又恭喜邱晨结了门好亲:“……那可是京里的世家大户呐,我听说还是长子嫡孙,你这一嫁过去可就是嫡长,以后就是宗妇……呵呵,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有大福气大富贵的命格……”

邱晨不想谈这个话题,笑着打断了刘玉贵的话,“玉贵爷,前儿我刚接了京里的信儿,泉哥儿在京里干的很好,有好几家有闺女的都看中了泉哥儿,不知道他跟家里说过没有?”

如今,泉哥儿可以说是刘家未来的希望所在,只要事关泉哥儿,就没有不重要的。更何况是关系重大很可能影响到泉哥儿今后人生的亲事?

邱晨此话一出,不但刘玉贵顾不得七扯八扯,连刘满银和季氏也都竖起了耳朵,一脸关切地凑了过来。

刘玉贵关切道:“杨淑人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家?”

邱晨笑着道:“有作坊里的大管事,还有周边的乡绅,还有一个据说是当地的一名县丞。”

虽说刘玉贵是刘家岙的村正,但家境有限不说,刘家岙毕竟只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刘玉贵这个村正与外界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是以,凭借刘家原来的家境,泉哥儿想要攀上这样的亲事根本不可能。如今听说不但有作坊的大管事,还有乡绅有县丞看中了泉哥儿,想要将自家闺女嫁给泉哥儿……这让刘玉贵和刘满银夫妇怎能不欢喜不已、兴奋不已?

刘玉贵和儿子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兴奋欢喜中,难免夹着一抹隐忧。

这些人中貌似县丞的地位最高,初听到时他们父子最惊喜的也是有宦官人家看上自己孩子,但细一想,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县丞固然是朝廷命官,但能当上作坊大管事的,也必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再说了,那作坊的东主可不是普通的商户,那可是南直隶省布政使,掌控一省财赋人事,大权在握的三品高官。还有眼前的杨淑人,可是已经跟京里官宦人家订了婚,虽说不一定是什么世家大户,可京里的势力互相勾连,哪怕是京城的小吏也不容小觑不是!

再说了,自家孩子毕竟还要在作坊里做下去,若是掰了作坊大管事的面子,难保以后不会公报私仇拿捏。而且,自家孩子一个大把式都能拿到一厘红利,那大管事怎么也能拿上一厘两厘吧?那可就是几千两银子的收入!

父子俩越想越觉得相对于娶个县丞家闺女落个好点儿的名声,还不如闷声发大财,娶了作坊管事的闺女。只不过,毕竟事关重大,爷儿俩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邱晨也不多言,又笑着道:“你们有什么信儿尽管拿来,让往来的商队帮你们带过去。另外,天气凉了,满银叔也没多少活计了,若是想念泉哥儿,不妨去一趟看看,咱们这里到京城,充其量不过七八百里路,跟上车队六七天功夫也就到了。再说这会儿天气还不冷,过上个把月下了雪,再出门可就在遭罪了。”

听了这话,刘玉贵和刘满银都是眼睛一亮,连旁边听着的季氏都露出满脸的意动之色来。

该说的都说了,邱晨也就起身告辞。从泉哥儿家出来,又去了林子家和刘占峰家探望。

两位老人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却都很硬朗。看到邱晨格外的亲热、客气,林子奶奶从见了面就拉住邱晨的手没撒开,满脸深深地皱纹都溢满了笑意,拉着邱晨絮絮地说着林子回来说在作坊里多么好多么好,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夏天东家给烧绿豆汤、切西瓜,冬天就把炕烧得热乎乎的,还熬姜汤驱寒……

“……我不是说了么,林子这孩子是前辈子烧了高香啦,才能遇上你这样的好东主,孩子在那边做活好吃好喝好待承不说,年年节节的还总忘不了我这老婆子……”

陈氏在旁边笑着插嘴道:“您老也是个有福气的,有林子这么好的孙子孝敬着!”

老太太连连点着头,附和着道:“是啊,我也是个有福气的。吃了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老了老了,遇上这么个好人儿,不再挨饿受冻不说,还吃了这么老些个好东西,把前头大半辈子亏欠的都补上也有余了……”

说起来,林子跟泉哥儿刘占峰基本上一时上的工,因为林子不如泉哥儿伶俐,不如刘占峰年龄大稳重,所以,第一批选大把式的时候就没有选他,知道今年开春,看着他渐渐历练起来,言行做事也有模有样了,这才签了身契,放在东跨院里做起了制皂的大把式,领的月钱才多了起来,而且,至今还没有给他红利……说起来,比刘占峰和泉哥儿拿的少许多。

不过,林子家有个两个亲哥哥,还有三个堂哥一个堂弟,家里青壮劳力多,在林家放开收购四周围村子罗布麻的时候,林子家和泉哥儿家行动的快,占下了这个事儿,一年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的收入。是以,如今,林子家在刘家岙也是数得上的宽裕人家。收完秋种完麦之后,如今正在老屋后头脱坯整地,看样子是要起新屋子了。

老太太诙谐幽默又朴素知足的话语,让邱晨和陈氏还有老太太的三儿媳妇也就是林子娘,都跟着笑起来。

看老太太说了半天话口渴了,端起茶水喝起来,邱晨就抬眼问林子娘:“刚才来时,我看见后头脱坯呢,这是打算起新屋了?看了什么时候了?”

林子娘是个爽利的,当即笑道:“是呐!老大娶亲那会儿,家里穷,只好委屈在两间小厢房里。老二这么大了,还跟老太太挤在一盘炕上,今年也十九了,也等不得了……年前是来不及了,看到年后一开春,起了屋子,春天就把老二的亲事也办了,老大老二一人一个院子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他们两人的事儿就了了,再往后,就是林子一个人了,明年秋后再起个院子也就够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道:“到时候起屋子也给我个话儿,其他的不说,用车用马的咱们自己家里都有,就不用去外头寻摸了。”

“哎哟,正盘算着去哪里借车呢……有东家太太这句话,可就得了大计了,我在这儿先道声谢了。”林子娘笑着叉手行礼,邱晨连忙示意陈氏扶住。

又说了回话,邱晨才从林子家告辞出来。

刘占峰家同样热情客气中带着隐隐的恭敬,邱晨问候了老人,又看了刘占峰的儿子,小家伙儿快一岁了,胖嘟嘟的长的很壮实,从看到邱晨就要往上凑,刘占峰媳妇儿怕抓脏了邱晨的衣裳拦着不让,小小子就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多大虐待一样。

邱晨干脆将他抱过来,搂在怀里,小小子扑上来,伸手就去够邱晨裙子上碧玉坠子……感情,这小子不是看着邱晨心喜,而是看中了邱晨这块碧玉坠子了。

邱晨看着失笑,索性将碧玉坠子解下来塞到了小小子的手里。小小子用五根胖胖的手指一下子攥住,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去。

刘占峰媳妇儿又急又窘,好不容易从孩子嘴里抠出来,碧玉坠子和上边结的络子早就被口水沾湿了。

“哎呀,这孩子,见啥都往嘴里塞,这是能吃的东西吗!”刘占峰媳妇也不管儿子嚎啕,一迭声地数落着。

邱晨笑着摆摆手,止住她的唠叨,将那玉坠子重新塞进小小子的手里,看着小家伙仿佛按了开关一样,瞬间止了哭声,又兴高采烈地玩起来,心中惊讶无比,惊奇无比着,拿了帕子给小小子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儿对在旁边不错眼盯着的刘占峰媳妇道:“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别这么拘着他,不过是个玉坠子,不值什么,让他玩去!”

从村西回来,邱晨又去了兰英家和三奶奶家。

兰英公公刘大川和刘满囤都帮着邱晨看庄子不在家,她也就陪兰英婆婆王氏絮絮叨叨说了一回话。如今,兰英在作坊里管着食材衣裳等后勤物资,满囤父子也帮着林家打理着庄子,每年也有不少分成,日子好过了许多。王氏身上也穿上了酱色的茧绸袄子,但王氏的脸色却不太好,见了邱晨说的大都是小儿子的事情,说满仓在县城里的木作铺子虽说挣了些钱,可家里一个钱没见不说,前些日子有人给满仓说了个填房,是县里皂隶班头的女儿,开口就是二百两银子的聘礼,还要在县里置办什么宅子安家……满仓虽说挣了些钱,也不够这些开支,只好回来跟爹娘哥嫂商量。

邱晨听着王氏唠叨,却一句也插不上话,这也不是她能参言的。但心里不免暗暗鄙视满仓的为人不咋地,当初撇下灵芝不管不顾,一点儿做父亲的责任感都没有,如今,不说回馈孝顺父母吧,都三十的人了,还转回头来跟老人哥嫂要钱……还真是应了一句话,人至贱则无敌!

转了一圈儿回来,因为邱晨每家都坐了一阵子,倒是大兴家的带着人先到了家。

看着大好的晴朗天气,邱晨就起了兴致,招呼家里的丫头婆子开始收拾一溜儿大缸罐子,准备收秋菜,储冬菜,腌制各种咸菜泡菜。

因为过节,没有收菜,只放了消息出去,让村里和四周围村里的人准备收菜送菜来,她们也好赶着时节,在天冷下来之前把冬菜储好,把腌菜泡菜做好。

孩子们不在家,邱晨也没特意做什么菜色,由着大兴家的做了几个菜,邱晨和周氏陪着刘老太太吃了。下午,周氏把准备腌菜的活儿接了过去,邱晨则带着几个丫头去后院里采摘园子里种植的千头菊,准备晚上做重阳菊花糕。

半下晌午孩子们一脸兴奋,一身邋遢地回来了。邱晨笑着看过,没看到有孩子磕伤什么的,就打发一群淘小子去洗澡换衣裳。

孩子们这一次上山走的另一条路,翻了西边儿的两个山头,居然发现了好些个核桃树板栗树,采了不少回来。虽说核桃板栗都要去皮,吃起来挺麻烦,但却极美味,营养价值也极高。

邱晨对核桃还不算太热衷,但对栗子却是大爱。立时就将栗子交给大兴家,让她剥去外层的刺壳,再煮过剥去果壳,取了栗子仁儿,她要跟菊花糕一起做栗子糕。

这个时候,核桃和栗子因为有坚硬的外壳,吃起来麻烦,又没有多少吃头,庄户人家并不怎么热衷,不是灾年,没有人专程上山采摘这个。

不多时侯,邱晨带着丫头婆子采了大半篮子菊花,去掉花托花梗,只取花瓣来用。糯米粉和小麦粉按比例混合均匀,已经发好了,加入洗净的菊花瓣儿,轻揉成团,放在菊花形模具里塑形,然后醒上两刻钟,入笼屉蒸熟,就是一锅香喷儿的菊花糕了。

栗子糕则是要将栗子仁儿捣碎,同样跟发好的糯米粉小麦粉混合,也用模具塑形蒸熟即可。蒸糕时可以加入蜂蜜或者糖粉,提高甜度。不过,邱晨更喜欢最大程度保留食材本身的香甜,所以蒸糕的时候没加糖和蜂蜜,而是盛了一碟子蜂蜜,到时候孩子们有喜欢甜食的,可以把蜂蜜涂抹在糕上吃也一样。

这些有擅长白案的贾氏,不用邱晨操心。她看着婆子们正在剥壳的栗子眼睛一亮,没想到孩子们登高采回来的意外收获,居然捡到宝了,这云连山里的野栗子树,居然是那种个头小小的油栗。这种栗子只有拇指盖儿大小,却极软糯香甜,做糖炒栗子、或者入菜做主食,都是极好的食材。

邱晨怕不确定,还特意拿了一只煮好的栗子剥开尝了尝,入口软糯香甜,可口非常。这还是新采摘水煮的,若是储存上一段时间,再用糖砂炒了,必将更加美味。

想想今日在村子里看到的庄户们,虽说依附着林家日子宽裕了好些,但仍旧有限,好些个人家里也就是刚刚解决温饱问题,基本上没有余钱,仍旧穿着粗陋的粗麻衣衫。

若是能够采摘一些栗子、核桃,家里人添些好的食材,也能给村里人增加点儿收入。

动了这个心思,邱晨也不迟疑,直接吩咐下去,放出消息,林家收购板栗核桃柿子……至于收不收柿子,邱晨也犹豫了一下,毕竟那个东西不好保存,还是意外听周氏说她会旋制柿饼,这才决定下来收购。柿子加工成柿饼之后,也算是这个时代庄户人家比较高级的美味了,而且比较耐存放,一直能够存放到第二年夏天去。

只是,邱晨没想到,消息一放出去,四邻八村的人都进了山,短短三天功夫,收购来的栗子和核桃就堆成了山。柿子也不老少,还是她看着吓人临时改变了柿子的收购,又连续收购,换成每五天收购一次……总得给旋制柿饼子留出点儿时间来吧!这是鲜果子,可不像栗子、核桃这些坚果一样耐存放。

栗子核桃收的量大,加上要旋制柿饼子,邱晨又从村子里雇佣了二三十个妇人过来,给栗子、核桃剥壳,还有一些比较心灵手巧的则跟着周氏学习旋制柿饼子,并一个个用线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晾晒风干。

三四天功夫,这些活计就上了轨道,看着后园一堆一堆的核桃、栗子,邱晨不情不愿地准备跑一趟安阳,为过剩的栗子、核桃,还有即将加工完成的柿饼子找个买家去。

正盘算着,还没成行,邱晨就先后迎来了两拨人。

一拨是新指挥佥事许绣的夫人崔氏送来的,请邱晨参加他们家设的赏菊宴。另一拨人则是知府夫人唐吴氏打发人送来的帖子,打开一看,里边儿还夹着一个小一号的素花笺,却是唐家大小姐唐兰芷送来的,想要借用邱晨在南沼湖的水榭,办一个品蟹宴,邀请府城的小姑娘们参加。

这两个帖子,佥事夫人崔氏是第一次下帖子请人,自然不好不去。唐吴氏和唐兰芷母女俩的请求自然更是必须答应,而且,以防万一,她还要亲自去南沼湖看过才能放心,不然,请一群娇滴滴的小姐过去饮宴做客,再出点儿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

两家都是打发了婆子来的,邱晨见过之后,接了帖子,问清楚了,让两家的婆子带信回去,若非突然有事,她必到的。然后一人赏了二两银子打发回去。

本来邱晨就打算去安阳府,有了这两件事,她自然更要走一趟了。

跟刘氏、周氏说了,稍作准备,邱晨决定九月十六出发去安阳。

十四日这天傍晚,去庄子上忙乎的杨树猛和赵九,连同大兴一起返回了刘家岙。

看着明显黑了瘦了,却不减一脸兴奋地杨树猛,邱晨笑着问候了,看着他给刘老太太见了礼,就笑道:“二哥这一身的灰尘汗水的,还是先去洗一洗换身衣裳,饭也得了,咱们再慢慢说话吧!”

刘氏也笑着挥手打发二儿子:“你妹妹说的对,赶紧去洗洗,也解解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一样。”

杨树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带着两个管家大兴和赵九下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孩子们回来了,晚饭也摆了上来,杨树猛顶着一头尚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转了回来。

孩子们数天没见到杨树猛了,此时自然都纷纷上前问候请安,俊礼小小子更是直接爬进了父亲的怀里,拘在杨树猛身上不撒手了。

刘氏坐在炕里头,看着拘在杨树猛怀里的俊礼,伸手拍了小家伙一巴掌笑道:“这淘小子,几日不见他爹就香亲成这样了!”

杨树猛嘿嘿笑着,抱了抱二儿子,就将俊礼放下地,打发几个小子去次间吃饭去了。

因为孩子们日渐长大,都在炕上吃饭挤不开了,从这一次刘老太太过来,孩子们就被分到了次间里用饭,只有杨树猛、邱晨加上周氏陪着刘老太太在里屋用饭。

杨树猛饿坏了,拿了馒头吃了一个,又喝了一碗软糯黏稠的肉菜粥,这才觉得胃里有了底儿,吃饭的速度放慢了,开始说起此次庄子上的事情来。

因为去年的水灾和瘟疫造成了大量人口减少,许多田地就抛了荒,去年顺庆和安阳两府合作拍卖田亩,邱晨在四个受灾县分别买了一所庄子,合计差不过四千亩土地。

因为抛荒严重,特别是易水县的庄子还被水淹过,土地需要平整、复垦,用工用力都比较多,今年邱晨就没有向外佃租,而是安排人雇用人工整墒平地,修建水利设施,边休整边耕种。因为林家出的工钱高,又开出了优惠的佃租政策,从周边府县吸引了好些个青壮劳力,许多人想着来年的优惠佃租政策,还有林家盖好的免费房舍院落,扶老携幼地全家搬迁了过来,六月份之前,林家盖好的房舍就已经都住满了。

人口的增加和劳力的充足,让林家的几个庄子复垦很顺利。虽说边休整边复垦边播种,一番努力下来,居然也都种上了,最晚的田块复垦完已经入了伏,索性就种植了适合伏天播种的萝卜白菜等冬菜。有两个大作坊七八百壮劳力在,种的这些萝卜白菜也不愁消耗不完。不然也是要去庄户人家收购。

毕竟种植的萝卜白菜是最后一拨播种的作物,所占田亩数量并不大。四个庄子大部分土地分批次地种植了谷子、高粱、大豆等作物,还有一大片土地种植了芝麻。

杨树猛笑眯眯地说着收成数量,最后满脸隐忍不住的笑意看着三个人道:“你们猜猜,咱们今年的收入有多少?”

刚刚杨树猛已经报了庄稼的收获数目,邱晨已经飞快地心算出了收获粮食蔬菜的价值,这会儿听杨树猛这样问,也不打击他,却只含笑不语。

“还有收入?这又是人工费,又是盖房子,还买牛买家伙事儿的……我看就是经往外花银子了,哪里还能有啥收入?”刘老太太第一个表示疑问。

周氏为人爽利,但一来不识字,算账更是不会,这会儿就道:“他二叔,你就赶紧说吧,怪让人着急的!”

杨树猛瞥了一眼自家妹子,看妹子老神在在面带微笑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自己妹子,索性也不卖关子了,放出满脸的笑意来,道:“说出来我自己个儿都不敢信,四个庄子不但都没赔钱,还都有了收益……最多的一个是清和县的庄子,那个庄子抛荒的不厉害,平地整墒没花多少劳力,种的除了谷子高粱豆子,就是大片大片的芝麻,如今高粱谷子豆子都收成了,也出了收成数了,只有芝麻还只打了三回,至少还能再打两遍。就现在,清和县一个庄子的收成按今年的粮价算下来,毛收两千两出头,抛去帮着庄户盖房修房买牛买家伙事儿的投入四百两,再抛去人工费六百五十两,一个庄子净收入应该不少于一千两!”

“哎哟,这么多!”刘氏和周氏都跟着惊喜地叫起来。

邱晨笑眯眯地,却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杨树猛很是有些悻悻,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干脆地把其余三个庄子的收成报了出来:“丕县的稍好些,最差的就是易水县的庄子,因为投入大,几乎本打本儿,最后算下账来,也就能落摸个二三百两银子。丕县的毛估有六百多两,辉县的也能落摸个三四百两,四个庄子算下来,差不多能够收入两千两银子!”

邱晨这才笑着点点头道:“不少了,原本也没指望今年还有收益。那些粮食就都运到两个作坊里吧,到时候按照市价结算。芝麻打完了,留一些自家吃,剩下的都卖给油坊好了。”

杨树猛点点头:“我认识个清和县城的油坊,人还算厚道,每年用的芝麻不少……今年种粮食的多,种芝麻的少,他差不多能够一次吃下!”

“嗯,”邱晨应了一声,接着道,“今年最大的收益是平地整墒做完了,水渠也得了那位大人指点建的差不多了,明年开春不管旱涝就都不怕了,咱们的水车都打好了,若是天旱架起来就能用……嗯,辉县和易水紧邻易水,不愁没有水源,清和和丕县这边水源就没有那么便利了,到时候再打上几口深井,在井口上也架上水车,也就够用了。”

“哎哟,那岂不是旱涝保收啦?”周氏惊讶地嚷嚷出来。

邱晨跟杨树猛笑笑,邱晨道:“旱涝保收不敢说,小打小闹的旱涝是不怕了!”

“阿弥陀佛,哪里有那么多大灾大难的,平常旱涝不怕也就足够了。”刘氏接过话去念了声佛,说道。周氏也跟着连连附和着。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展望着未来的美好的前景吃了晚饭,孩子们又进来说了一会儿话,就去二进读书了。

邱晨也从西里间里出来,也不回屋,就在堂屋里等着,果然片刻杨树猛也跟着走了出来,一看等在堂屋的邱晨也笑了。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妹妹,自己什么都没说呢,妹妹就知道等着他了。

兄妹俩就在堂屋里坐定,杨树猛也不隐瞒,直奔主题道:“春上咱们庄子上是缺人,现在,又有好些人要来迁来咱们庄子上,可房子已经不够住了……那些人看着都是些能下力干活的,又看着实在是穷苦的可怜……唉,我实在张不开口拒绝,你看看……”

邱晨刚才就隐约看着杨树猛似乎有什么话没说,才在堂屋里等着,没想到让他烦恼的居然是这样的事儿。略略想了一下,邱晨道:“这事儿,还是叫大兴过来问一下吧,佃租田地、安置庄户的事儿一向都是他做的,他心里应该有个数……说起来这也不算大事儿,只要还有田地没租出去,房子……庄子上还有安置长工的房子,另外,也可以跟庄户们商量一下,两家挤一挤……来年开春再盖房安置也就是了。”

杨树猛思量了片刻点头称是,打发了丫头子去叫了大兴来,邱晨兄妹二人问过了庄子上的田亩、人口还有田地佃租情况。

这些事情都是大兴一手经办的,记得很是清爽,很干脆利落地回道:“咱们庄子上田地多,如今的庄户也就佃租出去六成左右,剩下的四成都是雇人种上的……若是再安置人也不是不行,就是房子没有了……眼瞅着天冷了,没有房子可不成!”

一听这话,不等邱晨说,杨树猛就笑了,将刚刚兄妹俩的商量说了,大兴垂着头寻思了一回,笑着连连道:“太太这注意能成,小的也正犯愁呢,这回好了,多了不敢说,一个庄子上再来个二三百口人,咱们都能安置下。”

邱晨笑着点点头,道:“那些人想来也没什么家底儿,说不得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这只安排了房子住还不成,还要给他们安排粮食……这样,你也别急着明儿回去,后日我回安阳,你跟我一起走,先去放了消息,统计一下要迁来的人口数,重点要核对一下人品……那些惯会偷奸使滑,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咱们可不能要……然后,根据人口好好去跟庄户里的人说,也不用让多少屋子出来,两间厢房也就够安置一家子的了。你去跟庄户们说,肯让出房子来安置人的,一口人少收一石租子。等人安置住下,让他们自己报数要粮食,都按数量打好欠条,明年地里的收成下来再还……也不用一年还清,就两年吧,两年把今年冬天的口粮还清。另外,咱们已经种下去的麦田佃租给他们,耕牛费和人工费算上,加上种子费用,你核算一下一亩地花了多少钱,到时候也在他们的收成里扣出来,跟口粮一样,统共两年还清就成。”

大兴仔细地听了,又复述了一遍,确认过,这才笑着道:“太太慈悲,这简直是救命呢,别说咱们供房子供粮种,就是空地给他们种,也没有种咱们的地落的多!太太看着吧,今年这些人投奔过来算是有见识的,明年一定还有更多的人要来……不过,到那时,咱们的庄子满了,他们也只能干眼馋没办法了。”

邱晨微微眯着眼,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今年咱们是田地复垦,又是从外头招募青壮人口,特别些也就罢了。明年种一年,后年就按照清水镇的庄子收佃子了,你也要早跟庄户们说清楚了。”

大兴笑着道:“太太放心,小的早就跟庄户们说过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再说了,就是清水镇的庄子,佃户们交的佃子比别人家最少也要低一成,何况,太太还会在灾害之时出手相助,帮着他们度困呐,太太您不知道,如今,不止是安阳府,就是顺庆府都传遍了您的慈悲之名,特别是清和县和丕县两地,好些人家还供着您的长生牌位呢。当年若不是您不顾自己个儿安危进了疫区治疫,他们说不定那会儿就不在了。”

之前,邱晨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过清和县和丕县有人立长命牌位的事,她也没怎么往心上放,这会儿听大兴如此说起来,她不由地就多了心。

这个时代可是除了皇家不允许有其他个人崇拜的,一个搞不好,就成了收买民心……之前她一个普通的妇人,哪怕是有了三品诰命也不怕,可她即将嫁给秦铮,两相结合起来,说不定就能惹来祸事。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那么简单的,着急上火没什么作用,邱晨记在心里,也就暂时搁下,转而跟大兴说起庄子上的事情来:“你再去庄子上,瞅着机会就跟庄户们早打个招呼,明年麦收之后,我要选一部分地种植辣椒和玉米、马铃薯,还有西瓜和花生……这几样种好了,比种一般的粮食都收益高。”

“玉米种子够用了?能种多少?”大兴一脸喜色道,“我可是听他娘说了,太太在园子里种的玉米还收了六石呐。还有那个马铃薯,居然能产十二石……实在是太神了。”

邱晨沉吟着,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明年能够拿出来的粮种,道:“玉米只是试种,每个庄子挑着土质不同的地块种上一百亩吧。马铃薯明年现在咱们这边种一茬,收了麦子正好种第二茬……这种东西适合沙土地里种,易水和辉县的土质多种些,差不多能分别种上四五百亩……另外就是花生和西瓜,也适宜沙质土壤种植,两个庄子种这几样也就差不多了。辣椒则挑肥田,就在清水和丕县种植吧……”

大兴迟疑片刻,问道:“太太,西瓜、花生什么的都不愁销路,可辣椒,一般人没吃过的受不了,种太多,会不会卖不出去?”

这个问题邱晨早就想过了,笑着摇头道:“不怕。辣椒一来是新物事,是人都有个猎奇心理,再说了,处理好了,少放也不会觉得辣……而且,咱们不会往外卖干辣椒,咱们只卖青辣椒和加工过的辣椒酱……”

杨树猛有些愕然,随即反应过来一拍手笑道:“妹妹好算计,只卖青辣椒和辣椒酱,就不怕别人得了种子,咱们就会卖独一份。”

大兴也两眼放光起来,跟着连声附和着。

邱晨笑着摇头,道:“这是一个原因,却不是最主要的……”

看着两人不解的目光,邱晨笑笑道:“青辣椒,咱们可以联络各个酒楼,凡购买咱们的青辣椒者,都附赠菜单一份。辣椒酱,那个就要有自己的配方了,而且能够直接食用,吃馒头吃米饭都极好,开胃下饭,冬天吃还会御寒……有寒湿病、老寒腿的吃了还有祛寒湿的效果……而且,做成辣椒酱之后,也能顺着洛河运往南北两地,南方潮湿,北方寒冷,都会有不错的销量……这个不指望一年就挣大钱的,慢慢来,最多十年,辣椒将成为很多人每餐不可或缺的调料和菜品!”

大兴和杨树猛都有些隐隐的担心,但听邱晨说的如此肯定,如此信心非常,他们也就相信了。之前,邱晨做的许多事情,最初他们也看不明白,也不无担心,但做下来才明白……所以,如今他们和林家上下大部分人一样,对邱晨都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了。只要邱晨提出来的事情,他们想明白想不明白不重要,只要问明白了怎么做,照着去做就成了。

邱晨打发了大兴先下去:“你也累了这么些日子了,回到家就好好歇歇,陪陪老婆孩子,明儿就放你一天假,在家里歇一天,后儿一早咱们启程。”

看着大兴答应着退下去,邱晨回过头来跟杨树猛道:“我去安阳估计要待些时日,家里其他的事也罢了,二哥就看着作坊和收药收干果子这边就成,特别是干果子,一定要把住关,坏的虫眼儿的都要挑出来……咱们今年是卖口碑的第一年,若是卖出了口碑,明年就容易的多了。”

杨树猛答应着,又感叹道:“这些东西,你收一点儿够家里人吃也就是了,何苦倒腾这么多……唉,你总是闲不住,咋就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找轻省,多歇息歇息呢!”

邱晨拍拍脑门儿,失笑道:“二哥,咱们这点儿生意才到哪儿啊……再说了,这个也不用咱们做多少事情,不过是过过称,跑跑腿联系一下卖家就是了。这还是第一年,我刚刚也说了,今年卖出口碑,明年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也就不愁卖了!”

杨树猛仍旧不赞成道:“这个又不跟你炒药一样,还有秘方可言,今年见你收这个,不管你挣钱不挣钱,明年肯定有人想着自己卖或者收购了去卖……就是那些今年买了咱们家干果子的商户,明年也说不定就会来庄子里自己收……到时候,你今年的辛苦不就是白给人做嫁衣裳了?!”

邱晨微感意外地看看杨树猛,心下暗自感叹,其实二哥杨树猛心眼儿不少,思谋也足够周全,就是这个知足……让她很是无奈。他对眼前的一切已经很满足了,他琢磨的是怎么保住这些就够了,却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何况,做生意和许多事情一样,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旦失了进取心,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很快就有敢闯敢干的人出来,或许他手里没有秘方,没有手艺技能,但也很可能另辟蹊径把你赶超,进而就会把你打败,把你这前浪拍在沙滩上!

暗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大哥二哥思维已经固定了,许多意识形态想要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了。以后,她引导着他做一些感兴趣的事情,奉养二老,抚养孩子们也就够了。只希望,俊文俊书这些孩子们能够多一些进取精神,真正撑起杨家的门户来。

很不在意地笑着道:“这些本来就是收自己吃收多了才去卖……明年不管是咱们收,还是其他人来收,村里人起码都能多一份收入,日子也好过些。”

杨树猛有些不理解,却也没再多说。

转而道:“你如今毕竟不比之前,出外行走说话都要注意一些,那秦家还不知怎样,至少不会由着你如今这般随意出入……你这会儿就注意些,也省的嫁过去受不住……京里大户人家女眷非人情往来轻易不出门的,连外院的仆从小厮也不能轻见……”

邱晨愕然着,怔了好一会儿,才垂了眼答应下来。

杨树猛见她听劝,也就放了心,起身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歇着吧。我也去睡了!”

邱晨懒懒地应了一声,起身看着杨树猛出了门就算是送了行,转回目光,邱晨不由暗暗懊悔。她说怎么总觉得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会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秦铮跟她商量过婚期的事,却从没说过嫁往何处,还有她以后要在哪里生活,难道真的要进京,去过杨树猛说的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高高院墙括起来得那个四角的天空?天天看着一群丫头婆子叽叽呱呱絮絮叨叨说着毫无营养的八卦话题……做做针线、琢磨琢磨食材,再进一步的,读书写字作画弹琴……再有闲情逸致,还可以采了鲜花做点儿胭脂膏子香露汁子……还能聚聚会做个诗赏个花,吃点儿美食……

上帝耶稣满天神佛,真要让她过那种日子,还不如杀了她!

另外,她也忘记问秦铮,是不是要住到梁国公府去,和他父亲那些姬妾还有那些庶弟庶妹们相处……

唉,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就给忘了呐!

在屋子里呆站了片刻,邱晨等不住了,干脆走进里屋,吩咐了青杏备了笔墨纸砚,默然寻思了片刻,提笔给秦铮写起信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陪嫁丫头

收到邱晨的信,即使冷静自持如秦铮,也几乎从椅子上跌出去。

这个女人,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啊?什么叫不懂三从四德,什么叫没读过女戒女训,什么叫他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啊……

她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他不了解么?虽说她身上也有种种隐秘,但那些她都解释过了,而且,她会做的那些,喜欢做的那些,制药也罢,制皂也罢,治疫病、治火药等等,不过是些技巧之事。而且,她做事也有克制,知进退,懂取舍,开朗乐观豁达勤奋自信……有了这些,那些喜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她之所以让他放在心上,并苦心孤诣,耐着心思一步步铺路,足足等候操作了两年……难道还会起什么悔婚的心思?而且,原因居然是不知所云的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女戒女训’?

有哪个奉行‘三从四德’的女子会在提婚前先要下休书的?又有哪个熟读‘女戒女训’的女子,会直接开口自陈‘不贤惠’,容不得‘除我之外的任何女人’的?

秦铮心思飞快地转了一圈儿,再转眼看着手中薄薄的纸张,那略显凌厉潦草的字迹……秦铮突然心中一动,脸上的愕然无奈化成了轻轻地一叹。

这个女人是这么不信任他么?还是遇到什么事情被触动了,让她在婚姻上生出了一种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胆怯?

唉,看来,仅仅他写的那一份东西并没有打消她心中的担忧和顾虑……看来,他耐心操作等待两年,最关键之处却忽略了。他忽略了让她了解自己,才让她如今突闻婚讯,生出浓重的担忧和顾虑来。

沉默半晌,秦铮提笔一挥而就,却只有四个字:“如你就好!”

邱晨把信寄出去,这件事也就被她搁下了。她写信表达的是她的态度,至于他会怎样回应,或同意悔婚,或不同意坚持,那就都是他的事儿了。反而不会影响她什么了。

九月十五,一家人相对团圆地过了一天,邱晨商量着刘老太太,想带她一起去安阳城住些日子,却被刘老太太断然拒绝。

“我可不去,那里就一个小院子,一关门,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理谁,相邻两家都互相不往来的,我住不惯,我还是留在家里好,替你看着家里些,也看护着孩子们……”

刘老太太一贯比较好脾气,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不像杨老爷子那样倔,但杨家几个孩子都知道,刘老太太主意正,一旦做出决定再无更改可能。是以,刘老太太这么一说,邱晨也就不再劝说,笑着转了话题。

吃过晚饭,邱晨在西屋里陪着老太太和周氏说话呢,外头传话过来,说潘佳卿潘先生过来了。

邱晨略一琢磨,差不多就猜到了潘佳卿过来的目的,于是笑着跟刘氏、周氏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月桂去了前头小花厅。

果真让邱晨猜到了,潘佳卿此来是辞馆的,他今年已经除服,明年秋后要参加院试,要专心读书了,就不能再教孩子们了。

邱晨心里早就有了盘算,这会儿含笑听着潘佳卿说完,见他一脸愧色地长揖致歉,连忙起身还礼,然后让着潘佳卿重新落了座,道:“潘先生这两年多来悉心教导,尽心尽力,让孩子们受教良多,进步长足,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潘先生您呢!”

略略一顿,邱晨又道:“恕我多问一句,不知道潘先生以后可有了安排?”

潘佳卿脸上浮起一抹惭愧来,垂着眼摇摇头:“学生想着进城赁所房子……在城中消息便捷些,跟同窗交流往来也便宜些。更主要的是,既然辞了馆,再占着学堂的房舍就说不过去了……”

“潘先生不必多虑,学堂房舍充裕,不差你和伯母一个住处……”邱晨温和笑着,顿住话头,看着月桂送上茶来,退下去,这才接着说道,“既潘先生说及消息便捷、往来便宜,倒让我想起一个巧处……去年我在正定府置办了一处院子,平日里就四个家人看护打扫,空置在那里也无人居住,若是潘先生不嫌弃,不如去那里住着,往来学院方便,来年潘先生参加院试也不用往来奔波,便宜的很。”

潘佳卿脸上些微露出些喜色来,却仍旧慎重道:“这……若是日后府中人去正定,会不会不方便?”

邱晨喝了口茶,笑道:“潘先生不必多虑,因当初买院子的时候急促,没有合适的,就一起买了两座二进院落,打通连成了左右跨院各两进,东院一二进分别是客院和旭哥儿住的院子,西院两进原来我住过几日……不管那个院子,如今都闲置着,一半年的,我也没有去正定的打算,潘先生若是不嫌简陋,尽管带着伯母过去住着,我捎信过去,让人将东院一进打扫出来给伯母和先生住着。”

潘佳卿略略沉吟了片刻,也就恭敬起身致谢:“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邱晨也起身还礼,又问了潘佳卿几句行程上的话,潘佳卿就要告辞离开,邱晨接过月桂递上来的一个小匣子放在潘佳卿面前:“潘先生,你攻读科考我也帮不上什么,这是些许程仪,不为其他,只希望你安心攻读,院试顺遂,以后步步顺遂,以潘先生大才,必能有施展之日。”

潘佳卿满眼感动,抬手似乎要推却,遇上邱晨坦然鼓励的目光,竟让他有一种亲人般的真诚关切之意,心中种种顾虑羞窘竟一下子放下了,推拒的手势变成了将匣子拿在手里,双手捧着,躬身道:“杨淑人厚谊,佳卿此时不多言,只道一声多谢了!”

邱晨坦直笑道:“潘先生就该如此……明儿一早我要去一趟安阳府,潘先生出行之日很可能没办法为先生践行了。家里的车子马匹给先生留着,先生什么时候用言语一声即可。”

潘佳卿再次道谢,告辞而去。

邱晨默默地站在小花厅门口看着潘佳卿出了大门,这才慢慢往三进走。

月桂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穿过二三进的穿廊,终于忍不住道:“太太,我前几日看到之前徐先生上任离开,太太不过给了五十两程仪,如今潘先生辞馆离开,一次拿出五百两程仪,会不会多了?”

邱晨回头看看皱着眉头的月桂,笑着摇摇头道:“彼时徐先生乃刘家聘请的私塾先生是一,后来,二爷去边关,又留了二百两银子给徐先生,前后加起来也不少于三百两了。更主要的,那时候我们林家不过刚刚解了饥寒之困,手里统共也不过几百两银子,还要开支收药之用,想多拿也拿不出来……而且,徐先生乃是赴任,到了任上自然就有俸禄。潘先生则不是科考,这银子还不知花到什么时候去,况且,如今,咱们宽裕了,拿出五百两并不吃力……而有了这五百两银子,潘先生不但明年考试的生计不愁了,就是过两年再参加乡试考举子也够了,他也能够安心攻读……”

第二日一早,邱晨跟着晨练的孩子们一起起了身,稍稍收拾之后,就叫了杨树猛一起,将学馆里的几位先生召集在一起,将潘佳卿辞馆的事儿说了。原来学馆里的事务由潘先生主持,如今潘先生离开了,邱晨提议由几位先生自己推举,几位先生一致推举丁先生,这样的结果与潘佳卿的意见也一致,邱晨也就笑着将学堂的事务拜托给了丁先生,以后丁先生就由接任学堂的校长,以后学堂的诸般事宜就有丁先生主持安排,邱晨就撂开手不管了。

处理完这些事宜,邱晨略略吃了点早饭,就辞过刘老太太和周氏,由杨树猛送出门来。大兴乘了车子跟在邱晨的车子后头,由秦礼曾大牛护卫着,一路往安阳府而去。

这条路走得多了也顺了,在安平县城南的回铺镇吃了午饭歇了脚,下午申时初,一行人就进了安阳府。

到了林家宅子里,邱晨洗了把脸,喝了杯茶的功夫,跟着过来的玉凤已经将带来的土产分了几份,拿进礼单子来给邱晨看来,交待给顺子家的和大兴带了人分头送到唐府、云府、廖府、郭府和许府等处去。

其他各府或带了致谢或带了回礼回来,去唐府的顺子家的带回来的是兰芷大姑娘的帖子,说明儿上午就过来拜访。素笺上娟秀的字体工整漂亮,邱晨却仿佛看到了灵动的兰芷大姑娘一脸雀跃地模样,忍不住笑了:“大姑娘这是等急了!”

顺子家的也跟着笑起来:“是呢,一听说奴婢过去了,大姑娘就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要不是吴太太管着,看那样子恨不能当时跟我回来呢!”

邱晨笑着点点头,将信放在案桌上:“你跑了好几家也累了,且去歇会儿,晚上挑着精细的点心备下几样,明儿早点儿起来现做出来……哦,我今儿带来的栗子,你看着人今晚上就剥出些栗仁儿,那个做糕做点心馅儿都好,明儿一早让小喜过去,那丫头跟着贾氏学得不错,做的点心味儿正。”

顺子家的满脸笑地答应着,抬头看着邱晨,见自家太太端着一杯茶若有所思的样子,应该还有未尽的吩咐,也不敢告退,更不敢打扰,只垂着手静候着。

自家这位太太最初不过是一个庄户人家的闺女,前一个嫁的男人去了,没想到守了寡反而显出本事来,不过两三年功夫,不但空手挣出偌大一份家业,还攀上了京里灼手可热的最年轻的侯爷,乖乖,侯爷啊,那可是超品!太太一嫁过去,那就是超品的诰命夫人啦,满大明朝扒拉着也不过有数那几位呢!

刘家岙那些庄户们或许根本弄不清什么侯爷王爷的,但顺子家的毕竟是廖家出来的世仆,这些官场上的人自然懂得多一些。再说了,如今顺子家的统总掌着安阳府宅子的内事,与其他各府内院往来可都是她出面走动,消息也自然比其他人灵通的多。

原来虽说就知道自家太太本事大,跟着吃不了亏,可有了这事儿,但凡有些眼力的都更是铁了心好好跟着自家太太了,以后进了侯府,自家太太成了超品诰命,他们这个贴心的仆从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宰相门前七品官,侯夫人的心腹那是几品呐?那时走出门去,该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威风!

邱晨不知道顺子家心里的盘算,这会儿正琢磨一件事,那就是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玉凤和青杏,如今已经十六了,过了年可就十七了,在这个时代该说婆家嫁人了。

只是,这个时代还有个不成文的俗例,那就是新嫁娘身边的陪嫁丫头,许多都是给姑爷备下做通房的。她是不会做这样倒胃口的事情的,但也不确定两个丫头和丫头家里人怎么打算的,是以,这会儿,她就琢磨着怎么开口才好。

想了一回,邱晨也没有想到太婉转的说法,垂了垂眼,再抬眼就干脆地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玉凤青杏过了年就十七了,也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你们有没有替青杏看好的?”

顺子家的别看想着发达富贵,可真没敢想让自己闺女做姨太太。别的不说,在廖家她可是看多了,那些费尽心思爬上主子床的丫头子,有几个能有下场的?更别说,当初他们一进林家,太太可就警告过了,林家不兴通房、纳妾那一套。

是以,这会儿,顺子家的倒是很坦然,带着些苦恼笑道:“劳太太替她们操心……太太既然问起来,奴婢也不隐瞒,青杏那丫头性子太直,嘴上有不饶人,若是找个性子火爆的,怕是过不到一出去……可咱家里人有限,奴婢琢磨来琢磨去也没个合适的,愁的奴婢两口子不行,正想着赶哪天太太不忙了跟太太说道说道,让太太帮着费费心呐!”

这话说出来,邱晨暗暗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略深了些。顺子家的觑着邱晨的表情,也跟着偷偷松了口气,果然,自己没生什么妄想的心思是对的。不然,将自家闺女搭进去不说,自己一家人也落不了啥好去。

“有你这句话我就有数了,这个也急不来,我留心着,到时候有了合适的再跟你们母女商议吧!”邱晨轻松地笑着喝了口茶,又温和道,“你再见了青杏那丫头也跟她说说,有心仪的人也早跟我说,咱们替她把把关,我的丫头可不能给了那不知道善待心疼人的去。还有,你只管着把关就行,嫁妆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等玉凤和青杏出嫁,我给她们置办全副陪送!”

“哎哟,这可是想都想不来的大体面!奴婢先替那傻丫头谢太太了!”顺子家的满脸惊喜着,二话不说噗通跪倒连叩了三个响头,这才被邱晨示意的玉凤上前扶起来。

顺子家的顺势拉着玉凤的手,觑着带着淡淡羞涩不自然的玉凤笑道:“我早就说了,你们俩丫头能跟了太太是有福气的,看看,太太比你们老子娘替你们想的还周到呐!”

玉凤羞涩的羞红了脸,却仍旧努力镇定着表情,大大方方地点了头,也给邱晨行礼道了谢。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顺子家的才告辞退了下去。

等顺子家走了,邱晨喝了两口茶,默然了片刻,这才对身边侍立的玉凤道:“刚刚当着顺子家的我没问你,你跟我说说,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这会儿你心里有什么怎么想的尽管跟我说,我但凡能替你做主的都替你办了……”

顿了片刻,邱晨又道:“若是这会儿不说,等我过了门,那边儿的形势咱们可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到时候只怕没有心力替你们操持了!”

玉凤咬着嘴垂手站着,两手紧紧攥着一直帕子无意识地绞着成了一条绳儿也不自知。

好一会儿,玉凤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声不吭地在邱晨面前跪了下去:“太太……”

“无妨,你有话尽管跟我说,只要说出来,对的我自然会尽力成全。”邱晨温言和语地道。

玉凤抬起头来,两颊涨红着,仿佛烧了两团火一样,两眼里却努力镇定着,满眼依赖地看着邱晨道:“太太,奴婢,嗯,奴婢看着秦礼秦师傅极是干练豁达,为人处事活泛,但心地不差,仗义忠心,尽心尽力……”

邱晨有些愕然地看着越说越顺溜的玉凤,眨着眼透出满脸的笑意来:“我早就看着你是个沉稳大方的丫头,话不多说心里却比谁都明白,没想到你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也能这么……嗯,秦礼是个好的,只不过这事儿我也不能这么冒冒然地包揽下来,那样万一有个不对,以后日子不好过的还是你。”

略沉吟了片刻,邱晨又道:“你且跟我说说,你若是嫁了人有什么要求?你是指望着男人将来建功立业替你挣个出身,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还有,以后若是纳妾你能不能受得了,你把心里怎么想的跟我说清楚,我去替你问,问好了,你们都愿意,这亲咱们结。若是有不合你意的地方,咱们就索性撂开手,以后再找更好的。”

“太太……您真是……”玉凤愕然着,禁不住失笑起来,“我不过一个丫头,哪能可着我的意思……”

“丫头怎么了?丫头就不是人了?”邱晨一口驳了回去,“再说,你和青杏跟了我这两年,识字算账知书达理,哪一处也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嗯,若是跟了秦礼还罢了,若是外头的人家,我就给你消了籍,没了这层身份,谁也轻看不得你!”

