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晚金 - xp1024.com
《颠覆晚金》


第七章 军队(上)

“罢辽东汉人、渤海猛安谋克承袭之制,浸移兵柄于其国人。”

——金初各族军队皆有,但是兵权被女真人完全控制

“高郎君好!”,看见高俊下船,军兵们热切的打起招呼。

“大家辛苦了。”高俊看到热切的军兵们也很高兴,看到士兵们聚集起来,他心里有底了,相信现在就是实行军事变革的时候。

手中有枪才是立业之本,高俊打算在押剌百户搞激进的土地改革,就必须掌握一只强大的武装,也就要对目前四百多人的押剌百户进行改革。

有关军事变革的方式,高俊与何志也在中都的时候就进行了不少讨论,这几天尽管两个人住在不同的船上,但是还是传递文件,一直在共同探讨这件事儿,终于形成了一个有效的草案。

“高俊,你真的要现在整编?”何志也看着乱糟糟急着回东平府的军兵,心里还是有点忐忑。“根据我的经验,长假前讲课,一般是没有效果的。”

“不是讲课,是布置作业。”高俊打量着面前的人群。“看见没有,一个个急着回去,一刻都不想耽误,这时候你跟他们说什么事儿,他们随口就答应。别说是更改编制,交让武器,就算是让他们叫你一声亲爹,他们也是随口就叫——”高俊挤弄着何志也“——而且还叫得十分亲切。”

“高俊我告诉你,蒙骗手下不是好行为。”何志也还想提醒高俊一句,但是后者已经下令旗鼓手们敲起军鼓,收拢军兵。

这次行船无人员损失,牛马在李铭的照顾下也都活着,听见鼓声,大家娴熟地排好队,等待高俊的训话。看见大家已经能够熟练地排好队列,高俊的心里颇为高兴。

高俊扫视着诸多军兵。“各位,我们就要回家了!”

“喔!”军兵们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但是以后道家还是要抽调咱们打黑鞑的。”高俊的下一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欢呼声戛然而止,不少人即刻就愁眉苦脸起来。这些日子的战斗,让大家对黑鞑骑兵的战斗力印象深刻,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再和这群人打照面。

“高郎君,你说怎么办啊?”女奚烈东代表大家伙问了起来,这些正军大部分都在家里有家有室有驱口,富足的奴隶主日子还没过够呢。

“我高俊原本也只是一个驱口,得了朝廷的大恩才成了亲管谋克,报答朝廷恩惠还来不及,怎么能在兵戎大事上偷奸耍滑呢?这事情没法通融……”高俊做出一副欲言又止,愁眉苦脸的模样,演技过于浮夸,让何志也想起了某位加拿大来的男星。

“高郎君,你是没家室,不知道出兵的苦,咱们一旦出兵,少则半载,多则十年,家里没了这么一个顶梁柱,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不少正军苦苦抱怨,情绪很是激动。

“安静!安静!”高俊示意旗鼓队敲起鼓来,急促的鼓点很快压下了军兵骚动的声音,高俊摆了摆手,等到大家安静了,才朗声说道:

“我知道,正军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实在抽不出去征兵,此外,还有一百多矾山县的兄弟姐妹衣食无着,本亲管心里为难啊。眼下本亲管有个办法:正军缴纳一笔资装钱,正军一年两贯,伍长两贯半,十人长三贯,二十人长四贯,让各家的驱口、矾山来的兄弟们自愿应募,组建为军,日常操练,如果国家点集,我就率领他们应差,选为军兵的驱口家里减赋,如果能立下战功,全家放为正户,大家觉得怎么样?”

军兵一片哗然,大家本以为这是高俊讨价还价的手段,没想到他直接要遣散所有的军兵,这个步子就迈的比较大了。猛安谋克的正户男丁不愿意从军,偷偷让驱口顶替自己的事早已屡见不鲜,但是整个谋克的军兵全部由驱口担任,这种事情就很少见了。大家一时间都不敢应允。

“郎君,这,这正军照例该用猛安谋克子弟,用奴婢驱口顶替,是,是死罪啊。”女奚烈东、完颜白撒这两个便宜队正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那两位是打算让大家接着点集当兵了?”高俊很不客气的反驳回去,自己现在是正经八百的保义校尉,身边还有一堆虎狼般的兄弟,对这几位老军官的态度也高傲起来。果不其然,两个人被这句话噎的面皮通红,不知怎么作答。

“既然是高某提出的,一切责任自然由高某承担,一旦泄露,杀的是高某的脑袋。”高俊愣愣的往下看:“但是,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告的密,我的脑袋落地之前,一定让他人头不保!”说着,高俊拍了一下腰间的金刀,爆出一阵寒光。

人群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一个声音高喊起来:

“高郎君都这样说了,咱们害怕什么?全凭高郎君安排!”

“谁敢反对,就砸烂他的狗头!”

正军们齐齐高呼起来,高俊脸上自然开心,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女真人如此容易的交出军权,腐化堕落如此焉能不亡。

与此同时,贴军们也围了起来,潘正在里面低声动员。

“弟兄们,咱们生为驱口,驱口驱口,不如牲口,起早贪黑不能饱食,战场效命不能得赏,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倒不如跟着高郎君何先生,想办法拼个战功,当上正户,从此也能堂堂做人!”

“你们说我潘正有什么呀,也不就是个驱口,跟着高郎君、何先生这才多久,也当上了队正。高郎君说了,等回到押剌百户,就给我全家放为正户!弟兄们,没说的,咱们跟着人家干吧,战场咱们也走一遭了,有什么呀,说破大天就是个死,给这帮辫子鬼当驱口,还不如死了好!”

说着说着,驱口们也红了眼睛,潘正、冯达、楼升几个人领着,大家一起涌到高俊面前,嚷嚷开了。

“高郎君!打仗吧!我们跟着你走!”

“我们要跟着高郎君、何先生立战功!”

“我们愿意当兵!愿意当兵!”

高俊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的眼睛有点湿润,走下来和每个贴军握手相拥。

与此同时,矾山县民们也在动员,张成武的意思很明白:“我是跟着高郎君了,你们看着办。”赵汝凡也站出来表态,狠狠吹捧了高俊、何志也一番,表示跟着这两位一定前途光明,县民们将信将疑,也没有人出声反对。

看见大家都同意了,高俊又是一通擂鼓,下达命令:“愿意应募的贴军县民、愿意留在军中的正军,全都站出来。”

“操之过急了吧?”有人低声质疑,立刻就遭到了周围无数的目光鄙视。

高俊确实就这么急,打算趁热打铁,趁现在赶紧把军队重新组建起来,等回到押剌百户,这帮女真人就等于回到老巢,蛟龙入海,高俊再想大刀阔斧的改革,掣肘的因素就多了。

“听本官说:咱们谋克既然新成立了由驱口、县民组成的军队,再叫谋克不太合适,我看就仿照牢城军、镇防军的编制,叫做一个‘都’。”

第八章 军队(下)

“都?”军兵们又疑惑起来,都这个编制大家是知道的,金军当中,牢城军、镇防军都是使用汉军编制,有都这一级,约一百人。大家只是不明白,已经有现成的押剌谋克的番号,何必多费劲,搞一个都呢?

个中缘由,高俊和何志也十分明白:这支部队将是他们未来的种子,务必要尽可能削弱一切旧女真军队的痕迹,百户、千户这种世兵制的东西,高俊还没有多大兴趣,在他的理想中,未来的军队应该是一支由有荣誉感的职业军人、保卫家乡的民兵、应募的夫役和服务人员三级组成的。

军兵们自然不知道高俊二人的理想,也只是小小的质疑了一下就作罢,都作为编制存在的时间很久,范围也很广,大家还是可以接受的。

至少在隋唐时代就出现了都的编制,在唐晚期,由于藩镇割据,封爵无度,都相应的人数也越来越少,等到北宋初年的时候,一都只有百人左右,步兵都首领为都头,骑兵都的首领称作军使。这一编制固定下来,金朝加以承袭,对自己手下的汉族杂牌军延续了都的编制。

但是高俊并不打算完全照搬牢城军那种简陋的组织编制,他需要一种坚强、可靠、还能够扩张的军队编制,这方面的问题他和何志也讨论了很多,已经确定了具体组织编制,等到稍后的募兵工作结束之后,就会公布这一编制。

何志也亲自动手擂鼓,高俊再次重申了命令,愿意应募的人都站出来。

潘正器宇轩昂,大步流星,第一个走了出来,大家都知道潘正是高俊、何志也二人的铁杆,这么热心也不奇怪。由潘正带头,冯达、楼升几个人招呼着,贴军一下子站出来不少人。李铭等收拢的溃军也站了出来。

周虎也带着几个正军出来了,大部分是当初温敦杰十人队、后来的教导队的成员,这些人也跟了高俊很久,高俊个个都叫得出来名字。没想到的是,一个小个子女真人也走了出来,高俊仔细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个是当初和周虎比武的那个五短身材、形貌峥嵘的女真枪棒高手,这个人也想留在军队,让高俊心里大感快慰。

张成武带着和他一起出走的矾山县公使们出来了,赵汝凡自然也站到了应募之列。

僧虔、郭延嗣、孙庭等几个人自然早早地就出来应募了,四方加起来,应该已经到了一百人。

高俊二人都在心里点点头,现在的情况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这种事情,事前两个人自然摸过底,找潘正、周虎、李铭等人了解过情况,估计过应征人数。

事实证明,潘正这个人虽然有点“苦大仇深”的脾气,但是关键问题确实拿捏得住,他对贴军应募情况估计很准,站出来的人数、范围都和他说的差不多。

周虎说的就不准的,多说了不少人,真正站出来的根本没有那么多,他看到这情况,显得十分局促,好像想回去多拉几个人出来,但是被高俊眼神制止了。

潘正毕竟是贴军的领袖,自然估计的准,可周虎是个边缘化的汉人正军,对于大部分正军的情况不了解,能圈出正确的范围就很好了。高俊还是首先在心里责备了一下自己。

张成武、赵汝凡的情况就更糟了,偌大的一个矾山县,大部分灾民互相之间都不认识,谁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事前赵汝凡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告诉高俊二人自己不知道谁会应募;张成武倒是直白,表示县民几乎不会有人应募,但是自己肯定能把全部公使、弓手带进去。

何志也开始点查,空地上总共站了九十九个人,算上高俊、何志也是一百零一人。

高俊不动声色:“李小七,你出去!”

李小七是队里唯一的未成年人,当然要把他排除在外,事前高俊、何志也二人就商议过,只要一百人,少了就算了,多了就按照年龄顺序,把少年们排除。

“我不,我跟着高大哥!”李小七叫着,但是周虎提起他的耳朵,直接把他拽了出去,人群里面爆发出哄笑声,白卉、陆娘等几个女子也掩口而笑,倒是敏丫头担忧的看着李小七。

看着人数满足了,高俊开始宣读任命书。

“高某领受军使之职,军使者,为军兵首长!”全军的指挥为军使,自然由高俊担任。

“孙庭领受军佐之职,军佐者,仅次于军使,负责全军日常操练,战时协助高某指挥全军!”高俊宣读了下一篇任命书,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之前,大家都觉得何志也肯定是二把手,但是高俊创造出了这个军佐的副职,却交给了不知从哪来的孙庭,奇哉怪也!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何志也,但是他云淡风轻,就站在高俊旁边,孙庭十分意外,甚至没有取走任命,还是在高俊的催促下才上来领命。

“张成武领受军典之职,军典者,文书、军法之官,掌管日志抄写、军令发布、军法执行。”第三张任命下来了,这次的正义声音小一点,毕竟张成武乃是正九品的进义校尉,地位仅次于高俊,与何志也平级,身为一县县尉,干这个正合适。

“何志也领受军判之职,军判者,后勤、财务之官,掌管伙食、医药、粮糗、赏赐,执掌全军账簿。”高俊读完第四张任命,人们又小声议论起来,一部分人幸灾乐祸地觉得高、何两个人定然是关系破裂了。但是少部分人立马意识到何志也这个职位是为接管民政做准备,以后押剌百户的局面大概就是高俊上马管军,何志也下马管民了,何志也依旧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人。

何志也就站在高俊身旁,一转身就拿到了自己的任命,微微笑着打开检验了一下,似乎自己就该是这个位置,倒是下面的孙庭一直很不安,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脸扭得厉害。

高俊顾不得这几位的感受了,抓紧时间宣读下面的任命。

“下面是什将、承局、押官之任命!”

第九章 牛马(上)

“泰和末,官括驼。钉去声驼足令跛,自羊头村背负驼至代州。”

——所有大型牲畜都在金朝征发之列

“周虎、李铭领受什将之职,什将者,全军武艺出众之人担任,平时教练众军,战时执掌军旗,随军使、军佐行动!”

周虎、李铭的表情大不相似,周虎是全军的枪棒第一,听完高俊所说的什将职责之后点点头,觉得这就是自己干的活;李铭表情就比较复杂了,他满心以为一百人的都,怎么着也能拨出五个骑兵来,让自己当个骑兵队正,没想到却是一个什将,他的感觉怪怪的。

还有一个表情有变化的是那个曾经和周虎比试的小个子女真人,听完什将的作用,他显得非常失望。

“赵汝凡、冯达领受承局之职,承局者,辅助军典行文书、军法之事,一人掌管抄写、文案,另一人掌管巡检纪律、岗哨、内务。”

赵汝凡和冯达对视了一眼,默默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楼升、孛涅察尔领受押官之职,押官者,辅助军判行后勤、财务之事,一人掌管账簿、赏赐、全都财产,另一人负责伙食、医药、器械甲胄的包养修缮。”

当领到各自的任命书的时候,两个人一度怀疑是不是互相拿串了,孛涅察尔当过商人,经常走西京、中都的商路,以为自己负责账簿,老实的楼升也以为自己干的是后勤,拿到任命书后才发现截然相反,都有些惊讶。

这个问题是高俊和何志也商议决定的,账本还是要找个亲近了老实人来管,楼升虽然不如赵汝凡那样聪慧,但是学习速度也不慢,而且更加耐心、细致,还是何志也一手教出来的,为人很老实,账簿交给他,两人比较放心。至于孛涅察尔,则属于“人才难得”,先把这个未来的专职翻译安排个职位再说。

眼看着两人接过任命,高俊招招手,示意刚才拿到任命书的人站到一起,一共是十人,分别是军使、军佐、军典、军判四名军官,两名什将、两名承局、两名押官六个军吏。高俊朗声宣布:

“这十个人,就是本都的都部成员,他们虽然不是你们的队正,不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但是分别掌管你们的一方面,命令不得忤犯,不得违背,尔等明白吗?”

“明白!”军兵们齐齐喊了起来。

“剩下的九十名军兵,十人为一队,共有九队,每队有一个队正,由本官亲自任命,有一个队副,本队自行推举。每三个队为一行,三名队正中,我选一人为虞侯,共有三名虞侯。”

就这么简单的三三得九的计算,起码三分之二的军兵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高俊没有作声,他在看三名预选虞侯的反应。

潘正的脸色最为正常,刚才的一张张任命书虽然没有他,但是潘正毫不紧张,似乎胜券在握,相信高郎君、何先生定然不会忘记自己。

温迪罕僧虔的脸色就很差了,是掩饰不住的失落,毕竟曾经背离过高俊,僧虔对自己的未来极为不放心,现在的自己是个逃犯,而高俊是正九品保义校尉,会不会记恨自己曾经抓过他,对自己针对报复?愧悔与怨毒交织的情绪,让僧虔心里很不舒服,真希望自己当初没有被冤枉。

至于郭延嗣,刚才高俊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新官职就够他消化得了,现在似乎根本没思索过自己的职位问题。

“三名虞侯分别是——潘正!郭延嗣!温迪罕僧虔!”

潘正咧开嘴,露出畅快的笑容,健步上前领了任命;郭延嗣也很高兴,小跑着来领走了自己的任命;僧虔则是差点情不自禁的对高俊行了大礼。

“高郎君真是君子之风!”僧虔激动地拿着自己的任命,高俊只能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接下来是其余六名队正,由高俊任命,名单事先早就拟定好了,有两名贴军,两名温敦杰十人队的正军,还有一名县民,那个小个子女真人则是第六位队正,高俊这才知道他叫纥石烈师靖,算起来还是纥石烈端的远房堂侄。

九名队正站好,高俊又挨个分配军兵,原有的编制基本打散,重新确立了都的编制,这么忙完差不多就快中午了,高俊下令套好车马,全军发给干粮,下午继续前进,今夜野外扎营,争取明天赶到莘县。

从大名府到东平府押剌谋克的驻地差不多二百五十里路,经过莘县、阳谷、东阿等县,除去今天,高俊预计要走整整四天。

下午上路的时候,大家惊讶的发现队首和队尾各出现了一面旗帜。队首的旗帜是金朝常见的五色旗,青、白、红、玄四色中间补一块黄色的圆,而队尾的旗帜是一面黑色的气质,中间绣着圆形的奇怪花纹,这是高俊特别要求做的汉瓦当,大部分人都不认识。

“大家看好了,前面这是都旗,旗杆高八尺,旗面高五尺,宽一尺六寸六分。”高俊向全军讲解,“后面是认旗,专门用来标识本都,用的是本都特有的图案,独一无二。”

“郎君,咱们周围也没有别的人马,要认旗有什么用啊?”有人问道。高俊心里暗说,现在是没用,以后争天下的时候,难道我还只有一个都吗?

潘正看着打出自己的旗号,心里面说不出的痛快和高兴,这个都不是哪个主子的,而是我潘正参与建立的啊,高郎君也真是的,早先不跟我说一下,我心里也有挺多方案的呢……等等,这么重要的事不会交给外人,那肯定是矾山县绣工的作品,这旗子是白卉绣的吧!

潘正心里热的发麻,跑到来回巡逻的高俊那里报告,希望自己带领本队殿后,毕竟自己是最重要的一队,应该有这种职责。他心里想的是到后面好好看看旗帜。

高俊不客气的拒绝了,一切都要按事前的安排来,两个时辰后要休息一下,那个时候潘正的队才会被安排到最后一阵。潘正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喏喏答应,高俊看着潘正,转过头看看队尾,想起何志也说的话,顿时恍然大悟,用刀鞘敲了敲潘正。

“你小子,别不老实啊,这面旗子给你。”

“这是?”潘正接过一面一尺长的三角红旗,外面滚着黑边,他有点疑惑的端详着。

“这是虞侯的队旗,这两面没有黑边的是你们行两名队正的队旗,赶快拿回去,这是矾山县的白卉她们好不容易做的。”高俊还不忘教训一句:“安心做好虞侯队正该做的事。”

“谢,谢郎君。”潘正激动地接过队旗,一溜烟跑了回去,双手死死地攥着旗帜,感受着上面的温度。

休息的时候,潘正也是忙里忙外,等到再度启程之时,潘正的队留在最后,看着人群一节节走过,矾山县的牛车过来了,白卉这些绣工和陆娘她们都坐在这上面。潘正按耐住心中的狂跳,故意偏过头,不看白卉经过。

“白姐姐,潘大哥不喜欢你,一见到你就怪怪的。”敏丫头小声对白卉说。

白卉有点讶异地看了一下不远处刻意偏着头的潘正,略一思忖,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着把敏丫头搂在怀里。“你这个小丫头啊,知道什么。”

第十章 牛马(下)

押剌百户的队伍在陆路的第二天晚上抵达了莘县,堪堪就在城门关闭之前,好说歹说留了点时间,孛涅察尔匆匆进城采买油药给伤病员,何志也主持在县城外面布置营地,冯达非常自觉地检查了全部岗哨和各个帐篷的基本内务,赵汝凡则将今天的日志交给了高俊和张成武,上面准确记录了今天发布的一系列命令,都是在颠簸的牛车上写完的,看样子为了这个东西,赵汝凡确实没少下心思。

三位虞侯找来各自的队正、队副,分别在三个方向扎下了营地,整个军营就像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一样,潘正、郭延嗣、僧虔分别在三个方向拱卫着高俊、何志也的牙帐。

即使是再混沌无知的人,这会也意识到何志也的地位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虚弱了,高、何二人依旧共处一帐,亲如手足,不过也为潘正发现、周虎发扬的那个秘闻增加了可信度。

孛端察尔买来了油药,今天当值的是潘正那一队,他们十个人负责今天的晚饭,烧好之后由孛端察尔检查勘验完毕,全都用餐。孛端察尔把买油药的账目交给冯达勘验,确认后楼升记录归账,这样的新奇规矩丝毫不使他们厌烦,每一步都认真的执行了。

当天晚上,高俊和何志也讨论的是军兵薪资的问题,搞出一点初步方向之后,何志也开始埋头编写初稿。高俊颇为疲累的伸了个懒腰,掀开帐篷的帘子,在月光里凝视自己的军兵们。

高俊信步在帐篷间走着,守夜的军士纷纷问好,这些人都来自郭延嗣下面的一个队,九个队按照日程表轮流当值。高俊点点头回礼,没有出声,巡视完人住的帐篷之后,又到了拴着牛马牲口的马围那里。

高俊现在拥有十头牛、二十二匹马,这些牲口让他心里很是踏实,没有这些东西,他起码需要上百号劳动力才能弥补差距,这些牛马在船上得亏李铭的照顾才能一路有惊无险的到大名府,除了有四匹马、一头牛目前状况不算太好之外,大部分都是健健康康的。

靠近了高俊才发现,马围里面居然还睡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李铭。

“高郎君?”李铭一骨碌爬起来,给高俊行礼,倒把高俊吓了一跳。

“你刚才看见我了?”高俊拍了拍胸口,平复一下心情。

“我刚才睡着了,是马看见你了。”李铭恭敬地站着,高俊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躺进马位子里面的干草上,这些干草干燥柔软还挺保暖,比起帐篷的被褥和船舱的甲板还强一点。

“这些马匹还能告诉你什么?”

“很多……他们自己的情况,我的情况,天有多黑,人有多少,我的箭应该射向何方,附近五里之内有没有人……他们的眼睛比我们的强,能看到咱们看不见的细微变化。”

“人的眼睛要看的太多,就不关心这些了。”高俊摆摆手。“好骑兵都能像你这样,和战马亲密无间吗?”

“好骑兵就应该能做到,可是骑兵不多了。”李铭也躺了下去,和高俊继续说:“现在找个能懂马的意思的人太少了。”

“话说这次,我没给你们骑兵一个编制,你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挺懊恼,现在也想明白了,家底太薄,养不起。”高俊推心置腹,李铭也就无所顾忌了,把心里的想法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别看咱们有二十二匹马,真正的战马只有五匹,还有五六匹可以充当战马的,就算是精细打算,最多也只能弄五个骑兵,太少了,不如不搞,反正用不着。”李铭打开话匣子就合不上了。“养一个骑兵也太贵,想和黑鞑打仗,就至少一人三马,光是军马的刍粮就不知道要多少。”

听见李铭能考虑全都的情况,而不是拘泥于骑兵这一小块自己的领域,高俊心里是非常满意的,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李铭,我们没有你懂骑兵。”

“郎君,你这?”李铭心头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铭,你说组建一支骑兵,最长久的打算应该是什么?”

“养马。”李铭毫不犹疑的回答。

“哦?”这个答案大致在高俊的意料之中,所以他静静等待李铭接着往下说。

“骑兵容易练,但是战马难得,好的战马,既要血统纯良,体型高大,又要长期训练,能够不畏锋矢,冲锋陷阵。这种马,一般的农户家里养不出来,都是几个群牧所才能出战马。这些群牧所多肥草,少蚊蚋,既有大量的粮草可以喂养战马,也有宽阔的场地每日跑马联系。”

“跑马?”高俊没头没脑的差点笑出来。

“战马不同于农马,每日奔驰才能筋骨强健,所以蓄养战马必须有大片的空地,可以供战马驰骋。具体如何养马、选马、育马,我也不是特别懂,只有群牧所的群牧官、详稳脱朵、知把、群牧人懂这些东西。”

高俊点点头,委托李铭帮忙好好照顾这些牛马之后,心情并不轻松的回到了牙帐。

李铭说得对,眼下高俊虽然有几头牲畜,但无论牛还是马都还不能自给,也缺少专门的人繁育增殖,牛马在战争中都是消耗品,打一场仗损耗的数量惊人,如果不能尽快的开战牛马选育、蓄养工作的话,仅存的牛马很快就会消耗一空,品种也将不断退化。

中国历朝历代都重视战马的选育工作,汉武帝为求“天马”两征大宛,终于大大改善了中原马种,到了唐代,兵部、飞龙院等先后执掌选育战马的工作,还从吐蕃、回纥处购买战马,加以训练。

宋代是一个转折点,北宋开国时有战马十七万匹,为历代开国之最,但是战马的培育工作却一塌糊涂,这和宋朝不抑兼并,大地主大量侵吞草场有关,缺少能够蓄养战马的场所。再加上用来稳定优势性状的回交法(让具有优势性状的马匹近亲相交)被士大夫抨击“有碍人伦”,宋代的马种已经有了退化的先兆。

最大的变数发生在元代,和大家所想不同的是,蒙元的战马蓄养远远不及汉唐,而且由于矮小的蒙古马涌入,中原马也开始了令人惊讶的退化,近千年的培育工作毁于一旦。

高俊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战马的培育,最近一年就要创造条件开始。此外,耕牛、驴骡、家猪、绵羊、鸡鸭、中华犬的选育也要进行,这才是真正的千年大计。

第十一章 土地(上)

“郊禋展敬,昭事上灵。太尊在席,有醑斯馨。酌言献之,灵其醉止。福禄来宜,以答明祀。”

——金代祭社稷所用的曲目之一《嘉宁之曲》

第二天早上,身为承局的赵汝凡敲响了晨鼓,都里的军兵和其余众人都纷纷起床赶路,按照估计,今天中午的时候会走出大名府的地界,进入山东的东平府,傍晚到达阳谷县。

“你说,阳谷县有没有紫石街、狮子楼什么的?”高俊一听到下一站是阳谷县,立马兴致勃勃的问何志也。后者白了高俊一眼:“说不定你打紫石街过去的时候,还有个撑窗户的杆子砸你的头呢。”两个人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莫不是马上要回家,这两位欢喜疯了?”在后面一点的郭延嗣纳闷的想着。

中午的时候,队伍停下来休息,被派做探马的兄弟也回来了,向高俊汇报情况:“军使,前面是十字坡,有家小酒铺,再往前是几个小庄子。”

“十字坡?”高俊惊讶的问:“上面那家酒铺可是姓张?”

“这……”那名斥候哪里知道这个,但也不敢说不知,在那里支支吾吾的。高俊这才领悟了,挥挥手叫他下去。

“不对吧,我记得十字坡不是在刺配孟州道上的吗?”何志也纳罕的回忆着《水浒传》的内容。“难不成张青、孙二娘在这里?”

“咱们去看看吧!”高俊虽然还没学会骑马,但是骡子已经骑的很溜了,他努力的说服骡子保持和他一致的目标,颠颠地跑到孙庭那里。

“孙军佐,我和何军判要去前面拜访一位故人,你带队按照定好的路线到十字坡后面休息,那时候我们就该回来了。”

孙庭倒也没多想,连连说好,高俊又提醒了张成武和潘正,潘正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倒是张成武有点担心两个人一起出去会不会太冒失,但是高俊只是哈哈一笑,拿上武器,和何志也两个人骑着骡子,奔着前面十字坡去了。

果不其然,十字坡上还真有一面酒旗,下面是挨着的三间屋子,门口留着榫子,看样子夏天的时候门前还有凉棚,一个年轻妇人搬着个杌子,斜坐在门口。

“真的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高俊十分欣喜。“何志也,快!快!我演武松,你演差役,快找个木枷给我枷上。”

“发什么疯。”何志也也很有兴致。“一会儿咱俩真就变成人肉包子了。”

这句话还真让高俊冷静下来了,水浒传是部小说而已,除非活成了人瑞,历史上那个起义的宋江也应该死了小一百年了,关胜、呼延灼这些有历史原型的人物也早就作古,而施耐庵的爷爷都还没出生,眼前的这座小小酒铺,也就仅仅是个酒铺而已。

这么想着,高俊的热情也消减了不少,拉上何志也,两个人昂首挺胸的走向酒铺,村白酒来一角,如果真的有“好大馒头”,也一并吃了。

“客官,歇了脚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那妇人一间有两个衣着不凡的客人来了,连忙堆着笑上前来,殷勤招呼两人进店。这妇人长得倒是很白,眉目很清秀,和《水浒传》里面雌雄莫辩的孙二娘相比,简直可以说是美女。

但是高俊登时一震,这段话,怎么和《水浒传》里面十字坡的孙二娘一模一样啊?

高俊、何志也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惊疑不定。

“客官要打多少酒?”那妇人笑嘻嘻地将高俊二人引进屋子,在桌子上放下两只碗、两双筷子,就问高俊要喝多少酒。

“这……”高俊的腿开始发抖了,这情况不太对啊,难不成这还真是一家黑店?我记得孙二娘是有两个伙计的,这些人都是老江湖,只有我和何志也不一定打得过啊。

“不要问多少,只管烫来,肉便切三五斤来,一发算钱给你,馒头也把三二十个来做点心。”何志也流畅的说出台词,高俊惊讶的看着他,那妇人欢快的应了声,就回去烫酒去了。

“何志也,你要干嘛?”高俊低声问何志也:“我感觉这就是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

“所以嘛,当然要体验一把,活古人一起玩cosplay,高俊你有过这种经历吗?”何志也居然还有点小兴奋,一如既往地适应力顽强。“再说了,咱们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是却长着个心眼儿,就算是十字坡孙二娘,也奈何不了咱们俩。”何志也拍拍腰间的短刀。

“说的也是。”高俊仔细的考虑了一下敌我情况对比,只要不喝带有麻药的酒,两个人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但这毕竟是个教训,咱们以后每次离队,至少要交代一下动向,咱俩要是死在这儿,那押剌百户就要烟消云散了。”何志也也点头称是。

“客官聊什么呢?”两大盘子肉“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肉块微微颤动,把高俊又吓了一大跳,干笑一句,连说没什么。那妇人便瞥了两人一眼,急匆匆地赶回后厨去了。

“她是不是起疑心了?”高俊低声问何志也,后者点点头,两个人也不动筷子,专等她再出来。

那妇人端着好大一笼包子来,看见两个人都不动筷子,愈发慌了神,再看这两人有意无意总是看着自己,额头上也有了点细汗。

“客官,快吃,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那妇人端上了酒肉,一连催促高、何二人动筷子,两个人却也有点紧张:十字坡的包子可是人肉馅的啊,谁敢吃?

正当气氛十分尴尬的时候,屋子外面突然有人吆喝起店家来,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牵着头驴子,看见了酒旗便迎头赶来,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级,面白有髭须,看上去很是俊朗,但是口音奇怪,一听就不是本地人士,高俊、何志也也听不出这是何方口音。

“小子段钟,前来投店。”那位年轻人微笑着对妇人行礼,妇人哪里受得起,连连作揖,口称罪过,便请那位年轻人进来歇息饮食。

那个年轻人很是客气的和孙二娘推让了一下,进了店,左右环顾一圈,看见高俊和何志也二人,便微微笑着:“两位可介意小子坐在这里?”

“无妨!无妨!”两人自是应允,段钟坐定后,也要了馒头。那妇人看着三人,又问了起来:“几位客官要不要上等的好酒,只是颜色浑一些,若是要,我就热一旋子来。”

“来了,带麻药的酒来了!”高俊和何志也心里都是激动地叫出声来,心里面都住着一个武二郎。何志也有点激动地说:“好,要!快热来,我请这位段公子吃。”

段钟连声道谢,那妇人回去热酒了,脸色是遮掩不住的担心。

段钟没等酒来,兀自抓了一个馒头,皮薄馅大十八个褶儿,正是后世所谓的包子。拍开来肉香四溢,段钟说了句“惭愧”,向高、何二人笑笑,就大嚼起来

“哎……”高俊惶急之下叫了出声。

第十二章 土地(下)

“怎么了?”高俊还是叫的晚了,段钟已经咬下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大满足的表情,嚼着嚼着咽进肚子里去了。

“没,没事。”高俊冷汗直冒,这可是人肉包子啊。

“两位郎君也快趁热吃馒头。”段钟还是那口奇怪的口音,激动地有点变调。“小子四海漂游也有几年了,成都府、临安府、开封府、大兴府都去过,还没见到这么好吃的馒头。”说着,他又以夸张的姿势吃进去一大口。

“怕是你饿昏了头吧。”高俊这是才发现段钟急切的原因——他好像已经有些时候没吃饭了,看上去非常虚弱。他向何志也递了个眼色,何志也白了回来,意在表示段钟刚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他饿着肚子呢。

高俊心里有点气馁,到底观察的眼光还是差了点,但又不由得佩服段钟: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保持礼貌的人,定然是出于极为良好的教养。

两个人正漫无边际的寻思着,段钟已经全神贯注的吃完了一个馒头,看着高俊二人没有吃东西的意思,本来要伸向笼屉的手也缩了回去,等待两人开动。高俊心知,自己和何志也不动的话,段钟就算饥火中烧也不会再吃的,让饥饿的人面对满桌美食而不能动筷子,实在是一种残忍。

呃,想不起来了,这桌子上切的几盘肉是不是也是人肉来着?看上去不太像啊,要不然微微尝一片意思一下,好让段钟安心吃饭?高俊有点恐惧的看着手边的筷子,始终不敢动手。就在这时,何志也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假装是猪肉的不知名物体,搁进了嘴里。

高俊瞪圆了眼睛,而何志也的眼神正常的可怕,大嚼一番之后,顿了顿,直接咽了下去,转而招呼段钟:“段公子快尝,这肉做的有味道。”段钟连连点头,如蒙大赦般的提起筷子便战。

“几位客官,酒好了。”那个年轻妇人脸色惨白的把一旋子热酒端了过来,高俊心里暗自叫好,回想了一下水浒传的内容,一人倒了一杯酒,端起来说道:“段公子,难得相识一场,敬你一杯。”说着,又转头对那妇人喊道:“再去切肉来。”

那妇人慌忙允诺,转身回了后厨,三人举杯祝酒之后,段钟一饮而尽,而高俊、何志也则按照武松的套路,一仰头就把酒泼到了空隙处。

“呃~”喝下这杯酒,没半点时候,段钟白眼一翻,向后摔倒在地上。

“好啊!孙二娘受死!”高俊一拍桌子,拔出金直刀,就奔着后厨来了,何志也也拔出直刀,跟在高俊后面。两个人可没空学武松装昏的套路,抓紧时间捣毁黑店才是正经事。

那妇人慌忙从后厨跑过来,还未及说话,就被高俊一肩顶翻,倒在地上还挣扎着想爬起来,高俊的刀尖就落在了眼前。

高俊的心情十分痛快,现在这感觉可比小鹰原、矾山县两次和蒙古人打仗好多了,那两次都是不清不楚的,哪像现在这样酣畅淋漓的大胜。

高俊读过《水浒传》,如果以现代人的标准,一百单八将里面,只有鲁智深、武松、裴宣等少数几个人说得上是好人,剩下的大多是些刁滥恶棍,张青、孙二娘夫妻尤其如此,这两人开设黑店,用药麻翻客人,不知害了多少沿途客商,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还把中招的客商尸身分解,做成包子售卖,其心理的阴暗变态令人发指。

“求,求好汉饶命。”那妇人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两股战战,就要瘫倒在地。

“孙二娘的气场这么弱的吗?”高俊心下疑惑,就这点胆子,怎么干刀头舔血的买卖?就连分尸也做不到吧。想着,高俊往后厨瞟了一眼,收拾的挺干净,锅灶一应俱全,房梁上还挂着两条猪腿……哎,怎么是猪腿?人腿,人腿呢?

水浒传里面,孙二娘后厨里面挂着的是人腿啊,书里还有……等一等,我穿越的又不是水浒传世界,这妇人也没说是孙二娘,全是我猜的啊!

高俊手里登时冒出一层冷汗,还是何志也反应快点,已经盘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开设黑店?”

“奴,奴叫孙玉娘,不,不曾开设黑店。”那妇人抖得像筛糠。“好汉们要什么尽管拿去,只求留奴一命。”说着说着,孙玉娘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何志也震惊的看着高俊,意识到可能闯了一个大乌龙。

“冷静,一定要冷静,孙二娘江湖经验充足啊。”高俊努力的镇定下来:“段公子怎么喝了你的酒就不省人事了?”

“奴不知……”孙玉娘把头埋了下去,露出一段玉颈,大有听天由命的架势。倒是何志也听了个仔细,赶紧跑回去照顾段钟,对高俊喊道:“高俊,不是昏迷,好像是腹痛。”

“什么?”高俊不敢把孙玉娘落在这里,用刀逼着她一起去查看,果不其然,段钟没有昏迷,而是倒在地上,手捂腹部,非常痛苦的样子。

“是胃痉挛,长久不进食,一下子吃了太多生冷油腻,又喝了一杯酒,造成了肠胃的剧烈不适。”高俊一下子想明白了症结,以前他们专业就有个减肥的女生出现过这种情况,不是反复痉挛的话,通过按摩缓解,等待症状消失就好。高俊连忙解释了一下,腾出手来,往段钟肚子上揉,后者痛苦的呻吟起来,表情都扭曲了。

“好,好汉,奴,奴见过这等病症,让奴来便好。”孙玉娘牙齿打战的说完这句话,不敢看高俊。

“恳求玉娘襄助!”令玉娘意想不到的是,高俊不但没有发怒,反而非常感激的请玉娘帮忙,他和何志也对视一眼,齐齐向玉娘行礼赔罪。

“我等鲁莽,冤枉了好人,冲撞玉娘,愿意赔偿,望玉娘宽宥则个。”

“郎君说哪里话,是奴不合躲躲闪闪,引郎君怀疑。”看出来对方不是劫店的,玉娘也松了口气,但还是很害怕,一个劲儿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把段钟扶起来,帮助段钟缓解腹痛。

“呜哇。”段钟猛地把刚吃的东西吐了出来,不少溅到了玉娘身上,可她毫不介意,仔细、温柔的揉弄着。渐渐地,段钟恢复了神智。

半个时辰之后,四个人已经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段钟就像所有大病初愈的人一样,桌前放着一碗清汤汤饼。

“段公子,吃吧,不要在意礼节,不要太迂了。”高俊说着,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他和何志也倒是不迂,可却真的是丢人现眼。两个人掏出一块半两重的承安通宝,要给玉娘做赔礼。但是玉娘坚辞不受。

“一个人在店里,不合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倒惹来麻烦。”

“玉娘姐为何一个人在这山上开店?”何志也刚才帮着玉娘洒扫清洗,关系熟络的也快。

孙玉娘叹了一口气,难过地说:“奴小时候赶上括地,家里的低都没了,又没有攀得上的差役,在城里自然开不了店,我父亲只能在这十字坡上开一家野店聊以为生。幸亏馒头做得好,来吃的人都喝彩,也能活得下去。前几年父亲歿了,我又未嫁人,只能一个人守店。”

“括地?”高俊心中一动,第一个土地劫夺的样本已经发现了。

第十三章 村庄(上)

“河南、陕西、徐海以南,屡经兵革,人稀地广,蒿菜满野,则物力少,税赋轻,此古所谓宽乡也;中都、河北、河东、山东,久被抚宁,人稠地窄,寸土悉垦,则物力多,税赋重,此古所谓狭乡也。”

——赵秉文谈及金朝的差异化税收策略

“中原女真人贫困化”是金朝皇帝们一直所头疼的问题,为了巩固统治,金朝占据中原之后,将大量女真人迁往中原,拨给土地,让他们囤聚而居,此举大大强化了金朝在华北的力量。但是,由于女真人在东北的耕种技术比较落后、奴隶社会的女真人鄙视劳动,崇尚战争积聚财富,再加上前线战争连连失败,女真人失去了大量精壮劳动力,这些迁往中原的女真人生活日益贫困,不得不卖地为生。

面对这种情况,被称之为北国尧舜的金世宗的应对方案是这样的:无偿夺取汉族农民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女真人。

当然,说法不能这么露骨。根据金世宗本人的说法,是政府的官田被民众侵占,所以说政府要清查土地,把官田拿回来,然后重新分配给军户们。至于哪些土地是官田,那就全凭官员做主了。

最大规模的拘刷良田是在大定二十一年,主持者为张九思,刷田之甚,金世宗都忍不住吐槽:“凡犯秦、汉以来名称,如长城、燕子城之类者,皆以为官田。此田百姓为己业不知几百年矣。”

可惜,金世宗也只是吐槽一下而已,还厚着脸皮对宰相梁肃说:“此虽称民地,然皆无明据,括为官地有何不可?”北国尧舜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可怕。

当然,金世宗也不是个傻子,这样刷来的都是什么土地,他心里也一清二楚。但是,金世宗更加清楚自己为什么能在正隆年间的政变中成为皇帝,这完全是因为,猛安谋克女真军事贵族集团的支持,所以自己必须尽一切可能喂饱他们那一张张贪婪的嘴。如果做不到,那么他的前任、在扬州被军事贵族们发动政变挂路灯的海陵王,就是他的下场。

高俊问孙玉娘:“这次括地是在什么时候?”

“十几年前了,承安年间。”

高俊看向何志也,后者点点头。

段钟以保持仪态所允许的最大速度吃完了汤饼,高俊算了酒钱,又多买了十几个馒头,牵过骡子准备离开,段钟也买了些许干粮,骑上了驴,要和高俊两人一同下山。临走前,高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又要把那枚半两银铤塞给玉娘,但是玉娘还是坚决拒绝,两个人拉扯了半天,高俊才终于作罢。向玉娘说道:

“多谢玉娘不怪罪,若是玉娘有什么要帮忙的,请传信东平府押剌百户的高俊,我等自然无所不应。”

没想到,刚才还是笑眯眯的玉娘听完后突然变了脸色,冷冷的说:“郎君请回吧。”说罢,转身倚上了门,把不知所措的高俊关在了外面。

“这?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啊。”何志也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高俊。“咱们现在是猛安谋克户啊,人家家产全被没收,分给咱们种了,对咱们印象好得了吗?”

高俊恍然大悟,看样子这一地区的民众对于军户是切齿痛恨,一想到这一点,高俊还真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

三个人一并下了山,高俊在沉思着,而何志也则与段钟说说笑笑,得知了对方的来历。

这位段公子出身于南宋的商人家庭,可是却是庶出,只能分到一点小小的家产。好在他性爱闲适,不喜商贾,在母亲亡故之后,干脆提出放弃可以继承的那一点财产,换一笔现钱出外游学去,商人家庭自然不大讲究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听说这个多余的人愿意离开,他那位父亲毫不犹疑的给了他一小笔钱。

段钟的路程很长,从南宋的成都西入蕃羌的土地,转而进入西夏,又从西夏来到金朝,已经走了七年多,平时以卖字为生,唯求一日三餐,几乎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过三个月。这次来山东,打算在东平府一带略微停留一阵,随后前往登州,浮海回南宋。

何志也听得不胜感叹,但是突然意识到,这么一位行万里路,而且看上去腹中颇有丘壑的人,或许对两人的事业很有益处,便一力邀请段钟来押剌百户住一段时间。

“两位郎君已有甘露之恩,岂敢叨扰两位。”段钟连连拒绝。

何志也哈哈笑了出来,高俊将自己的腰牌解下来,递给段钟看。

“这是?”段钟看见这腰牌不甚大,上面刻有“山东西路移马河千户押剌百户”一行字,惊讶的看着高俊。“郎君乃是官身?”

“不错,我正是新上任的押剌百户的亲管百户,保义校尉。”高俊有点得意,但还是不敢把“正九品”三个字说出来。“本官掌管押剌百户,职同县令。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眼下正需人才,段钟贤弟见识广远,谈吐不凡,可愿意襄助本官?”

“小子,小子性爱丘山,怕是不能长久留在押剌百户。”段钟有点激动,但也很是为难。

“哈,此事不妨,段贤弟能来帮助本官一天也是万幸了。”高俊没留下余地,利用骡子与驴的体格差距,居高临下的拍拍段钟的肩膀。“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个人取道下山,刚好孙庭带着队伍在十字坡后面休息过了,等不来高俊二人,几个军官还在发急,有眼尖的远远报信说军使、军判两人从山上下来了。孙庭、张成武等人赶忙出来迎接。

“别慌,这不是回来了吗。”高俊看着孙庭等人,赶忙介绍身边的段钟。“这位段公子颇有见识,咱们押剌百户今日又添一人才。”

段钟拜见了几位军官,与诸位什将、承局、押官平礼相待,得知了对方的来历后,最感到紧张的是赵汝凡,深深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我的能力胜过楼升,但是承局和押官却是平级的,他还能保管账本,可恨,定要胜过这几个人才好。”这么想着,就连写行军日志都加重了笔迹。

经过中午的事,高俊经过村庄的时候仔细观察了村民的反应。

和中都路的农民们普遍对军队态度友善不一样,山东路大部分村庄对女真军队极为冷淡,妇女们干脆家家闭户,那些躲避不及的农夫和行人,看着行军队伍的目光也不时露出一点寒意。偶尔会有一个村庄,村民们热情地上来和军兵们打招呼,甚至做买卖,但这些都是猛安谋克的村庄。

高俊记在心里,低声对何志也说:“回到押剌百户,土地工作必须立刻开展。”

第十四章 村庄(下)

何志也点点头:“山东地区已经成了沸腾的热锅,盖子马上就要盖不住了。”

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括地正是在山东。金章宗的承安五年,尚书贾铉佩金鱼符,行省山东,大量劫夺汉族农民的耕地交给军户耕种。也正因为如此,山东地区成为了金朝末年矛盾最深、积怨最重的地区,当金朝的力量显著减弱之后,这里即刻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和民族仇杀活动,猛安谋克们被杀的人头滚滚。

这场著名的起义就是红袄军大起义,义军以金朝在山东统治的直接代表——官吏和军户为目标大加讨伐,纵横山东三府四镇十六州,就连北孔的老巢也放了一把火。刘二祖、彭义斌等豪杰趁势而起,割据一方,在宋、金、蒙古三者之间纵横捭阖。刘二祖甚至一度称帝,国号为汉,在山东、河南交界处大有权势。

但是红袄军运动缺乏明确的目标,鼠目寸光的南宋政府又对其缺乏支持,以至于起义军遭遇了金朝、蒙古、南宋的轮流打击。最终起义成果被李全这样的野心家所篡夺,起义军成了李全在三国政府之间讨价还价,博取富贵的筹码。他在南宋、蒙古之间首鼠两端屡降屡叛,直到被南宋方面除掉。李全之子李璮投靠蒙古,在忽必烈后期发动反叛,失败后投水自尽,终结了红袄军运动。

“必须改写这样的历史。”高俊心想。

傍晚前到了阳谷县,高俊和何志也又颇有兴致的进城逛了一圈,这县城居然还真有一条紫石街,两个人兴致勃勃的骑着骡子进了紫石街,老远就看见一个婆子倚在自家门前,头上还插着朵花。

“王婆?王婆?”高俊试着叫了两声,那婆子看了高俊二人一眼,疑惑的问:“郎君们是和老身说话?老身不姓王,原本姓潘。”

“哦?”想起今天中午十字坡的教训,高俊赶紧翻身下骡子,向潘婆讨口茶喝。

“郎君们别嫌弃。”潘婆笑呵呵的端来个粗陶茶壶,倒了两碗净水,高俊急急喝了,问潘婆:“潘婆这茶铺隔壁是干什么的?”

“这不是茶铺。”潘婆还是笑呵呵的。“我家是做炊饼的,租的这小楼居住,我丈夫姓西门,里外都知紫石街西门家的炊饼。”正说着,一个身材短小的五旬老汉挑着担子回来了,那潘婆连忙上去迎接,两位老人很是亲密。高俊、何志也赶紧上去帮忙。那老汉听说这是两位郎君来讨水喝,连声说失礼了,不合拿这点净水,正当取酒与郎君们。

高俊连忙拒绝,那老汉与婆子哪里肯依,就要为高俊布酒,两人推辞不得,只好各喝一杯,老夫妻也陪了一杯。

“郎君莫怪我等无礼,西门老汉我无儿无女,我大嫂(指潘婆)家也没什么亲戚,就一个远方侄子偶尔捎带点东西……不说也罢。难得有个客人来这里,小老儿无状,强请喝了两杯,郎君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听得高俊心里也十分感慨,从怀里摸出中午没送出去的半两银铤。“相见即是有缘法,这点心意,送于二老做棺材本钱。”

“这不行不行……”西门老汉和潘婆一起推辞,坚决不收,又是一番推让,眼见城门就要关闭了,高俊无奈的把银铤往桌子上一扔,掉头就跑,早就做好准备的何志也也不落于后,两个人牵着骡子一路狂奔到城门外,气喘吁吁地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多好的人啊,不能让他们被战火波及。”

“保护他们,这是我们的义务。”

“是责任。”

“是使命。”

……

城外扎营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也就是陆路出发的第四天,高俊得知今天中午就会路过押剌百户的第一个村庄。

从赵汝凡主持的数据统计上二人发现,押剌百户并不只是一个村庄,而是六个。百户官所在之处、也是最大的庄子叫做小山墩堡,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女真屯寨,原本都有复杂的女真语名字,这些年女真人都不会女真语了,干脆简化为东寨西寨南寨北寨。此外,小山墩堡附近还有人单独住,都是纥石烈端的驱口,叫做驱口寨。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中午早些时候就能到达北寨,下午能到达小山墩堡。

要到押剌百户了,高俊心里还真有些紧张,倒不是“近乡情更怯”,而在于根本就没来过这里的高俊会不会被熟悉的乡亲们看出来马脚。

无论想或者不想,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当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探马高兴的回报:北寨的村民们已经知道了百户返回,都聚在村口等待呢。北寨共有三十六户军户,驱口还不计入,周虎就是北寨人。

周围的农田变了模样,桑树变得稀少起来——金朝法令,普通农户十分之三的耕地种植桑枣,而猛安谋克户只需种植十分之一便可,眼下已经进入了猛安谋克户的土地。

果不其然,高俊远远的望见一座小小的村子,他现在才知道了为什么猛安谋克的村子,大多称之为堡、寨,这村子外面围绕着一人多高的石墙,还有两座望楼,虽然现在已经残破不堪,但是依稀能够看出当年的形制,这是专门为军事占领而设计的屯垦军的村寨。

但是如今,经过近百年的风雨洗礼之后,这座村寨已经褪去了军事城堡的肃杀和威严,和其他农村已经没有了什么区别。数十名村民,尤其是妇女们提着酒肉,站在村口眺望着,焦急的等待他们的家人回来。

“他们回来啦!”小孩子们跑得最远,看到了高俊的旗帜之后,有的欢呼的跑了过来,而有些人则高兴地回去报告,有些认出自己孩子的军兵们激动的叫了起来,离开队列,跑去抱起孩子,激动的眼泪横流。

“所有本寨出身的军兵出列,单独列为一队。”高俊清楚这种时候强调纪律,出丑的是自己,但是军队的威严还是要保持的,还是让这些思乡心切的人赶紧出来吧。

等到了北寨村口,激动的村民们一拥而上,在人群里面寻找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久别的亲人们把手相欢,诉说着一来一去的种种情况。周虎也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他拉着妻子的手,替她擦着眼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兰,你别哭,你看我好好的,还当了什将啦。”

周虎这么说着,阿兰却更加难过,也不顾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周虎呜咽起来。

更难过的是另一部分村民,他们挨个的寻找着,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的亲人。过一会儿,北寨村口已经是哭声震天。

高俊实在不愿意面对这种场面,这让他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所幸北寨的寨使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赶紧请新百户下马,来村子里坐一坐。

第十五章 粮食(上)

和北寨寨使仅仅聊了几句,高俊就彻底不耐烦了,除了官场上的眼力尚可称道之外,这位寨使的能力简直草包一个,高俊的几个问题都是一问三不知,倒是连续几次提及自己是纥石烈端的亲戚,也姓纥石烈,唤作野驴。

高俊当然没有兴趣听野驴瞎叫,随便应付了几句之后就扬长而去,连口水都没喝。

周虎还在享受一家团聚的天伦之乐时接到了高俊的命令:北寨的军兵休息七天后,由周虎带领,前往小山墩堡报到。日期很宽松,周虎自然允喏。

离开了北寨,队伍继续南行,其他各寨的兄弟们也都难耐自己的兴奋之情,纷纷提出分开队伍,各自奔自己的家回去。高俊自然也不能带着队伍,东西南北各走一圈,当下就分开了队伍。

那名曾经与周虎比试的小个子队正纥石烈师靖是东寨人,带着去东寨的军兵离队。

原本的便宜队正完颜白撒来自西寨,带着来自西寨的军兵也回去了。

潘正和温敦杰十人队的军兵大部分是南寨人,继续随大队行动,等到大队到达小山墩堡之后再前往南寨。除此之外,那些并不是来自押剌百户的人,比如张成武、赵汝凡带领的矾山县灾民,李铭这样的溃军,还有陆娘、小冷几个人都跟着高俊何志也前往小山墩堡。

越靠近小山墩堡,高俊就越紧张,他连自己家门在哪都不知道,到时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笑话?就在这个时候,何志也悄悄凑了上来,低声对高俊说:

“你老家住在驱口寨小溪边上的窝棚,你知道,你家只有你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

“从李小七那里套话套出来的。”

“这都可以?”

“废话,你以为我是谁?”

高俊的队伍累计还有三百多人,浩浩荡荡的走到小山墩堡时还让村民们吃惊了好久。

小山墩堡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坐落在一道十几米高的丘陵上,居高临下可以俯瞰周围数百米的土地,天气晴朗的时候,也能看到其他四寨。相比于北站,他的石墙更加厚实,而且部分修筑了马墙,可以让人站在墙上作战。分别有四座望楼,也比较宽敞,可以做箭楼使用。

除去这一措施之外,墙内还有烽堠、武库、小校场,近100年前,女真人就是以这一个个墩堡为基础,实行对中原的统治。

但是如今,小山墩堡的防御工事已经将近50年没有使用过了,海陵王末年的耿京起义之后,山东地区暂没有发生大规模的起义,这群猛安谋克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至少高俊看到的时候,石墙显得破败不堪,部分已经坍塌了,望楼上也没有执勤的人。

“回来了!回来了!”

和在北寨一样,人们看到高俊的旗帜之后就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在人群里面寻找自己的亲人,能够找着的欢声笑语,找不到的痛哭失声。

不少人红着眼睛寻找认识的人,死死拉着他们询问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何志也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将所有阵亡的人,名字登记造册,能收拢的遗物保管好,何志也具体负责,张成武监督,军兵们从车上把这些遗物和骨灰一件件搬出来,这些人抹眼泪,靠近来寻找自己熟悉的物件。

很快情况就出乎了高俊的意料,那些人不再那么悲伤了,而是红着眼睛、攥着拳头、撸起袖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赌咒发誓说自己的丈夫或者儿子带了什么什么贵重的东西,质问为什么遗物里面找不到,并且大声的咒骂起军兵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拖着一个还不到三四岁的孩子风风火火的闯进人群,就好像一艘战列舰拖着救生艇一样,躺倒在地上就开始哭。

“我的女婿就留下这么一棵独苗啊,今天你们要是不把我儿子的那块马蹄金找到,我们祖孙俩就一起上吊,我不想活了……”

也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到高俊的马前(为了照顾自己的形象,进村前高俊还是换了一匹温顺的马慢慢骑),拉住缰绳哭诉自己的委屈,马儿不安的嘶鸣起来,让还不精通骑术的高俊心里发毛。

也有一些人用讥诮的眼神看着高俊,不怀好意的彼此交换的眼神,低声说着:“这年头就连驱口也可以当百户了吗?就该杀杀他的威风。”

高俊稳稳心神,大喝一声“安静!”

张成武使了一个眼色,赵汝凡、李铭等人抄起家伙来维持秩序,眼下军兵有不少是来自溃军和矾山县的,对押剌百户的村民动手毫无心理压力。潘正带着准备出发回南寨的军兵也跑了回来,把哄闹的人群围了起来。

高俊打算找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来重点突破,但是押剌百户的大部分地主都作为军官出征,已经因为出走死在了战场上,还活着的军官只有完颜白撒和女奚烈东。完颜白撒是西寨的大户,不在这里,眼下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女奚烈东。高俊示意了一下,女奚烈东心领神会,对着人群喊道:

“诸位乡亲,莫要惊慌!莫要聒噪!高郎君是在战场上立过大功的人,怎么会短你们的东西?在战场上战歿了的,烧埋抚恤自然有理会,切莫在此冲撞百户,到时候吃了打,谁肯帮你说情?不妨各位说,百户早就想了办法,以后免了咱们押剌百户的点集征战,你们还不赶紧拜谢百户。”

女奚烈东说话到底是有些分量的,尤其是当这些女真人听说,高俊能想办法免除他们的兵役之后,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高俊一拱手,朗声说道:

“诸位,本官奉王命教化百姓,执掌押剌百户,自然要树立本官的规矩,只要诸位乡亲奉公守法,勤于耕垦,本官自然有办法,让大家免除差役。但要是弄奸作科,在这里少不了要讨一顿打!”高俊指着那个躺在地上还没站起来的“战列舰”,说了一声:“左右,与我将这个老婆子插起来,先打十棍再做理会。”

那个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哧溜一声爬了起来,就要往人群里钻,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的军兵怎么能放过?赵汝凡和李铭一左一右将老太太提溜出来,一直拖到高俊面前。那小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人们哈哈大笑,开始看热闹。

何志也赶紧装模作样的劝高俊:“百户,首日上任便动刑具,此举大为不祥,还是免了吧。”

高俊略作沉吟状,语气严厉的说道:“你这老婆子为老不尊,本该给你十棍,好在何先生为你求情,念你年纪已大,还要照顾幼子,这十棍权且免了,用百斤粟米来赎!”

那老太太苦着脸说:“老婆子在家里哪有这么多粟米啊。”

“那就从每年你们家的牛具税里面扣,扣完为止。”高俊一挥手,赵汝凡和李铭将垂头丧气老太太拖了下去,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也沉寂下来,人们露出了害怕的脸色,尤其是刚才拽着高俊马缰绳的几个人都躲躲闪闪,害怕自己是冲撞了百户。

“高郎君和何先生在这里是做主的人呐。”人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第十六章 粮食(下)

有为战场亡故哭泣的人,也就有为家中亡故哭泣的人,李小七就是其中一个,此刻他坐在村口的墙下,脸深深的埋在膝盖里,双肩一抖一抖的。刚刚回来他才知道,母亲就在这一年间去世了。

“小李哥,小李哥。”敏丫头走路还不太稳当,一跑一颠的到了李小七跟前,用手拽他的衣服。“别哭了,高大哥让我找你,说让咱们俩跟着白卉姐姐走,要给咱们一个睡觉的地方。”

李小七抬起头,用袖子用力抹了抹眼泪,拉着敏丫头跑开了。

此刻,高俊和何志也正在盘点粮仓里的粮食,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真实的粮食储存情况,比统计数据上面的还要糟糕,只剩下不到400斗了,而且粮仓里面霉气冲天,高俊黑着脸,让军兵把粮食一袋一袋的运出来,他要亲自点验。

检验的结果令人震惊,粮食只有1/3是合格的,剩下的大多已经霉变,绝对不可能再食用了。

“大河连年泛滥,储积粮食是为了渡过灾荒,你自己好好看看,粮仓被你管成什么样子了!”高俊的手按住了金直刀的刀把,怒视着仓子。

“百户明察啊!”仓子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粮仓年久失修,天阴漏雨,霉变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仓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多,所以也就没拨钱修缮粮仓。”

“那么粮仓的粮食为何不多?押剌百户有牛具104个,每个牛具一年要输粮十斗,仅仅一年都应该有上百石、上千斗的粮食,可如今粮仓里面只有40多石。”

“百户有所不知,圣上宽厚慈爱,经常蠲免各地猛安谋克的牛具税,拖欠五年已是常态,拖欠十年屡见不鲜,拖欠20年的也有,源流干涸,但是支出从未减少。泰和六年南征和今年北方边事,咱们押剌百户都有参与。今年年初到北边防秋,一次就从仓里面提了粮食500石,本来打算等着夏天收麦子的时候收回来一些,可是丁壮都出征了,大家又急着卖粮还债,谁都不肯交税赋啊。夏天小麦一两都没收上来,只有秋天略微收了些粟米,已经全部都在仓中了。”

“粮食收不上来,那住户卖粮为钱是要交物力钱的,每年要交多少物力钱?”

“没有,一文钱都没有,除非是通排推检之年,根本收不上来。”

高俊陷入了沉思,的确正如仓子所说,猛安谋克的收税是极为困难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押剌百户不是没有粮食,但是放在仓里的却寥寥无几,绝大部分粮食都被住户们私藏起来,尤其是这些军事地主,他们自己所拥有的粮食必然可观。

“好吧,此仓库管理确实有难度,但你身为仓子不能妥善解决,也就别继续干了,赵汝凡,进去点验粮食的数量,咱们接管仓库。”

“百户,你这是?”那名仓子居然青筋暴露,声音颤抖,咬牙切齿的问高俊:“我可是老纥石烈百户家的……”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高俊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

“我告诉你,就凭仓库现在的样子,我把你拉出去明正典刑,都没人会为你说话,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再多说一句,定斩不赦。”

那名仓子捂着腮帮子,哆哆嗦嗦半天,最终还是不敢说话,默默的退回去了。

检验了仓库里剩余粮食的数量,高俊和何志也心里感到有一点紧张,马上就要入冬了,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多带回来的这200来人是熬不过去的。

“应该马上派赵汝凡,冯达和孛涅察尔,分别到附近的阳谷、寿张、范县察看粮食市场,如果有出粮的,咱们先收购一下,度过这个冬天再说。”

“事不宜迟,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对了,每个人带着两个军兵,防止出意外。”高俊搓了搓手,现在的天气已经比较寒冷了,而新带来的人粮食、住宿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这不得不让他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对高俊说:“军使,陆娘叫您过去,说是您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

“哦?在哪里?”

“在老百户家。”

此次,来到山东之前,纥石烈端就对高俊交代过,家里的浮财和家用,这段时间会委派一名司吏回来带走。至于房产,全部租给高俊,土地自然也是搬不走的,由高俊代为照看,每年按时将租子交上去。纥石烈端大有一种进了中都就不打算出来的架势,大部分东西都不要了。

高俊也不太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干脆就委派陆娘清点纥石烈端家里的财物,准备把这里,用作自己的办公场所。

两个人刚刚进门,高俊就忍不住赞叹一声:“这宅院真不错。”

纥石烈端毕竟是五品官,即便是寓居乡下的谋克勃极烈,住宅也绝对不会寒酸,这房子里外两出两进,前面用作办公,后面作为住宅,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此刻,陆娘站在院子中央,正在指挥姑娘们打扫卫生,小冷、小莺一个个挽起袖子,挥起扫帚,干的都是有模有样。

“多谢陆娘。”高俊毕竟看过陆娘和小莺那个样子,每次看见她们心里面还觉得有点儿尴尬,说话声音也不大。

“如何敢承谢字。”陆娘一看到高俊回来,立刻欠身施礼,另外几名姑娘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对高俊,何志也二人问安。

“各位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高俊度过了20年的单身汪生涯,这还是第一次有五六个莺莺燕燕的女子对自己款款施礼,心脏都差点漏跳了一拍儿。暗示一转头,却发现何志也依旧恬然,好像还很欣赏的样子。

这座宅子分为两进,后面的住宅区已经打扫过了,女子们都在前面的会客区,高俊二人来到后面,仔细查看了一下宅子的形制,供主人起居的正室、妻妾子女们的偏房、厨房、仓库,仆人们睡觉的地方一应俱全。没有书房,但是却有一间放置兵器的武库,此外还有一间小小的密室,何志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告诉高俊这应该是礼佛的地方。

纥石烈端的妻子早已亡故,子女都未婚娶,所以家中没有亲眷,倒是还有十几名仆人,问下来全都是本地人,应承差役做纥石烈端的从己人力。

古代百姓所受到的徭役当中,除了兵役和劳役之外,也有这种仆役,金代的各级官员,都有国家配置的一定数量的傔从,京官的称为牵拢、本破,而地方官的公仆称为公使,家仆称为从己人力。这些人绝大部分是从当地的镇防军,或者应该应承差役的人中选取的,现在纥石烈端既然已经成为了京官,这些仆役也就没有必要了。高俊挥挥手,登记下来,让他们先各自回家去。

“天气越来越冷了,反正这么大的房子咱们两个也住不下,干脆让女子们先住下来,回头等他们的房子建起来再说。”高俊随口一说。

“咱们可是应该避嫌的呀。”何志也认真的想了想:“咱们今天晚上接着住帐篷,让女子们搬进来吧。”

第十七章 人口(上)

“卿家旧止七具,今定为四十具,朕始令卿等议此,而卿皆不欲,盖各顾其私尔。”

——左丞相完颜襄反对金世宗的税、户改革,金世宗怒揭其老底

高俊和何志也万万没想到他们的提议,居然遭到了自上而下,从男到女所有人的反对。

赵汝凡、李铭等人就首先瞪圆了眼睛,跟着高俊打了这么久的仗,军士们都还没住进屋子里面,怎么让一群女人进去了?

跟着高俊比较早的郭延嗣、温迪罕僧虔本人也表示不赞同,高俊是一军之主、朝廷钦点的押剌百户亲管,何志远也是有九品进义校尉,两个人当然应该住到正厅里面去,两名朝廷命官睡帐篷,而女人们住进宅子里面去,实在是阴阳颠倒,于情于理不合。

女人们的态度就更让高俊等人惊奇了,陆娘小莺先是跪地拒绝,哭诉自己不配进去,高俊一再坚持之下,态度居然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高俊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几个女人窃窃私语,在高俊、何志也面前“搔首弄姿”。白卉带领的绣工们也纷纷表示自己是粗人,不该住进百户的房子里面去。

唯二两个态度还算正常的,是白卉和小冷,最近她们俩走的很近,大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这消息不知道被哪个混蛋传出去了,连带着小山墩堡的百姓们,看着高俊的眼神都变了。

“高郎君真是身体好啊,一口气弄进来这么多。”

“你懂什么,这叫广撒网,从中就挑那么一个两个,剩下的都是障眼法。”

“对,对,有钱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

高俊现在就差把郁闷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明明只是表现一下风度,结果像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一样。只有何志也还像没事儿一样,甚至还对大家的反应颇有兴趣,一点点都记录下来了。

“社会调查可以明天再做,天快黑了,咱们先想想今天晚上怎么住吧。”

“那不很简单,入乡随俗嘛,还是咱们俩住在宅院里面,让剩下的人住帐篷。还好大部分军兵都已经回家了,今天晚上的帐篷可以安排的很好,篝火也能烧得旺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高俊似乎被说服了,但他随后垂下眼睑,盯着手中的刀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嚯”地一声站了起来。

“绝对不能这么做,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一次次向他们的规则屈服,那么咱们和完颜宣、纥石烈鹤寿、乌古论老僧这些人还会有什么区别?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先强行做,再慢慢讲道理,要用我们的规矩,替代他们的规矩,要告诉他们说,他们以前所搞的那些东西行不通了!”

说完,高俊就转身离开了帐篷,召集全军宣布他的决定,何志也摇摇头,浮出了一点笑容,在帐篷里接着写他的社会调查报告,依稀能听到高俊在外面的声音。

“从宣德到山东,一路上艰难困苦,无论男女,都是本官的兄弟姐妹,本官决计不让一个人受寒挨饿。可是现如今房屋还没修好,只能有一部分人先住在宅院里面。女子天生体弱,已经有不少人病倒了,不让他们住进去,何人来住?”

“军使,冲锋打仗的时候我们在前,女人们还能住到宅院里面去,那我们岂不是一直受苦了?”一名队副低声问道,越问声音越小,低下头来,不敢看高俊。

“如果真的那么想的话,下辈子托生当女人吧。”

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

在高俊的劝说之下,女子们带齐自己的行李,欢天喜地的住进宅院,好姐妹们互相拉拉扯扯闹了半天,才在白卉和陆娘的主持下,分好了房间。

白卉还在后院放置了十几个织机,宣布明天开始,绣工们继续工作。

当天晚上,天黑的很快,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一如既往的贪黑工作。

“现在我觉得我已经掌握了特异功能,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眼看着值夜的军兵换了岗,何志也对高俊开了句玩笑。

“放心吧,忙完现在的东西,今年年底之前咱们肯定有机会睡上四天四夜。”高俊信心满满的说道:“住房会有的,睡眠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注意警惕,乐观倾向啊,一不留神咱俩就可以永远睡了。”何志也递给高俊一沓纸。“看吧,就今天晚上我了解到的情况,这个百户的情形比咱们想象的还要糟。”

高俊接过何志也递过来的东西,借着油灯凑近来看,却发现这好像是家谱一类的东西。

“这是我做的一个抽样调查,了解一下押剌百户的人口情况。这是一种恐怖的平衡。”

“你还是直接给我讲讲吧,灯光太暗了,看的我眼睛疼。”

何志也再次露出了鄙视的表情,然后开口侃侃讲来:

押剌百户的居民可以大致分为三种人:地主、平民和驱口,地主和平民的区别并不是很大,由于猛安谋克实行授田制度,再加上多次扩地,普通女真农民也拥有数量可观的土地。他们都生活相对优渥,在百户里面属于上层。

驱口和奴婢们属于下层,驱口是由奴婢放量形成,处于半农奴状态,尽管已经从奴婢放良,但他们依旧对原来的主人有一定的经济义务,本身拥有的耕地很少,处于贫困的状态。而奴婢们的生活状态更加糟糕,完全依附于主人,本身又没有田产,生活情况非常恶劣。

原本在十年前,还有平民与驱口之间的二税户等阶层,后来都被升迁为平民,只有驱口和奴婢依旧不在国家的保护范围内,由于生活贫困,他们大批死亡。如果奴婢死亡过多,以至于女真人的生活难以为继的话,金朝廷就会从被称为“监户”、“官户”的国家奴婢中拿出一部分补上。因此数量始终能维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相比而言,地主和平民生活条件更好,繁育更多,但是他们始终有军事义务,和平时期,要充当中都护军、从己人力、镇防军、马弓手,而到了战争时期,则更是要全部披甲上阵,与敌厮杀,泰和六年与南宋的战争,还有今年与蒙古的战争,都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

此外,女人真民的生产能力一直很贫弱,稍有情况就会举家无食,贫困化也会造成不少女真人的死亡。

在这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押剌百户的三个阶层比例一直维持在相对恒定的状态。在这种平衡的背后,则是极高的死亡率,较低的增长率,和不断注入消耗的国家财富。

第十八章 人口(下)

高俊向孙庭、张成武交代了一下,让他们分别管理好军队和民政,没有回家的军兵不要停止训练,自己和何志也一并策马,去了驱口寨。

在小山墩堡的时候,高俊觉得这群人过得还不错,但是在驱口寨,他才看到了这种繁荣背后是什么在支撑着的。驱口寨是一个破败程度根本不亚于,当初的东头村的小村庄,但东头村毕竟是一个被遗弃的村庄,变成废墟情有可原,相比而言,驱口寨是一个热腾腾、臭烘烘、吵吵闹闹的垃圾场,里面还活生生的住着近百人,依然在不断的发酵,弥漫着阵阵恶臭。

“走,咱们进去!”高俊微微抖一抖缰绳,这匹温顺的母马不满意的嘶叫一声,还是哒哒地前进了。

“高大郎!是高大郎回来了!”如果不是发出了声音,高俊根本没有发现,蜷着的那团棕色的东西居然是个人,那人是个瘸子,披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短上衣,叫着往村里跑去。这时候两个人才发现,他身后那堆乱篷篷的草,应该是他自己搭的一个窝棚,平时他都是住在这里面的。

整个驱口寨的房子都是这样,如木头和茅草制成,没有一栋房子达到了成年人的高度,人们几乎是过着半穴居的生活,事后,高俊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肯稍微用点力气,做一栋好一点儿的房子——新房子要交物力,而且随时可能被“括用”。此外,驱口寨的位置也并不是固定的,由于近几年大河连续涨水,东平府一带也是水灾频繁,每次河流改道,驱口寨都要搬一次家。

“高大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陈四儿啊!”

“高大郎真威风啊,高大郎真威风啊!”

“你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呀!”

这个瘸子一喊,人们纷纷围了上来,这个拉着高俊的马缰,那个扯着他的衣袖,纷纷喊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挤到了最前面,看上去应该是驱口寨的长辈。

“高大郎,我是赵五叔啊大郎,昨天回来的军兵说,你要让驱丁参军,免除全部的杂役,这是真的吗?”

刚才已经招架不住的高俊抹抹汗,点点头说是真的。

“你还说,立了功的驱口就可以放免为良人,这也是真的吗?”

“是真的,驱口参军免除杂役,全家不用纳夏秋两税,全部由正户代偿。如果战死沙场,则有烧埋抚恤,一旦立下战功,全家放免为良。”

“高大郎!”赵五叔一下哭喊出来:“我这样的你收不收?我第一个上,我就伺候你,等到了要厮杀的时候,我就挡在你前面,我40岁了,早就活够了,高大郎你开恩,让我参军吧!”

“高大郎,让我们跟你干吧,再这么当驱口,活着还不如死了。”

“喂,你说打谁咱就打谁,我们要跟着你立战功!”

年轻一点儿的驱丁都叫嚷起来,努力的挺起胸膛,让自己看上去强壮一点。

中午的时候,高俊和何志也就留在驱口寨吃饭,赵五叔带着几个年轻的后生,把饭菜端上来,饭是用小米蒸出来的,堆得很尖,里面还掺了不少黄豆。而菜是两三根渍了盐的青菜,散发出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饭菜,依旧有好多孩子趴在门框边上,把像铁条一样乌青的手指伸到嘴里吮吸着,眼巴巴的看着高俊眼前的饭菜。

何志也感慨的端起饭碗,强忍着那股味道,准备领受人家的美意,但是高俊却重重地放下筷子,问赵五叔:“寨子里面就没有别的吃的了吗?”

何志也诧异的望着高俊,眼神里面似乎要伸出两把刀来,但是后者却安之若素。

真没想到的是,赵五叔嘿嘿一笑,左右张望了一下,从怀里偷偷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一块干肉。

“大郎,小时候你总想从我这偷点肉吃,现在您今非昔比了,我刚才就给您备着。”

“五叔,我还要和何先生聊一聊,就不留你了。”高俊直接下达了逐主令,赵五叔有点尴尬的陪笑着离开,高俊一扭头,就能看到何志也那双要杀人的眼睛。

“高俊,你疯啦?人家都过成这样子了,你居然还管他们要肉吃?”

“其实我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备着一块肉啊,我只是想摸清一下驱口寨的底儿而已,”高俊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十分无奈,但随即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这倒也是好事,我相信他们还偷偷存着粮食、酒和木柴,那咱们一时间还不用急于救济他们。”

“也对,能偷偷存一点东西是好事。”何志也认同的说道:“如果过成这个样子,还一点不藏私的话,那真是奴性入骨没救了。这样子藏东西是软性的反抗,我们要领导的就是硬性的反抗。”

当天下午,了解完驱口寨的各项情况之后,两个人打马返回小山墩堡,在路上恰巧遇到了从寿张县回来的冯达,这个承局还没到跟前儿就兴奋的对高俊喊道:“军使!有粮食!寿张县有粮食卖。”

“我当然知道县城有粮食卖。”高俊没好气的说:“价格数量都打听清楚了吗?一边走一边说。”

回到了小山墩堡,高俊才知道赵汝凡和孛涅察尔也回来了,于是乎,何志也先和这三个人商讨三座县城里面粮食售卖的事儿。高俊本来想参与的,但是却被孙庭鬼鬼祟祟的拉了出来。

“孙军佐,你这是?”

“军使,你们带回来的那个段钟段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怎么?”高俊心里一凛,声音都有点不大对路,孙庭赶忙解释。

“也没什么,就是本领很强,今天本来是我管军队训练,张军典管小山墩堡的民事,你也知道,张军典原本是矾山县的县尉,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应该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段公子居然更加熟稔人事,好多事情周旋的比张军典还好。”

“张成武没生气?”高俊知道,张成武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这点儿官威的。

“生气?他被段公子哄得五迷三道,就差当场结拜了。不过想来也是,这段公子说话做事太有规矩,要不是是旁观者清,我和张军典也差不多。”孙庭指着自己瞎了的左眼,还心态很好的开了句玩笑。“可惜我天眼开了,人鬼能辨,这段公子绝对不是寻常人物。”

“这可就有意思了。”高俊心里暗想。

第十九章 武器(上)

“制五兵之利,为万国之资。”

——军队出征前祭祀兵祖蚩尤的祭文

刚刚和孙庭说完段钟的事情,那边何志也也苦着脸出来了,劈头就是一句:“高俊,咱们准备当裤子吧。”

“怎么了?粮食卖的有多贵?”高俊也被吓了一跳。

“今年用兵,所以粮食稀缺,价格也贵,面每斤三百文,粟谷每斗一百五十文,粟米每斗三百一十文,菽豆每斗二百文。如果完全吃小米的话,假设咱们买来粟谷自己磨,一斗粟谷可以出小米六升左右。假设每人每天两升米,咱们带来了两百人,加上一百名驱口军兵,一直吃到明年3月份,一共需要900石小米,也就是1500石粟谷。别掰指头了,一万五千斗,2250贯钱!”

高俊还是自己算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骂了一句脏话。

“别紧张,咱们撑得过去,我已经让楼升清点了现在的余粮,如果在今年年底之前,咱们真的能够进行土地改革,通过吃大户搞到一批粮食的话,那买200石粟谷就差不多了,这笔钱从百户的账户里面还是可以凑出来的。”

“不,粮食越多越好。”高俊突然说:“不能只顾着眼前,未来几年都是要打仗的,粮食会越来越贵,现在砸破一点瓶瓶罐罐不要紧,粮食还是要多买一些。”

“那好,咱们商量一个量吧,还是要留出一笔资金来备用,别的方面也要发展。”何事也摊开刚才他和赵汝凡等人的草稿,一一和高俊讲解。

“等一下,纥石烈端的家产有多少?”

“浮财大概有800贯左右吧……我去,你想干什么?”

“少了点儿,不过咱们也可以用上,而这笔钱全都扣下来。”

“高俊我可提醒你,过几天,纥石烈端派的司吏就要来提走家产了,你现在扣下来倒是容易,到时候怎么跟人家解释,你还没打算现在就造反吧?”

“什么造反?这叫起义。”高俊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件事咱们可以推诿一下,等到明年年末的时候,他就奈何不了咱们了,咱们的事业现在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就从他手里借用一下好了。要是到时候他还活着,咱们可以还给他嘛,加点利息也成。反正他现在是兵部四方馆使,饿不着也冻不死。”

“你这话可不经琢磨啊,越琢磨越不对劲。”何志也熟练的在总资产一项上添上了800贯,但是还不忘损高俊一句。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算今年年底咱们要重新分配土地,我最多也只会抄一两个人的家,砍十几个人头,有些事情还是要温水煮青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优先去做。”

“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驱口和猛安谋克户之间的矛盾你没有看出来吗?”

“正因为看出来了,所以咱们必须想办法掌控他。这种怒火实在是太强烈,如果不能及时驾驭住的话连咱们自身都难保。我说过,不能在大家互相一片仇杀的时候让蒙古人打进来,所以能团结的力量还是要团结。”高俊笑一笑:“就比如说,周虎和纥石烈师靖都是猛安谋克户,但是咱们就能驱动他们为咱们的目标效力。”

“说的太隐晦了,讲得明白一些!”

“那就是目标,目标啊!咱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改革而改革,我是希望重新建立均田制,以便养出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所以说咱们的土地改革是在这种思路下进行的。”

高俊终于讲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神采奕奕的接着说:

“咱们现在面对的问题很多,粮食问题、土地问题、驱口矛盾,但最核心的问题是军事问题,为了建设一支能征善战,能坚定保卫国家的军队,我们才要解决土地、粮食和民族的问题。与此同时,在武力的保证下,我们才能实行均田制度,抑制土地兼并,增加农业生产。”

“听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反而是操练军兵了?”

高俊认真的点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说法。

“那咱们现在就动手吧,先从武备开始。”何时也站起来收拾纸笔。

到天黑之前,两个人已经查清了目前他们所拥有的全部武器数量。

毕竟是正规的猛安谋克军队,全军的武器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质量也比较好,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武器都是个人持有的,而有不少军兵保养做的相当不到位,这点在弓箭上表现得特别突出。两个人把所有凑合着能用的武器,全部登记造册。

全军共有各式步弓155把、马弓17把,锥头箭、凿头箭、射生箭四千五百多支,射甲箭三百支。大概三分之二的步弓,都是上好的角弓,但是这些弓箭保养的情况非常糟糕,很多都已经失去了力道。

直刀160把,长短不一,最短的也就比手刀略长一点,不到30公分;各类短刀和手刀77把,长柄刀4把,这四名拿着长柄刀的军士都是在宣德收拢的溃军,个个人高马大,其中有一个人高俊还有些印象,在宣德州撤退被蒙军包围的那一仗时,他居然连人带马一刀劈开了一名冲锋的蒙军骑兵。问起来,这些人竟是行省的铁甲步兵,也就是俗称“铁浮屠”的军队。高俊再一问才知道,他手下居然已经有了十几名“铁浮屠”!但是这群人在逃跑的时候都丢弃了盔甲,最多只能算作“浮屠”。

各类长枪算是最多的武器,鸦项枪242把,女真小刃枪37把。不过有一些已经不太好用了,高俊计划把这些也去掉,仅仅当做民兵的练习用枪。

缠铁骑枪两把,马刀六把,高俊颇有兴趣的看着马刀,比较马刀和直刀的不同。这个时期的马刀已经普遍有了一点弧度,更加适合在马上进行劈砍动作,但是相应的,制造成本和制造工艺也更加高,就连骑兵们不少也更习惯使用直刀作战。

直刀同样也可以分出很多种类来,最为常见的一种比较类似于家中的菜刀加长版,是一种宽度在十公分左右的长直刀;另外一种直刀细一点,刀背较厚,横截面是等腰三角形。在进行统计的时候,也有不少军兵对高俊抱怨,说自己发到的直刀并不是很好用。

原来这些刀剑武器就像后世的某民族钢笔品牌一样,品控宽松的吓人。好刀用起来行云流水,如臂使指,但也存在几乎是一击就断的破刀,打过仗的老兵往往都能选出一些看上去品相不错的刀携带,并且不愿意上交自己的武器给别人保管。

除此之外,还有几面盾牌,都是一尺大小的小方木牌,连半个胸都遮不住,根据军兵们所说的,军队里面是有较大的圆形“手牌”和更大的铁“盾”的,但是绝大部分溃兵都把这些玩意儿扔掉了,押剌百户原来倒是有不少,但是绝大部分都在作战的时候报废掉了。

通过走访,高俊才知道,绝大部分武器属于消耗品,作战几次就要修缮或者换掉,以他目前的武备数量,最多确实只能养一百精兵。

第二十章 武器(下)

到了晚上,看着几案上的武器统计册表,高俊的心里有些感慨。

从大营接手军队指挥开始,高俊从来没有想过具体战术的问题,也没有按照武器的不同,将队伍打散分组,一直是按照押剌百户、溃军、矾山县灾民三个部分将部队区分开,倒是在河边重新组建部队之后,三位虞侯首先开始了正规化工作。

僧虔以前打过不少仗,对于军兵应该怎么搭配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接手了自己的30名军兵之后,一直在强调分队、分阵、和武器搭配使用的问题。这件事自然被最热心的潘正知道了,他找来郭延嗣,开始商量这两行六十名军兵的武器分队,恰巧赵汝凡主编完押剌百户的统计数据之后,一直非常想再次试试手,干脆就给他们俩的军兵做了一个统计数据,其中就包括武器数量,这份数据也成了高俊现在能够在大部分军兵都回家的情况下,统计出全部武器数量的蓝本。

不过这样的统计数据还是有所不足,盔甲的数目还没有统计上来,几个人估计了一下,全装甲大概有三十多副的样子,札甲将近一百副。

虽然纸面上的武器装备很多,可还有一个大问题不能解决:高俊手里掌握的,仅仅是溃军的武器,而大部分猛安谋克户的武器都是自由的,并不会交给高俊,重新分配给驱口组建的军队。不少猛安谋克户已经动了心思,把自己的盔甲和武器高价出租或售卖,驱口们当然承担不起,楼升已经向高俊抱怨过了。

虽然这些问题都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但是一丝微笑渐渐浮现的高俊脸上,军官们把押剌百户的新军队当作一项真正的事业,已经开始行动了,作为总指挥也应该加快步伐。

高俊提起笔来,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了“战术”两个字。

等到全军重新集结的时候,就要再度开始训练了,这个时候就不仅仅是体能的训练,更重要的是奠定以后的战术战法。在高俊看来,他将面对的是众多的蒙古骑兵,重中之重是步兵对骑兵的反制战术,其中最经典的无非是长枪方阵这个战场多面手。

在一众游戏里面,长枪兵就是“便宜、耐用、有杀伤”的代名词,相对而言训练更加容易,成本也低,在战场上作为基本单位,无论是填充战线,进攻或者防守都有不错的表现,大量训练有素的长枪兵将会非常难缠。

所以这一百名军兵,将会以长枪方阵,作为最重点的训练科目。

等到一份大纲草拟出来,东方淡蓝色的天空上,已经浮出了一块浅浅的白色,冬天天黑的快,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夜幕就将彻底降临。

趁着还有时间,高俊找来了白卉。

“白姑娘,听说你们今天又开始织布了?”

“日子总是要过的,我们在矾山县就是以织布为生,来到押剌百户也一样。”

“在河北也是织布,来了山东后还要织布,这倒是我害的诸位白走一趟了。”高俊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白卉却直勾勾的盯着高俊:

“难不成高百户还有别的想法?”

“没错,我是有一些想让你们办的事……”高俊被白卉的眼睛盯得直发毛。

“没想到高百户还真有这个意思,请原谅小女子驽钝,以前没明白。话说回来,我们的绣工虽然无根无底,但毕竟也是个人,迎聘之礼,高百户还是别免掉……”白卉的话快得像钢刀切萝卜,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聘礼来了。

“早知道就不让女子们住进宅院里了。”高俊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说行了,白姑娘,我还没疯。”高俊很不客气的打断了白卉的婚礼筹划:“我找你来是商量绣工们为军兵缝制新军服的事情!”

“啊?”白卉大大方方认了个错:“是小女子错看高百户了,高百户果然是个不近女色的人。您说新军服,这件事好办,我们从矾山县出来的时候,把工具都随身带着了,从织布到缝纫、刺绣都可以做,染色的工具也带了,但是没有染料,高百户要是想换个颜色的话,还要先买一些染料。”

高俊沉思了一下,有关军服的问题,他跟何志也谈过很多,一件崭新而且精神的新军装,很有利于士气的提升,也有利于荣誉感的积累。不过在衣服的形式问题上,可就苦了两个人了,就连飞鱼服的想法都被提了出来,但是综合考虑之后,两个人决定还是不要太离经叛道。

冬装被定为范阳笠、毡布盘领长袍、袴裤和穿在里面的单衣,此外还有皮带和黑靴。至于颜色方面,则分别提出了浅黄色,赭红色,黑色三个方向,两个人居然整出了十几种搭配方案,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确定下来。

“浅黄色,赭红色,黑色三个哪个印染便宜一些?”

“当然是黑色啊。”

“那就这么定了,黑色盘领长衣和袴裤,加上白色的单衣,你来看看这形制,肩部要加硬加宽一点。”

白卉饶有兴致的看着高俊和何志也画的草图,点了点头,表示这几种衣服都可以做。高俊并不放心,一再询问她能否质量过关。白卉则十分确定的表示,盘领长袍并不难做,想做的结实一些也不难,但是绣工们是靠纺织吃饭的,如果为高俊缝制军服的话,高俊可要管饭。

“这个问题我当然要管,你们一共有30名绣工,缝制一件衣服大概有多快?”

“分配得当,原料充足的话,两天后开始可以每天十件,一共十天。”

“速度还是稍微慢了一些,你们能不能找一些本地的妇女来帮忙,我可以下个命令。”

“当地人能不能做好,我也说不准。”

“如果是钱的问题,你可以跟我提,虽然现在可以直接用的银钱不多,但是如果你确实需要的话,我也绝不吝惜。白卉姑娘是个聪明人,定然不会胡乱浪费钱财。如果是你怕管不住本地人的话,这项权利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总之我只给你六天时间,一定要缝出来一百套经得住穿的好衣服。”刚刚从纥石烈端家里扣了800贯钱,高俊又忍不住剁手的欲望了。

白卉对这件新军装的制式,忍不住看了又看,最后夸赞道:“高百户真是想得周到,军兵们身上穿的一般都是自家准备,哪有您这样还要给大家发衣服的。”白卉这句话倒是真心话,按照高俊的这套方案,每个军兵都能分到外套和内衣,恐怕很多人都是人生第一次里外全新。

“一切就拜托给白姑娘了。”高俊很认真地说道。

转天早上,白卉就带着绣工们火力全开,12架织布机有节奏的响动着,押剌百货仓库里面储存的杂物其中就包括麻,在纥石烈师靖的指引下,段钟又主动跑腿,从村子里面买来了不少麻,织布的原料还是很充足的。

“小冷,你怎么也跑过来织布了?”高俊在忙碌的身影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不禁惊讶的问道。

“高郎君好。”小冷首先恭敬行礼,这才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总不能一直闲着吧。”

确实,陆娘几人也在打扫卫生,眼下一日三餐还得押剌百户提供,大家当然不好意思闲着。

“当初在妫川鸡鸣山的时候,是我和何志也不辞而别,真是对不住各位,过几天有时间的话,我应当找各位一叙。”

“是。”小冷低垂眼睑,注意力又放回了织布机上。

第二十一章 住房(上)

“先是,郡县街陌间听民作廛舍,取其僦直。至是,罢收僦直,廛舍一切撤毁。”

——金代拆迁

连续七天,赵汝凡等人在各县寻找便宜的粮食来源,已经陆续买回了120多石粮食,何志也带着楼升等人在做各种各样的普查,押剌百户里里外外的情况已经被他们调查了个遍,就连牲畜和桑枣树的数量都统计了出来。失去了家人的李小七俨然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几乎把所有的同龄人都发动起来,帮着高俊忙东忙西,晚上还要听军使、军判两位官员讲课。

一开始,不少父母对孩子整天在外面瞎跑感到有些不满,但是高俊管了这些孩子的晚餐,晚上上课又教会了十几个字之后,不少家长开始欢天喜地的主动把孩子送过来。这点倒是让高俊很惭愧,所谓的晚餐只不过是单纯的掺黄豆的小米饭而已,但是这种饭在大部分家庭中已经算得上是丰盛了。

白卉在忙着发动妇女,不少本地女人也为她说动,带着针线跑来帮忙做军装,等到第四天的时候,高俊得了个空子,又去,了解军服缝制的情况时,不由得惊呆了,所有的绣工们都穿上了蓝色的交领襦裙,扎着白布腰带。

“这,这是什么情况?”高俊十分惊愕。

白卉、陆娘、小冷,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一块走了过来,脸上都是认罚的样子。

“姐妹们看见军兵们都有新军装,心里很羡慕,也想自己做一套统一的衣服,我也是实在拗不过,答应大家花点时间自己也做一套。”还是白卉最先开口:“请高百户放心,我心里也是有谱的,绝对不会耽误军装交付的时间……另外,另外,我们用了百户的麻布一定补偿,我们会夜以继日的干活赚钱,还给百户的。”

“高郎君,奴婢知错了。”小冷低声嚅嗫。

“高郎君,这不关他们事,都是奴婢的错,这衣服的主意是奴婢出的。”陆娘又把锅主动揽到自己头上。

高俊没好气的说:“好啊,你们三个是请罪,还是联合起来抢白啊?若是不耽误工期,你们自己愿意做一套制服,我心里很高兴。但是你们应该请示我,而不是自己擅作主张,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才过来请罪。先斩后奏这一套在我这里是要受罚的!”

三个姑娘被训斥了一顿,都低着头不说话了,高俊扫视了一眼,宣布了自己的处罚决定:“这套新衣服很不错,本百户已经决定,将此衣服定为绣工们的制服,绣工们穿此制服,就如同本官穿官服。押剌百户的妇女,要是有擅长针线、家户安排得当的,如果能前来帮忙,也送一套作为奖励。”

“但是,你们三个三个月内不准穿这件衣服!谁敢违犯,穿一次加罚一个月!”

“啊?”说实话,这个惩罚并不算重,但是三个女孩子全都惊呆了,一个个委屈的不得了。昨天刚刚把这套衣服做出来,一群人已经在屋子里面比划了好几次,要是连续三个月都不准她们穿这件衣服,那还有什么意思?

“百,百户……”白卉居然眼睛中有了泪光,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这种强烈的情绪,让高俊也吃了一惊,难道这种惩罚让白卉如此伤心吗?

“军使,这惩罚太严重了,求您略微宽免一点吧。”高俊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竟然是潘正的!

“潘正,你怎么来小山墩堡了?”高俊一回头,果然是潘正,他穿着粗布褐衣,虽然寒酸了一些,但是目光炯炯,气宇轩昂,显得非常利落。

“来送一些粮食,听何先生说军使在这里,我就自己来了。”潘正又补充了一句:“军使,绣工们如果没有违背工期,还望军使不要处罚太重……”

“好你个重色轻友的潘正啊。”高俊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但随即又意识到,这是个成人之美的好时机,。

“哎嘿嘿嘿~”高俊发出了奸臣一般的笑声。“那你可愿意替白卉受罚?”高俊背对着三位姑娘,对潘正挤眉弄眼,后者心领神会,慷慨的回答:“卑职愿意!”

“好。”高俊略一沉思。“当初在大营里面,你识字不多,我下令,30天内,你每天学习十个字,算你三天旬假,一个月后你要学会270个字,少学一个就打一军棍!”

潘正心里暗暗叫苦,到现在为止,他能顺畅的写出来的字也不过六七个,一个月内学270个字,怕是文曲星下凡也没办法,但是为了白卉,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抱拳。“遵命。”

“百户,小女子怎么敢连累潘虞侯受罚!”白卉又急又羞,已经明白了高俊的把戏。

“他情愿为你受罚,你如果不愿意,不领他的情就是了,叫他自己难堪去。”高俊还不至于玩道德绑架加逼婚的把戏,给了潘正一个眼色,大有“胜败全看你的实力”的意思。潘正也有点儿窘迫,不敢看白卉,一个劲的说:“应当如此,应当如此。”

“潘虞侯,您何必!”白卉羞的不得了,直接一扭头跑回去了。小冷、陆娘相视一笑,又齐齐认罚。

“行啦,要是你们俩也能各自找一个人来领罚的话,我也可以考虑让你们俩免罚。”高俊心满意足的说。但是陆娘和小冷不像白卉那样,只是低头认罚,别无二话,这一点又让高俊心里有些难过,不禁想起了陆娘当初那句:“我们是奴婢,还能怎么样呢?”

收拾了一下心情,高俊和潘正走了出来,高俊发问:“你说带了粮食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南寨原来的寨使是温敦郎君,郎君已死,诸位就推选我为新寨使。昨天楼升过来南寨调查情况,我们才得知军使这里粮食紧张,所以我凑了二十石粮食运过来了,如果军使还需要的话,我们还能再凑出二十石。”

“你们南寨居然有这么多粮食,小山墩堡才凑出来四十多石!”高俊忍不住惊叹一句。

“都是温敦郎君的功劳,我们南寨也有一仓,储存了一百石粮食以备饥荒军用,就连这次北面出征,纥石烈老百户都是向温敦郎君借的粮。”

高俊听得十分惊讶,他越来越感觉到温敦杰这个人有些不寻常,正当他打算仔细探听一下温敦杰的来历之时,何志也风风火火的走过来了。

“潘正,事情干得不错,20石粮食已经入库了,都是磨好的小米,一下子就节省了六十贯钱!”何志也抽出几张纸交给高俊:“这就是有关建房的要求。”

“建房?”潘正奇怪的问。

“当然要盖新房子,马上就入冬了,难道让军兵们还睡帐篷吗?”高俊晃了晃手中的纸,何志也已经找到了一处建立军营的新地址,在小山墩堡南面,距离小山墩堡和驱口寨都不远,他打算在这里盖自己手中这个都的军营。

第二十二章 住房(下)

起房架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高俊和何志也又完全是门外汉,两个人先按照自己的记忆,糅合自己见过的各种学校、工厂、职工宿舍的布局方式,搞出了一个方案,押剌百户里面起过房子的人看见就摇头。

“莫不是我们想错了,这种房子盖不起来?”

“百户,”其中一个人摇摇头说:“不是看不起来,是您这种布局的房子我们都没盖过,不敢凑手啊!”

“能吃透这种布局的,恐怕也只有玄空师父了。”旁边有人插嘴说了句,几个人连连称是。

“玄空师父是谁?”高俊恍惚觉得好像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是咱们押剌百户的维那,就住在离西寨不远的新观寺,玄空师父对这些构建之事很有心得,比我等可是强的太多了。”

一听说对方是押剌百户的维那,那么无论对方会不会造房子都是要拜见一下的,女真人大多数信佛,各地佛寺很多,根据金朝法令,各路府州县都有僧人出任的僧官管理。一个谋克虽然只有几百户人家,但是行政上却是县级单位,县级的僧官就是维那。

对于这么一位押剌百户里面有重要影响的人物,高俊却迟迟没有见到,确实是自己疏忽了。眼下既然得了消息,高俊觉得还是尽快去见一下为好,但是又苦恼的想,这个时候再请教对方有关建筑的问题,会不会显得有些露骨啊?如果这位和自己不对付,以后很多工作开展起来都不容易。

虽说这么想着,高俊还是颇有礼貌的送走诸人,和何志也二人心惊胆战的骑马,去了西寨附近的新观寺。

难怪当初寺庙没有落在小山墩堡,而是跑到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越靠近心观寺,两人就忍不住赞叹,真是好风景。在一片苍翠的树林当中,露出几间精舍,正是心观寺,虽然只有四五个房间,但是安排得当,既不失纤细,又颇为庄严。

高俊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两个人翻身下马,早有一名小沙弥前来迎接,得知来的人就是新任百户之后,忙不迭的一路跑回寺庙。不多时,玄空法师亲自出来接待两位贵客。

刚刚看到玄空法师的高俊心里是崩溃的,这位玄空法师又矮又胖,五短身材,头上锃光瓦亮,尤其是一个酒糟鼻子,怎么看都是一幅纵欲过度的样子。

“听闻新任百户驾到,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虽然长得不怎么样,玄空的礼数却做得很足。

“弟子高俊,叨扰法师清修,法师勿要见怪。”尽管心里面在疯狂吐槽,但是高俊的面部神经却恪尽职守,三个人皮跳肉不跳的见完礼,就一起进了大雄宝殿,高俊、何志也耐住性子,一起给佛祖和诸天菩萨上了炷香,一个人到了会客的地方,高俊才主动谈及此行的正事。

“百户的这个布局不合乎礼制,阴阳不调,难以持久。”看着高俊的图纸,玄空先是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话锋一转:“但是住起来颇为方便,一百名军兵驻进去,如若指挥能控制得当,也颇有兵戎威慑之象。百户回去之后,可下令军兵多准备泥土、茅草、石料,如果能有上百人一齐动手,一个月内这等数目的房屋就可建好。但是嘛,具体的房屋结构,高百户设计的就一窍不通了。”

玄空开始指点有关房屋架构的事,包括外墙、房梁的设计,屋顶如何封顶等等,说的头头是道。高俊连连点头,承认玄空并非夸夸其谈之辈,何志也看上去倒是面无表情,实际上正在拼命的把玄空所说的东西记在心里面。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最大的疏漏莫过于这里。”玄空指了指柱子。“高百户是打算用木柱子吗?那可就太贵了。”

“用木头做柱子还贵吗?”高俊心里面抢先反驳一句,但是想了想,还是拱手对玄空说:“请法师明示。”

“高百户是新上任来的,对这里的情况并不熟悉。”玄空法师并不知道高俊的底细,还以为高俊是外地来上任的。“明昌三年,大河在卫村决堤,东平府也为其所害,所到之处一片汪洋,树木浸泡枯死,故而押剌百户地界上,几乎没有20年以上的树木。如果想要可以撑起这种房子的大树,要到寿张县以南梁山一带寻找,然而梁山是朝廷官田,禁止百姓樵采,百户若是没有许可亦不能。所以高百户怕是近处找不到这般粗细的树木。”

这么说着,玄空法师双手合十:“因为树木枯死,所以薪炭腾贵。高百户需知,河水溪水多有生冷之气,须经煮沸方可饮用。百姓无奈薪柴,大多饮用生水,以致有腹泻下痢之症,多有为此而死者。阿弥陀佛……”玄空法师开始念动佛号,似乎在为死去的人超度。

高俊和何志也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玄空法师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关于百姓饮用生水的问题,高俊也十分苦恼,由于前些年洪水泛滥的原因,除去不能砍伐的桑树和枣树之外,押剌百户境内几乎没有十年生的树木。

“法师,弟子确实愚钝,在构造方面一窍不通,但确实一心为押剌百户好,希望法师助我一臂之力。”高俊开始邀请玄空法师主持新军营修建的事情。

“这个嘛……”玄空依旧是刚才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贫僧痴迷于这些构造之事,十分有碍清修,在我佛面前已经多招罪业,哪里还敢再行构造呢?”高俊顿时感到事情没戏了,但是玄空的下一句话差点让他笑出声来。

“百户可曾知道,这等业障,胜过10贯香火钱的福报啊。”

高俊开始用一种渴求的眼光看着何志也,而何志也摆出了誓死捍卫账户的表情,两个人起码对峙了有一刻钟,高俊的眼神就像11月山东的寒风一样,终于说服了何志也,后者把脸偏过去,一副认命的表情。

“法师不要责备自己,此等业障全是弟子造成,弟子随后就将香火钱奉上,以求消除罪孽。”高俊恨不得在自己的话上涂点慢性毒药什么的,让玄空听到之后就肠穿肚烂。

“好,好,高百户有慧根啊。”听到高俊的话,玄空果然眉开眼笑,说着就把高俊的图收起来,表示自己还要再研究一下,过两天等高俊送钱过来,就和他一起去押剌百户,主持修建之事。

“百户回去之后,就可以做建房的准备了,贫僧实地勘察一番之后,直接就可以开工。”

第二十三章 物资(上)

从心观寺里面出来,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心情都还算不错,虽然被玄空法师狠狠宰了一顿,但毕竟住房问题有了基本规划,在这个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高俊和何志也是不敢亲自上手蛮干的。再说玄空法师也是个人才,能把他收拢到麾下,对未来的事业相当有帮助。

归来的路上路过了一片小树林,正当两个人秋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高俊敏感的听到,树林里似乎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心中登时一紧,在这个时代,打家劫舍剪径强人,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押剌百户距离大名鼎鼎的梁山可不远,说不准前面就是这种人。

“是什么人!”高俊抽出挂在马上的弓箭,稍显笨拙的把箭挂上了弦,他的心里碰碰直跳,对面的强盗应该没有马,如果能够一箭扰乱他们的话,就可以和何志也快马加鞭冲过去,如果遇到阻挡,就拔出腰中的金直刀挥砍。但是如果对面的强人有马的话,高俊可能就要成为金朝治安战线的笑话了。

对面又是一阵响动,几个畏畏缩缩的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其中几个提着哨棒,另外几个人空着手,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显然并不是强盗。他们一个个低眉顺眼,不敢直视高俊和何志也二人,显得极为畏惧。

高俊放下了弓箭,用平和一点的语气问着几个人:“你们几个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何志也还有点儿不放心,手依旧按在短刀上,仔细观察着左右还有没有人。

为首一个答话说,他们是路经东平府的商队,在寿张被贼人劫了道,这几位腿脚快一点方才逃出升天,正商量着回大名府报信。

“原来如此。”高俊心下松了一口气,又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家的商队?”

“回老爷话,我等是冀州殷家的商队,一共20挂马车,本来是从大名府到济州间贩些南北货,这条路平常也是走惯了的,谁知道今年新出了一伙流匪,头领唤作时全,这伙贼寇在峄山落了脚,专一劫杀过往商旅,好生吓人。”

“你是冀州殷家的人?”高俊一瞬间握紧了缰绳,那几个人不知道是福是祸,支支吾吾不敢明确回答,两个人心里早就明白了八九分,高俊挥挥手,就放那几个人离开了。

“高俊,冀州殷家是帮过咱们的,你要不要想办法把那批货夺回来?看样子殷家的生意做得挺广的,说不定有些东西上能帮到咱们。”何志也的语气并不那么激烈,只不过是略微提及一句,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样。高俊心里也清楚,眼下自己手里只有一百多人,而时全的实力尚不了解,眼下还不是做承诺的时候。

但是峄山距离押剌百户也不算远,高俊盘算着,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人好好了解一下这群贼人。河北义军白六、程审年也是被称为贼,虽然白六确实自甘盗贼,程审年可真的是起义军。由此说来,说不准时全也是一个起义首领。至于劫掠商队这种事嘛,毕竟商人的形象也一向不大好,起义军内部也难免有腐化分子,瑕不掩瑜,瑕不掩瑜。

之后又是忙碌的几天,高俊把自己的训练大纲交给了孙庭,在战场上过年厮杀的老兵对于训练内容更有自己的心得,何志也用尽全力在收集各种建筑材料,全押剌百户的人都知道马上就要修军营了。

闲言碎语立刻满天飞了出来,今年的战争中押剌百户的壮丁损失惨重,各家各户都憋着一股怨气,听说高俊要给贱命的驱口们修房子,很多正户立刻忘了那些人是要代替自己上阵厮杀的,种种抱怨之言路途充塞。

但是高俊和何志也暂时还不能理会这些,9月1日晚上,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早早停止了工作,月亮出来之时,二人站在村外的水井旁,等待怨灵的出现。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两个人一度以为怨灵不会再出现了,但是没来由的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四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仅仅带着一点暗淡的影子,来到了高俊和何志也面前。

“你们做的很好,进展非常快。”

“请告诉我,现在死了多少人了。”高俊问怨灵。

“三十万,而且最近增长很快,每天都有几千人的增加。”怨灵说着,突然走到两人面前,伸出双手,分别抚摸着高俊和何志也的脸颊。

“你……”高俊心里吃了一惊。

“你们现在是不是感觉不到我的手?怨灵上现在只有30万个灵魂,所以她现在还是个飘渺的影子,等怨灵身上有100万个灵魂的时候,你们就能感觉到我的温度,如果真的死了1000万个人,我就会饱满的向一个人一样,活生生的站在你们面前,可你们一定不愿意看到这一天,那也是你们的终点。”

怨灵半是鼓励半是宽慰的笑了笑,轻轻后退了几步,消失在黑暗中,高俊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冷风下冻得刺骨。

七天假期结束之后,各寨的军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纷纷来到小山墩堡。仅仅七天,高俊看得出来,他们的生活状态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少人换上了新衣服,举止也更加有生气了,原本驱口的那种怯懦在他们身上几近消失。

没有人天生是奴隶,只要得到一个机会把他们从桎梏中解放出来,华夏儿女们就是天底下最伟岸的人。

军兵们被分成了两队,一半的人跟着高俊、孙庭在校场上操练,另一半的人则跟着何志也、张成武在修房子。玄空法师收到了十贯香火钱之后,带着四五个和尚来到工地丈量堪舆,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新军营依山傍水,按照高俊的意思,也是要修成具有一定防御能力的村堡,围墙,望楼,水井一样都不能少,还要有足够大的仓库,防水火的设计也是免不了的。

“高百户有心了。”玄空法师把一套设计图交给何志也,上面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设施,针对高俊的要求都做了专门的设计。

不过本着你吓我一跳,我也要吓你一跳的精神,何志也也向玄空展现了水泥技术,看见石灰和黏土竟然能做出如此坚固的东西,玄空激动地连连赞叹,还做了一首《水泥吟》。可惜本地的石灰不多,产量太小,高俊和何志也对于土法水泥技术也只是一知半解,想用这种东西造房子还差点火候。

到了晚上,军兵们在小山墩堡旁边的帐篷休息,却发现李小七带着少年们早已烧好了热水,招呼大家赶紧洗澡。在这边柴禾很珍贵,用热水洗澡是一种奢侈。

人群闹哄哄的,不少人有些迟疑,但是当李小七指挥着一群孩子把一百套军服搬出来的时候,全军立刻欢呼雷动,这家的主妇们纷纷跑了出来,惊讶的看着喊叫的军兵们。

第二十四章 物资(下)

高俊还记得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制服意味着一种责任。统一的军装既有利于士兵们荣誉感的提升,也更容易将大家团结成一个集体。如果说前几天高俊还有点儿担心大家不习惯整齐着装的话,绣工们在缝制军服的时候自己主动也搞了一套制服这件事让他信心大增。

实际情况并不出乎高俊所料,军兵们的兴奋绝对不仅仅是得到了一套新衣服,他们的欢呼声中带着一种骄傲,仿佛是认识到了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人。已经有性急的军兵冲上去准备挑挑拣拣,选一套自己最心仪的服装。

“安静!安静!”张成武擂起鼓,冯达、赵汝凡、周虎、李铭四个人各自拿着军棍上去维持秩序,楼升和孛涅察尔开始拣选服装,准备发放。

白卉等绣工也兴致盎然地赶到了营地,准备亲眼见证这几天连夜连日赶做的军装发放的场景,高俊专门为她们安排了场地,在暮色的衬托下,宝蓝色的交领襦裙和白腰带显得人更加婀娜多姿,军兵们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很快站好了队。

高俊押阵、孙庭同押、张成武唱名,何志也点清物件,承局、什将维持秩序,押官们发放画押,整个工作秩序井然,军兵们虽然度过了七天愉快的假期,好歹没有忘掉需要排队的训诫。

一套套军服发了下去,军兵们抚摸着各自的衣服,恨不得立刻就换上,但是高俊下来检查了一圈,皱起了眉头,要求所有人不得换装,明天开始开展卫生工作。

高俊和何志也这个时候才发觉他们做的有些疏忽,军兵们白天不是要训练就是在盖房子,卫生工作肯定不会搞得特别顺畅,军装还是发的早了点,但是既然木已成舟,也就只能想办法做些补救,李小七和少年们很快又领到了“每天烧水”的艰巨任务。

军兵们虽然听不大明白卫生是什么意思,但是事实上也没几个人舍得直接把新衣服穿在身上,尽管刚刚洗过澡,但是头上脚下还都是污垢不堪,这点大家心里也是清楚的。高俊和何志也有点儿庆幸现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半年的话,以现在的卫生状态,不到半个月恐怕就要爆发疫情。

从第二天开始,军兵们就知道了高俊的规矩是多么严格,饭前饭后都要洗手,桌椅碗筷全都要擦干净,全军一共九个队轮流工作,每天四个队训练,四个队盖房子,还有一个队专门搞内务,洒扫营地,准备清洗用水,准备一日三餐,还要跟随承局进行卫生检查,随机掀开某个队的帐篷,看床铺是否摆放整齐,是否有污秽腐败变质的食物,衣服床铺是否清洗过。这一项项规矩,把大家折磨的生不如死。

当然也有个别敢顶着干的,无一例外都受到了军法惩治,轻者三军棍,重者五军棍,敢顶撞承局的十军棍。不过现在的军棍是经过高俊改造设计的,威力有所减轻,不然真的是会打死人的。

“惩罚的目的在于教育。”高俊是这么对何志也说的,现在版本的军棍两尺长,左右两端分别被涂成红色和黑色,威力减轻指的是打不死人,但事实上抽起人来更疼了。受罚者需要以俯卧撑的姿势将屁股撅起来,几棍下去便是青紫一片皮开肉绽。

本来高俊开玩笑,打算把这种军棍称为“精神注入棒”,但是在遭遇了何志也史无前例的鄙视之后,还是改名为“训导棍”。

高俊的心里并不想体罚士兵,但是在现有的条件下,不这么做是不可能的。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军兵们的训练也越来越有模有样,建房子的速度也一点儿都不慢,而且就在这段时间内,高俊又获得了一批自产的粮食进项。

潘正上一次过来带了20石小米,了解到高俊这里粮食确实比较紧张之后,第二次足足带了30石,据说把整个南寨的仓库都搬空了。

有南寨牵头,押剌百户的大户们都有点儿坐不住了,女奚烈东和完颜白撒各自捐了两石粮食,其他人也凑出来五石多。

当初商议由驱丁代替正户参军的时候,本来说好的条件是驱口家庭要免除一切差役和纳粮,正户并不提供驱口的口粮,军队的一切支出由高俊从百户的公帑里面出钱。但是看着南寨已经毁家纾难,其他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除此之外,很多驱口凭借以往的经验也自带了粮食。在认真考虑之后,高俊决定不管这情况,依旧给每个士兵每天发放口粮。

没过几天,高俊又传来消息,盔甲乃是重要军资,一旦损坏应该及时修理,但是盔甲是贵重之物,修理也不便宜,很多军兵的甲胄坏掉之后只能在家放着。高俊已经把百户内的铁匠请了出来,每日供给膳食,让他免费为大家修理甲胄。

听说高俊愿意请大家修理盔甲,很多正户动起心来,驱口虽然组成了军队,但是手中没有盔甲,因此不能上阵。一旦真的遇到情况,还要向这些正户租赁盔甲,正户借此就可以大赚一笔,如能把坏掉的盔甲修好,就意味着进项增多,不少人心里已经默默夸赞了高俊几句,顺带嘲笑了这位新百户的无知懵懂。

铁匠直接拉到了正在修建的军营那里,重新开了一个铁匠炉子。这几天,陆续有五六十副盔甲送到了这里,高俊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副盔甲,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除去这件事之外,高俊神秘兮兮的找到了温迪罕僧虔。

“百户有什么事情找我?”虽然和郭延嗣一样,是最早认识高俊的人,但毕竟因为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僧虔对高俊明显没有郭延嗣那么亲密,称呼上也是公事公办。

“僧虔,你推荐一个能暂时替代你职位的人。”

僧虔猛地抬头看高俊,抑制不住的委屈懊恼浮在脸上,但最终还是垂下头去,嘟囔了一句:“纥石烈师靖队正可以。”

高俊点点头,随即又想到,当初纥石烈师靖比试枪棒输给了周虎,要是做了一代理虞侯,纸面上的地位比周虎反而高了。但是高俊随即摇摇头,反正等僧虔回来,这个位置还是他的。

“僧虔,你曾经在中都西南巡检使手下干过,稽察盗贼最有一套,我现在委托你办一件事儿,去摸一摸峄山时全的底,有所听闻的,全部汇报过来。”

僧虔听到“中都西南巡检使”的时候表情有点变化,但还是默默领命,回去收拾了当初高俊看到他那时的行装,当天中午就离开了。

之后几日,高俊发现军兵们在训练间隙休息的时候交谈总带着一点笑容,小山墩堡的村民们来来往往也变得忙碌起来,女奚烈东家里甚至还杀了猪。他疑惑的问何志也这是什么情况,后者哈哈一笑。

“高俊,你糊涂了,九月初九是重阳节,这在宋代可是个重要节日呢。”

高俊狠狠一拍脑袋,发觉自己确实疏忽了,由于国家法定假期的原因,原本的时代重阳节的地位远不如中秋节、端午节,但是在唐宋时代,重阳节可是举家欢庆,举国欢庆的重要节日。

既然如此,高俊和何志也干脆商量着在重阳节给所有人放一天假,命令宣布后,军兵们欢呼雷动。

九月初八晚上,军兵们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各自收拾了行李,性急的当天晚上就想走,但是高俊黑着脸,要求所有人明天早上才能出发。

这天的晚餐比较丰盛,除去粟米菽豆饭之外,还有肉汤喝,虽然大部分人的碗里只有带着羊肉味儿的淡汤和几片豆腐,但是这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除此之外还有酒。军兵们笑着吃喝,还有人干脆跳起舞来。绣工们也来到营地联欢,***歌,农户们冬天活计不算很多,也有不少人来到营地外面,看着里面的热闹。

“为押剌百户,为咱们的都,干杯!”高俊举起酒碗,士兵们欢呼着回应,振奋的高呼直上云霄。

尾声

重阳节的当天,高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走出帐篷,懒洋洋的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广袤的土地。

冬天已经悄然降临,远处的群山都已经染上了衰败的颜色,农田都已经收割完毕,来年的小麦已经种好,农户们大多留在家里做工,或者是上山砍柴去了。之后连续四个月,可能都不会有田里的活干。

军兵放假之后,三三两两的都回自己的寨子去了,高俊极目远眺,还可以看到阡陌之间行走着的一个个小黑点。住在小山墩堡的军兵也都各自回了家,住在驱口寨的军兵走得尤其早,他们约好了回去之后也商量着要在驱口寨盖上房子,现在有高百户撑腰,大家也不怕盖好的房子会被括掉了。

当然也有一些人没有急着回家,比如潘正,他还是穿着原本的短褐,跑到高俊面前向他请假。

“我昨天已经宣布全员放假了呀?”

“军兵们可以放假,我是虞侯,当然不能随便走开。”潘正正色回答。

“说得好。”高俊听了很高兴:“赶紧回家吧,家里人都等急了。”

潘正的脸色变得灰暗了一些:“父母早就走了,只有一个妹妹送到我一个亲戚家寄养去了,百户,我想把她安排进绣工里面。”

“这事儿你得问白卉,她说同意的话就行。”高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浮出笑容,拍了拍潘正的肩膀。“赶紧找人家说去,要不然她们那群姑娘可呆不住,我听说绣工们今天打算去寿张玩一玩儿的。”

“诶,好!”潘正压抑着心中的兴奋之情,夸张的抱拳行礼,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

高俊信步离开小山墩堡,走到正在修建的军营那里,何志也果然在此。他身穿长袍凝视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志也,你在干什么呢?”高俊从后面靠近何志也,轻轻喊了一句。

何志也被吓了一跳,看到是高俊才笑了一下。“押剌百户的根基还是太浅,咱们养一百名军兵,为他们盖一座军营,就已经耗光家底了,高俊,咱们明年必须打出去。”

“你说的不错,必须打出去,我让僧虔去调查时全的底细就是这个目的。如果对方真的是起义军,可以加强联系,如果对方是贼寇的话,咱们就要第一次出击了。”高俊俯身查看房子的进度。“不过打铁还得自身硬,押剌百户的改革才是最重要的,眼下军兵已经进行了初步的训练,咱们马上就可以依靠武力重新分配土地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干起活来,两个人一直干到下午时分,何志也回去整理材料,高俊跑去铡草喂马。

“高百户?”听到女子的声音,高俊急忙回头,小冷提着一个篮子,快步走了过来。“听何先生说您在这里,我来给您送些吃的。百户大人乃是官身,怎么能干喂马的事情?”小冷放下篮子,里面都是些点心,她急忙想从高俊手里接过铡刀。

“喂马?一个月前,咱们还都住在马棚里面呢。”高俊哈哈一笑,护住了手中的铡刀。“你怎么没跟着白卉、陆娘她们去寿张啊,以后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了。”

小冷低下了头不说话,高俊仔细想了一下才明白:小冷和陆娘她们是不一样的,虽然同样是奴婢,但是她却打算一直守贞。偏偏蒲察阿虎还喜欢她,无论是出于明确的嫉妒还是潜在的排斥心理,小冷恐怕和其他奴婢的关系都不大好,反倒是和白卉亲近一点。

高俊打量着小冷,她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身材婀娜,举止自然,眉眼间都是清新之气。高俊的心突然有些软了,放到他那个时代,这还只是一个应该上高中的女孩子啊!他拉着小冷坐下来,恳切地望着她。

“小冷,如果你不愿意再遵守那个誓言,也不用太勉强,蒲察阿虎他是个很好的人呐……”

小冷猛的大哭起来,那是一种痛苦的悲咽。

“百户,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承蒙高百户和蒲察郎君照顾,我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奴婢了,可是我的心里还是很难受,我不明白……”

“因为你本身也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一点上,奴婢和郎君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一样是七情六欲,一样要饮食起居,一样是婚男嫁女,一样是来来去去,本来没有贵贱的区别,也未必有才情的高下,这不是一个奴婢不知趣,而是一个人心中的矛盾。”

小冷双眼通红的看着高俊:“郎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不要在乎你奴婢的身份,也不要担心自己是不是不识抬举,其他人的想法代替不了你自己的想法,好好想一想,你是愿意跟蒲察阿虎在一起呢?还是更愿意坚守对韵娘的承诺?”

“我,我的想法?”

“没错,小冷,生活变了,我会像父兄一样照顾保护你们,不要想着自己是奴婢,你们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可是,可是郎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选,蒲察郎君对我很好,韵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

高俊看着眼前痛苦的小冷,也忍不住有些难过:“小冷,有失必有得,在这两者之间你选择一个必然会伤害另一个,在这点上我也帮不了你的忙,我能做到的就是让你自由决定选择哪一个,无论你选择哪一个我都支持你。”

“小冷,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哪次选择不是伴随着失落和遗憾的呢?这就好比树林中的一条岔道,往东走,遇到坎坷的时候,也许你会忍不住怨恨如果当初往西走的话就好了,但是这就是代价,这就叫选择。你要是选择了蒲察阿虎,又要违背对韵娘的誓言,这就是你的代价,就是因为当初你发誓的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会遇上这么一个人,要是有一天他始乱终弃了,那也是你的代价,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高俊随即正色说:“不过他要是敢这么做,我就把他的脑袋揪下来,这就是他的代价了。”

小冷认真的点了点头,向高俊告辞,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高俊打开篮子,里面是用小米做的粟米糕、一碗粟米饭和松黄肉丝、鹿肉脯,高俊心里面还有点小激动,从大名府下船开始就没吃过这么多肉。昨天晚上宴会的羊汤,高俊的碗里也只是几片豆腐而已,羊肉都捞出来给李小七带的少年们分了,敏丫头也得到了满满一碗羊肉。以至于高俊现在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感觉,飞快的把一篮子东西全装进肚子里。

晚上,绣工们嘻嘻哈哈的从城里回来了,各自都买了不少东西。完颜白撒家里送来雄黄酒,女奚烈东也差人送来了肉脯,高俊二人在帐篷里面饮酒、吃肉,昏黄的灯下,何志也斜躺在毯子上,稍微喝多了一点,大声喊叫着。

“高俊!你该找个女人了!”

“你也是!”高俊用力的喊了回去。

第四卷完

第一章 风雨欲来(上)

“地方数千里,齐魏燕赵皆在其中,士马强富,豪杰辈出,耕蚕足以衣食天下,形势足以控制四方。”

——元好问评价山东的地位

峄山,又称邹峄山,山势险要,风景绝佳,四周颇多通商大邑。峄山西北数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山,东南方向则是“民国第一案”的事发地抱犊崮。这一带自古以来便是亡命者逋逃之薮,敢在这里纵马快鞭的,不是反抗暴政的义军,就是鱼肉百姓的土匪。

时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这两者的结合体,此人已经年近五十,但是威严不减当年,年轻的时候就是四里八乡有名的好手,后来因为逃税被官吏追捕,用一杆哨棍打翻了七个土兵,连夜逃到了峄山上,加入了当地的“贼寇”,也就是几年的工夫,一发得了势,成为了沂蒙山区最有实力的头领之一。

和高俊这种寒酸的百户相比,时全就显得威风多了,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十几个傔从身后跟随,一群人沿着早就走惯了山路飞奔而上。

转过几道弯,前面出现了一个隘口,大约有三十余人等在这里,看到时全过来,一个个赶紧起来行礼。

“叔父辛苦!”为首的汉子还不到三十岁,长相颇为俊朗,就是一双招风耳朵大打折扣。此人就是时全的侄子时青,从小父母双亡,由时全带大,也跟着叔父一起上了峄山,在“贼寇”当中当了头领。

“青儿,在这等着干甚?野外风紧,咱们赶紧回去。”时全哈哈一笑,招呼着兄弟们继续赶路,时全、时青叔侄俩策马在最前面商议事情,其他人远远在后面跟着。

“叔父,邹县的朱贵传来消息,最近地面上出来个怪人,是个女真人,骑着一匹快马,甲仗弓刀俱全,似乎在打听咱们的消息。朱贵说,这人经验也算老道,盘出来咱们不少情况,要不是这人是初来山东地面上的,说不准还发现不了他。”

“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时全的语气并不激动。“女真人……应该不是是哪座山头上的好汉来投门路,定然是做公的人,做公的人来这里干什么?”时全似乎并不认为剿灭他这样的盘踞势力是金朝政府的义务,因为他有生之年还没见过这种事情。

“叔父……”时青欲言又止。

“说吧。”其实时全大概猜到了这个侄子想说什么,他这个侄子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人生理想也不是杀人放火受招安,时青无论是打仗还是练兵都有些天赋,在峄山的年轻人里面威望很高,在这个小天地里他的位置算是做到顶了,自然就要放眼望更大的地方。

“听说今年秋天,完颜官家在北方打了大败仗,山东的军户几乎被抽空了,离咱们不远的遥落河千户一下子损失了四五个百户,山东的官军兵力空虚,咱们不如打出旗号,扫荡他一两州县,汇聚好汉,再做图谋。”

“再做什么图谋?要是真的惹恼了朝廷,你还能被招安吗?想当年咱们山东最有名的豪杰杨安儿,受了招安,做到刺史、防御使的大官,这才是出路啊,我得给弟兄们带个出路。”

“叔父,何必急着要受招安呢?咱们先下山干他一场再说,山东的官军早就被抽空了,拿什么来抵挡咱们?反正有兵有粮,不愁没出路。”

时全叹了口气,转而问了别的问题:“上次咱们截的冀州殷家的货,出手了吗?”

“没呢。”时青闷闷不乐的回答,没有再说话,一群人回到山上去了

高俊肯定不知道僧虔的行踪已经被人察觉了,此刻他正在翻看着僧虔交回来的报告,看着看着,不觉皱起了眉头,时全这伙人实在太难定性了。

倒是何志也看完报告之后想起来不少,时全叔侄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他们后来参加了红袄军起义,再之后,时全投靠了金朝,一路做到枢密副使,但是因为和南宋打了败仗而被杀;时青在南宋、金之间多次反复,最后死在金朝。

“原来都是史书有记载的人物啊。”高俊心里小小的感慨一番,从日后的轨迹来看,这两位显然不算是什么“赤胆忠心”、“替天行道”的义军首领,节操也没比梁山好汉高到哪里去,而且他们俩目前还属于贼寇的范畴,灭掉这伙人不得罪金朝、南宋、蒙古任何一方,当地百姓多半也会拍手称快。

倒是趁着这个机会,何志也帮高俊梳理了一下金末山东的势力都有哪些:

时全所隶属的是沂蒙山红袄军,起义领袖为刘二祖,麾下包括郝定、彭义斌等人;红袄军另一支重要力量为杨安儿率领的东部红袄军,活动地带集中在胶东,主要首领有李全、杨妙真、刘全等人。除此之外,还有夏全、郭方三等部,都规模较小。

金朝对其自然是疯狂反扑,平靖山东的总指挥是名将之后仆散安贞,莒州的燕宁、东平的蒙古纲和益都的田琢互为犄角,各地的部将包括李霆、黄掴阿鲁带、纥石烈诚、郭仲元等等,名臣侯掣也曾在山东任职。

蒙军在山东扶持的则是严实,此人后来成为蒙古开国汉人七万户之一,蒙古纲死后长期盘踞东平府,曾在各方势力之间多次投降,但却始终得到重用。

南宋先后招降红袄军的大部分主要将领,但却不能控制,李全野心膨胀后吞并、驱逐了其他各部,据淮北自重,在宋、蒙间首鼠两端,而南宋不能制。直到红袄军运动终结,南宋都没能在山东获得什么实际性的好处。

“这可真是够复杂的。”高俊皱着眉头,不得不说红袄军内部的投机分子太多了,像李全,时青,张林等人都反复叛降过几次。

“你可别嫌弃这帮人,凡是我刚才说过名字,手里头都有过几千人马,你现在手里面才一百名步卒,刚刚掌握了一个百户六个寨子——或许还没有真正掌握呢。”何志也收起来刚才被他画的乱七八糟的稿纸,但是却被高俊拿了过去,放在灯下点火烧掉。

“押剌百户虽然小,但是只要充分发挥,就可以四两拨千斤,这群人的人马再多,墙头草手下也只能是乌合之众。”高俊干脆利落的抖尽灰烬。“土地工作,下周开始进行!”

第二章 风雨欲来(下)

高俊原本以为这样的土地工作过于超前,会遭到大部分人的反对,甚至就连驱口们都有可能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不过这些天来的摸底调查,高俊才惊讶的发现,大部分人的想法比自己更激进,至于重新分配土地的事,那简直就是大家公认的好事,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不存在的。

高俊只能怨自己糊涂迂腐,哪怕是当年的《人权宣言》也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设立了十六条前提条件,包括人人平等、确立宪法、司法公平、合理赋税等等,这些东西我大金一个都没有。猛安谋克户的土地本来就是抢来的,什么天理公道下都站不住脚,本百户只不过是把本来就属于别人的土地还回去而已。

随着各寨的情况一点点被摸清,土地丈量的结果也逐步呈现,押剌百户的形势逐渐明朗起来,土地工作的前期准备已经基本完成,现在唯一让高俊比较忌惮的,就是猛安谋克户拥有的大量盔甲武器。

自从高俊宣布免费为大家修理盔甲以来,陆续送来盔甲八九十副,但是根据估计,起码还有四十副以上的盔甲依旧留在猛安谋克户家庭当中,没有交到这里。如果高俊真的让军兵采取强制手段的话,这些人肯定会穿上盔甲拼出老命,这一百名军兵可是高俊的种子,他绝对不想发生任何的流血牺牲,即使避免不了,也要尽可能降低损失。

经历了半个月的训练之后,军兵们开始了第一次考核,项目包括跑步、举重、弓箭、长枪、土木五项,分为甲、乙、丙三个等级,同时宣布了着装条例和薪资条例。

丙等在各方面考察都合格,但是并不突出,这些士兵将会作为基本长枪手使用,他们身穿黑长袍军服、系皮带、白色披膊巾,每人发给一根长枪,一把手刀。每人每月500文钱,八斗粟米,四月发绢两匹,十月发绵十五两。

乙等在身体素质和对抗项目上表现突出,这些士兵则作为长枪、刀盾两用,他们身穿黑长袍军服,系皮带,红色披膊巾,每人发给一根长枪,一把直刀、一面盾牌。平时他们把盾牌背在身后,拿起长枪,和丙等的士兵一样组成长枪方阵,一旦有必要,指挥官下达命令后,他们就扔掉长枪,拔出直刀架起盾牌,作为近战刀盾兵使用。每人每月800文钱,一石粟米,四月发绢两匹,十月发绵十五两。

甲等则是在弓箭射术上表现优秀的士兵,高俊选取了射术排名前十八的人,作为弓箭手使用,这些军兵发给长枪、手刀和弓箭,黑长袍军服、系皮带、绿色披膊巾。每人每月一贯钱,一石粟米,四月发绢两匹,十月发绵十五两。

关于这个月薪标准,高俊和何志也吵了整整一天,后者挥舞着账簿,锱铢必较的捍卫着可怜的公帑,而前者一再强调必须给予士兵相当的物质条件,除非是去当山贼,否则没有物质激励是没有人会来当兵的。

最后两人达成了妥协,按照金代射粮军的标准略微降低一些,作为这一百人的军饷标准,所幸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驱口,本来日子就很苦,虽然发来的现金变少了,但是每日配发的粮食更多,大部分人心里都觉得赚了。

除了士兵们要进行考核之外,军官们也要进行,除去身体考核,还要进行文化测试。

潘正提前十几天就完成了270个字的指标,在所有军官、士官当中文化程度仅次于张成武、赵汝凡这两人,和楼升并驾齐驱,孛涅察尔虽然会说多国语言,但是写起字来显得很痛苦,孙庭更是基本交了白卷,少了一只眼睛对于正常人来说写字都会增加阻碍,更何况孙庭以前几乎就没握过笔杆。

同样几乎交了白卷的是纥石烈师靖等几个队正,但是这些人在身体素质上都表现不错,而且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高俊也感觉他们至少是具备队正的才干的。唯独有一名队正,在身体和文化两项都不合格,平时表现似乎也不怎么好。

通过这次考察,三名虞侯带的军兵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特点。

潘正完全发挥了拼命三郎的作风,带着他的30名军兵早出晚归,夜间还常常加训。答应高俊认270个字之后,潘正又低声下气地请楼升、赵汝凡做自己的老师,楼升和潘正本来关系就好,而赵汝凡能得到一名虞侯如此敬重,心里面也不免飘飘然,两个人都尽心尽力的帮助潘正,顺便还帮助几位队正补了课。

在这次考核中,潘正的军兵们表现最好,有十名士兵达到了乙等水平,潘正和另外两名队正文化课全部过关。

温迪罕僧虔的行表现稍差,但是虞侯、两名队正和三名队副这六个人的武艺考较都相当突出,超过了潘正那一行。据说,僧虔天天晚上以带徒弟的方式,领着队正和队副们训练,而他出去侦查这段时间,暂时代替他的纥石烈师靖作为“全都枪棒第二”自然也没有放松。所以这一行虽然整体情况赶不上潘正,但是六名军官都表现的极为抢眼。

但是在文化考核上,温迪罕僧虔这一行的表现差的就比较远了,僧虔本人粗识几个字,倒也能蒙混过关,另外两名队正则是实打实的交白卷。

不过,最丢人的还是郭延嗣,他们这一行的身体考核全军垫底,军官们文化考试也不行,那名双重不合格的队正就来自郭延嗣这一行。

所有考核都是公开进行的,哪个行表现的好,哪个行表现的不好,大家都看在眼里。潘正的眉眼间是隐藏不住的兴奋,郭延嗣则红着脸,一言不发。

同样感觉不好受的是高俊和何志也两人,郭延嗣可以说是最早跟着两个人的,还救过高俊的性命,他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两个人心里一样不好受。郭延嗣为人性格淳厚,对高俊二人言听计从,但是由于他过于迁就别人,治理军队当然不如领导气质的潘正和老江湖僧虔,好好先生是带不出虎狼之师的。高俊心里面有点儿后悔,如果考核前能对郭延嗣施加点压力,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高俊以前最烦打官腔,但是现在他几乎要感谢这种习惯。高俊做了考核后的点评,不动声色的批评了某些人,郭延嗣耷拉着脑袋,很有点抬不起头,至于那名队正?当场就被高俊罢免了。尽管高俊也绕了几个弯子,但是在这个时空,已经是非常直白而严厉的批评了。

考核结束后就是重新编组,这次编组将三个行分为锋行和翼行。

第三章 厉兵秣马(上)

“内家最爱海东青,锦鞲掣臂翻青冥;晴空一击雪花堕,连延十里风毛腥。”

——金代围猎

按照大家的想法,应该是潘正出任锋行虞侯,温迪罕僧虔和郭延嗣出任翼行虞侯,但是高俊随即的决定又让大家愣住了,周虎、李铭、冯达等等都被派到各队去当队正,而原本的各队队正转而当什将、承局、押官去。

纥石烈师靖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什将,心里很生得意,而周虎则成了一个刀盾队的队正,李铭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何志也、张成武、赵汝凡、孛涅察尔四人正式脱离军籍,转入民政,军典职位由潘正取代,军判则由僧虔担任。空出来的虞侯的位置分别被下放到队正的周虎和冯达取代,只有郭延嗣没有挪窝。

现在,军官分别是军使高俊、军佐孙庭、军典潘正、军判温迪罕僧虔,三名虞侯分别是周虎、冯达、郭延嗣。都部的军吏与队正全部对调,全军上下职位为之一变。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脱离军籍的四个人身上。

四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他们事先已经通过气了,有关他们四个的任职不会在这里下达命令,而是要在全押剌百户通知。

考核结束的当天晚上,高俊和何志也再次开始了给军兵的文化课,今天的课程由高俊主讲,内容是古代历史。

何志也留在军帐里面写写算算的时候,帐篷帘子被掀开了,进来的人是段钟。

“段公子请坐,请坐。”几案上只有一个粗糙的黑陶茶壶和两个破碗,高俊的碗就被临时征用了,段钟轻轻啜了一口茶,环顾四周,苦笑一声。

“高郎君、何先生自奉过于简略了。”

“应当如此。”有客人在,何志也也不好再埋头工作,他放下笔,坐直身子,用一把小剪刀剪开烛花。

“何先生在写什么?”段钟很明显被何志也笔下密密麻麻的字吸引了。得到何志也的准许之后,他抽了几张,上面是几首唐诗,另外几张则写的是历史故事,剩下的就有些看不懂了,都是些奇怪的符号。

“是即将使用的小学教材。”

“小学之道,在于六书、句读、训诂之学,既不用读诗,也不用学史,何先生的小学教材里面,怎么尽是这些东西?”