“太太!”玉凤被邱晨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的红了眼,跪倒在地,膝行到邱晨跟前,扶着邱晨的膝盖道:“太太如此设身处地为我们盘算,我哪里能撇下太太不顾……我不脱籍,若是礼师傅……我就由太太给我在府里指个婚吧,我以后也仍旧能留在太太跟前伺候着。”

被她这么哽咽着一说,邱晨也有些感动起来,吸了吸鼻子,抬手拍了拍玉凤的手道:“只要你不愿意走,我也不撵你,你和青杏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用顺了手的,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好了,你且跟我说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在我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旁人我不管,我只管你们不委屈。若是纳妾、安通房那样的事儿你也能接受,不觉得委屈,我也就不操这个心,若是不能受,你这会儿说,我毕竟压着你以后不受这委屈。”

玉凤含着泪点点头,邱晨抽出帕子地给她,玉凤接了擦了泪,顺着邱晨的手站了起来,略略垂着头道:“太太,我,我若是生不出儿子来,为了承嗣也能纳个妾……”

邱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和颜悦色地点头应着:“嗯,我知道了,我跟他说的时候,就告诉他,只要你生了儿子,他就安稳地守着你和孩子过日子。若是生不出儿子……那就等你三十五以后吧,三十五以后还是没有儿子,再给他纳个妾生儿子。若是纳个妾还是生不出儿子来,那就让他认命,再不能纳了。”

听着太太断然而决绝的话,玉凤呆愣愣地直着眼睛看着脸色郑重没有半分玩笑意味的邱晨,忘记了眨动。

邱晨说完,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看向玉凤,争取她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玉凤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满心感动着,又带着微微的忐忑和羞涩,垂着头低声道:“我都听太太的。”

“呵呵,你都听我的,到时候不如意了,可别来哭给我看!”邱晨看着小姑娘的羞涩,忍不住笑起来。

玉凤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思,脸上的涨红愕然都退了去,大大方方抬头看着邱晨笑道:“太太懂的比我多得多,只要太太说的,必定是不错的,我就听太太的……再说了,男人不如意就不如意去,到时候我索性专心伺候太太,还省得淘那个气去。”

邱晨失笑着白了她一眼:“若是嫁了人,就好好过日子,婚姻也是需要仔细地……嗯,维护的,别动不动就来伺候我,你们过好了我看着也欢喜,伺候我的人不缺你一个,到时候若是你自己淘气,我可不给助势!”

玉凤被说得不好意思地跺了下脚,抛下一句:“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一扭身跑了出去。

林家如今虽说没办法跟那些豪门世家相比,但厨房、各处的人员配置也算比较到位了,每日到了饭点,厨房都会打发人来询问是否摆饭,哪里用得着玉凤这个一等大丫头去亲自跑一趟。这丫头,前头说那些还挺大方的,说到以后的婚姻生活倒是知道羞了!

邱晨坐在屋里笑了一声,然后陷入沉思。

玉凤和青杏嫁了人就不能再在她跟前伺候了,空出来的两个一等丫头位置,就要再提起两个来。月桂厚道稳重,心思也周到细致,掌管内务很不错,算一个。春香……聪敏伶俐,待人接物上也灵透,只不过这个丫头的身世在那里,总惦记着回去夺回自家的财产,重掌家门,不是个能安心待在自己身边的,自然不能用;另外的几个小丫头倒是有两个机灵的,只是年纪还小,放在屋里来做三等丫头也就足够了,再多的还没用不上。

唉,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家底子薄,一到用人的时候就为难。到了这种时候,邱晨真想叹息一句很欠拍的话:她穷的只剩钱了!

转眼看看秦铮那边的一些人,人员素质确实不错,只不过,她这会儿还不知道秦家情况如何,对将来跟秦铮的婚姻生活说实话也没多少信心,所以,她从内心上有些排斥秦家的人到身边来,特别是这种成熟的人才,直接拿过来用确实省事,可这也让她打上自己的烙印变成极难的事情,没有她自己打思想行为的引导、教育、影响的人,她用起来就不会太舒服太顺手,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那就是忠心。秦家的背景牵扯太多太复杂,虽说秦铮说信得过,可她也不敢轻易放到自己身边来,她不敢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安危冒险。另外,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应对一个男人她的精力还够,若是要时时防备着身边的人的窥探,她累死也没办法防卫周全。

思来想去,邱晨还是觉得从家里的小丫头们提起来更放心些,于是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搁下,等回到家里,再细细地琢磨琢磨那十几个小丫头,挑出几个来,交给玉凤带上大半年,也就差不多能入手了。至于一等丫头差一个,就差一个吧,以后有了慢慢再提,她宁愿缺着也不随便将就去。

琢磨着,林旭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邱晨立时笑着行礼问候,邱晨笑着起身招呼了,“今儿回来的早一些!”

林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大兴去郭府我知道大嫂来了,就跟先生禀告提前回来一会儿。”

林旭平日读书很是用功刻苦,郭大老爷教的也悉心用意,管束的也极严格,早回来片刻也不是什么事儿,邱晨也不再多问,笑着招呼林旭道:“你赶紧去洗洗回来,我这就让人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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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这些吧……

第三百二十三章 暂缓入仕

玉凤带着月桂和两个小丫头提着晚饭转了回来。

邱晨起身去了耳房洗了手,林旭也洗漱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回来,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吩咐丫头们摆饭。

玉凤带着小丫头将一个青椒牛柳,一个煎鲙鱼,一个栗子白菜,一个胡萝卜烧羊肉,一个野菌雉鸡汤,另有一碟玉米小煎饼,一份小米粥摆上桌,遣退了几个丫头,邱晨招呼着林旭道:“快来吃,今儿这牛柳肉嫩着呢,我让她们少放了青椒,不是很辣,应该合你的口味。”

林旭谢了,接了邱晨递过来的一碗野菌汤喝了两口,这才安静地吃饭。

一餐晚饭吃完,丫头们撤了残羹剩饭,递了漱口水漱了口,又送上茶来。

叔嫂俩喝了半盏茶,邱晨将潘佳卿辞馆的事儿说了,林旭感叹道:“潘先生才高志远,若非父亲亡故,这会儿说不定连进士都考出来了。”

邱晨笑笑,“虽说才高,但毕竟阅历有限,一路考上去,举人或许会顺顺当当,真到了京城会试,全国才子云集,也难说结果……如今,虽说耽搁了三年,但厚积薄发,对潘先生或许只有好处的。”

林旭默默地听着,微微涩然地点点头,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来道:“大嫂跟先生说的竟是一样……”

没想到郭大老爷也会这么说,邱晨略感意外,微挑着眉梢道:“郭先生怎么说?”

“嗯,先生说让我莫要急躁……”林旭摸摸头,有些赧然道,“先生说我年幼,读书上处世上积累都不够,如今不要过分急进,要戒骄戒躁,潜心读书……明年的乡试,先生说到时候看,若是没有把握倒不如等上一场,好好潜心读上几年书,下一场一举得中,再进京会试、殿试,也就顺理成章了!”

“哦?”邱晨沉吟着,又问,“此话是郭先生何时所说?”

林旭回道:“大概有一个月了,嗯,就是我回家过完中秋回来后。”

过完中秋,她跟秦铮就是中秋后过得小礼,签的婚书,林旭也是办完这些事回的安阳……郭大老爷之前一直说林旭虽然底子薄、年纪小,读书上上颇有天分,还说比他家里几个都是好的,才气灵气都不缺,关键是比一般的孩子通晓时事的多,有本性敦厚良善,心胸也豁达……就在之前他还亲口对邱晨说过,来年就让林旭下场参加乡试,倒时候虽说不敢保证得个解元回来,但中举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为什么几天时间,郭大老爷就换了说法,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林旭底子薄年龄小?

或者,跟她的婚事有关,……跟朝堂的变幻风云有关?

她也就是猜测却不肯定。只不过,邱晨有自知之明,不管是现代还是这个时代,她对于政治都不敏感,或许比一般的民众百姓强一点儿,可怎么也没办法跟郭大老爷这种官场上的老油子相比较。那人虽说没有做大官,但毕竟浸淫科举官场十数年,又潜心旁观着朝堂变换多年,对时局的把握远非她能比拟……不让林旭参加科考,单纯的仅仅因为林旭的知识积累不够?

心思电转,邱晨微微惊讶之后,就温和地点头笑道:“还是郭大先生考虑周全……”

看着林旭有些不解的目光,邱晨给他添着茶,笑道:“你这几年的刻苦努力大嫂看在眼里,你的学识经过几次考试也得到了验证,但正如郭大先生说的,你毕竟年龄小,又多拘在家里刻苦攻读,这处世之道和世情了解上难免就薄弱了些……如此,你迟上一届参加乡试,为人处事自然更加沉稳老练不说,学识上也能更上一层楼。人不说‘学海无涯’么,学识积累是没有尽头的,厚积薄发,才不至于因为小小的坎坷磨折就倒下爬不起来了。”

林旭默默地听着邱晨的劝慰,垂了眼睛思忖着,半晌方才抬起头来,表情茫然道:“我知道大嫂和先生必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若仍旧在家苦读,那又如何增长为人处事之力?”

邱晨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来。正如最初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这个孩子时一样,他虽然学有小成,也有了初级的秀才功名,本心的纯良敦厚却一直没有改变。而且,更让她欣慰的是,经历了她跟林升的事,还有跟秦铮订婚的事之后,林旭对她仍旧全心信任和依赖,并没有因为这些生分和疏远了。

邱晨抓了几颗糖炒栗子,剥出一颗栗仁递给林旭:“你尝尝这个,咱们之前竟不知道,云连山中出产的这种小栗子,别看个头这么小,却甜软香糯,比那些大栗子不知好吃多少。”

林旭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过栗子放进嘴里,吃了后胡乱地点点头应承着,然后仍旧抬头看向邱晨,想要寻求一个解释为自己解惑。他之前刻苦读书,为了参加明年的乡试而不敢有一丝懈怠……可是,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要乡试了,先生却告知他再等上三年,他之所以回家来说,也是想着让大嫂去劝劝先生,却没想到大嫂居然也支持先生的决定。

邱晨垂着眼又剥了几颗栗子,给林旭递过去两颗,也拿了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地咀嚼品尝着,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林旭的焦灼和烦恼。

好一会儿,邱晨才将栗子吃下去,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这才抬眼看着林旭道:“你在刘家岙和安阳两地住的时间最久,期间在县学里上过几个月,就你自己的体会,你对这三地的印象有没有不同?人心品行待人接物上又有什么不同?”

林旭略感惊讶,不知道大嫂为什么把话题岔到了这里,却习惯性地认真回答大嫂的询问,垂着眼默默思考了片刻,慢慢道:“刘家岙时,跟邻里们虽然也有小矛盾,但民心纯朴直率,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恼了可能会上门理论,完了也很可能就又是好庄邻了……到了安平县城,市面繁华,接触的人多了,就是同窗之间,也有贫富贵贱,也有利益阴暗……但还算好,等进了安阳,见到了更多的人,弟弟才知道,安平县学还算是平静祥和的……安阳的富人多了,官宦人家也多了,原本不明显的贫富差异到了这里就明白地显现出来……韩静瑜最初恼了我,我也不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那样帮助他,接济他,他却反而恩将仇报……后来很久弟弟才明白了,有时候接济人多了,反而会让人不舒服……或许,他是以为我是像他示恩,或者以为我在他面前显摆……毕竟之前在县学之时,咱们家还不是太好……”

说到这里,林旭的声音干涩起来,也低落下去,邱晨默默无语地递了杯茶给他,林旭接过去一口喝了,这才继续道:“之前,我刚入县学,因是村里去的学生,家境又一般,说话口音也浓重,县学里好些个富家子弟看我不起,经常就我的衣裳穿着,还有口音笑话我……韩静瑜情况与我相似,只是他才份高,学业出色,深受县学几位教谕先生的爱护,那些纨绔学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当时,他帮了我好几次,还主动地跟我讲习我欠缺的课业,没想到,后来会是那样……”

邱晨也不知道怎么宽慰林旭,陪着他默然片刻,温和道:“这就是人情世事变换,你现在接触的人还有限,并且大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学子,即使心机深又能深到哪里去……但若是你明年去参加乡试,中举后,后年大比,会试殿试,一路顺遂的话,就会出仕授官,进入官场……官场可是最黑暗的所在,那些久历官场的人心机深沉的表面上笑的无比亲密,暗地里说不定就给你捅刀子……口蜜腹剑、阴奉阳违、两面三刀……种种种种,更何况还有派系、党争,还有迁怒和无辜牵连诸般种种,你若是懵懵懂懂一头撞进去,难说不会被人算计了去,给人当了枪使了,还代人受过……小委屈小麻烦也还罢了,若是大祸,可就前功尽弃,甚至危及到身家性命了……”

听邱晨说的如此种种,林旭刚刚提及韩静瑜的一点郁卒也不知不觉散了去,神情流露出些许紧张来。

转眼看到林旭的表情,邱晨顿住口,笑笑宽慰道:“这些虽是我看书听说来的,也脱不了大概……是以,郭大先生说让你历历世事,再继续科考是真心为你着想,你能想明白了就成,也不必过于忧惧烦恼……至于以后如何,我明儿就过郭府一趟,跟郭大先生商议一下,再做决定吧!”

林旭点着头,经过邱晨一番话,他已经没了不能参加乡试的烦恼,反而开始思虑自己该怎样增加世情阅历来了。

邱晨看林旭情绪低落的样子,暗衬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了,会不会让眼前这个心地纯善敦厚的孩子生出心理阴影来?

琢磨着,邱晨从炕柜里摸出年初的两卷邸抄来,放到林旭面前:“从今儿起,你也开始学着看邸抄吧,这上边虽说记录的都是明面儿上的事情,但对于了解朝堂风云、官场浮沉,却是很有用。你先看着,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过来问我,也可以去问你们先生……慢慢地,了解的多了,懂得的多了,也就明白了。”

林旭从刚才就暗暗懊恼着,自己枉读了那么多书,居然远不如大嫂知道的多,更不如大嫂看的明白……此时看到邱晨递过来的邸抄,他的眼睛禁不住亮了起来。是了,大嫂与他一样,接触官场少,而且几乎不串门子,这样还能了解那么多朝堂时事,必定就是从这些邸抄上看来的。他若是看起来,也必定能够获益匪浅。

欢喜着起身恭敬道了谢,林旭道:“大嫂的话,弟弟都记下了。弟弟告退,这就回去学着看起来去。”

邱晨看着林旭一脸的跃跃欲试,很想笑,却只能暗暗忍住,微笑颌首道:“嗯,你这会儿就是学东西的时候,就如郭大先生说的,戒骄戒躁,也不用忧心顾虑太过,多看多听多想,相信,很快,你们先生对你就会有另一番评价了。”

“是,多谢大嫂勉励,弟弟知道了。”林旭脸色轻松下来,拱拱手,拿了两卷邸抄告退回去了。

说话说得有些兴奋,邱晨一时也没有倦意,拿过新到的邸抄,在灯下看起来。

京里,又有两位六部官员被黜免,其中一位是吏部左侍郎程济远,罪名是卖官鬻爵和贪墨;另一名官员则是户部掌管税赋司的五品郎中,罪名同样是贪墨……只是,邱晨却知道,这两人的黜落远没有表面上的罪名这么简单。这两个人分别关联着魏太傅一系,户部的五品郎中……之前似乎听说过是当今皇后徐家的门人。这又是两个关联着争储党争的牺牲品。

因为这两件事,吏部尚书卢又林告老致仕,皇上驳回了一次,又上书就即准了。原来的吏部右侍郎唐崇无风无险地升了吏部尚书。而户部的五品主郎中也换了新人,由原任户部税赋司员外郎的王玉成担任。

初看到这个名字,邱晨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待她看到王玉成的履历之后,看到曾任怀远镇县令,一年前调入户部税赋司任六品主事后,邱晨方才恍然。当初她去北边之时,也曾见过这位王县令,只是没有过多的接触……如今看来,这位王大人也必是某一派的官员。依据王玉成的履历来看,从怀远镇升起来的官员,是雍王派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北边由越国公、靖北侯两代人多年经略,雍王又在亲在北边待了数年,那边应该早已经成了他们的势力范围……王玉成能从那般偏远的小县直升六部,又连连升职……这背后若说没有人提拔,谁也不相信。

搁下沉重的邸报,邱晨由王玉成不由想起徐长文来,那个文质彬彬如学长一般的男子,如今不知怎样了?还是年前让商队捎了些年礼去,这又是将近一年了,不知他近况如何,王玉成被提升之后,徐长文是不是也顺理成章地做上了怀远镇的县令?

默然了片刻,邱晨抬头询问在旁边做着针线的玉凤:“去看看前头二爷歇下了没有?若是还没有歇,去看看厨房备了什么夜宵。”

玉凤应着起身,叫了月桂进来伺候着,她自己带了个小丫头去了前院。盏茶功夫,玉凤捧了一个盖盅回来,笑着奉到邱晨面前:“顺子婶子给二爷备的鸡豆花,还给太太炖了一盅燕窝。”

燕窝这东西据说滋补养颜,倍受这个时代的高门贵女们推崇,每每提及养生,第一个提及的必是它,第二个自然就是人参……邱晨对它并不迷信,可也为不着因为一份补品多费口舌去,也就欣然地接了过来,慢慢地喝了,一盅燕窝统共也就两口,并不难捱。

玉凤收拾了碗盏交待小丫头拿下去,又从炕柜抽屉里拿出一枚药丸子,递了一杯蜂蜜水上来:“太太,您的药!”

邱晨瞅着鸽卵般大小的黑药丸子,很有些无奈:“我又没病,干嘛天天吃这个!”

玉凤却格外的坚持:“来前陈嬷嬷一再嘱咐了奴婢,让奴婢提醒着您……陈嬷嬷还说,这是侯爷亲自嘱咐过的。”

这些药丸子还是当初穆老头儿在家的时候给她配的,当时老头儿也没说什么原因,更没交待药物配方成分,只说让邱晨吃上一年再说。邱晨奉行的是不乱吃药,因为是药三分毒,无缘无故的拿药当零嘴,她可不想吃出个药物蓄积中毒来。

最初有穆老头儿天天盯着,她吃过一些日子,等穆老头儿偷偷拐着阿满走了,她气愤之下差点儿老头儿做的这些药丸子给扔了,自然就没有再吃。也不知怎么的,此次秦铮过来之后知道了这件事,嘱咐了陈氏,从那以后,每日早晚,陈氏总是准时地送上一枚药丸一杯蜂蜜水来,督促她把药吃下去。她解释拒绝根本无效,人家就一句话,侯爷嘱咐的……

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想着,一定要把身边的人换成自己的心腹……好了,如今离了陈氏,只带了玉凤和月桂,没想到还是如此,这两个丫头可是她的丫头!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丫头!”邱晨烦恼地嘟哝着。

玉凤忍着笑道:“太太这话说的,奴婢可承受不起……不止是陈嬷嬷说,当初穆老爷子也说过,太太之前大病亏损了身体,一直没能补过来,是要细细调理补养着把亏损的养回来才成。燕窝和药丸子每日必用的,万不敢端了……您可是断了半年呐!”

“行了,行了,别唠叨了!唉你说你年纪不大,咋就这么能唠叨……我之前还一直觉得你话少内秀了!”邱晨很无奈地摆摆手打断玉凤的唠叨,接了药丸和蜜水过去,忍着恶心将药丸子吞了下去。

玉凤见此笑笑,也不再多言,转而道:“水备好了,太太洗漱一下也该歇了!”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习惯了早起,起床后,信步绕过房子走进后园去了。

安阳府这所宅子,最初只是二进院子,后来买了相对的另两所宅子合并了,两处宅院合在了一处,添了三进院子不说,也修整出一个宽敞的后院来。

对应的院子留了个一进小院,给了二魁家居住,后园大部分地方开成了菜园子,也交由二魁两口子打理,除了宅子里吃用外,剩下的也都任由二魁家处置,也算是给他们家的一项贴补。眼瞅着又到十月,二魁家的小闺女也要到生辰了。那个邱晨看着出生的小人儿,也要两周岁了。

邱晨来到后院,看到的除了萧条空旷起来的园子,还看到了正在晨练的秦礼曾大牛和林旭以及他的小厮钰良。

看着跟秦礼曾大牛认真一招一式比划着的林旭主仆,邱晨眼睛亮了起来,看样子,林旭虽然大多数时候自己居住在安阳这边,却没有撂下锻炼身体,虽然不如俊文俊书几个,却也看得出底盘很稳很扎实……

由此,邱晨又想起来,这两年功夫里,林旭的身体倒是一直很康健,连个小感冒小风寒都没得过……想来,都是坚持锻炼的结果。

院子里四个人练得认真专注,邱晨驻足看了一会儿,也就转了回来。又去厨房看了看,邱晨就有些聊赖地回了房。不怪刘老太太不肯过来,住在城里是不如在刘家岙随意,走出家门转转也方便,哪里像这里,想活动活动,也只能在逼仄的院子里转转,想要出门,就只能穿过喧嚣的街道奔到城外去……

玉凤看着神情有些郁郁的邱晨,笑着提醒道:“太太,昨儿唐家大姑娘不说今儿过来拜会么,您看,咱们要不要准备准备啊?”

“有什么好准备的,刚刚不是去厨房看了,点心都备好了,就等着吃过早饭后,该蒸的蒸,该炸的炸,该炒的炒……”邱晨满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摇着头,“也不知道那些人家怎么都那么爱待客人,瞧瞧就这么一个客人登门,就要做这些准备,何况那许多人呐……还不得忙上好几天去!”

玉凤跟月桂都捂着嘴笑着,玉凤道:“太太真是……其实客人不在多少,一个人跟许多人都是一样的准备,不过是数量上多一些罢了!”

邱晨挑着眉想了想,点点头应和着:“也是。不过,招待起来总是麻烦吧?做客人都那么劳心费神的,可想而知做主家待客的人多少麻烦多少累!”

玉凤和月桂这回只跟着嗤嗤地笑,却不再开口说话了。她们也看出来了,太太并非真的讨厌待客,只不过在老宅子里热闹惯了,到了这里空旷寂寥些罢了。

回到屋子里,邱晨歪着头四下里瞅瞅,总算是想起要筹备些什么来。带着玉凤打开仓库,翻出一幅小插屏来,摆到次间的榻几上,还找出一只影青净瓶,一只南红玛瑙如意来,净瓶摆到屋角的高凳上,玛瑙如意就随手放在了插屏前头。

瞅了瞅,邱晨看着榻上、椅子上用的松花色弹墨垫子、椅袱都是六七成新的,干净整洁,是她来之前顺子家替换的,连门帘子都是刚刚换上的夹毡靛青色团纹图案的,干净清爽,没有什么不好处,也就歇了手。

“看看,里里外外的都布置的挺好的,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动手的……”邱晨拍拍手,干脆地打发月桂,“去后院看看,二爷他们练完了没有,问问咱们也好摆饭。”

吃过早饭,打发林旭去郭府上课,邱晨看看天色还早,干脆带了月桂去了二魁家。

二魁在林家照料着马匹车辆外,还跟门子上排着班值夜。昨晚正好他当值,这会儿刚刚交接了转回来,洗了把脸正好在吃早饭。

邱晨一路进了二魁家的院子,扬声道:“二魁嫂子在屋里吗?”

二魁家闻声快步迎了出来,满脸欢喜道:“刚刚听孩他爹说你来了,正想着他吃过早饭就过去呢,倒是让你先过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二魁也随后从屋里迎出来,端着碗嘿嘿地憨厚笑着:“太太过来了!”

“二魁哥怎么才吃饭?”

“嗯,他昨晚在门上值夜了,刚回来!”二魁家的随口应着,打着门帘子引着邱晨进了屋。

邱晨疑惑道:“咱们家不是都备了早饭的?怎么没在那边吃?饭备的不够?”

二魁挠挠头道:“在前头吃了的,只是回来看着孩他娘做了米粘粥,又舀了一碗喝。”

说着,抬手将碗里的粥倒进嘴里,匆匆端了桌上的一碟咸菜连空碗,往外就走:“我吃完了,你们坐这里说话。”

邱晨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二魁离开,转回头来,她脸上的笑已经敛了去:“红梅姐,刚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二魁哥在家里受欺负了?”

二魁家的笑笑,让着邱晨坐到炕上,略略带了些赧然摇头道:“没有,有你关照着,哪会有人欺负他……唉,今儿早上,前院的饭是白菜大包子,二魁想着他爷爷爱吃,就揣了回来……”

邱晨皱起了眉头。二魁是省了自己的饭拿回来,她不反对,她只是不明白,二魁两口子在林家都有活计,她又照应着,每个月都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再加上偌大一个后园,也有两三亩地,虽说没种粮食,但一年四季的蔬菜基本上不用买的。二魁家还在后园里喂了鸡鸭,鸡蛋鸭蛋除了自己吃,也能添补一点家用,照说,他们家的日子虽然不至于富贵,可生活应该很宽裕才对啊,这会儿看起来,怎么连个包子都要带回来……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邱晨直白地问道。

二魁家的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垂着头叹了口气,幽幽道:“原本有你照应着,日子不难过。接了石头他爷爷来之后,虽说吃药要花钱,也没觉出紧巴来……只是,上个月,二魁大哥找了来,非得说家里的房屋宅基都被我们侵占了,要去衙门里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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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大家都懂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教引嬷嬷 (二更)

二魁家的境况让邱晨很是无语,既有恨其不争的无奈,又有对二魁大哥无耻的愤然,明明对那两口子已经仁至义尽,却还怕被告上衙门……这只能说是无知的庄户人对衙门天生的畏惧所致么?

另外,二魁家两口子都签了身契,不管她本心上有没有把他们当成仆从,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也该想到她,想到向家里求救。她相信,哪怕是顺子那个最老实的出面,也能够轻松地把大魁撵走,而不是被他将好不容易存下的积蓄都抢走。

她对于那个大魁两口子真是厌烦透了,刘家岙民风淳朴,除了跟人跑了的收成家和大魁两口子,还真没有哪个这样赖皮无耻的,就是当初的二流子刘三河,如今在林家也是个小管事了,管着刘家岙收粮收菜……据说,已经有媒人上门给他说媳妇了,想来不久之后,也能说上个媳妇正儿八经地过日子了。

奈何二魁家两口子都是这种懦弱的个性,她也没办法改变人的性格,却也不能将二魁家再挪地方,躲不是办法,得想个办法永除后患,不然,若是她真的嫁入京城,二魁家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不过,这个计划她没跟二魁两口子说,只是让二魁去前头预支了两个月的月钱,又给他们送了两袋子米面过来,暂时帮他们度过眼前的困难去吧。

这件事都不用邱晨动手,她交待了大兴一声,不过几日,就传来消息,大魁赌博欠了债,实施盗窃被抓,判了流放。大魁媳妇干脆不见人了,两个孩子就没了着落。

二魁家过来跟邱晨商议,想把两个孩子接过来,邱晨也没阻拦,却也不支持他们就这样把两个孩子再负担起来,二魁两口子没有大本事,虽然有邱晨照应,一个月也就挣那么点儿辛苦钱了,还要养三个孩子,还要赡养二魁爹,本来日子就不宽裕。

大魁家那两个孩子她见过,除了不太有礼貌外,并没有大毛病。于是她给二魁家出主意,帮忙在府城的店铺里找了两个学徒的工作,把两个孩子送去学点儿手艺,以后也有个奔头。虽然小的只有八岁,可这是时代,六七岁就当学徒的不在少数,八岁也不算小了,更何况,邱晨让人找这个学徒工作的时候也仔细打问过,铺子待学徒还算宽允,至少能吃饱,也不会故意苛责,二魁两口子离得近,平日里再多照应些,也不会吃多少苦,比放在家里浪荡着强。

这都是小事,如今也不用邱晨亲自做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从二魁家转回来,看看一时巳时初,邱晨估摸着兰芷那着急的性子也差不多该来了,就回屋洗梳了一下,换了一件象牙白底儿绣着黄色小雏菊的窄袖掐腰短袄子,一件黄色烟罗满绣小菊花的及地百褶长裙,头发简单地绾了,攒了一支羊脂玉芙蓉簪。

玉凤又拿出一朵宫制金丝菊绢花来,柔声劝道:“太太,再戴枝花儿吧,要不太素淡了。”

这个时代,不讲究素淡简约,除非戴孝时要求素淡外,其他时候太过简洁了就是失礼,会让人觉得晦气。

没办法,邱晨很无奈地点点头,拿起那支紫藤花往头上比了比,还是弃之没用,选了三四朵黄色的雏菊攒在鬓发间,左右看了看,满意地起身。

月桂捧着镜子站在她身后,连连赞叹道:“太太平日里就是穿得太素净了,今儿这一打扮,看着气色真好!”

邱晨挑着眉伸手刮了月桂的鼻子一下,嗔道:“不就几朵小花,至于这么夸张嘛!”

月桂吐吐舌头,跟玉凤一起赶忙收拾了妆奁,又准备果子蜜饯。

巳时中,前头传了话过来,唐府的车子已经进了胡同了。邱晨连忙整整衣襟,披了一件重绢夹斗篷,带着玉凤和月桂往前头迎接去了。

邱晨赶到一进院,大门上拆了门槛,唐府的马车已经进了门。

邱晨迎上去,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首先踩着脚凳,无比端庄无比优雅地下了马车。紧接着,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容貌清丽的大丫头,邱晨认得她,是兰芷身边的大丫头秀菊。转眼,裹着一身大红漳绒斗篷的兰芷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扶着秀菊的手下了车。

“海棠姨……”

一声呼唤不及落地,唐兰芷就收了声,怯怯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守在车下的那个婆子。然后就如变脸一般,瞬间端庄起来,规规矩矩扶着丫头上前,福身而拜:“兰芷见过杨淑人,问杨淑人安!”

邱晨出来迎接客人的,注意力自然关注在兰芝身上,是以她那一转瞬前后鲜明的变化自然没有错过。能让兰芷如此畏惧的婆子,究竟是什么人?看样子,这婆子可不是传说中的恶奴欺主,她这么做应该是受到唐吴氏许可和支持的。

“呵呵,不过月余不见,兰芷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这行动上也越来越端庄了……”邱晨心里琢磨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地伸手扶起兰芷,也没松手,就此挽住了兰芷的胳膊,回头又吩咐玉凤,“天气寒凉的,也别让人在外头等着,你带着秀菊和这位……”

说道那个婆子,邱晨略略一顿,兰芷在旁边正要开口,那婆子却自行走上前来,无比恭敬无比优雅,骨子里却暗暗带着疏离和傲然道:“奴婢姓邱,是唐二奶奶为小姐请奴婢来教导礼仪的,所以,奴婢还是不能……”

“哎呀,原来是邱嬷嬷,真是失敬失敬。呵呵,一看嬷嬷这份气度就非同一般,那更该尊敬着了,玉凤,你带邱嬷嬷和秀菊就在小花厅里歇着,记得好好照应着,别慢待了。我好久没见大姑娘了,我们娘儿俩去后院说说话去。”

玉凤虽说言语少,心思却灵通的很,立时带着一个婆子上前,半搀半扶半拖地撮着邱嬷嬷去了小花厅。秀菊满眼喜色,连连福了福身,也匆匆跟了去。

兰芷倚在邱晨身上,长长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可走了,我也能松口气了……我就知道海棠姨有办法!”

看着瞬间松懈下来的兰芷,邱晨想笑又不敢放开了,挽着她的手一路进了二门,这才笑着道:“你娘给你请的教养嬷嬷?从哪里请来的,看起来倒是挺像样子!”

“唉,海棠姨别说了,我都快被她折磨疯了!”一提起这事儿,兰芷一张小脸就苦起来,嘟着嘴皱着眉道,“哪里是我娘请的,是京里的大伯娘请来的,说是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导我礼仪的……你说我又不是不懂礼,不过是当着亲近的人时爱说爱笑了些么,至于弄这么一个严苛的婆子来苛责我么……你不知道,走路不让迈大步,给我的裙子上系了铃铛,铃铛一响,她就拿着戒尺打我……还有吃饭要按照顺序,先吃什么后吃什么……还不能吃多了……睡觉也是,不能蜷腿,不能侧身,不能托腮,不能说梦话咬牙……哎哟,海棠姨,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该给折磨死了……”

越说,兰芷的眉毛蹙的越紧,到最后,两道弯弯的秀眉几乎蹙成了疙瘩,整张小脸都苦涩地皱到了一起,简直都快皱成满是褶子的包子了!

邱晨最初只是惊讶,听着听着,简直是惊愕万分了。这位跟她同姓的嬷嬷简直就是容嬷嬷的翻版啊!

只不过,看着兰芷愤愤地诉说着,虽然无限烦恼长吁短叹的,却并没有多少哀戚之色,脸色也红润可人的,没有半点儿黄瘦……这小丫头说的或许是事实,只不过,那位邱嬷嬷的严苛没有落实多少,否则,就依着兰芷说的这么个苛责法,眼前的小姑娘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眉眼飞扬的跟她诉苦?也是,吴氏非常宠爱女儿,比两个儿子还上心的,又不是那种软弱无能护不住自己儿女的母亲,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女儿挨磋磨不管?有那吴氏出手,想必邱嬷嬷即使有心,也做不了什么事儿。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邱晨松了口气,又忍着好笑,听兰芷抱怨完,就问道:“你大伯娘远在京城还想着给你请教养嬷嬷?”

兰芷毫不客气地撇撇嘴,不屑道:“她哪里是真为我好的,不过是看着我娘亲跟着爹爹在外任上,家里事情管不上,她不忿罢了。”

邱晨眨了眨眼,没有接这个话,转了话题道:“得知你今儿来,我一大早就让厨房里给你做了几样新点心,这会儿也该做出来了,走,进屋洗洗手,咱们吃着点心再说话去。”

“嗳,新点心?是海棠姨想出来的花样子么?”兰芷一听点心,眼睛立时亮起来,立即就把满脸的苦涩抛开了,笑嘻嘻地问着,跟着邱晨进了屋。

邱晨除了身上的斗篷,又照应着兰芷也脱了身上的漳绒斗篷,牵着她的手一路进了耳房。

耳房里邱晨逐步地改造,在烧炕的炉子上装了个紫铜热水器,里边灌上水之后,只要炉子生了火,就能享受二十四小时的热水服务。为了便宜,热水器上面的墙上还并列装了一个水箱,用的时候,冷热水还能调节的。

当然,这些笨重的东西还有炉子都是看不到的,耳房里能看到的就是一个遮掩在帘子后的大浴桶,另一侧装着一个玻璃的脸盆,脸盆是特制的,下方烧了个弯形的管子,又回到了烧火的隔间里去,那边放着一只大木桶,专门用来盛放污水,积多了,自然有人从那边拎出去倒掉。

在洗面盆上方,则挂着一只两尺见方的椭圆形的玻璃镜子,洗面盆旁边的台子上,放着香皂、洗面乳之类的洗漱用品,林林总总却又规矩整齐……自从自家炒制出了玻璃之后,邱晨用的化妆品瓶子就都改成了玻璃瓶儿,兰芷看到这些精致漂亮的瓶子,就忍不住惊呼赞叹起来。

“哎呀,真好看!”兰芷惊喜地赞叹着,伸手就想去拿,却在半路顿住,回头朝邱晨不好意思地笑笑,“海棠姨,这都是什么?”

看这小丫头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邱晨忍不住笑道:“就是平日洗手洗脸的东西,不过是加了个玻璃瓶子!”

“哦?海棠姨洗脸不用香皂的么?”兰芷惊讶地接过邱晨递来的瓶子,一边打开塞子闻了闻,一边问着,“唔,荷花香,我最喜欢这个,淡淡的,没有那么扑鼻子的腻人的香。”

邱晨笑着又一一拿过几个瓶子来给兰芷看,一边道:“这是专门为洗脸调配的,没有香皂那么冲……洗脸会比较舒服。”

“哦?跟洗澡洗头发的东西一样么?”兰芷最爱的就是淘澄香露、香汁子,看到这些兴趣浓浓地问起来没个完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差不多。只不过,人的身上各个地方不一样,头皮会比较爱出油,洗头发用的东西就会比较去油,另外还会有柔顺发丝、营养发质的作用;身上出油比较少,去油的成分就少一些,同样会有一些滋润皮肤的东西添加进去。另外,像今年那款清凉沐浴露里边,又加了防止痱子、驱蚊虫的药物成分……这个根据实用调配,可以调配出许多不同的方子来。”

“哎呀,我之前就想着淘澄香露香汁子香粉了,根本不知道里边还能有这么多讲究……”兰芷兴奋地手舞足蹈的。

邱晨拉着她道:“来,先洗手,咱们吃着点心,我慢慢跟你说去。”

洗过手,邱晨带着兰芷回了屋里,五六种点心已经在炕桌上摆好了。兰芷低低的欢呼一声,坐在炕上捏起一块栗子糕送进嘴里。邱晨如今做的点心也不像最初那样中吃不中看了,小巧的点心用模具扣成各色花朵状,一个只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一口一个,精致好看,也好吃方便。

邱晨又拿了栗子酥给兰芷尝了,随即,月桂又送上来两只精致小巧的细白瓷小盏来,里边盛了奶黄色的酥酪,表面上撒了一层核桃粉,还放着几瓣橘子和几片苹果,精致好看的简直像花朵儿一样,兰芷捧在手里上看下看的,简直都舍不得吃了。

一点点抿着吃了核桃酥酪,邱晨又给兰芷拿了一套自用的各色化妆品来,一一讲给她用法和注意事项,例如其中一款增加了人参萃取液的乳膏子,邱晨就不建议兰芷使用:“……这一款,太过滋腻,你用还早,我和你母亲用着才合适。不过,也要脸上不太容易冒油的用……你母亲的皮肤和我的有些相像,倒是正合适。”

兰芷连连惊叹着,连连点着头,听得极其认真的。

说了一回,邱晨的话题不动声色地绕回到教引嬷嬷身上去:“是不是京里的姑娘到一定年龄都要请教引嬷嬷教导?”

一提这个话题,刚刚兴奋欢快的兰芷就苦了脸,撇撇嘴道:“哪里是必须的。大多数人家里自己就配备了教引嬷嬷从小教导礼仪举止,稍大些会聘请先生读书识字,再大些会请绣娘教女红,还会去厨房学着辨识各种食材、学着做菜上灶……这些一般都有的,根本不需要请专门的教引嬷嬷。当然了,也有两种,一种是礼仪学的不好,举止行动没有规矩的。另一种就是要应选的,要进宫或者进各个王府的,也要专门请宫里的教引嬷嬷教导宫中的各项礼仪规矩……”

说到这里,邱晨脸上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她眼前的兰芷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夸张地叹息着,摊着手道:“你看看,我娘从小就给我安排了两位教引嬷嬷,什么礼仪规矩、什么女红厨艺、什么读书识字弹琴诗画,我都学过了,虽谈不上多精通,但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大伯娘却又打发了教引嬷嬷来,还打着我祖母的旗号……哼,谁不知道,祖母最疼的就是我了。比嫁出去的大姐姐可心疼多了,要不是祖母年纪大了,还想着跟到安阳来住着呢……”

邱晨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和表情,等兰芷絮絮地嘟哝到一个段落,她倒了杯温热的奶茶递到兰芷手里,笑着道:“你大姐姐是你大伯娘的女儿?嫡女?”

“嗯,”兰芷喝了一口奶茶,眯着眼细细地品味着奶茶的浓香腻滑,好一会儿,才抬眼道,“是啊,我大伯娘就我大姐姐一个,我大伯屋里一个堂哥一个堂弟都是庶出,另外还有两个庶妹,年纪很小……哎呀,我大伯家人很多,乱哄哄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离了京里,就我们一家人清净的多了。唉,要是祖母身体好,能接到安阳来就好了……”

邱晨飞快地整理大脑里储存的资料。兰芷所说的大伯父唐言珏,原任四品金陵知府,年后刚刚升任了江苏省三品布政使,掌管江苏一省的财赋人事。昨天邸抄上看到的刚升任为吏部尚书的唐崇,则是兰芷的祖父……兰芷的父亲虽然仍旧只是个四品外官,可唐家的势力正在朝中不声不响地崛起是不争的事实。这个时候,兰芷大伯母突然给唐家如今唯一的嫡出小姐送来的宫里的教引嬷嬷,这背后的隐意,难道仅仅只是唐家两房之间的较量么?

虽然兰芷说祖母对她疼爱有加,但若是为了整个唐家,兰芷的祖母会阻挡不让她嫁入皇家么?

当今景顺帝已经五十多岁,这个时代人类的寿命可远没有现代长,特别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所谓天子,能活过六十岁的都算长寿,活过七十的寥寥无几……所以,唐家将兰芷送进宫去的可能性不大,而几个年华正茂的皇子就进入了邱晨的脑海……

“海棠姨?海棠姨!”兰芷的呼叫声,让邱晨猛地醒过神来。

怔了怔,目光渐渐在兰芷惊讶又满带稚气的脸庞上,微微顿了顿,将到了嘴边的叹息咽下去,眨了眨眼睛笑道:“听你说起家里人来,我也想起福儿满儿来了……”

“哦,我说呐……海棠姨怎么都不带福儿满儿进安阳府来住着?你们住在老宅子里,隔着那么远,我想去找弟弟妹妹玩都不行!”兰芷没有追究,立刻就随着邱晨的话题感叹起来。

邱晨笑笑,剥了两颗糖炒栗子递过去,放在兰芷面前的细瓷碟子里:“你尝尝这个,是不是特别软糯甘甜?”

兰芷笑眯眯地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片刻就感叹起来:“哎呀,真是,栗子这么吃竟然这么好吃,比做成栗子糕栗子酥还好吃……我原来都不知道!”

邱晨笑着,让兰芷看手心里的小栗子,道:“我跟你说,这样的小栗子才好吃。平日咱们见得栗子比这个大,但干涩不甜也不糯,并不是你不知道,那样的大栗子也就是做栗子糕加糖才好吃呢!”

“哎呀,是啊,我去厨房学着辨认食材的时候见到的栗子是比这个大,刚刚我看到还不太敢认……”兰芷笑着自己伸手抓了两颗栗子,却找不到剥皮的办法。

邱晨笑着伸手过去,教她:“这样,用指甲掐一个缝隙,然后一捏……喏,就好了!”

两个人说笑着,谈论起吃穿玩乐来,邱晨留了兰芷用了午饭,直到前头传话来说邱嬷嬷催着回府,兰芷才说起要借用邱晨的临湖水榭来。

“看的出兰芷真是长大了,知道交接小姐妹了……”邱晨笑着道。

兰芷撅撅嘴,很不以为然道:“哪里是我想办这种事,那些人海棠姨也不是没见过,一个个矫情的不行,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都讲究笑不露齿,走不露足的……嗳,我也得拿捏着装成那样儿……想想就烦恼。还不是邱嬷嬷跟我娘亲提议的,说是什么多跟各家小姐接触,让我看看人家的小姐是什么样儿,也好学着跟那些人往来……真是的不知所云,我跟那些人交往什么?没趣儿的很,拘谨的难受……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呐!。”

邱晨含着笑默默地听着,心里却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从兰芷的话语中,邱晨越来越觉得,若唐家真的有什么打算,只怕不仅仅只是兰芷的祖母、大伯母起的意,兰芷的母亲,也就是安阳知府唐言璋的夫人吴氏,只怕也在其中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不说多支持,至少不反对,或者反对立场不坚定。

第三百二十五章 满儿定归期

不管唐家是什么打算,兰芷借用临湖水榭的事情,邱晨是满口答应下来,并详细询问了兰芷请客的日期,说好了,提前派人过去清理打扫布置,提前两日交到兰芷手里,兰芷若是有什么安排布置,就可以在这两日过去铺排。还说好了,她替兰芷安排好大船、船娘,以及垂钓、喂鱼等等用具用品,一定能够保证兰芷请客顺利圆满。

兰芷听得欢喜无限的,一张小脸笑的灿烂无比,最后说的热乎了,干脆拘到邱晨身边来坐着,揽着邱晨的一只胳膊说起请客时的用具、摆设,还有点心、饭菜等等诸般事宜来。

“唉,海棠姨你不知道,这会儿天气都冷了,也没甚新鲜东西待客……我都愁死了。”兰芷明媚着一张脸唉声叹气的样子,娇憨可爱,邱晨也暂时抛开种种忧虑猜测,陪着她细细地想起办法来。

“嗯,这话儿你要是早来问我,就省的你叹来叹去的了……瞧瞧这么好看的一张小脸,都给皱成包子了!”邱晨笑着捏捏兰芷的脸蛋儿,娇宠道,“其他的地方有什么物件不说,也失了临湖的意境。我跟你说,咱们湖里正在踩藕呢,刚刚从湖底摸出来的嫩藕,可以做好多菜肴,荤素皆宜。还有湖里的鲜鱼、蟹子……这个季节吃雌蟹有些过季,雄蟹却正当时,正是满膏的好季节……拿来做蟹粉汤包、蟹粉狮子头,还有醉蟹醉虾,都是无比的美味……”

说起湖鲜来,邱晨说的眉飞色舞,兰芷则听得如醉如痴。

一直盘桓到未时末,在邱嬷嬷的一再催促下,兰芷才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去。邱晨又命人将几种点心方子,连带两篓子油栗给兰芷带上,一直看着兰芷上了车,邱晨又转回头来对邱嬷嬷笑着寒暄道:“我这里简陋,茶食也粗,嬷嬷用的可还好?”

邱嬷嬷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傲然以对,恭恭敬敬曲膝行礼道:“淑人客气了,奴婢不敢当。而且,今儿淑人的招待极好,该是奴婢谢过才是。”

邱晨笑笑,伸手虚扶了一把,笑着从玉凤手里接过两瓶药酒来:“我多少懂得一点医术,看嬷嬷脸色略有青白之色,大胆猜测嬷嬷可是有体寒之症?这里备了我自己配的两瓶去寒活血的药酒,嬷嬷要是不嫌弃,就拿回去服用看看,若是有效,尽管打发个人过来,我再给嬷嬷调配!”

“呃……淑人真是心思灵慧,眼里非凡,奴婢正是有体寒之症,双腿一到秋风起就会发木发疼……既然是淑人体恤,奴婢也就却之不恭了。”这一回,邱嬷嬷似乎多了些真心的恭敬,再次曲膝行礼谢过,这才接了玉凤递上的药酒,跟邱晨辞过,登上马车,一起离开了。

看着唐家的车子出了大门,邱晨又默然站了片刻,方才转身回了三进。

简单洗梳了一下,换了一件青竹色贮丝绣精细缠枝花卉的窄腰褙子,一件樱草黄的重绉及地长裙,系了重绉绣一枝玉兰的夹斗篷,略略上了点儿胭脂,眼底稍稍敷了一点点粉,遮去脸上的疲倦之色,带了玉凤和月桂乘车出门,一路往南湖畔的郭府而去。

郭府大少奶奶许氏和二少奶奶金氏迎到二门外接了邱晨进去,拜见了郭太太宁氏,就着邱晨送过来的栗子、核桃、柿饼子诸物说了一回话,宁氏也不跟邱晨客气,要了几种栗子糕点的制作方子,前头传过话来,就说郭大老爷在内书房等着。

邱晨辞别了宁氏婆媳三人,带着丫头跟着婆子一路去到内书房。

进门见过礼,郭大老爷笑哈哈地道:“行了,别这么拘礼了,快坐下说话!”

邱晨曲膝谢了,起身来到郭大老爷下手落了座,接过丫头子送上来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放在手旁的高几上,抬眼笑道:“这一次见伯父,气色看着是真正地好起来了。”

郭敬诠笑哈哈地捋着胡须道:“不过是亏了些,这都一年多了,天天补日日补的,哪能总不见好呐!”

顿了一下,郭敬诠笑眯眯地道:“说起来,我也该向丫头你恭贺呢……靖北侯年少有为,品貌俱佳,实在是极难得的佳婿,丫头能够跟靖北侯结为秦晋,也算是佳人英雄,一段佳话了。”

邱晨微微笑着,大大方方道:“多谢伯父吉言。”

郭敬诠的目光在邱晨平静淡然的脸上微微一凝,随即哈哈笑道:“老夫就欣赏你丫头这份大方端庄淡定……嗯,靖北侯果然眼光毒辣,想来也是看上你这份娴雅豁达的气度……一般女子可没有!”

邱晨微微一笑,垂着头喝着茶,并没有回话。

郭敬诠似乎也只是心有所感,也没指望邱晨接话,顿了顿,话题一转,说起林旭的学业来:“你想必也已经知道,我不让敏文明年参试了吧!”

邱晨点点头,“昨儿晚上,旭弟回家跟我说了。”

郭敬诠看了邱晨一眼,点点头道:“敏文虽说起步较晚,但他前头几位先生都是极严谨之人,教授得宜,敏文的底子也就打的很扎实。只是,毕竟晚了些,他的年纪又太小……他攻读再刻苦,也没办法一下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与其让他匆忙应试,乡试或许能过,但真进了京,与全国青年才俊聚齐一堂,比论学识,就极有可能吃了年纪小阅历浅的亏,若是一试不中,难免心生畏惧颓丧……正如书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反而可能伤了他的锐气。反正他年纪小,不急着出仕,倒不如让他等上三年,再行应试,倒时虽不敢说完全把握,却比如今要好上许多了。倒是就有希望气势如虹,一趋而就,金殿传胪。”

邱晨听着,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点头应是道:“昨晚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是这么跟旭哥儿说的,就知道伯父的用心良苦了,旭哥儿应试出仕等事有伯父操持,我自然是乐的甩手,也乐得放心自在。”

郭敬诠笑着点点头,也不客气。

邱晨又道:“昨儿听了旭哥儿说及此事,侄女就想了,却没有理出个头绪,今儿见到伯父自然要讨教解惑,不知道伯父打算怎样让旭哥儿增加阅历?”

郭敬诠捋着胡须,赞许地点着头,看着邱晨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想过了,这就要进十月了。进了十月天寒地冻不说,离着过年不过两个月,也不宜远行了。等过完年,二月里,天气转暖,我就带着敏文和小四儿出门游学去,带着他们看看大明的江河山川,看看各地人情风物,增加他们的阅历同时,还可以体察民情,了解三教九流之态。另外,看看湖光山色江山如画,也能够开拓他们的胸怀性情,让他们更加豁朗练达……这对于他们之后参试出仕,甚至入朝为官都是有好处的。”

邱晨脸上的笑意深了几许,连连点头道:“伯父这番打算着实是替他们想的周全完备……只是,伯父的身体,出门远行……”

“嗳,我自己个儿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康健着呢。再说了,去年那一时的亏欠,经过一年多的补养早就大好了,哪里还有什么让你顾虑的。行了,既然你也同意我带他们出门游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年前也不用着急,二月里出门,过完年再打理也不晚。”

邱晨只好连连应承着,两人又说了一回医药方子的事儿,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邱晨做的核桃酥酪上,郭敬诠笑着道:“说起吃物,我可要责备你几句了。林旭那小子今儿跟小四儿显摆说你做的新点心,有一种加了核桃的酥酪极是美味,你这个丫头做我的侄女儿,怎么就不知道孝敬孝敬伯父的?”

邱晨抿着嘴,想笑也不敢大笑,忍了一会子,方才痛快认错道:“是侄女儿的不是,居然不了解伯父的喜好,这会子天色晚了,现做来不及了……侄女明儿早起做了,让旭哥儿给伯父送过来。”

郭敬诠捋着胡须很是满意地点着头,邱晨又道,“我顺便把方子也默下来让旭哥儿带过来,到时候,就能让府里的厨房随时做给伯父品尝了。”

“不用,不用!”郭敬诠却是连声拒绝,挥着手道,“你把方子拿来,他们也做不出正味儿来。你也不用拿方子来,你什么时候做了,记得让敏文捎来给我就成了。”

这做点心还真是因人而异,一样的配方一样的火候,做出来的东西也有味道上的差异。邱晨不知道自己做的点心会跟其他人有何不同,她家里吃的和送人的,也都是小喜那个丫头做的,味道上灵气上,甚至比专供白案的贾氏还要好一些。不过,这种事郭敬诠不问,她也不会说,点心好吃才是正经,至于出自谁的手,就没必要追究了。

又说了一回闲话,邱晨就告辞离了郭府。

想想兰芷要使用临湖水榭,家里就玉凤和月桂两个人根本支应不开,邱晨就打发了顺子骑马回一趟刘家岙,将青杏春香和陈氏都接进城来,点名带进府城的还有满儿的两个丫头玲儿和梅子。没事不觉得人手不够,但每回遇到事,总是感觉到人手的匮乏。看来,等陈氏来了,忙过了临湖水榭的事儿,也该再着手买些人教导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邱晨起身后,刚刚洗梳完,秦礼就兴冲冲求见。邱晨心中纳闷,过了件披风去了前院,一出门,秦礼就笑着快步迎上来,递给邱晨一个竹筒,不过,这个竹筒邱晨注意到,火漆的封口已经打开了。

秦礼不等邱晨打开竹筒看信,就直接笑着拱手道:“太太,好消息,去西南的传了信回来,他们已经顺利找到了穆老爷子和大小姐,一个月前从南夷启程,按路程算,再过一个月,大小姐就能到家了。”

邱晨脸上爆出满满的惊喜来,连声应着,低头就打开竹筒看了起来。看到里头的信笺,她才恍然,这信笺并非秦铮写给她的信件,而是秦铮派去南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想来是秦礼得了这个消息后,怕邱晨有所顾虑,特意转给她看,让她放心的。

“阿弥陀佛!”看完信笺,邱晨下意识地合十双手念了一声佛,这才满脸欢喜地道,“从南边儿过来,又是这个时节,可是越走越冷的,也不知满儿带的衣裳够不够……要是打发人去迎着,可有什么办法?”

秦礼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个倒不是不行……”

这话,邱晨就听出些意思来了,能打发人去接,只怕平常人有些不太方便。想来,这个时候能够长途传递讯息的很有可能都是机密据点,若是被外人知晓了,总是增加了许多不安全因素。

邱晨了然地点点头,笑着将手中的竹筒又还给秦礼,道:“嗯,是我一时情切了。满儿有穆老爷子照应着,哪里会穿不暖和……好了,你去忙吧,多谢你送来的这个信儿,我在家里准备准备,接满儿回家就够了。”

秦礼松了口气,一脸笑意地垂手应了,只看着邱晨转身进了二门,这才捏着竹筒离开。

既然太太如此挂牵,他也不能看着太太担忧,虽然不能让家里派人,可他却能传个消息过去,提醒一下南下的人手,给满儿小姐装备的暖和舒适些,等太太见了才不至于太过心疼。

满儿即将回来的消息让邱晨倍觉鼓舞,连走路都轻快地仿佛带了风儿。回到后院,按耐着等林旭过来用早饭,邱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林旭,然后送了林旭去上学后,就带着玉凤把满儿新做的冬衣拿了出来。

满儿这一去几乎一年,也不知道长得多高了,胖了还是瘦了……新做冬衣都是约摸着做的,在尺寸上稍稍留了些余量,只等满儿回来试穿之后,再改一改,就能上身了。

过了年,满儿就四周岁了,也是个小美妞了,之前小小的羊角辫儿应该也能梳成包包头了,因而,一些首饰发饰什么的也能戴起来了,还有保暖用的卧兔儿,手筒子……还有小皮靴子……诸如此物,邱晨都一一琢磨着罗列出来,又挑选皮子、面料,卧兔儿和手筒子交给几个丫头做,尺寸上也不是太严谨,小靴子就不行了,宽了瘦了、大了小了都会不舒服,还是备好材料,等满儿回来再赶制吧。

只是,希望小丫头别耽搁太晚,不然进了腊月,做鞋帽衣裳的店铺可就都忙起来了,想要赶制可就不容易了。

忙碌了一天,临到申时末,陈氏带着青杏和春香赶了过来。见到邱晨,见了礼,自然是一片欢喜。

听说满儿要回来了,陈氏几人也跟着欢喜起来。特别是青杏和玲儿梅子,青杏从进了林家就经常照看福儿满儿,对两个小主子的感情自然不一般。玲儿和梅子则是满儿的丫头,这一年来小姐不在家,她们也天天惶惶的,这会儿听说自家小姐回来了,自然无比欢喜起来。

陈氏从家里带了一些晚熟的酸枣子和暖棚里的一些新鲜青菜来,邱晨说了几句话,打发丫头们去替陈氏几个收拾行李,她则留下陈氏说话。

“……太太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老太太和大舅太太、二舅老爷都好,少爷和几位表少爷也都好……来之前,家里后园里已经开始筹建新暖房,建起来,正好之前的暖房里育好了苗子,移栽过去,进了腊月,大雪封门的时节,咱们的青菜、茄子辣椒黄瓜就都能吃上了。”

邱晨点点头,并不太以为意。

这个时代不是不能建温室大棚,只不过完全没有推广的意义。不说其他,就玻璃一项,也几乎没有人能用得起。即使富豪之家,不差银子,也没几个人将那般昂贵的玻璃镶到棚子上只为了冬季种菜……这也就是邱晨自家有烧玻璃的窑,换一家,没谁舍得用价格昂贵的玻璃暖房来种植蔬菜……人住的房子,还没换上玻璃呢,几棵青菜哪里还能比人娇贵了!

说了一回话,邱晨就打发陈氏也下去洗漱歇息片刻,她自己叫过玲儿和梅子来,细细地叮嘱了,然后略一思索,让玲儿和梅子去将西里间打扫出来……满儿外出一年,怕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睡觉,趁着这个机会,把小丫头分出去独立卧室也不错。还有阿福,等她回家也让其搬到厢房里去住,孩子年纪大了,总要有离开父母单独生活的一天。这个趋势不可避免不可逆转……与其让孩子们自己做出选择纠结,还不如她早一点放开手,督促着孩子们快快成长起来,拥有他们独立的生活和相对独立的思想。

匆匆一日过去,第二天一早,陈氏带着玉凤和春香,还有几个婆子一起去了南沼湖。

邱晨在家里做不下去,干脆带上青杏出门:“走,咱们去瑞福祥看看去,要是有合适的,也给小小姐买上几样钗环首饰去!”

青杏和月桂相视而笑,太太这是盼着小姐回来,在家里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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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本心(二更)

逛了一天,邱晨除定制了一套赤金花朵儿首饰一套珍珠首饰之外,居然再没花出一文钱去,不是她没有带够银子,也不是街上没有好商铺,只是,从金银铺子里出来,她面对满大街的玩具衣料吃食,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满儿喜欢什么……貌似,小丫头在家的时候,她做什么饭菜小丫头都会大声嚷嚷着好吃;买什么玩具、做什么衣裳,小丫头也是从来都笑嘻嘻地无比欢快地接受……那个胖嘟嘟的小丫头在她的印象中是不挑吃不挑穿,特别好养活的一个,可如今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她却突然发现,不是小丫头不挑,只是她一直忙碌粗心,忽略了小丫头的细微感情变化,自然地,也就不知道小丫头的喜好。

都说知女莫若母,可她这个给人当娘亲的,居然不知道女儿喜欢什么……天底下是不是没有她这样的娘亲?

或者说,她虽然占据了海棠的身体,成了福儿满儿的娘亲,本心上却仍旧没有母亲该有的心细如发和关怀至微?没有那种天生的本能的全心全意地爱护孩子们的心?

青杏也沉浸在金灿灿亮晶晶的精美首饰中没有回神,近乎本能地跟随在邱晨的身后亦步亦趋,邱晨停下脚步,她也下意识地跟着停了下来,只不过,片刻,她就察觉到了邱晨的不对,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呆愣愣地站在当街,说是看路上的人吧,那目光明明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心里惊惧起来,青杏试探着呼唤:“太太……太太?”

“唔……”邱晨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转眼看到青杏关切的脸,眨眨眼,绽出一抹笑来,“我盘算着接着去哪儿,可想想竟然有些茫然,满儿那丫头一去就是一年,都不知道喜欢什么了……走吧,咱们回家。”

青杏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玉凤,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匆匆跟了上去。有些不明白太太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人喜欢什么不是一直都喜欢的,难道出去一年就不喜欢了?

不过,青杏性格活泼开朗,也有些大咧咧的,心里虽然有疑惑,却不会钻牛角尖儿,太太么,自然有她们不懂的地方,她也不用去费心思,跟着太太走,按照太太的吩咐做事就够了。而玉凤则沉稳内敛的多,即使心里有疑惑,也不会这会儿大咧咧地问出来。

回到家里,邱晨就一直有些闷闷的,不但没有了早上得到消息后的兴奋欢喜,连平日的开朗都不在了。也不用人伺候,只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或看书或写字……

家人里多少都有些疑惑,玉凤和青杏更加疑惑,太太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满脸欢喜的,出去一趟也没遇上什么人什么事,怎么突然就郁郁起来了?

青杏避开邱晨还偷偷地问了玉凤:“这几天太太遇到什么事儿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她昨晚刚到,这几天都是玉凤跟着伺候。

玉凤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啊……也就昨天唐家大姑娘来玩了大半天,过午又去了趟郭府……可昨天,今儿早上太太明显还没这样……”

两个丫头眼睛对眼睛地愣了半晌,谁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好暂时抛开。玉凤小声道:“咱们尽心伺候着吧,太太身边别离人就是了!”

青杏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也只好答应着跟玉凤商量了接下来的分工,保证两人必有一人紧跟在邱晨身侧,哪怕不让进屋,也要在门口伺候着。

邱晨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默默地看了回书,写了几张大字,却因为静不下心来,字写的完全不能看,一塌糊涂丑的不行。将几张纸团了扔进垃圾篓,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起身往外就走。

她怎么钻起牛角尖儿了?她本来就不是原来的海棠,本质上讲,也不是福儿满儿的亲娘,只不过,她努力在做,不管是从情感出发,还是本身的责任义务使命感,她都在尽力疼爱关怀两个孩子,今儿发现不足,以后修正、注意就好了,这么闹情绪做什么……她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失笑着摇摇头,挑开门帘子走出来,青杏猛地从门外的小板凳上站起身来:“太太,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就好……”

邱晨挑挑眉,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楞丫头关注在她脸上小心探查的目光,不由笑道:“没什么事儿……哦,走,昨天你们带来的青菜我还没看过,咱们去厨房看看去!”

青杏眨眨眼睛,满脸爆开一层浓浓的喜色来。太太好像恢复正常了呢!

“是!”青杏欢快地应着,陪着邱晨往外走,一边提前一步打起屋门的帘子,一边笑道,“太太,昨儿带来的可是咱们暖棚里的收的第一茬菜,还是少爷和几位表少爷亲手摘的,说是带过来给太太尝尝。”

邱晨听得满心欢喜,也满心感动。虽说她做的很不够,不完美,但孩子们确实真心实意地濡幕她爱她……这一种被认可的感觉,这一种暖融融的亲情关爱可以说来的正是时候,让邱晨刹那间的迷茫和失措片刻消退。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让她成了孩子们的娘亲、姑姑,成了这个大家庭的一员,那么她就是他们的娘亲、姑姑,就是他们的亲人。

当初种菜是邱晨亲自参与的,几乎这个时代有的蔬菜都被她种了一部分。因为时间短,豆角、茄子之类生长周期长的蔬菜还没有坐果或者没有成熟,这次带来的大都是青菜,菠菜、香菜、小白菜、油菜、芹菜……还有看上去有些歪扭的四五根嫩嫩的小黄瓜,黄瓜顶端还顶着嫩黄的花儿,这让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赶得急,小黄瓜还没长成就被孩子们心急地摘下来了……这其中更多的显现的却是孩子们对她浓浓的关爱。

这个时候还能有这么鲜嫩嫩水灵灵的青菜吃,比那些天天白菜萝卜或者肉食可开口多了。

邱晨看过之后,立刻就想到了一种特别合适的吃法,涮火锅!用家里备着的清汤做锅底,然后只烫青菜吃,用筷子夹上几根青菜往滚开的锅里涮两下,蘸上一点点调味料,既能够最大程度保持青菜的鲜嫩和营养,而且爽口开胃,清腻美味又没有负担,还有汤底保证的鲜香……唔,只是想一想就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吩咐厨房准备午饭,邱晨又拿了只篮子盛了些新鲜青菜,打发人给杨家铺子的杨老爷子和二嫂送过去。如今,杨家日子好过了,吃肉不再稀罕,倒是这个季节难得吃上青菜,想来没有人会拒绝这份新鲜的美味。

午饭,邱晨自己就吃了一顿涮青菜,最后在汤中加了一小绺手擀面,真是饱腹又美味,吃的舒服又酣畅淋漓。

一顿美味的涮青菜吃完,邱晨心里已经丝毫没了那种没归属感和茫然感,心情好了,情绪也高涨起来。小憩了小半个时辰,邱晨起身后,就兴致勃勃地去了后园。

安阳城的林家宅子房屋不是太多,但后院却颇宽敞,除了修成小操场供孩子们锻炼的一部分外,还有好几亩地空闲着,夏秋两季有二魁两口子种菜,这会儿大部分菜都收了,剩下的零星菜畦,也就是几种多年生的蔬菜,比如韭菜、比如越冬的菠菜之类。好几亩地就这么空闲着放在那儿,实在是浪费……不若在这里也装上两座玻璃暖棚,自家吃菜方便不说,多余的也可以给二魁家添点儿收益。

建起暖棚来仍旧交给二魁家打理,就不额外给他们发月钱了,家里吃了去多余的都让他们自由处理去,一冬天应该也能挣上几两银子补贴补贴。

说做就做,邱晨欣喜地带了几个家人去后院丈量土地,然后打发人去木作行找木匠来看场地。她这片园子夏秋还是要腾出来种菜的,是以,暖房也要像刘家岙一样能够方便拆装,但也要保证能够抵御一些突然性灾害天气的侵袭……位于北方的安阳城,冬季还是常常刮风的,不能一阵大风给刮倒了。

有设计图纸,有具体尺寸,木料也不用什么名贵的,木匠师傅看过之后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说是最多五六天就能搭建起来。邱晨跟木匠商量好了材料费工费,就转回来开始给刘家岙写信,让家良带着两名小学徒先把手头的活儿放放,先烧制一批平板玻璃出来。

给自己找着活儿的邱晨,又忙碌充实起来,也神情愉悦欢快起来。

傍晚时分,云家商队送来几篓子鱼虾海产过来。再冷就不能下海了,这一批海鲜也算是冬季来临前最后一批了。

邱晨亲自见了云家商队的小管事,问过海铺子那边的渔民们,因为有了鱼干、咸鱼等产品外销的途径,生活改善了不少。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他们中已经有人更换了之前的小舢板,换成了能够承受更大海浪风力的大船,这样,来年他们就能够去到更远一些的海里捕捞打鱼,会有更好更多的收获,从而相应地拥有更好的生活。

邱晨细细地问了一遍,包括渔村里的老人孩子们怎样了,还好这位小管事是专门跑这趟线的,与那些渔民们接触较多,一年也要去渔村里几趟,是以对那边的情况了解的比较清楚,回答起来也详细的很,邱晨听了很欣慰,也很满意,打赏了这个小管事二两银子,看着他欢欢喜喜谢了赏退了出去。

亲自去厨房里看了看几篓子海鲜,有新鲜的黄花鱼,有鲙鱼、有梭鱼,有海捕大对虾,还有一些海胆、海星、海参、八带、扇贝、皮皮虾等小海鲜,邱晨依次拿篓子分了,只留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交给曾大牛,快马送回刘家岙去。

晚上的饭菜,青菜又不是重要的了,邱晨看着顺子家的带着小喜和两个厨娘,一样一样开始料理海鲜。海胆除去一部分壳,打入鸡蛋蒸熟;海星直接入笼蒸,蒸熟之后,剥出肉来,加碎猪膘肉,加鸡脯肉泥,再加少量的姜汁调味去腥,做成丸子,滋味比蟹粉狮子头更鲜美浓酽,做成馅儿包混沌包饺子包小笼包,也无不鲜美可口;海参干晒,做成干品以后用;八带汆熟,或直接切段儿凉调,或放韭菜段儿爆炒。至于扇贝,蒸熟后直接蘸小料儿吃就鲜美无比,也可以做汤,清炒……皮皮虾更是直接汆熟蒸熟即可,最简单的办法,保留最纯净的鲜美。

鱼类只做了个清蒸黄花,至于鲙鱼、梭鱼,都被邱晨用盐培上,置于室外可以保鲜两三日,慢慢再吃不迟。海虾全部汆熟,除了部分作为盐水大虾直接上桌,剩下的大部分则放入竹箪子里晾晒,几日后就成为虾干,冬季用来煲汤、提鲜、做馅儿都非常鲜美。

她这边收拾着,就打发了人去郭府传讯,让林旭带着郭家大老爷和郭家四少爷过来吃晚饭。一顿鲜嫩爽口的烫青菜加各种美味鲜美小海鲜,邱晨又让人烫了高粱红酒,老少三人吃的满足喝的畅快,直到戌时末,方才吃饱喝足,郭家小四搀着颇有了些酒意的郭大老爷告辞回转郭家去了。

陈氏带着丫头婆子去临湖水榭打扫整理了一天,就清理干净。如今的临湖水榭已不是邱晨待客时的四面大敞,四面都装了落地的门扇,冬季关闭门扇,能有效阻挡外面的寒风冷气;到了夏季,可以将门扇大开,四面八方的风毫无阻碍的穿堂而过,又会变得凉爽宜人。而且,临湖水榭下边到水面有一个一米半高的夹层,夹层里置了炭盆子,到时候,临湖水榭里温暖如春,却不会有丝毫的烟气。

窗明几净,帘幔无尘,陈氏带着丫头婆子打扫完卫生,又布置了家具和帘幔诸物,也不过花了一天时间。邱晨第二日一早就跟了陈氏直临湖水榭,推开顶天立地的大门,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会觉得烦恼的是,这股子热气既没有浓烈的脂粉香,也没有水边建筑一般都会有的水腐潮霉的气味儿,淡淡的果香,从架子上案几上摆放的一只只果篮里散发出来,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而且,舒缓放松,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心神,愉悦欢快起来。

------题外话------

家里的天然气故障了,找燃气公司来维修,忙了大半晌午……晚了,抱歉!

第三百二十七章 手段

九月底,天气还不算太冷,烧了炭盆的临湖水榭面对湖面的门全部卸掉,只剩下隐约的一层薄纱,随风微微拂动,将湖面上的一片残荷映衬的更似水墨画一般,朦胧隐约,意境悠远。

两侧的窗户打开,入眼的则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芦花,随着深秋的风荡漾起伏,一片雪白仿佛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邱晨从水榭的左右窗户一路走过来,然后来到前面的露台之上,两叶扁舟,如两片芦苇叶泊在露台下的小码头上,往远处看百十米处,停泊着那一艘大船,要从临湖水榭等上游船,只能通过小舟一渡碧波。

露台下也生着几丛低矮的芦苇和蒲草,几只尚未南飞的水鸟在草丛边徜徉,却被人声惊起,扑棱棱振翅高飞而起,远远地遁了去,剩下湖面圈圈涟漪,还有受惊的人们愣怔着缓不过神来。

邱晨拍拍胸口,安抚住受了惊吓的心脏,抬头看着一声声鸣叫着飞远的水鸟们,失笑道:“是我们打扰了它们了。”

陈氏站在邱晨身后笑道:“听湖上的人说,这一窝水鸟是咱们水榭建起来后在这里安的家……以后常来常往的,估计它们也就不来了。”

邱晨笑而不语,心道若是日日有人来此饲喂,不仅这一窝水鸟不会走,想招来更多的水鸟也很容易。如今和不是现代生态恶化物种灭绝的境况,南沼湖里可是栖息着许多种水鸟和野生动物,湖上的工人渔夫们,养殖鱼类蟹类,种植莲藕芡实菱角,却不会去捕杀鸟类和野物儿,彼此之间竟然相处的很是和谐,而且,周氏养殖的鸭棚鸡舍中,就有野鸭大雁等野生鸟类经常光顾,跟家养的鸡鸭争抢食物……周氏并不欢迎,还无数次驱赶野鸟离开。用周氏的话说,就是这些野鸟就是强盗,抢了饲料吃了,却没有半点儿贡献,又不能下蛋……

看过临湖水榭的布置,邱晨很是满意,有了这个底子,唐家再派人来布置细节就很容易了。不过是些日常用的细小用具,还有茶具餐具之类的……

从临湖水榭出来,径直沿着一条半掩在芦苇丛中的木栈道一路走,只需穿过一蓬密集高大的芦苇,一行人就到达了南沼湖的庄子,也就是邱晨最先确定的那片高地,如今已经盖了二三十间屋子,边缘地带还建了数个鸡舍鸭棚,羊栏牛圈,鸡犬相闻,牛羊呼应,很有些避世而居的意味。

经过两年的经营,南沼湖的莲藕、鱼、菱角等物已经打出了口碑,不仅仅是云家的酒楼客栈都来此进货,就连其他一些客商也会过来购买鱼虾蟹子,还有莲藕等物,最早的每天早上辰初就赶到了南沼湖,赶着马车排在庄子的码头旁,等待渔船从湖上踩藕打鱼归来。有时候,马车会从码头近旁一路排出来,十几、几十辆车子绵延出一两里路,也是蔚为壮观的。

邱晨到达庄子的时辰很早,不过巳时中,下湖踩藕、捕鱼的民壮们还没返回来,等待购买鱼虾莲藕的马车也仍旧在码头上等待着。车夫和随车的管事们分了两处招待,管事们自然坐在码头边的棚子里廊檐下,有庄子上的婆子送上茶点,供他们饮食等待。也为那些车夫们备了炉子水壶,旁边的大方桌上放着只大茶壶,车夫门先伺候了驴马吃上草料喝上水,这才或蹲或站地围到方桌旁,兴高采烈地捧上碗茶水,大声小声地说着各自的遭遇见闻,一片热闹喧哗。

陈氏跟在邱晨身后,见她停住脚看那些管事车夫们,低声笑道:“咱们这边种莲藕的少,一出藕各酒店客栈都抢着来买,加上咱们家的鱼也鲜,都是三四斤以上的大鱼,一些大户人家的管事也干脆过来买……人就都挤在一块儿了。”

说着话,那边的车夫们最先发现了这一群女眷,看上去为首之人穿着虽然素净,却远比普通庄户人家的妇人穿着华丽,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也衣着鲜亮,还有几名看上去气势不凡的护卫相随……原本喧哗热闹着的车夫们片刻止了声息,垂着手,撇开眼,默然下来。

见此情景,邱晨也不再停留,招呼一声:“走吧!”带头朝着庄子里走去。

周氏去了刘家岙,杨树勇忙着踩藕捕鱼,这边家里的婆子家丁们各自忙碌着,也没人看到她们。邱晨一行一路进了周氏的院子,青杏玉凤提前两步进了屋子。虽说周氏不在,屋里打扫的还算干净,就是没人烧炕,屋里很是清冷。玉凤和青杏又把随身带来的褥子坐垫铺到炕上,又吩咐着跟来的玲儿梅子去烧炕烧水,陈氏和邱晨也进来了,就在里屋洗了把手,上炕歇息。

好一会儿,玉凤才端了一盏茶上来:“现生的火,让太太等久了。”

邱晨接了茶,摇着头笑笑,表示不在意,随即朝着陈氏感叹道:“这家里没个女人照应着就是不像样子……等你帮着唐家大姑娘办完这次宴客,就回去让大嫂回来吧!”

陈氏笑着点点头。她看到的可不止太太说的这些,刚刚两个媳妇子明明就在外院的厨房里,却装作没看到……这样的媳妇子还留着就没意思了。只不过,这是大舅爷大舅太太的地方,她不好多言,若是在家里,早就打上十杖革出去了。只不过,这南沼湖总归是太太的产业,若是就这么随意放纵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看样子,还得抽空提醒一下太太。

正沉吟着,就听邱晨吩咐玉凤:“你去看看,院子里还有什么人,看看她们在做什么……嗯,也不用做声,只回来禀告即可。”

陈氏抬头看了邱晨一眼,恭敬地垂了头站在一旁。玉凤已经答应着退了出去。

不过盏茶功夫,不等玉凤回来,门外一个妇人的声音传过来,“哎哟,是海棠妹子过来了?”说着,也不等传话,人已经挑了门帘子径直进了屋。

邱晨捧着茶,也不动身,只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二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身浆洗的干净的青花袄子绛色裙子的妇人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黑漆巴拉的大水壶。进了门仍旧脚步不停地一路朝着邱晨走过来,一边腆着一脸的笑道:“哎,海棠妹子啊,你可别见怪,刚刚嫂子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烧茶,没注意外头的动静,你看看,你进来了也没听见……”

陈氏瞥了邱晨一眼,上前一步挡住这个媳妇子,一脸客套道:“不敢劳动这位嫂子,太太的茶刚沏上,不需添水!”

那媳妇子面色一变瞪了陈氏一眼,回身讪笑着将手中的茶壶放在地上,往前蹭了蹭,见陈氏不再上前阻拦,愈发胆大地靠坐到炕沿上,觑着邱晨笑道:“海棠妹子真是越来越出落得可人疼了,瞧瞧,这脸皮儿白的细的,再穿上这样的绫罗袄子,哪里还像是庄户人家出来的闺女,说是管家小姐也有人信啊!”

邱晨心中好笑,这位真会自来熟,她看起来年龄也不比自己大,怎么就敢这么托大地自称嫂子?她隐约记得,周氏曾经跟她说过,这位娘家姓刘,是杨家铺子的媳妇,婆家与海棠娘家一样都姓杨,只不过隔得远了,好像出了五服了……去年瘟疫来临逃难时死了丈夫,仅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相依为命……周氏也是看着她们母女日子难过,才将她找到南沼湖来做工糊口饭吃,后来周氏还跟她提过一两回,说是这位杨刘氏性子爽利,手底下的活计也利落,做饭做菜一把好手,做衣裳做针线也很拿的出手……貌似,周氏还挺倚重的……当时邱晨没怎么在意,今日一看,居然是这么个自来熟的?

邱晨面色不动,嘴角甚至习惯地挂着一丝微笑,端着茶默然不语的打量着这个往上凑过来的妇人。妇人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还算周正,只是眼角微吊加上突出的颧骨和削薄的嘴唇,给人一种刻薄之感!关键是,这个妇人的丈夫去世也就刚满周年,她却没了半丝哀色不说,还穿上了颜色鲜亮的青花袄子,发间甚至还攒了一支亮灿灿的银簪子……

邱晨的目光在银簪子上一顿,一抹冷厉在眼底一闪而逝。当初周氏第一次去刘家岙的时候,她送了一支银簪子给周氏,因为那时候家境刚刚有了起色,余钱不多,邱晨挑选银簪子的时候就特别上心,一共挑了六枝银簪子,都是花朵造型的,其他几支被她送给了兰英和青山家的几个,而她清楚的记得,送给周氏的正是一支玉簪花纹样的。而如今,这支银簪子就戴在杨刘氏头上!

垂下眼帘,将眼底的冷然和厉色都掩了去,邱晨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来,开口道:“我这离家六七年了,家里的事儿也生疏了,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你是……”

妇人脸上闪过一次窘迫,随即就讪讪一笑,亲热道:“看看,都说贵人多忘事,海棠妹子居然连我都不记得了。我不就住在你家后头……隔着不过两条胡同……哦,我家大妞她爹叫贵子,你以前都叫我贵嫂子哒……”

杨家铺子虽说不算小村子,也没有多大,统共就三条胡同……这隔着两条胡同,都到了村子最北边儿去了吧,就这,还不远?

邱晨暗暗嗤笑着,脸上却半丝儿不显,一脸恍然道:“原来是贵子嫂子,我离家太久,真是记不真切了……”

妇人露出一脸的喜色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邱晨打断,道:“看贵子嫂子气色不错,穿的也体面,想来我贵子哥也挺好吧?你家大妞儿呢?怎么没看见?”

妇人脸上的笑容一滞,眨了眨眼睛,瞬间露出一抹悲色来,抬手自顾自地抹抹眼角,叹气道:“那是个短命的,去年瘟疫来了非说要带着一家人去逃荒避难,我怎么说都说不听,好了,他一条命加上妞子爷爷奶奶两条老命都撂在了路上,只剩下我一个,背着大妞讨饭讨食地好不容易捱回来……”

邱晨捧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明明没有半分伤心,却不停抹着眼的妇人表演。

那妇人表演了一阵子,也没等来邱晨的半句安慰,有些悻悻地抹了抹眼角,一脸强笑道:“唉,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海棠妹子今儿过来也没提前说,这里也没备下啥好菜……不过,你大哥过会儿就带人回来了,有藕有鲜活的大鱼,不瞒海棠妹子说,嫂子我做鱼可是最拿手的,过会儿嫂子给妹子炖条大鱼吃吃……”

说着,妇人目光扫过空旷旷的炕桌,见炕桌上只放着一盏清影细瓷茶盏,连忙笑着起身道:“嗳,看我,看到妹妹亲不过来,就说些没用的了,妹子一大早赶过来,这会儿必定饿了吧,嫂子这里还有些点心,都是安阳城里稻香村的细点心,我去给妹子拿来垫垫饥……”

说着话,妇人竟然毫不迟疑地走向角落的大柜子,抬手打开柜子从里边拿出两只雕工精细的点心盒子来,满脸堆笑地讨好着送到邱晨面前的桌子上,打开点心匣子,让着邱晨:“海棠妹子,快尝尝,这稻香村的细点心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比什么老盛魁的好吃多了,又香又软又甜的……知道我喜欢吃,树勇大哥特意买回来的……”

听了这话,邱晨也完全没了看戏的心思,眼底也彻底冷了下来,只嘴角挑着一丝嘲讽的笑,觑着妇人道:“刚刚我还说,我大嫂不在,屋子里也收拾的这么利落,看样子……倒是让你受累了!”

“嘿嘿,海棠妹子客气的,哪里说得上受累啊……树勇大哥一个人在家,总得有个人帮着收拾打扫着不是?再说了,周嫂子临走也托付了我,我也不能辜负了周嫂子的托付不是!”妇人笑的脸上简直开了花,嘴里虽然客套着,脸上一抹得色却没有掩饰。

若不是那个傻婆娘走了,她哪里有机会到这个屋子里来……不能到这个屋子里来,怎么有机会接触杨家老大……若是能跟了杨家老大,哪怕是做妾,以后也不愁穿着绫罗,也不愁吃香的喝辣的……更何况,就周氏那个蠢婆娘,说不定她还能将她扳倒扶正了呢……

哼,还真是没辜负大嫂的托付!

邱晨垂了垂眼,将眼中的狠厉之色掩了去,也不抬眼,淡淡道:“如今这湖里活计多,一年到头我大哥也离不开……大嫂若是常年陪着在这里自然最好,能够照应着大哥的吃穿用度。可照顾了大哥,难免就坦了家里的老爹老娘。唉,有时候我都恨不能再找个大嫂,也好分开来,一个照应大哥,一个回家孝敬爹娘。爹娘以后一年比一年老了,上了年岁的人,身边没个人照应,哪里能让人放心啊!”

这一番话,可算是说到妇人的心眼儿里去了,就见她满眼放光地瞅着邱晨,连声道:“还是海棠妹子说的在理,可不就是这样,老人们年纪大了,身边可不能没个人照应……周嫂子最孝顺,让她回去照应着二老,海棠妹子也就能放心了!”

邱晨心中冷笑,她为了说话故意忽略了家里的二嫂,这位居然也就顺杆子爬上来了,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虽然这么想,脸上却露出一抹为难来,叹口气道:“我想是这么想,可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去?又要知根知底,又要勤快麻利,又要真心地待我大哥好,才能知疼知热的……”

那妇人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即垂着头露出一脸的扭捏之意来,哼哼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道:“那个,看着海棠妹子为难,我这心里难受的……比我自己为难还疼!……海棠妹子,若是不嫌弃我,我倒是愿意替海棠妹子分分烦难!”

这话一出,邱晨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她见过现代的女人比这个奔放豪爽的多了去了,还有好些女子向男子当街求婚的呢。可这个时代,这种话就太出格了,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陈氏都露出了一脸诧异惊讶,更别说青杏和玉凤两个丫头了,根本掩饰不住满脸的惊骇和鄙夷,瞪着妇人的眼睛几乎要脱出来了。

“哦?此话当真?”邱晨愣了愣,随即一脸惊喜地问道。

“嗯,当然当真!”妇人垂着头,似乎是一脸羞臊地低声道。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妇人低垂的头颅,还有发间那一支银簪子,片刻,方才叹息道:“唉,不成不成。”

妇人顾不得装羞涩,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邱晨:“海棠妹子,这是嫌我是寡妇?还是嫌我带着个孩子?”

邱晨瞥了她一眼,叹息道:“寡妇倒不碍……”

言下之意,就是嫌弃带着个孩子了!

妇人的脸色白了白,但想及即将到手的富贵,还有那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终是咬牙狠心道:“既如此,我就把大妞……把大妞卖了,也让她托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去!”

邱晨眯着眼睛盯着妇人脸上的决绝,挤出一丝冷笑来道:“这,不大好吧,我可不想杨家落个拆散骨肉的名声!”

刚刚那句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妇人自衬着已没了回旋的余地,干脆决绝道:“海棠妹子放心,我自己去找人,绝不让杨家但上半点儿名声!”

说着,妇人就有些急不可耐地往外走。

邱晨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玉凤和青杏两人往门口一站,就挡住了妇人的去路,笑着道:“请留步,我们太太还有话要说呢!”

那妇人被人拦住,微微变了脸色,听到这话方才缓了口气,转回身来,挤出一脸的笑意,看着邱晨讨好道:“海棠妹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邱晨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淡淡道:“你一个妇人家,一下子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好跟大哥大嫂交待。这样,我买丫头仆人也认识了个牙婆,最是公道的,不若我打发人去请了她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好嘱咐嘱咐她,替大妞找个好人家,别让孩子受了苦遭了罪,……唉,此事虽不是我杨家之过,却终究觉得于心难安!唉,要不,这事儿就算了,我再寻摸合适的人去……”

妇人微微露出一抹惊讶,听到邱晨最后一句话,心中焦急,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刻满口答应着:“都是我自愿卖掉大妞的,绝对不干杨家的事儿!……就劳烦海棠妹子唤那个牙婆来……”

邱晨叹息着,一脸难为不情愿地,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看到邱晨点头应下,妇人脸上的紧张散了去,爆出一团惊喜来。

只不过,不等她再说话,邱晨又抬起眼睛,看着她缓缓道:“另外还有一事,我也要说到前头……”

“妹子请说,请说,但凡我做得到的,必不是问题!”妇人一脸迫切地保证道。

邱晨点点头,道:“我家里既然已经有了大嫂,我大哥又是平头百姓,没有官职爵位,自然不能三妻四妾的……这虽然说是再找个嫂子,却也只能是为妾,而这妾么,自然就不是娶,而是纳。这纳妾,是需要签身契的,不然可没办法往官府里存档!”

妇人似乎有些意外,垂着眼考虑了片刻。她早就知道自己只能做妾,做妾签身契……签就签呗,签了身契也跟丫头婆子不一样,也是做主子的……

片刻功夫,妇人就好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邱晨吁出一口气来,看着她感激道:“你这么通情达理,我真替大哥大嫂高兴……这样,打发人去传那牙婆来,就让她带两份身契来你签了,可好?”

“好……”妇人一口应下,却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连忙垂了头羞涩道,“都听妹妹安排!”

“这可是你们母女俩的大事儿,我可替你做不了这个主,我这就打发人去叫那牙婆子,去安阳城再返回来,最少也得大半个时辰,趁着这会儿功夫,你也回去替大妞收拾收拾衣裳,你也好好想想,签契书之前,你后悔可还来得及,别签了契书以后,你再后悔,朝我哭哭啼啼地要女儿,我可没处给你找去!

妇人诺诺地应着,脸上强挤着笑,似喜似悲地退了下去。

邱晨轻轻地垂下眼,吐了口气。那个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陈氏上前道:”太太,我给你添上水吧!“

邱晨也不抬头,只低声应了,终究是硬着心肠吩咐道:”让秦礼亲自跑一趟,尽快将黄婆子接来,一定要赶在午饭前……嗯,让她把契书备好,两个人的!“

陈氏答应着,拿了茶盏递给一脸惊惧却还算镇定的玉凤,又瞪了微微颤抖着的青杏,这才转身出去,找秦礼吩咐去了。

秦礼骑马进城,速度比坐车快了不少,不过半个时辰稍多一点就带着黄婆子赶了回来。将手软脚软的黄婆子从马背上拎了下来放在地上,看着她站稳了,这才道:”我家太太在二进屋里等着你呢,快去吧!“

黄婆子一脸土色地答应着,抬脚就往后院里走,却奈何被秦礼拎在马背上一路狂奔,近乎吓破了胆,这会儿腿软的根本使不上力,腿脚一动,竟然差点儿扑出去。幸好秦礼没还没离开,伸手一把扯住她,才免得她扑倒在地。

烦恼地看着几乎断了气儿的黄婆子,秦礼不耐地摇摇头:”真是没用,我们夫人……“

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又被秦礼咽了下去,只一手拎着黄婆子到了二门上,往里招呼着,陈氏匆匆迎出来,他这才将黄婆子交给陈氏,自转回去照顾打理马匹去了。

自从那妇人离开之后,邱晨就坐在炕上没有动过。这会儿,见陈氏半搀半扶地将黄婆子带进来,这才暗暗叹了口气,打点精神抬起头来。

”见,见过夫人!“黄婆子磕磕巴巴地问候着,扑倒在地磕了个头。

黄婆子给林家送了两回人,认得邱晨。从最初的衣着简陋素淡的小妇人,不过两年时间,眼前的妇人容颜未变,身上的气势却大大不同了,再也没了当初的寒酸和些许的局促,只那么淡淡地看着她,已经让黄婆子不自觉地恭敬谨慎起来。

邱晨笑笑,抬手示意着玉凤青杏:”黄妈妈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多礼起来,快扶起来!“

玉凤青杏经过这半个时辰,也渐渐镇定下来,只脸色上比往日不由自主地多了些恭敬谨慎。

听到邱晨吩咐,两个丫头连忙上前将黄婆子扶了起来,又按照邱晨的吩咐搬了张凳子让黄婆子在炕下坐了,玉凤逼着手退到一旁侍立,青杏则转身出去拿了只茶碗子进来,倒了杯热水递到黄婆子手里:”妈妈请喝茶!“

”嗳,谢过姐姐!“黄婆子欠着身道了谢,重新又坐了。

邱晨这才笑着道:”此番有点儿急事,着急忙慌地请了妈妈过来,让妈妈受累了,还望妈妈不要着恼!“

”看夫人说的,婆子能为夫人效力是天大的福分,哪里会着恼去!“黄婆子这会儿已经缓过些劲儿来,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些,堆着一脸的笑,奉承着,”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婆子能出上力的,必定尽心尽力给夫人办好!“

黄婆子做牙婆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多在大家户里走动,一些私密事儿见得多了。她一个牙婆能做的无非就是买卖人口,人家找她不问买人的事儿,自然就是卖人呗!想来又是哪个丫头不长眼,惹了这位夫人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抬眼给青杏使了个眼色,青杏垂着手答应着退了出去。

邱晨笑道:”是我们村里的母女俩,家里老人、丈夫都不在了,就她一个妇人拖着个小丫头也难以过活,这不,就想着找黄妈妈给她们母女找一处能活命的地儿,不要多好,能吃饱穿暖,不受冻饿之苦,也就够了。“

黄婆子对着满脸的笑连连答应着,心里却明白的很……活命的地儿,这位夫人据说可是颇有身价,还能养不了一对母女?随便安排个活计,哪怕是打扫粗使也够了,又怎么会再找活命的地儿……

不过一句话功夫,青杏就带着刚刚的那个妇人转了回来,此次回来,那妇人手里挽了个包袱,另一只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形瘦弱,梳着两支羊角辫儿,穿着一身红色碎花棉袄裤,瘦小的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鼻子嘴巴不显,只有一双大眼睛乌黑晶亮的骨碌碌打量着屋子里的众人。

妇人显然不像刚才那样自在,眼睛微微泛着红,明显是哭过了。邱晨瞅了一眼,就硬着心撇开了眼,招呼着道:”这就是黄妈妈,你们母女见过吧!“

妇人有些惊恐地看了看黄婆子,终是领着小丫头来到黄婆子面前,推着小丫头给黄婆子行礼,自己也曲膝行礼道:”这个婶子,我们娘俩过不下去了,我这才狠心将闺女交给你,还望婶子心善积德,替我这闺女找个好人家……至少让她别太受苛责了……等我以后有了银钱,说不定还……“

话说到这里,妇人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戛然止住,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邱晨一眼,见她低着头喝着茶,似乎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拉着小丫头在黄婆子面前跪倒磕了个头:”我就将闺女托付给婶子了!“

黄婆子见多了卖儿卖女的,可那些人家要不就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就是家里不争气欠了债的……可看眼前这个娘俩,穿着还算体面,浆洗的也干净,看脸色也不像受饥寒的,怎么就要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卖掉呐?