何志也忍不住浮起笑意。“段公子确实饱读诗书,见笑了,我们这个小学,并非五经说的大学小学,指的是幼龄小童上的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段钟对何志也写的内容非常感兴趣的样子,索性把所有的稿纸端过来,一一仔细查看。何志也倒也不着急,他正想找个当代人看一看,自己编写的东西可否合乎时宜。

“何先生大才。”段钟这句话是由衷的感叹,教材一共七本,分为《语文》、《算数》、《品德》、《社会》、《自然》、《劳动》、《音乐》,各自有编写体例,既有正文,还有附录、拓展阅读,最后还附有练习题。《算数》和《音乐》段钟看不大懂(何志也在音乐里面没有使用传统的宫商角徵羽,而使用了更简明的简谱。),但是语文、品德、社会各科还是能看懂的。

语文教材分为两部分,集中识字和课文阅读,后面还附了二十首诗,大都比较简单,其中有首李白的《静夜思》,段钟听都没有听过,但是简单又朗朗上口,三尺小儿也能通晓意思。品德教材则按照家庭、师生、朋友、国家、荣耻、礼貌、学习、诚信八个方面写了八篇课文,多是取材本地生活,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却足以教化儿童。

社会一书更是包罗万象,不长的篇幅里面分为三个单元,第一部分囊括了从炎黄到现代的历史,第二部分分别介绍了金朝、南宋、吐蕃、大理、西夏各地的风土人情,第三部分最为有趣,乃是官衙、军队的设置制度。

何志也听了段钟的夸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十几天来,他和高俊每天晚上都在忙这件事,但是编出来的教材让他们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接受。

押剌百户大部分儿童都没有受过教育,这份教材是面向从七岁到十五岁之间所有男孩的,男女通用的课本还要等一年才会开始编写,眼下让女孩子上学实在太困难,而目前面临的事情又太多,就连一贯不妥协的高俊都不得不暂时把男女平等放下。

让两个人有些脸红的是,教材特别突出了军事内容,语文教材上手就把刀枪剑戟的字认了个遍,算术教材的应用题也多和军队有关,自然教材专门介绍了重力和弓箭角度的问题,以及如何通过周围环境判断方向和时间,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有关处理与战友关系,为国效命,积极杀敌的灌输。

“要争取小学毕业之后,就让这些人具备士兵的文化素质。”高俊如是定义。

“何先生,这些教材很多还只是粗略的纲目啊?”段钟翻着教材,疑惑的问道。

“没错,很多内容还没有写,按照计划,小学是两年制,一共四个学期。春季学期一个月,冬季学期三个月。”何志也低着头,开始整理今天的工作成效。

“真没有想到,高郎君、何先生竟是如此见多识广之人,这本社会教材上所列举的各地风土,与我沿途所见毫无二致,两位可曾去过南宋、大理?”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何志也心想,我不光知道你们那的风土人情,我还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玩完的呢,随便应付过去。

“何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请教一下这次考核的事情,我总觉得高郎君做的太不合情理,但是在您这里看到这套教材,不得不说两位都是大才之辈,那定然是我所想所思有不周之处,还请何先生指教。”

“好说,好说。”何志也干脆吹灭了蜡烛。

“何先生,你要干什么?”段钟一下子想起军中一直流传的谣言,语气都颤抖了。

“不用写字的时候就省一点蜡烛。”何志也没好气的回答,看样子这件事是说不清了。

第四章 厉兵秣马(下)

分队之后,军兵们明显感觉到,无论是白天的训练还是晚上的文化课都产生了变化,最近几天开始了“合成训练”,也就是各兵种,各队配合的训练,主题是“荡清村落”,长枪手、弓箭手和刀盾手相配合,首先包围村庄,占领要点,四人一组的军兵挨家挨户搜人出来,整个行动要求就是速度快,而且一定要谨慎小心,避免可能的伤亡。

一开始军兵们觉得这种训练很新颖,却没有真正加以重视,直到被几名模拟敌军的军官从房子里面拖出来抹脖子的时候,好多人还没反应过来。

高俊心里面感到十分担忧,这些天,关于土地工作开展之后猛安谋克户们会怎么抵抗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模拟,按照目前训练的结果来看,最好的情况下也要死伤十几个军兵。这种结果是高俊绝对接受不了的,按照计划,土地工作结束之后就要开始第二轮扩军,现在死上一个人,第二轮扩军的时候就要少招四五个。

“提高认识,划分责任,加强训练,这三条你们做到哪条了?”高俊在军官会议上毫不留情的批评了大部分队正,三名虞侯也挨了骂。

“军兵们一个个嘻嘻哈哈,哪里像是模拟训练的样子?让他们搜查宅院,一伙人就这么一股脑冲进去了,搜查的在哪里?警戒的在哪里?我只给你们这六天时间,你们自己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让军兵们尽快熟悉这种工作!”

尽管挨批评的是队正、虞侯,但是最坐不住的却是军佐孙庭。众所周知,全军的训练一直是由他主抓的,现在成绩上不去,最大的责任人也是他。尽管高俊批评的人里面并没有孙庭,全军上下对于孙军佐也是毕恭毕敬尊重有加,但他自己的情绪越发低落起来。

也就是当天下午,新上任的军典潘正燃烧掉所有的脑细胞,终于完成了军典的每日记录之后,急不可耐的找到高俊。

“军使,孙军佐自己一个人在林子那边赌气呢。”

潘正所说的林子,指的正是前不久高俊遇上冀州殷家商队的树林,一听这话,高俊吃惊的问:“他这是赌什么气?”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今天上午开完会孙军佐脸色就不大好看,我看是孙军佐太多心了,军使您去劝劝人家吧。”

高俊点点头,两个人牵过马,直接奔着树林而去,到了林子边上,高俊打了个手势,两人把马藏了起来,徒步悄悄地走进树林。

孙庭正在练习射箭,陕西边将的民兵大部分都弓箭娴熟,北宋时期就大量组建弓箭社习武健身,从孙庭的架势来看,显然也是抉拾老手。

“嗖!”利箭发出,划出一道长长的白弧,最后却落到距离箭垛很远的地方,一阵激颤后便不动了。

高俊摇摇头,孙庭失去了一只眼睛,想要射箭就是很难的事情了,而且从力量上来看,他这一箭带着很大的戾气,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带着这种压抑的心情,怎么可能射得准呢?

但是孙庭没有住手的打算,他一支接着一支的发箭,直到把二十四支羽箭全部放出,然而这二十四支箭无一命中,这时他也累得根本举不起弓来了。孙庭终于坐倒在地上,用手捂住双眼,双肩微微颤抖起来。

高俊远远的看着,忽然想起孙庭当初指着自己的眼睛和他开玩笑:“可惜我天眼开了,人鬼能辨。”高俊觉得自己太傻了,孙庭的内心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豁达,失去的眼睛给他带来了无尽的伤痛和遗憾,并且让他变得更加偏隘和执拗。

孙庭还在哭泣,高俊默默走了上去,没有即刻安慰孙庭,而是先收拾散落一地的弓和箭。等到箭囊装满之后,高俊也引弓向垛,这一箭自然偏得比孙庭还远,好歹高俊没有把自己弄伤了,他也这么连射了四五箭,孙庭就这么抬头看着。

“孙庭,我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一件事儿。”高俊干脆坐在孙庭身边,潘正坐在高俊旁边。

“我年轻的时候,父母一直盼望我进学,我苦读了12年,本来打算上我们这里最好的学堂,以我的答卷是可以上去的,但是当初投名次的时候没搞好,上了一所很一般的学堂。”

高俊回想起自己的高考志愿,忍不住摇摇头:“之后几年,我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被毁了,每次遇到挫折困难,我都忍不住想,当初如果没有报错的话,我现在的生活一定顺利的多,可惜机会失不再来,我也在这种抱怨中错过了更多。”

“人活于世,岂能没有遗憾,但是如果深陷于某种遗憾之中,余下的时光都用来后悔的话,那活着可就真没意义了。如果赌气使性,把自己的一切挫折都归咎于那个遗憾的话,这种人活着就等于死了。”

“按照高郎君这么说,若是真觉得难过,呻唤一声也成了罪过了?”

“人生本就没有罪过一说,你愿意这般过还是那般过,都是自己的事情。”高俊硬下心肠,闭上眼睛继续说:“孙军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是如果还想在这里留下来的话,如果还想把你的事情都办好的话,必须克制自己的压抑和悲愤。贪念、妄念、执念、怨念,诸般皆为心魔。唯有以心驭气,精诚所至,方能金石为开。”

孙庭很清楚高俊的意思,如果他还这么继续萎靡不振的话,高俊就不会继续擢升他了,他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

孙庭很想立刻答应高俊,他想告诉高俊自己只不过是一时软弱,完全可以继续胜任军佐,完全可以克服一切困难。但是他又不想说这些,另一些话在他的嗓子里面堵的难受,恨不得一吐为快。

“我不甘心啊……”孙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把这些话说出来,把头深深的埋下去。“十四岁束发从军,大小百余战,苦练武艺,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这一天……”

“我知道。”高俊也非常感慨,此刻他心里也非常同情孙庭:“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即便十分努力,也未必会有收获。”

“可是孙某见多了不努力却有收获的人,在我们西北边将,将校子弟都是子承父职,不知道多少酒囊饭袋混上了队将、经历的位置。”孙庭愤愤不平的说:“将士苦战不能受功领赏,军官子弟却可以平步青云,他们比我又多做了什么?我14岁从军,和党项人、西蕃人、南人大小数十战,而这些军官子弟在干什么?在吃喝玩乐,在四处攀关系!”

“野狐岭一战,我陕西边将两千好子弟战死沙场,这群人却在鄜延路后方宴饮享乐。现如今我瞎了一只眼睛,流落至此,对军使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废人一个;而这群人呢,当部将的当部将,当指挥的当指挥,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第五章 泾渭自分(上)

“秋日山田熟,山家趣转奇。”

——山家生活

“当今本来就没有天理了!”高俊“嚯”地站了起来:“真让我刮目相看啊孙庭,到了这会儿,你居然还相信天理能帮你?人努力了,就该有些收获,至少不努力的人不能有,你说的对,这帮人既不流血也不流汗,却能平步青云,真是苍天无眼,而我们就要替天行道!”

“军士流血,当有嘉奖;农工流汗,当有温饱,鳏寡孤独者流泪,当有抚恤,此乃天道,现如今你说的那群人将流血的军士、流汗的农工、流泪的女子们全都生吞活剥、敲骨吸髓,你居然还能坐在这里哭哭啼啼?”高俊发了狠,目露凶光,孙庭被这副凶相惊呆了。

“孙庭,没什么好说的了,谁说你是废人?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要么你跟着我,咱们一块扫平那些家伙,要么你就在这里接着意气消沉吧。”

“高郎君,你真的想……”孙庭下意识地住了嘴,站起来,挎起弓箭。

军兵们很快继续操练起来,三天后的第二次模拟训练,军兵们实现了伤亡控制在十人以内的目标。训练结束后,高俊终于满意的露出些笑容。

何志也的筹备工作也一直在进行,猛安谋克夺取的周围土地数目、来源都已经基本理清,高俊看到这份具体名单之后也不住倒吸冷气。

承安年间到现在,押剌百户一共强行“刷田”,无偿夺取阳谷、寿张两县良田八千余亩,约占押剌百户总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弱,涉及周边的十一个村庄,近万名百姓的生计。而这些田地约有三千亩落入了纥石烈端和他的亲戚手中,纥石烈师靖手上也有三十亩好地。

完颜白撒、女奚烈东这样的女真大地主也占据了近三千亩土地,但是这批地主大部分已经作为军官死在宣德一带,大部分已经不足为患。

高俊本人当然没有欺负孤儿寡母的习惯,倒是何志也笑着说他太迂腐,根据何志也的调查,失去壮劳力的女真农户,基本上20年之内就会把家产赔个干净,一方面是亲戚子弟争夺家产,另一方面,由于失去了壮劳力不能征兵,每年还要缴纳一大笔代役钱。

“只看到这几个人是孤儿寡母,不知道周围两县百姓被抢了8000多亩地,又有多少孤儿寡母、阖家失业的呢?”高俊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倒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按照他的计划,这8000多亩地肯定是要退回各地农民的。而剩余的2万多亩土地中,纥石烈端的土地全部没收,平均分配给参军家庭。女真人必然会有反抗,再挑几个领头羊抄了家,把土地平均分配给其他人,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大概今年年底,杨安儿就会在莱州发动起义,把山东东部的猛安谋克们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只要这帮女真户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对高俊起刺儿,还要倚仗自己保境安民。

诚然,即使是那2万亩土地往上追三代也不是猛安谋克户的,但是这笔陈年老债的苦主都已经去世,高俊只能把这些土地尽可能的多分给汉族的驱口们,让女真人只分到糊口的土地就已经是多方博弈的最佳结果了。

虽然这样下来,女真人还是在山东获得了一点土地,不过这会是以东北老家为代价的——在高俊的长远规划(何志也嗤之以鼻为白日梦)里,广袤的东北平原将在棉花与煤炭技术进步之后加以开垦。

何志也对高俊的计划是整体赞同的,但是他也明白的指出一点: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无论汉人还是女真人都是如此,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高俊拼命呢。

“既然100年前,他们靠杀戮和奴役夺取土地的,那就别指望100年后我们会推选出个圣人要回来,以上这些条件已经是我们的极限。我知道有很多人不会跟着我们走,那他们就拼命吧,他们的命死的没有价值。”高俊冷冷的握住金直刀。

在此之前,还有一项小小的工作高俊一直想办,那就是到南寨村视察一次。

从当初在大营从军那天起,高俊就一直觉得温敦杰这个人十分特殊,他的想法眼力绝非寻常的女真乡下军事地主可比,送给高俊的这把金直刀也堪称是一把宝刀,高俊有一种直觉,也许深挖出温敦杰的身份关系,会给他带来惊喜。

从小山墩堡出发,向南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南寨村,高俊这次只带了李小七过来,瞒着潘正和其他南寨的军兵,本来他打算让何志也来的,但后者和段钟在一起编写教材,忙的油瓶倒了都不扶,高俊倒也乐得自在,穿的是自己那件旧圆领袍,带上弓箭、金刀,不多时就到了村口。

刚刚到了南寨村,高俊就感觉出了这个村庄和其他女真村寨的区别,南寨既没有围墙也没有望楼,仅仅在村外挖了几条水沟,高俊靠近后才发现,这些也不是军事用的壕沟,而是村内用于排放污水的,这水有轻微的臭味,根据高俊的理解,这说明南寨人的生活可能还不错,可能吃得起油脂和肉类。

刚到村口,一个少年就赶上来迎接。

“小人恭候百户。”

“你怎么认得我是百户?”难不成是消息走漏了?高俊想到可能是李小七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百户的金刀,我们南寨人都认识。”那个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说话却是条条有理。

“聪明。”高俊夸奖了一句,翻身下马,村里其他的人早就听到动静跑了出来,当即有两个人牵过马去,剩下的人围在高俊前面,又不敢靠的太近,齐齐行礼。

“乡亲们,不必拘泥,本官经不起,经不起。”一群人簇拥着高俊来到村里,早有人邀请高俊进家里歇息。

“诸位乡亲,前寨使温敦杰的家在哪里?”

一听这话,不少人的眼光黯淡下去,一位老者轻轻说道:“温敦郎君乃是流官,在这里并无家眷。”

“这怎么可能呢?”高俊心里颇为吃惊,猛安谋克的官职都是世袭的,父死子继,怎么会跑出来一个流官?他心念一动,感觉此事并不简单,急忙发问:“那温敦郎君是何时来此任职的呢?”

“百户有所不知,原本咱们押剌百户只有东、西、北三个寨子,并无咱们南寨,是当年承安年间,道陵皇帝为赎买山东因寨为奴的百姓,放免之后才特意设立了这么一个寨子,我等祖上都是山东各地流亡的女真户,官府用钱将我们赎回来放免为良,安置到了押剌百户,指认温敦郎君当我们的寨使。”

原来如此!高俊恍然大悟,难怪觉得南寨人的种种气质,都与押剌百户其他各村各寨不一样,难怪总觉得温敦杰神神秘秘,和押剌百户其他人相处不睦,原来南寨根本不是从押剌百户自身中派生出来的,而是几十年前才刚刚塞进来的一个外来品。

第六章 泾渭自分(下)

在之后的交谈中,高俊才了解到,南寨虽然都是女真户,但也饱受押剌百户其他人的欺辱,对于小山墩堡的人也没什么感情。

从南寨返回小山墩堡的时候,高俊的心里是比较轻松的,总体来讲,南站人自食其力,勤恳力农,正户、奴婢、驱口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紧张,这是整个押剌百户当中最有活力的村子,而这个村的村民已经表态支持高俊,之后的工作将会顺畅很多。

不过温敦杰的背景依旧没能调查出来,南寨的村民们也觉得这个年轻郎君贵不可言,但是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仍然无人得知。

回到小山墩堡后,高俊把早就写好的一封信交给僧虔,让他暂时别忙着柴米油盐的差事,再次前往峄山一带打听时全的消息,把这封信交给他。

“高郎君这是要干什么?”僧虔看着火漆封好的信,心中有些狐疑。

“僧虔,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高俊让僧虔去送信,一方面是要联系时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僧虔掺合到最近押剌百户啊即将发生的变动之中。对于僧虔,高俊和何志也的态度都有点暧昧,这个人虽然结识的早,但却始终没有走进核心圈子里,迄今为止,对于高俊和何志也的动态,僧虔也是一知半解。

可僧虔毕竟是个认真的执法者,这点高俊和何志也还是很佩服的。所以没有绝对把握留下僧虔的情况下,高俊并不愿意过分刺激他。看着僧虔迟疑的接过信封,并不停留的立刻上马启程,高俊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和高俊这几天紧锣密鼓地探听动态相比,何志也似乎过上象牙塔的日子,这几天,他都是和段钟一起编写教材,到了晚上,高俊去给军兵们上课,两个人则摸黑说笑,谈古论今。

“何先生,您上次所说的南宋关于四川的政策,我还是不大明白。淮南是膏腴之地,扬州富甲天下,征伐南宋,不首先攻取扬州,为何去打四川、荆襄呢?”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段公子也是看过史书的,秦灭楚,攻克寿春之后,江东转瞬即下;南北朝之际,北魏南下东进,首先进攻江南,瓜步山一战战败则前功尽弃,而隋朝灭陈,首先令杨素经营襄阳,一鼓作气,马到功成。”何志也兴致勃勃的说着。

“何先生看来,大理为政得失如何?”

“大理不足为患。”何志也喝了一口水。“大理立国的基础,原本是苍山洱海之畔的白蛮,然而段氏为了重夺皇位,与滇东三十七部结盟,至此,大理国的基础就变成了白蛮与三十七部联盟。白族愿意和布依族、瑶族联合……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白蛮和三十七部联合,看上去扩大了统治基础,但是也彻底限制了大理的发展可能。如今的大理,北有大宋,西有身毒,东有瞿越,南有澜沧,值此虎狼环伺之时,不修内政,不豫兵备,广修淫寺,空耗钱财。君臣不讲财用之道,上下不通经济之法,如此则国势危矣。”

“何先生不了解大理的情况,小子去过大理,大理人心最为纯正,多奉佛法,民事清平,乡间民风淳朴,百姓自得其乐,在何先生眼里却比不过中原科虐暴政吗?”

“我请问你,你可知大理官制如何?”

“大理有相国、清平官、九爽,地方上还有演习、演览……”

“也不过就是秦汉的水平嘛,我在问你,大理的军队是何人构成的?”

“有常备的军将,还有乡兵和夷卒。”

“据我所知,常备军掌握在高氏手中,各地乡兵有土官率领,夷卒更不用提,归属于滇东滇东三十七部,这些人叛服不定,喜怒无常,索取无度,并不足以依靠。”

“这倒也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如今的大理国,除却苍山洱海之畔的各赕,又有多少土地是大理本国的呢?都隶属于乌蛮、丽江、自杞等附庸国家,就算是大理本部的土地,又有多少是段氏的呢?各地有土官,朝堂有高氏,高家子弟分别就任八府,这大理已经近乎于不是段家天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如今的大理,朝堂有世卿,地方有土官,把持朝政,次代以进,寒门无不扼腕。如此情形,想与西夏并驾齐驱尚不可得,与金、宋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可是据我所知,大理也开科取士,设有流官。”

“你说的是释儒吧?”何志也对大理的科举制度还是有所了解的,大理所谓的科举,只招收僧道当中读儒书的人,最多算是国家权力与宗教集团的妥协。

“那我在何先生看来,大理却一无可取吗?”

“大理如果不力行汉法改革,必将灭国。”

“汉法……”

“瞿越用汉法,连取三州;党项用汉法,威服河西;契丹用汉法,雄踞北漠;女真用汉法,执掌中原。中国文化精妙,非一般可闻。”

“大宋是汉法,如何播迁临安?高丽是汉法,却只蜗居海东。”

“女真如果不用汉法,岂能入主中原击败大宋?女真祖上不过是高丽臣属而已。”何志也差点被段钟问住,不得不说大宋实在是给汉文化招黑啊。

“瞿越建国以来,以汉法为尊,上下齐心,连败占城、高棉,威服澜沧。南方各国,深受中华、天竺两国文化浸染,用汉法者,瞿越也,用天竺法者,占城、高棉、澜沧诸蛮也。瞿越是新立的小国,至今不过200余年,却能连败古国高棉,四破占城,可见汉法之威力。”

高俊顿了顿,整理一下思路:“天竺有佛法、因明,言语可谓至精至妙,期间或有可学者,但是天竺之法空讲哲理,不谙世务,可供清谈,不能治国。一旦天竺法治国,必然淫僧遍地,国库空虚,士民懒惰。”

“何先生的意思是说,大理国应当摒弃佛法,专门学中原制度了?”

“国家各有不同,治国不能专一一法,大理要走有大理特色的封建主义道路……”

“何先生你说什么?”

“非我也,我未曾有也,勿妄言也。”何志也赶紧给段钟倒了一杯水。

“大宋最不好杀伐征战,大理应当与大宋结好,与瞿越分庭抗礼,专一征伐澜沧诸部,收灭丽江、自杞各国。应当剪除这些功勋贵胄,开科取仕,广纳人才,建立以大理皇室为首的军队,这些人不种地,吃皇粮,为国征战。确立土地制度,促使农民勤奋耕种,向中原学习先进的农业制度,勤开水利。当然,这些都离不开钱,应当开源节流,进行灭佛运动,减少僧尼的数量,消除他们的影响……”

段钟走后不久,高俊回到营帐,一进来就说:“何志也,我都不敢相信,师靖居然支持咱们的想法。”

第七章 人心难测(上)

“我速报司也!汝何敢以我孙女为倡?限汝十日,不嫁之良家,吾灭汝门矣!”

——一位女巫用“降神”的办法吓住了想把女婢卖进娼家的主人

这些天晚上的文化课越来越露骨了,高俊已经透露出要重新分配土地的想法,大部分军兵都是支持的,高俊唯一比较担心的是纥石烈师靖、周虎这样的猛安谋克户会不会有想法。

周虎作为汉人猛安谋克户,在押剌百户里面一直比较受排挤,田地也不多,高俊心里最担心的是纥石烈师靖,这个人是纥石烈端的亲戚,自己有的田地也不少,他要是发难,在都里的影响极坏。

但是今天,纥石烈师靖的表态却让高俊大吃一惊,他全盘支持高俊的计划,还放出话来,要让完颜白撒、女奚烈东这等人瞧瞧厉害。至于自己的土地,师靖则表示“我家这点儿地,能给我留十几亩就行,剩下的都不要了。”

“你?”之前高俊吃惊的话,现在简直就是怀疑了,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

“反正高百户有本事,我就跟着高百户干了。”纥石烈师靖事后才透露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当上军佐这样的官。”

高俊得知这件事之后才在心里面偷偷点点头,这个想法他能够理解,但还是很高兴,从这点来看,纥石烈师靖是真心觉得押剌百户有前途,也愿意为此效命。高俊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要求别的了。

和军兵们全力备战,思想逐步统一相比,百户村内的大户人家们却丝毫没有察觉,他们还在庆幸新来的百户竟敢免除了兵役。今年的战争杀死了很多人,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想着及时行乐,女真人本就很少节俭度日,到了冬天更是日夜冶游,饮酒无度。

女奚烈东重阳节宰了一头猪,又从寿张买了两坛好酒,连续几天都喝的醉醺醺的,金朝下令禁止女真人农忙时节饮酒,所以一到冬天,大家都想抢着把一年的分量补足。重阳节之后的半个月,女奚烈东的杯子就没空过。

“父亲!父亲!”小女儿女奚烈茶茶费力的把烂醉的父亲扶坐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的女奚烈东睁开眼睛,看见是小女儿茶茶,嘿嘿笑出声来。

“茶茶越来越漂亮了,该给你找户人家了。”

“父亲,你喝醉了。”茶茶利索的收拾好女奚烈东的房间,转身去厨房煮茶,女奚烈东大着舌头的声音还不断从卧房传来。

“纥石烈师靖这小子不错,但是人太散漫,个子又矮。完颜白撒的二儿子虽说长得一表人才,可惜不是长子,嫁过去受气。我女儿出落的这么好,勤俭持家还会读书,这押剌百户里面的后生没人配得上!”

“行了,父亲。”茶茶已经煮好了茶,端过来给女奚烈东醒酒。“父亲,我们村里有人传说,高百户要带着军兵们,把打仗死了的人的地全都重新分了呢。”

“放屁,怎么可能!他高俊算什么东西呀?一个驱口而已,要不是撞了狗屎运,现在能当上百户?他还想分我们的地,怎么可能,女人家不要瞎说。”

“父亲之前还夸高百户是人才,怎么现在又这么说了。”

“人才怎么啦?他就算两榜高中状元,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驱口。”女奚烈东一口气把事前已经微微吹凉的茶喝尽,杯子丢还给茶茶。“要是没有我和完颜白撒给他撑腰,这小子能有今天,他到死也得念着我的好,放心吧,你爹心里不糊涂,高俊要干些什么我清楚着呢。”

九月二十二日,高俊带领士兵进行了第一次披甲训练。

陆续送来修缮的铠甲已经有98副,除去三名训练受伤的军兵,所有人都可以人手一副铠甲了。这其中有些盔甲不少看上去很是老旧,高俊甚至找到一面头盔,里面錾文是“大中祥符二年河东路监制”,高俊掐指一算,足足有二百年了。

工匠们已经尽可能的打磨的盔甲,但是穿上之后,高俊总觉得自己的人马像是木乃伊军团。这一身锈迹斑斑的盔甲,还不如原来穿崭新的黑袍有气势。

当然也有十几副卖相比较好的盔甲,基本上都被各位军吏和队正穿上了,盔甲是放在一起自行挑选分配的,潘正在人群里眼巴巴的看着,指望出来两个人争夺盔甲,好让他这个军典出来主持公道,但是小团体好在人们都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该拿什么盔甲大家心里都有数。

盔甲自行分配,是高俊和何志也事先商量好的,看到士兵们毫无矛盾的自行分配好盔甲,高俊面色舒展了不少,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当初从大营到现在,两个多月的工作终于初步显露效果。

把猛安谋克客户送来修理的盔甲分配给军兵,这其中的含义大家都明白,当全体军兵穿戴盔甲整齐列队的时候,每个人的心情都是一种压抑着的狂热与激动,十数年来一成不变的痛苦生活,让他们都无比憧憬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看不见在荒原里整齐列队的军兵,却大谈什么了解高俊的动向,女奚烈东为首的猛安谋克户们终将证明,他们的自信必然是个悲剧。

高俊最近没有什么大动作,一个巨大的陷阱已经挖好,他在默默等待发难的时机,每一个步骤都进行的很慢很从容。

但是,这个时机确实以他最不期望的方式到来了。

九月二十六日清晨,小莺的尸身被发现在小山墩堡外的树林里。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李小七的少年军们,那天早上,他们去给军营打水,远远的看见铁青的树林里面混杂着一丝月牙一样的白色,小莺被一丝不挂地绑在树干上,失神的双眼望向天空,冻僵了的脸上是临死前极度恐惧和崩溃的样子,她的下身淌出一股浓稠的黑血,顺着树干流下来,汇进黑色的泥土里。

当高俊得知消息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但是事实确实如此,何志也赶到了现场并且指挥军兵们在附近搜索,很快找到了其他东西:断了的绳索、满是污血的手帕、被撕破的衣裙、还有半截木棍,断茬上都是血迹——和小莺下体的伤痕一致。

军兵们沉默的把东西送到何志也面前,上百人在现场围成了一个无声的圈,高俊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军兵们脱下自己的范阳笠,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上百名士兵笼罩在冬季暗淡的阳光下,压抑着的悲伤与愤怒就像一道铁环拢向中央像是被献祭的尸体。

军兵们并不知道小莺的底细,他们一直以为女子们都是来自矾山的绣工,就是缝制他们现在身上穿着的军服的人。军兵们和绣工们一起从宣德州回到山东,现如今却有人如此凄惨的死在这里。

拿起那方满是污血的手帕,高俊可以想象,在昨夜的寒风里,小莺是多么想呼救,她咬破了嘴唇,奋力挣扎着,但是,但是……

高俊出离愤怒了,军兵们也出离愤怒了,怒火在蔓延,他需要发泄!

第八章 人心难测(下)

小莺被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小山墩堡,便是整个押剌百户人尽皆知。

陆娘听到消息赶来后,哭的撕心裂肺,其他几名奴婢也围在身旁,滴滴痛泪洒落啊。看着这些伤心欲绝的人,高俊突然生出一种负罪感,这感觉挥之不去,压着他的心。

军兵们无需动员,全体整装待发,整个押剌百户气氛肃杀,人人自危。在极度的压力之下,反而爆发出无数的谣言。村口,三个闲汉在聊天:

“死了一个娘们,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我觉得这里面有鬼,那娘们指不定是什么人呢,高百户二十多了还没成亲,说不准……嘿嘿。”

“让我看这死娘们儿就是贱。”

“话也别说的那么绝,让我看,主要是她长得太好看了,难免出事儿嘛……”

“对对,长得好看又穿的好,出事也是她自己的毛病。”

几个闲汉猥琐的嘿嘿笑了起来。

而此时最紧张的就是高俊和何志也的指挥部,理论上来说,高俊作为亲管百户,职责如同县令,提点百户一切刑狱科断诉讼,这件事自然要归高俊管。张成武作为前县尉,这等经验丰富,两个人仔细查验了现场之后,认为这是熟人作案,凶手一定是押剌百户的人,而且不止一个。

高俊本来想查一查有没有前科记录,这才发现,押剌百户过去五年居然没有发生一起案件,正当他疑惑的时候,还是潘正告诉他实情:

“本间乡村断案,往往止于村寨,极少入官府。这几年打杀人、偷窃、村寨厮斗、不孝案也有七八起,从未进过百户的大堂。”

“只有这么六个村,还能管成这样!”高俊愤怒的把文牍掼在几案上,转而准备从本村重点嫌疑人下手,百户里的包打听也不少,段钟亲自出场找人套近乎了解情况,撒网两天之后,高俊得到一条重要消息:

“本村的闲汉乌古论猪儿曾经多次在别人面前谈及小莺,此人不事农业,专一赌博为生,对百户妇女多有猥亵。”

“高百户这招果然灵验,我们还当这是个无头案呢。”张成武既惊讶又惭愧,没有想到,这种看上去大海捞针一般的随机走访,居然也能找到线索。

“全靠段公子勤勉。”高俊不动声色,心里面暗自冷笑,以你手下那些公使吊儿郎当的态度,什么办法能破得了案?

很快,乌古论猪儿的交际圈子被查清,都是百户里面的无赖之徒,就在这时,陆娘也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正户奥屯白哥的妻子齐氏最近几日与小莺走的很近,还邀请小莺来她家帮忙做针线,而奥屯白哥正是乌古论猪儿的狐朋狗友之一!

接下来的调查自然是柳暗花明,奥屯白哥因为赌博基本上已经输光了浮财,还欠了女奚烈东一大笔勾肠债,而欠这些赌友的钱也不少,急需还债。

一来一去,高俊心里面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本案发生的情况,接下来就是要证明了,张成武毛遂自荐带队抓人,经过一番争夺后,具体抓人的任务交给了潘正。

乌古论猪儿是个光棍,冬季农闲,每日只顾赌钱,潘正好带着几名军兵直接踹开了他家的家门,果然在炕上发现了小莺的内衣,潘正拿起来,感觉到有些黏湿,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上面粘的是什么,心里面顿时一股厌恶。

“你们要干什么?”乌古论猪儿在赌友家玩得正开心,听到邻里传口信儿,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跌得撞撞的打算跑路,刚出门就被早就恭候在门外的军兵就地打翻,捆得像粽子一样押回家里指认现场。

“小,小人全说。”乌古论老僧一见面色铁青的潘正,立马瘫软在地。

“奥屯白哥那小子前几日赌输了钱,累计欠了我三贯钱了,哥几个就找他要赌债,这混蛋喉急了,说没有钱,能弄个姑娘让我们开心下。”

潘正的手在剧烈的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都有谁参与了?”

“奥屯白哥、温敦阿辛、纥石烈岩,还有奥屯白哥他老婆,那女人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没有落红,所以怕他怕的要死,一准答应了他把那姑娘勾过来。他老婆有喜了,就借口说腿脚不灵便,请小莺帮她做些针线活。一来二去,厮混的熟了,前几天夜里就叫我们来,在她的水里放些迷魂药,就地就把她……就把她……”乌古论猪儿颤抖如筛糠,牙齿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同样是妇人,此人心肠怎能如此狠毒!”潘正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那后来你们是怎么把她绑在树林里面的?”

“老爷明鉴啊老爷!”乌古论猪儿哭喊道:“本来我的意思玩完了就把她放回去,是奥屯白哥说不行,说这个娘们儿和高百户有……有……他老婆就找来个枕头,直接在床上捂得晕死过去,当时我等只道她死了,偷偷扛了出去绑在树上。没想到她只是昏死,冷风一激又醒了过来,扯着喉咙要叫,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她的嘴堵上,外面天冷,不过半个时辰人就没气儿了……”

“用,用木棍……”潘正目眦欲裂,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小人听说,有得道的高僧,能从菩提水里面验出正身,心下害怕……老爷,不是我,不是我干的,饶命啊老爷!”

告饶声戛然而止,潘正抽出直刀,奋力劈下,微微偏了一点,割下了乌古论猪儿右半边脸,砍伤了肩膀。几名军兵立马冲上去,数枪并举,把趴在地上的乌古论猪儿扎了个透心凉。

潘正连砍了十二三刀才冷静下来,吩咐居民们赶紧通知人分头行动,抓捕案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最主要的犯人奥屯白哥夫妇已经不见了。

“军兵们早就把守住了小山墩堡的所有出口,村外是一马平川,所以这对狗男女定然还在村内。”负责把守村口的李铭向潘正汇报。几个人都是脸色不好看,大家还是低估了百户内部互相之间通风报信的速度,估计潘正刚刚踹门,那边就有人跑去报信了。

消息被传到还在军营的高俊那里,高俊二人不由得苦笑,这事是自己没有交代清楚,从小看警匪片的高俊二人自然可以脑补出秘密抓捕的戏份,而对于潘正、李铭来说,他们见过的抓捕都是耀武扬威的胥吏们恨不得敲锣打鼓去干的。

与此同时,在女奚烈东家里,茶茶惊讶的看着父兄招待奥屯白哥夫妇,手中的茶壶摔落在地,碎成数片。

第九章 勾肠债务(上)

“父亲你疯了?你不知道高百户现在正抓他们吗?”茶茶不顾仪态,冲着父亲高喊起来,奥屯白哥脸上顿时露出不安的神色。

“胡扯什么,咱们押剌百户的女真人,哪个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高百户原本就是一个驱口,谁亲谁疏你不知道?”女奚烈东喝了点酒,脸色登时就涨红起来。

茶茶咬了咬牙,开始恳求:“父亲,你也看到了,现在外面都是军兵,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高百户知道奥屯兄弟在这里……还是快些送奥屯兄弟走吧。”奥屯白哥也连连点头,说应该趁着天黑早些动身。

“不用走,怕什么?某也算是高百户的恩人,当初没有我和完颜白撒捧着他,他现在能当上正九品保义校尉,当上押剌百户的亲管?”女奚烈东大手一挥。“白哥你就在我家安歇,莫要担心。”

白哥夫妇唯唯诺诺,径自回了房间,茶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苦苦劝谏父亲:

“父亲,听说几个同案犯都已经被抓了,军兵们封锁了全小山墩堡,不多时就能发现奥屯白哥在这里,那个时候咱们就说不清了。”

“还能怎么样,军兵们也是乡里乡亲的,还能抓我打我不成?我也是当过十人长的,和军兵里多少人都是几代的世交。”

“父亲,你糊涂啦?”茶茶紧紧拉住女奚烈东的衣袖。“现在的军兵哪是咱们押剌百户的正军子弟呀,不全都是驱口,原来的贴军们组成的吗?平时咱们对驱口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要是真有些什么事,这帮人有刀有枪,你说会拿咱们怎么办?”

“一帮驱口又能如何?”女奚烈东满不在乎。“汉人打仗就是放屁,哪有咱们女真勇士能征敢战?乖女儿,为父告诉你,村里面最能厮杀的几个正户,我都挨个下了信,一旦咱们这有号令,他们就披挂来支援。”

女奚烈东很是满意自己的理论,回到正堂,又下令上酒,两名奴婢连忙把酒壶端上来。茶茶呆呆地望着得意洋洋的父兄几人,焦急地一跺脚,转身回屋了。

小山墩堡并不大,军兵们只是盘问了几个人,就知道奥屯白哥躲进女奚烈东家里去了,张成武也知道女奚烈东是最早支持高俊的军官之一,不敢轻易造次,赶紧派了一个少年军把这件事告诉了高俊。

高俊听到后陷入了沉思,他实在不明白,女奚烈东是出于什么动机,冒着此等干系,把这么一个烂人藏在自己家里?疯了?

“志也,你还分析一下这件事,他这是图什么?据我所知,这个奥屯白哥完全是烂人一个,除了十几亩军户田之外别无家产,还欠了女奚烈东一大笔钱,齐氏也不是一个有姿色的妇人,他们两个和女奚烈东既不沾亲也不带故,为什么女奚烈东要这么做?”

“我看是为了夺取土地。”何志也一针见血。

“土地?不可能吧,奥屯白哥除了十几亩自力田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地了,而自力田又是不允许出卖的。”高俊所说的并没有错,猛安谋克内部实行授田制度,根据人头分配基本的土地,必须自己耕种,不准出卖,正因为如此,白哥这个烂赌鬼才能留下这十几亩地。

“理论上是不允许卖的,但是土地兼并不可避免,这样的约束可以限制普通猛安谋克户,但是女奚烈东自然敢于犯禁。”何志也抽出几张纸,是他记下的案情相关。“女奚烈东前几年就向这个赌鬼放下了勾肠债,却没有讨还的意思,估计就是想找机会吞掉那几亩田。如果奥屯白哥被咱们抓了,根据金朝律法,他那些田地就要收回为官地,女奚烈东想夺取这些地就没指望了。”

“道理上虽然不错,但我觉得还有更合乎逻辑的做法,那就是向我行贿,让我把这些田分给他。”高俊还是比较犹豫,觉得女奚烈东不至于如此。

“那就是他还要向咱们示威,向咱们挑战。”何志也倒是直言快语,直接站了起来。“你以为你是正九品保义校尉,我是从九品进义校尉吗?在人家眼里咱们就是驱口,就是奴隶,就是下贱!你的腰牌,你的金直刀已经失去了权威,他们已经不惮包庇咱们一直追查的凶犯,迟早还会干出更大的事情来。”

高俊一言不发的坐在席前,忽然嘴角微微翘起。“志也,咱们一直需要一个时机,现在他们送上门来了。”他站立起来,按住直刀。“我倒要看看女奚烈东打算拉拢多少人,传令给张成武,现在不要动,等着女奚烈东这帮人一个个跳出来。”

说罢,高俊拍拍何志也的肩膀。“走吧,咱们再去添一把火。”

当天下午,高俊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来到女奚烈东家里。

这次的队伍极其庞大,高俊、何志也、张成武、潘正、白卉、陆娘、小冷、赵汝凡、段钟、纥石烈师靖,以及周虎队十名军兵,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开到女奚烈东家门口。

当茶茶听说高俊带着大批人进村之后,立刻摊晕在椅子里。女奚烈东一面指挥着人把晕厥女儿带进去休息,一面又要招待高俊,搞得好不狼狈。好半天高俊和何志也才在院子里坐下,女奚烈东只能指挥几名奴婢把桌椅都搬出去,三个人在院子里对坐。

“东兄日子过得不错。”两方沉默了好久,等到女奚烈东快要坐不住摊牌的时候,高俊才悠悠吐出一句。

“托百户的福,托百户的福。”女奚烈东生生的把一大堆说辞咽了回去,讪笑着恭维几句,高俊看样子来者不善,他自己面无表情,那个何志也是个笑面虎,张成武是个老官油子,潘正是个煞星,最可气的还带来几个穿孝服的女人,看这架势都是死的那娘们的亲戚。

“这院子里憋气,把门打开,咱们公开谈吧,”何志也突然说道,没等女奚烈东反应过来,两名军兵已经把门打开了,外面早就站了一大群人,都是女奚烈东关照过的,看见高俊来到女奚烈东家,急急跑过来看看情况。此外,还有三四十名军兵在李铭、冯达等人的率领下恭立在门外。

“东兄朋友真多。”高俊继续闲聊,女奚烈东只得应承,两个人转到聊到村里最近一些趣事,女奚烈东的心也渐渐放下来了,说了村里不少情况。

“东兄为何藏匿奥屯白哥夫妇。”何志也突然插了句嘴,顿时把女奚烈东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准备好的说辞,眼下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第十章 勾肠债务(下)

“是不是因为他们欠你的钱,你害怕他们伏法后,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对……啊,不对!”女奚烈东汗流浃背,由于过于紧张,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

“人犯应该交给高百户,这是定例。”潘正从后面补充一句,给军兵一个眼色,几个人就要到厢房去搜人。

“高百户且慢!”女奚烈东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准备破釜沉舟。“高百户,人犯欠我数十贯钱尚未清偿。再者,其罪不过是罚没流徒之罪,最不当死,不如罚入我家为奴,百户以为如何?”

“?”高俊没想到女奚烈东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反倒将了自己一军。何志也轻轻冷笑一声:“女奚烈东,你可真是好打算,人犯可是杀人,谁说罪不至死?田地按理本该入官,按你的说法,连人带地都是你的了?”

“这人欠了我这么多钱,百户不会让我空手而归吧。”女奚烈东破罐破摔。

“人和地给你倒也没什么。”高俊重新理清了思路。“但是这些地既然名字不挂在他名下了,明年完粮纳税之时,他该交的牛具税全都归你了。”

“百户怎么这么说?”女奚烈东一时没考虑到,直接说了出来:“咱们押剌百户的正户之间情分在,多出来的赋税,惯例都是让官驱口们交的。”

“什么?!”潘正怒吼一声,军兵们都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声响,门外的军兵们骚动起来,个个拔刀怒视。

“你们想干什么?”女奚烈东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这帮驱口们当兵才几天,就这样不驯服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高俊,但是后者似乎并没有平息的打算。

“这个高俊果然驱口习性不改,跟那帮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女奚烈东的心中并没有痛恨,反而是一种同情。“这样怎么能当好百户啊,咱们押剌百户是靠正户支撑起来的,跟驱口们混在一起有什么用?可惜了,高俊一个人才。”

高俊没有说话,是在克制自己当场大笑的程度,女奚烈东比他想象的还要猖狂,刚才的一席话胜过一切动员。他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对女奚烈东说:“那明天我就恭候东兄了。”

潘正转身跟着高俊离开,但是眼神始终停留在女奚烈东身上,一行人出了门,军兵收队回营,女奚烈东靠在椅子上,心里面生出一种忐忑的感觉,他长长的叹息一口气,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异样,用手一摸,是雪花,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的格外的早,军兵们无声的排成纵队离开小山墩堡,向军营开去,高俊和潘正并排走着。

“你今天干的不错,但不应该直接杀死人犯,所以要受罚了,明日餐食减半。”

“是。”潘正心里面觉得委屈,但是不敢顶撞高俊。

“其实我也后悔了,如果今天是我带队抓人就好了,我少吃一顿也饿不着。”高俊这句话是真心话,潘正理解其中的意思之后,有些惊讶的看着高俊。

“潘正,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不是一个驱口了,而是一名军典,掌管军法和文书,做这种事,要不断克制自己的情绪。”高俊用手比划了一下。“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约束就更多。”

“难道这种人,还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吗?照郎君您这么说,坏人们肆无忌惮,我们却要束手束脚。”潘正还是不太服气。

“有我们在,岂能让他们肆无忌惮?”高俊知道话题深入了,便草草打住。“多加约束,才能有浩然正气,今天他见到你,为什么当场就腿软跪下了?人身上有正气,鬼神都要让道。”

当天晚上,陆娘、小冷等奴婢没有回到绣工们栖身的宅院,而是留宿在军营里,高俊早就说要请这些人吃饭,直到现在才算兑现。

军营里面食材不多,高俊平时吃的也不怎么样,马马虎虎拼凑了四个菜,因为小莺去世,也不好饮酒,高俊置备好了之后,便派人去请陆娘等人。

小莺死后,和她关系最亲近的陆娘,小冷等人都插上一头白花,听到高俊说邀请,陆娘心下犯了难,总觉得这样过去太唐突冒失,怕是冲撞了高俊。想来想去,把一头纸绢全都取了下来,脱下白衣,换上一件稍微素净些的衣服,只有小冷思来想去,没有换装。几个人收拾周整后,才来到高俊的牙帐。

看到陆娘等人的装扮,高俊心下已经明白,尽管有些准备,但还有不由得失望。陆娘等人很拘谨,这一餐大家说话都不多,等吃罢了饭,李小七带着几个孩子收拾下去碗碟,高俊这才柔声劝慰:

“陆娘,咱们都是一块儿经过生死的人,诸位就是我的姐妹,在我们面前何必如此拘谨。按道理来说,我和何志也也该为小莺尽一礼才是。”

“岂敢在郎君面前造次。”陆娘并不领情,而是深深谢礼。

“陆娘,在我这里你们不是奴婢,不要委屈自己的感情,也无需承和他人。”何志也也柔声说道,但是这时突然响起了一声冷笑,小冷歪着头,审视着高俊,何志也二人。

“高郎君、何先生果然不把我们看作奴婢吗?既然如此,小莺死了,为什么不能全拿人犯?高郎君,你也知道小莺死得多惨,倘若真是姐妹,今天怎么就把主犯放走了?”

“小冷,你乱说什么。”陆娘急着制止小冷,但一时找不着凑手的话来开脱。

“高郎君和何先生是好人,这我知道,但是,郎君为什么不能,不能……”小冷突然掩面大哭起来,她趴在桌上抽噎着。

高俊面色凝重的站起来,何志也也起身站到他身后。

“小冷说的对,如果我口上称其为姐妹,却不肯为其尽力的话,那岂不是还把各位当做奴婢吗?”高俊走到牙帐帘前,转头看着陆娘、小冷等人。

“我早就说过,我不希望各位在当奴婢了,我的意志,就在这里。”

高俊掀开门帘,两人走了出去,陆娘等人吃惊的望着外面。

校场上,站的密密麻麻的军兵们早已铠甲齐备,雪花还在不断飘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头盔、披膊甲和持枪的手上。

近百名军兵,就在雪夜中无声的肃立着。

第十一章 雪之进军(上)

“猛安人与汉户,今皆一家,彼耕此种,皆是国人。”

——唐括安礼提出诸民平等,但是他却遭到了金世宗的激烈驳斥

就在这个时候,女奚烈东家里上演了另一场戏,奥屯白哥夫妻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看坐在面前的女奚烈东。

女奚烈东很明显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他从容的检查着夫妻二人刚刚写好的契据,非常满意的笑了。“奥屯兄弟何必如此呢?我说过,咱们押剌百户的女真人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我还能真的把你们当做奴婢吗?”

“谢,谢东公。”奥屯白哥咽了一口唾沫。

“不过,你说我冒着这般干系帮你们逃出生天,回头我该怎么对高百户交代呀。”女奚烈东放下契据,悠然说道。

奥屯白哥浑身颤抖起来,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女奚烈东,四肢神经质一般的痉挛。突然,他指向跪在旁边的齐氏。

“东公,把这个女人留下来当奴婢,放我走吧!”

“你?”别说齐氏,女奚烈东的两个儿子也是大吃一惊。

“奥屯兄弟,你老婆已经怀有身孕了,之后几个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不成我养着她给你生孩子吗?”女奚烈东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奥屯白哥。

“我……我……”奥屯白哥的眼神逐渐疯狂起来,齐氏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白哥破口大骂。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嫁给你这些年,你说什么老娘就干什么,对你百依百顺,你个遭瘟……”齐氏还没说完,奥屯白哥就跳起来,对齐氏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啊——”齐氏痛苦万分,蜷缩在地上,奥屯白哥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轻,一脚又一脚的踢着她的肚子,直到下边流出血来。

“东公!东老爷!现在她不能生了,可以给你做奴婢了,求求老爷你开恩,千万不要把我降成奴婢!”奥屯白哥语无伦次的喊着,却看见女奚烈东的两个儿子阴笑着拔出刀来,女奚烈东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奥屯白哥这等赌棍当奴婢,也没想放走他。

奥屯白哥毕竟是在赌场混过的,轻轻一低头就躲开了挥砍的刀刃,急转麻鞋就要逃跑,但是突然间脚踝被一双血手拉住,直接摔倒在地,齐氏死死拉住奥屯白哥,趁着这个机会,女奚烈东的大儿子狠狠一刀插入奥屯白哥的后背!

“啊——”奥屯白哥也发出一声惨叫,血液喷射出来,很快就倒在地上开始痉挛,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气绝,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啧啧啧……”女奚烈东掩住双眼,他本来也只是试着最后榨一点油,没想到奥屯白哥赌棍性子发作了,害得他什么都没捞着,不过也好,这两具尸首刚好可以送给高俊做人情,说到底,高俊还是押剌百户的父母官,跟他搞好关系是没错的。

“还不赶紧去叫几个奴婢过来,把人抬下去。”女奚烈东说道,两个儿子急忙跑到院子里奴婢住的房间,叫醒了几个家生奴婢。

“好嘞,就来。”奴婢孙老汉应着,麻利的穿上不多的两件衣服,对床尾的女儿说:“小双你就别去了,血淋淋的怪瘆人的。”

那名叫小双的少女才十四五岁,她点点头,目送孙老汉出去,但不多时又有人来叫,让她去姑娘房间一趟。

小双疑虑重重地穿好衣服,进了女奚烈茶茶的房间,只见她正在焦急的收拾东西,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进屋了。

“姑娘,这是要?”小双观察了一下就发现,茶茶只是用颤抖的手不断的把东西搬来搬去而已,根本没有收拾的意思。

“你来了?这个给你。”茶茶这才发现小双进来了,立刻将桌子上用红缎子包着的两本书给了小双。

“姑娘,你这是?”小双一眼就看出这是茶茶平时最喜欢看的书,乌青色的封面上是“昭明文选”四个字。

“小双,我们女奚烈家要遭难了,全家上下怕是一个也跑不了。”茶茶打断小双的疑问。“听我说,你们奴婢都可能活下来,我们家的女婢当中,你最聪明伶俐,也认识些字,这两本书,并我一些体己钱权当送给你。等我死后,倘若高百户开恩,能为我留一座坟茔,求你为我祭扫几次。”

小双还想再问,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撞着女奚烈家的大门。

“李铭队,把守村口!冯达队,占领石墙!周虎队,控制女奚烈东!”高俊一条条下着命令。“郭延嗣队,保护宅院的绣工,守住村里的要道,不要让人走动。”

各家的狗狂吠起来,村民们疑惑惊恐地纷纷起身,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军兵在雪中布防。

楼升队被派出去控制西寨,并且通知玄空法师,东寨和北寨也各派了一队军兵。一队军兵由孙庭带领镇守军营,最后一队则在潘正亲自率领下,一一搜查那些还有盔甲的家庭,将盔甲兵器全部收缴。

高俊手上连预备队都没有,他和纥石烈师靖就算是最后的预备队。

驱口寨和南寨没有派去军兵,倒是各派了一名承局前去通知,李小七派了几名少年军跟随前去,多少算是壮威。

“嘭!”军兵们咬咬牙,踢开了一扇门,挺着枪冲了进去,男主人翻墙跑到了后院,队正也没有管,直接走进卧室,赤身的女主人瑟瑟发抖,搂着哭闹的几个孩子。炕烧的很热,看样子主人生活条件也不错,但是队正没时间关心这些,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副盔甲,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两名军兵守住门口和院子,另外两名军兵用长枪逼住女主人,队正取下那副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的盔甲,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在床上颤抖的女人,转身带队离开。队副恰好从对门出来,怀里也抱着一副盔甲。

郭延嗣拿着弓箭,盘算着时间的时候,村西面突然有人怒吼起来,他像是猫一样一激灵,交代队副留守此地,自己带着一名军兵赶了过去。

村西面距离高俊进军的路线最远,这里的村民们很快听到了哭喊声,个别反应快的人直接穿上盔甲,提起兵器出来准备拼命。

第一个冲出来的人是迷茫的,院子外面站的都是军兵,不像是有贼人来的样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名军兵长枪猛刺,一枪中右肩,另一枪中大腿。他“哎呦!”一声跪倒在地,大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第十二章 雪之进军(下)

军兵们虽然在训练中已经熟悉了踹门板和刺人的操作,但是心里面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很多人踹门的动作都是绵软无力的,面对眼前这个受伤的敌人,他们又犯难了,现在是应该上去补枪呢,还是应该救治呢?

就在军兵们迟疑的片刻,对门传出一声惨叫,一个身穿皮甲的大汉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短骨朵,闪过他们家门口的两名军兵,直接冲到院子外,冲着还在发愣的两个人大喝一声,骨朵已经砸了上来。

短骨朵不过一尺长,不能和军兵们的八尺鸦项枪相比,但是这名大汉看出来两名军兵都是生手,轻轻闪了一下就冲到近处,高高举起骨朵,砸向一名军兵的脑袋!

“啊!”这名军兵丢了长枪,慌张的想用双手去抵挡,结果左手被骨朵结结实实的砸在头盔上,无名指和小指顿时血肉模糊。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那名大汉转身,另一名军兵还没反应过来,眼睛里看着大汉的骨朵再次举起,浑身动也动不了,发出了惊恐的喊声。

“呃!”大汉突然浑身一震,后背上已经插了一支羽箭,郭延嗣拉满了这张黄桦弓,用的是射甲箭,力道居然洞穿铠甲。那名军兵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躲了出去。

这一箭射入的并不算深,大汉拔脚又打算追上去。就在这时,守在他家门口的另外两名军兵终于反应过来,从背后狠狠的向他刺入了两枪!

这两名军兵都是参加过宣德州对蒙古骑兵的战斗的,下手丝毫没有留余地!

郭延嗣拔出直刀赶上来,一刀砍下了大汉的头颅。

被击中脑袋的军兵还在呻吟着,郭延嗣检查了一下,手受了很严重的伤,头上倒还不要紧,性命应该没有大碍,在大汉家里,本来进去取盔甲的队副已经头破血流,眼看不得活了。

士兵们都沉默下来,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牺牲,但是在最近两三个月里,战友之间的情谊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此时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令他们心中无比悲痛。

这名队副是整场行动当中唯一的阵亡,高俊的都阵亡一人,受伤三人,猛安谋克户们被杀九人。

高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认识有偏差,女奚烈家根本就不需要一个队的人去攻打,军兵们撞开家门之后,一进去就看到了地上还在抽搐的奥屯夫妇,女奚烈东一家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冲进来的军兵,一个个手足无措,束手就擒。

至于女奚烈东关照过的那群人,没一个能够过来救援的,眼下,在村里的空地上,女奚烈东被五花大绑,跪在高俊脚前。

“高,高百户,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奚烈东还想套套近乎,说到底自己是拥立高俊的军官之一,再怎么着高俊是不会对自己下死手的。

“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杀死人犯是何用意!”空地上火把通明,军兵们围了起来,失去了武装的村民们也被驱赶来观看。

“这二人已经是我的奴婢了啊。”女奚烈东连忙辩解。

“根据泰和律令,无故以器械打杀奴婢者罪之。”张成武冷笑一声,奴婢也是国家的资源,中国古代虽然压榨奴婢,但也保护其最基本的生命权,秦汉以来,即便是主人也不能无故杀死奴婢。

“是我该死,我应当纳粟赎罪。”女奚烈东心里暗暗叫苦,原来高俊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本以为他不过是个驱口,没想到居然能用这招从自己这里敲诈钱财。他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以后万万不能如此明目张胆的了。

高俊不知道女奚烈东的心理活动,如果能知道的话,一定会大笑三声。此刻他脸上是一种讥诮的冷笑:“女奚烈东,你以为我把你押到这里,就是为了点儿粮食吗?”

“百户要多少东西我都给。”一边说着,女奚烈东心里已经盘算起来自己在千户、总管那里有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该给高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一个好看。

高俊微微俯身,看着女奚烈东的脸:“我要你们家的七百亩地。”

这话不喾于一万个惊雷在女奚烈东耳边炸响,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高俊。“你,你说什么?”

但是高俊没有理会女奚烈东,他重新站起来,面对村民公布了决定:

“承安年间侵占的各村土地八千余亩全部没收,剩下的两万亩土地全村重新均分,每户授予正田十亩,正田为世业,不得买卖。除此之外,验丁给地,每家一丁授地十亩,一女授桑林五分!”

村民们全都惊呆了,纷纷讨论起来。根据高俊何志也所了解的情况,按照这个标准,只有十一户人家吃亏,而绝大部分人是收益的。

“解放全部奴婢驱口,从此无上下之分!”高俊紧跟着宣布了第二个决定。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村民们惊愕的看着高俊,片刻之后,军兵们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高郎君!何先生!”潘正带头高呼起来,声音响彻云霄。在欢呼声中,何志也摊开他和高俊筹划了好些天的土地分配方案,高声宣读起来,每读一条都是一阵欢呼声:

“一,承安年间所括阳谷、寿张二县民田8815亩,悉数退回二县村民;

二,奴婢、驱口从正户中解放出来,自此,押剌百户只分军属户、民户;

三,军属户每户正田二十亩,民户每户正田十亩;

四,验丁给地,十六以上、五十五岁以下为丁,每丁授地十亩,十五以上,五十一下为女,每女授桑林五分;

五,鳏寡百户所养,孤独者入李小七的少年军;

六,今年北方战殁者家属,一律按丁给地。

七,由此可计:共分配田地一万七千三百五十五亩,仍余下土地七千亩为官地,许民请射耕种(租赁官地),每丁限射三十亩,军属户优先,首年免租;

八,租税,夏税每亩取麦三合,秋税每亩取粟五升,纳秸秆一束,每束十五斤,永不加赋!”

军兵们几乎疯狂的欢呼起来,奴婢们、驱口们大声吼叫着,挥舞着拳头,似乎要狂欢起来。

第十三章 土地工作(上)

“玉食之祸,耳目所见不知其几人。”

——元好问劝诫不要奢侈放纵

“高俊,你这是要造反吗?”女奚烈东怒骂起来,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村民,村民们也很想抗议,但是看着军兵的寒光闪闪的枪尖,一个个都噤声了。

本来高俊想直接顶他一句:“我就是造反,你能怎样?”但是何志也轻轻碰了他一下,高俊这才注意,刚才还在欢呼的军兵们听到造反两个字,就好像烧红的铁水灌进耳朵,,全都惴惴地安静下来。

“造反?我是官,你是民,我还用造你的反?”高俊顿一顿,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

“女奚烈东,你藐视上官,擅杀人犯,我看你才是要造反,念你当年也多曾为国家出力,饶你一死,家中浮财,全部充公。”

“高大!你……”女奚烈东觉得这世界黑白颠倒过来了,怎么我成了造反的人了?一时间气血攻心,眼珠一翻,昏死过去。

“正户们!军兵们!驱口们!诸位过去都受了苦,正户们战场厮杀,没几个能活到四十,驱口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来的粮食却进不了自己的嘴,以至于父母沦丧,子弟托身为奴。而有些人却不用劳作、无需流血,却能肥马轻裘,锦衣玉食,他们穿的是我们的皮肉,吃的是我们的血汗!”

大家都安静下来,听着高俊的话。

“本官就是驱口出身,是大家的兄弟姐妹,今日本官就要替天行道,匡扶正义,大家有田同耕,自食其力,奖勤惩惰,为国效命。天道酬勤,流血流汗之人最为可贵,不能让勤奋之人终生困苦。”高俊挥舞着拳头:“自食其力,天经地义!”

“自食其力,天经地义!”大家狂呼起来,气氛再一次被点燃。

当天晚上,高俊在军营里设置了指挥部,而何志也在小山墩堡设立了百户公廨,两人开始了下一步工作。

村里的土地籍册非常好找,但是实地测量并不好办,一连几天,何志也骑着马,在不同的寨子之间跑来跑去,实地进行勘测。

“所以,周长一样,面积不一定一致,你们要如此计亩,也可以数垅数,这个办法更实用一些。”何志也口干舌燥的讲了一番如何测量面积的道理,但是几个人都听得半懂不懂。只有赵汝凡大概理解何志也的意思。

看着何志也忙成这样,张成武有些过意不去,悄悄的告诉何志也:“不需要这么忙。”

“大家都不会算面积,到时候土地分出来肯定不公平。”

“我倒是相信何先生算的是对的,可是这帮人不相信呢,他们都觉得何先生您是无事生非,是打算给大家少分一些地。何先生,对付这帮人的经验你不如我,依我看,倒不如让他们自行分地,反正没人愿意让别人占便宜,每个人肯定都能想分到足数,先生让他们大胆的自己分地,检查一下有没有人超过数量就好了。”

“言之有理。”段钟、赵汝凡几个人都赞同。

这个办法果然见效很快,不到十几天的功夫,各家的土地基本分好,张成武亲自带人树立土地界碑,给各家签发了新的土地契据。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官地变得十分稀散破碎,大块连片的土地只剩下了两块,都是原本纥石烈端的土地。

破碎的官地自然被各家请射租赁了,何志也看着大块的两片土地若有所思。

“该化解的矛盾咱们都差不多压制住了,下一步该攀一攀科技树,准备足兵足食了。”何志也是这么对高俊说的。

高俊认真的点点头,分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高俊还是计划争取提高农业的技术水平,最起码要利用自己的权威修一些灌溉设施。

“你来看看这个。”何志也摊开一张图纸,第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标着一些均匀的线条,旁边还画着不少图例。

“这是你画的?是什么东西?”高俊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这好像是一幅灌溉线路的地图。

“我哪画得出这个东西,这是押剌百户的一份改造计划,利用水利灌溉、修建水碓、合理安排养鸭、种菜的土地,还有桑林。”

“那这是谁画的?”高俊十分惊讶,看得出来作图人胸中颇有丘壑。

“玄空法师!”

之后几天,高俊、何志也、玄空法师三个人,几乎踏遍了押剌百户的山山水水,一路之上指指点点,两个人绞尽脑汁想一些和农学有关的东西,偶合玄空法师所得,这位工科和尚就刨根问底,三个人倒是有了不少规划计划。

十月初,怨灵又来了一次,通报了死亡人数到达近四十万。

等到十月七日,女奚烈东家查抄结束,高俊也终于理解了什么叫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从女奚烈东家里查抄了粮食200多石,纥石烈端家里粮食700多石,完颜白撒吓得心惊胆战,主动要交出50石粮食,另外几家大户当家人已经死去,更是惶惶不安,一个二十人长家里竟然送了三百石粮食,但是这些馈赠都被高俊客气的回绝了。

高俊自己的想法是,只分土地,不分浮财,如果连每个人的个人积蓄安全都保证不了的话,必然会造成怠惰,产生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绪,反正现在手上的粮食足够支撑到明年夏收。

但土地还是要分的,高俊和何志也讨论过很多次,不能让农民们把收入都投到购买地产当中,资金都流向了地产,造成的是地价虚高,再就是工商业缺乏基本的发展资金,唐末以来商品经济已经小有发展,是时候来一下锦上添花了。以后,可能是十几年后,要想办法让富裕地主们把兴趣从占领更多土地转向投资工商业。

“公家的仓库里面没粮,你们这帮人倒是盆满钵满。”高俊特意见了女奚烈东一面,这几天,女奚烈东早就被折磨的没了脾气,老老实实的对高俊认错,高俊当然也不好意思再横加指责,微微责备两句,就要他勤恳种地,早晚必然重新致富。

“高俊,不杀你,我誓不为人!”女奚烈东站在空荡荡的家里,咬牙切齿的怒吼,但是随即想到左邻右舍可能听得见,又急忙闭上了嘴。

十月十二日,何志也牵头的“押剌百户行政公廨”正式挂牌,何志也担任主事,张成武任巡检,赵汝凡任押司,孛涅察尔任主簿。

“这官名太不正式了。”何志也看着自己的草台班子无奈的想,耳边都是纺车的声音——公廨的办公地点在原本纥石烈端宅院的前院,而绣工们还在后院继续工作。

十月十七日,全百户原有的两万两千亩土地重新分配完毕,驱口和奴婢们都重新分到了土地,而承安年间括来的八千亩土地则被何志也标记好,准备下一步的返还工作。

十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驱口、奴婢正式上户籍,成为正户。

军兵们五人一队下乡宣传,李小七的少年军们也编出无数的歌谣,领到户籍牌子的人们含着热泪,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象征自由与平等的这方小木牌,看不够一样的看着自己分到的土地。

因而还催生了一个现象是“闪婚”,大部分政府并不关心奴婢的生产,单身奴婢数量极为广大,趁着这次上户口的机会,不少刚刚结识了才几个时辰的奴婢直接组成一家。何志也看着都觉得好气好笑。

第十四章 土地工作(下)

“其实这是一个隐患,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真是可怕的事情。”高俊如此评价。

“所以说教育事业得抓紧了,高俊,你答应我的学校建好了吗?”何志也同意高俊的看法,奴婢由于长期买卖、飘散,大部分家庭观念比较淡薄,学校和少年军非常必要。

“这方面的工作还在做,毕竟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高俊点点桌子。“时全要杀过来了。”

“什么?”

“僧虔传来了回信,时全说认交情可以,要咱们给他五百石粟米以示诚意。”

“做梦。”

“所以说,他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俊拍了拍腰间的金直刀。“我腰上挂的是树枝吗?”

何志也点点头:“你是打算扩军了吧。”

这件事两个人其实是心照不宣,按照原本的计划,等8000亩地退回之后,高俊等人还要在这些地区征兵,预计要建立起上千人的队伍。

高俊没有和寿张、阳谷二县的官府打交道的打算,因为打交道也不会有好的接过。反正再过一年金朝在河北的统治就要崩溃了,在那之前只要能积攒出一支队伍,这帮人会哭着求着为他封官赏爵的,届时高俊就可以非常有底气的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创建了这只军队,各位不妨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先招募一万人什么的……

押剌百户的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十月二十四日,学校正式落成。

这所学校的前身是李小七和少年军们的驻地,位于军营的边上,早在军营落成之前,高俊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扩建少年军们的驻地,建造一所学校,提供兵员和技术人员。

何志也原本的计划是将学校建在小山墩堡内,但是和高俊扯皮了两天之后,也同意了高俊的想法,想要少年们摆脱父母的冷气,最好不要让他们继续留在这个熟悉的环境,新环境适度的刺激,有利于他们学习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所学校不大,只有三个房间,两间宽敞的教室和一间老师办公室,得知这是为押剌百户的孩子建造的学校之后,军兵们主动牺牲休息时间,到远处的林子里面砍树,做成了一百多个小凳子,高俊特意请百户里面的木匠做了一块平整的木板当做黑板,用石灰勉强捏出一盒粗陋的粉笔。

此时在何志也、段钟两个人的不懈努力之下,《语文》、《算术》、《品德》、《劳动》、《音乐》五本课本已经基本编写完毕,可以开始第一个冬季学期的课程了。

何志也早就统计好了适龄儿童的数目,七岁到十三岁的男童共计145人,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挨家走访,鼓励孩子们上学。驱口们和奴婢们现在对高俊几乎是言听计从,听说能让孩子们认识几个字,还管晚饭,忙不迭的都把自家的男孩子赶去上学,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正属于人憎狗嫌的阶段,也帮不了家里干多少活,有人愿意让他们认几个字,对于家长来说简直就是活菩萨的功德了。

但是村民们就不一样了,小山墩堡当天晚上死了九个人,血腥气息几天不散,大家伙对高俊简直到了惧怕的地步,哪敢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往狼窝里送?劝说他们的工作事实上是段钟带领少年军完成的,村民们都被凶神恶煞的高俊何志也二人吓坏了,相比而言,之前基本上没怎么露面,而且最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段钟比较适合。

高俊和何志也都想象不出段钟都用了哪些手段,十一月一日开课的时候,145个男孩子一个不少的都来了。

一节课时长三刻,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每两节课之间有一刻的休息时间,中午可以休息一个时辰。语文老师为段钟,算术老师高俊,品德老师赵汝凡,劳动老师则是潘正,音乐老师何志也。本来最主要的负责人应该是何志也,但是既然学校建在军营这里,每天被繁重的公务压在小山墩堡脱不开身的何志也也就只能教音乐了。

至于赵汝凡和潘正,完全属于赶鸭子上架,潘正第一节课就闹了个大红脸,抱着高俊的腿表示死活也不去教课了。

“我能指挥一个都,但是完全管不了七个孩子啊!”潘正差点哭了出来。

对于这一点高俊早有预料,他事先就已经备好了一项大杀器:戒尺。

高俊和何志也清楚现在可不是免除体罚的时代,军队里尚且要打军棍,孩子们打打手心也是可以忍受的。伴随着一群熊孩子鬼哭狼嚎的叫声,三天之后,课堂纪律终于到达了老师讲课的声音可以听清的地步。

很快,课堂的好处就突出出来,很多孩子下课后也不愿意立刻回村,跟着李小七和少年军们玩耍取乐。看着军营里面操练的一队队军兵,男孩子们对这些黑衣服大哥哥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和羡慕,上课三五天后高俊就发现,男孩子们的着装在一天天变黑下去。

开课五天后,孩子们都认识了十几个字,学校的外墙上都是他们用小小的手挥舞木炭写下的字,先是数字,接着是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常见的东西,不过写的最多的还是“粟米”、“馒头”一类的字。

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军兵们又额外多了一项任务,每天要抽出一队军兵,分为五路,每路两个人,分别护送孩子回到各自的村里,而回小山墩堡的孩子则由高俊亲自看护,最近每天晚上他都要去找何志也商量事情。

“老师再见。”到了村口,孩子们齐齐向高俊鞠躬,就各自回家了,坐在各自家门口聊天或者干活的人都频频点头,孩子确实没有以前那么野了,仅仅几天的功夫,就天天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的喊着。

“我看干脆你也搬到小山墩堡得了,要不然我回军营也行。”何志也从满桌的文牍当中抬起眼,看见高俊来了,赶紧给他倒杯热水。

“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篮子里,现在全百户想剥咱俩的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高俊痛快的接过了水:“就六个村,你怎么搞出了这么多文件?”

“都是各式各样的统计,还有玄空法师写的改造构想。”

“文牍主义。”高俊抱着杯子,小口喝着。“还是你生活比较好,后院就有这么多姑娘。”眼下天刚刚黑,后院传来了绣工们梳洗打闹的声音,这些姑娘拿白卉的话说就是“野惯了”,何志也刚到前院办公的时候她们还有所收敛,这些天又肆无忌惮起来了。

“今天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何志也也是有苦说不出,他现在还要和张成武几个人,加上每日轮流在这里值夜的十名军兵挤在前院睡觉,前院的房间都是按照会客设计的,根本就不保暖,在北方将近十一月的寒风之中,何志也只能自嘲:管的人越来越多,住的条件却越来越差了。

“咱们土地工作的消息估计已经传了出去,眼下正是下点烂药的时候。再拖,时全就要来了。”

第十五章 人情难做(上)

“蓄积不多,是力农者少故也。”

——完颜雍

八白石村也不是一贯如此,三十年前还有三千亩以上的耕地,不少都是养熟了的肥田,可惜承安年间,礼部尚书贾铉挂金鱼符、行省于济南,在山东进行括地,八百石村的良田上千亩直接就划归给了押剌百户。

当然喽,阳谷县的说法可不是抢,据说县令县丞带着一帮孔目翻了好多典籍,说八白石村原本叫做刺史务,是唐代的官地,既然是唐代的官地,在咱们大金当然也要是官地。所以这次行动不是抢地,而是理清土地所有关系,保护国有土地不流失,促进土地流转,农民脱贫致富。

枷了为首几个人之后,县里的公使表示:“本来应该把你们八白石村连根拔起,看在尔等都是朝廷良民的份上,你们这3000亩地全部化为官地,一千亩交给押剌百户耕种,剩下2000亩由你们自己请射。”

官地请射,是金代常见的土地关系,金寨的耕地分为农民所有和官府所有,农民所有的土地自己耕种或者租佃他人,上交的赋税称之为税,额度较轻;而官府所有的土地由官奴婢耕种或者租给农民,农民们上交的赋税称之为租,负担比较重。

一般情况下,官地优先租给那些连续租种官地的人,银行家管别人的钱管久了,总以为那些钱是自己的,有些人种公家的地种久了,也以为官家的地是自己的。部分地方土豪勾结官府,将官地据为己有,造成国家收入下降,资产流失。而金廷则以此为口实,进行大规模的括地,名义上是打击官地流失,实际上是进一步的压榨。

在括地过程中,那些确实具有关闭的土豪勾结官府,自然平安着陆,所有的代价都转移到了八白石村这样的小村庄和贫民身上,他们身上带着憎恶的怒火。

清晨,路哲走出屋子,轻轻合上了小小柴扉,趁着冬季农闲,得赶紧打些柴火,昨天他就和几个同伴约好了。

“路兄弟起得好早。”路哲收拾好了上山的行装,隔壁邻居也推开了门,这也是一个莫约20岁上下的年轻人,原名李济,新皇完颜永济登基之后找个先生改名,唤作李泽,但是路哲等几个朋友一时还改不过口,经常又叫他李济。

“屋子又漏风了,半夜睡觉冷的慌,睡不着。”路铎轻轻跺了两下脚,感觉肚子里面像是装了一个铁块,又冷又硬又难受,想吃一点热的东西。

“妈妈的,天天砍柴,自己没柴火烧。”李泽愤愤的嘟囔着,他原本家里有近二十亩地,也算是个小康之家,但现在只剩下了五亩官地,父母也都去了,只是孤身一人。村子里的人属他脾气最火爆,摸不着就要举手打人。因为昨天打来的柴文太公庄上少结了钱,又和庄客们打了一架,现在脸上还有淤痕。

路哲、李泽,并上另外三四个伙伴,一群人准备结伴上山去,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大家惊讶地看到,三个穿着全新黑衣的人,手里都握着长枪,向村中而来。

“郎君,文家怎么走?”为首的那个人很客气的跟李泽打招呼。

文家是村里极少数没有在括地中遭遇损失的人家,也是全村有名的富户,家里养着马,文老太公还有妾媵服侍。

“村里最阔气的宅子,你一看就知道了。”听说是去文太公庄上,李泽硬生生的别过脸不回答,其他人还在疑惑的时候,路哲已经抢先回答了,那名黑衣人微笑着对路哲拱拱手,三个人就进了村。

“真奇怪呀,这些人是什么人啊?”

“是押剌百户的人,我听说他们现在改穿黑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都感到有些奇怪。

“管他呢,咱们去砍柴吧。”路哲摇摇头,几个人正要走,突然墙边冒出一句女声:“泽郎君,你的早饭。”

几个人都愣住了,转身望去,一个穿着青萝裙的年轻女子偷偷左右瞄了一眼,看准没有人之后,才快步跑到这群人面前,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

“李郎君,昨天是我爹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来,拿着,是馍。”这个女孩子长着一双很动人的大眼睛,嘴上说着道歉,脸上却带着一点得意的笑容,把手中的布包交给了李泽,期待着对方的反应。她正是文太公的小女儿,乳名叫做文月儿的。

“哼!”李泽反手推回了布包,气哼哼地提起斧头,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留下难过又委屈的文月儿,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其他几个人看了看,都十分为难,一个个一言不发的走了,只有路哲安慰了一下文月儿。

“姑娘,别难过,他就这个脾气。”

“路郎君,我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他冲撞我爹,我都没怪他,我爹又不是什么坏人……”

路哲只能尴尬地笑一下,温和的劝勉:“别难过,他这人就这样,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好姑娘,何必看他这样的。”

“路哲,你走不走了?”李泽在前面吼了一声。

“来了!”路哲扛起空扁担跟了上去。

十月下旬,押剌百户的军兵们三五人一组,带上高俊亲笔(事实上是赵汝凡代笔的)的请柬,邀请各村的各位贤达,前来小山墩堡叙话。

在此之前,高俊无数次设想过各村各庄对自己行动的反应,也许是欣喜,也许是震惊,甚至可能是愤怒,迫不及待的想要阻止高俊,他努力地猜测不同的人会有什么想法,采取什么行动,自己该如何应对……他甚至想象过,这些村庄会响应官府的号召,组成土兵来阻挡他私分土地。但是,各村庄的反应依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那就是——麻木。

在高俊的设想里,他干出这种事来,应该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各村庄之间的信息交流并不是完全阻断的,泰和六年宣布各族婚姻自由之后,押剌百户互与汉人之间的跨族婚姻也有几例,按理来说,分地的消息应该早就散播出去了,但是所有的村庄都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谁也不关心押剌百户发生了什么。

原本高俊是打算他们焦头烂额之后再下点烂药,眼下他自己也沉不住气,只能主动派出三个人一组的军兵,前往各村传信,准备商议退田的事。

第十六章 人情难做(下)

十一月初这段时间里,高俊感觉天塌下来了,周围的村庄居然没有一个人响应高俊的邀请,他们用可怕的精明侧身划过了一道道陷阱,避开了高俊的一道道布置,完全没有卷身于这场事件之中,对于高俊的邀请,他们礼数备至,但是不回复,对于退田的提议也毫不动心。

押剌百户的情绪也重新骚动起来,各种各样的谣言像野火般蔓延,村民道路以目,高俊两次抓到女奚烈东的儿子,都是打算跑到千户去报信。

千户倒不可怕,移马河千户等大小官员悉数战死在野狐岭战场上,全千户回来的只有高俊这一等人而已,至于山东路总管府、按察司等更是为前线军败而忙碌,在年底之前都未必能顾得上押剌百户的事情。

但是高俊绝对不会因此而麻痹,押剌百户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手正在串联,如果高俊再找不着帮手的话,这群人就要动手了。高俊当然不担心自己手下的上百名军兵打不过对手,但是这也意味着押剌百户血流成河,元气大伤,那就不是高俊愿意看到的了。

“怎么办,怎么办?”高俊无助的躺在椅子里,近乎呻吟一样的问着何志也。

“多喝热水。”何志也这里永远不缺热水,他递给高俊一杯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侧身倚在高俊对面。“理论上来说,咱们是给了他们好处的,但是他们不来,也许是因为惧怕吧,要么就是不了解我们。”

“但是有什么办法能快速熟络?时间恐怕不多了。”高俊用手捂着茶杯,感受那一点点热量。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咱们不如挑一个村子,主动去看一下。”何志也慢慢喝着热水。“我想他们还不信任咱们,觉得咱们是有阴谋,要对付他们,要不然的话,谁会拒绝送上门的土地呢,咱们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这主意不错,你打算去哪个村子?”

“这次退掉的八千亩土地,涉及了附近三十多个村庄,其中受害最严重的是这个八白石村,足足有一千亩土地,咱们就先去这里吧。”

高俊好像很疲惫一样点点头,当天就派了三名军兵向八白石村文太公庄上下了拜帖。第二天,两个人收拾一下行装,重点向孙庭、张成武两个人交代了部队的行动原则,就带着李小七一块儿出发了。

天气愈发的冷了,两个人也都穿上了厚实些的衣服。三匹马儿轻快的跑着,在这两个多月间,高俊和何志也骑马都骑得比较熟练了,李小七其实学骑马比他俩还晚一些,但却是这三个人中最出色的驭手。

八白石村距离押剌百户并不是很远,三个人骑着马跑了小半天就到了,这个村庄在高俊眼里并不算十分破败,但是显得萧索没有生气。很显然,这曾经是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庄,应该是承安年间那次扩地让它元气大伤了。

文太公的庄子在村子里极为醒目,院墙高大整齐,显示出这家农村地主日子过得还比较滋润。事实正是如此,文太公刚刚同意了两家人托身为奴,心里正高兴着,这两家人都是村里的人家,没了土地又欠了钱,只能托身投靠文太公。八白石村和河北、山东的很多村庄一样,已经不再是一村一姓、聚族而居的模式了,这两家人既不是文太公的亲戚,也不是他的朋友,用作奴婢毫无心理压力。

当然,金朝律法是禁止债务为奴的,但是文太公怕什么?承安年间,太公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贾铉山东括地,文家侵占官田200多亩,却硬是一分未动,到最后不全是村里其他人承担的吗?阳谷县大大小小的官吏,他文太公早就打点遍了,收留几个债务奴算什么?

兴致盎然的文太公破天荒的喝了两杯小酒,心情平静下来一些,随即一丝不快涌上心头。作为村里的头面人物,他的消息当然比其他人灵通的多,听说押剌百户新来了个叫高俊的亲管,分了地,放免了奴婢,还说要把括来的地还给我们,真是邪了门儿!

分地,文太公知道,猛安谋克最讲究平均,本来就喜欢重新匀来匀去的,但是听人说他这次分地可厉害,每家每户都一样,这就让文太公心里不大舒服。放免奴婢就更可笑了,最后还说要把括来的地还给村里,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反正我们家的地没有被括,还不还都不关我的事儿,我何必搅和你这摊子?

最郁闷的是,这个叫高俊的还给自己下了拜帖,说是今天就要来一趟,文太公好生头疼,挥挥手吩咐管家:“高百户来了,就说我不在。”

当高俊听到管家的回复之后,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微微颤抖,昨天就下了拜帖,难不成文太公刻意躲着自己?

“你听好了,我是朝廷授予的正九品保义校尉,押剌百户亲管高俊,回去禀告你们老爷。”

那名管家讪讪的回去,哪里会通知文太公,只不过在院子里虚走一遭,就又转了回来:“我家老爷确实不在。”

演技能不能上点心?要是真的以为人不在,你回去走一圈干什么?高俊心情本来就不好,上手就要揪住管家的衣领。

“高俊!冷静!”何志也赶紧拦住高俊,但是旁边的李小七早就出了手,一鞭子抽到了管家的脸上,这个满面油光的中年人哎呦叫了一声,赶忙退回到门里。

“高,高百户,我们家老爷说了,您是管押剌百户的,这里是阳谷县的地界,你们这么微服私访有碍官箴,他也不敢见您,您还是早些回去吧!”说罢,几个小厮一起动手,就把院门关上了。

高俊不得不承认,九品官的威慑力没他想象的那么大,文太公都敢给他吃闭门羹。正当他心情不快,打算砸门的时候,还是何志也制止了他。

“高俊,就算现在进去也不会知道什么,不如咱们在村子里走走转转,看能不能了解到其他人的想法。”

“唉——”高俊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艰难。

第十七章 时全出现(上)

“复相团结,所在寇掠,皆衣红纳袄以相识别。”

——金人描绘红袄军的形象

山腰间,十几个年轻人正围坐在一起,轮流传着一口瓢饮水,嚼着粗粝的饼。高俊喝下一点冰凉彻骨的水后,传给了坐在旁边的李泽,这个年轻人刚才打柴出了一身汗,抱起水瓢就灌了一大口,显得十分舒爽的样子。

“李大郎慢点喝,天气冷,一口气喝这么多凉水是要闹肚子的。”何志也关切的说了一句。

“乡下人,不讲究。”李泽不在乎的说,把剩下的半瓢水传给他旁边的范有田。

高俊和何志也在八白石村转悠了一个时辰,也没遇到几个愿意攀谈的人,听说村里的年轻人都上山打柴之后,两个人拿出事先备好的一点点心换来些干粮,捡路跟上山来,准备找这些年轻人聊聊。

路哲等人看到这三个突然上山,看上去就是殷实人家的人十分惊讶,高俊解释说自己是中都大兴府来的,这几个人才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高俊两人不好说动手帮忙,干脆就在旁边干看着,等到该吃晌午饭的时候,何志也掏出干粮,主动请几个年轻人一起吃饭,此举大大打消了路哲等人的戒心,气氛开始变得融洽起来。何志也顺便说了几个有关中都的故事,年轻人们完全不再戒备,几个人同喝一瓢水。

“我们从南边的押剌百户过来,听说他们要把承安年间括的地退回去,你们村收了吗?”何志也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不可能。”李泽咬下一小块饼子。“我看这是邪性的很,无缘无故谁会退地啊。”

“就是,我看这事儿不对。”范有田接过这句话。“我们跟押剌百户非亲非故的,也没点情面,这事儿八成有问题。”

“押剌百户的地都是官地,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己的,还怎么退给我们?回头等下一次括地的时候又给括回去了。”路哲情绪没有李泽那么激烈,倒是讲了一些法律层面的问题,确实是高俊还没想到的。

“我看他们是把地弄废了,想要咱们帮他养地。”刘国安是个瘦小的年轻人,但是偏偏有一双吊梢眼,生气的时候就眯起来。

“我倒是知道点消息。”魏小乙压低声音:“南边峄山的贼人时全要来了,押剌百户这是害怕了,想要装穷呢!”

“你说什么?”高俊失声问了出来。

“我前不久刚跟着文太公的车帮工,去了一趟济州,听人说那边的时全带了两千人马,要来打押剌百户借粮呢!押剌百户害怕了,所以要退地,装作没粮的样子,让贼人来打咱们庄子。”

“原来如此。”尽管这逻辑不是很通顺,但是几个人完全相信了,纷纷义愤填膺的声讨押剌百户嫁祸于人的行为。

看着这几个人愤恨的话语,高俊和何志也面面相觑,确实,退地这件事简直可以用魔幻来形容,毫无理由退地,任谁都会觉得有诈的。至于时全的消息,他们倒是有些心理准备,眼下就是他们和时全进行时间竞赛,看是否能完成战争准备的时候。

何志也觉得还是应该从村民的需求入手,于是又接着问:“现在你们村日子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饿不死。”李泽啃完了自己的干粮就罢手了,今天早上碰到文月儿把他一整天的心情都毁了,每次他碰到这个女人都会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

路哲看出来现在的场景有点尴尬,帮忙打圆场:“日子一般,大家都受穷,尤其是柴炭贵,周围能打柴的地方是越来越少了。”

“十字坡那边不是还有不少树吗?怎么不去那里?”高俊突然想起来他们来押剌百户的时候,路经十字坡吃的好大馒头。

“那边官田地多,不是官地的就是几个庄上的林子,离我们这里又远,来回一趟也得一天。”范有田抱怨起来,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锅灶起不来,家里不兴旺啊。”高俊带着点悲天悯人的语气,深深叹了一口气。

李泽冷笑一声:“我们这样的怎么成家?在座的几个都没结亲。”

“哦?”一个人打光棍可以理解,全村人都这样就是个问题了,高俊把好奇的目光首先投向了路哲。

“还不是因为穷嘛。”路哲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把最后一口饼塞到嘴里爱。“过年的粮食都没有了,八白石村快过不下去喽。”

“那怎么办?”

“管文太公借钱呗,先过这个年再说,大不了也给人家当奴婢去,反正现在这样,也许还不如当奴婢呢。”范有田为难的看着高俊,舒手拿过了一小块儿干粮。

“李泽兄弟,你有喜欢的姑娘吗?”何志也语气很轻缓,高俊仔细闻闻,话语里还带着点儿鸡汤味儿。

“没有!”何志也尾音尚未落,李泽就斩钉截铁的否认了,也许也是觉得自己说话太冲,李泽的语气软化一些,朝路哲努努嘴。“路兄弟喜欢村西家里的韩小娘,两个人早就情投意合了,估计明年就要结亲了。”

但是听了这话,路哲的脸却黑了下来。“还没跟你们说呢,我结不了亲了,韩小娘要到东平府去做工,明天就要走。”

很显然其他年轻人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大家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这是怎么了?你们不都谈好了吗?”范有田问话都不大利索了。

“还不是因为没粮,再这么下去,不用过年他们家就要断炊了。”路哲舒了口气,神色又正常了一些。“也好,做工一年既能省粮食,说不定还能攒下点钱,我今年努努力,争取明年结亲。”

“咱们就这么点儿地,怎么侍弄都是这样了。”李泽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干活。

“就是啊,要是押剌百户把地真的还给咱们就好了。”范有田忍不住又拿了一块干粮。

“别做梦了……”年轻人们三三两两的站起来,拍拍手,抖抖衣服,重新劳作起来。

与此同时,泗水边,一面黑旗猎猎作响,手举这面黑旗的是一个魁梧的骑士,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兵跟在他左右,沿途所有的人远远望见这面黑旗,全都四散躲藏起来。这是时全的先导旗,此时,他率领将近两千名喽罗,浩浩荡荡的从峄山出发,准备前往东平府。

前锋部队大摇大摆地渡过了泗水,取道济州、兖州之间,大张旗鼓向西北而去。济州刺史和泰宁军节度使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聋子瞎子,对招摇过市的时全不闻不问。

“济州刺史手下并无镇防军,兖州节度使都军司不过三百镇防军,这点人马怎么拦得住我?”时全颇为自得,一路上除了少数掌管捕盗之责的效节军略微骚扰了一下,大批人马并未受到阻拦。以这样的行军速度,不过五六天就可以抵达押剌百户。

第十八章 时全出现(下)

在时全的军队缓慢而坚定的押剌百户前进的同时,高俊和何志也结束了在八白石村的不友好访问,匆匆回到小山墩堡,准备对症下药。

“毫无疑问,粮食紧缺是卡住这些村子的命门,送一些粮食就能改善之间的关系,粮食很珍贵,这样的礼物足以表现诚意了。”高俊眼下确实是急不可耐,自从那天的交谈之后,孙庭的整个精神状态像是变了一个人,全都的训练水准也在逐步提高,但是这一百个人绝对不足以抵挡上千时全军马的冲击,更何况谁知道女奚烈东这帮人会不会趁机搞些小动作?

“这样太直白了吧,我看效果未必好呢。”何志也其实心里面也很紧张,虽然粮食现在是够用了,但也不能随便往外送,更何况六十多个村子要送多少粮食,里面的操作一个不好,就是很大的损失。

但是高俊的想法更简单,也更直白:我们送过去的粟米不是什么打交道培养感情,我们只是单纯的想要拿粮买命而已。

“时全的人马很有可能已经出发了,慢吞吞的让他们自愿加入已经是空想。萝卜快了不洗泥,能捞一批人是一批人,既然他们已经到了饥荒的地步,咱们就直接出粮让他们来当兵,只要他们在咱们这里呆久了,估计就不大愿意再回去了。我就不信我的人品还不如文太公。”高俊对今天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好啊,我也信你一次。”何志也无奈的同意调出一百石粟米。

“募军喽!押剌百户募军喽,一丁募军资装钱三百文,每日粟米三升!”敲锣打鼓的军兵们一再牺牲训练时间,把消息迅速传遍了寿张、阳谷二县的大小村庄,个别腿快的甚至跑到了范县。

两天的功夫,前来募军的不到一百人,大多是县城里的无赖市井,个个身体虚浮,形容猥琐,两只眼睛骨碌转着,看到哪里都恨不得先挖出一点油来。

“不行,这种人绝对不能参军。”孙庭向高俊直摆手。“这种市井无赖最不老实,街头厮打的时候争勇斗狠,真到了两军相接的时候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进来只会添乱。”

潘正还是有些不死心,缺乏底气的问了一句:“就不能好好练练吗?咱们驱口也不会打仗,要不是高郎君、何先生教导,也算不上什么好兵。”

“潘军典,驱口们仅仅是缺乏战斗技巧,少了一些胆气而已,就算练不成能拉硬弓的一等强兵,用长枪如墙推进也凑得过去。这帮无赖的问题是心性不纯,怎么练都练不出来的。”孙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

“一等强兵不一定要会用弓,宋军以前屡屡战败就是因为弓兵太多,肉搏太少,片面强调弓箭射术是会出问题的……”高俊两眼无神,机械的说道。

作为民政长官的何志也出席了会议,他惊讶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高俊,开始怀疑对方的心态是不是出了问题。

会议最后不了了之,前来募捐的人都被遣散了,每人发三升小米作为遣散费,这群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吐一地的痰。军兵们都不满抗议了起来,军兵每天只能领二升粟米,募军却能领三升,虽然募军没成,大家心里还是很不痛快。

募军没募成,损失了三石粟米不说,部队内部还有了裂痕,何志也这两天更加憔悴了。

当天下午,五十石粟米由段钟押队,送往八白石村文太公庄上。

眼下高俊想的也不太多了,如果能游说两三个村庄,高俊也能凑出五百人,全歼来犯之敌是不要想了,保全押剌百户还是有可能的。

但是段钟一肚子的说辞都没用上,也结结实实吃了一个闭门羹:文太公并不糊涂,他也听说了时全将会来犯的消息,现在要是把人借给高俊用,回头时全找自己的麻烦怎么办?文太公的庄子可没有小山墩堡坚固啊。

好在文太公做事也不太绝,粮食全都安安稳稳的拉了回来,文太公额外赠送了五石粟米,还写了一封信给高俊,无非是劝勉高俊积极备战什么的,看得高俊心里直冒火。

“没有办法了,咱们撒币吧。”

高俊病急乱投医,决心赠送给八白石村二十石粟米。

第三天一大早,八白石村的人惊讶的看到,十几名军兵赶着一辆牛车过来,停在村当口,为首的一人敲起锣鼓,大声宣布:“每户凭户籍牌子领取粟米两斗!这是押剌百户的高百户送给大家的!”

人们骚动起来,部分半信半疑的人已经取出了簸箕和草袋,军兵们和和气气的给这些人称好粮食,还帮人背回了家。

原来真的送粮食!人们高兴的一拥而上,纷纷叫嚷起要粮食来。

当天晚上,军兵们垂头丧气的拉着大半车粟米回了小山墩堡,今天本来粮食发的好好的,文太公庄上的人突然出现了,很和气,但是坚决的请军兵们停止发粮,立刻离开。

军兵们手上都有长枪,但是高俊叮嘱过他们不要和八白石村的人发生正面冲突,一大群人只能愤愤不平的返回小山墩堡。

文太公心里很是忿恚,高俊少说也派了十几家的粮,差不多也就意味着十几家人家今年过年不至于断炊,不会断炊就不会找我借钱,文太公损失多少财源和潜在的债务奴?

高俊和何志也也猜到了文太公的心思,高俊颓然的瘫倒在椅子里,既是为损失了一批粮食而心痛,也为自己的愚蠢和鲁莽而羞耻。

一呼百应?不存在的;纳头便拜?不存在的;王霸之气?不存在的。

何志也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高俊,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忍,但还是坚决的推醒了他。“高俊,你得打起精神,因为我估计明天你会更加失望!”

高俊一开始没理解何志也的意思,直到第二天一早,他是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像蚂蚁一样聚集在小山墩堡周围的时候,才准确的理解了何志也的意思。

高俊送每人两斗粮食的消息比分地的消息传播快一百倍,反应烈度也高一百倍,今天一大早,寿张、阳谷两县的上千农民就聚集在小山墩堡周围,准备要粮。

第十九章 势穷力竭(上)

“本滕阳良民,遭时乱离,扶老携幼避地草莽。官吏不明此心,目以叛逆。”

——时青自辩

“粟米呢,说好了每个人给两斗粟米,怎么不送了呢?”

“你高俊假仁假义,骗我们这些苦哈哈。”

人群们抬着扁担,背着竹筐,围在小山墩堡外面叫嚣着,反正冬天也没什么活干,要是在这里站上几天就能得到两斗粟米的话,他们在这儿生根都行。

“刁民!刁民!”张成武恨得牙根直痒痒,刚才他带着县里几个弓手老兄弟想出去驱赶,结果自然被灰头土脸的赶回来了。整个小山墩堡如临大敌,人们开始议论纷纷,不时用得意的眼神瞟着织布机不再作响的宅院。

由于农民们不知道军营的存在,所以高俊没有被包围,手下也有上百名军兵和少年军可以使用。今天早上只有小山墩堡的孩子没有来上课,高俊情知不对,赶紧派人去小山墩堡查看,得到确实消息之后,高俊冷汗直流,孙庭、潘正两个人赶紧集结稳定了军队,准备动手。

“军使,有什么不能动手的?他们这是要反了天了。两斗粟米,你给他们是情分,不给是本分,哪有这么上赶着要的!”潘正十分愤怒,这些粮食是军兵们雪之进军才换来的,凭什么白白给这些人?

“军使,那面也都是些土包子,说几句好话,实在不行吓唬一下也就散了。”师靖的态度反而要温和一些,但是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鄙视。

孙庭缓缓的摇了摇头,“人数上千,哪有那么容易驱散啊。”

高俊制止了进一步的争论,缓缓开口:“绝对不能对人家下手,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这种情况。这些人虽然是想占点便宜,但是送粟米的事不是我先放出来的吗?细究起来是我言而无信。错在我,不能动手。”

军官们也沉默下来,高俊说的不错,归根到底,还是大家太天真。

既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高俊也下定决心:军兵集结起来,向小山墩堡开进,保护村寨,但是绝不首先动手。周虎带领他那一队军兵及少年军守卫军营,一旦有情况,放狼烟为号。

周虎认真的点点头,军营也有外墙、有马墙、有望楼,如果让少年军也上墙的话,应该是守卫得住的。

高俊率领军兵以一字纵队出发了,军营里都是紧张的气氛,来上学的孩子们不知所措。

“潘正,你留下来吧,第一节就是你的劳动课。”高俊忽然下了这个决定,让潘正觉得好奇怪:“军使,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上什么课。”

“学生们没有迟到,老师就不要缺席。”高俊拜托似的握住潘正的手,非常诚恳的对他说:“要给孩子们信心,要让他们知道天塌不下来。”

潘正没有说话,默默的点点头。

高俊率领军兵,沉默的从军营到小山墩堡,远远的就可以看到大群的人云集在小山墩堡外面,正在叫嚷着。

“你们押剌百户也太小气了吧?十几年前,你们骗了我们那么多地,现在连说好的两斗粟米都不肯给了吗?”

“就是啊,我们家的四亩好熟田呢,这么多年也能打出来几百石粮食了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些农民们看见远处到来的军兵,一下子都害怕起来,闹得最凶的几个也不敢做声了,默默让出一条道来,让军兵进村。高俊的心紧张的扑通直跳,直到最后一名军兵走进小山墩堡的寨门。

堡内已经是人心惶惶,听到外面叫骂声越来越尖锐凶狠之后,村民们也都害怕起来,面色苍白的彼此对视着,个别人已经收拾好细软,一旦寨门被攻破就抢先逃跑。

高俊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阵酸楚:由于他的盲动,现在小山墩堡竟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走进宅院,何志也还在看文牍,桌上放着一杯热水。看到这个情况,高俊心里倒是微微松了口气,他解下直刀,用手握着,坐在椅子上等何志也说话。

“这回咱们恐怕要形象崩溃了。”何志也显得很虚弱,高俊这才发现桌上的文件好些都是倒着的,何志也刚才也只是装装样子,安稳人心而已。

“我猜你想说的意思是,摆出一副宁死不交粮的姿态,他们失望了就自己会回去?”

何志也点点头。“段钟刚才跟我说过,他在墙上观察了一圈,来的人虽然有上千人,但是分成好几个大群,卖力叫唤的不过五六十个,陆陆续续离开的也有四五十人了,这样看来,大部分人只不过是凑个热闹,本着好处能分就分一点的想法,态度并不坚决。”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咱们的形象崩塌了,以后再想在这一地区做工作也变难了。”

“是啊,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何志也双手交叉顶着额头,显得非常苦恼。

两个人沉静了片刻,高俊缓缓的说:“那就这么做吧,也没什么,反正咱们的形象一直不好。”

“真的?”

“志也,我确实做错了,一开始我以为,收拢大家的人心是靠不断给大家好处,但是这不对。”高俊缓慢但用力的摇摇头。“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这么盲目市恩,只会让大家怀疑咱们,觉得咱们心思狡诈。”

“这样吗?”何志也想了一下,微微颔首。

“我在大营宣布接手军队的时候,在宣德州指挥大家抵挡蒙古骑兵的时候,又给过百户里的人什么好处呢?我只不过树立了一个目标,告诉大家,我能带领他们到那里去。”高俊的目光再次敏锐起来。

“志也,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咱们的优势不在十人队、不在武力,不在于神箭手郭延嗣和我的金直刀,在于能不能带领大家解决面前的困难。我们不达到目的,至死不休,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决心,也是我们领导团队最可靠的保证。然后再解决大家所面对的问题来构成你我领导的必然性……你说的很对呀,我现在怎么去把这个忘掉了呢?”

“别说是你,我自己都忘了。”何志也脸上泛起苦笑,但眼眶内却晶莹起来:“终于过了几天舒服日子,被人家高郎君何先生的叫着,脑子就糊涂了,真以为砸钱就能凌驾于人之上。”

两个人站起身来,决心向外面的上千农民坦白,毕竟祸是自己闯下的,无论如何也要认。

就在这时,村外响起了巨大的骚动声,两个人神色一变,赶紧登上马墙,抬眼望去,上千人背着蔑筐、拖着扁担,呼喊着四散奔逃,在冬季的大地上掀起一阵尘埃。

“怎么回事?”高俊惊讶的问到,但随即他自己也看见了,南面,林子、土地与小道相接之处,一面黑色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

第二十章 势穷力竭(下)

那面黑旗不久就消失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僧虔回来了,他虚弱无力,面色苍白的瘫在马背上,双手无力的垂下,指尖不停的滴出鲜血。

“快,快把他放下来。”郭延嗣第一个冲上去,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僧虔抬下马背,他的胸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高俊紧张的半跪下来,帮忙解开衣服,查看伤势。

“时全时青二人,……两千人……三十匹马……大泽乡……”僧虔面色发青,郭延嗣飞快地处理他的战伤,这是用刀割出来的外伤,主要伤情在于失血过多。

高俊认真的点点头,僧虔的话不多,但已经勾勒出了敌人的大致面貌,时全、时青叔侄俩一起出动,两千名步兵和三十名骑兵已经到达了押剌百户以南的大泽乡,刚才出现的那面旗帜,应该是时全的先导部队,他们大展旌旗肆无忌惮的从峄山赶到东平,东平府兵马司、泰宁军指挥使、济州刺史全都作壁上观。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先通知东西南北各寨的村民撤离,今天晚上之前都要来到小山墩堡,咱们固守小山墩堡,和时全较量较量。”高俊转头对向何志也:“我带着军队,后勤的事就全部交给你了。”

何志也点点头:“你现在就发布命令吧,我们都听你的。”

“好,潘正,立刻集结现有的军兵,告诉他们现在发生什么事了。”除了少数军官之外,大部分军兵其实并不知道时全将要来犯的消息,这个宣讲的任务就交给了军法官兼书记官潘正。

“师靖,立刻返回军营,通知潘正他们带兵来此,把军营里面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尤其是学生,丢失一个拿他是问!”

“孙庭,你现在去准备防御用具,箭矢、檑木,有什么准备什么。”

“楼升,带着你的队去心观寺,想办法把玄空法师安安稳稳的带过来,在这个前提下,他要带什么东西就让他带。”

“意思就是说,他如果带些什么今天晚上还搬不过来的劳什子,我就可以不答应他了?”

“自己定夺,速度要快!”

“李铭,你先把你的队交给队副,你骑上快马,把周遭的村庄通知一下。”

“冯达、周虎、郭延嗣,潘正宣讲之后你们各自带着本队前往东、西、北散寨,监督村民来小山墩堡,以安稳人心为要。”

看着诸位军官各自领命,高俊心里面稍微安定了一些,与此同时,何志也也在安排后勤事宜。

“我会坚守宅院,所有的伤兵运到这里,各方面的用度也要向我汇报,不用太频繁,半天一次即可。”

“赵汝凡,你带几个少年军坚守仓库,不要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如若有情况,尽早派人汇报。”何志也现在有些庆幸,从女奚烈东家查抄出来的粮食,按照两个人原本的计划,粮食应该拉到军营的仓库中。但是为了图方便,直接就近拉到了小山墩堡的仓库里,一直没有动,眼下倒是节省了时间和人力。

“张成武,段钟,你们俩起草安民告示,随处张贴,战时你俩在村内持刀巡逻,以免有人生事,如果发现有不轨行为,可以便以从事。”

“孛涅察尔,你就在前线后,签村民为担架队,及时把伤兵运下来。”

“白卉,绣工们准备麻布,烧开水,全部煮开消毒……意思就是说,把麻布裁成长条,全都在开水里面煮一遍,保持洁净……不能用裹脚布!”何志也无奈的捶着脑袋。“这是用来给人的伤口包扎的,一定要干净才行,你们准备好了之后,我教你们如何包扎。”

当天下午,南寨和驱口寨的人首先来到了小山墩堡,这两个地方是高俊的铁杆,高俊都没有派军兵去监督,任由民众自己搬来,尤其是驱口寨,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很多人空着两只手就上来避难了。

“少年军们赶紧去取水!”李小七指挥着少年军来回奔波,一时间,村里的锅碗瓢盆缸桶勺全部都装得满满当当,已经有上过学的学生掏笔计算这些水能支撑多久。

“李七郎,咱们的水一共能支撑六天!”

“太少了!”李小七苦着脸,小山墩堡居高临下,位于非常低矮的一座小山丘上,缺点就是难以打井,除了村西角有一口小水井之外,所有用水都要到下面的小溪去挑。

但这已经是押剌百户的极限,李小七,别无办法,只好找来几名身手灵活的队员。

“咱们都是无父无母,凭着高百户才有一口饭吃的,要是用水真的不够了,咱们几个就拎着水桶出去取水。”几个人都点点头。

普通村民们尽管对解放奴婢颇有意见,但是眼下小山墩堡必须同舟共济,一旦打破了外墙谁也活不了,已经有些殷实家庭焖熟了粟米饭,掺和一些酒肉,送到高俊军中。

下午,李铭精疲力尽的赶着两匹马回来了,告诉高俊他已经通知了附近十几个村庄,即刻由何志也安排到民家借宿休息。

傍晚的时候,东寨北寨的军兵也带着村民回来了,双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像是在生闷气。村民们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家去小山墩堡,而军兵们又急着完成任务,高俊看着脸色都能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军使,这些人也太固执了。”冯达气愤不已,周虎是北寨人,作为同乡,还是比较容易劝说村民离开,冯达去东寨可就碰了不少钉子。

猛安谋克历史上确实有撄寨坚守的传统,一旦遭遇进攻,百户的人就立刻缩到村寨里面抗击,可是山东地区距今最近的一次战争,也是半个世纪之前的耿京起义了,押剌百户可谓人不知兵,村民们哪里愿意抛家弃业。高俊只能勉力的拍拍冯达的肩膀,告诉他干得很好。

过一会儿,楼升带着玄空法师一行人也回来了,军兵和小沙弥们个个汗流浃背,抱着灰白色的石块。

“见过高百户。”玄空法师笑吟吟的,似乎根本没在意时全的事儿。

“法师,您这些石块儿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楼升挂着一脸怨念,指挥军兵把这些石块堆到墙边。高俊觉得好生奇怪,上前抚摸这些石头,不由得神色一变。

“这是当初盖军营时何先生向我展示过的水泥,我回去之后,觉得此法真是神乎其神,自己也弄了些石灰想做一些,可惜总是不得要领。”玄空法师淡然答道,丝毫没有向高俊讨要秘方的意思。说到这件事,他又开始思索起水泥的事,一会儿就入了定。

“没想到玄空法师还有工科男的潜质。”高俊发觉这其中有一些石块,比当初何志也弄出的水泥还要好,完全不是玄空所说的“不得要领”。

“也对,他聪明、有钱,而且周围都是男的,很适合搞工科。”高俊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心情也好了一点,当天晚饭所有的军兵是在空地里面一块儿吃的,高俊就坐在人群当中,不时和军兵们说说笑话,大家的心情好了不少。

敏丫头左手抱着个酒壶跑了过来,娇憨的对高俊说:“高郎君,白姐姐和冷姐姐叫我把这个给你喝。”

军兵们哄笑起来,高俊和蔼的摸了摸敏丫头的头。“我不喝这个,你去拿给何先生吧。”

“这就是何先生不要的,他让我拿给你喝。”敏丫头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说:“这酒其实不是给你的,姐姐们让我把酒给何先生。”

军兵们立刻爆发出一阵狂笑,高俊也做出一副崩溃的姿态,原本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

但是吃完晚饭,高俊的心依旧焦急,因为郭延嗣还没有从西寨回来。

第二十一章 错毂短兵(上)

“北人恃骑射,战胜攻取。今夏月久雨,胶解,弓不可用。”

——两名契丹人为南宋军队出的主意

“军使,郭延嗣太老实,耳根子软,恐怕是拗不过完颜白撒。”潘正焦急地说:“让我也去西寨吧。”

一开始高俊不可置否,但眼看着月亮也出现在天空上,只能无奈的同意了潘正的建议。又等了好久,直到深夜,西寨的人才浩浩荡荡的开进小山墩堡。

高俊没有时间责备郭延嗣,白卉带领绣工们已经做好了纱布和绷带,有关战伤的处理,郭延嗣的经验比何志也更丰富,高俊干脆的让他的现在马上去给白卉做讲解。

“我……”垂头丧气的郭延嗣似乎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高俊的目光,他欲言又止,顺从的离开了,高俊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受。

深夜,大部分军兵都已经安排好住宿,但是各寨的村民们只能一起蜷缩在空地上,高俊再怎么高风亮节,也不会让军兵们在这个天气睡觉,然后第二天再出阵厮杀。

开玩笑,我领的又不是人民子弟兵。

尽管如此,高俊心里面还是颇有挂念,何志也忙完第二天的安排之后,两个人在空地里走了一圈,看看大家的状况。

猛安谋克户们视为婚姻,在小山墩堡大多有几个亲戚,故而都跑到亲戚家投宿去了,住在空地里的多数为原本的奴婢和驱口。他们衣衫破败,面有菜色,怀里抱着一两件行李,或者是家里的鸡鸭,尽可能的蜷缩在一起,彼此靠着取暖。尽管何时也安排在空地上点了两丛篝火,但依旧不足以抵御11月份的严寒。

“五十岁以上、十岁以下的人都接到宅院里去睡了。”何志也也是面色不好,自从他们来了小山墩堡,这里日夜激荡,很多人都觉得疲惫了。

巡视之后,高俊派出了李铭为首的十名军兵,呈扇形向南搜索,寻找时全的踪迹,观察他们的动向。

李铭本人今天下午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力充沛,他矫健的越过茫茫旷野,一直抵达南寨附近,看到了村里面星星点点的火把,时全将他的大营设在南寨。

此刻,时全就坐在原本温敦杰的家中,和几个老弟兄喝酒议事,然而大部分首领都没有议事的打算,只是喝酒聊天。在他们看来,带了两千围这一座小小的堡垒,只怕明天大兵一到,那个百户官就得乖乖投降,纳粟献财了。

时全在主座上听着,觉得这次议事实在没意思,也没有多留各位首领,喝了一阵就各自回去歇息了,到这个时候时青才进来。

“叔父,宿营已经安排妥当。”时青低声汇报:“巡哨都已经安排齐备,炊粮、饮水全都不缺。”

时全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和其他首领只想一辈子当个逍遥好汉相比,自己这个侄子的目标是成为真正的统军将领,办起事来也胜过其他人远矣。

“叔父,我还是觉得咱们没必要打押剌百户。既然那个高俊想跟咱们结交,那就认识认识呗,何必为了这五百石小米而撕破脸呢?叔父不是一直想受招安吗,刚好这也可以搭条线。”但是时青随后的话就让时全拉下脸来,从他决定出兵开始,时青就不放弃一切机会劝说自己。

“我也说过,山寨缺粟米,不能得个三五百石粟米,今冬过得不快活。”时全很不开心的回答。

时青仿佛没有看出他叔父的脸色,依旧在极力争辩:“叔父,虽然缺些粮食,今年冬天也不是过不去,可是一旦爬上了高俊这条线,咱们联系官府就容易了,到那个时候受了招安,还怕缺粮吗?”

“说那么远的事儿能有什么用?眼下有粮才是最重要的。”时全放下酒碗。“想招安我随时都能招安,不差高俊这一个,这厮接了我的信居然敢不回复,不敲打敲打他,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人活一张脸,说什么我也得把这面子找回来。”

“在江湖上有面子虽好,能穿紫芝麻罗,戴四梁冠岂不是更好!”时青这话的意思是说时全接受招安就能授五品官职,比哪门子社会大哥都威风。

“行了,行了。都已经到这里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时全摆摆手。“你早点歇息吧,明天你要做前锋。”

第二天清晨,高俊早早的登上了寨墙,昨夜派出去的五名军兵均已返回,高俊得知,时全没有分兵,也没有留什么后手,以南寨为据点,全家老少一波流的攻过来了。

小山墩堡位于一座小山丘上,虽然不过十几米高,但是毕竟居高临下,尤其是这座小山丘外还有一条小溪围绕着大半个山丘,大约有两三丈宽,深度在小腿中间,但是最窄的地方,成年人如果不穿盔甲可以一跃而过,大约有到腰间那么深。小溪里有用青石垫出来的小路,昨夜西寨的人来到后也被高俊拆毁。

很快,高俊再次看到了那面黑旗,但是这次不是十几名骑兵护送了,而是两三百名步兵,中间夹杂着几个骑马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红袄军的名称,但是这群人确实身穿赭红袄,这也是整个山东地区的起义军、土匪、豪强土兵都喜欢的装束。

时全的手下当然不想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徒步涉过溪流,黑旗摇动了几下,在那群骑马的人的驱赶下,军马开始向东前进,准备从东面溪流没有围绕的地方准备进攻。与此同时,一名骑手从阵中奔出,向小山墩堡而来。

“我是峄山时全的弟兄,高百户,只要你们给我八百石粟米,我们就此撤走,以后再不相犯。”

“涨价还挺快。”高俊心里吐槽了一句,示意了一下,潘正心下明白,就回喊起来。

“粟米就在这里,都是我押剌百户的人一耕一锄种出来的,你等有命来取吗!”

军兵们听到对面要八百石粟米还有一些吃惊,听潘正这么一说,吃惊全都转化为愤怒:粮食是我们累死累活挣出来的,你两嘴一张就要走八百石?真以为我们手里没有家伙吗?

那名骑手并不以为意,立刻打马回阵禀报去了。看着敌人越靠越近,高俊命令师靖:“去把郭延嗣找来!”

“是。”师靖现在是什将,在战场上掌管旗帜,同时还是高俊的警卫员,他把手中的五色旗交给旁边一名军兵之后,赶紧下墙去把郭延嗣找来。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上了墙,要把五色旗抢过来。

“李小七,你干什么?”高俊发现这居然是李小七,不由得愕然。“你现在应该在何志也那里待命。”

“我跟何先生说了,要跟高大哥去打仗,何先生答应我了。”

“何志也,你够……”高俊在心里面怨念了一阵,非常严肃的指着李小七,嘱咐他说:“听着,过一会儿我让你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让你站着你就站着,让你趴着就赶紧趴着,一个命令不听我的,你就死定了。”

“是!”小七手持五色旗,非常严肃的回答。

就在这时,郭延嗣背着弓箭,急匆匆的登上墙来。

“郭三,你看见那个骑黑马的人没有,这个距离上,你有没有把握射中他?”

郭延嗣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人穿着皮扎甲,躯干遮盖的很严实,正在指挥他的军马排好阵势,郭延嗣看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可以一试。

“好,干掉他!”高俊心里也很高兴,祈求郭延嗣千万别失误。

郭延嗣弯弓搭箭,耐心的等待着,那人正在指挥军马布阵,就在他侧身挥手的时候,郭延嗣猛地一收,随着弓弦一声霹雳响,那支利箭“簇”地一声就飞了出去,避开了一身皮甲,正中此人腋窝下面的空隙,那人猛的一震,直接翻马掉了下去。

“好!”小山墩堡的军兵们都热烈的欢呼起来。

第二十二章 错毂短兵(下)

“程兄弟!”时青愀然变色,刚才郭延嗣一箭射中的,正是山上的首领之一程宽,此人素来悍勇,在峄山也是出了名的,没有想到刚打一个照面就被一箭穿心,惨死马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风吹过,他本能的偏了一下头,一支羽箭擦着耳朵堪堪避开。

郭延嗣放下弓箭,有点失望的叹了口气,但是墙内的军兵热情依旧不减,第二箭虽然没有射中,但也很是精准,郭延嗣虽然当虞侯是差了一点,但是当一名百发百中的射手就相当不错了。

对面的军阵果然混乱了起来,原本大致呈四方形的人马通通围拢在倒下的人旁边,旗帜也摇动不定,孙庭仔细看了一下,脸上浮出些喜色,告诉高俊:“对方行军无法,不算什么强军。”

“那好,我率领军兵主力迎战,孙军佐随我来。”高俊转身吩咐潘正:“你留在这里,仔细观察周围,若是时全大部人马来了,就赶快鸣金通知我收兵。”

小山墩堡的寨门打开,早就准备就绪的近百名军兵鱼贯而出,无意识就摆出了一个相当严整的方阵,纥石烈师靖高举五色旗,站在最前面左面第一个,高俊手持金直刀,站在他身后。

两名承局敲起了小鼓,军兵们开始踩着鼓点横排前进,每走二十步,师靖就会缓缓摇动旗帜,全军暂停下来,重新整队。

军兵们很快走下了小丘,全军再次重新整队,士兵们最后一次检查武器和披挂是否结实牢靠,此时距离敌军已经不足二百米了。

时青费力的重新整队,原本就归他管理的那些人马倒是迅速的重新结阵对敌,但是程宽的人马似乎还没有反过来,任凭时青怎么叫骂,也只有少数人听从调遣,这支前锋部队混乱不堪。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米了,高俊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令再次整队,纥石烈师靖缓缓摇动旗帜,军兵们重新排好队列,最前排的军兵们把背在背上的盾牌拿了下来单手握持,右手依旧捏着长枪,枪尖向前。

另外一名什将把绘制着汉瓦当的认旗你插在地上,意在表示这里是本阵,李铭所率领的队手持盾牌坚守此处,随时准备接应全军。

剩余的军兵则在高俊的指挥下排成了20人的长横面,一共四排,师靖一手挽住棋杆,右手抽出直刀。

高俊缓缓走到大家面前,拔出了手中的金直刀,灿烂的光辉迸射,一颗太阳在天空上,另一颗从刀鞘里升起,随着高俊的右手缓缓举高,照耀在大家面前。

“从现在开始,有进无退!”

几名队正带着大家怒吼起来:“有进无退!”

“杀!”高俊面向依旧散乱的敌军,大吼一声。时青惊惶的看着他的人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高俊奇怪的操作,竟然忘记了继续整队。

“杀!”军兵们也跟着大吼起来,他们在小鹰原、在野狐岭、在宣德州几度参战,并不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随着一声声怒吼,他们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军兵们端起长枪加快脚步,高俊的军阵冲向时青,像是一把铁锤飞速的砸向一团血红的肉块。

“冲啊!”时全的人马也不是寻常人的,他们的战意也被激发出来,头目们抽出长刀,大喝一声,率领人马迎着高俊的军阵冲了上来。

高俊是把两个长枪刀盾队作为第一排,四个长枪队作为第二、第三排,最后一排则是一个弓箭队和一个长枪队,尽可能的发挥长短兵器不同的优势。

“这?”时青部一名跑得比较快的首领已经到了高俊军阵的面前,可他随即迟疑起来,最前排的军兵都有盾牌保护,轻易砍不到,而他的长刀也砍不到第二第三排的人。正当他迟疑的时候,三支长枪已经冲他刺来。

“嘿!”此人奋尽全身的力气,才用手中的刀开一支枪尖,但是另外两支长枪已经毫无阻滞的捅进了他的腹部,他当即脚下一软,长枪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雾,这人即刻倒在地上毙命。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军兵们训练最多的就是长枪术,在校场上树立两尺大的木板,中间画一个拳头大小的红点,军兵用长枪全力刺杀,刺进红点的位置才算合格。随着训练到了后期,木板换成了人形的靶子,红点则被一个个破绽所取代,军兵们又快又猛的攻击这些位置,极少发生失误。

粗通长枪刺杀的人是很多的,他们刺这样的靶子也有五成以上的准确率,而高俊的军兵准确率已经超过了九成,这在战场上就是两军对峙和摧枯拉朽的区别。军兵们以令人胆寒的准确刺杀收割着前进道路上的敌人。

“手牌!手牌呢?”时青大声叫嚷着,有几个拖着盾牌的人想到前面结阵,与高俊相对抗,但是大部分人则缩在人群里面不敢出来,那几个人举个小小的盾牌,在高俊的军兵眼里简直浑身都是破绽,不消几个回合便被刺杀殆尽。

时青急红了眼睛,抽出长刀,尖利的吼着:“儿郎们,随我上!”

时青所说的这些儿郎并不是寻常人马,都是时青精心挑选的敢战之士,这些人都是时青带出来的,身披铁甲,进退有序,胜不骄,败不馁,素以“硬兵”闻名。

这些人虽然结成的军阵不如高俊的牢靠,但是武艺更胜一筹,一名硬兵用手中的长刀生生磕开了三只来攻的长枪,左肩顶着盾牌狠狠撞上高俊手下的盾兵,荡开了一个阵脚。其他几个人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把高俊的军阵打乱。

“师靖,别慌,你的职责是军旗!”高俊看着纥石烈师靖有些心急,只能高声提醒,亲自站到第二排稳住战线。

所幸事前演练过几次敌人突破第一排盾阵的情况,军兵们虽然紧张,但还没有惊慌失措,黑鞑的骑兵都扛过来了,这些硬兵还真不见得可怕到哪里去。第二排的长枪兵们不少抽出了手刀,和敌人厮杀起来。

“啊!”一名长枪手不敌对方,腹部中了一刀倒了下去,那名对手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胜利,高俊手持直刀一刀就劈了下来。

“嘿!”硬兵都不是易与之辈,此人格挡住了高俊这一刀,但是高俊近身后,用肩膀狠狠一顶,调整不及的这名硬兵感觉胸口一疼,直接后退了三四步,另外两名长枪手瞅准机会,立马来了一个苍龙出水,平时的训练起了作用,长枪刺杀的动作已经记到了肌肉里,这个紧急的动作做得十分标准,那名硬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个披甲骑马的人挥舞长刀,趁着这个空档从缺口冲了上来,毫不费力的撞开了第一排的盾阵,似乎要撕裂整个高俊的军阵。

“枪!”高俊盯着这名骑手,伸手向身旁的长枪手要枪,那名军兵即刻会意,将手中的鸦项枪稳稳递到了高俊手里。

这名骑手当然就是时青,在峄山上这么多年,时青当然也不是猥獕之辈,看到高俊的军阵有了破绽,当即策马冲了上来,准备一举洞穿高俊的阵线。正当他挥舞长刀,准备砍杀之时,高俊长枪直入,直逼时青的胸膛。

时青轻轻一刀挑开了高俊的枪尖,让他吃惊的是,那枪好像绵软无力一样,随着他刀背滑动,然后猛的抽在他右肩之上。时青哎呦一声,感觉右臂又酸又麻,直接将长刀丢了。

第三,第四排的军兵直接让了开来,时青无力策马,被李铭率领对战的那队军兵逼住战马,脱下来捆住,就地擒获。

硬兵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时全大部分人马都是乌合之众,没有根据硬兵们创造的有利战机,眼看着这些身穿硬甲的时青亲信被杀戮殆尽,剩下的人纷纷丧失战意,丢下兵器转身逃跑。

第二十三章 终举义帜(上)

“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元好问

时全的人马望风而逃,在高俊军兵的枪尖下溃不成军。就在这时,小山墩堡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锣声,高俊心中有些紧张,举目四望,却发现师靖带着军旗已经远远跑到前面去了。

“冲啊!杀啊!”师靖兴奋的浑身都打哆嗦,左手挽着军旗,右手挥舞直刀大砍大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脱离了阵线,也没有听到高俊呼喊他的声音,又砍倒一个敌人之后,突然感觉有人捏住了他的肩膀,师靖使劲回手一刀,把高俊吓出了一身冷汗,勉强架住。

“军使,我砍倒了六个!我砍倒了六个!”师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刚才差点要了高俊的命,他顾不得擦脸上的血,兴奋的对高俊喊道。

高俊抹了一把师靖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揪住师靖的耳朵,用最大的分贝怒吼:“管好军旗,现在收兵!”

“是!”师靖兴奋的像个白痴,也用最大的音量喊了回来。

潘正鸣金的时间卡的非常准,最后一名军兵撤回小山墩堡的时候,时全亲自率领的大队人马刚刚赶到刚才厮杀的战场,十数名伤兵还在地上挣扎哀叫着。看到这个场景时,时全捏紧了手中的马鞭,押剌百户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

“军使,咱们首战告捷!”孙庭一直站在军阵的最后面估摸形势,他喜气洋洋地告诉高俊,刚才最起码杀掉了上百名敌人,尤其是那个骑马头领率领的二十名披甲精锐全部都殄灭无遗,高俊一方受伤五人,重伤一人。

“这样看来,按照这种打法,这仗咱们有希望打赢!”郭延嗣和师靖各自都杀敌数人,眼下斗志昂扬。

高俊没有说话,确实,按照这种打法是有可能赢的,但必须按照这种打法。也就是说,时全不要跑、也不要包围村寨断水断粮、不要烧毁其他几个村寨来诱我出击、更不要去借救兵;不要放火,不要强攻,不要偷袭,不要搞任何歪门邪道,堂堂正正的和高俊几百人接着几百人的对阵。

这种打法,只有野狐岭上的金军干得出来。

说到底,高俊是被敌人牢牢围困在村寨里,时全可以在广大的区域内自由行动,从容的寻找办法攻击高俊。

不过说到这里,高俊眉头一皱:“刚才抓的那个头领押到哪里去了。”

“押送到何先生那里去了,准备审一审。”

听到是押送到何志也那里,高俊放下了心,开始专心研究眼前敌军的布置。就在这时,孙庭低声问了高俊一句:“军使,你觉得时全的破绽在哪里?”



今天路哲等人没有上山砍柴,大家都听说沂州那边的贼人时全前来,围了押剌百户的事情,路哲虽然害怕,但是心里面也有一种潜在的兴奋和不安。因为不能上山砍柴,此时他在自家的院子里干一些冬天的杂活。

“路兄弟!”听到有人叫他,路哲抬起头来,这人正是李泽,他怒气冲冲的走进路哲家的院子,喷着火星对路哲说了起来。

“听说了吗?时全向文太公借粮了。”

“借粮?”

“你想想啊,时全从峄山跑到东平府来,哪能带许多粮食,沿途都是向各地的大户借的。听说他派了人到文太公庄上,要像文太公借200石粟米,姓文的老头连个屁都不敢放,已经吩咐装车了。”

“那又怎么样?不关咱们的事儿。”路哲说着又低下头,摆弄起手上的活来。

“我说你怎么那么糊涂呢?姓文的没了这200石粟米,家底可是亏了好大一部,还不是要在咱们身上榨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泽焦急的搓搓手,脸庞涨得通红。“我已经听人说了,姓文的今年冬天借咱们粮,再高五成利息。”

“啥?”路哲吃惊的站了起来,再高这么多利息的话,那可真就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了。

“你说是啥?姓文的已经不要脸了。”李泽的脸红的发光,让路哲想起了肺痨病人。“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我要投奔时全去!”

路哲心头一颤,李泽的话好像一只蜈蚣直接钻进了他的耳朵,让他浑身上下都顿起一种排斥感。

“这,这是造反啊,要杀头的。”

“这怎么算造反?我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想混口饭吃,回头我杀了文太公,官家派来个青天大老爷,我就向他诉说冤情。”李泽原地激动的绕了一个圈,目光炯炯的看着路哲:“兄弟,你来不来?”

“我,我……算了。”路哲无力的垂下头,他犹豫不是因为动了心,而是担心李泽发怒。

“好吧,路兄弟,咱们有缘再会。”李泽此刻仿佛已经功成名就一般,非常豪气的和路哲告别,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路哲还在低头干着活,但是已经全然做不进去了,他的心里都是李泽和自己说的话,最初的排斥感过去之后,这些话仿佛在他的血液里点了一把火,让他心乱如麻。就在此时,村外突然传出阵阵叫喊声,路哲赶紧提起一个木棒,向外面赶去。

村子外面,十几辆牛车堵成一团,赶着这些牛车的都是文太公庄上的庄客,为首的两人,一个是文太公的管家,另一个却面生,是个赤脸虬髯的大汉,手上提着一把朴刀。

堵住这些车队的都是八白石村的青壮,各自提着木棍,扁担和锄头,让文太公给个说法。

“文太公说是要保境安民,辑抚乡里,平日给村里那么多摊派,今天要借二百石粮食,他怎么又向我们提利息了呢?”

“这些粟米都是我们种出来的,让文太公收了租子。要我们说,这些粟米不能借出去,借出去就还不来了。”

“文太公你好狠的心哪,放着咱们乡里乡亲的挨饿,却管外人借这么多米。”

“今年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因为断炊,把子女送到外地托身为奴了,文太公就不想积积阴德吗?”有人喊了这么一句,让路哲一下子想起来韩小娘,就在前天晚上,韩小娘前来告别,说自己已经托身去东平府了。

“家里已经没了粮,父亲、母亲、弟弟都要饿肚子,我哪有什么办法嘛。”小娘拖着两条晶莹的泪痕。“今年东平府的年景不错,换了20石好粟米呢,我爹说了,让我先把欠你的那几石米还上。”

“小娘,我不要米,我……”路哲急着想说话,但是小娘轻轻的把温热的手指放在唇边。

“别担心,我做两三年工之后肯定就会出来的,到时候我会来找你。”

……

路哲也愤怒了,大家伙争吵起来,有些人就要上车卸粮食,庄客们当然不能干,双方厮打起来。

就在这时,那名虬髯大汉冷笑一声,长长的打了一个唿哨,平地里冲出来几十个好汉,不是提着朴刀就是背着弓箭,发声喊,齐齐向村民砍杀过来。

但是村民们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不但没有作鸟兽散,反而用手中的木棍扁担格挡起来,与对手杀成一团,但村民究竟不是刀口舔血的贼人对手,一会儿就丢下了七八具尸体。

路哲感觉自己胸口胀大的难受,一股血气积在胸中不断的冲撞,他捏紧手中的木棍,毫无目的,无意义的疯狂大喊着,狠狠的劈向面前一名贼人,可那人斜着眼睛,根本没有看自己举起的木棍,抽出左手往自己腹部上点了一下,路哲顿时觉得一阵大痛,软倒在地站不起来。那人举起手中的长刀,作势就要劈下!