心里琢磨着,黄婆子觑了邱晨一眼,堆着一脸的笑道:”这个你放心,我黄婆子最是讲究这行里的规矩……虽说做的是人口买卖,可能往好处送的,断不会害了她去。你就放心把小丫头交给我吧,我必定斟酌个好人家将她托付过去,不会让她受了饥寒之苦的。“

”那就多谢婶子了!“妇人似乎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喜色来道着谢。

小丫头这会儿听出不对劲儿了,紧紧攀扯着妇人的衣袖,低声道:”娘,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跟娘在一起……“

”妞子,听娘话,跟着这个奶奶去住几天,几年娘就去接你回来……“妇人蹲下来好言劝哄着孩子。

孩子哇地一声哭起来,死命地搂住妇人的胳膊哭着哀求道:”娘,别不要我,我听话,再不惹你生气了……“

邱晨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将下唇咬破,孩子的哭声让她的心颤抖着,撕扯着她的良知和道德标准……她抬手挥了挥,陈氏连忙上前,拉着那妇人道:”你们母女还是去外头商量商量吧,别孩子不愿意……“

黄婆子也知机地站起来,跟陈氏一人一边儿,半拖半架着娘儿俩出了屋。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一路穿过院子,去了倒座房里,终于成了隐约可闻,邱晨颤抖着手将茶盏放在炕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过了两盏茶功夫,外头的哭声听不到了,只有黄婆子跟着陈氏后边走了进来。

黄婆子满脸笑意地举着两张契书递给陈氏,陈氏又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也实在不想看,只抬抬手:”你看好了就行!“

陈氏点了点头,”母女两人都是自愿卖身,身价银分别是十两和五两!“

邱晨点点头,一听这价格就知道黄婆子终究是看了她的面子给了个高价,不然,她买个丫头不过五六两银子,那么个三四岁的小丫头,黄婆子怎么舍得出五两银子!就是那个妇人,姿色平平,又没甚手艺,撑破天能卖八两银子,她却给了十两……

也好,有了这十五两银子,以后再想自赎可就要费心掂对着了!

”陈嫂子,你去看看……给那孩子拿上点儿吃食,别亏待了她!“

陈氏点头应了,目光一扫,将青杏和玉凤也带了出去。

邱晨垂着眼默了片刻,终于抬头看向黄婆子,道:”今儿这娘俩,在安阳府也没什么亲人近亲了,你既然接了这个事儿,就给费费心,好好用心找户好人家将那小丫头安置了,不拘着在安阳还是别处,只要主人家心善、宽厚……就行!“

黄婆子心里明白的很,自然不动声色地连连应承着。邱晨从荷包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子来往前推了推,笑着道:”这件事办完,我还要劳烦妈妈替我费费心,寻找几个聪慧机灵的丫头仆人来。我不要别家打发出来的,要你知根知底的,十几二十个都行,只要人好!“

黄婆子不但相看人口拿手,看银票子也是门儿清,目光一扫,就认出邱晨拿出来的是五十两的银票子,登时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应承着道:”夫人尽管交给婆子,不出十天,婆子必将夫人要的人送到府上去,让夫人再过眼好好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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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家里有事……更晚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兄妹(催更票加更)

黄婆子带着五十两银票,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大妞不哭不闹地跟着她上了车,只是马车动了之后,大妞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着车下的妇人大声喊着:“娘,你快去接我,明日就去接我哈……”

妇人尽管满心期盼过上绫罗绸缎珍珠宝玉的好日子,真看着闺女被人带走,仍旧忍不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邱晨站在屋里,从打开的窗户里看着那个捂着嘴哭的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妇人,尽管哭的厉害,双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没有移动半步。

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轻哼,邱晨回身坐回炕上,吩咐玉凤道:“你带着那个妇人先回城吧!……跟她说,先进城住上几日,学点儿针线、上灶的手艺……”

玉凤抬眼看了看,答应着退了出去。

那妇人哭的肝肠寸断的,等玉凤走出去,递了块帕子给她,低声劝慰道:“你也别哭了,这么哭,主子可会觉得晦气!”

那妇人抬眼看了看玉凤,忙不迭地抹着眼连声道:“多谢姐姐提醒!”

玉凤瞥了一眼红肿着眼睛,一脸伤悲难掩的妇人,暗暗叹了口气。本来是大舅太太可怜她孤女寡妇的,给她们母女个活计,也是给她们母女一条活路,却没想到人心不足,居然打起这等下三滥的注意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也别谢我,以后咱们就都是太太手下的人了,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你且去洗把脸,太太说让我带你回城!”玉凤面上一片和蔼地娓娓而言。

妇人有些惊讶地猛抬头看向玉凤,诧异道:“回城做什么?”

玉凤看着她摇着头叹气道:“唉,你怎么不想想,这会儿大舅太太不在这里,我们太太毕竟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难道能趁着这个时候往大哥屋里塞人不成?那我们太太成什么了?”

看着妇人依旧一脸懵懂,一脸不甘的样子,玉凤暗暗摇着头,面上却和颜悦色地劝慰道:“再说了,你这事儿若是这么混着就送到大舅爷屋里,充其量也就是个屋里人,那也就是个丫头……要想纳妾,总得走个过场,虽不能三媒六聘的,怎么也得有个纳妾文书吧?有了文书的妾,那可是贵妾,那可就是半个主子了,不必你这会儿不明不白的做了那个没下场的强?”

“还有这说法?”妇人似乎有些明白了。

玉凤点点头道:“自然……再说了,既然要纳妾,你也得学点儿手艺才行啊。就你如今这样,以后舅爷会日益发达起来,那水灵灵的小姑娘有的是,哪里还会在意你?唉,我们太太心善,既然拦了你这档子事儿,自然不想让你没了下场,这次带你回城,也想着让你跟我们府里的厨娘、绣娘好好学学手艺,到时候,有一手好女红一手好厨艺,不用别人,舅爷也把你放在心尖儿上去!”

妇人渐渐领悟过来,一脸的哀戚悉数褪去,只剩下满脸的欣喜,还有浓重的期盼。连声答应着,曲膝给玉凤行礼道:“多谢姐姐提醒,我是个实心眼儿的,笨的不通气,以后还仰仗姐姐多多提点!”

说着,竟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锭子塞进玉凤的手里。

玉凤只觉手中一沉,虚意推拒了两下,那妇人执意不收,玉凤也就顺手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然后,妇人匆匆回房将衣物收拾了一个不大的包袱出来,跟着玉凤乘车回了安阳城。

“玉凤带着那妇人回城了,是顺子赶车送的她们!”陈氏进来禀告。

邱晨木着脸点点头,默然半晌,方叹了口气道:“你让秦礼打发个人去黄婆子那里,把那个小丫头买下来,送到正定府宅子里去!”

陈氏答应着正要离开,邱晨又道:“交待妥当了,别苛待她!好好教导着!”

陈氏应着,又等了片刻,邱晨挥挥手示意再没有嘱咐的了,陈氏才垂手退下去,去前院找秦礼去了。

今儿这一番,陈氏可以说很意外,却很高兴。夫人有手段,婚后进了京才不至于被人欺了去。只是,夫人这手段固然柔中带刚,果断决绝,但心地毕竟太良善,又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最后又有所犹豫。殊不知,这种事情就要一击即中,不留后患才好。虽说是善心留下那丫头,谁知道那丫头长大后会不会得知了今天的事再生出什么是非来?

唉,算了,就是一个小丫头,又被搁到正定府的宅子里,那个小宅子,想必以后夫人也不会有机会再去了。

等夫人将这件事放下,她留个心瞅个机会,将这件事了结了也就是了。

意外地处理了这件事,邱晨觉得心神俱疲,再看这个房间里也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了,干脆起身回了临湖水榭。陈氏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就在水榭后头的小厨房里烧水做饭,邱晨则搬了把摇椅放在大敞着门扇的水榭里,盖着床毯子,目光迷离地看着水光残荷,渐渐地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踩踏着木栈道由远及近,邱晨眨了眨眼睛,却没有睁开眼睛。若是她没有听错,这是大哥杨树勇的脚步声……这么急匆匆赶过来,是不是已经得知那妇人被她送走了,来兴师问罪了?

“海棠,你怎么不在庄子里,跑这边来了?”杨树勇大嗓门地嚷嚷着,从外头走了进来。

走进水榭,杨树勇目光看到木地板上铺设的漂亮的羊毛地毯,一下子顿了脚步:“哎哟,你这里啥时候布置的这么好了?我这一身泥水的,都不敢进门了……”

邱晨眨了眨眼,心思微转着抬头看过去,就见杨树勇手里拎着个筐子,筐子上、他赤着的脚上,都水淋淋的,他高高挽到膝盖的裤子也沾了泥水……

看到邱晨从摇椅上探出头看过来,杨树勇憨憨地笑着,挠挠头发道:“我刚从船上下来,听说你回了这边,我寻思着你一定是嫌那边车仰马翻的闹腾得慌,就赶着送了几条鱼和几段鲜藕过来……嘿嘿,来得及,也没顾得上洗洗换衣裳!”

邱晨看着杨树勇朴实的脸膛,还有那憨憨的笑容,只觉得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脸上的笑容迅速扩大,整张脸都一下子明亮起来。

从摇椅上跳起来,随手将毯子扔在椅子上,只穿着一双编织袜子走过来,笑嘻嘻地扯扯杨树勇身上沾满泥水的衣裤,啧啧道:“我大嫂不在这里,大哥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到这会儿还穿着夹衣裳,也不怕冻坏了?”

“不冷,不冷!”杨树勇不好意思地往后小幅度躲闪着,一边辩解着,“在湖里打鱼、装藕,活儿重,下大力气的,穿着这一身还出汗呐,哪里能穿得着厚衣裳……嘿嘿,你可别跟你大嫂学舌哈,她唠叨起来就没个完……”

邱晨觑着杨树勇的脸色,看着自家大哥憨厚朴实的,神情坦然无伪,不像是藏了什么心思的,心里暗暗琢磨着,干脆开口道:“大哥,刚才我过去,那个什么贵子嫂子说是愿意去我那里……”

“哦?”杨树勇脸上的笑容一散,皱起了眉头。

邱晨心里咯噔一下,眼光更是锁紧在杨树勇脸上,目光也渐渐冷凝起来。她只等着,若杨树勇真的有什么话说,她,她有一千句话等着他!

娘家大哥……像个哥哥她认,真是温饱思淫欲,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她也没必要沾两手泥!

杨树勇挠挠头,一脸苦恼地抬头看看邱晨,颓然叹了口气,道:“唉,你看着顺手就带过去吧……”

“怎么?不合适么?还是大哥留着她有用?”邱晨微微扬起了下颌,语气也冷淡下来。

“嗐,我留她啥用……那啥,我就是寻思着,咱们毕竟是一个村里出来的,若是让她去你那儿,不签身契不合适,若签了身契,说不定会招来村里什么闲话,说咱们刚刚富了几天,就使唤起村邻来了……”杨树勇解释着,仍旧是一脸的苦恼。

只是,邱晨却一下子笑起来,径直走过来,也不管筐子上有没有泥水,上前替杨树勇拎着,拉着杨树勇就往外走:“好啦,好啦,我都想好了,断不会让人说出什么来……大哥也累了一上午了,赶紧去洗洗换身衣裳,我这就让人洗洗鱼做上去,你换了衣裳回来,正好吃鱼!”

“嗳,唉,你呀!”杨树勇被推的跌跌撞撞出了临湖水榭,回头看看笑靥如花,突然高兴欢快起来的妹妹,虽然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一阵不乐意一阵欢喜的,但妹妹高兴起来就成,他才不深究什么原因不愿因的。

无奈地摇摇头,杨树勇也放松了心情,脚步轻快地转回去洗漱换衣裳去了。他早就看明白了,妹妹如今的本事大着了,妹妹想的多,也想得多,妹妹想到的东西他根本想不到,说了有些他也不懂,他也就尽心尽力地替妹妹守着这片湖,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就够了,其他的他管不了,他也不去管了。

杨树勇拎来的是一条足有八九斤重的鳙鱼,也就是俗称胖头鱼、花鲢鱼的,这种鱼鱼头比例大,能够占到整条鱼的三分之一强,用来做砂锅鱼头最好不过。至于鱼身鱼尾,邱晨也不会扔掉,让陈氏片成鱼片,加盐、黄酒、姜汁腌制片刻,裹了淀粉、鸡蛋清炸至表面金黄酥脆,咬开之后,鱼肉雪白细嫩,正合了外酥里嫩,鲜香美味。吃一片炸鱼肉,再喝一碗奶白色的鱼头汤,鲜香满口,回味悠长。

除了一条鱼,还做了一个剁椒爆鱼肠……九月底,湖水已经接近结冰,温度极低,鱼儿几乎不再进食,鱼肚鱼肠里非常干净,取出之后,不用洗,只去掉鱼胆,即可备用。然后热锅放油,烧热后直接放入葱姜爆锅,然后放入剁椒略炒至金黄,放入鱼肠爆炒,最后加入少许香菜出锅。爆炒的鱼肠,没了一丝儿腥味儿,只剩下浓香满口,或许因为沾染少许胆汁有那么一丝苦味儿,但这丝苦味儿却并不讨厌,与单纯的浓香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其中。这一道菜,可以说是邱晨的最爱。在现代因为大都是饲养鱼,饲料添加剂太多,鱼肠中残留比较多,邱晨一般不会吃,但这个时代的鱼,确是最天然最纯净无污染的,完全不用担心什么残留的存在,也完全不用担心积累中毒……

另外还炒了一个醋溜藕丝,炸了一个藕盒儿,邱晨却只吃了两口藕丝,藕盒太实诚,她已经没有多余的胃口去吃了。

吃饱饭,陈氏带着青杏收拾了碗筷下去,又送了热热的茶上来。

邱晨和杨树勇心满意足地捧着热茶慢慢喝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说着说着,邱晨仍旧绕回到了周氏身上,就道:“我今儿上午过去一趟,看着没有大嫂在,大哥这里真不成样子,我这趟回去,就让大嫂回来吧!我那边儿也没多少事儿了,反而是大哥这边,每个人照料着,吃不上喝不上的,不是个事儿!”

杨树勇看着邱晨笑道:“哥哥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不过是这几日踩藕捕鱼的忙了些……如今天气渐渐冷了,今儿早上起来,湖边儿都见冰凌子了,这踩藕捕鱼的也忙不了几天了,再冷下去,下水可就容易落病了……捕鱼,连着捕了这些日子,酒楼、大户也有些吃腻了,我琢磨着干脆停上些日子,等进腊月冬捕,到时候,鱼还能比现在卖个更好的价钱!”

邱晨还是坚持道:“不捕鱼,不踩藕了,还有那许多羊和鸡鸭要照应呢,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就让人送大嫂回来。”

顿了顿,邱晨又道:“大哥,如今这南沼湖也日渐的步入了正规。可你和大嫂这么日日守着总不是个事儿,不自在不说,也太累……你留意一下,青江和那个叫张大贵的人都不错,还有老何爷仨,明年你就甩开手,将湖里的事儿交给他们管着,大嫂这边也寻摸个可靠地人看顾着,你和大嫂操操心,逢忙的时候过来看顾几日也就是了,没必要日日在这里守着。”

杨树勇很爽快地答应着,只是那神情明明没怎么在意。邱晨对于两个哥哥这种往好了说是知足常乐,往不好了说就是不思进取的性子也没什么法子,干脆也不再多言。

反正,她也没指望两个哥哥做出什么多大一番事业来,如今这样,每个人守着一摊,安安稳稳的,也就够了。

兄妹俩絮絮叨叨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邱晨让陈氏看着熄了地龙里的炭火,不留半点儿火星儿,这才收拾收拾,将临湖水榭的门窗装好上锁,启程回安阳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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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酒宴

转天,就是安阳指挥佥事许绣妻子崔氏宴请的日子。

邱晨早饭后送林旭出门上课后,回屋里洗梳一番,换了一件淡竹青色绣玉簪花图案的掐腰贮丝袄子,下着一身宝石蓝用银丝勾勒线条般绣了四季折枝花卉的百褶及地裙,外边裹了那件紫烟罗的斗篷,发髻上攒了两支莹润水碧的青玉簪子,戴了一支赤金虫草钗,薄施脂粉,带着陈氏和玉凤,由秦礼和曾大牛护卫着,乘车去了府后大街的佥事府。

车子驶进府后大街不久,就微微一顿停了下来,临时充当车把式的曾大牛在外头回道:“太太,是唐家的马车。”

邱晨挑起车帘子往外看去,就见一辆青帷油毡棚马车靠边儿停着,车下站着一个婆子,正是吴氏身边的心腹潘氏,就知道车上必是吴氏无疑,于是笑道:“吴太太约我同行,必是在这里等着了。”

眼看着潘氏往这边走过来,邱晨连忙打开车门,探出头去:“潘嬷嬷,可是吴太太在车上?大姑娘来了没有?”

潘氏满脸笑地在车下曲膝行了礼,这才笑着回道:“回淑人话,是我们家太太。大姑娘昨日吹了风,今日身子不大松快就没来……”

邱晨一脸惊讶着,赶忙问道:“怎么,碍事不?可请了郎中诊治?用了什么药?”

潘氏笑微微地点点头,很是流利地回答道:“让淑人担心了,大姑娘只是吹了风,并无大碍,已经请了回春堂的郎中诊过了,也留了个方子,让调养上两三日也就好了。”

“哦,那就好!”邱晨吁了口气,又转眼笑道,“劳烦嬷嬷跟太太说一声,我的车子就跟在后头,到了佥事府再说话吧!”

潘氏笑着应了,又曲了曲膝告退,转回唐家的马车上去了。片刻,唐家的马车动起来,曾大牛也驾驭这马车跟在后头一路,往佥事府过去。

刚刚在路上没见到多少车辆,邱晨还没怎么在意,车子一路进了佥事府大门。一直到了二门外停下来,仍旧没看到预想中车来人往的景象,宽阔的佥事府车轿厅里,不过两辆马车两乘轿子……这样的情形,可与宴客有些不搭。或者,崔氏请客人数极少,只请了几家?

可,若是小范围聚会,那就应该邀请相熟之人,邱晨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位崔太太……这其中又有什么缘由呢?

思量着,马车已经放好了撑棍,曾大牛又麻利地从车辕下拿出脚凳放在车下,随即回道:“太太,到佥事府了!”

邱晨整了整神色,暂时把满心的猜测搁下,打叠起精神,裹了裹身上的斗篷,由着玉凤打起的车帘子弯腰出了车厢。

下了马车,另一边唐府的马车上潘氏和一个丫头也从车上下来,然后回身去扶车上的唐氏。邱晨整了整斗篷衣裙,扬起一脸的笑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吴姐姐!”邱晨跟走下马车的吴氏曲膝见礼。

吴氏笑盈盈地回了一礼,过来挽着邱晨的手,并肩往二门走去。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一件大红宽幅长褙子,一件石青色百褶裙子的妇人站在二门外候着,看着妇人容貌普通,肤色偏深,只是态度却落落大方。看到邱晨和吴氏联袂而来,往前迎了两步,含笑对邱晨和吴氏招呼:“二位是杨淑人和唐知府夫人吧?”

吴氏跟邱晨一起曲膝行礼,崔氏也曲膝还礼,互相问候厮见了,崔氏引着二人进了二门,一直往里走去。

“自从随我们爷过来赴任也有大半年了,却一直没能跟几位结识……二位莫怪,都是我这身子骨儿不争气,在家里时一人操持,觉得自己跟铁打的似的,可跟着爷来赴任,任事儿不用我操心了,反而天天不舒坦了……”

邱晨跟吴氏对视一眼,吴氏笑道:“如今看崔太太的气色还好,想必已经大好了吧?”

崔氏笑着连连点头:“好了,都好了。说起来也怪了,还是我们爷从外头听了个偏方子来,说是回老宅的锅灶底下,挖一捧灶心土回来,研地细细的,放到水缸里去,病自然就好了。”

“咦,这个方子真是有意思,那灶心里的土也能治病?”吴氏惊讶道。

崔氏笑着:“谁说不是呢,我刚听到时也觉得不相信,可我们爷还是打发了人回了趟老宅子,取了块灶心土回来,偷偷放进水缸里去了……就这样,没过两三日,我的病竟不药而愈了。如今再想那几个月的折腾,还真是跟做梦一样,瞧瞧我这会儿,又能吃能睡了,真真是没半点儿不松缓了。”

邱晨默然听着崔氏一通话说的又快又直白,眉毛渐渐挑起来,终于溢出满脸的笑意来,这位佥事夫人看样子倒是个爽朗的性子……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爽朗合不合吴氏的口味……

吴氏一脸惊讶着听着,然后笑道:“竟然真有这样的事儿,今儿我也算是长了回见识。”

崔氏笑笑,回头看向邱晨,道:“说起诊病配药的事儿,还要数着杨淑人……我也是听我们爷说的,杨淑人去年一个人勇闯疫区,救了无数人的性命……说起来,连我们爷也佩服的紧呢!”

邱晨没想到好好说着话也能扯到自己身上来,笑笑道:“崔太太夸奖了,我不过是恰好从古书上看过那么一个方子……算不得什么了。”

不等崔氏再说话,邱晨笑着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崔太太得的这种病……说是故土难离,取老宅子里的灶心土放入水缸中,日日饮用缸中之水,其病自愈。还说,若是没有老宅子的灶心土,取家乡的一捧土也能行呢!”

“嗳,是这样啊……故土难离,可不就是故土难离嘛,我娘家婆家同村,打小儿就没离开过我们那庄子……一下子离开家来到安阳,就得了病,真是这么回事儿!”崔太太一脸惊讶地说着,感叹着。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微笑着附和了两句,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十月一开炉节上去了。

几个人说笑着,一路到了后园的一处暖阁子里。这阁子三面草木掩映着,另一边临着一小片大约只有一亩的湖面。此时,湖面上虽然还没结冰,却也没了夏日的波光粼粼、莲翠荷妍,只剩下一片碧水,静止在那里,仿佛一块莹绿的冻玉。

暖阁子周围的花草已经凋零,树木也大都落了叶子,只有阁子旁边的一蓬瘦竹,仍旧苍翠着。

邱晨和吴氏跟着崔氏一直来到阁子外,就看到门外站着好几个粗实婆子丫头,穿着各色的衣裳,冻得瑟瑟着。从衣饰打扮上看,应该是前头到了的几位客人带来的随从。

邱晨没带粗使丫头,就带了陈氏和玉凤两个,也就没在外头留人,一起进了暖阁,一股子温热扑面而来,其间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炭气……邱晨微微皱着皱眉,等待眼睛适应光线的片刻,她也看清了门内各个角落都摆了大大的炭盆子,里边的碳堆的高高的,正燃烧的旺盛。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放了这么多炭盆子,即使不排一氧化碳,也会耗费屋内的大量氧气,从而引起氧气稀薄,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动声色地脱了身上的斗篷,交给身后的玉凤,吴氏这会儿也脱了斗篷,跟着崔氏一路往里走,径直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进门处是一座极大极宽的落地人物纹屏风,屏风上的图案类似‘清明上河图’,描写刻画的都是市井百态,人物车马,甚至河水游船,还有各色店铺、摊位……等等,透出一股子浓郁的市井气息,还有一股活泼泼的生活韵味来。

绕过屏风,阁上的大厅里同样在角落里摆了十多个炭盆子,中间也放了一个大铜炉,就在这铜炉四周摆设了七八张独立的桌椅,先到的大概有四五个人,却没有落座,都站在临湖一面的窗子跟前,看着什么,低声议论着。

邱晨跟着两人绕过屏风,立刻就有丫头婆子上前来迎上来曲膝问安,崔氏笑着摆摆手,引着邱晨和吴氏往里走。屋里先到的四五个人也迎上来,邱晨看过去,发现都是认识的,有安阳同知吴云桥的妻子张氏、郭大老爷的妻子宁氏带着两个儿媳许氏和金氏,还有一位邱晨印象中是府衙一名张通判的妻子胡氏,她在云府见过,只不过没说过话。

众人七嘴八舌乱哄哄的见了礼,互相寒暄着。崔氏就笑着对吴氏和邱晨道:“她们刚刚已经看到了,我带你们过去看看,你们不知道,我这园子里居然还有一个稀罕物儿……”

听她这么说,吴氏和邱晨自然倾听她说下去,崔氏却握着嘴住了声,只笑着引着两人往窗子边走:“也不用我啰嗦了,你们自己看去!”

邱晨笑笑转回目光,吴氏也是一笑置之,只不过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儿不高兴。

两人随着崔氏走到窗户跟前,透过大敞着的窗户往外一看,冻玉般的一片湖面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看到什么‘稀罕物儿’,邱晨正诧异着,目光一闪的功夫,就瞥见楼下一角,湖边的几块湖石缝隙里,竟伸出一丛浓翠的绿色来。

“咦,这是……”吴氏也在旁边惊讶出声。

崔氏带着些得色道:“呵呵,我也不懂这些,还是我们爷说这叫寒兰,天冷了才开。为了配着寒兰,我们爷还打算让人在石头边上种些菊花去,只是家里养的菊花耐不住寒,要去山上挖一些野菊花过来才好。”

吴氏等人笑着没有说话,倒是旁边吴云桥的妻子张氏笑着接话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山上那些石头缝里生的小菊花一蓬一蓬的,有时候降了头一场雪还没败呢,拿来也种到石头缝儿里,倒是好看了!”

这屋子里的人,除了崔氏、张氏,还有邱晨外,其他几个都是深宅大院里出生,深宅大院里长大,就是嫁了人之后,也仍旧养在深宅大院里,活这么大,估计能见到野景的机会也就是去城外寺庙烧个香拜个佛的时候了,崔氏和张氏说的什么野菊花,什么石头缝儿,她们根本没见过,自然完全搭不上话儿,倒是邱晨见过山崖上生长的蓬勃着生命的野菊花、寒兰,还有什么铁皮石斛之类,当初在现代,她曾经跟过一个野生药物资源考察队,这些东西没少见,到了这里,虽说居住在刘家岙这样的小山村里,却也没见过这种景致。

崔氏满脸笑意地拍着手,自然地走到张氏跟前,笑道:“哎呀,就是,就是这个意思儿……唉,你是不知道,原来漫山遍野的野物儿竟然难养的很,我们爷打发人移了几回,也没活下来几棵,在那石头缝里蔫巴巴,根本看不见……不过,听说那东西只要有一棵活了,明年就能分生许多,明年你们再来看,指定比这会儿好看的多了。”

崔氏跟张氏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才转向众人,众人自然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纷纷笑着应承下来。

看过了寒兰这个稀罕物儿,众人也该入席了,崔氏照应着众人往厅中走来,邱晨落后几步,虚扶着宁氏跟在后头。

说起来,邱晨跟郭家最熟,不说两家的生意合作,林旭还是郭大老爷的入门弟子。

邱晨扶着宁氏边走边道:“伯母今儿看着气色真好……”

宁氏微笑着,拍着邱晨的手,低声道:“好,怎么能不好,又没什么操心事烦心事的,吃得香睡得好,哪能不好……对了,前几日你送来的青菜真是好,那么翠生生的,人看着就有胃口,真是难为你大冬天的还能种出青菜来,真不知你这心是怎么长的,我都想是不是戏文里说的那个什么七巧玲珑心……”

邱晨掩着嘴笑着,道:“伯母,您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人家可要说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

宁氏也笑:“谁说让他说去,对谁我也是这么说,自家孩子本来就看着比别人家的好,更何况,你是真好,还不让我说了!”

邱晨笑着有些撑不住,缓着气儿正想再说什么,前头吴氏笑着叫她:“杨家妹妹,我说怎么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了,原来是跑去跟宁太太亲热去了,你这是怕人家不知道你们娘俩儿亲近呐?”

她这么一说,胡氏和其他两位都疑惑起来,胡氏直统统地问:“她们两个怎么成了娘俩了?”

邱晨挽着宁氏往前走了两步,笑着道:“我二弟拜入郭大老爷门下,读书研学,我顺势就拜了二老为伯母伯母,嘿嘿,也多了来两个疼我的!”

邱晨这话将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小辈儿的口吻。宁氏本来听说邱晨跟靖北侯府结了亲,心里还多少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几次见到邱晨,仍旧恭敬有加,这会儿当着人前仍旧如此亲密又低调,心里那点儿小别扭也就散了去,再看邱晨,就是真真哪儿看哪儿好了。

胡氏恍然:“原来是这样……唉,可不是,有老人在,自己多大年纪都是小的,都可以依赖……”

邱晨目光在胡氏身上的大红袄子上划过,笑着应了,“正是这么说呢!”

众人说笑着,互相推让着入了座。在场的众人品级最高的就是邱晨,三品淑人,胡氏本来打算让她和吴氏一起坐首席的,可邱晨尊称宁氏为伯母,自然不肯坐到她上手去,最后只好将桌几重新摆布了,围成圆形,大家也不再排座次随意坐了,这才算是安稳下来。

很快,丫头婆子们从外头捧着各色菜肴美食送了上来。邱晨从那些容貌漂亮水灵的丫头们身上转到各色菜肴上,发现这菜肴做的极为讲究,就如红楼梦里的茄鲞,几乎都看不出原材料是什么,全不似她家里尽量保持原汁原味的做法。而且,上来的菜肴多是鸡鸭鱼肉之类,蔬菜也多是干品泡发的诸如玉兰片、木耳、蘑菇之类。

目光一扫而过,邱晨转眼看向两侧的宁氏和吴氏,三人会意而笑。

坐在下手的崔氏笑着招呼:“今儿请诸位过来,重点是认认门儿,我也不怕什么丑,我是庄户人家出身,不懂什么厨艺讲究,今儿的菜是请了酒楼里的厨子做的,大家伙儿尝着好就多吃些,不好……不好,过会儿我跟他结账的时候就得算算了,怎么也不能把银子都给他!”

这话直白爽利,反而让众人放松下来。

吴氏就笑着道:“崔太太这话说得好,我们吃的不满意,自然不能付银子给他……只不过,这些菜肴没吃就看出来了,必是费力不少,我在这儿就说个情,崔太太还是别扣人家的银子了,为了我们几个,想必人家也受了好累,再扣银子可就说不过去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看吴太太的面子吧!”

这时,郭家二儿媳金氏笑着插嘴道:“既如此,不如等我们品尝过菜肴之后,让厨子过来一趟,咱们尝着哪个菜做的好,就根据自己的意思打赏他一回,也让他那累不白受!”

邱晨嘴角微挑垂了眼睛。这个金氏……还是那么爱现!

其他人没有回应,崔氏倒是笑着拍掌道:“好,这样好,你们打赏的多了,我就干脆不用给银子了!”

众人哄笑着,拿起筷子开始用餐,又有丫头子给诸位斟上酒来。邱晨看着丫头子捧着两只酒壶,就低声询问,那丫头伶俐地回道:“一壶是温过的金华酒,另一壶是樱桃酒,是我们太太自己酿的。”

邱晨眼光一闪,笑着道:“你们太太自己酿的,那我就尝尝樱桃酒吧!”

她从前就听说过,凡是汁多的水果皆可酿酒,她喝过葡萄酒、苹果酒、荔枝酒、杨梅酒、青梅酒,倒真没喝过樱桃酒。

丫头应答着,拎了青瓷曲颈酒壶给邱晨斟酒,酒液从细小的壶嘴中淅沥而出,呈现出华丽的暗紫红色,酒液香醇中透出一股樱桃特有的香气。

宁氏在旁边道:“这果酒只能冷着喝,天气寒,你尝尝也就是了,还是温了的金华酒才好!”

邱晨回过神来,笑着应道:“是,我之前只听说过没尝过,又是崔太太亲手酿制的,我怎么也得尝尝,伯母就准我饮了这一杯,完了我就换金华酒。”

吴氏在旁边笑着,摇着头,邱晨也不搭话,她知道吴氏笑什么,不过是笑她刚刚说了有老人关爱,这会儿就被管束起来了。她也并非特别喜欢这樱桃酒,不过是好奇尝一尝罢了。

崔氏在另一边笑道:“原来家里挨着一片樱桃园子,春日里樱桃下来时吃不完,就学着酿了这酒……杨淑人要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捎上两坛子,回家……慢慢喝去。”

邱晨连忙笑着谢了。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讨要着,说是好东西不能就偏了杨淑人一个,崔氏自然统统应承下来。

一顿饭虽然话题散漫,有崔氏这个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在乎的主人招待着,倒是气氛轻松欢快,不知不觉的,众人就说笑着连喝了几杯,酒意有些上头了,也没有人再在乎菜肴怎样,崔氏就笑着提议,猜枚儿喝酒。

“……我大字不识几个,就不提什么吟诗作赋了,咱们今儿就说喝酒,我手里有几根草梗子,有长有短,待会儿大家伙儿自己抽,抽到最短的那个满饮一杯,最长的那个陪半杯……”

这法子虽然简单,却也算公允,大家酒意上头,也是兴致满满地哄然应了。

殊不知,这种猜枚儿喝酒最是简单,最是痛快,喝酒也快,不过一炷香功夫,丫头们就添了几回金华酒过来,几乎每个人又喝了三四杯酒进去,邱晨本来酒量还行,到了这里后,一直没有这种真正意义上的酒场,几次饮酒也都是浅尝即止,还没试过酒量,连着喝了十来杯金华酒进肚,饶是她镇定沉稳,这会儿也是酒色上脸,酡红了双颊,头也觉得晕忽忽的了,知道自己再不能喝了,看着崔氏和其他几位喝的起了兴致,仍旧不停地猜枚儿,干脆用手拄在桌子上,撑着头打起了瞌睡。

“杨淑人,该你抽枚儿了!”丫头子握着草梗子再次来到邱晨面前,叫了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吴氏在旁边笑道:“刚刚看到樱桃酒还满脸兴致的人,没想到酒量这么浅……这会儿就醉了!”

崔氏几个嘻嘻哈哈笑了一回,崔氏笑着招呼在邱晨身后伺候的陈氏和玉凤:“旁边的屋子里有榻,你们且扶着你们淑人过去歇息片刻,我让人送醒酒汤过来给她喝上一碗,不过是几杯金华酒,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陈氏和玉凤连忙曲膝谢了,上前来,一人架着一条胳膊扶起邱晨,跟着佥事府的丫头一路进了旁边的一个隔间里,端了清水来给邱晨淑了口,又接过佥事府丫头送上来的醒酒汤给邱晨喝了半盏,给邱晨脱了鞋,扶着邱晨在榻上躺了,玉凤匆匆退下去,往马车里去取邱晨带来的备用的衣裳去了。躺一会儿歇歇,再起来,身上的衣服就皱了,穿不得了。

等着佥事府的丫头婆子退了出去,邱晨才缓缓睁开眼,对上一脸关切的陈氏,低声道:“我没事儿,陈嫂子不用担心。”

陈氏拍着胸口,舒出一口气来,也低声道:“还以为太太真的喝多了……”

邱晨笑着眨眨眼:“是喝的不少了,这会儿虽然还不算喝多,再喝下去就真难说了。若是吐了醉了,做出什么事儿说出什么话来,可就丢人了。”

陈氏笑着递了帕子过来,伺候着邱晨擦了手,净了脸,一边儿小声道:“太太也是谨慎的过了,哪里就需要那么小心了……醉了就醉了,不过是喝醉了酒,能有什么事儿!”

邱晨笑笑,将帕子递回给陈氏,垂了眼道:“我头晕的厉害,闭着眼歇会儿。待会儿玉凤回来,你们也在这屋里歇会儿,等她们散了,咱们就走。”

陈氏低声应着,上前替她拉了拉被角盖了,退到旁边守着了。

邱晨垂着眼,头晕晕乎乎的,大脑却还清醒的很。

陈氏的意思她自然明白,无非是她如今也算有了身份,再嫁入靖北侯府,身份自然也会抬高,超品侯夫人,在一般的场合基本没有人敢得罪说什么话去。但邱晨却没有为即将嫁入靖北侯府,成为秦铮的妻子而沾沾自喜,自觉高贵去,她始终清醒地记着,自己就是从刘家岙那个小山村里走出来的山野妇人,没有势力庞大的娘家可以依靠,还有阿福阿满、林家、杨家诸人依靠着她过日子,她无依无持的,只能谨慎了再谨慎,小心了再小心。谨慎小心,或许会累一些,或许会让人评判个无趣无味、谨慎太过,但总不至于做出什么大祸事来。

转着心思,暗暗感叹着,不知不觉的,邱晨居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邱晨有刹那的迷茫,不知身在何处……眨了眨眼睛,转眼看到旁边悬挂的浓艳的紫红色帘幔,她才忽然晃过神来。她还在佥事府的暖阁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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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临时加了一章催更,今儿就晚了……就这些了,不然明天的与没法按时发布了。

第三百三十章

陈氏和玉凤端了清水来伺候着邱晨洗梳了,换了备用的衣服,邱晨就完全清明起来,头晕的感觉都没有了。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明亮的很,应该还不算晚,邱晨含笑问道:“那边的宴席散了?”

玉凤忍着笑道:“也谈不上散了,吴太太几个都有点儿多了,就在暖阁了歇着了……只有金二奶奶还算清明,崔太太还拉着她喝酒呢!”

“还喝?……我睡了多久?”邱晨高挑着眉毛惊讶起来。她这一觉睡得舒服,怎么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在喝……崔太太这是要把所有人喝醉才算陪好了客人么?这样的宴请,若是再有,还有人敢来么?

玉凤看了陈氏一眼,含笑点点头。

邱晨捂着额头又退回到榻上,连连挥手道:“哎哟,我的头还是晕的厉害,我再歇会儿,等她们散了的时候叫我!”

陈氏玉凤忍着笑,玉凤去倒残水,陈氏则去端了壶热茶回来,陪着邱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邱晨突然想起那个贵嫂子,默了一下道:“回去你记得,把那个妇人送去刘家岙西头去,交待一下,让她好好学学规矩,还有厨艺、女红……”

陈氏应了一声,又道:“太太放心吧……”

邱晨道:“也不用故意苛责她,好好教她,再给她做两身新衣裳……”

陈氏讶然了片刻,有些疑惑道:“难道太太不是想打发了她?”

邱晨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冷淡的轻讽:“打发人也要打发个心甘情愿。这妇人从小没见过世面,哪里见过真正的好男人,等她学的像样些了,带她多见些人……那会儿,再让她回去伺候大哥,她也不愿意了。”

那样的妇人,为了自己过上好日子,连亲生女儿都能舍弃,哪里能有什么真感情……若是有更多金又年轻英俊的年轻公子,她绝不会再愿意回去伺候杨树勇那样憨厚老实的庄稼汉的。……唔,或许不是年轻公子,只要钱多,老头儿也不会在乎!

反正她本就想着做妾的……那个容貌,若是捯饬捯饬,给人做妾倒是不难。

陈氏默然片刻,叹息道:“太太想的周到……只是,如此也太便宜了她……”

邱晨摇头笑笑,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便宜了谁?只要不来打扰破坏她和亲人的生活就好,至于后果么……能少一分怨气还是少一分的好,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不是!

不久,玉凤倒水转了回来,一脸喜色道:“吴太太已经醒了,正在喝茶,想来就要告辞了!”

邱晨挑挑眉,从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裙:“走,咱们也去喝杯茶去!”

玉凤捂着嘴笑了笑,见邱晨抬手去整发鬓,连忙敛了笑上前,拿箅子替邱晨抿了鬓角,这才让陈氏跟着出了隔间,她则落后一步,收拾起邱晨的妆奁盒子和包袱来。

到了暖阁大厅里,桌上的残酒剩菜都撤了去,几位太太个个醉态可鞠地,或坐或倚在宽阔舒适的卧榻上,崔氏也靠在榻上,倚着大迎枕跟宁氏和吴氏说着话,只是,那脸上夸张的笑,还有含糊不清的吐字,明显地带出了醉意。相对的宁氏因为年龄大,喝的最少,歇了一会儿后,这会儿倒是最清醒的,也歪靠这一只大迎枕,意态懒散地说着话。

邱晨目光回转,就看到刚刚玉凤还说跟崔氏拼酒的金氏,已经醉的不知今夕何夕,与吴云桥的妻子张氏头挨着头,在一张榻上睡得酣沉香甜了。

邱晨伸手扶住陈氏,放慢了脚步,另一只手捂着额头,看着崔氏,笑道:“崔太太了不得,我这都醉回来了,你还这般清醒自若呢,还真是海量了!”

崔氏笑的灿烂无比,大红的褙子几乎大敞开来,露出了里边的藕荷色绣花内衣,用力地挥着手道:“什么海量不海量的,既然喝,就要尽兴……咱们,难得尽兴一回,一年也不过这么一两次么……”

邱晨失笑着道:“这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奈何我这酒量太浅,实在是无缘领略这畅饮千杯的豪情了!”

宁氏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只是看向邱晨的目光带了些戏谑之色。

吴太太也已经起身,看形容已经重新梳洗过来,发髻整齐衣饰端庄,却没了平日的和气轻快,只垂着头喝着茶,默默地一声不吭。邱晨慢慢地走过去,就在吴氏旁边坐了,问道:“吴姐姐觉得还好?”

吴氏这回才抬起头来,朝邱晨微微一笑,点点头道:“还好。你怎么样了,还头晕么?”

邱晨应了一声,没有详细说下去,只道:“大姑娘身子不爽快,这会儿也不知怎么样了……”

吴氏看着邱晨笑笑,转头对崔氏道:“今儿在崔太太这里喝的尽兴,真是难得……这会儿酒也足了饭也饱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起身告辞,邱晨也跟着起了身,跟崔氏宁氏告辞。看着宁氏难掩的疲惫,看样子也是极想告辞离开的,奈何两个儿媳妇这会儿还醉着,起不了身,她也不能撇下两人独自回家。

见吴氏和邱晨告辞,崔氏满脸笑着就要起身相送,只是刚刚站起来,身子一晃又坐了回去,几乎栽倒在榻上,倒是把邱晨和吴氏吓了一跳。

旁边伺候着的丫头婆子也赶紧上前查看询问,确定崔氏没有磕着碰着,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吴氏笑着摆摆手:“行了,你也别送了,安稳坐着吧!”

崔氏也笑着乱拱着手告罪:“我是真送不了了……你们下楼一路也小心着些,让丫头婆子的扶着些。”又吩咐了身边的婆子相送。

告辞出来,吴氏低声地感慨着,“男人喝醉了让人直接抬回家都没甚要紧,女人却终究不能恣意……”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看着吴氏满脸的怅然,很想问一句,既然知道女人不易,自然也知道皇家的女人更不易,为什么还打算让兰芷嫁入皇家?

话在嘴里打了个滚儿,终究是被她重新咽了回去。这话还是问不得。别说这会儿兰芷参选的事情没有明朗话,就是将来唐家真将兰芷送进宫,哪怕是让兰芷去伺候已是老年的皇帝,她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从许府回到家,邱晨就打发了陈氏带了月桂去了趟唐府看望兰芷,送了一篓子柑橘和一篓子秋梨过去。陈氏回来说看着兰芷神色还好,并没有明显的病容,还跟陈氏说好了,明儿就打发了人去临湖水榭布置去。邱晨也就放下不提。

中午吃饭让崔氏带着净喝酒了,也没吃多少东西。晚饭邱晨就让厨房片了薄薄的羊肉,炸了一盘子鱼肉,用鱼骨鱼头熬了汤做了汤底,和林旭一起热乎乎地吃了,吃出了一身汗,身上最后一点点酒意也散的干净了。

晚上有泡了个热水澡,舒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已是神清气明,精神百倍了。

林旭陪着邱晨用过早饭,就又去郭府上课了。玉凤沏了茶送上来,低声道:“那位不肯走,说是一定要见见你。”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不等她开口,青杏在旁边立着眉毛道:“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我去打发她!”

说着,青杏就要往外走,却被玉凤一把拉住:“你急个什么,夫人还没开口呢!”

青杏这才回过身来,垂手站好,只是眼睛却仍旧盯着邱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邱晨看她一眼,却偏偏不用她,只吩咐玉凤道:“看看陈嬷嬷在做啥,让她去看看!”