“杀!”

一声长啸,让路哲睁开了眼睛,身前的那名贼人也顾不得砍杀自己,惊讶的回过头去,十几名骑兵纵马奔驰而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

第二十四章 终举义帜(下)

孙庭的那句话点醒了高俊:时全从峄山赶到东平府,他最大的软肋就是粮食。此行挪腾数百里之远,时全不可能从峄山就带了足够的粮食,主要口粮肯定是在当地筹备的。

高俊赶紧问了几个老人,得知贼人最喜欢的筹备办法就是向各地的大户发“拜帖”,当然,没有哪家愿意让人家首领亲自登门的,收了拜帖之后,就赶紧把粮食送过去,免得让人家为难是不是?

得知了这个情报之后,高俊的情绪微微高涨了一些,和何志也一起召集来一众军政班底,讨论时全会首先在哪里借粮。军官和民政官轮流发表了意见,最后的统一意见是:最近的八白石村会首当其冲。

既然已经得出了结论,高俊当然就不会闲着,无论如何要卡死时全粮食的来源,逼迫他早些撤军。李铭选了十几个会骑马的前骑兵队成员,把小山墩堡所有的马集中起来分配给他们,准备在高俊的掩护下冲出小山墩堡,前往八白石村。

骑在战马上,李铭的脸色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激动。在之前的战斗中,郭延嗣和师靖都算立下了功劳,而自己这位曾经的骑兵队长,后来的什将,到现在还身无寸功呢。他在脑中一遍遍的盘算着冲出去之后要怎么作战,高军使特别对自己交代过,冲出去之后就不用急着回来,游走在时全军队的外围,想办法破坏他的征粮,只要能完成这项工作,就算立了头功。

突围实行的很成功,时全的军队正在山脚用南寨拆下的房梁做梯子,只有少数人马处于警戒状态,当小山墩堡的寨门打开,十几名骑手冲出来的时候,绝大部分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倒是有七八名骑马的贼人身手矫捷,翻身上马就要追击,李铭手下有个会骑射的军兵连放了两箭,虽然一箭未中,但也唬得这些人心惊胆战,不敢追击。

李铭轻易的涉过小溪,在树林里兜了个圈子,就直奔八白石村而来,到村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贼人和村民厮杀。,眼见时机正好,李铭抽出马刀,大喝一声催动战马,十几名骑兵风驰电掣杀入阵中,李铭眼尖马快,手起刀落,一名提着长刀的贼人的人头像甜菜一样砍了下来。

地上那名村民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手里还提着一根木棍。

“贼人要从你们村征粮吗?”李铭兜住战马,骑兵的第一轮冲击就杀散了时全的部下,那名虬髯大汉倒拖朴刀,和幸存的十几名手下钻进了林子里。

“二百石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粮食。”路哲哆哆嗦嗦的回答,刚才人头落地、血浆狂喷的景象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李铭的鼻子里发出得意的哼声,下令骑兵们重新集结,准备前往下一个村子。

就在这时,路哲不知哪来的勇气,紧紧攥住李铭的马缰。“不行,你们不能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杀了这么多贼人,要是走了,贼人再找上门来怎么办?”

“这……”李铭沉吟了一下,他确实没考虑这件事。

“怎,怎么办……前些年括地就够惨了,菩萨也不保佑,水灾、旱灾、括粟,现在又有贼人来,老天,这是叫我们去死啊。”已经有人哭天抢地。

“要我看这些粮食根本就不该截下来,不如就送给贼人,然后咱们一起投贼,还能混一顿饱饭。”

“说的容易,投贼后是要和官军厮杀的,被杀了怎么办?”

“现在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

“对,哪怕快活一天也算值了!”

一群青壮在自己身边大谈要加入时全那一方,让李铭觉得气氛无比尴尬,眼下他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高军使如果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最后他清清嗓子,朗声喊了一句:“大家静一静,我有一句话,请大家静听。”

村民们暂时安静下来,就算是不感谢骑兵们的救命之恩,也要被畏惧那还滴着血的马刀。

“村子的事儿,我肯定是解决不了,时全的人马不光要来你们一个村子,阳谷、寿张两县的地方百姓都要祸害一个遍,我们要是留在你这儿了,其他村子怎么办?”

“每个村子你们都要管?”路哲奇怪的问,他刚才一直在想骑兵们为什么愿意过来帮忙。

“对,我们高百户一直想把大家的村子都管起来,就不用受这帮贼人的欺侮了,前几次过来送粮拜访都是这个意思,但是现在看来不太成……”

“成!”路哲猛的一嗓子吓了李铭一跳。“你是说大家拧成一股团,打贼人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李铭根本没想那么多,现在还真的被路哲问住了。

但是路哲完全没有被李铭这种敷衍塞责的答案所打击,他的脸上露出了急切的表情:“高百户是不是个好官?”

这本来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但是李泽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的他开始回想起来到押剌百户这几个月内高俊所做的事情。

他解放了驱口奴婢;

他收集了大批粮食;

他关心妇孺老幼,供给衣食;

他废除世兵,征集了一直能战之师;

他创办了一所学校;

他廉洁自守,生活清贫……

李铭底气十足的大声回答:

“高百户是好官!”

骑兵们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高百户是好官!”

路哲拉住李铭的缰绳不放手:“那我求求你带我去见高百户,我想问问高百户,他能不能打退贼人。”

李铭挠了挠头,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最后狠狠拍了一下刀鞘。

“行!上马!”

路哲也是骑过马的,坐在李铭的战马上十分稳当,骑兵们掩护李铭带着路哲回到押剌百户。

不得不说,时全的工作做的真是烂到一定份儿上了,李铭路哲两人骑着一匹马,慢吞吞的涉过小溪,跑回小山墩堡,而山脚下的时全人马居然视若无睹的样子。

反正此刻翻身上马也未必追的上,二人一马怕他们什么?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一进寨门,高俊就迎了上来,着急的问李铭。

“高百户!”李铭还没来得及答话,路哲就从马上滚了下来,俯身磕头。“您得救救八白石村的乡亲们呐,我们就全靠你了。”之后把来龙去脉仔细分说了一遍。

高俊心里一阵触动,但也只能硬下心肠说:“很好,想要抵御贼人而不是束手就擒,这就很好。但是保护八白石村不能靠我,靠大家自己。”

路哲听了之后如遭晴天霹雳,弄了半晌之后才颤抖的问:“百户,百户不救我们村了。”

“我高俊孑然一身,既不能呼风唤雨,也不会撒豆成兵,要救八白石村,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百户,你的意思是……”路哲的反应也是够快的,一下就听出高俊的意思不仅仅是不救八白石村。

“你们八白石村如果能够团结为兵,削竹为枪,贼人也不敢轻易进犯。”

“我们,我们不行,不会打仗啊!”路哲沉痛地说。

“押剌百户的人也都是农民,他们现在也站在墙上呢,你们缺的是什么?”

路哲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喊了起来:“是高百户你!高百户你有本事,你该来教我们怎么护着村子!”

这个答案虽然不是高俊最想要的,但是眼下却是对高俊最有利的,他也顾不了许多,拉住路哲,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我帮你们,你们也要帮我,路哲兄弟,八白石村的事都在我心上,咱们阳谷、寿张两县的事都在,但是这些事我也难办,需要你们的帮助,没你们,我办不成。”

“高百户要办什么?”

高俊挥挥手,李小七抱着一卷很厚重的卷轴来了,在路哲面前徐徐展开。

尾声

“这,这是?”路哲的眼睛都直了,眼前是一幅奇怪的图画,都是些农田、房舍、沟渠之类的东西,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

这幅图画是玄空法师创作的,在押剌百户的这一天,玄空本来想找何志也畅聊一下,但是后者忙的脚不沾地,气哼哼的玄空只能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面,画着自己设计的农村图景。

现在,这幅图就展现在路哲眼前。

“明年开始,我们押剌百户就要大变样,集约种桑、建造碾硙、兴建渠池,等这些工作都做完,收成应该还能再高两成,粟谷亩产一石,小麦亩产一千……一石二斗。”

这是高俊的愿景,一石粟谷可以磨出来六斗粟米,一石二斗小麦可以磨出八斗四升面粉,山东的农田大多粟麦轮作,一年下来,每亩地都可以得出一石五斗左右的粮食,再加上种桑养蚕的收入,夫妻二人只要有六、七亩地,就足够过日子了。

路哲整个人先痴后狂,直接拉住高俊的衣袖。“我们八白石村能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高俊和蔼而又冷静的握住路哲的手,用传教士的姿态告诉他:“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先过苦日子,想要集约种桑,就得每日挑水培土;想要建造碾硙,就得取石截水;想要兴建渠池,整个冬天都别想闲下来。”

“我知道你们一直过的是苦日子,这两种苦日子不一样,你说说,以前大家知道以后该怎么样吗?而我说的这种日子,为了是以后更幸福。”

“以后更幸福……”路哲的呼吸急促起来:“高百户,这些我都能干,我们八白石村的人都能干。”

“可是有些人不希望咱们这么干,你们有了余粮,文太公的债就放不下去,他不高兴;时全这些贼人收不了你们的粮,要来找麻烦,那时候该怎么办?”

“娘的,和他们拼命!”路哲挺起胸来,咬牙切齿的说。

“对,拼命!”潘正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在旁边大声附和,这段时间,他越来越觉得高俊讲话有道理了。此时路哲突然想起了李泽,要是他没有走得这么匆忙该多好。

寨门再次打开,李铭和路哲各骑一匹马飞奔而去,时全的人马终于感到了一丝异样,派出五六个骑兵追击。

小山墩堡居高临下,除了西面到西寨的路上有一片林子之外,都是茫茫旷野。登上墙头,高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五名骑兵越追越近,快到了视线的尽头时,原来冲出去的十几名骑兵突然出现,片刻之间便把五个人斩杀干净,一众人徐徐而去。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冬季天黑得快,时全在一个时辰之内再不发动进攻,今天也就不能再动手了。高俊看见对面几个头领在人群中吆喝呼喊着,二十多架云梯已经渐渐成型。

下午,敌军分成了相等的两部分,在时全的亲自带领下,前面一千余人对小山墩堡进行了第一次围攻。

这些人扛着云梯雄赳赳的走到小丘上,却没有立刻向寨墙发动冲击,而是在各路头领的布置下包围了整座小山墩堡。时全本人在东面坐镇,今天早上领教了郭延嗣的厉害后,前锋的几个头领都下令让人举着盾牌,把自己保护起来,其他头领也都如是效仿。

郭延嗣举着弓先后射了三箭,没能取得任何战果。他焦急的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一个目标,那名头领身前的两个举盾的士兵身体非常瘦弱,很快就有左摇右晃的意思,郭延嗣挽动黄桦弓,将锥头箭轻轻一送,那支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在两面盾牌的空隙之中穿过,射中了此人的侧腹。

“唔!”那人一痛,捂住自己的腹部,咬牙切齿的挥刀。“给我冲!”

“杀啊!”人马一拥而上,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小山墩堡涌了上来。

“冲啊!”其他各个方向的人马见此状,也都跟着冲了上来,从各个方向上向小山墩堡的寨墙压缩。

“嗖!嗖!”迎接他们的不只是弓箭,还有弩箭。

当初高俊在宣德州领了一百张弩,但是只有两千枝弩箭,所以在宣德州之战用完之后,这些弩就成了摆设,直到进行完土地工作之后,从女奚烈家倒是发现了不少弩箭。

一开始高俊简直以为女奚烈东打算造反,后来通过仔细调查才发现,这些弩箭大都是从押剌百户的仓里面挪用出来的,也有一些是历次战争当中各级军官苛扣的,不少地主都在从事着倒卖军品的交易,而买主就是像时全这种人。

所以在这次战斗中,高俊终于再次阔气的装备了弩兵,所有弩兵均由少年军充任,他们两人一组想办法张开硬弩,事实上,大部分弩兵都只发射了一轮就被高俊下令离开寨墙,他们和弓兵一起也造成了近百人的杀伤。

这点杀伤对于千多时全人马来说也不过是微小的挫折,很快,这些人就跑到了寨墙底下,但是梯子落后了——扛梯子的六名士兵只要有一个中箭,整个速度都会慢下来。所幸寨墙也没有多高,个别心急的人马试着用手中的长枪向上捅,军兵们发出怒吼,也用手中的长枪向下猛刺。

“啊!”一名军兵用枪太猛,被对手抓住枪杆,从墙上拽了下来,贼军即刻乱刀相加,所幸这人穿了盔甲,没有受到重伤,还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

“别慌!”被拽下去的正是周虎队的军兵,周虎当即从一人多高的墙上跳了下去,一杆长枪如银蛇吐信,一连戳出好几个透明窟窿。

“杀了他!”在寨墙下督战的头领急红了眼,四五名手持朴刀的人马冲了上来,朴刀齐举,周虎使出浑身解数,连杀三人,血灌满袖。突然,那头领发声喊,人马齐齐退了下去,转眼一看,面前居然是十几个弓手!

“放箭!”那名头领长刀一挥,十几只箭直中周虎!

周虎大喝一声,挺直胸膛冲了上去,任凭乱箭加身,一杆长枪如从深海中怒起的巨龙,破浪惊涛,刺向那名首领!

“啊——”那人慌张的丢掉长刀,双脚仿佛钉在地上一般挪动不得,被周虎一枪捅穿,后退十几步,牢牢的钉在地上!

战斗打了一个时辰,高俊手下军兵伤亡十几人,协助守城的村民伤亡三十余人,时全的人马伤亡一百五十余人。

但是时全还有另外一千人可以调动,高俊则是把所有的预备队都压到了寨墙之上。

形势开始变得危急!

就在这时,敌军猛然起了变化,从遥远的地平线边,数千人带着各式武器,手里拿着火把,像是一条蜿蜒的巨龙一般,跑在旷野上。

时全的人马在松动,在疑惑,在惊惶。

“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从哪里来的?”

类似的疑问充斥着整个军阵。

那群人逐渐逼近了,都是附近各村的农民,他们拿着木棍和火把,气势如虹地扑向时全的人马。

“这怎么可能呢。”高俊站在寨墙上喃喃自语,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救兵这么快就来了。

“高百户——”路哲远远的朝小山墩堡的寨墙上喊:“我把人都带来了!”

没错,附近十几个村子的村民,在李铭骑兵队快马报信之后,纷纷自发拿起武器和火把,围攻各地的大户,逼迫他们把原本交给时全的粮食留下来,之后汇集起来,向小山墩堡靠拢。

何志也也惊讶的跑了出来,看见了这奇异的一幕。

“我要把土地退给他们,他们怀疑我;我上门拜访他们,他们痛恨我;我送给他们粮食,他们诅咒我,而如今,我让他们去厮杀、去劳作、去豁出半条命来,他们却愿意跟我走了。”

“高俊,这是咱们的错,是咱们把农民想的太低了。人又不是哈巴狗,怎么可能给人家一点恩惠就要人家忠于你啊。咱们以前的手段是对付狗的,不是对付人的。”何志也抹了抹眼睛,露出一点欣喜的笑容。

“即使是被生活的重担彻底压垮,他们心里也需要被人所承认,也需要真正的领导,也想加入一个打天下的队伍。”

要一斗粟米,但更要被重视、有作用,这才是千百年来神州儿女最深沉的抱负与志向啊。

“高俊,你还记得你当初对程审年说的话吗?”

“记得,我答应他要找一面旗帜。”

何志也指着墙外,指着在烟尘里呼号的数千名农民。

“我想,我们的旗帜找到了。”

第五卷完

第九章 四边扰(上)

“彼之将帅亦自受钺总戎,而临敌则望风远遁,被攻则闭垒深藏,逮吾师还,然后现形耀影以示武。夫小民尚气,女子有志者犹不尔也,切为彼国羞之。”

——纥石烈志挑衅南宋

十二月二十八日,无家可归,留守在军营里面的军兵看到了高俊拿的新玩意儿:用若干块牛皮缝制的皮球,拿着比一般的皮球重。

“这种球叫足球,我来教大家怎么踢。”高俊放下足球,灵巧的勾动起来。

军兵们不过半天就熟悉了这种球的玩法,被高俊分成了两队,每队10个人,开始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场现代足球比赛。主裁判高俊,边裁何志也、赵汝凡,白队队长李铭,红队队长郭延嗣,第一个进球由李铭完成,最后,白队以4:2的比分战胜红队。

军兵们很快就得踢足球上了瘾,小山墩堡的人也成群结队的来观看。

腊月二十九日,高俊和何志也,二人焚香沐浴斋戒(反正平时也经常吃不着荤的),前往心观寺上香,玄空法师亲自出门恭迎。上完香后,何志也又和玄空法师研究起水利工程的事,高俊闲的无聊,就在寺院里走走看看,心观寺确实很漂亮,看得出来玄空法师在建造寺院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见过施主。”高俊饶有兴致的在寺院后面的菜园闲逛,猜测夏天这里应该是什么模样,一个年轻僧人刚好迎面而来,这个人当初修建军营的时候,高俊在工地上见过,名字叫做法机,此人身材挺拔,面容清正,眼下倒是很疲惫的样子,背后还背着一捆柴。高俊连忙双手合十行礼。

“施主在看什么?”

“看玄空法师的心血所在。”

“本刹是师父亲自主持施工的,个中辛苦不为人所知,阿弥陀佛。”

高俊笑了笑:“心思都花在这上面,怕是不能精研佛法了。”

“一作一食,皆是修行,师父说,心血浇筑亦能提起正念,保持觉性。”

高俊严肃的点点头,对于佛法,他了解的不深,仅就耳食之谈来说,他最欣赏禅宗,清规百丈,讲求自性,禅宗才是佛教与中华文化的结合,才是中国佛教的特色。金代北方禅宗盛行,净土宗和华严宗也各有特色,禅宗的一脉——曹洞宗在金朝复兴,是明清曹洞宗之正源。不过在金朝末期,朱子理学从南方传入北方,与之相搭配的净土宗也逐渐取代了禅宗的影响力。

“小师父是如何出家的?”

“小僧十岁失怙,是师父收留我为沙弥,抚养我长大的。”法机卸下柴禾,准备劈柴。

“现如今寺内的生活如何?”

“寺内尚好,僧众每日只需清修,并无别事烦扰。”

高俊看着法机熟练地劈柴,知道在禅宗眼里,劳作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如果僧人们都愿意自食证法,高俊大概也会觉得佛教还是挺可爱的,他虽然没有灭佛的打算,但也不希望佛教势力做大,乃至于压榨平民。

何志也和玄空法师谈了很久,午后,两个人才依依惜别,高俊和何志也返回小山墩堡,此时正值年前,各处皆无事情,高俊索性拿了邸报,两个人跑到军营高俊的房间去,那里的炕还能烧的热乎一些,比公廨四处漏风的房子强。

盘腿坐在炕上,高俊念起了邸报,心里面不免有些失望。

厚实的报纸看习惯了,高俊还以为邸报也能讲一讲当前形势,透露一点儿消息,结果上面全都是各地官员的任免信息,以及道家最近发的告谕。

“仆散端被免职了,徒单镒成为左丞相。”高俊仔细查看着。

这个徒单镒,两人还是颇为了解的,用马克思的话说,他就是“统治阶级内部最具忧患意识的人”。此人是金朝第一位女真进士科的状元,算是金世宗“女真人才培养计划”的成果,一直官运不错,而且在金朝学界颇有声望,名声也是大大的好。

野狐岭之战后,仆散端因为演说军情被罢免,徒单镒得以成为首相,他劝谏完颜永济积极备战,但是后者一直拿不定主意;徒单镒还曾劝谏道家注意辽东方面的情况,派遣得力大臣守卫辽东,也被完颜永济所拒绝,直到辽阳失陷,才大为后悔。

几年后,纥石烈执中发动政变,杀死了完颜永济,身为首相的徒单镒却默认了这个事实,共同拥立完颜珣为新的皇帝,没过多久,他就因病去世,直到死前还念叨着北方军务。

除此之外,完颜永济还发布了几条告谕,本都和北方的边情无关,而是要求各级官员讲求财用之道,减少支出避免铺张,对佛寺道观的限制举措。

还有一条是关于售卖紫衣法师称号的,但凡纳粟三百石以上者,可以得到紫衣法师袈裟和度牒。

卖度牒是宋元时代政府的财政收入之一,甚至度牒被当做奖励发给战场立功的将士,可惜度牒卖的多了也就不值钱,所以在此基础上又推出了不可说颜色衣法师、紫衣法师的特别荣誉称号,并享有专属袈裟。在营销这方面,古人的脑子并不比现代人差。

读完整份邸报,感觉像是喝了掺了水的牛奶,好像有点意思,但却是寡淡无味。高俊干脆求何志也讲一下历史上此时蒙金战争的局势。

此时金朝的局势可以说是十分危急,铁木真派遣他的三个儿子,率领一支偏师,沿着狭窄的串珠形盆地攻克了山西众多城镇,麾下汉军将领刘伯林攻克飞狐,已经逼近重镇雁门关。

铁木真亲自率领主力部队,继续他们的中都一月游,蒙军部队最靠南的触角已经伸到观州一带。

与此同时,大将哲别率领一支蒙军从东方出发,攻克了重镇东京辽阳府,此时的金朝首都中都处在蒙军的怀袖之中,东京、北京被攻克,西京大同被铁木真的三个儿子多路包围,上京孤悬内地(金代将发源的松花江流域,也就是今黑龙江省之范围称为内地),北方防线已经被彻底撕碎。

不过蒙古军此时还没有实力一鼓作气攻克中都,等到冬季结束之后他们就会撤兵,到那个时候,让完颜永济头疼的就是山东的红袄军和西北的西夏了。

早在六年之前,西夏就遭遇了蒙古的入侵,而作为西夏的大哥金朝,却暗戳戳的爽,故意袖手旁观,西夏怀恨在心,在蒙古入侵结束之后,集结部队骚扰陕西边境。

西夏军不过是一群战斗力五的玩意儿,东方的红袄军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们的战斗力比西夏军还低,可是却是“战斗在敌人的腹心处”,让金朝颇为肉疼。

这些对于金朝来说还不足以伤筋动骨,覆灭的预兆来源于1213年冬季的蒙军再次入侵,度过了和平的1212年之后,蒙军在1213年冬季兵分数路,钞略金朝河北诸郡县,此次入侵的范围极大,黄河以北的各州各府当中,仅有十一城没有被攻陷,剩下的都被蒙古军大加破坏,金朝的统治中心正在河北,这次入侵签订了金朝的死亡判决。

第十章 四边扰(下)

对于高俊来说,蒙古人和西夏人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三年之内不会构成大祸,红袄军倒是近在眼前。

根据高俊得到的消息,杨安儿围攻益都府不成,已经汇合棘七、史泼立、姚云几路部队,囤聚在胶西的各个山路隘口,继续积蓄力量,并且派出自己的左右手李思温、张汝楫分别在潍州、登州一带鼓动豪杰起事。

与此同时,郭方三攻打密州失败,同样不得不蛰伏在野外,依靠山势阻挡官军,继续积聚力量。

现在在山东东部的局势是,胡军没有纪律,缺乏得力的将才,无法攻占防御坚固的大城市,只能囤聚城外,建立山寨容身;而金军的野战力量已经在北方一波送光,也不可能跑到山里去围剿红袄军。

杨安儿是个有谋略的人,早在泰和年间就已经起兵,是山东有名的豪杰,后来接受招安,一直做到防御使。野狐岭之战的时候,他的队伍就驻守在高俊曾经喋血过的鸡鸣山。

所以,杨安儿也是山东诸多豪杰之中,最早也最清晰的明白金朝遭受多大损失的人,故而也就成为了最早起兵的豪杰。杨安儿本人有谋略,能服众,他的妹妹杨妙真更是青史有名的武术家,数百年后,一代名将戚继光也对杨妙真传下来的的梨花枪法赞不绝口。

据高俊所知,新的一年,在泰安起义的刘二祖倒是占据了更多的城池,但是同样和金军出于对峙状态,这种平衡将在1214年被打破,金宣宗派遣仆散安贞建立东平行省,全力镇压红袄军。

之所以会在1214年大兵压境,并不是金朝统治者突然开窍了,也不是因为红袄军过于壮大,而是因为杨安儿称王了。

称王,标志着杨安儿彻底与金朝决裂,也大大吸引了金朝的关注,更何况金宣宗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杨安儿称王之后,金军立马大举东进,红袄军缺乏干练将领和有序训练的缺点暴露出来,杨安儿、刘二祖先后被杀。

但是红袄军的特点是团结为兵,聚散乡野,暴政不息,战斗不止,仆散安贞的军队虽然无往不利,可这种胜利就像是用刀劈水面,刀抽走后,立刻又恢复原来的样子。霍仪、郝定、彭义斌率领红袄军余部坚持战斗,直到蒙军彻底平定山东

但是红袄军在这一期间也产生变化,野心家们逐渐取代起义领袖,红袄军化身为地方武装集团,在宋、金、蒙三方讨价还价,这种人物则以李全为首。

李全,是红袄军当中除去杨安儿、刘二祖之外的第三号人物,杨安儿失败后,其妹杨妙真率领残部与李全回合,并且和李全结为夫妇;刘二祖失败之后,余部也加入李全的队伍;后来李全又招降了地方实力派大刀张林,成为了山东第一大军事集团,此人在蒙宋之间多次反复,最后被宋军设计杀死。

如果现在不是大安年间,而是天会、天眷之年,高俊一定会想办法参加岳飞的军队,跟着岳元帅直捣黄龙;如果现在是正隆、大定之年,高俊也一定想办法参加耿京的军队,跟着耿京扫荡河朔,说不准还能和辛弃疾结为至交;哪怕现在是承安、泰和之年,高俊也会南下南宋,参与开禧北伐。

可是现在是大安、贞祐的时代了,北方强大的蒙古已经势不可挡,为了抵御它,高俊必须放下一切,团结所有的抗蒙力量,即便是金朝人也是如此。

更何况,还有一个一千万人的指标呢,这是高俊的底线,绝对不能让北方生灵涂炭。

所以高俊不能和红袄军联合,把山东打成一片白地,而是要保持与金朝的和平,不断扩张势力,巩固山东作为抗蒙基地。

至于金朝,那是蒙古完蛋之后才能考虑的。

收拾了一下心情,两个人开始考虑年后的事情。

首先是学校问题,高俊和段钟李铭三个人踏遍了这六十多个村庄,适龄男孩有将近一千人,显然不可能全都塞到一个学校里面,而建立分校则需要老师,所以高俊的一个首要计划就是,在办小学的同时办一所师范学校,花一年时间培养一批老师,等到下一个冬天的时候就能全面普及小学教育了。高俊和何志也都参加过短期支教,办一个低水平的培训班完全没问题。

押剌百户周围识文断字的人并不缺少,但是有文化不代表就能教授别人,学堂、私塾那种教育方式对高俊来说不适合,这种“老师讲、学生听”、逐句串讲的僵化方式,甚至远远不如新中国借鉴苏联经验,在21世纪备受争议的“红领巾教学法”,所以高俊打算招收一批师范学员,然后让他们观摩高俊的上课方式,并且加以学习。

当然,等到这批师范生毕业,到各地创办小学的时候,高俊还打算设立一名督学,检查各位老师的教学方式。

但是高俊有一个设想,需要和何志也仔细讨论:师范学校招收女学员。

“小学尚且没有女学生,女教员就更不要想了。”何志也摇摇头。

“咱们可以先搞男女分校嘛。”高俊从炕边掏出一张计划图,展示给何志也:“今年冬天,我打算开始创办女校,这个女校并不强制女孩入学,有意愿的可以自愿报名,教员全部是女性,如何?”

“步子还是迈得有点大,女性入学恐怕还要等上三五年呢。”何志也依旧不同意。“现在就连男校的效果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可能轻易的让孩子们去女校呢?你是不了解这个时代呀,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纪,帮不上家里的忙还净捣乱,送到学校里起码安心,可女孩子们要打扫家务,照顾弟弟妹妹,出嫁之前是半个佣人,没人会让女孩子脱产学习的。”

“所以说就更要现在开始办了。”高俊的表情十分严肃:“还记得当初我让绣工们住进宅院里,引起了多少议论吗?但是我坚持做了,效果很好,大家能够接受。既然如此,我们凭什么不去办女校呢?”

“出嫁之前是半个佣人,岂止是这个时代,咱们那个时代不也很多吗?这种观念简直被刻进了骨子里,要成百上千年才能彻底扭转,咱们今年不做,千年之后天下女子多受一年磨难。男女平等,势在必行。”

何志也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高俊的想法。

另一个要办的学校是军官培训班,课程由高俊亲自主讲,,从队正开始的各级人员都要参加,主要内容是文化知识和军事训练内容。

关于这个培训班的讲义内容,高俊已经安排好了,文化知识是他自己写的,参考了潘正的学习经验,而军事内容则是孙庭口述,高俊记录、润色、修改而成的。

师范学校和军事培训班都会在正月十五之后开班。

第十一章春乐(上)

“嗜酒而好杀,醉则缚,而候其醒,不然杀人,虽父母不辨也。”

——女真人嗜酒

大年三十的一大早,何志也在宅院门口贴上了新春桃符,右边写的是“宜入新年”,左边写的是“万事如意”。

军营门口也贴上了桃符,右边是“英勇无伦”,左边是“遇敌必破”。

高俊骑着马进了小山墩堡找何志也,时隔几个月之后,他终于又有了一套新衣服,这是全体绣工们的新年礼物,黑色长袍显得很是威风,加上腰间那把金光熠熠的直刀,确实有些新年气象。

“志也,看看这一身怎么样!”高俊骑着马进的宅院,在何志也院子里兜了个圈子。

“立马金刀挺帅的。”何志也端着热水,笑吟吟地走出来,看着在院子里很是高兴的高俊。

“何先生过年好。”高俊翻身下马,给何志也拜年。

“高郎君过年好。”何志也请高俊进屋,炭火烧得很旺,屋里面暖融融的,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汤饼,摆着一碟咸菜。

“张成武他们干什么去了?”何志也给高俊也盛了一碗,两个人吸吸溜溜的吃着,荞麦汤饼里面加了料,有很浓郁的香气。

“张成武应完颜白撒的邀请,去西寨吃饭了;孛涅察尔在和村里人赌钱玩,段钟嘛,我也不知道;赵汝凡今天一早起来还在整理公文。”何志也也忍俊不禁:“就今天早上起来这会儿工夫,他在我面前晃悠了两次,恨不得提起耳朵告诉我,现在就他一个人还在工作。”

高俊也笑了:“急着表现自己不是什么坏事,说到底,他确实是在工作。不过赵汝凡是有点心急了——不过说到底,咱们俩以前不也一样嘛。”

“是啊,刚才我勒令他去休息了,估计现在在自己屋里躺着呢。”何志也吃了汤饼,收拾碗筷自己去洗了,一边还和高俊说着。

“过完年之后,水渠还要接着修,到那个时候,这六十多个村庄也该划分出行政区来了,我打算让赵汝凡去一个区蹲点,试试独当一面。”

“我同意。”

高俊和何志也已经商量过行政区划的问题,本地旧有的行政区划沿袭宋朝,非常的杂乱无章,由于在宋代的时候,乡村管理由乡官制转为职役制,再加上王安石变法之后成立保甲,县以下同时有军事作用为主的保甲两级、财政作用为主的乡里、治安作用为主的耆管,极为复杂。

打个比方,某个小村落可能交税的时候隶属于一个乡,征兵的时候隶属于某一个保,而查户口的时候发现自己隶属于另一个管,三者位于不同的位置,各自管理这个村的一方面,而且管辖的村庄并不完全重叠,,两个相邻的村可能交税的时候隶属同一个乡,粜粮的时候发现彼此隶属不同的管。

高俊一看到这个东西就头大,虽然这个东西看上去很“三权分立”,非常“制衡”,但实际上严重加大了百姓的负担。两个人讨论了一下,非常一致的同意应该把财政区划,行政区划和治安区划统一起来。

“至少这样的话我们只要盯住一个衙门就够了,以前那样得同时盯住四五个。”

两人仿照日后“自然村”和“行政村”的区别,决定把目前掌握的这一万多百姓、六十多个村庄划分为五个管,每个管设置管领、书手、支应、主首四个人,管领是一管之长,书手负责行政公文,支应作为会计和财务负责人存在,主首带领青壮维持治安。

除此之外,等到条件成熟了,还会设立教员和负责妇女工作的女首,如果形势更好,还会设立类似赤脚医生的医员。

每个管下辖十几个“社”,每个社管理十几户人家,一般就是一个村的范围,少数大村庄会分为几个社。

社有一名社正,作为全社的领导,配合县、管的工作。

在确立这套制度的时候,两个人非常恶趣味的没有采用常见的“乡、村”二级区划名称,而是挑了“管、社”这两个看上去“距离产生美”的名字,倒也希望日后在全国推广。

当然,蓝图画的虽然好,现实中最大的阻碍两个人也清晰的看到了,那就是各地的大户和他们的庄园。

根据何志也之前的调查,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一两家大户,拥有良田千顷,有子弟为官为吏,家财丰厚雄于乡里。这些人往往乐于给自己建造一个庄园,既是为了满足排场,又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同时又蓄养了大批庄客和家奴,往往是一方豪强。

这些人占有的土地多,人脉广,如果高俊他们真的推广管社制度,这些人绝对是志在必得。如果不把这些职务给他们,离开他们,乡村工作就进展不下去;但是如果交给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放债、括地、死刑、诬陷的行家里手,一旦猎取了整个管、社的权力,不出几年,就能让全社都变成自己的庄园。

高俊和何志也绝对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发生,按照他们的想法,破局之道在于军队和学校。管的官吏将有高俊派出,以军队为倚靠,强硬的实行各项举措。

这些大户们当然不会坐视自己大权旁落,反抗方式也无非是文武两途,如果他们来文的,想要利用自己熟悉胥吏这一优势来阻扰乡村工作的话,高俊和何志也通过义务教育教出来的学生完全可以取而代之,替这些人管理乡村。如果这群人来武的,那就长枪大刀伺候着。

千变万化,最终离不开人才二字。

两个人吃罢汤饼,开始动手包饺子,按照习惯,大年三十中午开始,大家就不能串门了,高俊吃完这顿饭,还要赶回军营去,和无家可归的军兵们一起吃年夜饭。

净米面是这几天各地的大户们送来的,绣工们一大早就替何志也和好了面,高俊作为河北人,包饺子简直是刻入骨髓的本能,何志也在旁边连连喝彩。

“后面闹什么呢?”高俊包着饺子,发觉后院的绣工们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个……”何志也无奈的说:“我教她们一款新游戏,叫做战阵牌。”

“这游戏是怎么玩儿的?我怎么没玩过?”

何志也局促不安的低声说:“就是麻将。”

“你妹!”高俊气的笑出声来:“还嫌她们赌的不够大?”

“我也没办法啊,她们玩双陆玩腻了,缠着我给她们解解闷。”

高俊无语的听着后院的哄笑声,似乎看到一只巨大的小怪兽被何志也亲手放了出来。

第十二章春乐(下)

羊肉馅的饺子滋味很足,加了不少葱花,两个人吃的满嘴流油。

吃罢这顿饭,两个人又得暂时分别,高俊回到军营,和军兵们一起过年,而何志也留在小山墩堡,和公廨的办公人员、绣工们守岁,温迪罕僧虔身体还不是很好,也留在了小山墩堡。

天气不算极冷,高俊索性散开点衣领,散发多余的热量。

军营里面也热闹得很,不少军兵是在宣德州收拢的溃军,还有些是根本没有家室的人,李小七带着少年军们也留在这里,一群人都在忙着做饭洒扫。

早在当初建设军营的时候,高俊就特别设计了军人礼堂,一开始大家对这个设计都很不习惯,但还是在高俊的坚持下建成了。由于缺少木料,这个礼堂的天花板并不像后世的礼堂那么高,在高俊眼里其实挺寒酸的,但是已经是全军营最好的建筑物了,年夜饭就定在这里吃。

“指挥,潘军使要和我们一起过年呢。”军兵们兴奋的告诉高俊,今天早上高俊走后不久,潘正就和妹妹潘莹一起过来了,还带了些许年货。

又有人兴奋地告诉高俊,年夜饭可以加菜了,有村子送来了一头鹿。

“是吗?”高俊下了马,进了军营。

潘正果然在军营内,有条不紊的指挥军兵布置军营。高俊快步过去打了个招呼。

“潘正,怎么不在家里过年。”

“还是要和军兵们在一起。”潘正小声对高俊说:“指挥,我不想当南寨的寨使了,我觉得自己还是专心留在军队里面比较好。”

“哦?”高俊的感觉还是很意外的,金朝猛安谋克是世兵制,行政长官兼任军事长官才是正常情况,自己虽然想把军政和民政分开,也确实曾想过让潘正专心留在军队里,但一直不太好意思开口,没想到潘正居然自己说出来。

“指挥,你以前说过的‘正军、民兵、夫役三级体制’,我想了很久,正军都是长期为军的,军官不合兼任亲民职务。”潘正说的很是诚恳。

高俊非常感慨地拍了拍潘正的肩膀,潘正是进步最快的,领悟高俊的意思也是最好的。

“见过指挥。”正说话间,潘莹抱着个罐子经过这里,连忙给高俊屈膝行礼。

“无需如此。”高俊问潘莹:“你拿的是什么?”

“热水,上庄村的陈太公送来了一头鹿,刚刚把鹿解了,肉要洗一洗。”

高俊这才想起来,刚回来的时候确实有军兵说过,有村子送过来一头鹿,不过倒没想到是陈太公,高俊征兵的时候对他有些印象,上庄村是个挺大的村子,陈太公是村里的首富,光是庄客就养了五六十人。在高俊的控制区里,他也是前三号的人物了。

陈太公的儿子也在军中,还是当初招收的新兵当中仅有的三个文化课合格的人之一,现在是李铭那个都的军典。

“走,看看去。”高俊拉上潘正,几个人一起到后院去。

李小七带着少年军们,满头大汗的把鹿肉全都装好,押官不好意思的笑着对高俊、潘正等人解释:“本来是打算忙完别的再管这条鹿的,但是小家伙们实在等不及……”

“孩子嘛。”高俊微笑的看着跑来跑去的李小七,和刚来押剌百户相比,这些孩子们确实重新有了活泼的气质。

“高大哥!”李小七这才发现高俊来了,赶忙扑了上去。

“小七,晚上吃鹿肉脯。”高俊摸摸李小七的头,看得出来李小七日后的个头不会很矮。

下午的时候,军营里面非常热闹,人们把一年到头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干肉、米面、饴糖等等,也不吝惜柴禾,口口大锅里面都是浓郁的香气。

但是又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有个军兵叫刘德,是郭延嗣他们都的,参军之前当过卖唱艺人,会拉奚琴,高俊笑呵呵的让他拉一曲给大家助助兴,刘德闷闷的答应了,取来奚琴拉了一曲,军兵们阵阵哄笑,彼此交头接耳,郭延嗣很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高俊觉得奇怪,其他人的态度似乎非常轻蔑,刘德虽然没什么表情,事后看上去也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直到晚饭开始之前,潘正才有些局促的把高俊拉到僻静的角落,低声劝诫:

“指挥就算是不满意郭军使,又何必如此?”

“我没有不满意啊?”高俊一头雾水。

“那指挥为什么要让刘德去拉奚琴?”潘正急忙问。

高俊不解的看着潘正,一瞬间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指挥,多少人参军都是为了扬眉吐气,不再受别人的白眼,像刘德这样的人以往沿街卖艺乞索为生的,应募就是为了抬头做人,为了这个,哪怕上战场厮杀都不怕。您还要他去拉奚琴,实在是有些……”

高俊的脸凝固起来,这事件超出了他的预想,仅仅是为了让大家开心,却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这顿年夜饭很丰盛,各个村庄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送来了孝敬,鸡鸭鹅鱼一应俱全,军兵们吃的很开心,不一会儿就眼酣耳热起来,桌上杯盘狼藉,李小七坐在高俊旁边,用一种全神贯注的姿态,像只小豹子一样吃着鹿肉。

尽管穿越之前,高俊也曾想象过古代的恐怖料理,但是吃到嘴里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到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从中感受到不少旨趣。

想来是刚穿越的时候,杂粮饼子吃的太久了。

正当大家高兴的时候,高俊醉醺醺的站起身,抄起奚琴,像是锯床腿一样拉了起来。

“指挥,你这是干什么?”潘正吃了一惊,劈手来夺奚琴。

“干什么?让大家高兴。”高俊护住奚琴,阻止潘正。“也就几个月前,我还在小坦舌堡靠唱歌卖艺果腹呢,郭延嗣,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郭延嗣吃惊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而坐在远处的刘德惊讶的看着高俊,表情可谓五味杂陈。

高俊根本不管大家的想法,站起来高声宣布:

“没有歌声就没有热情,明天开始,我要专门选拔人才,制定咱们的军歌,每个都也要有自己的歌,训练有歌,休息有歌,战斗有歌,吃饭前也要唱,军营不能无歌声!”

第十三章 百业兴(上)

“才藻非女子事!”

——李清照晚年时与孙综小女颇为投缘,欲倾囊相授,然而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如此回答

血与泪交织的大安三年在钟声中过去了,崇庆元年的大年初一,高俊起床很早,穿好衣服出门,看着还没日出的天空。

今年,公元1212年,金朝崇庆元年、南宋嘉定五年、蒙古太祖七年、西夏光定二年、大理天开八年、西辽天禧三十五年。

按照历史,今年铁木真将不会大举入侵金朝,但依旧保持着对西京和东京的攻势,时刻威胁着中都的安全;

按照历史,今年西夏将会频繁入侵金朝的西北疆界,葭州首当其冲;

按照历史,今年南宋依旧是和平的一年,只有老将安丙大破吐蕃,招降马湖蛮;

按照历史,今年乃蛮王子屈出律夺取了西辽的大权,他的行动将会把铁木真的目光从东方的金朝吸引到西方广袤的土地,进而开启蒙古西征的序章。

按照历史,今年耶律留哥将会在辽东宣布反金,金朝进一步分崩离析;

按照历史,红袄军的二号人物刘二祖将会揭竿而起,很快吸引了整个沂蒙山区的红袄军投靠,山东局势变幻莫测……

高俊改变不了那么多,他只能做好自己现在的事情,首先是派遣军兵给各位送礼的大户们回礼,而他自己也有拜年的对象。

心观寺的玄空法师肯定是要拜访的,女奚烈东家和完颜白撒家也要去,但是重头戏是去年牺牲军兵的家属,尤其是周虎的妻子阿兰。

想到这里高俊还是有些悲伤,周虎去的太早了,甚至连孩子都没留下一个,高俊把他活着带出了野狐岭,没有想到却倒在了自己家园的墙下。

去看阿兰的时候,高俊模仿访问贫困户的标准,带了不少粮食和油盐,李小七吱吱呀呀地赶着车,段钟随行,这小子昨天不知道跑去哪了,今天回来喜气洋洋的。

“高大哥,你真的要去看阿兰啊?”

“对呀,怎么啦?”

“我可不愿意去看,她是寡妇。”

“寡妇怎么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高大哥,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高俊脸黑了下来,李小七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但是昨天的事给了高俊很大的教训,他还是低声问了李小七:“你说,咱们去看阿兰,对她会不会有影响?”

“那肯定会有啊,北寨的闲汉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混蛋!”高俊心里面怒骂一句,觉得该设立一个“劳动使人自由”的机构管理一下这帮流氓。

在这个时代待久了,高俊知道有时候确实要对自己的观念做一些取舍,妇女是要解放的、儿童是要保护的,但是流氓却是要用严厉手段镇压的。

既然李小七都这么说了,高俊也有些意兴阑珊,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阿兰为难是不是?于是乎,高俊把车赶到北寨就停了下来,把东西都交给了纥石烈野驴,让李小七跟他一起把粮油发放了。

这个新年对于阿兰来说很难过,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默默地守岁,生怕又有人过来——自从周虎死后,阿兰就成了村里面闲汉揩油的主要对象,阿兰接受也不是,喊也不敢喊,虽然还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足以让她担惊受怕了。

周虎和阿兰的父母都早就去世了,一个寡妇守着些许家业,就好比是小孩拿着金元宝上街一样,君子不屑一顾,小人趋之若鹜,村里面想霸占这些家业的不止一个两个。

当然,聪明点儿的都不会现在动手,周虎才死了不久,和高百户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呢。

初一,当阿兰听到有人叫她时怕极了,根本不敢出去,野驴不耐烦了,直接把要送的东西扔进阿兰家的院子里。

倒是李小七今天听了高俊的话,犹豫了一下之后翻过院墙,跑进院子,轻轻敲了敲阿兰的门。

“阿兰姐,高百户给你送东西了。”李小七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要是不想开门的话就别开了,东西我们放进院子里。”

两个人走了很久以后,阿兰才悄悄开门,看到了院子里面堆放的粟米和油盐,抱起那一小罐油,阿兰一下子想起了丈夫,这就是他牺牲换来的东西。

“阿虎……”阿兰轻轻摩挲着油罐的表面。“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远处,刚刚拜完年的两个妇人冷眼看着啜泣的阿兰。

“看见没有,寡妇哭了。”

“装模作样。”

两个人得意的笑了起来,带着丈夫还喘气儿的那种骄傲。

高俊蜻蜓点水一样拜访了玄空法师和完颜白撒,又回到小山墩堡拜访女奚烈东,后者倒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高俊的访问。

何志也今天就忙得多了,走访了小山墩堡和周围村庄的不少家庭,张成武跟着腿都跑细了。

孛涅察尔被派去调查新年市场,高俊和何志也计划在新的一年开启商业部门。

赵汝凡则挨个村子刷告示:师范学校即将开设,有意者报名,考试通过后入校学习。告示下面详细叙说了师范学校的类型、用意,同时说明了对报名者的要求,想加入师范学校必须要有一定的功底,最好是当过塾师的。

新春佳节一天天过去,高俊和何志也也是吃得好睡的香,初六到初十,两人终于实现了睡四天四夜的终极梦想。

正月十五闹花灯,大家又热闹了整整一天,正月十六,军兵陆续返回军营,各地申报师范学校的名单也已经出炉,预计正月十八日开始考试。

张成武的治安队伍也建立起来,昼夜轮流巡逻,和军兵共同维护治安,从高俊这里调配了十把手刀作为治安队的武器。

僧虔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随即接到了高俊给他的新任务:押送货物去大名府,交还给冀州殷家。

高俊斟字酌句的写了一封信,详细叙述了这批货物失而复得的来龙去脉,也透露了愿意和殷家合作的意思,想想又有些不放心,决定拿出一把金簪交给僧虔。

“到大名府之后,一切需要你自己做主,切记小心。”高俊叮嘱僧虔,他把这次大名府之行看得很重,不光是因为蒙人搭救,还有一个现实考虑的因素:量是越来越少了。

军兵返回之后,正月十七开始继续操练,也就是当天晚上,张成武的治安队伍有了第一个战绩。

“何先生,奇怪得很,今天晚上队员们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墙下,一喊他就跑了,队员们追上去制服他,才发现这是个女人,队员里面有认识的,说这是村里面孙老汉家的女儿小双,问她干什么也不说话,何先生,你看该怎么办?”

何志也本来不想管这种琐事,打算让张成武自己处理,大不了训斥两句就放走,但是突然间心念一动,吩咐:“把她带过来吧。”

第十四章 百业兴(下)

带上来之后,何志也惊讶的发现,这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脸上两条泪痕冲开了灰土,露出白皙的皮肤。

“你是何人?”何志也心念一动,语气软化了下来。

“奴是女奚烈家的奴婢,唤作孙小双。”那女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何志也抬起眼睛,站在小双身后的几名队员点点头,表示她说的是真的。

“你夜来在此,所为何事?”何志也示意队员们把小双扶起来,既然是小山墩堡的村民,未必有什么恶意。

“没,没什么。”小双嚅嗫着,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但是何志也忍不住把自己罪恶的双眼投向她胸前,那里有一个不符合她的年龄和营养水平的突起。

“胸前藏得是什么?”何志也心里想着以他和高俊的程度,还不至于有人玩荆轲刺秦吧?

小双浑身一震,惊恐的看着何志也,最后缓缓掏了出来,竟是一本书,一名队员接过,交给何志也。

“《昭明文选》?”何志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你在看的东西?”

小双怯生生的点点头。

“那你为何在外面……你是想借公廨的灯光看书!”何志也恍然大悟,公廨门口挂着一对灯笼,小双是刚刚放良的奴婢,家境显然并不宽裕,实在是舍不得灯油钱。

“何先生,奴婢知错了。”小双吓得跪了下来,咚咚咚的磕头。“奴婢再也不敢了。”

“快,快扶起来。”何志也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冲下去,把小双扶了起来。“谁说你做错了?读书是好事,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站得下去呢?”

“奴婢穿的厚实些,倒也不觉得多冷。”

何志也这才注意到小双的手已经有些青黑。

“你喜欢读书吗?”

“我……”小双欲言又止。

“这本昭明文选,你看得懂吗?”

“字大都认得,只是……”

“不用说了。”何志也严肃的对小双说:“我现在给你一项权利,每天晚上你都可以到公廨来读书,随便你看到什么时候。”

小双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而且,我要给你指另一条路,你看到师范学校的通知了吗?”

“看到了,但是我……”

“去试一试,师范学校不拘男女,有才能者一应录取。”

小双低着头,不说话,何志也突然想到,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姑娘每天要做的活是很多的,不大可能脱产去学校。

沉吟了一下,何志也对小双说:“现在公廨里还缺一个勤务,你如果能考上师范学校,每天晚上可以来公廨听差,帮忙烧烧热水,打扫下卫生什么的。”

“何先生,这不太合适吧?”张成武连忙说,未成家的姑娘跑到这里来抛头露面,恐怕谁都接受不了。

“怕什么。”何志也很是不屑,说好的开放包容的两宋时期哪去了?

正月十八日,师范学校的入学考试正式举行,前来参与考试的有六十多人,全部通过录取,这些人大多是个村里的乡村读书人,有的还中过秀才,来这里讨口饭吃。

当高俊知道师范招收的学生里面居然有秀才的时候,心情是无比惊讶的,还是何志也给出了解释,宋代的秀才基本上什么用都没有,只能说是个历史荣誉称号而已,只要考不上进士,来年还是要跟菜鸟们同台竞争。

尤其是金朝还要为女真人提供优惠平台,没考中进士的秀才举子只能是穷措大,能够博取教书为生的机会已经不错,这群人当然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不器”,也不管高俊这不清不楚的师范学校教什么,反正既不收学费还管饭,在这学上一年还能讲学挣钱,先来考一考再说。

考试是由赵汝凡主持的,与此同时,高俊悄悄找来了陆娘。

“陆娘,你现在住的还习惯吗?”高俊温和的给陆娘起身布茶,后者还是畏畏缩缩的样子,身上穿着旧时衣裙——高俊下达的三个月不准穿制服的惩罚还在,她真的一直没有穿。

“还,还习惯。”

“假话,你只是略微会些针线活,每天跟着绣工们,怎么会过的好?”高俊看着陆娘手指上缠的白布,心里特别难受,陆娘、小冷是自己在小坦舌堡最早结识的朋友,得到的照顾还不如后来的潘正、白卉等人。

“奴婢学得很快。”陆娘在高俊面前从来不多说话。

静了片刻,高俊问陆娘:“你可愿意去师范学校?”

“奴婢识字太少。”

“少了可以学,我想让你当一名音乐教师。”

陆娘没有说话,她知道高俊的小学里面是有音乐课的。

“你觉得怎样?”

“奴婢一定学好。”

“陆娘,”高俊尽可能的用亲和的语气。“你怎么总是奴婢奴婢的,在这里你不是奴婢。”

“是。”陆娘依旧拘谨,俯身感谢高俊。

师范学校一共录取了六十六名学生,语文科十四人,算数科十四人,劳动科十四人,品德科十四人,自然科二人,社会科二人,音乐课则只有陆娘等前奴婢。

小双则被分进了语文科,成为了除音乐科之外唯一的女学生。

高俊二人是这么打算的:五个管各自要设立一个小学,加上小山墩堡的小学,每个小学两个年级,所以一年级就开课的五个科目需要十二名老师,再加上两名备用老师,一个科目需要十四人,而二年级才会开课的自然和社会眼下并不需要太多老师。

今年即使打出新的地盘,教育也暂时不会扩张了,原因无他,钱粮真的是不够用。

当初的雪之进军让高俊、何志也很是阔了一阵子,但随后就是和时全的大战,再之后,地盘扩展到阳谷,寿张两县六十多个村子,又要办学校,又要修沟渠,军队也扩充了五倍,再加上过年,钱粮消耗的速度,让何志也逐渐的吃不住劲了。

所以今年过年的时候,高俊还让孛涅察尔观察了一下周边市场,今年要开始赚钱了;这也是高俊急着和冀州殷家恢复联系的原因,如果这个商业大家族愿意跟自己搞一些合作的话,也许生意会做得顺利一点。

哪怕再不济,高俊也可以护卫商队赚笔小钱啊。

二月份的时候,高俊得知了一个新的消息:刘二祖在大沫堌正式揭竿而起,除去杨安儿的胶东红袄军之外,另一支强大的沂蒙红袄军力量开始形成。

尽管山东路已经打得天翻地覆,暗示金朝朝野上下似乎没有立刻镇压的打算,他们的目光现在都被牢牢的吸引到了一个地方:西京。

第十五章 诸线牵(上)

“西北有髙城,来往交河道,古来征战地,白骨埋秋草,人寿非金石,生男不待老,不敢上谯楼,唯恐愁絶倒。”

——赵秉文

也古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远处的金军就像一条蚂蚁汇成的河流,逐渐的在向这里涌进。

在野狐岭之战中,西京留守纥石烈志中七千劲兵尽墨,蒙军随即攻克了西京大同府,并且扫荡了河东北路的各个州县,铁木真张开数条触角,全面摧毁了金朝的北方防线,但是在当年年末,蒙军的各路军队全部收兵,没有留下一兵一卒驻守城池,全部回到了草原。

金朝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后,先后“收复”了北京、西京,在残破的废墟里,幸存的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望着国家的军队瑟瑟发抖。

这种收复的实际意义极小,只是徒增了金军的消耗,被收复的土地大部分已经被劫掠一空,烧成白地,重建工作极为艰难——而且没有人敢保证,今年冬天铁木真会不会再来。

除去巨大的消耗之外,蒙古人还留下了遍地的盗寇和土豪,刘伯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刻,刘伯林埋伏的位置距离在也古并不远,两个人以相对的方向,等待金军过来之后,就会一把钳住,分割并且击溃。

“也古王爷,等一会儿作战的时候你就跟在撒察别乞后面,看看撒察别乞是怎么打仗的。”撒察别乞虽然在今年的战争中立了功,案是在宣德州以南的一处平原,未能击溃一支排成环形的金军溃军,反而损兵折将,最后依旧是个百户。

但是也古王子非常欣赏撒察别乞,央求者勒蔑将其调入自己的麾下,在蒙军主力撤回草原的同时,他却留在了边境一带,随时准备骚扰袭击金军。

“你是怕我一会儿又要冲锋在前了吧?”也古低声说:“蒙古人对自己人都是直肠子的硬汉,你怎么学起了刘伯林,开始拐弯抹角了?”

也古凝视着刘伯林的位置,仿佛能看见这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但是精神充沛,总是挂着得意的微笑。

刘伯林曾经是金朝丰州威宁县的守城千户,早在野狐岭之战之前,三州就被蒙军攻陷,刘伯林降蒙,跟随蒙军作战,蒙军撤走时,将他留在云州天成县,作为蒙军楔入华北的钉子,使得数百里防线陷于无用之地,主力蒙军随时可以通过这里扫荡南方。

金军当然不会容忍这种事情,这不是,数千金军再次对天成发动了进攻。

蒙军也不至于将刘伯林孤单单的扔在这里,由他自生自灭,也古王子带着麾下两百余名蒙军骑兵疾驰天成,援助刘伯林。意外的是,刘伯林提出不依靠蒙军的骑兵优势平原作战,而是进行山地伏击,争取全歼金军。

也古和刘伯林争执过,刘伯林也一度打算放弃自己的意见,听从蒙古主子的安排。但是思考很久之后,也古决心和刘伯林好好谈一谈,最后被他说服了,决心在云州以南进行山地伏击战。

蒙军不是没有打过步战,在浍河堡,正是木华黎、哲别率领的五千名舍弃战马抄后路的勇士左右了整个战局。当也古宣布他的决定之后,这些蒙古人顺从的放弃了战马,整理行装,眼下埋伏在山路上。

这两百名骑兵中,有一百名是蒙古人,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兵,能够靠着战马睡觉,连续七天七夜的作战和移动,而仅仅靠一把马豆为生,坚韧的就像草原的棘草。另外一百名是汪古人和契丹人,也都是剽悍的战士。

除去作战意志之外,在野狐岭大战之后,最起码每个蒙军都有一顶铁质的头盔,不少人已经全副披挂,装备度大大提高。

在也古看来,自己手下的两百骑兵,配合刘伯林的数千军马,歼灭眼前这股金军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撒察别乞提出这么一个煞风景的要求时,他心里老大不痛快。

“我最最敬爱的也古王爷,请允许我用最谦卑的态度请求您,待会儿一定要在我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以内,如果黄金家族的血洒在这个地方,我将会成为罪人。”撒察别乞依旧小声请求。

“流着黄金家族的血,所以要用刀剑为蒙古人的祖先报仇,如果面对仇人怯懦不前的话,我将会成为罪人。”也古缓缓拔出了马刀。“每个蒙古人都有仇人,也必须为复仇而战,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这个。现在,跟!我!冲!阿——拉——”

“阿——拉——”数百名蒙军士兵发出怒吼,对面刘伯林的军队也一跃而出。

金军的秩序开始混乱,行军纵队荡然无存,指挥官徒劳的指挥手下抵御黑鞑,但是人们只顾逃命。

想逃走是不可能的,刘伯林的位置刚好封住了退路,也古勇猛的将金军切成三段,他亲自带领十几名蒙军军兵,直奔金军指挥官冲杀过去。

那名指挥显然平时口福不错,让也古突然有点同情他的战马,看着冲过来的蒙军,他手足无措,叫弓箭手赶紧放箭——自然没人答应。

倒是他身旁的挞马非常勇敢,打马向也古这里冲来,可惜如此狭小的战场,单匹战马根本没有什么冲击力,一名蒙军挥动长棓狠狠给马头来了一下,那匹可怜的战马嘶鸣着翻倒在地,把骑手甩了出来,另一名蒙军长刀一挥,直接砍作两截。

这时,那名指挥也终于催动了战马,但不是冲锋,而是撂起蹄子逃命去也。

刘伯林挥了挥旗子,军兵们让出一条路,那名指挥一道烟儿逃走了。

战斗仅仅持续了半个时辰,金军主力就被歼灭,指挥逃走之后,他们的士气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刘伯林及时的宣布降者不杀,近千名金军跪地乞活。

“刘伯林,行事太没体例,你为何金军主将放走那般者?”也古用生硬的汉语斥责刘伯林。

“留作南国病块。”刘伯林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等庸碌无能之辈,回去被处死,和被咱们杀了没什么两样;如果能官复原职,岂不要再给我们送几千个战功?”

“刘伯林,你的狐狸一样精明!”也古恍然大悟,虽然不喜欢这套,但也不得不承认,刘伯林确实狡诈。

“撒察别乞,咱们留在天成一段时间吧,这座城市没有被屠戮过,汉人的世界很有意思,我想看看没被屠城的汉人城市是什么样的。”也古对撒察别乞说完,又转头对刘伯林下命令:“长生天庇佑,既然已经厮杀胜了,大军天成返回的。”

撒察别乞缓缓跟在也古后面,金军确实战败了,简直不堪一击,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宣德以南结成环形防御的金军,将领的不同竟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可叹。

此时高俊也在回忆那次战斗,只不过是在军官培训班的课堂上,以潘正为首的数十名军官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第十六章 诸线牵(下)

培训班刚刚开了一个月,不少人就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第一项任务就是识字,人人都要达到潘正以上的水准,认识300个常用字。

“要是连那群毛头小子都比不过,趁早给我回家种地去。”高俊干脆组织小学学生们和培训官的军官一起考试,对军官的文化水平下了死命令。

潘正在这几个月中突飞猛进,自从认识了字之后,他没事就想拿起书来读一读,先是看了些诸宫调的话本,后来又看《士民须知》和《泰和律例》,再之后又看《齐民要术》,又学会了不少字——当然,他现在的目标可不是认字了,就在前几天他还主动找到高俊,询问他这里有没有兵书可以看。

认识300个汉字是一个界限,有了这个基础,就可以自主汲取知识。

人一生的知识不可能仅靠自学,无师自通,当然也不能,所有知识都让老师一口一口喂进去,对于大部分人来说,300个汉字是一个良好的基础,让他不至于连一本书都读不下去,只要有这个基础,肯学习的人终究会有所提高。

高俊现在正在给军官的心灵里面种下这个种子,启蒙大家的心智。

认字之后,是高俊主讲的基本文化知识:包括历史、地理和基本文学内容。

历史和地理大家听得兴味盎然,基本文学知识可就让大家根本摸不着头脑了,这是要我们耍笔杆子?

高俊还记得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位八路军团长因为不知道“星夜兼程”是让他立即出发不要休息的意思,一直等到晚上星星出来之后才率领部队开拔,导致战机贻误。所以最好早一些打预防针,至少要给这帮大老粗们讲解一些成语的基本意思。

文化课对于军官来说是颇为新奇的,而军事专业课就不一样了。

大部分军官都已经至少打过一次仗了,个个都抱着自己的经验不撒手,坚决反对别人的言论。

“只要敢冲击,步兵打步兵也就几刻钟决定胜负。”纥石烈师靖气的脸都发红。“小山墩堡打时全这一仗,我们一个冲击就把对方打垮了。”

“时全手下没甲,你跟有甲的也能这么快打完?”郭延嗣反唇相讥。

“有没有盔甲不都是步兵?步兵就是一个冲击就能打垮。”师靖开始强词夺理,几乎每次争论都会这么结束:各方人开始凭着自己有限的经验胡搅蛮缠,然后就是比资历,还是要高俊收场。

经过一阵观察后高俊发觉,在这里面实战经验最丰富、看问题最周全的反而是老好人郭延嗣。

郭延嗣早年应募做弓箭手,在泰和年间阻止过南宋的北伐,后来还在北方和蒙军打过照面,几乎各种战场都遭遇过,孙庭虽然也久经沙场,但是都是和西北轻骑兵的小规模对抗,郭延嗣的见识还是超出其他几个人一大截。

军营里面还专门设立了图书室,《泰和律》、《士民须知》、《孙吴兵法》、《太白阴经》都放了进去,这些书都是何志也专门从东平府采购的,有一些还是国子监印版,品相相当好。

二月中旬,僧虔从大名府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

冀州殷家在河北地界都算有名,僧虔在大名府非常容易的找到了殷家的商号,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几车货物奉还回去。

对方的人极为惊讶,本来这些货物都已经算到了损失里面,没想到居然有人给夺了回来,这个百户自称受过殷家的恩惠,这些人还是颇有些自知之明的,以冀州殷家在运河上横行霸道的举动,按理来说是只有仇家没有朋友啊?

不过既然对方送了这么一份见面礼,殷家在大名府的商号总管也有必要出来见一见,大名府是河北重镇,也是人烟稠密之处,商业甚是发达,大名商号总管自然也是亲近重臣,这个总管是殷家的本家人,叫殷有贵,是殷家家主的庶堂弟,在殷家这一代里面也是重要人物。

僧虔当年也是在中都西南路混过的,这种场面不至于露怯,和对方把手言欢,提出了高俊想要和殷家做些生意的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这商号的总管殷有贵心里琢磨着,军队的百户要和自己做生意,无非是苛扣军粮器械想要出手,现在从河南买粮食运到燕北售卖,利润可是相当之高,做成这种生意,殷有贵在家里的地位少不得要提高,是件大好事。

“我们想从贵号买粮食和农具。”僧虔提出要求。

“你说什么?”殷有贵纵横商场,是个有涵养的人,虽然很吃惊,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心里很是不解:各处的军户都有农田,就算是饥荒,也有统军司的粜粮,干嘛从自己这里买粮食?

这批粮,殷有贵是绝对不会卖的,眼下中都一带,打由于秋收之后遭遇了黑鞑劫掠,各处都是匮粮,一斗粟米能卖一千钱,而当前山东的粮价是三百钱,这种生意,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做。

“我们也有东西可以卖给贵号。”

“是什么?”常年生意给殷有贵的一个经验就是:不要轻易轻视任何一个生意机会。

“这个,还需要贵号先卖我们一批粮食再说。”僧虔有一些尴尬,但是没有办法,高俊也没有告诉自己要卖的东西是什么。

“不怕贵方笑话,兄弟说句实话:卖给你们粮食,亏本。”殷有贵温和的说。

“我们按照市价收购,最近粮食一直涨价,贵号能赚的不少。”

殷有贵摇摇头,心里暗笑:“涨价?涨价就是我们大力收购粮食买出来的。”

“僧郎君,兄弟我是商人,往来都是为追求什一之利,眼下粮食在临潢等地售卖极贵,我们商号所有的粮食,都要运到北地售卖。”

谈话就到此为止了,僧虔只能无奈的与对方告别,回到小山墩堡,向高俊汇报此事。

高俊和何志也听完之后,事情都十分严肃,眼下的粮食储存真的是不够支撑到春天,必须想办法尽快得到一批粮食。

高俊已经有了计划,现在是攀科技树的时间了。

第十七章颜换(上)

“若有其利,古已行矣。且用功多而所种少,复恐废垅亩之田功也。”

——争论区种技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僧虔有些局促。

“怎么啦?”两人问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一个女子。”僧虔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是在昨天晚上。”

高俊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是好事,你是怎么救的?”

“这女子唤作周妙儿,老家寿张县,乃是大名府路商队的茶娘,因了家中亲戚有喜事,回寿张探亲,昨夜不合搭了顺风马车,那车夫浑不是个好人,趁着夜深人静四周空旷,便意图苟且之事,女子不从,他便要挥刀杀人。”

“哦?”高俊直起身子,何志也也放下了热水杯。

“恰好我星夜兼程,意欲及早见到指挥,刚好撞见此事,便将那女子救下,那车夫被我追赶,慌不择路,跳进河里意图逃生,直接冻死在河里了。”

“好事,好事。”高俊露出些笑容:“僧虔以往的本事没有忘,那个周妙儿现在何处?”

“我回来的时候路经北寨,让她先在周虎家里安歇了。”

“啊?”高俊大惑:温迪罕僧虔和周虎算不上交情特别好,周虎死后,阿兰更是深居简出,他是怎么做到把这个女子安排到阿兰家里的?

僧虔看出了高俊的疑惑,赶紧解释:“并非是我主动安排,是周妙儿自己要求的,她和周虎的娘子似乎认识。”

“竟有此事。”何志也感慨不已,当初刚刚打败时全之后,抚慰死难军兵家属的工作是他做的,他比高俊更早见到阿兰的苦楚。

高俊沉吟了一下,就让僧虔返回军营了。

高俊和何志也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他们的赚钱计划:玻璃。

关于应该主打什么产品,两个人其实有过很多的争论,烈性酒固然最好,但是眼下粮食缺乏,实在是无法承担酿酒的一次性消耗;白砂糖也不错,只可惜两个人已经把泥浆筛选法忘了个差不多;蜡烛似乎也可以,但是手上没有这么多的油脂,那么也就只有原料便宜,只是稍微消耗些人力的玻璃可以制作了。

两个人都看过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对于制作玻璃的部分还是有些印象的,然而凡尔纳还是开了个金手指:玻璃溶液很好做,但是想要吹制成型就很困难了,普通人根本没有吹制玻璃的技术,五个生手一天之内就能吹出杯子,纯属痴心妄想。

本来这也是限制高俊的死结,直到为了筹备军营的图书馆,何志也去了一趟东平府,看到满街吹糖人的手艺人之后。高俊直接连吓带哄找来两个,作为吹制玻璃的预备工人。

另一个不怎么好解决的问题是燃料,烧制玻璃需要大量的木柴,为了能够达到合适的温度,还必须设计一个高炉,前者交给何志也解决,后者就得玄空法师想办法。

于是乎二月下旬,高俊的军兵们全都变成了伐木工,在何志也的调度下跑到南边去打柴,这个工作整整持续了十天,砍柴力度大到让周围所有的村庄都以为高俊要来砸场子。

高炉在玄空法师的指挥下建立了,玄空法师本来在心观寺内就修了一小座砖窑,建一座高炉倒不是什么特别费脑筋的事,听高俊描述完怎么用热气作为进风之后很快就拿出了方案,泥瓦匠们两天就修好了高炉和坩埚,并且做了几次测试。

本着萝卜快了不洗泥的精神,五天后,第一次玻璃制作实验就开始了。

一百份沙子、三十五份白垩、四十份土碱(大苏打)和三份煤粉被倒进了坩埚,然后就是长达数个时辰的加热,直到所有的东西融化在一起,高俊激动的看着这浑浊的溶液,玄空法师设计的高炉温度是可以的!

吹制用的铁管早就被好了,两个吹制工人战战兢兢的看着滚烫的玻璃胶状溶液,犹豫的用铁管蘸取一些,尝试着吹了起来。

“唔。”很快,他们发现这项工作似乎和以前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要万事小心,加上艺高人胆大,完全可以在陶土制成的模具上出一出均匀的一层玻璃溶液。

三月一日,高俊和何志也制作了第一批玻璃制品。

由于手工吹制的玻璃不能使气泡完全排出玻璃溶液之外,这一批玻璃还是很模糊的,但高俊相信,他所制作的东西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埃及人和威尼斯人,如果当初放的不是土碱而是硫酸钠的话,效果会更好。

三月六日,何志也亲自带着一批玻璃器皿来到了大名府,立刻得到了殷有贵的接待。

“这,这是颇黎器?”殷有贵好奇的把玩着手中的小茶杯,见多识广的他立刻认出来,这个茶杯用的是一般被称为颇黎的材质,来自西域,原本做药用,非常珍贵,唐代的时候,曾经有少量流入中原,诗仙李白之子名李颇黎,正是渊源于此。

“不错,正是颇黎。”何志也朗声回答。

“没有想到阁下有如此宝物,不知阁下携宝而来,意欲何为?”殷有贵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如果是要典当宝物的话,可以直接找殷家旗下的典当行,似乎不应该需要自己亲自接待;如果是送礼的话,这种礼物贵重得有些过分;想来想去,他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这些人打算贿赂自己,希望他指示商号低价向押剌百户卖粮。

“看你们打算买多少粮食了,五十石以下,这个礼我还是敢收的。”他心里想。

“殷先生见多识广,依先生看,这些颇黎器价值几何啊?”

殷有贵沉吟一下,实话实说:“这套茶具价值数十贯,那些单独的酒杯每个价值一贯。”

何志也在心里面点点头,事前他和高俊已经问过孛涅察尔,两宋时期玻璃更多的进入中原,价格已经低于唐朝,虽然依旧十分珍贵,但还不至于让他们俩一夜暴富。

“小弟手中恰好有一批颇黎器,茶具二十贯一套,酒杯六百文一个,可以卖给先生茶具十套,酒杯百个,先生以为如何?”

“!”殷有贵感觉自己波澜不惊的功夫越来越受到挑战,什么时候颇黎器也能论十上百来卖了?难不成这个是假的?

殷有贵小声吩咐了一句,即刻有仆人悄悄离开,不一会儿,一个穿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匆匆进来,见过殷有贵之后,就开始检验颇黎器。

“似乎有些火气,不是上品,但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颇黎。”只不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男子就从容的做出了判断。

第十八章颜换(下)

何志也一直微笑着没有说话,听到结论之后心里也松了口气,毕竟在后世的史学家那里,玻璃和颇黎的关系还不是很清楚,万一烧出来的玻璃没人认可就糟了。

殷有贵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买下这些颇黎器总共需要二百六十贯,这笔钱他自己是可以做主的,如果卖掉的话,起码获利八百贯,放到账本上也是一笔挺好看的生意,绝对不亏。

“贤弟,为兄也难,这等器皿寻常人家怎么高攀得起?全大名府,能用颇黎酒杯的不过十家,剩下的东西就只能低价售卖,这珠宝不比寻常之物,价格下来了,便再无抬高的可能性。”

殷有贵喟然叹息道:“前些年,本地有个罗姓商人,指天发下毒誓,说是自己售卖的珠宝若是降价,就是大家的孙子,结果因为账上入不敷出,只得贱卖,到现在还没翻过身来。”

“你少蒙我。”何志也皮笑肉不笑:“以殷家的实力,难道这颇黎杯只能卖到大名府吗?贵号如果愿意,卖到南家皇帝的宫廷也不难吧?那时候又何谈降价出售呢?”

何志也所说的全是实话,早在来大名府之前,他们就对冀州殷家有过了解,在十五年之前,殷家还只是冀州的一家普通商号,但是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间,殷家家主殷嶒仿佛像是开了天眼,从来没错过一个生意机会,又搭上了尚书省的关系,殷嶒死后,儿子殷有祯接手殷家的生意,依旧势头不减,现在已经是金朝最大的十几家商号之一。

殷家的商号开满了金朝十九路,北到上京会宁府,南至两淮,西到西夏,东到高丽,皆有分号,这些颇黎器想要分销的话,随便送到哪个地方都能卖出天价。

“最烦跟你们这些有底气的人说话。”殷有贵心里暗骂一句,随即换上了愉快的笑容:“你我一言为定,你这次带来的货我全都买了,剩下的货我付两成定金。”

何志也摇摇头:“这次货我想用粮食结算。”

殷有贵直接拒绝:按照此时山东、河北的粮价,全部货物可以折算六百石粟米,而这些粟米在北京、临潢一代的售价超过六百贯,粮食虽然售价并不算高,但是卖到中都以北各路也算利润丰厚,如果要用粮食结算的话,那么颇黎器售卖相当一部分的利润就被抵消了。

何志也也寸步不让:颇黎利润更加丰厚,胜过粟米,而且几十件颇黎运输的的成本可比粟米低多了,这笔生意完全可以做。

殷有贵没学过机会成本这种东西,但是商人的敏感让他逐渐意识到,如果何志也不让步的话,他所能采取的方案确实是何志也的方法最优,毕竟颇黎的利润实在是太高了。再者,二百六十贯相对于商号一年的流水来说也不算高,哪怕舍弃一些蝇头小利,结交高俊、何志也也算是值得,除去失而复得的货物和颇黎器,殷有贵总觉得高俊也许还能给他第三个惊喜。

尽管心里面还是想着把粟米和颇黎都卖到北方,但殷有贵最后只能妥协:“好,这一套茶具、十个酒杯共计二十六贯,加上订金,折合粟米……兄弟给贤弟一个整数,先给你三百石。”

“那就多谢殷兄了。”眼看生意告成,何志也也换了个称呼。

谈完了生意,少不得还得吃顿“便饭”,菜色相当不错,何志也还吃了一杯酒,下午和随从的军兵在馆驿安歇了,临近傍晚才出门采购。

好不容易来一次大名府,当然不能只是谈生意,高俊给了何志也一份长长的采购清单,何志也自己也拟了一份,两者叠加起来,也够他忙的。

厚黄纸、纸笔墨水好买,找木匠做几个“圆柱”、“圆锥”就麻烦的多——这是下个学期学校的教具,学完加减乘除大小括号之后,下个学期的数学课将会学习面积和容积的计算。

找了家木匠铺,主人虽然不明白干什么用,但是也能做,一两天就可以弄好。硫磺、硝石就麻烦了,得要到城外的“草市”去买,此外还有绣工们用坏的器具、消耗品麻、丝、革等等。买完了这些还要去书铺逛一逛,为军营的图书室进货。

等到叮当乱响的荷包已经快瘪了之后,天空也已经一片墨染,大名府绝大部分市区已经安静,只有宝如寺一带的夜市依旧人声沸腾。

大名府,原为魏郡,北宋时期为了镇抚河北,将这座河北重镇升为大名府,立为北京,和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河南省商丘市,不是明代的应天)共同为大宋的四座都邑。

金代的大名府同样是一等重镇,是大名府路的首府,由于治理黄河的需要,地位可能还要超过河间府和真定府,河北城镇中的地位仅次于首都中都大兴府。这里八方辐辏,四路通衢,城中的晚市也是颇有盛名。

支走军兵回去休息,何志也一个人来到晚市,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买些礼物。

小双考上师范学校之后,真的每天晚上都到公廨来“勤工俭学”,张成武偷偷提醒何志也,这事情终究不好,与其等到风言风语传出来,倒不如现在就解决,如果何志也真的对小双没有意思的话,不如干脆结为兄妹,以堵悠悠之口。

“其实我对小双根本没有意思的,但是你一说结为兄妹,我怎么突然有点儿……”

何志也虽然对八卦嗤之以鼻,但是也清楚人言可畏,就算他顶得住小双也顶不住,更何况张成武这个建议,非常好,好的不得了。

于是乎,何志也荡漾着一颗“俺の妹”的春心,单独一个人去挑选礼物,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选好了东西,带回去,选个良辰吉日,两个人在公开场合、在小山墩堡的村民的见证下正式结拜,就算是确认了兄妹关系,在这个重视伦理的时代,也能让两个人最大限度脱离谣言的漩涡。

回去的路很僻静,走过一条小道,何志也突然感觉有个人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甫一回头,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不想死就跟我们走。”

第十九章 深情寄(上)

“俭啬之女吝惜酒食,不可以配。”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爷爷完颜乌古乃年轻的时候是个大胃王,所以他的父亲定了一个“大方”的择媳标准

此时,小山墩堡北寨是浓得看不透的黑夜。在这黑暗当中,有一方小小的亮光,是阿兰的家。

家里原本供佛用的房间已经装成灵堂,中间放着周虎的灵位,前面是一个香炉,两支白烛在牌位两侧,自从周虎战死之后,阿兰每天晚上都要在这里打坐念经,为亡夫超度。

为了买白烛和香已经花掉了不少钱,每天晚上在这里念经也很累,阿兰好多次想过暂停这件事,但是一到晚上,她就觉得窗外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这一双双眼睛射出利箭,让她如坐针毡,使她一次又一次的坐在蒲团上,拿起了木鱼。

当木鱼声响起来的时候,阿兰感觉身上的压力全都消失了,窗外的那些双眼似乎在满意的看着她,他们那些有形无形的小箭都放停了脚步,但是阿兰有一种预感,一旦她放下木鱼,那些箭立刻就会向她飞来。

只要丈夫死了,做什么都是错的,只有坐在这里还能让她心情平静一点。

周妙儿悄悄走了过来,跪坐在阿兰旁边,轻轻用力夺过了木鱼,缓缓敲着。

阿兰没有争抢,这是她在最近几个月才学来的。

“妙儿,我在为我的丈夫念经超度,你又是为了谁呢?”

“为了你。”周妙儿闭上眼睛,从眼角滚落了大颗的泪珠。

“为了我?”阿兰缓缓地问。

“你现在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周妙儿放下木鱼。“除了这个东西,除了灵堂,你现在活着还有什么?”

“可是没了灵堂,没有这木鱼,我还能有什么呢?”阿兰缓缓摇摇头。“你在商路上太久了,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当初,你说在路上走累了,想要过安定的日子。就……这白烛,这灵堂,这整天敲木鱼的女人,就是你说的安定日子吗?”

“这就是代价,我的运数到了。”阿兰闭上眼睛,努力的调整呼吸。

周妙儿终于抑制不住,扑倒抱住阿兰:“阿兰姐,你跟我走吧,咱俩还像以前一样,你烧水,我卖茶,谁也奈何不了,要是有人再想图谋不轨,咱们就和他拼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兰似乎动了一下,但随即,平稳的木鱼声继续响起。“你去睡觉吧,我要为我的丈夫超度。”

同样在这个深夜,小双摊开了一张信纸,准备提笔写一封信。

在磨墨的时候她无比激动,写信,原本以为这个词一辈子都不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有想到今天她就要写人生中第一封信了,从识字到读书,再到入学,这些日子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不,是做梦都无法想到的事。

收信人是茶茶,小双想劝她来考师范学校,前不久有个学员和高俊理念不合,愤而退学了。

等到信纸摊开的时候,小双才发觉自己手在发抖,原本想好的词一句话都写不出来了。她原本想写一封文采飞扬,情意绵绵的信,或者是一封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信,但最后落在信纸上的,却是最平凡无奇的白话。

“茶茶姑娘,求你来师范学校。”写完最后一个字,小双小心翼翼的吹干信纸,轻轻叠好放在胸口,感觉心脏在怦怦跳动。天呐,我真的写了一封信……

同一天晚上,潘正破例在军兵旬假的时候没有留守军营,而是回到南寨,明天潘莹就要去白卉那里报到了,潘正回来帮她收拾东西。

“阿兄,你和白姑娘熟悉吗?”收拾完东西之后,潘正坐在炕边休息,潘莹倒了些水,用手焐暖一些,才端来给潘正喝。

“还行吧,不算很熟。”潘正连忙喝了一大杯水。

“撒谎。”潘莹接过杯子,故作生气的样子回了灶边。

“我可没说谎,里里外外算起来,我跟她说话还没超过一百句。”潘正跟着潘莹进了灶台边上。“你到那要是不老实,我可帮不了你。”

“我肯定是老实,我怕你不老实。”潘莹也喝了点水,重重地点了一下潘正。“自家妹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先开始袒护起外人来了,等到了那里,我就一天三次找茬,不把这个姓白的折腾走不算完。”

“好,你折腾。”听了潘莹这么说,潘正也微笑起来。“折腾找这么一个算什么呀,为兄还和陆娘、小冷都说过话,你把他们都赶走,咱们就算清静了。到时候高百户治你的罪,为兄我也帮不了你。”

“编排就编排,别把高百户带进去。”潘莹坐到了炕上。“阿兄,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怎么不跟白姑娘说呢?”

潘正神色有些黯淡地转过脸来。“我还配不上人家。”

“阿兄,你有哪里配不上人家?大家都是穷苦出身,你现在是管着一百军兵的军使,高百户又格外高看你一眼,阿兄,你是当局者迷,赶紧说破就好。”

“不是你说的这样。”潘正微微垂下头,大男子汉居然还有些羞涩。“每次一见到她,就会手足无措,男子汉大丈夫,见到个女子就这样,这算什么。”

潘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阿莹,到了那里,你不要和白姑娘说。”

“我不说她也知道。”潘莹赌气似的。

此时,冀州,殷家的宅院内,一双纤手在仔细地擦拭一块铁牌,哪怕是自己的首饰珍宝,也是由侍女们来清理,唯独这三块铁牌,她总是亲力亲为。

“我是不是太可笑了?”那双纤手的主人忍不住自怨自艾,几个月过去了,那个人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逢一次已经是难得的巧合了。

“姑娘,还不睡吗?”晚晴轻轻走进闺房,看见姑娘又在擦拭铁牌,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作为高级婢女,晚晴和其他姐妹们倒也通过不少气,各个姑娘都在干什么,也都心里有数,就没有一个姑娘这么发疯的。

要么谨守礼教,非礼勿视勿听,也有些玩的疯的,床笫之客都不知道有几个,哪有像姑娘这样,半路上稀里糊涂搭载了个军官,既不做逾越之事,却对他念念不忘的人?

“姑娘生在贵人家,又和公主伴读数年,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晚晴只能这么解释。“我家姑娘是在皇宫里读过书的,做事怎么能和常人一样呢?”

“你先等着。”她下了命令,晚晴恭敬地出去等着了,回到冀州这些日子,她越来越不按照以往严苛的作息时间行动,反倒是在漫漫长夜之中默默出神。

作为全国最大的商业家族之一的女儿,她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世界,直到那天看到了暴雨中昏迷的军官,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人生活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那是一个奇特而瑰丽的彼岸,她有点动心了。

第二十章 深情寄(下)

如果高俊知道有个贵家女子为他心神不宁的话,一定会惊讶到下巴掉下来,他一定会语重心长的劝说人家:“你只是太年轻,想要认识新的世界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我。你还不了解我和我的世界。”

但是现在他还不知道,所以说不出这些道理来,而是和法机和尚守夜,看着融化玻璃的高炉。玄空法师还有很多事要忙,第一锅颇黎出来之后就回心观寺去了,只留下法机帮忙照看高炉。

忙了这些天,高俊做出来的当然不仅仅是一百个酒杯,十套茶具,事实上,现如今各种颇黎器皿已经制作出了近千件,包括酒杯、茶杯、花瓶、盘碟等等,高俊不打算一波卖出,那样的话,市场的波动就太大了。

绝大部分制作颇黎的军兵都不知道他们在做的是何等贵重的东西,只是对沙子和白垩居然能做出这种亮晶晶的器物十分惊讶,那两名吹糖人的手艺人更是如此,已经计划着回去之后也如法炮制,做一个炉子试试看了。

高俊没有采取多少保密措施,也没打算把颇黎当作长久的产业,毕竟这种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等到蒙古入侵的乱世之中,价格必然会一跌再跌,围城之际,恐怕一尊颇黎杯还换不来一升粟米呢,只要能用颇黎顶过这一年,他就把配方的关键公布于众。

大部分军兵重新恢复了训练,在新的一年里,他们将会练习体能、长枪、结阵、旗鼓号令、弓箭、土木作业等等,训练压力大得很。

在这一时期,张成武的治安队终于扩散到了整个区域,五个管都配备了一个派出所,队员都是张成武挑选过的,维持治安的任务足以完成,押剌百户则成立了张成武的巡检司,下属一支专业的巡检队。

在何志也走后的第三天,一名军兵骑着快马,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军营,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何先生失踪了!

“你说什么?”高俊一把揪住这个军兵的领子。“何志也怎么了?”

“我等也不知道,何先生让我们先回馆驿,他自己要去夜市,然后就一晚上都没回来……”

“蠢货!”高俊勃然大怒,一脚踹倒这个军兵,右手忍不住按到直刀上。

“指挥,指挥息怒。”潘正赶紧拦住高俊,那名军兵瑟瑟发抖,连连磕头。

“你们……”高俊还想说些什么,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眼前发黑,双脚瘫软。潘正赶紧扶高俊坐下,缓了好一会儿,高俊才呼吸匀实了一点,也基本镇定了。

“各都不要轻举妄动,孙庭镇守军营,要注意军兵调动的权限,没有孙副指的命令,一队军兵也不准轻动!民政交给张成武和赵汝凡,这段时间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唯他二人是问;楼升草拟一封书信给殷有贵,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潘正,你赶紧挑二十名精干的军兵,不必穿甲,只拿手刀;僧虔和段钟跟我去大名府。”

张成武接到通知,登时脸上肌肉有点抽搐,赵汝凡更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快,保持镇静,继续工作,注意军营的动向,要是有情况随时联系。”张成武很快下了决心,转身告诉赵汝凡:“这件事只能咱们俩知道,明白吗?”

赵汝凡无力的瘫倒在椅子里,缓缓摆摆手。

队伍当天就紧急出发了,所有人都备了快马,第二天晚上到达了大名府。

殷有贵接到高俊的书信,登时瞠目结舌,随后将书信狠狠一掷。

“老爷……”旁边的亲随有些迟疑。

“这是有人存心坏我的生意!”殷有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转了两圈。“我去见高俊,你准备一下。对了,叫商号散布消息,说何志也是咱们殷家的贵客。”

高俊来到大名府后,尽管是深夜,还是迅速把军兵都派遣了出去,大部分去夜市打探消息,又派了人前往大名府录事司报案,何志也现在毕竟是官身,即使是九品小官,失踪也是一件大事。

最后,高俊还不得不派人去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到城外的义寮看看,无主尸体里面有没有何志也。

这时段钟前来禀报:殷有贵来访。

“殷兄夤夜来访,俊感激之至。”高俊在馆驿接待了殷有贵,说话还是很客气的,但是浑身散发的杀气让殷有贵心中有些不安。

“惭愧,是殷某招待不周,竟出此丑事。请高百户放心,殷某已经通过商号散布了消息,各地人手一起寻找何先生。何志也是我殷有贵的贵客,谁敢伤他就是和殷某为敌。”

“那我在此先谢过了。”高俊略微一拱手。

送走殷有贵,高俊陷入了沉思。本来,高俊是有些怀疑殷家的,从他们在运河上横行霸道的表现来看,从家门口抢人似乎也不是不可理喻,但是殷有贵亲自来访,态度也很诚恳,让他有些迷惑了,何志也到底去哪了呢?

何志也现在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块厚布,蜷在一所小屋子的角落里面,三四个彪形大汉坐在一张桌子旁,正在骂骂咧咧的赌钱。

“哥几个,先别玩儿了,有人传来消息,姓高的来大名府了,就住在馆驿里面。”有个瘦长汉子走进屋子,得意洋洋的向几名大汉说道。

“他带了多少人?”

“人倒是带了不少,不过都派出来找他了。”那瘦长汉子指了指何志也。

“老大的办法就是好,把姓高的引到大名府,咱们动手就方便了。”一名大汉嘿嘿笑着。“不枉咱们蹲点这么久。”何志也顿时一阵吃惊,原来目标不只是自己,还有高俊!

“我早就听说姓高的有龙阳之癖,和这个小白脸儿不清不楚,看样子果然如此。”一个大汉油腔滑调的说道,几个人顿时爆发出笑声。

那瘦长汉子赶紧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说道:“夜长梦多,咱们赶紧动手,干完了就回沂州那边。”

“行,现在就把这小子做了,然后去杀高俊。”一名强盗邪笑着,掏出一把匕首,慢慢靠近何志也,让后者心中一阵胆寒。

突然,有个人制止了那个强盗,何志也顿时升起了一股希望。

“等一下,兄弟们一股火还没发呢,这小子长得不错,可以用用。”

几个人都“笑”起来,其他人都走出屋子,单独留下第一个人,他嘿嘿笑着,望着绝望的何志也。

“刺啦——”布匹撕开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山峦回(上)

“州郡长吏,生杀任情,至孥人妻女,取货财,兼土田。”

——《元史·耶律楚材传》

尽管非常屈辱,何志也还是睁着眼睛面对自己的命运的,所以他清楚的知道,这声音并不是自己的衣服被撕开,那名大汉瞪大双眼,喉咙里面发出叽叽噜噜的响声,僵直的四肢似乎不能再动作。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手中,拿着一把剑。

这一剑的力道极为可怕,男人的脊索似乎都被劈开了,等到生命的余温消失,那个男人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怎么了,你开没开始呢?大家憋坏了!”门外有人喊道。

那个女子提着血淋淋的宝剑,走到何志也面前,挥剑斩断绳索,何志也赶紧站起来,活动麻木的身体。

“我要杀了门外那些人,你先走吧。”那女子小声对何志也说,还指了指院子的窗户。

“你一个人根本做不到,咱们一起走。”何志也高兴的发现自己的四肢还算灵活,能够翻墙。

那个女子仔细想了一下,才点点头。“好,咱们赶紧走。”

何志也捆了三四天,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很没风度的让那个女子推上窗口,翻窗滚了出去,然后双脚轻轻一蹬,从窗口一跃而出。

院子里空荡荡的,原本站岗的那名歹徒已经横尸门外。

“小心些。”何志也说着,两个人翻过了院墙,那名女子“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人真有意思,笨手笨脚的,还叫我小心些。”

两个人翻过墙,匆匆跑出一条街去,何志也突然想起当初在中都的那个雨夜。

一直到了人声鼎沸的街上,两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有人怯生生的喊了一句:“何先生?”

何志也转头一看,竟然是李小七。

“小七,你怎么在这?”

“高大哥带着人到大名府找你了,我放不下心,也偷偷跑了过来。”

“胡闹!”何志也瞬间板起了脸。“你现在管理那么多少年军,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回去好好反省!”

“是。”李小七倒也不是很气馁,反而急急拉住何志也。“何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何志也这才发现,那女子在身旁很是尴尬,赶紧介绍:

“这是李小七,我的晚辈。”

那女子毫不羞涩地拱手施礼:“在下喻侠。”

喻侠?何志也心念一动,这名字英气勃勃,和这个女子太配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告别了。”喻侠转向何志也:“以后有缘再见——那时候这些盗匪大概也身首异处了。”说罢,她潇洒的一转身,转瞬间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三天后,在押剌百户。

“再多吃一点,多吃一点。”何志也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盘在炕上,身上裹着被子,面前放了一个小方桌,脖子上是精挑细选的白米饭和一盅热气腾腾的麻辣熝豆腐。

天气还有点冷,汤盅散发出一阵阵雾霭的白气,浓郁的香味从中散开,白玉一样的豆腐和小颗的羊肉丁在汤中起起伏伏,肉桂和胡椒在边上不甚均匀的留了一条痕迹。

白玉似的豆腐,微微沾了点酱油,放在米饭上,何志也有点感慨的吸吸鼻子:伙食待遇终于上来了!

不光是何志也,所有军兵和公职人员最近几天的粮食供应都充足了起来,只要颇黎器的生产没有终止,未来一年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好。

“接着吃,把肉吃干净。”高俊刚刚吃完饭,满意的靠在边上。“你说那个女子叫喻侠?”

“对,很漂亮,很聪明,而且武功高强。”何志也感慨的吃着豆腐。“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也许还在追杀那几个强盗——对了高俊,你查到那些人是什么人了吗?”

“不知道,殷有贵那边还没有消息,但是我感觉,那群人和时全有关系。”高俊脸色黯淡了一点,七八个歹人巧妙设伏,差点将他和何志也一网打尽,这件事让他心中非常惊讶,如鲠在喉,难以接受。

“那个女子……挺特别的,我不想她出意外。”何志也叹了口气,告诉高俊。

“嗯,疾风真情,我懂。”高俊笑着点点头。

有了粮食,高俊和何志也二人更加有底,三月末,何志也主持的沟渠工程即将完工之际,他召集来相关的六十多个村的代表,宣布了将在这些村庄建立五个管,六十二个社的决定,并且当众宣布了乡官的推选方式。

管一级设立的管领、书手、支应、主首四个官职,管领由押剌百户派遣,其他三个职位采取应募制:有条件有意愿的人自愿报名参选,通过考试录取。何志也在现场公布了五位管领的名单:

西北管,管公所驻地八白石村社,管领赵汝凡;

半坡管,管公所驻地上庄村社,管领陈太公陈恪;

沿河管,管公所驻地南村社,管领女奚烈东;

北上管,管公所驻地十字坡里社,管领完颜白撒;

红石管,管公所驻地红石庄社,管领段钟。

除去半坡管是由当地的大户陈恪来担任管领之外,其他的四位管领全部是由押剌百户委派的,陈恪陈太公的这个位置,其实与他在新年的时候送给高俊的那头鹿不无关系。

而社一级设立的社正由社民自行举荐,经由押剌百户批准之后上任。

“什么?”发出抗议之声的是文太公的管家文福,自从押剌百户这帮人管闲事管到两县的地界,这些大户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因为青壮大批参军换来粮食,今年过年向文太公借债的人非常少。在之后又搞了一个什么狗屁沟渠,不少本来应该家里断炊的人凭着在工地上卖把子力气居然熬了过去,让文太公痛失了不少兼并土地的机会。

现在可倒好,这帮人居然还要换天,重新成立五个管和六十二个社,按照这个规定,社的社正倒是可以由地方举荐,文太公胜券在握,可是八白石村将会成为什么“西北管”的管公所驻扎地,这些人要派来个叫赵汝凡的人管着自己,这叫什么事儿?

其他各村的代表也都发出抗议的嗡嗡声,这些代表都是各村大户的家里人,平时都是本村的土皇帝。现在可好,划分了五个管,管领都是押剌百户空降的,这也太不拿我们这些乡贤当回事儿了吧?

你派来人当管领,给我们一个社正就打发了?

但是大家都错误估计了何志也的意思:对不起,其实社正我也不想给你们。

第二十二章 山峦回(下)

在两宋金朝时期进行乡村社会干预,实在是再好不过,等到了明清时代,中国自然村普遍的被大家族把持,明朝县令到任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当地的大家族长、地方贤达“共襄治理”,皇权不下县,县下是宗族。进而形成了庞大的地主、官僚勾结的利益阶层,雄才大略如朱元璋,也对这些人无可奈何。

而在之前的汉唐时代,则是另一个样子,“国权归大族,宗族不下县,县下为编户,户失则国危。”在农村地区实行乡官制,国家对乡村还有比较强的控制力,而两者转化的关键时代就在宋元。

高俊和何志也当然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一旦管社的权力交给这些大户,恐怕过不了几年,这些村庄就要变成大户的私人庄园了。

何志也清清嗓子,,宣布了社正的任命规定:

一、社正需年满二十岁,不高于六十岁;

二、社正需品行端正,无任何犯罪记录;

三、社正由全社所有民户户主推举得出,奴婢与庄客不得参与;

四、推举出来的社正应有押剌百户确认,如果押剌百户否决,则须重新推选。

何志也每读一条,下面的抗议声就大一分,在场所有的人登时脸黑,个个愤愤不平。

你们押剌百户确实兵强马壮,粮食也多,四里八乡横着走没问题,我们也服,逢年过节老老实实的送你礼品,唯你马首是瞻。但也不能得寸进尺,不能干涉我们的生活,现如今你们居然想把我们的地位给掀了,搞出一个什么管领、社正来,孰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押剌百户当大哥我们认了,可你居然想当爹?!

何志也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此事本官意已决,如果有敢违令的,大可试试!”

“何志也,你不要太过分!”十字坡那边的鲍员外今天亲自到场,,听到何志也的话,顿时怒不可遏。

“本官还有更过分的,你要不要试一试?”何志也轻轻拍拍手,几十名军兵突然涌了进来,个个手按长刀。

“前番时全来攻,道路一直不太平,怕是有些歹毒恶人勾留山贼,危害乡里。本官邀请各位贤达前来议事,不敢疏忽,所以加强些布置,诸位勿怪,咱们继续议事,议完为止。今天开不完明天接着开,商讨不出结果,各位暂时先别回去了,我们百户管饭。”

这些代表顿时目瞪口呆,没想到何志也居然直接来硬的。

何志也对此倒没什么意外,这些本来就是事先布置好的,也知道最后肯定要来这么一招。

上次通过和路哲等人的谈话,高俊、何志也已经掌握了这六十个村的农民,这次的会谈只不过是完成权力交接的仪式,就算他们不同意,这六十个村押剌百户也管定了。

“在这里我就告诉各位一句话,从今天开始,这些个村就归押剌百户管了,告状到押剌百户告,交税到押剌百户交。阳谷、寿张两县的县官,我们自然有交待,你们不用管他,县里的胥吏来到村里,打出去就是。”

说着,何志也端起了桌上的热水杯,微微抿了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杯子移动,生怕何志也就地一摔,直到杯子稳稳的放回桌子上,大家才松了口气。

“还有什么意见吗?”

“哼!”鲍员外冷哼一声,但是剩下的人没人敢附和,人群里面微微有些声音,但也不大。

“既然如此,推举社正的工作,就有劳各位贤达了,这次会谈的结果,本官已经委托各地的派出所张贴告示,宣讲出去了,本官公务繁忙,就不留各位了。”

不少人在被军兵温柔的请出去时,还是如梦似幻的阶段,直到清醒后才意识到,押剌百户干了件多大的事。

正当代表们聚集在小山墩堡村外,还在偷偷商议串联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吸引了所有人。

潘正都、冯达都、郭延嗣都的三百名新兵参与了这次行动,这是一次检验性演习,检查前一阶段各路军兵的训练情况。

在承局们催促的鼓点当中,三名什将带着三面五色旗立到队伍中央,而三名军士则在潘正的统一指挥下,排好阵势。

军兵们全都带着片甲头盔,身穿铠甲,队正以上还有披膊,三百支长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似一片铁的森林。

枪尖整齐的划动着,跟随旗鼓的号令,不断向前突刺,很快就到了小山墩堡前,在军使的命令下,军兵们勇敢无畏的徒步涉过小溪,向小山墩堡发起冲击。

“杀啊!”军兵们高呼着,长枪笔直向前,大家都听高俊说过,演习场就是战场,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都被批评,尤其是三名军使是在较着劲儿。新兵都得提高很快,让潘正的心里有些压力。

还围在小山墩堡旁边的代表们顿时面如白纸,一个个两股战战,站都站不稳。

一名军兵跑到了小山墩堡的寨墙之外,掏出怀中的队正旗摇了摇,军兵们突然四散开来,围住了整座墩堡,之后的动作就让这些代表们看不太懂了,在不同的鼓声催促下,长枪手、弓箭手和刀盾手们轮流向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但是毫无疑问,如果他们面前是各个大户门下的庄客的话,这些军兵一定能毫不留情、十分迅速的把他们吃的一干二净。

整场演习持续了两个时辰,没有一名代表先走,大家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军兵来来回回的操作,即使是不懂军事的人,也从中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压力。

直到夕阳西斜,军使才收兵,代表们摸一摸衣服,居然都被汗湿透了。

但是路哲就像没听见一样,直到所有的军兵整队完毕,开始一队一队的开拔返回军营的时候,他才走了过来。

“呃?”对于路哲这个土包子,文福向来是有些不屑的,但是今天看到的路哲和当年在村里种地的路哲不一样,如今的路哲目光很是单纯而平和,但却有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坚定,即使仅仅是走几步路,稳健的步伐里面都是认真,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利剑一样,只指向一个目标。

“路兄弟。”文福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抢先低头行礼。

第二十三章 万物萌(上)

“蔚彼长林,实壮于邑,广袤百里,惟神主之。庙貌有严,侯封是享,歆时蠲洁,相厥滋荣。”

——祭林神嘉荫侯

“文管家。”路哲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路兄弟,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一想到那群杀气腾腾的军兵,文福心里就直打颤。

“演习,准备对付那些不识抬举的人。”路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文福说:“文管家,回去告诉文太公,千万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以后这里就是高郎君和何先生说的算了。这两位是什么样的人,文太公心里也清楚。”

“真,真会那样?阳谷县的周县令……”文福有些恐惧,但还不太服气。

“别去想你的县官了,如若真有事,是县里的救兵先来,还是你的人头先落地,我可说不准。”路哲杀气腾腾的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整个三月份,高俊带着军队都处于演习状态,不仅仅是在小山墩堡,还在五个管各举行了一次,用意十分明显。

各社的社正推举工作也在逐步进行,在高俊的撑腰下,大约有三分之二的社没有选举原有的大户,但还是有三分之一的“员外”、“太公”们成为了社正。

对于这些人,高俊的评价是“如非大善,便是大恶”,属于重点监控对象,但是押剌百户很审慎的没有使用否决权,所有的社正都通过了。

三月末,五位管领走马上任,段钟打点了行装,准备离开小山墩堡。

“段公子,此次让你去做管领,怕是要辛苦你了。”何志也微笑着送别段钟。

“这些日子以来,和何先生每夜秉烛夜谈,在下大有长进,如今终于到了报答的时候了。”段钟淡淡对何志也施礼。

“段钟,我没让你去十字坡里社,并不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何志也微笑着问段钟:“元旦那天你告假去哪里了?”

“呃,没,没去哪里。”

“你是去了十字坡吧?”

段钟没有答话,一副不可置否的表情。

“我知道,我和高郎君都知道。”何志也拍了拍段钟:“抓住时机,不要藏着心思,像潘正那样吞吞吐吐的没意思。”

“那又何必呢?”段钟还想拖延。

“段钟,有些东西你不争取,会被别人糟蹋。”何志也认真的看着段钟:“只要你觉得你够格,就大胆的争取!”

“可如果我不够格呢?”

“那就死在争取的路上,或者抱着她死去,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但是有人会感谢你。”何志也立马回复了段钟,随即又宽慰似的笑笑:“我看你够格。”

段钟点点头,若有所思的上任去也。

五名管领都在招收书手、支应,但是应募的人很少,绝大部分人都在观望,真正的挑战会在今年夏税的时候来临,如果押剌百户真的可以让两县县官不收税的话,就代表着他掌握了这里的权力。

当然,也有很多人死心塌地的打算为押剌百户效忠了,以路哲这样的加入军兵为主,按照他的想法,万一不成功,他也不在村子里呆了,哪怕土地不要也要搬到押剌百户来。

范有田、魏小乙、刘国安这三个家伙都给路哲泼冷水,尤其是范有田,听说押剌百户和文太公有矛盾,顿时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在这里当兵,回家之后连地都没有了。

“你还是个队副呢,怎么就这么没信心。”路哲不屑,说实话,当军兵当然没有在家种地安稳,但是他却在这支军兵里面找到了一些自己以往不敢想象的东西:军官们都讲道理,也没有谁敢仗势欺人,一切事情都安排的有条理。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支军队里面看到了一个自己想象不到的世界,每天晚上的文化课让他特别着迷,在这个文化课里,他知道了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在哪,周围有怎样的土地,国家有如何辽阔的山川与大江大河,那些他这辈子也许都碰不见的人在讲课时活灵活现。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土地和粮食,还有远方。

有了梦想三餐饮水饱,路哲打定主意不离开了。

四月份,演习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军兵们摇身一变,又要开始做农活。

以高俊控制区一万人的规模,养五百名完全脱产的军兵是很困难的,再加上之前做土地工作的时候,还留有数千亩荒地,这些官地全部由军兵开垦。

种粟米和小麦太费时间和人力,高俊决定种菽豆,也就是大豆,大豆产量虽然低一些,但消耗人工更少,而且大豆富含蛋白质,利于补充营养,也可以做马料,对于军兵来说需求不小,非常适合军兵自行开荒补充的作物。

与此同时,学校的夏季学期也在进行,夏季正是农忙的季节,高俊本打算十天才上一天课,主要用来巩固以往的知识,但是家长们纷纷表示:,眼下生活不算太困难,孩子们还是应该多学一些东西。

尊重知识,追求知识,是刻在我们这个民族骨子里的,父母们累弯了腰,磨秃了手指,也希望孩子们能够在学校里面多学一些,以后不要太艰难。

因此,小学三天一假,继续教授知识,高俊在教育上花费的时间甚至不亚于在军兵这里。

等到四月初的时候,又开始了植树工程。

为了灌溉,沟渠工程总共修了四条干渠和十几条支线,高俊计划在四条干渠周围种上柳树,一方面可以固土培基另一方面,柳枝也是重要的用具,可以用来清洁牙齿。军营里面是有卫生要求的,军兵每天早上都要刷牙,但是现在的牙刷都属于一刷一嘴血的东西,用盐来擦也未免有些奢侈,相比之下,生嚼柳枝算是最好的中间方案。

除去柳树之外,还要划出一片区域种植桑树和果树,这项任务将交给军兵、少年军和学生们共同完成。

四月份,天气越来越好,太阳光把正在种树的少年们的脸晒得红红的,刘德拿出了奚琴,在人群外面悠扬的演奏着,军兵们再也不笑话他了,还跟着奚琴的声音唱起了歌,高俊已经很久不记得有过如此欢乐的时刻了。

“每一个人都应该栽一棵树。我栽一棵杨树,春天飞杨花也怪漂亮的,气味也好,是不是?很鲜很鲜的。”一名少年笑着和同伴说。

“我要种一棵杏树,就种在军营后面的空地里,这样高指挥每天伸手就能吃到杏子。”

学生们和其他少年也在一块帮忙植树,李小七作为孩子王,显得越来越稳重了,这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总让人有些感慨。绣工们煮了茶汤,陆娘等人端过来,给大家分了喝,用的都是刚刚烧出来的颇黎碗,军兵和学生们都哈哈笑着,小心翼翼的啜饮着茶汤。

“敏丫头,你也在这里吗?”高俊和何志也并排巡视着植树的现场,看见了人群中鼻子晒得爆了皮的小姑娘。

“高大哥!何大哥!”敏丫头高兴地跑了过去,高俊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高大哥,你要记住,我给你种了一棵李树,就在军营出门左数第三棵。”

第二十四章 万物萌(下)

五月初,何志也押送剩下的颇黎器去大名府,得到了殷有贵的隆重接待和全面保护,没有在大名府馆驿休息,而是住进了殷有贵的私宅。

何志也卖掉这些颇黎器,也列了一个长长的采购清单,希望殷有贵能够帮忙。

“好说。”殷有贵接过清单,越看表情越凝重。

最前面是一份书单,包括各类兵书、十七史、苏黄文、资治通鉴等等,这很正常;后面列的是粮食、油料和铁锭的数目,这倒也没什么;但是后面列的却是硫磺、硝石、铜器、牛马等物品,这就让殷有贵有些不安了。硫磺和硝石可以用来做炸药,牛马都是军用物资,严禁买卖,高俊莫不是要造反?

“不知道高百户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殷兄不必担心,我们押剌百户受命剿贼,军中器械不足,所以要从贵号补买一些。”

“原来如此。”殷有贵沉吟一声:“只是贤弟买的东西太多,恐怕……”

“殷兄无妨,钱不是问题。”何志也保证。



小山墩堡周围一片繁忙,农夫们唱着田歌,再过一个多月,小麦就要开始收获了,粟米也种了下去,一阵阵麦香如浪潮般涌来,让高俊很是陶醉。

过去几天,高俊带着李小七辗转经过了六七个村子,查看各地的夏收情况,今年春夏气候正合适,再加上新开水渠的作用,小麦长势喜人。高俊心里也有些得意,如果夏收秋收确实没问题的话,押剌百户就具备了一定的远程作战能力。

绕了一大圈,高俊今天来到了北寨,这里同样是一片繁忙景象,去年刚刚分来土地的奴婢们种地最为积极,甚至一些以前天天酗酒的人,现在也挥着锄头。

正当高俊兴致不错的时候,一个穿着淡黄碎花罗裙的女子牵住了马缰。“高郎君,您今天要给我个说法。”

“你是何人?”高俊制止想要拔刀的李小七,有些奇怪的打量着这个女子,她穿的很漂亮,一看就不是农家女子,说话做事也没有扭捏的态度。

“小女子叫周妙儿,乃是大名府路上的茶娘。”

“哦,你就是周妙儿啊。”高俊想起来了,这是僧虔去大名府回来的时候救下来的那个女子,这些天寄宿在阿兰家,商路上的女子,难怪做事如此大方。

“郎君,周虎可是你手下的军兵?”

“不错。”高俊翻身下马,正色对周妙儿说:“周虎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军兵,他还是我见过的枪棒功夫最好的人,他为人忠厚,是为了保护押剌百户而死的。”

“既然如此,求求百户救救周虎家的人!”

“你说什么?”高俊心中一凛,今年过年的时候没有见到阿兰,让他心里已经有些不安,一听周妙儿如此说,顿时大惊失色。

“自从周虎死后,阿兰姐整日以泪洗面,每夜为亡夫诵经祈福,什么过错都没有,可如今你看——”周妙儿指着远处一片田地,高俊发现这片地小麦的长势明显没有其他地方好。“这就是阿兰家的地,女儿家怎么种得了?”

“为什么不把地租出去?而且今年元旦的时候,我也给了抚恤……”

“高郎君,你糊涂啊!”周妙儿悲愤的喊道:“阿兰姐没了丈夫,你给什么能落到自己那里?”

高俊心里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且自己看。”

高俊不动声色的靠近前去,发现了地上的一处石界碑,这种高不过膝的小石头是为了标明田界而所立的。这时候高俊才惊讶的发现,几处田地的农户早就过了界,在收割阿兰家的麦子。

“北寨的寨使纥石烈野驴早就偷偷通了气,不准租阿兰家的地。”

“纥石烈野驴……李小七!传令!潘正都集结!”高俊攥紧了刀柄,他似乎明白原因了。

纥石烈野驴正在家里面喝闲酒,还忍不住哼哼了两句,由得他心情不好,阿兰这个小娇娘如今变成小寡妇了,正好可以放在手心里揉揉捏捏。他已经偷偷给全北寨的人通了气,谁也不准帮衬阿兰家,,阿兰的家底赔掉了,少不得还得钻他的被窝。

野驴盘算起来,总有那么几个人敢藐视自己这个寨使,偷偷帮衬阿兰,过段时间收税的时候得挨个敲打敲打,想着想着,野驴仿佛已经美人在怀,猥琐的嘿嘿笑了起来。

“寨使好兴致啊。”门突然被嘭的一声推开了,,高俊黑着脸走了进来。

“高……”野驴吓得跌开凳子,金朝农忙时节饮酒可是禁止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嘴解释,就狠狠挨了一耳光。

这一掌打得他天昏地转,懵懵懂懂倒在地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军兵拽住手脚,拖了出去。

在北寨边上的空地上,除去阿兰本人,全北寨的村民都被勒令前来围观,潘正都的一百名军兵肃立着,十几名来自北寨的军兵趴在前面,每个人要挨十军棍,野驴被像死狗拖出来的时候,军官正噼噼啪啪的打着,不时还传来几声惨叫——按照规矩,每叫一声则加一棍,刑罚时间被拖得挺长。

根据高俊刚才的了解,所有北寨的军兵都知道这回事,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高俊立刻下令每人十军棍,潘正怎么劝都不好使。

所有军兵受完刑,被搀扶着站回队列,高俊轻轻解下佩刀。

“周虎是我的部下,为我而死,我却不能照顾好他的家人,过错首先在我,应当受罚20军棍!”

“指挥?”潘正失声喊道,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无论是军兵还是村民都十分惊诧,周妙儿张大了嘴,眼睛里是不可思议的目光。

高俊一声不吭的趴在前面的空地上。“潘正,你来行刑。”

“指挥,这不行啊,指挥关系着押剌百户的安危,怎么能受刑呢?”

“我治军无方,治民不严,理当受刑。”高俊咬着牙。“别留情,用力打!”

潘正含着眼泪举起了军棍,尽可能轻的打在高俊身上,可那毕竟是又大又粗的军棍,七八个棍下去就已经见了血。

“指挥!指挥!”军兵们全都涌了上来,这么久以来,高俊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军官,给军兵的待遇好不说,还讲道理、没架子、对人和气,以往即使受罚,大家也是心服口服。

“别打指挥,要打打我。”李小七扑上来抱住潘正,哭嚎着说。

潘正也跪了下来:“指挥,剩下十棍,我替你挨了,我治军不严,也该挨十棍。”

一众军兵跪了下来,都哭成一片。北寨的村民也都跟着跪了下去,战战兢兢。

高俊心里憋着一股火,用牙缝里吐出来:“这是我应该的,继续打!”

等到二十军棍打完,高俊已经站不起来了,要靠两个人架着。

“纥石烈野驴,你可知罪。”

“百户!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野驴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你罪在何处?”

“小人……”野驴哪里知道自己罪在哪里。

“带下去,小山墩堡收监。”高俊不愿意在大家面前挑破事端,干脆直接把野驴拿下。



当天晚上,阿兰家里。

高俊是秘密来此,强撑着身子向阿兰致歉,阿兰一滴一滴地流着眼泪,深深地对高俊行大礼。

“阿兰,不要天天守灵了,我只希望你走出灵堂,我相信周虎也这样想。”

但随后,她还是回到灵堂,拿起了木鱼,急促的念着佛经。

“这……”高俊难过的看着那个背影。

“郎君是好人。”周妙儿的眼眶里噙满泪水,努力不让它流出来。“但是阿兰姐已经失去了丈夫,就算野驴俯擒,其他人又会怎么看阿兰姐呢?北寨人都如此看,北寨就是一个灵堂,天下人都如此看,天下本就是一个大灵堂。”

高俊沉默了,轻轻走出屋门,初夏的风温柔和煦,四周却是浓重的黑夜,在这黑暗之中,高俊知道,他所期待的那些东西正在生长,却那么缓慢。

尾声

第二天,高俊回到小山墩堡下的军营,在病榻上躺了整整一天。

“指挥,我们错了。”前番被打的北寨军兵集体过来请罪,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一想到高指挥为了自己的事挨了二十军棍,心里都很难受。

“本来也是我考虑不周,你们挨十军棍已经算是严惩,无需惴惴不安。”高俊躺在炕上,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让军兵们不要再请罪了

“我知道,好多人觉得我袒护阿兰是别有用心,我希望你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们死了,会希望妻子儿女被旁人冷眼相待吗?”

“本官之所以严惩此事,也希望你们不要再觉得侮辱孤儿寡母无所谓,更希望你们知道,无论尔等沦落到何等地步,本官就是你们的靠山!”

高俊说完后感觉十分疲累,摆摆手让军兵们先回去,自己在炕上昏昏大睡起来。

这觉一口气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一声脆响把高俊惊醒,茶壶摔到了地上。

“敏丫头怎么来了?”高俊揉着睡眼,发觉是敏丫头干的,大概是想给高俊烧点热水,但是她的右手不能用力。

敏丫头没有答话,蹲在地上抹着眼泪。

“没关系的,高大哥不怪你。”高俊从床上爬起来,想收拾茶壶的碎片,敏丫头赶紧站起来,跟在后面想帮忙。

“不要动,放着我来,仔细割伤了手。”高俊挥挥手阻止敏丫头,一片一片的把茶壶的碎片捡起来,又要拿扫帚去扫。

“我帮你扫。”敏丫头赶紧去拿扫帚,但是却被高俊抢了过来。“又把自己来烧就好,你到炕上坐着,一会我给你洗点果子吃。”扫完了地,高俊又要去烧水。

“我帮你烧。”敏丫头又赶紧从炕上跳下来,但是却被高俊拦住了。“开水太烫,你拿不动,别再被烫着了。”

高俊烧好了水,又洗了些果子,拿颇黎盘子端了,回来却发现敏丫头已经不见了,高俊急忙打开门,远远的眺望,见敏丫头捂着脸,从小路那边跑回小山墩堡去了。

高俊狠狠的一拍脑袋,这才明白自己都干了什么事,随即又陷入深深的无力感当中:敏丫头的右手肯定是治不好了,她以后究竟会怎样呢?

要挽救的人太多了。

高俊的伤足足养了几天,紧接着就是何志也和孙小双的结拜仪式,在整个小山墩堡村民的见证之下,他俩结为兄妹,陈太公趁机又送来些许礼品,都是各色点心;无奈之下,何志也只得一边警告下不为例,另一面把这些礼品全都分给了学生们。

这次结拜对孙小双的意义倒是很大,在此之前,她是村里面妇女嚼舌头的对象,都觉得她和何志也不清不楚,要不然全村那么多丫头,何志也为什么偏偏留她一个人在公廨里面做勤务?

你说是靠读书?肯定跟读书没关系,认识字又不能生儿子,这小妮子人前挺正派,人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但是在结拜之后,这些谣言很快就绝迹了,也有个别年轻姑娘来询问小双:你真的是因为读书,被何先生赏识的?

“没错。”小双有些自豪地说:“何先生说了,知识改变命运,劳动使人自由。”

虽然听不太懂这句话,但是村里的姑娘们懵懵懂懂的知道,高郎君和何先生都喜欢读书的人,之后的几天,不断有姑娘蹲在军营门口,不时搭讪进出的军官,求他们从图书室借本书来。害得高俊不得不在门口增加了两个岗哨,每天都有一个承局来这里盯梢。

另一个因此而受益的人是女奚烈茶茶,她听从了小双的劝告,进入师范学校学习,成为了第二名女学员,这件事也让村里的姑娘们羡慕不已,虽然大家不太懂师范学校是什么,但在里面学习的都是百户胸中有墨水的那帮人,还有不少是高俊和何志也的亲信,既然如此,这个学校肯定错不了。

另一个促使茶茶地位提高的事情是,女奚烈东成为了一管的管领,再次站回了权力高层。

到现在为止,茶茶还很难忘记当初她是怎么劝说父亲的,

五月中下旬的时候,高俊正式向阳谷县、寿良县两县的县官去文:“今年这六十个村子的夏税由我来收,由我来交。”

具体的意思很简单:地方税收分为田税、物力钱、杂税三项,田税由我高俊来收,保证一分不少的交到你们手里;物力钱由我来核查,最后也交给你;至于杂税嘛,本来就属于苛政,我建议两位县官还是把它免了,也是为两位的政绩着想。

高俊的这封信不亚于一场地震,在两县掀起了巨大的风暴。

金朝中后期,地方吏员复杂,国家确认编制的正式公务员(司吏、公使)只占了很小一部分,而由地方自行聘用的人员(押司、弓手)才是地方行政的主力军。正因为如此,原本的租税定额根本不够用,大家都是靠着摊派杂税维持运转,要是把杂税都禁了,我的那么多人怎么养?

高俊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在信里面直接给了答案:你们可以把这些人解散了嘛,反正事情都由我办了。

“高俊匹夫,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县令勃然大怒。

但是高俊并不打算理会他们的怒火,反正他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高俊都打算这么干了,要告到上级就去告啊,两县县令属于东平府,而押剌百户属于军户,隶属于山东统军司,等到上级扯完皮,估计就得半年过去了,那个时候山东不一定是什么样了。

不过高俊还是很大方的留下了原本的田税,倒不是出于慷慨,而是因为现在的形势还不允许两县的县公廨倒台,高俊早就把寿张、阳谷两县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若是因为财政崩溃以至于成了无政府状态,那也不是高俊所希望的。

金朝的田税和高俊自己规定的田税是一样的,夏税每亩土地收麦三合,高俊打算把这笔收入分文不少的交给两县,所以说,高俊在这六十个村子今年还得不到半笔税收。至于高俊自己,仅仅靠押剌百户的土地就足够支撑全军的下一阶段了。

高俊看重的不是能从这六十个村子拿到多少粮食,而是希望这些人都家家有粮,并且服从自己的治理。眼下各管都建立了管公所和派出所,军兵们也都训练完成,现如今,收税大权也落到了高俊手里,这六十多个村子已经成为了高俊的私人王国。

七月份,各地的收获工作基本进行完毕,应该上交的税粮也全部拉到了两县公廨,县令们自然暴跳如雷,写了长长的呈文上报,但是高俊并不在乎。

不久之后,七月二十三日,高俊和何志也举行了一个秘密的小小庆祝,纪念的是他们穿越一周年。

一年前,两个人身无寸物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刚来就背上了一个逃兵的身份,但是如今他们有了一个小小的据点,并且还在继续成长。

夕阳西下,两人遥望北方,那里正在上演更多的变化。

第六卷完

第一编完

第一章 红袄起(上)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开禧北伐时宋军的宣战书

深夜,临朐县城。

临朐是山东东路益都府下属的六县之一,而益都府是山东东路的总管府,山东东路总管府兵马司、山东路统军使司、山东东路转运司均设立于此,是金朝东方的重镇。而临朐则是益都府的南部门户。夜深人静,除去街上偶尔的更声之外并无声息。

忽然,城外出现了一条火把组成的巨龙,沿着山路游到县城之下,发出嘈杂的呐喊声!

城墙上几个正在打瞌睡的弓手猛然惊醒,十几架梯子已经搭到了女墙边上,往下一看,成百上千身穿红袄的壮汉,口里衔着长刀,正在奋力的往上爬!

“红袄贼来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群人丢下手中的弓箭刀刃,连滚带爬的从城墙上跑了下去,连装模作样的抵抗都没有,红袄军迅速占领了城堞。

临朐县令还在被窝里做着美梦,直接被仆役拖出来,连外衣都来不及穿,趴在一匹马上从北门逃了出去,县尉、主簿等人也逃之夭夭,数千名红袄军在一个时辰之内,兵不血刃的占领了整座临朐县城。

清晨,居民们不安的从窗户间的缝隙往外眺望,一名威风凛凛的大汉,在数十名骑兵的簇拥之下走过衙街,其他的红袄军们正在搬运仓里的粮食。

十一月,杨安儿攻克临朐县城,金末山东影响最为深远的势力红袄军正式登场。

不过在同一天晚上,高俊对这件事情确实一点也不知情,他正在偷袭东寨的路上。

白天,数千名农民帮助高俊解了围,时全的部队仓皇的撤离回南寨,高俊顾不得力战一天的疲惫,立刻投入到了整编、安抚、训练农民的工作当中。就在这个时候,孙庭再次提出意见:时全的软肋不仅是粮食,还有住宿。

从前一天晚上李铭的侦查结果来看,时全没有携带多少帐篷,完全是借宿南寨的民房,这本来也不失是一个办法,可是今天大家清楚的看到,这群人为了攻城,把南寨房子的房梁都拆了个干净。换句话说,如果不想在十一月的冷风之中露宿街头的话,时全今天晚上就该挪挪窝了。

今天颇有斩获的骑兵们再次出动,四散侦查时全所部的住宿动向,天刚刚黑的时候,情报就来了,时,全机员将部队分成了三部分,主力依旧驻扎在南寨,一部分在东寨,还有少部分驻扎在心观寺。

高俊当即拍板,偷袭东寨的敌军。

夜袭不在于数量,但很看重质量,只有纪律好,士气高的部队才能在夜袭作战当中所向披靡,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尽管数量,装备都远远不如敌人,井冈山的部队却经常组织夜袭,夺取白天失去的阵地,这办法屡试不爽。

所以高俊也没有派出几百农民军,而是亲自率领六十名军兵,趁着夜色偷偷向东寨进发。

“还有多远?”高俊低声的询问向导,这是一名来自东寨的军兵。那人用力踩了踩地面,回答说:“我一刻钟就到了,我对这条路太熟悉了,人记不起来,脚都能记得起来。”

高俊没有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朦朦胧胧的人影,一想到稍后夜袭作战的难度,心里也忍不住打起鼓来。

敌人根本没有隐蔽他们在东寨的打算,村口就连着两盆篝火,成群的人马聚集在各房屋内饮酒作乐,高俊等人匍匐在地面上一点点靠近,仅凭肉眼就能看出,这绝对不是一座空营。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一点点靠近预定的冲击位置,高俊等人丝毫没有被察觉,东站门口的两名哨兵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眼巴巴的看着村里的酒肉。

到了预定的位置,高俊站了起来,抽出直刀,那金灿灿的光芒,黑暗中一目了然,就像是在黑夜中抽出的阳光一般。刀尖划过一个豪迈的痕迹,笔直的劈向前方!

“冲啊!”军兵们高呼起来,纷纷从地面跃起,从不同的方向冲进东寨。

“不好,有人劫营!”时全的人马大呼小叫起来,有个人立马抽出兵刃出村察看,有的人跑回营帐收拾东西准备逃跑,更多的人瞪着一双醉眼,茫然的左顾右盼。

高俊并没有冲锋在前,而是紧张的看着军兵夜袭的效果,敌军果然方寸大乱,秩序全无,手里拿着兵刃,茫然的寻找偷袭的官军,不经意间身后就会突然蹿出一个人,一枪捅在自己的肚子上。

“啊!!!”更多的人崩溃了,甚至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高俊满意的看着效果,决定见好就收,从怀里掏出一面锣来,当当当的敲响。

队正们一直竖着耳朵,听到锣声之后,纷纷从东寨撤出,不一会儿一个个跑到高俊面前报到。

“楼升队,全体在此!”

“冯达队,全体在此!”

“张大春队,全体在此!”

……

六个队全部撤出,高俊心下松了一口气,一挥手,“走!”

东寨里面还在混乱,喊杀声还没有停歇。

在撤回去的路上,冯达凑到高俊旁边,高俊一下子闻到酒肉的香气,不由得奇怪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撤走前就地捞了一把,也没弄到什么东西,一瓶村酪酒,一只烤鸡。”冯达啧啧赞叹,这只烤鸡确实很香,看样子时全手下还是有些“能人”的。“军使,我把这只鸡给您和何先生。”

一句话就勾起了高俊的馋虫,但他还是尽可能稳住了心神,用残酷的语气对冯达说:“东西是你缴获的,分给你们队的人吃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以后别这么干了,为只烤鸡,万一伤了性命不值得。”

“那……也行。”冯达咽下一口口水。

大概走了一刻钟,前头部队停了下来,对面传来声音:“是高军使吗?”

“是我。”高俊回答道,这是由郭延嗣率领的掩护部队,两支部队会合后,很快就撤回了小山墩堡。

此时已是夜深,小山墩堡实行了“宵禁”制度,张成武和段钟轮班巡逻,身后跟着三四个少年军跟班儿,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宅院里还在紧张的工作着,白天的伤员全部运进,正在包扎救治,在白卉的负责下,绣工们妥善的为伤员们包扎。何志也刚刚和赵汝凡对完仓库的帐,正在准备伤病员的抚恤物资,高俊急匆匆,但是踮着脚走了进来,两个人在正堂的屏风后面悄悄谈起话来。

“周虎的伤情怎么样?”

何志也摇摇头。“大概也就一晚上可活了,他现在很痛苦。”

第二章 红袄起(下)

周虎躺在地上,身子下面垫了厚厚的毛毯来保持温度,高俊和何志也坐在他旁边。他的呼吸很吃力,也很痛苦,陆娘不时来帮忙,轻轻擦拭呼出的血沫干涸的痕迹。

在经历了可怕的发烧和一阵胡话之后,周虎当天晚上就痛苦的去世了,小山墩堡已经实行了水管制,但他们队的军兵偷偷清洗了队正的尸体,一共发现二十七处箭伤。

当天晚上,悲伤的气氛挥之不去,十几个老人失去了他们的儿子,二十多名妇女变成了寡妇,二十多个孩子从此失去了父亲。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听到低低的哭声。

“高郎君、何先生,这样不行啊。”张成武忧心忡忡的找来,和高俊、何志也二人商量。“这么哭下去,是不是动摇军心?”

“算了,人死了凭什么不让哭,还应该举办公祭呢。”高俊惨然回答。

仅仅一天的战斗,损失就已经让高俊和何志也二人接受不了了,押剌百户总共只有两千多人,损失近五十名精壮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了。

但是想到各地村民,高俊的心里畅快了一些,如果真能借助这个机会,团结周围的两县村民,高俊就实现了打出去的目标,在今后的战争中会更加顺利。

“时全这次反倒帮助咱们了,没有他这么派粮的话,恐怕村民未必会和咱们一条心。”何志也勉强笑一笑:“虽然穿着红袄,但这货算不上起义军,只不过是群贼寇而已。”

“金朝官府括地、括粟、括马、签军,跟这帮贼寇又有什么区别?”高俊也微微笑了。

“说的也是,不过金朝官府好歹还在抵抗游牧入侵,顺便办一点公共事业,节操还是比时全稍微强那么一点。”

“那要是时全也在峄山主持政务呢?”

“那样还叫什么贼寇?”何志也哈哈一笑:“那就叫创立根据地了。”

两个人低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军兵们再次站上了寨墙和望楼,高俊全副披甲,腰挂直刀,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出悲喜。

潘正过来向高俊禀报:“少年军们已经安排到了北门,必要的时候,就可以让李铭他们接应少年军突围。”

高俊点点头,尽管有了路哲支援之后,他心里已经认为小山墩堡不会破城,但是还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但是今天时全的军队迟迟没有出现,由于骑兵已经尽数派了出去,就连高俊也无法得知时全究竟在做何准备。

“让军兵们轮流休息,不要坐在地上。”毕竟是11月份的天气,高俊还真怕军兵们感染风寒,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感冒(这个时候还叫感风)死个人也是常有的事。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却到处看不到时全的迹象。

就在这时,李铭骑着快马从远处狂奔而来,手上还举着一件红彤彤的东西,好像是信筒。

“时全跑啦,时全跑啦!”离小山墩堡还很远,他就扯开喉咙喊了起来。

“什么,时全跑了?”军兵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集体欢呼起来:“时全跑了,咱们赢了!”

“咱们赢了!”潘正激动的对高俊说。

高俊的心中也是一阵阵的惊涛巨浪,但他还是尽可能的让自己镇定,低声对潘正说:“别激动,万一是时全的障眼法就糟了。”

潘正楞了一下,连连点头。

信筒很快就递到了高俊手中,内容非常简单:时全老哥哥我认栽了,拜托高百户别半路黑我,稍后我会派人来登高百户商量赎回俘虏的事儿。

时全也长了个心眼儿,没有告诉高俊被俘的人就是他的侄子,他还摸不清高俊的价码。

看完了信,高俊按耐住心中的狂喜,还是首先板着脸教训李铭:

“你也是打过仗的老兵了,哪有这么大声喧哗说军情的?”

李铭面带惭色,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爽朗的声音:“别装了,高百户的腿都站不住了吧。”

何志也喜气洋洋的带着一干人等走来,人们再次陷入欢乐之中。

一片欢腾当中,高俊和何志也回到宅院,刚一落座,何志也就对高俊提出了之后要做的几条工作:

第一、立刻派人检查西寨、南寨和其他村落是否遭到了时全的破坏,组织人手进行修复;

第一、做好抚恤和公祭工作,团结军兵和村民;

第一、趁热打铁,继续进行退地工作,趁机夺取两县这六十多个村的控制权;

第一、和时全进行谈判,最好能把当初冀州殷家被劫的那些货要回来,借这个机会,和高俊你的老恩人攀交情;

第一、结合玄空法师的设计,进行建设工作。

“什么时候你还学会日企这一套了?”看着并列的四条第一,高俊点点头。“看样子就算打完了仗,咱们也休息不了了。”

“我的血糖都保不住了。”何志也伸了个懒腰,挤出几滴眼泪。“但愿十二月份能够让我获得睡个美觉的机会。”

嘴上说着,两个人已经麻利的开始工作,骑兵们迅速四散侦查,确认了时全的离开,其他各村寨基本上没有受损,唯有南寨被拆了不少房子,玄空法师亲自到场,开始筹备重建。

抚恤的粮食高俊不缺,战殁者的家庭一次性给予粟米两石、银钱两贯;从此算作军属户,战殁者的丁田不需要上缴。子弟还在上学的,学校解决一日三两餐,已经过了上学年龄的,愿意的话编入少年军。

公祭仪式在三天后举行,以周虎为首的四十九名战殁者在这一天集体下葬,葬礼由高俊监场、何志也主持、赵汝凡写了一篇祭文,由何志也亲自宣读。

没有吹打、没有号丧、也无需摔罐守灵等仪式,数十名军兵两人对岗,肃立在从小山墩堡到墓地的路上。

拉着灵柩的牛车缓缓通过,李铭大呼一声“敬礼!”两名军兵挺直身体,双手持长枪微微举起一尺左右,这是高俊刚刚教给大家的举枪礼。

车队每经过一对军兵,两名士兵立刻行举枪礼,由首及尾,一起参加葬仪的村民们感动又惊异。

在下葬前,何志也宣读祭文,表彰了所有牺牲者的功绩,但也强调:为了保护劳动与战斗的成果,押剌百户的任何人都有为之牺牲的责任。

时全为什么撤退很快就搞清楚了,一方面是因为粮食不足、受冻挨饿、攻击受挫,但是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杨安儿在益都府发动了红袄军起义,山东路的各豪杰都按耐不住了。

郭方三率先相应杨安儿,在即墨一带发动起义,纵横胶东、胶西数县;

彭义斌在泰安一带发动起义,此人道德威望俱全,拉起一支队伍,在沂蒙山区啸聚;

史泼立在莱州一带也树了反旗!

现在这种情况,时全当然不会在小小的小山墩堡下消耗自己的力量与威望,他要早日回到老家峄山,准备响应诸路红袄军!

这些人身穿红袄,来去自如,时而联合作战,时而分散出击,此时的金朝刚刚经历了野狐岭大败,军力空虚,州县无备;防御、刺史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恐一日红袄军来到城下。

山东,乱起来了。

第三章 两县和(上)

“荆公新法,不合人情。”

——赵秉文评价王安石

寒风呼啸,几十名穿着冬衣的汉子正在齐声喊着号子,趁着冬天河水低缓,高俊开始组织疏浚河道,开垦灌溉用的沟渠了。具体的水路设计是由玄空法师完成的,不但要有灌溉的作用,还要能够驱动碾硙、水碓,尽可能节省人力。

在整个十一月,何志也踏遍了寿张、阳谷两县60多个村庄,组织押剌百户退地的事,与此同时,玄空法师和何志也也开始筹划修建整体的水利设施。

“何先生,我们信得过你。”路哲这样说。

像文太公这样的乡村土豪,心里面是腹诽不止的,但高俊是正九品保义校尉,何志也是从九品进义校尉,手下还有一百多全副披挂的军兵,这些乡下地主谁也不敢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放债捞地虽好,活着岂不是更好?

至于阳谷,寿张两县的县官,高俊是理都不想理,估计现在这两位爷正在公堂上瑟瑟发抖,担心红袄军去而复来呢。

就这样,尽管山东路像是一口煮沸了的大锅,押剌百户却安然置身于沸水之外,依旧按照自己的轨道行进着。

这天早上,三个人骑着骏马,轻快的向阳谷县方向前进着,最前面的人身穿赭黄色毛领圆领服,腰里挂着一把金直刀;稍靠后的那个人穿着高俊军兵的军服,是李铭;最后面那个人是段钟,三个人是为了统计适龄儿童的数目而来回奔波的。

人才是百年大计,现在高俊控制区的人口已经达到了近万人,干部、军兵都非常缺少,但是青壮和适龄儿童还是很多的。现在的情况是原料不缺(愿意受教育、打仗的人很多),但是机器的产能太小(学校太小,老师太少),成品太少(缺少合格的农村干部和军兵)。

没有农村干部,就无法在这近万人中建立有效的统治,而没有军兵,就会在之后的战争中被摧毁,眼下,何志也主抓水利建设和土地梳理,高俊把教育和募军两件事当做重点。

“军使,前面就是十字坡了。”

“十字坡?”高俊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猛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上次吃馒头的地方吗?当下来了兴致,赶紧招呼段钟:“走,咱们再去吃一次包子——我是说馒头。”

三个人牵着马上了十字坡,当初那面小小的酒气还在,定睛一看,不是孙玉娘是谁?

“玉娘姐!来几斤馒头!”还没有进门,高俊就高兴的叫了起来。

孙玉娘正在灶前忙活着,听到有人叫她,赶紧跑了出来,一看是高俊,不由得惊得呆了,回过神来后纳头便拜。

“奴见过恩公。”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高俊赶紧把孙玉娘扶住,后者还在一个劲儿的道谢。

“上次是奴有眼不识泰山,给了恩公冷眼色,恩公退了各家的田地,对我们恩同再造……”

片刻之后,几斤色香味俱全的馒头就端上了桌,高俊早就食指大动,盘子还没放稳就先伸手抓了一个,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高俊真想就地打两个滚儿,来表达这种美味。

“李铭,吃,这馒头特好吃。”高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一连吃了三五个包子,高俊才擦了擦手,和玉娘聊起天来。

“玉娘姐,既然你们也分了地,你怎么没回去啊,还在这里开店?”

“奴一个女子,又没成家,哪里种得了这些地?干脆求里正换了点钱,那些地奴都不要了,专心在这里开店就好。”

“玉娘姐,别总是奴啊奴啊的,我听着不开心。”高俊又忍不住拿起一个馒头。

“哎,我听高百户的。”孙玉娘也很高兴,又到灶台边切了一盘子肉,拿了十几个馒头。“这些送给高百户吃。”

“玉娘姐你这是干什么?不行得付钱,付钱。”高俊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桌子上。

“不用啊,拿了钱还担心,自从用地换了点钱之后,我总是睡不着觉,生怕有人要偷钱。”

此时段钟也吃完了,和高俊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高俊笑了笑,故意闭紧了嘴,看着段钟。

“玉,玉娘姐,要不然你和我们走吧。”看见高俊没有说话的意思,思量再三,段钟还是自己说了。

“走?”孙玉娘奇怪的问。

“没错,一个年轻妇人在这里开店太危险,我看你不如把店兑出去,然后跟我回押剌百户,我那里有职位安排你。”高俊接过话头。“玉娘姐,我这么叫你,就是真的把你当做姐姐,玉娘姐信我否?”

玉娘楞了一下,看着高俊、段钟两个人的脸,确认二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有点儿紧张的说:“我,我怕是不行……”

高俊和段钟又劝了一会儿,但是孙玉娘始终坚称自己没法去,还是舍不得这个店,高俊没有办法,留下一笔银钱之后,三个人又上路了。

在高俊胡吹海塞的时候,押剌百户的宅院里面一片寂静,何志也特意关照了一下白卉:让织布机暂时停一会,他要会见一些客人。

何志也所说的客人,其实是六十多个村的代表,拢共二十多人。打退时全之后,高俊和何志也算是同时打开了农村工作的钥匙,轻轻松松的完成了八白石村的退地工作,他们挟此胜利之威,开始伸手触及所有退地的农村,修建水利设施就是第一步。

“各位乡亲,退地之后生活还好吗?”看到人都来齐了,何志也坐在案前,威严的发问。

“托高郎君,何先生的洪福,一切都好。”有人垂着头答道。

“各位,本官和高郎君来到这里,就很想为各位乡亲做些事情,这次退地,诸位觉得本官和高郎君公道否?”

“公道,公道。”大家连忙答道。

“我也就直说了,退地还不要紧,我和高郎君打算修建一套灌溉沟渠,争取让咱们六十多个村的土地旱涝保收,各位以为如何?”

下面的人立刻不说话了,早在来之前大家就听说,押剌百户的高百户打算在各村之间修建水渠,修这样的水利设施当然是好事,不过这些人都是和胥吏多次打过交道的,非常清楚凡是官府打算办的基本上没什么好事。

“不知道这水渠由谁来开?耗时几何?耗钱几何?”问这个问题的是路哲,他早就和何志也串通好了,一旦大家陷入沉默的时候,他就主动提问“推进对话”。

“全体男丁均需出动,本官每人每天支一升粟米,共计用工四万左右。”

用工四万,就是人数乘以天数为四万,两千人干二十天也是,一千人干四十天也是。

大家再一次议论纷纷,待遇倒是也说不上太差,但是作为猛安谋克百户九品官,不去私杀耕牛贩卖私盐酿造私酒,怎么突然想到为百姓做事了?不光在自己的百户里面做,还做到了两县六十个村里面,这个事情非常不符合金朝社会核心价值观啊。

“不知道何先生为什么要修沟渠?”

“本官修沟渠,是为百姓生计,修完此渠,各村可以多开水田,可以区种,此举大利于国计民生。”何志也顿了顿:“修完沟渠之后,一应维护管理均由本官负责,本官已经下定决心开渠,谁要是想不修,不如先问问高郎君答不答应。”

一众人都闭了嘴,算了算了,有后招就有后招吧,先把眼前的事对付了再说。高俊现在带兵上百,还是朝廷钦封的正九品亲管百户,恐怕是两县公使轻易都惹不起。

第四章 两县和(下)

在亚洲的中部有一个国家叫做阿富汗,这个国家很软弱,巴布尔带着两百名败兵就可以征服它,来自东方的月氏人统治了他数百年;但这个国家也很刚强,美妖、毛熊和约翰牛都在这里折戟沉沙,也为这个国家赢得了帝国坟场的美誉。

这其中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只是想征服这个地方,而后者想统治这个地方。对于前者来说,只要这片土地上没有挑事儿的人就算万事大吉;而对于后者来说,他要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并把意志毫发不爽的在这片土地上推行。

高俊和何志也目前对押剌百户周围地区的管理就属于前者,而他们的目标则是后者。

眼下这六十多个村庄,大家听到高俊的名字都低声下气,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官爷,比起平时威风八面的公使、押司尊贵得多;手下还有一百多凶神恶煞的军兵,刚刚击退了红袄军的时全;虽说是押剌百户的亲管,按道理不该管阳谷、寿张二县的小民,但是,但是我大金向来不讲道理啊。

但是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的目标绝,绝不仅仅是让大家害怕自己,而是要在这一区域建立可靠的根据地。这一目标推行的两个推手,高俊主抓教育和军队,何志也主抓经济。

高俊在各村跑了几天,终于统计出了一个粗略的名册,是各地区的适龄青少年数目和丁壮的数目,按照原本的计划,高俊开始了扩军之路。

十一月末,以保境安民为借口,高俊宣布开始招录新的军队,这次的扩军数目为四百人。本着亲力亲为的原则,高俊亲自带七八号人组成了招兵办,他们把这60多个村分成五个区域(高俊戏称其为五大军区),准备先后前往五个区域进行流动招兵,八白石村首当其冲。

冬天的夜晚是寒冷的,是那种侵入骨髓的寒冷,在路哲四处漏风的家里面,几个年轻人正在议事。

“我说路哲兄弟,当兵有什么好的?现在高郎君给咱退了地,以后日子盼头大的很。”范有田首先说话:“反正当兵不缺我一个,我不去。”

“我倒是挺想当兵,免得整天受气,可我家里不让去。”魏小乙低声说:“他们怕我进去之后上阵厮杀。”

“我家里本来就没有地,退地也退不到我这里。”刘国安一双吊梢眼不安的转动。“我也不怕上阵厮杀,反正死就死,但是俗话说好男不当兵,你说万一进了高郎君的军营,又被欺负可怎么办?”

其他几个人也随声附合,都对应募入军有顾虑。

“我说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样?”路哲气愤的说:“你们没听高百户说吗?多少人等着盼着想对付咱们呢,咱们不参军怎么办?你们一个个受欺负没够吗?”

“当佃农,当佃农,日子过得苦不说,一年抱头忙出来的东西没一个能进了嘴。”路哲气哼哼的说:“我看都不如进了军队,以后日子还能好过些,我就不信军队里咱们过得还能比现在差。”

“那万一更差呢?”范有田反问。

“你这是信不过高百户吗?”路哲没好气儿的说,范有田也就只能闭了嘴。

“你就不想想人家韩小娘吗?”刘国安反问:“当兵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回来的,到时候你还想不想成亲了?”

“人高百户都说了,这叫兵役制,干满三年就可以回来。”这次倒是魏小乙搭腔了,他一向好为人师,显摆自己知道的多,上次砍柴的时候,对大家说时全要来进攻的就是他。

“就是,我还不打算只干三年呢,据说军官可以长期在军队里,我想当军官。当了军官,就可以在军营里成亲,到时候我要骑着高头大马去迎接韩小娘。”路哲意气十足。

“你是把自己当成刘知远了吧!”其他几个人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高俊在八白石村一带正式招兵,报名点那里人山人海,来募军的不多,看热闹的倒是不少。路哲带着一帮年轻人,在报名的地方通报了名字,范有田一直不太乐意,是被路哲强行拽来的。

所有新兵须有保甲结保,具书身世、籍贯,保证家世清白、根底可寻;验证合格之后,进行身体检查,身高体重需在一定标准之内,并且进行跑步、举重、跳远三项测试。

有意愿的士兵可以申请进行文化考试,高俊本来想争取一些有文化的士兵,但是走过五个区域之后,只有六个人申请,还有三个人不及格。

有刺青者不录、有暗疾者不录、不孝、暴躁、油滑之人不录。此外,箭术高超的可以适当降低标准。

路哲在各项指标中都身居前位,在他的劝说下,魏小乙等人也全都成功应募。

在高俊进行招兵的同时,孙庭在指挥原来的军兵加紧训练,军队马上就要扩充为原来的五倍,不少老兵也要稀释到新兵队伍当中。大家都知道当队正、军吏的机会来了,眼下都在咬紧牙关冲刺。

大家都知道,高百户这个人喜欢文化人,个别比较机灵的已经意识到文化课对于未来仕途的重要性了,军营里面每天晚上也开课,现在的主讲由高俊换成了潘正。

潘正出身大家太熟悉了,也只是一个驱口,虽然说长期以来都是大家伙的主心骨,但也没有特殊到哪里去,可是人家就能在一个月内认识270个字,不少军兵开始向他学习,努力认字。

十二月八日,高俊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押剌百户,身后还跟着刚应征的四百人。这些都是朴实的农村小伙子,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到处都在扒沟的农田,对未来生活都很有些期待。

新兵被分为四个新兵都,没有武器、没有军服、也没有选出军官,按照队列站成四个10x10的方阵,每个纵列算作一队,每队的头一个士兵为报告兵,这就算完了。

预备训练将会持续三天,主要讲解军营的规矩,让大家适应军营的环境,三天后才会开始进一步的训练。

当然,在此之前,得让他们知道训练的意义所在。

在新兵们好奇的眼光之下,老兵们悠闲的在军营各处游荡着,除了门口的岗哨之外,大家都在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忽然间,一名承局抽出一面小鼓,哒哒的敲响了。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军兵听到鼓声之后,条件反射一般的冲进营帐取出盔甲,一面穿甲一面集合,鼓点还没敲一百下,近一百名军兵已经集合完毕,组成了一个标准的长枪横队。

队首,师靖高举都旗,队尾,另一名什将高举认旗,承局鼓声急促,押官背着药箱跟在后面。

“前——进——”纥石烈师靖举起都旗,所有军兵整齐的长枪向前,如墙推进,新兵们看得又惊又羡慕,纷纷赞叹起来。

“真够威风的。”站在路哲身边的一名新兵向路哲感叹。

“停!”军兵们站住了队伍,一排的士兵卸下身后的盾,护在阵前,忽然一声令下,前几排的军兵们都侧跪在地,长枪指向前方,而最后一排的军兵拿起手中的弓箭,在号令声中连续三发齐射,把远处的草棍扎得如刺猬一般。

“好!”新兵们纷纷喝彩起来,他们这辈子都想象不到,原来军队可以这么威风。

“向左——转!”师靖摇动旗帜,军兵们整齐的整个方阵转向,军兵们与新兵面对面起来。

第五章 和议成(上)

“今阁下身既脱网,亦合守分,辄敢窃人汴邑,僭称王号,遣使诣府,一无逊辞,反求父兄、宗亲、官联,而阴遣军兵,频来战斗?”

——完颜宗翰回应赵构的求和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新兵们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李小七带着少年军给前排的新兵们每人发了一杆长枪,新兵们看着手中的木头杆直发愣。

“前进!”军兵们齐声大吼:“杀!”

声势震天,不少新兵吓得把长枪都扔在了地上。

鼓点再一次响了起来,军兵们一脸肃杀的直枪前进,闪着寒光的枪尖离新兵们越来越近。

军阵突然再次停了下来,承局传达新的命令:“扔掉长枪!”

“哗!”一百根长枪扔到地上,却只发出了一个响声,新兵们不知所以,看着老兵们的动作。

“杀!”老兵们再次齐齐大吼,继续向前迈步,有些新兵刚刚把枪捡起来,这次吓得又扔在地上。

老兵们每走十步就大喝一声,终于在距离新兵只有五米的时候,新兵的军阵崩溃了,人们扔掉手中的武器,开始惊惶的后退起来。

“咚咚咚!”承局敲起了铜锣,军兵们停止前进,随后又在军旗的指挥下捡起长枪,各自解散了。

还未定的新兵们左右看看,顿时觉得十分尴尬,他们竟然被手无寸铁的老兵们仅凭着喊几嗓子就打败了。

这次压倒性的对抗对新兵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对老兵也同样如是,可能没有这次对抗的话,很多老军兵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直接结果是,当天新兵在训练中表现出了很大的服从度,不少人朦朦胧胧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对未来的憧憬。

四个新兵方阵分别由李铭、冯达、楼升、郭延嗣负责,他们各自带着本队的军兵,作为方阵的教导队,用老兵带新兵的方式,争取让新兵们尽快熟悉押剌百户军队的节奏。

最早的这个都倾注了最多的心血,高俊并不打算把它彻底拆散,按照他的计划,这个都的九个队将会调出去四个,补充进四个新兵队,而掉出去的四个队,分别融入四个新兵方阵当中,组成新的四个都。

完成了基本安排之后,高俊对孙庭交代了几句,就匆匆骑马回到了小山墩堡。

到了村子里面,高俊刚好迎面撞上了僧虔,他的伤已经好多了,过几天就能回到军队。

“僧虔,早点回来,要不然当不上军使了!”高俊笑着对僧虔打招呼,后者也听说了扩军的消息,当然知道高俊是什么意思,赶紧点点头。

进入公廨,何志也依旧端坐在几案前,桌子上放着一杯热水。

“高俊,有咱们的信。”何志也看到高俊回来,递给他一封拆了火漆的信。

“是时全来谈谈消息了?”高俊接过信,却发觉这好像不是贼人的手记,倒是官府的制文。

“高俊,咱们升官了。”何志也哈哈一笑,玩起了水杯。

高俊拆开信匆匆一睹,这封信来自山东路统军司,对高俊临危不惧,击退红袄贼时全的事迹加以肯定和表彰,并为高俊、何志也两个人升了官,高俊进一资历,为敦武校尉,何志也则成了保义校尉,职务不变。

高俊耸耸肩:“他要是跟我说让我暂时担任移马河千户的清管,我可能还感激一点。”

何志也淡淡一笑,高俊看得出来他处于高度疲倦当中。

“灌溉沟渠的事情忙的怎么样了?”

“干渠挖掘已经动工了,但是工具损耗的太快,我这次回来组织工匠们修理,又调了一批过去,但估计还是不够,要从寿张、范县、阳谷再买。”

何志也揉了揉脑袋。“粮食其实还是个问题,咱们今年冬天开的工程多,又要扩军,又要办学校,粮食消耗越来越大,稍有闪失可能就会粮食不足,往后五六个月,咱们都是有出项没进项的时候,该考虑一下粮食来源了。”

一说到这个,高俊心里也沉下来。“赶紧和时全议和吧,我计划用冀州殷家的那些货物,搭上这个大商人家族的船。”

1212年这一年间,蒙古没有对金朝发动大规模进攻,河北的大商业家族应该还能运转灵活,如果能有这么一份助力的话,高俊手中的牌就活了不少。

“我明天还要到工程前线去。”何志也打了一个哈欠。“我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你先忙。”

两个人连轴转了三天,高俊在操练场上看着新兵们逐步适应了这个节奏,现在他们已经会很利索的对老兵行举枪礼,走路也走得很帅了。

三天后,全体军兵站在校场上,预备训练已经宣告结束,下一步将要进行的是新兵训练,在此之前,这四个新兵都将会确立军官编制。

李铭、冯达、楼升、郭延嗣分别就任四个新兵都的军使,四个人都是器宇轩昂的接过任命书,尤其是冯达,很有点志得意满的意思。

与此同时,高俊也不再担任老兵都的军使,这一重任交给了潘正,军佐为纥石烈师靖。

在五个都的基础上,高俊成立了一个营,自任指挥,副指挥孙庭。

僧虔也进了一步,担任高俊指挥的都虞候。

和当初大名府河畔建制不同,这一次的任命不被大家看作是最后结果,只是军队扩张期的一种异相而已,大家都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是坐不长久的。

四位军使很快模仿高俊当初的做法,在自己的都内形成了同样的军官编制,军佐、军判、什将还好说,军典、承局、押官的文化要求太高,一时间极不好选。

“那就先空着,以后会有机会的。”高俊知道,军官不足的瓶颈已经逐渐卡死了自己扩张的能力,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要夯实基础。

新兵们成立了四个都之后,各自开始了紧张的训练,操练场上杀声震天,新兵训练为期十五天左右,过年前,他们就将成为正式的军兵。

路哲在这次遴选当中表现很是突出,成为了郭延嗣的副手军佐。

高俊在操练场上徘徊,观察四位新军使的任职情况,把他们的表现默默记在心里。

不得不说,郭延嗣依旧是最不适合的一个人,就连老实巴交的楼升表现都比他好一些,楼升虽然老实,但是认死理,交代给他的工作会认真完成,每次训练都不打折扣;相比而言,郭延嗣耳根子太软,新兵们一起哄,往往就不知所措,现在他带的新兵都,依旧是四个都里面最差的。

“也许确实是我想错了。”高俊心里十分无奈,寻思着干脆把郭延嗣调来当卫队长得了。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高俊的营部现在只有指挥使、指挥副使孙庭和都虞候僧虔,根本就没什么卫队。

训练进行了一周左右,时全的议和书信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可算来了,关这么一个人不知道费我们多少粮食。”高俊心里面念叨着,因为这名俘虏还是很有价值的,高俊和何志也也不会虐待他,一日三餐净米面,待遇堪比军官,这么下去高俊要拉饥荒了。

第六章 和议成(下)

时全这封信写的还挺长,先是说明了自己已经回到峄山,加入了红袄军队伍,眼下没时间再和高俊周旋,之后又讲了几句好话,把高俊的军机谋略夸了一番,最后才讲入正题:时全愿意用“白金二十两”来换俘虏。

高俊想了一下,草草书就了一封回信,内容要比时全的来信简单多了:被俘获的首领可以放回给你,除了20两白金之外,我还要两个月前你劫夺得冀州殷家商队的财物,如果被变卖了,你也要原原本本的给我找回来。

写到这里,高俊顿下笔想了想,还是提笔添上理由:本官受过冀州殷家一位公子的恩惠,所以如此,你等谨慎小心,不要遗漏货物。

写完了信,高俊用火漆封了,让李铭安排一名会骑马的军兵前去送信,既然双方议和,时全没有理由为难高俊的信使。

七天后,高俊又接到时全的回信:一切照办,在寿张交割。

十二月二十二日,天气晴朗,纥石烈师靖带着十四五名精干的军兵,将时青五花大绑,来到寿张城外的一处僻静林子,时全的人早就等在这里了。

简单的验明正身,查看货物之后,双方痛快的完成了仪式,何时练师竟赶着一辆马车回到了小山墩堡。从头到尾,高俊和他的伙伴们都不知道自己抓到的首领就是时青。

当然,就算高俊知道了,他大概也只会耸耸肩,继续忙自己的事情,离过年只剩下七天了,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辛苦劳作紧张战斗的军兵和村民们都应该好好休息一下,高俊软磨硬泡的从何志也那里讨了一些钱,从阳谷县买了十只羊,准备过年的时候设宴。

不过更主要的犒赏是各个大户孝敬来的,完颜白撒亲自送来了酒肉点心,而与高俊建立联系的六十多个村子,各位大户们也都纷纷送来犒劳,八白石村的文太公上次给高俊吃了闭门羹,一直心里不安,这次送礼尤其隆重,酒就送来十坛。

就连已经被查抄家产的女奚烈东家里都送来了东西,是一套酒壶、酒杯,高俊查抄女奚烈东家里的时候只拿走了粮食和银钱,各类器具还是给人家留下了,但高俊也没想到女奚烈东家里会主动往上凑,更不要说来送礼的居然还是一个年轻女人。

“奴女奚烈茶茶,见过高百户。”

“无需拘谨,不要自谦为奴。”高俊最不喜欢这个称呼,稍微皱了皱眉头。

“是。”茶茶明显有点慌乱,但还是勉力应承了一声。

“令尊最近日子过得怎么样?”高俊让茶茶坐了,自己动手搬来些点心,和茶茶叙话。

“以前俗事缠身,身体一向不大好,现在倒是硬朗多了。”

高俊听后哈哈大笑:“你这是责备我了?茶茶你看仔细,你父亲现在家里的摆设也比我强啊。”高俊这话说的没错,他在军营里的住房只有一张炕和一个矮桌子,多余的家具一样没有。

“奴不敢。”茶茶低了头,这次来高俊这里,她确实很惊讶,没想到堂堂高百户自奉竟然如此寒酸。

“你回去与令尊说,他当初襄助本官,本官时刻记在心上,并不会恩将仇报,至于查抄家产没收土地之事,并非害他,而是救他。以后如若有机会,本官还是会帮助他的。”

“还请百户明示。”茶茶很是谦恭。

“到时候自然知晓。”高俊和茶茶又聊了几句,茶茶便主动告辞。

二十三日过小年,尽管去年经历了一场战争,百户很有消耗,但是这个年过得还是有滋有味的,大户的孝敬大部分都被高俊发了下去,作为军兵和绣工们的新年犒赏。

二十三日是学校上课的最后一天,只有一上午的两节课,所有孩子都到齐了,经过这两个月的学习,很多孩子都能写上百个常用字,九九乘法表也背得很顺了。高俊充满深情的看着这些孩子,他们代表了这个国家无限的希望。

中午放学的时候,每个孩子都发了两个粟米点心,这是白卉等人制作的,她们站在学校门口,每个学生发两个,孩子们彬彬有礼的向白卉姐姐问好,让这些绣工们又惊又喜。

二十三日也是新兵训练的最后一天,在前一天,高俊主持进行了新兵考核,所有新兵全部过关。新兵考核不做排名,所以不是内行的人的话不会发现,郭延嗣带的那个都是四个都里面最差的。

“怕是郭延嗣今年过不好这个年了。”高俊叹息一声。

考核通过后,二十三日作为最后一天没有安排什么活动,军兵们集体行动,打扫军营,张灯结彩,各显身手,准备在军营里过个小年,第二天将开始放假,一直到正月十六日军兵们才会重新回来。

为了起到一些宣传效果,也为了更加树立军兵的荣誉感,新兵们将在今天领到他们的军装,全部四百人由高俊挨个点名,亲手发放军装。

这批人的军装采用了和上一批类似的设计,依旧是白披膊巾加上黑外袍,但是在细节上有不少改良,减轻磨损和破裂的可能性。穿上挺阔的军装,新兵们笑逐颜开,一个个都舍不得脱下来。

当天晚上小年夜的饭菜很丰盛,有羊汤、菜羹、粟米点心,高俊事前安排过,让每个队都出一个节目,热热闹闹足足玩了两个多时辰,酒瓶子喝空了又去打,看着一个个兴奋的红脸庞,高俊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何志也相当的忙,水利工程工地上的农民也打了牙祭,这些酒肉都是各地的孝敬,大家也吃得很满足。

工地上当然不会安排什么文艺演出,吃了一顿好饭,下午的时候,何志也就遣散工人,回到了小山墩堡,向移马河千户、寿张、阳谷二县的县官、玄空法师、各地大户发了拜年帖子,晚饭是和绣工们一起吃的,白卉、陆娘等人轮番敬酒,把何志也灌得大醉酩酊。

“我……我去找何志也去……”高俊也喝得五迷三道,口齿含糊的对潘正说了这些话,非要牵马去小山墩堡,潘正无奈,亲自牵马送发酒疯的百户官过去,此时已经下过几场雪,白茫茫大地无限辽阔,高俊逸性纷飞,跑到雪地中央大哭大笑,比划起来。

“指挥,注意形象啊指挥。”潘正一路好不容易才把高俊拉进小山墩堡,迎面撞见了绣工们,她们正嘻嘻哈哈的把烂醉如泥的何志也安排回房间。

“志也,嗝,你喝多了……”高俊一句话咬了两次舌头。

“没,没……”何志也根本站不住,四个小姑娘前后左右扶着。

“嘿嘿,我也没有,咱们俩没喝多……”高俊的笑容贱的可怕。“走,咱俩赏雪去,不要这帮人跟着。”说着高俊就要挣开。

“指挥冷静!”潘正急忙拉住高俊,但是高俊力气大得很,摆脱了潘正。

“我没事儿,我们都没事儿,你们忙自己的事情去。”高俊指了指潘正,又指指白卉:“你们俩,赶紧忙你们俩的事儿。”

“对,你们俩。”何志也喘着粗气附和着。

第七章 尺素传(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

高俊和何志也第二天下午才醒,高俊起身揉揉眼睛,推醒了何志也。

“起来,今天是平安夜。”

“你疯了吧,现在是1212年,哪来的平安夜啊。”何志也翻了个身,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总得找个由头过节吧。”高俊忽然来了兴致,问何志也:“你说将来咱们真的打了天下,估计也没有圣诞节了,那么一千年后,人们会借哪个节日互嗨、送礼、开房呢?”

“估计是盂兰盆节吧,这个节日就是让大家开心的。”何志也迷迷糊糊的说。

“主题有那么一点儿相似性,但是盂兰盆节是佛教节日,我不喜欢。依我看,就定在七月初七吧,乞巧节,而且有熬夜的传统,很适合男生女生约会。”

“七月初七是妇女们的节日,太偏了,要不然定在春分也不错,传统上这一天大家是要出去郊游沐浴的,男女生约会也不错啊。”

“那你让东北人怎么过这种节呀,找一个能照顾全国人民的。”

“行了,别意淫了。”何志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

小山墩堡处处洋溢着节前的气氛,有钱的家庭已经准备杀过年猪,驱口们和奴婢们今年才刚刚单独成家,对这第一个元旦尤其重视,小山墩堡人来人往,不时还有挑着货担的人过来做些小买卖。门神、桃符、财门钝驴、回头鹿马、天行帖子的,乃至干茄瓠、马芽菜、胶牙之类的吃的,到处都是。

“高郎君好,何先生好。”路过的人都对二人打招呼,高俊感受的久久不曾经历的传统年味儿,心里满足的就像是十抄的瓶子里面灌进十五抄的蜂蜜。

刚刚想到蜂蜜,一瓶蜂蜜就举到高俊面前。“郎君要蜂蜜吗?”一个年轻的卖货郎,挑着扁担,殷勤讨好的把一个小瓶子递给高俊。

“陈五,你知道这是谁吗?”在旁边挑挑拣拣的绣工们掩口嬉笑起来。“这就是咱们押剌百户的高俊高郎君。”

那个叫陈五的年轻货郎大吃一惊,连连向高俊告罪。

“无妨无妨,这蜂蜜我买了,直多少?”

“六十文钱。”那货郎低声说,高俊心里面虽然觉得贵了点儿,但也不好反悔,从腰间摸出钱,递给了那货郎。

“您老万福,万福。”那货郎接了钱,点头哈腰的就走了,其他几摊生意都直接不要了。高俊心里嘀咕的,把小瓶子塞到腰带里。

在最近两个月里面,押剌百户显然成为了寿张、阳谷两县新的中心,前来这里售卖货物的货郎也较以往多了不少,他们不满足于在小山墩堡做生意,也不想靠近军营的,但是都被少年军们毫不留情的驱赶开。

高俊原本打算今天去拜访玄空法师的,何志也打算去驱口寨慰问一下,但是两人昨天多喝了几杯,起床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干脆给自己放一天假,懒洋洋的从小山墩堡逛到南寨,高俊想要找潘正聊聊天,他迷迷糊糊记得,昨天晚上好像是潘正把他扶上床的。

和第一次来南寨相比,这个村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上次时全进攻带来的破坏都已经修复完整,拆掉房梁的破败木屋被一排排整齐的新房子取代,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看到高俊、何志也前来,纷纷簇拥上前,向两位父母官报谢。

潘正的房子也比上一次来看到的挺阔了不少,虽然没有动迁,但是明显重新修葺过,但是院子里既没有种菜,也没有蓄养鸡犬,倒是有些生气不足。

“潘军使,我们来看你了。”高俊隔着围墙打趣,潘正在屋里面听见了,慌忙打开门迎接,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子。

“这是舍妹潘莹。”潘正向高俊、何志也二人介绍,高俊这时才想起来,潘正以前说过自己有个妹妹,寄养在远房亲戚家里,想要安排进绣工的队伍,倒是自己把这件事给忘了。

潘莹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落落大方的向高俊和何志也施礼。“小女潘莹,见过两位。”高俊在心里暗暗赞叹,潘正的家学并不一般啊,兄妹二人都是干练之才,这样的家庭却沦为驱口,真是金朝作恶。

潘正家里依旧陈设简朴,潘正以后要长期住在军营,妹妹也会到绣工那里去,他们正在寻思着要不要把这间房子租出去。家里正在熬泽州饧。饧,用米和麦芽之类谷物熬成的糖稀。就是今天的麻糖。饧冬日天寒不会软化变稀,在北宋汴梁是常见的美食,《,东京梦华录》里面记载的开封元旦的景象,就包括卖泽州饧。

几个人进屋聊天,高俊顺口问了一句,过年期间大家都准备干什么。

“还不就是开档赌呗,每年过年都是这样。”

“哦?”高俊奇怪地问:“人人都赌吗?”

“差不多吧,我有时候也去凑局。”

高俊不再说话,大家看得出来他心里并不高兴,对于高俊和何志也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恶习,但对于潘正来说,赌博虽然谈不上好习惯,但也无伤大雅,可以原谅。

“还是文娱活动太少,我有个主意。”何志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附耳对高俊说了几句话,高俊高兴的点点头,表示应该马上去办。旁边的潘正兄妹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人想的是什么。

和潘正等人又聊了几句,高俊才仿佛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昨天晚上你和白卉在一起来着?”

“没有!”高俊还没说完,潘正就斩钉截铁、肌肉抽搐的说了两个字。高俊、何志也、潘莹又笑起来。高俊笑着对潘正说:“何必如此?”

“潘正,我欣赏你,因为你是这个时期不多见的人,真正意义上的人。”高俊又有点伤感了,摇摇头,潘正听的不明所以,何志也接过话头:“潘正,感情这种事还是要把握住了,这种时候不能害羞。”

告别潘正后,两个人原路返回小山墩堡,刚一进宅院,孛涅察尔匆匆走出来,差点撞个满怀,看到是高俊二人,孛涅察尔赶紧把手上拿的东西交给高俊。

“百户,今天一下子来了好几封信。”

第八章 尺素传(下)

第一封信是移马河千户寄过来的,这是千户的公文,上面附有高俊、何志也升官的告身,读了几句,实在没什么营养。

第二封信是现在在中都的老百户纥石烈端寄来的,信封的边缘已经发霉,看样子在路上耽搁了很久,纥石烈端表示自己现在在中都的日子过得不错,顺便问老家的乡亲们好,七拐八拐最后才聊到主题:让高俊把老家的家具行当全都折成银钱,来年他就派人过来提钱。

在押剌百户的这几个月,高俊搅扰得风生水起,顺便把纥石烈端的家产全部占用,在中都乐不思蜀的纥石烈端也非常配合的没派人回来取走,如果在雪之进军之前,高俊如果接到这封信,可能还会有些惧怕。到了眼下这种时候,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第三封信则是来自山东路统军司的邸报,内容也不算多,两人暂时把他放到一边,准备日后一起详读。

倒是最后一封信有点意思,信封包的纸很厚,用火漆封得严丝合缝,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很用心,但是偏偏没有署名,只是说要寄给山东移马河千户押剌百户的高俊高亲管。

两人满腹狐疑的拆开信,从读第一句开始,两人的嘴角就咧起来,一直到耳朵根。

信是蒲察阿虎写的,向高俊、何志也、郭延嗣以及“我所追的人”问好,高俊一开始以为这说的是小冷,后来才发现指的是温迪罕僧虔。蒲察阿虎很是小心的没有写上他的名字。

信很长,干脆坐下来慢慢读,阿虎写了不少生活中的日常,并且感谢高俊上次搭救他——直到回到家中,他才知道了金军在野狐岭遭受了怎样的失败,如果那个时候不是高俊把他带回宣德州的话,他可能就要在野狐岭战场上面对蒙军铁骑,结果十分堪忧。

“是时方知郎君所谓我‘不惟救我,亦救自己’是何用意。”蒲察阿虎在信中这么说。

他在信里也讲了高俊离开中都之后的情况:术甲通离奇被杀,私盐案不了了之,满朝文武都在为北方的边事发愁,根本顾不得一个小小的逃犯。

最后,蒲察阿虎还神秘兮兮地表示,自己听从了高俊临走时的嘱托,极力劝说父亲南迁避祸,过段时间,他还可能造访高俊一次。

两人读到这里才发现,给他们写的信到这里就完结了,后面厚厚的一沓是给别人的,蒲察阿虎让他们“敬转伊人”,隔着几千里都能感觉到到笔落之下单身汪的躁动。

何志也亲自去交信,此时绣工们还在宅院后面玩耍取乐,小冷正在和几名绣工玩“双陆”,棋盘旁边也放着几枚铜钱,何志也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一句,赌博真是这个时代的人渗入骨髓的娱乐方式啊。

不过何志也随即就想到他给高俊的那个建议,把信交给小冷的时候,她一听说是中都来的心,立马就知道了是谁写的,一脸绯红的跑回屋里去了,何志也找来白卉,低声问她:

“你们可会缝制牛皮?”

“这有什么不会的,何先生是想做包裹还是马具?”

“是皮球。”

白卉掩口一笑:“原来你和高郎君要玩蹴鞠啊,这种球直接买一个就好了。”

“不是要那种软绵绵的球,里面要垫上内胆,做的硬实耐用一些。”何志也讲了一下这种球的形状,是用三十二块五边、六边形的牛皮缝制而成,里面垫有内胆,内胆是用较沉的木头制作的,中间缠上棉纱,既要有一定的弹性,还要有分量。

“这却难了,我去和姐妹们商量一下。”

“要快,最好这几天就能做出来。”

白卉胆子最大,直接和何志也讨价还价:“全军上下、全百户上下都放假了,怎么我们绣工还要做球啊?”

“好吧好吧,参与做球的人,这几天额外发给酒食。”何志也非常痛快的答应了。

白卉噗嗤一笑:“我们怎么敢对何先生要东西呢?”随即表情又变化了,显得心有戚戚。“我们这些绣工往日无钱无粮,无依无靠,如果没有手上的本事,早就冻馁于街头了,高郎君、何先生待我等如亲人,我等并不需什么酒食。”

何志也很想拍拍白卉的肩,或者拉拉她的手,说几句宽心体己的话,但他也知道不合适,只能认真的点点头。

何志也在吩咐事情的时候,高俊还坐在宅院前面,喝着何志也预备的热水,就在这时,张成武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张右厅怎么了?”高俊从椅子上跳下来。

“今天有个商贩,来咱们押剌百户卖掺了污水的酒,被村民们拿住了。”

“掺了污水的酒,喝不出来吗?”

“他非说这酒里是泡了十几味中草药,所有才有这个味。”张成武搓搓手。

“这不是笑话吗?什么中草药泡的酒能出这个味道?”

“他说这是茅山上的道士传的秘法,分为四类,泡完之后的酒分别按四方之色,他这些药都是南家买来的,泡完之后酒色微红,故名红茅酒,最能强身健骨。”张成武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兀自摇摇头。“村民们拿住了他,要把他打死。”

高俊沉吟了一下,随即对张成武说:“卖假酒确实犯法,但不能任由村民打死,劳烦张右厅把他带来,先行拘押,再做审问。”

“郎君,别怪我多嘴,我也是做了几年县尉的人,王道首先在于宽政简刑,治县理民何需锥末必较,这等人被打死也是情分之中,郎君不需为这等事劳神。”

“不,把他带来,我和何先生一起审问。”高俊坚定的说。

元旦前夕的小山墩堡、押剌百户、整个东平府都是一片祥和的气氛,但是因为赌博造成的斗殴、小商小贩的欺诈、过年催债的流血事件,以及由于纵酒过度导致的火灾、厮打层出不穷,高俊需要一支治安力量解决这个问题。

最好的人选当然是张成武,他是有这方面的经验的,但是很多时候,张成武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幅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气质,与高俊何志也对他的期望完全不同。

张成武并非坏人,当初在矾山县的时候,黑鞑大兵压境,县令、主簿都逃走了,只有他坚守县内,足以见此人的心志不坏,但是它还很难摆脱以往的熏染,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进行培养。

但是时间不等人,审问完卖假酒的小贩之后,高俊、何志也二人给了张成武一个任务:建立治安队伍。

按照高俊招兵时候的五个“军区”,划分为五个片警管辖区,加上小山墩堡,六个地方各自设立一个派出所(没有完整方案之前,高俊和何志也暂时敲定了这么一个让张成武完全看不懂的名字),由张成武全权负责,招募青年担任巡警队员,维持乡间的治安。

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何志也已经开始着手编写不同职业的教材,等到第一批小学生毕业之后,就要送到不同的战线上去。根据两个人的计划,年后创办师范学校和军官培训班,明年陆续推广小学教育,后年中旬开始,将会陆续创办一系列职业学校。教育乃是百年大计,一刻不能耽误。

第一章 瘴云滚滚(上)

“辟诸问途,百人曰东行是,十人曰西行是,行道之人果适东乎、适西乎。岂以百人、十人为是非哉?”

——完颜珣

也古不记得草原上多久有过这么热的夏天了,脚下的青草都透出一股燥气,蒙古各部的王爷、诺颜全都到了斡难河斡耳朵,参与铁木真的会议。也古把战马交给那可儿,走进了可汗的大帐,里面密密麻麻坐着七八十人。这顶大帐是铁木真的标志,据说要用一百头牛才能拉得动。

孛儿只斤·铁木真,现年五十岁,大蒙古国的可汗,端坐在自己的宝座上。

这是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额前已有点点白发,但他的眼睛依旧锐利,任何人看到他,都知道这个人随时准备为自己的目标驱动成千上万的人,而且他有决心,毅力和能力统率这些人完成一切。

他是个时刻警惕的人,在成年之前,他随时遭受着泰赤乌部的威胁,但是在那个岁月里,他也懂得什么是爱,他的母亲诃额伦在最艰难的时刻始终教育着他,让他为自己统帅的所有人负责。

他是个勇敢的人,但随时随刻的顾虑重重,这种奇特的矛盾让他战无不胜,也让他超出了草原以往的统治者:磨骨斯、合不勒或者俺巴孩。他不仅仅是各个部落的征服者,也是大蒙古国的缔造者,是所有蒙古人的君主和父亲。

此刻,还用柔和的眼光看着座下的济济人才,正式召开了会议。

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年,再加上去年年末在金朝北方掠夺了大量物资,各部都是兵强马壮,万户们摩拳擦掌,准备今年再次出击。而这次会议讨论的主题就是:今年应该攻打西面的大石国,还是南方的金国?

“伟大的成吉思汗,我卑微的建议,首先攻打大石国。”博尔忽首先提出建议,他年轻的时候是铁木真的那可儿,享有九次犯罪不罚的特权,这个中年人还没有改掉急切的脾气:“据我所知,乃蛮人像旱獭般狡诈的王子屈出率已经逃到了大石国,他可能会挑唆契丹人来攻打我们。”

铁木真没有答话,继续向下看。

“可汗,请允许速不台说一句话。”速不台是个看上去十分持重老成的人。“去年我们狠狠的打击了金人,但是还没有彻底击溃他们,是时候痛打落水狗了。”

“没错,杀金人。”铁木真的二儿子察合台附和道:“真正的蒙古人应该随时想着为蒙古的祖先报仇,只要血管里流的是黄金家族的血,就应该如此想——”

铁木真不悦的看了察合台一眼,他适时的闭上了嘴。

“我支持首先攻打金国人,不仅仅是因为报仇,而是绝对不能错过机会。”素以足智多谋著称的赤老温轻轻捻着胡须:“金国是一匹强壮的儿马,去年我们在它的后腿上狠狠咬了一口,眼下正是它虚弱的时候,一旦我们放过它,等它养好了伤口会来找我们的。”

“我也支持攻打金国,那是个富庶的地方,如果有足够的缴获,明年就会很好过。”窝阔台也支持。

木华黎、者勒蔑也纷纷表态,整体上来讲,支持攻打金国的人占了多数。

铁木真不动声色的听完大家的想法,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哈撒儿和别勒古台,哈撒尔站起来表态。

“可汗,长生天会赐予你英明的决断,您的弟弟哈撒尔在这里建议,攻打金国。”

“对,把完颜家的老山羊拉到克鲁伦河,钉死在木驴上。”别勒古台高喊。

出征金国的决议就这么定下了,但是在战术问题上,木华黎首先提出了问题:

“可汗,我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提出一点:金国拥有众多的城池,我们很难长期据守。而且经过去年的战争,完颜永济应该不会集中几十万军队和我们对抗了,那样的话,我们一次又能打多远?”

暂时性的沉默之后,大家继续各抒己见,铁木真看着,突然主动提问:“明安,你是什么意见?”

石抹明安从会议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直到铁木真问话,才谦恭的施礼回答:

“可汗,不要被金国的表象所迷惑,我太了解金国了,他们确实有很多的军队散布在各个城市里面,也确实有很多的人,他们国家的中间横亘着一条大河,阻挡了我们继续南下。但是都不要紧,在长生天气力的保佑下,我们是有办法的。”

“明安,他们的军队是我们的十倍,他们的人口是我们的五十倍。”速不台质疑。

“诚实的速不台将军,不用为此而感到担忧,我认为今年的战争将与去年不同,将不会再有十万人以上的主力决战,我们的目标是屠戮他们的城市。”

“难道女真人的马刀都已经生锈了,弓弦都已经腐烂了,怎么可能会安安稳稳的看着我们屠杀他们的城市?”察合台不屑一顾。

“尊贵的察合台王爷,请您听我说完。”明安继续侃侃而谈:“我非常熟悉金国的那一套,他们的军队要靠市民们供养,只要杀光他们的人,金国就会不战自溃。眼下金国的军队虽然多,但是都分散在各个城市里面,每一座不过三五百兵马,如果我们能够集中上万人攻击的话,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

“然后呢?”木华黎询问,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明安的意思。

“凡是抵抗的城市,男女老少一律杀光,结到足够的给养之后,我们就马不停蹄,不留一兵一卒的赶往下一座城市,重复这一过程。每次我们都是以上万人马对抗金国人的三五百人,攻克一座城市就可以获得足够的粮食,如此下来,大河以北的土地岂不是任由蒙古人驰骋?”

“金国人不会集中兵力追击我们吗?”赤老温急忙问道。

“他们不敢的,金国人是一群却懦弱的家伙,是养猪人的后代,他们只会躲在城墙后面。”石抹明安朗声回答:“金国人军队调动是要消耗粮食和钱的,他们没有这些东西。”

“如果真的像石抹明安将军所说的那样,那么今年的战争很有希望。”一直没说话的托雷若有所思:“这需要我们的军队既勇猛又迅速,最好多路出击,通过不断的运动迷惑住女真人。如果每名蒙古勇士带足十日的干粮,驱使三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全副武装,戴上镔铁打的长刀和白杆木的长枪,我们就能走得比金国人更快,他们是拦不住我们的。”

铁木真终于点点头,显然对属下的发挥非常满意。他站起来发布命令:“大蒙古国的各位诺颜们,回去擦亮你们的战刀、备好你们的铠甲、照料你们的战马、告别你们的妻子,等到草原上的沙棘草黄了的时候,带领你们的军队到克鲁伦河集结。”

通天巫阔阔出开始向长生天祷告,占卜的结果是长生天永远庇护着成吉思汗。

1212年夏天,斡难河斡耳朵的会议决定了金朝的命运。

第二章 瘴云滚滚(下)

当蒙古人磨刀霍霍,积极备战的时候,金朝上下则陷入了一片混乱。

在野狐岭之战率先逃走的西京留守纥石烈执中遭遇御史中丞孟铸的猛烈抨击,万般无奈之下,完颜永济宣布将其免职,随后又提升福兴为参知政事,与梁镗共同处理政务。

夏天开始,西北方向逐渐不宁,年初才刚刚即位的西夏新王李遵顼派遣兵马进攻葭州,今年陕西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再加上西夏的骚扰,人情骚动,去年被免职的左丞相仆散端被任命为陕西河南宣抚大使,弹压地方。

与此同时,完颜永济又在陕西招募了两万勇敢军,在金朝后期,与西夏长期作战、勇猛无畏的陕西民兵、边将是金朝最好的兵源。

在中原大地风起云涌的广阔风暴之中,高俊所领导的押剌百户就像是这风暴眼当中的一叶小小扁舟,依旧在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进着。

“小心,小心,千万不要烫着了,安全责任重于泰山。”高俊指挥军兵把架在高炉上的铁锅拿出来,高炉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性能,以防烧穿锅底,锅里面不是玻璃溶液,而是大锅的猪油。

已经到了夏季,猪油是颇为宝贵的东西,还是拜托殷有贵买的,猪油虽贵,但是在高俊这里,肥皂更贵,为了能够早日过上捡肥皂的生活,夏天花高价买猪油也是可以接受的。

与此同时,何志也指挥绣工们制造出氢氧化钠溶液。

制备过程并不困难,陶瓷质地的反应炉中先加入生石灰,之后再加入小苏打,充分反应之后便会得到碳酸钙絮状物和氢氧化钠溶液,高俊好奇的看着浑浊的液体,疑惑的问何志也:“三酸二碱,这么快就造出了一种?”

“价格是挺贵的。”何志也仔细检查,绣工们早就得到了吩咐,制备的东西毒性强大,千万不能用皮肤直接接触。

“我还以为氢氧化钠特别不好做呢。”高俊嘟囔着。

“所以说你是文科生,而我是理科生。”何志也小心翼翼的让几名精细的军兵分离了两者,碳酸钙暂时用处不大,氢氧化钠可以用来做肥皂,也可以用来和硫磺一起做硫酸钠,后者是让玻璃更加透明纯正的主要作用物。

“先加一合。”高俊指挥军兵将氢氧化钠溶液倒进了融化的猪油当中。

洁白而均匀的猪油被加进去的氢氧化钠溶液浇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就像是把一块铁锭扔到冰面上一样,一瞬间就沉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个又小又圆的窟窿,一合氢氧化钠溶液全部浇了进去,表面上看来还没什么变化。

根据高俊的命令,不断增加溶液和水,四名军兵手持颇黎棍用力的搅拌,经过八班轮岗,搅了两个时辰之后,原本均匀的奶白色猪油,变成了一种青白色好像融化的冰棍一样,原来的碱味也都不见了。

“把盐水加进去。”听到命令之后,两名军兵把一筒盐水也倒进了锅里,然后灭了火,静静等待反应。

很快,从中浮出了一块块黄白色的糊状物。

“快,把那些东西捞出来。”弄出来的东西就是硬脂酸钠,肥皂的主要成分。趁着这些东西还没有凝固,军兵们一点点都捞了上来,交给绣工们加入胭脂搅拌。

本着可接受度的考虑,即使是军兵用的肥皂,高俊也加入了香料。

随后用棉布吸干水分,倒入模具后,等待干燥成型,就是香皂了。

猪油可比氢氧化钠还贵,本着宁多勿少的原则,氢氧化钠是有些过量的,制出来的肥皂碱性会很大,为了减少这种可能性,整个流程就务必要做到慢,必须要等到完全反应后才做下一步,从清晨开始做,等到肥皂液倒入模具之后已经是繁星点点,高俊都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

第二天中午,急不可耐的何志也就第一次尝试使用香皂。

土法香皂当然不能和舒肤佳相比,硬度还有一些不够,但对于何志也来说,这是穿越一年以来洗手最干净的一次。

“啊,何先生的手好香啊,比白卉姐都香。”敏丫头忍不出夸了一句。

“你啊!”何志也甩了甩湿漉漉的手。“你也试一试。”

当天晚上,在后院里嬉笑的绣工们就都用了香皂,等到第二天,绣工们集体到军营送香皂的时候,身上带着氤氲的香气,军兵们一个个满面通红的收下了这些东西。

颇黎器光洁美观、香皂清洁效果极好,这对于预防夏季瘟疫暴发都有很大的帮助,这也是高俊未来将会长期生产的东西。但是经过讨论之后,两人决定不对秘方进行完全保密,反正藏也是藏不住的,惠及华夏子民也是很好的事。

但是不进行保密,也不是敲锣打鼓的公开,无论如何也得先积攒一笔再说,由于现在粮食已经足够,高俊更改了和殷有贵的贸易方式,两人进行记账式贸易,高俊每次运过去颇黎器和香皂,都会交一份采购单,殷有贵随即会按照这个单子把高俊要买的东西采购来。

农耕时代的市场很容易饱和,高俊还是把注意力放回了军兵训练和教育上。

七月末,押剌百户的小学生们进行了第一次期末考试,科目包括语文、算数、品德、劳动四科,当天晚上,无数欢呼雀跃的小学生,给田里劳作的父母带来了一张张五分的试卷。

在过去短短的一年当中,这些孩子学会了上百个常用字,学会了四则运算和乘法口诀,也能够熟练的每天对长辈、老师、军兵们行礼了。

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家长纷纷表示还要把孩子送过来。

期末考试结束后不久,第一届师范学校的学生也毕业了,管领已经在各地筹办校舍,等到今年冬天,高俊控制区就能普及小学教育。

转眼已经是八月中旬,温迪罕僧虔这天匆匆来找高俊。

“有什么消息?”高俊急忙问道,眼下温迪罕僧虔担任全营的都虞侯,主要担任和情报消息相关的工作。

“基本上查清楚了,绑架何先生的人是个叫孟有的,这家伙和时全有勾结!这伙人胆大包天,竟敢劫杀朝廷命官。”僧虔又开始深恨自己不是巡检使下的马军了,这要是换做以前,他就要单枪匹马独闯龙潭了。

“那就全对上了。”高俊一拍桌子。“把时全的动向查清楚,准备给他一下子!”

“是!”僧虔抱拳施礼,就准备退下。

“等等。”

“指挥?”

“那个叫喻侠的姑娘,你查到了吗?”高俊有些迟疑。

“还没有。”

“哦。”高俊陷入了沉思。

第三章 白刃纷纷(上)

“宰相何招集流民数千,厚赏,号为奇兵。”

——不懂军事真可怕

“全军上下,谨听彭头领号令:前方乃是郭家庄,入庄时需仔细,不得偷、不得抢、不得擅闯民宅、不得戏谑妇女,违者斩立决!全军上下,谨听彭头领号令……”

夕阳西下,一支长长的红袄军队伍映着晚霞踏过原野,向邹县一带前进,他们刚刚在兖州和金朝的地方地主武装交过手,不少士兵还挂着彩、带着硝烟,但是都带着骄傲的神色,斗志昂扬的向前迈进。

被称之为“彭头领”的是红袄军的重要首领彭义斌,在山东的豪杰当中也是有名的忠诚正直,杨安儿起义之后,他也拉起了一支队伍,纵横在鲁西南。

郭家庄很快就到了,被派作斥候的两名骑兵策马到彭义斌前。

“头领,庄内已经安顿好了,安民告示也早就发了下去,宿营地在庄外。”

“嗯,干得好,庄里面有女真人吗?”

“有两个女真人。”

“他们在哪儿?”

一名骑兵从马后掏出两个白布包裹,直接扔到了地上。

“行,你们去忙吧。”

红袄军秋毫无犯,驻扎在村庄外面,村里早就备下了酒席,彭义斌只是带着两个头领,给村里的老人们轮流敬了一番酒,就回军营整治军务去了。

他的人马最近情况不错,鲁西南没有什么强大的地主武装,山东西路的各路金军只能婴城自守,谁也不敢出城浪战,在这种情况下,彭义斌从容的收取了粮食,他手下的一千人马斗志高昂,装备充足,准备继续向东平府一带发展。

就在这时,属下来报,有一名时全的信使来了。

“时全?他不是在峄山一带活动吗?”彭义斌心里念叨着,峄山到这里也不算远,难不成时全有什么打算?

时全的现实很快就被带进账中,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有着一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属下李泽,见过彭头领。”

“李兄弟是时全首领的信使?”

“正是。”李泽朗声回答:“我家头领希望和彭头领联合,攻打东平府的高俊。”

“原来是这样。”彭义斌开始思考,他是听说过高俊的,前不久时全劳师远征,从峄山千里迢迢的跑到阳谷县去攻打高俊,然而不过两天就铩羽而归,这一仗在红袄军当中也小有耳闻,大家伙都知道这个高俊不那么好惹。

然而,据彭义斌所知,时全回来之后立马入伙红袄军,在泰安以南竖起大旗,招兵买马,现在已经有了五千多人,实力正盛。因为这一仗时全名头受损,急于找回场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眼下鲁南的诸路红袄军当中,也就自己的队伍离阳谷最近,难怪时全找上自己。

彭义斌思考的同时,李泽的心情也是极为紧张的,当初时全攻打高俊,他参与了时全的队伍,没有想到没能破寨子,三军败退而归。其他偷偷加入时,全队伍的当地人都跑了回去,只有李泽牙一咬,心一横,决心要在队伍里干出些名头。现如今,他也是时全手下的一名小小头领,管着五十多号人,这次是时全第一次给他安排了重要任务,万万不能搞砸。

彭义斌的队伍人数不多,只有一千人左右,但众所周知,这是因为他筛选过甚,能加入的都是忠直孝义之士。彭义斌每战必冲锋在前,全军死不旋踵,虽然仅有千人,但实力绝对不逊于时全。

“也好,高俊此贼助纣为虐,杀此贼乃是天下大幸。”

联合就这么商定了,之后几天,彭义斌和时全的队伍分别从不同方向向东平府逼近,已经危及到金朝的核心地带。

得知有红袄军向这一带逼近,高俊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也好,时全主动送上门来,省的我去找他的麻烦。但是彭义斌居然一块儿来了,这让高俊感觉有些为难。

一方面是出于实力的考量,时全有五千人,是自己的十倍,但是根据上次交手的战绩来说,强兵以一敌十不是梦想,高俊还是有把握机会时全的进犯的。但是彭义斌实力不明,应该不弱于时全,以二打一问题就大了。

跟重要的是,他对彭义斌这样的起义领袖还是很敬重的,高俊现在还没忘记自己是在干什么,是为了什么。要是对彭义斌这种纪律严明、坚决反抗的红袄军部队痛下杀手的话,自己算什么东西?

高俊对时全的人品和能力评价都很低,而对彭义斌这两者的评价却很高。

但无论高俊怎么想,首先要把自己的军队练好,毕竟要坚持靠真理说服别人不是?

八月一日,高俊率领军队祭祀天地、社稷、勾陈、蚩尤以及武庙十哲,宣告成军。

祭祀仪式是由赵汝凡设计,高俊亲自主持的,全军五百名军兵一律参加,包括在之前作战中受伤的人,也都强撑着参加仪式。

宣读完祭文之后,在现场刑黑牛白马,向天地社稷宣誓,将会和“危害华夏者”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最后一步是进行授旗仪式,按照原本的旗帜规定,每个都都有本都的都旗和认旗,都旗采用的是五色旗,而认旗是大小与都旗相等的旗帜,图案是本独特定的,用于不同都的军兵互相辨认。

高俊最早成立的那个都,认旗是黑底白色的汉瓦当,而新成立的四个都也应当有自己的认旗,关于这个问题,高俊事前已经和四位军使谈过了,他们也呕心沥血拿出了自己的方案,交给白卉他们缝制。

李铭都的认旗是白底,刺绣的一匹骏马;

冯达都的认旗是红底,中间是一道白色的圆圈,关于这个设计,高俊问过冯达原因,得到的回答是,这个白色的圆圈象征他跟随高俊打的第一仗——在宣德州以南结成圆阵对抗黑鞑骑兵那一次;

楼升都的认旗是红色的底面上,横着十七条黄色的条纹,据他本人所说,他手下的军兵分别来自17个村子,干脆就以这十七个条黄色来代表;

郭延嗣都的认旗是黑色的底面,中间刺绣着一张弓和三支箭,代表手下的三个行奋勇前进。

营部包括指挥使高俊、指挥副使孙庭、都虞候温迪罕僧虔;与此同时,高俊抽调了十二名精干的军兵加入自己的营部,称为傔从队,队正是老队正张大春;另外,陈太公的儿子陈秉彝和另外两名能写字的军兵构成了高俊的傔从班子。

祭祀结束后,是高俊新的一系列命令。

第四章 白刃纷纷(下)

所有军兵一概接受命令,在接下来的时间严格审查请假,务必全员进行训练,尤其是全军整合式的训练。

规范化和程式化,由高俊亲自主编的军规一共六章二百一十条已经成文,包括《总章》、《资格》、《战阵》、《内务》、《职官》、《保密》,涵盖了军营的绝大部分内容。首先来学习的是五名军典,随后由他们在全军宣讲。

军户的授田也在全军贯彻,每名参加的军兵,家里都能分到十亩田,直到军兵退伍为止。

高俊一直以来的目标,是建立正军-民兵-夫役的三级动员体制,现在是实行的时候了。五个管建立之后,户口清查工作开始进行,所有壮丁都要进行登记,理论上一旦战事紧急,每名壮丁都是夫役,夫役将采取征发制和招募制相结合的方式,承担运输和勤务工作。

与此同时,每户都要出一个民兵,民兵实行三番更替的制度,也就是将所有民户分为三等份,同一时期只有三分之一的民户出民兵,称为“上番”,剩下三分之二家庭的民兵此时不服役,称为“预备”,无男丁者要交“免役钱”。

民兵的数量极为广大,每年冬天进行适度训练,平时则协助进行治安、征税任务,还要协助修建工程,高俊用这些人取代金朝的射粮军。凡是上番民兵,家里杂税全免,田税只交六成。但是高俊只提供上番民兵的军装和粮糗,马匹和武器需要民兵从自己手里“租”。

在民兵当中凭借自愿原则报名筛选的则是正军,也就是高俊现在正率领的五百名军兵。正军服役期五年,不能连续服役,所有装备都由高俊免费提供。他们的家庭是军属户,可以分到十亩户田,学校学费全免,官地优先请射耕种,田税只交四成,正军按月发给军饷,战死后有抚恤。

正军退伍后,军属户多分的十亩户田收回,如果正军战死,那么这些户田会保留到其所有子女长大成人为止。

经过统计后,高俊控制区共有夫役三千七百多人,民兵四百人,正军五百人,除了五百名正军脱产之外,剩下的人还在劳动当中,民兵被高俊集中起来,准备下一步扩大颇黎器、香皂的生产。

让高俊不满意的是,各地的员外太公们手上依然有大量的庄户,这些人本来也可以成为高俊的重要力量,但是解放庄户还要等下去了。

八月十三日,彭义斌部抵达梁山泊一带,时全部抵达郓城县,从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靠近高俊。也就在这一天,高俊第一次拜访了寿张县县令张通古。

张县令是河东怀州人,三十九岁时才中了承安五年经义榜第二十二名,之后又是辗转多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县令的位置,本来打算在这个位置上熬到致仕,带着童仆、骑着毛驴回老家,把自己创作的文集出版,这辈子也就完事了。没想到上任才一年多,事情一个比一个过分,先是山东各地红袄军作乱,现在凭空又出了一个高俊。

这个高俊也是忒不讲理,居然擅自做主把数千村民的杂税全都免掉,还只按照规定数额交纳田税,这点钱够干什么的?所幸寿张县也有七八万人口,减免掉五千村民的税收倒也忍得过,张县令除了写了一封弹状上交东平府之外,倒也没有亲自做什么过激行动。

没有想到,上级的回复还没到,红袄军先到了,彭义斌、时全两个凶神已经一左一右到了寿张两侧。

这还不算,高俊这个没礼数的东西也突然造访了。

“前有红袄军,后有高俊,当如何?”张县令哭丧着脸问主簿。

“红袄军尚可,高俊可是要免税分地的,不若降红袄。”主簿回答。

当然,投降红袄军是不可能投降的,这辈子是不会投降的,抵抗又抵抗不住,最后只能把高俊请进来。“高百户来此有何贵干?”

“红袄贼时全、彭义斌两军前来,不知张明府可有对策?”

张通古不安地扭了一下。“天子治下,贼寇当屏息缩首,不敢来犯。”

“放你的五香麻辣屁!”高俊差点骂出来,最后都已经打到眼前了,还能如此自我安慰的人,心理素质也着实不一般。

“明府,如今寿张危在旦夕,倘若县城有失,州郡来劾,明府何以对之?”

“红袄贼往往劫掠乡民,不攻城郭。本官闭城谨守,红袄贼游于野外,日久乏食,必然自退。”

高俊彻底无语了,张县令的对策就是:把城门关紧,任由红袄军在城外劫掠,只要不打县城,老夫就当没看见,一切万事大吉。

“倒是不知高百户要如何应对呀?”张通古想着想着还有点得意,我有县城可以依托,你高俊可是只有几个寨子,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寿张、阳谷、竹口镇、押剌百户本就同气连枝,可谓唇亡齿寒,应当相结互保,往来救援,如果张明府能提供粮饷,我可以削竹为矛,率领民兵抵御红袄军。”

“不必!”一想到可以趁机搞死高俊,死几千个村民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张通古一口回绝了高俊的请求。

“明府,寿张县野外居民数万,全赖明府片言即可活命,明府你……”

“御敌之策,本官自有道理,高百户请回吧,不送!”张通古得意洋洋的一甩袖子,下达了逐客令。

高俊离开的时候看到街上冷冷清清的,寿张县的弓手已经全体出动坚壁清野,高俊刚刚离开,身后的城门就关闭了。城外数千名想进城躲避的村民惊讶的看着这一切。

和高俊同时,何志也也在阳谷县碰了个钉子,阳谷县在北面,距离战场很远,并不想参与这一切。

“看样子咱们确实把人得罪透了。”何志也无奈的苦笑。

“当初我们选择的就是人民,今天的结果早就预定好了。”高俊心情还能平复。“志也,当初咱们说好的,我们的力量来源于平民、奴婢、驱口,所以今天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顿了顿,高俊下了决心:“张通古关闭城门,已经自绝于寿张县的数万黎庶,我们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去寿张,救百姓!”

第五章 书信频频(上)

“谈废事,肯将拄漫吏之颐;老气未除,犹足击奸贼之齿。”

——王寂

梁山泊周围可真是个好地方,这里水源充足,土地肥沃,素来是“无水食面,有水食鱼”的北方鱼米之乡,此刻彭义斌就在吃鱼,一众红袄军头领相围而坐,显得十分痛快满足。

彭义斌手下只有一千军兵,除去筛选严格之外,粮食的制约也是重要原因。彭义斌年轻的时候当过庄户,非常清楚各地大户的那一套,所以起兵之后,他和其他红袄军首领不同,从来不向各村的大户派粮,防止这些大户借机压榨农民。

好的方面是彭立斌的名声越来越好,但是仅仅靠查抄官仓和女真军户所获得的粮食十分有限,彭义斌的队伍也就只能维持这么多人。

几个人正大快朵颐之际,一名小卒递过来一封书信:“头领,押剌百户的高俊给您送了封信。”

“哦?”彭义斌拆开信封,看着看着皱起眉头,递给旁边的参议。“李参议给咱念念,我实在看不大懂。”

“是。”这名参议展开了信,念了出来。

“红袄军首领彭兄义斌勋鉴:

苍天巨变,社稷有颠覆之忧;红袄事起,生灵陷涂炭之祸。黎庶哭于道路,士子叹于庙堂,为祸不次,奸贼称快。

今兄以三军之势,仗五兵之利,屯兵湖上,意在图我,此皆我所周知。俊虽无壮遒,叨承閫寄,悬镜于荒野之边,立木于江湖之畔。然正以垂绅,书而对命,以是人众见多,士心正旺,军兵有效死之心,乡老无乞活之难,兄若见疑,不妨来观。

吾知兄本良民,形势所逼,苛政如虎,啖小民骨肉皆净;墨吏鼠贪,窃国家财富无遗,官逼民反,天意如此。然兄何以讨罪之师,兴无名之役?你我本皆忠义,立命生民,虽有路途之别,终归天下之义。望兄早识此意,去兵示和,为苍生谋鸡犬之乐,使士卒却干戈之苦,此诚吾所愿也。

俊之诚心,天地可鉴,若公执意图我,俊当据鞍以请,执辔相待,兄慎之。

山东路押剌百户亲管高俊谨启。”

“这个高俊说话有点儿意思。”彭义斌笑了笑:“按照他的意思,我不能杀他,却可以杀别的金人。”

“我看他有些心思。”另外一名首领说。

“不错,近几天我也访问了些人情民风,此人真如其所说,治理地方很是得力,颇得众心,这个人如果愿意共聚义旗以襄大业的话,红袄军的力量就更壮大了。”彭义斌考虑了一下,让参议官写了一封回信,交给高俊。

“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高俊身上,看样子他已经知道咱们和时全联合,计划攻取押剌百户了,所以咱们的速度也要快,今天就向寿张进军。”

“太早了吧,儿郎们刚刚急行到这里,还没有休息整顿呢。”

“现如今他既然已经知道我和时全打算攻他。我是担心万一高俊冥顽不灵,决心和咱们战场相抗,必然会向寿张、阳谷两县求援。如果让他先占据寿张,得了粮草人马,就难以为我们制服。”

“不错,咱们先占据寿张,和当地的大户打好关系,攻打高俊的时候后方就不用愁了。”李参议点点头,放下书信,首先草拟了开拔的命令。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正在梁山坡湖畔休憩的红袄军军兵们整齐队伍,安静而主动的排成长队,继续向北进发。他们的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初秋的土地上仿佛碎了的颇黎。

彭义斌信交给一名会骑马的军兵,快马奔到押剌百户那边去,然而这名军兵在寿张就被拦了下来,何志也留在小山墩堡,而高俊率领部队已经进入寿张,开始备战。

寿张县乡野的居民很多,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部分早就受够了官吏压迫,准备敲锣打鼓箪食壶浆的欢迎红袄军;一部分则是常年受忠君爱国思想的浸染,准备组建义兵和乱贼血战到底;但绝大部分人则既不愿意为朝廷卖命,又不敢用全部的身家性命来赌彭义斌的人品,这些人自然欢迎高俊。

高俊直接打出了“保境安民”的旗号,四处张贴告示、拜访乡老,镇抚民情,同时也征集了不少粮食器械,以及部分敢战的义兵。

寿张县整整一天没有开城门,城墙外聚集百姓数以万计,但是张通古已经下了死令:擅开城门者杀无赦。城外无数村民哀嚎求救,请求张县令发发慈悲,打开城门让大家进城避难,但是县尉亲自上城巡视,根本不打算理会城外居民的请求。

高俊再派出使者前往各个村子,镇抚地方之后,还是劝说聚集在县城之外的村民回家。让人相信了高俊,他们推着小车,抱着鸡鸭,返回了自己的村子,但还有数千人决心在城外等待张县令的慈悲。

高俊也没法子,只能先管理好其他地方,仅仅一天的功夫,高俊的地盘扩大了三倍,掌握了三万多的人口,并且征集了近千名敢战的义兵为军,山东也有不少像靖安民一样的人,他们手下的义兵倒也不是不能用。但是高俊的想法不是欣喜,实在是太累了,这两万人才是小半个寿张,但已经根本管不过来。

高俊不得不承认,对待百姓上,自己并不比彭义斌强出来多少,之所以能够赢得寿张人望,纯粹只是因为自己早来了一步。如果是彭义斌抢先一步到达寿张,那么这里绝大部分人可能就会支持他了。

“敬人事,听天命。”高俊自我安慰一下。

这封信层层辗转之后,交到了高俊手里。

“押剌百户亲管高俊台鉴:

神州板荡,方显有德,赤县离乱,终归真命。金贼祸国,天地可知,夷狄贪狡,你我亲见,千言万语,不得掩饰其一也。

高兄为政,确有成效,退地为民,实则不虚。以至于癃老耸观,幼稚感泣,四方称赞,六军归心,彭某亦甚为敬佩。然寸土德政,不掩中国之酷祸;一乡恩情,难抵万民之悲哀,高兄岂不知哉!

彭某本泰安草民,遭时乱离,遂居草莽,乃行绿林。位卑而浅,仍怀以忠义之心,德寡且陋,终不忘故国之誓。某能如此,兄岂不知?某知兄有顾虑,不得其心,此行愿劝兄早作思量,兄亦慎之。

彭义斌谨启。”

第六章 书信频频(下)

高俊看完了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彭义斌真是义士啊。”

“百户,我们首领希望你弃暗投明,他情愿让出位置,恭请百户上座。”那名送信的骑兵恭敬的对高俊说。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聂敢,是红袄军的骑兵队正。”那名骑兵重颐阔面,看上去十分威武。

“红袄军当中果然豪杰辈出,可惜,可惜!”高俊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稍后就会给彭头领回信,请聂队正在此稍候。”

聂敢听出来高俊是不打算投降的,也重重地对高俊施礼:“也请高百户再多考虑。”

高俊没有答话,而是离开了指挥部,前往寿张县城。

此时城外聚集了数千村民,偶是从寿张各地逃到县城想要避难的,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哀求,寿张县城四面城门依旧纹丝不动。

高俊带了十几名军兵赶到此处时,城外已经听不见多少哀声,村民们在城外已经整整哭了一天,此刻都是意气消沉,没有人还能继续哀求下去了。

“城上的,我是押剌百户的亲管、敦武校尉高俊,你们传信给张通古,我有事情和他说。”

“诶,诶。”守卫城墙的都是县里的弓手,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看到城外的人这么惨,心里也都过意不去,听见高俊叫喊,赶紧答应。

片刻之后,十几个人簇拥到县城女墙之上,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穿青绿色官服的人,正是寿张县令张通古。

“张明府,这些人都是你治下的编户齐民,如今贼寇将至,生灵涂炭,你为何不打开城门,容纳灾民?”

“这些人中孰知混没混进红袄贼的奸细,本官守土有责,不可轻易启闭城门,一旦城池有失,悔之晚矣。”张通古得意洋洋地对高俊说:“高百户为何私离汛地,来我寿张?等到此战结束,本官定要上书东平府,好好告你一状!”

“明府,面对这近万灾民,你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明府如果开城门,可以全活数千生灵啊!”

“老爷啊,求求你救救我们吧!”灾民们跪倒一片,用力的磕头,有的老者磕的满额都是血也不敢停,齐声请求张通古把他们放进来。

张通古勃然变色。“高俊,你不要不知轻重,江山社稷相比于小民孰重孰轻,你不是不知道。哪怕是寿张的人全都死光了,寿张的城也不能丢。”

“你!”高俊勃然大怒:“张通古,你不要不识好歹!”

“高百户不要跳脚,本官还要告你一个不修官箴之罪!”张通古哈哈大笑。

“张通古,你今天逼着数千人去死,等到此战结束,我定要冲进寿张,惩治你等!”

“你先活过这次再说吧!”张通古狂笑着带人下了城墙。

高俊既失望又不失望,或者说,他早就知道是这种情况,只不过是想把张通古的嘴脸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而已。我不其然,听完两人的对话,所有的灾民都是一副痛恨的样子,面对城墙咬牙切齿起来。

“民心可用!”高俊心里想到。

赵汝凡被何志也特意派来,当作新开拓区的民政负责人,从昨天开始,他就忙得脚打后脑勺,眼下刚刚把高俊口述的给彭义斌的回信写完。高俊又来询问:“以你看,安置城外的灾民需要多少钱粮?”

“咱们现在收上来的钱粮肯定不够,要从小山墩堡再领取一些。”

“好,你立刻开一个单子,我会告诉何志也,一应全部满足。”高俊斩钉截铁的表示:“我现在就去对村民们做出承诺,咱们要对寿张县的一切负责。”

正当高俊准备组织城外村民的时候,彭义斌收到了高俊的回信。

“彭兄亲鉴:

勾践砺国,曾有卧薪之日;淮阴神机,不免胯下之辱。衔命受辞,忍辱负重,此所必为也。

夫今天下之事,金宋聩聩,夏理昏昏,惟塞北铁木真者条理善陈,好战忍杀,修三务而重贤,提六军而图大,此必为中国之祸也,吾曾一游塞北,深知若此,故不愿兄弟阋墙,为敌者资也。

吾事朝廷,屈微被身,岂意独身之欢快,但计万民之疾苦,何惜庙堂之位,心甘逋逃之薮,唯独不愿见中原陷黑鞑之浩劫,故不得己也。愿兄能识此意,莫再相逼。

高俊谨启。”

彭义斌看完了信,心中十分疑惑,在之前的几封书信当中,两个人可以说是坦诚相见,高俊也明明白白的表示自己并不忠于金朝。可是如今他给出的理由却是为了防备铁木真,不愿意兄弟内战,这个理由,彭义斌就接受不了了。

关于铁木真的事,彭义斌只是略微有些听闻而已,据说这是塞北黑鞑人的首领,去年刚刚在和河北消灭了十万金军,听上去确实很厉害,但是现在就断言他是中国之祸,并且因为防备他而不愿意离开金朝,彭义斌不能理解。

“前锋到了哪了?”

“彭头领,前锋已经进入寿张,抵达桃花村,在那里我们看到了金人的游奕。”

“就以桃花村作为前沿,修筑壁垒,等待时全的到来。”

“得令。”

衡玉彬的大军已经前进至寿张县城南侧十里处,先锋觇骑甚至已经看到了县城的墙壁,自然也看到了城下的数千灾民。

“也就是说,高俊正在给这些人分发粮食,提供住处?”彭义斌有点吃惊。

“首领,咱们现在冲上去,说不定就能干掉高俊。”

“哪有那么容易?他身边的五百劲军难道是吃素的吗?”彭义斌摇摇头。“咱们红袄军起事,就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既然高俊愿意抚慰灾民,我彭某人当然要卖他这个面子。现在要做的,是抚慰咱们控制区的人,要让寿张的人看到,咱们红袄军比他高俊更加爱民。”

“没错,后方不稳,地动山摇,兄弟们也没心思打仗。”李参议点点头,开始起草安民榜文,派出人手抚慰乡里。

当天晚上,高俊收到了最后一封书信:

“高兄亲鉴:

神灵在天,安惩暴而存恶;公道当彰,必驱鞑并灭金。黑鞑凶暴,或有其事,女真贪狡,安能为虚?兄不明大矣。

兄不愿归正,彭某深以为憾,来日两军对阵,六途穷蹙,仍望兄及早悔悟,思之慎之。

彭义斌谨启。”

第七章 狼烟茫茫(上)

“视吾鞭所指而行。”

——阿骨打率军渡河

八月十六日夜,彭义斌主力抵达桃花村,并以此为据点,张开左右两翼,派出分队到邻近各村安抚征粮。

桃花村正如其名,村外有一大片桃园,村北是一条小河,正是高俊家门口那条小溪蜿蜒而来,约有五七丈宽,也不深,可以涉水而过,眼下正是夏季,渡河并不困难。当天晚上彭义斌就确定了好几个适合大队人马通过的渡河地点,并且安排了巡哨。

同一天晚上,彭义斌找来军中的首领们,商议对敌之策,大家决心坚守桃花村,阻止高俊渡河,等待时全的人马前来会合。

“我亲自率领五百人马镇守桃花村,李参议率领一百人马守住后路的大石村,胡兄弟率领二百人马守住西面的柳河渡,孙兄弟率领二百人马守住上游的安仁里,各部注意往来报信。聂敢兄弟率领骑兵,前往河北侦查,千万不要走失了高俊的大部队,咱们只需要据河固守,等待时全到来。”

在此时,时全依旧停留在郓城东北方向,在这里集会议事。

“本来我还千方百计的设想,如何让彭义斌顶在前面?现在可好,他自己上去了。”时全得意的笑着:“等到他和高俊拼个两败俱伤,咱们就一拥而上。”

“那叔父,咱们现在就不动了吗?”

“对,不要动,静候佳音。”时全一想到结局,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路不好走误上一两天,彭义斌又能说什么?他也得有命说才行啊!哈哈,哈哈!”

时青无奈的耸耸肩,会议结束后就离开了大帐,仅有李泽跟在自己后面。上次出使彭义斌成功之后,李泽被时全高看一眼,加以擢升,现在手下已经管着百十号人了。

“李泽老弟,我记得你是上次打押剌百户的时候入伙的,家就离押剌百户不远。”

“八白石村,穷地方。”李泽黯然说道:“本来地方的豪强大户就够狠的了,现在又出来一个高俊,他征了这么多兵,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啊。”

时青点点头,和李泽告别返回自己的营帐,享受自己最钟爱的休息:他的手下早从附近的村子绑来两个女孩,毕竟即便是战场也不能消耗掉时青所有的精力。以前时青还压抑一些,自从红袄军起事以来,时全搭上这面旗帜,手下也越来越大胆。

两个女孩都出落得很不错,皮肤白白的,说不出的羞怯,时青仿佛骑了一匹日行千里的骏马那样痛快,从上马、驯服、颠簸,时而镫里藏身,时而飞杆套马,在两匹骏马上自由驰骋,最后一口气奔上山巅。

与此同时,高俊将自己的据点搬到了河北两里左右的邰家庄,五兵名军兵和刚刚整编的五百名当地义军驻扎在此。高俊也召开了战前军事会议。

“指挥,彭义斌初来乍到,阵营不牢,不如今夜趁夜突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冯达首先提出建议:“上次打时全,也是趁夜踹了他的老窝,第二天他就屁滚尿流的逃走了,只要指挥下令,我们都愿意当先锋。”

“我们都也行。”郭延嗣忍不住插了一句,但被孙庭制止:轮流发言。

“怕是不行,彭义斌的寨子结得牢,而且夏季夜晚月明星稀,不宜夜袭,依我看还是明日涉水而战,一鼓作气打败彭义斌。”楼升建议。

李铭考虑了一下:“从正面渡河与对方硬拼损失太大,我部愿意前往河流上游侦查,从上游渡河,强行军赶到彭义斌背后去,前后夹击。”

“把时全的时候,咱们一百人对对方两千人,也没考虑这么多,现如今咱们是一千对一千,哪有什么可想的?不要怂,高指挥怎么说我怎么干。”郭延嗣极力表示。

“高百户,我等没什么可说的……”当地义兵首领们则颇为惶恐,不敢直言。

僧虔一直负责骑兵侦查,对形势很为了解:“指挥,时全所部还要一天才能赶到,他足足带了五千兵马,一旦两军会合,势必不好应付。依我看,兵贵神速,当前应该一鼓作气击败彭义斌,届时时全无依,定然撤兵而去。”

“除去兵贵神速之外,还有一点。”孙庭最后开口:“眼下士气尚在,可以作战,久拖之后对我们不利。我们此次来寿张,既要安抚村民,又要对抗时全,彭义斌等人,太过疲累,士兵多有消耗。反倒是这群贼寇可以钞略乡里,士气高昂。”话一说完,一群人点头称是。

高俊清了清嗓子,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其实大家说的都很好,但是咱们不光要打军事上的仗,也要算一算政治账。”

“眼下打彭义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此人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反倒是时全,如果我们不歼灭他,他还会一次又一次的拉拢不同的人过来攻打咱们,为了押剌百户的长久利益,我要求先歼灭时全。”

高俊说完,下面沉寂了片刻,郭延嗣首先表态:“没说的,只要高指挥发话,我们就跨马扬鞭,把时全的脑袋揪下来!”

当天夜里,高俊也进行了战前布置:冯达率领一个都的军兵镇守小河北侧,刚刚收编的五百义兵兵跟随一起作战,防止彭义斌渡河,一旦彭义斌强行渡河,抵抗不住的话,大踏步的放弃寿张县城以南的大部分地方,等待何志也率领民兵救援。但是需要牢牢守住楼牌村一带,高俊在打败时全之后会从这里撤回。

高俊的部队顶着夜色离开了邰家庄,此时,彭义斌还在修筑沿河的营地,李参议刚刚赶到大石村,聂敢率领的侦查觇骑还在做出发前的准备,高俊的行动快了一步。

第二天清晨,河面上有浅薄的雾气,等到上午的时候,天气越发炎热,双方都坚守军营,等待对方的进攻。

中午的时候,彭义斌觉得不对劲,按照事前他的估计,高俊定然会一鼓作气前来进攻,先打退他,再打时全,他之前的一切布置也都是防备高俊的进攻。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按兵不动,乖乖的等待自己和时全会合?

一直到下午,对岸金军的营寨都没有任何动静,聂敢的骑兵传来消息,从今天早上开始,金军只是加强了营地的警戒,甚至在河边都没怎么布置人手。

“这是怎么回事?”彭义斌百思不得其解。

第八章 狼烟茫茫(下)

直到天黑的时候,彭义斌才接到觇骑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西侧发现一只金军,疑似为高俊所部,已经全速穿过了彭义斌的控制区,预计将在明天下午抵达寿张与郓城交界处。

“能确定是高俊的人吗?他们有多少人?”

“天色将晚,看不清楚,不过确实都穿着高俊人马的服色,数百人总是有的。”

“彭头领,高俊这是打算抄咱们的后路,明天前后夹击吧?”当下就有人提出意见。

彭义斌略一思忖:“如果明天时全所部就能与咱们汇合,他这么做是晚了。现在还联系不上时全吗?”

几名骑兵摇了摇头,今天他们扩大了搜索范围,但是还没有发现时全的踪迹,如果时全确实不在这个范围内的话,那么他最早也是在明天下午才能抵达彭义斌处。

“赶紧派人联系时全,让他尽快与我会合。”彭义斌有些疑虑,看样子时全是失期了,他忧心忡忡的要求加强后方布置,并派人通知李参议加强防备。

彭义斌的觇骑观察的很准,那确实是高俊的人马。此刻,高俊亲自率领四百名军兵,正行进在长途奔袭时全的路上。虽然这场战斗是以四百对五千,但是高俊非常有信心,根据上一次交手的情况来看,时全根本就是鱼腩一个。

高俊昨夜将军兵带出邰家庄之后,在西面的树林休息到今天上午,躲避彭义斌的侦查,随后才在下游渡过河流,这四百名军兵随后没有休息,整整走了四个时辰,急速行军七十里路,远远离开了彭义斌触角所及之处。

行军一向是高俊练兵的重头戏,先锋觇骑率先派出,呈扇面在前进道路上侦察敌情,在行军道路上树立旗帜,引导后续部队前进。

这四个都的军兵排成两列纵队,前后分为四节,每都都是军使在前,军佐押后,各队则是队正在前,队副押后,体力不支掉队的军兵,交给各都的押官统一安置。

最能够保证行军速度的是牛马的数量,为了这次急行军,高俊把从殷有贵那里买来的牛马全部派了出来,共计三十头牛和二十匹驮马,大大加快了速度。

就连吃饭的时间都节省出来,军判、押官们乘坐牛车先行一步,在预定的补给点起灶造饭,等到大队人马过来的时候,他们就站在路边,挨个给每名军兵发放干粮:两个炊饼、一片干肉。

“各队把水壶收集上来!”前面传来了命令。

军兵们疑惑的把挂在腰间写了名字的竹筒水壶交给队正,不一会儿,从队伍旁边赶来一辆马车,坐在上面的是几名军典、承局、押官,他们把十个一组的竹筒水壶收集起来,挨个细致的写上押签,继续驾车前进。

又过了一会儿,军兵们才发现前面又有一个补给处,最先抵达这里的军典和承局们早就烧好了水,给每个水壶灌满,辨认着认旗,把十个一组的水壶交还给队正们。

水里面加了些盐,保证军兵们行进的时候的电解质平衡。

当天晚上,高俊的觇骑已经发现了时全的驻地,此刻时全还在郓城东北角,做着两虎相争的春秋大梦,丝毫没有意识到高俊已经神兵天降。

此时,高俊再次和几名军官开了个短会:要不要夜袭?

孙庭、楼升和郭延嗣反对夜袭,无论如何扎营筑垒是第一等大事,只要驻扎营寨,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否则的话,一旦偷袭有失,军兵无所依托,就会立刻崩溃。

僧虔、潘正和李铭主张夜袭,根据上一次的经验,只要夜袭得手就可以立即击溃时全;潘正拍着胸脯保证,即便失手,他的军兵也可以结阵自保,绝对不会崩溃。

就在这时,路哲突然插了一句话:“指挥,可以一边夜袭,一边驻营。”

“猛虎扑兔亦用全力,咱们只有四百军兵,不一次性押上,怎么能撼动五千八人的大营?”郭延嗣有些惶急,自己手下的军佐突然插话,还和自己观点不符,这让他颇感丢人。

经过极短暂商议后,高俊下定了决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连续作战,先筑营垒,后发动夜袭!

修筑营垒这段时间是高俊最紧张的时刻,一旦时全发现自己已经潜伏到他附近,就会立刻做好准备,这个时候,精疲力竭的高俊普军兵能否应付时全五千人海,谁也不能保证。

一方面,军兵疯狂的挥动锄头,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初步建立起了营垒;另一方面,高俊又派出人手对时全进行侦查。

时全的营地完全聚成一坨,他本人的营帐在最中心,外侧分别是几个首领的。时全属下各个首领军力不一,但是都分到了相等的营地,根据目测,唯有一支人马扎营得当,难以应付,剩下的营地都没有安排足够的警戒,一旦发动突袭,就会陷入混乱。

军兵们好好吃了一顿,筑垒和侦查都很消耗体力,高俊把舍不得拿出来的油、盐、糖全都加到了菜里,只求军兵们尽快恢复体力。

二更天,军兵们饱餐并且休息之后,在明亮的月光下开始行动,四路纵队向时全的营地前进。

时全此刻正在酣睡,门口的卫兵头也一点一点的,方圆数十里之内没有敌军,唯一一个能打的高俊被彭义斌牵制住了,他们睡的都很安详。

将近三更之际,全体军兵已经埋伏到了时全军营倚靠的小山坡上,从这个位置冲下去,首当其冲的就是唯一扎营得当的营地,高俊要在其最脆弱的时候,将其一举击溃。

眼看着时间快要到了,高俊从怀里摸出一块小石头,交给身后的僧虔,僧虔仔细摸了摸,就向后传去。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石头表示“准备进攻”,小树枝表示“准备撤退”,土块表示“待命”,四名军使也都揣着不同的东西,随时按照上级的命令通知本都的军兵,高俊的命令悄无声息的传遍三军。

一颗颗小石子在军兵之间慢慢传递着,摸到的人都精神一震,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和弓箭。

月光下,高俊示意一下身边的傔从队队正张大春,后者从怀里掏出木柝,用力敲击起来。

“梆梆梆!”清脆的木柝声在山上清晰可闻,山下的营寨里,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了这个声音,包括刚刚鏖战完的时青和彻夜难眠的李泽。

上百名军兵弯弓搭箭,漫天的箭雨向营地里抛洒。

第九章 战鼓鼕鼕(上)

“噗!”“噗!”利箭穿过了军帐的穹顶,落在时青面前,引来两名女孩的尖叫,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披上外衣冲出了军帐。

部分军帐已经骚动起来,但还有部分沉寂着,时青无奈,冲到营地中央的大鼓下面,抄起鼓槌,猛力挥击起来。

“有人劫营!有人劫营!”

在山上,高俊的军兵射完三轮箭,已经点起了松明火把,在山上就可以听到山下军营的喧嚣声,高俊猛的抽出金直刀:“全军!跟我前进!”

“前进”李铭第一个跟着站了起来,高高举起长枪,军兵们呐喊着从山上快步走了下去。

高俊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军兵冲到山脚,时青的军营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少部分人披挂出营,大部分人还在穿戴,时青无奈的丢掉鼓槌,早有扈从牵来战马,他跨上战马,指挥不多的几十人马,防卫高俊的冲击。

“冲击!”和上次夜袭一样,高俊没有冲进去,而是带领傔从们留守阵地,观察战场的情形。

“冲击!”李铭都而任务是击溃一切建制敌人,李铭持枪大呼,什将挥舞着都旗,上百名军兵平举长枪,向着时青的人马冲了过去。

军兵们穿的是全套铠甲,戴着片甲头盔,手中是正牌的鸦项枪,比起对面睡眼朦胧的军阵不知道强出多少倍。长枪碰到一起,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长期以来的训练效果显著,就像上次一样,前排的刀盾手们轻松顶住了压力,打的时青节节败退。

李铭压制住时青的同时,潘正都猛地从西侧切入了军营,他们的目标是时全的营帐。

营地已经彻底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不明意义的喊叫着,甚至自相残杀,不少刚刚加入的人偷偷想要溜走,潘正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抵抗,就已经靠近了时全。

时全的中军营帐单独用一道栅栏围住,里面住着时全的四百亲兵,昏头昏脑的时全被亲兵队长架了出来,中军营帐以外的地方已经大乱,亲兵们也不知道敌军在何处。倒是有几路人马跑来护卫时全,都被放进了营帐。

“你们是谁的人马?”看着又有一支军马毫无阻拦的奔了过来,亲军的弩兵队长喊了一句,突然一阵箭雨飞过,那支军马猛地掣出长枪直刀,冲杀了过来。

“是官军!是官军!”那名队长凄厉的喊叫着,亲兵们一拥而上。

潘正率领的是高俊带的最久的都,军兵都有好几场厮杀经验,面对对方的新兵,毫无畏惧,迅速结成阵型碾压上去。

“不行!顶不住!”亲兵迅速败下阵来,那名队长牙一咬,心一横,赶紧把时全扶上马。“大帅快走。”

时全无奈,带着一众溃兵向东奔去。

潘正冲进时全的大营时,被褥还有余温。

“他跑不了多远,大家继续向东追,把整个大营翻个个儿!”

此时,楼升都正在收割东南的几个鱼腩。这几个营地从白天的侦查来看就是扎营最烂的几个,直到高俊等人从山上冲下来,这些营地的人马还是乱七八糟,连一支抵抗的队伍都凑不出来。

但是高俊等人还是小瞧了他们的本事,这群人虽然不能应付夜袭,但跑得真是挺快,楼升像赶鸭子一样从营地的南面赶到东面,居然没杀掉多少人。眼看着不少人马连滚带爬的跑出军营,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自己人!小心!”楼升正指挥追击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木柝声,赶紧喝止军兵。气喘吁吁地潘正带着军兵赶了过来,两支队伍汇合了。

“看见时全老贼了吗?”

“没有,估计已经跑了,这帮孙子跑的太快了。”

潘正撇撇嘴,两个人带领军兵反向杀了回来,整个营地更加混乱。

只有向西进攻的郭延嗣、路哲遇到了些许麻烦,他们是来烧毁时全的粮食的。看守粮食的人马还算尽责,很快组织的队伍前来还击,但毕竟不是骁悍的高俊军兵的对手,被压制在粮仓内部。

就在这时,又有百十多人从外面涌了进来,加入混战,高俊的军兵毕竟走了整整一天,又要筑垒又要夜袭,体力很快跟不上了。

“冲!冲啊!”路哲歇斯底里的狂喊一声,端着长枪顶在了第一线,郭延嗣弯弓搭箭,连射一十七箭,射杀了十数名敌军,但是也疲累的抬不起手来了。

但就是在这个空档,冲散了时青的李铭从后面赶了上来,加入混战,三层麦辣鸡腿堡变成了四层帕尼尼芝士猪肉套餐,局面更加混乱,陷入了混战当中。

路哲突然回忆起高俊在培训班讲过的课程:“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就是意志力的比拼。

他活动了一下双手,还都灵活,盔甲也完整,长枪和手刀都在,身上受了点伤,但是也不打紧。

“好。”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瞅准了对方的头领,那人穿着一身厚实的皮甲,左手持盾,右手长刀,站在一座粮台上指挥人马,路哲大喝一声,捏紧长枪冲了上去。

路哲的速度极快,那人慌忙用盾牌一顶,那面又薄又小的木盾瞬间四分五裂,但长枪也因此改变了方向,划伤了那个人的脸。

“啊!”那人惨叫一声,后退几步跌下粮台的角落,而路哲凭着惯性也一跃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趴在地上的路哲感觉自己一动不能动,刚才那一枪用力过猛,消耗尽他的所有的力气,现在他只觉得眩晕,突然有只手摸了上来,摸清自己的脸之后,一个身体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两只铁钳一样的手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

“呃,呃……”路哲想要抵抗,可是他完全没有力气了,根本掀不动那个人。

突然间,那双手松了,紧接着是惊讶的语气:“路哲?”

路哲一激灵,反问回去:“李泽?”

不错,正是李泽,脸上还带着路哲一枪戳出来的伤。

“没想到你成了军官了。”

“没想到你成了头领了。”

“你为什么要给文太公和高俊这群狗官卖命?”

“你为什么要带贼寇回来杀咱们乡亲?”

“红袄军不杀百姓,专杀狗官。”

“高俊乃是清官,只杀贼寇。”

“我跟着红袄军,不用受气,乡间的恶霸贼子不知杀了多少。”

“我跟着高百户,造福一方,作奸犯科的不拘富贵一律拿下。”

就在这时,外面的喊杀声渐渐起了变化,李泽的人马究竟抵不过两只军兵的夹击,已经开始溃散。李泽无奈的站起来:“路哲,你好自为之。”说罢,冲出去领着人马撤走了。

大火在粮仓燃烧起来。

第十章 战鼓鼕鼕(下)

“凡临阵不用命者,虽贵必诛。”

——铁木真

路哲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此时粮仓附近的敌军都已经绞杀干净,他赶紧重新集结队伍,准备返回。但是刚刚又出了粮仓,就看到一支红袄军气势汹汹的杀来。

“官军何在?官军何在?”

路哲灵机一动,赶紧喊道:“官军放火后那边跑了,那群人便是。”说罢随手指了一伙人,不知是哪路红袄军。

“你们赶紧灭火,儿郎们,随我去厮杀啊!”那头领举起朴刀,很豪迈的号令一声,一众人马纷纷转身,找那群人的晦气去了。

路哲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军兵返回本阵,朝高俊靠拢。

高俊没有一直傻呆呆的停在军营外面,随着军营大乱,他也一步步向前推进,现在已经站到了时青的军帐那里。傔从队正张大春第一个冲进营帐,这里面没什么陈设,只有两个不着片缕的女孩儿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穿好衣服,然后出来。”张大春简单命令了一句。

不一会儿,两个女孩哆哆嗦嗦的走了出来,她们的衣服破破烂烂,一看到高俊就立马跪下,想要求饶却没有力气,恐惧的喉咙只能呃呃发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我会查清你们是何人,送回原家去的。”高俊赶紧让傔从把两人带下去,继续关心时全大营的局势。

时青根本没去想自己刚刚享用的两个玩物已经落到了高俊手里,他的人马被李铭打散之后,只能率领残军一路向北突围,时全大寨的北侧是距离高俊进攻方向最远的一侧,如果把这里的近千人马组织起来,也能给高俊一个好看。

“穿红衣服的是官军!”

“打着火把的是金贼!”

冲到北面,时青才发现,形势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这里的人都乱了起来,个个狂呼乱叫,甚至自相残杀。

“杀啊!”一小队红袄军看到时青他们之后,立马舞起刀枪冲了上来。

时青勒住马头,大声喊道:“混账!我是元帅的侄子时青,你们看不出来吗!”

但是对面的人马确实没有看出来,张牙舞爪的冲了上来,时青的人虽然知道对面是自己人,但总不能站在这里让人砍是不是?双方厮杀起来,伤者哀叫连连,很快就损失了不少人马。

时青焦躁无比,就在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箭雨,时青哎呦一声,小腿中箭,在马上痛苦的弯下身子,努力把箭拔了出来。

不知道是谁放箭,正在厮杀的双方死伤无数,时青只好带着人拨转马头,没走多远就撞到另一只人马,正是李泽率领的。

“李泽兄弟?”

“时首领?”

两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回首望去,大营已经是火海一片,上千人在混战着。

“高俊这贼好狠毒啊,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儿这就要没了。”

“咱们应该怎么办?”

时青略一思忖,狠狠掷下长刀:“往北走,找彭义斌去!”

“不先去找时全元帅汇合吗?”

“来不及了,听我的!”

时青和李泽两军汇成一处,在向北逃亡的路上又找到了不少红袄军余部,会合起来也有数百人,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遇到彭义斌的巡哨,给时青包扎了一下,时青、李泽二人换了快马,赶忙奔往彭义斌的驻地。

“好一出瞒天过海!”听完时青、李泽的叙述,彭义斌一拍几案。

“彭叔,高俊他百里奔袭,连夜鏖战,现在人马肯定疲惫不堪,侄儿愿做先锋,请彭叔叔为我压阵,打垮高俊,砍了这厮的脑袋为兄弟们报仇!”

彭义斌冷静了下来,认真考虑之后对时青说:“我现在就开拔的话也要走一天一夜,届时高俊肯定有所修整,这件事不好办。”

“彭叔,高贼行动如此诡秘迅速,所带的辎重给养必然不多,请彭叔号令全军疾驰向南,军士衔枚而走,一日一夜之间必能抵达郓城,此时高俊又能修整到何等地步?我先彭叔一步快马返回收罗旧部,也能汇集千人,两军夹攻,高俊必败!”

彭义斌和几名首领交换意见之后,才郑重的对时青说:“时青侄儿所言不虚,是叔叔我糊涂了,咱们两军协议攻高,我不能让时全兄弟无功而返。侄儿受了伤,就暂且留在我手下李参议处等待,我且带其他兄弟出阵。”

李泽赶紧站了出来:“我愿意带领本部人马先行一步,收罗时全元帅的人马。”

“好!”彭义斌恍惚间想起了这个人:“我想起来了,你叫李泽,以前你代表时全来我军联络,咱们见过一面,果然是好男子!”

片刻之后,彭义斌军的人马也骚动起来,他将亲率七百余人前去袭击高俊,李参议率领剩下的三百人继续驻守大石村。

此外,寿张南部各地已经有数百人愿意投靠红袄军,也统一由李参议率领。

大鼓鼕鼕,彭义斌骑白马居首位,率领数百人马弃了营寨,开始向南进发。

由于所有的战马都被高俊带走,留守小河北岸的冯达只能依靠急脚子传递消息,所以直到彭义斌的军马全都离开军营之后,他才得知这一情况。

“追吧!”几名军官纷纷请战,冯达自己也很犹豫。

“彭义斌和时全不一样,他手下的人马都很精锐,咱们只有一百军兵和几百义兵,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啊。”范有田很是惴惴,由于为人机灵会办事儿,这个当初还不想当兵,被路哲强拉去征兵处的人已经成为了冯达手下的虞侯。

“那你说怎么办?”军佐很是不满:“难不成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指挥给咱们的命令就是防守,阻止彭义斌渡河,既然没有新命来,咱们就盯在这里。”范有田即刻表示:“岂能不遵从号令,擅自行动呢?”

“胡说,指挥是让咱们牵制住彭义斌,彭义斌都要跑了,咱们岂能不南下追击?”

“你怎么敢保证这不是姓彭的玩的阴谋诡计?万一他杀了一个回马枪,你怎么交代?”

“难道你……”

“都安静!”冯达思考之后,缓缓开口。

第十一章 磨刀霍霍(上)

八月份的天气,战场上倒毙的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理,极其容易腐烂变质造成瘟疫,但是高俊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把军兵拉回了营地:原因无他,实在是太累了。

回到营地的高俊是最紧张的,他们刚刚用尽全力给了时全一击,本身也已经脱了力,所有军兵回到营地就立刻躺得东倒西歪。

高俊虽然不忍心,但还是推醒了潘正和纥石烈师靖:“你们都首先执勤。”

收拾战场的活交给了附近的农户们,高俊允许他们在战场上自由拾捡东西,条件是帮忙把尸体处理干净,同时也给附近的大户下贴子,让他们派人过来起灶做饭。直到中午才有一部分红袄军回到营地,到晚上的时候才聚集起上百的规模,此时经过一次轮班,高俊的军兵已经稍有恢复。

然而也仅仅是稍有恢复而已,高俊清楚,经过这么一次精疲力竭的战斗,想要恢复成原来的状态起码需要十天半个月。

在这一期间,应该尽可能避免战斗。

到了晚上,郭延嗣那一都替换了李铭,军营里终于恢复了正常的作息,高俊也有时间处理其他事务。

首先是给何志也去信,表明军兵面临的种种物资困境,要求后方必须组织人力,提供一大批油、盐和高热量的食品。

然后是写给冯达的信,要求他密切关注彭义斌的动向,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拖住对手。反复考虑之后,高俊还是添上了一段:保证自身安全是主要的,为此哪怕放走彭义斌也行。

最后一封信是写给寿张城内张通古的,内容依旧没什么大变化:“轸念千百生灵,请速速开门纵民入城避难。”

红袄军脱离了组织后会迅速流寇化,高俊这雷霆一击,等于在山东西部造出来三千多强盗,治安任务也是非常要紧的。

里里外外忙到半夜,高俊才突然想起来,那五千红袄军扎营最好的将领大帐里发现的两个女子还没有问话,赶紧叫张大春把她俩提过来。

王晚妹和严小娘也说得上是村里一枝花,两个人万万没想到先是被贼寇掠去,当夜失贞,这还不算,到了半夜居然还有厮杀,几十上百的人就在她俩眼前顷刻间被杀,唬的二人心惊肉跳,看到高俊就是一阵磕头。

“又来了。”高俊想着,赶紧让张大春把两个人扶了起来,好言安抚一阵,并且答应把两个女孩子送回家去。两个小姑娘连续遭受重大打击,心态也算调整得好多了,看到堂上那个将军神态很和气,长得也好看,才暂时安下心来。

“劫掠你们的,你们可知姓名是谁?”高俊温和的问。

“是红袄军的时青头领。”王晚妹小声答道。

“是时全的侄子时青吗?”高俊微微吃惊,但随即意识到她俩又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情。果不其然,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既不敢说不知道又不敢不回答,急惶惶又要下跪。

高俊只好让张大春把她们俩带回去,准备回头送还村中,伸手一摸杯子,水很凉,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喝下一小口之后,继续布置明天的工作。

彭义斌和李泽就没有这么淡定了,两个人都是连夜布置。李泽率先找到失散的首领时全,后者还趴在马背上哎哟哎哟的叫唤着,看上去十分狼狈,倒是见到李泽之后重新摆起了架子,重责了一下对方擅自逃亡之罪。

不过时全也知道见好就收,转而又表扬李泽临危不乱聚集溃军,答应他回头再升一级。重新竖起大旗之后,两个人很快收集了上千名红袄军余部,重新返回了大营,驱散了在那里拾荒的农民,里里外外一直忙到后半夜,大部分残兵还饿着肚子,叫嚷的、偷窃的、到附近村子里打秋风的,不一而足,十分混乱。

彭义斌的人马倒是训练有素给养充足,但是为了赶上夹击高俊的机会,即使在夜间也没有停止行军,七百多人打着火把,在苍茫的黑夜里,像是一条爬行的火焰。

第三天早上,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疲惫不堪的觇骑们给高俊带来了新消息,前夜击溃的红袄军已经重新集结,足足有近两千人的规模,依旧屯聚在老营。而在东方,彭义斌的七百人马已经开始扎营。

高俊应对的战术是拖字诀,时全虽然重新集结,但是他的粮食已经被高俊烧的差不多了,等到粮食耗尽,必然会一哄而散;彭义斌虽然难对付一些,但是毕竟孤掌难鸣,只要拖得够久,他也会解围而去。

高俊此时更加担心的反而是冯达的情况,彭义斌能率大军前来,究竟是摆脱了冯达的纠缠呢,还是干脆将冯达打败了呢?

冯达没有纠缠彭义斌,也没有跟彭义斌作战,彭义斌刚刚撤离营地的时候,他的军兵依旧在河北岸严阵以待。眼看着彭义斌已经出走一天,各级军官又开始苦劝冯达立刻南进,扫荡彭义斌的残余兵力,为高俊减轻压力。

冯达也知道眼下再不渡河,就有怠慢军机、临阵畏缩的嫌疑了,就连保守派的范有田都改了说法,支持南下。当天中午,一百名军兵度过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河流,攻进了彭义斌在桃花村的大营。

然而,原本留守大营的十几人马从彭义斌走后,就不停的把大营残余的东西搬到南边儿大石村里李参议驻扎的地方,冯达渡河之后,这些人发声喊,便一道烟儿跑了,只留给冯达一座空荡荡的营地。

发现这一情况的冯达心中一阵紧张,彭义斌真的倾巢而出,南下围追堵截高指挥去了,那么眼下也只有两种情况:高指挥已经消灭了时全,眼下正在和彭义斌对峙;或者高指挥还没来得及消灭时全,眼下正在为时全彭义斌两路夹击。

对于前者来说,冯达如果提兵南下的话,就可以克敌制胜,夹击彭义斌;而对于后者来说,冯达南下将会是送死之旅。

高俊给自己的命令是保证后方安全,冯达思考之后,作出如下指令:

立刻和何先生联系,让何先生组织民兵,保卫南到寿张县城一带的安全。

带上五百义兵,全军立刻主动,我要追击彭义斌,而是扫荡其他营地,尤其是大石村。

第十二章 磨刀霍霍(下)

“放箭!”

高俊一声令下,几十名箭手张满硬弓连连放箭,铲形头的箭头在敌军的胸口上凿出一个个血花,不少人惨叫着倒下了,但是更多的人手持武器,冲到了高俊的营寨边上,前排的士兵立刻抄出斧头和锯子,准备砍断营寨的栅栏。

但是军兵们立刻用长枪从栅栏的间隔当中捅了出去,他们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执长枪往外捅,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就能让敌军不敢靠近,整座营寨像是一只有着伸缩尖刺的刺猬一样,让彭义斌和时全无从下手。

这两名红袄军统帅在一种极度尴尬的气氛下见了面,对于对方的心思都有了八九分的了解,互相见一面,心里实在不痛快。

双方就是在这种貌合神离的状态下,发动了第一轮进攻,彭义斌的人马带足了木板,轻轻松松越过了外层的壕沟,时全则是在壕沟外面贴下几十具尸体之后,临时跑到附近的村子里拆了一堆门板。就连彭义斌都看不下去了,临时支给时全一部分木板。

随后,红袄军试图越过栅栏,时全的人马没有足够的弓箭,也没有足够的粮食,进攻都显得有气无力的,面对高俊的长枪,他们立刻就后撤了。

彭义斌的人马一面用弓箭压制着高俊的军兵,一面在栅栏上砸碎了不少油瓶,并且点起了火。不一会儿,长达数十丈的栅栏就变成了火龙,还伴随着呛人的黑烟。红袄军暂时退了下去,准备冲车。

火焰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才终止,原本用粗大木头制成的障碍变成了由黑炭勉强维持的栅栏,高俊知道这种火是救不了的,干脆让军兵原地坐下休息,弓手们也从栅栏上的望楼下来,休息的军兵们临时又搭建了一道低矮的望楼,大概只有一人多高,聊以观望形势。

等到火焰渐渐熄灭之后,经过休养的彭义斌再次发动进攻,这次他们使用了冲车。

彭义斌的冲车是用马车做的,在上面加了一根撞木,由八名红袄军推动,急速的向高俊方向冲了过来。

弓手们立刻开始放箭,专门瞄着冲车招呼,但是红袄军誓死不退,一人中箭之后另一人顶上,丝毫没有迟滞的跨过了壕沟上预先放置的木板,一直冲到栅栏前面。

原本高俊军营外面的栅栏是很坚固的,这种冲车奈何不了,但是现在栅栏已经被烧成了木炭,冲车冲过去就像是用铁锤砸威化饼干,几辆冲车一下子就冲出了几十米长的缺口。

“注意!”负责这一段防线的是李铭,他抓起长枪,招呼军兵们赶紧结阵。

栅栏后面还有一道壕沟,这道沟本来不是防线,而是排水用的沟,非常狭窄,人大跨一步就能过去。但是此刻这条水沟却牢牢的卡住了几辆冲车,望楼上的弓手们趁机连连发箭,连续射死了几名红袄军,剩下的人叫着丢下冲车,提起朴刀和木枪冲了上来。

“不要惊慌,前进!”李铭大声呼喝着,手下的军兵将长枪平举,开始向前缓慢移动。

最前面的红袄军连连败退,很快挤到了栅栏边上。但是很快披着铠甲举着盾牌的重步兵赶了上来,顶到了最前面,抵挡住了李铭继续推进,红袄军的长枪手们也纷纷聚集起来,用手中粗糙的木枪对抗高俊的军兵。

高俊只不过休息了一天一夜,军兵到现在肌肉还是虚的,幸运的是彭义斌也是赶了一天的路才过来,手下也好不到哪去,双方暂时形成了僵持。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时全的人马狂呼乱叫着从突破口冲了进来,从前天高俊夜袭时全的军营开始,这帮人已经饿了一整天,唯独指望着赶紧攻破高俊的营寨,抢一点粮食吃。

时全人马的突入看上去气势很大,然而人马杂乱无章没有指挥,还堵住了彭义斌骑兵突进的道路,他们有气无力的进攻立马就被郭延嗣和楼升两面挡住了。

等到彭义斌的骑兵冲进军营的时候,突破口已经被李铭、郭延嗣、楼升牢牢封死,双方聚集在栅栏前后不过几尺的范围内,奋力的互相拼杀。

此时,在高俊营帐的中心还有一座望楼,张大春正带着几个傔从仔细观望着远处的情形。

“怎么样?”高俊询问。

“时全把所有的人都压上来了,彭义斌还有两百多人。”

高俊、孙庭、僧虔三个人稍微商量了一下之后,高俊再度下达命令:“继续向前进,把敌人逼到外面的壕沟去!”

木栅突破口毕竟只有几十米,双方接触的范围并不宽阔,彭义斌和时全的人数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还屡屡遭到高俊弓手的杀伤,形势逐渐吃紧。

就在这时,彭义斌率领最后的两百人出动了。

他选择的时机刚刚好,这两百人靠近战场的时候,高俊的军兵刚刚把敌人逼出栅栏,还没有推到壕沟边上,由于战场突然变得广阔,三个都的军兵没有及时展开,侧面开始受敌。

彭义斌十分精准的率领着二百人像一支利箭一样,从左侧狠狠的插向郭延嗣的军兵!

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郭延嗣的都就伤亡了20余人,在彭义斌凌厉的攻势之下开始瓦解。路哲站到全军的第一位督战,郭延嗣连发九箭射中九人,但也无济于事,左翼迅速垮塌。

“嘭嘭嘭!”傔从赶紧敲起金鼓,另外两名傔从在军营内插下了定阵旗,还保留着完整建制的李铭和楼升率领军兵退到这个位置,已经溃散的郭延嗣部军兵也纷纷逃到这个位置以后,望楼上的弓手们猛力射击,掩护着军兵后撤,避免了被全歼击溃的命运。

彭义斌身骑白马,指挥着红袄军立刻冲进军营,并且尽可能把阵线拉长,发挥人数众多的优势,击溃高俊所部。

“指挥,快让我上吧!”潘正焦急地拉住高俊,他率领的是最精锐的老兵组成的都,却还留在后面观望。

“潘军使,你给我安静!”高俊心里也有点慌,但还是大声喝止潘正。“你现在就给我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哪怕他们全死光了也不许上阵!”

第十三章 狂夫瞿瞿(上)

“国家平时积粟,本以备凶岁也,必待秋成,则惫者众矣。人有捐瘠,其如防戍何。”

——完颜宗尹

郭延嗣身中四处刀伤,被忠心耿耿的什将拖回了军营中间,此时他已经意识模糊,甚至认不出高俊来。

“赶紧给郭军使治伤,快!”孙庭招呼着,高俊拉了拉郭延嗣的手,后者却毫无反应。高俊咬咬牙,挥手让傔从们把郭延嗣抬进帐篷。

“现在你们都的军官还有谁活着?”

“路军佐还在前面呢!”

“哦,路哲!你赶紧回去告诉他,郭军使受了伤,正在接受治疗,他现在全权指挥郭延嗣都,立刻把溃散的军兵重新集结起来,继续战斗!”

由于郭延嗣都击溃后的军兵全都跑到了军营以内,再加上李铭和楼升及时顶住了敌军,路哲得以迅速的召集这些军兵,已经来不及恢复编制了,他率领这五十多人立刻加入战局。

这五十人填补了空缺出来的战线,双方的战斗暂时又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一名什将从前面跑了回来,高俊认出来,这人叫蒲察勇,原本是铁浮屠,是在野狐岭溃败之后被高俊收编的溃军,在宣德州那一战曾经连人带马劈开一名蒙军骑兵,现在是楼升他们都的什将。

“蒲察勇,你想干什么!”高俊抽出直刀,怒视对方。

“长枪、直刀全砍坏了!”蒲察勇大喊:“求郎君给我一把长柄刀,我的那把长柄刀!”

高俊最早统计武器的时候确实有四把长柄刀,都是溃军带来的,他这才想了起来,眼前的这个蒲察勇也是带了一把长柄刀过来投军的,但是后来全军统一编制的时候,这把刀上交了。

这次突袭高俊带了些许“没用的东西”,包括弩和长柄刀,原本只是想着有没有机会用得上,没想到这种机会说来就来。很快,一柄寒光凛凛的长柄刀划开一条弧线,递到了蒲察勇手上。

“哈哈!俺的宝贝来了,鼠辈受死!”蒲察勇漂亮的划开一条弧线,重回了前线。

高俊知道已经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他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铠甲,郑重的对孙庭交代:

“我要是不行了,指挥继续战斗,议和十死无生。”

孙庭仅剩一只眼睛的脸哆嗦抽搐着,用力的拍了拍胸脯。“高指挥放心!”

高俊率领着傔从队加入了战局,并且直接冲往时全帅旗的方向。

时全正在亲兵的保护下指挥战局,由于手下这群人已经溃散过一次,刚刚重新收拢,兵将之间互相都不认识,指挥多有不便,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展开,让时全颇为头疼。冷不防敌军松动开来,紧接着,十几个浑身硬甲的军兵就朝自己冲了过来!

“休要猖狂!”亲兵队长亲自上阵,时全的亲兵们围住主帅,和高俊的傔从厮杀开。

就在这时,楼升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才发现高俊的红旗已经到了面前,忍不住激动的大吼起来:“指挥!指挥在前面!”

高俊的军兵们士气大振,互相鼓励起来。

“哪能指挥在前面,军使和队正们却在后面?冲上去,咱们的都旗要在指挥的红旗前面!”

“咱们的队旗一定是全都的第一位!”

军兵们奋力挥动长枪,时全的人马率先抵挡不住了,他们一步一步向后挪动,很快就退到了栅栏边上,任凭彭义斌怎么支撑补救也无济于事。

楼升,李铭,路哲三个人的都旗像是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冷酷无情的向前挪动,全体军兵执行着前进的命令,高俊刻意控制了一下攻击的节奏,避免敌军过早的溃败。

很快,敌军在心理上也挫败了,他们跌跌撞撞的退出栅栏,就在这个时候,高俊发出了命令:潘正都,前进!

高俊终于动用了最后的预备队,潘正和纥石烈师靖早就迫不及待了,什将高高的举起都旗和认旗,黑色旗面上的汉瓦当猎猎飘动,军兵们大声呼喝,快速的冲了过来。

潘正漂亮的打出一记左勾拳,他的都狠狠的撞在彭义斌的左侧,而对方几乎是毫无抵抗的崩溃了,红袄军们惊恐的发出叫声,想方设法爬过壕沟逃命。

“停止追击!”当敌军彻底崩溃之后,高俊迅速下达命令,四个都停在壕沟前面,收拾军兵的伤员和遗体,缓缓的重新撤入军营。

“为什么停止追击?只要冲过去,就能造成敌军成百上千的伤亡!”僧虔很是不解。

高俊并没有解释,他是因为钦佩彭义斌的人品,不愿意让他的人马受到过多的损伤。

军兵们重新修补了营寨,搭建了临时的栅栏,开始休息待命。高俊赶紧回去查看郭延嗣的伤情,所幸并无大碍,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就能恢复。

路哲在这次战斗中表现不错,高俊已经有了想法,等到打完这一仗再次扩军的时候,就让路哲当一个军使。

就在此时,时全和彭义斌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实力弱,气势也就弱,时全刚才的表现全方位拖了彭义斌的后腿,自然也就抬不起腔调,但是他还是执拗的表示:他绝对不会参加下一次攻击,现在他的人马已经没有粮食了,要到寿张去就粮。

“时全兄弟,二军合兵起来还有一千多人马,高俊只剩下三百人了,难道咱们还不足以击败他们吗?”

“彭兄不要说大话,说实话,对于打赢高俊,我现在是没有指望了,干脆到寿张劫一批粮食就走,以后再也不碰高俊这个霉头。”

“时全!”彭义斌怒骂一声:“你这样子还像是红袄军吗?金贼无道,咱们红袄军揭竿而起是为了保卫百姓,恢复国家,怎么能做流寇的勾当?我看你连高俊都不如!”说罢,彭义斌身边的几名卫士纷纷拔剑,对时全怒目而视。

时全见状,气势上又怂了不少,用恳切的态度对彭义斌解释:“哥哥我真的没粮食了。”

彭义斌也很无奈,他这次急行军带的粮食也不算多,绝大部分军粮都储存在大石村。

时全又提出一个建议:“对付高俊还是要围而不打,反正他现在也很疲惫,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哥哥我现在率军北上大石村,先借彭兄一些粮食度过饥荒,然后在寿张招募新兵,还叫各地的大户捐粮,先养上十天八天,再和高俊见分晓。”

彭义斌无奈之下只能同意,两个人都不知道,现在大石村也是战火纷飞。

第十四章 狂夫瞿瞿(下)

“我们自己种出来的粮食,不能让寇盗吃掉!”何志也高声疾呼。

“绝对不让!”挑夫们齐声大喊。

“加把劲儿,把粮食交给子弟兵!”

“好!”挑夫们跑得更快了。

何志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沾上汗水的衣服已经被吹干了,粘津津的贴在背上非常不舒服,在他身后,数十名挑夫正背着担子,上前线输送军粮,高俊把所有的牛马都征集到军队里,便于他机动作战,从后方运送物品只能靠人力。

“即便是13世纪,打仗打的也是后勤。军兵一动,粮草消耗不计其数。”早在战前,高俊和何志也二人就达成了共识,眼下高俊在前线指挥,何志也则统筹押剌百户的一切安排。包括征集民兵保卫各自的村庄,弹压民情防止暴乱,安排夫役将军粮源源不断的交到邰家庄军营去。

绣工们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再一次客串护士,她们用大锅煮来消毒的绷带,磨好清理创口用的刀剪以及消毒止血的各种药物。

潘莹才来到绣工队伍几个月,在织物的手艺上没什么长进,但是对于这些外科手术的事项却已经了然于心,她万万想不到,原来受了伤之后要这么处理,本来看上去血淋淋的口子,经过简易的处理之后,能够愈合的那么快那么好。

从上次作战,绣工们负责医治之后,好多人受了伤都会找绣工们来解决,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潘莹总是第一个扑上来,如果一段时间没有伤者上门,她就总显得心事重重。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在人们身上如饥似渴的来回打量,而全押剌百户的人都对少女这贪婪的眼光避之不及。

还有民兵组成的担架队,两支六尺长的木棍再加上几条长长的绳子就可以制成一个简易的担架,有两名民兵抬着,可以把一位伤员飞快地送回绣工的医院里去。对于伤者,绣工们会给他及时的治疗,对于伤重不治者,也能给予临终的关怀……

段钟是五位管领当中最出色的,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理清了辖区各家族之间的关系,并且在这个基础上稳固地建立起自己的权威,平时为村民断定诸事,到了这个时候,就能立刻带领乡亲们捐钱捐物,并且也组织了担架队。

相比之下,一直在和段钟暗暗较劲儿的赵汝凡就显得力不从心,虽然他每天都干到很晚,但给村民的印象始终是个村儒,与其说是服从他的安排,倒不如说是卖高俊、何志也的面子。在这样一种情绪下,赵汝凡的工作虽然也不错,但就不像段钟那样得心自如。

赵武凡为此非常心急,但他不知道的是,何志也根本没有在意这些——西北管驻地的文太公本来就和高俊不和,赵汝凡工作困难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能做到现在这等地步,何志也心里挺高兴的。

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都忙活起来,帮忙登记物资的流动,各户的捐款,以及用工的工筹。

茶茶没有跟随当上管领的父亲去沿河管,而是留在了小山墩堡老家,现在,她穿着短衣,挨个给挑夫发工筹——一节小小的竹签,小双在旁边挨个记录,每挑一担物资上前线,能换一个工筹,等到仗打完之后,每个工筹能换三合粟米。茶茶也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顾不得大家女儿的风度,大声吆喝着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也就是这天,何志也接到了冯达的信,得知彭义斌已经率领主力部队去郓城,冯达计划率领自己手上的一百军兵和五百义兵攻打彭义斌的后路大石村,他请求何先生率领民兵接手自己的防线,防卫河流沿岸,与此同时,提供更多的军粮和器械。

“现在是个人都能指挥我。”何志也有点不满意的自我吐槽了一句,开始集结民兵,并且下达了指令。

“高俊指挥已经推进到郓城县一带,所以我们也要跟上去,转运的中枢将从小山墩堡前进至邰家庄。”何志也下了命令。

命令一下,全军整发,民兵和夫役同时出动,押剌百户有五百军兵、四百民兵,为了保险,何志也一口气征调了两百人,当天下午就赶到了邰家庄。

民兵前往河流两岸据守,带队负责的是张成武,临近晚上的时候,何志也接到报告,张成武已经全面接管了河流北岸的防御,冯达正在率军攻打大石村,两人之间的通信畅通无阻,情况一切良好。

冯达率领军兵发动了凌厉的攻势,而彭义斌的参议官足足有三百红袄军和三五百刚刚投效的人马,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仅仅是一天的攻击,红袄军就伤亡了上百人,夜间,冯达暂时收兵,打算等到天亮之后再发动几轮攻击,总体上来看,还是冯达占优,他相信假以时日,就足以打破寨子,俘获彭义斌的后备人马和全部军需。

但是第二天一早,冯达接到消息,红袄军首领时全带着七八百名饥饿的溃军正在向大石村赶来,这群饿红眼的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对手的人马加起来不是冯达所能应付的,无奈之下,冯达只好退守桃花村,继续向何志也写信申请援兵。

已经焦头烂额的参议官李国器和因为腿伤在这里疗养的时青阿拉松了一口气,欢天喜地的欢迎时全的归来,尽管感到有些为难,李国器还是大方的划出一批粮食给时全的人马聊以慰饥。一时间军营里欢呼雷动,这里的人马吃饱肚子之后,开始不安分的骚动起来,在经过过去的几次战斗之后,大部分人都不想和高俊打仗了。

就在这个时候,时全叔侄俩也在秘密商议:

“高俊果然是个知兵的人,这次我是输的心服口服。眼下骑虎难下,我打算在寿张掠夺一次之后,就赶紧东撤。”时全仔细考虑了一下。

时青迷惑不解:“叔叔,现在咱们还在帮彭义斌守卫营寨,怎么能轻易去寿张劫掠呢?”

“人马不还是咱们的嘛!咱们要是真想走,区区一个李国器还能拦得住?”

“叔叔,咱们要是走了,李国器就只剩下三四百人,怕是抵挡不住对面的进攻啊。”

“他挡不挡得住是彭义斌的事,关咱们什么事?我没下手把他手中的粮食抢来就已经是给了彭义斌面子。我叫他来帮忙,哼!打成这个样子。”

时青看上去颇为犹豫,最后才缓缓的说:“叔叔,咱们要是这么干,在山东豪杰里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侄儿啊,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什么面子名声都是虚的,受招安才是正途。我已经想好了,在这里掠夺一次,就往东面东平府去招兵,只要用兵有马,朝廷一定会招安咱们的。等到那个时候,跟江湖人有没有交情又算得了什么?”

时青还想再说话,但是时全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心意已决。

中午的时候,冯达接到情报,说李国器的营寨里情形不对,似乎有散伙的意思。他连忙赶到最前沿,义兵们告诉冯达,从中午开始,大营里面就吵吵闹闹的,有三五百人出了村,往东去了。

第十五章 日月昏昏(上)

“朕尝闻宗翰在西京坑杀丐者千人,得非其报耶?”

——金世宗论宗翰为何绝后

冯达仔细考虑了片刻,下令立即向村中进攻。

这次的抵抗很微弱,约有八九百人逃出了大石村,造成了巨大的缺口,冯达亲自率领本都的军兵冲进村内,冲散了剩余二三百人据守的防线,这些人都是彭义斌刚刚招募的人手,大部分是寿张本地人,他们也一哄而散,唯独李国器率领最精锐的一百红袄军坚守粮仓一带,决心死战到底。

“不用强攻,准备放火!”冯达意气风发的下令,军兵们应了一声,赶紧从各处抱来茅草和油,打了三四个火把,就准备三面放火。

“李国器,现在受降还不晚,我这火一放,你就算是想降恐怕也没机会!”冯达哈哈大笑,挑了几个声音大的军兵对李国器喊话。

而粮仓内,李国器神色黯然,拔出佩剑,对身旁的红袄军将士说:“领受军令,在此守卫粮仓,只恨我无能,时全老贼背信弃义,全军军粮落入高贼之手,此番纵然不死,又有何面目去见彭头领?你等把我的首级送给高俊,还可求一活命。”

周围的将士们都是又悲又怒,赶紧架住李国器,连呼参议不可。

正当外面的冯达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传来了何志也的命令,让他目瞪口呆:“全军撤出村子,不可伤害彭义斌之部下。”

冯达愣了半天,突然想起来战前布置的时候高俊讲的那些话,这才意识到高俊根本没把彭义斌当作势不两立的敌人,他不由得感叹自己的迟钝,连忙率军撤出村子。李国器的人马纳罕的出了粮仓,望着冯达军兵远去的背影,心中困惑不已。

冯达的心情也不好,这就好比是与人厮斗的时候全力给出一击却扑了个空,心里面总觉得空落落的。这次攻击大石村,他的部属损失也不小,全军四分之一的军兵伤亡不能行动,短时间内组织不起进一步的作战,然而换来的却是莫名其妙的撤退。

然而冯达刚刚撤回桃花村,就听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时全裹挟近千名红袄军,已经跨过了小河,向寿张县杀去。

“怎么办?怎么办?”冯达赶紧渡河去找何志也,焦急的询问个主意。

何志也脸色铁青,嘴唇都咬出血来,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之前大家都过于关注大石村内彭义斌的军粮,全都忘记了注意时全所部突围之后的动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带着上千人马北上渡河,前往寿张县去了。

现在的情形是,高俊率领主力军兵,正在和彭义斌的主力人马对峙;冯达手下的军兵和民兵已经疲惫不堪,不能再次作战;而何志也率领的全都是没有什么作战能力的民兵和夫役,这些人保卫村寨可以,野战绝对不是时全上千人马的对手。

寿张县城就位于押剌百户的南面,彼此之间距离不远,既然时全可以前往寿张县城,当然也不会放过押剌百户,他将会把这一带全部洗劫一遍,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寿张县城外面聚集的近万灾民扫荡一遍,然后挨个打破高俊所管辖的六十多个村子,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做到这些事情。

这一仗打输了,敌人洞穿了高俊、何志也的防线。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我立刻回去征调民兵,拼死也要和敌人一战!”何志也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传信给高俊,让他不要和彭义斌跳芭蕾了,赶紧回来!”

虽然旁边的书手不太明白啥叫芭蕾,但是何志也的意思是很明确的,这封信明白无误的写了出来,并且在第二天传到了高俊的手里。

读完这封信,面色惨白的高俊不由得手一抖,信纸飘落在地上。

于是,高俊向彭义斌发出了议和的提议,差不多也就在同样的时候,彭义斌也得知大石村被高俊的军兵攻破了,双方的老巢都面临累卵之危,于是乎,两个人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怀着颤抖的心交换了意见:原谅你了,赶紧议和。

议和仪式在双方各怀心事的情况下奇异而迅速的达成了,除去高俊和彭义斌之外,其他人都毫无心理准备,两个人交换了议和书,约定各自退兵,互不打扰,然后就各自回营收拾兵马准备撤退。议和从开始到完成整个过程,加起来也没超过一个时辰。

彭义斌率领他的人马前往大石村,会合李国器的余部,发现军粮并没有短缺多少的时候不由得大为欢喜。

“头领,高俊这个人给咱们留下议和书,他作为朝廷命官,不当于咱们议和,现在咱们抓了这个把柄,趁机把这件事散布出去,掀掉他的乌纱帽如何?”李国器听说议和的情况之后,给彭义斌提了这个建议。

然而彭义斌断然否决了:“我观高俊也是个好男子,既然肯与我议和书,必然是信任我,我也不能做如此勾当,为天下笑柄。咱们收拾人马重新南下,回沂州去吧。”

高俊也率领军兵不分昼夜的返回寿张县一带,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希望何志也的民兵能够阻挡住时全的进攻。

然而实际的情形和大家所预料的都不一样,时全根本没有进攻押剌百户的打算,经过之前的几次战斗,他再也不想和高俊为敌了,此次北上仅仅是为了掠夺寿张——虽然说寿张县是高俊的邻居,但你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和我结仇吧?

渡河之后,时全率领他的人马直奔寿张县城,按照常识来讲,县城周围应该是最富庶的地区,虽然打进城中是不指望了,但是掠夺周围的村子,博取些许粮食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到县城城下的时候,时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县城外面围绕着黑压压的数千名村民,他们惊恐的看着时全的军旗。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就像是垃圾堆旁边惊起的苍蝇一般。

“叔叔,咱们就来这群人里面先招兵吧,我去把招兵旗拿来。”时青踌躇满志。

时全露出些讥讽的笑容:“你想想看,这些人为什么聚集在县城城门下,都是为了躲避咱们,这样的人可能跟咱们去造反吗?”