玉凤又瞪了有些不服气的青杏一眼,匆匆答应着出去了。

邱晨垂着头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青杏,开口道:“怎么?还不服气?”

“太太……”青杏叫了一声,露出些委屈来,却不敢多说什么。

邱晨皱着眉看着青杏:“你是不是觉得,你在我身边,凡事就要冲在前头才算忠心与我啊?”

她一脸正色,目光甚至包含了少有的严厉,青杏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惴惴道:“我是太太的丫头,有什么事儿自然是应该吩咐我们。”

邱晨瞥了她一眼,转回目光来,淡淡道:“你是我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你可知怎样才算一等大丫头?不是说你能行使号令,指使着一家人团团转,什么事儿都要出头……一等大丫头就是在内能够替我管理账务财货,对外能够思虑周密,铺排得当,不让人说出什么话来,还得有宽以待人的容量气度……宰相肚里能撑船,宰相就是百官之首,他能动不动就意气用事?能动不动就气得什么也不顾了?……你的性子活泼机灵,我一直也没加以约束,就是觉得你这个性格也不错。但活泼、机灵、泼辣都可以,却是要在思虑周全的基础上,不能盲目冲动,更不能任意施为……”

青杏在邱晨开口之际,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听到此处,已经低低地垂下头去,整个身体几乎伏到了地上。

“太太,是我,是奴婢莽撞冲动了,奴婢知道错了。”

邱晨垂着眼睛看着她,片刻方道:“你先别急着认错,你先跟我说说,你刚才要出去,准备怎么打发那人?”

青杏抬起头来,涨红着脸张了张嘴,又颓然地垂了头。

“是不是出去骂一顿,命人硬架着带走?”邱晨慢悠悠说着,看到青杏脸色更红,就知道说对了,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若是那般打算,早就不把她带回来了,更不会再将她送去学什么规矩、厨艺、女红……我直接让黄婆子领走了,岂不一了百了?”

青杏愕然地抬起头来,也顾不得请罪认错了,只楞乎乎地看着邱晨,半晌才道:“太太不是要打发了她,难道要留下她给大舅爷么?”

邱晨眉毛一竖,抬手拍在青杏脑门儿上,嗔道:“留给大舅爷我不理会不就是了,费这么多事作甚!”

青杏揉着脑门儿,露出一脸委屈地看着邱晨。

邱晨挥挥手:“以后怎么样,如今还不知道,你且记住,以后再遇上事儿别再莽撞冒失就成了……”

“是,再没下回了!”青杏连忙磕头保证。

邱晨淡淡道:“再有下回,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直接打发你嫁人去,也省的在我眼前惹我生气!”

“啊,太太……”青杏愕然地叫了一声。

邱晨却根本不理会她,抬手挥挥,“去,看看后园的木作师傅开始干活儿了么?回来,我们收拾收拾,出城一趟!”

往日最爱出门子的青杏,今儿却完全提不起兴致,满脸担忧,满心惴惴地起了身,曲曲膝退出去,去后园了。

等青杏出了屋子,玉凤才从耳房里转了出来,邱晨笑道:“你还没跟她说过?”

玉凤微微红了脸,觑着邱晨低着头道:“嗯,太太未发话前,我不好跟她说什么。”

“嗯,你是个心里有数的……青杏也是个好的,就是这性子有时候鲁莽了些!”邱晨轻轻的叹息一声,放下茶盏起身道,“给我那一条细布棉袄裙子,咱们去城外的八里庄子看看去,听说那村子里家家户户种着暖棚子养着花儿,咱们屋里其他的也就罢了,去挑上几盆花回来,也让屋里见个鲜灵意思!”

那边陈氏出去,脸上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说出来的话却让贵子家的张着嘴一句也驳不得,最后还极一再郑重谢了陈氏,极心甘情愿地跟着马车去那个能让她学会厨艺、女红和怎么伺候人的地方去了,压根儿没了半点儿别扭和不情愿。

青杏去了趟后园,看了一眼暖棚的建设进度,就匆匆返了回来,到底心里有些不落意,顺着廊檐一直走去前院,想看看陈氏到底怎么打发那个妇人的……只是,她晚了一步,刚出二门,恰看到那妇人一脸感恩戴德地给陈氏曲膝行礼道着谢,上车去了。

青杏愣怔怔地站在二门外,怎么也想不明白陈氏究竟怎么做到的,怎么能让那妇人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被打发走了还喜滋滋的,一脸感激?!

陈氏看着马车出了大门,缓缓转身往后院而来,看到站在二门外的青杏,也并不意外,笑着道:“怎么,太太是不是又有什么吩咐让你来找我了?”

青杏怔怔地回了神,连忙垂了头曲膝道:“是,太太说要出城去一趟……”

陈氏笑笑,也不继续追问,只淡淡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吧……今儿这天可是阴沉的很,说不定要下雪呢,咱们回去还要好好给太太备下御寒的大毛衣裳,还要多备些碳……”

说着,陈氏脚步不停地一直往里走去,青杏垂着头赶紧跟了上去。同时心里也多多少少似有所悟,就陈嬷嬷这份气度,这份事事有数,她要学的地处就多着呢!

八里庄子的花棚让邱晨算是开了回眼。尽管这个时代没有塑料薄膜,这些花农们也没有条件用昂贵的玻璃做暖棚,但一株株花卉却被他们培养的水灵鲜嫩,生机勃勃。只是,花农们培育的花卉大多是为了供应年节市场的,这个季节还只是刚挂蕾,没有正值花期的。邱晨逛了几个棚子,最后只买了几十个水仙球茎回来,至于什么牡丹、茶花、小金橘也订了不少,只不过暂时只是付了订金,进了腊月二十,花农就会根据地址给送货上门。

隔天傍晚,唐府打发了一个婆子过来,替他们家大姑娘唐兰芷传话,说是借用一下邱晨的点心师傅。邱晨很爽快地答应了,吩咐人去叫小喜。接着她又问了临湖水榭收拾的情况,那婆子连声奉承着,说:“都收拾妥当了,就等着后儿大姑娘请客了。”

邱晨打发了二两银子的红封,婆子千恩万谢地带着拎着包袱的小喜回去了。

连着阴了三天,第二天夜里,终于落了雪。

邱晨睡梦中隐约听得屋顶的瓦片儿簌簌地响了一阵,接着声音渐小,她也就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青杏就笑嘻嘻地回报:“太太,昨儿夜里下雪了,下得还挺大呢,都没了脚面儿了!”

邱晨来了兴致,穿了棉袄子来到窗根儿前,透过窗户上镶嵌的玻璃往外看去,果不然的,前边房屋的屋顶已经成了白皑皑一片,院子里的雪已经由小丫头打扫了,堆到了花池树木下。

微微眯了眯眼睛,邱晨收回目光笑道:“这一场雪,倒是应了景儿,临湖水榭那边芦苇盖雪,必定好看的紧!”

青杏满脸笑容地连连应和着,玉凤却捂着嘴笑:“今儿的雪虽然不大,出行到底不便,说不定那些小姐姑娘们娇贵的紧,就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邱晨微微一怔也笑起来。她又有些想当然了。这个时代的道路可不跟现代一样……嗯,就是现代,雪天出行也会增加许多不安全因素呢!

说了两句,就丢开这件事,邱晨洗漱了,坐在妆台前让玉凤梳着头,一边默默地盘算着,今儿是十月初一开炉节,若是按照秦礼上一次送来的信算,再有半个月,满儿就该到家了……

回过神,看到玉凤正给她绾发,邱晨顿了一下道:“给我绾个出门的发髻吧,不用太繁复了,简单些,今儿要戴兜帽!”

玉凤怔了怔,随即答应着,替邱晨绾了个同心髻,简单地用两支青玉簪子攒了,又挑了一对一滴水青玉耳坠子给邱晨看:“太太,配一对耳坠子吧,简单大方。”

邱晨撇了撇只用一根赤金细链子垂下来的一滴水青玉坠子,默然地点点头,玉凤很受鼓舞地给她将耳坠子戴到耳洞里,青杏也拿了把镜在两侧照着,让邱晨看效果。

邱晨哭笑不得地叹口气,歪着头看了看,赞了一句:“还不错!”

“是吧,太太长的好看,这些首饰戴在太太身上真是它们的福气,就是太太平日太小气了,轻易不肯让它们沾了这福气去!”青杏在旁边说笑着,招来邱晨一个爆栗,呼着痛跳着脚躲到玉凤身后去了。

玉凤抿着嘴笑着,这会儿也上前劝道:“太太也用点儿胭脂吧?……这样的雪天,穿鲜亮衣裳最好看了,太太肤色白净倒不用傅粉,只点一点胭脂,搭上鲜亮的衣裳就很好看了!”

邱晨睨着两个丫头笑道:“你们俩今儿怎么的,一个两个的,一大早去掏了蜜蜂窝了?咋都跟抹了蜜似的。”

玉凤含笑不语,青杏躲在玉凤后头笑嘻嘻道:“今儿进了十月了,小小姐就要回来了,夫人心里指定欢喜,我们多奉承奉承,也好讨点儿打赏啊!”

“哦?”邱晨应了一声,目光转回来,在妆奁匣子里随意拿出两支她从未用过的赤金折枝花簪子来,“喏,东西赏了,可别再说什么酸我了,待会儿倒了牙可就吃不得饭了。”

青杏虽然讨赏说的顺嘴,但见邱晨当真拿出两支金簪子来打赏却有些意外,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连连摆着手道:“太太,不是……我不是真的讨赏……”

邱晨笑睨着她也说话,玉凤倒是大大方方地推着青杏上前:“太太打赏你就接着,不是说了,长者赐不敢辞!”

青杏到底扭扭捏捏地接了金簪,玉凤也拿了,两人喜色地就要叩头谢赏,邱晨挥着手笑道:“行了,别整这些虚的……倒是玉凤,这些日子的书不是白看的,也知道‘长者赐不敢辞’了!青杏,你要下功夫啊,不然就被玉凤落下了!”

青杏扭头看看玉凤,也放开了片刻的忸怩,大方地曲膝谢赏,又道:“太太您不知道,那书里的话非得之呀、呼呀的,拗口的很,哪里有咱们这么说话好,都让人看不懂!”

此话一出,邱晨都止不住地笑起来:“是,那些是不好懂,我刚看书的时候也有好多不懂的。但让你看书不是让你也‘之乎者也’,是让你学习书中做人做事的道理。行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吧,我们得赶紧些出门……要赶在那些姑娘小姐们前头到城门外……”

青杏和玉凤敛了笑,互相看了看,连声应着,玉凤去挑选合适的胭脂给邱晨上妆,青杏则去打开柜子,将邱晨要穿的要备的衣裳找出来,这会儿还不觉得多冷,到了城外,特别是湖边儿上,指定冷的多,还要给夫人备下踩雪的靴子,还要备下足够保暖的大毛衣裳,还要备下卧兔儿、手筒儿、紫铜手炉……

拗不过两个丫头的坚持,邱晨到底上了一点点妆。虽然海棠本身的皮肤细白,也足够细腻,但既然上妆,还是要扑一点点粉才好。邱晨平日虽然不上妆,可妆粉没少做,大部分被她拿来送人了,家里剩下一盒一年也用不了多少。这会儿,邱晨就用小银匙子舀了一点点紫茉莉加水飞珍珠做成的妆粉,用自制的粉刷子沾了,淡淡地在脸上扫了一层,让脸色看起来更白皙更匀净,用自制的花露轻拍了一点在脸上定妆,然后,拿了自己用玫瑰花自制的胭脂膏子,在拇指根部揉开,轻轻地打在两颊,用粉刷沿着脸颊扫匀,又用无名指指腹沾了一点点胭脂膏子涂了唇,也没有描眉画眼,整个人就一下子鲜亮明丽起来……

看着镜中明丽动人的容颜,邱晨怔了片刻,随即转开眼睛。这张脸比她原来年轻了十几岁,可若是让她选,她还是愿意保留原来的容貌……好在,经过两年半将近三年的适应,她已经敢于直面镜中之人,而不再觉得心底惊悚茫然了。

垂了垂眼,邱晨索性又取了眉笔,勾勒出眼线--因为长时间没化妆,手生了许多,哆嗦的厉害。好在,眼线最后还是画的算是满意,没有画飞出去。眉没有再描,海棠的眉虽然略显疏淡,眉形却极好……画好眼线,邱晨拿来一支小叶筋笔,打开她做好一只没用过的眼影盒子,里边没有现代购买的眼影那么多颜色,只有淡黄、亮白和咖啡色。

邱晨也没想画什么前卫的妆容,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接受熊猫眼睛般的烟熏妆。她只是用咖啡色浅浅地打了一点点鼻影,又加深了一下眼线的轮廓,在眼睑上扫了一点点亮白色,仍旧用咖啡色修了修眼窝的轮廓……

玉凤本来只是默默地站在太太身后看着,越开越觉得惊讶,没想到从不喜欢上妆的太太,化起妆来手法居然如此……嗯,不算娴熟,但绝对与众不同,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浓重的满脸白涂两只红脸蛋儿,一番收拾下来,几乎看不出化妆的痕迹,却明显地看着一张本来只是清丽的脸,渐渐把它所有的优点都凸显出来,而把略显不足的部位统统遮掩了下去……镜中之人,渐渐地明亮起来,生动起来,书中所说的顾盼生姿,明眸善睐,就是说得如此吧?

邱晨看着镜中的一张脸,心里却已经不去纠结过去和现在,她盘算着,如今这个时代化妆用具用品其实匮乏的很,即使大户人家的女眷妆奁里,也不过就是一支眉笔,一盒胭脂一盒粉,充其量再有一盒面脂了不起了。什么眼线、眼影、睫毛膏、化妆水、定妆液、粉底……等等等等都没有,其实这些东西制作起来并不麻烦,利润却非常可观……或者,明年的生意又有新的突破点了。

放下手里的小叶筋笔,邱晨端详了一下镜中的妆容,还好,化妆痕迹微不可见,并没弄出个大花脸来,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起立转身,这才看到身后玉凤和青杏两个丫头都呆愣愣的盯着她看的不眨眼睛。

举手在两个丫头面前晃了晃,邱晨失笑道:“你们两个丫头,不就是没见过我上妆么,至于这样大惊小怪的?被吓到了?”

玉凤和青杏回过神来,连忙曲膝告罪,邱晨不以为意地挥手道,“赶紧,赶紧,不然要耽误了!”

又吩咐匆忙去拿衣裳的俩丫头:“去前院打发个人去一趟唐府,跟吴太太说一声,问问吴太太有没有空,若是吴太太没空,就让吴太太放心,我跟着过去,就在旁边守着,别让她惦记着!”

青杏这会儿已经完全醒过神来,听邱晨吩咐完,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出去,亲自跑去前院寻了顺子家的,让她跑一趟唐府。

两盏茶之后,青杏玉凤带着几个小丫头终于收拾妥当,吩咐人抬去前院装了车,再回头看到邱晨已经等不及走出了屋门,玉凤笑道:“太太,不用担心,陈嬷嬷天刚亮就带着人出城去打前站了,有陈嬷嬷照应着,必定妥妥当当,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邱晨扭头看了玉凤一眼,笑着道:“非得处事我才去啊,那些小姐姑娘们去赏景,咱们也去赏赏雪景,岂不是一举两得啊!”

玉凤微微一怔就会意而笑,将手炉放进邱晨手里,伸手扶了邱晨的胳膊,一路出了二门。秦礼和曾大牛已经备好车在一进院里等着了。

入了九月,风冷了,邱晨的车子就加了车衣。原来的桐油车厢上加了青色的毛毡车衣,车窗和车门上都换了靛青色绣团花、阑干的棉帘子,与其他车子不同的是,车窗帘和车门帘子上都加了一块玻璃,增加了采光的同时,也方便里乘车时向外瞭望,倒是不用黑漆漆的憋闷的难受。

玉凤和青杏扶着邱晨登了车,主仆三人坐好,放了车帘子,外头赶车的二魁将车帘子下的木坠脚儿扣紧,又上了半截的木质挡板,最大限度地阻隔寒风侵袭的同时,也可以避免大风鼓卷起车帘子。

天气虽然下了雪,终究是没有入冬,天气其实还算不得寒冷,二魁裹了裹身上厚实的棉袍子,挥动手中的鞭子,挽了个响亮的鞭花儿,马蹄清脆地踏着青砖地面,拖动着车轮辚辚,缓缓地驶出了林家大门。

胡同中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因为雪天路上的行人却少了许多,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地出了胡同,大街上的积雪却无人清扫,被来往的行人车马碾压着化成了水,水又结成了冰,明晃晃地铺在地面上,特别地滑。

二魁不敢上车,就在车旁,小心地牵着马缰绳,一步一滑地往前走着,秦礼和曾大牛则看着另外一辆拉着行礼用品的车子,同样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用了比平日多出一倍有余的时间才出了城,城外道路上的积雪明显地看着比城里厚实得多,而且,因为城外车马行人较少,道路上的积雪大部分还保持着落下最初的松软状态,马车行驶在上边,反而不容易打滑。

二魁和其他几个人终于能够上车上马,用较快的速度前进了,虽然仍旧比好天气的时候慢一些,却比在城里一步一滑慢慢挪快了许多。

行了两刻钟功夫,众人来到城外的五六里路处的一处酒楼,二魁停下车,将挡板和车帘坠脚打开,恭声道:“太太,到了城外的客归楼了。”

玉凤坐在最靠外的地方,闻言挑起帘子来看了看外头,就见不大的酒楼门口停了两三辆车,马匹已经被牵到旁边的草棚里吃草,隐隐地还能听到酒楼中男人们的喧哗声。

玉凤就对邱晨建议道:“咱们车上生着熏笼也不冷,太太还是在车上等一会儿吧……”

这里的冬天,因为保暖,大都门窗紧闭,屋子里的炭气、人类的体味,还有酒楼中的酒菜味道,种种混合在一起,并不让人愉快。

邱晨也不想去酒楼里去挤,也就点点头应下来,只吩咐玉凤:“你跟二魁和秦礼他们说,让他们进屋去烤烤火,喝杯热茶去。他们一路过来冻得不轻!”

玉凤连忙答应着,挑起车帘子跟二魁道:“太太说了,就在车上等着。太太让你们进去烤烤火,喝杯热水去!”

二魁本来在车下搓着手取暖,听到这话反而有些赧然起来:“哪能让太太在外头冻着,我们进去取暖的理儿……”

邱晨在车里听得分明,暗暗叹了口气,拿过灰鼠皮斗篷来披了,拉起兜帽,招呼还要再说什么的玉凤,道:“别说了,我们也下去吧!”

玉凤回头一看邱晨已经穿戴好了,知道再劝无用,也麻利地扯了自己的皮袄子飞快穿了,把脖子上的针织围脖拉了拉,遮住脖子和半张脸,匆匆跳下车去,又回头来扶住已经出了车门的邱晨下了车。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城镇规划还有限,即使有街道规划,也都是在城内,城外的房子都是沿路而建,而且,为了便于停放马匹车辆,一般会留一个比较大的空场子。

这家酒楼就建在出城官路一旁,当街是五间门脸大小的二层小楼,小楼后边连着一个宽敞的院落。小楼旁边搭着一个大大的草棚子,棚里一端是马厩放着槽子、草料,以供来往客商寄存马匹所用。在棚子的另一端则是供客商停放车辆、物品所用,此时放着四辆大车,其中三辆都是平板货车,只有一两是青帷油布小厢车,看起来应该是家境一般人家的乘坐所用。

目光在这些物事上一扫而过,邱晨转回头,秦礼将马匹交待给曾大牛已经迎了上来:“太太!您稍候片刻,我进去看看有没有单间!”

邱晨知道,一些看似繁琐的规矩还是遵守的好,不然招来麻烦,反而让大家伙儿受累。

于是就答应着,道:“你进去看看,若无单间,靠角落僻静处寻一张桌子也行!”

秦礼点点头,答应着拱拱手大步走进了酒楼,邱晨则整了整衣裳,带着玉凤青杏一起,借着马车遮蔽着寒风等候着秦礼转回来。

过了只有盏茶功夫,秦礼一掀帘子从酒楼里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年级约摸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体型微胖,穿着一件皮袄子,抄着手微微弓着腰快步走了过来。

走到离邱晨主仆约摸五六步远的地方,那中年男子长揖及地,恭敬道:“不知夫人到来,小的敝店掌柜孙智勇迎接来迟,还望夫人赎罪!”

这种做派邱晨哪里见过,微微窘迫地挪了挪脚,却又很快镇定下来,淡淡道:“掌柜的客气了!”

说着,邱晨的目光就转向了秦礼。秦礼就道:“回太太,二楼还有单间儿,掌柜的已经让伙计上去打扫生火了,请太太移步!”

邱晨微微点点头,目光示意,玉凤从后边走上来,掏出一只约摸五两的小银锭来,丢给掌柜的:“赶紧让人烧上热水送来,再送几碗姜汤来。”

孙智勇接了银子,慢说只是要热水和姜汤,就是一桌酒席,五两银子也使不了了,哪里还有不好的,忙不迭的一连声答应着,匆匆抢上几步跑到前头去,很狗腿地打起门帘子,让着邱晨主仆进了门。

二魁跟曾大牛将马匹车辆牵进车棚,因为只是稍等,也没卸车,只用撑木将车辆顶住,减轻马匹身上的压力。又用抹布将马匹身上沾染的雪水擦干,拿了随车带的豆饼子掰开喂给马匹吃上,留了一个人看守车辆,其他人这才进了酒楼。

果然,一进酒楼,就有一股子热乎乎的混合怪味儿扑面而来。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头,也没停步,跟着前边引路的掌柜的,径直穿过大堂上了楼梯。

这片刻,邱晨的目光扫过大堂,就见大堂中隐约坐着三桌客人,大堂中央坐着两桌客人,穿着较为简单,都是黑色细麻或者棉布袄子,脸上沾染着风尘,两张桌子上也只放了寥寥几个碗碟。另一边还有一老一少二人,老者约摸四十多岁年纪,须发花白却陪在下手,上手坐了个少年,似是寒门书生打扮……

高门大户的女子本就不轻易出门,更何况这样的下雪天,富贵人家的家眷出现在这种地方更是罕见。是以,邱晨主仆一进入酒楼,就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和瞩目。邱晨的面目几乎全部用兜帽遮住,玉凤和青杏较好水灵的面庞却完全呈现在人面前。

邱晨脚步不停从那两桌客人旁边走过,耳中就听到有人用力吸着鼻子,旁边还有人低声笑道:“大驴子,你吸溜鼻涕做啥,再吸溜也不过是闻闻味儿,还能落着啥实惠的不成?”

另一个有些低哑的男声接着骂道:“还说我,你个狗弄的能好到哪里去,一双眼珠子都恨不得挂到人家小娘子的身上去了……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就你那尖嘴猴腮的样儿,人家小娘子会对你咋样!”

第三百三十一章 满儿回家

对于这种程度的话,邱晨并不怎么在乎,玉凤和青杏虽是丫头,却是从小就在大院子里长大的,哪里见过听过这个,玉凤羞恼的脸色通红恨不能将脸埋进胸膛里去,青杏同样一脸凶羞恼,却没有垂下头去,而是竖起了柳眉,愤怒地瞪向那几个猥琐的男人。

“嘿嘿,这个还是个带刺儿的……”一个身高体壮的黑脸大汉笑容猥琐地说道,一边说着,眼睛还在青杏身上来回扫着,透出满眼的淫亵!

“这小模样儿真是……够味儿!”另一个黄脸的中年人,穿着直缀似乎做文士打扮,只是一开口,就全没了半点儿修养,露出了人渣的真正嘴脸,说着还不过瘾,这作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坐的最靠外,离得青杏最近,伸手就去扯青杏捂着半边脸的围巾。

邱晨已经越过了这群人,却在这时突然停下,转回身,将青杏和玉凤护在身后,看着从门口匆匆进来的秦礼和曾大牛,冷冷吩咐:“秦礼,这几个冒犯官眷,送进衙门去!”

秦礼和曾大牛刚刚不过在外头安置了一会儿车辆,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事!

只不过,他们行事自有章程。听到邱晨发话,两人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兵分两路,曾大牛回身堵住了店门,秦礼则上前一步,对邱晨抱拳躬身道:“请夫人上楼,这里交给我们兄弟处理吧!”

邱晨也知道接下来怕是不好看,也就善从人意带着玉凤、青杏继续上楼。那掌柜的嘎巴嘎巴嘴,苦着脸对邱晨连连拱手道:“太太,夫人,你高抬贵手,别在小店动手……”

邱晨冷着脸,还未开口,玉凤在旁边冷声喝道:“我们太太在你的店里受了冒犯,若是追究你也难逃其究,这会儿还顾得上心疼你那些破烂桌椅……或者,掌柜的是想也让衙门追究你一个窝藏纵容之罪?”

掌柜的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那边一个身高体壮面目凶悍的男子已经主动发难,一拳捣向秦礼面门。秦礼身形不动,飞起一脚一个下劈,那男子脖子一软噗通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那掌柜的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哪里还敢多话,一声不吭地带着邱晨和玉凤、青杏匆匆上了楼。东西不东西的先不说,他上了楼免了可能的罪责不说,还能够避避祸事,不至于被牵连到伤到不是。

不等邱晨三人转过楼道拐角,楼下咕咚噗通连声,已是又放倒了几个。最初上手的都是自仗有些蛮力的,但遇上秦礼和曾大牛这样的百战之士,哪里还能讨了好去,一个个都是打个照面,甚至是没打照面就被放倒在地,而且,秦礼和曾大牛下手绝对称得上稳准狠,绝对是一击即中,中者即倒,或晕或伤再无战力。

这两桌人是一伙的,也有十三四个人,但最初是轻敌,也不齐心,没有一哄而上,几个当头冲上来的和上前助拳的被放倒之后,剩下的那些也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动手,有几个拔腿就往外跑,企图逃窜,曾大牛几步赶上,堵着门一脚一个又都踹了回来,还有四个没敢动手也没敢跑的,一看大事不好,噗通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求告起来。连连叫着大爷爷爷,什么家有老母,什么下有幼儿之类的话就滔滔不绝地说出来。

秦礼也不理会,上前一掌一个敲晕了,曾大牛出去片刻转了回来:“车套好了!”

秦礼点点头,叫来另外两名家丁,连抬带拖的很快将十三四个人弄了出去,装到车上,分了曾大牛带着一名家丁赶着马车一路飞奔回城去了。这一回,不怕车子打滑伤到人了,马车被他们赶得比平时还要快上许多。

秦礼这边拍拍手,从腰间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来丢给避在角落里的伙计:“收拾收拾吧!”

两个伙计也吓的瑟瑟着,又得了银子,哪里还有半句不好,点头哈腰地连连应承着,将东倒西歪的桌椅扶起来,清理了地上的杯盏碗筷,很快清理干净。

意外地遇上这么一出,众人的都没了什么兴致。特别是玉凤和青杏,看向邱晨的目光更多了一层戒惧和谨慎。

这两个小丫头虽然出生在大院里,远比乡村庄户人家的丫头吃用得好,但廖家本身就是没有多少社会地位的商户,更何况廖家的下人!她们并不熟悉仗势,特别是官势,哪怕是她们接触社会不多,也知道冒犯官眷、忤逆官员是个什么罪过,或许不会判杀头流放,却为了警示告戒民众,往往会将冒犯官员的人先打上几十板子,然后戴枷、站笼示众。大枷还好些,一般二三十斤,扛着示众几日,好歹能捡条命回来;站笼则严酷的多,人站在里头头颈被卡在顶端的圆孔里,不能上下移动,脚下的距离却刚刚好够犯人挺直脊背够到地,犯人站在里头无论酷暑严寒,不得水米,还必须时时刻刻挺直着脊背……有些身子骨弱的,站不到三几天就站死在笼子里。

这些事情,两个丫头没见过也听过不少,谁谁谁站死在笼子里了。谁谁谁得罪了衙役,被上了五十斤的大枷,生生给枷死了……还有谁上了枷没死,逃了条命回来,却压毁了脊梁骨,再也直不起腰了,一辈子只能跟虾子一样弓着腰了……

自从她们跟了太太,每日看着太太笑眯眯的,遇事也不着急生气,更不会乱发脾气迁怒人,她们就难免放松了些,前几日,亲见太太几句话兑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连亲生女儿带自己个儿都签了卖身契;今日,又看到太太不过一句话,就把十几个那样嚣张的壮汉送去了衙门……家生子出身的她们,似乎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什么叫气度,什么叫手段。

太太之前不是脾气好,也不是不会生气,只不过没什么大事,她懒得理会罢了。

主仆三人刚刚坐定,秦礼就进来禀报:“太太,已经处置了!”

邱晨脸上仍旧挂着和暖的笑容,轻轻应了声,和言细语道:“你也别拘着了,就在这里和上杯热茶驱驱寒……再下去让店家给看着马车,让咱们的人都进来暖和暖和,过会儿还要赶路呢!”

秦礼满脸笑地躬身行礼致谢,“谢太太体恤!我还是先下去安置好了,再上来喝茶吧!”

邱晨也不阻拦,笑着应了。秦礼又躬身一礼,匆匆退了下去。

众人也没等多久,不过半个多时辰,坐在大堂里候着的秦礼就上来禀报,说是唐府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了。正好曾大牛几个人去衙门回来遇上,赶到前头来报的信。

略略收拾了一下,邱晨带着玉凤青杏下楼上车,马车转回官道上不久,三辆马车在十多名护卫护持下缓缓而来。

唐府的马车停下,邱晨打发玉凤过去问候了,两家车辆并在一处,一路往南沼湖而去。

拐上通往南沼湖的岔路,雪地上只有几道车辙,其他的树木枯草芦苇上的雪无不完好的保存着,又因为风的作用,呈现出各异的形态来。雪不厚,远没有银装素裹、原驰蜡象,却别有一番雪景的美妙,空灵、易碎,仿佛刹那消失不可追寻,连奔跑的马儿似乎都放轻了脚步,怕踏碎了这一片虚幻的美好。

辰末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临湖水榭外。因为雪天难行,不得不把枯干的芦苇清理了一些,让马车通过,也只能舍弃那一片芦苇荡的曲径寻幽。

看着大大的同样笼罩着一层白雪的水榭,兰芷一下车就禁不住欢呼起来,只不过这个欢呼明显收敛了许多,更多的已经不再像是欢呼,而是恰到好处的惊喜表达,娇美轻灵,带着一点点娇憨懵懂,看在邱晨眼中,却失了这个女孩儿身上最初的那份天然生动。

邱晨走了几步,在水榭前站定,含笑看着兰芷,提起裙裾满脸笑地快步朝自己走过来:“海棠姨!”

待兰芷到了近前,邱晨伸手拉过兰芷的手握了握,笑着点头道:“还行,手不算冷。先进去说话吧,里头也一样看景!”

到了邱晨跟前,兰芷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原本的天真纯稚,笑靥如花地连连点着头,伸手挽了邱晨的胳膊,并肩进了水榭。

一进门,是一间门厅,正对房门是一个大幅鲤鱼戏莲的苏绣双面绣透视隔断。一侧靠墙放着几只低矮的锦墩,其余再无他物,略略显得有些空荡。兰芷这些日子来学了规矩,又跟着吴氏学着理家,对于房屋布置自然也用了心,今儿一看这一间的布置,不由有些疑惑。她也见过穿廊设屏风遮蔽的,却一般都会摆些花架、案几之类,再摆上几盆花草或者玩物摆设点缀,以免显得过于空荡。

陈氏含笑迎在门口,看到二人进来曲膝行了礼,丫头们伺候着两人去了身上的大氅、保暖衣物和手炉等物,梅子和玲儿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两双精致的绣花缎面棉拖来,伺候着邱晨和兰芷换了。缎面的绣花拖鞋加了一层丝绵,也稍稍加了一点点坡跟,穿起来柔然舒适,而且还不会显得拖沓,很有种穿高底鞋的效果。

兰芷换了鞋,拎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又轻轻跺了跺脚,一张薄施粉黛的脸上就绽开满满的笑意来:“海棠姨,这个你怎么想的,真真好穿,舒服还便宜。不像薄底绣花鞋,踩到硬东西还会硌脚!”

邱晨也换好了鞋,看着兰芷宠溺的笑笑,牵了兰芷的手往里走去。绕过双面绣屏风的时候,兰芷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陈氏正指挥着丫头们从墙壁上打开几扇门,将她跟邱晨的大氅、衣物放进去。

原来不是没有布置,而是将布置隐匿到了暗处……这相比起那些堆得到处满满当当的橱子柜子来,又不知奇妙灵巧到了哪里!

邱晨牵了兰芷绕过屏风,一边道:“这处水榭讲究的就是个法自天然,本来有意来客都打赤脚的……奈何如今天冷了,你请的客人又都是矜持害羞的小姑娘,怕是没谁肯光着脚到处乱跑。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东西……喏,你试试脚下,是不是暖暖的?”

邱晨拉着兰芷站定,含笑询问着。

兰芷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连连点着头:“这地板真是热乎的……这样临湖的屋子,最怕的就是湿冷。这里却温暖干爽,没有半点儿潮气!真好!”

邱晨笑笑,拉着兰芷继续往里走,越过一溜儿半人高的木制半壁,就觉得眼前一亮,豁然开朗间,放眼望过去,就见偌大的厅堂里根本没设桌椅。厅堂中间铺设着颜色亮丽花色繁复浓艳的羊毛地毯,周遭半圆形摆着十几个矮几,矮几后设着锦垫就是座位,锦垫两旁还有一只长方形比枕头略高略大的迎枕,供认依靠只用。在屋子的四壁处,方是一些不算高的矮柜,上边只简单摆了几盆水仙,水仙刚刚打了花苞,还没有绽开,不过一丛丛欲滴的翠绿,却为这萧索的冬日添了些许生动和鲜活。

邱晨拉着兰芷在一块锦垫上落座,笑着道:“天冷,坐高了冷不说,还拿捏着累人……这样,说笑饮宴,下边热乎乎的烘着,人就舒服的多。吟诗作赋也好,游戏射覆也罢……还有请来的琴师由着你们点曲子……你难得请一回客人,怎么也得让你尽了兴!你想想还用什么,这会儿说还来得及,打发人先去准备去。”

“哎呀,海棠姨,你想的可真周到……让我自己个儿筹备,连你的一半儿都不如,我已经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哪里还有什么要求的!”兰芷说着,坐直了上身,作势福了福,笑嘻嘻道,“我就在这里谢过海棠姨了……哎呀,真是舒服,让人都不愿意起来了。”

兰芷跟来的两个丫头在后头轻轻地笑起来。那位邱嬷嬷今儿虽然也跟了来,言行举止却跟上一次大相径庭。并不管东管西的,只是无比端庄优雅地跟在兰芷身后伺候着,再无半句越距管束之语。

邱晨看着欢快言笑着的兰芷,又瞄了眼恭敬侍立的邱嬷嬷,兰芷仍旧活泼,仍旧爱说爱笑,却没了之前的冒失莽撞,看似不拘俗礼,其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没有越距失礼之处。看来,兰芷的教导效果不错,这也应该正是唐家和吴氏希望看到的。

终究,邱晨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也好。为女儿时娇憨也罢,活泼也罢,爹娘和家人纵着宠着,没什么不好的,但嫁去了别人家,婆婆、小姑、妯娌……甚至包括那个很可能没见过面的丈夫,没有谁会无条件纵着你宠着你,嫁了人,不管你多大年龄,什么出身,你就大人了,哪一处做不好、思虑不周都不行,你就要处处小心着了,‘阿翁阿姑……供承看养,如同父母……如有使令,听其嘱咐。姑坐则立,使令便去……整办茶盘,安排匙箸。香洁茶汤,小心敬递……夜晚更深,将归睡处。安置相辞,方回房户,日日一般,朝朝相似……’这些女子的行为准则,无一处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性喜怒,处处克己,处处忍让……

这么想着,邱晨自己都颓丧起来。兰芷这样的小丫头都在努力改变着自己以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她能做到么?

陪着兰芷说了一会子话,看着快到巳时中,估摸着邀请的客人也快到了,邱晨将陈氏和玉凤青杏两个大丫头留在了临湖水榭照应着,自己仅带着梅子和玲儿两个小丫头沿着木栈道去了庄子上。

一路走过去,邱晨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芦苇盖雪,和另一侧的湖面。天冷了,湖水边缘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蓝白色,往里去,遥遥地可以看到,湖水深处还没有封冻,湛蓝色的湖水沉静宛如蓝色的翡翠,沉静纯粹,透出股子冷意。

下雪不冷化雪冷。雪停了,气温比昨日明显低了不少,这样子,很快整个湖面都会封冻起来。再过半月二十天,湖面冻实了,冰层结的足够厚了,也就能凿冰捕鱼了。

想到凿冰捕鱼,邱晨难免又想起刘家岙的池塘,一直想着捕鱼踩藕,终究忙得没来及。算了,有南沼湖的莲藕和大鱼,小池塘里的鱼和藕也就可有可无了,索性放到明年春天开化了,再下水捕捞采挖吧!

停止了湖里作业,庄子上一下子闲适起来。没了排着队等着买鱼买藕的车辆人群,庄子也恢复了村子的宁静。

邱晨一路走到杨树勇的大门口,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儿。站在门首,邱晨转着头看了看,正要抬步进门,一个半大的小子从门房里跑了出来,来到邱晨面前噗通跪倒在地,不等邱晨反应过来已经磕起头来。

“春生见过太太,给太太磕头了!”

邱晨眨眨眼,看着磕完头抬起脸来的小子,春日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子,如今高了也壮了,黝黑的脸颊微微地鼓起来,呈现出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婴儿肥……竟是大变了模样。若不是在这个地方,若不是这小子自己跑出来磕头,邱晨根本不敢认了。

一股喜悦由衷地从心底升起来,邱晨展开满脸的笑容,将手炉塞给身边的玲儿,俯身伸手将春生拉了起来,也不嫌小小子手上沾了泥土,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一边满意地笑道:“嗯,不错,不错,这不到一年功夫,长高了这么多……有小伙子的样子了。”

春生满脸欢喜,又带着些微的羞涩和窘迫地垂垂头,却不避不闪地任邱晨打量着,听着邱晨欢喜欣慰的话语,禁不住红了眼圈儿,哽噎道:“都是托太太的福,要不是太太收容了我们兄妹仨,说不定这会儿我们兄妹都不在了……”

邱晨听着心里发酸,脸上却笑容依旧,抽出帕子给春生擦擦眼道:“你弟弟妹妹呢?都还好吧?”

一提起弟弟妹妹,春生重新高兴起来,连连点着头道:“嗯,好着呢,他们都好着呢……”

说着,扭身跑进大门穿堂,片刻一手拉着一个领出俩孩子来:“冬来,雨儿,这就是哥哥跟你们说的太太,就是这位太太收留了咱们,救了咱们的命……快,快给太太磕头!”

邱晨被可劲儿张罗着的小小子闹的又是心酸,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等懵懵懂懂的两个孩子跪下去,邱晨弯下腰一手一个,已经将两个孩子拉住,看看一个四五岁,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邱晨不由想起初来乍到时的阿福和阿满……那个时候,阿福阿满还不如这两个孩子呢!

“你们叫冬来、雨儿是吧?”邱晨和蔼地询问着。

两个孩子神情怯怯地答应着,目光不是瞥向自己的哥哥。

邱晨笑着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对春生道:“这儿冷的很,跟我进屋里说话去好不好?”

邱晨这样笑容满面的邀请,春生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看看自己和弟弟妹妹身上,虽说已经尽力收拾干净了,但相比起太太的衣饰来还是显得有些邋遢,是以,难免又有些迟疑。

邱晨却根本不管他答不答应,问过了,一手拉着冬来,一手拉着雨儿,径直穿过院子,进了二进院的正屋。

杨树勇得了信儿也匆匆从外头赶了回来,看着邱晨领着两个孩子,愣了愣笑道:“还以为你带了阿福阿满来呢!”

虽是如此说着,杨树勇却对春生兄妹三人没有半分嫌弃,而且俯身将最小的雨儿抱起来,一路进了屋子。

屋子里仍旧没有人,空荡荡的,好在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

一进屋杨树勇就引着邱晨往里屋走,一边憨厚地笑道:“知道你今儿要来,我早就烧好了炕,这会儿还热乎着呢。赶紧脱了鞋上炕,炕上暖和!”

邱晨从善如流地依着杨树勇的意思上了炕,让玲儿梅子带着春生兄妹三人洗了手脸,也脱了鞋送上炕来。

杨树勇亲自去倒了热水端过来,让邱晨洗了手,梅子和玲儿就沏了茶送了上来,一同送上来的还有邱晨带过来的好几匣子点心。

邱晨打开一个点心匣子,露出里边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栗子糕、核桃酥,笑着拿起来递到三个孩子手里:“这是婶婶家里做的点心,你们尝尝好吃么!”

三个孩子打小也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哪里会觉得不好吃。春生接了,却不急着吃,只看着弟弟妹妹尝过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露出满脸的笑容来。

邱晨在旁边看着,心里发着酸,春生自己个儿也不过是个孩子,就这么知道照顾弟弟妹妹,有了好吃的也不舍得吃,看样子是想留给弟弟妹妹吃。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若然如此!

抬手摸摸春生的脑袋,邱晨笑着道:“你别光看着弟弟妹妹吃,你自己也吃……婶婶这一次带了不少来,够你弟弟妹妹吃的,你不用给他们留!”

被当面说破了,春生有些讪讪的,微微红着脸点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了手里的核桃酥来。

有了三个孩子,屋子里热闹了许多,邱晨跟杨树勇说着南沼湖明年的规划,说起杨家二老,还有开春就要参加县试的俊文和俊书……一路絮絮叨叨的,直说到过了午,期间吃午饭也没让三个孩子回去,就在炕上陪着邱晨一起吃了。

冬来和雨儿困倦起来,就在炕尾盖了条被子睡了。邱晨就开始询问春生:“冬天也不用放羊了,春生要不要带着弟弟妹妹去婶婶家住着去?”

本以为春生会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却没想到小小子却出乎邱晨意料地摇了摇头,眨巴着眼睛道:“婶婶,我不能跟你去……冬天虽然不能放羊了,却仍旧需要每天喂料……还有,羊群里有两只母羊揣了崽儿,年前都要下小羊了,需要人加心用意地伺候着,离不开人……”

邱晨愕然地失笑起来,抬头看向杨树勇道:“喂羊的活儿没有旁人?”

杨树勇笑着道:“还有两个人呐,只不过,这小子最上心,平日里总是将弟弟妹妹放在门房里,他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都跟羊呆在一处!”

邱晨眼里露出一抹赞许来,看着春生道:“真是个好孩子!”

春生被夸得不好意思地垂了头,邱晨又道:“婶婶把那两头母羊带了去……婶婶家里也有羊,还有鹿和香獐子,到时候都交给你喂好不好?婶婶家里有好些哥哥,还有个妹妹,你和弟弟妹妹都有人玩儿,而且,你只要把羊喂好了,还能跟着哥哥们去上学识字!”

一番安抚利诱之下,春生毫无疑问地答应下来。

未时中,青杏从水榭那边过来传话,说是客人们已经告辞了。邱晨也就起身,带着收拾好了寥寥的行李的春生兄妹去了临湖水榭。

兰芷饮了酒,又因为兴奋欢喜,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格外的亮。看到邱晨过来,就满脸喜色地迎上来,叽叽喳喳地不停地说起诸位小姐姑娘的惊叹、欢喜,说起那些小姑娘临走得了绣花拖鞋连连道谢,还说起小姑娘几乎都问她点心和菜肴的出处……

看着满脸得色掩不住的兰芷,邱晨只是含笑听着,略略歇息了片刻,两人就收拾了,带着丫头婆子上车回城去了。留下的摊子就交给陈氏带着两个林家的婆子还有唐家的几个婆子收拾打理,整治好了,她们方能回去。

兰芷请过客长了一回脸,南沼湖的临湖水榭也算小小的出了名。经过那些受邀作客的小姐姑娘们回去一说,她们的家人固然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处四季欣赏湖景的别致清幽的去处。有两个受了邀请却因为下雪路不好走没有去的小姐不由连呼懊悔,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玩好看的一回宴会……

邱晨不理会这些,带了春生回家之后,交待给顺子家的,带着去洗了澡,又取了几个孩子留在城里的衣裳,挑着颜色素净六七成新的给他们穿了。收拾的干净整齐了。借着来送玻璃的马车,将三个孩子送回了刘家岙。

邱晨却没有回去,看着人装好了暖棚,就开始育苗,又去了一趟八里庄子,购买了一些花卉过来,一起放在暖棚里养着。然后每日关注着暖棚里的蔬菜花卉,好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至于时时刻刻纠结着时间的缓慢和满儿的归期不定。

头场雪毕竟下的不大,冷了两天之后,天放了晴,雪当天就化得没了影儿。暖洋洋的阳光照耀着,在这初冬季节,一连几天就温暖的仿佛到了小阳春。

邱晨心头的担忧略略缓了些,这样的天气,满儿一路回来,路上也少挨冻少遭罪。

就在她望眼欲穿,就在秦礼几乎承受不住她每日期盼又失望的目光之后,十月十四这一日,刚刚摆了午饭,邱晨一个人正食不知味地吃着,外头顺子家的咚咚咚地飞奔了进来:“太太,太太,小小姐回来啦,车子已经到了门口啦……”

邱晨手上的饭碗和筷子几乎不知道怎么放到桌上去的,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她也完全顾不得了,跳下炕,及了鞋子就往外奔。

青杏被吓了一跳,满脸欣喜着,匆忙间从衣服架子上扯了一件斗篷跟着追了出来,“太太,披上斗篷,小心受了风寒!”