“那咱们绕过这边儿吧,闻起来太臭了。”

“哼……”时全摇摇头:“弟兄们人心都散了,该让他们乐一乐了,冲下去杀光这群人!”

“叔叔……”时青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听到命令的红袄军头目都兴奋的大吼起来,上千人马径直奔着灾民冲杀过来。

第十六章 日月昏昏(下)

灾民们略一迟疑,随后拼命的奔跑起来,这数千名灾民组成的黑色圆环终于在城外崩碎了,时全的人马狠狠切入了其中一角,贪婪的噬咬起来。

城上的公使和弓手们全都目瞪口呆,一名公使颤抖着双腿,没命的叫了起来:“快去禀报明府!快去禀报明府!”

战端伊始,张通古在县衙里也有些坐立不安,听到公使的汇报,赶紧点了几个从己人力上城墙观望,此时时全的红袄军已经全面切入了灾民的队伍。屠杀男子,奸**女,抢夺财物和家畜,由于来避难的村民大部分都带上了能带的家产,他们的收获很丰厚,士气也大大恢复了。

张通古看得目瞪口呆,两腿战战发抖,几乎站立不住,几名从己人力赶紧扶住。

“罪孽啊,罪孽啊,我受道家的圣命守土安民,治下却出了如此惨祸,真是愧对道家。等到红袄贼走后,赶紧把县城里的僧尼道冠都请来,做一场法事……”

张县令中唠唠叨叨的没完,城门下却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个个拿着木棍、铡刀,和守城门的土兵推搡了起来,高呼要出去帮忙。

脸色非常难看的县尉,赶紧向县令禀报:“明府,外面都是咱们寿张县的亲戚乡里,谁跟城里的人不沾亲带故啊?眼看着外面乡亲们受难,城里的人也坐不住……”

“坐不住又能怎样?你能打过红袄贼吗?”张通古用力的甩了一下袖子:“无知愚民,不通大局!”

然而“无知愚民”聚集的越来越多,本来这几天张通古把人都关在外面,就让县城内的居民越来越担心,听说城外的亲戚朋友们现在遭时全杀乐,不少血气方刚的人已经要出去跟贼寇拼命,这群人聚集在城下,叫嚷着赶紧打开城门。

“乡亲们,我也不敢开呀,明府大人说了,保卫诚实比什么都要紧,城外的人就算是全杀了,咱们也不得开门……”守城的弓手们也叫苦连天。

此时的城外已经血流成河,数百名灾民被杀,剩下的人还在哭喊逃亡,愤怒的李泽策马跑到时青跟前,拉住了对方的马缰。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难道你看不见吗?还是说你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活?”时青也很烦躁,回话相当不客气。

“可是这里是我家乡!”

“李泽,听着,仅仅我的人马就分别来自十八个县,你杀他们家乡的人时可没有这么犹豫。”

“那是因为我们杀的是贪官污吏地主老财,而不是像今天要杀村民!”

“我能有什么办法!”时青终于暴怒了,对李泽咆哮道:“元帅已经下令了,你还能怎么样!”

李泽无言的看着时青,嘴唇都咬出血来,握在刀把上的手越捏越紧……

就在这个时候,在城镇那一边,一面高高的认旗举了起来,正是冯达的旗帜。

尽管是以少敌多,尽管胜算渺茫,何志也还是带着冯达等人一路赶了回来营救村民。此刻,他们有疲惫不堪的几十名正兵,二百民兵,以及刚刚收编的三百义兵——这些人几天前还扛着锄头在地里干活。

对面则是时全的近千名人马,虽然多次打了败仗,但是刚刚在大石村养足了精神,此时为了逃亡,能够迸发出更强劲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虽然有些畏惧高俊,但未必害怕何志也。

但是何志也别无选择,这是他和高俊选好的道路,一名勇敢的传令兵得到何志也的命令,策马奔到时全面前仅仅一丈的距离,简短的吐出了何志也的要求:“立刻撤走。”

“怕是何先生的手管得太宽了,请你告诉何先生,我不愿意再和高郎君和何先生为敌,也不会去打押剌百户,但是我这次意在寿张,希望何先生高抬贵手,不要阻拦。”时全咬牙切齿的回话,叫手下做好准备。

何志也率领军兵切入到灾民逃跑的洪流当中,与时全追杀的人马逆击,此刻时全的手下气焰高涨,而已经疲惫不堪的民兵义兵们不是对手,前锋很快败退下来。

就在这时,在城墙上的张通古突然叫了起来:“何志也,你凭什么带军兵来我们寿张县?我要向东平府参你一本!”

城墙下面顿时舆情大哗,灾民们愤怒的望着城墙,对着张通古破口大骂起来,连续数天焦急的等待以及刚才残酷的屠杀终于让他们清醒了,此刻他们把怒火泼向了张通古。

张通古一愣,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过火了,但是他也不打算对此作出解释,反而有些盼着红袄军快些把灾民杀光,以免剩下的人不稳。

可是时全却没有如此做,看见自己的先头部队已经跟何志也短兵相接,他连忙叫人马撤回,手下的人纳罕不已:,这次好不容易旗开得胜,怎么还要后撤呢?

时全当然有自己的道理,一面叫手下的人马撤回,一面亲自策马上前解释,此时灾民已经被何志也控制住,时全带着几名亲兵奔到了何志也阵前,这个看上去年轻薄弱的书生没有盔甲,手执一把长剑,站在所有军兵最前面,组成一道人墙护卫着灾民。

“何先生,你这是何苦呢?你没看到县太爷都在城墙上喊了吗,我只求何先生高抬贵手,从此之后我再也不靠近押剌百户半步!”

何志也没有骑马,步行向前走了几步,到了时全面前。

“我和高俊以护卫百姓为宗旨,岂能让尔等肆情杀戮?”

所有的军兵和民兵们架起长枪,张成武冲灾民大喊:“乡亲们,不要担心,押剌百户的何先生会护佑你们的!”

两股战战的灾民们此时想跑也跑不动,他们用痛苦的眼光看着前面的何志也,暗自向诸仙神佛祈祷,希望能够保全性命。

“何先生,我对你说句实话,此刻我不以没有军粮,如果不从这些人身上抢夺些粮食,根本走不出寿张县,所以今天这些粮食我是势在必得,请何先生不要逼我!”

这时,一名亲兵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对着何志也破口大骂:“姓何的,我入你祖宗,一句痛快话,你是走还是不走?”说着,还把手中的长枪往前一指,顿时把全体灾民吓得一哆嗦。

何志也冷笑了一声,径直走向前去,握住枪尖顶在自己胸口上,冷冷的对这名亲兵说:“你要是好男子,就给我戳个透明窟窿看一看。”

“立刻给我滚回去!”时全气愤的大骂一声,翻身下马对何志也行礼。“何先生恕罪。”

“你不该求我恕罪,我身后都是被你伤害的百姓,你能对他们求饶吗?”何志也压抑住心情:“时头领,没什么可谈的,不准伤害百姓,这就是我的条件。”

时全眼神复杂的看着何志也,最后无奈的翻身上马,简短的说了一声“走”,带着几名亲兵返回了本阵。

很快,对方的旗帜开始摇摆,似乎已经有了撤退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急躁不已的张通古居然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时全,你可愿受招安?”

第十七章 天理昭昭(上)

在刚才的战斗期间,张通古一直保持着看戏的状态,但是他却有些奇怪:时全的人马明明占了上风,怎么还撤退了?

简单的思考了一下,张通古得出了一个很符合他身份的判断:何志也是官,时全是匪,匪是怕官的,所以时全怕何志也,哪怕是打赢了也得跑。

张通古转念一想,这个时全也是个人才,别看高俊气势汹汹,牛皮吹得震天响,不还是被时全打败了。既然如此,何不就此招徕时全?等到时全成了官军,底气足了,看高俊还能奈我何?心念至此,赶紧出声喊道。

这一喊,不仅是时全一愣,县城内外的人都是大吃一惊。

“明府,时全此贼屠戮我良民百姓近千人,怎么能招安这种无耻败类?”县尉语气激烈,吐沫星子都喷到了张通古脸上。

张通古也顾不得仪态了,直接趴在城墙边上对着时全大喊,而时全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之后,心里也开始有了些小计较。

如果能够被招安,确实是时全所希望的事,但是张通古的地位未免也有点儿太小了,由他来招安,自己又能当上什么级别的官呢?按照时全的想法,他怎么着也得步一下杨安儿的足迹,干到刺史这样的大官才行,所以至少得是一个统军使、节度使招安自己,最好是宣抚使招安,那才能遂平生所愿。

但是眼下自己手上没有粮食,哪怕是转战到邻县都困难,如果张通古能提供给自己粮食的话,自己在他手上干几天,倒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大不了再反一次嘛,最好是这次得到粮食之后立马翻脸,把张通古一抹脖子,谁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招安过。

正当时全心里纠结的时候,县城里面已经是沸反盈天,听说县令大人居然要招安刚刚在城外杀了近千父老兄弟的人,县民都是一片哗然,城内的怒骂之声何志也也清晰可闻。

考虑片刻之后,时全派出信使到城下,对张通武回禀:此事容许时某思量。时全也不打算立刻走了,而是直接就地安营扎寨,还要请求张通古给予食粮。

时全刚把旗子立下,城内的反抗之声就小了很多,大家都害怕时全,万一他真的被招安了怎么办?张通古大概都没想到他现在是借着时全的威风。

此刻心中最为紧张的是何志也,看着身后的万千灾民,望着前面虎视眈眈的时全,他从内心渗出出一种无力感,一瞬间侵透了四肢百骸。

“时全不会考虑太久的,他害怕高郎君带兵回来。无论此战胜负如何,都一定要保证灾民的安全,张成武,你率领义兵做好准备。再派一些人回押剌百户运粮!”看见何先生虚弱的样子,几个人连忙上前扶住,但是何志也摆摆手。“眼下要给大家信心,哪怕是时全被招安了,哪怕是带着两三千人打过来,咱们也扛得住,打得赢!”

城门突然洞开,几十名不情不愿的车夫赶着马车出来,上面满载着县仓的粮食,全都拉到了时全军中。

“你们看,张通古这个王八蛋把咱们交上的粮食给了贼寇!”灾民看出情况后怒骂起来。

“还有没有王法啦,时全凭什么吃咱们的粮。”

“我苦命的儿哟,咱家的粮哟……”

片刻之后就有人聒噪起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干脆咱们也反了!”

“反了!反了!”灾民们骚动起来,张成武一脸担忧的望着何志也:“先生,这可怎么办?咱们快弹压不住了。”

“弹压什么,不要怕。”何志也整理一下衣衫,走到灾民中央,打开双臂大声疾呼。

“乡亲们!乡亲们!”

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默默看着何志也。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我们的亲人被杀害了,我们交上去的粮食被拿给了贼寇!”人群静静的听着,个别人发出了愤恨的喊叫。

“我何某人今天对各位保证:一定会为各位主持公道,抢夺咱们的粮食交给贼寇的人,必须被惩处!”

人们变得更安静了,他们都知道何志也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何先生也是官,自古官官相护,你凭什么就能给我们做主?”

但是立刻就有声音转还回去:“人家何先生用身子抵着枪尖救咱们,你见过这样的官吗?”

“就是,我们相信何先生!”

“何先生,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何志也面色凝重的看着面前一张张脸庞,那是农民的脸、农妇的脸、是失去儿子的母亲的脸,是失去兄弟的儿女的脸、是常年苦工却不得温饱的脸,是数千年雨打雪冻风吹去的脸……一张张痛苦的脸庞在她眼前凝结起来,化成一点模糊的影子,他在流泪……

就在这个时候,时全的军营爆发出一阵惊呼,何志也急忙擦了擦眼睛,在不远处的山坡后,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正是高俊的军旗!

“高俊来啦!”时全的军营乱作一团,远远只看见时全呼喝着什么,几个人拿刀逼着车夫赶紧离开,重新套上了运粮的马车,时全的人马紧急收营,整个过程既迅速又混乱。

“时全,时全,本官命你速速击退这帮无视国法的乱军!”张通古在城墙上高喊起来,但是他奇怪的发现,时全的人马似乎没有迎战的意思,而是要撤走,他疑惑的望着大旗下面的时全,这个狡黠的中年人笑着对自己拱拱手,然后就策马一去不复还了。

没错,时全的人马发现高俊的大旗之后迅速的撤走了,整个过程也就只用了一刻钟,他们满载着粮食离开了寿张县。

这个时候,高俊的大旗才显露出来,然而后面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有着几百名军兵,仅仅是两人两马奔驰而来。前面的是高俊,后面手执大旗的是张大春。

事实上,高俊的军兵这么短的时间根本赶不回来,仅仅是高俊和张大春两人手执大旗,提前策马冲回来助阵而已,那三百多名军兵还在孙庭的指挥之下,正在往回赶的路上。

“高俊!”何志也一下子明白了,顿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直接瘫坐在地。

这件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高俊只凭着两马一旗,就吓退了时全的上千红袄军。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再次打开了,这次打开城门的不是公使和弓手,而是一直急不可耐的百姓。

“高郎君何先生进城来,高郎君何先生进城来!”城外的灾民们拍着手,簇拥着两人进入寿张县。

第十八章 天理昭昭(下)

甫一进城,高俊和何志野二人就派兵迅速占领了城中的主要设施,并且接管了城墙,浩浩荡荡的数百军兵开进城内,解除了弓手们的组织,告诉他们现在可以回家休息了。

虽然押剌百户和寿张县名义上是同级的,但是规模相差极大,押剌百户不过是五个村子两千村民,而寿张县足足有八万编户齐民,所以县城内部也是机构繁多,张通古的公堂自不必说,还有县牢、县学、右厅、院务、仓廪、常平仓、普济院等等单位。

寿张县是上县,除去从七品的县令之外,还有正九品的县丞、主簿、县尉各一人,负责收取榷税的院务还有一名正八品的都监,再加上管理仓廪的仓使、管理县狱的司狱、各坊的坊正,县城里有名有姓的人都被请到了公堂来,高俊准备趁热打铁,主持判决,接手整个寿张县的管理。

县城内外成千上万的居民簇拥着高、何二人,欢呼着冲进了县城,和本县的居民一起聚集在县公堂之外,此时他们心中都是仇恨的怒火,要把将他们关在城外的人碎尸万段方才罢休。

最先被军兵押上来的是管理城门的弓手们,他们刚刚被鱼贯进城的军兵们用长枪逼着扔掉弓箭和腰刀,用麻绳捆了个结实,一个个跪在公堂上直发抖。

高俊大马金刀的坐在公堂上,县太爷的位置,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堂下诸人,你们从实招来,如何坐视城外县民被杀伤殆尽,不开城门?”

这一声喝问把下面的弓手们吓得半死,一个个如同捣蒜般磕头求饶,半天也没人敢回答高俊的问题。把高俊搞的都郁闷不已,他可不想上手就大开杀戒,本来是想让所有人把罪名归到张通古一个人身上的,可这些人看上去需要一些引导啊。

“尔等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问尔等,是谁下令让你们不准开启城门的?”

这么一问,有个别机灵的赶紧回答:“老爷,不关我等事,是吴县尉下的令!”

这时也有个别县民开始求情,说最后还是这些弓手们开启城门,才让高郎君何先生进的城,倒也不算罪大恶极。高俊自然顺坡下驴,恶狠狠的教训一顿之后,下令将他们无罪释放,这帮人得了性命,有几个甚至不及磕头致谢,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高俊再拍惊堂木:“将本县各级官吏带上来!”

县丞、主簿、县尉三人在前,十多个司吏公使跪在后面,看上去颇为壮观,这三名县官还算硬气一些,不至于上来就磕头求饶。

“我请问你们三个,为何下令关闭城门?”

主簿冷哼一声不答,县丞失魂落魄,县尉沉默不语,最后还是一名公使颤颤巍巍的回答:“这是张明府的意思……”

“果真如此?”高俊用询问的语气扫视众人。一帮人像是得了救命稻草,赌咒发誓绝对如此,都是张通古一个人倒行逆施,自绝于全县百姓云云,那名县丞喊得尤其响亮,但是主簿依旧梗着脖子不看高俊,县尉窘迫至极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高俊抬起脸来,看着公堂之外围观的百姓。

“翟主簿定然不会如此。”一名县学的学生激动的喊了出来,立刻引来了其他几名学生的呼应,但也有几个地痞流氓一样的人唱反调,说这个翟主簿的心是铁石做的,肯定是他出的主意。

接着又有人说应该把吴县尉放了,刚才他们守城的时候都听见吴县尉向张通古苦劝开门,得到了一片应和之声,那名县尉对高俊讨好似的挤出一点笑容,但是颤抖的双腿始终停不下来。

高俊也听出来了,这个翟主簿大概是个眼睛不掺沙子的人,而吴县尉是个好好先生啊。

“这事儿姓齐的脱不了干系,他一肚子坏水儿,肯定是他给张通古出的主意!”忽然有人喊道,大家顿时一片爆发出巨大的附和之声,一瞬间就彻底炸了锅。此人指责的正是那名县丞,听着外面的叫喊声,这个胖滚滚的中年人吓得肝胆俱裂,望着高俊结结巴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着短衫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直往公堂上奔来,那把菜刀磨的雪亮,高高举起,就要往县丞的身上砍。

“保护指挥!”冯达一声令下,几名军兵赶紧冲了上去,三下两下制服了这名男子,夺走了菜刀,这男子还在挣扎,高呼报仇。

“公堂并非私人报仇之所,按理当打你三十棍,念你有冤要申,这三十棍暂且记下,若你所说冤情确实无误,即可一笔勾销,倘若不然,严惩不贷!”高俊下令将此人押来,问他为何如此。

这男子瞪着通红的双眼,向高俊陈述冤屈,此人名叫郑迎,住在县城西坊,以烧厨帮庖为生,在县城里也是小有名气,去年刚刚娶了妻子,年方二八,生的极好,小两口正准备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不料姓齐的狗官见色起意,罗织罪名将他下狱,关了整整半年,还用刑棍打断了他的手指以致残疾,耗尽其家底之后,指使人向其妻借钱,借债务之名霸占了他的娘子,他家娘子心中愤恨不过,用烙铁毁容,此贼兴致全无之后,将她双腿打折,方才放出夫妻二人。

齐县丞吓得瑟瑟发抖,旁边的翟主簿长长喟叹一声,默然不语。

高俊听得十分动容,走下公堂拉住了郑迎的手,正如其所言,双手十指都被打断,已经没办法再当厨师了。他当即下令:“除去这个姓齐的狗官,剩下的人可以走了。”说罢,亲自为翟主簿解缚,但是翟主簿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径直走了,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仿佛迎接他一般。

吴县尉等人也解了绳索,忙不迭对高俊道谢离开。

高俊回到座位上,威严地一拍惊堂木:“带张通古!”

张通古刚才在城墙之上,就被军兵和百姓打个半死,此刻一步三晃的被两名军兵拖了上来,他浑身淤青,处处血迹,嘴里还拖出一条长长的血丝,原来牙齿也被打落了几个。

“高,高俊,你敢……”

“住口!无耻老贼!”高俊根本没有让张通古开口的意思,一拍惊堂木,站了起来。“你张通古是道家亲命的县令,本该为国效力,生养军民,没想到你阴险残忍,竟然敢置千万生民之安危于不顾,与时全匪类相勾结,只顾自身保全,让我寿张县千百父老子弟血流成河,你可知罪?”

“你……”张通古气急不能言。

“全县父老,本官今日在此主持公道:张通古无耻之徒,竟然下令关闭城门,致使诸位的家人朋友被残害,真是昏聩至极!歹毒至极!无耻至极!左右,先将此二贼痛打三十棍,收押狱中,待我禀明东平府发落!”

第十九章 凯歌雍雍(上)

“右伏以圣时遭际,梵教宏扬,方治具之毕张,宜**之常转。以尔拈花授记,刬草逢师,既得度以比丘身,当求证于菩提果,护持戒体,精进道心,往凭香火之因缘,增祝君王之寿算。”

——金代僧尼度牒

高俊话音刚落,几名军兵就把张通古和齐县丞架了起来,已经有眼尖的军兵找到了用来打人的水火棍,看到这几个棍子,刚才还瘫着的县丞突然猛力挣扎了起来,惊恐的喊叫着。

但是军兵的力气更大,强行将两人拖了出去,随后就响起了木棍撞击肉体的啪啪声,但是刚刚响了十几声就停了下来,一名军兵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指挥,都给打死了。”

“不至于吧,这才几棍啊。”高俊心中颇为疑惑,赶紧跟军兵走了出去,两个人背上都打得血糊淋淋,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儿,果然是打死了。

高俊掀开二人的衣服,惊讶发现背上全是长长的刀伤。

“怎么回事儿?是谁用刀砍的?”高俊有些气愤,军兵们连连摇头。

“高指挥,可将此水火棍与贫僧一观。”突然有人说了一声,高俊惊讶的回头,居然是玄空法师。

“法师请。”高俊亲自将一根水火棍递了上去,玄空法师轻轻抚摸一下,在手中用力一挥,随着用力,其中一端弹出来一道窄窄的刀刃,力尽之后就收了回去。

高俊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此所谓藏刃于杖者,吾皇有好生之德,严责诸县不得妄动杀端。然有酷吏好杀,藏刀刃于刑棍之中,往往致人于死命,此为国法所严令禁止,仍不能禁绝。此二人往日多以此杀人,如今死于此杖下,正所谓作茧自缚,因果报应不爽,阿弥陀佛。”

高俊冷哼了一声,将刑杖交给身后的军兵:“你们立刻拿着这种刑杖,为全体县民演示一遍,之后三天都要把这种刑杖挂在街上,以曝二贼之恶!”几名军兵连连遵命,拿起水火棍在围观的县民面前说明情况,很快就激起了一阵愤怒的浪潮,刚刚被放走的几个公使吓得魂不附体,甚至有人当街尿了裤子。

“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之后再细细鞠问!”

办完了这些事,高俊才转身恭敬的向玄空法师问安,询问法师为何突然来此。

“贫僧听说何先生城外受阻,特来为两位充当说客,寿张县的维那信德法师是贫僧的师叔,如果有他出面,可能张通古会卖个面子,请二位进城。”

高俊是越发对这个矮胖和尚刮目相看了,他又向玄空法师询问这位信德法师是什么人。

“我的先师乃是寿张县普灵寺的信觉禅师,这可是一位大德,先师在五年前圆寂,将他的衣钵传给了他的师弟,我的师叔信德法师。”

没想到玄空法师貌不惊人还爱钱,师承还是挺不错的,他的师父居然是一位大德,高俊心里默默的想。

为了限制僧人的人数,从北朝的时候就开始实行僧人的度牒认证制度,金代僧人分为长老、大师、大德、戒僧、附籍沙弥五个等级,长老和大师每人准许有三名受戒弟子,大德准许有两名受戒弟子,普通的戒僧只有年过四十之后才能收取一名弟子。

然而这些弟子指的都是国家发放度牒的正式弟子。除此之外,僧人也可以收取一定量的未成年、无认证徒弟,这被称之为附籍沙弥,但是由于僧人正式弟子的数量限制,绝大部分小沙弥僧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正式僧人,只有年过六十之后才有可能被认证为戒僧,然而不能收取弟子。

玄空法师只是一名普通的戒僧,也只有法机一名正式弟子,其他的徒弟都是附籍沙弥。金朝政府正是用这种方式限制了佛教的恶性扩张,除僧人外,尼姑、道士、女冠也按照这种方式办理。

“玄空法师如此甚好,请求玄空法师速速与信德法师商议一下,准备为城外死难的人超度,安抚居民情绪。”

“此乃贫僧职责所在,不敢推辞。”玄空法师飘然告辞,去拜访自己的师叔去了。

高俊则派出军兵向民众宣讲,不日之内高百户就会亲自主持城外死难之人的醮福仪式,请入城避难的灾民先安置好,县城内的居民也早些回家,一切听从高百户安排。

“高百户替咱们做了主,没说的,我等惟高百户是从!”那个断了手指的厨师郑迎率先喊道,众人轰然允诺,当天下午,整座县城就恢复了良好的秩序,只不过所有的机关都被高俊、何志也的人所代替。

在高俊主持审案抓住人心的同时,何志也也查抄了架阁,架阁库是宋代所发明的档案库,“架阁”为贮存档案的木架,数格多层,以千字文为编号,以年月为顺序,便于分门别类存放和检寻。从北宋到清代,延续了上千年。

查抄了全部公文之后,高俊和何志也终于彻底掌握了寿张县的情况。本县有人口八万三千四百余人,耕地十数万亩,县城内有人口六千七百余人。除此之外,本县还下辖一个建制镇竹口镇,大定九年时,因为洪水,县城城曾经整体搬迁至竹口镇,直到大定十五年又搬了回来,竹口镇有人口近三千人之多。

全县有司吏十人(按照金代的规定,其中得有一个是通晓女真语的女真人),公使十人,此外还有押司二十余人,弓手近百人。所谓押司,就是“无编制公务人员”,是县公廨雇佣的办事员,弓手则是征调或雇佣的治安人员。竹口镇有一个收税的院务,设置有一名正八品都监。

当天晚上,两个人就在县公堂之内宴请了本县的主要人士:中午刚刚脱险的翟主簿和吴县尉、几名司吏、县学的教师、弓手的都头、各坊坊正、能赶来的里正和乡长、本县的各位头面商人、读书人家……工农兵学商面面俱全。

所有人都把宴会当成了鸿门宴,但高俊和何志也确实认真准备了这次招待,选用的是县里面头号酒家“快活楼”的饭菜,还请来了十几位貌美的婢女来服侍。

这些婢女都是查抄张通古、齐县丞家里的,尤其是齐县丞,家里面大的小的连起来将近二十口子,本来听说老爷被打死之后个个哭天抢地的女人,听到高俊亲口向她们保证不会株连家人,清点财产后将放还属于她们的部分后,一个个破涕为笑,欢天喜地的准备齐县丞的丧事,让高俊对这位爷的人品高度有了新的认识。

尽管有这些婢女,来赴宴的各位依旧是人人自危,毕竟就在门外,张大春和冯达两个人宛若门神,黑着脸、全副甲胄、腰挎横刀、手执长枪在站岗。

第二十章 凯歌雍雍(下)

“诸位,寿张县刚刚蒙遭大难,值此时节,我等就不设丝竹舞伎,也不饮酒了,还请诸位勿怪。”高俊和何志也并坐于主席之上,高俊端起杯来,向诸位敬谢,杯中是香草饮子,算是两宋常见的饮料。

“无妨,无妨。”大家都是唯唯诺诺,唯独翟主簿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不举杯,旁边的吴县尉猛力给他打眼色,但他却视若无睹。

“翟主簿,你与吴县尉都是本县之梁柱,此等情形下一言不发,恐怕不好吧。”

“不知道高百户想让我说什么?”翟主簿的声音很有磁性,看上去就是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长得很像陈道明。

“不是,我想让翟主簿说什么,而是翟主簿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高俊有些气恼,音调都提高了一些:“如今张县令齐县丞都已经死了,此事如何收场,翟主簿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这个“陈道明”冷笑一声,放下筷子:“高百户率军攻破城池,杖杀县令县丞,我等还有何话可说?”

“按你这说法,倒是高某人不对了?”高俊捏紧杯子,愤然反驳:“这二人是被自己藏在刑杖中的刀具所杀,我倒想问问翟主簿能否脱得了干系!”

翟主簿在座位上冷哼一声:“清者自清,我问心无愧。”

“大胆!”高俊猛的一拍桌子:“翟呈信!你是国家亲授的正九品上县主簿,执掌鞠问,监察官吏,为此国家给你十二贯石之官俸,职田两顷,是让你清者自清的?”

“县令县丞贪赃枉法,你身为主簿,正当正本清源,孰料你无德行,不奉职守、侮辱官箴,这么多年来,你眼睁睁看着全县百姓陷于水火,可曾有一篇状词,一篇弹劾?如此贪滥之辈,还敢在本官面前夸夸其谈什么清者自清?你好大的胆子呀。”

翟主簿的脸上一阵痉挛,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冯达本想阻挡,被高俊用眼色制止。

“高百户,你千万别跟他置气,他就这个脾气。”翟呈信前脚刚走,这个吴县尉立刻堆满笑脸向高俊劝慰,果然不辜负他好好先生的名号。另外几名坊正、商人也出言为翟呈信辩解。

原来,别看翟呈信现在官小,当年他可是承安元年词赋进士榜中策中甲第二名,当年就被注授为昌黎县主簿,只要稳稳当当不作死,现在早就该当正牌的上县县令,威风八面的百里侯了。可是此人脾气倔强,屡屡干涉贪赃枉法的上官,连续三次迁转都判第下等,平级调动,直到现在依旧是个主簿。

听说这些,高俊的心情也平和了许多,赶紧招呼各位客人继续开动,又过了片刻,才提出来自己的要求:

“咱们寿张县刚刚遭过大难,红袄贼久聚不散,恐怕也未真正退走,本官想暂代寿张县政,还望吴县尉在本官的请表上附名。”

高俊的意思是说,他打算暂时代理寿张县,这当然要交给东平府一份申请,他希望吴县尉在这份申请上签名,作为目前本县最高的官员之一,对高俊的主张表示支持。

吴县尉的脑筋飞快转了三圈,觉得这事情也没什么风险,如今天地倾覆,他倒也乐得有人替自己扛住,当即向高俊表示完全可以,凭高百户吩咐。

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各位富户、坊正捐出些钱来,作为死难之人的烧埋费用。这件事情来赴宴的各位早有准备,高俊要的也不多,自然也都满口答应。

“各位莫怪,本官做事一向这么着急,今天这顿饭,就算与各位见礼。日后相处之时,还请各位多多帮衬。”高俊把话说得很客气,但是在座的都不是傻子,顿时一片允诺之声。

第二天,高俊的主力人马在孙庭、潘正的指挥之下,进入了寿张县城,顿时引来了全县上下的围观。

战士们征衣未脱、铠甲未除,不少人的衣服上还是殷殷血迹,有些士兵用手帕包着头和胳膊,有些只能让旁人搀扶着走,但是人人身上都有肃杀之气,个个步伐豪迈、虎虎生威,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沙场上效死力之人才有的魄力,这次战斗激发了他们身上的血气。

“瞧瞧,这才叫国家军队呢,你说咱们的弓手,算什么玩意儿?”路边的商贩行人纷纷交谈。

“就是就是,十个也打不过他们一个吧。”有个卖枣的小贩说。

“十个?”旁边一个泼皮翻个白眼。“我听到了,人家高百户的四百兵马,跑到郓城杀了十万红袄贼寇啊,十万啊。”

“我的佛祖。”那名小贩惊呆了,赶紧低声念动佛号,高俊军兵的入城仪式震撼了所有人。

与此同时,一篇交给山东路统军司、东平府的呈文被炮制出来:红袄军彭义斌时全部胆大妄为,攻打寿张县,县令张通古,县丞齐文英勇作战,死于王事,保全一县生灵。押剌百户的高俊千里驰援,及时打退红袄军,如今暂居于寿张县城内,并且请求暂时代理县政。以上的一切有县尉吴广亭作证。

也就是七八天的功夫,批文就下来了:兹事体大,高俊暂时主政寿张,等待尚书省发落。

但是就算没有批文,高俊也是要干下去的,就在这几天内,他就主持了对死难人员的安葬仪式,在这期间也见到了玄空法师的那位师叔信德法师,不得不说,这位师叔可比他的师侄看上去耐看多了,很有些得道僧人的相貌,念起法号来声音洪亮,音像颇为庄严,让并不信奉佛教的高俊都感动不已。

现在有了这封批文,高俊直接约谈了不少地方官吏,吓得这帮人瑟瑟发抖。

之后,那些曾经把刀刃藏在刑杖中的公使也被高俊批文发落,当众痛打五十棍——看在吴县尉求情的份上改为四十棍,全部赶出县公堂不再留用。本县的大小官吏,空缺的都有押剌百户的军官代理。

全县的百姓对这位高百户是越来越喜欢,先是舍命保护了全县百姓,又重责了一大批贪官污吏,高郎君和何先生说话都很和气,也没什么官架子,手下的军兵虽然看上去怪怕人的,但从来不扰民,这日子比张通古的时候真是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七八天之内,高俊和何志也就控制了整个寿张县,这是本次战役的最大收获。付出的代价是一百零四名军兵、七名民兵阵亡、大量物资的消耗。

第二十一章 心念忉忉(上)

高俊的军兵损失五分之一,一名军佐、两名军判阵亡,还要加上一个现在还昏迷不醒的郭延嗣。

代价之惨重,前所未有。全军上下都弥漫着悲痛的气息,小山墩堡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尽管在战前大家都抱定了被贼寇淹没的打算,但事实上依旧不能接受这种程度的损失。

早在开总结会之前,潘正就偷偷找到了高俊,提了一个重要问题:军兵现在思想情绪波动很大,好多人觉得不该为外县人这么拼命,害怕以后再这么打仗,大家都要无意义折损下去。

高俊面色非常凝重的听完了潘正的汇报,对其表示感谢,敢在这个时候把这种事情告诉高俊的,也就只有潘正了。

“潘正,你有什么建议吗?”

“指挥,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吧,潘正,痛快的说出来。”

“指挥,这一年多来,您的本事大家都是瞧见了的,当初你在宣德州野狐岭把大家救出来,大家心里也是感恩的,所以说您说打哪,我们绝对没二话,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对大家交心,而不是把心事瞒着大家。”

高俊不禁有些错愕:“我有心事瞒着大家?”

“指挥,一年多来,您扩军、练兵、教书识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百户?大家虽然嘴上都夸着您,但心里面都是有些担心的,不知道您到底要干什么。”

“这些日子里面,军队里面一直有谣言,有人说您是要练兵剿匪,继续升官;还有人说,您是年轻的时候被达官贵人欺负了,要练兵报仇;更有甚者……”潘正凑近了一些:“说指挥打算揭竿而起,响应红袄军。”

“果真如此?”高俊一惊。

“这些天来,为了处理各种谣言,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军棍,但是没用。我们不是逼您给我们做什么保证,我敢说,指挥要是说造反,咱们最早的那一百号军兵没一个皱眉头的,新来的四百军兵也有四五成能够响应,但这个的前提是指挥要告诉我们您到底打算要干什么,而不是现在这像没头苍蝇一样天天练兵,东打一仗西打一仗。”

高俊沉思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我该给军队设置一个目标了?”

潘正点点头。“名不正,则言不顺。”

高俊点点头,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潘正,你果然不一般啊。”

但这种气氛下,军事总结会终于召开了。

事先高俊就宣布要进行这个会议,筹备足足花了几天,举办地点在军营的一间教室里举行。

会议的形式很有意思,所有军官在礼堂集合,围圆而坐,高俊坐在最主要座位上,身后放着一块黑板,上面画好了本次战斗的营寨样式、行军路线等等,还简明记述了战斗过程。

本来大部分军官以为这是论功行赏的意思,没有想到上来高俊就宣布开始谈缺点,所有军官一个不剩,从低到高开始讨论本次战斗战术上的问题。

不少人觉得高俊这是要故意给谁难堪,胡乱猜测之下,讨论变成了扣帽子大战,大家心里想着高俊可能是要处置谁,就开始猛烈指责谁,很快会议就快开不下去了。

到这个时候,李铭终于提出了一个有建设性的意见:“指挥,属下觉得此战未成全功。”

“你且说说看。”

“现在来看,我军精锐远胜红袄军,而且胜在数量不多,指挥灵便,本来应该蓄养精神,轻进快战。但是奔袭郓城县时全营寨的时候带了太多的补给物资,消耗了军兵的体力,如若不然的话,当夜夜袭我们就可以一举袭杀时全。”

“那我们在郓城的军须该如何取得呢?”僧虔反问。

“咱们可以向当地的大户借粮嘛,他们还不敢怎么着?”

“你这是寇盗行径!”

“寇盗借粮是不还的,咱们又不是不还。”李铭不甘示弱,还拉上了副指挥孙庭,这两个人都是陕西边军出身,打惯了小规模短期突袭战,对于高俊的打法很不适应。

僧虔也不甘示弱,长期治安出身让他对李铭的想法特别反感,在本次战役中立下大功的路哲也敢于出声反驳了。

倒是高俊轻轻咳嗽了一声,终结了所有人的讨论,他缓缓开口:“其实李铭说的很对,这次长途奔袭本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那样的话会轻快很多。”

李铭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僧虔也哑了火,懊恼的蜷在位置上。

“向当地百姓借粮,也是一种应急之举,虽然说不算什么好事,但也不必过分苛责。”高俊淡然着看着眼前的军官们:“那我想问各位一句:现在有必要这么做吗?”

李铭登时浑身一震,疑惑的望向孙庭,而僧虔和路哲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高俊在黑板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两个字:底线。

“现在为了对付五千寇盗,咱们就要强行借粮的话,以后对付五千宋军,五万黑鞑的时候怎么办?是屠村取食?还是自相残杀?”

李铭和孙庭被高俊的话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语言。

“我今天给大家写这两个字,是希望咱们的军队知道自己应该坚持什么。也希望大家知道的是,咱们今天对付五千红袄军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以后还会有很多敌人,如果现在咱们就早早的放弃底线,那咱们以后和时全有什么区别?”

全体军官都抬起头来,他们听出了高俊的另一层意思:组建这支军队不光是为了保卫乡梓,以后是要打硬仗恶仗的。

“这就好比是挑着担子走路,有些人走着走着累了,就把担子一扔,短时间内走得轻松愉快,而另一些人始终挑着担子,虽然很辛苦,但却在风雨中练出了强健的筋骨。等到后来,他们再次走累的时候,没有担子的人无可丢弃,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爬,而咱们依旧一往无前!”

“指挥,告诉我们这条路尽头是什么吧!”路哲激动的高呼起来。

“指挥,告诉我们,我们跟你走!”全体军官豁然开朗,纷纷簇拥在高俊周围。

第二十二章 心念忉忉(下)

高俊有点感动,眼眶都湿润了,他决心痛快的讲出来。

“说实话,跟着我当兵,我不会让大家受罪,也不会胡乱指挥。但是各位肯定是要不断的打硬仗、恶仗,这不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妻子儿女田园产业,而是为了各地的百姓。”

“咱们这一年多来转战了不少地方,也知道战火一起,各地百姓流离失所,尸骸枕籍如山,天下的百姓这样受苦,咱们能袖手旁观吗?这次寿张县之战,咱们拼死救出来成千上万条人命,这就是我带着咱们军马想干的事。”

“关于以后怎么样,我也没法把话说太满,但我今天要告诉各位,今年黑鞑又将南侵,屠戮无数城市,死亡数以千万计。天下大乱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咱们不能当山东一个小小的地方兵马,而是要驰骋于整个天下,保卫天下的黎民苍生!”

说完这番话,高俊仔细看着军官们的反应,让他感动又惊异的是,这些人不反感高俊的想法,反而一个个从心里露出些笑容来。

“指挥,我跟着你,咱们也搏一个青史留名。”李铭率先表态。

“没说的,我今天是明白指挥的意思了,我跟着指挥走。”师靖随即接上。

路哲也很高兴,他今天突然明白,自己是加入一支打天下的队伍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当年在村里的戏台上看的明明白白。

军官们比高俊想象的坦率多了,当他们明白高俊志在天下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恐惧,而是颇为信服的继续听从高俊的命令,并且眼神中都出现了对未来的憧憬。

在这个基础上,大家继续讨论本次战役的得失。

一个很重要的教训就是,野战的后勤极其难以保证。在座的军官中不少都是老行伍,也从来没有见过像高俊这么重视粮秣的,然而即便是如此重视,军兵这次行军中吃的也很差,远远赶不上平时,之所以能够一鼓作气的完成所有战斗任务,都是平时吃的好打的底子,要不然的话,那次强行军恐怕就将所有人都拖垮了。

这是个教训,从寿张县到郓城县的行军过程中,人员损失高达十几人,走到双腿抽筋的就有十一个,还有四个人昏厥。

吃饭吃得差,高俊是亲眼看到的。在军营的时候,大家吃的都是及时的热灶,还有烧开干净的水可以喝;而在行军过程中每个人只能拿两张饼充饥,饮水虽然烧过,可是由于发放不及时,好多人忍不住口渴喝了生水,也闹了肚子。如果不是高俊不计成本的下发油盐糖,军兵的营养就完全无从谈起了。

“不能让军兵们在战时吃的比平时差。”这是高俊交给所有军判、押官的一个任务。

大部分军官都对彭义斌的战斗力表示肯定,正是他从侧翼击破郭延嗣都,造成了高俊的主要伤亡,这件事不少军官现在提起来还心有余悸。

除去增强训练之外,大部分人认为解决方法是尽快训练骑兵,以保证侧翼的安全。

关于这一点,高俊实在是力不从心,牛马的价格极为昂贵,他从殷有贵那里也换不了多少,更何况骑兵的战马是贵到离谱的消耗品,养十几个骑兵就足以让高俊破产。

最后一点是有关冯达的争议,有不少人认为,当初冯达不应该去袭击大石村,而是应该跟在彭义斌后面,与高俊率领的主力里应外合。这件事讨论很久,最后还是高俊一锤定音,认定冯达干的没错。

等到该讨论的问题都讨论完了,参加会议的军官们也都耷拉下脑袋,原本的傲气全都消失无踪,这才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从建军到现在,高俊还没有考虑过功勋系统的问题,但是战后肯定要有表彰,为此,他连夜作出了一个草案。

大家最常听说的人头记功的方法早就被吐槽成“此亭长捕盗之法”,西夏的开国之战三川口战役当中,为西夏大军所包围的宋军无比坚韧的连筑十几里的营垒,与夏军苦战终日,杀敌众多,但是却因为军将急于拿人头报功,以至于军队混乱,被夏军骑兵冲破营寨而败亡。

所以高俊并不打算用这种办法,而是采取日后将会非常成熟的勋绶制度。

勋章制度是个好制度,但是由于锻造成本的问题,高俊还搞不起金属的勋章,因此用布制勋绶代替作为军兵的奖励,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佩戴绶带的传统,这样也不会显得突兀。

“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功勋,甲等功由我亲自确认授予,乙等功、丙等功由军使提名,丁等功由军典提名。甲等功每月多发一贯料钱,乙等五百文,丙等三百文,丁等一百文,并且加以擢升。”

“这四等功勋官、兵不拘,一体授予。”

“除此之外,专门为普通军兵准备的是金矟红绶,奖励给英勇作战、杀敌众多的长枪兵;金弧红绶,奖励给百发百中、夺敌士气的弓箭手;金镡红绶,奖励给迫阵争先、摧垮敌军的刀盾兵;金鼎红绶,奖励多次救助战友性命之人;金燕红绶,奖励探知消息准确的斥候;金录红绶,文职后勤人员的专属勋绶,每种勋绶同时奖赏绢一匹,银一两。”

“此外设立三级战伤绶,也分甲、乙、丙三等,授予受伤官兵,如果有逃亡、犯法、疏漏者不授。甲等予钱一贯,乙等予钱五百文,丙等予钱二百文。”

“全体军兵授予寿张纪念绶,一年之内,每人月钱增加二十文。”

“除去战伤绶之外,剩余勋绶都可以追授阵亡将士,奖励交给家属。”

“阵亡之人追授烈士,子女长大之前军属户身份不剥夺,高俊亲自授予‘光荣人家’的匾额,管里设庙祭祀;阵亡、并且有大功的军兵会被授予英雄称号,军属田永不夺回,县里设庙祭祀。”

“军官另有规定。”

尽管对这种类型的规定闻所未闻,听上去有一些离经叛道,但是军官们都被详实的规定所吸引,经过一番讨论之后,他们也都认可了这种方案。此外,最后一句军官另有规定也让他们产生了无穷的遐想。

几天之后,正式的庆功会召开,高俊亲自表扬了蒲察勇以下十六名立功人员,亲手赠予他们各级勋绶,军兵们惊喜至极,纷纷佩戴,气氛十分热烈。

高俊再次扩军,潘正、李铭、冯达、郭延嗣、楼升五个都之外又扩张了四个都,军使分别是纥石烈师靖、路哲、张大春和范有田。

前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异议,范有田的擢升引起了不少非议,但是高俊和他接触之后对此人倒是印象不错,虽然有点意志不坚,但是应答很是得力,很能揣摩高俊的意思。

这次扩军,大部分军官也有了小心思,孙庭和僧虔都想重新下去带兵,伤刚刚好一些的郭延嗣则不打算带兵了。不过高俊一个都没有批准,暂时保持了原有安排。

陈太公的儿子陈秉彝也升了官,成为了全军的长史,还留在高俊身边处理文字工作;长柄刀战神蒲察勇接替张大春掌管傔从队,傔从队如今扩张到了三十人,不少作战立功的人员也加入其中;拉奚琴的刘德也被单独叫了出来,带领十二名体弱的军兵组成旗鼓军乐队。

与此同时,全寿张县的民兵组织都组建起来,由各管的主首率领操练,作为后备兵员。

第二十三章 秋风烈烈(上)

“若汉之汲黯、萧望之、杨震、李固、杜乔,唐之狄仁杰、颜真卿、段秀实,招之不来,麾之不去,生以理全,死与义合,国存与存,国亡与亡,斯可谓社稷之臣矣。”

——赵秉文

从这次会议之后,军典们都变得神秘兮兮的,开始偷偷的向军兵的宣讲,他们不会久居于山东乡下,以后是要跟着高指挥闯荡九州,救苍生于水火的。

这样的宣讲方式简直是一点都不“功利”,但是效果却并不像高俊想象的那么糟,军兵们听说高俊的理想之后并不动摇,虽然有些迟疑,但都愿意奋战一次。

与其说是军兵们的境界太高,倒不如说是高俊想法太低。分完田地之后,军兵们大多衣食无忧,有了能够世代相传的产业,心中也多了不少渴望与憧憬,如果真的能够跟高指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为祖宗争口气,有什么不能干的?

正如以前何志也对高俊说的那样,他们低估了华夏儿女的家国情怀,只要能够保证大家的衣食,这些人心中对这片土地的深情是二人所想象不到的。先秦以来两千年,中国人不靠宗教,不靠法律,而是以每个人心底对祖国的伟大抱负而昂然前进,这是印在我们这个民族基因深处的独特的民族指纹,是千年古国傲立于世的坚强基石。

当然,前提是保证大家的衣食,为此高俊和何志也依旧忙忙碌碌,何志也留在寿张县城,高俊则返回小山墩堡,在全寿张县继续推进民政工作,这段时间何志也忙碌异常。

整个寿张县,包括高俊原本就控制的部分地区被分为十七个管,六百一十二个社,各路大户人家大都因为曾经向时全彭义斌借粮而被高俊取消了成为乡官的资格,由高俊自行任命了管领社正。由于这次有了东平府的背书,高俊的命令更有权威性,支应、书手、主首的招募也变得容易了不少。张成武的派出所也开遍了各管,总部也搬迁到了寿张县境内。

县城、竹口镇居民被分为三街、八十八个坊,街设立街领、书手、行人、主首,坊有坊正,与乡村治理的情况类似,但由于街坊没有独立财政,所以没有实行会计职能的支应,而多了一个帮助工商管理和收税的行人。

那位厨子郑迎也当了一名坊正,还得到了何志也的上门祝贺,夫妻二人又惊又喜。看得出来,郑迎的妻子确实是一位美人,但是右腮有一大片烫伤的疤痕,用手遮住了依旧是倾城之貌,让何志也忍不住考虑是不是该设计套时装什么的。

郑迎夫妻之间依旧是百般恩爱,郑迎打算试着重返厨房,看着这二人,何志也十分感动,约好了会再来看望他们。

翟主簿虽然和高俊吵得不可开交,但是何志也三次登门之后居然得到了接见,也不知道两个人聊了什么,过了几天翟呈信又开始上班了,每次他一出门,都把街上的喽罗混混吓得直发抖。

大概过了半个月,东平府派了人勘问张通古、齐文之死,翟呈信和吴广亭两人积极作证,全县军民异口同声,表达了对两位死于王事的官员的敬佩。

当然,出于维护忠臣声誉的问题,高俊把齐文家里的“不明财产”和十几个美娇娘全部暂时收缴,张通古贪墨不多,家产干脆分文不动,他那位还在府学的儿子回来祭奠一番之后,将家产全部变卖掉就离开了。

不久之后,山东路统军司也派人传令高俊暂时主政寿张,除此之外,信使还捎带来张翰的一封信,当年在宣德州的行省左右司郎中回到朝堂之后受到了完颜永济的褒奖,依旧担任尚书省都事,兼知登闻鼓院,如今又升任御史台殿中侍御史,这可是清流好官,不出意外的话,张翰可以稳稳当当的坐到尚书宰执的位置。

而这位有大好前程的官员在信中夸奖了高俊一番,高俊这才知道,他破敌数千的事情已经在尚书省传开,甚至上达天听,完颜永济都口头夸奖了一句。因而推举他入仕的张翰也感觉脸上有光,特意写了封信鼓励高俊好好干。

这段时间高俊也了解到,自己做官的起点可以说是最好的。金代做官的途径,文资以进士为优,武资以军功为最,而高俊正是军功入官,因而日后做官可以免除差使,直接升转,也不用回阶或者是关内差事。

这些别人羡慕不来的好处,在高俊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女真皇帝的夸奖对他来说也是噪音,只要不辜负天下苍生即可。

此时,估计全天下人都觉得他是金廷忠犬了,只有他和何志也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切的等待,将会在今年年末终结。

高俊再次扩军,潘正、李铭、冯达、郭延嗣、楼升五个都之外又扩张了四个都,军使分别是纥石烈师靖、路哲、张大春和范有田。

前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异议,范有田的擢升引起了不少非议,但是高俊和他接触之后对此人倒是印象不错,虽然有点意志不坚,但是应答很是得力,很能揣摩高俊的意思。

与此同时,全寿张县的民兵组织都组建起来,由各管的主首率领操练,作为后备兵员。

到了秋税的季节,寿张县的村民们由衷感到高郎君、何先生的好处,所有的杂税都被免除,只交土地租赋,物力钱也只交车船、水碓、碾铠这些能为主人带来收入的部分,房屋、牛马和积蓄财产不需要再交税。

何志也的新规定如雨点,每出一个新规定就废除一大批旧规定,然后就有一大批胥吏失业。

因为重新规定了厘金和条陌钱,商业负担轻了不少,高俊还引进了发票制度,给每户商家发放一定数量的发票,以此作为收税的凭证。高俊的商税额度比金朝规定的税额要高,但是由于废除了其他杂税,事实上商户的负担减轻了不少。

各级公使胥吏们当然极力反对高俊和何志也的做法,干脆全体磨洋工,准备看何志也出丑。

但是结果让大家大吃一惊,公文没人写,高俊的军兵可以接手;市场没人管,干脆成立了专门的市政部门,孛涅察尔执掌,由何志也指定商户轮流上值管理;案子没人追查,翟呈信、张成武带了几个军兵办案;商税没人收,吴广亭带着各位街领坊正挨个查发票;各种事务何志也自己审、自己写、板子都恨不得亲手打。

胥吏们全都惊呆了,只好重新回来上班,毕竟失业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由于旷工时间太久,他们被何志也通通罢免。

何志也、张成武、翟呈信、吴广亭四人暂时主持全县的工作,何志也暂代县令,张成武暂代县丞之职。

“放手干吧,我要让寿张县的居民家家屋后拴着一匹马,锅里有一只鸡!”何志也信心满满。

第二十四章 秋风烈烈(下)

秋收工作胜利完成。

早早就分了地的押剌百户收成最好,已经废除了大部分杂税、限制地主租息的那六十多个村子收成其次,寿张县本身过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年,但是因为免除了杂税,村民们都欢欣鼓舞。

高俊突然很想邀请某些砖家回来看看土地改革的伟大作用,某些在现代社会过得脑子糊涂了的人往往会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证据,说明土改多么“残暴”、“野蛮”、“退步”,然而在落后的农业社会里,均田政策是维持农民积极性和国家稳定的不二法则。今年各地方不同的收成就说明了这一问题。

从尚书省也传来消息,高俊又升官了:此次高俊力克彭义斌、时全二贼,斩获无算,立下大功,减三资历,双转为正八品忠翊校尉。但是信使同时还带来了另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高俊由于表现抢眼,被钦定今年到北方防秋,驻守大同。

原来从今年初秋开始,蒙军再次南下袭扰,并且就在十几天前在大同府附近全歼金军奥屯襄的兵马。完颜永济手上本来就不多的家底又送了不少,北方防线的兵力愈发捉襟见肘,急需抽调人马前来协防。

前往北方的消息让大家心里惴惴不安,但高俊却坦然接受了。事实上,即使没有这道命令,他今年冬天也会前往北方,原因无他,唯救人尔。

从1213年夏季到1213年冬季,蒙军开始了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南下行动,他们兵分三路洗劫了河北所有城市,仅有十一座府州得以幸免,此次战争沉重打击的金朝的经济状况,动摇了金朝的国基。

而在这其中死亡的平民更是不计其数,根据怨灵所说,三百万人直接死于屠杀。

当然,高俊也并不傻,还不至于打算让自己这一千人拿去填战线,他希望依靠运河和黄河向山东根据地疏散人口,而自己手中的一千军队则开始打阻击,尽可能为疏散人口争取时间,而最后一定要拒敌于北清河之外,让敌军一步不能踏入山东。

想要完成这一切,手中就必须有船,想要得到船,就必须求助殷有贵。

十月初,高俊再次拜会了殷有贵,后者现在售卖高俊的颇黎器和香皂赚了不少钱,而且听说了高俊击退两路红袄军五千人马的事迹,自然不敢怠慢,颇为隆重的招待了高俊。

“殷兄,香皂的生意可还好,当初何志也给您的一千件颇黎器可都卖出去了?”

“好,好的很。”殷有贵说的是实话,香皂在现在河南河北的市场上都极受欢迎,大户人家和艺伎倡优们都以此为时尚,销量一直稳定。但是他又意犹未尽的添了一句:“听说高百户的军兵都是用颇黎器的,看样子也挣了不少钱。”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你高俊的举动我也看在眼里,我已经知道你可以自己造颇黎器了。

高俊并不应答,殷有贵连忙说几句笼络的话:

“高百户不知道,你与红袄贼厮杀的时候,愚兄日日求神拜佛,在大名府的佛寺道观捐了多少功德。”殷有贵客套了几句,就转入了正题:“不知高百户亲临有何贵干?”

“有些东西需要贵号造买。”高俊把事先拟好的清单递给殷有贵。

这段时间殷有贵对高俊买东西的方式也习惯了,接过清单就开始查看,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凉,额头上汗珠滚滚。

“盔甲、羽箭、粮食、牛马、兵刃……还要租借行船?”殷有贵颤抖的问道:“高百户,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知道贵号一定能买来这些东西,还特地来求,价钱都不是问题,只请求十一月之前速速办好。”

“高百户,你买的东西太多了,别说是一个百户,哪怕是千户都用不完,这样的生意我没法做。”殷有贵放下清单,他不能为殷家惹事,虽然这生意利润丰厚,而且人家的能力也足以摆平这种事情,但是一旦让家里出面,他在家中的形象恐怕要大打折扣。

“我知道殷兄心里有疑虑,所以也可以实话实说:我之所以买进这些东西,是为了武装军兵北上救人。”

“救人?”

“没错,明年黑鞑将会大举南侵,河北州郡无不屠灭,所以本官要率兵北上抵挡黑鞑,将运河两岸的居民尽可能疏散到北清河以南去,借助黄河天堑阻挡鞑靼之铁蹄。”高俊目光灼灼的看着殷有贵,话语说得真诚无比。

“你是说,黑鞑能够扫荡河北?”殷有贵似乎对黑鞑的事情很熟悉,他有些疑惑的问高俊。

“绝对如此。”高俊微微拱手:“殷兄,你们殷家的一位贵人对我有恩,所以我也想提醒殷兄一句,河北残破,冀州也不能独完,希望贵家早做准备,躲避刀兵之祸。”

殷有贵没有应声,垂下头,好像在思考的样子。

“高百户是希望我拿出所有行船了?”

“当然是多多益善,如果殷兄能够提供五千人的行船,我有把握护送十万百姓到山东去。”

殷有贵又不出声了,看得出来心里面正在激烈的盘算,高俊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这是?”

“这是香皂的制作方法,原本不打算公之于众,不过如果殷兄想要的话,就把它拿去吧。”

殷有贵眼睛一圆,急忙劈手拿过那张纸,上面写满了香皂制作的流程,各部分配料的比例,还画了不少图形,只要照着图纸就可以原样仿行。

“这果真是香皂的制作方法?”殷有贵的语气都带些颤抖,刚才他已经浏览了香皂的原料,真是出乎意料,难怪仿制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原料就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这制作方法并不昂贵,做出来简直是十倍乃至二十几倍的利润,。

“不错,香皂确实是用油脂所做。”高俊点点头:“此项礼物送给殷兄,足以见我的诚意,如果殷兄果然能够买来这些东西,交割完物资之后,我还会将颇黎器的制作方法送给殷兄。”

殷有贵坐在椅子上不住的颤抖,很没风度的叫来管事仆人将那幅秘方妥善放好,之后又长舒了几口气,才终于让心情平静下来,他奇怪的看着高俊。

“难不成高百户是真的想去救百姓?”

“确实如此。此外,这次北上我还希望能够见到冀州殷家的家主,让我亲自对其进行劝说。”高俊的意思很直接,殷有贵你跟我咱们俩是合作关系,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必须认识你的上级。

殷有贵做出了这段谈话最长的沉默,最后狠狠一拍椅子的扶手。

“罢!都依了贤弟!”

尾声

东平府,雕梁画栋广厦之中的一间不大密室。

深秋的天气已颇冷,但是这间小小的暖阁却是温暖异常,主人不是用火盆或者是暖炉,而是别出心裁地放置了十六个大小各异、形态不同的香炉,源源不断的释放出温暖和甜馥的香气。

一个青年男子斜卧在床上,他的面色白的有些阴郁,从精致的皮肤可以看出,他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身体却有些虚,似乎是某些原因消耗了他本有的元气。

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女子跪在床下,双手放在男子面前,看得出来她有些害怕,把头垂得低低的,看不出表情如何。

“真是一双美丽的玉手啊,有些人说女子的手是要养护的,一个出身农村的女子每日辛劳,就不可能拥有一双白皙温暖的手。不对,看看你自己,你能证明他们错了,你的手,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手?”

那名男子打开面前的一座香炉,取出放在里面烘暖的一块洁白的玉石,轻轻摩挲着。

“我试着把最名贵的玉石加热,但和你的手感觉不一样,这不只是温度和质感的问题。”男子拽过女子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揉捏。

“你的手并没有那么温热,可是给人的感觉却远远胜过一块滚烫的玉石,让我看看这里的秘密,我来猜猜看,把皮肤划开后,这下面是筋膜、是油脂还是血管呢?你来猜猜看。”

女子变得更恐惧了,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男子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女子的手上慢慢比划着。“真是一双充满奥秘的手啊,他的温热是来自于你的血液吗?你的血液是什么样的?它的颜色,是鲜红的吗?”男子有些粗鲁的抓住女子的胳膊,使劲摇晃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要瞒着我吗?”

但是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沉静,重新抓住女子的手。“就像是冰冷的凝奶一样,也许稍微加热一下就会化掉,你的手会化掉吗?”他把女子的手往滚烫的香炉上靠,女子吓坏了,用力的把手抽了回去,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无比惊恐的看着这个男子。

“你想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的手确实会化掉,多么奇妙的手啊……”男子下了床。

“饶,饶命。”女子惊恐的说。

“命,你为什么爱你的命呢?你应该爱你的这双手。”男子有些恼怒的说:“为什么世人永远看不到美丽,也不知道自己的美丽在哪儿?你好好看看你的这双手,你看啊,你给我看——”

男子粗暴的压着女子,随后用脚踩着女子的头,用力掰着女子的手腕,把这双手捏的红红的,男子才失望的松开手,无助的喃喃自语。

“这么轻易就不见了?怎么会?能不能用冰块把它永远的冻住呢?你看看你,因为你,这双手变得不美丽了。”

女子深深的喘了一口气,顾不得袒露的胸膛,重新坐直了身体,满腔恐惧片刻间突然化作抗争的冲动:“我要离开,不然就去死!”

男子定定的看着女子,忽然低声笑了,笑声很低沉,也很长。

“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的双手砍下来,放在檀香盒子里,我要在你的右手食指画上蔻丹,在拇指上戴上戒指,你说戴什么样的好?”

女子无助的哭泣起来。

男子丝毫不介意,又取出另一个香炉里面的东西,是用羊奶制作的,他摸了一下,看着手指上沾留的奶渍摇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名女子进来了,她裸露的皮肤上画着奇特的图形,随着走路的动作,腹股间的飞鹰似乎真的在振翅。

“主人,有客人到。”

男子没有特别扫兴的意思,而是面无表情的在几名婢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走出暖阁,今天来的客人是位商贾。

“吕公子。”见到男子,这名商人十分恭敬的起身行礼。

“张先生坐吧。”吕公子面无表情的在主座上落座。“近来生意如何?”

“正要禀告公子,近来大名府的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叫香皂的东西,盥洗使用甚为舒适,小人采购了不少,孝敬吕公子一些。”

吕公子看着递上来的香皂,点了点头,早有婢女收了放好。

“真是一样有趣的东西,香气很哪有讨人喜欢,这东西是何人所造?”

“据说来自东平府的押剌百户。”

吕公子皱了皱眉头:“如此美妙的东西居然来自军户,真是让人大倒胃口,他们不配造出这种东西来。”他心情非常不高兴,觉得今天晚上不能心无芥蒂的使用这种东西了,倒不如直接扔掉。

“吕公子说的是,说的是。”那个被称为张先生的商人擦了擦汗,附和对方的说法,心里直呼倒霉,早就知道姓吕的毛病多架子大,看样子这次送礼又是白送了。

“对了,我让你查的那个叫喻侠的女人,可有消息?”吕公子双眼漠然。

“没有确切消息,只知道这个女人行踪不定,总是在山东西路这一带活动,专事路见不平,很有点名气,但此人究竟为何人,尚不得而知。”

吕公子有些气馁,干脆一言不发的直接退入后堂休息,那个姓张的商人在客厅里面尴尬了半天,最后在婢女的引导下才离开。

此时在后宅的画栋之中,那只振翅的飞鹰带着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子回到休息的地方,真是一片广大的园林,即便是两个人不着片缕的在三楼之上,也不用担心四周会有人偷偷窥见。

“休息吧。”那个身上纹着飞鹰的女子年长一些,他把衣不敝体的年轻女子带回了房间,吩咐了她一句。

“是。”年轻女子应了一声,走进屋子之后,回首却发现那名年长的女子还在温情的看着自己,这一个眼神似乎就确定了很多东西,她也望着那名年长女子,两个人都明白了。

“阿姐,求求你想想办法让我走吧,我在这个魔窟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年轻女子激动的说。

年长女子左右看了一眼,才低声回答:“有谁不想走呢,但又有什么办法?这三年我亲眼看到五六个女子从这跳了下去,除此之外,再无办法。”

年轻女子看着围栏,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双脚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到一点力量,那名女子从身后温柔而坚定的抱住她。

“我要给你一点希望。”年长女子温柔的在她耳边说道:“你有没有还在等待的人?”

年轻女子向西望去,似乎看到了重重云雾之外的家乡,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要相信希望,会有人救你出去的,也许我看不到吧,但你一定要相信,你相信希望吗?”

“我相信。”年轻女子坚定的回答。

第七卷完

第一章 殷有祯(上)

“戊子,制商贾舟车不得用马。”

——金世宗限制商贾

十月三十,黑夜,船队在平稳的水面上迅速前进,桅杆上的暗红旗帜被风猛烈的抖开,从北方吹来的凛冽的风劈打在高俊和何志也凝固的脸上。

这支船队就是殷有贵借给他们的货船,高俊带领着手下近千名军兵就要坐着这批货船前往北方防秋,但是高俊非常清楚,如今河北已经是一个死局,他的军兵根本不可能抵挡蒙古人的三路扫荡,最多只能尽量迟滞一小股蒙军,争取时间让更多的河北百姓逃往山东。

一想到这个,高俊的脸色就更加凝固,这支船队能承载五千人,如果豁出性命来,到明年一月之前大概能将近十万人送到北清河以南,再加上自行从运河两岸向南迁移的,大概会有二三十万人。

救出去四十万人,听上去很了不起,其实只不过是河北四五个县的人口,而光运河沿岸就有十七个县。更何况四十万人这个数额也是最理想的情况下才能达到。

这也就是高俊此行的原因所在:他没有沿运河北上,而是坐船到了冀州,准备亲自面见冀州殷家的家主殷有祯,向他陈说利害,劝说殷家举家南迁。

殷家南迁,好处有三:首先,自己受过人家的恩惠,自然希望对方的家族不至于受战火覆灭之灾;其次,殷家是河北数得上的大商号,他们南迁将是个示范,一些摇摆不定的人也会随之南迁,可以全活更多百姓;最后,家主可动用的船队远远多于殷有贵所能动用的,如果能够劝说殷有祯南迁,当然也可以借调船队,运走更多百姓。

正当高俊和何志也肃立在船头之上时,怨灵从黑暗中缓缓渗出,走到两个人身后。

“你们担心吗?”

高俊点点头。“现在死了多少人了?”

“超过五十万,等到明年年初的时候就会变成五百万。”怨灵站在高俊和何志也身后,三个人互相谁也不看对方,都在遥望着北方,那凝重的黑夜让人窒息,高俊甚至有种错觉,铁木真的骑兵马上就会从那黑夜里面挣脱出来,冲向自己。

“我救不了多少人。”

“尽力便好。”

这次高俊确实是尽力了,随同他一起北上的不光有全部的军兵,还有所有的绣工——现在这群姑娘们已经不再整天摆弄织布机,而是一人发了一个急救箱,充当野战护士的职责;李小七带着两百少年军随从,在这种场合高俊原本不打算带少年军,但是李小七坚持要来,高俊考虑到目前还没有成熟的辅兵制度,军兵也需要有人帮忙照顾生活,同意了李小七的请求。

何志也带来了不少人,段钟临时被抽调跟随何志也,那他们管的事务全部交给了其他几名乡官,何志也隐隐约约的相信,段钟杰出的交际才华能为这次说服战增添助力;另一个跟随的人是陆娘,她刚刚为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设计了一套教师制服,但是还没来得及穿上就被何志也叫了过来,参与本次北上,同样是出于一些隐约的考虑,何志也要陆娘把以前的服装行当全都带上。

十一月初一,高俊终于登门拜访了恩主的家宅。

殷有祯早一步得到了堂兄殷有贵的消息,知道高俊即将登门拜访,他早就听说自己的堂兄在大名府认识了一位军户的百户,出来的香皂和颇黎器都很有赚头,这使得殷有贵在殷家的地位上升了不少,故而殷有祯对这位百户也是颇为好奇,尤其是当他听说高俊是因为殷家对他有恩所以才合作的时候,更是有些诧异。

金朝的大商人们可没有笑迎八方客、买卖不成仁义在的传统,大部分都是通过勾结官府,走私强卖赚钱的。殷家的船队仗着尚书省牌子在运河上飞扬跋扈,这位高俊是怎么受了自己家的恩惠,他还真有些想不出来。

无论如何,这样的客人还是要接待的,高俊和何志也被迎客的小厮请进殷家的宅院,当真是家宅阔大,金碧辉煌,即便是经历过21世纪的人,也对这座建筑群很是赞叹。

等走到客厅落座,主人还没有到,早有美貌的婢女为二人上了茶,小小啜饮一口,高俊偏过头对何志也说:“殷家比咱们想象的富裕。”

“别紧张,都是些暴发户的品位。”何志也的汉学功底比高俊强多了,他给对方打了打气。

“殷家十几年前还是小商户,发展到现在当然是暴发户了,不过不能因此而轻视他们。”高俊不知道是说给何志也听还是给自己听,又喝了一口茶,说实话殷家待客的茶都不一般啊……

正在这时,殷有祯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高俊二人急忙见礼。

殷有祯比高俊想象的年轻多了,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容英俊,身姿丰伟,看上去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魅力。

等到主客重新落座,高俊就迫不及待的首先开口:“殷先生觉得今年北方黑鞑将如何动作?”

殷有祯不太习惯这种开门见山式的谈话,稍作迟疑后才回答:“黑鞑必为酷祸。”

听到对方的认同,高俊舒了一口气,继续劝说殷有祯:“如果在下说,今年黑鞑将扫荡河北,不知殷先生相信否?”

“相信。”殷有祯简短的回答让高俊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进度也太快了吧!我还没开始劝,你就全信了?

“既然殷先生相信黑鞑今年扫荡河北,为何还敢安居于冀州?”何志也接过话头。

“我们殷家世代居于冀州,祖宗坟茔岂可轻弃?”

“来了来了!”高俊心里暗叫一声,他和何志也在登门拜访之前,早就推演过各种情况,也想过各种应对之词,殷有祯的这个理由他们早就想到了。

“殷先生,圣人尚且要辞疾,先生又何必如此迂腐?如今避难一时,香火可传百世。但是如果留守冀州死地,惨遭刀镬、家源尽断岂不可惜?”

“黑鞑南下不过是为了求财,在下割舍一笔钱财,必然不至于酷祸。”殷有祯对自己的方案相当有信心,觉得只要给蒙古人一点钱财,必然不至于遭受刀斧。

高俊这才明白,殷有祯确实相信黑鞑会南下,但是却不相信黑鞑会屠城。双方很快争辩起来,高俊事先想的说辞一套一套都用上了,但是殷有祯始终相信钱能通神,说了半天,反而差点把高俊和何志也说服。

争论到最后,高俊也只能颓然的拱拱手,承认自己的失败,迁民南下不能依靠殷有祯的船队了,只能依靠殷有贵借给自己的船。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婢女匆匆进入客厅,递给殷有祯一张纸条,高俊眼睛顿时睁圆了,这名婢女正是自己恩公的使女晚晴!

第二章 殷有祯(下)

看到对方还有事情要忙,高俊和何志也很知趣的告退了,两个人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由于追赶时间的问题,他们至多明天还能再拜访殷有祯一次,如果还不能说服对方的话,就必须抛弃幻想,抓紧时间北上救人。

殷有祯非常客气的亲自送走高郎君和何先生,这才返回宅内,沿着曲折的画廊走到后宅,跨过一片小小的湖之后,周围的装饰焕然一新,再没有何志也所批判的暴发户气质,看得出来主人的品味很是高雅。

殷有祯笑着走进了一座小楼,女主人早就等在这里了。

“阿兄,今天来拜访的人是叫高俊吗?”

“正是如此,你瞧,这颇黎器正是高俊所作。”殷有祯指了指女主人桌上的茶杯,这是殷有贵送给家里人的颇黎器,是高俊的中后期产品,杯子表面已经带了些花纹。

“他此来何事?”

“他跟我说,黑鞑将会屠戮整个河北,劝我早先南迁。”殷有祯说着说着还浮起笑容,这个高俊真是个妄人,本朝开国也不曾屠杀整个河北,贪爱财货的黑鞑怎么会呢?

那女子急忙问:“那阿兄答应他没有?”

“当然没有——不对呀,阿妹,你为何对这高俊如此关心?”

“哪,哪有!”那女子掩饰了一下心中的慌乱,平复心情之后才说:“去年我在中都,亲眼见证了黑鞑的残酷,此次黑鞑如若南下,国家之酷祸难免。”

殷有祯哈哈大笑起来:“阿妹言语不离国家,反而胜出我等须眉男子了。”随后,他忍不住感慨起来:“咱们殷家商贾起家,富而不贵,虽然腰缠万贯,终为世人所轻,还是父亲他老人家英明果断,多多结交权贵,使你能够伴读岐国公主。阿兄我听说过,车马相连、僮仆万千亦不为贵,以天下为己任,言谈不离国家方为贵,有阿妹在,看来我们殷家不仅是富裕人家,也要成为富贵人家了。”

“阿兄不要取笑。”那女子小声说道:“道家乃是天上之人,公主是龙凤之姿,咱们怎么敢奢望身教呢——好了,不说这个了,黑鞑如果南下,咱们殷家该如何应对啊?”

“黑鞑南下——好事!大好事!”殷有祯猛的拍一下巴掌。“如果筹划得当,咱们还能再赚一大笔钱。”

“阿兄,此时正值国难当头,汲汲于财富之道,未免不好吧。”

“阿妹,富贵富贵,富方能贵,为兄不想着追求十一之利,咱们殷家如果不是富裕人家,阿妹又怎么能伴读岐国公主?没有为兄,殷家不能富,没有阿妹,殷家不能贵,我等小心勉强,殷家的子孙后人才能轻裘肥马、饮酒赋诗、谈笑契阔、接引名流……阿妹,以后不要再插手生意的事了,专心与岐国公主相处,赚钱的事,以后全部由我来做。”

那名女子没有接话,两个人陷入沉默,殷有祯有些担心自己话说得太重,连忙宽慰女子:“今年冬天北方不宁,阿妹就不要去中都了。”

“阿兄真是一厢情愿,公主召见,岂有不去之理。”这名女子摇摇头。“此次我还是坐商船队的船,不知道阿兄要往中都带什么货?”

“也没什么东西,还望阿妹早去早回,你不在身边,为兄心里十分惦记。”

交谈就这么终止了,殷有祯阔步离开了这座小楼,过了一个很清闲的下午,作为全国最大的商号之一,他现在只要拿捏一些重大事项,基本上没什么琐事能打扰他。位于殷家乃至金朝所有的商号来说,经商的秘诀不在于成本,物流和信誉,而是要和官府打好交道。

高俊的事情还助了殷有祯的酒兴,享用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之后,他开始考虑今天晚上干在哪里留宿,就在这个时候,有使女通报,行船经理裴洪求见。

殷有祯心里奇怪,召见了裴洪,这个当初在运河河面上试图抢夺高俊军船的行船经理,如今腰弯得像只煮熟的大虾,低眉顺眼的觐见。

“裴经理为何来此啊?”裴洪是殷有祯手下最好的行船把式,走运河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殷家商号里也是很有地位的人,这么低声下气的进来让殷有祯有些别扭。

“裴经理,你这是怎么了?”

裴洪哈着腰,憋得脸色发红:“小人斗胆请问,今日所来拜访的客人,可是叫高俊的?”

“高俊这人怎么了?”殷有祯急忙问。

裴洪左顾右盼,却欲言又止,一句话都不说。

“裴经理是家里的老人了,有什么不好说的?”殷有祯看出来裴洪的意思,知道这件事关系不小。

“老爷恕罪,今年年初,小人回冀州的时候,恰好遇到这高俊的军船,适逢咱们料船漏水,我本想征用他的军船,可是此人异常凶悍,视尚书省牌子如无物,也视殷家如无物。后来……”裴洪又停了。

“快说!”殷有祯有点恼怒。

“老爷恕罪,后来姑娘下令延请此人上船住了三四天,还多次与此人交谈,说些北方军务的事,两人似乎以前在中都认识……”

殷有祯瞪圆了眼睛:“此等事情,你回来为何不与我说?”

“老爷恕罪呀,是姑娘下令我等不得……”裴洪直接跪了下来。

正当裴洪叩首求饶的时候,殷有祯开始思考,殷家虽然不是世家高门那般规矩森严,阿妹作为歧国公主的伴读也是知礼的。裴洪等人也不是没体例的人,如果阿妹果有过分之举,也不会一直一言不发,由此看来,阿妹与那个高俊应该没什么。

但是阿妹为何对这个小军官如此垂青?殷有祯细细想来,这些军官常年征战在外,见多识广,和贵族女子们日常所见的男子决然不同,难免会特别一些,让深闺女子感兴趣,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殷有祯还没有机会读几百年后才被莎士比亚写出来的的《奥瑟罗》,也没机会看明朝才被创作出来的薛平贵与王宝钏,但是类似的故事也听说过不少,这么一想心中就宽慰了很多,这等事体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子们养在深闺,难免如此,不要再发生就好。

裴洪连连叩首求饶,可是殷有祯还在想心事,裴洪额头都磕肿了,也不敢起身,只能断断续续的继续叩首,殷有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裴洪,好生安慰一顿,让他离开了。

与此同时,女子心事重重的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晚晴匆匆走了进来,挥退了其他婢女。

“怎么了?”女子有点疑惑。

晚晴没有说话,递过来一段细绢,女子疑惑的打开,里面赫然露出一支金簪,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借船。

第三章 李骁奇(上)

“此儿长大,吾复何忧?”

——完颜劾里钵

这金簪不是高俊亲自送的,他也不知道应该送到哪里,干脆委派段钟办此事,段钟打听了一下晚晴的交际,轻轻松松把她约了出来,将金簪交给对方。

而此时,第一次交涉失败的高俊和何志也返回了运河岸边的军营,军营外面都是围观的百姓。

当初高俊带着军兵在大名府上船的时候,就把殷有贵吓了一跳,眼前的这支军兵军容齐整,号令严明,都穿着齐整的军服,御铠甲,先是一阵刀盾兵,再是一阵长枪兵,最后是弓箭手,各色旗帜,各色军服,各色勋绶飘飘扬扬,之间层级分明,容易认识,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关系亲而不狎,行军纪律严而不酷。让殷有贵好生感叹,真是一支虎狼之师。

运河在北清河以北的部分人烟稠密、商旅众多,附近的乡民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但是这支军兵也让他们大开眼界,大家纷纷驻足围观。但是军兵们目不斜视,按照军官的要求和少年兵们一起安营扎寨,这更让周围的人啧啧赞叹,纷纷说,从来没见过军户的兵能练得这般强,恐怕大名府、冀州兵马司的镇防军都不如。

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高俊听得也很高兴,军兵确实练出来了,能让人一眼感受出不同。

进入营寨的时候,整座营寨已经基本上构建完毕,扎营的工作由孙庭主持,把高俊的指挥旗位于中央,左右设四面大鼓,各都各队各自安营,在各都的营地里,都旗和认旗插在辕门之上,一眼就可以认出。一队十名军兵住在一个帐篷内,除此之外还有器械、柴草、粮秣的帐篷、马厩、禁闭室等等,整个营地岗哨众多,巡逻队依次而进,刁斗森严,防备严密。

此时少年军正在进行最后的工作:挖厕所。按照孙庭的要求,厕所必须选在地势较高,砂土地质的地方,而且要离军兵使用的水源较远,等到撤营的时候用土填埋。

关于卫生问题,高俊的神经极为敏感,上千个男人挤在一起,稍不注意就是瘟疫横行。每次扎营,因为不洗澡、随处便溺、不洗衣服而被军典承局拎出来打军棍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但是军兵们依旧有机会就偷懒,所以卫生问题永远马虎不得。

绣工们的营地在整座营寨边上,而且是半开放式的,绣工们搭起帐篷,延诊周围乡民的疾病。

这段时间以来,绣工们处理外伤的水平有了极高的进步,对于伤寒感冒的治疗能力也和这个时代的江湖郎中差不了多少,高俊决定沿途每次扎营都设置诊所,一来让绣工们练练手,再者也可以在乡民中积聚威望,日后迁移的时候好说话一点。

高俊和何志也信步走到诊所,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听说军营里面有女郎中来看病,不少人就算是凑热闹也要来看一看,但是在诊所维持秩序的军兵都是刀出鞘、弓上弦,已经有好几个泼皮流氓想要调戏绣工,吃了军兵碗大的拳头,被扔出了营寨之外。

高俊看着想乐,不少军兵是在受伤之后,受到过绣工无微不至的照顾的,都是把绣工当作亲姐妹一样,偏偏有这种不开眼的人想要试探一下他们的关系是否这么亲密。

围观的人群也看着哄笑,泼皮流氓在哪里都不受待见,虽然是本乡本土人,也没人有为同乡出头的打算。几个流氓灰头土脸,屁滚尿流的跑开了。

高俊在诊所转了一圈,却发现白卉不再,恰巧段钟回来复命,何志也和段钟两个人忙民务去了。就在这时,李小七突然跑了过来。

“指挥,今天的行军记录。”

各军军典依旧有记录行军的职责,而且每天晚上扎营之后要交给高俊过目,然后由长史陈秉彝汇编成册,编纂成军队档案统一保存。

“怎么,这个活现在由你来干了吗?”高俊笑着接过册子,粗粗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大毛病。

“高指挥,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李小七说。

看到对方没叫自己高大哥,而是叫指挥,高俊知道是军中的事,于是郑重地点点头:“你说吧。”

“我们少年兵现在还没有军队组织,光我一个领头的不行,高指挥,你说是不是?”

“说的有理。”高俊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这些事儿早就应该干了,这些少年兵是军队的根苗,十年之后将是军队基层军官的主力,而自己对他们的态度未免有些漫不经心。“少年兵也应该成立管理制度。走,咱们现在就商量一个方案去。”

李小七跟着高俊边走边说:“指挥,其实我心里已经琢磨出一点东西来了,少年兵当中可以用的人我也选出来了,回头咱们少年兵就可以扩张十倍。”

“好啊你小子,升官图都画好了!”高俊狠狠拍了一下李小七的后脑勺。“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你说说,少年军的军官怎么设置?”

两个人交谈了一番,不得不说,李小七虽然才十一二岁,但是确实思路敏捷,比同龄人更能顾全大局,看来当初他做纥石烈端的小厮开了不少眼界。

这也正是高俊同意让少年兵跟随军兵进行这次行动的原因,少年兵是未来的军兵,需提前熟悉战场和军事技能,为此,哪怕让他们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就比如说这次扎营,少年兵是干活的主力,早在正式走上战场之前,他们就熟悉了很多军务,未来这样的军兵更有战斗力。

李小七的方案很简单:少年兵们并不是独立的都,也不用单独作战,本身也没有独立后勤,但是承担更重的学习任务,所以军官建制与军兵不同。

设立一名都头,一名都副,一名书记员,还有负责每日炊饭的炊务、负责医疗的医务、负责点检武器装备的司胄、负责照料牛马的司骑、负责监督学习的学官、负责执行纪律的法官。

高俊对这个制度还是基本满意的,这套制度看上去不像是军队的军官建制,倒是很像学校的班委建制。如果李小七的方案照搬了军兵制度,那可能还是小孩子们爱出风头,一个个想要当官,但是能够提出这么一套方案,说明李小七确实是在考虑军少年兵的未来所在。

“李小七都头,在这群孩子里面,你可是个孩子王,全押剌百户中人以下年龄的孩子,本指挥就全交给你了。”

第四章 李骁奇(下)

“高指挥,那我有几个条件。”李小七兴奋地涨红了脸,努力在高俊面前挺胸坐直,像一名真正的军官一样。

“说吧,你都有什么要求?”

“第一,我们少年兵也要有军饷,现在虽然能吃饭,但是也有用钱的地方,不用太多,哪怕只有正军的一成也行。”

“这个条件可以满足你,关于少年军的军饷,还是你自己拟案,不光有军饷,春秋两季还要给你们衣料。”

“第二,我们现在的学习条件太差了,只能跟着军兵一起扫盲。为什么小学生们可以上那么多的课,而我们只能晚上上夜课呀,我们也想多学点东西。”

“这个也可以满足你们,等这次回去就给你们重新安排。”

“第三,少年兵也要招兵,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把孤儿加进来,凡是到了年龄的孩子,都可以应征少年兵,不拘有无家庭,由我们考核入选。”

“这一条需要讨论一下,原则上,我支持有家庭的孩子也加入少年兵,但是别忘了少年兵的初衷就是让孤儿有所养,所以你们招兵必须向孤儿倾斜,尤其是军属户烈属户。”

“请指挥放心,这一点我们已经想到了,军兵阵亡后的孤儿,我们少年兵全包了。”

高俊点点头,很多军队都有军队自己抚养烈士遗孤的传统,比如二战前的苏军,高俊倒是挺喜欢这点。

“指挥,我们少年军也有不少瘦弱的,如若这些人不堪军兵之任,能否退出?”

“先试试看能不能努力学习文化,当一名承局或者押官吧,如果实在不行,再考虑退出。”

“指挥,我们少年军以后,是到了年纪就当军兵吗?”

高俊一开始有点儿奇怪,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稍后才明白,少年兵们已经开始担忧未来了。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少年兵们在高俊这里终于吃了饱饭,不用每天担心肚子问题,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

“李小七,我告诉你,以后所有的军兵最少要是小学毕业。”

“啊?那我们……”

“但是在少年军服役期满,等同于小学毕业。”

“也就是说……”

“而且我还要在军队里面设立学校,你们少年兵们好好学习,学的好的还可以考进军校去,毕业之后就可以直接当军官!”

李小七十分惊讶:“在军队里也可上学?”

高俊说的兴趣,直接拽过一张纸,给李小七画了张草图。“学习劳动战斗,唯有此三事为上,咱们押剌百户的孩子、寿张县的孩子不能继续像祖祖辈辈那样迷惘了。我要设立一整套培育孩子的体制,你看看,以后每个管都要有一所学校,就是现在的小学,以后叫管学。”

“管学念得好,就可以进县学深造,县学念得好,还可以去府学。”

“还要设立职业学校,农学百工技艺都可以在此学习,还有军校。”

高俊自己说的十分激动,一张纸很快画满了,李小七看得目瞪口呆。

“这要上多少年学呀?得出多少秀才来?”

“秀才?哈,也对,要有秀才,还要有举人和进士,以后管理这个国家的得是有文化的人,不仅仅要精通经义词赋,还要懂自然社会律法……”高俊猛然停住了,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科举要考什么哪是他现在能管的?

“高大哥,这些咱们说的算吗?”

高俊放下笔,诚恳的看着李小七:“只要不松懈,努力学习,坚持战斗,咱们说的就算,我们在前面拼,我们拼完了你们跟上来,早晚有一天咱们能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真,真的?”李小七简直不可置信。

“小七,你说,我亲管押剌百户之后,孩子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那还用说,高大哥当上了亲管押剌百户,我们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书读,以前哪里想过这种日子?”

“既然如此,你说该不该让全天下人都过上这种日子?”

“该!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太平天下是打出来的,为了让天下人都过上这种日子,我得指挥这么多军马,你要去当少年兵,咱们这么做都是为天下而战。”

李小七不能完全理解高俊话语的意义,但是他明明白白的听懂了这句话:他李小七不是为了自己而当兵,也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是要为天下而战。一想到自己和天下能够联系起来,不由得感到呼吸急促,骄傲的感觉贯穿全身,年轻人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和思辨,他们更需要答案和方向。

“小七,这事情很难很难,也许要花上十年二十年,那个时候我们年纪大了,而你们还年轻。你们是辰时的太阳,这个是天下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高大哥,我全都明白了,我们一定尽力!”

临走之前,李小七却突然又满面通红的请求高俊:“高大哥,我还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求您给我起个学名吧,老叫李小七,我都已经当官了……”

高俊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来,我给你起个名字。你看看,你叫李小七,那我就按照这个名字给你起,你看,李骁奇。”

“李骁奇?”小七念了两遍。“好,我就叫这个!”

“起名字这么大的事儿,别太草率,你先回去吧,以后再想也不晚。”

高俊用慈爱的眼神送走了李小七,何志也直接从帐篷外面进来了,有些疲累的坐在高俊面前。“都帮人起名字了,我看你快当爹了吧。”

“别拿我打趣,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段钟说了,你的那位恩公传来消息,明天也不必来劝殷有祯了,他是一定不会相信的。但是你这位恩公会想办法弄支船队给你,大概也能运载两三千人。”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高俊喃喃自语。

“高俊。”

“嗯?”

“这些事你本不该跟李小七说,他还是个孩子,经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是啊。”高俊颓然的躺倒。“我就这么一股脑全告诉他了,现在想想也许早了点。”

“主要是因为你压力太大了,高俊,这几天你总做噩梦,天天梦见河北被蒙古人杀得血流成河,是不是?”

“我也没有办法,只有听天命,敬人事。咱们被稀里糊涂扔到这个时空,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做成了固然什么荣誉都值得,做不成也是正常的。但是我心里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如果成千上万的人死在我面前,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保持什么平常心……”

“安心,高俊。”何志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低低的说:“你我二人尽力就好。”

第五章 温迪罕僧虔(上)

第二天上午,高俊还试图说动殷有祯,但是直接吃了一个闭门羹:我家老爷身体不适,请改日再来。

高俊来不及气恼,好歹殷有祯为他节省了时间,全军立刻拔寨,重新登船,向清州方向全速前进。

蒙军即将南下,必须争分夺秒。这一年,蒙古三路南下,东路军沿运河深入山东,所以北清河以南也是不安全的。按照高俊的计划,由于清州以北的水路不甚通畅,本次行动最远只到清州,以此为开始将运河两岸的居民不断南迁,他们将在清州驻扎,利用船队将居民不断送往大名府,然后劝说其步行前往押剌百户。

从清州会川县开始,高俊要尽可能撤走沿黄河的兴济、清池、南皮、东光、蓨县、吴桥、将陵、历亭、武城、夏津、临清、馆陶、元城、大名十五县和沿运河的交河、阜城、武邑、信都、衡水、枣强、南宫、清河、宗城九县的居民。

这个广大地区的人口有三百万人之多,能够撤出百分之五,高俊就谢天谢地了。

在运河河面上,高俊欣慰的看到已经有些人听到些许风声,开始举家南迁了,在运河上有不少小船,上面载着财货,川流不息的向南而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船上召开了军事会议。

早在登船之前,高俊就传下命令,要全体军官登上高俊的座船开会议事。在主舱内,高俊、何志也坐在主席,副指挥孙庭和首席军使潘正分别坐在左右下首,之后依次是僧虔、段钟、郭延嗣、李铭、冯达、楼升、路哲、张大春等人,傔从队正蒲察勇和长史陈秉彝坐在最后两席。

“这次议事,我是想告诉大家,咱们不去大同府防秋了。”

高俊这句话好像惊雷乍起,各位军官的脸上有震惊,有疑惑,有兴奋,有坦然,潘正若有所思。

僧虔急忙发问:“是尚书省的命令,还是统军司的命令?需要咱们到别的地方防秋?”

“不,这是我下的命令,咱们百户今年不去北方防秋了,就留在清州。”

如果说刚才的话语是惊雷的话,现在这句话就是霹雳,在座的军官全都目瞪口呆,尤其是僧虔,他紧盯着高俊,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今北方边防糜烂,左副元帅纥石烈执中无能至极,今年冬天黑鞑必然南下,届时咱们区区一千军兵如何抵挡?省台不察国情,还要把一支支军队往虎口中送,真是乱命!君子受治命不受乱命,我们不奉令前往北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僧虔猛地喘了一大口气儿,继续说下去:“如今边关紧急,正是我辈报效国家之时,指挥怎么能够贪生怕死,逡巡不前呢?”僧虔是真的急眼了,直接开始责骂高俊。

“僧虔,你胡说什么?指挥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潘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与僧虔怒气冲冲的对视。

郭延嗣也站起来:“僧虔,无论如何,你听指挥说完。”

“僧虔,你不要激动,指挥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冯达也来打圆场,孙庭、楼升纷纷相劝。

“我僧虔从军以来,只知朝廷,不知安危!”温迪罕僧虔怒气冲冲的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船舱,坐在末席的蒲察勇立刻站起来,按住腰间的直刀,阻止僧虔离开。僧虔也按住刀把,左手擎出腰间缠着的铁链。

“刷刷刷!”军官们纷纷拔刀,一时间剑拔弩张。

高俊安然坐在座位上,看着各位军官的反应,还是何志也先开口:“大家都是军中同僚,不该如此拔刀相见,僧虔,你如果自认为我和高郎君还值得跟随,就回来坐下。”

僧虔的手依然按着刀把,但是却把刀合了回去,气氛依旧有些僵硬,还是陈秉彝破了局,赔笑把僧虔引回座位,僧虔坐在这里浑身不自在,想对高俊道歉,但也说不出口。

“僧虔,不要太自以为是,本官虽然不奉命,但却也不是只顾惜自身的人,我如此做全是为河北百姓着想。”高俊铺开行军的水路图,向各位军使布置任务。

“虽然我们不去防秋,但河北居民仍是能救则救,稍后渡口停船,冯达都前往蓨县,楼升都前往吴桥,之后至景州,纥石烈师靖下船,又至南皮,郭延嗣下船,又至兴济,范有田下船,最后到达清州,全部下船。”

“各都下船之后,就在各县张榜招募愿意南下的流民、百工,带家属者听之。每个县至少要凑齐五百人,明天午后,船队从清州出发,沿途搭上你们招募的百姓,南下至大名府。随后船队再次北上,给你们带些给养,你们继续招募南下民户,明白吗?”

“指挥,我不太明白,为啥要把当地人拉到南边啊?”师靖摸不着头脑。

“我现在明确告诉各位,这次黑鞑南下将会沿途屠城,河北州郡必将无一幸免,我们既然无力守卫河北,就只能将河北居民迁至山东,今日你我多搬出一居民,来日黑鞑刀下少一亡魂,你可明白?”

军官们面面相觑,不大相信黑鞑能够屠尽河北。高俊忍不住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次行动之前他做的思想工作太少了,大部分人脑袋都还没转过弯来。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总之一切按我说的意思去办,先从流民下手——河北各地肯定都有不少去年从临潢、大定逃难来的人,然后重点寻找有技艺之人,重点是速度要快,一刻不能耽搁。”

“当地的官员能让咱们这么干吗?”楼升挑起眉毛。

“你腰间挂的是树枝,身后跟的是木偶吗?手里面有一百军兵,县官又能奈你何?记住,放手去干,天大的干系由我顶着,不要怕与州县有司起冲突,眼下救人要紧!”

军官们尽管还是满腹狐疑,但却已经习惯性的服从高俊的命令,最近一年以来,他们的眼界都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们也习惯了在高俊的带领下走向胜利,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第六章 温迪罕僧虔(下)

布置完任务之后,军官大部分都走散了,只有僧虔留了下来,面对高俊欲言又止。

“你不用说了,僧虔,我今天既高兴又不高兴,我高兴的是僧虔你心境清明,敢直言于我;我不高兴的是你居然视军纪如无物,一言不合就要离场。”

“这么说,指挥不生气我说那些话?”僧虔一愣。

“无论你说的是对是错,我都不会生气,但是我希望你还是要摆明立场,你现在是我的都虞侯,你要为手下上千名军兵着想。”

“高指挥,我也知道去大同防秋千难万险,几近于有来无回。但大丈夫既为军兵,当国而忘家,眼下岂是我等惜命之时,又怎么能不管尚书省的命令呢?我僧虔身为国家军人,绝不能违抗军令。”

“什么尚书省,如果按照尚书省的意思走,你现在早该当做私盐贩子拉到中都砍头了!”高俊终于忍不住训斥僧虔:“尊奉那群大头巾的命令,和拯救河北数十万百姓,孰重孰轻,你好好想想!”

僧虔的脸色无比苍白,身子也摇摇晃晃的,但还是不住的摇头:“指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你肯定说的不对,我早年入军,虽然并未得官,但从未辜负过国家朝廷。如今……”

看到僧虔这副样子,高俊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只能用力拍拍僧虔的肩膀,柔声劝慰一句:“想想自己的冤屈,尚书省的命令未必值得尊奉,你不要多想,再过半个月便见分晓。”

随着到达一个个渡口,各都先后下船,这支船队足足能承载五千人,高俊手下只有军兵千人,剩下的地方都用来装载各类军资,尤其是粮食和布匹,既要满足军兵只用,还可以用来招徕流民。

郭延嗣下船之前偷偷找到高俊,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兵行动,他实在是担心自己镇不住场,希望高俊另请高明,让他始终跟在高俊身边,鞍前马后效力。

关于这个问题,高俊并非没有考虑过,郭延嗣是优秀的弓箭手,但一直不是个合格的军官,最早的三名虞侯里面他训练的情况最差;后来分成了五个都,他的都练兵也不甚好;与彭义斌的战斗当中,正因为他的都崩溃,给高俊带来不小的伤亡。

这么一桩桩一件件摞起来,郭延嗣早就不适合当一名军使了。

但是郭延嗣毕竟是最早追随自己的人,高俊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一个太低的位置,只能尽可能勉励他做好一切,这次高俊答应把长史陈秉彝借给他。

“这不可,指挥身边怎么能没有应奉文字的人呢。”郭延嗣连连推辞。

“陈长史有雅量,知进退,哪里是一般的刀笔文字之人,让他跟你一起做,对双方都大有裨益,至于抄写文书,我这里又不缺人。”高俊让,郭延嗣安心,表示借出去陈秉彝绝对不出什么事。

这一天快入夜的时候,船工告诉高俊半夜就能抵达清州,高俊算了一下,从大名府登船到清州花了三天时间,据说回去的时候更加顺风,仅用两天左右就可抵达,这样一来一回是五天时间。

在运河河面上,高俊欣慰的看到已经有些人听到些许风声,开始举家南迁了,在运河上有不少小船,上面载着财货,川流不息的向南而去。

高俊的运力就是:五天能从清州运走五千人。

船只到达渡口的时候,温迪罕僧虔第一个从船上跳下来,为全军打先站,这样的举动,让军官都安心了不少,看样子指挥和僧虔并没有完全闹翻。

唯独何志也瞧出一点端倪,对高俊说:“你不该跟他说私盐案这事,要知道,僧虔的好日子全被这件事毁了,这是他心里面永远的痛,谁揭这个伤疤都不行。”

高俊也很无奈:“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必须让他立刻服从命令,如果军兵因为这种争论散了架,咱们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高俊,你得明白,等咱们反金的时候,僧虔十有八九是不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关于这个我想过了,但是这又如何?咱们要看抗蒙、抗金,未来还有可能吞并宋朝,还要搞各种技术进步,全天下又能找到几个跟咱们心意一致的人?一个都没有。如若只有政治抱负完全一致才能成为手下的话,咱们现在还只是孤单两个人。”

高俊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有的时候不得不妥协,为了抗击蒙古,就必须联合忠于金朝的人,为了反金,还要和南宋搭上关系。在这期间我们也要有自己的基本盘,做出榜样,争夺天下民心,人的心思总会变的,如果我们真的搞得好,那些原本忠于金朝南宋的人未必不会转向我们。”

何志也点点头,不得不承认高俊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现在远远不是盲目追求队伍的纯洁性的时候。

僧虔亲自作为先锋觇骑,观察了渡口周围的形势,清州渡口货运繁忙,大小船只鳞次栉比,往来人群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战争的临近。

清州属于防御州,在金朝的三等州制(节度州、防御州、刺史州)中处于中等,在雄州星布的河北也算是重镇大邑。其实清州以北是渤海湾淤积的草甸,多芦苇,农耕条件不算很好,但是却倚仗运河和食盐而得利,成为河北的重要都市。

在原本的历史里,这座城市是河北仅有的十一座没被蒙古军攻破的城市之一,之后成为了金军北上救援中都的重要节点和后勤基地,中都失陷之后,在蒙金之间几度易手,贞祐三年被金朝的上党公张开收复,随后被划分给了沧海公王福,成为了山东金军和河北金军联络的节点。

但是高俊现在对这种历史没兴趣,船刚刚靠岸,他就带着数百名军兵哗哗啦啦下了船,把渡口讥察使吓得不轻。

“敢问郎君这是……”讥察使赶紧凑上来询问为何有如此多的军兵在这里下船,他记得最近没说清州要驻扎军马呀。

“我们是今年北上防秋的军兵,在清州暂驻一段时间。”孙庭上来解释。

讥察使心里觉得奇怪,北上的军兵一般不在清州久留,一般直接顺着水路北上中都去了,这群人莫不是害怕与黑鞑见阵,故意逗留在清州?

想归想,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这群军兵个个刀剑闪亮盔甲鲜明,怎么看都是不好惹的主。讥察使拍拍脑袋,赶紧回去写呈文交给青州防御使司,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大人物头疼的好。

高俊根本没注意到这个讥察使,军兵全部从渡口下船集结之后,僧虔已经找到了适合驻扎的地方,军兵前去动手安营扎寨。与此同时,高俊派出一队军兵前往清州张贴告示,准备招募流民。

第七章 郭延嗣(上)

“吾夫无罪而死,岂可言利?但得此奴偿死,我母子乞食亦甘分!”

——洛阳人戴十被一通事所杀,妻子梁氏宁愿不要赔偿也要通事偿命

高俊没有去拜会清州的大小官员,就地驻扎之后就派出军兵从流民开始下手,组织愿意南迁的人。

如果高俊出钱的话,一定能立刻招到不少流民,一些大户人家南下避难,也愿意便宜处理自己的奴婢,但是考虑到日后南下的人会很多,高俊出钱招募的和自愿南下的难免会有隔阂,所以高俊没有出钱买人,而是很耿直的发布消息:黑鞑不日南下,军民当前往山东避难,押剌百户愿意运送南下的人,到达山东之后,愿意为押剌百户做工的,还可以获得衣食。

这些流民大多聚居在青州城外的地方,他们有的是来自被蒙古战火波及到的地区,有的则是今年河北北部的饥荒逼迫出来的。这些人从北方逃出来之后失去了土地家产,在清州运河边上寻找事情做,日子过得极为穷困,而且既然已经从北方家园逃出来了,也不介意再走一步到高俊那里,反正家里的产业都没有了,留在河北和前往山东不都一样吗?

“郎君,你们的这位高百户,真的愿意给我们衣食?”不少人蠢蠢欲动,询问军兵。

“当然,我们高亲管菩萨心肠,担心你们被黑鞑劫掠,所以特意来河北招徕你们!”

这些话唤起了不少人内心里对黑鞑的恐惧,去年黑鞑南下,可是焚掠了临潢、大定、西京的不少州郡,流民们一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就瑟瑟发抖,很多人当即表示愿意南下,离黑鞑越远越好。

流民纷纷愿意南下,连带着清州居民也开始有些恐慌,清州当地的公使怒气冲冲的找来军营,替清州防御使责问高俊如此危言耸听是什么意思。然而公使连高俊的面都没见到,一个李铭就把他挡了回去。

清州防御使手上只有几百射粮军,这些射粮军用来干些杂役还行,战场见阵就是笑话,高俊既不担心他威胁到自己,也清楚他威胁不了蒙古人,此刻只有自己能拯救清州居民。

清州公府没有继续派人过来,高俊从容的整编流民,人数将近千人,大多数都穿得破破烂烂,面黄肌瘦,毫无产业。

何志也是负责具体整编流民的工作的,他将这些人分为十组,每个组都选一名在流民中口碑不错,精神状况看上去好些的人作为组长,抓紧时间烧水做些清洁工作,收缴了除衣物外的个人物品,尤其是各种刀具,以防这些人在船舱内打斗。

第二天上午,流民们神态惶恐的上了船,恍惚间,何志也觉得自己很像电影里面的黑奴贩子,高俊留在清州,何志也率领船队载着千名流民开始南下。

在高俊,何志也忙碌的同时,郭延嗣在南皮县也活动起来。

金朝的官方渡口,全国不过五六十个,运河上更多的是私渡,所以郭延嗣没有遇到讥察的盘问,只是经受了一下商旅居民的视线轰炸,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一百名军兵很快集结,在南皮县城外安营扎寨。

“真麻烦。”郭延嗣指挥的很不得力,扎营花了很久的时间,绣工们过来抗议,要求优先修她们的诊所。

每个都下船的时候都带了三四名绣工,高俊要求他们开立诊所延诊病人,以便于提高威望,迁移居民南下。郭延嗣这个都也带了四名绣工,为首的人叫李素儿,正是河北南皮人,这次争着吵着要回故乡看一看。

军营不及时,李素儿挺不高兴,和郭延嗣吵了起来。这些绣工早就被高俊、何志也两个人惯坏了,郭延嗣本来就不擅长吵架,尤其是面对一个看上去很灵动的小姑娘,看着郭延嗣手足无措的样子,李素儿越说越不生气,还一下子笑了出来,最后还是陈秉彝出面打圆场,暂时平息了争端。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郭延嗣开始招徕愿意南下的人,但是南皮县不比清州,在运河上不重要,各种运河上的活也不多,流民不愿意留在这里,招募了整整一个下午,也不过得了一百多人,幸运的是南皮县县令眼下正在游玩,公廨里的人也都放了羊,所以还没有人来盘问郭延嗣。

正当郭延嗣惶恐着急,担心完不成任务的时候,还是李素儿找到郭延嗣:“郭军使,我听说这次任务是招募五百个愿意南下的人?”

当初高俊开会布置的时候,特别说明下船之后就可以向军兵宣读命令,郭延嗣没有隐瞒,对李素儿点点头。他心里面很不乐意,以为李素儿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但是他做出肯定的答复之后,李素儿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意料。

“那……那些南下的人算不算咱们押剌百户的人?高郎君管不管?”

“指挥说了,南下的人如果有愿意追随咱们押剌百户的,一律发给衣食,当做咱们的人。”

“既然如此,以后也会分地了?”

郭延嗣挠挠头,这件事高俊还真没说,想了一下,迟疑的说:“我想……应该是分的吧,毕竟都是自己人了。”

李素儿的呼吸急促起来:“郭军使,高郎君想招募人手?愿意把这些人当成自己人?”

“那是当然……指挥说了,这次总共要招十万人呢,这五百人只是开局。”郭延嗣没说高俊预言黑鞑屠城的事,毕竟他一点儿也不相信。

但是李素儿没想那么多,而是急切的抓住郭延嗣的手:“郭军使,我有些人,求军使带走!”

“什么人?”郭延嗣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位妙龄少女抓住双手,异样的感觉从双手传到大脑,又从大脑传到脊索。

“我的哥哥,我的朋友,我的……”李素儿摇摇头,压抑一下情绪才说:

“郭军使,你知道我是南皮县本地人,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那么远的矾山县做绣工吗?

我本出生在南皮县,是县城南边高桥乡的人,我们村子里有个大户,唤作笑面虎朱富,家境十分殷实,说是良田千顷、金银满箱也差不离,光庄客就蓄养了百余家,我家也是他的庄客,我父母早死,只有兄弟各一人,三个人日子倒也过得去。

但是这个人为富不仁,对我们这些小民苛刻得很,无论丰年歉年,租子一分不减,还从观州请来了十几个枪棒师傅保家护院,他带的这些人在家里私设公堂,动不动就拘押人‘审案’,把人捶楚到遍体鳞伤才过瘾。

而且这人有个儿子,叫朱传忠,专一好***女,庄子里面有些颜色的都惨遭毒手,我十四岁那年不幸被他瞧见,便要我去当使女,好让他下手。

我实在是气不过,偷偷放一把火烧了他家的马厩,要趁着雪夜逃出来了,搭上一艘北上的船,后来辗转去了矾山县。”

第八章 郭延嗣(下)

郭延嗣听明白了:“你是想说这些庄客过得穷苦不堪,必然愿意南下——你先放开。”

李素儿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郭延嗣的手,脸一下子也红了,赶紧把手松开。“呃,那个……对!,啊,你说得对,庄客们日子过得太惨了,夏无席冬无炕,连房子都是泥巴糊的,自己一分地都没有,种的田也收不到几粒粮食,常常饿肚子——郭军使,你带着一百军兵,过去把姓朱的父子一刀杀了,庄户们肯定跟你走。”

郭延嗣思忖片刻,答应了。

事不宜迟,郭延嗣立刻把军务暂时交给陈秉彝和自己的军佐,换上一身便装,和李素儿一起前往高桥乡。

由于没有马,两个人只能步行,郭延嗣看着时间,觉得速度有些慢了,就在这时,李素儿“哎呦”叫了一声,脚崴了,她坐在地上,非常痛苦地揉着。

“这可怎么办,咱们的时间不够啊。”郭延嗣手足无措。

李素儿看着郭延嗣,突然笑了起来:“郭军使怎么这么老实啊,你还是个军使呢。”

“我不是个好军使啊。”郭延嗣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素儿伸出一只手:“那你背我走。”

李素儿很轻,身体很温暖,郭延嗣甚至能感觉到背上两团软软的肉,一开始有点不习惯,但是随后也坦然了,疾步向高桥乡而去。

路边是大片衰白的芦苇荡,李素儿看着芦苇荡,叹了口气:“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夏天来就好了,那个时候芦花很茂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芦花,虽然细瘦,但是怎么压弯它踩到它,都能重新站起来,那个时候我在这里一玩就是一天,我哥哥找我……郭军使,你怎么不说话?”

郭延嗣哼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素儿咯咯笑了,继续讲芦苇荡的事情。

高桥乡是典型的河北大村庄,有一家大户、大量庄客和若干平民组成,但是高桥乡的平民看上去很少,似乎完全是朱富的私家庄园。

庄客们的泥巴屋子并不起眼,都建在了老爷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离朱富的宅院很远。秋冬没有什么活,不少人留在自己家里,郭延嗣和李素儿轻而易举的进去了。

刚刚一进小村子,两个人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李素儿这些年虽然过得辛苦,总比在高桥乡的时候好,她长高了,皮肤也变得白皙了一些;郭延嗣本来就是个高大强壮的弓箭手,和村里面瘦弱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当两个人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青年站出来,激动的看着李素儿:“你……你可是……”

“阿弟!”李素儿惊叫一声,认出来这就是自己的幼弟李光。

那个年轻人也吃了一惊,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和李素儿抱在一起,两人抱头痛哭。

“姐,你可终于回来了,我想你啊姐。”李光痛哭的像个孩子,李素儿也已经哭成了泪人,但是李光突然推开素儿:“姐,你回来的不是时候,赶紧走!”

“不走,咱们回家说话。”李素儿抹了一下眼泪,攥住弟弟的手,他长高长大了,看上去是个男子汉了。

“姐,现在不行。”李光环视周围的人一圈:“我们要杀朱富!”

“你们,你们要杀朱富?”李素儿吃了一惊。

“对。”李光急切的嘱咐:“你赶紧走,我们杀完朱富,就去山东那边避难!”

李素儿和郭延嗣对视了一眼,郭延嗣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这位是……”李光看着郭延嗣。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回家,我也有事跟你说。”李素儿连忙说。

李光狐疑的看着郭延嗣,点头同意了,他跟围观的年轻人交代几句,三个人进了一间破屋子,完全是用泥巴糊的,里面又阴又冷,郭延嗣还得低着头。

“阿弟,大哥呢?”李素儿环顾四周。

李光脸色暗淡了下去。“当初你逃走之后,朱富那个王八蛋把大哥抓去拷问,足足关了半个月,出来后没几天就走了……”

李素儿瞪圆了眼睛,嘴唇发白,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李光。

“姐,你别着急……”李光还没说完,李素儿就无声无息的昏倒了。

“姐!李素儿!”李光和郭延嗣连忙把李素儿扶在床上,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大自然。

“呃,你们村挺苦的。”郭延嗣把话题往正题上靠。

但是李光警惕的看着郭延嗣:“你是我姐姐的什么人?”

“一言难尽。”郭延嗣直接问道:“你们想离开村子去山东?”

“你什么意思?”

“跟你实话实说吧,我是个带兵的,我们指挥说今年黑鞑要南下杀人,叫我们把河北的百姓搬到山东去,我手上就有一百军兵。”

李光的眼珠都颤抖起来,死死地盯住郭延嗣:“你此话当真。”

“当真。”

李光探头看了外面一眼,赶紧关好门窗——其实根本关不好——和郭延嗣详谈起来。

当天晚上的时候,郭延嗣才一个人急匆匆返回军营,急令五十名军兵守营,另选五十名军兵出营夜战。

军兵们怨声载道,郭延嗣治军本来就比较松懈,手下不少人都喜欢偷偷耍滑。但是陈秉彝毕竟经验老道,连推带哄的选出五十名军兵,在月光下离开了军营。

在行军路上,陈秉彝好奇的问郭延嗣:“郭军使这是要干什么?我还蒙在鼓里呢。”

“杀大户,抢粮食,救百姓。”郭延嗣回答。

“杀大户?”陈秉彝的声调提高了一个八度,随后赶紧压低声音劝郭延嗣:“军使,庄户们大都油滑,军使小心吃他们欺骗了,不要妄杀人。”

郭延嗣本来想反驳一句,但突然想起来陈秉彝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只好低声回答:“大户庄客都有好人坏人,我还是能分清的。”

陈秉彝也不好坚持,五十名军兵衔枚疾走,大约在深夜子时走到了村外预定的会合地点。

但是,李光等人没有出现。

第九章 赵汝凡(上)

“为政疵疠,水泛溢为灾,守臣之罪。当以此身为百姓谢,虽死不恨。”

——移剌温

“我就说这是一帮刁民!”陈秉彝很是气恼。

郭延嗣没有做声,高桥乡百姓过的日子他是亲眼见到的,他不相信这帮人会轻易的改变主意,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军兵暂时休息,宋军佐留守,两名什将跟我走!”郭延嗣带着两名什将慢慢的靠近高桥乡庄客们住的地方。

情况果然不对,村子里面灯火通明,十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穿着统一的红布衫,手持火把与哨棒,把守村子的各个路口,隐隐约约看得出在村子中的空地上围着不少人。

郭延嗣挠了挠头,觉得应该靠近看看再说。

“军使要不要让军兵凑近一点,一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好处理,咱有五十名军兵,直接掩杀过去他们也抵挡不住。”一名什将提议。

“对,为,你赶紧回去通知军兵们靠近点儿。”郭延嗣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还总是把自己当做单枪匹马的弓箭手,忘记自己是指挥一百人的军使。

这些壮汉似乎不是警惕外人的,像是在监视村子里的人,他们的眼睛紧盯周围的泥巴屋子,警惕是否有人搞小动作。郭延嗣决心先混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长史、宋军佐坐在外面留守,里面一有动静就杀将进来!”

选中了一个看上去还算结实的屋子,郭延嗣对身后的什将使了个眼色,训练的时候都练过这些,什将马上就心领神会,搭人梯把郭延嗣送上屋顶。

这个房子果然结实,郭延嗣压在屋顶上也没发出动静,他一点点匍匐着向前爬去,趁着那几个壮汉站岗的空档,翻身溜进村子。

朱富、朱传忠父子今天晚上的时候接到一个庄户告密,说是李光等人密谋劫夺家产,父子俩都不是善辈,直接带着一群枪棒师傅冲进村子把李光抓了起来,连夜审问同伙。

李光当然咬牙不说,任凭那几个枪棒好手把他的双腿打得鲜血淋漓,是朱传忠脑子活一点,下令搜查李光的家,两个枪棒师傅把还在半昏迷的李素儿拽了出来,扔在地上。

“哎呦!”朱传忠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李光,你姐姐回来啦,怎么不跟我说啊?”

李光像头发怒的狮子,挣扎着狂吼起来:“姓朱的!你别动我姐姐!否则我让你不得好死!”

“不让我动你姐姐,是不让我怎么动,是这样吗?”朱传忠淫笑着,一双大手在李素儿的胸前用力揉搓起来,李素儿吓得尖叫起来。

“姓朱的,你不得好死!”李光被两个枪棒师傅狠狠摁着,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起来。

“李光,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要……”朱传忠嘿嘿笑着,把手探向李素儿的领口。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来的气力,李光猛的跃起来,一头向朱传忠撞去。

“啊!”朱传忠被撞了一个趔趄,恰好在这时,一支羽箭擦着朱传忠的脸飞过。

郭延嗣雄立在屋顶上,左手弓,右手箭,高声呼到:“杀啊!”

“杀啊!”宋军佐举起长枪,五十名军兵一拥而上。

郭延嗣站在屋顶上连连发箭,射速极快,军兵冲锋也赶不上他收割人头的速度,片刻之间连射一十六箭,敌人抱头鼠窜,无移时便作鸟兽散。

朱富也想跑,但是腿脚已经瘫软,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被射杀,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的掣出佩刀,抓起还虚弱无力的李素儿,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谁敢过来,我宰了他。”

“咦?”军兵们都没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个个都回头望向郭延嗣,陈秉彝也暗自摇头,体面人家的人做出这种事,实在是不合。

郭延嗣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军兵询问的眼神,他张弓搭箭,注意着朱富的动向,突然一声霹雳响,羽箭如白虹暴涨,一下子就贯穿了朱富的咽喉。

“神箭将军好惺惺!”军兵们都齐声欢呼起来,之前的不满抱怨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对郭延嗣的崇拜之情。

但是郭延嗣好像都没注意到这些,他急急忙忙从房顶上跳下来,狂奔到李素儿身旁,将她挽起来。

李素儿面色苍白,上半身全都是血,果然是急忙检查了一下,还好都是溅上去的,她本人没有受伤。

郭延嗣的心中都是后悔,如果他没带李素儿一块儿来就好了,如果他没把李素儿留在这就好了,如果他平时注意治军的学问能打一个漂亮仗就好了……心中千万愧悔,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军兵把绑缚着李光的绳子割了,李光也急急忙忙围上来,李素儿慢慢恢复了意识,让两个人松了一口气。

“军使,战场打扫过了,唯独那个小淫贼跑了。”宋军佐来回报。

“他肯定是跑进树林子里了,那里我熟悉,赶紧追,他跑不了!”李光站起身来,就要吆喝着庄户们一块去追,但郭延嗣制止了他。

“眼下重要的是咱们得快走,那个人活着不活着都算了,咱们赶紧去朱富,把粮食全都搬走。”

李光咬得嘴唇发白,内心在激烈的挣扎着,他实在是不想放过朱传忠,但是毕竟朱传忠能活着,还得归功于李光的那一撞,所以李光也有些羞愧,只得同意了郭延嗣的主张。

抄家的过程就容易多了,几名军兵两三次就踹开了朱富家的大门,一伙人冲进去,引来无数莺莺燕燕的叫声,军兵和庄户可不管这些,直奔着粮仓而去,不一会儿一个个背着粮食走出来。

这活大家干得轻车熟路,还没等鸡叫的时候,五十名军兵和三四百名庄户和庄户家眷爱着大量粮食走上归程,朱传忠霸占的女孩子们也一并解救了出来,还有些外地买来的丫鬟,愿意一起走的并听之。原本说好了粮食五五分成,李光因为整场行动没帮上什么忙,心里很是惭愧,主动提出减少分成,但是被郭延嗣拒绝了。

李素儿说自己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郭延嗣坚持要背着她走,临走前还没忘记给李素儿的大哥上柱香。

破晓时分的芦苇荡,是一片灰白的颜色,李素儿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景象,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以后再也没机会来看芦花了。”

郭延嗣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放心,我以后会陪你来看芦花。”

此言一出,先把两个人身后的陈秉彝吓了一跳:谁说郭延嗣老实的?这句话我学都学不来!

李素儿甜甜的笑了,拨开郭延嗣的头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第十章 赵汝凡(下)

第二天船队南下的时候,几个县里面郭延嗣的任务是完成的最好的,了解整件事件后,何志也也不由得赞叹几句:“郭延嗣,好好干,你已经琢磨出门道了!”

郭延嗣只是温和的笑一笑,倒是陈秉彝为郭延嗣说了不少夸赞之词。他大概还不知道,因为郭延嗣的这次行动,其他军使纷纷获得启发,运河沿岸凡是有为富不仁之名的地主们最近都要遭殃了。

何志也押解船队,带着几千人南下,从运河抵达大名府,赵汝凡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当初何志也宣布带段钟前往北方的时候,赵汝凡很气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比不上段钟;但是随即何志也又让赵汝凡暂代自己,和张成武主持押剌百户和寿张县的内政,这就让赵汝凡心里得意了不少,开始默默比较跟在何志也身旁和委以留守重任哪个地位更高,虽说留守重任应该比跟在何志也身边地位高,但毕竟自己是和张成武两个人负责,所以比起来不太好说……这些天只要一闲下来,赵汝凡就在想这件事。

不过能闲下来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根据何志也临走之前的交代,他和张成武要做好接纳数万流民的准备,为此两个人最近都是忙忙碌碌,而且心中疑窦丛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流民。

但赵汝凡对高俊何志也两个人一直相当信任,既然高郎君和何先生说有那就是有,既然县公廨的人忙不过来,他干脆把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都调用了。

本着萝卜快了不洗泥的精神,原本应该是两年制的师范学校刚刚教了一年,学生就开始了“实习”,唯独女奚烈茶茶和小双两个女教师现在分不到任务,于是乎被赵汝凡征用了。小双如今是何先生的义妹,即便是抛头露面,也不太招惹闲言碎语了。反倒是曾经的大户姑娘茶茶灰头土脸的忙碌不已,让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人窃笑不止。

尽管不少人在偷偷看笑话,可赵汝凡对茶茶却是越来越欣赏。

赵汝凡生于一个小地主家庭,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束发开始就一直以读书为己业,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见过的不是使女、戏子便是乐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让他感到十分无趣。以前他可想不到世上有这般知书达理,行事端庄的女人。

押剌百户有一些有趣的女孩子,白卉豪爽,但是却失于粗直;小冷温婉,但是却柔弱无力;赵汝凡并不十分欣赏,唯独茶茶,果然是大户人家读书女子,端庄和气、秀外慧中,尤其是明白事理。就像是方的圆圆的方,温柔中有棱有角,刚强时内藏温存。

赵汝凡以前不是没想过婚姻,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茶茶就是他心中梦想的能与自己琴瑟和谐、相敬如宾的人。

不过眼下不是瞎想的时候,听说何志也带着船队回来,赵汝凡、张成武两个人一早就组织了民兵、夫役,按照事先的布置,赵汝凡带人前往大名府,安置流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数千名黑压压的流民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赵汝凡也不禁咋舌,想要养活这么多人,可真是困难啊。

何志也在船上晃了五天,迫不及待的下来陆地,与赵汝凡相见时腿还发飘。

“何先生,咱们真要招那么多流民吗?粮食不够啊。”赵汝凡皱起眉头,伸出手来,茶茶立即将一本账簿递了过去。

“现如今存粮不过六百石左右,如果真有几万灾民,今年冬天熬不过去的。”

“粮食的事情咱们可以想办法,人必须招过来。”何志也跺跺脚,打断了赵汝凡的话。“以人为本,人最宝贵。”

“何先生,话是这么说,现在已经是冬天,到明年五月之前都没有收成……”

“咱们不是有人嘛。”何志也再次打断了赵汝凡的诉苦:“我知道,咱们现在很艰难,但是事在人为,只要肯想办法,总不至于饿死,我和高郎君会带着你们找出路的。”

说罢,何志也语重心长的嘱咐赵汝凡:“从周(赵汝凡字从周),你现在已经是管领了,以后还要做更大的官,应当多想办法,如果你这个一乡父母都慌了,百姓们又要怎么办?”

尽管被何志也训斥一顿,觉不好,但是听何志也说自己以后还能做更大的官,赵汝凡心中暗暗高兴,跟着高郎君何先生果然没错。

何志也来得快,走得也快,流民们下了船,即想被搬上船,直接就扬帆起航再度北上,把几千名衣衫褴褛的流民交到了赵汝凡手中。

好在有过这段时间的经验,赵汝凡也知道该如何料理了,灾民们很快就被分编成组,发放食粮、清点物品,一队一队的出发向寿张前进,在那里,他们将被提供食粮和材料,自行建造房屋度过冬天。

民兵们也都穿着统一的短袄,加上手中拿着的长棍短刀,对于流民很有威慑力,这些人很快就被乖乖地分成若干组,每组二十人,领到了些许粮食,民兵们努力维持着秩序,叫这些人赶紧起灶吃饭。为了防止有人携带器械闹事,稍后还要把这些人的个人物品收缴,到寿张县返还。

何志也也从北面带来了些许粮食和工匠用具,孛涅察尔带人进行登记,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面闹将起来。

民兵们不擅长处理打架事件,倒是从张成武手上借调的派出所治安人员非常有经验,指挥民兵们用哨棍隔开人群,几个首恶分子很快就被查了出来。

为首的人正是李光,打架的原因也很简单:当初说好了从朱富家里查出的粮食五五分成,但是现在看到孛涅察尔带人把粮食全部装车,李光以为这是有人要吞他们的粮食,一气之下直接开打。

“哦?”赵汝凡疑问一声,茶茶看了一眼清单,低声告诉赵汝凡:“确实是五五分成。”

“我知道这些粮食是你的,但是所有个人物品也必须统一装车送往寿张,不然靠你手提肩扛,能走到那里吗?等到了寿张县,我会发还给你们的。”

第十一章 陆娘(上)

“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到数不着那乞丐。”

——《金玉奴》

“哼,谁知道你包藏着什么心思!”李光心里冷笑,这种小伎俩他见得多了,到最后还不是有去无回,以前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些粮食是他和几百庄户的命根子,他脖子一梗,绝不同意。

过去一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赵汝凡本来耐心就不够,听李光一说,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李光骂道:“不知好歹!无论如何,你等怎敢聚众喧哗,打杀军吏?左右,将此人痛打十棍,以儆效尤!”

民兵们齐声应答,就地摁倒李光,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李光昨天晚上就被朱富打了一顿,腿上还带着伤,甫一吃痛,更加骂不绝口,骂赵汝凡、骂郭延嗣、以及素未谋面的高俊和何志也。

“大胆!你居然敢骂高郎君何先生!”赵汝凡大怒,挥挥手:“速速将此贼斩了,枭首示众!”

李光一抹唇上咬出的血,愤恨的看着赵汝凡:“可恨受了你们这些宵小的欺骗,害得我数百父老乡亲陷入火坑,我死不足惜,死后化作厉鬼,也要找你们讨债!”

“你说清楚,谁是宵小?谁欺骗你了?”赵汝凡一下子较真儿起来,指着李光怒气不止。

“你们这帮人虚仁假义,不是你们是谁!”李光又要站起来,却被民兵按倒,还在地上挣扎叫唤:“是好汉今天你就把我杀了,让天下人看看你们是何等歹毒心肠!”

赵汝凡气得乱哼哼,这世间真是没天理了,好心好意的把这群人从河北接过来,反而骂自己是歹毒心肠,他急的脸色通红,杀了这小子虽然容易,但是一口气憋在心里面真是难受。

“从头到尾我们可都说粮食是你的,可是你打我们的吏员、侮辱高郎君、何先生,难道不该受罚吗?”茶茶在身后冷笑一声。

“对呀,应该受罚。”赵汝凡赶紧顺着台阶下来:“不与你粮食,有违信义;不罚你刑杖,有违法度!你腿上有旧伤,辱骂高郎君,何先生那几棍暂且记下,等到日后再作处理。”

这么一通乱棍下来,周围的灾民也都安静了不少,在民兵的监督下吃完饭,踏上了前往寿张县的路程,看着一条条人流向东而去,赵汝凡不由得想起去年八月,他刚刚追随高郎君何先生来押剌百户时,路上那次发犒赏的情形,他和张成武两个人连几百个同乡的犒赏都发不清,可如今安置上千名流民也游刃有余了,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还有点儿得意。

正当赵汝凡安置流民的时候,高俊在为另一件事担心。

登陆那天无视了讥察使之后,高俊连续几天内行动都毫无阻碍,直到已经招募了近千名流民南下,迟钝的清州防御使才发觉问题,派遣防御判官温撒丰来询问情况。

防御判官,就是指防御使的判官,帮助防御使处理政务、佥判州事,可以当作是防御史的办公室主任,但是品秩不高,仅仅为正八品,和从四品的防御使相比差的远了,和高俊属于同一级别。

同级别的官员相见,高俊当然不好再托大,在军营里面“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招待了这位防御判官,刘德带着军乐队还奏了乐。

高俊现在手头上有四五百军兵,而且个个盔明甲亮,让这位判官十分惊奇,忍不住仔细端详。

“温撒判官看我的军马雄壮否?”高俊手执马鞭,意气风发。

“雄壮,雄壮。”温撒丰连连点头,清州作为防御州,是驻扎有射粮军的,是那些花钱雇来的流氓哪有高俊手下的军马威武雄壮,号令严明。此等军队,温撒丰以往在别处也未曾见过。

这么一遭,防御判官的原本极为高傲的气势弱了三分,等到进了军帐,高俊则按照国人一贯的传统,边吃边谈,设宴招待温撒丰。

刚刚进去军帐,温撒丰就看见一个袨服靓装的女子对自己款款施礼,不由得惊得呆了。

高俊也是错愕异常,绣工们都在给当地百姓看病,现在抽得出空来的只有陆娘,因此他让陆娘负责宴席安排,但是可没让她穿成这样出来招待啊。

高俊只能咳嗽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在陆娘的引导下,主客分别落座,高俊主座,温撒丰下首,孙庭、僧虔、潘正三人陪坐,蒲察勇亲自在门外执刀守卫。陆娘依次给各位斟酒,完全仿照世家宴客之举,让高俊好生不习惯,而温撒丰从头到尾眼睛就没离开陆娘的身体。依次斟酒之后,陆娘走到角落,抱起琵琶弹奏起来。

喝完一巡酒,高俊终于等的不耐烦了,询问温撒丰的来意。温撒丰清清嗓子,高声询问:

“高戎门身负防秋重责,却不知何故在我清州逗留许久,难道不怕帅司责罚吗?”

“我因为有些许军需没有准备妥当,不得不在此停留,此事与清州地界无关,帅司责问,我自然解释清楚。”

温撒丰接着追问:“那郎君为何迁我清州之居民,薄我户口,坏我租赋,此事也与我清州无关吗?”

“我所迁移者,都是从中都以北逃难来的流民,他们无产无业,留在清州不增一文税负,反而徒增烦恼,让我迁去山东,岂不是皆大欢喜?”高俊说这些话是有点儿心虚的,因为按照他的计划,之后还要迁移清州本地的居民。

“高戎门真是巧言令色!”温撒丰虽然是谴责的话语,语气却并不那么强硬:“贵军截杀我郊县百姓,抢夺驱口粮食的事,我已经知晓了,难道这些高戎门都不知道吗?”

所谓的劫杀郊县百姓,指的就是高俊手下的人马,开始打大户,迁移庄户驱口,几个军使用力过猛,已经有十几家大户受害,这些事在清州已经沸沸扬扬。

高俊还不知道如何应对之时,温撒丰笑了。

“此事防御、同知都还不知道,呈文都在我的手里,高戎门这让我很难办啊。”

高俊叹了口气,原本他以为温撒丰是代表防御使责问情况的,现在来看,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自己谋利。

“这么说的话,温撒判官可以把所有事情都转圜过去了?”

“这个自然不难,我可以说动防御和同知。”

“你要多少?”

温撒丰显然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交易方式,愣了一下,才像报菜名一样说出来:“一百贯钱。”

一百贯,相当于这位判官三年的俸禄,高俊也有些佩服他索贿的能力了,刚好就说到了高俊能够接受价格的边缘,他刚刚准备点头,表示同意的时候,温撒丰又加了一句。

“今天晚上我就住在贵军军营了,我晚上还想玩听音乐,麻烦高戎门安排。”

第十二章 陆娘(下)

高俊当时心就猛缩了一下,他十分清楚温撒丰所谓的“玩听音乐”是指什么。

“不知判官要听什么音乐。”

“就那个。”温撒丰瞥了一眼陆娘。

陆娘先是有些惊愕,随即温和的看着高俊,表示自己完全同意。

高俊清清嗓子,对温撒丰说:“钱财自然不是问题,稍后就会判官备好,但是此事紧急,还请判官立刻回禀,今夜不要在这里休息了。”

温撒丰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你高俊是八品,我也是八品,我受你的钱财,为你消灾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你居然还要跟我讨价还价?

一个营妓事小,我的面子事大!

故而他脸色十分不悦的缓缓说道:“看来我和高戎门并不十分交心啊。”

“别说这些虚话了,温撒判官,一百贯钱好说,但是陆娘乃是高某的朋友,高某绝不用她来做交易!”

刚才听得一头雾水的潘正三人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酸悭判官在打陆娘的主意,一个个也都义愤填膺,三个人放下酒杯,怒视温撒丰。

“你们想要干什么?”温撒丰心里一抖,这帮厮杀汉逼急了眼可是什么事都敢干,刚才在外面已经见识了高俊手下的军兵,温撒丰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惊胆战。

陆娘急坏了,一个劲儿的给高俊打眼色,表示自己绝对能够接受那个人的要求,一夜几夜都没问题。

但是高俊无视陆娘的眼神,直接掀起军帐的帘子:“看样子我和温撒判官的交情确实不够深,既然如此,就请阁下秉公执法,我在此恭候。”

这是下达逐客令了,温撒丰一想到到手的一百贯没了,不由得有些心痛,但是一想到可以免于受辱丢面子,这点钱也算不了什么了,大不了回去之后多刮百姓。

所以温撒丰重重地从鼻子哼出一股冷气,怫然而去。

眼看着他已经离开军营,陆娘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高俊哭泣。

“高郎君,此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合穿着如此,误了郎君的大事。”

“起来,你快起来。”高俊温和的把陆娘扶了起来:“我说,今天你怎么穿成这样来见客?”

“都是奴婢自作聪明,想为高郎君的宴会添些声色,却不想情形如此。”

高俊虽然不赞成后世一些女生故意穿着暴露来证明自己享有什么“我可以骚,你不能扰”的女性权利,但他同样不认为女人穿着漂亮以致受害是一种罪过,所以对于陆娘的行为,他并不是那么反感。

“好啦,陆娘,你站起来吧。”

陆娘抽抽搭搭站了起来,又向高俊提了个建议:“不如郎君把那位判官追回来,,奴婢定然能让他回心转意……”

“够了!”高俊突然大吼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孙庭和潘正就要上来劝慰高俊,不要因为这种事就责罚陆娘。

“不是怨恨陆娘自作主张,但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怨自艾!”高俊面色铁青:“我们军兵在前线打生打死,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不再摧眉折腰,陆娘,从此以后我不要你跪。”

沉默了片刻,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严厉了,高俊又笑笑说:“话说回来,陆娘,以前没有发觉你这么漂亮。”

尽管如此,已经沉郁下的气氛是挽回不了的,众人默默而散。

当天晚上,高俊召集军将议事,告诉他们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要求各部加强戒备,清州可能来找麻烦。

军将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已经开始动手了,眼下只能相信高郎君不会带自己走向死路。

所有军兵不得单独外出,两人为伴,五人为伍,守卫着整个军营,与此同时,高俊还在源源不断的召集贫民南下。

夜里,检查完军务,高俊准备休息了,却有一名傔从进来禀告:“陆娘求见指挥。”

“哦,你让她等一下。”高俊赶紧起身穿好衣服,让陆娘进来。

陆娘卸去妆容,但依旧很漂亮,如果说白天是娇艳的海棠,那么现在就是一枝白梅入帐,高俊有点奇怪:“陆娘夤夜来此,所为何事?”