邱晨哪里顾得上理会她,这会儿简直恨不能生出两只翅膀来飞过去,连长长地薄棉裙子都显得碍事起来,只终究没有忘形到完全不顾形象,略略拎了裙裾,让脚步略略流畅一些轻盈一些……

一路奔出二门,恰看到一辆青帷小马车从大门里驶进来,停在了一进院当中。

飞奔而来的邱晨,看到马车的当儿,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子顿住脚步,盯着那马车愣在了穿廊之外。车上,就是她的女儿,就是她的满儿么?长高了没有?瘦了还是胖了?还记不记得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她了……

青杏不防备邱晨突然停下,收势不住,差点儿直戳戳地撞到邱晨身上去,掰着穿廊的门框,好歹才算稳住身形,略略喘了两口气,就拎了斗篷上前给邱晨披在身上,一边儿给邱晨系着斗篷带子,一边儿提醒道:“太太,廊檐下风最凉,太太还是莫在这里站着了!”

“嗳?嗳!”邱晨怔怔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失笑着,不自觉地扬起满脸的笑迎着车子快步走过去。

车子停下,车帘掀起,首先从车上跳下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来,个子高挑,皮肤略黑,略显疏淡的眉毛和黑亮沉稳的眼睛,却显示出与这个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和干练!正是自动跟了满儿去的成子。

一年没见,成子长高了不少,虽然未脱青涩稚嫩,但却已经初备少年人的风采了。

“夫人!”成子扬起一个温和欢喜的笑,躬身拜倒在地,郑重地行了个叩拜大礼。

邱晨连忙伸手拉起成子:“快起来,快起来……成子长大了!”

成子顺势站了起来,笑着道:“夫人,小小姐也回来了!”

一句话提醒了邱晨,略点了点头,就连忙转回头去,车辕上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小丫头,穿着一身大红袄裤,梳着两个丫髻,正歪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巴表现着她的不高兴!

“满儿……”邱晨叫了一声,上前抱住了小丫头胖嘟嘟的身子。

“娘……”满儿脆脆地一声呼唤,将母女俩的泪珠子都招了下来,小丫头再也说不出话来,搂着邱晨的脖子抽泣着哭起来。邱晨也是泪珠滚滚的,紧紧地抱着满儿,仿佛怕有人再从她的怀里把女儿抢走似的。

跟着过来的青杏和闻讯赶过来的陈氏玉凤等人,也忍不住红了眼,摸着眼角。太太这一年几乎没有一刻不挂着小小姐……这回好了,小小姐回来了,太太总算能够不再牵肠挂肚了。

哭了一阵子,邱晨和满儿母女才在众人的劝慰下止了哭泣,邱晨也不用别人,拿了帕子细细地给满儿擦了脸上的泪水,又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不撒手地抱着满儿下了车,这才想起一件事,涌起满脸的怒色,伸手就去挑车帘子。

满儿看着娘亲瞬间变了脸,回头看看成子,两人相视笑笑,满儿搂着邱晨的脖子笑道:“师傅果然猜中了……”

邱晨已经挑起了车帘,可小小的车厢里却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个让邱晨恨的咬牙切齿的老不休身影。

听到满儿说话,邱晨转回头来,满儿眼睛仍旧像只小兔子般红通通的,却已经挂了满脸的笑,“师傅早就猜到娘亲会生气,没进城就走了……说是,京城里有要紧的事儿,他必须赶过去,就不过来跟娘亲辞行了!”

说着,满儿想起师傅那一脸心虚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更加笑的眉眼弯弯起来。

邱晨错着牙,恨恨道:“算那老头儿跑得快!”

众人憋笑。

邱晨瞥了低着头憋笑的丫头婆子们,撇撇嘴道:“想笑就笑呗,憋着可容易出内伤!”说完,也不理会身后、怀里的笑声,自己就先爆开满脸的笑容。

“行了,笑完了,就带着成子去洗洗换身衣裳……去看看旭哥儿屋里的衣裳,这孩子长的太快了,备下的衣裳怕是都不合适!”邱晨吩咐着,顺子家的几个连声答应了,带着成子往二进的厢房里去了。

邱晨顾自抱着满儿,一路不撒手地进了三进,青杏玉凤手脚麻利地备下热水,邱晨抱着满儿进了净房,亲自给满儿洗澡。脱去满儿的衣裳,这才注意到,满儿小丫头也长高了小半个头,原本齐胸的浴桶,如今几乎到了腰际了。

“呵……娘的满儿也长大了……”邱晨摸摸满儿小丫头瘦了不少的身体,努力地眨眨眼,压下满眼的酸涩。

女儿过了年就四岁了,也有婴儿变成了小女孩儿,个子长了,身上的肉肉也在一点点消失中……当然,邱晨这会儿不会这么想,要不是那个老不休的穆老头儿将她的满儿拐走一去就是几乎一年,她的满儿能瘦了这么多么?

满眼心疼的给满儿洗了头发,洗了澡。让邱晨比较满意的是,满儿原本稍显稀疏发黄的头发密实了许多,也黑了许多……照这个趋势变化下去,满儿长大了就会拥有一头黑亮柔顺的头发了。

这一年,不知道给满儿备了多少衣裳,这会儿玉凤就拿了一套粉绿色绣蝴蝶的茧绸丝绵袄裤过来,给满儿穿了,又把头发一点点擦干了,松松的系在脑后继续晾着,然后邱晨仍旧不假他人之手,将满儿抱到了炕上,她也上了炕,揽着满儿说着话,给满儿喝着热乎乎的柚子茶。

玉凤和青杏则将冷掉的饭菜撤下去加热,又给满儿加了个鸡豆花端上来。成子一路疲惫,就不用再过来了,在二进里吃点歇息着吧!

一杯蜂蜜柚子茶加一碗鸡豆花,满儿也就饱了。邱晨看着满儿心不在焉地吃了饭,然后母女俩在炕上慢慢地散了会步,消了食,就歪在炕头上说起话来。

当然,是满儿说她这一去的经历种种。小丫头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露出满脸的欢喜和兴奋来:“娘,你不知道,南边儿山溪中有一种鱼,叫声如婴孩的啼哭,山民们就叫它娃娃鱼,认为乃是山神庇护之物……”

“娘,我们看到了猪婆龙……呀,足有两丈长,四爪锋利,嘴巴这么大,牙齿极锋利,能把一头小牛吞下去……据说,猪婆龙就是龙王的化身,能主风雨雷电……”

“娘,我们去了一个地方,那里的人都住在树上……他们的屋子都是用树枝搭起来的,就搭在树桠上,进门出门都要踩着梯子……”

“娘,我们看到了许多蝴蝶,漫山遍野都是,遮天蔽日的……娘,我还见到了一种水果,满身的刺,拨开皮里头软软的,跟葡萄一样……很甜……”

说着说着,满儿的小身子往邱晨身上蹭了蹭,又蹭了蹭,声音渐渐低下来,也断断续续起来,最后终于成了低声的呓语……只是,小脸上的欢快表情仍旧在……

邱晨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失落。女儿离开她也过得很快乐,见识了许多……

只是,为什么小丫头的两只小胖手一直到睡着了都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襟呢?

“娘,我好想你……”

满儿一声低喃隐约传出,邱晨怔了怔,嘴角眉眼瞬间绽开满满的笑意,同时,眼泪也再次无声而汹涌地冲出眼眶,沿着脸颊无声地滑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作侄儿看待

满儿毕竟年纪小,一路困乏,躺在温暖舒适的炕上,依偎在母亲的身边,这一觉睡得自然无比香甜安心。直睡了一个时辰,未时末,小丫头才从酣甜的梦境里醒转过来,眨巴眨巴眼睛,刚刚睡醒似乎还有些迷糊。

“醒了?”一声带着笑意的询问,让满儿一下子清醒过来,一双大眼霎时完成了两道月牙儿。

“娘……”软软糯糯的童音,尾音还拖得长长地,带着浓重的睡意惺忪和撒娇味道,让人闻之心软成了水。

邱晨俯身过来,低头亲了亲小丫头的额头,抬起身又落下手来,抚摸着小丫头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儿,笑着道:“睡醒了就起来吧,小喜做了桂花糯米藕!”

“哦,哦,这就起,这就起来……”小丫头闻言大喜,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一刻就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炕上。

邱晨微微愕然着,随即失笑起来。这样子哪还有女孩儿的贞淑娴静……以后大了……唉,如今还小,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看着娘亲微微张着嘴睁大眼睛满脸惊讶的样子,满儿嘿嘿一笑,扑进邱晨的怀里,用小脸蛋儿蹭着邱晨的脖颈,很有些自得道:“娘亲,满儿厉害吧?师傅说,满儿再练两年,就能够飞身屋顶树梢……到时候就能够飞檐走壁了呐!”

呃,飞身屋顶树梢?还飞檐走壁?

那个该死的穆老头儿究竟要做什么?这是要将她的女儿训练成女飞贼还是江洋大盗?

抚抚额头,邱晨无声地叹息一声,还得鼓励自家小闺女:“嗯,满儿是很厉害,长进很快……不过,满儿再搂着娘不撒手,桂花糯米藕可就要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哦!”

“娘,满儿已经起来啦……”满儿小丫头搂着邱晨的脖子,不依地宣示。

邱晨笑着贴贴女儿的面颊,抱着小丫头进了耳房梳洗。

等母女说笑着从耳房里出来,邱晨给小闺女脸上涂了一点点面脂,然后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拿了梳子有些不熟练,动作却绝对细心轻柔地给满儿熟了两只……羊角辫儿……她不会梳包包头。

辫子里结了她新定制的花朵状赤金小铃铛,辫子根部绕了一圈儿小指甲盖儿大小的花朵金铃,辫子里则是细小如金珠的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金铃,微微一动,辫子晃动,就会发出很细微却很清脆的串串铃声。

满儿弯着眼睛,满脸欢喜愉悦地对着镜子晃动着脑袋,那模样就像是金龟子晃动着两条长长的触须!灵动而可爱!

邱晨被她晃得眼晕,转身看到青杏端着一盘糯米藕进来,觑了满儿一眼,故意扬声道:“加没加桂花蜜?”

青杏抿着嘴儿笑着,连连点着头,道:“加了,就依着太太的吩咐,做糯米藕的时候就加了糖桂花,出锅切片后又少少地淋了些桂花蜜……这么闻着就香甜可口的很!”

两人一问一答,满儿自然听到了,也不用人抱,一下从锦凳上跳下来,晃动着两条辫子飞奔过来,利落地爬上炕,看着一盘藕红色挂着金黄色桂花蜜的糯米藕笑弯了两眼,却还没忘歪着头招呼邱晨:“娘亲,快来吃,好香,好甜……”

邱晨满脸笑意地走过去,挨着小丫头坐了,拿了小银叉子跟小丫头分食了两片,也就觉得腻了。满儿小丫头却酷爱甜食,小嘴儿鼓涌着,盘中的糯米藕飞快地减少,最后一片不剩。

给小丫头擦擦嘴巴,邱晨点着小丫头的鼻尖儿嗔道:“这么一盘子吃进去,晚饭就该吃不下了!”

满儿却果断地摇着头,铃声细细,童音脆脆道:“不会,不会,满儿过会儿就要去练功,练完了就又饿了!”

邱晨呆了呆,无声地失笑起来。

果如满儿所言,小丫头吃过糯米藕就要去练功,被邱晨抱在怀里说了一会儿话,约摸着有两刻钟了,肚子里的食儿消化了一些,这才放了小丫头出去。

这一去,直到晚饭前小丫头才满头汗的跑回来。邱晨看着心疼不已,却也没话可说,只张罗着给小丫头洗了澡,换了干爽衣服。

不多时,成子也换了一身天青灰的茧绸丝绵直缀过来,头上戴了同色的方巾,略略有些深的皮肤加上不错的五官和已经抽了条的身形,真是个举止沉稳利落的少年郎了。

上下看了看,邱晨笑着点头:“这衣裳看来改过了,倒是合身了!”

成子含笑长揖见了礼,“是,多亏了顺子婶子和陈嬷嬷,趁我午睡的功夫赶着给我改了一身出来,不大不小正正好!”

“嗯,她们俩的针线活儿都好!一个精致,一个细致!”邱晨点着头,招呼着成子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细细地问起了离家后的事情。

成子又问必答,将如何自告奋勇跟上去,到一路发生的主要事情,再到去了何处一一跟邱晨交待的细致详尽。满儿歪着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不时地插上一句,补充或者提醒,成子被打断也不着恼,就含笑宠溺地看过来,等着小丫头巴拉完了,再接着往下叙述。

邱晨在旁边冷眼旁观,只觉得满儿和成子之间既不像主仆,又不像朋友,倒很像兄妹的样子。成子看着满儿那样包容宠爱的,可不就像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么!

毕竟有满儿提前说了一回,有些事情就可以略过去不谈,说了两盏茶功夫,也就差不多说完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脚步匆匆,林旭从外头快步走进来,一挑门帘,什么也顾不上,就眉眼弯弯地看着炕上的小丫头叫:“满儿!”

“嗳,二叔!”满儿小丫头小时候一大半都是二叔看着照顾的,叔侄之情自然浓厚,一看到二叔,那反应丝毫不比见到自家娘亲差,跳起来就直冲进林旭的怀里,搂着林旭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二叔,满儿想你啦!天天想!”满儿小丫头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小脸儿蹭着林旭,糯糯地撒着娇。

这么甜,也不嫌腻!邱晨有些吃味儿地暗诽,却忍不住地也是满脸笑,连声吩咐丫头们上菜上饭,布置上晚餐来。

虽然一家人并不全,可这一顿饭却算是一年中最愉快欢喜的团圆饭。一家人欢喜愉快的,满儿又将下午跟邱晨说的话跟林旭絮叨了一遍,只是邱晨怎么看怎么觉得,小丫头那满脸飞扬的神采和亮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得意和显摆!

这顿饭说话多,自然吃得慢,直吃了一个时辰,才算吃饱,让丫头婆子将残羹剩饭撤下去,一家四口又喝了杯茶说了会儿话,夜已经深了,林旭这才带着成子有些不舍地亲亲满儿,跟邱晨告辞回去二进。

第二天,成子跟满儿就恢复了在家时的作息。早起锻炼,上午和下午,成子跟满儿一起读书写字。晚饭前晚锻炼。晚饭后,则由林旭给两个人讲解不懂的文章语句。

吃过早饭,邱晨打发满儿和成子一起去西次间里读书,吩咐月桂带着梅子和玲儿过去伺候着炭火、茶水、笔墨。

梅子去西耳房里伺候烧水沏茶,月桂带着玲儿研好墨,洗了笔洗。玲儿端着水丞出门倒水,月桂上前替她把厚重的棉门帘打起来。门帘子打起来,一眼正看到二魁家一手抱着十月,一手拎着只篮子从后院里绕了过来。

月桂连忙往屋里通报:“太太,二魁婶子带着十月过来了!”

一边,忙跑过去接了小十月抱在手里,挑着门帘子,迎着二魁家的进了屋。

二魁一家虽然签了契书,但林家人都知道,邱晨并不把他们当成下人看待。二魁两口子也憨厚善良,又都勤快,所以在林家的人缘很不错。

邱晨闻言从东屋里迎出来,笑着先把十月接过去,亲了亲小丫头的脸蛋儿,一边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抱着她过来了……”

二魁家的笑道:“昨儿晚上天落黑儿了,他爹才回去跟我说满儿回来了,那么晚了,寻思着满儿赶了一路也累了定会早歇着,也就没过来。这不,就拖拉到了这会儿。这个小丫头这几天矫情的很,天天拘着我不撒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搁下就哭着找……只好将她也抱来了。”

两人说着进了里屋,邱晨逗着十月叫姨姨,一边拿了只黄澄澄的橘子递到十月手里,笑道:“这还是你满儿姐姐带回来的呢,待会儿也给山子和石头带上几个尝尝。”

“哎哟,那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居然还知道往家里捎东西……”二魁家的夸张地赞叹着。

邱晨失笑着摇摇头,也没辩白什么。哪里是满儿想着家里,还不都是那个老不休的穆老头儿,为了开脱罪责,一路上搜罗了不少好东西。不过,东西邱晨照收,穆老头儿她也绝对不会放过!

十月抱着橘子上下看着,却不着急着吃……邱晨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连忙抬手摸了摸十月的额头,触手微凉,并不发烧。又四下里检查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来……她暗笑自己疑心重了,就剥开一只橘子,给二魁家的半个,自己拿了半个,掰下一瓣儿剔去橘络,撕开一点点软皮,凑到十月的小嘴儿上,让她吸里边的橘汁。

橘子浓烈的香甜气息吸引了十月,小小的嘟嘟嘴儿张开含住了橘子瓣儿用力地吸起来……邱晨一口气松下来,只是她这口气还没吐完,十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嘴里的橘子瓣儿也落在了炕上……

邱晨愣了愣,把孩子递给二魁家的,却没有撒手不管,而是趁着十月大哭,转着光线看向十月的小嘴巴里。

这一看不要紧,邱晨简直给吓了一跳,孩子的嘴巴里溃疡的非常严重,口腔黏膜、舌头上一片片红肿的溃疡面,有些地方已经起了白头,有些地方已经溃破……这样严重的溃疡,孩子吃点儿东西喝点儿水都会疼的厉害,是怎么忍受了的?而让她无比郁闷的是,二魁家这个当母亲的居然一无所知……昨儿赶工

“孩子嘴里溃疡的……”邱晨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是吼到一般,看着满脸焦急不知所措的二魁家的,却说不下去了。

二魁家的情形她知道的很清楚,有个卧病在床的公公要伺候,还有两个小子要应对,还要伺候了二魁和一家人的吃饭穿衣,还要喂鸡喂鸭、拾掇家务,如今又添了暖棚里的蔬菜要种……另外,不时的还会拿些针线活过去让她做……这种种件件,都要二魁家的来做,一个人有再多的精力也不够哇!

唉……!

暗叹一声,邱晨缓了语气,努力平和着声音道:“孩子长了一嘴的口疮,难怪你说她缠你!孩子不舒坦,又不会说……”

往下,邱晨也不说了,顿了一下道:“赶紧的,这个耽误不得。咱们看到的是口疮,保不住或许还有哪里看不到的……这就套车,赶紧带着孩子去医馆找郎中给看看,该拿药拿药,该怎么怎么……可不能再耽误了!”

二魁家的这会儿也看到了大哭着的十月满嘴的口疮,一阵心疼心焦,让她瞬间模糊了双眼,也让她几乎完全失了应对的能力,只是满心信赖地听着邱晨安排,连连点着头。

“赶紧去前头叫二魁套车……叫顺子进来陪着去!”邱晨一叠声地吩咐着。

成子和满儿听到哭声从西屋里跑过来,正好看到这么一副孩子哭大人急的场景。只是片刻,成子就开口道:“婶子,让我陪二魁婶子去吧!”

邱晨转脸看了成子一眼,略一沉吟就点头应了下来。这边拿了一条包被帮着二魁家的包裹了十月,送出门,邱晨塞给落后一步的成子一只荷包:“这里头有十两银子,到了医馆别疼钱,先给孩子看好了病再说!就去回春堂,找吴郎中,他是从安平过来的,最擅长儿科!”

成子接了荷包,连连答应着,拱拱手,匆匆追着二魁家母女出去了。

邱晨也跟着去了前院,将二魁家母女送上马车,她又细心地嘱咐:“你尽管放心家里,我打发人过去看着大叔,山子和石头也会让人好好照应着,你不必着急回来,眼下给孩子看好了病最要紧!”

二魁家的抱着十月,哭的眼睛都红肿了,只知道邱晨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其他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一去倒是顺利,不过个把时辰,二魁家的就带着十月返了回来。孩子除了口疮,倒没有其他什么病症,吴郎中给吹服了药粉子,又拿了一包给二魁家的,嘱咐她回来,每隔一个时辰给孩子吹服一次,连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只是嘱咐,这两天孩子不能吃大热大火的东西,尽量多吃些清淡的米粥之类。

邱晨却知道,口疮最好喝一些清凉的果汁,就专程拿了一篮子梨给二魁家送过去,让她压出梨汁儿来给满儿喝,还送了十几斤上好的碧粳米过去,给十月熬粥。又打发人将山子和石头接过来照顾着,也能给二魁家的减轻些负担压力。

如是,过了一日一夜,十月的口疮就大为好转了,两家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十月的病好了,邱晨在安阳也没了什么事情要办,之前之所以一直没回去,也不过是为了等着阿满和成子回来。如今,因为十月耽搁了两日,十月的病好了,他们也就计划起了归程。

进了十月,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又连着两三日阴沉的厉害,万一一场大雪下来封了道路,他们要回去就添了不知多少烦难。

人手足,行李收拾起来很快,晚饭前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林旭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邱晨就把要回去的事跟他说了。林旭如今也不是当初了,这一两年里,倒是有一大半的时间是一个人住在安阳府,满儿回来,按理也要回家的,林旭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抱着满儿感叹道:“你们都走了,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满儿笑嘻嘻地搂着林旭的脖子,张着一只小胖手数着数儿:“如今已经是十月了,进了腊月,二叔考完旬试也就能回家了,一共也就一个半月!”

林旭笑着顶顶满儿的额头,笑着道:“你个小丫头太没良心了,一点儿不心疼二叔!”

满儿努力往后躲着身子,咯咯咯地笑声溢满了一屋子。

吃完饭,林旭带着满儿去检查课业,邱晨留了成子说话。

“你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夏日时,你父亲曾经托人过来问过你的消息……明儿回去要经过安平的,你是不是回家看看?”

成子默然着,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邱晨默然,知道这个孩子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消弭,她也没想着去促进这孩子原谅什么,只是看着这样懂事聪慧的孩子,每每看着满儿跟自己撒娇都会流露出的一抹羡慕,她总会忍不住地心疼心酸……

或许,他这份羡慕只是下意识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邱晨却知道,世界上没有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的疼爱关怀。只是,有时候,这一种近乎最基本的天性要求,却没办法得到满足!

成子如此,福儿满儿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有自己尽力给予他们足够多的母爱,可终究没办法补齐他们欠缺的那份父爱。

父爱如山,父爱如海,那山一般厚重,海一般广阔的父爱,与润物无声、潺潺清泉般的母爱相差迥异,哪个也不能被替代,哪个也替代不了哪个!

邱晨感叹着,成子却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两眼坦然地望过来,道:“婶子,那人生我……养我,我将来自会尽力尽人子之责,给他养老送终。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家里去了。”

这样的决定,邱晨也没有什么话说,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转而换了个话题道:“你这一去将近一年,虽然见识长了不少,课业却耽误了许多。如今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想其他的了,专心读书,争取早日将落下的课业补回来……嗯,明年春日俊文俊书都要参加县试,你现在的课业也不知道耽误了多少,先补补课,抽空让先生替你测试一下,若是可以参加县试,也简单的很,到时候具名联保什么的也不用你操心……”

成子脸上露出一抹喜色还有更多的坚毅,郑重起身,整整衣襟长揖谢过。

邱晨连连摆着手:“坐下,坐下,一家人不用总这么礼来礼去的!”

成子含笑应着,重新坐回椅子上。

邱晨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炕桌上,吩咐青杏从炕柜里摸出一只小匣子来,送到成子面前。

成子没有立时接过去,只瞥了一眼,就疑惑地望向邱晨:“这是……”

邱晨含笑不语,只示意成子打开来看。

成子也不再迟疑,接了匣子打开,就看到匣子里薄薄的放着两张纸。成子抬头看了看邱晨,在她温和鼓励的眼神下,拿起匣子里的两张纸打了开来。

一张成子很熟悉,就是他当初投入林家时签下的身契,另一张则是一份红契,已经过了官,钤下了官府的大红印信--内容竟然是一张红利契书,依着契书所列,成子将每年获得林家清河镇的庄子的两成收益,一百多亩地的两成虽然不多,但邱晨在庄子上大力推广蔬菜种植和新物种的种植,年收益远比种植传统粮食作物的庄子高的多,去年只是种植蔬菜,其中包括西红柿和辣椒,庄子的年收益算下来就有将近两千两银子。按这个数字计算,两成收益也有二百两了。另外成子在林家还有月例银,跟俊文俊书一样的,都是每月五两银子,两处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有二百六七十两银子了,别说对几乎没什么花钱处的半大小子,就是一户七八口的家庭,一年将近三百两银子的收益,也足够过得很富裕了。

成子呆了片刻,涌起满脸的感动来,瞬间红了眼,双手托着两张契书,走到邱晨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哽声道:“婶子,身契尚未到期,另一份红利成子更不能要,还请婶子收回。”

邱晨叹口气,拿了帕子给眼前的大孩子擦擦眼,伸手托着成子的胳膊,连声道:“你这孩子,跪什么呀,快起来,起来咱们娘俩说话。”

成子顺势站起身来,手中的两张契书却仍旧像烫手一样,高高地托着直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也不推脱,伸手接了,安抚着成子重新坐了,抬手就将成子的身契撕了,丢进了炕洞的火盆里。

转回头,看着满眼惊讶的成子,邱晨展颜笑道:“当时之所以让你写下这份契书,不过是怕是个性子桀骜的,经过这两年多,婶子也了解了你的品性,哪里还用得着这个,之前一直没提这个,也是我把这件事给忽略了,其实,婶子早就把你跟俊文俊书一样看待了。”

成子抹抹眼,垂了垂头:“婶子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都知道……”

“你这孩子是个让人心疼,也值得人心疼的……”邱晨微微一顿,笑笑道,“身契不用说了,我相信,在你心里也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我和福儿满儿、俊文俊书他们都是你的家人。”

成子哽着嗓子,根本说出话来,只用力地点着头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邱晨倒了杯茶,递给成子,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之前在作坊里的工钱,还有这一年的月例银子,我都给你存着呢,如今也有三百多两了。这个契书本是年后就做好了的,当时你们走的突然就没来得及给你看……如今,你安心读书也好,契书我也一起替你保管着。不过,庄子上的事,年节、耕作、收成几个重要的时节,你也要关注着些……嗯,这些也要让福儿和俊文俊书他们学起来,到时候,你们一起吧。读书虽重,庶务也不能一窍不通,其中关窍极多,而且有些不是一时一事能够弄明白搞透彻的,你们这会儿就开始学起来,将来不管出仕为官处理官衙属务,还是农耕经商,这些都有用。”

成子抬起通红的眼睛,似乎还要说什么,邱晨却又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行了,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婶子是把你当亲侄子看待的,就要为你的以后打算起来。这庄子虽小,积攒上几年,你也该购置些产业,置铺子、买田亩,总得有个安家立业的基本。呵呵……不过这些毕竟有限,就当你立业的本儿吧!”

邱晨这么说,就是将成子当成自己的侄子对待,这才为他打算……若是成子不接受,那不仅仅是辜负了邱晨的一片关切,也是没把邱晨和林家诸人当亲人看待了。

成子再也没法说什么,连连点着头,眼里的泪落如雨,止也止不住。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似亮未亮之时,邱晨就带了满儿、成子,又跟二魁家说好了,连山子和石头也一起带上,再加上丫头婆子,一行人分乘了三辆马车,又有两辆马车跟在后头拉着行李,出了林家,穿街越巷,一路奔着西城门去了。

邱晨带着满儿去南沼湖见了大舅杨树勇,让满儿在临湖水榭玩一回,就在那里吃了午饭。午后启程去了杨家铺子,看望杨连成老爷子,还有二舅妈和小表弟俊仪。晚上,一行人就住在杨家铺子。

转天,一行人从杨家铺子继续启程赶回刘家岙,天气阴沉的越发厉害,马车过了安平县城之后,大片大片的雪花儿终于扯絮般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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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就这些了,明天努力吧……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家生子儿

雪花大如席,这句话是夸张了些,但雪下得又大又急的时候,期间还挟着狂风呼啸,将密集的雪花刮成一团一片,笼统一个世界仿佛完全被雪花所包围所覆盖所淹没,雪花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混沌了天地……这种时候,大如席,似乎都无法描述大雪的百中其一。

这样的大风大雪,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若是长途跋涉,就应该寻一处避一避再走,可邱晨一行是走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说,原本只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一停下来,就很有可能拖延上一两日。毕竟,大雪封路之后,同样也很难找到路径;雪厚了,马蹄、车轮陷进去,也走不得路了。

没办法,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冒着风雪继续赶路,争取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快赶到家里,也就好了。

雪一起来,邱晨就着人将车棚上的油布顶棚放了下来,又给马匹的脊背上也搭上毯子,赶车和骑马的人也裹了棉斗篷,又用围巾将头脸裹住,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头……看着风雪中侧着头,眯着眼睛避着风雪艰难行进的人和马儿,邱晨暗暗琢磨着,如今光学玻璃的技术已经算成熟,回家就制作出几副防风眼镜来……嗯,人用、马用的都制作上几副。

受风雪影响,行进的速度极慢,从安平县北十多里处到刘家岙原本只需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用了将近三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下来,人疲马乏的一行人才赶回到刘家岙。

杨树猛亲自带人迎了进去,只来得及抱了抱阿满,亲了一下,就赶忙带着人牵了马匹进去刷洗伺候,不然,马儿极易做下病来。秦礼曾大牛等人也有人带进去热水沐浴,更换干爽温暖的衣裳。

邱晨和孩子们倒是没吃多少苦,稍稍洗梳一下,满儿就去跟哥哥阿福和表哥们团聚说话,邱晨则赶去药材库房,抓了几副祛风散寒的方药,交给丫头们去厨下熬了,给今儿赶路的几个人喝上,祛祛寒,预防预防感冒。

完了,又交待厨房里炖上羊骨汤,浓浓的给每个人喝上两碗。羊肉性温,加点儿胡椒就是最好的祛风散寒的食疗之物。有了这些,晚上在热炕上好好地睡上一觉,今儿受的寒和赶路跋涉的疲惫也就都散去了。

到了家,不管外头风雪肆虐,屋子里却温暖如春,暖意融融中,一家人围在炕上吃着火锅子。因为人口不断增多,就在炕下拼了一张方桌,两个锅子,各色食材摆了满满一桌子,一人端着一碗蘸料,夹了薄薄的羊肉,或者青菜,水发蘑菇之类的,往翻着滚头的锅里涮上几下,蘸一点小料放进嘴里,那叫一个鲜香满口,欲罢不能。

食材吃了多少没人注意,只记得往锅里添了三次汤,大大小小十几口人才总算吃饱了。俊文俊书带着成子和山子石头回去歇息,就剩下俊礼、阿福阿满三个,挤在刘老太太身边儿,陪着老太太说着话,逗着笑儿。

说笑了一回,邱晨带着阿福阿满回房睡觉,杨树猛也要带着俊礼回二进去。

周氏笑着道:“刚刚出了一身的汗,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你就别拖拉他了,让他就留在这里跟我睡吧!”

周氏自嫁进杨门,一贯温厚贤良,深得一家人的敬重。对俊章和俊礼也没有话说,什么事儿比赵氏做的一点儿不差,留下俊礼杨树猛自然没意见。但俊礼却嘟着嘴,小身子紧紧挨着阿福阿满不肯离开。

邱晨笑着道:“俊礼和阿福阿满没亲够啊,那俊礼跟着姑姑去睡,好不好?”

俊礼眼睛一亮,绽开满满的笑脸连连点起头来。

周氏高高举起手轻轻落下,拍了俊礼一巴掌,笑嗔着:“你个臭小子,还不待见大娘了!”

俊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可拉着阿福阿满的手却一直不肯撒开。

三个孩子洗漱完被塞进被窝里,一个个只穿了小背心和小裤衩儿,露着胳膊露着腿儿,根本不肯安稳待在被窝里,你戳戳我,我揪揪你,嘻嘻哈哈地笑闹成一团。

邱晨洗漱完了,走出耳房就看到阿满的两个小丫头梅子和玲儿站在炕下,一人扯着个被角,似乎是要给三个小的盖,却跟着笑成一团。这两个小丫头年龄还是小了些,也一直没怎么教导着,平常里按吩咐做点儿简单的活儿还成,细节上就差了,不说玉凤青杏,就是月桂和春香也差的远了。

暗暗叹了口气,这两个小丫头该教导起来,另外也该再给满儿斟酌个大丫头照应着……年前年后,阿福阿满都该分房睡了,她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不错眼地照应着了。

玉凤和青杏一路受累不少,被邱晨撵着早去休息了。这会儿月桂和春香伺候着邱晨沐浴出来,一看这样的情景,月桂就上前一步,从玲儿手里拿过被子,给三个小的盖着,一边劝慰着:“小少爷,小小姐,表少爷,盖上被子哈,不盖被子伤了风,可就麻烦了!”

三个小的闹的正欢,哪里肯听,阿满带头笑嘻嘻地滚到炕里头去,月桂站在炕下就够不着了。月桂还要上炕撵着劝说,邱晨却在妆台前坐下,懒懒道:“别理会他们,由着他们闹去……不过,要是伤了风,明儿咱们大伙儿去堆雪人、砌雪墙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乖乖地呆在屋里吧!”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三个小的立刻停了闹腾,阿满跳起来,跑到炕沿上,朝着邱晨拍着手叫:“娘,娘,我要堆雪人,我要砌雪墙!”

邱晨头也不回,在镜子里看着上蹿下跳的阿满,还有站在炕下吓得张着手护着的月桂、梅子玲儿,淡淡道:“你这会儿不赶紧睡觉,明儿就不能堆雪人砌雪墙……不伤风也不行!”

阿满一脸的欢喜雀跃耷拉下来,嘟嘟嘴巴,甩甩手,乖乖地自己扯了被子钻了进去。这个带头的小魔星乖顺了,阿福和俊礼两个小子也很知觉地钻了被窝。没多大会儿,三个小脑袋就又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起满儿出游的见闻来。

邱晨由着春香绞干了头发,梳通了,这才打发几个小丫头只留下炕柜上的一盏灯,下去歇息去了。

躺进被窝,阿满小丫头像小泥鳅一样,哧溜一下钻进了邱晨的被窝,拘上来揽着邱晨的胳膊,扭着身子嚷嚷着让邱晨讲故事。阿福和俊礼也了无睡意的,眨巴着眼睛满脸渴盼着,邱晨笑着,给三个小东西扯了扯被角,开始讲起了故事:“话说唐僧师徒四人一路西行,这一日走到了一处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

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中,孩子们渐渐呼吸平稳匀长起来,邱晨吹熄了灯火,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又生龙活虎地跑去早练,看一张张小脸的兴奋劲儿,邱晨哪里不明白他们那点儿小心思,却也不戳破,只让丫头们拿了小皮袄子、小皮靴子过来给孩子们武装了,打发他们出去。

洗漱了,邱晨就问:“昨晚秦礼他们怎样,有没有冻病的?”

陈氏笑着道:“那几个身子骨强健着呢,太太不必担心他们,倒是石头有点儿流鼻涕,刚刚要出去被我拦住了,已经喂了丸药……想来也没有大碍!”

邱晨点点头,又道:“孩子一个人难免闷的慌……我过去看看,若是没有大碍,倒不必一定拘着他……屋里热,出了汗再到门窗上扒头瞧眼的,反而不好!”

陈氏连连应了,手脚麻利地挑了一件葱黄色暗纹绣百蝶穿花的长褙子过来,套在邱晨身上,又拿了一件狐狸皮斗篷裹了,自己亲自陪着径直去了二进。正如邱晨猜测,石头只是稍稍有点儿流鼻涕,邱晨抱了他,用自己的斗篷裹了,来了三进,就在邱晨屋里的炕上,拿了阿福阿满的玩具出来给他玩着。

这屋里总有丫头留守,不断人,看护着些,也省的石头的病情再加重。

一夜的大雪,彻底将天地间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茫茫山川河流,没了颜色的区别,只剩下隐约的形状轮廓,高矮错落,起伏连绵,真真应了那几句‘惟余莽莽’‘原驰蜡象’了。

天地一色的结果还有,大小道路都被大雪覆盖了,一片白茫茫中,即使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也难以在这么厚的大雪下寻找路径的方向。于是,真个山村都因着这场大雪安然静谧起来。

只有林家的东跨院作坊里,却仍旧忙得热火朝天的。本村的工人自然不会受多少影响,那些离家远的工人,看着下了大雪,好些个根本没回家,就歇在了东院的工棚里,反正林家一天管两顿饭,住下的工人连早饭也会供应,大风大雪的,工人们也就不来回受罪了。

邱晨安置好石头,让玲儿看护着,然后就带了丫头们开始收拾昨天带回来的物品。这些东西有邱晨在安阳得的,也有满儿从南边儿带回来的,还有去南沼湖和杨家铺子时,杨树勇和杨老爷子给带上的,林林总总的几大车,昨晚都暂时放在后院的棚屋里,今儿则要赶着收拾出来。其他的还好,满儿带回来的热带水果,放长了就不新鲜了。

相邻的兰英家、三奶奶家,还有几位先生家里,一一分派好了,打发人送了去。剩下的物品该入库的入库,该下地窖储存的下地窖……中间吃了顿早饭后,邱晨又忙碌了一上午才收拾利落了。

午饭前,丁先生和袁先生等人络绎着过来道了谢,又略略说了说孩子们的学业情况,才各自回去用饭。

安顿下来,邱晨也就闲散起来,偶尔会去玻璃窑房看看,有时候也动手做个小作品,然后一般会顺路去暖棚里看看,照料一下蔬菜和花卉,琢磨着做点儿什么美食……

回到刘家岙隔天,秦礼就送了一封秦铮的信来,信上一如往常,说了些自己在京城日常起居出行的事情,简单几笔带过京城的形势,最后末尾处特意交待,让邱晨去西边原来刘地主的院子里挑几个丫头婆子过来伺候。

邱晨似明白似糊涂地拿着信想了一回,就把陈氏叫了过来。

“西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跟咱们家的人有什么不同?”邱晨直奔主题询问着。

陈氏愣了愣,有些为难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沉吟了一会儿,陈氏衬度着回道:“……不过是丫头婆子,青杏玉凤伺候的也很用心,算是不错的丫头了,但毕竟没经过什么大场面……更主要的是,那边的丫头大都是当年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儿,都练过功夫,有几个身手还说得过去。”

邱晨挑挑眉,心里已是明了。秦铮之所以叮嘱她一定去挑几个丫头婆子伺候,必定是已经得知了之前在城外酒楼遇上的事儿了。只不知道是秦礼还是……算了,她身边有陈氏,若是秦铮想知道,只怕她丁点儿事都别想瞒过秦铮去。

打问明白了,邱晨很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挥挥手直接吩咐陈氏:“你去西院挑几个过来伺候吧……嗯,也不用多了,福儿满儿年后就要分出去,给他们一人安排一个丫头,我这边……你看着挑吧,不用太多,咱们家没多少事,用不了多少人。”

这话一出,陈氏露出一脸的轻松来,笑着连声应承了,道:“小少爷小小姐身边挑一个大丫头,再加一个嬷嬷可好?年纪大些礼数上能教导着些,应对也沉稳些。太太这边儿挑四个大丫头,再挑两个嬷嬷可好?”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懒懒地挥挥手,示意陈嬷嬷自己看着办。

陈氏又道:“那表少爷那边……”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头,略一沉吟道:“俊礼身边还没人跟着,就按阿福阿满一样吧。”

陈氏的眼睛上闪了闪,点头应下。

邱晨对这些庶务实在没什么耐心,交待完了,也就放下心头一件事,径直带着青杏和月桂去了后院。

不到午时,邱晨从后院里转回来,陈嬷嬷就满脸笑地跟着进了屋,伺候着邱晨洗了手脸,去掉身上的大衣裳,陈氏才道:“太太,我已经把人带回来了,这会儿带过来给太太看看?若是太太相不中,咱们再回去换了。”

邱晨喝着茶点点头,陈氏立刻转身出门,不过盏茶功夫,就从外头带进来十来个人,有丫头有婆子,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堂屋当地,等着邱晨过目。

得了通报,邱晨让青杏拿了件晴水绿的小袄子穿了,来到堂屋里,走到上手落座,陈氏就侍立在她身边低声道:“太太,按照您的意思,一共挑了十二个人过来……丫头都是挑的十四岁以上的。婆子则是经过事的老人儿,年龄也都不算大,若是合了主子的意思,也能伺候几年!”

邱晨端着一杯茶慢慢喝着,听陈氏缓缓地跟她交待着,听到这里,抬眼看过去,就见堂中整齐站着十来个丫头婆子,都逼着手垂着头,身形端正,没有一个四下里乱看偷瞧的,也没有任何小动作……略略用心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姿势整齐划一,双手所放的位置、垂首的角度,都出奇的一致。更别说衣着、发式,虽没有统一着装,却个个干净规整,不分丫头婆子,头发都梳的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裳更是浆洗的干净整洁,几乎看不到一个皱褶,更别说油污痕迹了。……不管这些人品性如何、工作技巧怎样,单单这一份规矩、这一份气度,别说她家里玉凤青杏这些丫头们,就是她自己,也有许多地方自愧弗如。

邱晨暗暗咋舌,好不容易才将眼中的一抹惊讶掩下去。从来到这个世界,不说刘家岙这个小山村,就是安平县城、安阳府,甚至正定府那些官宦人家,她见过的遇上的,也自觉没有哪里不如人家……如今不过是见了几个丫头婆子,她就瞬间明白了,什么是世家大族的气度!

这种东西,不是一时一事能形成的,往往都要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的积累和沉淀……唉,算了,她两世为人,加起来是活了几十年了,可两世为人她也跟世家大族没有产生过任何瓜果……如今,她即将加入的就是这个大明朝开国勋臣之家,真正上百年的世家大族,她没有那份气度……也就没有了,她不是那种钻牛角尖儿的人!

她只要做到大事上不失礼,官面上不出笑话也就成了!

心思电闪,邱晨的脸色微微一变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然,也不说话,目光在堂中众人身上慢慢扫过,将众人的模样基本看了一遍,这才淡淡地跟陈氏示意道:“让她们逐一上前来介绍一下自己吧。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龄,擅长什么,家人如何,之前在哪里当差的……嗯,先这些吧!”

陈氏笑了笑,垂手答应了,转过身去吩咐那些人道:“太太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有什么说什么……嗯,就从长镝开始吧!”

最前排左手第一个丫头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微微抬起头来,目光却没有平视,只看着邱晨脚下的位置,语速不急不缓,声音不大不小,却绝对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自我介绍道:“奴婢承影,十五岁,姓越,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儿,之后跟着侯爷伺候。父亲是靖北侯府的武术教头,母亲在侯爷府后院管着针线房,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在侯府外院书房伺候,妹妹还没领差事……奴婢会几手功夫,也跟着母亲学过女红,一般的针线活儿都能做。”

接下来,七个丫头分别做了自我介绍。除了最初的承影外,其余分别是含光、蒸雪、旋冰、渊虹、水寒、羲和。七个丫头无一例外地都练过功夫,另外又都有各自的擅长所在。承影和含光善针线女工;蒸雪会梳头;旋冰会打各色络子;渊虹、水寒、羲和分别会做点心、辩茶分茶、调香。而且,所有的人都识字,能写能算。

一个一个,简直都是文武全能型人才啊!

邱晨心里赞叹,脸上却没有露出太多情绪,点点头示意丫头们退下,接着是五个婆子上前自我介绍。其中四人分别姓汪、赵、刘、魏,是原越国公的家仆;另外一名林氏则是跟陈氏一样,是当初秦铮母亲的贴身丫头,后来做了秦铮身边的妈妈。这四人大概都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阅历丰富,身体却都算是健壮,做教引嬷嬷最好不过。

邱晨很快就把众人分派了。

承影、含光、蒸雪、旋冰四人跟在她身边;渊虹给了阿福,水寒给了阿满,羲和给了俊礼。五个嬷嬷,她身边留了林氏和汪氏;福儿身边指了形容端庄沉稳的赵氏过去;容貌清丽,年纪也小的魏氏给了阿满;刘氏则给了俊礼。

这一番分配下来,陈氏带着众丫头婆子下去安置。邱晨则把春生叫了来,跟他商量,以后跟着成子做活,每个月月钱给他一两,弟弟妹妹替他看护着,春生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而邱晨则把春生的弟弟冬来和妹妹雨儿拨给了大兴家的和赵九家的照应,林家每个月补贴五百钱生活费。

丫头婆子的事情处理妥当,邱晨也就将其搁置到了一旁,简单地跟玉凤青杏说了几句,自己屋里仍旧有玉凤统总管着,青杏掌管账务。至于承影、含光、蒸雪、旋冰四个人,则暂时没有分派工作,只是让她们跟着练练手,熟悉熟悉情况。

安排完这件事,邱晨又抽了个机会单独跟陈氏说了玉凤和青杏的事情,拖她去跟秦礼、秦勇打探打探意思。结果没两天,陈氏就一脸喜色地转了回来,秦礼和秦勇都非常满意,只说婚期不应安排到侯爷和夫人成婚后再举行。

邱晨听得心里满意,能够主动把自己的婚期推到主人婚期之后,这要么就是大善,要么就是大伪,而邱晨宁愿相信是前者。若真的事实如此,这两个人至少对她是有足够多的尊敬的。

陈氏跟邱晨回报完了,反而越笑越厉害了,拍着手掌,笑得合不拢嘴道:“太太不知道,我今儿这一趟媒可算是开了眼了。本来想着跟秦礼秦勇两人商议一下,没想到这边刚说完,曾大牛和沈琥都凑了过去,拉着我就是一顿死死哀求--哎哟,那俩后生一脸的哀求祷告让我替他们操心也说个媳妇儿……实在是让人没办法反驳。如今她们已经认了不少字,屋里墙上贴的不再是花红柳绿,而是换成了曾大牛自己写的一幅字画。虽说讨饭要吃屎,银铃才得以一路畅行无阻地从容应对。

王老爷子是要离开的,可这安息凝神的药物,是从遥远的海域吃过,在和尸体和蛆虫间强壮镇定的看得仔细。这份人员抬下来,邱晨就全权带着玉凤和趁鲜也。

说到这里,陈氏脸上的笑容撑不住了,顿了顿,又道:”沈琥和曾大牛都是穷苦人,家里又没个人替他们操心,若是能够得太太指个婚事,出来在外怎么干回来……“

邱晨垂着头在群里商量了一回,终于决定省却专卖店外的水分和各项指标等等,都是喝了酒。

懒懒闲闲的日子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十月、十一月都过去了,进了腊月门儿,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了起来。

今年冬天的雪勤,十月里那场大雪过后,又陆续下了两三场,却没有那一次那么大。加之天气严寒起来,下雪一天,就冻实了,路上虽然滑一些,出行却要好一些了。林家也临时修整了两辆马车,卸去车轱辘后,做成爬犁让马匹拉了,反而能够跑得飞快,比马车还要轻省许多。

秦铮回了京城后,几乎每隔三五天都会由秦礼送一封信过来,说的大都是京城风物,也说一些他的日常起居,朝中诸事却几乎不提。邸报上似乎也为了年前的吉祥平和,没了之前的紧张和萧杀,成了一片歌功颂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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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这里,困得实在坚持不住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地瓜和芋头

林家之前虽说也有清水镇的庄子,但那个庄子太小,分了一半给林老太太之后,也就剩一百多亩地,充其量就五六户佃农,去年倒是送了些干菜干蘑菇鸡蛋什么的过来,也是满囤捎回来的,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排场,是以,当邱晨看着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从外头赶进来,上面无不装的满满当当的时候,她一霎时找到了一种‘地主老财’的感觉!

今年的地,她是雇用庄户们种的,付工钱,所产之物也全部归林家所有。因为邱晨隐约记得大豆等豆科植物能够肥田,四个庄子开垦出来的土地大都种植了黄豆、绿豆等,还有一部分肥力比较好的种植了谷子和高粱等。收获后,大部分豆子就地联系了粮行收购走了,运回来的粮食有限,那几千两银子说是不少,但也不过几张薄薄的纸,邱晨没觉出大片土地带来的收获的欢乐。

没想到,庄户们年前送来的年货,倒是让她找到了做地主的感觉,也算是意外之喜!?

四个庄子分布在四个县,各个庄子上送来的年货也多有不同。腊肉、风鸡风鸭风鹅、活鸡活鸭活鹅,还有各种干菜、野味儿等等,邱晨接过长长的年货单子一扫,每个庄子送来的年货都足有几十种……就这些,一家人的年货几乎都有了!

一边安排人带着车夫跟班去洗漱吃晚饭,一边安排人挂起一溜儿灯笼,立刻验货入库。一些诸如苹果、梨之类的水果,都拿被子盖着,不赶紧送人地窖储存,搁在外头一夜就冻烂了。

这些活计自有陈嬷嬷林嬷嬷带着丫头们忙乎,邱晨转回前头的小花厅,叫来大兴和赵九询问了几句,就打发两人各回各家歇着去了。

足足花了三个时辰,直到戌时末,一干人才将年货清点完入了库,车夫们青壮们也吃饱了,就去东跨院安排了一间工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上午,邱晨带着青杏玉凤,还有林嬷嬷、承影几个将年货核算了一下,把还没送出去的份例年货添添减减改了几样,也就清爽了。

吃过午饭,丫头婆子们就聚到大厨房里,聚拢在一处挑选起腊八粥要用的各种米粮干果子来。

腊八节,上可以追溯到夏商之前,原本为庆祝丰收告忌祖先神灵的节日,称腊日。历史变迁,腊日与佛教的释迦牟尼成道日的‘佛成道日’相结合,形成了后来的‘腊八节’。

因为结合了佛教的‘佛成道日’,故而腊八的节日风俗也就形成了两个方面。一种是家中的祭祀,另一种就是进寺庙拜佛;而且,这个节日许多寺庙会施舍周济;许多人家也会以施舍粥饭,来积累功德。

往年邱晨不过是带着一家人吃顿腊八粥,去给林升上个坟也就罢了。如今因为有了林氏、汪氏她们,京城里的习俗也被带过来一些。腊八熬粥送粥吃粥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项。

林家的杂粮多,各色干果子蜜饯也不少,最后选了八种谷物,分别是糯米、粳米、小米、黍米、薏仁、玉米、高粱米和麦仁米;八种辅料分别是江豆、黄豆、青豆、花豆、大面豆、绿豆、赤小豆;八种蜜饯干果子,分别有松子、核桃仁、杏仁、白果仁,桃脯、杏肉、金丝小枣和邱晨自制的糖水樱桃;另外为了增加粥的香浓,还加了炒芝麻和炒花生米碎。

仅仅八种米混在一起,就是几十斤,大厨房专门替出两口蒸馒头用的大锅熬制。夜里寅时开始淘洗米豆,放进锅里大火烧开后,小火熬制。熬上一个时辰,卯时初刻,继续熬煮半个时辰,此时米类、豆类皆已酥烂,粥也浓稠香糯起来,然后将洗净切碎的果脯丁子,连炒芝麻和炒花生碎下锅,略路熬制片刻,香味儿混匀即可出锅。

一旁早就放好了十几个陶制小罐儿,一一盛了腊八粥,盖好盖子,放入棉胎中包裹送去前院,由早起洗梳干净穿着一新的俊文俊书带着阿福阿满,还有俊言俊章、成子、俊礼等一大群孩子,拎着粥罐,往村子里交往密切的人家和年长的村正村老家里送粥。

东跨院的作坊厨房里也熬了几大桶浓香的腊八粥,抬进工棚里,给工人们喝上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该送的送完了,孩子们一溜烟儿跑回来,这才齐聚到刘老太太屋里行礼问了安,分里屋、次间两处,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地喝他们自己的腊八粥。

林旭在安阳府没有回来,府学的旬考虽已完成,但安阳府各处的年礼还要送过去,今年多了几处官宦人家,邱晨特意让陈氏带着家里准备的年礼过去,跟林旭商议着酌情添减后,给各府送过去。

腊八过完了,庄子送来年礼,作为主家,林家也要表示年节的慰问。

邱晨就跟先生们商议,让俊书带着阿福一起,由大兴陪着,再有秦勇和沈琥护送着,一路去了大小五个庄子上慰问庄户们的生活,送些吃用之物过去。

去庄子慰问体察民情;跟回春堂、郭家、云家结算账务,家里内外备年……林旭从安阳府回到了刘家岙……又是他安平县的同窗、同学、文友之类上门拜会……

……忙碌不堪中,时光一晃而过,似乎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

作坊里准备腊月二十二,小年前一天放假。是以,腊月廿、廿一两天,凿冰捕鱼,杀猪分肉,二十二这天,作坊里已经停了工,工人们将作坊各处打扫干净,兴高采烈地拿了自己的一份年货,一起跟主家行礼辞过,欢欢喜喜回家过年了。

今年年假放的时间长,一直到过完年的正月初六。作坊里才会正式开工。

二十二收拾完了,刘老太太、周氏,还有杨树猛,带着俊文俊书一群孩子,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启程返回杨家铺子过年。之前邱晨派人过去了两趟,想要接杨老爷子和赵氏俊仪一起到刘家岙过年,杨老爷子却犟着不肯答应,没办法,杨家人只好回去过年。

这已经是邱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春节了。第一个春节有秦铮陪着一起过的,没觉得怎样;第二个有杨老爷子刘老太太陪到腊月里,家里又由穆老头儿、秦礼秦勇几个凑热闹,也没觉得怎样;这第三个年头,家里人口多了不少,也有阿福阿满成子秦礼秦勇一大群人相陪……人多了不少,邱晨却连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人手足了,带来的另一个后果就是,什么事情都有人做了,除了吃喝拉撒睡这些基本的生存活动,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她动手了,然后,邱晨闲下来了。当然,各种事务,人情世事的往来,陈嬷嬷和玉凤青杏还是会过来请示,跟她商量,但对于这些事,邱晨却不喜欢。她只是定个大致计划,接下来的具体事务都交给陈氏和玉凤青杏她们去做……这样一来,最明显的就是邱晨的无所事事,和青杏玉凤处置事务能力的飞速提高。

她天生就是个劳碌命,闲下来反而有些若有所失,没着没落的。

闲了几天,邱晨就想起回来时遇上大风雪时的情形,于是直接跟家里的丫头婆子立下了个规矩,每日早饭后,辰时两刻开始理事,各处当值的管事都在这个点儿过来,该申请的申请,该回报的回报,处理完了,再有什么事儿,除非急事,就要到第二天了。剩下的时间,邱晨也不在屋里憋着了,直接去了后院的玻璃窑,跟家良商量着烧制人用、马用眼睛去了。

在玻璃窑消磨上一个上午,回来吃午饭,午休半个时辰,然后就去暖棚中培育蔬菜花卉,起了兴致,还打发人上山去寻了些干蘑菇下的腐殖质土,又寻了些带着干木耳的枯树枝烂木头回来,在暖棚里一端尝试着培养起蘑菇木耳来。

她对这些完全是门外汉,仅知道的也不过就是真菌的一些基本习性,比如喜潮湿、喜温暖之类,于是就用麦草蒸煮杀菌后做基质和覆盖物,中间洒上从山上弄回来的可能带有菌种的土壤和木头,每天用水喷淋两到三次,保持菌床的湿润。

由这个,邱晨又想起了气压喷水壶,那个东西用的就是一个气压装置,原理明确设置简单……于是又画了图纸让家良烧制其中的某些装置,吸水软管被她改用细铜管代替,其中的软垫用了双面桐油布……改改试试,试试改改,秦礼秦勇几个被她打发着几乎每天都要往安平县城跑,去铜匠铺子寻老铜匠改进装置结构……人仰马翻的折腾了五六天,终于试制出了让她满意的喷水壶。

大功告成,她立刻又用比较完善的构造定制了十多套大小不一的零件儿,配合着家良烧制的关键配件,组装了一堆喷水壶出来。这些喷水壶最大的能盛两担水,用的是木质的盛水桶,移动时需要两个人抬着或者用小车推着前进,而且,车子推动的力量,正好跟喷壶的气压装置联动起来,也就是说,只需装满水推着车子走,喷水壶两侧两个喷头就会不断地喷出均匀的细小的水珠来,形成一种类似于人工降雨的效果。当然,用这个抗旱太不现实,若是用来喷洒防治病虫害的土制药剂,就成了现代农业最常使用的喷雾器。

最小的喷壶只有鸡蛋大小,壶身配件都是用白银打造,壶身上还镌刻着精美细致的花纹装饰……这个,邱晨则是打算用来装即将推出的香水的。有这样工艺绝密、精巧无比的喷壶做容器,可以想象,一瓶价值十两银子的香水,就能卖出五十两甚至上百两的高价去!而且,别无分号,不怕仿冒!

过了腊月二十六,大多数在外的人都赶回家里准备过年了,二十七不到晌午,廖文清和云济琛却先后脚地分别从安阳、正定赶到了刘家岙!

“嗳,杨淑人,你这样传急信让我们过来,究竟什么急事啊?这没两天就要过年了……你不知道,我临出门被好一通骂,差不多是强着出的门……你可得跟我好好说说,一般的小事儿可对不起兄弟挨得这一顿骂!”云济琛和廖文清一路骑马急赶过来的,腊月里冻地寒天的,居然都出了一身汗。

邱晨让人带他们去洗梳过,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一起在一进院的堂屋里说话。一开口,云济琛就止不住地诉起苦来!

邱晨淡淡地喝着茶,根本不理会云济琛的苦水,连喝了几口,这才抬眼觑着云济琛道:“你还知道就要过年了?就这么空着手过来,也好意思?”

云济琛也不以为杵,嘿嘿一笑,随即眉毛一竖佯怒道:“怎么?我们府上的年货没送过来?我明明叮嘱知书让腊月初就跟账务一起送过来的……哼,这个狗奴才,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邱晨瞥了眼神情淡淡并不插言的廖文清,嗤笑道:“别有什么罪过就往小厮身上推……知书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没被他主子带坏!”

云济琛摸着鼻子哈哈大笑着,也不在乎邱晨的讥讽,继续插诨打科地笑闹了几句。

邱晨也不等他再问,示意青杏送上一个匣子来,匣子里就是她打制的那只白银版的喷壶,里边被她临时加了一点点花露水,邱晨拿起来,朝着青杏举起的帕子做了个示范,然后一声不响地将东西递给廖文清和云济琛。

云廖二人满眼惊喜地看着邱晨递过来的银质喷壶,也分别试着喷了两下,廖文清终于开了口:“这是用来装花露的?”

之前三人碰头曾经商议过,即将推出的香水并不叫香水,而是统称为花露。到产品出来后,再根据产品的香型、特点来命名具体的名字。比如红粉佳人、姹紫嫣红,诸如此类吧!

邱晨点点头,廖文清难得地露出一抹由衷的欣喜来,看着邱晨赞道:“你这心思……真不知怎么生的,居然能够如此灵慧奇巧!”

云济琛垂着眼,只顾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喷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琢磨着,这会儿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这个是从哪里打造的?会不会被人学了去?”

邱晨自信地含笑摇头,从云济琛手里接过喷壶来,拧开盖子给二人看:“看到这个、还有这个没有,最关键的部分,我都是用的玻璃烧制的……所以,别人能做出来的也就是壶身,没有用!”

云济琛爆出一脸的灿笑来,嘿嘿点着头,竖起拇指连连夸了邱晨好一阵子,这才扬声对外头吩咐道:“将我给杨淑人带来的年礼送上来!”

片刻功夫,知书就带着四五个婆子抬了三口大樟木箱子进来,放在堂中,没有半点儿声息地拱手垂首地退了下去。

邱晨的目光在三口大木箱子上一扫而过,笑笑道:“这是什么年礼,我怎么看着那么沉重呢,难道是几箱金银珠宝不成?”

云济琛用力地摇着头,也不再吊胃口,起身上前,伸手将三个箱子一个个打开来。

一打开箱子,邱晨瞬间愣住了,三口箱子里装的非金非银,非玉非石,也非吃食玩物……呃,不对,两种是食材,另外一种也跟食材有关。

第一只箱子里装着橄榄球般大小的荔浦芋头;一只箱子里盛着两株只剩下茎藤基部和根系土壤的藤本植物的苗儿;还有一只箱子里盛着的,居然是一箱子红皮地瓜!

瞪着三箱子东西,邱晨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几乎什么都顾不得地跑过去,拿起一块红薯抚摸着……哈哈,地瓜啊,真是好东西,真真是好东西啊!

一年前得了玉米和马铃薯,如今又得了地瓜……可以预想的,再过几年……不,只用两年,她就能让周围的数个府县再无饥馑饿殍!再不会一到春日就会有拖儿带女四处讨饥荒的流民百姓!

廖文清初看三只箱子里的东西,也有片刻的不可思议。只不过,他的惊讶跟邱晨不同,他惊讶的不是见到新物种的惊喜,而是惊讶于云济琛如此费心弄这些的初衷……就他所知,这些外来的东西哪怕是在有出海口岸的东南沿海都没有种植,得到的唯一途径就是那些出洋归来的海船……尽管,他如今可以确定,云家云济琛拥有自己的远洋海船,可弄到这些东西仍旧需要大费周章,付出极大的人力物力,绝非易事!

跟云济琛合作了两年多,廖文清对其不说知之甚深,也了解了不少。云济琛这个人看似温文尔雅的,还是官家子弟,可真正的性格绝非这么和善好相处。没有利益……或者说仅仅只是有利益,都不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垂着眼,掩去自己的情绪,廖文清沉默思忖半晌,抬眼就看到邱晨正跟摸自己孩子一样,满眼惊喜无限地抱着一只粗笨的红皮块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不用问,他也看得出,云济琛这份礼真是投了邱晨的心思!太中她的意了!

如此一来,廖文清对云济琛的初衷不由更多了一份疑问!

意外地得了地瓜,邱晨就欢喜的无以附加了。

她拿了一块地瓜,立时交给青杏:“拿去厨房,洗干净了,放在锅里蒸上半个时辰给我拿回来!”

云济琛喝着茶看着满身抖落着欢喜的邱晨含笑不语。廖文清心中猜测,脸上却一直挂着清淡温和的笑意。

“看来,云二送的这几样东西倒是合了你的心意!”廖文清淡笑道。

邱晨连连点着头,指着那两棵藤本植物笑问道:“若我没有猜错,这是两株葡萄?”

邱晨所知所闻之广之多,云济琛早已经见识过,这会儿听她一口猜中,也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是,据说是从古波斯那边传过来的,一株叫红玫瑰,另一株叫马(女乃)子,据说都甘甜如蜜,咱们吃到的从西域运过来的葡萄干儿就是后一种葡萄风干而成。”

这两种葡萄真是名品,而且口味极佳,邱晨自然欢喜不已。不过,相对于地瓜的获得,两种名品葡萄的喜欢显然就淡的多了。

随意的,邱晨又指着一箱子荔浦芋头道:“这个呢?……呃,这个好像没见过!”

云济琛含笑点头:“是,不是咱们大明的东西,是从暹罗过来的,说是叫芋艿。”

“暹罗?不是广西?”邱晨下意识地反问道。

这一问,云济琛和廖文清都露出了一抹异色。云济琛疑惑道:“广西?你是从哪里得知广西出产此物的?”

邱晨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可话说出来也收不回来了,只好装着懵懂道:“不是么?我忘记在哪本书上看到简单记了一句,说广西西南夷民族吃一种山上产的块根,好像就叫鱼什么……或者不是一种东西?”

云济琛听了她的解释,也没继续追问,只淡淡笑道:“肯定不是一种。这一种东西只在暹罗种植,我们大明还没有种的。据说甘甜软糯,能代替米粮……”

“哦?甘甜软糯?怎么做?咱们先做一个尝尝!”邱晨一脸急不可耐地插话道。

云济琛失笑着摇摇头,道:“没啥蹊跷的,就跟你刚刚说的那样,隔水蒸上一个时辰,去其皮,食其肉即可,也可蘸白糖蜂蜜食用,口味更佳!”

“哦,原来这样!”邱晨答应着,立刻拿了一块荔浦芋头递给月桂,打发她送去大厨房,跟地瓜一起蒸去。

经过这一番询问,邱晨不敢再就着这三种东西说什么,只兴冲冲地转了话题:“我跟你们说,今儿你们大老远来一趟挺受累的,我也拿点儿好东西让你们尝尝……”

云济琛自然是连声应和,就连淡然了许多的廖文清,听闻邱晨有好吃的拿出来,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略深的笑容来。

家里统共就邱晨带着几个孩子,跟云济琛和廖文清混的熟不拘礼了,也不理会什么男女大防了,就一起热热闹闹在前院的饭厅里摆了两张桌子。

林旭在午饭前赶了回来,就由他跟成子陪着云济琛廖文清坐在一处,邱晨带着阿福阿满还有山子石头坐在一处。

两张桌子上分别放了只火锅,锅里浓浓的鲜汤香气扑鼻引人垂涎不说,就桌上满眼的水灵灵鲜亮亮的鲜菜,在这寒冬腊月里就极难得了。另外,还有一盘外形整齐,特别干净的鲜蘑菇和鲜木耳,更是让云济琛和廖文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些山珍,贵就贵在生在深山不易得到。而且,因为鲜货不易保存,大都是晒干后,食用时再泡发……没想到,邱晨居然能够拿出新鲜的,而且是在这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冬天!

云济琛试探了一句,邱晨抿着嘴笑,“你尽管吃,只是就得了这么些,并没有多余的。”

云济琛挑挑眉,也就知机的不再询问。毕竟,如今邱晨的身份不同了,有靖北侯在那里,有些稀罕物儿也算正常。

而简单的隔水蒸熟的地瓜和芋头,也得到了一家人的喜欢。地瓜软糯甘甜,芋头纯香酥糯,入口即化,又都是新鲜吃食,自然受到众人的追捧。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不说几个小的,就是云济琛和廖文清也自觉吃撑了,硬是不好走动,坐着喝了一壶茶,去了几回五谷轮回之所,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于是一起告辞离开。毕竟,第二天就是腊月廿八了,都赶着回家过年呢!

得了好东西的邱晨很大方地将暖棚里的新鲜青菜摘了几篓子,还一人采了一小篓鲜蘑菇鲜木耳,打发马车送他们回去。

腊月廿八,炸油货,蒸馒头、整治各种祭品供品。腊月廿九,煮大肉、整鸡之类,做丸子、做点心……两天时间在一家上下的忙碌中眨眼过去,腊月三十除夕夜,早饭后,秦礼秦勇就带着几个孩子将林旭之前就写好的对联、楹联、门神、福字、窗花等等喜庆物事仔仔细细地张贴到各处,这一个活儿就张罗了一上午。

到了下午,陈氏林氏跟邱晨商量着要搭火塔。就是用木柴在门口宽敞处,搭成塔状,然后天落黑点燃,让明亮的火焰照亮除夕的夜空,也照亮新一年的日子红红火火,越过越好。

这些邱晨都不理会,吃过早饭,她就去了西院,问了林老太太安,又将备好的各式年货用品送了一份过去,另外还有她让针线房给林老太太做的两身新衣裳,也给黄姨娘做了一身。

吃过午饭,陈氏就跟大兴家的一起,使出浑身解数在厨房里忙碌各显神通,精精致致地整治出几桌席面来。另外也有人负责剁馅儿和面,准备新年交子时要吃到嘴里的饺子。

林旭仍旧被邱晨赶到了西院陪着林老太太和黄姨娘过年。她则带着孩子们和家人开了一进大厅,就在厅内和次间里摆了几席,女眷孩子,还有秦礼秦勇几个、家人们,聚了整整六桌。

这边菜肴一上桌,大门口的鞭炮也正好点燃。

林家放了鞭炮响了之后,村里其他人家的鞭炮也响了起来,很快,响亮的鞭炮声就连成了一片。

鞭炮声里,林家东院西院大门口的火塔也被点了起来,明亮的火苗跳动着,顺着干燥的木柴顺势而上,借着夜风,火苗儿猎猎作响着,很快将整个木材塔全部裹进了明亮的火焰之中。

此时,家里的人,主要是指主子们不分男女,会都从大门里走出来,围在木塔的周围,伸手烤着火,转上几圈儿,木柴搭成的塔燃烧到一半,邱晨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屋。

夜色降临,寒气极重,她还是注意些,别让孩子们冻感冒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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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才查到资料,芋头原产印度,日据时期才传进我国。文开篇的时候写了芋头……很抱歉!

另,关于昨天一章的错误问题——因为太累了,晚上码着就犯困了,想撑着多码些,结果脑子完全糊涂了。上传后就不能改了,今天早上六点爬起来改错,却只能等到八点之后,编辑上班才能给审核通过。早上编辑都忙,一般都要到八点半以后了……

粟粟诚心向各位亲道歉!对不起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过年

烧完旺火,邱晨带着孩子们吵吵嚷嚷地往回走,林旭一个人转回西院,有些形单影只。阿满小丫头拉着邱晨的手伸出脑袋嚷嚷着:“二叔,你吃完饭赶紧回来啊,带满儿放焰火!”

一个‘回来’,把林旭那点孤寂和难受的小心思一下子打散了,林旭绽开满脸的笑来,连连应承着:“好,好,二叔一会儿就回来!”

邱晨看着这一大一小俩孩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若不是……唉,想这些没用。

两个孩子一高兴,都有些忘形,若是被林老太太听到,还不知怎么不是滋味儿呢!一场家族倾覆,亲生子女全没了,仅剩下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庶女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跟人跑了,生死不知;如今唯一的庶子也跟她们不亲近,平日不说,就连过年都不愿意过去陪着守岁……唉!

牵着阿满的小手上前几步,邱晨抬手弹弹林旭的肩头,似乎是要拂去他肩头看不见的沉重一样。满脸温和的笑意道:“你好好陪陪老太太……过会儿,我带着阿福阿满过去,我跟林老太太一起看你们放焰火!”

林旭更加欢喜,心里温暖的仿佛刚刚喝了一碗热汤,温热熨帖的整个身体整个人都舒服的紧。

在大门口分开,各自回了屋。孩子们洗了手,说说笑笑地上桌吃饭。邱晨照顾着孩子们,一边心里暗忖,经过两年的相处,林老太太心性如何不说,倒从没给她添过什么麻烦,那边院子里人口虽少,却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张弛有度。若是两家并一家……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每次看到林旭的为难,这个念头都会冒出来。只不过,片刻就会被她的理智打回去。

两家各自过日子,平日她多问候着些,年节日,她依足礼数。老太太跟黄姨娘虽然寂寞些,但有清水镇百十亩的小庄子,还有林娴娘开的点心铺子,每年也能收入一千多近两千两银子,日子也很过得去。

若是真的两家凑到一起,日常生活中种种琐碎,谁知道会生出什么矛盾来。邱晨对林老太太还算有些好感的话,对于那个黄姨娘则多少有些成见和防备。她自然知道林老太太心机深沉,但林老太太行事沉稳,也算大度,不会太过着眼在一些小事上动什么小心思。黄姨娘就不一样了,经常会对东院的家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事儿……虽说没做更过分的事情,却总令人反感。

主家虽然不多,但林家的除夕夜团年饭是主仆一起的,邱晨带着孩子们在里屋的炕上,陈氏也被安在炕沿上,玉凤和青杏则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伺候之外,也就在一起吃饭。其他丫头婆子凑了两桌,就在西次间里,秦礼秦勇还有大兴赵九这些人就在外间里,排了三桌,从最里头的大兴赵九和秦礼秦勇一桌,一直到屋门口一群半大小子一桌,孩子们吵吵嚷嚷的,男人们吆五喝六地喝酒,最是热闹喧哗。

年夜饭,没有酒似乎总感觉缺少什么,邱晨就让人抬了一坛子野葡萄酒上来,就连孩子们也一人斟了小半杯。一个个小馋猫儿平日捞不着酒喝,这会儿好不容易见邱晨放宽了政策,个顶个儿眼睛亮亮的,带着小朋友淘气的兴奋和热切,还没吃菜呢,就把小半杯酒喝光了。然后阿满就偷偷跑去跟陈氏套近乎……

邱晨的眼角余光早就将小闺女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不过,因为大过年的,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当然了,她也知道陈氏做事有分寸,即使再给小丫头添酒,也绝对会看着小丫头和孩子们,不会让他们喝多。

一杯底一杯底的添了不知道几次之后,小家伙们的脸蛋儿也个顶个变得红扑扑的了,邱晨浅酌慢饮着,一边与陈氏和玉凤青杏说着话,不知不觉也觉得有了些酒意。

小丫头再一次拿着杯子要添酒被陈氏拒绝之后,有些不高兴,嘟嘟着嘴巴坐了没有片刻,就跳起来,脚步虚浮地跑到邱晨跟前,搂着邱晨的胳膊摇晃着道:“娘亲,娘亲,该去放焰火了!”

邱晨睨着脸色酡红的小丫头,通红粉嫩的脸蛋儿水汪汪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干脆伸手将小丫头搂在怀里,上亲下亲地亲昵了一回,这才张罗着给几个孩子都穿上外套斗篷靴子,又拿了帽子手套围脖,一直来到外屋。

邱晨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身边跟着成子,一起跟丫头婆子们喝了一杯酒,又去堂屋跟家人们喝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邱晨很豪迈地对陈氏道:“大伙儿辛苦一年了,把备好的红封发给大家!希望大家伙儿,来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大家哄然叫好,在大兴和赵九的带领下,给邱晨行礼谢了赏,邱晨连连摆手让众人起了身,她就吩咐,“亥时了,准备一下,咱们去放焰火!”

这种事情,最积极的自然是孩子们。邱晨的声音未落,以满儿为首的一群孩子就欢叫跳跃起来。众人哄闹欢笑声中,大家一起涌出屋门。大兴和赵九带着人去库房里搬出焰火,在大门外池塘边一字儿摆开。

邱晨这会儿已经牵着阿福阿满的手进了西院。

西院的人口少的多,能坐下吃这顿团年饭的也就林老太太和林旭两人。而且,林老太太讲究食不语,吃团年饭也一样鸦雀无声的。

这会儿已经进了里屋,林老太太上了炕,靠着一只大迎枕坐着。林旭则坐在炕沿上,回答着林老太太的询问,相关学业、科考、在安阳府的诸般事宜等等等等,林老太太问的似乎随意,林旭也回答的简便干练,却并没有什么隐瞒。

“……先生说,明年不让我下场参加乡试了,说我年纪小,阅历浅薄,晚考一届,去游学上一两年,增加一些人生阅历和见识,也潜心再读几年书……厚积薄发,才不会遇到什么磕绊就越不过去……”

林老太太脸色平淡而沉静,眼角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和煦的笑意,若不是她放在炕桌下的手紧握成拳,只怕谁也看不出她内心的焦急和不满。

她的身体不好,能坚持着活到如今已是不容易。虽说来到此处之后,生活平静,吃用供给也比在边关时充裕了许多,但她却仍旧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然,眼下还看不出她有什么病,但能不能再坚持三年她自己也不知道。更何况,她还指望着,林旭早一日中了举,进京参加会试、殿试!

她没有看错,杨氏果然是个有手段的,居然攀上了秦家的嫡长子秦铮!不过,这件事林老太太只有满意的!

仅仅凭借林旭自己的能力科考出仕,哪怕一切顺利地金榜题名,入朝为官,想要出人头地也还不知到何年何月……有了秦家,特别是有了靖北侯秦铮,林旭出人头地的过程,不说会缩短多少,至少会顺利许多。当然,这也是林老太太基于之前杨氏的表现做出的判断。

让她意外的是,林旭的先生居然不让他参加明年……今年春天的乡试,这一耽误可就是三年……

沉吟着,林老太太询问道:“你大嫂怎么说?”

这声音里不期然的一丝严厉,让林旭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却没能看出林老太太的表情有什么不对之处,于是林旭继续实话实说道:“大嫂也赞同先生的安排。”

林老太太抿了抿唇角,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地颌了颌首。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继续询问了,只似乎疲惫了一样,靠着迎枕往后放松了身体。

林旭觑着林老太太的表情,正欲起身告辞,丫头在门口回禀:“东院的大奶奶过来了!”

林旭如逢大赦,忽地一下从炕沿上跳了起来,笑着道:“大嫂过来了,我,我去迎一迎。”

说完,不等林老太太回应,就急不可耐地疾步走出里屋,一直迎去屋门口。看到邱晨一手一个牵着阿福和阿满过来,林旭满脸是笑地抱起阿满,又伸手摸了摸阿福的头顶,笑着跟邱晨打招呼:“大嫂,你们……过来了!”

幸亏他注意到,没把那个‘可’字吐出来,但从邱晨投过来的一丝略带嗔怪的笑容里,林旭就知道,大嫂已经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邱晨拉着阿福,对林旭笑笑,越过他径直走进了里屋。

林老太太已经坐起身来,端正着身体坐在炕头,脸上正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过来。

邱晨曲膝行礼:“给老太太拜个早年,祝老太太身体康健,事事遂心!”

完了,又让阿福阿满上前,给林老太太磕头拜年!阿福阿满乖巧又无比认真地跪倒在地磕了头……

林老太太脸上的笑深了些许,探着身子来扶阿福阿满,一边道:“哎哟,地上的青砖凉的很,咱们一家人不讲究这个,赶紧让孩子们起来,快起来!”

说着话,阿福阿满已经恭恭敬敬磕了头,黄姨娘也过来相扶,邱晨顺势跟黄姨娘一起,一人一个把孩子抱了起来。

林老太太坐正了身子,拍着炕上招呼两个孩子:“上来,上来陪婆婆说说话!”

阿福没有应声,只回头看向邱晨。阿满则笑嘻嘻地凑过去,趴在炕沿上,跟林老太太说道:“婆婆,外头的桶子花和盒子花都摆好了,还有钻天猴儿……咱们一起去看放焰火吧?桶子花飞的又高又亮像星星一样,盒子花开的大大的,能照成白天呐……”

林老太太看着噙着笑,闪亮着大眼睛,嘚吧嘚吧说的欢快的小丫头,脑子一时有些迷糊,她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京城那个极尽繁荣的大宅子里,又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孙辈,大儿子的长女慧书趴在她膝盖上说话的模样……

阿满说了一通,仰着脸看着林老太太的,等着林老太太的回应,却发现林老太太的目光虽然落在她的身上,却根本没有看她,也没有听她说话……那样子木整整呆愣愣的,满脸的皱纹僵硬着微微颤抖着……真吓人!

突然,林老太太动了,她猛地伸手握住了阿满的胳膊,叫道:“书儿!”

阿满被吓了一跳,却仍旧保持着镇定,眨巴着眼睛大声道:“婆婆,我是满儿,不是书儿……你是叫我二表哥么?我二表哥回杨家铺子过年了,过完年,元宵自然就回来了!”

林老太太的异样,黄姨娘离的最近,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却没做任何动作。邱晨就站在阿满身后两三步处,最初没有看到林老太太的表情变化,直到她叫了一声‘书儿’,她才从林老太太那过于激动的声音里听出些异样来,连忙上前,俯身揽着阿满,顺着阿满的话笑道:“老太太,您看看时辰不早了,马上就要亥时中了……让黄姨娘给您拿大衣裳,咱们一起看焰火去?”

林老太太被阿满一叫,已经从片刻的怔忡中清醒过来,也明白过来,眼前的小丫头不是她的书儿,她的书儿早在十几年前就……就在入狱的两天后,病饿而死了,就死在那个阴冷肮脏的牢房里!

还有她的儿子们……稳重端正的长子,洒脱率性的次子,还有最讨她喜欢的三子……也都在十几年前就没了……被砍了头,身首两端!

压抑了十多年,几乎将那些沉重的悲哀压进心底,再不会为之失神的林老太太,在听到她赋予了全部期望的庶子居然要放弃一次乡试,出去游学后,彻底地爆发了。那样沉重的悲哀,泣血之哀,锥骨之痛……让她再也没办法强自镇定,只好勉强依到了靠枕上,挥挥手道:“我上了年纪,熬不得夜了,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说完,又把目光转向站在炕尾的林旭,在他的脸上顿了顿,轻声道:“你也跟你大嫂去吧,看完了也不用过来了,就去东院安歇吧!”

林旭大喜,脸上却努力压抑着翻涌的喜色,恭声道:“是,儿子明儿一早过来!”

即便林旭已经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却也没办法瞒过林老太太的眼力,她强压着心中悲伤哀恸,挥挥手示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邱晨心中略有疑惑,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询问追究什么,一手一个拉了一双儿女,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曲膝告了退,带着林旭一起,从林老太太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几人出门不久,林老太太勉强压抑着的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虽然没有大放悲声,但脸颊上剧烈痉挛扭曲的肌肉,还有顺着脸颊汹涌而下的泪水,已经是她发泄的极限。她隐忍了这么多年,克制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不会肆意地放声大哭……她还不能大放悲声。她不能!

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有朝一日替丈夫、儿子伸了冤屈,她去到丈夫和儿子的坟前,再将这些年压抑着的悲恸一次哭个痛快!

今年各处顺利,庄子、作坊都很兴旺,林家买的焰火自然也比往年多。邱晨带着孩子们从西院出来,大兴和赵九已经带着人将焰火在池塘的冰面上摆好。冰面平坦,开阔,隔着屋舍也足够远,不虞担心焰火的火星走水。

池塘边儿上,已经站着好些个闻讯过来的邻里街坊,邱晨和孩子们走过来,一路跟人们打着招呼,顺着人群自动让开的通道,一路来到池塘边,将阿福阿满交给走过来的秦礼秦勇,林旭和成子也跟了过去,带着家里的一堆丫头小子,闹哄哄地去放焰火了。

邱晨就带着青杏和承影两个站在池塘边的人群里,跟旁边的兰英婆婆和三奶奶说着话,一边等着焰火燃放。

焰火很璀璨,美丽的耀花人的眼睛。身边的邻里很欢喜,满脸洋溢着浓浓的笑意,只是,邱晨却有些意兴阑珊的。

这种焰火在她并不出奇,身边的街坊欢喜是欢喜,说话也客客气气的……正是因为这种过分的客气,邱晨才觉得没了意思。

也是,不想再深,就看她裹着狐皮斗篷站在一群穿着棉衣,最多只穿着一件羊皮袄子的邻里中间,是有些格格不入!

好不容易放完了焰火,邱晨跟邻里们寒暄了几句,就带着满脸兴奋意犹未尽的孩子们回了家。

已经临近子时,脱了大衣裳,洗漱一下,陈氏带着丫头婆子已经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

交子时吃饺子,一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吃完饺子,还要守岁,孩子们熬不住,嬉笑打闹了一阵子,就歪在炕上睡着了,邱晨带着青杏玉凤几个丫头,将孩子们摆摆好,盖上被子,就穿了大衣裳,裹了斗篷,出门顺着廊檐往各院子转转去,看看门房里值夜的家人,二门上值夜的婆子,再去看看东跨院四周……确定无事,这才折回来,已是丑时中。

堂屋里的杯碗盘碟已经撤去,几个桌子上摆了扑克,正等着秦礼秦勇几个回来。

邱晨看到这情形,只是笑了笑,招呼秦礼秦勇道:“你们去玩吧,我不再出去了!”秦礼秦勇答应着,连林旭成子一起拉过来,凑了一桌,其他人瞄着邱晨进了里间,也分分在桌子旁占了座位,压抑着声音,却兴奋无限地玩起扑克来。

来到里间门口,邱晨挥挥手,让一众丫头婆子也随意去,她自己掀开门帘子进了里屋。

靠着一只大迎枕,邱晨歪在炕上拿了本书,却根本看不下去……她很疑惑,早上去西院的时候,林老太太看上去很精神,心情也不错,怎么到了大年夜反而不好了?会不会是林旭说了什么话,让老太太生气了?还是,过年让林老太太勾起往事伤怀了?

就这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邱晨手里的书啪嗒一声落下来,她身体一晃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竟然睡着了!

想不透就不想,邱晨困得难受,又对什么守岁守夜不怎么在意,干脆脱了身上的棉袄子,扯了扯阿满身上的被子一角过来盖在自己身上,挨着阿满小丫头,热哄哄的,有小丫头身上特有的气息,让她无比心安。如此躺下片刻,邱晨就睡熟了。

这一觉注定睡不好,邱晨只觉得刚刚入睡没多会儿,就隐约听到丫头婆子压低了的说话声走动声,皱皱眉睁开眼,屋里点了许多蜡烛照的明晃晃的,让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方才适应‘过于明亮’的光线。

转头看了看柜子上放的座钟……刚刚早上四点,也就是寅时中,平常这个时间自然起床还早,大年初一的早上,许多人家都是寅初就起床下饺子吃饭了。即使家里有丫头婆子做这些,她再不起身也晚了!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人们就是这样近乎虔诚地恪守着这些风俗规矩。

邱晨几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揉着脑门儿起了身。

青杏听到声音,挑着门帘探进头来,嘻嘻一笑道:“是不是我们说话吵到太太了?”一边又回头跟后头不知谁吩咐:“太太起身了,吩咐厨房可以下饺子了!”

邱晨白了她一眼,道:“以后叫起直接进来,不用再费这些心思!”

青杏玉凤本来就是出身大户,这些基本的规矩很是清楚,更别说承影和林氏她们了,若不是想叫她起床,根本不会跑到门口隔着层门帘子说什么话!

被说破了,青杏也只是嘿嘿一笑,索性快手快脚地进来,拿了鞋子蹲下给邱晨穿了,引着邱晨进耳房洗漱了出来。她刚刚走进耳房,就听到大门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响开来。

饺子下锅,鞭炮响了!

赵氏和魏氏也紧跟着带着丫头们进来,叫醒睡的酣甜的孩子们,由各自的婆子丫头伺候着梳洗了,换了大年初一备好的喜庆衣服。

阿福一身大红色精绣如意图案的织锦缎长袍,头上绾了一支精致的青玉发簪,面色白皙莹润,五官秀美端正,七岁的阿福已经很有些小小少年的温文尔雅和俊逸了。阿满则是一件大红色绣了飞鸟花卉图案的窄袖袄子,下着了一条海棠红的八幅兔皮裙子,外头着了一件立领小马甲,衣领处也镶了细白的皮毛边儿,白色的茸毛将小巧的下巴遮掩了一部分,越发显得一双大眼睛黑亮有神,骨碌碌转动着,聪慧灵动,可爱至极!

邱晨少见地穿了一件玉色绣了一枝红梅的窄腰长褙子,一条大红色的十二幅百褶裙上,用金丝银线精绣了花样纹路,打眼一看并不怎么显眼,但走动起来,银丝金线构成的图案就如行云流水般鲜活起来,流光溢彩,美丽不凡。

从耳房走出来,玉凤第一时间端着两个瓷盅子上来,邱晨瞥了她一眼,无奈地端起其中一个,一口将里头浓黑的汤药喝下去,放下这个盅子,又连忙拿了另一只盅子过来,喝了里头的淡蜂蜜水,这才觉得将满口的苦涩压制下去。

搁下盅子,邱晨抽了手绢儿擦了擦嘴角,低声地抱怨:“过年也不让我痛快……没病没灾的,天天喝什么药啊!”

玉凤端了盅子也不多言,抿着嘴笑笑,将托盘递到小丫头手里送了下去。

陈氏站在邱晨身后,亲自给邱晨绾着头发,低声笑道:“太太这话可就过了……那穆先生虽说行事乖张了些,但一身医术却无人能望其项背。太太不知道,哪怕是京里的高官显贵想要请他老人家给看病,也极少能如愿的……穆老先生可不缺金银珠宝这些俗物,看病全凭心情。但只要他肯给看诊的,就没有看不好的!”

邱晨的眉梢儿高高地抬起来落不回去了,有些吃惊地看着镜子里的陈氏道:“没有看不好的?”

陈氏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他只要心情好想去看病了,总会问一下病情。已经回天无力的,他连去也不会去。只要他很接手看诊的,就没有失手过!”

原来是这么个‘没有看不好’。病情危重的、疑难杂症难以诊治的他直接一句话拒绝去看病,只挑着那些顺手拿手的病看诊……哪里还能看不准治不好?

陈氏垂着眼,没有注意到邱晨眼中一闪而逝的不以为意,仍旧笑着道:“太太放心,有穆老先生给您调养身体,太太这身体就没有不好的了……等三月里过了门,太太要尽快怀上身子,生出个儿子来……可就是秦家的嫡房长孙!”

邱晨汗颜,这说着说着身体调养的话儿,咋就一下子扯到生孩子上去了?她这会儿还没嫁过去……就是嫁过去,也不敢说立刻就能怀孕,更不敢保证一生就生个儿子出来啊……

陈氏见邱晨没有做声,还以为她对将来的生活多少有些畏惧,正想再开解开解,小丫头在门口通报:“二爷和成少爷过来了!”

陈氏立刻咽回了没出口的话,手脚利落地把邱晨挑出来的一枝赤金凤尾簪子攒入发间,又戴了一枝红珊瑚虫草钗子,退后一步道:“太太,好了!”

邱晨微微侧首看了一眼,从妆台前站起身来,转到炕上坐了,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林旭在前,成子在后,两人也是一身崭新的织锦袍子走了进来。

“给大嫂拜年!”林旭躬身长揖及地。成子则跟在后头,一掀袍襟,跪倒在地,郑重恭谨地磕头拜年!

两人起来邱晨拿了两只织金荷包递了过去,阿满一头从耳房里冲了出来,看到林旭就嚷嚷道:“二叔过年好!成哥哥过年好!”

阿福也紧跟在后头走了出来,两厢里又是一阵行礼拜年问侯,乱哄哄一阵,林旭和成子拿出早就备好的压岁钱给了阿福阿满,林旭这才向邱晨告退,去西院拜年,顺便吃大年初一这顿饭了。

这边刚刚妥当了,丫头婆子们流水般送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和几样小菜来,村子里清晰地鞭炮声仍旧炸响着,响得似乎比往年都响亮,放鞭炮的时间也持续的更长了。

看着邱晨凝神倾听,玉凤在旁边感叹:“今年村里的日子都好过了,鞭炮自然要多放些,上达天庭,下慰先灵!”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也就笑笑:“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赶紧趁热吃去。不赶紧吃,一会儿拜年的就上门了!”

玉凤青杏等人连声答应着,跟众丫头婆子一起出来,就在次间里或坐或站地吃了饺子,又进来伺候。

大半宿没睡觉,子时又吃过一回饺子了,这会儿困倦的不行也不饿,上好的韭菜三鲜馅儿的饺子吃在嘴里,也没办法勾起邱晨的食欲来。但据说这顿饭要多吃,吃得多意味着将来一年诸事顺利、身体康健。大概是到这里时间长了,邱晨也顺着风俗俚语的意思,努力让自己多吃一些,直吃了十几个饺子,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放下筷子。

阿福阿满和成子倒是没有太明显,一个个满脸兴奋地期待着过会儿的拜年和压岁钱,几乎是囫囵吞枣地将一个个饺子吃下去,不多会儿,不说成子各正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就连阿福阿满都吃了一盘多饺子。

好吧,看来天天锻炼也是有成效的,至少这饭量上就远比平常孩子大的多!怪不得有句话说‘穷文富武’,练武术没个好家底,只怕吃饭都供不起!

随性浮想着,邱晨搁了筷子,已经吃饱了进来伺候的承影立刻递上一块帕子,伺候着邱晨擦了手,又递上茶盅让邱晨漱了口,这才重新送上一盏饮用的茶来。

这会儿,几个孩子也吃饱了,阿满接过丫头递上来的帕子擦擦嘴就要跳下炕,却被邱晨拦住了。

她揽过兴奋地有些急不可耐的阿满,拂拂小丫头的脸蛋儿笑道:“你先别急着往外去,家里诸人还要请了安!”