陆娘的声音很低沉:“指挥,奴婢来请罪。”

“陆娘,我说了我没有怪罪于你。”高俊揉了揉太阳穴,陆娘这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

“如若当初指挥答应了那人,军兵们现在就可以安然入眠了,哪里需要枕戈待旦,奴婢连累了这么多人,指挥就算海涵,奴婢岂能不自知。”

高俊瞠目结舌,对陆娘的想法十分惊讶:“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垂涎于你还是你的错了?我军将士如果要献出个女人来求一夕安枕,还当什么军兵?”

“我本就是干这个的,当初在宣德州的高岗上,我前前后后服侍两个黑鞑,高郎君不是也亲眼见到了吗?高郎君杀来的时候,他俩还在我的嘴里进进出出。”陆娘笑了,是很妩媚的笑:“就像这样,郎君你看,我本就是这样的人,郎君何必怜惜。”

高俊深呼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陆娘,你这是自欺欺人,那个时候如果你不屈身俯就,必然死于刀剑之下,而你在我的营地里,就从来没做过那些事情。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希望你做事出于自愿。”

“我就是自愿的,郎君待我好,我都知道,军兵们感恩郎君,故而前线厮杀,奴婢不能以此报答郎君,只能靠身体……”

“够了!”高俊愤愤不平的打断陆娘:“陆娘,你如果真的了解我的心意,那就永远别再自称奴婢,我,我讨厌这个称呼!”

高俊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娘:“陆娘,你是个好女子,你应该有说不的权利,高某希望天下奴婢、天下驱口尽得解放,再不用看人眼色、仰人鼻息。”

“郎君何必如此执着呢……”陆娘的脸色变了,她紧紧抿着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我过这种生活已经十几年了,没必要改,郎君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尽情玩弄。”

高俊依旧背对着陆娘,声音也有些哽咽:“陆娘,你还记得青袖吗?”

陆娘惊讶地抬起头。

“论起做奴婢,青袖可比你得宠多了,可是她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宁死不韪。陆娘,我记得青袖死前,也永远记得自己是韵娘,我不希望你也在那个时候才后悔!”

陆娘走出营帐的时候,脸上都是泪痕,精神好像麻木了,什么都想不了。直到快走回绣工营地的时候,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帐篷边。

“给我说不的权利……”陆娘像是试探一样,轻轻从唇中吐出一个“不”。

声音极小,但是陆娘却感觉十分异样,让她想起小时候,因为饥饿,偷偷溜进厨房偷吃时那种刺激而痛快的感觉。

然而受了毒打之后,人就会变得圆滑,陆娘早就回忆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能够轻松驾驭奴婢生活的,后来她一直是受宠的高等奴婢,吃穿用度也很好,但是那种感觉再也没有了。

夜色深了,巡夜军兵奇怪的看见一个绣工在营帐边上又是微笑又是流泪,清晰的说:“不,我不愿意。”

第十三章 也古(上)

尽管双方撕破了脸面,清州防御使却没有动作,明眼人都知道,仅凭清州那些凑数的射粮军,根本打不过高俊的军兵。

只是写了几封告状的文书给河北东路总管府,这些文书从河北东路总管府转到山东路统军司和山东路按察使司不知要多长时间,高俊也乐得装聋作哑,继续迁民。

二十天过去了,天气越发的寒冷,赵汝凡的压力也越发的大。

最初两批运过来的是流民,第三批和第四批是当地的贫民,这次押船回来的段钟告诉赵汝凡,下一批运回来的可能是工匠,这些人不同于流民和贫民,吃穿用度的标准一定要高。

赵汝凡真是叫苦不迭,这二十天来已经累计接收了一万八千多人,粮食消耗数以千计,整个寿张都在围绕着这一万多人运转。

这些人来到寿张之后,赵汝凡将其分为九个安置点,由县尉吴广亭具体负责安置点的工作。

在安置点内,民兵、夫役带领这些人修建房屋,并且给予三餐饭食,每丁每天可支粟一升。这个标准在高俊看来相当苛刻,但是在赵汝凡眼里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修建房屋的丁男共计四千三百多人,也就是说,每天要支出粟米四十三石,而寿张县的全部存粮才三百石左右,虽说高俊也带回来不少百姓的存粮,但是即便如此,现在所剩粮食也仅够十余天之用。

由于疾病和寒冷,每天都会有二十几个人去世,赵汝凡竟然因此而感到轻松。

赵汝凡攥紧拳头,指甲都嵌到肉里,粮食危机,如何解决?

首先是从殷有贵那里贷粮。

把船队借给高俊的那一刻,殷有贵就开始后悔了,由于贪图颇黎和香皂的秘方,他轻率的把能运载五千人的船队借给高俊。他本以为高俊此人既然如此热衷赚钱,借到船队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运人,而是做点儿秘密生意。因此提前就在船上布置好了眼线,准备探查高俊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的是,高俊此人居然真的把船队用来运人了,根据眼线的回报,高俊这人在清沧等地大肆迁移居民来下,为此不惜与当地官府冲突,次次搏命,从不退缩。

没等殷有贵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赵汝凡又来了信——念在生意伙伴的份上,借我们点粮食吧!

赵汝凡当然也没有傻到直接求同情,而是提出了一些挺现实的条件:虽然现在殷有贵手上已经有了秘方,但是还没有生产器具,倒不如让寿张县代为生产,然后双方各自分红,赵汝凡这方的红利就用粮食抵押,此举对双方都有利。

殷有贵一开始都想拒绝,但是仔细考虑之后,倒是觉得赵汝凡所言不错,还是决定借给赵汝凡五百石粮食。

做生意的人讲究顺水人情,这些粮食由殷有贵组织牛马送到寿张县,为赵汝凡节省了不少人力和粮食,这让赵汝凡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赵汝凡的第二个举措是向本地大户借粮。

高俊一向反感括粟的行为,赵汝凡当然不敢轻易的捋虎须,不能向所有的人家摊派征粮额度,强行拿走粮食,而是采用了自愿借贷的方式,希望本地大户借粮渡过危机。

于是赵汝凡招集本地大户议事,杀气腾腾的提出让各位借粮渡过难关,民兵们一个个持刀带棍,吓得这些大户面如土色,想到刚当初被高俊支配的恐惧,纷纷同意借粮。

这么两项加起来,赵汝凡手中有了近一千石粮食,暂时性的松了口气。

尽管自己的粮食不足,赵汝凡给军兵的给养还是在竭力供应的,段钟挨个检查搬上船的箱子坛子,面粉、粟米、大米、咸菜应有尽有,又打开了一口箱子,段钟惊讶的“哎?”了一声,这里面装的都是大块的肉,色泽金红,看不出是怎么做的。

“这是高郎君说过的烟熏肋条,确实非常容易保存,吃起来味道还不错,这次也给军兵们改善一下伙食。”

上次与时全彭义斌作战之后,高俊主持的战后总结提出一点:要开发出便于在作战时使用的方便饮食,以免军兵们在战时吃的还不如平时,这款烟熏肋条事实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方便培根,高俊提出来使用的。

最好的部位用来制作培根,剩下的部位则做成了腊肉,都是高俊二人提出的处理方法,肉食果然保持了一定的质量和味道。赵汝凡惊讶不已,前朝以来,除去东坡居士之外,还没听说哪位名人特别擅长做菜的,高郎君真了不得,这些东西也一并解送前线。

送走段钟之后,赵汝凡再度下令,鼓励全县百姓踊跃捐献,安抚流民。

小山墩堡,北寨,阿兰家。

“阿兰姐,阿兰姐!”一个女子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把还坐在炕上的阿兰吓了一跳。

“妙儿?你怎么来了?”阿兰看清了这个女子正是她的好姐妹,当初被僧虔救下来的周妙儿,不由得又惊又喜,上次周妙儿在这里住了十几天就回家了,这次怎么又来了?

“阿兰姐,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怪不知道消息,高郎君从河北搬了上万灾民过来,现在都在寿张城外窝着呢!”

“有这等事?”阿兰果然一点都不知情。

周妙儿摇了摇头:“我听说,赵先生在寿张城内发了榜文,要居民踊跃捐献,共襄磨难。阿兰姐,要说起来你也受过高郎君不少恩惠,上次还是高郎君为你出的头,现在高郎君有了困难,咱们不该袖手旁观吧?”

“那是当然。”阿兰从床上下来,搓着双手。“家里还有六七石粟米,捐去五石没问题的——妙儿,你替我走一趟吧。”

周妙儿的粉脸上露出拒绝的表情:“不行,阿兰姐,你必须跟我出去走走!”

“我……”阿兰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又进来两个女孩,一左一右的夹住阿兰:“阿兰姐,跟我们走吧!”

“你们是谁呀,我不认识你们俩!”阿兰叫着,被三个女孩子直接带出了门,周妙儿在后面推着阿兰的背,笑嘻嘻的说:

“阿兰姐,光捐粮食是不行的,咱们还得劳心劳力呢,现在附近的安置点没有擅长施粥的人,咱们可以去干这个活呀。省得你天天在灵堂里面敲木鱼,我听的都心烦。”

第十四章 也古(下)

船队下一次回来的时候,船上果然有不少工匠,这次押队的是李骁奇。

船只刚刚停下,李骁奇就第一个跳下来,和赵汝凡见面,两个人心里都很高兴。没想到李骁奇小小年纪,居然就可以单独押船回来,赵汝凡颇为惊喜。

李骁奇眉飞色舞的给赵汝凡讲了最近发生的事:高俊在清州一带招募工匠,终于彻底激怒了清州防御使,双方在城内厮杀了。

战斗双方一方为丝毫没有准备、正在招募工匠的四十名高俊军兵,另一方为事先已经下定决心,就等着这个机会的两百多名清州射粮军。

结果是一边倒的,由于射粮军也都是本地人,高俊不好大开杀戒,所有的军兵都是把枪头去掉,直接用枪杆把对手打得溃不成军。高俊的军兵打得性起,满城追着射粮军跑,这样的消息一天就传遍了半个清沧地区。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从此高俊的军兵进入清州城内,再也无需遮遮掩掩将就了,说服工匠南迁的工作变得更加顺利。

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高俊终于打听到了蒙古人的消息。

今年秋天,蒙古人在北方的攻势似乎有些委顿,长期驻足于德兴府而不前,然而金朝看似有效的防御却极大的消耗了军队,奥屯襄等人先后被蒙军围点打援而全歼,金军的有生力量在飞快的削弱。在石抹明安的坚持之下,蒙古人以极大的耐心坚持这种战术,消耗着微薄的补给,等待时机。

终于,到了冬天的时候,蒙古人感觉时机已到,开始了对德兴府的坚决进攻,而此时金军已经无力救援,纥石烈执中本来就耽于游猎,对于可能发生的危机,置若罔闻。蒙军攻克德兴府之后,金军在燕山的防线被彻底摧垮,蒙古人在突破了这条防线之后长驱直入,三路攻金。

也古怀着激动的心情,跟着成吉思汗的旗帜跨过了燕山,第一次看到广阔富饶的华北大地在自己脚下。立马于燕山之上,放眼望去,远处的平川阔野一览无余,村庄农舍星罗棋布,米豆满仓,鸡犬可闻,尽管冬天农田已经被白雪皑皑覆盖,但依旧能够感到这片土地的丰润与膏腴。

那里的城市,那里的农田,那里的粮食与牛马,通通都是大蒙古国的。

蒙军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绕过了重兵防御的中都城,冲向了南方的膏腴之地。

和当初完颜吴乞买南下的时候,女真人对中原不甚了解不同,很多蒙古人都曾经被金朝雇佣,以乣军的身份与南宋作战,他们对金朝南北的地理情况相当熟稔,也深知该如何钞略这片土地。

哲别依旧率领军队东进,攻打辽东一带。去年,哲别就在辽阳城外跃马扬鞭,意气风,发,如今的进展更是神速,据说辽阳府的契丹人已经杀掉了他们的女真长官,宣布与成吉思汗结盟。

西路军在主持的率领下,掠夺河北西路的城镇,他们一直顺着太行山走,直到黄河边上,向西拐入运城一带,然后北上抄掠河东路。由于河东路北方的大同府一带,金军的防御相当严密,蒙古人在整个华北大地上画出了一个上千里的巨大迂回,从南方攻入了这一本来坚固的堡垒。

而铁木真亲自率领主力部队,气势汹汹的向金朝最为富饶的核心地带扑来,他们的目标是一路打到大名府,再顺黄河东上,焚掠整个山东地区之后返回中都,届时三路大军将在中都汇合,包围这座城市。

城里面是金朝人惶恐不安的皇帝,外面是数十万心满意足士气旺盛的蒙古军队,在之外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的上千万生灵,蒙古军上下都觉得这一画面一定会十分有趣。

如果三路大军不再分兵的话,运河沿岸的清沧地区就可以躲过一劫,但是蒙古人怎么会放弃这么肥美的地方呢?中路军一路南下,打到良乡县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

提出这个问题的当然是对金朝最了解的石抹明安,他郑重的告诉铁木真,金朝皇帝与他的军队吃的粮食,都是沿着运河运过来的,如果能够攻克清州、沧州,在这一带的十五个粮仓,每个都放一把火的话,金军就将不战自溃。

铁木真对这个意见未可置否,因为蒙古人的兵力也是捉襟见肘,既定的战略是集中兵力,一座一座的屠杀金朝人的城市,一旦分兵的话,就会削弱每次攻城的力量,造成更大的消耗;如果不分兵的话,为了清沧地区放弃富饶的大名府,也不是铁木真所期望的。

“明安,耐心的再等一等吧,也许我们会在攻克山东之后,北上清沧各地。”

只有也古十分好奇的找到石抹明安:“忠诚而足智多谋的明安将军,你说攻克运河沿岸金朝可汗就会饿死,这条河上流淌的是什么?难道女真人的可汗喝河水为生吗?”

“运河流淌的本身是水,但是它可以运载船只,金朝皇帝和他的军队吃的粮食是通过船只运过来的。”

“通过船只?”也古倒是见过船,但那是只能容载两人的小船,因此他实在无法想象女真人居然靠这种东西运粮食,他们怎么不用勒勒车呢?

“我尊敬的也古王爷,不要为此而感到惊奇,女真人当初也是一样的惊奇,他们是从中原的汉人那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嗯,我知道,中原人分成三个部落,女真人、汉人,还有你们契丹人。”

“哈哈哈哈,我的王爷,我们契丹人可不是中原的部落,我们契丹人的语言和蒙古人是相通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听人说过,弘吉剌部落祖上曾经和一个骑着毛驴的契丹女人结亲。也许你们契丹人的祖上也是蒙古人,后来骑着马到中原后,就和汉人和女真人在一块儿了,你们契丹人的登利可汗曾经打回蒙古草原过,但是后来也灭亡了,之后阿忽台汗征服了你们……”

也古所说的登利可汗是唐太宗李世民,而所谓的阿忽台汗指的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这些石抹明安当然不知道,听得云山雾罩,不知野古在说什么历史,只能讪笑的说:“也古王爷记得可真清楚。”

“我当然记得,蒙古人有恩必报,有仇必雪。”也古骄傲的说:“我身上流着的是黄金家族的血脉,作为一名蒙古人,生来就要为蒙古人的祖先报仇。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先告诉我有关运河和汉人的事情吧。”

“有关汉人的事情很多很多,我以后会告诉你这些事,也古王爷尊贵的眼睛也可以看到那些奇异的景象,但是您要协助我去劝说可汗,我依旧认为应该分兵攻打清沧。”

第十五章 潘正(上)

“辎重俱尽,有食奴婢者。”

——完颜宗弼之举,见于《三朝北盟汇编》

石抹明安心心念念的清沧地区的粮仓,现在也被高俊惦记着。

随着黑鞑南下的消息传来,高俊倒是不用担心找不到愿意南下的人了,现在在渡口两岸想要南迁的人数不清,高俊趁机招收了不少铁匠、木匠、陶瓷匠、金银匠、小炉匠等等。但是粮食问题突出起来,人饿急了就会动歪脑筋,高俊自然而然的就歪到了清州外的粮仓上。

中都是金朝四方辐辏的天子居所,所以各地的财物都要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中都,为了从外地运粮,金朝设立了两个漕运司,一个在东北的肇州,另一个在河北的观州。

河北观州的漕运司,负责在黄河流域调粮,作为中继站,景州、清州、沧州均修有不少粮仓,储存着从黄河流域调运的粮食,存粮应当有数十万石。

与其让这些粮食在仓里发霉,或者是白送给蒙古人,倒不如都让我高俊拿来救人。

而且粮仓的看守并不严密,无论是漕运司还是各地的官府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金朝腹地公开抢劫粮仓,高俊已经派人几次抵近侦察,清州会川县的兴和仓坐落于城外,看守稀少,仅仅是清州军辖手下的十几名射粮军,加上雇来的一百多个弓手。

高俊又派段钟去打探消息,得知目前粮仓内粮食转运繁忙,除去短期储存,很快就送上北方前线的粮食外,依旧要长期堆放仓里的粟米还有六万石左右。

粮仓内还有不少漕运司、转运司雇来的的劳工,总数也有数百人。

李铭、蒲察勇等人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这本生意实在是太赚了,这一百来号官军轻轻松松就能赶走,到那个时候几万石粮食就随我们处置。

而孙庭,潘正等人则提出了意见:粮仓内部的情况不算熟悉,这一仗不一定好打,清州也随时可能派出支援。最重要的是,劫夺朝廷官仓可是重罪,高俊要是这么一干,怕不是要立刻变成叛贼,被周围各路金军围剿,那个时候打仗就艰难多了。

对于李铭这样的脑子光想着打仗的人,高俊自然是敲打了一番,让他们不要急躁冒进,对于孙庭、潘正的意见,高俊只能想办法说服。

“现在咱们是真的没有粮食了。”

至于金朝的反应,高俊倒不是特别在乎,随着蒙古三路南下攻金,金朝在河北的统治将会完全崩溃,届时有兵有刀就是草头王,大小地方豪强蜂拥而起,到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还帮助金朝,还得看心情好不好。

“最近两个月是最困难的时间,熬过去就好了,熬不过去,前功尽弃。如果人都饿死了,咱们要效忠的虚名还有什么用?存在就是一切,一切为了存在。”高俊下定决心。

孙庭和潘正对金朝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忠心,只是担心金军的围剿而已,看到高俊这么坚决,也想试一试。

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是温迪罕僧虔,他现在还骑着马在兴济一带晃悠,侦查有可能的敌军情况呢。

第五批迁民装上船之后,高俊让这次押队的张大春给南边各都带个话:我要对清州的粮仓下手了,你们小心些。

十一月二十二日夜,晴朗的夜空里,雪地反射出银光,四周的景象清晰可见,高俊率领三百多名军兵排成长列,靠近了兴和仓。

本次参与行动的是潘正、张大春和路哲,潘正的手下基本上还是老兵,而张大春和路哲手下新兵居多,这次作战是一场校验,潘正作为老兵都的首领,首席军使,他的都并不直接参与这次行动,仅仅是为张大春和路哲压阵而已。

万一情况有变,张大春和路哲顶不住的时候,潘正还是会率军前进救场,但是张大春和路哲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天气非常寒冷,军兵们都穿上了厚袄,呼出一口气就凝成了白雾。

高俊也感觉寒冷,而且他还在努力感知寒冷的程度,以此来估计军兵能够忍耐怎样的天气,如果指挥官觉得寒冷和疲惫,他应该想到自己的士兵也这样了。

夜色很明亮,高俊和潘正走在一起。

“潘正,你该抓紧了,我还以为咱们押剌百户最早发喜帖的会是你呢,现在看来郭延嗣要占先了。”上次何志也回来之后,告诉了高俊郭延嗣和李素儿相爱的消息,老实人赢得了头筹,这让大家诧异不止。

“是。”现在潘正已经不否认她和白卉的关系。

“别光说是不是的,拿出些行动来呀,你俩这么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高俊突然低声笑了,但随即变得有些严肃:“潘正,你担心什么?”

潘正叹口气:“我家境寒酸。”

“蠢话!”高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潘正,说句实话,你和潘莹绝对是穷苦出身,这点没错,但是你们兄妹却没有寒酸之相,也不是庸碌之辈。何必为了这个自卑呢?而且说句实在话,白卉也不是什么高门……”其实高俊其实一直觉得有点奇怪,潘正兄妹二人虽然穷困不知书,但是为人都十分正直,与人交结气度自如。高俊总觉得他们俩虽然出身穷苦,但是父母的家教恐怕不差,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怎样的家庭呢?

潘正长长叹气一声,并不答话,高俊也不再说话,继续专心感受寒冷的感觉。

张大春和路哲率领各自的军兵,分别埋伏在兴和仓的西面和南面,潘正在后面预备,而前面两者分别攻击西门和南门。高俊的计划是打一场猛烈的击溃战,利用迅猛的突击尽快把金军赶出粮仓,不追求任何杀伤。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高俊对旁边的刘德点点头,刘德会意,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细小的铜管。

唢呐,辽代传入中国,素以“曲儿小腔大”而闻名,而且声音变化丰富,用来当作军号,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刘德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猛的吹了出来:“哒——”

站在刘德旁边的高俊顿时觉得耳朵嗡嗡响,赶紧捂住耳朵跳开两步,唢呐的声音极为高亢洪亮,百米之外也清晰可闻。

听到唢呐响起,高俊的军兵为之一振,什将们举起了都旗和认旗,承局们敲起了木柝,军使高高举起直刀:“全军前进!”

这次高俊没有布阵,也没有要求军兵结阵前进,而是要求所有的军兵猛烈冲击,把敌人赶出去就好。

事实证明,高俊对金军士气的预估完全正确,看到远处黑压压数百名持刀枪的人来袭,负责守卫的弓手“啊呀”惊叫了一声,丢下腰刀转身就跑。

一个逃跑就带动一连串逃跑,晚上正在值夜的十多名弓手一箭未发,进攻刚刚开始就一哄而散。

等到路哲率领军兵冲进粮仓的时候,仓内已经大乱,甚至还有人点起火把,在一囤囤粮食之间狼狈穿行。

第十六章 潘正(下)

“小心明火,快将这些人赶出去!”路哲大喊。

不用路哲下令,军兵们就自觉主动的冲了上去,那些人在军兵枪尖的威胁下,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不过片刻后就一溜烟跑了精光,路哲还是不放心,又下令军兵把仓内里里外外查了一遍,确保没有明火之后才安心。

整场进攻历时四刻钟,就在这个时间之内,高俊就完整的夺得了一个粮仓。

高俊等人进去检查整个粮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前没有侦查过这里,大家对粮仓内部的情形并不了解。现在才发现,粮仓其实并不好打。

运河河畔不适合储存粮食,粮仓建在离运河几里路的地方,分为南北两仓,南仓较大,采取的是汉族传统的半地下式的粮仓样式,北仓较小,使用的是女真人的四方台样式。而两片粮仓之间,是一条可容两艘船通过的运河支道,仓内的粮食可以借助这条支道,直接运到运河汊口。

如果那群弓手们不是仓皇逃命,而是借助这个地势进行抵抗的话,高俊的进攻就要被瓦解了,那时还不知道伤亡几何!

但是这仅仅是如果,一座偌大的粮仓,现在由高俊掌握。

清点了一下,仓内有粮食十一万石,但是不少是要北上调运的军粮,高俊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拿这些送到北方的军粮,而依旧留在仓内的粮食有六万石,高俊决定拿走其中的十分之一,共计六千石。

高俊毕竟是要撤离清州的,如果走之前拿走清州全部的粮食,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一声令下,军兵们套好运河支道的船只,与此同时,何志也调动船工们把高俊的船队开往汊口,接收从粮仓内拉出的粟米,一夜之间就装船了近千石。

天色渐明,高俊也有点顶不住了,干脆坐在粮仓的公廨里面眯着眼睛休息,何志也镇守船队、潘正指挥运粮、孙庭返回军营镇守。

与此同时,李骁奇也带着少年兵们来到粮仓,帮助运粮。

天亮之后,运河上的漕船又开始活动,领着尚书省和兵部牌子的漕船来到汊口,却惊讶的发现,兴和仓好像换了人马看守,整座仓库里面几乎看不到熟面孔。

“清州有些情况,我们是从河北东路兵马钤辖那里调过来暂时看守的。”潘正编了一套谎话,漕船上的人将信将疑,不过既然能够领到粮食,也不打算深究。

粮仓内还在全力运粮,用草袋装的粮食五斗一袋,小船可载三十袋,一来一回就可以运送十五石粮食,何志也算是明白为什么都喜欢运河水运了,如果换做牛车,只能载十石以内,还要算上牛的消耗,水运相较于陆运,效率提高了五倍不止。

潘正紧紧抿着嘴,掐算着时间。下达命令:“不必生火做饭了,按照战时标准为军兵们发东西吃。”

长条的培根被承局们切成厚厚的肉片,加上饼、茶水,挨个发给军兵们,大家换岗不下岗,边吃边干。军兵们大口咬着面饼和肉,倒也十分满足。

高俊休息了一上午,出来后和潘正一起并肩站立,看着仓场里面人流涌动,心里轻松了不少。

“指挥应该多休息一会儿,这里我们顶着就行。”潘正看到高俊出来,连忙给高俊行礼。

“好了,好了。”高俊笑笑:“我就随便走走,给军兵们打打气。潘军使,咱们俩走一走?”

“指挥有令,不敢推辞。”潘正略一拱手,两人把指挥任务交给了张大春后,来到了仓场之上。

“高郎君好,潘军使好。”看到两个人的军兵都连忙行礼,高俊摆摆手,叫大家不必在意,两个人沿着运河支道,在粮仓里面踱步。

“潘正,你练兵练得不错,刚才我看了一下,你们都比咱们当初那个都还要强。”

“我的兵马大都是老兵,这样是应该的。”

“我其实是想问你,你和白卉……”

潘正叹口气:“她真好,我大概配不上她。”

“我说你脑子里都是什么啊!”高俊心里骂了一句:“听我说,回去就找媒人下聘,听见没?潘正,你和白卉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我作为你的指挥,何志也作为白卉的官长,现在已经提前内定了你俩的亲事,明不明白?”

“我……”潘正低下头说:“她要是不愿意呢?”

“怎么可能!不愿意还天天和你泡在一起?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高俊真的被潘正打败了。

“谁说她天天和我泡在一起的,她对其他人也这样,昨天他还摸了摸李骁奇的头;前天李铭找她交接的时候,他对李铭笑了一下;大前天何志也对她讲了个笑话,她笑了……”

“打住!”高俊越听越是一身鸡皮疙瘩,潘正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像控制狂和变态啊?

潘正摇摇头:“指挥,你看,白卉不是仅仅与我亲近。她是个好姑娘,对谁都是那么热情,而我在她面前总是冒冒失失的,她也能宽容我,我实在是配不上……”

高俊无奈地放弃了,同时忍不住产生一种想法,潘正不会是有什么生理缺陷吧?

如果高俊和潘正的对话能够传到白卉的耳朵里,那一定会是奇妙的事情。此时她正在和陆娘整理绷带药材。

“多情总有多情的苦,你和小冷运气都很好,小冷好歹是要为韵娘守贞,你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毫不犹豫的扑到他怀里。”

白卉笑了下。“他人那么好,我呢,一个野丫头。”

“你看你,说话不离这两句。”陆娘苦笑着。“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毫不犹豫的扑到他怀里。”

“陆娘现在也是年轻貌美,以后还担心这个吗?”

陆娘的指尖突然停住了,似乎有些颤抖。“我和你们怎么能一样呢?我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清楚,直到现在,我的腰还经常痛。你为什么这么说。”

“对不起,陆娘。”白卉抓住了陆娘的手,急切的紧紧握住。“对不起,你看我这人,说话都……”

“好了我没生气。”陆娘急促的说了一句,紧紧地低下头去:“咱们别说这个了,何先生说,马上就要打仗了,绣工们要赶紧做好准备。”

第十七章 段钟(上)

清州防御使司接到粮仓失守的消息时,防御使大人的心是崩溃的。

在他看来,毫无疑问高俊要造反,是要效仿杨安儿、刘二祖等人,扯起反旗,占山为王。既然如此,他的第一个目标当然就是清州。

对此,清州防御使司上下倒不是很害怕,清州城是河北雄州,城墙坚固,而且防守兵力也不少:兵马钤辖所辖效节军三十人、军辖所辖牢城军百余人、射粮军二百余人、司侯司弓手一百余人、会川县弓手八十多人、各地土兵近二百人。满打满算,清州的现有兵力将近七百人,高俊手下只不过是四百人,如何攻城?

虽说如此,防御还是派出信使,紧急往中都和河间府,汇报高俊的不轨动作。

派往河间府的信使很不幸的在兴济县被郭延嗣的人抓到了,把马没收之后放回了清州。倒是派往中都的那名信使,巧妙的绕过了高俊的巡逻队,途经大城,文安,保定(这个保定和今天的保定市没有关系)等县,星夜兼程,向中都赶去。

两天之后,他渡过寒冷的易水,到了霸州郊外。

就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霸州城外绵延的蒙军营地,以及城市上空经久不散的黑烟。他立刻一屁股坐到地上,呆呆的怔了小半个时辰,才像是弹簧一样飞快的翻身上马,向南方疾驰而去。

“黑鞑来啦!”他在每一个路过的村庄大喊,他渡过了易水,渡过了滹沱河,又渡过了运河,他趴在马背上跑进了清州,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黑鞑来了,黑鞑来了。”

黑鞑确实来了。

铁木真亲自率领主力军队六万多人,从良乡扑到霸州,在这里遭到了霸州刺史的抵抗,经过几天的攻城战之后,蒙军相继摧毁了楼堞,最后,军辖偷偷打开了城门,放蒙军进入。

蒙军干脆利落的屠杀掉了霸州城内的数万人,在这里休整两天之后,再次升帐议事,筹划下一步进攻的方向。绝大部分蒙古将领建议向西攻打雄、安,但是石抹明安坚持向东攻打清、沧。

“明安,你为什么要坚持打清沧呢?据我所知,那里只有芦苇和盐地啊,芦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木华黎的意见:“而据我所知,攻打雄安之后,向南可以进攻河间府,向西可以进军中山府,都是契丹人雄壮的大城市,得到那里的财富,就能继续作战。”

啊“请英明的可汗考虑,我的木华黎将军,您说的很对,清州和沧州土地贫瘠,只有芦苇和盐碱地,但是那里的运河是金国人的命脉所在,如果能够把控运河、烧掉粮仓,就能彻底断绝中都的粮道,那个时候阿勒坦汗将不战自溃。”在草原上呆了一年,明安也知道了蒙古人将金朝皇帝称为阿勒坦可汗。

木华黎挑了挑眉毛,蒙古将军们议论纷纷,不太明白为什么烧掉几个粮仓,阿勒坦汗就不战自溃了。

铁木真似乎被明安说动了,但是看到将军们的反应,又重新考虑起来。

“明安,你的舌头从来不说假话,我相信你所说的。但是运河和粮仓是不会迁移的,我们先去雄、安,在那里获得粮食和给养之后,如果长生天庇佑我们,我们会打到清州和沧州去的。”

讨论似乎应该就此截止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哈撒尔却站了起来,向铁木真进言:“可汗陛下,哈撒尔向您进言,眼下正是冬天,女真国的河流都结冰了,趁这个时机越过他们的运河、北清河,我们就能扫荡山东,那样就能大大的节省时间。使我谦卑地向您建议,分出一部分人马来攻打清州、沧州,长生天护佑成吉思汗做出最明智的判断。”

蒙古军将们顿时炸开了锅,哈撒尔,成吉思汗的二弟,大蒙古国最尊贵的人之一,科尔沁护卫军的首领,居然支持一个契丹人的意见?

石抹明安很是惊讶,转头望向也古,后者得意的向他眨眨眼。

也古没有直接向铁木真建议东向,他这个年轻的侄子还不足以说动他伟大的伯父。所以也古动用了蒙古人所得意的迂回战术,首先说服自己的父亲,伯父最为倚仗的哈撒尔王爷。理由非常简单:他现在唯一的部属撒察别乞去年在宣德州打了败仗,急需一个雪耻的机会,身为黄金家族的人要对所有自己的手下负责,他渴求父亲为他争取一个建功立业的使命。

在仔细权衡利弊之后,哈撒尔并不反对这个计划,向铁木真提出了分兵的建议:从6万人中拨出一万人攻打清沧。如果作战得胜固然很好,即便失利,也可以从容的撤退到大名府,磁州一带,和铁木真的主力部队会合。

哈撒尔一个人的意见就能抵上一百个蒙古军将的总和,就连讨论都变成多余的了。

高俊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去年在宣德州的困兽一搏居然改变了历史的行程,铁木真分出了一万多人马向东进攻清沧地区。这支军队的统帅是石抹明安,军马绝大部分是投靠蒙古的契丹乣军和汪古人、乃蛮人,真正的蒙古人只有不到一千人,由也古王爷率领,撒察别乞辅佐。

高俊得知蒙古人到达霸州的消息时,六千石粮食已经全部运走了,何志也驾船归来,带来了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南迁居民的情绪基本平稳,赵汝凡,张成武,翟呈信等人的工作做得非常好,没有出现流行病,也没有成片的饿殍,这些人虽然吃的不大好,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赵汝凡已经从中招募工人,为殷有贵生产香皂和颇黎器,以及其他各类产业,盖房子的工作也在快速进行,已经建造了可容纳六千多人的窝棚房屋,再过半个月还能造出近一万人的,各处空地都挤满了人。

坏消息是粮食缺口日渐尖锐。这次回去的时候,赵汝凡给何志也算了一笔账:现在在南迁居民当中,愿意为高俊干活的丁壮,每人每天支粟米一升,其他人每人每天粟米半升。一天就要消耗粟米一百二十石,高俊拉回去的六千石粮食,还不够这些人吃两个月的。

这还仅仅是现在南迁的居民,每隔五天高俊就要送去五千人,从其他地方自发来到寿张县的人数也不少,赵汝凡感到无比焦躁。

对此,何志也给他的建议是:“第一,继续和殷有贵合作,争取从殷家那里获得一个稳定的粮食来源,极力劝说殷有贵储存粮食。

第二,要制定更加详细的粮食支出标准,对于不劳作的妇女儿童可以适当的压缩口粮。

第三,建立灾民管理机构,防止流言谣传,防止暴力活动,防止哄抢,营啸或其他群体事件。把灾民编成小组,互相认识互相帮助。

第四,继续发动寿张县民捐粮。”

高俊感觉自己的心都是麻木的,听完之后,花了好半天时间才喘过气来。

第十八章 段钟(下)

“给你说点轻松的事情吧。”等到高俊略微平静一点,何志也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到高俊面前。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每次押船的时候,赵汝凡都会塞这么一个包裹,是有人捎给段钟的。”

“给段钟的?”高俊有些讶异:“这是谁给段钟的东西?”

何志也笑了:“你打开就知道了。”

高俊将信将疑的打开包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包裹里面装的是几块熟肉,还有十个馒头。

“看不出来啊,段钟不声不响的把漂亮老板娘勾到手了。”高俊笑着摇摇头:“真香,真想吃一个。”

“算了算了,那是给段钟的。”何志也忍不住打趣:“高俊,咱们来打个赌吧,你说是郭延嗣和李素儿先成亲,还是段钟和玉娘?”

高俊笑着摆摆手:“这个赌不敢打,一张嘴就全都说破了。”

两个人笑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段钟回到了营帐,看到高俊和何志也摆弄着一个小包裹,还哈哈大笑的样子,顿时知道自己的小秘密暴露了,倒还有点害羞。

这段时间,段钟被安排了两个任务:打听清州城内对高俊夺粮仓的反应;安抚得知高俊夺取粮仓之后狂躁的温迪罕僧虔。

前者倒是很容易办到,段钟稍微打听一下就得知,清州防御使司对高俊的动作极为恐惧,召集军民上墙守城,并不打算主动夺回粮仓,而是把希望寄托于总管府甚至中都的救兵上。

倒是后者难度大一点,僧虔得知高俊居然同军相残,夺取粮仓之后直接气晕了过去,现在还虚弱的躺在榻上,无力的说:“反叛,这是反叛啊……”

段钟为了安抚他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让僧虔平静了些。刚想回来汇报任务,就看到了高俊和何志也大笑的那一幕。

高俊和何志也有点儿不好意思,答应了段钟想休息一下的请求,这个瘦高的年轻人捧着包袱,讪讪的离去了,高俊和何志也面面相觑,感觉高俊感觉段钟的情绪并不好。

段钟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帐篷,把包袱摊开,一面吃着馒头一面休息,在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强大的疲乏感,并不是坐着或者躺着就能恢复的。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自从离开家之后,这种乏味的感觉就如影随形,始终伴随他左右。段钟不是一个懒散的人,也绝非愚笨,无论他留在哪里,凭借着自己的学识和交际的能力都能过得不错。但是无论哪件事干得久一点,他心中就会生出这种深深的疲乏感,以至于再也不能留在这里,然后就是再一次的流浪。

段钟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半年以上,在高俊这里呆了一年已经实属反常,他不得不承认高郎君和何先生确实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如今这种疲乏感又回来了,让他做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激情。

就在这个时候,何志也挑开帐篷的帘子,段钟赶紧起身相迎。

两个人离开帐篷,在营地周围散起步来,段钟本来就觉得乏累,现在更是无精打采的。

“现在感觉很疲惫吗?”何志也问道。

段钟本来想摇头否认,和连续奋战几日的潘正孙庭比起来自己所做的并不多,如果显露出疲惫的话,倒是显得自己慵惰了。但是考虑了一下,他还是点点头:“确实很乏累。”

“你的这种疲劳感,”何志也轻轻敲敲段钟的肩膀。“我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他并不来源于你的肌体筋骨,而是源于你的心里,是你在心里不热衷你做的事情。”

“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请何先生直言。”段钟有点惶恐,怕是自己什么做的不好。

“不,段钟,你每件事都干得很好,我和高郎君为之欣喜,诸位军官,民政官谓之从容,寿张县的百姓和军兵们都交口称赞。但是我看得出来,你自己却不开心。”

“段钟叹了口气:“我确实感到乏累。”

“我说了,那是因为你不喜欢自己做的事,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些什么。男子汉处世当建功立业,如果连自己想建何等功,立如何业都不知道,岂不是枉为须眉男子了吗?”

“何先生说的对,既然如此,我也和何先生说实话:我之前飘游各地,也多次想留住下来,但是无论做什么事,最多过半年时间,就从心底间感到乏味烦躁。”

何志也笑了,这种情况他见到的很多。

“段钟,你少时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段钟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没说,闷闷来了句:“我本性爱丘山,以前从未想过世俗之务。”

何志也想到段钟以前自曝身世是富裕人家的庶子,心里面也有些了然:“段钟,你这是骗我还是骗自己呢,像你这般的学识和交际,岂是耽于丘山之人?我看你是想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我为什么要说服自己?”

“因为你没能成为你一直想要做的那种人,所以你只能编些性爱丘山的话欺瞒自己,装的好像是因为你的高洁,所以才未能实现抱负那样。”

段钟猛地转身,看着何志也,眼神十分不可捉摸,但包含着激动的神光。

“这样的话,你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段钟,我不知道你想成为的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你没有为这此努力过。”

“何先生怎么知道我没有?我当年的事,你知道吗!”

但是何志也没有退让:“我不知道,天下人都不知道,并且大家都不想知道。心怀鸿鹄之志,就恰似肩挑千钧之重,哭也因之,疲也因之,成也由之,败也由之,既然是自己所选,别人知晓与否又能如何?”

段钟顿时丧了气,显得意气消沉。

“好了,段钟,不要灰心,你可以多花些时间想想自己想做什么事,当怎样的人。”何志也宽慰似的对段钟说:“人若能想通这些事情,道路就会通畅许多。”

在何志也与段钟谈心的时候,六七名全副军甲的军官坐在高俊的帐内,高俊重新召集了军将升帐议事,就连赌气的温迪罕僧虔也不例外,一起商讨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蒙古人。

第十九章 李铭(上)

“从北方来的流亡百姓越来越多,说明黑鞑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现在传来的消息是,铁木真亲自率领黑鞑的主力,已经到了霸州。”

“现在还不清楚敌人的虚实,但是无论如何,不会少于五万。”潘正说道:“霸州,据我了解,乃是大城,敌军若没有这等兵力,难以一战而克。”

“在座的不少是跟黑鞑打过仗的,我当年在野狐岭上和黑鞑骑兵交手过,真的是迅如闪电。每名骑手都有三匹健壮的黄骠马,背着二十四支羽箭,挎着上好的角弓,腰间挂着铁刀,手上攥着长枪,鞍头挂的是牛肉和乳酪,鞍尾预备给战利品,如果需要的话,一日之内能行军百里,恐怕也就在五六日之间就会到达清州城外。”李铭仔细介绍。

军将们频频点头,除去路哲之外,剩下的人都见识过黑鞑的厉害。

“所以。”高俊强调:“此时难以逆黑鞑的兵锋。但是以我看,铁木真的主力大概会先去攻打雄、安、莫,随后南下河间府、冀州、献州,恐怕不会立刻来攻打清沧。”

高俊虽然故作高深,但事实上他作出这一判断的原因是历史上的真实情况,铁木真的军队直接南下,并没有攻占运河沿岸的几个州,直到攻打大名府不克,才向东焚掠山东,在回师的时候顺道收拾了沧州和观州。

他还不知道自己所产生的蝴蝶效应,不然的话一定收回这句话。

“下面听我号令!”高俊站了起来,座下诸将也都赶紧起立。

高俊掷下一片令签:“李铭,即刻前往清州,告诉清州防御使司的人赶紧开门纳民,并且把漕粮运入城内,告诉他说,现在兴和仓内还有粮食五千四百石,可以做恢复之资!倘若对方不理睬,就分散队伍到乡村之间,宣告黑鞑南下之事!”

“得令!”李铭接令。

又掷下一支令签。“路哲!”

“卑职在!”

“谨守码头,保卫船队,片刻不得松懈!”

“得令!”

“僧虔!”

温迪罕僧虔扒拉着眼睛看了一下高俊,慢腾腾的站起来:“卑职在。”

“斥候哨息重任,关系三军安危,我准你在各军中选出惯骑善射的五六人,探查黑鞑的消息,把铁木真的动向汇报过来。”

“得令!”温迪罕僧虔接了令签,倒也答应的明白干脆。

“传令兴济的范有田,即刻占领兴济的漕运粮仓,等待船队运粮!”

早有一名傔从接过令签,匆匆跑出去了。

“传令纥石烈师靖,准备攻占东光县的漕仓,如若人手不够的话,可以从准备南迁的居民里面招募人手,让他自己注意甄别。”

另一名傔从接过令签,准备出去报信,但是高俊不多的几匹马已经全被用上了,只能等一天后船队出发的时候搭船前往观州。

高俊还是没有马。

考虑到铁木真不会立马对清仓地区发动进攻,高俊现在打算把精力放在粮食上,三州一共有临清、历亭、将陵、东光,兴济、会川六个粮仓,粮食足足有四十万石,受到运力的限制,高俊也应该能拿到四万石。

升帐议事结束之后,高俊宣布全军警戒,昼岗夜哨,巡逻探马不得延误。

清州防御使也是个晓事的,又把那名判官温撒丰派出来,同意了高俊的建议,但要求高俊把军队撤出清州城外,最好也撤离粮仓。

高俊欣然同意,把军队重新收缩回军营,清州那边迅速派的漕船逐步搬运漕仓的粮食。

对于清州的老百姓而言,漕船运粮是一个重大信号,人们纷纷收拾家当躲进清州城去,也有一部分跑到河边,希望能够顺流南下躲避黑鞑。

高俊对于后者自然十分欢迎,渡船往来不断。

十二月一日,高俊很想见一见怨灵,了解一下现在已经死去了多少人。但是这个愿望暂时不能实现,何志也已经领着船队回寿张县了。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不在一块的话,怨灵是不会出现的。

第二天清晨,高俊还趴在几案上睡觉的时候,潘正和李铭冲了进来,蒲察勇都拦不住,这俩人急切的用力摇晃高俊。

“啊,怎么啦?”高俊流着口水,还有点儿迷糊,哑着嗓子问发生什么情况。

潘正急得说不出话来,李铭一个劲儿的指着外面。

高俊心中一阵紧缩,赶紧披上衣服出门。远远望去,地平线上全是黑压压的灾民,数目上万,他们衣着破烂目光呆滞,抱着鸡鸭,背上是空瘪瘪的口袋,正在无目的的向南走去。

高俊一下子就清醒了,灾民是军队的前奏。这么说来,蒙古人是向清沧地区移动?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温迪罕僧虔亲自纵马驰回军营,证实了高俊的预测:蒙军分兵了,主力攻打雄安,大约有一万蒙古军队正在向清州移动,刚刚过文安县,目前正在向大城县赶来。

从大城县到青州不过三十里路,如果蒙军真的想雷霆一击的话,只要不到半天时间即可到达。

正在高俊大梦沉沉之际,蒙古苍狼的利爪已经扑过来了!

高俊认真的对僧虔点点头,回头通知傔从:“召集军官升帐议事。”

对于遭遇蒙军的情况,高俊并非是毫无预想,此刻他已经有了个初步想法,虽然对面的蒙军上万,但总比铁木真压过全部主力过来好。

军帐内部气氛凝重,各级军官愁眉不展。高俊还是采用老办法,所有人从低到高轮流发言。

大部分人此刻已经是方寸大乱,说的都是如何赶紧南下,建议高俊率军赶到兴济,会合范有田的都之后坐船南下,把沿岸的高俊军兵全部带走,一直到老家为止。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意见,路哲还尤其指出:咱们不过是一千军兵,跟黑鞑没什么过节,他们的目标必然是清州。所以只要跑得快一点儿,不掺和这场战事,应当可以全身而退。

唯独潘正在沉默之后,沉着嗓子说出自己的意见:“指挥早就说过,咱们这次北上就是来救百姓,怎么黑鞑来了之后,就要抢先逃亡了呢?”

潘正这句话一下掀起了浪花,孙庭虽然也支持立刻南逃,但也不由得说潘正说的有些许道理。

“我都没看出来道理在哪?”李铭激动地反驳:“咱们这一个月来,已经运了三万多人到寿张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也现在可造了二十万层了!我看早就够了,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第二十章 李铭(下)

“李军使,当初指挥可是要咱们运十万人以上,而且多多益善,现在才三万!”潘正立即反驳。

“三万怎么啦?三万就是咱们能做到最多的了。指挥,我有句糙话:有多大锅,下多少米。您要是想把河北人全搬到山东,心倒是好,可能吗?”

“无论如何都应该尽力而为,现在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应当尝试一下。”

“尝试什么?打仗是可以乱试的吗?两军川野见阵,一进一退之间胜负明了,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咱们手上只有一千名军兵,还不够黑鞑人塞牙缝的,怎么能用咱们唯一的家当去送死?”

潘正十分愤怒:“李军使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都是跟高指挥那么久的人了,当年野狐岭的时候,高指挥假称自己是暂代百户,带着我们违令南下。那个时候稍有不慎,高指挥就要让人拿去治罪啊!可指挥还是那么做了,所以我等才能在野狐岭死里逃生,而如今你竟然敢说指挥想让咱们送死?指挥难道还会有这种想法!”

“我……”李铭为之而气结,这个时候,高俊开口了。

“好了,难道军使们还要像泼妇一样吵架吗?现在议的是应敌方略。”

所有人都把脸朝向指高俊,现在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现在这一千名军兵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是咱们押剌百户的好子弟,我心里怎么愿意让他们流血牺牲?可是大家都是军兵,是国家军人,赳赳武夫国之干庭,怕死不能当军兵!”

“咱们军兵打仗,不光是与敌军见阵的时候要想着得胜制敌,也应当护佑百姓,保卫黎庶。军兵与平民如鱼与水,如果河北之人都拥护我军,何愁黑鞑不灭;如若河北之人都想杀我以泄愤,我等又能在何处立足?”

“我断然不会和黑鞑硬碰硬,但也要想办法护送百姓南迁。”

讨论到此截止,高俊扫视了一眼,路哲率先开口:“我等听指挥的。”其他军官也纷纷拜服,打算逃跑的思潮算是遏制了。接下来商讨具体的对敌举措。

“敌军目标,必然是清州或者漕仓,而非你我。所以路军使所说很对,如果我们不主动出击的话,黑鞑应该攻打清州,不会去寻找我们,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让他们和清州的人消耗一下?”孙庭问。

高俊点点头。“清州城池坚固,还有运河屏障,城内有上千军兵,如果再签发百姓上城的话,黑鞑轻易不能攻克。届时他们的软肋就会暴露出来,那就是补给。”

军官们都精神一振,似乎有点儿明白高俊的意思。

“黑鞑这次劳师远征,而且动作迅速,显然没有大量携带辎重,军马只能因粮于我。从灾民那得知,黑鞑动辄屠城,自燕山以来已经连屠州郡十数个,每攻破州城,黑鞑都可获得大量军粮,借此支撑,攻克下一座城池。我朝地方广阔,兵将众多,但是分散在各个城池之内,既不能集中于要点,又不敢野战迎敌,所以黑鞑可以从容的在城外烧杀劫掠,并且攻克防御薄弱的城池。”

军将们都点点头,明白了高俊的意思,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像路哲和潘正这样的人已经意识到高俊的思路。

“指挥的意思是说,只要黑鞑久久顿兵于清州城下,等到粮食耗尽之后,就会不战自溃?”潘正忍不住首先说了。

高俊摇摇头。“黑鞑何等强军,大家都是见过的,此次他们从霸州前来,沿途又劫掠了文安、大城等地,所获军粮辎重必然不少,围攻清州两三个月又有何难?不要想着能够一战击破黑鞑上万人。”

“那……”

“战前我就曾经说过,咱们的目的是且战且退,为河北百姓南迁争取时间。怎么黑鞑一来,大家把这些话都忘了!”高俊有点儿气恼:“咱们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一州的居民也迁走不了三成,加上躲到城内的不过七成,恐怕清州也要有三成居民留在村中被黑鞑截杀。所以黑鞑是困不死的,我们只能在清州陷落之前,吸引他南下追击我们。”

高俊摊开地图:“你们看看,这是清州,在运河岸边,沿着运河,清州南面是兴济县,而在清州与兴济之间的这个位置,是运河与滹沱河的交汇处,也就是滹沱河汊口,距离清州城不过十里之遥,但是却有大片的芦苇荡和树林,可以供我们暂时栖身。我们就躲藏在这里,打击黑鞑外出寻粮的分队,借此而疲惫黑鞑。”

有人皱起眉头:“这里是不是离清州太近了?一旦黑鞑大兵压上来怎么办?”

“注意看,这里是运河,在汊口有可以登船的地方,我们把船队分出些许船来,一旦黑鞑追近了,我们就上船南撤。”

几名军官点点头,黑鞑无船只,不通水战,只要全军上船,运河南北可以自在奔驰。

“从清沧的清州、兴济,到南皮,再到观州,咱们就沿着这条路线边打边退,尽可能让当地百姓撤走,使黑鞑得不到足够的补给去长时间围攻州城。最后一直把他们拖到这里。”高俊点了点阳谷县的位置。

“一直把黑鞑拖到家门口,这个时候咱们回到家乡,供给不缺,还可以从南迁的难民中签军为兵,牢牢守住的话,黑鞑奈何不了,我们就能在家门口击败他们!”

“把黑鞑一直领到咱们家!”李铭惊讶的问了一句:“为了迁移居民,居然要把敌人一直领到家门口,赢了尚可,如若是输了,那……”

“天下本来就没有万举万全的策略,我等恐怕只能冒险。”高俊站起来,大喝一声:“诸将听令!”

“李铭,率本部维持灾民秩序,送至兴济县!”

“张大春!南下到滹沱河汊口垒营,画好地形图函,送与我处!”

“路哲!立刻重新接手漕仓,等到黑鞑攻来的时候,如若仓内的粮食还没运完,就全都烧了!”

“全烧掉?”路哲毕竟是农家出身,烧掉几万石粮食也太过于耸人听闻了。

“不烧掉难道留给黑鞑吗?听我的军令,在黑鞑到来之时烧毁漕仓!”

“潘正!收拾营地,准备在滹沱河汊口待命!”

十二月,黑鞑逼近,高俊说服了企图“迅速撤离、避免麻烦上身”和“毕其功于一役,一战击破黑鞑”两种错误想法,确立了要和黑鞑长时间厮斗,以掩护河北居民南迁的策略。

正在迅猛东进的石抹明安大概想不到,已经有上千敌军耐心的为他张开陷阱。这些人正在全力迁移运河沿岸的百姓,并且已经控制了他惦记了很久的粮仓。

十二月五日,石抹明安率军抵达清州城下,此时清州城南面火光冲天,那是路哲依照高俊的命令,在黑鞑到来之际放火烧毁了粮仓。高俊全军退往滹沱河汊口。

石抹明安马上发现了漕粮被毁,他把怒火全部撒在了清州的城墙,修造了两天攻城器具之后,蒙军开始攻城。

清州之战,正式开始。

第二十一章 邹乃济(上)

十二月十日,清州城外的大黑村。

尽管黑鞑要来的消息传遍了山川野泽;即便全村六成以上的居民已经逃亡或者躲进清州;就算是几天前黑鞑上万大军已经驻扎在运河沿岸。总有一些舍不得家业田产的人想留在村子里面碰碰运气,非常不幸的是,蒙军从来不给他们这种运气。

村口现在拴着二十多匹膘肥体壮的骏马,村内的气氛热闹得像过年,十几名强壮的契丹武士在一座大院子内喝酒赌博,院子旁边的厢房里绑着村里面剩下的村民,足足有几十人。

年轻的小厮们把村民的猪牛羊全都赶了出来,准备稍后就赶回军营去,正军则大摇大摆的翻检村民的家,希望找到些值钱的东西。

移剌普贤奴是一名骑兵队正,原本在金军中的乣军中,在乌沙堡降了蒙古,成了蒙军的骑兵。他醉醺醺的在村子里面走着,不用和讨厌的蒙古人在一块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事,而且指挥的将军石抹明安也是一名契丹人,让他感觉心里特别踏实。

突然,他听见旁边的院子里有响动,推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年轻的契丹正兵,正在费力的按倒一个绑好的女人,那是个不过十八九的姑娘,裤子已经褪掉一半,在寒风里冻得发红,嘴里塞着布条,在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喊声。你们那么多人

“特么,原来是你。”普贤奴笑了。

“啊。”这个年轻的正兵叫石抹特么,才十七岁,他还有点害羞,想遮挡一下身后的女人。

普贤奴拍拍特么的肩膀。“特么,你不用害羞,在女人身上勇猛的人,战场上一定也很勇猛,只不过……”普贤奴咧嘴笑了笑:“马上就要打仗了,如果在女人身上耗费太多的力气,上了战场,脚是要发软的。喏……”普贤奴朝这个姑娘努努嘴,给特么一个眼色。

特么还有点舍不得,但是普贤奴没有放宽的意思:“打破清州,女人,柔弱白皙的女人很多。”

特么咬咬牙,抽出腰间的佩刀,狠命的往女人背上扎了几刀。

“呜呜呜——”女人突然间双眼圆睁,双脚无力的踢蹬几下,嘴中的布条慢慢渗出血来,脑袋无力的垂了下去。

普贤奴又拍了下特么的臂膀,安慰一下这个年轻人,正待说话间,村外突然响起惊恐的喊叫声。

能完成这样的伏击任务,只有潘正的军兵。他的部属里面老兵最多,训练刻苦,军典的军法、文化教育也最成功。是一百名敏锐、勇敢、机智的好男儿。他们没有穿盔甲,一个连着一个从村边的田垅沟里面慢慢靠近村庄,等到什将的都旗一举,所有人举起长枪跨出沟濠,向村内冲杀来。

普贤奴吃了一惊,顾不得身边的特么了,转身向村口的马厩跑去。路口跑过来另一个契丹正军,也是个虬髯大汉,两人狂奔到马厩,松了一口气,敌军还没有杀到马厩这边,二十多匹马还完完好好的栓在这里。

正当两个人要解下战马之时,从旁边的草垛里突然暴起一人!此人面红黑,穿白色女真裹袍,正是温迪罕僧虔!

普贤奴二人也是惯战之人,转瞬间就各自抽出了腰刀,向僧虔劈去。

“哐!”僧虔右手横刀架住了普贤读的全力一劈,左手从腰间掣出铁链,如苍龙出水般击中了另一个契丹正军持刀的双手,瞬间分筋错骨、鲜血淋漓。

“啊啊啊啊!”腰刀绵软的掉到地上,那名正军痛苦的弓下身子,连连后退几步。普贤奴大吃一惊,连忙跳开。但是僧虔抢上一步,在他面前耍了个刀花,普贤奴只觉得面前寒光闪闪,忍不住一眨眼,突然感觉喉头一阵凉意,随即抱住脖子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一连斩杀两人,僧虔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上的干草,从马厩中走了出来,惶恐的契丹武士们从各个院子里跑出来,有的提起了弓却忘记了拿箭,有的抓住了刀却抖得抽不出来,一个个连铠甲都没穿,潘正亲自上阵,一连挑死三人,剩下的人在密集的枪尖前毫无招架之力,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潘正干脆利落的结束了战斗,一共杀死黑鞑二十二人,己方无一人伤亡,缴获战马二十四匹,救出百姓百人。

“高郎君早有榜文宣谕,你等还不南迁,以至有今日之惨祸!”潘正召集村民,大声宣谕:“如今有二十多名黑鞑死在你们村里,难道你们还想留在村中,不怕黑鞑人的报复吗?高郎君早有宣谕,河北军民避祸入我寿张者接收之,尔等逃往山东去吧!”

村民们哭丧着脸,看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家,只能收拾东西准备避难。潘正又从战马里面挑出六七匹差些的,作为百姓运送家当的驮马,惊喜的这群人道谢连连。

“不要谢我,你们要谢高俊高郎君。”潘正手一挥,军兵即刻离开大黑村,未带走百姓一针一线。

然而谁也没注意,特么躲在了草垛里,直到天黑,才连滚带爬地逃向清州。

清州蒙军大营,石抹明安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就这几天,已经有三支外派的斥候哨马受到袭击,死伤军兵七十多人。最重要的是,这给扫荡川野征集粮食之事造成极大困难,如今无论何等事项,不足五十骑者不敢出营,士卒们都传言,金军的主力就在附近。

“绝对不会有大股金军在附近,否则的话早该被我发现了。以我看,这是小股的金军试图阻碍我军,以他们这几次袭击的规模来看,不会超过五百人。”石抹明安这么对也古说的。

“以五百人敢向我上万蒙古军进攻,此人必然是个勇士。”也古赞叹道。

“了不起的勇士。”撒察别乞跟着附和。

石抹明安点点头:“确实是个勇士,但是我能打败勇士,明天就拔寨南下,寻找这群人。”

也古大吃一惊:“不打青州了吗?”

“只围不打。我已经提审过俘虏,漕仓的大部分粮食都运进了州城内,现在的清州城池坚固,军兵众多,粮食充足,断然难以攻克。而我军久居于清州城外,补给缺乏,又有这支烦人的金军屡屡骚扰,使我不能在乡野征粮,长此以往,军兵必然溃散。所以我只留两千人马继续包围轻舟断绝城内的粮道,主力军马南下,去沧州,景州就粮。”

也古同意了,他早就在清州城下呆烦了,直接猛攻某座城池不是蒙古人的战法,驰骋于荒原,见阵川野才是草原苍狼的最爱。

第二天,石抹明安开始收拾营帐,中午时分,三军向南进发。

而此时,对石抹明安的动作了如指掌的高俊率领军兵抵达兴济,与范有田会合。

第二十二章 邹乃济(下)

看到兴济县城,高俊不由得眼前一亮。

兴济县历史不长,直到北宋的时候才由镇升格为县城,故而规模不大,但是兴济县却有运河沿岸最大的粮仓,这粮仓居然有形制完备的城郭,还有运河支道和船台,俨然是一座“军粮城”。

和高大坚固的粮仓相比,兴济县城反倒像是个附属品,高俊在这里和范有田见了面,城内一片萧条,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都是逃难的百姓,路边散发阵阵恶臭。

范有田能力一般,对于县城内的情况说的含糊不清,幸亏县令邹乃济还在,高俊连忙去县公廨拜访这位县令。

邹乃济县令是诸科举人出身,花了二十八年才干到县令,如今已经五十七岁了,本来以为终于可以享点清福,没想到偏偏遇上了黑鞑南侵,一下子从丝竹管弦推进了刀枪剑戟,更可恨的是不知哪来的军兵还占领了县令管勾的漕仓,运走了大部分粮食。

现如今城郭内的民户跑了个七七八八,大小官吏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县令大人一个人留在公堂上,高俊前来公廨的时候,邹乃济正踮着脚在房梁上挂布条,准备蒙古人一进城的时候,就“忠烈千秋”。

“邹明府,邹明府何至于此啊。”高俊赶紧让人把邹乃济救了下来,后者还以为是蒙军入城,还在喊什么:“死于王事”之类的。

“邹明府,我打算在兴济打一场仗,拖住蒙军几天。”等到邹乃济情绪稳定一些了,高俊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高俊开始了自己的解释:眼下运河两岸的居民都在南迁,但是黑鞑也率军南下追了上来,如果让他们追上居民,还不知道要屠戮多少生灵。而如果咱们能够在兴济抵挡几天,拖住黑鞑的大部队,将会有很多人因此全活。

“可是咱们抵挡几天之后怎么办?难道还能突围出城吗?”李铭瓮声瓮气。

高俊看了李铭一眼:“别忘了,兴济粮仓有水门和运河支道。”

“我明白了,咱们在兴济抵挡几天之后,就可以趁夜从粮仓城内上船,打开水门驶进运河,黑鞑无水军,定然追赶不得。”路哲兴奋的说。

高俊点点头:“我正是看中了兴济粮仓城壁高耸,而且有水道水门,随时可以让咱们脱身。”

“但是黑鞑真的会拼命攻城吗?他们既然愿意从清州南下,就说明黑鞑并不看重攻破城池,如果他们也是以少量军队围困我们,大军接着南下怎么办?”潘正提了个问题。

高俊敲了一下地图:“别忘了,漕仓里面还有几万石粮食呢。”

“黑鞑的软肋在于给养,他们南下的首选目标肯定也是粮食,所以兴济县虽然小,他们也必然使力来攻。”

“咱们只有四五百人,能抵挡得住黑鞑吗?”

高俊站了起来:“所以说,诸将听令!”

军官们全都站了起来。

“潘正,立刻率军整缮城壁和防御器械!”

“得令!”

“范有田,监押粮仓,稍后何先生带领船队回来,你负责粮食装船。”

“得令!”

“李铭,即刻签军,城中青壮一律签为民兵,全部带到兴济漕仓内,家属也送到粮仓内,下一趟船就走。”

“得令!”

“张大春,即刻括石灰、木材、油脂、锅釜等守城器具备用!”

“得令!”

“路哲,探知城门启闭机关,搜检箭楼、城堞,画出布防图来!”

“得令!”

签军的命令很有效,李铭亲自带人签军,把兴济县城内的居民全部驱赶到粮仓内,此时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多解释,居民们哭哭啼啼,抱着一点家产躲进了粮仓。

不过半天时间,高俊就征集了一千四百多名壮丁,把能用的武器都下发之后,高俊对于坚守兴济县四天更加有了信心。

就在当天黄昏,何志也的船队摇摇晃晃的开进了兴济县。如果高俊这个时候反悔的话,还可以让他的军兵上船,现在西北风正猛烈,他完全可以带着自己所有的军兵回到大名府。

两个人在粮仓公廨见了面,彼此一时无言。

“把签军壮丁的家属全都送到景州去,之后再继续南下,一定要保证安全。”高俊郑重地嘱咐。

“不运一些粮食吗?赵汝凡那里压力特别大,原本每天还能拿到一升粟米,现在肯帮忙的壮丁只能领九合粟米,其他人只发四合五抄。”

高俊虚弱无力的摇了摇头:“你的船装不了太多,如果装完人之后有余力的话,那就装一些粮食,但优先要把人送出去。”

何志也点点头,两个人起身告别。“回去告诉赵汝凡,准备训练民兵,过段时间就用得上了。”

蒙军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何志也前脚刚刚到达码头,蒙军的觇骑后脚就抵达城外,靠城外游荡的数百名骑兵,城头上一片惊叫之声。

“诸军警备!”潘正大呼,承局们敲起了木柝,急促的敲击声督促军兵和民夫做好准备。

签军壮丁的家属已经开始上船,范有田带着军兵急切的呼喊着,让妇孺老人赶紧登船。

李铭的军兵已经撤出了兴济县县城,临走还不忘放一把火,趁着敌军的觇骑还没有到城下,李铭率军迅速撤回粮城。

“等会儿,邹县令怎么不见了?”一名文书疑问道,高俊这才发现,从中午开始就没见到邹乃济。

刚刚进城的李铭一拍大腿:“没错,我看到他回县公廨去了,你们等着,我去把他叫回来。”说罢,讨来一匹快马,就吆喝着开门放他出去。

看着靠的越来越近的敌军觇骑,高俊一咬牙:“放李军使出去!”

“一块儿去!”僧虔也解开一匹战马,城门一开,两个人飞马奔出。

此时的兴济县城内浓烟滚滚,赤红色的火焰正在蔓延,两个人冲进洞开的城门,沿着通衢街直奔县公廨。

邹乃济已经沐浴更衣完毕,穿上官服,桌子前面放着一沓厚厚的书稿,闭眼高唱《赤壁赋》。

“大江东去,浪淘尽……”

马蹄声哒哒作响,两个骑手蛟龙般跃进公廨,一眼就看见邹乃济在正堂之上。

“邹明府,黑鞑来了,快走!”李铭急忙叫到,但是邹乃济充耳不闻,依旧在高歌: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李铭焦躁不已,直接下马,把邹乃济横腰抱了起来,就往马背上一丢。

“我的书稿,那是我几十年的法律心血……”邹乃济也没办法淡定了,急忙叫了起来。

书稿挺多,僧虔赶紧下马收拾齐整,虽然是军旅出身,都听说过敬惜字纸的道理,僧虔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全部藏在怀里。

“快走!”李铭大喝一声,两人一扯缰绳,从公堂里面奔驰而出,上了通衢街,迎面就撞上四五个契丹骑兵。

两人心中一寒,各自掏出兵器,正待向前,只听“噗通”一声,大火烧塌了两边几座房子,满街飞灰焰火,马匹登时一惊,两人赶紧拨马反向逃走。

“黑鞑是在北门入城的吗?”

“那几个人明明是南门来的!”

“那就是他们包围县城了。”

“怎么办?”

“随便,去东门吧!”

两个人拐过几条街,又看见两个契丹骑手,那两个人显然想不到城内居然还有两个敌军,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是刹那间,李铭的马刀就削下一颗人头,另一个人被僧虔的铁链击中鼻梁,嚎叫着从马上倒了下来。

李铭感觉十分痛快,忍不住大喝一声,两个人快马加鞭,冲到了东门,门口的契丹骑兵们回马不及,两个人已经夺门而出!

粮城上,高俊等人本来已经面如死灰,契丹人已经包围了兴济县城,但是李铭二人却没能出来,人群里已经有低低的叹气声。

“快关城门。”潘正提醒高俊。

“再等等。”高俊偏过头,看着远处的不远的县城。

就在这时,两匹快马风驰电掣,狂风般从东门冲出,卷出无数的灰烬与尘土,闪电一样靠近了粮城!

“万岁!”全军兴奋地狂呼起来!一时间旌旗猛摇,三军欢呼雷动。

敌军还想追赶,但是城上万箭齐发,不得不退了下去,眼看着三人二马入城。

看见李铭二人脱险,高俊等人也抑制不住激动,众人相拥,不由得喜极而泣。

就在这时,僧虔却面露难色,原来刚才动作过大,藏在怀中的书稿大部分散失了,只剩下八十多页,不足两成。

邹乃济看后面色灰白,仰天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第二十三章 王克俭(上)

“宋我世仇,比年非无恢复旧疆、洗雪前耻之志,特畏吾威力,不能窥其虚实,故未敢轻举。”

——胥鼎

“杀啊!”坚韧如镔铁一般的契丹军人呐喊着,架起冲车向城墙冲去。

昨天傍晚,契丹先锋觇骑率先抵达兴济县,但是高俊已经率领军兵退入粮城,顺道还在县城放了一把火,契丹人只得到了一座废墟而已。石抹明安深感不安,他感觉到这支小小的金军似乎没有被自己吓倒,而且正在积极筹划的对抗自己。

那么就在粮城终结他们的命运吧。

蒙军开始修缮器械,并且在第二天清晨开始了攻城。

投石机不好制作,军中工匠说至少要两天时间,石抹明安迫不及待的率先运用了冲车。

所谓冲车,是在有轮子的底架上,安装一门巨大的撞木,由数人乃至十数名军兵推着向前,产生巨大的冲力,可以震撼城墙乃至崩裂。

而蒙军使用的冲车有些还是这种冲车的简化版本,根本没有底架,而是由十几名军兵扛着向前冲击,石抹明安急着攻城,已经顾不得准备器械了。

“放箭!”张大春下令,数十名弓箭手立刻拉开手中的硬弓,箭矢如流星般飞向契丹人的军阵。

“啊!”即刻传来一阵惨叫,几名敌军抱着受伤的部位,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嚎叫着。

但是剩下的人毫不畏惧,几辆冲车很快冲到了城下,并且硬生生的撞到城墙上。

高俊站在城头,清楚的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民夫们惊叫起来,有的作势就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别慌,他们的冲车不管用,城墙不会被撞碎的,”孙庭大呼,抢步站到城头,举起准备好的礌石向下扔去。

这些石块大部分是粮仓的仓石,大小用作礌石正合适。在军使的命令下,军兵和民夫们纷纷举起石块向下扔去,不一会又砸得十数人头破血流,即便是强悍的契丹军人也不敢拿天灵盖对准石头,纷纷溃散逃离城下。

但是石抹明安采取了强攻战术,派遣人马轮流猛攻,等到下午的时候,蒙军伤亡已近百人,十辆冲车被摧毁六辆,而高俊伤亡十三人,城墙表面的箭矢如刺猬般密集,也多了不少裂缝。

这个时候,蒙军开始分散兵力,同时向东北南三面城墙发动进攻。

粮城不比县城,只有东面一道城门和西面运河上的水门,南北两壁是没有城门的。故而蒙军一开始没有将南北作为进攻方向。但是此刻,在东门强攻造成了一定伤亡之后,蒙军开始两臂张开,同时紧紧箍住粮城。

“放箭!”李铭高声命令,在箭矢不足的情况下,还有军兵冒险探出手来,拔出城外壁上敌军的箭,这为双方都增加了不少伤亡。

石抹明安有足够的把握,他拥有上万人马,可以一刻不停的向城墙泼洒箭雨,而他的敌人虽然据守的三丈多高的城墙,但看得出来兵微将寡,迟早是要抵挡不住的。

战斗进行到黄昏,高俊的箭矢和礌石都已经严重不足,所幸这个时候,石抹明安暂时鸣金收兵了。军使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让士卒们注意警戒。

晚上,忽然有一个契丹骑兵奔驰到城下,传达石抹明安的宣谕:“我乃大蒙古国将军石抹明安,贵军今日作战勇猛,鄙人深表敬佩,我军稍后要到城下来为战友收尸,希望城上不要放箭,以显贵军之武德。”

“石抹明安!”高俊忍不住露出苦笑,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去年的野狐岭之战,正是此人收受了乌古论老僧的贿赂,提议把押剌百户留在大营送死的。

石抹明安,没想到你我今天在此相遇啊。

对方的要求很有道理,如果进攻的道路上都是友军的尸体,对士兵的士气将是难以想象的打击。正因为如此,这个要求高俊实在是不愿意答应。但是片刻之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便对城外大喊起来:“本将乃是山东的忠翊校尉高俊!可以答应那个叛贼的要求,今日激战酣畅,你让那个叛贼将酒肉油药来抚慰我军!”

叫的横一点,无论对方答应不答应,高俊都算是不吃亏。

那名骑兵愣了片刻,就拨马回去了,无移时契丹军营辕门再开,七八名骑兵奔驰出来。

“那个牵马的八品芝麻官高俊,你向我们主将乞来的酒肉油药在此,缒下个篮子来,这些酒肉就便宜你了。”

“很好!”高俊回骂:“告诉那个亡辽的不肖子孙、中国的无耻叛臣、黑鞑的乖儿乖孙,本将恩准三姓家奴来收尸了,让他速速前来!”

“你!”那个契丹军将登时气结,指着城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城墙上顿时哄笑起来,还夹杂着不少辱骂之声,憋了一肚子气的军兵和百姓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齐声大骂石抹明安是个无耻之徒。

那几个契丹骑兵灰溜溜的回去了,不一会儿,一些契丹人步行前来收尸,高俊在城上挂了几个灯笼照亮地面,以防这些人搞什么阴谋诡计。

得到的酒肉油药立刻分发下去,作为今天苦战的犒赏。酒不多,一人喝了一口有余,肉拿来煮汤,一人喝了两碗。不少“酒肉相冲”的人干脆蹲在城墙上,屁股朝外面方便起来,给第二天攻城的蒙军增加了一层生化障碍。

军典们统计了一下今天的伤亡,并且抓紧时间登记了所有民夫的名字,现在他们全算是高俊手下的民夫,一旦阵亡,高俊将按照押剌百户的标准为其家属提供抚恤。

军典们反复向民夫们宣讲道理:黑鞑凶恶,见人就杀,咱们的妻子儿女现在坐着高百户的大船向南去了,黑鞑就要一路向南追杀他们,咱们在兴济多抵挡一天,妻子儿女们就能多走远一步,咱们在这里抵挡三四天,黑鞑就别想追上咱们的家人了。

反正事已至此,民夫们的表现比高俊想象的顺从多了,都表示愿意和黑鞑战上一战。

夜深了,潘正还在巡视,突然发现一个民夫斜靠在墙边儿,低低的啜泣着。

“怎么不回去睡觉?大晚上在外面是要受风寒的。”

“我家人没了。”那人擦了擦眼泪,潘正这才发觉他手上攥着一瓶药,正是今天契丹人拿来的。

“这是我老父的药,药瓶我认识,上面有我做的标记。”那男子擦了擦眼泪:“黑鞑来的时候,老父舍不得田产,只可到附近的树林去避难,现在想必……”

潘正一时觉得无言以对,又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家人吗?”

那男子摇摇头:“我少时娘便化了,只有父亲一个,原本有个未过门的娘子,是清州大黑村的,名字唤作阿翠,前些日子也被黑鞑奸污杀了。”

潘正心头一热,赶紧问:“你娘子是大黑村人?是不是姓刘?”

那男子点点头:“郎君怎么知道。”

潘正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早进村片刻,你娘子也许就不会死了,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尚且还活着,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娘子没有失贞。”

“人都死了,不失真又能如何?”那男子痛苦的垂下头,片刻后猛地抬起来:“郎君,我想跟你们走,杀黑鞑!我要杀黑鞑!”

潘正赞许拍了拍他的手:“好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克俭。”

“好名字。”潘正由衷说了一句:“现在我命令你立马去睡觉,明天的仗还很艰难。”

潘正说的没错,也许是为了报复高俊的辱骂,第二天上午,盟军的进攻极为疯狂,除了冲车之外还使用了云梯,甚至一度攻上城头,但是高俊亲自率领军兵长枪结阵,将其赶了下去,仅仅是一个上午,高俊人马就伤亡了五十有余,蒙军伤亡一百有余。

第二十四章 王克俭(下)

石抹明安的猛攻,一刻不停歇,高俊的军兵只能轮流造饭,李骁奇带着少年军们,在城下埋锅造饭,而床上的军兵一对一对的下来吃。

“我们走了!”路哲都的一队军兵吃完饭,抹了抹嘴把碗一扔,就赶紧提枪冲了回去,李骁奇靠近城墙大喊:“路哲都第四队,赶紧下来吃饭。”

城墙上杀喊声连连,却始终没人下来,李骁奇不耐烦,干脆跑到城墙上:“第四队的人在哪里?不要耽误别人吃饭,你们赶紧下来。”

依旧没有人应答,李骁奇茫然的四下看着,突然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让下一队去吧。第四队,第四队不会有人去吃饭了。”

下午,起风了,军兵们从粮仓里抱来大量的茅草扔到城外,随后扔上几个火把,片刻之后,东侧城墙和南侧城墙浓烟滚滚,十米之内迥不见人,蒙军呛得咳嗽不止,纷纷逃离烟雾区,只能从没有茅草的北墙进攻,自然也被集中起来的高俊军兵击退。

这些茅草足足燃烧了两个时辰,帮助高俊撑到了夜幕降临,而此时城中也再无一杆茅草了。石抹明安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撤军回营。

“指挥!”王克俭走路都不稳了,看到人群中的高俊,冲上去一把揪住:“我杀了一个黑鞑,杀了一个!”

“好!干得好!”高俊制止想要冲上来的蒲察勇,握住王克俭的手鼓励他几句。

“指挥,我叫王克俭,王克俭!”王克俭现在心里面十分痛快,他默默念叨着:已经为父亲报仇了,下一个要为未婚妻报仇,之后是我的朋友们……

高俊双腿发软,像是喝醉一样从城上摇摇晃晃走了下来,一眼就看到李骁奇面前摆着一份份饭食。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饭是给谁的?”

李骁奇红着眼睛回答:“这是给今天没能回来吃饭的人准备的。”

高俊沉默了,点了一下数目,足足有五十五份。

攻城战第二天,高俊损失军兵五十五人,民夫一百一十七人,与此同时,三百多具蒙军的尸体僵仆在城外。

这天晚上,石抹明安再次提供了酒肉油药,换取从城下安全的收走尸体。

也就在这天晚上,高俊已经开始秘密安排撤离的事项,何志也预留了一支可容纳一千五百人的船队在此,再加上原本就在粮仓内的漕船,还是能运走不少东西的。

牺牲军兵的遗体搬上船,其他各类东西也都搬了上去。

仓库里有不少零碎的物资,高俊挨个点验,大部分都是各种染料、生漆、丝帛不值得搬上船,但是有一小桶不明液体,引起了高俊的注意。

“这是石脂水。”邹乃济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高俊身旁,有气无力的对高俊说。

高俊猛的瞪圆了眼睛:“你确定这是石脂水?”

“有什么不确定的,老夫正是鄜州人,这一小桶就是我送给周仓使点灯用的。”

高俊颤抖地捧着这一小桶石脂水,此物产于西北鄜延路,就是日后的工业血液、国家命脉——石油啊!

“李骁奇,你去找雪花糖和细口瓶子来!”

第三天,蒙军的军阵里面竖起了二三十门砲,缓缓的推进到离高俊几十米的距离,一时间炮石齐飞,城壁上简直不能立人。

粮城的女墙本来就不高,在砲石的撞击下一点点损毁,东门那里城墙上直接被砸出一个两米多宽的豁口,蒙军欢呼起来,那声浪排山倒海一般冲进城内,震慑着高俊的军兵。

蒙军在这里跃跃欲试,准备击破城墙。

砲石暂时停止,几辆冲车冲了出来,向这一段城墙猛烈冲击。

尽管军兵们尽力放箭,三辆冲车的人马被射杀大半,不得不停了下来,但是还是有一辆冲车冲到了城下,眼看就要撞上城墙!

就在这个时候,高俊摆着二十多个细嘴瓷瓶站在城头,点燃了瓶口的布条。

瓶子里面装了大约半瓶石脂水和食用油的混合物,加进去不少白糖,看见极为昂贵的雪花糖被加进油里面,李骁奇和少年军们都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瓶口被塞得很紧,上面的布条浸泡过食用油,燃烧的非常剧烈,高俊屏住一口气,将这个瓶子用力扔了下去。

最后一辆冲车的军兵看到城上扔下来一个小小的瓶子,他们并不以为意,那枚白瓷瓶直接砸中了冲车,猛的迸裂开来,砸出一团火焰。

“嗷嗷!”几名契丹军兵的身上都沾上了火焰,赶紧跳开试图扑打,暗示他们惊恐的发现,附着在它们身上的火焰居然扑不灭。

燃烧瓶的精髓,不在于用于燃烧的汽油或者酒精,而在于使用的附着剂,正因为有这些附着剂,燃烧瓶才能发挥出可怕的威力。

几名敌军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只粘上了一颗火焰,就要一直烧穿到骨头,而且无论他们怎么扑打,把燃烧的部分压在身下,都无法终止身上剧烈的灼痛感。

最后,他们放弃了有意义的挣扎,嚎叫着站起身来,向己方军阵奔去,火焰在他们身上蔓延,最后化作一团人形的火球,慢慢的倒在地上,燃烧起浓浓黑烟。

弓箭手忘了放箭,炮手们也忘了发射砲石,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高俊心里松了一口气,燃烧瓶虽然极度昂贵,但是效果倒还没有让他失望,他用足力气,向远处的投石车扔了一个燃烧瓶,但是却隔的很远,燃烧瓶软软的摔到了地上,燃起一团火焰。

蒙军的投石车炮梢短,炮柄长,因而离城墙很近,但是即便如此,高俊扔出去的燃烧瓶依旧没有准头。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王克俭冲了出来,从高俊手中接过下一个燃烧瓶:“指挥,让我来吧。”他盯着几十米外的投石车,轻轻掂了掂手中的瓶子,猛的用力一掷,瓶子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接砸中了炮架,投石车开始燃烧起来。

“不要晃动瓶子。”高俊喊。

“快,继续发炮!”石抹明安喊。

蒙军的炮手们如梦初醒,赶紧装填炮石继续发射,目标对准了城墙上的那两个人。

“保护指挥!”潘正一声令下,几十名军兵抄起大盾,站到了高俊和张克俭前面。

张克俭心中既是激动也是愤怒,他在心中一个个默念着:“这是为了蒋东,这颗是为了刘小乙……”

成群的砲石飞来,不时有军兵被砲石击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被押官拖到后面去,随即就会有新的军兵捡起大盾,顶在前面。

也就在这个时候,燃烧瓶一个接一个的扔了出去,一座座投石机化作火焰,当最后一个燃烧瓶扔出去的时候,蒙军仅仅剩下了四座投石机可用。

“别担心,我们还有四座砲!”石抹明安还想为手下打气,但是身旁的副将小心翼翼的拉了他一下,他这才发觉,手下的人马害怕了。

他的士兵不畏惧刀剑,不畏惧箭矢,能够忍受饥饿和苦寒,但是面对这种未知的火焰,大家害怕了。

“这火太邪性了,像是从阿鼻地狱里借出来的。”士兵们窃窃私语。

石抹明安咬了咬牙:“先撤回大营,明日再作道理。”

看着契丹人撤走,高俊一下瘫倒在地上,军兵们热烈的欢呼起来。

“明天能战便战,不能战的话就一走了之。”高俊已经下达了相应的命令,军兵的行李全部打包完毕,明天只要高俊一声令下,全员随时可以从城上撤下来上船,飞速的撤离粮仓。

夜晚是寂静的,也是极度寒冷的,不断起风,而且风越来越大,夹杂着雪花。

值夜的士兵们穿上了厚厚的袄子,不用守夜的军兵和民夫们躲在粮仓的各个住房内,火盆都烧得很旺。

高俊在仓使的公廨里面坐着,虽然今天击退敌军有些开心,但是心中始终抑郁。

今日能够击退敌军,固然值得高兴,但是契丹人却表现出了不俗的攻城能力,粮仓已经是高俊见过的比较好的城墙了,仅仅三天就被契丹人打成了残次品,高俊简直无法想象,那些土沙城垣如何面对蒙军铁蹄。

想着想着,高俊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第二天被发疯一样的潘正推醒。

“怎么啦?契丹人打进来了吗?”

“运河冻住了。”

尾声

高俊像是疯了一样,披上衣服就跟着潘正跑了出去,在城头远远望去,南北数十里运河已经冻成冰面,运河表面甚至有很多敌军正在小心翼翼的走着。

高俊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像是踩在棉花上,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运河被冻住了,后路被切断了。

苏醒后,高俊最后一次升帐议事,这是他永远都检讨不明白的错误。

“我真蠢,真的,我怎么就忘记了冬天运河可能要结冰呢?”

一夜之间的暴风雪,运河已经结了一层冰,所有船都动弹不得,留守在城内的军兵和民夫们呆呆望着冰面上的船,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不少人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高俊绞尽脑汁寻找办法,但是无济于事,城墙已经损毁严重,只要蒙军再进攻一次,整座粮仓的城壁就将完全坍塌。冰面虽然不是很厚,但是船开不出去。

高俊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过了半晌,才对潘正说:“高某今日害得大家死无葬身之地了。”

“指挥……”潘正泣不成声,跪倒在地,其他军官也纷纷跪下,口称要和指挥一起赴死。

“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能放弃希望。”高俊把军官们一个一个扶起来:“咱们陪石抹明安明安玩一把命。”

契丹人似乎并不急着进攻,他们绕城一周之后,不断靠近城墙又远离,始终不敢靠得太近,大部分人对昨天看到的那些地狱火焰还心有余悸。

但是如今火焰不在城外,而在城内,一丝黑烟从粮仓上空飘起来,军兵把按照高俊的吩咐烧掉所有的粮食,不一会儿,整座粮城内浓烟滚滚,数万石粮食一点点被火焰吞噬。

火势越来越大,在城外的蒙军军营里也清晰可见,石抹明安顿时有了最不好的预感,赶紧率领手下向粮城赶来。

然而已经晚了,所有的粮仓都被高俊点了一把火,军兵们心疼的看着数万石粮食全部化作焦炭。冲天的大火烤得所有人脸上发烫,甚至于城内的运河支道已被火焰所烘烤而逐渐融化,船只又浮到了水面上。

但是这毫无作用,出了水门,城外数十里的运河依旧冰封。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那些船,这原本是他们逃脱的希望,但希望如今已化作泡影。

契丹人在城外逐步靠近了,他们发觉,对手的那种阿鼻地狱的火焰似乎已经没有了,敌人已经不能再继续防守了。

石抹明安大声号令着,希望破城之后多少能抢救回来一点粮食。

高俊率领军兵站到城墙上,准备最后再和敌人进行困兽一搏。

人们粗糙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契丹人靠近了。

一旦城破,无人能够幸存,少年军们也要求上城作战。

高俊心中百感交集,看着孩子们说不出话来,这才是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却因为自己那愚蠢的骄傲而陷入了死地。

“不要上去了,稍后我会打开水门,你们踏着冰面往运河那边跑,现在结冰不够厚,黑鞑不敢纵马来追,我们会在城墙上用弓箭掩护你们,运气好的话,也许你们有的人能逃脱生路。”

“我们不走!”李骁奇泪流满面:“我跟高指挥一起。”

“听我的话,快走!”高俊努力抑制感情:“黑鞑马上就要进攻了,连军令都不听了吗?”

少年军兵们围了上来,眼睛里面都噙着热泪。

“指挥,”一个瘦弱的男孩说:“我四岁就化了双亲,自此就在流浪,别人扔的东西,哪怕是馊的也抢来吃,自从跟了指挥,指挥给我们衣穿,给我们饭吃,教我们读书习字,从来不把我们当野种看。指挥视我们如子弟,我们也都视指挥如父亲,此时子女怎么敢抛弃父亲呢。”

“父亲!”少年军兵齐齐跪了下来。

高俊拉着几名少年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火焰越烧越高,全体军兵在城墙上,奋力发出箭矢和礌石,军兵们一座座的拆掉望楼和箭楼,把砖瓦和木石掷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契丹大营那边似乎传来一阵嘈杂,蒙军纷纷向北望去,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高俊急匆匆转到北墙,顿时瞪圆了眼睛。

一支船队,正在向南驶来。

“那是什么旗帜?”高俊看不太清楚,潘正站在他身旁仔细辨认了一下:“指挥,那是冀州殷家的旗帜!”

“殷家?”高俊不可置信。

随着船队靠近,高俊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支船队能在冰面上行驶,开头的两艘船是敷铁撞冰船,这种船是专门为了对付河流封冻而设计出来的破冰船。

“舡头敷铁”是在东北内地被发明的,后来被带入中原。这种船船体坚固而沉重,船头敷铁并且装有铁锥,河流冰面不厚的时候可以直接依靠铁锥破冰,如果冰面厚重,则像现代破冰船一样船头冲上冰面,把冰压碎。

这两艘破冰船尤其大,船帆也张的很满,足够走人的冰面在这两艘船的铁锥面前,就像是用热刀切猪油,整支船队越靠越近。

有契丹武士想靠近张弓搭箭,但是破冰船轧出长长的裂缝,整块冰面一下子破碎开来,他甚至来不及惊叫一声,就带着铁甲沉到了冰水里。

破冰船的裂缝还在延伸,剩下的敌军惊恐的叫着,躲避快速延展的裂缝,连滚带爬的跑到岸上。

高俊和军兵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随即欢呼起来,在傔从的秩序维持下,纷纷跑进船舱里,城墙为之一空。

“快进攻!”石抹明安压抑着怒气,手下人马终于沿着梯子爬进城内,但是眼睁睁的看着焚烧的烟雾当中水门大开,一艘艘漕船依次开了出去。

高俊站在船头,蒲察勇在他身后手执弓箭,城内已经没有一个军兵或民夫,所有人都按照预定方案稳准地上了船。

契丹人和蒙古人都开始朝船队放箭,确实有硬弓手射中了船,但是船队两边都加上了不少挡板,上面的累累凿痕表示,这支船队早就有了应对放箭的经验。

“快,用火箭射船帆!”石抹明安纵马上前,也古正带着几名蒙古神射手寻找机会。

“什么?番?”也古一头雾水。

“船帆,就是船上面那块布。”

“射布干嘛?”

石抹明安来不及解释,赶紧号令手下使用火箭,但是蒙军根本没有准备这个东西,等到点燃的时候,最后一只船也离蒙军有一射之地了。

驶出粮仓,冲天大火的热力消散,一阵冷风吹来,高俊不禁打了个哆嗦。

“高郎君!高郎君!”一个清越的女声喊了起来,高俊抬眼一看,船队中间的大船上,那正是恩公的使女晚晴。“我是晚晴,不知高郎君还认得否?”

“怎敢忘恩公!”高俊大吼,随即是两船人爽朗的笑声。

第一章 粮(上)

“诸位乡亲听明了,新的伙食标准:民兵日支粟米八合,佣工日支粟米七合,中少佣工日支粟米五合五抄,其余人日支粟米四合。诸位乡亲听明了……”

公使有气无力的叫着,时不时敲一下锣鼓,但是等待施粥的人脸是麻木的,大家都只看着面前的粥棚,现在一天早晚施粥两次,不同待遇的人分开,民兵和佣工还能吃到厚实的粥,其他人的粥是越来越稀薄了。

阿兰觉得自己的右手特别酸痛,真的好想歇一歇,但是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小山墩堡安置点现在建好了够四千多人住的房子,可是现在这里的灾民足足有一万五千多人。总共只有四个粥棚,算起来她一天要举起勺子八千多次,把淡薄的粥浇到灾民的碗里。

为了防止哄抢或者偷窃,每个人的粮食定额没有直接发到手上,而是在粥棚里做成了粥,每个人依次进去领粥,阿兰主勺,周妙儿监督,另外两个姑娘烧火,四个人忙得左摇右晃,经常感觉天昏地转。

头晕不光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饥饿,灾民们吃的少,县公廨的人吃的也不能多,据说赵汝凡赵先生现在一日只吃一餐,公使和治安人员的饭食也是日消月减。

终于分完了粥,阿兰把木杓一扔,累的直接瘫坐在地,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周妙儿和另外两个姑娘也支撑不住,左歪右倒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都不愿意再动了。

“起来,地上凉。”阿兰咬咬牙,把另外三个女孩子都拉了起来。“还得给学堂的孩子们准备饭食。”

赵汝凡也日渐清瘦,他现在正在县公堂与其他几人议事。前不久张成武率领部分民兵前往河北收容百姓,眼下在寿张县坐镇的只有赵汝凡,吴广庭和翟呈信三人。

“现在全县储粮只剩下五千三百余石,但是已经足足收容灾民近五万人,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不出三十天,粮食就要耗光了。”

“现在是五万人,我看再过一个月,咱们要收拢十万灾民。”吴广亭苦笑着摇摇头。“现在县城里面的人都慌了,几万名天天吃不饱饭的人聚在城外,谁能睡得踏实?”

赵汝凡的脸色是苍白的,他有气无力的说:“为今之计,只有等何先生的船队回来了,据何先生说船队要争取把运河六仓的粮食全都带回来。倘若果真能如此,养十万人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咱们的船队很小,恐怕运不了那么多粮食,还是要做其他打算。”

“我倒是算了一下。”翟呈信从怀里拿出他计算的结果,是他核算每天需要的粮食,和运进粮食的数目,考虑了每天将近两千人的灾民增长。“就算是全力运粮,本月二十日到二十四日之间,咱们要断粮四天。”

赵汝凡吃力的看着这个结果,饥饿使他脑子的运转变慢了。看完之后,他长长的深吸一口气,用力吐了出来。

“我已经有决议了,向百姓贷粮。”

“是括粟吗?”吴广亭问。

“不,高郎君和何先生特意来信,让我谨慎括粟。因而为今之计首在贷粮,百姓自愿将粮借给官府,官府登记定息,粮荒过去后再行归还。”

翟呈信和吴广亭现在饿的没有力气做多余的动作,不然也会惊讶的互相看一眼,从来只听说官府向百姓放贷,现如今官府要向百姓借粮了吗?

“没错,此事我意已决。”当饥饿烧灼人的时候,会感觉大脑的思考变慢,不能集中注意力。赵汝凡现在总觉得一股困意缠绕着自己,他逼迫自己颤颤巍巍的拿出一张纸,这是他考虑好的贷粮方案。

赵汝凡开出的利率并不高,与现在民间典质动不动一分甚至两分的利息相比,官府借粮的利息只有半分,但是却开出了很多优惠条件,向官府贷粮的人,在入学、经商、租税乃至乡官坊官的选拔上都有优先权,村里人如果想租种官地也优先,这算是赵汝凡利用县府的权力进行一次变现。

已经饿到麻木的公使们把这项命令传播出去,县城里的居民骚动起来,他们意识到看样子县府真的是缺粮了。

富商大户们立刻就贷了不少粮食,现在城外全是灾民,这帮人如果真的闹将起来也不是大家受得了的,姑且当做是借钱消灾。

也有一些人打算再观望观望,城外那么多灾民,自己借出点儿杯水车薪又有什么用?一旦情况有变,家里这些粮说不定还能保命。

相比于他们,郑迎则是十分来劲儿,此刻他正在厨房里费力的炒动着。

“当家的,你真要把咱们家的粮都贷给官府吗?”他那个毁了容的娘子走进厨房,有些关切的问道。

“什么借给官府,那是借给高郎君和何先生。”郑迎粗声粗气的回答。

“道理我都懂,可你把咱们家的粮食几乎都捐了,省吃俭用也只能吃到明年正月呀。”

“全寿张县谁都可以不捐,只有我不行,现在全县的人都盯着我郑迎呢,我要是都不给高郎君何先生捐钱,那谁还会动手?”郑迎活动了一下手指。“高郎君为我报仇雪恨,我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他。”

娘子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丈夫的意见。

寿张县缺粮的情况,高俊和何志也都知道,此次何志也运送兴济县守城民夫的家属至观州下船,然后准备把观州的漕粮运到寿张去。

驻扎在观州的是纥石烈师靖的军兵,师靖见到何先生之后很高兴,对何志也说观州刺史高守约对自己特别信任,已经答应开放漕粮。但是观州本身也需要粮食,所以只能给何志也五千石。

何志也听得有些奇怪,师靖这话怎么说都有点儿胳膊肘往外拐的倾向,但是眼下事急从权,也说不了什么。

这次装船之后,何志也带着船队返回了寿张县,见到了十分憔悴的赵汝凡。

“这次难为你们了。”何志也感慨的握住赵汝凡的手。

“何先生,从河北逃来的人源源不断,每日都有两千人。长此以往,到明年夏天我们需要消耗四十万石粮食啊。”

“灾民如果来,咱们想挡也挡不住,所以只能收着,尽可能防止冻饿。”何志也拉住赵汝凡:“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由我亲自坐镇授章。”

赵汝凡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心里面不住叹息:“高郎君和何先生什么都好,可是怎么这么迂阔啊。”

“这是大丈夫济世胸怀。”他自我安慰。

第二章 粮(下)

李光躺在卧铺上,努力的让自己什么都不想,这样可以让他尽可能忘掉饥饿,前几天肚子里的感觉是火烧火燎,而现在渐渐有些麻木,似乎每天七合粟米也能吃得饱。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特别怀念本该属于自己的粮食。

高桥乡的庄户们原本都带来了大量的粮食,结果赵汝凡这个人口口声声说会还给自己,实际上却据为己有,只是给自己打了一张借据,整个高桥乡佃户的粮食就全都归到他赵汝凡了。

现在自己在这里饿的死去活来,说不定那个赵汝凡还在吃香的喝辣的,坐在自己的粮食袋上打饱嗝,一想到这里,李光的怒火就抑制不住地熊熊燃烧。

“好饿呀,好想吃东西……”旁边的一个老乡在床铺上翻了个身,喃喃自语着。

李光没有说话,他发觉只要一直保持不动,饥饿的感觉似乎就没那么强,所以除了每天帮工的三个时辰之外,他尽可能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以维持体力。

虽然身上没有动,但是他心里的感情却是越来越愤怒,如果郭延嗣说话算数的话,他本来可以分到一半的粮食;如果赵汝凡不背信弃义的话,现在这一半粮食就在他手中,高桥乡的老乡就不会这么饿了。

冬天天黑的快,外面渐渐暗了下来,又传来了锣声:“吃晚饭啦,出来领粥啊。”

李光艰难的挪动一下身子,拍醒了其他几个人:“该出去吃东西了。”

何志也亲自巡视了这个安置点,看到了无数萧瑟的灾民在寒风里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粥。

“最少的也能分到四合粟米,现在还不至于饿死人,但是人经不住长时间这么挨饿。长此以往,轻则饿殍遍地,重则激发民变。”赵汝凡极力劝说何志也:“把一部分人送走吧,逼他们离开,尤其是女人和孩子。,”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我和高郎君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现在把妇女和孩子赶走,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何志也努力拉紧身上的衣服,感觉到从内到外的一阵寒意。“饿殍遍地远比民变可怕,若是灾民杀我而能饱食,那就尽管来。”

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两名公使帮忙拖着木桶,她正在给窝棚里的人施粥,邰家庄安置点和小山墩堡安置点不同,公使拖着粥桶挨个窝棚施粥,而并不需要灾民前往粥棚主动要粥。

那名年轻女子身材高挑,肤色洁白,但是右腮上有着一道深深的烙印,整个右腮都是烫伤愈合后深深浅浅的癞痕,何志也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你是郑迎的娘子?”

“见过恩公何先生,”那女子连忙对何志也施礼,但是即刻就被何志也搀扶起来,

“怎么,你也到这里来帮忙了吗?”

那女子带点腼腆的笑了笑:“听说高郎君和何先生有难处,我们这些人没什么本事,只能过来帮忙出出力气。”

何志也看着她已经冻得皴裂的手,感到十分愧疚:“我和高郎君对不起你们。”

“如果没有高郎君和何先生,我们夫妻二人的仇不知何时才能报,现在又不知何处着落,正因为二位,我们夫妻二人才得以志申,现在还能够在街坊里谋得一官半职,两位对我们的恩情我们这辈子都念着,在此时还能说什么呢……”

正当两人说话间,在窝棚边上端着碗的灾民已经不耐烦了:“老子都要饿杀了,你等还施不施粥?”

赵汝凡脸上挂不住了,立马就要上前指责,但是却被何志也轻轻隔开。

“小兄弟,是我们贪说误了时间,请小兄弟莫怪。”说罢,小娘子赶紧倒上一碗粥。

那个灾民正是李光,本来他就对这个脸上烙印的妖婆很是反感,现在又见她跟个小白脸不知道说些什么,忍不住怒火中烧,也顾不得现在寄人篱下,直接张口开骂。

没想到小白脸并不生气,反而还彬彬有礼的跟自己道歉,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有一种尽力一拳打了个空的惊慌感。但是他随即稳定了心神,询问何志也:“你是管事儿的?”

何志也一愣,随即笑着说:“对,我确实能管一点事儿,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带来的粮食全让这位赵先生给收缴了,一粒儿都没有留给我,害得我现在在这里饿肚子,不知道这事儿你能不能管?”李光本来脾气就不好,又饿了这么久的肚子,情绪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

何志也抬头看着赵汝凡:“这是怎么回事?”

“何先生,情况是这样的。”赵汝凡赶紧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听完了之后,何志也点点头,温和的对李光说:“这位赵先生可给了你借据?”

“给倒是给了,但是……”

“您每日可得了七合粟米?”

“一天吃七合米怎么能饱……”

但是何志也打断了李光的话:“我知道你不愿意借这些粮食,但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这粮食我们借定了。你要利息,我可以给你,但是借粮食本身不能商量。”

“我在高桥乡给朱富那王八蛋扛活的时候,他也没强迫我借东西,”李光愤怒的骂了出来。

“你的那位大户老爷会骑着马夹着弓来杀你吗?我现在告诉你,从塞北来了十万全副武装的黑鞑,每个人骑着三匹快马,正在河北烧杀抢掠呢。这件事你问问新来的灾民都知道,所以我必须借你的粮!”何志也挥挥手:“如果你不肯把粮食借出来,多少人会因此而死?”

李光把头垂了下去,毕竟后世的某些“程序正义婊”还没出现,一说自己不借粮会饿死人,就连李光自己都有些动摇了,“但是我们实在是饿……”

“是啊,一天七升粟米,怎么吃得饱呢?我也饿,这位赵先生一天只吃一顿饭。”

“真的?”李光惊讶的抬头看着赵汝凡。别说,这人似乎真的比自己下船那天见到时瘦了不少。

“我明天就搬到安置点来,一举一动你们都看得见。”赵汝凡有些没好气的说。

第三章 伏(上)

“金国凡用师征伐,上自大元帅,中自万户,下至百户,饮酒会食,略不问列,与父子兄弟等,所以上下情通,无闭塞之患。”

——宇文懋昭

何志也依旧在温言抚慰李光:“何某自从到寿张县以来,最大的愿望是让人人吃得饱,穿得暖,房后能拴上一匹马,打开锅盖里面有一只鸡。可是天不遂人愿啊,凭空里从塞北来了黑鞑,这群人最爱烧杀抢掠,把你种出来的粮食盖出来的房子占为己有,害得咱们如此受苦,受冻挨饿的。”

李光毕竟没有经受过黑鞑的劫掠,对黑鞑的印象还有些模糊,虽然新来的灾民惊恐万分的说这群人如何暴虐,他自己只有一点点印象。但是听何志也这么一形容,这群人专爱抢自己流血流汗得到的东西,那实在是太可恶了。

“所以说我们要拿起武器来打黑鞑,咱们流血流汗的东西,凭什么让黑鞑又吃又喝的?我马上就要在灾民里面征兵,到时候咱们提上家伙一起去打黑鞑,把他们赶走之后,你们就能回河北老家,我也会把从你们手里借的粮食一点一点还给你们。到那个时候山东河北两个地方一起发展,我给你说个种地的法子……”

赵汝凡不得不佩服何志业,仅仅几句话之间李光就没有了原来的戾气,专注的听何志也讲未来的愿景。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木鱼的声音,一群人疑惑的看过去,只见一队和尚从难民当中穿过,为首的那位和尚皓须白眉,相貌方正,身材清瘦,端的是宝相庄严,正是寿张县的维那信德法师,而他身后穿着中着衣黄色袈裟的是玄空法师。

“法师,为何到此?”何志也赶紧上去迎接。

“如今生灵遭受苦难,敝寺不敢袖手旁观。”信德声音不大,却如洪钟般敦厚。

“多谢法师。”

“高郎君与何先生全活万千生灵,真是造下大功德,涅槃后必化为天人,消除一切灾厄,享无上快乐。”信德低声诵经,玄空也跟着念念有词。

此时,被几位高僧祝福的高俊正趴伏在雪地上,感受着地上的阵阵凉意。

从粮仓脱险之后,高俊兴冲冲的要拜访自己的恩公,但是却被晚晴拦住了,说是恩公身体不适,不能见客,这次这么晚才弄来船队供高郎君使用,还实在是有些对不住高郎君。

“明明一直是我承受他的恩惠,怎么搞得倒像是他欠我情一样?”高俊心里嘀咕了一阵,却依旧是不明所以,只能和晚晴聊一聊。

这小姑娘嘴倒是挺严实,只是说恩公和家主已经知晓了黑鞑南下的消息,家主已经举家搬迁至开封府,现在一切都安全,请高郎君不必挂怀。此番高郎君千里送信,让家主十分感动,以后还将会和郎君在生意上合作。

至于恩公,因为有事情要办,不得不前往中都一趟,这次是冒险闯过黑鞑占领的地区,顺运河南下,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由于心中惦记着高郎君,于是到清州碰碰运气,没想到恰好能救郎君脱困,让恩公心里也颇为高兴。

“如今有这么多船,而且已经越过了黑鞑的先锋,咱们可以一帆风顺前往南方了。届时郎君回自己的百户,我家主人去开封府,有道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郎君每次战黑鞑得胜,怕是又要升官了。”

“多谢姑娘美言,但是高某并不回山东,在前面捡一处野渡口,就将我们军兵放下来好了。”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晚晴一愣,不明所以。

高俊指着运河岸上,正背着家财、抱着儿女、三两成群、哭哭啼啼奔向南的灾民:“将这么多人留在黑鞑的屠刀之下,我心有不忍,军兵是保家卫国护卫黎庶的,此时正是用兵之时,我们军兵怎么能坐着快船,先于百姓逃亡呢?”

晚晴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诧,抬头盯着高俊,似乎不认识眼前是什么东西,片刻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告罪回去禀告高俊的恩公,不一会就重新回来,说恩公对高郎君钦佩之至。

下船之前,高俊又嘱咐晚晴一句:“船队经过南皮县的时候,请传话给南皮渡口的郭延嗣,让他带兵来与我会合。”

夫役们没有被强行要求下船,有愿意追随高俊作战者听之,王克俭等七十多人下了船,决心跟着高俊的队伍一块儿作战,这些人大部分都在之前的战斗中失去了亲人。少年兵们则被父亲高俊下令,押送军粮前往观州,在那里等待高俊回来。

上岸之后行走了不久,高俊等人就发现丛林空地间的一大片尸体。

这些人明显是向南逃难的人,很多人衣不蔽体,看得出来,他们受到袭击之后惊惶的向南奔逃,希望能够躲避屠刀,但是敌人纵马追击,直到把最后一个人杀死。部分尸体被搜身过,首饰和干粮被拿走了。只留下一地尸首,面带惊恐的表情,凝固的脸上脸上写满了不甘和疑问。

高俊沉默的从中走了过去,那里躺的是一家四口,父亲倒在最前面,马刀几乎将他整个头削去,只剩下一点皮连在脖子上;兄长中了一箭,蜷缩在地上时受了一刀;母亲紧紧抱着最幼小的妹妹,她们两个是被一枪戳死的,母亲的后背上还有一大片血污。

女孩在母亲怀中,依旧睁着眼睛,她的瞳孔里是一片悲伤的灰雾,低垂的右手还握着一个拨浪鼓。

一名军兵轻轻走上前去,合上了女孩的眼睛,将拨浪鼓取下来放进自己的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高俊沙哑的问道。

“秦宁。”那是个很年轻的军兵,但是眼睛炯炯有神。

高俊原本缴获的几十匹战马经历了风吹、雪冻、船晕、火烤,一个个都病恹恹的站不起来,李铭心疼的抚摸着战马,说这么一折腾下来,这几十匹马全都废了。

“反正这些马本来就带不回寿张县去,权且当消耗品用就好了,告诉斥候们,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

高俊再次派出了觇骑,一些躲藏起来的灾民也向高俊透露了他们知道的消息,这次屠杀的始作俑者并不是明安的主力军,而是一支先锋,大约有一百多骑,根据他们的路程推断,这些人早在粮仓保卫战之前就已经被派出南下了。

“任由这一百多人驰骋,不知道还要杀我多少同胞百姓,趁着明安的主力军队还没到,咱们把这一百多人做了!”高俊下了决定。

第四章 伏(下)

高俊立马派出觇骑四处搜罗幸存的百姓,向他们询问那些为非作歹的敌人究竟是何等面目,其他军兵也注意搜查这些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很快,高俊就对敌人究竟是什么样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些人是明安派出来扫荡前方,预定道路的,总数约为一百人,其中一半穿着坚硬的铁甲,剩下一半的人是皮甲,战斗力倒是不好推断,这些人这些天面对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灾民而已,尚不能知他们遇上真正的军兵会有何表现,但这是石抹明安上万军马中派出来的觇骑,显然不会太差。

早在粮仓保卫战之前这些人就被派了出来,洗劫了长芦镇,在那里休整一天后,开始在南皮外围侦查。清州到观州的郊外早就已经没有金军,他们的兴趣全在抢劫和杀掠。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这次咱们全员出动,多次埋伏,把敌人引诱到林地里面歼灭。”高俊和手下军将们商量着。

此时,石抹特么又感觉日子变得美好了。

大黑村那场伏击战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之后几天都在噩梦中惊醒,二十多名契丹武士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就被杀戮殆尽,甚至一点有效的反抗都没做出来,这事情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是在清州城下受挫一段时间之后,他就被选入侦察的觇骑,和其他兄弟们一起南下扫荡。说实话,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一支金军,手无寸铁的百姓倒是见到不少,而他们也用一种不太温柔的方式从中获取了一些战利品,过上了几天滋润的日子。他们就这么长驱直入,越过了长芦镇,扫荡了南皮县北面的几个村庄,快意的在山川之间纵横驰骋。

这天,他们又干掉了一大股灾民,差不多得有三四百人死于马刀之下,缴获了不少牛酒饭食,觇骑们快意的饱餐一顿,让马匹歇息一下,这几天战马都累坏了,是时候节省一下马力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派出去的几个探马来报:在他们身后,靠近长芦镇的树林里出现了一个营地,似乎粮食不少,还有十几个娇嫩的女人在其中。

“逃难的时候怎么还会有娇嫩的女人?”觇骑的首领十分纳罕,但是一想到女人充满诱惑力的身体,也顾不得思考许多了,是福是祸走一趟就知道了,反正只要胯下有快马,什么能挡得住我契丹铁骑?

在几个头领的吆喝之下,觇骑们纷纷跨上战马,向北催动,准备袭击这个营地。

树林里果然有一个临时营地,扎的不像样子,一看就是难民们的庇护所,但是正如探马所说,这个营地的难民似乎还挺阔,墙角堆着的粮袋自不必说,居然还有干肉,所谓娇嫩的女人,也在营帐当中若隐若现。

契丹军马没有立刻冲进营帐,而是在外面兜了个圈子,大声怪叫吆喝着,营地里的人惊慌失措的跑出来,纷纷向树林逃去。

契丹人得意非凡,这是他们常用的手段,目的是把敌人逼出可以倚靠的营地,跑到平地上任由他们杀戮。虽然道理如此简单,但是敌人很少会不中计,大多因为恐惧而丧失了判断能力,看来今天这支难民也不例外。

这些契丹军人哈哈大笑,勒住马头,观察敌人逃亡的方向,有点意思是,其他难民往往是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像波浪一样四面碎裂开来,像涟漪一样扩散、消失。而这群人却是所有人一致的向前跑去,就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一样。很快他们就在树丛下面消失了,因为丘陵角度的原因,此时契丹军兵的箭也够不着他们。

“这情况不对劲儿,不能追!”觇骑的头领吃了一惊,隐隐感觉情况不太对,急忙出声叫道,但是这些骄横的契丹军兵没有理会,纷纷策马追向前去。

这头领左右观察了一下,这里树林茂密,不适合骑兵纵马奔驰,有一些低低浅浅的丘陵,背后都可以藏上几十人,是个适合伏击的地方。

“跟我走,别追了!”头领兜住战马,特么听见头领喊话,急忙勒住战马,一部分骑手停了下来,疑惑的向头领靠拢。但另一部分人理智已被冲昏,还在怪叫着向前冲去,他们咒骂着低矮的灌木丛,从中寻找前进的道路。

头领感觉不对,正待下令,只听见一阵嘹亮的唢呐声!

刘德感觉嘴唇都是麻木的,他用僵直的手把唢呐递到嘴边,用尽全力吹响。寒冷似乎扭曲了声音,唢呐的簧片发出一阵阵奇特的旋律,但是所有军兵都不会误解这种讯号!

“嘀嘀嘀!”四名号手齐奏,唢呐声穿云裂石,高昂至天,另外几名军乐队的人用麻木的手疯狂的敲起战鼓来!

李铭高举长枪,第一个冲了出来,他们都的一百名军兵随即从地上、从丘陵后一跃而出,向冲锋在前的契丹人杀了过来。

在契丹人眼里,刚才只听到一阵唢呐的响声,之后面前的整片土地都站了起来,树林的缝隙之间冲过来无数的敌军,他们的长枪一直伸到自己的鼻子下面!

“快撤!”这些人用契丹语高喊着,纷纷拨马回头,长枪的枪尖刺中了战马,失控的骏马扬起来,把骑手直接掀到地上,随即就是乱枪戳来。

情况比高俊想象的还好一点,大约四十余骑选择了追击,他们在李铭的截击下惊慌失措,低矮的灌木、茂密的树林让他们驰骋不得,只能忍受着巨大的伤亡向头领靠拢。

无论如何,骑马总比跑步快,这些人似乎就要脱离李铭的追击,头领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点伏击不算什么,咱们先脱身,随后就像抓兔子一样把他们杀光!”

就在这时,凄厉的唢呐声再次响起!

灌木丛间突然举起两面旗帜,一面是五色旗,另一面是黑底,上面绣着两把长刀——这是张大春都的认旗!

张大春提起长枪,奋力向前一指,军兵们呐喊着冲上去,努力截断敌军逃回之路。

敌军惊慌失措,不知是进是退,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李铭从后面赶了上来,张大春也完成了拦截。

契丹军的头领心下一紧:“不好,快跟我冲过去,把敌军杀散!”

六十多骑契丹军发动了冲锋,打算把他们受困的战友救出来,树林限制了他们冲锋的速度,他们调整了冲锋的队形,重甲的骑兵在前面破阵,轻甲的弓箭骑兵跟在后面,反正林地里不适合射箭。

唢呐声又换了一个调子,头领正疑惑间,侧后方一声呐喊,两面旗子高高举起,一面是五色旗,另一面是红底,绣着一只金色的鸟——这是路哲的认旗。

路哲都从侧后方接近了这六十骑契丹军。

第五章 决(上)

“金使王汭素颉颃,入对,见师道,拜跪稍如礼。”

——《九朝编年备要》

契丹人惊恐的喊叫着,头领的脑袋飞快的思考,眼下到了下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不管身后的伏兵,继续向前冲过去,当然有可能和那四十骑首尾夹击,击溃正在缠绕那四十骑的敌人。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能挣脱困境,这支在自己身后的伏兵会跟上来,让全军百骑都陷入灌木丛中。

反之,如果不顾友军,回头跟这支伏兵作战也好,直接逃走也好,自己这六十骑可以安然的冲回那灾民的临时营地,只不过如果这样的话,那四十骑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这一点,他不得不考虑。

只不过是刹那间,他就做了决定,拨转马头往营地那里。“都跟我走!”

“那些人怎么办?”

“管不了了!”

正当说话间,唢呐继续变调,另一个侧后方伏兵也冲了出来,他们的认旗是白底,上面画着四乘四的网格,这是范有田的认旗。

头领急了眼,也顾不得别人了,打马向营地奔了回去。其他人也赶紧跟上,在路哲和范有田合围之前赶回了那个废弃的营地,这里也是秘密林地当中唯一的空地。

李铭和张大春的绞杀已经进入尾声,不能跑动起来的骑兵就是长枪步兵的口中食,他们一个个哀叫着被挑下来杀死。

路哲气喘吁吁地奔到合围位置,但是契丹人仅仅快了一步,只给他留下马蹄踏过的雪雾。透过这朦胧的雪,路哲看到了对面的范有田,两个人都差了一步。两个老乡互相拍拍肩膀,并肩冲上前去,追击这六十骑。

路哲和范有田的枪尖撵着契丹人冲回营地,契丹人毫不留恋的从营地中间跑过,准备继续向南,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树林,到了平原上就是他们的天下。

也就在这时,营地间围绕的破烂幔布被解开,从寒酸的帐篷里面冲出无数全副武装的军兵,他们戴着片甲头盔,身穿轻甲,一面活动着冻僵的手指,一面挥舞手中的长枪,迅速结阵,从各个方向驱散契丹的骑兵。

“啊啊啊!”猝不及防的契丹人方寸大乱,在这里埋伏的正是潘正的军兵!

也只有潘正的军兵能够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以步兵结阵,对抗正在高速奔驰的敌军骑兵,军兵们虽然也有些许慌乱,但是还是非常熟练的结阵,契丹人的战马嘶鸣起来,躲避着面前的尖锐枪尖,这六十多名骑兵就像撞到石头上的雪块,一瞬间四分五裂,四散溅开。

但是他们已经很难分散逃命了,路哲和范有田从后面追了上来,围住了绝大部分契丹骑手,长枪猛的戳了过来,已经失去速度的骑手们左支右绌,尽可能避免了致命的长枪。

石抹特么算是比较机灵的一个,远远看到枪尖之后就向左兜马,跑到了密林之中,是极少数逃得性命的人之一。他脑子慌乱的在树林中纵马狂奔,脸上被树枝抽出条条血痕,终于逃得了性命,但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全体下马,让他们尝尝潢河子孙步战的厉害!”头领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臂,高声嚎叫着,强悍的契丹武士们纷纷下马,从身后摸出铁鞭和骨朵,嚎叫着与高俊的军兵厮杀开来。

形势逐渐进入混战,高俊的手下都是长枪兵,在这种形势下渐渐支撑不住,开始向后退却,契丹人看到了希望,更加勇猛的向前作战,终于在敌军的缝隙中撕开了一条口子,一股脑的逃了出来。

那名头领来不及欢呼,恍惚间突然看到面前的树林里似乎又出现了一些人影。正当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他的胸口被一个人重重一撞,顿时觉得肺里的空气全部被拍了出来,当场蜷缩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契丹人看的没错,这些人已经冲上前来,他们的铠甲比刚才伏兵的更加精良,也更加身形魁梧,在他们中间簇拥的那个人身穿全装甲,头戴红缨盔,腰间是一把金光灿灿的直刀。

冲在最前面的是蒲察勇,他挥舞着趁手的长刀,一回合就斩杀了一名靠在最前面的契丹骑手,另一个人徒劳的想用手中的马刀抵挡他的用力一劈,结果却是连刀一起重重地斩在肩膀上,鲜血狂喷出来,混杂着铁屑、骨渣、以及断掉的手指头。那人凄惨的嚎叫着,蒲察勇连看都不看,轻轻跨过去,继续厮杀。

契丹人最后的希望被高俊击破了,他们被成批的斩杀在丛林里,最后活着的几个人扔掉武器投降。

这六十骑除去石抹特么这样极少部分人及时逃开之外,剩下的人全部被歼灭,近百人伏诛,七人被俘。

战斗刚一结束,军兵们就紧急打扫战场,安抚战马,剥去敌人的衣甲并搜刮粮食,仅有的七名俘虏也被押到高俊面前,他们个个身上带伤。

“指挥,这就是这群觇骑的首领,被咱们的军兵狠狠撞了一下,刚才直接昏过去了。”

高俊威严的审视这个首领,他浑身的衣甲已经拨除,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正在风里面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

“梅知谢奴。”

“奚人?”

那人点点头,承认自己就是契丹的联盟民族——奚族人。

“石抹明安带了多少人马?”

“……”那个奚族武士头一偏,不回答高俊的问题。

高俊对站在旁边的秦宁使了个眼色,这名年轻俊秀的士兵牢牢牵住梅知谢奴的手,摁在桌上,一刀剁下了他的右手食指,。

梅知谢奴张大了嘴,但喉咙里面只发出了炒豆子一样的嗯嗯声,他的背拱得像是烧熟的大虾,痛苦的弯下腰,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手。

但是面无表情的秦宁又一次抓住他的手,牢牢摁在案板上,高俊淡淡的看着惊慌的梅知谢奴:“石抹明安带了多少人马?”

“一,一万人。”

“蒙古人有多少?契丹人有多少?”

“契丹人和乣军九千五百多,各路白鞑、汪古人五百多人,蒙古五百多人。”

高俊轻蔑的笑了笑,石抹明安就算投靠了铁木真,也只能领导契丹人马。

“除去石抹明安之外,还有哪些将领?”

“有一个蒙古百户叫撒察别乞,此外,蒙古人的首领是个王爷,叫也古。”

“王爷?他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听说他是蒙古大汗的子侄,是神箭手王爷的儿子。”

高俊思考了一下,神箭手说的应该是哈撒尔,那么这个人便是铁木真的二弟哈撒尔的儿子了?

随后,高俊又如法炮制,审问了另外六名俘虏,最硬气的一个人也只被剁了四根手指,后来秦宁嫌麻烦,干脆把他的手摁到地上,用军靴狠狠踩碎了他的小拇指。

第六章 决(下)

审问完之后,,高俊倒是得知了石抹明安的情况,他的一万多人是从铁木真的主力部队分出来的,铁木真攻打雄安,随后扫荡黄河北岸的各个州郡,包括漳德府、大名府、磁州等等;而明安率军攻打清沧,之后跨过北清河,进军山东,攻打益都、东平、济南等地。

高俊若有所思,准备起身离开。

“老爷……”梅知谢奴眼巴巴的看着高俊,声音不住的颤抖,努力捂着鲜血直流的双手。

高俊淡然的挥了挥手,这七名俘虏被捆绑起来。

高俊的动作很快,仅仅在一刻钟之内就解决了战斗,把七八十具赤条条的尸体丢在林地里,全体军兵立刻向南前进,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天气寒冷,气氛萧索,树林里面到处都是逃亡的难民,不时发出低低的哭声。

高俊的营地就安扎在树林里面,大概是这几百名军兵让人觉得安心,不少南逃的人都选择在这里歇歇脚,所以在军营周围的难民非常之多。

七名契丹人被送到难民的中间,一个个心里面直打鼓,这些人看待自己的表情非常瘆人,让梅知谢奴十分恐惧。

押送梅知谢奴的就是秦宁,七名契丹人被押送到难民中央,这个时候,不少眼睛冒火的难民站了起来,手里拎着木棒或者匕首,死死地盯住梅知谢奴。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梅知谢奴努力抠弄着打了死结的绳子。

“自古杀俘不祥,高指挥从不杀俘虏,所以我马上把你们的绳子解开,你们可以走了。”

梅知谢奴看着逐渐聚拢的灾民,居然在冷峭的天气当中出了一身汗,他结结巴巴的问秦宁:“可为什么把我带到他们中间?”

秦明没有回答梅知谢奴的问题,而是高声喊道:“诸位乡亲,这就是前几天杀戮我同胞兄弟的贼寇!”一句话就把梅知谢奴扔进了冰窖中。

“你们要杀我!”梅知谢奴双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指挥不会杀你,我们会释放你。”秦宁指着围上来的人群:“但是他们想不想杀你,我可说不准。”

“这和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有的契丹军兵惊叫起来,梅知谢奴冷得发抖,衣甲都没有了,他感觉体内的热量在飞速的流失。

“区别就在于,如果之前你们没有对百姓下手的话,也许就没事了。”秦宁说着解开了几个人身上的绳子。

梅知谢奴一下子崩溃了,抱住秦宁的腿:“求求郎君饶我一命吧,无论让我干什么都行。”

“想要活命吗?到也还有一条出路。”秦宁幽幽说道。

“请恩公明示!”梅知谢奴急切的问。

秦宁站起身来,看着周围已经围上来的人:“这些人都曾从你手中死里逃生,你去问他们吧。”

梅知谢奴一瞬间表情变得极为惊恐,秦宁根本没有看,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听着这声音,秦宁把手伸进怀里,轻轻摩挲着那个拨浪鼓,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聚集在附近的灾民越来越多,高俊派出人马维持秩序,帮助分配粮食,决断事情,很快获得了这些人的爱戴。当高俊开拔的时候,不少灾民选择跟在这些军兵后面,希冀能够得到保护。

一天后,高俊与郭延嗣会师。

“郭军使、陈长史,南皮多亏你们了。”看到郭延嗣和陈秉彝,高俊十分高兴。

根据郭延嗣所说,县令亲自带头在前,南皮县的居民也逃得差不多了,

夺取了契丹觇骑的骏马,高俊再一次派出了觇骑,很快打听清楚了石抹明安的动向,他兵分两路,东路三千,南下进攻沧州,他亲自率领西路南下进攻观州。

沧州已经是鞭长莫及,高俊率领军兵和灾民们退向观州。

在南皮县城以南的一片荒原上,白雪覆盖着大地,其间间或露出一些黑色的土壤,星星点点的洒在其中,在这一片苍茫之中,一队难民正在艰难跋涉。

这支队伍很长,前后都看不到尽头,这些人是从通州一带逃出来的,已经跋涉了近一个月,原本的粮食几乎都已吃完,现在只能依靠沿村乞讨得生,已经有些身体瘦弱的妇孺不能再忍受,悄无声息倒在了南下的路上。

当这群人浑浑噩噩的在雪原上挪动双脚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另一支队伍赶了上来。

这是一队军兵,全都穿着黑色的裹袍,拄着长枪,艰难前行着,他们的气色比难民好一些,吃得饱饭,但看得出十分疲惫。他们排成两路纵队,后面的人迷迷糊糊跟着前面的走,中间还夹杂着几辆马车,驭手喘着粗气,费力的牵着马,上面是一袋袋粮食,在粮食之中围着几个伤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蓝衣白腰带的女子从队伍后面跑了过来,轻巧的爬上了马车,她的双腿矫健有力,显得身轻如燕,挨个检查完伤员的情况之后,给其中几个人换了药,之后又没有和驭手说一声就直接从行进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双脚轻轻沾到地上,稳稳站住。

“莹姑娘,辛苦你了。”有几个还能说话的伤员兀自说着,潘莹轻轻摆了摆手,准备检查下一辆车。

一名骑手从军兵的队伍后面赶了上来,俯身跟队首的军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个军官是个独眼龙,长得很可怕,左眼的眼皮耷拉下来,里面是干瘪的。他细细倾听了一阵,便回身对身后的人说了句话,命令就一个接一个的传了下去:“到前方树林休息,有热水热食。”

军兵们稍稍打起精神,加快了速度,树林里面,押官们已经安排好了挡风的帷帐,也做好了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在各位队正的号令下,军兵们依次领取饭食,在帷帐后面享受短暂的休息。

大概是这支军兵太与众不同,灾民的队伍也被他们所吸引,不少人跟着军兵们坐了下来,个别胆大的受不了冷风,也远远的坐到了帷帐后边,后来发觉这些军兵们不介意,渐渐地围的近了不少。

军兵里面有不少女人,一开始大家以为是营妓,后来又感觉像是军兵的家属,可现在这些女人却用几根竹竿搭起棚子来,给灾民们看病。

灾民们一个个进去,对这些有点奇怪的女医千恩万谢,大部分灾民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长时间的饥寒,段钟依次发放了热水汤药,和其中的几位老人家攀谈起来。

这支军兵赢得了灾民的好感,等他们再次开拔前进的时候,又有不少灾民跟在他们后面。

第七章 愿(上)

“元帅欲以兵抗制使耶?待罪之礼恐不如此,使者还奏,狱能竟乎。”

——冯壁斥责不伏法的悍将纥石烈志

在行进的队列边上,不时会出现几名驻足交谈的军兵,或者是正在传递命令的使者,或者是正在商量要事的军官,时不时还会看到一个扎好的挡风的帷帐,一队军兵正坐在下面休息。

帷帐上面画着不同的符号,每个队正都发到了本队的标记,看到帷帐上的标记与本队相等,就可以坐下休息,直到下一个相等的队伍过来换班。

孙庭费力的走着,突然看到李铭正靠在树边休息。他慢慢挪了过去,从背后拍了拍李铭的肩膀。

“孙副指挥?”

孙庭无力的笑笑,也靠在树边休息:“李军使走累了吗?”

“腿脚上还不太累,但是心里实在累的慌,如果当初咱们早早坐船离开,好多弟兄就不会死了。”李铭对于高俊的选择还是耿耿于怀。

“李军使,”孙庭费力的靠在一棵树上,感觉自己的腰酸的不得了。“你不理解指挥,正是指挥比你高明的地方呢。”

“我真看不出有什么高明的,咱们如果坐船回去的话,现在早就回到了寿张县,然后就可以养精蓄锐,和黑鞑真刀真枪拼一场。哪像现在这样,靠脚板从河北回山东,一路上还要招纳这么多流民,咱们的军兵没有贴军,全靠自己动手安营扎寨埋灶做饭,还要打伏击!大家都累得受不了,我以前就没打过这么累的仗。”

孙庭做了一个咧嘴笑的动作,“你看看你,光想着打仗,你既然这么说,那我问你,你以前见没见过哪个将军敢领着军兵跑这么远的路,军兵不反抗,不惰怠,反而跟着指挥一路走的?”

李铭摇摇头,“早就起反了,哪怕抗命也不愿意走,”

“那你说说指挥不过是八品武弁,为什么大家都死心塌地的跟着指挥,无论是受冻,饥饿还是拼命,辛苦,却不背弃指挥呢?”

李铭一下被问住了,愣了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指挥还是很好的人的,我哪里会背弃指挥,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指挥一定要带着这些灾民走。”

“难道你忘了指挥告诉咱们,咱们可不仅仅是要保卫乡梓,以后是要纵横九州,驰骋天下的。”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兵源啊,你看看这些灾民,哪个不是对指挥五体投地、感恩戴德的,咱们未来三五年的军兵,都要从这些人里面出了。”

李铭眼睛一亮,连忙直起身子,“你是说指挥这是要收纳难民,募集军兵?”

孙庭哈哈一笑:“恐怕还不止如此呢,我感觉高指挥的心里面有一盘棋,咱们打仗的军兵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开荒种地、兴建水利、收养老幼、设立学校、惩治贪污,尤其是制作玻璃器和香皂,还有卫生运动,高志辉的心里自有计较,打仗只是一部分而已。”

李铭低声嘟囔了一句,还不是很接受,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好啦好啦,现在这种时候,军兵要忍耐。”

两个人不再说话,继续向前走去,经过这片树林,又是广大的原野,前方的休息点是一个村子,在村口,一名虞侯正在向军兵们宣讲。

“驻扎在村子里面,一定要勤快,指挥说过,勤快的人能打胜仗,懒的人就要丢掉性命,不要嫌麻烦,一定把村子里里外外都看过,村子里面有几条路,有几户人家,谁家是深墙大院,谁家有沟槽地窖,周围有什么山头,村里有几口水井,全都要知道的明明白白。”

“不少人都参加过之前几场伏击战吧,那帮黑鞑为什么被咱们轻轻松松消灭了,就是因为懒惰散漫,不去探查村子里面的情况,光顾着抢老百姓的鸡鸭,咱们只要偷偷靠近,就能一举干掉,你们想如他们一般送掉性命吗?不想的话,现在就赶紧动手把村子里的情况摸清楚,但是要记住一点,不准骚扰百姓!谁要是犯了这个规矩,军典饶不了你们!”

经过连续几天的行军,高俊提前一步赶到了观州。

观州,原名景州,为了避金章宗完颜璟的讳而改为观州,此地是漳河与运河会合之处,金朝在此设立漕运司,由观州刺史兼任,监管将黄河中下游的粮食运往中都。

让高俊有些感动意外的是,观州刺史高守约居然亲自出城来迎,还在城门下设下酒宴,为高俊等人接风洗尘。

“卑职的军兵尚且饥寒,卑职不敢受宴。”虽然高守约给的规格确实够高,但高俊心里想的是你个傻狍子怎么还不跑啊,现在就应该把城内的粮食银两一把烧掉,打开城门,让居民四散躲避,高刺史你率领船队沿运河南下避难去,虽然失守城池,但多少也算保住自己和百姓的性命啊。

但是高守约比高俊想象的乐观得多,一点没有打算逃跑的意思,一再邀请高俊入席,商讨一下如何坚守观州,最好能够破敌制胜、阵斩敌酋的事。

“高校尉的部属纥石烈郎君来到我观州,本官召其问对,端的是后生可畏,熟知兵事,听纥石烈郎君说,高校尉军功出身,在山东屡立战功,扫荡红袄贼寇无数,本官未能相见,深为遗憾。今日有校尉来此,我观州可确保无虞。”

高俊一下子有点懵,合着这位主还觉得自己能坚守观州不是?

清州城墙坚固,邻近运河,所以可以坚守,而观州就高俊看来,作为漕运司所在的通衢重镇,城墙修成这样,历任刺史挨个砍头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个一定有漏网的。

城墙相当一部分还是夯土结构,剩下的也是土芯包砖,女墙和箭楼都年久失修,不时还有一块缺口,墙上还有裂缝,大到瞎子在黑夜里也能看得见,高俊在粮仓跟石抹明安打了几天,城墙也没有破成这样。

高俊非常直白的对高守约提出撤退的建议,但是高守约却有一种迷之自信,对高俊的劝告不以为然:“黑鞑不过是粗蠢蛮夷,怎能干我中国天威?”

“你对面不是粗蠢蛮夷,是三围999的五星神将加屠城狂魔人类克星的军队啊!!!你们金人祖上就是黑龙江大兴安岭的野人,你现在好意思认为别的‘蛮夷’打不过你们吗!!!”高俊差点骂了出来。

耐着性子吃完宴席,高俊召集诸将:“高守约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智,观州度不可守,为一州军民百姓计,我等要做件大事!”

第八章 愿(下)

“指挥,你就说怎么办吧!”只有潘正大概猜到了高俊的想法。

“这个高守约是劝不动了,所以咱们要自己动手,把观州的居民全都放出城去,避免在城内被黑鞑屠杀。”高俊紧紧抿嘴,似乎在心里做着很重要的决定:“但是咱们要放人出城,高守约必然阻拦,所以只能兵谏,由咱们掌控观州。”

军将无不骇然,那一段时间的文化课教育确实有效果,大家都没有理解错兵谏的意思,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高俊的意思。

堂堂正五品刺史,官位比高俊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和自己这些军将大老粗相比更是天壤之别,但是指挥居然要搞什么兵谏?把这位大官抓起来!

五品官啊,全军九成的军兵这辈子连本县的县太爷都没见过,现在要让他们抓一个正五品刺史,还要夺取观州,行为不喾于犯上作乱!

这些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是惊恐,像范有田这种,光是耳朵里听到这种想法仿佛都已经是犯罪了,在自己的座席上瑟瑟发抖。

还是潘正第一个站起来:“指挥总说要救百姓,如今为此连官位都不顾了,我等还有什么话说?跟着指挥,我潘正绝无二话。”

李铭也表态:“高守约不通情理,既然如此,绑了也清静。”

孙庭班也放光,开始分析情况,:“咱们手上有七八百人,能征惯战的军兵占了大部分,而观州兵马只有司候、军辖的一百多弓手,外加一百多囚犯充当的牢城军,最近倒是签了不少壮丁为军,但是未加整饬,毫无战力,衣甲缺少兵丁羸弱,根本就不堪一击,只要咱们有所谋划,就可以一举粉碎。”

“我们没意见,都听指挥的。”温迪罕僧虔和郭延嗣也表态了,虽然僧虔和李铭以前有些意见不合,但是粮仓那一战两个人并马作战,关系融洽了许多。而且这些军将都是刀枪上讨生活的人,本来就对满口之乎者也的大头巾们颇有不满,如今能够亲手捉一名五品大官,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倒是有些渴望。

路哲和范有田都是出身农家,因而最为犹豫不决,但是既然大部分前辈军使都已经表态,也都顺水表示同意,所有人都把脸朝向了唯一一个还没有表态的纥石烈师靖。

师靖一直在惊愕之中,等到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表态的人,不由得十分窘迫。他有些犹疑的对高俊说,:“指挥,要不然我再劝劝高使君,这段时间以来,我觉得高使君这个人挺通情达理的。”

“没有时间再劝了,我们也不是要和高使君作对,实在是事急从权,不能慢慢讲道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师靖,你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师靖赶忙表态,自己一定会追随高俊左右。

高俊的军兵进城之后,就在高守约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卸下各种军用物资,军判带领押官们去号房子,关于号房,高俊早有规定:不准携带刀枪,只准军判携带短刀,说话要和气,一家不能号太多,军兵住进去的时候对主人要客气,避开女人,不要吓唬孩子。

本来高俊还想让军兵们给乡亲们打水打扫院子,但是遭到从队正到孙副指挥所有人的极力反对:客客气气住人家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还要军兵给人家当佣工?

高俊和何志也私下探讨了一番:现在的情况和那支军队面临的情况不一样,那支军队处在一个军阀混战的时代,有枪就是草头王,老总们威风八面,平民百姓哪里敢惹?而宋代金代是士兵最缺乏荣誉感的时代,如果自己再让他们给人家打扫院子,军兵的精气神儿可就真没有了。最后这条规定自然就取消了,。

军兵还没安顿下来,各都的军使就召集虞侯队正们去开会,在高俊手下当兵的人,对开会这种模式也越来越熟悉,互相传着猜测肯定是防备黑鞑的事情。

但是队正回来的时候却面色凝重,下令全体军兵注意戒备,武器分发到士兵手里,盔甲不离身,随时要准备作战。

军兵们议论纷纷,猜可能黑鞑已经打到城外了,不免得有些人心浮动,但是在城上巡哨的弟兄们回来说城外空荡荡一片,连只飞鸟也没有。

这段时间,大家对黑鞑打仗的门道也有了一些了解,黑鞑行军作战,必然要先派觇骑,多则数百,少也十余,既然城外没有黑鞑的觇骑,那么黑鞑打来起码也得一天的功夫,可是如此的话,为什么却要如此强调备战呢?大家虽然满腹狐疑,但是却没有人真正提问,经过一段时间的作战,军官啊与军兵之间的信任关系也在加深,大家相信,军官们是不会坑自己的。

两更刚过,队正挨个叫醒了熟睡的军兵,让大家赶紧穿衣披甲起来,不准喧哗,不准吵闹,大家只当黑鞑杀来了,心里并不惊慌,闷头穿衣戴甲拿好武器,在院子里从容列队,让主人家都惊疑不已。

但是随即队正宣读了作战命令,军兵们一下子都目瞪口呆,就像当初高俊和军使们开会时一样。

夜半时分,高俊的军马从各个方向涌上街道,城区里面的重要机关早就被事先标好,分别攻克,四门之外,李铭负责占领司侯司和分军司,郭延嗣负责占领作院、粮仓、草场,而高俊亲自带领潘正的军兵前往高守约的公堂。

行动简直不能再顺利了,城上的弓手和牢城军们看到明晃晃的枪尖,一下子就吓破了胆,纷纷扔掉手中的刀枪跪地投降,夺取四门没有任何损失,其他各个单位也被兵不血刃地占领,观州的大小官吏无不束手就擒。

高俊路上耽搁了一刻,等他走到公堂门口的时候,高守约已经被俘,正在屋里面破口大骂。

“高俊,你个鲜廉寡耻的叛徒,卖主求荣的小人!吾皇待你不薄,一年之内连续擢升你四级,做从八品官,你居然要投靠黑鞑?恨我有眼无珠,没看清你这小人的面目,大丈夫不惧一死,有种你就速速杀我!”

“还有你,纥石烈师靖,亏得老夫百般信任,没想到也是个叛种,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屋里面传来师靖慌乱的解释:“使君,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老夫不听,老夫不听!”

高俊皱了皱眉头,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高守约废什么口舌,只好和潘正简单交代一句,把高守约安排到邹乃济那里去,让高刺史和邹县令聊一会儿。

第九章 劫(上)

就在这个时候,李骁奇匆匆跑了过来,手上拿的是各处缴获的清单,观州乃是通商大郡,军兵虽然不多,但是军资可真是丰富,甲胄、刀枪、弓弩、箭矢,乃至车辆油漆刀斧锅灶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

高俊一目十行的扫完清单,脸上浮出些许笑容:“现在立刻组织百姓疏散,把粮食都装船运走,装不完的就无偿发放给百姓,要特别安排船运送军资回去。”

第二天,当观州的居民醒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原本在城墙上站岗的弓手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军兵,街上不断有这些军兵组成的巡逻队走过,一面敲着铜锣,一面喊道:

“高使君有令,城门四开,所有居民应到城外躲避,勿得拖延,以至杀身之祸!高刺史有令……”

居民们好奇的走上街纷纷议论,不敢相信刺史的态度为何有了这么一个大转弯,昨天还说要坚守观州的,今天怎么就要开门让居民逃散了呢?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这些军兵开始陆续出城了,粮仓大开,允许百姓支取粮食,还将不少粮食装船运走——观州是漕运司所在地,漕船一向不少。其它各类物资也都纷纷装船,带不走的都被付诸一炬,观州上空已经弥漫硝烟。

既然军兵都要跑了,那就说明真的守不住,居民们赶紧跑回家去收拾细软,从中午开始,出城的队伍就几乎堵住了观州四门。

由于高守约不肯及时撤离,高俊不得不耽误半天搞兵变,根据他估计,今天天黑时分石抹明安的觇骑就会抵达城下,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高俊就来不及把军马撤往将陵县,会在野外与蒙古契丹骑兵相遇。

高俊站在城头,焦急的看着城墙下面拥堵的人群,观州城池简陋,城门也都比较狭小,只能容一架马车驶过,城墙下面男人哄女人叫,孩子哭,但是半天才能挪动寸步。

李铭和潘正的军兵已经出了城,高俊又一次洒出觇骑,全力侦查蒙古人的动向。

正午的时候,城墙上的军兵又欢呼起来,原来是殷家的船队从南面徐徐而来。

“高郎君,我家主人帮着何先生从观州往大名府拉了一趟粮食,这次刚回来就碰上您了,真是太巧了。郎君赶紧上船,我家主人打算和您一起回大名府呢。”晚晴见到高俊十分开心,这个热情的婢女给高俊的印象特别好,不同于大方的白卉,温柔的陆娘、纯洁的小冷,晚晴身上带有能让人愉悦的气质。

“多谢恩公的美意,但是高某还要护卫百姓而走,断然不能独自乘舟离开。”高俊很客气的推辞了。

晚晴惊讶的张大了嘴:“郎君,你不是开玩笑吧,现在已经是腊月了,运河马上就要封冻,你要是再不上船可就来不及了。”

高俊郑重的点点头:“我自然知道运河即将封河,所以还想拜托恩公把这批军资尽早运到大名府去,请姑娘前去通禀。”

晚晴跌跌撞撞的下了船舱,揉揉胸口,等到心情平复的时候才进了女子的闺阁。

“姑娘是怎么猜到的?那个高俊果然不肯上船走。”

女子正在绣花,听到晚晴的说法顿时一怔,手指被针尖挑破,一滴殷红的血染在洁白的袖袍上。

在四角陪侍的几名使女慌忙的拿药来,晚晴赶紧跪下:“奴婢该死,打搅姑娘。”

“都不要慌乱,我只不过是流了一点血,高郎君和他的军兵战场厮杀时不知流了多少,你们该去照顾他。”女子摇摇头,问晚晴:“你说像高郎君那样的人,手指尖被挑破的时候会怎么做呢?”

“那帮人皮糙肉厚的,绣花针根本挑不破。要是真被挑破了就当是蚊蚋咬了一口,根本就不管。”晚晴马上噤了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女子示意另外几名使女离开,不让她们清理包扎伤口。

“姑娘怎么能这样呢?姑娘是千金之躯,岐国公主的陪读,就算真有不开眼的蚊蚋咬了一口,那也是要上油药的,姑娘何苦学那些军兵……”

“别说了。”女子叹了一口气:“晚晴,虽说一开始我就猜到高郎君不会上船,如今我们唯有帮他将军资尽快运往大名府了。你去问问经理,装船要多长的时间?”

不过片刻,晚晴就回来了:“经理说,装船要一直到酉时。”

“好,掌灯,如果动作快些,我就能赶在装船完成之前绣好这副战袍,送与高郎君。”

“原来这是送给高郎君的。”晚晴低下头,心中有些担心,姑娘的魂都被高俊迷住了。

“本来我还有一丝侥幸,希望高郎君能够上船与我同行,这样我就有几天的时间慢慢告诉他我的身份。可如今我必须赶在晚上之前绣好战袍,然后告诉他我是女儿身,晚晴,你说高郎君知道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啊,他肯定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指不定还要给姑娘磕一个头呢;到时候姑娘说去哪他就去哪,姑娘让他上船,他绝对没二话。”

女子叹了口气。“高郎君不是那样的人,他胸中有天下四海。”

“姑娘不要妄自菲薄,晚晴也知道,天下虽大,都在咱们殷家船队的风帆之下,四海虽富,都在咱们殷家商号的府库之中。如果高郎君心中真的有天下四海,那就是有姑娘您。”

女子又是一颤:“不要胡说,我且缝针线。”

冬天天黑的特别快,城内打起了火把,高俊欣慰的看到大部分居民离开了城池,而且整整一天没有敌军觇骑的消息,说明石抹明安也推进得非常慢,情形在向好的方向转化。他绷了一天的脸也逐渐有些松动,说话之间也带些笑意了。

高俊也在船上留了整整一天,据晚晴所说,恩公想亲自置些薄酒,为高俊壮气。这理由高俊都不好推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连恩公的面都没见过,再推辞就不合适了。

已经是申时了,站了整整一天的高俊浑身酸痛,晚晴端来些饮子热茶,两个人没说一句话,郊外的森都劝树林里突然传出一阵阵喊杀声。

高俊面色一紧,放下杯子趴在船舷上,远处的树林当中闪烁着一点点反光,浮动起一层层暗影,把那些变幻莫测的影子边缘连接起来,是一面长长的契丹黑旗。

第十章 劫(下)

“石抹明安的骑兵吗?”高俊大吃一惊。

不错,这正是石抹明安的人马,这次他一反常态,没有派出觇骑,而是全军星夜疾驰,直奔观州而来,一次杀出数千人马袭击城外的人群。

事实上,在陆战指挥方面,高俊还是落后了明安一个身位。

人群登时混乱了起来,看到凶神恶煞的黑鞑骑兵,不少人丢下行李哭号奔走,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泣,而分散开维持秩序的军兵就像是被洪水裹挟的树叶,无法聚集起来,片刻就被冲散。

“快让我下船,”高俊急急忙忙奔到船舷边上,准备下去和军兵共同买作战,但是却被船夫拦住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高俊觉得事情不妙,摸住了自己的刀把。

“为什么拦着高郎君,还不放郎君下去。”晚晴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厉声斥责船夫,但是船夫们不为所动。

行船经理裴洪从船舱边上慢慢踱步而来:“郎君,黑鞑已经打到河边儿了,我下令船队开拔,请郎君稍安勿躁,你的军兵自己会有办法的,我房中供奉有观音佛像,郎君不妨下去焚一炷香,祈祷一下。”

说话间,突然脚下的船一动,高俊登时一个趔趄,果如裴洪所言,船工们解开缆绳,整支船队晃晃悠悠飘到了运河中间,已经脱离了契丹人的攻击范围。

“裴洪!你!”

裴洪嘿嘿奸笑一声:“请郎君不要怨恨我,并非是因为上次运河的事情我怨恨于你,实在是我家主人不喜欢你,我才对你下这样的黑手。”

“我和殷有祯有什么仇,让你居然要害我来邀功请赏?”

“你和你的恩公走的太近了,这就是原因,不过高郎君不必多虑,我家主人并不想杀你,所以我会把你安然送到大名府,这次你折损了手下,就当是给您一个教训,以后千万不要和您的恩公走的太近,咱们还可以安安稳稳做生意。”

晚晴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的看着裴洪,没有想到家主居然因为这种原因要除掉高郎君,眼下这种危局,恐怕姑娘亲自上来也解不了。

但是高俊没有注意到晚晴的表情,他还以为自己的恩公与殷有祯之间有什么过节——从种种迹象来看,恩公在殷家也是位高权重之人,这也不是不可理解。

“你们都失心疯了吧,还要我接着跟你们做生意,你以为殷有祯是什么人?”

“我家主人是什么人?天底下我家主人天下第一,主人的奴才呢,就是第二,你们这种想当奴才都当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这次已经是便宜了你,开船!”

高俊顾不得费口舌,他咬牙横下心,脱去了身上的甲胄,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啊!”晚晴惊叫一声,奔到船边,但是来不及了,高俊已经浸入河水之中。

冷,真的冷,刺骨的寒冷,接触水的一瞬间,高俊就觉得四肢不能行动,僵硬的在水中打了一个滚之后,便无助的向下沉。高俊竭力扑腾防止沉没,体力在飞速的流失着。

“果然,被水淹没不知所措,游泳不是一瞬间能学会的。”高俊心里面绝望的自嘲一句。

此时,岸边的军兵们也看到了落水的高俊,不少人凑到河边,性急的就要往水里跳。

“别跳!救不了!”高俊挣扎着大喊:“全军以潘正为证,孙庭为父,集结军兵,赶紧去江陵,快逃。”

军兵们没有听高俊的嘱咐,而是拉成人墙下水,冰冷的河水很快冻得他们脸色发青,就在这个时候,一队黑鞑骑兵冲了过来,将十几个人一溜烟挤进水里面。

高俊急着想叫出声来,但是他感觉脖子以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看着十几个兄弟在挣扎扑腾。

这些骑兵并不是刻意为了杀这十几个人而来的,他们的目标是船队,吸取了兴济县的教训,明安事先就准备了火箭,开始对着风帆发射。

裴洪惊恐的发现,敌人的弓箭力道强大,居然能射到运河中央来,很快的船帆上就挂了几只火箭,火焰开始蔓延。

船队开始加速躲避,而敌人似乎发现裴洪这艘座船的特殊,开始全力向它放箭。很快,整片船帆都被点燃,这艘船就像是浮在水上的巨大火把一样,火焰数十丈高,整条河面亮如白昼。

裴洪惊恐万分,大声呼喊着前面几条船快回来把他接走,但是哪里有人顾及的到?船只纷纷驶离,片刻之后几乎都不见踪影。绝望的船工们不愿被烧死,纷纷跳进冰凉的运河。

晚晴同样感到非常恐惧,此时她觉得也许留在甲板上比较好,至少逃命也能快一点,但是一想到姑娘还在船舱里面,只能克服心中的惊恐,跌跌撞撞的爬回船舱。

此时,她还在自己的房内飞针走线,再有一刻钟的时间战袍就要缝好了。这将是一件很漂亮的战袍,白色的战袍配上红色的滚边,中间绣着大片的梅花,袍绊上描着细小的凤凰,领口处是端庄的回纹,内衬是八达韵锦,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高俊披着这件战袍的样子了。

“姑,姑娘!”晚晴匆匆跑了进来,却发现姑娘依旧在绣花,四名婢女在房间内侍立,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忙喊道:“黑鞑杀过来了,裴洪起反了。”

“什么?高郎君呢?”

“他,他下船了……”

那女子眼睛眯了一下,似乎看穿了晚晴的谎话,沉吟片刻,她吩咐使女们:“东西全都抛弃不带,跟我上甲板。”

一众人匆匆离去,只有晚晴眼疾手快,抓起马上就要完工的战袍,揣进怀里。

船无帆不动,坐船很快失去了动力,开始向一侧倾斜,裴洪绝望的拼命操纵船舵,但是毫无作用,船只顺水漂流的同时开始缓缓的向岸边靠,疾驰的蒙古骑兵兴奋的冲上前去,准备接收他们的战利品。

被烧坏的桁架劈头盖脸的砸到水里面,尽管高俊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了,但依旧强行凭借意志力抱住了一块木头。

翻身出水的一瞬间,高俊居然觉得自己的情况好了一些,只要不是完全的浸在冰水里,他感觉还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肌肉的。他开始奋力的向河边滑,那里还有十几个弟兄正在奋力挣扎着。

“坚持住!”每动一下,高俊都能感觉到脊索上传来一阵拉扯的疼痛,但他依旧咬着牙,把落水的弟兄们全都捞了出来,十几个脸色发青的汉子在河边瑟瑟发抖。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高俊抬眼一看,裴洪的船快要靠近岸边,在甲板上,他正在和晚晴拉扯着。

“不好!”高俊又要跳回水中。

第十一章 见(上)

“指挥万万使不得啊!”已经有眼疾手快的军兵抱住了高俊,刚才已经在冰水中挣扎了好一会儿,大家都是精疲力竭,现在再跳进水里面,那可是十死无生,断无活路啊。

高俊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去找潘正潘军使,告诉他军兵全权交给他指挥,以孙庭为副,让他把军兵尽可能分散开,等到将陵再重新集结。让他派人联络何先生,抓紧时间把将陵到寿张之间的灾民迁移走,派出民兵接应咱们。你们听明白了吗?”

“我们明白!”军兵们都上过了扫盲课,对这些军令的含义十分清楚。

高俊惨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也肯定能跟你们重新会合,我还要带着你们打胜仗呢。”说罢,便不顾大家的阻拦,跳进了水里。

抱住那块木头,高俊向船游去,每划一下,就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走一块,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水的冰凉,只是觉得身体在不断变得空虚和绵软。

而在此时,裴洪抽出了刀,恶狠狠的盯着晚晴等人。

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逃脱之后,裴洪非常乐观的想到了新的出路:向黑鞑投降,自己会经商,会驾船,估计在黑鞑那里也需要这样的人,只要跪得干脆利落,未必会有性命之虞。

但是自己逼死高俊,已经和姑娘结下了梁子,万一姑娘也跟着自己向黑鞑投降,以她的容貌地位很快就会见宠,届时自己就危险了——毕竟会经商,会驾船,还愿意投降黑鞑的人也不会少。

所以说,绝对不能让姑娘他们投靠黑鞑,既然如此,就得亲自动手以防万一,这样还能避免自己投靠黑鞑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还可以收拾自己的家产。

熊熊大火激发了裴洪的兽性,他眼光闪闪的盯着姑娘,冀州殷家的女儿现在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为你们殷家卖命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可以把你们家的人踩在脚下了,一想到自己的刀尖划过她洁白的胸膛、柔嫩的身躯时候的触觉,裴洪还忍不住兴奋了起来,他想象着待会儿的动作,船未必会很快沉没,所以可以把杀人的步骤放慢一些,不要让她那么快死掉。

“裴洪,你要干什么?”晚晴惊问,行船经理的脸上没有了以往唯唯诺诺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和凶恶。

裴洪没有说话,他开始想象刀尖从晚晴的脖子刺进去,轻轻划过喉咙的感觉,一想到这个平时狐假虎威的小丫头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吐血抽搐的样子,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什么狗屁冀州殷家,在这艘燃烧的船上,我才是独一无二的王!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了船舷上。

高俊终于游到了船下,此时船体已经开始崩裂,整艘船大大的下沉了,而且变得倾斜,高俊一伸手就搭到了船舷上,但是始终没有力气爬上船。他努力的抬眼向上看,裴洪已经抽出了刀,恶狠狠的盯着晚晴等人,双方正在即将沉没的船上对峙。

高俊不明白裴洪为什么要在此时发难,但他很明白再不爬上船,自己就要冻死在水里了。他很努力的试着上船,但是不行,船外壳上没有能供攀爬的地方,而他的力气现在已经不足以努力把自己撑上去了。

“高郎君!”几个女子惊叫起来,裴洪见势不妙,一刀向头前的女子劈来!

那个女子不顾裴洪的刀锋,向高俊这里冲来,她面向高俊伸出手,想把他拉上来。

“啊!”晚晴惨叫一声,她和另外一名使女想要阻止裴洪,肩上被刺中一刀,失力倒了下去,裴洪趁机挣脱了另一名使女,挥刀向这名女子冲来。

“小心!”高俊眼看着裴洪从背后冲向这名女子,急忙叫道,但是那女子充耳不闻,一心想把高俊从水中拉出来。

“别管我,你快走!”高俊努力的想挣脱,但是那个女子牢牢的抓住高俊的手,她的力气不足以把高俊拽上船,但也绝不松手。

高俊望着她的眼睛,平静的眸子里没有纠结和疑虑,她根本就没有多想,也没有考虑自己的危险,只是想把高俊拉出来。

裴洪已经冲到了她身后,高举起明晃晃的钢刀,作势就要劈下!

晚晴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到这一幕。

一声女人的惊叫,随后是裴洪的惨叫,最后是钢刀落在厚重木板上的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高俊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登上了甲板,一手揽住面前的女子,堪堪躲过钢刀,右手化拳狠狠砸在裴洪的脸上。

“唔。”牙齿和血沫从裴洪的嘴中飞出,他痛苦不堪的卧倒在甲板上。高俊冲上去拎起他的脸,又是狠狠的一拳,打的眼角开裂,口鼻流血。

“高郎君,够了,够了。”那名女子从身后拽住高俊。

“他刚才要杀咱们。”

女子的脸有些苍白,也有些颤抖:“就算是要杀我,那又能怎么样呢?咱们的船马上就要靠到岸边了,那里都是黑鞑。冀州殷家世受国恩,我是岐国公主的伴读,没有投靠化外蠢夷的道理。天不怜我等,我也要自回船舱守全贞节。”

高俊这才如梦初醒,没错,船马上就要靠到岸边了。

裴洪依旧趴在地上抽搐着,发出尖锐地呜呜声。高俊左右看了一圈,攥紧拳头:“咱们涉水到对岸去!”

晚晴摇摇头:“天大寒,河水冰封,常年在河上走的船工尚且不得过,我们几个女子怎么能够涉水过河呢?”

“但是落到黑鞑手里还不是死路一条,尝试涉水过河的话还有生路,船上木料尚多,我带大家过河。”

但是那个女子拒绝了:“身为贵人不患死,患死不中节。自裁而死,必然不辱身名;落入黑鞑手中被凌辱而死,已辱此身,尚不辱名;仓皇逃窜,死于流离,则必然辱名。我宁愿堂堂而死,也绝不苟且溺于水中。”

高俊差点就跪下了,堂堂刺史县令都被自己捆着绑走也没哪个说殉节的,姑娘你这是闹哪门子的事儿啊!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刚才你说你是岐国公主的伴读?”

这女子点点头。

高俊的脸色一下子变化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未曾谋面的恩公,也许不见自己的面是有理由的。

难怪他一直不肯见自己的面!

难怪他说话还要晚晴代劳!

难怪他最后给了自己三只金钗!

高俊难以置信的看着晚晴,后者一副原来你才知道啊的表情。

“高郎君所想的不错,你的恩公就是面前这位,冀州殷家的大小姐,家主之妹,大朝岐国公主的伴读!”

女子点点头,对高俊略施一礼:“乳名殷去寒,见过高校尉。”

第十二章 见(下)

高俊脸上的肌肉都不住的颤动,他在心里痛骂自己真是个白痴,这么明显的证据,自己却一直没想到。

在中都救了自己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个女儿身呢?

但是随即他反应过来,眼下要紧的是赶紧离开,一想到这里,高俊即刻弯下腰,开始搜寻做木筏的材料。

“高郎君,你这是?”

“大船已经无法操控,不可避免的要撞到岸上,但是船上木料很多,咱们抓紧时间结几个筏子到对岸去。”高俊头也不抬的说,由于桅杆和桁架的断裂,甲板上散落着很多长长的木头。他在心里默默估算七个人需要多大的木筏。

“郎君,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绝不会赴水而死。”

高俊向前站了一步,看着殷去寒的眼睛:“恩人可相信在下?”

“我自然相信高郎君,但是……”

“我知道殷姑娘爱惜名誉,但是如果姑娘相信在下的话,在下一定拼尽性命。”高俊看着殷去寒:“没有必要现在就去死。”

“难道郎君觉得我是一个求死之人吗?我当然想活下去,但是你能够保证筏子没问题?”

“不能。”

殷去寒睁大了眼睛,看着高俊,晚晴急死了,对高俊几乎是怒目相向。

“我不能保证筏子能及时造出来,也不能保证它没有问题,就像你也不能保证刚才能把我拉上船一样,确实不能。”高俊垂下眼睑,继续手中的活计:“所以说,殷姑娘,刚才你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拉上船?”

殷去寒低下头,如果高俊能够看见的话,会发现此刻她的眼睛里有些光芒:“因为我觉得这值得。”

“所以。”高俊站起身来,他已经编好了这一端,下一步就是不断的搬来木材一块编上。“姑娘觉得,试试看咱们能否一起活下去是否值得?”

殷去寒没有答话,她看着高俊,点了点头。

晚晴欢呼一声,和另外几名使女开始帮忙编木筏,殷去寒微微提起裙裾,也蹲下来帮忙。

所有的蒙古军人和契丹士兵都集中在河岸上,注视着缓缓靠过来的船,焦急的等待船靠岸的一刻。石抹明安急坏了,叫大家不要关心这一艘船,赶紧继续追击。但绝大部分人都是干跺脚不挪窝,眼睛还在那艘靠近的庞然大物上,就连也古也没关心石抹明安说什么。剩余的军兵们得到这个空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咚!”这艘船靠到河岸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即就是一阵吱纽的木材挤压的声音,整艘船就像是要散了架。

也就在这个时候,船的另一面传来一声清亮的水声,高俊带着殷去寒和五名使女坐在筏子上,开始向对岸缓缓漂去。

个别士兵注意到了这首小木法,但是他们的兴趣根本不在于此,船一靠岸,这些人就无比好奇的向里张望,拿手中的刀剑敲船只的外壳。

“把那几个人射死吧。”有几个契丹军兵商量着,掏出弓箭。就在这时,有胆大爬上甲板的契丹人高喊:“我的佛祖,船居然是空心的!”

“你说什么?”这几个人也顾不得张弓搭箭,连忙去看这难得一见的景象。趁着这个机会,高俊等人缓缓飘到了河流对岸。

直到下船的一刻,几名使女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虎口脱险,这次袭击太突然,逃生又来得太快,整个过程就像做梦一样,沉默片刻之后,她们发出了欢喜的欢呼声。

高俊和殷去寒对视了一眼,又赶紧把目光瞥开,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就在这一瞬间的对视中,一丝笑意爬到了两个人的脸上。

就在这个时候,晚晴却十分难过的向殷去寒请罪:刚才她没有注意揣在怀中的战袍抖落出来,撕破了好几块缺口,被火燎了一角。

“姑娘费尽心血绣的战袍,是奴婢照顾不周。”晚晴小心翼翼的举起那团战袍,确实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殷去寒温柔的接过战袍。“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晚晴,咱们都活着,这不就是最好的吗。”然后转身面向高俊:“高郎君,我本想为你绣一幅战袍,却没想到搞成这个样子,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我再送你一幅。”

高俊吃惊的看着殷去寒:“您……您要为我缝制战袍?”

“郎君不喜欢?”

“没有没有。”高俊急忙辩解:“姑娘送我战袍,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可是姑娘何必亲自做这么一件战袍,送给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殷去寒微微一笑,没有答话。高俊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接过那团战袍。“姑娘不用继续费心,这件战袍我很喜欢。”说罢,还把这团战袍披在身上,所幸只是被火烧掉一个角,有些破洞而已。

“哎呀,郎君怎么能……这太不成体统了!”殷去寒笑着:“我再送一件就好了,干嘛穿这件破的。”

高俊非常郑重的看着殷去寒:“礼轻情意重,更何况这礼并不轻,全是姑娘的心血所在,高某怎么能推辞?”

殷去寒啊微微张了张嘴,眼睛里都是激动,但随即她就收敛了一下情绪:“事前我还担心高郎君不会喜欢呢。”

高俊用力抖开战袍,披到自己身上:“最早在中都的时候,我被人袭击,昏倒在路边,是姑娘救了我;在运河上,姑娘亲自招待在下,帮出资助在下劳军;在下北上救援的时候,姑娘想尽办法为我弄来船队;在下受困在兴济县的粮仓时,是姑娘的船队突破封锁来救我;我从未帮助您什么,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在下,这种恩情如何报答?”

高俊用力的把战袍裹紧:“高某人在此对天发誓,只要这件战袍一日在身,就绝对不放过姑娘的敌人,无论他是谁。”

殷去寒的眼睛湿润了:“不,我不愿意听别人为我发誓。”

高俊不知哪来的勇气,走到殷去寒面前,直视对方:“这不仅仅是发誓这么简单,只恨我现在还不能报答您。”

殷去寒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害羞的躲开,而是回望着高俊的眼睛:“我会等待的。”

当天晚上,几个人到了附近的村庄投宿,换下了被冰水浸透的衣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此时高俊心中最为牵挂的,还是手下军兵的命运。

第十三章 散(上)

“今我军聚于宣德,城小,列营其外,涉暑雨,器械弛败,人且病,俟秋敌至将不利矣。”

——赵秉文

潘莹艰难的抬起头,左肩膀已经完全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努力的单手撑地,让自己跪坐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暂时松了一口气。

黑鞑骑兵刚才迅猛的冲击彻底冲散了逃难的队伍和所有的军兵,绣工们也不例外,潘莹被难民裹挟着拥向东侧的一个小林子,在那里他们遭遇了黑鞑骑兵的追歼,随着肩膀上一阵剧痛,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坐起来的时候才看见,地上全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刚才拥往这里的难民几乎全都死了。

她就这么孤零零的坐在雪地上,似乎还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扫视人群,此时如果能够再站起来一个人该多好啊,哪怕有一个人活着也可以。

但是没有人能够起来,看着无声无息的人们,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她低声啜泣了很久,似乎不打算做别的事,但是最后她还是抹干净眼泪,努力站立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检查人群,希望还能有那么一位幸存者。

黑鞑下手非常狠辣,几乎所有的人都受了致命伤,不可能再有谁活下来了。

她突然看到,一名军兵战死在一棵松树下,他的胸前和腹部被戳了十几个窟窿,死相非常惨烈,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握着长枪,枪尖向前,上面沾满干涸的血迹,很明显在临死之前还激烈的战斗过。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士兵,甚至可以说是稚气未脱,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枪杆,任凭潘莹怎么努力,也掰不开,一直保持着死前战斗的姿态。

潘莹很想学高俊在战斗后为军兵修建坟茔、举行祭祀仪式,为这位军兵搭一座小小的坟墓,但她清楚这是做不到的,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掩面哭泣起来。

但是她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清楚现在还有一个可以补救的措施,他放过这名军兵的遗体,从他身后的包裹里面掏出军兵的名牌。

这是一面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这名军兵的姓名、籍贯、年龄、入役时间,高俊手下的军兵们都有这样的一块木牌。

潘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名牌,这个军兵叫张景,才刚刚十七岁,小山墩堡人,看样子是解放后的驱口从军。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面宽慰很多。还有继续跋涉起来,寻找阵亡的军兵,收集他们的名牌。

天黑了,潘莹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20多块名牌。她摇摇晃晃的行走在雪地之中。

冬天的夜晚是寒冷的,她一刻也不敢停歇,自小潘莹就听说过很多赶夜路的人冻死在雪中的事,不由得感到害怕。

“郎君们,弟兄们,如果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回到家乡,我要把你们的名牌都带回家乡去,交给高郎君。”她抚摸着包裹里面的木牌低声祈祷着,风雪似乎真的小了一些,也不像刚才那么冷了,潘莹心中的勇气倍增,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正当潘莹跋涉在雪地当中的时候,在她南方十余里的地方,潘正收罗了数十名残兵,也知道了高俊交给他的任务。此时他刚刚在林中打完一场遭遇战,乱枪戳死了七八个追击的黑鞑骑兵,解救了一大批难民。

这群难民还来不及庆祝脱险,就看到一个满面狰狞的男子冲了上来,抓着每一个人的手腕,大声询问:

“你们看见高郎君未曾?看见白绣头未曾?看见绣工潘莹未曾?”

所有人都被潘正这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哪有人答得上来?潘正更加痛苦,跪倒在雪地里,低声嘶吼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结实的壮汉走了出来:“潘军使,我见过白卉白绣头。”

潘正抬起头,认出来这名壮汉:“王克俭,是你?”

“正是小人。”王克俭对潘正施礼,没错,他就是当初粮仓城头,连续抛出二十多个燃烧瓶的王克俭。

“克俭,当初你跟着我们要报杀父杀妻之仇,没想到现在咱们却被人追杀至此。”

“郎君不必多说,小人自从跟了郎君,就不想着窝囊活着。被黑鞑追杀虽说挺危险,总胜过忍气吞声在家挺尸。”王克俭干脆利落的回答:“我见到过白卉姑娘,他们也在被黑鞑追杀,往西走,在河边那里。”

“好!”潘正拎起长枪,交给王克俭一把直刀。

“克俭,现在这些百姓归你管了,你拿着这把刀,要把他们平安的带到将陵县去。”说完,潘正对着军兵下令:“全体,跟我走!”

军兵们大声应了一声,反倒把潘正吓了一跳,连忙让大家噤声。全军整齐列队,向西走去。

这次战斗的结果丝毫不出人意料,潘正以有心算无心,全歼黑鞑骑兵二十余人,不但解救出了陆娘和白卉,还和温迪罕僧虔率领的另一拨军兵会合了。

温迪罕僧虔也听说了高俊临走前的指令,当即表示愿意尊奉潘正的命令,两个人率领军兵向南走,不断派出人手扇面展开,搜寻其他掉队的军兵。如若遇到百姓,就派出少数人手引导护送,所有人都在向将陵县走去。

早在他们之前,郭延嗣就率领自己的手下率先抵达将陵,并且在这里遇上了率领民兵驻扎的张成武。

“张右厅,你怎么在这里?”

张成武看到郭延嗣也十分激动:“高指挥不是叫咱们北上搜罗灾民吗?我带领民兵沿着北清河北上,从寿张县一直走到这里才算驻扎下来,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好几天了。”

郭延嗣一脸震惊:“这么说的话,从这里往南都是咱们的地盘儿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总之到了这儿,就算进了家了。我已经给冯达和楼升各送去了信,过几天他们就到这里。”

郭延嗣郑重的点点头,在运河沿岸的行动当中,冯达和楼升是最靠南的两个都,也是目前极少数没有损失的两个都,把这两个都集中在将陵,那么将陵也可以坚守一段时间,等待散落的残兵慢慢聚拢回来。

被难民裹挟着的高俊军兵,就像是洒在桌上的一抔沙粒,正在缓缓的重新聚集。

第十四章 散(下)

潘莹艰难的在雪地上跋涉着,雪里埋藏的枯枝划破了她的鞋子,冰冷的雪灌进了她的罗袜,潘莹不得不停下来,坐倒在地上,感受着从脚掌到小腿缓慢而迟钝的疼痛。

再三考虑后,潘莹从衣服上撕下两块布包裹在脚上,背起包裹重新踏上了路途。远远的她看见一个女子摇摇晃晃的在松林中走着,身上是蓝色的裙袄和白腰带,很明显也是一名绣工。

“喂!”还有远远的招呼起来,那个女子回头惊讶的看过来,原来是小冷。

“潘莹,是你!”

两个女子飞快的奔到一起,紧紧的拥抱起来,潘莹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人。

“你看到咱们的军马在哪了吗?”

“没看到,好多军兵都战死了,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

潘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那我去找一下,我要把他们的名牌带回去。”

“不行,天气太冷了,你会冻死的。”

潘莹摇摇头,执拗的说:“我必须把军兵们都带回去,如果我治不好他们的伤,至少也能让他们魂归故里。”

小冷沉默的片刻,同意了。

两个人在雪中艰难行进,这个时候潘莹才注意到,小冷的脚上也不是鞋,而是用两块布包裹着的。

两个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几乎走遍了整个追杀的战场,一共收集了五六十个名牌,鲜色渐晚,两个人终于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程,机械地嚼着从尸身上收集来的干粮,挽着手,互相打气。

潘莹重新给自己换了两块布,还没有告诉小冷,就在刚才,地上的枯枝划破了她的脚掌,现在她的脚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如果小冷有力气回头看的话,就能看到潘莹的脚印上有鲜红的血迹。

“再加一把劲儿,咱们就能回去了。”小冷在给潘莹打气:“你哥哥肯定特别想你,等咱们回到寿张县,就放三天假,我想吃加料的熝豆腐,咱们还可以去寿张县,去范县赶集,和陆娘,和白卉姐一块去。”

潘莹没有回话,她的腿在颤抖。

“潘莹,你别不说话呀,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回去之后咱们一块去吃,小山墩堡里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等到你哥哥和白卉姐成亲的时候,你打算送点什么?”

潘莹还是没有说话,她嘴唇发青。

“潘莹,要是咱们能活着回去,你我就结成姐妹,永远同生共死。”小冷几乎是带着哭腔,紧紧的抱住潘莹。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潘莹猛的推开小冷,一支利箭从背后飞过,正中潘莹的肩膀。

“呜!”潘莹闷哼一声,紧紧抱在怀中的布兜顿时染的血红。小冷惊慌的抬头一看,远处,一名黑鞑骑士正在飞快的奔来。

“快,快走!”潘莹指着不远处的树林:“快跑进去,他不敢骑马进去的。”

小冷费力的想要拉起潘莹。“一起走。”

但是潘莹努力挣脱小冷的怀抱,把手中的布兜塞到小冷怀里。

“潘莹,你这是?”

“我没希望了。”潘莹猛地勾住小冷的脖子,脸贴脸的对她说:“但是你还能走,赶紧跑到树林里去,你要把活着把名牌带回寿张,交给高郎君、何先生。”

“我……”小冷正在说话,却惊讶的看见潘莹解开腰带,脱下衣服。

小冷还想阻止,但潘莹的力气特别惊人,在冰天雪地当中脱得一丝不挂,把所有的衣服都裹在小冷身上。

“别浪费时间了,别动,快把衣服穿上。”潘莹白皙的双肩在颤抖着:“活下去,把名牌带回去。”随即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我还有一句话,就当做是遗言吧。”

潘莹对着小冷的耳朵轻轻说了一句话,随即,她不顾小冷惊讶的表情,猛的把小冷往外一推:“快走,快走啊!”

小冷眼中噙满泪水,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向树林中跑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路哲重新集结了散落的军兵,和范有田会合了。

范有田在刚刚被袭击的时候就吓破了胆,不顾自己的手下一路狂奔,但是在第二天,还是与一小队黑鞑骑兵遭遇了。

“我,我投降。”范有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对方乞降。

为首的那名黑鞑骑兵轻蔑的看着范有田,但其实还有一点惊讶,自从在清州与这一小队金军遭遇以来,他们还没有遇到主动投降的敌军。

面前的这个敌军似乎还是个军官,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得意:“特么,你去把这头汉猪捆起来。”

他身后的人就是石抹特么,这个运气不错的契丹小伙子连续两次逃脱了伏击,听到领头的命令,赶紧跳下马来,就要把范有田捆起来,而后者也乖乖的伸出手。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利箭从林中飞出,恰好穿过领头骑兵的咽喉,这人还来不及说话,就一头栽倒马下。

其余骑兵惊惶之际,已经有数十名军兵林中蹿出,手持长枪逼抢而来,乱枪将黑鞑戳死在马下,不过片刻工夫,就把这些骑兵全部消灭。

只有石抹特么轻车熟路,那支箭刚刚发出来的时候他就像弹簧一样弹回马上,随即纵马狂奔,赶在伏击的军兵合围之前找到路跑了出去。

指挥这场伏击的正是路哲,在难民裹挟着军兵往南狂奔的时候,路哲是落在最后面的,等到郭延嗣已经到达了将陵县,他还离观州不太远。他在这里搜罗了部分军兵,还在考虑是否要南下将陵,如果要躲开敌军的话,走东南方向的滩涂沼泽,从那里迂回回到山东好像也是一个办法。

还没等他考虑明白,就遭遇了范有田被俘的事情,一个伏击过来解救了范有田,两个同村人一同参军的军使在这种场景下见面,彼此都觉得特别尴尬。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同被解救的军兵告诉路哲,高俊下令所有人在将陵县集结。

路哲也顾不上尴尬了,只好装作没事一样对范有田说:“现在有不少百姓要南下,麻烦范军使带些人护送百姓。”

看到有台阶可下,范有田当然应承,满口答应了路哲,百姓被分成无数个小股,只有一两名军兵带路,彼此分散的并不太开,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将陵县。

第十五章 合(上)

“诸位乡亲听明了,新的伙食标准:民兵日支粟米六合,佣工日支粟米五合,中少佣工日支粟米三合六抄,其余人日支粟米二合五抄。诸位乡亲听明了……”

公使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有气无力来形容,因为连气都几乎没有了,他摇摇晃晃的从难民之间走过,吸引了不少愤恨的目光,但是躺在这里的男女老少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与他争论粮食配额的问题。

几乎所有的男性都成了民兵和佣工,以求多发一些粮食。李光当然也在其中,他本来就是佣工,现在干脆去当民兵,被安排驻扎在大名府,暴脾气的他在这里几乎天天和别人争吵。看着一船船的粮食从这里卸下来运到寿张去,他就忍不住疑问,每天运来的粮食这么多,怎么所有人都在挨饿?

终于闹到了翟呈信那里,翟呈信上来就反问:“你看见每天运来了多少粮食?”

“得有两千石。”

“那你可知寿张县现在有多少灾民?”

“五万?十万?该不会有十五万吧。”

“我告诉你,现在咱们接收的灾民有三十七万人!”

“那也应该够吃啊?”

“你算过账吗?三十七万人,每人每天吃三升的话,十人三斗,一百人三石,一万人就是三百石,三十七万人,一天要吃一万石粮食!”

李光吓了一跳,他确实根本没算过帐,只是觉得几千石粮食特别多,现在真的算一下,才发觉根本不够吃的。

翟呈信心里也是着急,虽然运河七仓的粮食搬了不少过来,但是加起来还不到十万石,算上从其他渠道拿来的粮食,也只能坚持到来年一月。

当天晚上,就粮食问题,何志也再次召开各路民政官员开会。除去段钟在高俊军中,张成武率领民兵在将陵县之外,赵汝凡、翟呈信、吴广庭等人都来了,信德、玄空两位法师也得到邀请,位列其中。

“再削减一下粮食配额吧,民兵每天只吃五合,佣工三合六抄,其余人每天只吃两合,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坚持到二月。”吴广亭有气无力。

“如果那样的话,坚持到二月又能怎么样?早死一个月晚死一个月的问题。”赵汝凡对何志也说:“何先生,咱们辛辛苦苦筹集粮食的时候,最大的粮仓就在咱们身边啊。寿张县内、押剌百户内的各路地主老财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叫他们募捐也只洒一点小雨,不如趁着现在将他们全部抄家,所得粮食可以有十万石!”

“我反对,这么做要是激起民变可怎么办?”吴广亭很担心。

“吴右厅糊涂!”赵汝凡说:“一方是几十万饥饿的灾民,另一方是区区百多家富户,你希望谁闹民变?为今之计,只有将这一百多富户扔到灾民的嘴里面。”

“那如果这些人要闹事怎么办?”

“咱们手里面有上万民兵,一巴掌就拍死了!”

再这么争论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道理大家都懂,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屁股坐在哪一边。赵汝凡怒气重重,吴广庭沉默不语,翟呈信若有所思,而两位法师已经开始低声诵经。

何志也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张口时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登时眼前一黑,从座椅上重重地跌落下来,在意识化为虚无的前一刻,听见赵汝凡惊慌的喊声:“何先生,何先生您怎么了?”

同样在这个深夜,彻夜不眠的还有女奚烈家。

虽然女奚烈东被抄了家,但是毕竟底子还在,朋友还多,很快又积攒了一小笔家底,后来又听从女儿的劝告去当了管领,现如今日子又过得不错了。唯一遗憾的是,原本乖巧懂事的女儿现如今天天和高俊的人泡在一起,让女奚烈东心里好大不痛快。

不过女奚烈东也不是个完全的糊涂虫,深知女儿在高俊、何志也面前说得上话,才有了家业重新振兴的局面,所以全家人对女奚烈茶茶愈发敬重,对她的意见都是言听计从。

饶是如此,茶茶提出要把所有粮食全都捐给高郎君的时候,大家还是彻底震惊了。

“我说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居然要把粮食全都捐出去,那咱一家人吃什么?”茶茶的弟弟狗儿很愤怒。

“咱们家每人每天五合粮,够了。”

“五合?熬粥喝都吃不饱!”

“吃不饱又能怎么样?外面的灾民都吃不上五合,咱家的粥里还能放盐呢。”

“他们能吃多少粮食,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啊?”

“父亲。”茶茶表情变得严肃了:“城外可是30多万灾民,每天只能吃上五合粮食,借这个吊着性命,你说一旦连这点粮食都没有了,他们会到哪里去找吃的?”

“怕什么?押剌百户都是吃得好,长得壮的大小伙子,这种细胳膊细腿儿的饿鬼,一个打十个都成!还怕这帮人进来抢粮不成?”

茶茶冷笑了一下:“父亲,你觉得高郎君何先生派出那么多军兵,费了这般功夫把数十万灾民搬到寿张县来,是要饿的半死然后让咱们杀的吗——说的明白点儿,要是灾民真的快饿死了,而到处都没有粮食,父亲觉得何志也的军兵会从哪里找粮?”

女奚烈东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可是这么久了,我看何志也的人手宁可自己挨饿,也没有管咱们要粮啊?”

“那是因为何先生不愿意从百姓手里抢粮。”茶茶叹了一口气:“但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性,真要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刻,恐怕何先生也顾不了那么多,到那个时候他怎么下手,就不是咱们能想得出来的了。”

这番话让女奚烈东想起当初自己被抄家的一刻,白天还客客气气的高俊何志也二人当天晚上就凶神恶煞的带兵闯进自己家,真可谓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女儿,你说何先生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这是何意?”

“父亲,想知道一根竹条有多结实,只有折断的一刻才清楚,等咱们知道何先生的底线在哪里的时候,恐怕全家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离这条底线越远越好。”

“为父已经清楚你的意思了。”女奚烈东沉默不语,面对着灯火发呆,而茶茶也不继续劝说,静静的坐在父亲身边,家里其他人都看着女奚烈东,等着他拿主意。

良久,女奚烈东才沉沉叹了口气,突然笑了出来,指着茶茶说:“茶茶,你比你这两个兄弟更有出息。”

第十六章 合(下)

这句话决定了最终的走向,第二天,女奚烈东又去劝告自己的老友完颜白撒,当初野狐岭大战,只有他们两个军官成功活了下来,关系非常亲密。女奚烈东晓以利害,也成功的劝动了完颜白撒。

就在这天,女奚烈东,完颜白撒,以及陈太公三个人宣布倾尽家资捐给何先生,随后,邰家庄的邰老太爷也宣布毁家,四家所捐粮食过两万石,大大充实了粮仓。

不过在他们宣布捐献的时候,何志也没有立马知情,具体操作都是赵汝凡负责的。昨夜开会,何志也因为饥饿晕了过去,现在还躺在床上。

他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梦境的下一层是纯灰色的厚实的膜,他无论如何都穿不透,醒不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点食物的香味钻进鼻子,一瞬间把整个昏迷的灰膜撕得粉碎,何志也忍不住用力嗅了一下鼻子,那确确实实是食物的味道,是粟米糕。

“呃。”何志也闭着眼睛,喉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多么切实而美妙的味道啊。

“你醒了?”一个略微沙哑的女子的声音。

“嗯。”何志也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半天才突然意识到,这女子的声音并不来自于押剌百户的人,顿时吃了一惊,一骨碌爬起来,那个穿着青色布衫的女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怀中抱着一把剑,面前放着一碟粟米糕。

“喻侠,是你?”何志也一下子认出来,这是当初自己在大名府遇险的时候,剑挑两名盗匪救自己出来的那个女子。

喻侠只是点了点头:“你是叫何志也,对吧?”

何志也应了一声:“正是在下。”一面打量着房屋。

“别担心,我是偷偷进来的,没把你的人怎么样。”喻侠的脸上浮起一种小女子特有的骄傲:“就你住所的这点警卫,还不够我看的。”

“喻姑娘此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喻侠摇摇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

“没错,我途径阳谷县的时候,听说了你这里的事情,就想过来看看,你和你的那个叫高俊的朋友确实了不起,从河北救了这么多人。”

何志也疲惫的摇摇头:“说得上什么救人呢,让大家忍饥挨饿,这些天已经死了四五千人。”

“你们救了二三十万人,就算死了四五千也已经是不世功德,不要对自己太求全责备。来,吃点东西吧,这是我从外地带来的。”把那碟粟米糕端起来,走到炕前,要何志也吃点东西,但是何志也偏过头:“不行,我不能比别人多吃。”

喻侠摇了摇头:“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那位义妹小双已经把自己的口粮省出一部分,准备添到你的粥里,我来的时候她正在烧饭,过一会儿就要给你端来。”

何志也非常吃惊,呆呆的看着喻侠。

“我来的时候路过厨房,你的那个义妹已经站都站不稳了,但是坚持着从自己的口粮里面抓出一把放进你的粥里;等她去拾柴的时候,又有一个右手残疾的小姑娘偷偷进来,她特别虚弱,胳膊都抬不起来,但还是往你的粥里加了一把米……”

“敏丫头?”

“等这个小姑娘走了之后,又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在那里等了半天,直到你的义妹拾柴往回走,已经能看见厨房的时候,才又往里面撒了一把米。”

“是赵汝凡。”何志也用手掩住脸,他想哭,但是却没有力气。

“何先生,把这些粟米糕吃掉,吃完,一块都不要剩下,快吃!”喻侠靠近了何志也,用手把这个男子揽起来,当舌头碰到粟米糕的时候,何志也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高俊也再次出发了。

高俊和殷去寒湿淋淋的从冰河中出来之后,就到了附近一家村庄投宿,绝大部分人都跑了,只剩下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媳妇,瘦的不像样子,丈夫被签军走了,家里只剩下公公和自己,老汉盘着腿和高俊聊起了天。

“后生,运河对面都是黑鞑?”

“没错,而且他们很有可能过河,大伯你要早做准备。”

“没什么可准备的,日子就这样了,我儿子现在连个音讯都没有,只剩下这个孝顺媳妇,我哪天腿一蹬,她就算自在了。”

家里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高俊和殷去寒都有钱,但是也变不出吃食,大家一起喝着清如水的小米粥,主人家五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抱着空空的粥碗发呆。高俊和殷去寒只能连连道歉,因为他们的到来,今天晚上大家吃的更少了。

“不用多说什么了,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在行伍里面做事的,跟我儿子一样。来到这里不能招待你吃点好的,我心里也憋的慌。”老汉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今天晚上你们在我家里好好安歇一夜,都洗个澡,要不然会生病的。”

年轻的媳妇没有说话,高俊让他强烈的想起自己的丈夫,也许他现在也在战场上,被黑鞑逼着跳进河里,正在冰冷的河水里面上下翻覆,想着想着就哭了。

“哭什么哭,真丢人。”老汉板着脸训斥一句,又对高俊抱歉的笑一笑:“我这媳妇就这样,没轻没重的。”

在这个普通农户的家里,高俊度过了一个多梦的晚上。第二天启程前,高俊和殷去寒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了媳妇。与老者告辞后,高俊明白的对殷去寒说:

“我必须回到对岸,和我的军兵在一起,殷姑娘,虽然这么做有些无礼,但是运河以西尚无黑鞑,恐怕我要和姑娘分别了。”

殷去寒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就这么急着走吗?”

“我的弟兄们在等我,这个时候我绝不能抛下他们。”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高俊转过身向运河走去,突然殷去寒从后面跟了上来,牵住他的腰带。

“我跟你一块走。”

短短的一句话,在高俊的心中煽旺了一点柔情的火花,他情不自禁的握住殷去寒的双手:“去寒,战场是几万人厮杀的地方,是铁与铁,血与血交汇的地方,我不能让你去。”

“那又能怎么样?如果你要去战场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

“我不能时时刻刻都照顾到你。”

听到这句话,殷去寒突然闪电般的拔下了头顶的簪子,措手不及的高俊被她刺中左手,流出一点血来。

高俊没有叫唤,而是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殷去寒。

殷去寒的眼睛里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握住高俊的伤口:“难道只有这样,你才能相信我的双手也能让男人流血吗?高郎君,我不是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子,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让敌人感到痛苦,让我的仇人感到绝望,你现在不相信吗?”

高俊轻轻握住殷去寒的双手,这是一双细腻白皙的手,秀美而温暖。

“去寒,不必如此,让敌人流血的事交给我。”

第十七章 故(上)

陈秉彝的运气不佳,混乱的人群当中被踩倒了,等他重新站起来的,身边都是大片的尸首,黑鞑骑兵曾经在这里驰骋而过,甚至有一匹马曾经踩中他的发髻——但他终究幸运的没有被黑鞑的铁蹄踩成肉酱,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有几块淤青。

和其他军兵一样,陈秉彝也在跌跌撞撞的向南走去,由于高俊事前早就讲解了行动的目标,大部分还想回到军队的人都知道应该去将陵。

在森林里面艰难行进了一天之后,虚弱不已的陈秉彝却突然被两支木枪逼住了。

“啊!”陈秉彝被吓得跌坐在地,两只长枪也顺着指向他的喉咙,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手持木枪的才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你们是少年兵?”

少年兵们也看清了前面的衣服,知道这是军中长史的打扮,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个小孩子严厉的问:

“你叫什么名字?”

“陈秉彝,字国用。”

“你的职务是什么?”

“我乃是高俊指挥下的长史。”

“每日晨练,长跑多少?”

“两里。”

“大前天巡夜的口令是什么?”

“马镫。”

“正军每日饮食,午饭的标准是什么?”

“粟米二升,每队两菜一汤,三日一见荤腥。”

“真的是陈长史,快扶长史起来。”两个少年兵嘻嘻哈哈的扶起陈秉彝。“走,咱们去见李军使。”

所谓的李军使指的当然是李骁奇,在观州,少年兵是最早出城的军马,所以在敌袭的时候也是离城池最远的,故而绝大部分都逃出生天,建制相对完整。孩子们发挥了成年人难以拥有的乐观,依旧在非常活跃的执行任务,护送百姓南下,没有了大人的看管,少年兵的表现却依旧良好。

毕竟,少年兵们绝大部分都是曾经孤苦无依的孩子,他们更加成熟明事理,却依旧有着孩子的热情。李骁奇在树林之间安下他的营帐,指挥着这群才十几岁的孩子四处搜寻。

陈秉彝哭笑不得的坐在李骁奇对面,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分庭抗礼,还得口称军使,这让他从心底感到别扭。

“别小看我们少年兵!”站在李骁奇旁边的一个看上去很秀气的孩子似乎发现了陈秉彝的不屑,非常不满的出声抗议:“我们少年兵做的可比你们称职,刚刚我们还抓了一个黑鞑的探子!”

“好了,夏启,陈长史没有这个意思。”李骁奇安抚了一下愤愤不平的手下,这个夏启是少年军的书记员,父亲还是个秀才,在一众少年兵当中属于最有文化的那一类。

陈秉彝也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向李骁奇提出建议,根据高俊事前的布置,所有人都应该前往将陵县。

李骁奇对此并无意见,少年兵们很快也整顿行装,小心翼翼的躲开黑鞑的骑兵,向将陵县退却。

此时潘正也率领军兵退到将陵,他在路上与李铭会合,全军已有数百人,他们到达将陵,为守军打了一针强心剂,但是各级军官们其实内心里忧心忡忡。

军兵在长途跋涉当中耗干了力气,削减了斗志,尽管精神不垮,但是力量耗尽。此时的军队就像是一个空有骨骼而没有血肉的人,虽然依旧能够屹立,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这种情况,军兵自己也未必清楚的知道,但是潘正等人都看在眼里。

“如果这个时候高指挥在就好了,现在这个局面不好应付啊。”潘正心里非常焦急,一方面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敌,另一方面也在为自己的妹妹担心,几天过去了,潘莹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但是石抹明安的追击显得有些无力,观州城下的奇袭之后,他非常自信的相信那支一直困扰着他的金军已经被彻底击溃,他决心稍作休息,等到攻陷沧州的人马汇合之后,下一步是擭取毫无保护的恩州。

石抹明安自大的举动,使得已经到了危机边缘的高俊军兵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潘正抵达将陵县城后一天,孙庭也率军抵达,并且带来了路哲的消息,路哲已经和范有田汇合,正在向将陵县移动。

一连串的好消息稍稍安抚了人心,但是潘正依旧忍不住感叹:“不知道高指挥现在在哪里。”

也就在这里,潘正再次接到了从后方运来的粮草补给,同时也了解到了现在寿张县已经陷入了饥荒当中。

监押船队前来的是孛涅察尔,见到潘正忍不住大倒苦水,讲述现在寿张县情况之艰难。得知现在县内民兵只能吃到五合粮食的时候,潘正也不住大为震惊。

“前线军兵,每人尚有三升粮可领,民兵只能吃五合了?”

“潘军使,你们这三升粟米可是大家从牙缝里面省出来的,听说何先生都饿晕两次了。”

潘正默不作声,知道现在寿张的情况极为艰难,而军兵的期望又是如此之重,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困难,似乎也不是推脱的理由。

“告诉何先生,军兵们绝对不会对不起这三升粟米,后方饿死多少人,我们就要砍下多少黑鞑的人头。”

孛涅察尔点点头,又掏出一个小包裹。“这是有人要交给段钟的。”

潘正有些为难:“段管领到现在还没回来,可能已经殉难了。”

孛涅察尔似乎也有思想准备,缓缓的叹了口气,把包裹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个女人叫我们捎来的,每次开船的时候她都要给段钟捎个包裹,没想到这次真的给不出去了。”

“你先不要和那个女人说,现在情况还不明了,也许过两天段管领就回来了,不要让她担心。”

孛涅察尔点点头,带领船队离开。过了两天,段钟没有回来,来的是石抹明安的大军。

石抹明安的军队劫掠了沧州,因为沧州人曾经有过短暂的抵抗,他们按照规矩将整座城市焚烧一空,居民屠杀殆尽,把劫来的粮食、金银和其他各类财富装上了了车,唱着愉快的凯歌,继续南下,准备劫掠恩州。

在石抹明安看来,将陵县不过是前往恩州路上的一块小小的垫脚石,只要派出一名使者骑马前去通知劝降就可以了,但是当他威风凛凛的审视前行的队列时,慌忙不迭的前锋将使者的人头带了回来——将陵县守军众多,拒绝劝降。

“难不成还有金军愿意抵抗?”石抹明安非常惊愕,有点儿后悔没有及时追击那只崩溃的金军了。

第十八章 故(下)

将陵县,也就是今天的山东省德州市,在明代是大大有名的临清府。只不过,这座县城在明代繁荣富饶是得益于元代在山东开辟的大运河。而在金朝的时候,他只是京杭运河上一座不大的县城,潘正之所以愿意在这里抵抗,是因为这座小小的县城城外,在运河边上却有一座坚固防御的营垒。

整座营垒可以容纳军兵过千人,以一条高度及胸的墙为核心,前后布置有壕沟,鹿角,拒马,木栅,除此之外还修建有木石混合的箭楼和望楼,整座防御工事呈半弧形,背靠运河,虽然不及城墙坚固,但是也足以抵抗黑鞑的骑兵。

听老人们说,这座营垒修建于北宋时期,北宋末年,山东名将关胜曾在这里抵抗金军,完颜挞懒攻陷山东之后,营寨一度遭到废弃,完颜宗弼主政之后又在这里驻扎了近千人马,直到金世宗时期裁剪军额,在山东河南只留下十五万五千军队,这座营寨也就废弃了,最后一次被启用是在金章宗泰和六年,南宋发动开禧北伐的时候,之后常年修缮,所以一直可以使用。

刚刚到达这里,潘正就下令军兵燃草敲兵,将运河的水面重新解冻,以此来阻碍黑鞑骑兵从冰面上偷袭后方,也有利于当本方的船队利用破冰船到来之时,全体军兵能够尽快上船。随后检查了木栅和鹿角,采伐树木,加固工事,加强防备。

全县百姓在军兵的引导下逐步撤出,县令大人也战战兢兢的想要逃走,张成武在无奈之下准许,这个县令如蒙大赦,赶紧收拾细软,带着家人逃走了。

百姓全部逃难,部分贫苦无依的人被张成武编入民兵,整座县城为之一空,在石抹明安到来之前,张成武最后放了一把火,将整座城内烧成白地,随后率领民兵退向营垒,和潘正会合。

“现在由正军充当战斗队,把守各处迎战,而民兵组成后勤队,搬运柴草,张望风声。”潘正简单地对张成武交代了一下,全体军兵立刻行动起来,准备对抗明安。

看着一片灰烬的县城和严阵以待的营垒,石抹明安不由的感叹:“敌军里面有能人啊,这是一支能战之兵。”

“石抹将军说的不错。”也古同意明安的说法。“唐古特人,你们叫他们西夏人,也拥有很多的城池,几年前,我跟随大汗出征唐古特,他们的城池连成一条线,被两条山脉紧紧的包夹着,但是他们每失陷一座城池,城内的军兵不是被尽数杀光就是全部溃散,不会重新聚集在下一座城池里。”

石抹明安忧心忡忡的看着面前的营垒,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定是一批死硬的对手。但是随即他摇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敌军虽强,但是在没有城池的情况下,仅仅依靠营垒又怎么能抵挡契丹的铁骑呢?

令旗一挥,一队契丹骑兵缓缓出列,他们约有一百多人,打着黑色的契丹狼旗,在平原上缓缓的加速,随即向营寨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明安的惯用手段,一百名骑兵当然不足以冲锋陷阵,他们的作用是在敌军的营垒周围前后游动,吸引敌军放箭,让石抹明安有机会看清敌军的布置。

这些骑兵都全身披挂,骑着身披具装的战马,看上去极有威慑力,又具有完全的保护,只要不靠得离敌军太近,远距离不会被弓箭所杀伤。这一百名铁塔一般的骑兵确实震慑了新兵们,他们都急切的准备放箭。

“看见我身边的这两面红旗了吗?”潘正大声传达命令:“所有的虞侯、队正要注意我的旗帜,两面旗帜全部放下时方可放箭,没我的命令,谁要敢发一箭,就提头来见!”

军令被不折不扣的传达下去,所有的军官紧张的望着点将台,但是两面红旗迟迟没有落下。

这一百名黑鞑骑兵已经冲到了营寨外围,大部分骑兵兜着圈子保持速度,约有七八个人跳下马来搬动鹿角,军兵的手心都出了汗,频频张望着潘正的方向,但是两面红旗依旧没有落下。

这七八个人很快砍出了约有三丈宽的缺口,这一百名骑兵迫不及待的从缺口中涌入,黑鞑军阵里面发出阵阵欢呼声,但是石抹明安却面色凝重,没想到敌人这么沉得住气,直到现在也没有反击。

“吹动号角,让这队骑兵靠的再近一些。”

呜呜的号角声响动起来,契丹骑兵继续向里深入,他们越过了鹿角,跑到壕沟边上。

绕着壕沟,骑兵们突然发现,这条壕沟似乎只挖到一半儿就断了,这让他们大喜过望,直接往里面继续冲。

可是这正落入了潘正的圈套,壕沟并非是简单的一道圆圈,而是厚度达到五层之多的迷宫型,不愿意停下的骑兵一头扎了进去。

很快,他们就发觉这壕沟不一般,虽然断断续续,似乎随时有路可走,可是时不时的就会陷入死路或者急转弯,骑兵的队列慌乱起来,秩序荡然无存。

骑兵队长抬眼一看,才发觉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离敌人的营寨这么近了,在以往的试探活动当中,他们从来没有靠近过如此的距离。

“不好,撤!”这名队长打了一个激灵,感到事情不妙。

能够派来做这种抵近侦察任务的骑兵,当然个个身手不凡,他们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整支队伍稍一停顿,所有人就立即拨转马头,向后退去。

只可惜这一小小的停顿时间已经太长了,队长抬头的那一刻,潘正身边的两面红旗落下了。

“准备!”军官们吼了出来:“上弦!拉弓!放!”

整套过程行云流水,不过是一瞬间,就有超过两百支箭飞了出去。

“噗噗噗!”利箭穿透了铠甲,射进骑兵和战马的身躯,骑兵队伍顿时人仰马翻。

“快,快走!”队长还急切的狂喊,但是骑兵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不出迷宫,他们绝望的跳下战马,躲进壕沟里。

“哈!哈!”郭延嗣都的军兵们大声呼喝着给自己鼓劲,他们提起长枪,披上铠甲冲了出去,他们沿着壕沟行进,砍杀躲在里面的敌军骑兵。

第十九章 汇(上)

“善骑射、喜耕种、好渔猎。”

——《大金国志》

战斗结果没有任何悬念,装备精良的军兵手持长枪和长斧,把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只有少数两三人能够逃出生天,小沟里面躺的都是敌军的尸体。

营垒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上百名装备精良的骑兵陈尸在营垒前。

五名军兵提着长枪,跑到壕沟外面去修复鹿角,他们把被翻开的拒马一个一个搬了回去,此时他们不担心敌军的进攻。

石抹明安的脸色铁青,站在他旁边的也古,低声吩咐自己的那可儿:“朵豁歹,该是你展现自己神箭的时候了,看见对面那群狂傲的女真人了吗?用你的箭代替你的手,撕碎他们的喉咙。”

朵豁歹点点头,挑选了一只鹰羽箭,这种箭的射程很长,而且非常稳定,他稳稳地满弓搭箭,只听到一声呼啸,一名军兵咽喉中箭,整个脑袋都被钉在了木架上。

黑鞑阵里爆发出惊人的狂呼,士气再次得到了恢复。

其他几名军兵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到壕沟里面,引发了黑鞑的阵阵笑声,随后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眼,又爬出来想要修复鹿角,朵豁歹再次张弓搭箭,当即另一名军兵殒命。正当剩下的军兵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要拼命的时候,营垒里传来一阵唢呐声,让他们回来。

半夜,秦宁率领的部分军兵出去偷偷修复鹿角,与石抹明安派来的夜袭部队遭遇,激战之后,军兵损失九人,而敌方抛下二十多具尸体狼狈撤退。

在连续三天的时间里,潘正率领军兵连续打退石抹明安的进攻,营地外围横七竖八的丢了上百具黑鞑的尸体,军兵和民兵也有十数人阵亡,营垒外围的鹿角已经消耗殆尽,被黑鞑尽数摧毁,壕沟的走向也已经被摸清了,黑鞑正准备用木板铺路,造出一条平坦的进攻大道,

整体上来讲,石抹明安进攻的节奏是极为缓慢的,就连也古都感到吃惊,忍不住询问。

“石抹明安将军,为什么您的动作如此迟缓?我们正是由于缓慢迁延,使得敌人从容的烧毁了那么多粮仓。”

石抹明安正在查看军务,没有立刻答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公文,不紧不慢,但是十分坚定的说:

“现在,对我来说,面前的这支军兵比粮食更有吸引力。”

“这是为什么,您说过,只要烧毁运河的粮仓,金国就会不战自溃。”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过往的战斗,我的王爷,我们就会发现,烧毁几个粮仓的都是面前这只金军,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在这里一举歼灭他们,就不会再有人带给我们麻烦了。粮食每年都会长出来,精兵良将却是十年难遇。王爷,说句实话,如果这次我又让他们逃掉了,那么我将不会前往恩州,这支金军往哪里逃,我就往哪里追。”

也古点点头:“我也觉得面前这只金军和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堪称十分精锐,会不会是阿忽台汗的亲兵啊,就像我们大汗的怯薛军那样勇猛。”

高俊并不知道自己被抬高到了这样的位置,此时,他正在率领难民艰难的向南走去。

“乡亲们,我们不能几千个人被六七个黑鞑赶得东躲西藏,没有吃,没有喝,没有鞋穿,遭遇黑鞑就是死路一条,我们有这么多人,力量这么大,凭什么不能对付几个黑鞑?”

“高指挥,我们知道你是好人,但是,但是我们不会打仗啊!”已经有人叫了起来。

“没有人天生会打仗,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拿起刀剑,但是没有办法,人家要杀咱们嘛,所以即使不会打仗,现在也必须学会,所有的男人听我号令!”

男子被高俊单独列出来训练,地上散落的武器有不少,剩下的人则削木为矛,在高俊的指导下布阵,听高俊讲解如何结阵对付骑兵。

让高俊欣慰的是,还有少部分军兵没能及时跑到将陵,此时也与他会合了,其中就包括他宠爱的号手刘德,嘴唇冻得发青,靴子跑掉一只,右手捏着长枪,左手搂着唢呐。这些军兵立马就变成了临时队正。

在高俊训练民兵的时候,殷去寒则开始动员妇女。

“诸位,即便身处荒泽之中,也不能过于将就。饮食依旧要清洗干净,注意防病,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能随意躺卧,身下的雪要扫干净,高郎君会带领男子们保护咱们,咱们也应该行动起来,准备饭食。

晚晴从身后牵了牵殷去寒的衣裾,:“姑娘,您是太端着架子了。”但是殷去寒不为所动,继续文绉绉地讲着自己的要求,女人们议论纷纷。

但他们对面前这个贵族女子还是很有好感的,这姑娘虽然娇滴滴的,但是并不另眼看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

训练似乎卓有成效,那天两次遭遇了黑鞑,在高俊高分贝怒吼的命令当中,民兵们哆哆嗦嗦的用手中的木枪抵挡着敌人的骑兵,黑鞑没有想到会受到这种抵抗,也不愿意在没有油水的百姓身上无浪费时间,所以赶紧溜之大吉,获得人生第一次胜利的民兵们满心痛快,原来不可一世的黑鞑居然如此软弱。

“高郎君真的能化腐朽为神奇。”晚晴由衷的称赞:“一辈子只摸锄头的农夫,在高郎君手中竟然变成了精兵强将。”

“殷姑娘在干什么?”高俊对于晚晴的称赞充耳不闻,歇下来的时候就问起了殷姑娘。

“姑娘带着女子们收集食物去了。”

“这么冷的冬天,哪有食物可以收集啊?”高俊熙里大惑不解,干脆提起金直刀前去查看。

“快点儿,别让它跑了!”殷去寒顾不得矜持,大声命令农妇们。但是一不留神,野兔还是从两个人的背上跳了过去,只可惜还未能逃出生天,殷去寒亲自上阵,和长耳朵的家伙进行一对一的对决。

“哪里跑!”殷去寒提着裙裾,努力往前一扑,可怜的小家伙被直接摁住,随后被提起耳朵,几名农妇立刻冲上来,把它扔进竹筐里。

“再找一找,这里应该还有!”殷去寒的脸红扑扑的,额上散落着揉乱的头发,大声命令其他女子继续寻找,这时才突然发现,高俊正面带微笑的站在不远处,仔细端详着自己,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看殷姑娘的手法,却是矫健异常。”

“我小时候经常抓兔子玩。”

“殷姑娘是冀州殷家的女儿,小时候能出去痛快玩耍吗?”

“不能,我小时候连家门都不准出的。”

“那姑娘是怎么抓的野兔?难不成你偷偷出去?”

“不是,我是在我们家院子里那座山上,几个农户家的女孩陪我玩儿,不过她们的手法都不行,每次都是我抓到野兔。怎么啦,郎君不信吗?”

“当我没问。”高俊这时候特别想去知乎回答一个问题,:“请问和一位真正的白富美有过命的交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第二十章 汇(下)

“靠抓野兔果腹可不行,能抓到的兔子太少,咱们的人又太多,能分到的肉还比不上抓兔子的体力消耗。”

“可是这白雪茫茫之中,又从哪里找粮食呢?”

“根本就没有粮食,我们不能在这里久游,必须抓紧时间南下,到江陵县去,如果我们能够赶在黑鞑之前入城,就能获得一线生机,否则的话,就要另寻出路。”

但是这却是一件十分难办的事,高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军兵的协助下,才组织起南下的队列,那你们不比军兵,行军速度慢,也缺少经验,高俊花了足足两天时间,才把他们带到离江宁县北15里处,就在这里,他居然意外的遇上了少年军。



十二月十五日中午,将陵县以北八里,一片雪原。

这里距离正在交战的营垒只有四公里,但是却一片静悄悄,地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间或长着一两棵松树,一切都显得如此安详。平静不过时表面现象,就在这里,在积雪下,两双眼睛正静静地观察着林子里的一切。

意志坚定、身形灵活的少年军典夏启,和双目锐利、作战勇敢的少年虞侯庄佐,两个人搭配执行侦察任务,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两个人都是参军一年的老兵,他们对于战马、军旗、鼓角、刁斗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黑鞑这次怎么又是垂头丧气回来,看样子他们又打败仗了。”

“那还用说,赶紧记下来,今天早上两千多黑鞑出军,中午败退而归。”

“你瞧,那车上载的是尸体,有十几具呢。”

“好,全都记下来。”

“……”两个少年不再说话,夏启认真记录着他们所观察到的情况。

“没有想到黑鞑跑得比咱们快,现在好了,黑鞑已经包围了将陵,咱们该去哪里?”

“听军使指挥吧,军使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夏军典,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办?”

“要我说的话,咱们就稍微绕一些路,想方设法也要回到山东去。那边还有人等着咱呢。”

庄佐撇撇嘴:“装什么装啊,咱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还有谁等着咱们?”

“那可不一定,李军使也无父无母,高郎君、何先生都对他好,还有个小敏等着他。”

“你是说那个右手有残疾的小敏吗?李军使会不会娶她?”

“肯定会,不过不是现在,我听何先生说过,以后要制定个什么婚律,男子十六,女子十五,方准结亲。”

庄佐点点头,随即咧开了嘴,小声对夏启说:“我参军之前,十以上的数肯定数不清。”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绕着圈子返回到己方的营地。

“你们两个,怎么连点声音都没!”负责警戒的虞侯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把他们带进了半地下的住所。

“黑鞑都发现不了,更何况你。”住所里面有热水,热乎乎的水从嘴里流到胃,感觉整个人又活了。

毕竟紧邻着黑鞑大军,李骁奇的队伍收起旗帜,压下声音,偷偷潜伏在树林里,自然也不敢生火做饭,一些老练的军兵挖了防火的烟道,总算让大家能够吃些热乎东西。低温下不断补充热食是保持体力的最佳方法,只要有条件,军兵们就会往嘴里塞点吃的。

“黑鞑的情况怎么样?”虞侯递来一个“木盘子”,上面是一点烧热的粟米饭和鱼肉。

“他们连续打了几天都没打下来,将陵估计情况还好,具体情况我们也看不到,黑鞑的游骑还是挺紧的。”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夏启抹抹嘴:“营地里有什么情况吗?”

“高指挥来了。”

得亏递过来的是一个木头盘子,两个人都惊愕的松了手:“哪个高指挥?”

“你们说还有第二个高指挥吗?就是咱们的义父啊。”

夏启和庄佐赶紧抹抹嘴,朝营地中央奔了过去。

高俊带来的灾民已经被安置,高俊本人在李骁奇和陈秉彝的簇拥下来到了李骁奇的指挥所,一群人席地而坐,商议军情,殷去寒也受邀在列。

“这么说,咱们到底还是落后石抹明安一步,现在他在我们前面?”

“说的没错,石抹明安正在攻打将陵。”陈秉彝说。

“我们赶到将陵县的时候,将陵已经被石抹明安包围了,逃出来的县民说,张成武张右厅已经烧毁县城,和潘正潘军使一起坚守运河岸边的营垒,这几天黑鞑正在进攻,而我们只能在树林中干看着。”

“终究是晚了一步。”殷去寒不由得感叹。

“高大哥,我们也想要你拿主意,现在南下的路已经被黑鞑堵塞,往东走沼泽,也许绕一个大圈之后,咱们还能走回山东;还是留在这里?”

高俊招呼大家坐近一些:“走是走不了的,现在咱们几千人藏在树林里面,处于石抹明安的控制区内,一旦有所行动必然为其所发觉,到那个时候大家又要被击溃。”

“那就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也是得过且过,只求敌军不发现咱们而已,一旦被发现也是覆巢之灾,更何况现在粮食不足,难道让大家都在树林里饿死吗?”

“不走不留,难道是要打?”

高俊抬起头来看着李骁奇:“说的很对,就是要打。”

此时将陵营垒之内,情况并没有少年军们想象的那么好。在今天的攻击当中,黑鞑以微小的代价最终铺平了前往营内的道路,在往来纵横变幻莫测的壕沟当中,他们用泥土和木板铺平了五条宽三丈的攻击道路,骑兵现在可以从多个方向进攻营垒。

潘正当然也竭力抵抗过,军兵们手持长枪,在壕沟里面以敌军近距离肉搏,将成十上百的黑鞑戳死在壕沟内。但是素以坚韧著称的契丹人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军令,一寸一寸地碾平前进的路。

这也就意味着鹿角和壕沟已经彻底失效,现在唯一的工事就是木栅,如果木栅被烧毁或撞坏,潘正手下疲惫的军兵就会立刻沦落在黑鞑的铁蹄之下。

比营垒的木栅更单薄的是军兵心里的防线,随着敌军一步步逼近,军兵的斗志也越来越消沉。

潘正焦急万分,不知道船队何时能来。

第二十一章 战(上)

“十五年后,南军衰老,纵用贤智,亦无驱使。”

——完颜宗弼的遗书

“骁奇,少年军的士气比我想象的好多了,你这个军使干得很好。”检阅完少年军的军营之后,高俊对少年军的士气状态十分意外,和成年军兵相比,他们更加乐观,也更加积极行动,之前那次袭击似乎没有给他们带来长久的影响和创伤。

“哈,保证执行一切军令。”

“那好,我再给你添一些人手。现在所有的军兵和灾民中的成年男子归我管,绣工和妇女由殷去寒姑娘管,所有的孩子都交给你,你要把他们带好。”

“没问题。”李骁奇向身边的夏启交待几句,后者很快就草拟好了命令,准备接受新兵。

“少年军的状态真不赖。”高俊微微颔首,这些孩子是七年之后军事胜利的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李骁奇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高指挥,我们原本抓了一个奸细,可是陈长史却说这个人不是黑鞑的奸细,是什么什么……猴郎君?”

“祗侯郎君。”正在命令上盖章的夏启解释了一句。

“对对,是叫这个名字,这个人好生蹊跷,单独一个人骑着马带着武器,身上穿的挺名贵,到处打探您高指挥你的消息。”

“他在打探我的消息?”高俊确实很意外,所谓的祗侯郎君是金代尚书省的办事员,全部都是由高官子弟组成,干上几年就可以到地方充任官职,是二代们做官的捷径。如果有一位祗侯郎君在找自己,那就说明尚书省对自己发了命令。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带我去看看。”

这个被当做奸细的人面朝里趴在一方草席上,双手反绑,正如李骁奇所说,他衣着不凡,锦缎绕身。两名少年兵把他提起来,让他面向高俊,就在面对面的一瞬间,两个人都呆住了。

“高俊?”

“蒲察阿虎?”

这名使者就是蒲察阿虎,但是高俊几乎不敢相认,那个略带稚气、还有些争强好胜的青年如今看上去十分憔悴,不仅仅是因为李骁奇的监押,那是心里面藏了什么沉甸甸的事情,压抑和郁闷一眼得见。

“高指挥认识这个人,赶紧给他松绑!”

蒲察阿虎没有因为误会消除而显得特别高兴,以,取消其有所指,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少年兵们给它松绑之后,努力对高俊挤出点笑容:“尚书省递信,高俊部为何在清州驻足不前?着令尽快开拔。”

“这是什么时候的命令?”

“大约半个月之前吧,路上实在是太不好走了。”

“中都那边还不知道河北是什么情况吗?”

“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互相隐瞒。”

高俊心下恻然,金朝这个王朝的腐朽不堪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当然乐于见到金朝灭亡,但是这个政权正拉着5300万北方人民陷入深渊之中。

“好啦,我不跟你说这些,这些天委屈你了,你先去休息一下,我们准备打仗。”

蒲察阿虎点点头:“我和你一块儿去。还有!,呃……小冷她还好吗?”

高俊鼻子一酸,到现在为止,除了他遇上的刘德、陈秉彝、李骁奇,听说的潘正之外,剩下的人是死是活,他一概不清楚。他曾经答应过阿虎,好好照顾小冷,现在却让小冷遗失在河北的冰冷雪原之上。

阿虎看出了对方表情的异样,惨笑着点点头:“没关系,我心里早有预备。”

营地里面悄无声息,但是如果能有一双巨手,将周围的树木全都扒去,石抹明安一定会惊讶的看到,距离他不远的这处营地里面竟然藏着数千名人,男子们正在接受号令,女子们正在造饭、修缮兵器,孩子们也在警戒之中。

“灾民们毕竟没有经过训练,这段时间大家又太疲惫,是经不起连续作战的消耗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一举击溃敌军,那么我们就会引火烧身,就此覆灭。所以说,一定要寻找好下手的时机。”

大家不再吝惜粮食,原本省一省,可以吃半个月的军粮,大家计划在五天之内用完,破釜沉舟,不胜则死。

此时,看不见树林当中秘密准备的石抹明安,对营垒发动了他下一次进攻。

“黑鞑来啦,快抄家伙!”望楼上的民兵语无伦次的喊着,疯狂的敲击着手中的小锣,营地里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唢呐声,军兵们早有准备,强弓劲弩,乱箭射之。

打头阵的黑鞑骑兵身披重铠,丝毫不畏惧对方的箭矢,他们顶着箭雨冲过壕沟,此时在壕沟里面,郭延嗣部的军兵正在跟敌军短兵相接。

军官们都听过高俊讲述的阙与之战,也知道赵奢的那个比方:两只老鼠在不能转身的洞里面战斗,哪只勇敢些就会获得胜利。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在壕沟里面打的敌军节节败退,从敌军进攻道路两侧伸出长枪,掀翻木板,试图阻挡骑兵的进攻。

但是黑鞑确实是一支坚韧的军队,他们从容不迫的修复了进攻道路、重新夯实了木板、抄起刀斧与郭延嗣的军兵对面玩命,骑兵依旧向前奔驰,越过壕沟,冲到木栅下面,用手中的长枪往里捅,他们没有急于进攻木栅,而是开始利用野战优势肃清壕沟里面的敌军。

潘正这才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没有骑兵,军兵们是不可能出木栅作战的,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还留在壕沟里面的郭延嗣孤立无援,要被黑鞑慢慢吃掉。

关键时刻,郭延嗣身先士卒,弓弦响时,敌军人马无不立即毙命。

“朵豁歹,那是一个像样的对手,你去了结他。”也古呼唤着自己的那可儿,后者点点头,策马向前奔去,仔细估摸着自己与敌人的距离,郭延嗣也发觉了情况不妙——好的弓箭手总是息息相通,在敌人的千军万马之间,郭延嗣一眼就发现了朵豁歹。

两人几乎同时搭箭,同时张弓,同时发射,朵豁歹用的是一支稳定的鹰羽箭,郭延嗣用的是射程更短,但是杀伤极强的凿头箭,两支箭划过两条漂亮的弧线,在空中相撞,双双落到地上。

就在这时,木栅那边传来一阵喊杀之声,潘正组织了敢死队,进行反冲锋。

第二十二章 战(下)

这批精兵强将是临时抽调的,都是各位军使的宝贝老兵,不少人还有金矟红绶和金镡红绶,是曾经立下过战功的精锐。

围绕着木栅的敌军骑兵没有想到营垒内的人马居然还敢反攻,措手不及之间被戳倒了好几人,老兵是宝贵的财富,这点潘正很清楚,但他更明白,绝对不能允许军队有成建制的损失,哪怕只能救回来一人一马,也必须对郭延嗣进行支援。

很快,黑鞑意识到这是进攻营垒的好机会,双方在营垒附近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地上沟沟坎坎,壕沟纵横,对于步兵来说是很大的优势,但是全身铁甲巨装的黑鞑骑兵也并不软弱,他们左手架着圆盾,右手擎着钢鞭,腰上挂着铁骨朵,被砸中的人无不是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高俊的长枪手们坚强的回击着,他们似乎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当年岳飞的战法,长枪手挑开黑鞑骑兵的头盔,将他们拖下马来,刀盾手们冲上去,用刀插他们的喉咙,或者直接用盾牌的尾部把他们的脸砸个稀烂。步兵们紧紧的挤在一起,让对方的战马无从驰骋。

“此时战事正酣,正是一鼓作气之时。”石抹明安传下命令,上千名契丹人马沿着五条不同的进攻线路,准备一举摧毁敌军的防御。

渐渐的,在木栅之外的军兵们有些抵挡不住了,他们一段一段的丢失壕沟的控制权,逐渐被挤压。

“曹大个!曹大个!”郭延嗣呼唤自己的什将:“你,现在把咱们的都旗和认旗带回木栅。”

“军使,这是啥意思?”

“别废话,记住,一定要把咱们的都旗和认旗带回去,其他的都不用你管。”

曹大个似乎明白了郭延嗣的意思,含着泪点点头,把两面旗帜放到自己胸口最贴心的位置,转身向木栅方向跑去。

黑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吃力的仗,每前进一步付出的代价都不可忍受,一群长枪兵和刀盾兵的配合非常娴熟,简直无懈可击,只能靠人命一点点磨动。但是他们拥有人数的优势,郭延嗣丢掉了第四道壕沟,他们都仅剩的三十多名军兵,现在挤在最后一道壕沟里。

“诸位,我郭延嗣对不起大家,”郭延嗣小声呼喊着:“但是咱们还得给咱们都争取最后的荣誉,看到前面那个黑鞑将军了吗,这个角度我不能确保射杀他,稍后咱们一起冲锋,前进二十步,我向各位保证能一箭封喉。大家说干不干?”

“干了!”军兵们怒吼起来,提起长枪和刀盾,奋力向前挤去。

蒙古军猝不及防,纷纷避让,不过是片刻之间,他们就前进了十步,但是反应过来的蒙古军在各级校尉的咒骂之下重新围了上来,与郭延嗣都的军兵拼死作战,他的人数更多,彼此挤在一起,想把对手逼回到壕沟里面去。

可是军兵们已经不再吝惜性命了,他们的招式大开大合,刀盾兵们凶狠的向前推着。

“噗!”一名刀盾兵的右腹中了一枪,枪头整个陷了进去,但是他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怒目圆睁,继续向前冲锋,对面的长枪手眼看着自己的长枪一寸一寸的刺进去,从他身后一寸一寸的出来,他努力的搅动长枪,但是丝毫不能停滞对方,直到自己被盾牌挤倒,剩下的长枪兵转身就跑,站在这名刀盾兵身后的另一名军兵帮助他把长枪彻底从后面拔了出来,柔软的肠子从伤口里涌出,落到地上,被自己踩碎。

他们就这么勇猛的冲着,直到前进二十步。

郭延嗣一边奔跑,一边拔箭上弦,刚刚到位置,抬手放箭,那名契丹军将猛的捂了一下脖子,随后软软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哈哈哈哈!!”郭延嗣放下弓箭仰天大笑,这个时候就算万箭穿心也没什么遗憾了。

契丹人恼羞成怒,再次组织起来组织郭延嗣他们靠近,但是士兵们畏畏缩缩的,甚至不敢直视这些军兵。

就在这个时候,木栅那边的喊杀声再次响起,潘正组织了第二波反冲锋,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三军夺气,最为不妙,但是石抹明安不忍心浪费这么好的进攻机会,他咬了咬牙:“再压上一千人,今天一定要夺取营垒,杀光敌军!”

四千多名契丹军兵在前线凶狠的厮杀着,壕沟几乎为之填平,无论是军兵还是民兵都在竭力战斗,潘正在点将台上大声呼喊,排兵布阵,数百名军兵在他手中掌握。

但是契丹人终究是在一步步推进着,五条壕沟全部失去,木栅也在熊熊燃烧。

正当此时,契丹军内部却传来惊恐的叫喊,士兵纷纷回过头去,身后的营寨之内,有着一丝不祥的黑烟。

片刻之后,滚滚黑烟升腾,石抹明安阵内的军兵惶恐不安,人马嘶鸣,明安本人也十分紧张,营地内留守的人马不过千人,难道是有人在劫营吗?

他并没有猜错,劫营的正是高俊。

今天早晨,大家就发觉营寨内留守的人马格外少,几乎不用讨论,大家就清楚黑鞑已经准备发动总攻,此时不下烂药,更待何时?

高俊将自己手下的人马分为五个都,二十三名正式军兵为第一都;数百名灾民中的青壮男子为第二,第三都;李骁奇率领的少年兵为第四都;妇女们为第五都。

在战斗中,第一都为中坚力量,负责攻克寨门,二都和三都手持兵器和火把,负责纵火,而剩下的人则摇动旗帜,虚张声势。

留守的黑鞑数量不到一千人,而且大部分是伤残军兵,所有人都想不到距离如此之近的树林当中居然会隐藏有敌人,顿时阵脚大乱。

相比于高俊的军兵,石抹明安手下的营垒挖的实在不怎么样,壕沟只有一道,也没有安排木栅,游骑过于稀疏,壕沟的宽度足以一跃而过,寨门守卫猝不及防,转瞬之间就被拿下。

营寨内的黑鞑惊慌不已,不少人夺马而逃,极少有人注意到对面真正的实力,第二都、第三都的灾民们狂呼乱叫,肆意纵火,很快营寨内就黑烟滚滚。

“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候了,跟我来!”高俊挥舞着金直刀,军兵和灾民们犹如一道洪水,营地席卷的七零八落,残余抵抗的敌人也被肃清,灾民们俯身拾取敌人的武器,剥下敌人的铠甲,胡乱的穿在自己身上,他们干这个活儿倒是很快。

这些人洗劫了石抹明安的营地之后,又像洪水一样倾泻出来,向敌人混乱的后军发动猛攻。

第二十三章 归(上)

“招取英灵毅魄,长绕贺兰山。”

——邓千江

潘正的军兵从正面,高俊的军兵从背面,两面夹击石抹明安的军队,而后者已经陷入混乱当中。

“不要恋战,突破敌军的阵线,咱们也到将陵县的营垒中去!”高俊大声号令着,里里外外加起来不过两三千人,大部分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灾民,虽然短暂打蒙了对手,但终究不可能彻底击败敌军。

趁着混乱,李骁奇的少年军和殷去寒的妇女们也都跑了出来,在高俊军兵的裹挟下向营垒跑去,也正是这个举动暴露了他们的实力,敌军围拢过来,试图遏制高俊。

但是潘正带领手下发动了不顾一切的突击,勇猛的军兵们一波打穿了壕沟的敌军,沿途的敌人无不溃散,契丹人绝望的扔掉了手中的刀枪武器,向北溃逃。

也鼓竭力的嚎叫,但依旧无法阻挡士兵的溃散,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茫然无措的朵豁歹,立刻大吼起来:“朵豁歹,看见那个拿着金色直刀的人了吗?他是女真人的头领,杀掉他!”

朵豁歹点点头,从腰间摸出一支鹰羽箭,举起弓的一瞬间,他不再茫然无措了,而是眼神坚定的望着目标,稳稳地张弓、搭箭、发射。

“小心!”郭延嗣大叫一声,抓起弓猛的一放,一只锥头箭凌空飞去,然而稍微晚了一步,锥头箭只从鹰羽箭的末尾稍稍波动一点,略微改变了轨迹,这支鹰羽箭狠狠凿进了高俊的肩膀。

高俊捂住肩膀,感觉到一阵剧痛,虽然只有肩膀上中了一箭,但一瞬间,他感觉站都站不住了,用直刀拄起身体,高俊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此时退缩。

“高指挥,高指挥你怎么了?”刘德扑了上来,但是被高俊挡住了。

“没事。”高俊喘着粗气,感觉到肩膀传来的一阵阵疼痛。“刘德,赶紧打出旗帜,咱们要和潘正汇合。”

此时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两股军兵汇合的脚步,潘正身先士卒,亲冒锋矢,军兵们看到高俊的旗帜,又恢复了信心,契丹人只有绝望的暂时退却。

“高指挥,指挥!”潘正冲上来,紧紧抱住高俊:“指挥,潘正向您复命!”

“潘军使,做得非常好。”高俊脸色苍白,但是异常激动。

在观州城下被击溃七天后,大家终于再次汇合了。大家都在寻找自己的战友,猛然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厮杀的声音,充斥整个战场。饿没有啊好吧,世界太可怕了,

契丹人失魂落魄的退出战场,这次进攻失败了。

石抹明安气恼的回到军营,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高俊急于和潘正会合,还没有烧掉整座军营,毁坏营帐不到三成,他的人马暂时还不用担心补给后勤。

“整兵备战,明日再次攻打营垒。”他下达了命令。

但是片刻之后,挞马就回话了:“将军,校尉们都起反了,不愿意再攻打营垒。”

“你说什么?”石抹明安吃了一惊。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连续多日追击这支金军,整支军队上下弥漫着厌烦的气息,士兵们希望洗劫几座大城市,而不是在雪地里追击着一只又小又顽强的敌军部队。军官们带头起了意见,要求转头攻打没什么防备的德州、棣州和滨州。

石抹明安和自己的属下争论起来,而也古在其间未可置否,并不表态。最后,明安不得不屈服于自己的手下,他们代表的是整支军队已经沸腾的民意。

毕竟,其他几路蒙古大军都在攻陷城市,洗劫城乡,痛快的劫掠金银珠宝,吃着美味的食物,强奸漂亮的女人,而他们却在雪原里跟着发神经的主帅追击一小支金军,无论谁都会感觉不满。

“我可以答应你们转头攻打这三座州城,但是洗劫这三座州城之后,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号令,否则的话,我就让你们看看校尉和将军有什么差别!”这是明安带着愤恨语气所宣布的命令,校尉们都跪在地上,知道不可能再强求更多了。

此时,在营垒里,殷去寒坚持要给高俊包扎伤口,可高俊一定要先聚众议事。

经过一番清点,大家才意识到这次的损失多么沉重,会师之前,多少还寄希望于自己失散的战友在对方军中,可如今全员会师之后,才知道有些人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说的话,潘莹,潘莹她……”潘正咬着牙,但是眼泪是抑制不住的,最后他放弃了,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对不起,高指挥,我……”

“潘正,这段时间太委屈你了。”高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是最终,他也忍不住流下泪水,这仿佛是一道开关,所有的军官都痛哭起来。

高俊赶紧擦拭眼泪:“诸位,现在难道是男子汉抱头痛哭的时候吗?今天我们在心里流多少眼泪,明天就要让黑鞑流多少血。现在开始议事。”

经过核对,在营垒保卫战中阵亡的军兵有一百一十六人,伤亡最为惨重的是郭延嗣都,全都仅剩四人,但保留了完整的都旗和认旗。

绣工也损失了六人,潘莹和小冷都没有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七十三名军兵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被黑鞑冲散了,其中绝大部分可能已经丧命于黑鞑刀下。

但是当天下午,望楼上就传来消息,黑鞑正在撤走。

营垒内的人都有些惊愕,现在鹿角已经荡然无存,壕沟都被敌我双方的尸体填满,敌人的进攻道路畅通无阻,营垒的内部虽然有了新来的人支援,但也是岌岌可危。敌军再发动一次冲锋,再组织一次进攻,也许营垒就要被攻破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撤走了。

“全体注意警戒,小心黑鞑的诡计,等到寿张来的船队已到,咱们就立刻撤离营垒。”高俊下令。

在临走的时候,石抹明安愤愤不平的朝营垒回望了一眼,这次错失良机,不知道下次全歼这支金军的机会又会在哪里呢?

此时,小冷一个人孤单单的在雪地中艰难的行走着,脚上的两块布又破了,她已经重新包裹了三四次,但依旧无法阻止枯枝划伤双脚,这一双脚已经冻得青紫。

“潘莹,保佑我,诸位郎君,保佑我。”她低声念叨着,艰难的向前行走着。

第二十四章 归(下)

小冷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将陵县运河边的营垒前,这座营垒已经被完全拆除,带走的东西都付之一炬,是黑色的土地上光秃秃的,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

没有食物,没有饮食,没有衣服,也没有消息,小冷甚至不知道高俊他们撤到哪里去了,她一个人站了很久,最后决心沿着运河继续向南。

“也许我可以一直走到大名府呢。”她自我安慰。

由于石抹明安转向东面,进攻德州、棣州、滨州,高俊得以从容的重新收集兵力,向南退却至运河沿岸的恩州,并且在这里休整了几天,在这里又有一个让人意外的好消息:段钟活着回来了。

“可真是不一般,也亏他想得出来,居然能用树皮做出一条小船,向南一直漂到恩州,要是咱们全军上下都有这个本事,就不用费那么多事了。”张成武感慨莫名。

段钟没有受到多少折磨,但是当他看到高俊的时候受到很大震撼,当天晚上,他忍不住敲开了高俊的房门。

“高指挥,我和你说实话,其实我顺水南下是准备逃跑的。我以为指挥已经被彻底打败,军兵溃散。”

段钟直白的实话让高俊十分惊奇:“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高指挥,我实在是想不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骑兵奇袭,将领失散,军兵被灾民裹挟,按理来说应该是全军覆没才对,可是军兵们却自发战斗,寻找同伴,结成小股,最后重新聚集在一起,还愿意接受您的指挥,我实在是不明白,这和我见过的不一样……”

“段管领打过很多仗?”高俊目光灼灼的看着段钟。

“啊,没有没有,都是耳食之谈,耳食之谈。”段钟有点儿慌乱的解释。

“好,那我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答案就是——我根本不想他们这么做。”

段钟错愕的看着高俊,而后者的表情十分平静。

“我设想过很多情况,从来没有想过军兵会自发的继续战斗,也没有想到军官会在没有我的领导下,重新聚集起来,按照我原本的设想,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活下来都是万幸。”

“难道高指挥事先就没做过布置,使他们能够拼死战斗吗?”

高俊摇了摇头:“我确实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布置,从来没有指望他们能够这么拼死战斗,我猜,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这么做吧。”

“因为你不想他们拼死战斗,所以他们拼死战斗了?”段钟有点糊涂。

但是高俊点点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匪夷所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当做的事情,你我谁都不例外,我只是认认真真的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而军兵们也觉得他们要做到他们应该做的,这种心态是军棍,皮鞭,令箭强求不来的。”

段钟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这么说来,只有我选择逃走,没有做我该做的事情?”

高俊摇了摇头:“不是你不想做,而是你根本没把这些事作为自己的事,你虽然当着管领,可是内心里面却在抗拒,所以你不妨先花些时间想想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事,成为怎样的人。”

段钟惊讶的看着高俊:“这句话何先生也对我讲过。”

高俊微笑的点点头:“所以说事情不是很明白吗?你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志向,但重点是,你真的想好自己的志向了吗?你是在为此而努力,还是编一些性爱丘山的假话麻痹自己?”

“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么呢?”

“志向,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高俊看着段钟:“有哪些事情,即使你付出一辈子的时间,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也叫坚决去做,为了这件事你可以牺牲一切?”

段钟叹了口气:“那件事太难了,也许我本就不能做。”

“做与不做,选择权都在你手上,段管领好自为之。”高俊说着,送段钟离开了这里。

从将陵县撤到恩州,船队把军兵卸下来,又从恩州粮仓搬运了大量的漕粮去大名府,这些粮食会在大名府卸下船,送到寿张县去。与此同时,船队监押孛涅察尔也带回来了最新的战报。

高俊、孙庭、潘正、段钟、温迪罕僧虔、李铭、路哲、郭延嗣、楼升、冯达、纥石烈师靖、张大春、范有田、李骁奇、陈秉彝、蒲察勇……一个都没有少。

秦宁、刘德、夏启、庄佐、王克俭等人也都活着,王克俭在战斗中受了很重的伤,一些后续症状摧残了他强壮的身体,以至于从将陵县撤离时,人们是用被单裹住他的身体,把他抱上船的,但是到恩州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活了下来,并且还在逐步的恢复健康。

陆娘、白卉、李素儿也活着回来了。

殷去寒带着晚晴,以及其他四名使女也跟着高俊,现在殷去寒掌管所有的妇女工作。

但是依旧有七十多名军兵、八名绣工生死未卜,潘莹和小冷都在其中。

看到战报,何志也长舒了一口气,能有这样的结果,何志也已经感到很幸运了,当初听说高俊在观州城下被击溃的时候他心里默默祈祷:哪怕只有一半的军官活着,都要给满天神佛上香。

何志也合上战报,发觉高俊还送来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稿纸。

抓起这些稿纸,何志也的手有点颤动,这是两个人计划编撰的《社会》教材。

按照原本的计划,小学二年级应该有《自然》、《社会》两门学科,但是由于战争,教材没有编完,两个人只能暂时重新排课,先把二年级的语文、数学、劳动课上完,等到有教材的时候再上社会和自然。

没有想到高俊在战场上,也没有忘记编写教材。

高俊在结尾特意提到了傔从队正蒲察勇,在奇袭的那个晚上,是他保护了指挥平时极为珍重的这些稿纸,高俊还没忘记和何志也开个玩笑,二十年后语文课本可以写篇叫《教材》的课文,教育孩子“老一辈xx家”是怎么在极端艰苦的环境里重视教育的,你们生活在蜜罐里,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中,应该更努力学习……

何志也整理好稿纸,从匣中取来另外一套,这是他编写的《自然》课本。

“是啊,我们不是正在创造历史吗。”他喃喃自语。

高俊在恩州呆了四天,收集粮食装船南运之后,继续南下到了武城,在武城带了六天后前往临清,临清有漕仓,多耽误了几天,他们就在这里度过了新年,迎来了1213年。

尾声

又是一个新年!

今年,公元1213年,金朝贞佑元年、南宋嘉定六年、蒙古太祖八年、大理天开九年、西夏光定三年、西辽天禧三十六年、东辽元统元年、吐蕃第四个绕迥的水鸡年、高丽高宗元年、越南建嘉元年。

今年,对于金朝来说是灾难性的一年,蒙古人在河北、山东、河东发动了大规模的扫荡,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在辽东的契丹人也将举起反金的旗帜,耶律留哥在辽阳建立东辽政权,很快,他们将和蒙古人联手,金人会彻底失去东北老家。西夏在经历金朝人的背信弃义之后转而支持蒙古,这一年他们会尽举国之兵进攻葭州、巩州、会州、保安州等地。山东的红袄军将会迎来一次高潮,蒙古人离开山东之后,金在山东的统治陷入真空,农民起义军运动蓬勃发展。

外界的压力促生了内部的变化,昏聩无比的卫绍王被他的臣民所抛弃了,纥石烈执中将发动政变,处死这个年迈的皇帝,而满朝文武只是冷眼旁观,内心无比欢欣地等待新皇帝的继位。按照历史,这位新皇帝是完颜允恭的庶长子、此时的漳德府尹、升王、未来的“继天兴统述道勤仁英武圣孝皇帝”、金宣宗完颜珣。

今年,对于蒙古来说是大有斩获的一年,通过季节性的劫掠,他们彻底动摇了金朝的战争基础,整个华北农业区硝烟弥漫,最重要的是,在这一系列战争之中他们终于找到了可靠的帮手,就有不少不甘寂寞的人相信蒙古将是下一个统治这片大陆的民族,不少在金朝的死对头正在蠢蠢欲动。

今年,对于南宋而言,是它一百五十多年当中最平凡不过的一年,他们在饶有兴趣的观看北方死对头的麻烦,不过这只是历史进程中的一点小浪花,对他们来说,现在重要的是史弥远和理学。

今年,西夏人为自己的坟墓掘开了第一锹土,在蒙古豺狼面前,金朝和西夏两只绵羊为了一口草料,开始了精疲力竭的战斗。

今年,乃蛮人统治了西辽王朝,屈出律王子开始为了复兴本族而战,可惜国内的宗教问题使他焦头烂额,信奉佛教的契丹人、高昌人、信奉基督教的乃蛮人和信奉新月教的喀喇汗回鹘人、葛逻禄人彼此争斗,西辽的精锐也已经为花剌子模人作嫁衣裳,后者正准备摆脱西辽的控制,蛰伏了上千年的塞种人即将再次建立自己的帝国。

今年,越南权臣陈嗣庆带兵入宫,掌握了整个国家的权力,数年之后,陈氏将取代李氏,成为瞿越的统治者。

但是这些都太过遥远,太过虚幻,对于高俊的军兵来说,这是一个苦涩的新年。精疲力尽的战斗之后,他们终于平安的抵达临清,大难不死之后,是在新年的狂欢。

前一天晚上已经讲过,大年三十和初一上午都放假,百战余生的军兵们现在手头没有钱去买东西,倒是高俊强逼县令拿出公帑准备慰劳物资,军兵们倒也吃上了酒肉。

城里还没走的,人家也都贴上了桃符,高俊让段钟写一个,段钟想了想,写了一副“百炼成钢,年岁护卫”的桃符,多少有了些过年气息。

高俊去探望之前受伤的军兵,蒲察勇随行,却在路上碰到了殷去寒。

“殷姑娘,你这是?”高俊又恢复了之前的称呼。

“买了点茶食,给伤兵送去。”殷去寒换下了原本华美的衣服,换上了绣工的装扮,头发简简单单的挽了个髻,脸色带着明快的颜色,似乎丝毫没有被战争的残酷吓倒。不知为什么,高俊看得有些脸红。

“高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你该回去了,要是您出了什么差池,我可不敢向令兄交代。”

殷去寒微微笑了,看着高俊:“难道高郎君本事低微,不能护卫我们吗?”

“这……”

“高郎君勿怪,小女子只是说句玩笑,家兄那边我自有安排。”殷去寒偏过路中央:“请高郎君先行。”

走过去的时候,高俊突然有点惶恐:这姑娘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有人开心,当然有人焦虑,白卉东走西问,借来了些许面粉和蜂蜜。

“陆娘,快,教教我怎么做饼饵。”

“你不会做这个吗?”陆娘来到厨房,手脚非常利落的处理食材。

“以前一天到晚忙着在织机上,哪有时间学做饭啊,不像你,烹饪、针线、诗词、围棋、双陆,什么都会。”看到陆娘的手停了一下,白卉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那个……你快教教我吧。”

做好了一盘饼饵,味道像蜂蜜一样,白卉小心翼翼地端着,去了潘正那里。

“不能再说错话了,白卉,毛病要改一改。”

潘正的住处非常阴暗,门是关上的,窗户被遮住,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潘正一个人侧坐在炕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潘,潘军使?”白卉小声叫了一句。

潘正像是被吓到一样,看清是白卉后很是尴尬:“白,白姑娘请坐。”

“潘军使,潘莹的事情我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如果那时候我注意看着点,潘莹就不会失踪了。”

潘正没有说话,微微低下头去。

白卉心里面难过,不知道潘正的心思,她从来就没有这么责备过自己:白卉,为什么不能安慰他呢。

“抱,抱歉。”潘正吐出这几个字。“谢谢饼饵,谢谢你的饼饵,我……刚才太失礼了,抱歉。”

您有什么失礼的,我愿意送你饼饵,是希望你……白卉在心里喊着,但是说不出来,此时她的脸色十分痛苦。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呼唤一声:“潘正!”

潘正抖了一下,没有动作。

“潘正!”白卉再次呼唤了一声,她只是很想叫出这个名字,很用力的、深情的、寄托出自己一切感情的呼唤。

突然,潘正做出了一个让白卉大吃一惊、吓得面无人色的举动,他哭了,突然跪倒在地,抱住了她的双膝嚎啕大哭。这是怎么发生的,潘正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好像不知有什么突然把他举起来,丢到了她的脚下。白卉跳了起来,浑身发抖地望着他。

但就在这一瞬间,白卉什么都明白了。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露出无限幸福的神情;她明白了,她已经毫不怀疑,他爱她,一直爱她,在阴云笼罩的地方,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在最凄苦和绝望的日子里,潘正和白卉彼此需要。

第九卷完

第一章 风云断,日月昏(上)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祁宣

杨铉轻轻敲开何志也的房门,由于军兵出征,绣工随行,小山墩堡的大宅子终于空下来了,各部门也都获得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现在的行政班子分成了两套,翟呈信主管寿张县行政,赵汝凡主管灾民的行政。前者在寿张县城,后者在小山墩堡。最近一段时间,何志也很关心灾民问题,一直留在小山墩堡,这让赵汝凡心里非常得意,工作很是卖力。

“是杨铉吗?”何志也抬眼问道。

“正是在下。”杨铉的回答不卑不亢,虽然面容憔悴,但是努力在何志也面前挺起胸膛。

杨铉正是师范学校之前开除的那名学生,由于和师范学校的理念不合,杨铉痛斥何志也的教学方法为旁门左术、圣人所不齿,一气之下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正是因为他的离开,女奚烈茶茶才得以补缺。

回家之后,杨铉才发现自己唯一的生路也被断了,以前他只能靠代写些书信、教几卷书为生,现在小学生都认识百十个字,孩子去小学校念书还能有饭吃,这两样活都没人在找他干了,杨铉只能一个人枯坐在家里,用“君子固穷”、“贫贱不能移”之类的话鼓励自己。

本来何志也也没有关心杨铉的事,但是前几天,何志也却听说杨铉紧随女奚烈东等人的步伐,把自己的家产全都捐了。

杨铉的全部家产是——泥屋一间、门板一扇、绳子两条、瓦罐一个、破席半截、杂米半缸、秃笔三支、墨锭半块。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套《九经》。

这事情一度传为笑谈,在寿张县内广为传播,但是杨铉自己不以为意,跑到山上去啃树皮,何志也知道这件事后,就把他叫了过来。

“听说你最近祸害了不少树木啊。”何志也看着消瘦的杨铉,其实心里面有些过意不去,此人虽然古板一些,但是品行无从指责。

“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杨炫的回答不卑不亢。

“朱子云:取之有时,用之有节。把树木的树皮都剥掉,一时填饱了肚子,长久以来却是灾难。”

“哪个朱子?”

何志也暗叫一声不好,此时朱熹的思想还没有被传,金朝士人们还没听说过这位理学的奠基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再挖树皮了。”

“好。”杨铉转身就要走,何志也连忙拦住他,取出放在桌案上的社会课本:“不要再吃树皮了,改吃粟米吧,你还想当教师吗?”

杨铉怪模怪样的看了何志也一眼:“何先生是想贿赂在下,逼迫我改变志向吗?”

但是何志也没有像预料那样的与自己争辩一番,他只是把社会课本放在自己手里:“现在的情形你也知道,不少教师被抽调走了,为了孩子们能够上社会课,请杨铉先生将就一下吧。”

杨铉有点意外:“小学现在还没有停课?”

“没有,午餐也照常发放。”何志也劝说杨铉:“关于教学的差异,此时我已经不想再争辩,但是孩子们的课一天都不能停,教化之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杨铉先生不要推辞。”

杨铉有些震惊,但是随即恢复了脸色:“我对何先生教学之法依旧并不欣赏,但是为了学生……”

何志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按照规定,教师每天可以支取两升粟米,杨铉估计是不会饿死了。送走杨铉之后,何志也累得瘫在椅子上,最近饥饿的感觉越来越陌生,但是身体的迅速的虚弱下去,何志也发觉自己走不动路,提不起笔,够不着柜子上的书。

窗外传来公使有气无力的声音:“诸位乡亲听明了,新的伙食标准:民兵日支粟米五合,佣工日支粟米四合,中少佣工日支粟米三合,其余人日支粟米二合。诸位乡亲听明了……”

“没想到到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想着教书。”是喻侠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了,没人的时候,我就来看看你,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想学校的事情?”

何志也虚弱的摇摇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种事情荒废不得。”

“像我就从来不考虑十年乃至一年后的事,因为假若不小心的话,也许今天晚上我就要横尸山野。”喻侠坐到何志也对面,往何志也的桌子上丢了一个小包裹。“炊饼。”

“我说过,不用单独给我带吃的。”

“好心没好报。”喻侠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整个山东粮价飞涨,这几个炊饼花了我一百文钱,这年头,当女侠日子也过得很苦好不好?”

何志也无声的笑了,偏过头。

喻侠突然站起来,把住何志也的下巴,凑近仔细观察。

“你,你干什么?”何志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女子捏下巴,但是喻侠的力气很大,何志也总担心她如果控制不好力道的话,会一下子捏碎自己的下颌骨。

“别动,我又不会吃了你。”喻侠仔细的看了一遍:“嗯,眼神无光,肤色暗淡,我带给你的东西你都没吃!”

“我,我吃了。”

“嘿嘿,昨天给你的粟米糕里面混了我独家秘制的南星行气散,按理来说现在你的眼睛应该发红才对!”

“难怪小双今天有点眼睛发红……哎呦!”

“白痴!南星行气散都是些重药,吃完之后气血活络,她现在身体这么虚,吃完是要命的!”喻侠生气的骂道:“一会给她一个炊饼吃,让她躺两天。”

何志也无奈的垂下头:“好端端的加什么药啊。”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把我带的东西吃下去了。”

何志也无奈的笑了笑:“几十万人在挨饿,难道何某一个人吃独食?”

喻侠坐下来,语气缓和了:“不是这样也好,说实话,这样的大小官吏我见得多了,治下的百姓都在挨饿,公堂之内却整天花天酒地。”喻侠突然在何志也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剑:“你看看这上面有什么?”

“一个正字,姑娘以正气为先?”

“蠢货,意思是这样的狗官我已经杀了五个!”

“你……”何志也咋舌,社会社会,这小姑娘好生厉害。随即又有点好奇:“你从来没跟我谈过你以前的经历。”

“我以前嘛……”喻侠歪着脑袋想着。“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是大宋浙东路常州人。”

“那咱俩住得不远,我是苏州的。”

“什么州?”

“没事,你继续说吧。”

“没什么可说的,江南、两浙、淮南都是我的海捕文书,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人略略说了几句话,何志也努力站起身来,抓起那个小包袱。“我去给小双送炊饼去了。”

“何志也!”

“嗯?”

“……你给自己留一个。”

第二章 风云断,日月昏(下)

现在饥饿难忍的可不仅仅是小双一人,截止到年底,何志也总共接收灾民44万人,目前寿张县早就不主动搬运灾民了,但是从河北逃难的人还有不少会来到此处。毕竟这里给饭吃,而且挺安全。

新来的灾民不少人年轻力壮,很快就和饿得骨瘦嶙峋的老灾民起了冲突,抢粮事件屡见不鲜,闹得最大的一次,何志也不得不动用民兵镇压,足足挂了两百多号人头震慑一切不法分子。

李光也参与了这次斗殴,一个年轻力壮的新灾民抢了别人的粥,李光冲上去打抱不平,一名负责的公使也走了上来,但是那个新灾民和公使的吵嘴,很快就变成了山东人与河北人的地域歧视,李光的阵营也从帮助公使对付不守规矩的新灾民变成了帮助河北老乡对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山东人。

镇压完这次事件之后,李光作为始作俑者本来也被列入了行刑名单准备上报,但是他的一个老乡找到了公使,说李光是军使郭延嗣的小舅子,那名公使考虑再三之后,从名单上划掉了李光的名字,对于这一点,何志也和李光都毫不知情。

除此之外,内部压力也在变大,何志也听到消息,文太公正在串联,准备向何志也施压,逼他赶走灾民——关于这一点,其实是喻侠告诉何志也的,就连何志也也不明白,这个女子是如何突破重重障碍,探听到这么多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很快,压力陡然增大,因为高俊即将率军回到寿张县,并且就地修建营寨,阻挡黑鞑。

崇庆二年正月初三,高俊率军退往馆陶,正月初六,抵达馆陶镇,正月初十,抵达大名府。

战端一开,殷有贵在大名府的宅第内哭天抢地,整日里求神拜佛,还专门在后堂设置了观世音菩萨的香案,日夜供奉备至。

不过没想到这个高俊不但没有覆灭,反而转战千里,自己的船队也没有损失,殷有贵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但是最近这段日子,听说黑鞑进展迅猛,铁木真亲自率领黑鞑的主力,已经攻克了河北的深州,就连家主殷有祯都不得不举家避难,前往开封府。

高俊抵达大名府的这天,铁木真率领蒙古军主力渡过胡卢河,攻克了衡水,此时的铁木真向东南行动可以攻打大名府,向西南行动可以攻打漳德府,形势大好。殷有贵虽然不懂军事,也知道黑鞑日渐逼近,也不安起来,准备收拾家财,投奔家主去也。

打定主意之后,殷有祯便亲自来拜访高俊,立刻得到接见。

“高郎军此次连战连捷,日后必然高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殷有贵上来就是一套马屁。

高俊早就知道殷有贵的来意,阻止了没有用的闲谈:“我知道殷掌柜是想把船队收回去,离开大名府,我当然毫无意见,此次北上,掌柜的船队帮了大忙,倒是高某应该感激才是。”

“岂敢,岂敢。”听到高俊称呼自己为殷掌柜而不是殷兄,殷有贵的心里有些别扭,但是高俊如此痛快的答应却让他喜出望外。

“但是有一个条件。”

“高郎君请讲。”殷有贵是生意人,知道重要的条件都放在后面。

“你只能带全体人员的口粮离开,剩下的粮食由我征用,日后原本归还。”

殷有贵垂下了眼睛,脑子里飞快地一转二转三转,高俊这个条件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身在大名府,他也听说了寿张县现在饥荒的情况,但是这批粮食如果现在不动,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出,获利颇为丰厚,而听高俊的意思,他借这笔粮食是不打算给利息的,那亏损就很大了。

“这个,我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殷有贵打着哈哈,想着摆脱的办法,高俊也不阻挠,很客气的互相告辞了。

当天晚上,一个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到了殷府,递上了名刺,片刻之后,管家慌慌张张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恭请访客入内。

访客是个瘦削的人,身穿黑衣,戴着黑色的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一直走到殷有贵家的中厅,殷有贵早就等在这里了。

“堂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篷,乌黑的头发洒了出来,露出一张柔美的脸,果然是殷去寒。

“堂兄,不用管我是如何在这里的,我此来是想劝你,还是把在大名府的储粮借给高郎君吧。”

殷有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厉声喝骂:“是高俊那混蛋骗你来劝我的?”

殷去寒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高郎君的安排,今天中午你造访高郎君时你我就该见面了,我何苦在晚上偷偷过来?”

殷有贵缓和下来,既然堂妹是自己来的,那就有劝说的余地,他柔声劝道自己的堂妹:“阿妹,这些日子你一直在中都做岐国公主的伴读,不了解生意场上的情形……”

“以前确实不太懂得,但现在是越来越明白了。”殷去寒打断了殷有贵,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前年,我哥哥就知道北方将有大战,提前囤积了大量北药,售卖到开封,获利十万贯;去年年初,河北、河东、陕西大灾,家兄又请来尚书省牌子挂在运河河道,使河南的赈灾粮无船北上,殷家的粮船却畅通无阻,此次获利过五十万贯;如今又要故伎重施,到了今年夏天,恐怕盈利又不止五十万吧?”

殷有贵惊讶的听完殷去寒的分析,没想到后者居然对殷家现在的生意这么了解。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回话:“阿妹,你说的都对,咱家确实是如此行商的,家主与我得知铁木真南下的消息恐怕比道家还要早,但是咱家本就是商贾,又何错之有?”

“家主为何总是抱怨我家富而不贵?君子爱节胜于爱财,小民爱财胜于爱节,如果我殷家始终置国难于不顾,汲汲于蝇头小利的话,何时才能贵得起来?殷家家产何止千万,舍弃今年的这点收益,却能获得从未有过的忠义之名,堂兄岂会不知?

咬了咬牙,殷去寒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此次我南下,亲眼看到高郎君的军兵与黑鞑作战,可谓勇猛异常,高郎君一声令下,赴汤蹈火绝不旋踵,如果逼急了他,又该如何对付他手下的军兵呢?”

这确实吓到了殷有贵,他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说:“此事叫我如何向家主交代呢?”

“家主那边小妹自然会说。”殷去寒不留情面。

两天后,殷有贵全家离开了大名府,并且留下了满仓的粮食。

第三章 泪河在,血海涌(上)

“回到大名府并不意味着安全,我们的处境更危险了。”高俊在升帐议事的时候,首先给所有的军官们定了一个基调。

当初,石抹明安撤军,掉头攻打德州,让所有的军兵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在双方的阵营当中,却各有一个人感到不安。石抹明安的不安,是因为他急于消灭面前这支很有潜力的敌军,彻底的控制运河河道。

而高俊的不安是因为他把敌人吸引到家门口击败的计划出现了纰漏,敌人现在调头去攻打东部的三周,在那里休养生息之后,之前一系列拖延敌军的战斗就等于白费功夫,敌人的精力又会恢复了。

所以趁着撤回大名府的时机,高俊再次升帐议事,向军官们讲明他们现在微妙的处境。

“之前一系列的战斗,我军都取得了优势,但这些战斗都是守城战。潘正,你战绩最好,有信心在野战中打败数量相同的黑鞑骑兵吗?”

潘正摇摇头:“川野见阵的话,给我四百人,我有信心抵挡住一百名黑鞑骑兵的冲击,但是如果敌军狡猾一些情况就不好说了。而如果让我主动进攻的话,给我多少人我都没信心打败黑鞑。”

“诸位,这就是问题所在,不要因为之前的一系列胜仗就骄傲自满,现在黑鞑掉头去攻打德州了,谁有办法阻拦他们?我们只能撄城固守,而敌军却来去自如,他们才是下棋的先手,掌握主动权的人。”

军官们都听高俊讲过主动权的意思,现在仔细一想果然如此,石抹明安想打自己都打自己,想打德州就打德州,这一点大家无法阻拦,也无从判断。

“大家也都知道,咱们的老家现在在闹粮荒,粮食不足的话,士兵就不能充分的修养,敌人在德州等地烧杀劫掠,好好的休整几天之后,再向咱们杀过来,胜负又将如何?”

军官一下子都沉默下来,确实,这一泼冷水泼得及时,大家这才意识到其实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所以全军不得松懈,补充的兵员和器械我会给你们解决,你们现在要带军兵抓紧时间休整,做好与更强大的敌人作战的准备,命令!”

全体军官站了起来。

“所有军使,一日内上交本都人员损失报告,就以往的作战,总结三条意见!所有军佐,三日内上交本都军兵舆情动向!”

军兵们全都忙碌起来,抓紧时间让军兵们恢复体力、放松心情,燃起斗志,为此甚至举办了久违的足球比赛。

第一届全军足球联赛共有十个代表队——九个都的军兵代表队和一个民兵代表队,两轮小组赛之后,四个出线球队进行淘汰赛,高俊在大名府郊外布置了一个看上去现代式的球场,长30丈,宽22丈,四周用木板遮挡,并且分出观众区、替补区。

尽管战争在即,但是大名府士女观者如堵,纷纷出城观看军兵的比赛,甚至城中的赌坊都开了赌局。

当年在小山墩堡的首开记录者李铭威风不再,李铭都代表队小组赛就惨遭出局。反倒是冯达都的一名年轻长枪手成了本届比赛的最佳前锋,此人名叫钟行,已经是一名队副,在赛场上表现得十分冷静果敢,在六场比赛之中打进去九个进球。

不得不说,世界第一运动的魅力十分惊人,在场边观看的大名士女全都不顾体面地狂呼乱叫,决赛的时候,钟行刚出场就被场边飞进来的胭脂盒砸了个遍。

如果说足球运动让大家恢复了士气,那么真正恢复实力的还要依靠小山墩堡源源不断送来的兵员和器械。这段时间,高俊频繁写信给何志也,催促后者抽调人员来组成军兵。

“志也,军兵急需恢复,我计划在每个正军之外加上一名贴军备用,以便快速扩军,请抽调合适的民兵一千人备选,另外,需要军粮一千石。”

“高俊,来信收到,正在挑选民兵,军粮没有,滚。”

“志也,省一省总是有粮食的,大战在即,需要扩充军兵,请民政方面勒紧腰带。”

“高俊,腰带早就煮着吃了,灾民饿毙上万,已经无粮可调。另,八白石村文家屡屡异动,可能在酝酿暴乱,民兵也不给你了。”

“志也,请注意大局,眼下的军兵缺人少粮,不足以抵挡黑鞑,一旦军兵被击败,寿张县必定陷落,军民惨遭屠戮。”

“高俊,目前灾民每日只有两合粟米吊命,树皮全部啃光,孩子饿的吃石头,公使大半不能行动,小双饿晕三次;敏丫头因饥饿下肢水肿,卧床不起,已经奄奄一息;阿兰在送饭的时候饿晕在路边,居然还有人想用刀割下她的肉吃;女奚烈一家家产全部捐献,女奚烈东每日只有半碗米粥可吃。寿张县已经身处十八层地狱,如果再要调粮,不消黑鞑来,百姓自毙。”

写完这最后一封信,何志也放下了笔,整个寿张县现在已经没有灯油,时间已近傍晚,窗外漆黑一片。

尽管知道这样的举动很不理智,何志也还是强行撑起身子,走出了寿张县城。今天所有的民政干部碰头开会,所以何志也来到了寿张县,每一个动作都在消耗着不多的体力。

他强行支撑自己走了出去,在城外乌涂的大地上,不时有几条黑色的线,那就是灾民为自己掘的房子,如果何志也不能拯救他们的话,成为他们的坟墓。

月亮出来了,洒下一片清辉,,何志也清楚的看到,在县城外面,耸立着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十一个大字:“西京何公志也挺身御难碑”。

背面刻着一片阴文,讲述了当年时全贼来犯,何志也是如何挺身挡在数万灾民之前,用胸口抵住敌军的长枪,拯救了那么多人。

这块石碑是当年打怪时全之后立起来的,何志远每次看到这块石碑,都从内心里感到一种骄傲,这是百姓对他的认可,是他自我存在的证明。

可如今,那么多人在冰冷的土地上勉强求活,那么多人每天只能吃上两合粟米,而他对此却毫无办法,高俊前线催逼人员物资,何志也也知道有这个必要,但是这么做,不喾于是对千万灾民犯罪啊。

何志也看着这块石碑,陷入了沉思:当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他将如何回到寿张县,又如何面对这块石碑呢?

第四章 泪河在,血海涌(下)

这是杨铉第一次站到讲台上,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课的时候教师要站着,而学生却可以坐着,而且自己的面前没有几案,整个人都暴露在几十个孩子的视线下,让他感觉怪怪的。

“诸位学生,我们来上社会课第一课,《家庭》。”

课本安排的方式也让杨铉不喜欢,并不同于传统著书立说上的“开宗明义”,整本书从学生最早接触的家庭开始,首先讲述家庭关系,之后讲述学校、教育、官府的各个机构,讲述不同的职业的关系,用八课的时间讲述了农民种的粮食如何出现在城里人的餐桌上、官府收的税都用来干了什么、城里人是怎么赚钱的、农村人又是怎么果腹的、为什么商人不种地却应该得到钱。

之后的八课是历史,简明扼要的阐述了一下先秦到东汉的历史;最后四课是地理,讲述了不少名山大川与大城市,不光有金的,还有南宋、大理、西夏、漠北的,这倒是让杨铉十分佩服,能把如此复杂的地理叙述得条理清晰,编撰者一定游历广泛。

杨铉到没有现代新教师的紧张情绪,面对十几个小孩子,杨铉的心理优势非常明显,张口就讲,也不太担心出错,几十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听他讲述。

讲着讲着,杨铉有些慌了,他以前在大户人家的家塾当过塾师,深知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们是多么顽皮,就他本人而言,读书也从来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正所谓十年寒窗苦,不动用戒尺教鞭,小孩子怎么可能听课呢?

可是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尽管也有一些孩子偷偷搞些小动作,说一些悄悄话,但绝大部分孩子都认真的望着自己,努力的听清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杨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讲完一节课,休息的时候,孩子们纷纷围上来,向杨铉教师问问题,这让杨铉更加惊讶了,金朝洛学门人不少,很多人都听说过程门立雪的故事,那是不世出的天才才会举一反三,主动向老师询问,难不成自己的学生是天底下最好的学生吗?

本来杨铉对课间休息室也有很大的意见,学习最讲究持之以恒,最好十个时辰不动地方,现在半个时辰不到就要休息一刻钟,这本来让他十分不满。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通过休息,学生上课的精神更好,学习更快。

在杨铉进行人生第一次教学实践的时候,明安攻克了德州,先后包围了棣州和滨州,德州守臣非常明智的直接开门出降,避免了全城被屠的命运,为明安上缴了一大批物资之后安然无事。但是棣州和滨州都进行了抵抗,故而被石抹明安包围,并且很快被攻破,居民难逃悲惨的命运。明安计划在这里掠夺上几天,之后掉头西返,继续追杀那支金军。

没有被屠杀的德州成了也古的乐园,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一座完整的中原州城,鳞次栉比的商店和曲折蜿蜒的街道一点不使他厌烦,这个威武的蒙古王子,带着六七名那可儿,骑着骏马在街上来回观赏。

“中原的城市好是好,但是不能让马儿尽情奔驰,呆的时间久了,人会变得窝囊,到了皮帐里都硬不了。”一名那可儿开了句玩笑,引得这群蒙古人哈哈大笑,走街串巷的小贩和街上的行人都吓得赶紧躲开,不知道这群暴虐的蒙古人在想些什么恶毒而有趣的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骑兵纵马而来,踹翻了街边人家的摊位,一路奔驰到也古王子面前:“尊贵的也古王爷,石抹明安将军请您去议事。”

“知道了。”也古勒住缰绳,和那名骑兵一块儿离开城池。

这些日子石抹明安变得焦躁了,他统率下的契丹军人大部分是生活在西北路招讨司的乣军,绝大部分人这辈子从来没有涉足过中原的大城市,这些日子在三州的抢劫让他们乐在其中,在繁华的城市里、在被强暴的温暖白皙的女人身上流连忘返,相比而言,反倒是蒙古人更具有纪律性,抢来的东西一律上交统一分配,依旧接受军将的约束。

“王爷,我这次找您还是为了运河的事,我希望你能拍一些蒙古军回到运河边缘,好好控制运河,阻止我们之前追击的那支金军重新返回运河。”

“这些日子,我在您身边学到了很多事,明安将军。我现在明白运河对于阿勒坦汗有什么意义了,我们确实应该封死这条运河,消灭那只在运河上抵挡我们的敌人。那么,睿智的石抹明安将军,你要我做些什么呢。”

“末将不敢命令尊贵的王爷,但是,王爷你也看到了,我的军兵不如蒙古人训练有素,我希望王爷能够派出一支军马,替我封锁运河。”

“没有问题。”也古很是骄傲的说:“蒙古军队的战利品都是统一分配的,谁有功劳谁就能够拿到,我的军兵不用参加掠夺,我会把他们派出去的。”

和明安告别之后,也古找到了自己的那可儿朵豁歹:“我的朵豁歹老弟,现在有一个让你建立功勋的机会了,带领五百名骑兵,回到运河那里,阻止一切想靠近运河的女真人。”

朵豁歹刚刚听到自己能够建立功勋的时候激动了一下,但随即垂下脑袋:“我得侍奉王爷您。”

也古听的有些感慨,朵豁歹是蒙古主儿乞部人,母亲是自己的奶娘,父亲是也古的父亲哈撒尔王的部下,当年额列惕之战中被克烈人杀死。

父亲和母亲都对朵豁歹一家的忠诚深信不疑,所以朵豁歹在七岁的时候就成为了也古忠心不二的那可儿,他的箭术得到过哲别的指点,曾经在很多危险的场合救过也古的命。哈撒尔也曾经对自己的儿子说过,真正的蒙古贵族应该为自己的那可儿创造机会,让他们能够一展才华,乃至一飞冲天,这对主人也是好事。

这点也古非常明白,比如博尔术、者勒蔑,原本都只是大汗的那可儿,现在都成为了统帅大军的将军。

但是朵豁歹太老实木讷了,只肯守在也古身边,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牛羊、没有伴当、没有功勋,也没有老婆和毡帐”的穷人。

“朵豁歹,这是本王的命令,你如果还想当本王的那可儿,就必须立下战功,现如今你立功的机会来了,这次不能任由你留在这里了,你不去也得去!”