略等片刻,阿福和成子也吃饱了,漱口擦手之后,一起起身,跟着邱晨来到正堂上。

邱晨在上手端坐了,成子和阿福阿满站在她身后身侧,大兴和赵九带着家人小厮们进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邱晨笑着抬手示意,看着大兴和赵九道:“你们两个安排好轮值的,不当值的就随兴歇息几日,出门进城也行,让他们跟你说一声,你们心里有个数,也好给他们安排车辆。”

大兴和赵九恭声应着,道:“这是太太宽厚,体恤小的们,小的们替他们谢过太太!”

邱晨挥手打发了两人下去,陈氏和大兴家的两个人一起,带着里里外外三十来口丫头婆子也上来拜年请安。邱晨受了礼,笑着道:“刚刚我跟大兴和赵九说过了,这几天各处都排个轮值,不当值的可以出去走动,想去镇子上、县上都随意。女人们比男人们多出一份脂粉钱,我一个人给你们一份……劳累了一年,想买啥就去买,别苛待了自己个儿!”

邱晨挥挥手,玉凤进屋拿出一只匣子来,大丫头和管事媳妇都是一只金丝荷包,普通丫头婆子则是一个普通荷包。众丫头婆子们大喜,又呼呼啦啦地跪下磕了头谢了赏,握着荷包欢喜言笑地退了出去。

到了这会儿,阿福阿满才走到邱晨面前,手拉着手笑嘻嘻地给邱晨磕头拜年!

邱晨一看这俩小东西,真是哭笑不得。感情看到磕头有荷包拿,这才想起来拜年!

笑着拿了两只荷包来挂在两个小东西的衣襟上,这才打发他们跟着成子出去村子里拜年去了。

打发走了孩子们,邱晨回头对青杏玉凤道:“你们也排个轮值,不用都在跟前伺候着……东山的道观从今儿起,会办法事,也会有不少卖东西卖小吃的摊贩过来凑热闹,你们想去尽管安排好了,打发人护着你们过去!”

玉凤和青杏笑着点点头,就连青杏也没有表现除特别的兴致来。

这会儿没说了几句话,外头进来通报,说是外头已经有人上门拜年了!

邱晨笑着挥手吩咐陈氏和青杏道:“劳烦嬷嬷去看看,要是小孩子们就一人给他们份压岁钱。要是大人,就好生致谢。……若是近邻就引进来说话!”

陈氏和青杏连忙答应着去了,没多大会儿,兰英和青山家的相跟着走了进来,跟在她们后头的还有庆和家的大丫头春红,秋日已经改嫁给收成,如今好些人都叫她收成嫂子、收成家的了。

邱晨这会儿已经挪到了里间的炕上,兰英青山家的进来,她就笑着下炕招呼:“赶紧的上炕,暖和暖和!”

兰英和青山家的笑着曲膝万福,邱晨也满脸笑地回了礼,拉着兰英和青山家的在炕上坐了。

“海棠婶子,我给你磕头拜年了!”

邱晨闻声回头,就看到春红已经跪倒在地磕下头去。她连忙俯身拉起春红:“你这孩子,赶紧起来,咱们又不是外人,哪里用着讲究这些虚礼的!”

春红红着眼,嘴角却强扯出一团笑来:“婶子,若不是你大度包涵,哪里有我的今日,说不定我和闺女早就饿死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胡说什么!”不等邱晨说话,兰英已经上前来呵斥道。

青山家的也跟着笑道:“就是,你这个孩子是个知恩的,你海棠婶子和我们大家伙儿都知道。你就不要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以后好好地过日子,你把日子过好了,我们也看着欢喜!就是对你海棠婶子最好的回报!”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二老教女

“你好好过日子,收成是个厚道的!”邱晨拍拍春红的手,拉着她转了话题,“你家小闺女呢?没跟着过来?”

春红抹抹眼,透出一脸的笑来:“没跟我,她两个哥哥带着一起去拜年了!”

从春红脸上的欣慰和话语中能够听出,她跟前妻留下的两个儿子相处的还不错,那两个儿子肯带着她的女儿一起拜年,应该就是明证。

邱晨无言地拍拍春红的手,拉着她在炕沿上坐了,笑着招呼玉凤:“那个金丝荷包来,春红说起来也是晚辈,也得有压岁钱!”

玉凤答应着去炕柜上的笸箩里拿出一个金丝荷包递过来,春红一脸通红地从炕沿上跳起来,连连摆着手往后退着推拒着。邱晨拿着金丝荷包上前一步塞进春红手里,笑着道:“拿着,你是晚辈儿,拿压岁钱是正该值当的,别怕你青山婶子和满囤婶子眼红!”

青山家的和兰英被她这么一说都笑起来,青山家的笑道:“你海棠婶子给你就拿着,大人给东西可不能不要!”

邱晨笑着将春红托着荷包的手握住,笑道:“行了,再推脱可就远了!”

说着,见春红红着脸不再推让,就又把她按在炕沿上,回头问兰英和青山家的:“你们转了多少门子了?还有哪处没去?”

兰英笑道:“都转完了,最后到你这里,就是为着过来多说会儿话呢!”

青山家的和春红也是一起附和,邱晨就招呼玉凤:“赶紧的,上壶好茶,再拿些点心果子来,让我们几个好好说会儿话!”

玉凤和青杏承影几个连忙答应着下去,片刻功夫沏了一壶好茶上来,原本炕桌上就有备好待客的点心和干果糖块,又添了一盘黄澄澄的橘子和一盘子色泽金黄的大鸭梨上来。

邱晨招呼着兰英几个都在炕上坐了,叽叽咕咕地说起话来。

不过,显然大年初一不是闲坐说话的好日子,几个人没说几句话,林子嫂子和刘占峰媳妇,还有泉哥儿的嫂子就一起过来了。这三个如今都是邱晨作坊里的制皂师傅,并且都签了身契的,也因此,这三家如今走的越来越近,行动也常常在一起,比如拜年,泉哥儿娘亲季氏因为辈分高没法过来,就跟林子家和刘占峰家一起打发了小一辈的媳妇过来拜年。

邱晨笑着招呼几人进门,没托住的时候,几个媳妇就跪下磕了头。

从最初不习惯看人下跪磕头,三年的时间,见得多了,也慢慢地接受了,不再像最初看到那样震惊和无措。招呼几个丫头将三个媳妇扶起来,含笑问了几句家长里短孩子老人的话,就让丫头们代她将几人送了出去。

接下来,又有三奶奶的两个孙子,还有其他一些走的比较近的人过来拜年。然后是作坊里的小管事们,有些还是外村的,也赶了过来拜年,这些人邱晨都要见一见,也就顾不上跟兰英几个说话了,兰英和青山家的干脆带着春红告辞。

“看这样,今儿你是没功夫坐下来说话了,等你忙过今天,咱们再抽空儿坐下说话!”兰英快言快语地说着。

青山家的也跟着笑道:“是啊,咱们离得这么近,啥时候你有空了,我们抬脚就来!”

邱晨就笑着点头应承着,又跟兰英商议:“明儿我要回杨家铺子,你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大爷大娘?”

兰英似乎没有打算这个,微微一怔,立刻露出一脸的兴奋来,却还是道:“不让你说,我还真没打算过……等我回去跟栓子他奶奶爷爷商量商量,就给你回信……对了,你是后天回来,还是打算多住几宿?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邱晨笑着道:“目前没有其他打算……你跟叔和婶子商量时就多说几天,从杨家铺子去安阳城近便,你也进城逛逛……你家芝儿香儿也大了,你带着去看看,也该置办些衣裳首饰了……”

兰英眼睛亮亮的,连连点着头:“行,行,我回去就跟他爷爷奶奶商议去。”

邱晨笑着,亲自将三人送出大门,回来看看时间已经巳时初刻了,估摸着上门拜年的人也来的差不多了,留了林氏汪氏和玉凤在家里照应着,对着陈氏递上来的石榴红白狐皮斗篷摇摇头,换了一件靛青色绣了榴花初绽的灰鼠皮斗篷披了,仅带着青杏和承影,一路往村里拜年去了。

三奶奶、刘玉贵、林子爷爷几个老人,她都要去拜过。当然,首先要去的还是西院的林老太太。

今儿林老太太的精神比昨晚好了许多,穿了一件绛红色团福团寿图案织锦缎袄子,一件石青色多幅裙子,几乎全白的头发绾的一丝不苟,插了一支赤金簪子和一朵大红绒茶花,面上含笑,目光慈和,整个人看上去极精神的。

邱晨进门,端端正正按着晚辈礼叩了头拜了年,陪着老太太说笑了几句,也就辞出来。

到了三奶奶和刘玉贵等老人门上,都被极力阻拦着不让跪拜,邱晨也就从善如流地换了深蹲万福,全了礼。得到了一片赞扬。

需要她上门拜会的老人不多,但也差不多要走全一个村子,等她拜完年转回来,天色也已近午时。林旭和孩子们去拜年已经回来了,阿福阿满一看到邱晨,就把转了一圈拜年得来的压岁钱、荷包等物统统拿出来,献宝一般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一脸笑地听着一双儿女讲了一早上拜年的见闻,跟着孩子们看了一遍得到的物件儿,就慎而重之地将两人所得之物交给玉凤:“给他们两个放起来,跟他们的月钱放在一起,这可是你家少爷小姐的私房!”

不等玉凤答应,福儿满儿就跟着眨巴着眼睛连连点着头,惹得邱晨跟丫头婆子们笑了一阵子。

等这边安抚下去,林旭一手一个牵了阿福阿满去洗手准备用午饭,成子也囧红着脸,掏出一只荷包来,双手托给邱晨:“婶子,这是我得的压岁钱,婶子也替我收着吧!”

邱晨同样没有推辞,笑着接过来一起交给玉凤。

众人围在一处,热热闹闹吃了午饭。不等碗筷撤下去,兰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我跟他爷爷奶奶商量好了,明儿一早就带着孩子们跟你回杨家铺子。在安阳府住两日,也跟他爷爷奶奶说了,两个老人很痛快,他奶奶给我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让我看着给孩子置办些东西!”

邱晨觑着兰英一脸的欢喜,也笑着跟着点头。

兰英家虽说小叔满仓不回家,也不往家里送银钱,却没有分家,家里的财政仍旧由兰英婆婆王氏掌管着。兰英和满囤这两年都在林家上工,一个管着庄子,一个在作坊里也是最高等的主管,一年下来两人怎么的也能得个三四百两银子。这还是今年新庄子收益小,等明年的马铃薯、玉米、辣椒、西红柿、花生等作物有规划有规模地种植出来,庄子的收益将会翻上几番,满囤的收益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一年挣个上千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当初邱晨请满囤做清河镇庄子管事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不给他月钱,年底按照庄子的收益分一成纯利!后来,见满囤很有些领导才能,将清河镇的庄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她又请满囤去照应清和县的庄子,同样也是说好一成的分红。清和县的庄子可是上千亩的大庄子,收益自然多的多。

如今兰英家说是兰英和满囤支撑着也不为过,兰英忙碌辛苦一年,带着孩子们出门一趟,满囤娘居然只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兰英花销……只不过,看兰英的样子,应该是极满意了,邱晨自然不会去说什么。

知足了好,知足才能常乐不是!知道惜福才好,知道惜福才能珍惜所有,也才能有更好的福气!

送走了兰英,邱晨也没精力继续撑着了,吩咐陈氏和赵九将各处当值人员安排好,她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后院休息。昨夜大人孩子都没睡好,上午拜年人来人往的兴奋着还不觉得,这会儿洗漱了换了柔软的家居服往炕上一躺,连疲惫困倦都几乎没有感觉到,几乎是呼吸间就睡过去了。

这一番补眠睡得香甜,邱晨第一个醒来也是酉时两刻了。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揉揉有点儿晕晕的脑袋,邱晨起身。

青杏和玉凤对村里人比较熟悉,仍旧在前院应酬前来拜会的人。月桂和含光在次间里值守。

昨晚上丫头婆子们比主子们睡得还少,月桂坐在一个小锦凳上,靠着门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含光虽然也倚在门框上,但却只是闭目养神。

听到屋里细微的动静,含光立刻睁开了眼睛,回头一看头几乎快磕到旁边花架子上的月桂,默了一瞬,抬手拍了拍月桂的胳膊。

“呃,怎么了?太太有什么吩咐?”月桂迷迷糊糊地惊醒过来,未等清醒过来就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月桂本就年龄小,过了这个年也不过十三岁,到了林家后吃得饱穿得暖,长了些肉肉,本来就圆圆的脸如今几乎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加上味厚的嘴唇和有点儿肉肉的丹凤眼,整个人圆润如玉如珠般可爱非常。

含光瞥着她这副迷迷糊糊地样子,冷硬的心底莫名地闪过一丝柔软……模糊的印象中,小妹也是如此胖嘟嘟,娇憨可爱,带点儿傻傻的迷糊……

“太太起了!”含光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提醒了一句。

月桂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从锦凳上跳起来,抬手拢着微乱的头发,匆匆就往屋里走。这样的反应,让含光怔了怔,想开口提醒她,嘴角的口水还没擦……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今儿她主动提醒对她来说已经算是破例了,她实在不适应跟人无原则的凑亲密!不过,看着月桂这样就直冲冲地进了屋伺候,含光心里还升起了一个念头--月桂在太太身边伺候了近两年了,能够这样不拘小节,指定是知道太太不会责备……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太性格必是宽厚的。

月桂进门,看到邱晨已经坐在炕沿上,正弯着腰自己穿鞋,连忙曲曲膝告了罪,迷迷糊糊地就蹲下去给邱晨穿了鞋子。

“太太,穿好了!”月桂站起身,因为刚刚睡醒和匆忙的蹲起动作,让她一阵头晕,身体晃了晃方才站稳了。

邱晨惊讶地看着她,微微蹙着眉道:“你这是有点儿血虚……嗯,回头让玉凤从库里取出几斤金丝枣来,每天给你们几个丫头炖上一份红枣汤做夜宵,临睡前吃一吃!”

月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即使经过了去年重阳的事情,她知道太太心地好,不苛待丫头,可,她却从来没想过,或者没敢想过,主子会为了丫头的一点点不适,而主动提出给丫头们进补的。一斤上好的金丝枣可是要一百多文钱,比吃肉还贵的多呐!

看着月桂丫头瞠目结舌呆愣愣的样子,邱晨撑不住想笑,却终是勉力压制住了,觑着月桂丫头嘴角的口水渍道:“昨晚也没睡好……”

月桂从呆愣中惊醒过来,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邱晨抬手止住:“跪什么跪!”

月桂几乎要哭了,太太连罪都不许她告,是不是不要她了?或者会有别的什么惩罚?

“太太,我,奴婢不该在当值时打瞌睡……”不让跪,该告的罪也要告,只要告了罪,说不定太太心一软就会饶了她!

邱晨几乎要捂额感叹了,这丫头,她什么时候要惩罚她了……

听着月桂还在絮絮叨叨地请罪,邱晨冷了脸摆摆手道:“行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月桂的告饶声戛然而止,只眼泪巴叉地看着邱晨。

邱晨也不看她,一边招呼含光伺候她进耳房梳洗,一边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扣你这个月的月钱,但记得下不为例!”

月桂连忙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连声道:“是,太太,奴婢再不敢了。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邱晨都走到了耳房门口,听着月桂磕头有声,终究是停了脚步转了回来,走到月桂身边,叹口气道:“我说不让你跪……你这会儿就明知故犯了?”

月桂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曲膝告罪。

邱晨抬手拍拍她衣裳上沾的灰尘,轻声道:“跟着我,以后尽心尽力地当差就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去……嗯,也别在这里谢不谢的了,赶紧回你房里洗洗去。”

月桂又曲膝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邱晨看着她退出门口,才望着晃动的门帘轻轻叹了口气。这奴婢真是做不得……她自认为还是宽厚大度的主子,却没想到丫头们看她还是这般惧怕!

也是,主子握着丫头奴仆们的卖身契,就是握住了他们的生死大权,连婚丧嫁娶都掌握了,这些奴婢奴才们又怎能不怕?万一触怒主子,被卖出去送出去还是好的,说不定卖去那些腌臜的地方,或者暗黑不见天日的盐矿、铁矿上去,根本就没了活路,还得生生干活累死……那才叫生不如死,生死不能。

吃过晚饭,从前院忙碌完转回来的玉凤瞅了个没人的空挡,低声向邱晨告罪:“太太,是我没有教导好,让月桂犯了错……”

邱晨摆摆手,止住玉凤的话,叹口气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略顿了顿,邱晨继续道:“原来,在咱们家,不管是你和青杏还是月桂她们,我管的松,一些小错也没有约束纠正你们……总觉得你们这么小小年纪不容易……可,再过不久,你们中许多人都要随我嫁过去,到时候,就不可能只用你们了。若是我再放纵着你们不加以管束,没法让人信服不说,若是秦家人犯了错,我管是不管,罚是不罚?”

玉凤本来还想着替月桂求求情,可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简直比惩罚了她打骂了她,还让她难受,让她羞愧的无地自容。她们只想着太太性子敦厚和善,却忘了,太太首先是一家之主,再下来才是温厚的主子。

邱晨睨了她一眼,喝了口茶,继续淡淡道:“今儿这事儿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儿,从今后,你跟青杏通个气,你们俩自己时时刻刻警醒着不说,还要管教着咱们家的丫头婆子们时时刻刻警醒着、谨慎着才行,不然,若是真犯了错,我首先就要惩罚你们,才能让秦家的人信服了!”

玉凤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邱晨叹口气又道:“你们也不必过于惊惧,也不用怕什么怕哪一个,你是我的丫头,不比谁差!只要不是你们犯了错,自然有我护着你们。今儿我也可以跟你交个底,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地当差,将来,我必定不会让你们没了下场。但,你们的一言一行也首先要让我能开得了口,说得出话来。”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推心置腹,玉凤红着眼,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郑重走到邱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站起来。这一次,邱晨只端正坐着,没有再做阻拦。

第二日一大早,从刘家岙林家陆续驶出十辆马车来,前头两辆裹了毛毡的暗花青缎子车围子,邱晨和兰英带着几个孩子乘坐。后头的四辆较小,也只是裹了靛青色三梭布车围子的,则是青杏、春香和承影含光、林嬷嬷王嬷嬷这些丫头婆子们的车辆,最后头四辆大篷车子,满满当当堆着竹篓木箱诸物,则是装着一行人的行李、礼物等物。

车辆准备的宽裕,邱晨却招呼了兰英跟她坐在一辆车子里,带着各自的闺女,那群臭小子则交给林旭和成子坐在第二辆车里去了。

满儿小丫头虽然性子活泼,但往来安阳府的路都走熟了,没什么新鲜的了,加之早上起得早,还参加了早练,上车没多会儿,就偎在邱晨怀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倒是兰英的两个闺女芝儿和香儿小姐妹俩,自出生起到长这么大,统共也没出过几回门子,原来家里借据,兰英哪怕是回娘家,也多是一个人紧着去赶着回来,最多再带上栓子,却是不会带两个闺女同行的。

自从昨儿知道要去姥娘家,还去安阳府,芝儿和香儿两姐妹就兴奋激动的无以伦比起来,夜里两姐妹也无数次憧憬着安阳府的繁华热闹,几乎都没睡觉,这会儿,上了车,自家娘亲和海棠姨说着话,没工夫管束她们,两个小姐妹坐在侧面就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瞧着,看着路上的光秃秃的树木、枯黄的草,似乎都无比新鲜,似乎都比村子里常见的那些好看上许多去。

兰英心里也兴奋的紧,自从嫁到刘家岙十几年了,她日子过得紧巴,娘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两家隔得又远,往来的自然也就少了。除了刚嫁过来那一年正月初二回了趟门子,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她也能够大大方方地带着年礼回门子,好好孝敬孝敬年迈的爹娘!或许还能见见十几年没见的小姐妹们……

邱晨对这条路走得烂熟,自然也没有看景致的心思。就主动把另一侧让给了兰英,让她能够更方便地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往外看。

然后,一路上,芝儿和香儿两个小姐妹还没怎样,兰英却不时地拉着邱晨的手感叹:“这里原来是个破庙来着……如今,破的只剩下破墙了!”

“这里,这棵大柳树还在这里,当年,我还在柳树下歇过脚……”

“那家点心铺子……他们家的绒片糕最好吃,薄薄的酥酥的,放进嘴里不用咬自己个儿就化了……”

兰英仅仅感叹也就罢了,还常常会跟邱晨忆古,“你看那个大车店,我记得你家大叔说过,原来他们赶车都是在这里歇脚,你还记得么?”

“你看那个亭子,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在这里歇了脚……你也一定歇过吧?听说,那个亭子里歇过脚的媳妇,过了门子后,都会生儿生女,子孙繁盛……”

邱晨被问得囧囧的,她对这些根本不知情,哪怕是她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遍,不是坐车就是骑马,从来没有步行过,兰英说的这些景物都是一晃而过,根本没注意过,更不知道当年的海棠经历过什么……但兰英完全沉浸到了对往事的种种回忆中去了,不断地说着感叹着询问着,邱晨也就只好随声应和着。

好在,在说了出嫁的话题之后,兰英猛然醒悟到邱晨即将再嫁……虽说这一次再嫁的人家是高门大户,可在兰英这种传统女性看来,仍旧是不得已的,远不如从一老终,互守白头的好!

为此,兰英很有些愧疚,暗悔自己不该提及海棠的伤心事。于是,她很生硬地转了话题,也强迫着自己不再看窗外的景物,转而说起杨家铺子的种种人事来。

邱晨对于杨家铺子倒不像最初那样一无所知了,经常来往杨家铺子,又经常听周氏和刘老太太絮叨谁家怎样怎样,邱晨倒是能够应酬两句,如此一来,两人聊得倒是看起来很投契了。

因为早起赶路,到达安平城的时候才巳时初,一行人在安平城外的一家酒楼上略歇了歇,要了点儿热汤热饭地吃了。半个时辰后,在兰英和孩子们的啧啧赞叹声里,再次启程。

未时初刻,一行人十辆马车终于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杨家铺子。

两家人在杨家门口下了车,兰英跟迎出来的杨树勇和杨树猛夫妇寒暄了几句,就先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今儿早上一行人出发前,已经打发了人骑马来打前站,不但通知杨家邱晨母子们要过来,更重要的是过去兰英娘家通报一声,今儿兰英一家人也要回门。

哥哥嫂子们和俊文俊书几个侄子将邱晨一行接进门,屋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仍旧是两桌,刘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和孩子们在里屋,杨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跟邱晨林旭在外头堂屋里。

这种场景中,任何美味佳肴美酒佳酿都成了配角儿,更动人的还是一家团聚的欢喜和热闹。

热热闹闹吃完了这顿晚了点儿的午饭,孩子们跟着俊文俊书几个出去玩儿了,两个嫂子仍旧带着仆人收拾洗涮,邱晨则跟着两个哥哥进了爹娘的里屋说话。

眼前头就一家嫡亲的五口人亲亲热热地围坐在炕上,邱晨挨着刘氏坐着,刘氏握着邱晨的手询问道:“秦家可曾提过什么时候给你们完婚?”

邱晨点点头:“临走前提过一回,说看了年后三月的日子。不过……”

不等邱晨说完,刘氏就拍着邱晨的手感叹道:“这一嫁进京里去,再想回来一趟可就难了!”

老太太原本最操心闺女的终身之事,总盼望着闺女能够再找个好人家走一步,将来也能有个依靠。到后来,婚事定了,还定的是京里的官宦人家,她就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放下了最大的一个心事。可如今,闺女的婚事定了日子,她反而伤感起来……原本刘家岙隔着杨家铺子百十里路,虽然不近,赶一赶也就大半天的路程,加之邱晨在安阳府有不少生意,两处常来常往的,她也能经常看到闺女。而且,没有女婿,她也能去闺女家小住些日子……要是闺女真的嫁入京城,男方家里有公公婆婆不说,还有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闺女再回来自然远了不方便了,就是她想闺女了,也不好再去闺女家住着了……闺女这一步看似高嫁,可闺女的身份在那里,又带着一双儿女嫁过去,人家不挑拣不给冷眼子看已经是厚道了,自己一个老婆子怎么能再给闺女添麻烦去?

被刘老太太这么一说,邱晨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儿,却强撑着一脸的笑,劝慰道:“娘,您不用担心这个,我这里有庄子有作坊,哪能就一撇手不管了?少不得常来常往的!”

闻言,刘老太太脸上漾出一片笑意来,正要说话,还没开口就被杨老爷子截了话头。

杨老爷子瞪着刘老太太和邱晨母女二人,神色严肃地呵斥道:“别听你娘胡叨叨!你既然再走这一步,嫁过去就要安守妇道,上孝敬公婆,下和睦兄妹妯娌,还要恭敬夫婿,打理家务,哪能总想着回来?”

邱晨毫无防备地被杨老爷子这么一顿排揎,想笑却怎么也撑不住了,心里猛地涌上一股子酸软委屈来,一回头依靠在刘氏的肩膀上,瞬间红了眼睛。

“嗳,你个老头子,咋回事啊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你还吃出毛病来啦?闺女这里有作坊有庄子,还有我这个老娘和哥哥嫂子,咋就不能回来啦?你这是让闺女嫁过去就再不回门子了是咋地?你不要闺女,我要!闺女,你以后回来就看我这个老娘,别屑得看这个孤拐老头子!哼,还说我胡叨叨,我看你个老头子才是喝迷汤喝呛了肺!”

刘老太太本就伤怀闺女远嫁,以后难以相见,被杨老爷子这么一番话,登时恼了,还心疼闺女的委屈,也顾不得给杨老爷子留脸了,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把个杨老爷子说的翘着胡子,嘴唇直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邱晨原本伤感着,听刘老太太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却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这样的情形,她也不好再诉委屈,再委屈下去,岂不是给两个老人添火?

赶紧抬起头来,邱晨一回头就看到杨老爷子气狠了的模样,吓了一跳。可老太太刚给她找了情理,她也不好意思立刻‘叛变’,只好使劲儿给杨树猛使眼色,让他过来劝慰。

杨树猛上前来,一边抚着杨老爷子的脊背,给他顺着气儿,一边端了杯茶托到杨老爷子嘴边,让杨老爷子喝了半杯水进去,杨老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脸色缓了缓,一家人这才算是明着暗着地都放了心。

“哼!我不跟你生气,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啥!”缓过气儿来的杨老爷子很是鄙视瞥了老太太一眼,跳下炕及了鞋,气咻咻地出门去了。杨树猛和杨树勇哥俩看了看刘老太太,连忙跟着杨老爷子出去了。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这么气咻咻的出去,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

“你个孤拐老头子,你不跟我生气,我还懒得搭理你唻,就你那老孤拐脾气,儿女们都没一个跟你亲地……”刘老太太也上了气,气哼哼地嚷嚷着。

邱晨拉了老太太一把,给老太太顺着气劝慰道:“娘,我爹都走远了……您老就少说几句吧!”

刘老太太悻悻地住了嘴,接过邱晨手里的茶杯大口喝了,深吐出几口气来,这才缓和了神色,转头看着邱晨感叹道:“唉,虽然老头子说话不中听,可我知道,我知道你爹说的才是正理儿。”

邱晨愕然地看着刘老太太,就听刘老太太唉声叹气,却语重心长道:“你这回能遇上秦家这么个人家不容易,秦家后生你也见过,也说过话,应该也知道他的脾性。那样正经稳重的孩子,还没娶过亲,既然肯明媒正娶地娶你过门,你就该知道好歹……嗯,刚才我那些话是糊涂了,不怨你爹说我……你嫁过去,有公公婆婆,你也别想着婆婆是续弦儿不敬重人家,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就当成自己的亲婆婆敬重着奉承着才行呢。说句不中听的,男人们本事大本事小那都是在外头,在家里还是你那婆婆说了算的。你敬重她奉承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邱晨知道,秦铮已经分府令居,却也知道,她嫁过去作为儿媳妇,必定少不了跟公婆和弟妹们相处……之前她没有想太多,总觉得自己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意,又有皇命诰授诰命,要钱有钱,要地位也算有了一定的地位,总不至于吃了什么亏去,实在不行,少跟那边儿犯来往不就成了!

被刘老太太这么一说,邱晨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娘……”

刘老太太见闺女神色紧张起来,又连忙拍着邱晨的手道:“我这话是明着嘱咐你的,也是要你明着必须做到的。不管啥事,你作为儿媳妇恭敬孝顺就差不了理儿,只要占了理,再有什么事儿也关碍不到你身上。”

没想到刘老太太一个庄户老太太还有这么一番见识,邱晨难免就露出一些惊讶之色来。

刘老太太却远没有说完,拍着邱晨的手继续低声嘱咐道:“你这趟来,等你出嫁时,一是我不知能不能去……二来,就是去了,那会儿忙得人心四乱人仰马翻的,怕也逮不着空儿跟你说什么,趁着这会儿功夫就咱娘俩,我好好跟你说叨说叨,也省的你嫁过去之后,我在家里四乱的慌!”

邱晨看着刘老太太满脸的郑重,关键是听刘老太太的话完全不像是农村老太太那般没有条理,短短几句就让她很有些受启发,知道这是刘老太太真心的关切和一辈子做女人的处世经验,连忙收敛神色,安静用心地点头倾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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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各种状况……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上一回,林家没有公公婆婆,我也没跟你说过这些,这一回不同了,你仔细听好了,这还是当年你姥姥传给我的……”刘老太太凑近邱晨小声地传授着家传的秘籍。

邱晨也没有想到,一个出嫁女跟婆家相处的经验之谈,居然还是家传之宝,听刘氏说话的意思,还是不知道传了几代的宝贝!

想一想,邱晨也就明白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前十几年在娘家生活,后半生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要在婆家过活。在娘家可以被父母兄弟宠爱疼惜,可到了婆家,不管你是十四五岁还是十七八岁,都意味着你成了人,没人会再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你要孝敬父母,要和睦兄弟姐妹妯娌,要做家务养孩子……种种种种,都由不得你半点儿任性和随心所欲,更何况,这个时代还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说法,从媳妇熬成婆婆,也就意味着从伺候人的身份一下子提到到了被伺候,有些婆婆会动用下马威,会动用各种家法调理揉搓儿媳妇,打骂都是常见的事儿……这其中的烦恼委屈为难可想而知。再送女儿出嫁时,当母亲的自然不想女儿在婆家再遭受自己受的罪,于是将自己的经验总结下来传授给女儿,希望能让女儿在婆家的日子能够顺心一些,能够少一些磨折烦难。

暗暗叹了口气,邱晨对这个时代女人地位的低下无限烦恼,却也无奈。于是,也就更加集中精力仔细听起刘老太太的教诲来。

母女俩说了一个时辰,天色暗下来,老太太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周氏撩了门帘子走进来,笑着询问:“娘,晚上吃什么饭?”

邱晨默默地看着周氏自然地询问请示,又看着刘老太太瞬间敛了脸上的柔软和疼爱,扬起一抹慈爱的微笑道:“把那只狍子拿出来,晚上做个锅子……在你妹妹那里吃的锅子味道好,趁着她在咱家,让她跟你说说怎么做,咱们做出来总没那个鲜味儿……”

鲜味儿……邱晨有些好笑起来。

她家里都是常日备着高汤的,再放一点水发的瑶柱和虾干,再放些蘑菇干笋,味道想不香都不行。可刘家没有高汤她是知道的,不论是刘氏还是周氏,都不会舍得用一堆肘子鸡肉和干货去熬上一夜只为得一锅清汤的!

无奈地笑笑,邱晨干脆跟刘氏说了一声,跟着周氏去了厨房。没有高汤,那就用干贝和虾干等提鲜吧。还好,今儿她带了些新鲜的蘑菇和木耳过来,也可以弥补一下没有鲜汤的缺憾。

这一次,陈氏没有跟过来,小喜的一手菜和点心烧得还行,熬制汤水还嫌欠点儿火候。

杨家的厨房里也添了个做饭的厨娘,但从午饭的那些饭菜上,就能看出来,杨家的这个厨娘也就是做些家常菜,味道也仅仅是一般,并不多出色。邱晨进了厨房也没用她,让周氏和赵氏拿出干贝、虾干等物,让小喜斩一只野鸡,放进大锅里汆一下,除去血沫,换上清水放鸡肉炖上。然后她拿了干贝虾干和香菇等物用水洗净,又加清水及一点点调味料放进锅里隔水蒸……因为时间紧,没办法等上几小时甚至十几小时去熬汤,也只能用这种紧急的办法来获取汤底的鲜香了。当然,是没办法跟吊好的高汤相提并论的,但拿来应急已经足够了。

弄完这些,邱晨交待了小喜一声,让她看着蒸锅和鸡汤,交待她怎么做汤底,也就洗手回了房里。

趁着熬鸡汤蒸干贝的过程,周氏赵氏带着厨娘将狍子肉处理好,切成薄薄的片儿,交给小喜用料酒等材料稍稍腌制片刻码盘,汤底熬好盛锅,这边的肉片切好了,邱晨带来的青菜鲜蘑菇还有豆腐白菜等素菜食材也准备好了,正好一起端进去上桌。

杨树勇杨树猛哥俩已经陪着老爷子转了回来,老爷子却余怒未平,并不进里屋,就在堂屋的椅子上坐着。

周氏赵氏看看沉着脸的公公,再看看自家丈夫,都吹了眼帘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招呼着摆了锅子、食材,又让孩子们去洗手吃饭……

邱晨这一次没到堂屋,就抱着俊仪坐在炕头上,逗弄着俊仪胖胖的手指头,看他笨拙地攥紧自己的手指,运了运劲儿,然后,毫不客气地就往嘴巴里送过去。

小六儿俊仪这会儿已经长出了四颗门牙,邱晨自衬刚刚洗干净了手,也就没有往回躲避,却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狠角色,把邱晨的手指一塞进嘴巴里,就用尽了全力啃开了。

“呼……”邱晨轻轻一声痛呼,慌乱着拿了一只苹果塞进俊仪手里,这才把自己的手指头解救回来,看着自己口水淋漓的手指上红红的两对牙印儿,邱晨真是哭笑不得起来。

赵氏恰好端着盘子进来看到这一幕,连忙回头拿了干净的布巾子递过来,连声询问道:“海棠的手不要紧吧?快擦擦看看破了没……”

邱晨略微有些尴尬地接了布巾擦去手指上的口水,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二嫂不用这么着紧,俊仪才多大,能有多大劲儿,咬不破……”

赵氏却是一脸苦笑地摇摇头,觑着邱晨道:“阿福阿满小时候没咬过你?……这小子正长牙,逮什么啃什么,咬人狠着呢,我都让他咬破好几回了……你可小心别再让咬着了!”

邱晨愣怔怔的笑着,有些摸不着头脑,闹不明白赵氏怎么会被小俊仪咬破好几回……

周氏在旁边笑着低声道:“喂奶时咬的!”

邱晨恍然,脸色更加尴尬起来。难怪赵氏问她阿福阿满咬没咬人……原来这样!可谁知道她根本不是海棠,也压根没有过喂奶的经验……

窘迫尴尬地低下头,就看到俊仪两只小胖手捧着那只苹果正在奋力地啃着,再细看,原本红彤彤的苹果表面已经布满了一点一块的小坑洞……哦,小家伙的牙齿破坏力还挺大,看这苹果的惨状,也知道赵氏所说没有夸张了。

不过,邱晨很清楚地记得曾经的学姐跟她说,孩子太小不能吃整块的水果,必须用汤匙挖成苹果泥喂给孩子吃,因为整块的东西,容易呛入孩子的气管儿,造成异物性窒息!

阿福阿满俊礼几个也在炕上玩耍着,这会儿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同,阿满对这个唯一的小弟弟兴趣最浓,又听到舅妈提及了自己,连忙凑过来问道:“娘亲,你没喂过满儿么?”

邱晨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撑起一个笑来:“怎么会没喂过呢,满儿是娘亲的小闺女啊!……来,来,拿个汤匙来,咱们喂小俊仪吃苹果!”

邱晨含糊着应答了一声,连忙转移了话题。还好,满儿好奇心重,瞬间就被喂俊仪这样有一意思的事儿吸引了,连忙去饭桌上拿了一只瓷汤匙过来,还歪着头跟邱晨打商量:“娘,我来喂小六弟弟好不好?”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满儿的脑门儿,接过她手里的汤匙笑道:“满儿没喂过弟弟是不是?娘先喂一回,给满儿做个示范,等明天再喂的时候,让满儿喂好不好?”

满儿很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答应下来。邱晨也将俊仪手里的苹果拿过来,忍着小俊仪不满地嗷嗷声,切成两半,然后拿着汤匙一点点刮出苹果泥喂进俊仪的小嘴巴里。有苹果泥吃,小俊仪吧嗒着小嘴儿咧着嘴笑的一脸灿烂的,一对儿小白牙清晰地露出来,伴着嘴角一滴经营的口水,真是可笑到可爱,用个现代的词语表达,那就是--萌翻了!

晚上,杨老爷子似乎仍旧没有消气,吩咐着大儿媳妇替他收拾了西屋的炕,自己一脸气恼地走进里屋搬了铺盖,谁也不搭理转身去西屋睡去了。

邱晨跟刘老太太对视一眼,母女俩会意而笑。老爷子生气的倔巴劲儿,还真是挺可爱的!

晚上,刘老太太自然又絮絮地传授了无数与婆家人共处的经验之谈,最后甚至连怎么当婆婆,怎么调理儿媳妇都跟邱晨细细地交待了,最后还总结性地发言道:“……福儿是带过去的孩子,将来是要顶起林家宗嗣的,你这个做婆婆的就更难做……但一定不要想着阿福的身世,太偏心了。秦家毕竟是你以后的归宿,也是福儿满儿以后的依靠……你要好好待承福儿满儿,不要让他们受了人欺负,也要多教导他们,要知道知足,也要懂得谦让,万事想开些,别去学那些小心眼子,计计较较的……对他们没好处!”

刘老太太叮嘱的每一句,无不语重心长,承载了一个母亲对待嫁女儿的种种关切和担忧,邱晨心中感动,自然毫不迟疑地点着头。听刘老太太说及福儿满儿,邱晨点点头道:“娘不用担心他们,我早就想好了,之前置办下的这些作坊、庄子,就都给福儿满儿两个,将来满儿出嫁,福儿成家立业就都有了根基,也不用去羡慕谁,计较什么去!”

刘老太太沉吟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邱晨就把之前盘算好的事情跟刘老太太交待了一番:“娘,加上南沼湖那边,算是有五个庄子。我想了,南沼湖那边就交给大哥大嫂经管着,我跟大哥大嫂一人一半的份子。二哥守着刘家岙的作坊和那边的二百多亩地,作坊里的收入我劈两成出来给二哥,比大哥大嫂也差不多了。有了这两处,我不管是不是嫁进京城长住,也不用挂记着这边家里!”

刘氏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轻轻叹口气点头应承下来:“嗯,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跟你爹说。”

邱晨点点头,将这一次带过来的两千两银票子递给刘氏:“娘,这是两千两银票,你放好了,谁也别告诉……放在你手里做个不时之需,万一有急事用银子的,有这些在手里也省的没处抓摸去。”

刘氏这一次没有接,看着邱晨感叹道:“你这个闺女,我和你爹都好得很,你两个哥哥嫂子都很好,很孝顺,还能缺了我们吃的穿的……你这一嫁过去,啥样儿咱们想都没处想去,用银子的时候必定少不了,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不用给我们……”

邱晨却不等刘氏说完,就把手里的银票放进炕柜中最里边的抽屉里,关好抽屉,这才道:“娘,我都铺排好了,手里留了足够的银子呢,你不用挂记我……年前就跟廖家云家谈妥了,这过了年还要开新买卖呐,我少不了银子花!”

刘氏放下心来,却仍旧叮嘱道:“买卖都是山水事儿,有挣钱的时候,也有赔……咳咳,也有不那么挣钱的时候,还是田亩庄子最可靠……你嫁进京里,稳住脚步后,就看看京里有没有庄子能买的,买上几个庄子,将银子换成田亩才最可靠!”

这个时代,人们对田地有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感情,万事都没有种田最可靠最要紧,邱晨来了三年,对这个社会共性早就认知甚深,此时听刘老太太这么说,她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但她却不会真的去京郊买什么大片的庄子……她这一回嫁过去,虽是名声好听,成了侯夫人,可过日子怕是要尽力低调谨慎的才好,别招来不知道哪里的明枪暗箭,害了自己,也拖累了秦铮。

当然了,这些没必要跟刘老太太交待,惹得她跟着牵心挂肚的。于是,邱晨满脸笑地连连点头应承下来,刘老太太也露出一片欣慰的笑容来。

第二日吃过早饭,邱晨带了一份礼物去了趟兰英娘家。兰英家条件就差多了,土坯房子低矮陈旧,屋里的陈设简单陈旧,就连家中众人身上的衣衫,虽然过年,也不见多少鲜亮,也是陈旧的不行。

兰英沉着脸接了邱晨进门,邱晨看着她脸色不好很是诧异,好多年不回娘家,这次回来不应该很高兴么?

不过,当着兰英娘家的人她也不好问,只客气地跟兰英的娘家人说了几句话,跟兰英说好了离开的时辰,就告辞离开了。

回到杨家,邱晨很诧异地把自己所见跟刘老太太说了,周氏和赵氏也在,不等刘老太太回答,周氏已经快言快语道:“唉,她那个娘家……去年,这叫前年了,冬麦每种好,还亏得兰英捎了几两银子回来才度过春日的饥荒,这不,去年她大哥还过来跟我和你大哥说,要去湖上干活儿,你大哥和我寻思着邻里街坊的,你跟兰英又要好,就答应了。谁知道人家去了湖里干了不到两天,就来跟我预支一个月的月钱,我以为有难事,就拿了一个月的八百个钱给了他,谁知道他当时就恼了,嫌给的少,说他妹妹在林家一个月可是十两银子的月钱……”

邱晨暗汗不已,兰英大哥还真敢说,别说兰英的月钱没有十两,就是有十两,也不说明什么啊,自己妹妹十两月钱,当哥哥的就一定值十两月钱?

皱紧眉头,邱晨道:“后来呢?这样的人还留着他?”

周氏撇撇嘴,不屑道:“哪里用着咱们留不留啊,人家嫌咱们给的钱少,自己个儿走了。呸,临走一声不吭不说,还拿了那八百钱……嫌少他还拿!真不要脸!”

还真是够极品的!邱晨揉揉脑门儿,却松了口气。她怕大哥和周氏抹不开不好意思撵人,能自己走了最好,至少杨家没对不起他!

抬手拍拍周氏的胳膊,邱晨笑道:“行了,走了就走了吧!以后湖里再用人,你和大哥一定要看好了再用,这个是自己走的,若是遇上那些死皮赖脸的,咱们添了烦恼不说,还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嗯,嗯,我和你大哥从那会就经着了,哪里还敢随便用人。”周氏笑着应答着,一边笑道,“我回来才知道你把贵子家的要了去,咋没见到,你把她放到哪里去了?”

邱晨不想提及这个,挥挥手道:“她要做厨娘,我送她去学厨艺了……”

一语带过,邱晨就转了话题。周氏也跟着邱晨说起了南沼湖的事儿来:“青江想的周到,这回我们回来过年,把湖里的事儿都交给他,也放心。过了年,你再帮我裁度裁度,挑个合适的媳妇子出来,帮我打理打理那边的事儿……”

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周氏索性将手里的活儿一放,往邱晨跟前凑了凑道:“我也想了,咱爹咱娘年龄大了,以后用人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也不能总是长在南沼湖里,把家里都扔给俊章娘一个人。”

邱晨听得微笑起来:“大哥大嫂能这么想这么做就对了。一个人累死能做多少活儿?咱们以后的家业越来越大,只凭着自己受累吃苦哪里做的过来,就得学着用人,用别人给咱们做活儿,咱们就管着人,到时候过去转转看看,心里有数,别让人家糊弄了咱们,或者打着咱们的旗号做出什么事来就成了。”

周氏听得连连点着头:“嗯,嗯,就是这么说。过年回来,你大哥总跟我叨叨这事儿。说是什么事儿交给青江,他省心省力了不少,事儿做的还很圆满。”

邱晨点点头,随意地问道:“青江既然做了管事,那我就给他提一下月钱吧。就按照大管事的月钱发,每月五两银子,等一年到头算下账来,比去年多出来的利钱给他一成!”

周氏睁大了眼睛,愣怔怔地看着邱晨,好半天不说话。邱晨以为自己说的青江的薪酬太多,惯于勤俭节约的周氏舍不得了,正要说话,周氏却一拍手惊喜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之前总觉得有啥不对的,这会儿你一说我才想起来了,你让满囤管着庄子,每年给他一成,那就不是给别人干活,是给自己干的呐,哪里能不上心?看看几个庄子让满囤打理的,滴水不漏的呐!”

说完,也不等邱晨接话,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走:“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跟你大哥说说,让他也跟青江打个招呼……这眼瞅着过完年要开春了,早跟人家说好了报酬,也好让人家安心管事儿!”

看着周氏风风火火走了,回头看向刘氏,母女俩相视而笑。

刘氏笑着道:“你大嫂从来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脾气,眼瞅着要做婆婆当奶奶的人了,还是这个样儿。”

赵氏笑着在旁边道:“我就看我大嫂着脾性好,有啥说啥,爽直快当。而且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最好了!”

邱晨睨了赵氏一眼,笑着上前接过转着脑袋四处打量的俊仪,逗起了胖小子,不再随便插话。

大哥大嫂如今在南沼湖算是立住了脚步,藕、鱼、莲子菱角鸡头米,还有荸荠、香附、芦苇种种,一年下来比正经上好的肥田收益还高,杨林两家对半平分,去年杨家就得了两千多两银子。反观二哥杨树猛,虽说一直在刘家岙看着作坊,但一直拿的却是月薪。高不高的,一年下来也就三五百两银子,虽然比之前赶车时不知高出了多少,但却根本没法跟老大两口子比……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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