第五章 号角复,烽堠举(上)

“汉家夺吾金窟埚!”

——李乾顺

当高俊听说运河沿岸又出现了三百名蒙古骑兵之后,内心非常惊讶,石抹明安阴魂不散,即便撤军也要为高俊留点儿后手,这三百名骑兵在大名府外绝对是重大威胁,并且时刻威胁着从大名府到寿张县之间的陆路交通。

面对这么一支敌军,潘正等军官的意见非常统一:找机会干他一炮!

信心来源于实力的恢复,尽管何志也没有答应给高俊粮食,但是殷有贵临走前留下的军粮也算够用,用来补充的新兵也已经就位,分别安排到各都里面,最近正在加紧训练,士兵的生气很快恢复了。

民兵就像一个巨大的储备池,随时可以为高俊提供新的军兵,军兵、民兵、夫役三级体制逐渐成型,目前寿张县所有的男子都是夫役,何志也在其中挑选强壮果敢的成为民兵,在高俊有需要的时候,再从民兵中挑选一部分组建军兵。

但是高俊知道自己也要努力防止水池干涸,节约使用自己的兵力。这也就意味着对这三百名蒙古骑兵一定要争取一场完美的歼灭战,避免造成重大损失。

但是这很困难,根据温迪罕僧虔侦查而来的情况,这三百名敌军拥有上千匹战马,可以连续奔袭一天一夜,此外,他们还招收了两三百名当地人来驱赶他们的牛车和马车,为他们干活,这群人补给充足运力强大,机动性远非高俊能比。

“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这么健全的骑兵啊。”李铭不由得感叹一声,高俊军中依旧缺马,这段时间战斗中缴获的敌军军马已经损失殆尽,现存不过十六七匹,连斥侯觇骑都不够用,更别说组建骑兵了。

高俊再次升帐议事,面对着这么多的敌军骑兵,大部分人一筹莫展,对方都是骑兵,而且牛马众多,就算是打得过对方,对方也可以逃走,大名府四周一马平川,只有树林能够埋伏军兵,但是敌军又怎可能轻易进入树林呢?只要这伙骑兵的指挥官不傻,高俊慢腾腾的步兵是找不到歼灭他们的机会的。

有些焦躁的高俊直接提问:“郭延嗣,你打过的仗最多,你们和南朝的骑兵交战过吗?”

“打是打过……”郭延嗣慢吞吞的说:“不算是正面打赢的,南朝的田俊迈手下有千八百号骑兵,被他派来打蔡州,行军万户纥石烈桓端烧毁了敌军的粮道,然后各路步兵一起涌出,敌军就撤退了,也没能打一仗。”

这番话虽然短暂,但不少人似乎从中得到了思路,大家把目光转向李铭。

“一匹军马一天要粟一斗,草两束,敌军骑兵如此众多,一天所用的辎重几辆大车装不下!”已经有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范有田感慨的说:“养一批军马可真费钱啊,这一匹马够我三个兵的了。”

“你从你的都随便挑四个兵,看能不能打赢一个骑兵?”李铭好声没好气的回答。

“不要转移话题。”高俊拍了拍几案:“这么说的话,三百名骑兵应该有很多的辎重,这些东西要么是从石抹明安的营地送过来的,要么就堆积在他们自己的营地里面,无论如何都有文章可做,加紧侦查!”

很快,情况就查清了,这三百名骑兵确实有一个临时营地,但里面储存的军粮不多,仅供两三日之用,每天石抹明安都从德州源源不断的拉粮食过来,费尽千般力气一直送到恩州以南。

“难怪敌军明明有上万军马,却只能派出三百名骑兵,运河沿岸早就被咱们疏散一空,敌军无法就地补粮,只能从遥远的德州运粮过来。”潘正恍然大悟。

情况确实如此,由于运河沿岸的百姓都已经被高俊疏散,或是遁入山林,或是顺流南下,朵豁歹的先头部队甚至没有粮食可以吃。在这种情况下,也古不得不削减了派出去的骑兵数量,只给了朵豁歹三百人。

要知道,为了这三百人的粮食,石抹明安不得不从德州征调了近百名夫役,把粮食源源不断的,从德州运到恩州以南的馆陶一带,算上损耗的话,是用足以养活两千人的粮食来补给这三百人,如果不是抢来的粮食不心疼的话,明安早就跳脚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从高俊的脑海中浮现。

……

此时,小冷一个人跪在运河边上,这几天没有在下雪,原有的积雪也融化了不少,露出了粗糙的沙土,她的膝盖和手臂都磨破了,但是衣服早就撕的只够蔽体御寒,没有多余的布来包扎了。

从将陵到恩州的日子极度不好过,此时的恩州四门紧闭,乡野一空,如何也找不到一粒粮食,她只能在饥饿中继续踏上归途,由于极度的体力流失,最开始还能走,现在只能慢慢的爬。

此时她呼吸很艰难,但每呼吸几次,四肢还能往前挪动一步,在这半天时间里,她大概挪动了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枚小小的石子硌到了她的胳膊,一声沉闷的响声,整条胳膊彻底失去了力气,她一下子趴到地上,眼泪一瞬间就流了下来。“完了,完了。”

小冷的情绪崩溃了,她抱着装有名牌的包袱,在地上滚着,痛哭流涕。

“完了,这下完了。”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四周空旷无比。

她在地上躺了很久,终于抬起手臂查看伤势,情况似乎没有那么早,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这只手还能动。手指上还套着一个亮晶晶的戒指。

“韵娘……”小冷翻过身子,此刻她只想好好的大哭一场。

“我不知道!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小冷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好像在和谁说话一样,但是随即她突然沉默下来,突然想起高俊曾经说的那些话。

“代价……自己的想法……”

她非常疲惫的转过自己的身子,真的好想好好休息一下,睡上一觉,但这就意味着死亡。

“我,我愿意为大家努力去做。”小冷轻声的说,好像是在给风中那不存在的对象最后一个答案。

第六章 号角复,烽堠举(下)

“神箭的朵豁歹首领,你看,那就是劫夺粮食的女真人。”

一名蒙古骑兵抬起手来为朵豁歹指路,其实根本不用他动手,朵豁歹的一双鹰眼早就看到了远处正在匆匆逃走的女真人。

最初来到运河的几天是十分惬意的,金军主力早就被赶走了,他们在馆陶一带遇上了一股山东来的金军,轻而易举的将对方杀了个七零八落,也古接到战报之后非常高兴,准备稍微运作一下,让父亲给朵豁歹一个百户的官职。

但是最近两天,从德州运来的粮食却遭到了劫掠,第一次敌军没有得手,却成功的甩开了朵豁歹的追兵,躲进了密密丛林之中,朵豁歹非常谨慎的没有继续追击,只是包围了这片树林。可是在第二天,敌军再次发动了袭击,这次他们虽然成功抢走了粮食,却被朵豁歹牢牢盯上了,他亲自率领一百多名骑兵杀了过来。

朵豁歹极目远望,敌军大约三百余人,穿着纯黑的服色,大约有一半人在外面套着铠甲,只有两成的人有头盔,手中拿的是极长的长枪,他们惊慌不已的赶着马车和牛车,上面用布蒙的紧紧的,很明显是自家的粮食。

“快!快!”郭延嗣这个小分队的率领者,他正在催促军兵们赶紧驱赶马车,但是路程极不好走,马车十分笨重,士兵们一边抽打着驮马,一边频频回望,不少军兵腿肚子发软。

“算啦,粮食咱们不要了!敌人追回粮食就不会来追咱们了。”蒙军还有五六百米的时候,郭延嗣大喊一声,军兵们如蒙大赦,一股脑的丢下马车向前跑去。

“不要放过女真人!”朵豁歹大喝一声,气冠三军,他催动战马,一骑当先,直奔正在逃跑的敌军。

郭延嗣回头张望,一百多名蒙古骑兵越过了丢弃的马车,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继续向他们追击来,他稍微稳定一下心神,从腰中摸出一支箭,对准打头的朵豁歹,猛地放弦,那支月牙箭脱弦而出,直奔朵豁歹面门。

正在纵马飞驰的朵豁歹猛然感觉到对面的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急忙偏过头,一支利箭擦着头盔而过,在头盔上留下了一道白白的痕迹。

“这是那个女真神箭手吗?”朵豁歹心里大惊,他还记得在将陵运河的营垒那里,他曾经和敌军的一名弓箭手羽箭相撞,那名弓箭手后来还射飞了他直奔敌军主帅的一支箭。

真是冤家路窄,多喝点儿的惊愕,片刻之后就变成了兴奋,如果说有什么能够与他对也古的忠诚相提并论的话,那就是弓箭手之间的对决,在这里杀掉那个弓箭手就好了。

他甚至顾不得自己手下的骑兵,甚至忘记了作为首领应该发号施令,而是抖动缰绳,猛力追击。

其他蒙古骑兵看见首领如此勇猛,也都信心倍增,他们狂呼战号,高举马刀,追杀正在逃窜的敌军,但是有一名骑兵似乎发觉了什么,狠狠催动自己的战马向前,追上了朵豁歹。

“首领,我是拜答儿,现在情况不对,快看两边!”

朵豁歹这时才望向两边,忽然发觉情况果然不对。本来,白皑皑的雪覆盖了整片原野,但是现在自己左右两侧每隔几尺却有圆形的黑色路标——这上面的雪被扫干净了,露出了黑土。

“快停!”朵豁歹到底还是不敢随意消耗也古王爷的兵力,赶紧吆喝骑兵停下,抬眼望去,左右两侧的路标一直向前延伸,仿佛是一条隐形的大道,很明显是人为做出来的。

看到蒙古骑兵停下,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在玩命逃窜的三百多人齐齐回头,片刻之内就结成了方阵,300支长枪锋芒闪闪,牢牢抵住了蒙古人前进的道路。

这些训练有素的军兵并不全是潘正老兵都的人,恰恰相反,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只受过一个月的军事训练——他们都是河北的灾民,而且都是有父兄子弟死在蒙古人的屠刀下,他们集体向高俊请愿,要为父老报仇,甘愿成为死士。

本来高俊、孙庭和潘正都对这群人的能力有所怀疑,但是几次试探后才发觉,执行这种危险度极高的任务时,他们居然比潘正的老兵更有魄力,也更能抑制内心的恐惧。刻骨的仇恨让他们无所畏惧,视死如归。

这个组合是二百多名英勇的死士搭配五十多名老兵,老兵迅速指挥其他人站好自己的位置,一个长枪方阵瞬间成型,高俊选取的都是那些心态很好的军兵,在敌军的现实威胁下,这个方阵的集结速度甚至超过了训练的时候,在蒙古人看来,甚至可以说是一蹴而就。

但是当这个,宽度为五十人,厚度为六人的方阵集结完成时,蒙古人的反应却是不屑的。

“难道他们的目的就是这个吗?”朵豁歹和拜答儿楞了一下,随即都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如果敌军引诱蒙古军只是为了让骑兵和他们的长枪方阵对抗的话,那就太愚蠢了。

“张开两侧!张开两侧!”骑士们纷纷催动战马,准备包抄金军方阵的左右翼,长枪方阵只有一个进攻方向,稍微搅动一下就彻底乱了套。

只要蒙古骑兵包抄金军的左右翼,就能肆意进攻敌人毫无防备的侧面,甚至可以绕到敌军后方进攻,那么这三百人的方阵也就没有任何意义,最后会被挤压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彻底被消灭。

野战的优势永远在蒙古人这里!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打头的一名骑兵胯下军马突然发了狂,把骑手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另一名越过路标的骑兵的战马两腿一跪,把骑手甩了出去,战马们纷纷嘶鸣,显得极为痛苦的样子。

朵豁歹大吃一惊,拜答儿翻身下马,跑到路标旁边,跪在地上,从雪里面翻了一阵,突然捧起了一捧雪,用嘴吹开,里面赫然是一枚铁蒺藜!

“这是,这是女真懦夫的铁蒺藜!”拜答儿大喊。

没错,铁蒺藜,堪称冷兵器时代的地雷,这一批铁蒺藜是在大名府的仓库里被发现的,早就生了锈,落满了灰,这次被高俊拿来用,也算是在彻底腐蚀之前发挥了余热。

蒙古人连忙兜转马头,准备原路退回,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惊讶的发现,身后突然也出现了一支敌军,牢牢的封死了路!

第七章 木柝传,金鼓振(上)

“这不可能,四周一马平川,敌军是怎么绕到我们后面的?”朵豁歹不知道是在质问自己,还是询问他人,拜答儿抬起头来,看着敌军来前的脚印:“是马车,是那些马车,该死,敌人早就把粮食运走了,那马车上装的都是女真狗贼的伏兵啊!”

高俊的军兵从前后两个方向逼近了朵豁歹,两路军兵都是步伐稳健,稳稳地躲开铁蒺藜的位置。此时,远处观战的潘正不由得由衷佩服高俊。

这个埋伏计划刚刚提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了很多条反对意见:敌军的追击不见得会沿着事先布置的路线;前后两军的合围是否顺畅;乱军之中,我军步兵很容易踩到敷设的铁蒺藜,对本方战斗力也有影响……

而高俊的意见很明确:多训练、多试验、多演习。

把所有曾经担任过骑兵的人集中起来,让他们讲述骑兵追击步军的要诀,并且进行了几次现场演练,用仅有的十几匹战马模拟黑鞑骑兵,让步兵们了解敌方的速度和习惯的动作。

接着,是反击训练,在地上画出两道平行的白线作为铁蒺藜区,各都军兵组织起来,用去掉头的长枪模拟对抗,踩到铁蒺藜区的人就要被巡边员拽出来,进行小小的处罚。

各队实行比赛,踩雷最少的队可以获得加餐。

军典们晚上开始讲解对抗骑兵的要领,军兵们在晚饭后自己开小会,讨论如何对付敌军的骑兵,如何防止踩雷。

李铭等人觉得高俊简直是疯了,居然能允许军兵自行聚会,要知道,士兵们开始串联,军队就离崩溃不远了。

高俊也很注意这些事情,军典们在秘密注意着军兵的舆情动向。

军兵们的表现让李铭吃惊,他们讨论的不是逃跑回家,而是如何对抗敌军,一系列的模拟对抗就像足球比赛一样吸引人,争强好胜的军官都不想输给对方,纷纷集思广益,加紧训练。

“士兵们知道指挥让他们干什么,并且知道自己要做哪些事,这种情况下人心安定,不会轻易出事的。”潘正如此总结。

在连续几天的时间内,针对整场伏击战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面临的各种问题,军兵们连续进行演习对抗,并且事前事后都要开会,不断总结,争取对每一个步骤精益求精,高俊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从军官和军兵中寻找优秀的人才。

一连串的对抗激发了军兵的勇气,各位队正和民兵的临时组长都豪气倍生。

临时队正秦宁:“坚决消灭贼寇!”

临时组长王克俭:“还有一口气,就打到底。”

队正裴朗:“不让一名军兵踩中铁蒺藜。”

临时组长刘大牛:“一定为清州、沧州、德州、兴济、将陵的父老乡亲报仇!”

队副必兰寿马:“指挥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所以,今天的伏击战真正爆发的时候,所有的军兵就像事前演习一样,精准的站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且在战场上的表现游刃有余,将敌人狠狠压制住。

“指挥真是神了,敌军的动作都在预料当中。”潘正有点兴奋,一口气歼灭一百名骑兵,放到以前想都不敢想。

刚刚开战的时候,高俊紧张到手指攥的发白,直到现在才微微放松。“其实很多事情咱们都还没有考虑到,这次只是敌军大意了,这种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

“指挥,以前看兵书说的‘庙算’,总觉得神乎其神。现在想来,所谓的庙算不是绞尽脑汁想一条锦囊妙计,而是细致的想到敌军可能的每一种动作,并且安排相应的对策。”潘正十分感慨,但是这句话让高俊很吃惊。

“潘军使真是一日千里。”

潘正叹口气:“唉,也就这样了。”

高俊知道他还在为自己妹妹的事情伤心,这种情况强求不得,时间久了就会慢慢淡去,潘正现在的状态倒也不算严重,高俊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嘴为好。

说话间,战斗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失去了速度,被包围压制的黑鞑骑兵并没有坚持多久,此刻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在负隅顽抗。

拜答儿咬咬牙,猛地一抖缰绳,战马奋力腾跃,但是后蹄还是踩上了铁蒺藜,铁蒺藜覆盖区的宽度是仔细测量过的,战马绝对跳不过去。但是这点拜答儿早有准备,他的目的也不是连人带马的离开,战马倒地之后,他立马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向树林中奔去。

朵豁歹奋力拼杀,大声狂呼:“女真人的神箭手,难道你打算以多欺少置我于死地吗?如果你珍惜自己神箭手的名誉,为何不与我公平的比试一场?”

围攻的军兵不知道这个黑鞑在用蒙语喊些什么东西,冲上去几枪戳死了他。

朵豁歹的死彻底瓦解了残余黑鞑的斗志,他们纷纷扔掉武器,愿意成为敌人的奴隶,只求免死。

“快,剥去他们的衣甲,我们要用这身行头欺骗残余的敌军,快!”郭延嗣喊着,高俊也亲临战场。

十几名敌军俘虏瑟瑟发抖,全都跪在地上,双手反绑,没有人敢抬眼正视高俊。但是一名重伤被俘的敌军扯开嗓子叫骂起来,说的是半生不熟的汉儿言语。

“天杀的狗才!大汗不会尔等放过的!也古王爷不会尔等放过的!”

“也古?”高俊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尊贵的也古王爷,哈撒尔王爷的儿子的是,尔等怕也不怕?”

“这个也古是哈撒尔的儿子,那他就是铁木真的侄子了?”

“尔大汗名讳的敢说,行事忒没体例!也古王爷德州城的在,朵豁歹也古王爷的伴当的是,尔等将他杀了,也古王爷定你们拿住,统统杀了。”

所谓的汉儿言语,是辽金元时期北方各民族学习汉语之后,少数民族语言语法与汉语词汇相融合的一种混合语,与一千年后的横店方言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语言在辽朝有了雏形,金朝继续发展,在元朝的时候达到鼎盛,并且获得了官方地位,在明朝初年的时候被太祖朱元璋明令禁止。

这一长串语法混乱的汉语,让高俊听得头疼,好半天才理清了对方的意思:这伙人的首领是那位也古王爷的那可儿,叫做朵豁歹,把他杀了,你们是要负责任的。

高俊点点头:我还就怕你那位也古王爷在德州不过来呢。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宣布俘虏的命运:

第八章 木柝传,金鼓振(下)

“我高俊不同于你们残忍嗜杀的大汗,上天有好生之德,凡是跪地投降之人我军绝不杀害。但是尔等既然被俘,应该永不问兵事,也该为自己的狂悖付出代价,你们的手永远不能再射箭了,来人啊,把他们的大拇指通通砍掉。”

随后,高俊又面向这名受伤的蒙军:“如果你这么有力气的话,就不要大喊大叫了,我会把朵豁歹的一只耳朵交给你,如果你能活着见到你的也古王爷,那就把这只耳朵给他,告诉他说,高俊在此获得了荣誉!”

在接连不绝的惨叫声中,幸存的蒙古士兵付出了自由的代价,负责行刑的正是秦宁,看着一地的手指,他忍不住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进衣襟内,抚摸那个小小的拨浪鼓。

随即,高俊给何志也写了一封信:敌军将会再次袭来,我会把主战场放在咱们寿张县,行组织夫役,在寿张县城外挖掘沟濠,建筑营垒,我会派人指导。请咬紧牙关,这是最后一战。

回到大名府,高俊去见了殷去寒。

“殷姑娘,我军即将离开大名府,姑娘想何时去开封?”

殷去寒坐在座位里,并不看着高俊:“难道我不能跟着你,去你在的地方吗?”

高俊一瞬间很想答应她,但是还是摇了摇头:“前途凶险,姑娘不该去。”

“叫我去寒。”

“姑娘!”

殷去寒把头埋了下去,不再回话。

高俊走出来,却立刻被一个人逼到墙角,是晚晴,娇俏的脸上全是愤怒。

“你是木头吗?看不出来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家姑娘现在还看得上你,你要是识趣,还能做一个入幕之宾,要是再这样给脸不要脸,等到我家姑娘的热乎劲过去了,你贴都贴不上!”

高俊冷漠的把她搬开,离开了这里,在街上还快跑了两步,像是躲避什么,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搞得跟在身后的蒲察勇担心不已。

大名府家家闭户,新年刚过去几天,就是一片萧条迹象,就连最负盛名的殷家都已经离开,所有人都知道大名府将面临危险。

高俊倒是这里面的人中比较乐观的一个,大名府是河北雄郡,城墙高大坚固,各种物资十分充足,历史上铁木真亲自率领蒙军主力也未能将其攻克,更何况是石抹明安的偏师呢?

在他积极准备的时候,何志也接到了他的来信,脸色晦暗如黑夜。

“这个高俊太不讲情理了。”喻侠抱着剑,一脸的愤愤不平。

“有什么办法呢,敌人越来越近了。”何志也放下信,严重的疲惫和虚弱让他不想说话。

喻侠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我现在就赶到大名府去,把剑架到他的脖子上,这样的话,我想他会放弃的。”

这种办法何志也都懒得反驳,只是看了喻侠一眼。

“明天我亲自做示范。”何志也感觉自己的腿在发抖,但是此时必须坚持。

此时,寿张县城内,郑迎家里。

由于饥饿,这几天两个人都不在出去,他们也没力气爬下床了,夫妻二人并排躺在床上,沉重的无力感紧紧的压着他俩的四肢,连头都抬不起来。

两个人都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四天前或者五天前,之后两个人就无法从床上离开,只能靠着一小把菽豆续命。

“娘子,还有几颗?”

“八颗。”

“你吃了吧,我不爱吃。”

郑迎娘子闭紧嘴巴,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也不爱吃。”

“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东西了。”

“我也吃过了。”

两个人似乎觉得身上突然有了点力气,开始频繁的说话。

“你吃的是什么东西?”

“你猜。”

“淋汁鲤鱼。”

郑迎娘子很高兴:“原来你都还记得。”

“当初你来店里的第一天,吃的就是淋汁鲤鱼,当时我就在想,如果能娶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人儿当老婆该多好啊,老婆,老婆。”

郑迎娘子也微微笑了:“我喜欢你做的淋汁鲤鱼。”

“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那你吃的是什么?”

“酱肉丝。”

郑迎娘子听到酱肉丝这个词,脸上浮起了笑容,无声的笑了两下。

“对不起,到现在我还没做好这道菜,总是掌握不好调味。”

“娘子,你天天打扫家室、浆洗衣服,我做菜就好。”郑迎声音越来越小,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几天后,那名曾经破口大骂高俊的蒙古人带着朵豁歹的耳朵,站在也古的面前。

也古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那两片肉皮包裹着的软骨:“桑多,你这个狗奴才,你是说,我的那可儿,我的伴当,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神箭的朵豁歹,在大名府城外被那个叫做高俊的可恶的汉人砍下了耳朵?”

桑多点点头,他的身体确实很强壮,前几天还被重伤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

也古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另外几名侍从见势不好,赶紧偷偷叫人去找石抹明安将军过来。

石抹明安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在门外就听到了野兽般的咆哮。

“立刻停止休整,去攻打大名府,摧毁他们的城墙,毁灭整座城市,杀掉所有人,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明安匆匆跑了进来,向也古请安。

“石抹明安将军,你来的正好,立刻集结人马!”

“可是攻克棣州、滨州没多久,人马还没修整好啊,如果现在就去打仗的话,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我没有叫他们去打仗,我要让他们去送死!送死!”也古狂喊着:“我忠诚的那可儿被敌人杀死了,我的名誉荡然无存,所有的人都该死!”

“王爷!”石抹明安非常严肃地站直身子:“您太不冷静了,我是不会让手下的人马去送死的。”

“我必须夺回名誉!”

“这不行。”

也古狂暴的拔出腰刀,但是石抹明安并不躲闪:“如果王爷打算这么做的话,就一刀砍死我好了。”

也古豺狼一般地眼神看着明安,但是终究没有动手,而是冲到了外面去,大家赶紧追出来,却只见也古笔直的站在庭院里。

“石抹将军,您说的对。”他的语调十分平静,似乎刚才根本没有暴躁过。“我刚才太不冷静了,险些酿成了大错。我个人的名誉和大蒙古国的利益相比,让那个高俊得意几天好了,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把他吊死在树上。”

石抹明安松了一口气,但是也古又紧紧地抓住刀柄。

“但是我必须要发泄,给我找一百个人来!”

明安赶紧吩咐,人马入城,踹开房门,横七竖八拖出来一百多个人,五花大绑起来。

“啊啊啊!”早就按捺不住的也古拔出长刀:“黄金家族的人不能亲自对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动手,你们给我上去,全都杀光,动手要慢一点。”

侍从们不敢违抗,纷纷拔刀冲上去,也古闭上眼睛,仔细倾听传来的阵阵惨叫。

“把耳朵都割下来!”

“桑多!”也古指着那个蒙古伤兵。“身为蒙古勇士居然被敌人俘虏,你真是太让我气愤了,如果还想洗刷你的耻辱的话,去到高俊面前,把这一百个人的耳朵交给他。你告诉他说,我们蒙古人热情好客,他既然砍掉了我的那可儿的耳朵,我还给他一百个。以后一概如此!”

第九章 镐如云,锹如雨(上)

在高俊离开大名府,退往寿张县之前,他还派人去询问蒲察阿虎是否要离开这里。

“如果高指挥愿意借给我一匹马的话,我希望能够离开。”蒲察阿虎是这样回答的,立刻得到了批准,他牵走一匹战马,向北方而去。得到消息的高俊怅然若失,也许小冷不在自己这里,阿虎还心怀怨恨吧。

几天之后,军兵押解大量粮车回到了寿张县,也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家乡满目疮痍的可怕情景。

在寿张城外的安置点,已经死亡了数千灾民,妇女和孩子蜷缩在简陋的“住宅”当中,他们的栖身之地是半地下的,是在地上挖出了连绵不绝的深沟,在上面覆盖枯枝,柴草和其他什么破碎东西,这让高俊想起了当初云丫头和敏丫头住的地方。

“这样的深沟多少能抵挡寒冷,而且,如果人真的都死光了的话,倒还省了挖坟墓的时间。”前来迎接高俊的赵汝凡甚至连表情都懒得做一个。

“快坐下休息吧,你太虚弱了。”

“没事没事,我早就知道高指挥要今天回来,从前几天就开始积攒粮食了,今天早上我吃了一整把的粟米,没事没事。”

负责挖掘沟濠的人精神状况要好一点,在军兵的指挥下,他们挖掘了以寿张县和小山墩堡为核心的沟壕防御敌军的骑兵,开始建造箭楼和烽火台,并且设置了邰家庄、心观寺、北寨、大石村、安仁里、西潭多个屯兵点。

修筑这样完备的防御体系工程量很大,据说在这几天的工作当中,已经出现了七八例过劳死,很多人干着干着就倒在了地上。

何志也就在这里,当他看到高俊的时候并没有说话,也说不出来话了,这一个月他暴瘦了20斤不止,形如骷髅的他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泪流满面的高俊。

“志也,对不起。”高俊走上去抱住何志也。

“高俊,把敌人杀光。”

“杀光。”

当天晚上,所有的军兵都主动罢餐,高俊宣布军兵的口粮由每日三升改为每日二升,依旧有很多军兵嫌多,自己偷偷在节省粮食。

沟濠的进度很慢,但是敌军似乎也没有动作,高俊很担心,是不是敌人识破了他的激将法,依旧要耐心的等到人马休养生息之后才肯过来呢?

军兵也加入到了每日的修建过程当中,此时高俊必须站在头一位,现在他每天也只吃一升,仅仅坚持了两天,就饿得眼冒金星。

终于挨到了吃饭的时间,高俊抄起自己的碗去排队,施粥的大木勺在自己的碗上停留了片刻,赶紧在桶里搅了搅,控净了水,捞出浓稠的一大碗粥。

“不用。”高俊抬起头,却发觉面前的人正是阿兰。

把自己的粥和一个瘦小的灾民换了一下,高俊两三口就喝完了淡的像水一样的米粥,此时大家可以休息一下,高俊走到粥棚那里,看着四个年轻的姑娘挤在一起取暖。

“阿兰、周妙儿、这两位……”高俊看着另外两名少女有些眼熟,突然想了起来,这是当初从时青大帐里面找出来的,被时青掠奸淫的两个少女。

“王晚妹、严小娘,是你们两个!”高俊特别吃惊。“我不是下令把你们两个送回各自的家去了吗?”

两个女孩子看了一下高俊,无力的牵动一下嘴角,这种苦笑是对一切悲惨境遇的回答,高俊一下子就明白了。

“被盗贼掳去失身,怎么还可能安心在家里生活呢?”

高俊回望大地,成千上万的人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苟延残喘着。

当天晚上,高俊忍不住询问何志也:“现在储备的粮食可以用到什么时候?”

“可以坚持到3月底。”

“那咱们就双倍发粮吧。”

何志也有点惊讶的看着高俊:“如果这样的话,等到2月份的时候咱们吃什么?”

“那个时候咱们应该已经把黑鞑拖到家门口击败了,之后我会率军出击,扩大地盘,夺取粮食。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咱们的嘴以后再也用不着吃饭了。”

何志也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志也,我真是没想到,你们民政的人如此厉害,饥荒闹到这种地步,各部门还能各司其职,公使们宁可忍饥挨饿,也没有把你赶出去。”

“大家都怕,城外的灾民怕我带着公使把他们赶走,城里的居民怕我振臂一呼,带领灾民冲进来,而居民和灾民们都怕黑鞑,也怕民兵的刀,我只是维持平衡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个子很矮的军兵走了进来,端来二人的晚饭——两碗米粥。

“米粥不好,太费柴禾,现在好多灾民都在吃木头果腹。”何志也低下头,脸伏在粥碗上吃着。“只吃纤维,粪便里面都是碎屑,没有臭味,时间久了会是金黄色的。”

高俊慢吞吞的吃着自己那碗。

“对了,这个军兵我怎么没有见过?”

“他叫斡脱,是个蒙古人。”

“?”

“他七岁的时候就被掳掠到中原,这十年来一直当大户人家的奴婢。这次黑鞑虏入侵,好多人为了泄愤,把这些孩提时期就被抓到中原的奴仆杀掉了,我在大名府的时候花点钱买下其中十几个,这个小兄弟看上去很机灵,我就把他收编到我的傔从里面去了。”

“你都有十几个傔从了,我连一个文书都没有。”

“我看你可以搞一个呀,话说你那个妹妹小双不错,办公的时候看一看也赏心悦目。”

提到饿的无法下床的小双,何志也突然不再说话,专心的喝粥,高俊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也垂下头。

……

拜答儿在树林里面穿梭了一天才返回骑兵的营地,但却发现整座营地,已经变成了废墟——高俊派遣士兵假扮成蒙古骑兵混入攻破营地,三百名骑兵全部被歼灭,万般无奈的他脱去铠甲,带着弓箭和马刀徒步返回德州,幸好在路上遇到了运粮队,才得以迅速回到也古那里。

有关歼灭战的情况,也古已经从桑多那里知道了,但是他对拜答儿不能像对待桑多那样粗野,桑多不过是个挂着十字架的克烈部士兵,拜答儿却是弘吉剌部的嫡亲子侄,地位不算低。听说拜答儿是力战突围,而不是被俘后释放,也古赶紧好言宽慰几句。

“不用感到耻辱,此时也不能沮丧,报仇的机会马上就到了,十天后,我会向这个高傲的汉人发动进攻。”

十天后,石抹明安、也古率领大军折返回运河,南下进攻各州,追寻高俊的痕迹。

第十章 镐如云,锹如雨(下)

这天下课后,学校负责人程辟将杨铉叫来。此人原来是县学的教谕,何志也觉得此人不错,让他继续负责教育。

“明天开始,你要兼职负责品德的教学。”

“这门课不是李志奇教员的吗?”

“他饿死了。”

“哦。”

少年们依旧来上学,学校的午饭依旧全额供应,但是不少人却日渐消瘦下去,很多人都是去年刚刚解放的驱口子女,还没有多少家底,由于灾民的压力,所有人的生存都更加困难,孩子们的口粮全都依靠学校的午餐。

杨铉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双双眼睛,这些纯真的孩子,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特点,有的来自原来地连阡陌的地主豪贵,有个来自曾经顶无片瓦的穷困人家,有的来自女真户,而更多的是汉人家庭,有些是解放了的驱口,也有在过往中失去父母的孩子。曾经的奴隶和奴隶主的孩子们,如今坐在一间教室里学习。

“这些是我的学生。”杨铉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激动,以至于晕眩,他确定这不是源于饥饿。

“孩子们,我们今天上品德课,第八课:四民百业。”

杨铉缓缓的讲读课文,四民:士、农、工、商。教材居然说四民平等,本无高下之分,读书也不是士的专利,所有人都应该读书。

“无论何种职业,都是中国子民,国家爱民如赤子。”杨铉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抵挡这种逻辑,以前他是不太相信的,但是自从上课之后,他接触了那些农民家的孩子,工匠家的孩子,乃是奴隶家的孩子。以往的贫穷限制了这些人读书的权力,当他们获得这种权利的时候,表现的一点不比别人差。有的时候杨铉觉得,并不是自己在教书,而是与学生们共同成长。

杨铉以前一直觉得,读书主要依靠天赋和品德,天赋好,领悟的就快;品德正,读书就踏实。穷人家的子弟不知书达理,主要是既没有天赋又没有品德,全是自己不努力。

现如今,他才明白,这些人只缺一个机会,只是投胎的运气差了一点。

“如果全天下的百姓,子女都能够进入高俊开设的这种学校学习,我朝岂不是要圣人辈出?”杨铉心里面逐渐有些佩服高俊和何志也。

这天上课的时候,他发觉原本坐在前排的一个少年不见了。

那个孩子叫樊浩古,家里很穷,父母都是贫贱的白丁,这名字还是学校的教员在入学的那天取的,平时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是一向听课很认真,眼睛永远跟着杨铉走,努力的想要记住老师说的每一个字。

“樊浩古哪里去了?死了吗?”

“他把饭弄丢了。”另一个孩子怯生生的说,他的脸也是不健康的蜡黄色。

“弄丢了?”杨铉明白了。

由于孩子们的午饭还能够足额发放,很多家庭把这点粮食当做是救命稻草,不少孩子会省下饭食,回家分给家长姐妹,如果把饭弄丢了,可能家里的孩子都要饿肚子。

“现在路上有一伙小孩儿,特别坏,专门抢我们的饭。”

杨铉点点头,下课之后,他把这一情况反映给了程辟,在他威胁亲自向何先生报告之后,后者才勉强答应会向何先生报告,也许明天放学路上就会有军兵看护。

回到学校的住所,杨铉开始缓慢的下决心,樊浩古的家里距离学校有一里地,他担心自己能不能走完这么长的距离。但仅仅是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带上了自己的口粮,去找樊浩古。

樊浩古的家比他想象的更穷,父母曾经是驱口,母亲早已去世,现在的母亲是去年分地之后结成一家的,这个妇人还很年轻,坐在门口,连唉声叹气的欲望都没有了。

樊浩古的父亲听说教员来访,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连忙出来迎接,一个劲儿的给杨铉道歉。

“俺们家娃儿不懂事儿,一赌气就不想去学校了,杨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别把他撵出去,我保证狠狠地打……”

樊浩古的母亲也淌眼抹泪的靠近了来:“都是小妇人不懂事儿,心想娃要是生气就别去学校了,害的先生亲自来访,小妇人真是……”

杨铉赶紧阻拦他们,很客气的询问樊浩古在哪里。

“孩子在柴房呢,中午一点东西都不吃,真的,咱们也不是就缺那么一点吃的,勒勒腰带就过去了,这孩子,明明还有吃的……”

“家里日子不富裕,但是总还过得去……孩子他爸干农活是好把式,还会赶车,能当木工……唉,也不是就缺这么一点吃的,他就是……”

杨铉摆了摆手,一个人进了柴房,樊浩古就坐在那里。

“难过了?”

樊浩古的眼睛红肿,明显刚刚哭过:“我让大家失望了,没有看住粮食。”

“以后遇到这种问题要向老师报告,你看看你右手边是什么?”

樊浩古扭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金黄色的粟米。

“啊,是,是……”

“我早就知道发生什么了,瞧,我已经把粮食抢回来了。”

“我用的不是这种布包……”

“那些可恨的小子换了布包嘛,吃吧,这是你的午饭,快吃。”

樊浩古紧紧抓住布包,激动的看着老师,涨红的脸说不出一句话,随即扭头就跑。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杨铉长出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何志也审阅了程辟的报告,着手准备派人护送学生,但是实在是太难了,根本挑不出多少人来干活,大家都缺粮食,冬季本来就容易断粮。

“你根本就不用派人去护送那些孩子。”正在何志也冥思苦想之际,喻侠再次偷偷出现了。

“为什么?”

喻侠亮出长剑,上面血迹未干:“那些可恨的小崽子已经被我安排了。”

“安排?”

“全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明天就不会有事了。”忽然,喻侠被何志也的举动吓到了,这个男人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双手一直不住的颤抖。

“你杀了这些人!”

“他们该杀!”

“都是些孩子!”

“孩子也该杀!”

何志也看着喻侠,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片刻之后,颓然的坐了回去。

“你说的对,确实该杀。十几岁的人应该明白是非善恶了,如果连别人活命的口粮都要抢,这种人已经不值得挽救。”

但是片刻之后,他的语气又狠厉起来:“我也该杀,我在让治下的百姓挨饿!”

喻侠被何志也的发硬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对这个男人生出了无限的同情。

“志也。”喻侠走到何志也身边,迟疑了一下,手还是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残酷,总有点天真的倔强……但是这很好,志也,你有治国安邦之才,却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正因为如此,我才,我才每天给你带吃的。”

第十一章 号角起,铁骑连(上)

“不能打一百个回合,何以谓马军!”

——金军骑兵

第二天,何志也让翟呈信作了安排,将夺粮食的恶少年被处死的事宣谕全县,且补充了法律程序,有关刑法的事现在完全由翟呈信负责,最近他和高俊从北方“护送”而来的县令邹乃济聊的很好,几乎成了忘年交,前者有司法实践,后者这些年一直潜心研究刑律之学,交情很不错。

这些现在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石抹明安已经率领滚滚铁骑越过大名府,直奔寿张县而来,他们好像是一头沿着血迹搜寻的狼,仔细嗅着高俊的踪迹。

敌军分为三阵:大将石抹尼昆率领两千契丹骑兵为前军,士兵并不携带过多辎重,绕过大名府,直奔阳谷县城。石抹明安、也古、撒察别乞率领五千骑兵为中军,跟在前军后面,到达阳谷县之后就对寿张两翼包抄,防止高俊逃跑,现存的七百名蒙古骑兵也赫然在列。

后军由移剌讹里答负责,仅有千余人,他们留在大名府外监视大名守军的动向,并且在城外抓捕壮丁,送到前军充用。

前军从大名府出发的同时,高俊亲自率军进入阳谷县城,软禁了阳谷县令,接手县仓的一切物资,带走了全部愿意跟随的百姓,并且嘱咐留守的人绝对不可抵抗。

高俊的防御面积很大,以寿张县城、小山墩堡为两个核心,邰家庄、心观寺、北寨、大石村、安仁里、西潭、十字坡七喂,把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个屯兵点为支点,修建了环绕整个地域的沟濠,根据何志也的统计,整片防御区的周长约合380金里,沟濠总长度近一千里,这是巨大的工程,完成之时,全寿张县都找不到一把完整的铁锹了。

与此同时,高俊实施暴力性的临时扩军,原有的九个都兵力补充充足,人数为九百人。高俊又下令,每名军兵手下要编入两名民兵,一下子就把正军的军额扩大至2700人;随后,又给每个都配备了一个人数相等的民兵都,战斗兵力扩大至5400人。

与此同时,一部分经验丰富的民兵并没有编入到这5400人当中,而是指派给了各管、各街的主首,在何志也已经建立起行政机构的各管中组建了土兵四千多人,尤其是陈秉彝的父亲——陈太公陈恪把家里的庄户全都派了出来,仅仅一家就贡献了一百多人。这些人的指挥是原来寿张县的县尉吴广亭。这些人没有铠甲,但是有朴刀和弓箭,宋代民间本来就武器丰富,但是高俊也没想到居然能够武装四千多人,还吃了一惊。

灾民更加不能放过,高俊、何志也把从灾民里面募集民兵的任务交给了张成武,那些在河北见识过黑鞑凶残的灾民主动作证,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的灾民纷纷响应。再者,上阵的民兵每天可以吃一升半的粟米,更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几天内,募集灾民六万多人。

这些人只有破衣烂衫得以蔽体,使用的武器是长木杆和曳石。

这些长木杆是早在一个月前,何志也就向殷有贵购买的,当时就有充作民兵武器的考虑,木料一般,也并不经用,但是还算便宜;倒是曳石是何志也的别出心裁。

弓箭需要使用者长时间的训练,弩的造价又太贵,绞尽脑汁考虑之后,何志也突然想起了罗马军团的投石索,这种东西既好训练又便宜,比较适合民兵使用。

中国古代也有类似投石索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曳石,还加了一条木杆以便增强力量,但是出于造价的考虑,何志也这个版本的曳石依旧是只有绳子,民兵们对这种武器表示满意,也有一些人练得很不错,在四五十米内能打得很有准头。

想要管理这群庞大的灾民是一个难题,六万多人虽然听起来很有气势,但是如果缺少合格的军官的话,再多的人也只是乌合之众,为此,高俊和何志也绞尽脑汁。

首先是让灾民们自发选举出一些领袖来,李素儿也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弟弟李光,劝说他为高俊效力。

这段时间李光的心情很不好,他发觉自己变成了“少数派”,理光和他的老乡们是早在黑鞑入侵之前就被郭延嗣送到寿张县的,他们没有见识过敌军的凶残,对高俊的行为并不心怀感激,反而因为时常要忍饥挨饿而怨气连天。

可是现在灾民的主体都是被黑鞑的兵燹驱赶而来的,在危急苦难之时拽住了高俊这个救命稻草,举家举村赖以得活,在这群朴素的人眼里,高俊是个挺善良的人——至少不像李光说的那么阴险狡诈。

虽然在这一方面好,李光成了少数派,但是因为他重感情、讲义气,倒也是认识了不少朋友,在灾民当中也有些号召力。正因为如此,李素儿才找到自己的弟弟,劝他不要怄气,以大局为重。李光答应了,但还是嘴硬。

“我对高俊这人没什么好话,但是你是我姐姐,郭延嗣也算是我的姐夫,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郭延嗣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小舅子的动态报告给高俊,而后者只是一笑了之,粗略的将这六万灾民分成了一百多个都之后,高俊想办法往里面安排了两百名民兵作为军官,将它们分配给军兵的九个度使用。

这些灾民组成的民兵力量薄弱,只能依靠木栅和沟濠,高俊向军使们强调,这些灾民是用来填充战线的,很难移动,真正具有攻击力和移动能力的刀锋还是咱们军兵。

军官们明白高俊的意思,他们把分配到手的民兵安排在壕沟里面,木栅后面,确保战线的每一丈都有人看守,这些民兵还负责看管烽火台——在整片防御地域内安排了上百座烽火台,用于传递各种信号,光是为了储备烽火台需要的柴禾就安排了上万人去樵采。

军兵的七个都分别安排在七个屯兵点,各自负责一段防线,6万名三名交给他们,天成整个防线,确保黑鞑进来之后,看到的除了敌人还是敌人。

潘正都负责内线防御,吴广亭的民兵也在这里,等到关键时刻,他们要变静态防御为机动防御,击败达到进攻顶点的石抹明安。

楼升都作为预备队使用,随时准备支援。

一月十八日,蒙军抵达了空城阳谷。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提振一下士气,散发了从大名府弄来的酒肉之后,举行了表彰大会,在运河沿岸一系列战斗中表现优异的军兵获得了勋绶,王克俭也与有荣焉,因为在兴济县粮仓投掷燃烧瓶的良好表现,得到一枚“二等功勋绶”。

鼓舞人心的另一项举措,就要借某些人的项上人头了。

第十二章 号角起,铁骑连(下)

深夜,文太公庄里,一个中年汉子跪在文太公等一众人面前。

八白石村是最早站到高俊这边的村子,属于“老区”,村民们也被发动的最彻底,路哲这群年轻人投靠了高俊,当了军兵,有两个人已经干到了管理一百个人的军使,回到家乡,文太公都要礼让三分。

更不用说后来还成立了个什么“西北管”,来了个叫赵汝凡的管领,和文太公相当不对付,总谈什么“抑制兼并”,文太公只是粗读两卷书,对这个词一知半解,听人解释,抑制兼并就是让自己不准买田,那还了得?

之后又成立了个什么学校,村里各家各户的小兔崽子们都跑去上学了,村民男男女女都跟中了邪一样,乡里面几百年的交情不认了,一个劲的袒护高俊这个外人。

文太公憋了一肚子气,终于等到了机会。

姓高的不开眼,居然领兵去打黑鞑去了,小山墩堡空虚,之后姓何的又不长心,从河北接收了那么多灾民,粮食被吃的干净,城里城外一片哀鸿遍野,那个赵汝凡饿的直打晃。见此情景,文太公活动开了,四里八乡的土豪早就对何志也有所不满,开始秘密串联。

虽然城外的灾民闹了大饥荒,当地居民也有不少饿肚子,但是绝大部分居民还是三餐不断的,文太公断然不可能给何志也捐粮,家中钱粮充足,这段时间他给家里的庄户们加餐添饭,准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眼看着何志也一干人饿的差不多了,没想到高俊居然活着带兵回来了,这让文太公非常气恼,但是随即他又打探到消息,高俊的军兵损失惨重,十不存一。

由于不能眼见为实,文太公派了手下的庄客去查看,此刻,这个叫吕和的庄客回来了。

“吕和,你可看清楚了?”

“回老爷话,小的都看清楚了,姓高的手下损失惨重,五虎孙庭、潘正、李铭、郭延嗣、僧虔人人带伤,有几个据说命不久矣,冯达逃跑,楼升阵亡,高俊因为屡战屡败,被朝廷革了官职,现在每日借酒浇愁……”

“不会吧,我前几天还看到了冯达。”有人说。

又有人说:“这些情况你怎么全都知道,能查看得如此清楚吗?”

吕和一愣,赶紧磕头:“小人看的真真切切,实情确实如此,我有个朋友在高俊的军兵中,此番苦战回来,对我大倒苦水,也说了不少军中内情。据说姓高的害怕别人觑见了他的实力,派人假扮军官,装作手下尚在的样子。”

人们不可置否,文太公沉思片刻,让吕和下去了。

“各位,我的这个庄客是个蠢人,但是也是个老实人,从来不敢欺瞒于我,他既然如此说,我看情况也差不离多少,事不宜迟,咱们有两三千庄客,只要灭了高俊,还怕什么?”

吕和离开大堂,走出了文太公的宅院,向远处黑黢黢的庄户区走去,那边破败的房子就是他的家,但是他似乎不急于回家,而是在等什么人。

“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

“小人把您交待的话一字不落的都背下来了,没有穿帮,老王八蛋肯定信了。”吕和很卑微地回话。

“做得好,我会告诉何先生,你想要什么奖赏?”

“小人不求奖赏,求何先生让我宰了老王八蛋父子,我与老王八蛋父子有深仇大恨。”吕和的语气突然凶狠起来。

黑衣人点点头,这个吕和的情况他们已经摸清了,原本是个本分的庄户,文太公打他左脸一巴掌,都要主动把右脸凑上去。

前几年,文太公的大儿子文虎勾搭了附近村里的一个浪寡妇,事情闹得不好看,文太公一贯放纵几个儿子,这次为了息事宁人,看吕和是个老实人,干脆把那个小浪蹄子嫁了他,文虎依旧死性不改,那女人也每日花枝招展的出门。

吕和脸上还是老实人的模样,但是隐隐动了挖文太公祖坟的心。

第二天晚上,两千多庄客们偷偷出门了,他们会在文太公这里集结,然后直取小山墩堡。当然,一切尽在高俊掌握之中。

“做事居然如此草率,姓文的但凡出一个庄客从军,也知道咱们的虚实了,可是人太过小气,居然与咱们完全隔绝了;得罪吕和得罪的如此厉害,居然还敢派他来刺探咱们的消息。”高俊对何志也说:“我真是连对付他的兴趣都没有。”

“老爷当久了,以为奴才就是奴才。”何志也回答。

战斗本身没有任何值得描述的地方,早就埋伏好的军兵在潘正的一声令下冲了出去,庄客们退让不及,手中的朴刀也完全对付不了军兵的长枪,战斗仅仅进行了小半个时辰,两千多名庄客跪地请降。

与此同时,在温迪罕僧虔和张成武的指挥下,治安队成员开始抓捕文太公和他的同伙们,这次行动远远比当初抄女奚烈东的家更为激烈和冷酷——事前何志也就很明白的向张成武讲明性质:大敌当前的时候煽动作乱,这叫谋反!

行动进行得非常顺利,尽管闹得鸡飞狗跳,但是村里周围邻居都只是趴在门缝上看了一眼,没有一个出来询问或者是帮助各位老爷的,这种情形让高俊和何志也更坚信自己是对的。

在两个人的亲自压阵之下,十七家富户被抓捕归案。

从深层次来讲,这些人都是不肯与高俊合作的地方豪强,是高俊一系列政策的反对者,也是高俊派出去的各管各社头疼的人,此番一举剪除这些人,增加了高俊直接控制的土地和人口。

从浅层次来讲,高俊只想强调一点:这些人在大敌当前之时阴谋作乱,是叛逆之举,他们要勾结黑鞑,杀我百姓。

文太公到被抓的时候还是晕乎乎的,吕和带头冲进门来,一脸凶狠的模样,抓住自己,雨点大的拳头便擂下来,之后是三个儿子:文虎、文豹、文彪尽皆被抓,那个寡妇也被从被窝里面拽了出来,被红果果的捆绑起来。

文月儿也被抓了,此时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惊恐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军兵。

第二天一早,村民们纷纷出来,观看审问文太公等人。

“高俊,你不得好死!”文太公破口大骂。

高俊扫视了被抓的文太公一家,看到寡妇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吩咐给她披一块布。

之后,高俊转身面向大众:

“诸位,文家狼心兽行,图谋不轨,昨夜聚众两千余人进攻小山墩堡,在大敌当前之际作乱,这些庄客就是证据!”

两千多名被俘的庄客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军兵带上了几名比较“机灵”的庄客,这些人一上台就大声控诉姓文的的恶行,描绘此人是如何阴谋作乱的。言语中也暗示文太公和黑鞑合谋,打算让黑鞑冲进来屠戮百姓,抢来的赃物和文太公五五分成。

围观的人群越听越愤怒,高俊特意把这次公审的地点选在小山墩堡附近,位于灾民安置点和村庄中间,饱受黑鞑侵略的灾民和被文太公压迫的苦不堪言的村民都能来,他们骚动起来。

文太公等人敢于主动挑战高俊,除了政见与高俊不和之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在于,文太公等人是迷信武力的乡村土豪。和陈太公、邰太公等人不一样,文太公善于与官吏勾结、蓄养打手,吃相也比较难看,反对意见也更大。

有人激动地要冲上去打人,赵汝凡低声告诉高俊:“那人叫李伯登,原本是个勤劳致富的富户,十年前恰好寿张县来了个赃官,文太公打点了赃官之后,直接派庄客烧了他家的房子,夺了田地。”

情绪逐渐失控的时候,突然有人窜了出来,是红着眼睛的吕和。

文太公还没来得及说话,吕和就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里,高俊脸色一变:“拦下他。”

但是愤怒的军兵们只是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动手,眼睁睁的看着吕和杀了文太公,又连续捅死了他的三个儿子,文虎大声求饶,被他一刀从脸颊刺入,在口腔里疯狂搅动几圈,随后才杀死。

杀了这几个人,吕和又冲过去要刺死那个寡妇,这次真的有人拦着——军兵都很心疼寡妇身上那块布。

几番挣扎,吕和终于还是达到了目的,寡妇惨叫一声,被他捅中心窝。但是吕和也被制伏,使得跪在寡妇后面的文月儿幸免于难。

高俊是觉得有些可惜的,文虎等人他本来还打算送到军前效力呢。但是事已至此,他瞪了一眼军兵们,回首对灾民和居民们大声宣布。

“河北、山东的兄弟们,你们都看到了,总有人不想让咱们踏踏实实过日子,他们勾结贪官污吏、勾结蛮夷匪类,想要杀咱们的人、抢咱们的地。”

“山东的兄弟们,大家都分了田,想被黑鞑抢回去吗!”

“不!”

“河北的兄弟们,大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那群黑鞑又要来了,怎么办?”

“跟他们拼了!”

被军兵制伏的吕和跳着喊着:“乡亲们,没说的,高郎君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干啊!”

人们大声呼喊着,用力呼喊着。

“高郎君!”

“高郎君!何先生!”

“万岁!”

文月儿呆呆的看着,她的心一瞬间碎了,疼爱自己的父亲兄长居然都被杀了,就在那么一瞬间,他们血淋淋的倒在自己面前,可是那群人却在欢呼。

但是此刻她的情绪无关紧要,看着平日里作恶多端的文太公惨死,,人们满心痛快,听了高俊的话,又把原本对文太公的怒火转向了黑鞑。

就在此时,远方的金鼓响了起来,一缕狼烟升起,最北面的望台发现黑鞑觇骑七十骑。

战争,开始了。

第十三章 霹雳现,狂飙落(上)

“虏骑七十余人,倍马,沿河而过。”

纥石烈师靖负责的北寨发现了这批敌军,军典登上望楼,左右手各持一面红旗和黑旗,向后方打出旗语,整个防御地区内一共有二十多座望楼,最高的一座位于寿张县城城墙之上,是玄空法师设计的,登上望楼,可以看到整个防御边界,二十多座望楼的旗语也尽收眼底。

能够在这样高耸的望楼上看清旗语的人不多,温撒文殊奴算是一个,高俊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喝过鱼肝油还是吃过牛璜素,一双眼睛半夜里冒绿光,百里之外的东西也纤毫毕见,在这个位置是在合适不过。这小子瞪大眼睛看完了旗语,立刻告诉了在她身旁守候的民警,后者灵巧的从望楼上,滑下来,把情况汇报给了留守的孙庭。

“只有七十人,纥石烈师靖应能够应付。”

事实确实如此,这些骑兵在受到弓箭的射击之后纷纷逃避,他们的面前是鹿角,鹿角后面是沟壕,沟濠后面是木栅,防线厚度足足有20丈,非常难以攻破。

但是这只是暂时性的退却,当天中午,石抹尼昆的前军尽数赶到,留下二百人安排营寨,剩下的人立刻开始了第一轮猛攻。

强壮的契丹骑兵身穿重铠,冲到鹿角前翻身下马,用手中的短斧使劲劈砍鹿角,与此同时,防守的军兵们则毫不吝惜箭矢,把漫天的箭雨抛洒过来。

高俊告诉过军使们:现在寿张县有锥头箭两万、月牙箭两万、铁骨箭两万、射甲箭五千,还有竹箭五万。敌军一人头上摊十支还有富余,不用吝惜弓箭!

师靖就是这么做的,上百名军兵同时抛射,箭雨遮天蔽日,这些箭枝射进军阵,掀翻了战马,在头盔上敲得叮叮当当响,射漏了士兵背负的皮囊和箭筒。

但是披负重甲的契丹军人坚韧地冒着箭雨,鹿角的缺口越来越大。

60名民兵离开木栅,顺着弯弯曲曲的沟壕逼近鹿角,他们的力量不足以拉弓射箭,但还可以两人一组开弩,很快,致命的弩箭一支接着一支的飞了出来。

这可就要了契丹人的命,相比于弓箭,弩箭的力道更强,也很准,短小的弩箭突破了重重硬甲,一名名契丹人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这些契丹人都是北方的乣军和飐军,草原上的生活磨练了他们的意志和胆气,尽管面临弩箭的威胁,他们也一刻没有畏惧,活着的人依旧在狂热的砍鹿角,战友倒在身旁也不多看一眼。

这种硬顶战术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近百名契丹勇士倒在鹿角前,但是他们也成功的把夫役们挖了几天才修好的鹿角破坏殆尽,眼看着露出的缺口越来越大,民兵们开始感到,有些人丢下武器逃跑,立刻就被军兵用枪尖逼了回去。

终于,契丹人对开口的宽度满意了,他们翻身上马,准备应对沟濠,也就在这时,师靖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六十多名民兵忙不迭的跑回了木栅那里。

早在将陵县的时候,契丹人就见识到了沟壕的厉害,如果挖掘得当的话,拒马沟濠足以阻挡敌军的攻势,为此他们准备了大量的木板。一声令下,军中的小厮、家丁们开始拖着木板铺路。

高俊也早就想到了敌人会有应对策略,他们准备了燃烧瓶。

这些燃烧瓶还是用的细口瓷瓶,里面是石脂水混烈酒,用布条引燃,所有的原料都是委托殷有贵买的,数量不多,约为一百个,每个都都分到了五个备用。

十八名勇士事前埋伏在沟濠里,敌人的木板越铺越广,他们突然一跃而出,把五个燃烧瓶扔了出去,这五个洁白的瓷瓶划过天际,在木板上砸了个粉碎,顿时点燃了几团火焰!

“啊啊!”家丁们吓得魂不附体,扔下木板就跑了回去,契丹军马骚动起来,想起了当初兴济县的“修罗之火”。

“这是妖法,快泼狗血!”契丹军校们喊着,军中不少首领蓄养猎犬,当即就有了两个倒霉蛋,但是狗血一泼,火焰居然顺着狗血流动起来!负责泼血的几个契丹军兵当即吓得跪下来,连续高声念佛。

趁着这个机会,十八名勇士迅速跑回了木栅,军兵们欢呼不止。

修罗火大大消减了敌人的士气,契丹人暂时放弃了进攻,他们损失了上百人,虽然破坏了鹿角,却没能消灭一个对手。

当天晚上,巡夜的契丹游骑和修复鹿角的军兵再次遭遇,并且爆发激战,这些游骑更加强大,契丹人的巡逻骑兵们戴着游牧头盔,身上是有护心镜的契丹铠甲,头顶的三片翎毛迎风招展,腰间的铁骨朵也不是好说话的。双方的激战从鹿角到沟濠,始终难分胜负。

但是石抹尼昆白天进攻的损失太大,此时畏首畏尾了,而纥石烈师靖本身就是个暴烈的人,军兵主动出击,在沟濠里消灭了契丹的几十名游骑。

第二天,高俊亲自赶到北寨,吃了大亏的石抹尼昆今天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派出骑兵深入侦查。

这些契丹轻骑兵穿着浅灰色、浅蓝色的轻甲,带着弓箭,胯下是矫健的猎马,他们沿着沟濠向两侧展开,惊讶的发觉高俊的防御工事连绵不绝,弯弯曲曲的沟壕似乎永无尽头。

向西走的二十名轻骑兵幸运的发觉,原来敌军的沟壕有断开的地方,这里是十字坡,几座丘陵,可谓险峻,沟壕无法连接,当他们下马步行深入侦查的时候遭遇了驻守在这里的郭延嗣,在山路上仓皇逃跑的他们当然无法避免郭延嗣弓箭的点名。

20名轻骑兵当中有八人幸免,这些契丹军人决心继续侦查,绕过十字坡,南面是一马平川,但是这里又是敌人的沟壕。

向东走的20名轻骑兵也发现了一处断开,那是因为一条河流,蜿蜒在小山墩堡村外的那条小溪在这里流出了高俊的防御区,而两侧的沟壕也挖到河边后戛然而止。这个水上断口在大石村防御区内,在这里驻守的是李铭。

得知敌军的骑兵经过之后,李铭按捺不住性子纵马冲了出来——作为老资格的骑兵,他也是全军目前唯一一个配有战马的军官。短暂的厮杀之后,一名契丹轻骑兵横尸当场,剩下的人摆脱了李铭的纠缠,继续向南侦察。

两股人马很快在最南面汇合了,他们沮丧的发现,沟濠是一个封闭的圆,仅有的两处断口一个依山一个傍水,都不是契丹军马能够借用的地势。

但是敌军封闭的营垒却有一个突出部。

第十四章 霹雳现,狂飙落(下)

这个突出部位于大石村屯兵点,想当初,这是彭义斌进攻高俊的道路,从大石村往北有一条大道,一直延伸到河边,过了河就到了邰家庄,这里道路平坦,左右一望无际,很适合骑兵驰骋。

而比较奇怪的是,在这平坦的地形上,沟濠却不是一条直线笔直而过,而是向外突出一个狭长的部分,宽度约60余丈,前出一百余丈。

当天晚上,石抹明安率领主力军赶到,在审查时石抹尼昆的侦查结果时,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突出部。

“孙膑兵法有云牡阵和牝阵,这倒像是个牡阵。”

石抹明安所说的牡阵,指的是一种倒v字形的阵型,以肩头面向敌方,左右两翼向侧后方张开,是一种进攻性的队形。

“这就奇怪了,敌军现在龟缩在营垒之内,为何又要将营垒修成这幅形状?这里面一定有蹊跷,速速派人去查看!”

深夜,两名契丹骑兵快马直奔突出部,为首的那个骑兵戴着用貂毛装饰的游牧盔,这种整片打造的头盔在草原特别流行,看得出来是一个在北方摸爬滚打过很多年的汉子。靠近突出部之后,尽管天色阴暗,但是他却毫不在意,翻身下马,趴在地上,仔细嗅了嗅,又伸手翻了翻积雪下面的泥土,恍然大悟一般的点点头,当即就回去复命了。

“将军,虽然看不见木栅里面有什么,但是我闻出来了,那里面是一片水潭!”

“水潭?”石抹明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事情正如这人所侦查的那样,高俊之所以不厌其烦的把营垒修大一部分,就是为了包住这片水潭。

以往,寿张县和押剌百户的取水全都依靠流经小山墩堡的那条河流,然而修筑防御地域之后,这条河流的上游却在石抹明安的控制之下,一旦水中被下毒,高俊等人就彻底断绝了饮水来源,为了保证食水的安全,高俊特意提出,一定要多包起来几片水潭,眼下防御区内所有的水潭都用沙石堆积水坝,与河流断绝,防止敌军有可能的毒计。

突出部的这片水潭叫做东潭,也是防御区域内最大的一片水潭,是周围20万余人的饮水来源,绝对不容有失。

石抹明安轻易的猜到的理由,他决定分头出击,四头并进。

就在同样的夜晚,何志也动身前往寿张县监督,临走之前,他给喻侠留下了一张纸条:战端已开,速走勿回。

在黑夜中,从寿张县启程的车队将一车车的粮食、箭矢、医药运往北寨,他们将在那里呆一天,返回的时候会满载伤员以及烈士的遗体。

第二天清晨,在呜呜的号角当中,石抹明安的人马发动了进攻。

敌军兵分四路,正面两路由也古和石抹尼昆负责,进攻方向依旧是昨天被砍坏鹿角的那些地段,整个北寨防御区地势平坦,契丹人和蒙古人喜欢这种地势,尽管并不利于进攻营寨。

这两路人马足足有5000多人,在相隔一里的两个点上同时进攻,明安希望这种不顾一切的强攻能够吸引高俊的主力,从而为另外两路人马提供支援。

第三路人马进攻十字坡,他们只有五百多人,石抹明安对攻克十字坡并不是十分有把握,他更希望摸清这一带高俊的部署,500人是一个试探的好选择。

对于石抹明安来说,真正的胜负手是最后一路,他亲自率领数千名契丹精锐,准备在高俊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北寨的时候,迅速拿下那片水潭。

所以,战斗伊始,北寨的攻防就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在师靖的高声命令之下,一轮轮的箭雨抛洒向敌军,但是情况和昨天一样,身穿重甲的契丹硬军并没有被箭雨所吓倒,他们用手中的短斧飞快的砍鹿角,唯一不同的是,契丹人还组织了不少弩手,时刻监视着沟濠,见此情景,师靖干脆下令停止放箭,让士兵们节省力气。

解决鹿角之后,契丹人开始填平沟濠,为了对付敌人的“修罗火”,契丹人准备了一份特殊大礼,几个大木桶里面装着黑狗血、寡妇精血、狗粪,狗尿,人中黄,人中白、袈裟烧成的灰,全都混在一起,临时抓来的几个和尚道士高声念法,使得战场平添了几分滑稽。

但是,修罗火并没有出现,金军的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非常流畅的涌入壕沟,与契丹人展开了近战。

片刻之间,壕沟内一片狼藉,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喊杀之声,壕沟是军兵自己挖的,他们也对这里的道路更加了解,契丹人不是狼狈不堪地逃进死胡同,就是突然被从背后被捅了一枪,大妈,但是随着木板的铺设,契丹骑兵也直接骑着战马从木板上冲进战场,马蹄在厮杀的军兵头顶上咚咚作响,这些勇猛的契丹骑兵不畏惧敌人的长枪,用自己手中的骑枪拼命还击。

战斗进行得极为惨烈,每一个军兵身旁都有两名民兵傍身,拿着盾牌和木矛,尽可能的保护军兵,而后者是主要的杀手,负责进攻敌人。

契丹军兵们也有自己的家丁,他们也拿着简陋的武器,跟在各自的正军身后战斗,最主要的战斗力还是契丹骑兵,随着木板一寸寸的铺设,他们在沟壕上逐渐变得畅通无阻,甚至有个性暴烈的骑兵纵马冲进沟壕,用马蹄踏破军兵的头。

终于,在高俊的授意之下,军兵们逐渐撤回木栅,攻占了整个沟濠的敌军涌了上来,准备烧毁木栅,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遮天蔽日的石头。

灾民们的曳石派上了用场。

每一块石头都有拳头大小,这是发动整个防御地域内所有的孩子去找的,上交一块符合标准的石头都能获得一抄菽豆,上万名孩子们几天之内就把周遭地区,查了个干干净净,捡到的石头数量极为巨大,每个灾民都能分上七八颗。

现在正在抛射石头的正是李光的那个都,扔出去的石头有个别在空中相撞,掉落下来,但绝大部分都砸中了木栅之外契丹人的军阵,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又是妖术!”有人想起了传说中飞沙走石的办法,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抵御不了这成片的石头,有些人及时的抄起盾牌,石头撞击盾牌让他们手臂发麻,只能蹒跚着尽快逃出这一片地区,而其他运气不好的人则被砸得伤筋断骨头破血流,骑兵的战马也被砸中了,嘶鸣哀叫着倒在地上。

第一次进攻失败了。

第十五章 同甘苦,共生死(上)

契丹人随即极富韧性的发动了第二和第三次进攻,忧心忡忡的高俊不得不从其他防线调来三个队支援,石头也几乎消耗殆尽。关键时刻,灾民们组成的军队溃逃了,其实敌军还在木栅外面,但是站在前排的灾民感到恐惧,他们一回头,后排的灾民立刻士气无存,上千名灾民扔掉木杆和曳石,他们的后撤几乎摧垮了防线。

最后,高俊再次批准使用修罗火——十几个燃烧瓶下去,契丹人再次撤退了,师靖亲自率领20多名军兵出击,摧毁了敌军铺设在沟壕上的木板。

在第一天的攻防战中,敌军付出了五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彻底扫平了鹿角,夜晚,仿照上次交战的规矩,高俊准许不带武装的契丹家丁前来收拾尸首。民兵们也出栅栏,将白天在沟壕中战死的军兵拖了回来。高俊方面阵亡40名老正军,一百多名正军的跟随民兵,近两百名民兵,以及两百多灾民。

溃逃的上千灾民被重新组织起来,但这并非是高俊的行动,组织者居然是观州刺史高守约,灾民溃逃的时候,烽火台迅速将这一情况通报给了寿张县,当时正和翟呈信、邹乃济在一起的高守约立刻穿上官服,声称要去安抚百姓。

翟呈信当然阻拦——堂堂刺史可是寿张县的贵客,不能以身犯险——但是一天只吃几合粮食的翟呈信当然拦不住有特供吃的高守约,但是更加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年人,居然真的拦住了上千溃逃的灾民。

一开始逃走的人没把他当回事儿,但是这个穿着绯色芝麻罗的老人直接站到了大家面前,有人认出了这是大官的官服,来自观州的灾民立刻就认出了高守约。

高府君在观州的官声极好,在他的劝说下,没有劳烦军兵出动,这些灾民主动回到了防御阵地。

灾民们立刻遭到了惩罚,灾民首领按理应该被斩首,念在还能自己主动回来的份上,各自被打了二十军棍,并且被免职。高俊严肃的警告大家:一旦后撤,所有人肯定都会玩完,军兵将采用一切手段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包括高俊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如果敢擅离职守,迎接他们的将是承局的行刑刀。

就在这时,僧虔送来了十字托的战报,敌军五百余人进犯十字坡,郭延嗣率军迎战,双方步行作战,我军占据地利,郭军使连发弓箭,毙敌十余人,敌军仓皇撤退。

高俊宽慰的点点头,僧虔显得极为高兴:“寿张县与押剌百户固若金汤,只要我军固守待援,山东各路兵马齐出,定能将黑鞑歼灭无遗。”

高俊没有反驳,让僧虔注意休息,明天继续巡视战场。

晚上,木栅上点起了篝火,巡逻的民兵监视着敌人的一举一动,高守约忍不住劝谏高俊。

“高校尉,子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这些灾民没有训练,也没有武器,你却将他们驱赶到战场上,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呢?”

“杀人的人不是我,他们在营地对面。”高俊指了指对面契丹军营的篝火。“黑鞑入口以来,杀我百姓,掠我子民,夺我田产,毁我城邑,百姓皆愿生啖其肉,你倒是问问这些灾民们是不是自愿走上战场的?

不是高某非要和黑鞑过不去,黑鞑乱干天常,天下所逆,高某只不过是将有此意愿的人组织起来,捏成一团而已。”

高守约喟叹一声:“后生可畏啊。我听人说,高校尉前年八月才来到这里,当时只不过是个从九品亲管百户,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面养士卒、灭寇盗、均田地、修水利,押剌百户好生兴旺。国朝有二百二十个千户,近两千个百户,大部分腐朽不堪,千户也只能出二三百老弱残兵。高校尉此番竟然能出数千人勤王,我少时见过的前朝名将金源郡武定王纥石烈公也未必能及。”

高守约说的“金源郡武定王纥石烈公”指的是金世宗时期的名将纥石烈志宁,谥号武定,此人是“南宋名将经验机”金兀术的女婿,但是明明可以靠关系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凭战功一直做到左丞相。高守约这句话可是对高俊的极大夸奖,但是后者偏偏却不领情。

“纥石烈志宁确实是天下英才,高某自愧不如,但是就算名将再世,如今天下形势也势重难返。如今国家财用缺乏,国家不得不滥发交钞以维持财政。野狐岭之战,为了犒军就拉了整整89辆大车的交钞,此番黑鞑三路入侵,就算是将士用命,将敌军赶了出去,国家又要怎么犒赏呢?一百辆大车的交钞?”

“你,你这是何意?”

“如今天下之糜烂,财政枯竭,难道高府君看不出来?”高俊对着高守约伸出三根手指:“如今大金有三耗。”

“三耗者,河耗、官耗、军耗,大定六年大河决溢,数十年来肆虐两岸,河淮百姓苦之久也,兴陵、道陵(指金世宗、金章宗)为治河穷尽天下积蓄,承安年间,发天下壮丁治河,用工五百四十余万,河南为之一空,工毕不过五年又泛滥之,此一耗也;”

“明昌初年,天下官属不过11500人,十年之后,已至49000余人,群臣空谈礼乐之事,不讲财用之道,坐吃山空,由可见也,此二耗也。”

“南家屡生龃龉,北狄比岁入侵,六年前泰和南征,我百户上百壮丁死于扬州、和州,前年北方边事,复有百人死于野狐岭、浍河堡,以管窥豹,可见一斑,又有征发、括粟、签军之举,天下生民,苦于战事。此三耗也。”

“在这三耗之下,中国国库无银、左闾无才、郭内无钱、野外无粮、军兵无胆、生民……无路啊。”

“你!高俊,你区区一个从七品校尉,怎么敢如此指斥国政?国家财用确实不足,但今上乃是节俭之人,我等为人臣者殚精竭虑,天下岂有不兴旺的道理?”

高俊冷眼看着高守约,此刻他突然有点儿同情对方:“殚精竭虑,你还能做臣子吗?永济空有节俭的小德,但却昏聩无能,用人不察,偏爱纥石烈执中这种野心贼子,执中如今已是左副元帅,可谓大权在握。此人凶暴贪利,怕是永济不久之后便有杀身之祸。”

高守约一脸震惊的看着高俊,他的腿在发抖,手在发抖,牙齿在打颤,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抽搐,他颤颤巍巍的指着高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你……你,反了,反了。”

高俊也觉得累了,他挥挥手,让人把高守约带下去,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必须早点休息。

第十六章 同甘苦,共生死(下)

一队队军兵经过村庄和安置点,大踏步的向北走去,他们是去援助北寨的。

第二天开始,敌军开始对北寨进行了连绵不绝的强势进攻,契丹人像是海潮一样一波一波的涌向木栅,每一波波浪拍碎在木栅之后,灾民们总会从前方拖回来几十具尸体,公使们用大车载走伤员,送到寿张县的医疗点,绣工们在那里紧急待命。

但是很多重伤的军兵只走到一半儿就撒手人寰,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绣工们和军兵大多已经熟识,而现在只能含着眼泪为兄弟们送行,红着眼睛把他们扔到墙外——下一波伤员很快又要来了。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高俊开始从其他防线抽调兵力,应付北寨的强攻。

军兵们排成一字纵队,穿过整个防御区,经过河流上的小桥,走过寿张城墙之下,军典指着城外的石碑告诉他们:

“看,何先生当初就是在那儿救了数万百姓。”

去年新开了无数的沟渠,灌溉了押剌百户的良田,如果不是因为该死的黑鞑入侵,也许今年冬天,水利工程就能覆盖整个寿张县,经过管学,孩子们在战火中依旧读书朗朗。

“孩子们,咱们一起出去,给军兵行礼。”杨铉以往一贯认为,读书的时候绝对不能分心,最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主动带着学生来到校舍之外,对过往的军兵鞠躬行礼。“如今全仰仗诸位了!”

“弟兄们,举枪!回礼!”百战余生的军兵们举起手中的枪,向一群年不及弱冠的孩子们回礼。“未来全仰仗诸位了!”

行军的路上早就插好了路标,经过的各管各社,乡官带着百姓们夹道欢迎,老太太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军兵的怀里塞东西。

一个老太太左手牵着自己的外孙子,右手拉着一名军兵:“我女婿去年死在野狐岭了,还抱着一块马蹄金呢,小伙子,你可一定要小心呐。”

经过安置点的时候,灾民们拿不出东西给军兵,但是也都强撑着来给他们送行。

“我有两个儿子,大的十岁,小的七岁,如果高指挥说一声,我们爷仨就跟着你们上战场!等孩子长大了,我也让他们当军兵。”

一名妇女牵着军兵的衣袖:“老人们都说好男不当兵,但高指挥的兵都是好男儿啊。”

军兵们默默无言,等到快要走上战场的时候,军官们才大声训话:

“看见没有?过去的一年里,咱们河渠也开了,土地也种了,以往饿肚子的人也有了粮食,这是为啥?因为有高郎君和何先生!看到河北来的人没有,为什么颠沛流离,因为他们没有像咱们这样的子弟兵啊!现在保卫家乡父老的重担就在咱们肩上,怎么办?”

“杀!”军兵们高举长枪,大吼出声,这阵阵喊杀声如同闷雷一般,即使是在血与火的前线的高俊也隐约听到了。

今天,敌军一改昨日在两个点上纵队突破的战术,转而以大横队向前进攻,不再追求使用骑兵快速突破沟壕,抵达木栅下面,转而强调让所有人下马作战,利用横队,使高俊的防线每一丈都能感到压力。

原本的双龙出水变成了今日的泰山压顶,兵力不足、体力不足的军兵们渐渐感到了压力,防线出现了裂痕。别无办法的高俊只能从其他方向上不断调军兵过来,看得出来,北寨绝对是敌军进攻的重点方向。

从范有田的西潭抽调了两队,从李铭的大石村抽调了两队,又从路哲的心观寺抽调了四队,此外还有备用的灾民三千人,全部被高俊拆分填进了战线。

从敌军发动进攻的第一天开始,高俊就下令双份放粮,大家的体力还能支撑很久。

由于战术发生了变化,今天的伤亡也格外惨烈,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也古和石抹尼昆就损失了四百多人,而高俊损失了军兵、民兵三百多,灾民近千。军兵和民兵还可以忍受得住这样的伤亡,但是灾民已经有了崩溃的趋势。

就在这个时候,高守约和邹乃济二人却出现在了人群当中,两个老头子手里拿着长木杆,腰里别着曳石,呼吁所有的灾民继续作战。

第四次进攻被打退了,但是契丹人没有休息,第五轮进攻照常发起,敌军分作几阵,轮流猛攻。

战鼓咚咚作响,契丹人在做着战争准备,站在最前排的是硬军,这些人是特意挑选出来的百战之士,全都弓马娴熟,他们穿着带有北方游牧风格的小片札甲,头上戴的是铁盔,就连脚下穿的靴子都缀上了片甲,头盔顶上的三颗翎毛十分飘逸。硬军普遍的武器是钢鞭,腰间挂着更短的铁骨朵,大部分人左手都有一面铁皮圆盾。

站在硬军后面的是他们的家丁,穿着颇有韧性的皮甲,戴着契丹轻盔,手里捏着步兵用的长矛。

在他们之后是其他契丹军人,一般被当作轻骑兵使用,有的穿着铁甲,有的只有皮甲,无一例外的腰里悬着弓箭,当硬军冲锋的时候,他们会在后面呐喊助势,放箭协助,一旦硬军有所突破,他们会随即跟进扩大战果。

当这些人在浴血奋战的时候,石抹明安亲自率领的数千人马,却在突出部外面的树林里休息。

“父亲,还不发动进攻吗?”一个看上去很有精神头的年轻人询问石抹明安,而后者只是笑而不答。

“兵法有云,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父亲夤夜率军包抄此处,其疾如风;在此安扎了两天却没有被敌军发现,可谓其徐如林;这把火也应该烧一烧了吧。”

石抹明安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忽都华,你不要奉承父亲,打仗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

石抹明安依旧在等待,他相信,只要也古他们给的压力够大,高俊迟早会把守卫这里的军兵调走的。

战争的第二天在接连不断的猛烈进攻下结束了,高俊从各处调集援军支援北寨,终于在这个方向上再一次抵挡住了敌人的强悍入侵,双方都遭遇到了惨重的损失,形势看上去非常危急。

也就在这天晚上,一个女孩子小心翼翼的离开村子,在树林里面磕磕绊绊的走着,直到被哨兵抓去,带到了路哲面前。

“文月儿,你怎么逃出来的?”当路哲看清女孩的脸之后大吃一惊,是文太公的小女儿文月儿。

女孩没有说话,路哲亲自下来查看,文月儿娇嫩的两只手鲜血淋漓,路哲想象不出她是在什么上面磨断了绑着的绳索。

路哲猛的想起当初他和李泽去砍柴的时候,文月儿偷偷送给李泽吃的时候脸上那种娇憨的表情,但现如今这种表情已经毫无痕迹,文月儿的脸如死灰,毫无疑问也心如铁石。

“对大家来说,文太公当然死不足惜,但是他是文月儿的父亲。”路哲在心里面默默叹息:“文月儿是个很温柔的姑娘,难道我们还要逼死她吗?”

想到这里,路哲对文月儿说:“文姑娘,你知道我是李泽的朋友,所以我不会杀你,我会向指挥求情让你活下去的,一会我送你偷偷回去吧。”

但是文月儿只是冷冷的看了路哲一眼,后者又动摇了,冥思苦想了半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不为例。”他命令军兵放掉文月儿。

第十七章 星转斗,驾回龙(上)

第三天,也古和石抹尼昆的进攻依旧持续不断,他们把队伍列成长长的横排,甚至在某些地段已经突破了木栅,可是由于持续进攻的力量不足,高俊及时调遣蒲察勇的傔从队堵住了缺口,重新修复了防御工事。

傔从队现在虽然只有十六个人,但是个个身手不凡,放到战场上可以顶五十个人用,蒲察勇把一杆长柄陌刀耍的呼呼生风,常常一个人冲进敌阵,成排的削下人头。在他们的英勇奋战之下,敌军再一次后退下去。

“两列纵队出击虽然后劲强大,但是敌军也可以从容的集中兵力对付我们,甚至可以出兵击打我们的侧翼;横排冲击虽然给敌人更大的压力,但是不能击破敌军一点之后迅速扩大,只能不断加大压力,让敌人整体崩溃。”也古越发的苦恼:“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结合横排与纵队的优点呢?”

在他对面的高俊是知道答案的,此时高俊最为发愁的是兵力不足,今天上午的激战当中,灾民遭遇了近千人的伤亡,士气低迷不堪再战,高俊知道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用于肉搏了,但是防线的兵力捉襟见肘,只能拿宝贵的军兵来填充。

“指挥,要不然从大石村那边调兵吧。”师靖劝说道,眼下高俊同其他几个屯兵点都调集来不少军兵,但是始终没有动用在大石村驻扎的李铭都。

“不行,李铭要守卫东潭,那里是全军的饮水所在,绝对不容有失。”

“敌人全在北面,紧急之间如何能进攻东潭,如果敌军果然分兵南下,咱们再把调来的援军调回去不就好了?”

高俊指着木栅之外契丹人的军阵:“师靖,你看好,敌人这几日虽然猛攻,但从未动用四千人以上的兵力。你可知,石抹明安有上万人马,为何只动用四千人轮流攻城?”

师靖考虑了一会儿,却又低声说:“可是黑鞑自从来到这里,一直在咱们眼皮底下,这几日也没见他们派人南下啊。”

“如果敌军来到的首夜就趁夜南下了呢?”高俊叹了一口气。“师靖,你没有经历观州城下的那次夜袭,不知道石抹明安这人的厉害。”

纥石烈师靖没有继续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心里面很是憋闷,高俊知道他这是心疼军兵,在这些天的进攻里面,他的部队损失最大。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就把楼升换上去,你撤回寿张县。”

两个人没有继续再说话,因为敌军的下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今天的敌军在西侧加厚兵力,把这里当作突破的重点,效果非常显著,这里的沟濠全部被填平,两名队正阵亡,军兵伤亡惨重。

高俊不得不紧急修筑第二道防线,在第一条防线身后20丈处,灾民再次开始修建鹿角、挖掘沟濠,已经没有足够的木料来修建木栅了,他们用挖出来的土堆积成土墙,往上面浇水冻住凝固。

此时,沟壕里面的军兵和民兵们还在奋力厮杀,木栅后面的民兵拿着弓箭和弩全速发射,而他们身后的灾民们,颤颤巍巍的挖掘工事,很多人没有了工具,只能用手挖,拿衣服兜着一兜兜泥土堆积成土墙。

高俊站在木栅后面,全神贯注的评判着局势,师靖抄起长枪,已经冲到了第一线。

黄昏时分,在刚刚赶到的楼升都支援下,纥石烈师靖的军兵离开了第一道防线的沟壕和木栅,全面后退到第二道防线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明安对儿子忽都华下令:“号令全军准备休息,二更起床,三更造饭,四更集结!”

明安也不能继续等待了,今天他接到了石抹尼昆的信:强攻三日,损失人马上千,军马人心涣散,胸无斗志,不能继续维持这样的进攻。

虽然明安在回信的时候还是斥责了尼昆,让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连这个契丹铁汉都开始叫苦,那说明战况真的非常艰苦。既然进攻方向已经不可能给敌人更大的压力,那么就到了他出击的时候。

深夜,整座营垒都已经休息,酣睡中的李铭并不知道,敌人不仅仅是在离他最远的北面,而是近在咫尺,就在他站在木栅上一眼能够望见的那片树林里。

第四天伊始,战斗已经开始呈现一种弱化的趋势,连续强攻三天的敌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刚刚换上来的楼升都士气正旺,漂亮的打退了敌军的进攻。正当高俊心里稍稍放宽的时候,路哲来报:防御区那条小河的上游出现了污物,敌军很有可能已经在小河里面投毒。

当初在军官培训班的事,高俊就给大家讲过,河流投毒不能是砒霜、附子一类,这需要投放相当大的剂量才能毒死人,最好是扔进去粪便和死尸,这些东西都可以长期污染河流。

所以,看到这些东西,路哲马上派遣一名什将前来汇报。

高俊得知这一情况之后陡然变色:传令各都军兵,不准直接饮用河水,派人快马前去寿张县,把这一情况告诉何先生!还有,让李铭加强对东潭的警戒!

何志也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也立刻派出公使通知各管和各安置点。

但是高俊刚刚口述完命令,另外一名什将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告诉了高俊一个极其震撼的消息:东潭突出部丢了。

战斗过程丝毫不复杂,蛰伏了三天的明安猛兽出笼,对突出部的三面木栅展开了强有力的攻击,契丹人使用了修造的秘密武器:压车和冲车,前者用来对付鹿角,后者则用来撞毁木栅,情急之下,李铭也动用了三个燃烧瓶,可是最残酷的玩笑发生了——三个燃烧瓶全部失灵,本来这些土制燃烧瓶就有三分之一左右不能点燃,而李铭的运气太差了一点。

在万般无奈之下,李铭只好后撤到第二道防线——在突出部的内侧,还有一段平滑的防线,民兵和灾民们都受到了很重的损失,尤其是王克俭阵亡了。

根据事后回忆,王克俭扔出了三个燃烧瓶全都没有点燃,之后整个人崩溃了,在撤退的时候他挣脱了其他人的手,抄起一片朴刀就冲了上去,嘴里念念有词,说要给村里的亲戚们报仇。

“为东庄的小黑子,为李老叔……”他就这么奋力厮杀着,直到两名契丹军兵用长枪捅进他的腰里。

高俊水源断绝。

第十八章 星转斗,驾回龙(下)

“僧虔,我批准你用马,立即通知冯达、张大春,让他们各派两队支援李铭,伺机夺回东潭!”

“现在眼前还有不少敌军,不能撤走太多兵力,支援的军兵留下五队,剩下的跟我走。”

“命令陈秉彝立刻清点现有的食水,派遣民兵储藏积雪!”

高俊一道道发布命令,整个防御地域内的军兵都像工蜂一样舞动起来,把防御的重点从北寨转移向东潭。

对于明安而言,现在可真是好运连连,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敌军重要的水源地,看得出来敌军猝不及防,既然如此,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进一步的进攻。忽都华亲自打头阵,契丹硬军压上防线。

内侧的防线本来就不够牢固,而契丹军的进攻气势如虹,即便是各路支援赶到,也难以阻止敌军的突破,李铭左支右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数百名契丹骑兵突破了第二道防线的木栅,一鼓作气冲进了防御地域的内部。

“完了!”李铭悲怆地痛呼一声。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阵地上却又响起了令人意外的喊杀之声,一群灾民手中拿着从战死的军兵身上捡来的武器,勇敢的向后面的契丹骑兵发动了反冲击!

他们拿着简陋的武器,但是胜在人数众多,而且令人吃惊的排起了横排,队列站得并不比军兵们差,面对全副武装的契丹铁骑,他们毫无惧色的迎上前去。

其他军兵也补了上来,防线的缺口被堵住了,敌人的骑兵再次被驱赶回木栅那里,仅仅大约漏进去一百余骑

秦宁正在率领他的队向东潭赶去,从河北回来之后,他从队副提拔为队正,但是整个人却变化了很多,更加沉默寡言,有事没事的时候总爱抚弄一个拨浪鼓。路经一个村庄的时候,秦宁突然发觉附近的烽火台点起了烟,这意味着有敌人在靠近,白色烟柱两道,表示敌军约为一百人。

“快,快到这个村子里面去。”秦宁立刻招呼士兵往里进,村子的社长出来相迎。

“在下是队正秦宁。”

“我是平八社的社正费大力,你叫我老费就行。”社正是个爽快人,但是有点唠叨。“我看不懂烽火台,这是有敌人要来的意思吗?有多少人?”

“一百名骑兵。”

“那可就糟了,我们村子里男女老少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人,你可要知道,我们社可是模范社,男子们不是去当军兵就是当民兵,婆娘们天天下地干活,男孩子们都去了管学,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秦宁嘴上问着,但是心里面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他正在查看村子的地势,幸运的是村民们在进村的道路上都修了简易的沟壕,这些沟壕原本的目的是排水,但是眼下也能起点作用。

“我们社当年括地括的惨啊,高郎君把社里被括的四百多亩地都还回来了,就凭这个,我们跟着高郎君上刀山下火海。”老费指了指村外面:“你看见那棵小白杨了吗,我说的是那棵,你抬头看一下,那叫消息树,敌人从哪个方向来,哪边的树就会倒下,这办法是何先生教给我们的。何先生也是个好人……”

当忽都华率领契丹骑兵靠近这个村子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棵树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面对的方向上出现了无数的军兵村民啊,箭矢如飞蝗一般射来,剩下的人拿着武器或者棍棒严阵以待。

这些人把家具都拿了出来,摆在道路上,骑兵没有办法一跃而过,忽都华连续兜了两个圈子,但是村子的正中央有一座小小的望台,有人在那里指挥军兵及时调换方向,始终牢牢的将自己堵在村外,忽都华不得不放弃。

从中午到傍晚的这段时光里,防御地域内不时传来号角的声音,之后是队正催促进军的木柝声,各管各社、各安置点的自卫力量全部都被动员起来,忽都华突然感觉到自己像是被狩猎的对象,一百多名骑兵不断的被驱赶,被分散,到最后只剩下自己。

在被一小队军兵驱赶之后,忽都华慌不择路,迎头撞上了一群民兵,胯下的战马挨了一朴刀之后一命呜呼,直接把忽都华摔了下来,随即他感觉好几个人压了上来,一双大手在自己的咽喉处摸索着,还有汉人急切的叫声:

“这是个头领,抓活的!”

石抹明安占据了高俊的水源,而高俊俘虏了石抹明安的儿子。

在之后的两天,石抹明安像疯了一样从两个方向发动了几乎无法抵御的进攻,但是高俊的军兵也在顽强的防守,东潭这里已经汇集了十七个队的军兵,任凭敌军如何咆哮,防线岿然不动。

郭延嗣更是直接致书高俊:把我的部下从十字坡这走吧,交给其他的军士们,十字坡有我一人、一弓、一壶箭就够了。

十字坡山岭险峻,道路崎岖,但是能够进入防御区的只有一条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军不能纵马奔驰,只能老老实实的爬山路,这便是郭延嗣的活靶子。反复斟酌之后,高俊从这里撤走了五队军兵,支援南北两个战线。

但是随着战斗的进行,饮水问题逐渐变得紧张起来,储备的用水已经日渐枯竭,利用冰雪融化也是杯水车薪,敌军早已觑见了高俊的短板,把每天的排泄物都扔到了河里。

何志也一天连发三道命令,所有的非战斗公职人员都在寻找水源,但是任凭如此也无法跟上消耗的速度。

就在这天傍晚,何志也办完了公务,准备去查看雪仓,却看到一个坦胸露乳的妇人跪在公廨门口泣涕嚎啕。

“什么情况?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回何先生的话,这女人……唉,造孽啊。”一名公使摇摇头。“何先生,你也知道,灾民们的曳石都是让灾民帮忙做的,做出来一条上交到咱们这里可以支领一合粟米。”

“没错,这个命令是我下的。”

“要说起来,哪有那么多皮啊麻啊可以做绳子,这个妇人因为孩子实在饿的受不了,狠狠心,居然把过冬的衣服拆了做了一条曳石,何先生,你也知道,这破不溜丢的衣服做出来的曳石不结实啊,我们就没要,这妇人没拿到粮食,还把衣服弄破了……”

公使没说完,他发觉眼前的何先生在颤抖,脸上的肌肉一块块牵动起来。

“给她粮食。”

“何先生,这口子不能开……”

“我说给她粮食!”

第十九章 波涛誓,山石铭(上)

当天晚上,何志也见到了高俊,第一句话就是:“我已经下令三倍给粮。”

高俊的脸色暗淡了一下。“这么说的话,咱们的粮食只能吃到二月初五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家饿死!”何志也的胸剧烈起伏着,由于长期的饥饿,他已经很少有这么巨大的情绪波动。“高俊,我记得你当年说过一个词:代价。今天我也要用到这个词,咱们来到金朝已经一年多了,如果到现在还只能让几十万老百姓饿肚子的话,兵败身亡、千夫所指,也就是咱们的代价。我不能再让大家挨饿了,所以只留给你十五天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有那么一瞬间,高俊的脸色急剧的变化了,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志也,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大家这么挨饿,高某人就不信,我不能给大家一条活路!”

第二天,高俊开始筹划用兵收复东潭,在这个方向上,现在已经集结了两个都的兵力,还有一万多灾民随时听用,

当初东潭被攻破的时候,有那么一群灾民居然敢对契丹骑兵发动逆击,这件事被李铭报告给了高俊,所有的军官都大为惊叹。

很快,这个灾民首领就得到了接见,此人姓程,名威孚,是个身形魁梧,浓眉大眼的擎天汉,尤其是两臂上肌肉的隆起,在这个普遍营养匮乏的年代绝对罕见。

“真是一条好汉!”高俊忍不住站了起来,夸赞此人。

“小人程威孚,是运河上的纤户。”那名大汉抱拳施礼,言语之间对高俊很是敬佩。“郎君不惜以身犯险,从运河两岸救出我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跟着高郎君就是干啊。”

“可惜这几日却让阁下饿肚子了。”

“嗨,这算什么。总不能为了胡子不要脑袋吧,我们在这里只是饿了几天肚子,要是黑鞑打进来,恐怕就要掉脑袋了。”程威孚很是识大体。

“此人可用。”高俊心说,纤户穷困、抱团、悍不畏死,是优良的兵源。

所以,当李铭因为丢失东潭的事情领军棍的时候,程威孚却成为了这一万多灾民的首领,直接听从高俊调遣。

为了收复动弹,高俊也做了不少准备,绞尽脑汁的从各处岌岌可危的防线里面抽调兵力,从灾民里面一遍又一遍的征兵,终于凑足了两个正军都、三个民兵都、一万灾民的兵力,一月二十六日拂晓,发动了对东潭的进攻。

军兵以小方阵的形式发动了冲击,并且以这种队形来防止敌军骑兵的反击,在军兵和民兵的身后,则是成千上万名背着工具的灾民在疯狂的掘土挖坑,每前进一步就修筑一道沟濠。

在接连一天的推进之后,双方终于在东潭附近打成了僵持,考虑到兵力不足的问题,高俊在这时暂停了进攻,灾民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就地加固加深工事,军兵们叫嚷着摆放拒马,民兵们依旧手持弓弩,死死地盯住对面,防止敌人的反扑。

这样的话,我军占有半个水潭,而敌军也有半个。高俊把所有能够机动的军兵全都集中起来,强弓硬弩一刻不歇,全都死死地盯住水潭对岸,防止敌军在水中下毒。

直到深夜,高俊还在和潘正等人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毫无疑问,明天将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一旦敌军支撑不住,一定会想方设法向水潭中下毒的。

考虑之后,高俊决定把剩下的所有修罗火全都拿出来,第二天的战斗将会是火焰开路。

就在当天晚上,下雪了,大雪。

当那个蒙古傔从斡脱兴奋的大喊起来时,高俊披上外衣,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门,错愕的看着满天落下的洁白雪花。

从古老的泰加森林孕育的高压汇聚成一股暴烈的狂风,在九天之上扶摇向南,吹过成吉思汗的家乡,卷起了地上的泥土;带上了中都弥漫着的胭脂与水粉的香气;缓缓下降,混合了华北平原无尽的血腥;终于走累了,化作高俊面前的一道冰冷的墙。

这道大雪将会阻止一切进攻,任何形式的进攻、防守、激动、训练,都不可能在这样的雪中完成。

第二天一早,一名军兵越过战线,跑回木栅,踮脚绕过了在工事后面横七竖八睡着了的人,与一路又一路的军兵和马车相错而过,一直抵达高俊的大帐。

“指挥,李军使来报,东潭冻住了。”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敌人也没办法投毒了,全体军兵撤回木栅以内,注意防寒保暖,把储藏的柴炭增加分发量,注意保存积雪。”

在风雪中的寿张县城也是静谧的,一名公使穿着冬衣,费力的拉着一辆小车,扯开像孤狼一样的嗓子嚎着。

“高郎君发粮也,城内贫民,往街领处取粮——”

在一家阖门闭户的住屋内,一男一女枯躺在床上,女子突然睁开眼睛,听到了外面在喊话。

“当家的,发粮食了,发粮了。”她赶紧对旁边的男子说。

但是郑迎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脸色都已经冻得发青。

“夫君,难道你死了吗?”她不是特别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出来,连续数日没有进食,好像浑身已经不能动了,就连视觉和听觉都已经完全麻木。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的支起身子,把头伏在丈夫的胸前,听绣工说过,只要人不死,胸膛就会一直跳动。

半刻——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能过得这么久——她似乎听到了丈夫的胸膛在跳动,那脉搏依旧深沉顽强。

那名公使在郑迎家门口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到,郑迎把自己家的粮食全都捐出去了,现在会不会缺粮呢?

踌躇了片刻,他还是试探的叫了一声“郑坊正?郑坊正!”

但是却没有任何回答,也许郑迎现在不在家里面,可能在前方吧,他一向是跟着高郎君走的。

郑迎娘子竭尽全力,喉咙却似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喊,想让公使停下,但却喊不出来。

公使耸耸肩,拉着车子走了。

郑迎娘子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了,经过了半刻或者一刻,她终于让自己的右手搭到了丈夫身上。又休息了很长时间,她一点点的挪过自己的腿,现在后背已经靠到了炕边,只要用力就可以从炕上滚下去。

她维持了这个姿势一段时间后,咬牙用力,真的从床上掉了下来,但是这几乎耗光了她的力气,让她晕厥过去。

又过去了很长时间,她被内心驱动着醒来,丈夫的一只手垂在床下,看着那变形的五指,她心里明白离开对方她活不了。

这种热情居然让她支撑着跪起来,尽可能的往门口挪了好几步。

就在这个时候,那公使从街领处回来了,他的内心也正在感叹,没有想到城里面缺粮挨饿的人也这么多。走到郑莹家门口的时候,他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安,郑迎是坊正,按理来说应该留在县城里啊,怎么会不在呢?他忍不住又敲了敲门。

但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一直走到街角,还忍不住回头张望。

他刚刚离开,门“嚯”的一声打开了,郑迎娘子跪倒在风雪之中。

第二十章 波涛誓,山石铭(下)

大雪在三日之后平息了,当高俊准备一鼓作气再次作战的时候,却得知士气发生了动摇。

在战斗的一张一弛当中,军兵的心态越发的疲惫,厌战情绪正在蔓延,各都的军典纷纷向高俊汇报这一情况,大家都有些害怕了。

此时,高俊也束手无策了,过去的一年里,他尽可能的锻炼了军兵的躯体,意志的锻炼却要依靠这样一场场的战斗才行,在这种时刻他也别无他法,只能下令发一些酒肉。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下发酒肉更加剧了军兵的畏惧,大家都觉得高俊要破罐破摔了。

一月三十日,高俊再一次的站到木栅上,敌军即将进行下一轮进攻,而此时军兵们的士气却没有恢复,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高俊焦躁不安的在木栅上走来走去,蒲察勇等人没有一个敢拦,就连指挥此刻都如此动摇,军兵们的士气就像在晃动的一大箱瓷瓶,随着抖动的加剧而不断的垮塌掉。

“如此下去,这道防线怕是要丢了。”李铭小声嘀咕。

契丹人吹起了号角,那悠长的声音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高俊从来没有觉得这声音如此的令人烦躁。

“快把唢呐也吹起来。”

刘德带领军乐队的成员吹起唢呐,也许是心理作用,高俊总觉得唢呐的声音竟然还不如号角洪亮。

契丹人已经布置完毕,前锋依旧是所向披靡的硬军,他们虽然前几天在高俊这里碰了钉子,但是依旧英勇顽强,准备讨回失去的荣誉。

军兵们一个接一个,双股战战的进入自己的位置,弥漫着恐惧不安的气息。

几声短促的号角声,石抹明安前锋的步兵开始缓慢的行动,而在他们身后,一队骑兵正在缓缓的走着圈子维持速度,很明显,石抹明安打算一鼓作气铺好所有的沟壕,然后骑兵顺之长驱而入。

蒲察勇把令旗交给高俊,而心不在焉的高俊舒手一接,令旗掉到了地上。

顿时,整个军阵响起了惊叹之声,士兵们不可置信的望着高俊的方向,而后者则处于巨大的震惊当中,自己都不能反应过来。

敌人已经准备发动进攻了。

就在这个时候,敌军背后发出一些嘈杂的声音,有一些人在大声喊叫着,几名传令兵匆匆跑到石抹明安的大旗之下,用手比划说些什么。

木栅上面也是一阵惊奇,就在这个时候,望楼上的军兵大声喊道:

“指挥,敌军阵后有一骑,上有二人,正在薄阵而来!”

高俊连忙凑到城头,果不其然,这两个人骑着一匹骏马,趁着契丹人的注意力全在前面的时候突然从身后冲出,绕过几个方阵之间的缝隙,已经快要到敌军前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数十名敌军的骑兵行动起来,准备散开拦截这两个人,骑手非常努力的御马穿行,试图从里面寻找一个空隙,但是却被敌人的骑兵狠狠逼住,空间越缩越小。

“指挥,看样子这是咱们的人,我冲出去把他们救回来!”李铭抱拳请战。

“僧虔此时不在,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见他俩被敌军杀掉,怕是军兵立马就会崩溃。”

高俊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只能用力拍了拍李铭的手背,而后者就像是接到令箭一样,翻身上马,出阵救人。

为了给稍后要进行的进攻储存体力,此时绝大部分契丹人没有动作,只有那十几名骑兵在拦截这两个人,这给了李铭非常好的机会,他的战马是一匹黄骠快马,,他就已经冲出两军之间的中间地带,到了敌军门口。

有一名倒霉的契丹骑手,眼睛光盯住了眼前的两个人,却没有想到身后突然杀出一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脑后正中挨了一鞭,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翻身落马。

那两个人中的骑手看得出来也是马术高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顺着空档猛的冲了出来,两匹快马即刻向本阵奔来。

军兵猛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尽管仅仅是救了两个人,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胜利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很多人回忆起了足球场上绝杀的感觉。

等到略微靠近的时候,高俊和其他许多人都一下子认出来那两个人:

“蒲察阿虎!小冷!”

没错,骑手就是阿虎,而小冷正蜷缩在他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契丹人放箭了。

李铭灵巧的加速,躲过了敌军的箭雨,但是更慢、更笨拙的蒲察阿虎没有这么幸运,那匹军马哀鸣一声扑倒在地,阿虎跌倒在地,赶紧扑上去护住小冷,就在这片刻之间,两支箭凿进了他的后背。

“啊!”阿虎、小冷双双叫了一声,契丹人就要冲上来。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高俊狠狠挥了一下令旗,军兵们像是群狼一样冲了出去,逼退了敌军,他们抬起了伤势很重的阿虎,又有两个人想要扶着小冷回去,但是小冷却推开了他们,笔直的站在那里。

“河北离散阵亡军兵之名牌在此,请高俊指挥亲迎!”

小冷的声音无比刚毅,在这一瞬间震撼了周围所有的军兵。

“名牌?”

“是失踪的弟兄的名牌?”

“真的吗?失踪了好几十个呢!”

高俊无比震撼地望着对面,匆匆从木栅冲了下来。高俊率领几十名官佐军兵,郑重其事的站到了小冷面前。

“高指挥曾经说过,每个军兵都会有名牌,有了这个就是军兵的标志,就能享受到地方对子弟兵的一切厚爱,活着的时候有这面名牌,子弟可以优先进入学堂学习,家属可以优先请射官府的耕地,死后如果能带回名牌,家属能够享受多年的抚恤,县里面会设庙祭祀他们的英灵。”小冷紧紧抱着包裹。

“这些郎君都是战死在河北战场之上的,现在,回家了!”

“回家了!”军兵们狂呼起来,一想到当初被定为失踪的手足同胞们,现如今真的能够以烈士的名义回到家乡,很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契丹人们也听到了这番对话,人群骚动起来,万万没想到这群顽强的敌人居然有这般好的待遇,更想不到一个平凡的女子居然能够坚韧的辗转千里,只为了将牺牲手足的英灵带回家乡。

“小冷,辛苦你了……”哽咽的高俊只憋出来一句话。

“并不只是我。”小冷抚摸着包袱。“这些是潘莹姐的血,这些是蒲察阿虎的,很多人为了帮助我战死了,如今——”小冷端起包袱:“军兵名牌,七十二块。”

“指挥,咱们失踪的军兵正好是七十二人,一个不少,都回来了!都回来了!”陈秉彝激动地对高俊说。

高俊没有反应,突然之间,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动作,掀开前裾,跪了下来。

“指挥?”小冷有些措手不及。

“请受在下一拜!”高俊深深地叩首。

“请受在下一拜——”成百上千名军兵哗啦啦的跪了下来,齐齐向小冷叩首。

“好机会,快上!”石抹明安大声命令着,但是传令兵忘记传令,旗手也不再执旗,卫士早就不知道把号角撇到哪里去了,士兵们干跺脚不前进,彼此间议论纷纷,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小冷庄严的捧着包袱,在成千上万人的跪拜之下,缓缓走进了木栅,高俊站起来大声号令:

“同袍们!手足们!兄弟们!是我错了,我最近没有为大家着想,今天还让大家心急。其实咱们全军上下手足同体,兄弟一心,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今天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每个人都不是独自在面对敌人,我们的身边有战友,我们的身后有绣工,他们的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我们穿着他们织的军服,吃着他们从嘴里省出来的粮食,是要我们奋力搏杀。

军官会像长辈一样爱护你们,引导你们,带领大家打胜仗,同袍兄弟们会奋力拼杀,为每个人的安全,长枪手、弓箭手、刀盾手各司其职,民兵为我们分担重量,我们全军是一个整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高俊抽出金直刀,刀尖笔直的面向石抹明安的大旗。“冲啊!”

“杀——”军兵仿佛浑浊的洪流,滚滚巨浪冲向前方。

当日,高俊收复东潭。

第二十一章 山如是,海如是(上)

小冷回到寿张县引发了一阵轰动,白卉等人都过去看望,只有陆娘忙着照顾战俘,脱不开身,此时她正在给忽都华左臂的伤口换绷带。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是砍掉俘虏的拇指,既然如此,那就早些动手吧,何必费这么多的事。”忽都华闭上眼睛,誓不辱名。

刚刚被俘的时候,他就想过自杀成仁,但是随即就被五花大绑,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最可恨的是,敌人还居然只派了几个半大孩子看管他。

为首的叫庄佐,据说是什么“少年军虞侯”,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草台班子,管人倒是管得很严,最可恨的是,这个庄佐看上去才十一二岁,居然有个叫小花的小妹子天天给他送饭,两个人看上去倒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让被迫旁观的忽都华憋了一肚子火。

因而,忽都华对这个很温柔的绣工也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后者却一直不气不恼。“我也说不上高郎君会怎么处置你,但是你的手受伤了,必须要及时救治,要不然伤口会坏掉。一是一,二是二,高郎君说过,不准故意虐待俘虏,无论日后怎么处置你,现在我都要把你治好。”

“这个姓高的还真是会胡言乱语。”忽都华愤怒地低声骂道,但是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契丹军马会杀掉所有的俘虏,蒙古人会把所有的俘虏抓回去做奴隶,相比之下,这个高俊的处理方式还颇有些大将风范。

也许父亲与儿子之间的心灵总会相通,此时在军帐内的石抹明安也不得不感叹:高俊治军严格,能得士卒之心,一时间难以攻破。他竟然感觉力不从心了。

正当石抹明安困顿的时候,帐下宿卫匆匆来报,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求见,说有破敌之法。

“搜身,然后让她进来。”

对于这些契丹大兵来说,没有什么比搜一个女子的身来的更刺激,好一阵摸摸捏捏之后,才总算让这个女子一身狼狈的进了帐,石抹明安饶有兴趣的端详着她。

“寻常女子绝对接受不了此事,你为何如此想来见我?”

那名女子虽然被弄的发髻散乱,但是表情却无比镇定:“我知道高俊的软肋在哪,我想让他死。”

“他的软肋在哪儿?”

“粮!”

之后的两天,高俊惊讶的发觉契丹人不再发动进攻了,反而牢牢的修筑营寨,大有长期作战的准备。

这是高俊所能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况,本来,他还希望契丹人能够在进攻中再多消耗一些,便于他发动反击,而现在契丹人在精华尚在的情况下提前休兵,骑兵好整以暇的等待自己出击,这岂不是要将自己困死在寿张县内?

杨铉感到了由衷的虚弱,尽管高俊一再下令增加粮食的发放量,但是自己的粮食却要分给学生,最近几日,他发觉自己的手抬不起来了。

教师都没有办法站着讲课了,只能在门口摆一把椅子,杨铉看着满屋子的学生,颤颤巍巍的开口。

“今天,咱们讲品德的第十五课,《军兵》。”

他讲的很慢,每说完一句都要稍微歇息一下,但是突然间,教师办公室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他看到一个女子趿拉着鞋匆匆的跑了过去,他认出来,这是女教师女奚烈茶茶。这个平时很仪态端庄的大家闺秀,此刻却不顾形象的疯跑着,引来一阵阵疑惑的目光。

茶茶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跑回家里,扑倒在父亲的床前。

“爹,你怎么了爹。”

女奚烈东躺在床上,脸上的肉都塌了下去,很明显,已经快要油尽灯枯。根据家里人的传信,女奚烈东没得什么大病,只是饥饿造成的。

“茶茶,回来啦?”

茶茶满脸都是泪痕,痛哭不已:“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咱们家的粮食都捐出去,爹你等着,我马上求赵先生给咱们发粮。”

“回来!”女奚烈东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的攥住了茶茶的手。“都是捐出去的粮食了,难道你还要在高俊,何志也面前丢我的老脸吗?”

茶茶错愕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而后者又缓缓躺了下去。

“爹是不服气呀,我常常说自己的眼光没错,却万万没想到让高俊这小子成了气候,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早儿跟着他混,都长本事了。”

“爹……”茶茶已经泣不成声。

“茶茶啊,你是咱家最出息的孩子,虽说是女儿身,所幸姓高的也不讲究这个,你大哥和小弟都不怎么成气候,尤其是弟弟啊,被我给惯坏了,以后他俩都要仰仗你了。”

女奚烈东顿了顿。“我看这个赵先生对你有些意思,爹在这里把话挑明了,以后你自己的事情啊全凭你自己做主,你哥哥他管不着!”

茶茶此时的愧悔、悲痛相交织,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女奚烈东却又神秘的笑了:“乖女儿,你听我说,咱家老宅院的枯井里面还有一草袋粟米,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要是需要的话,你再跟家里人说。”

茶茶惊讶的望着父亲:“父亲,怎么会?”她明明记得家里的粮食都是她亲自清点出库,确保剩余的粮食仅够全家自食的。

“嘿嘿,就算眼光不行了了,活的岁数还在,我经过的饥荒比你多了不知道多少,咱家这些口子人该吃多少粮食,我心里还没数吗?”女奚烈东居然还笑了。

一想到当初把粮食出库的时候,上窜下跳张牙舞爪,力求只留下最低限额的自己,茶茶后悔的心如刀绞。“父亲你怎么不吃啊父亲。”

女奚烈东仰头躺在床上,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爹我是得罪了姓高的呀,我要是活着,他能放心的提拔你吗?父母啊,就是要给儿女铺路,你放心好了,为父的眼光虽然错了那么一次两次,但临死前总归是对的吧,姓高的日后不可限量,你就放心跟他走吧。”

茶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女奚烈东的手无力的滑落下来,随后是众人一阵悲怮的哭声。

茶茶暂时离开了学校,为他的父亲操办丧事,课程也被杨铉兼任下来,他感觉自己快要吃不住了。

当天晚上,何志也在寿张县城内枯坐冥思的时候,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惊讶的抬起头来,喻侠笑吟吟地抱着那把剑,坐到了他对面。

“我告诉过你离开这里的,现在在打仗!”

喻侠微微笑了:“我本来确实是离开了,但是现在又回来了。”

“不可能,将近十万人在木闸周围守着,你怎么可能进来?”

喻侠由微笑变成大笑:“还没有我喻侠的过不去的地方呢,你们的那群虾兵蟹将算什么?不过我这次找你来是有正经事,你能带我去见高俊吗?”

“这个倒是可以,不过你最好告诉我是什么事。”

“行。”喻侠露出了一点得意的表情:“你可以告诉高俊,现在有个女孩子——不是我——押送着十万石军粮,分别乘坐数百艘小船,焦急着想要把粮食运进你们这儿呢。”

“有这种事?”

过了一会儿,喻侠第一次出现在高俊面前,两个人见礼,高俊首先感谢喻侠当初在大名府救下了自己的挚友何志也,喻侠则表示何先生的这个朋友看上去还是很顺眼的。

“你是说有人想把粮食运到我这里?”

“那位姑娘可是真正的千金之躯,她首先乘坐大船把粮食运到了大名府南,之后又转入北清河,听说你们这里没有大河通过之后,不惜一掷千金,把北清河的小船小舢板全部征用了,现在船队已经往你们这里来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当然是做我的本职行当啊,然后就……别问了!她请我来告诉你们,现在寿张县之外尽是敌军,这条河流又紧窄逼仄,时有浮冰,想要进来可谓千难万难,不知你们两个可有什么办法?”

高俊和何志也对视一眼:“我们只能试一试。”

深夜,两个人偷偷离开木栅,走过一道道污血填充的沟濠,一直到契丹人的军阵外面,被游骑发现后,两个人高昂着头,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高家军长史陈秉彝。”

“高家军队正秦宁。”

所谓的高家军,并非出自恶搞,而是民间普遍的称呼习惯,用主将的姓氏来称呼全军,早在高俊建军之初就有这样的称呼。(当然,一千年后,某些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发明家利用这个黑屁证明岳元帅、韩统制是军阀)

那名游骑浑身一震,赶紧回禀,两个人很快就得到了接见。

“请降不用派两个人,选一个小卒送来全军的名册就好。”一进大帐,明安就首先嘲讽了两个人,毕竟半夜突然被叫起床来,心情也不会很好。

“我们不是来请降的,是来谈条件的。”陈秉彝坦然回答。

“条件?”明安心里很轻蔑,这段时间通过侧面了解,他也知道高俊粮食不足,再过上几日恐怕就要弹尽粮绝了。

但是陈秉彝却丝毫没有弱势,反而器宇轩昂:“明天晚上,我军的粮船将会通过小河,希望明安将军高抬贵手,考虑一下数十万灾民的生计。”

“白日做梦!”

“难道明安将军不考虑一下忽都华的状况吗?”

“你说什么,他现在在哪里?”明安猛地攥住了佩刀。

忽都华,忽都华,自从心爱的小儿子陷于军阵,明安每天都在不安中度过,生怕有那么一天,看见儿子的人头被用长竿挑起——守军经常用这种做法来挫败敌人的士气。不过他也听说了,高俊此人并不杀俘,所有俘虏只是砍掉右手大拇指,随后就会被放掉。

尽管砍掉大拇指也是残酷的刑罚,但是总比丢掉性命强,出于这个理由,如果高俊能够把俘虏放掉,石抹明安甚至打算在攻陷营寨之后,留高俊一条小命。

但是没有想到高俊这个人如此狡猾,居然探听到了忽都华的身份,拿自己的小儿子来要挟自己!

思考了片刻,明安缓缓的笑了:“老夫有两个儿子,高俊只有一条小命,他如果肯将我的儿子完完整整的放回来,我尚可留他一命,如若不然,老夫不会绝后,高俊怕是要送命了。”

“那您可以试试,如果今天晚上你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明天早上我们会把您心爱的小儿子的双手送过来,如果再不答应的话,晚上我们还会给你双腿,您可以慢慢等,到时候你还可以把儿子拼起来,还会是完完整整的,说不定他还能跳起来叫爸爸呢。”

“你!”石抹明安怒喝一声:“左右,把这两个人扣下来,派人去高俊那厮处,叫他拿忽都华来换这两个人!”

“你敢!”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宁暴喝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修罗火在此,孰敢妄动!”

那个小小的瓷瓶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左右宿卫当时就吓得魂不附体,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操刀上前。

石抹明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山如是,海如是(下)

第二天夜里子时时分,军兵已经被高俊动员起来,强弓硬弩压住阵脚,军兵手执长枪横刀,一旦石抹明安反悔,随时准备强力接粮。

刁斗敲了六下,在深夜霭霭的雾气当中,望楼上的军兵——那个眼睛冒绿光的温撒文殊奴看到了雾气里浮出船只的剪影。

“来了!来了!船队来了!”他兴奋的低声叫着,很快,这个消息几乎就传遍了全军。

河流两岸的契丹军马今天早上已经被石抹明安偷偷调走,而此时两岸的巡哨,也全部是由石抹明安忠诚的家奴充当,这些忠心耿耿的仆人深知石抹明安的无奈之举,也发誓绝对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在为首的船只上,殷去寒焦急不安的眺望着,远处已经出现了一片不同于背景的黑色,在那苍茫深沉的颜色里似乎蛰伏着一头巨兽,她知道,她想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木桨轻轻划过了水面,发出了低咽的水声,船工小心翼翼的操船,事实上,这些人大部分都可以算是殷去寒骗来的,如果他们得知此时两岸有上万黑鞑人马的话,说什么都不会过来的。

船只一艘接一艘的划进木门,每次来一艘都能引发小小的欢呼之声,木栅里面和外面截然两样,到处是明火执仗的军兵,何志也甚至安排人准备了宵夜,让船工们吃个饱饭再走。

和高俊、何志也同样紧张的是明安,正当他坐卧不安的时候,突然传令兵来报,也古来见。

“我尊敬的也古王爷,您可真是神采奕奕。”石抹明安奉承也古。

“明安,不要再兜圈子了,高俊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放他的粮船进寨!”

石抹明安猛的抬起头,汗珠从额头滚落。“这,这,王爷,这从何说起呀。”

“够了,,你以为蒙古人都是聋子瞎子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还想返回金国吗?”

这句话对石抹明安来说是很大的刺激,只能结结巴巴的说出实情,乞求原谅。

“你居然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活命,而置大蒙古国的利益而不顾?”

“王爷,此时此刻我已经无话可说,可是,父亲总是爱儿子的,心中有国,也要有家啊。”

“真是胡说八道,对于蒙古人来说,家就是国,国就是家,也克蒙古兀鲁思就是我们的家,大汗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而现如今,你居然为了自己的儿子而背叛了你的父亲,如果你的儿子还是一个有廉耻之心的人的话,那就应该立即挥刀自杀,终结你这样愚蠢的父亲对他造成的侮辱!”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无言的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也古开了腔。

“明安将军是大汗的爱将,所以下不为例,我想,大蒙古国是允许他的儿女尽享天伦之乐的。”

“多谢王爷。”

“既然两船已经开进了寨内,那么拖延就无效了,也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明天就会是最后的决战。”

“是。”

后半夜,两名军兵押送着一个黑布蒙眼的年轻人从木栅里面钻了出来,几个契丹家将早就在这里等待,验明正身之后,忽都华终于被带回父亲那里。

“我的忽都华!”看到小儿子终于被带了回来,石抹明安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此时他只是一个父亲。

痛哭之后,明安给两名军兵传话:“高俊愚蠢的要挟了大蒙古国的将军,他将为此付出代价,最迟在明天黄昏,猫头鹰开始聒噪的时候,他的人头就会悬在营寨的废墟上。”

高俊早就猜到了石抹明安第二天就会发动决战。但此时,他必须去见一见殷去寒。

“高郎君,我不能离开你太远,我担心你有什么不测,那样的话,我,我会难过。”

高俊再次拉住了殷去寒的手,此时他的心中是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有点害羞,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太狼狈?

尽管有千言万语,但是最后,高俊只是告诉殷去寒:“早些休息,明天晚上我会回来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但是军兵几乎没有人能够睡得着觉,武器已经检查了一次又一次,无论是刀还是枪都擦得发亮,大家都在默默的等候命运。

高俊也没有睡觉,此时,他的军帐里面点着一小簇篝火,借着火光,他最后一次考虑自己的布置,当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觉蒲察阿虎居然就在营帐门口。

“阿虎,你的伤好些了吗?”

“托高百户的福,已经好了很多。”阿虎坐到了高俊对面。“不对,现在应该叫高指挥了。”

“阿虎,这段时间确实是我疏忽了,咱们是老相识,应该早些这么聊一聊叙叙旧,可是直到现在,咱们俩才有坐下来的机会。”

“我并没有埋怨高指挥。”阿虎叹了口气。“已经到了这种时刻,我怎么会责怪您呢?”

“也不必担心前方的战事,天无绝人之路,也许神佛都会保佑咱们的。”

“没有神佛。”

“什么?”

阿虎阴着脸,站了起来:“没有神佛!高郎君,没有!”

他偏过头,显露出非常痛苦的样子。

“高良军,我看见了,离开中都,在河北的这段旅程中,我都看见了,我亲眼看到黑鞑是怎么劫掠我们的城市,奴役我们的子民,他们拆毁城墙、杀害妇孺、纵火烧村、撒盐毁田,凡是人能够想到的破坏方式,他们都用到了,人所想不出来的,这些外观上与人无异的畜生们也都想到了。”

“我看见了,我能作证,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他们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真有神佛在天,又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阿虎倚靠在营帐边上,此时的他看上去非常虚弱。

“也许你说得对,阿虎,如果当敌人汇聚成一股邪恶的洪流时,神佛没有作用,那么心怀善念的人应该同样集结起来。”高俊站在阿虎背后,挑开了营帐的帘子。“天马上就要亮了。”

此时,血红色的曙光正在远处的山峦之间跳动,悠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在敌军营地上响起,契丹人郑重其事的穿上了他们的全副盔甲,高俊的军兵也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大家都明白,这是决战的时刻!

在今天的进攻当中,明安捏紧了整个拳头,他的全部人马级别,以大横队的方式,进攻大石村方向。

破敌一点,则全线崩溃!

与此相类似,高俊抽调了主力军兵,重兵把守这一地段,其他地方全部交给了民兵和灾民继续填战线。

今天没有阴谋诡计,这将会是实力和意志的比拼。

明安今天动用了相当数量的压车和冲车,悍不畏死的契丹人推着车奋力前进,他们遭遇了在壕沟中持弩民兵的反击,民兵们两人一组,一个人撑着盾牌,另一个人张弩。契丹人张弓还击,盾牌被打得粉碎,很多民兵丧命箭雨。

持续了半个时辰之后,鹿角再次被踏平,但是契丹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尝试在沟壕之上铺设木板,敌军居然纷纷下马,手持长刀大斧,冲进沟壕。

“英勇无畏的契丹战士们,我们是生马背上的人,但是今天就要让敌人看一看,离开战马的契丹人,依旧是最强悍的战士!”

这样的举动确实收获了效果,铺设木板的目标实在太明显,而如果全军压上的话哪个方向的压力都很大,对于兵力不足的高俊来说更容易顾此失彼。敌军的横排冲击效果非常好,而逐渐恢复了体力的灾民则用漫天曳石回敬对手,

沟濠战斗也仅仅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而已,石抹明安撤下了第一轮的攻击部队,换上了第二波人,新上来的生力军一波打穿了整个沟壕,高俊的军兵溃散到木栅之后,在这里重新组织防守。

第二十三章 风雷还,雷霆破(上)

当李铭垂头丧气的退回木栅内,准备到高俊那里去请罪的时候,却发现后者虽然神情严肃,但是却并没有责备自己。

“不要为丢失沟濠而恼火,黑鞑的进攻是强有力的,而且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援兵,估计是从周边乡村抓来的壮丁,我本来也没有指望大家能够在这里就抵挡得住黑鞑,现在要做的是增加敌人的消耗,挫败他们的锐气。”

高俊在坚决的贯彻自己的战略,军兵们并不主动发动进攻,民兵和灾民也坚守在自己的位置,长矛曳石有什么用什么,全力阻挡敌人的进攻,尤其是要消耗对方的体力,临时加工的盾牌源源不绝的送上前线,损坏一面就换上一面,高俊此时绝对不吝惜工本。

在突出部木栅的攻防也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时间快要到中午的时候,高俊退回了后面的防线,再次把东潭交给了对手。

虽然东潭再次易主,可撤退中的高俊军兵却是斗志昂扬的,他们的士气在这几天内得到了恢复,在防御作战中信心得到了加强,反倒是成功占领突出部的契丹人精疲力竭,也不像前几天刚刚占领水源地的时候那样兴高采烈,他们心里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高俊一个冲锋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石抹明安仔细观察战况,转头对也古说:“敌人士气正旺,还有进攻的决心,而我们的兵力不足以防守,所以我们只能进攻了。”后者深以为然。

稍作休息之后,契丹人再次嚎叫着扑了上来,这次他们遭遇了更加漫长的迟滞,军兵们甚至放弃了杀伤对手,转而使用大盾尽可能的消耗对方的力气。灾民们的曳石几乎无穷无尽,大大的消耗了契丹人的斗志。

与此同时,在高俊的命令下,其他方向的军兵尽数而出,全部都集中到前线来。

一队又一队的军兵在防御地段内匆匆行军,引来了无数围观,在管学内也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但是杨铉却非常镇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训斥学生们:

“孩子们,不要慌乱,军兵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安静的坐在课桌前,今天我们讲品德的最后一课,《信仰》。”

军兵们纷纷汇集到木栅一带,契丹人的进攻无休无止,原本他们是分为四拨轮流进攻,可现如今他们像汹涌不止的浪潮一样,一涌而上、无穷无尽、绵延不绝。在木栅两侧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厮杀场面,不绝的哀叫充斥着高俊的耳膜。

防守方的高俊具有更多的优势,一名军兵不幸被对方刺中了右肋,剧痛使她委顿下去,但是立刻有两名民兵挽住了他的左右臂膀,把他拖回后方,马车早就等在那里了,一批批的将人送回寿张县城内的绣工战地医院。

反倒是刺伤他的那名契丹勇士随即也被曳石打中了左腮,打得牙齿尽落,他躺在地上,大声嚎叫,但是却无人理睬,他自己的两名家丁早就正忙,战友们光是跟敌人作战就忙坏了,临时抓来的壮丁更是躲得远远的,谁也不会伸出援助之手。

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相持阶段,契丹人早上那股凶狠的劲头已经渐渐消磨,只能依靠精锐兵力的人数优势慢慢地与高俊消耗。

军兵们最大限度的抵御着敌人的进攻,但是高俊已经下定决心暂时退却。

斡脱被高俊派去给何志也送信,内容非常简单:我随时有可能放弃外部防线,请把我身后的人尽可能的疏散到潘正那道防线背后。

疏散的工作交给了少年军进行,这些孩子在过去的一年里变成了真正的战士,他们拿着短刀和长枪,护送着成群结队的难民向预定的位置疏散,果断的处理一切纠纷,他们个个神情严肃,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精明强干的作风。

妇女们在低声哭泣,老人们也以为大限将至,不愿意花费体力,宁愿留在这里被黑鞑的骑兵践踏成肉泥,疏散工作进行的很慢。

“乡亲们,请跟我们走!”忽然之间,一声清越的女声响了起来,殷去寒站在众人中间大声呼唤,任凭冷风翻动她的裙裾,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就站在这里,她的语言亲切柔和,让人愿意相信。

“走吧,走吧,咱们先跟着这个俊闺女走。”人们窃窃私语,纷纷站了起来,向她靠拢。

在殷去寒的帮助之下,终究是把绝大部分人都疏散了出去,仅仅在一处遭遇了困难——管学。

“我这里还有这么多学生,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难道你们就不能坚持到课程结束吗?”杨铉脸色潮红,两眼冒出青光,很像是高烧病人一样,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得不紧紧倚着门框来维持站立,但是始终不愿意让少年军兵的进入。

“你在胡说什么东西?黑鞑随时可能打进来,你想让你的学生为你陪葬吗?”

“黑鞑能不能打进来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事,我的职责是教好学生!”杨铉说话的尾音带着一股尖锐的气流,好像他的肺部已经有了空洞。“天底下没有让正在上课的孩子们迁移的道理,死也要死在课桌前!”

杨铉的手一挥,孩子们开始了齐齐的朗读,先生早就说过,学校是最为宝贵的,谁也不敢对教师动粗。少年军兵们见道理讲不通,只能赶紧回去报告李骁奇。

消息辗转递到了高俊那里,他沉默了片刻。

“按道理说,我应该强行下令让学校迁移,但是——”高俊面向所有的军兵:“兄弟们,我们能不能让咱们的子弟安心的在学校上课呢?”

“能!”军兵们高喊起来,契丹人顿时一缩,他们的血气已经被消耗干净,这点当然逃不过高俊的眼睛。

“现在听我的号令,分批转移,徐徐后退!”

撤退是最令人紧张的环节,军兵们也被分成三股,在各级军官的指导下,按梯次向后退却,并且互为掩护支援。高俊指定的军队编制里面军官比例大的优势凸显了出来,在撤退当中有条不紊,各级军官坚守岗位。相比而言,民兵的撤退秩序就杂乱很多,灾民更差,这直接导致了后者有近百人的伤亡。

等到集体撤离木栅的时候,高俊下令放开口子让黑鞑进来,在外面的契丹人发出了一阵阵的怪叫,以为终于打破了寨子,他们纷纷翻身上马,成群的契丹骑兵汹涌而入。

看着敌军的骑兵结成大股,全力向防御地域的中央冲锋,高俊稍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李铭等人。

“还记得我说过,发动反击最好的时机在什么时候吗?”

“在,在……”李铭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冯达首先说了出来:“敌军达到进攻顶点的时候。”

“对啊,黑鞑刚才在外围已经消耗了士气,甚至队形都有些散乱了,这个时候又把他们放进来,看他们阵型散乱的样子,怕是会被一击即溃!”李铭狠狠拍了一下大腿。“高指挥,我一直不知道您为啥一直让潘正留在后方按兵不动,现在看来是我没想到,我现在才弄明白。”

“要充分利用我方的优势,他们想利用人数优势拼消耗,咱们就稍稍让出战场,一举击溃之!”

契丹骑兵全力向前奔驰着,与其说是勇敢和骄傲,不如是说想尽快离开刚才那个战场,然而在喘息之间,他们绝望的发现,眼前居然还有一条沟濠!

这就是高俊所说的内外两圈防御,外圈由七个屯兵点组成,内圈则是潘正和四千多名各管各街捐献的土兵!

土兵的装备与战斗力远远胜过灾民,而潘正都更是九都当中最优秀的一都,在生死相搏的战斗之中,高俊其实一直把一只手藏在身后!

第二十四章 风雷还,雷霆破(下)

契丹人不出意料的溃散了,这也是他们惯用的战术,面对强敌并不硬拼,而是分成小股游动作战,这些马术娴熟的契丹武士三五一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刀枪,转而摸出弓箭,准备扰乱敌军的军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左右两边却出现了很多民兵、灾民甚至少年军,他们的手中拿着简陋的刀枪,似乎要把散开的契丹人重新挤成一团,骄横的契丹武士们哪里看得上这些敌人?对他们来说,这些不结阵、缺少长枪的步兵不过是嘴边上的肉而已,也好,先打他们练练手,顺便也立立威风,重新找回驰骋的感觉。

契丹人开始向左右两侧发动冲击,沉甸甸的马枪垂在马头前方,借助马的速度,足以刺进重甲,将一名全副披挂的步兵高高挑起,扯得血肉模糊。

过不起来,灾民们开始后退,民兵和少年军也十分慌乱,他们甚至丢掉了手中的刀枪,转而拿出一根根黄色的管子,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搞什么鬼?”正在冲锋的契丹人开始怀疑,这些敌人的动作实在太过诡异,甚至很多人面带微笑,十分从容的摆弄着黄色管子,用火折打火。

前锋大将石抹尼昆此刻一马当先,此时他们离敌人也只剩下了十几丈的距离,但是面前的两名敌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还没有自己马背高的孩子居然不躲不逃,点燃了火折之后,他们举起管子对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让他心惊胆战。

忽然之间,石抹尼昆的视野中央出现了一团橘红色的亮光,转瞬之间就已经占满了整个视野,石抹尼昆想要惊叫,但是刚刚张开嘴,一团灼热的空气就灌进了喉咙,他发出来的不是惊叫,而是一声凄厉沙哑的悲鸣!

就在这转瞬之间,一面令旗挥下,战场两侧出现了四百条火龙,那些黄黄的管子里面喷出火焰长达三五丈,燎及的人马无不立刻仆颠,契丹军兵发出惊人的惨嚎之声,空气之间是管子发出的呼呼风声,人马的悲鸣惨叫之声,空气里充斥的则是炙烤人肉的味道!

“长生天!上帝!那些东西是什么?这些火焰是哪里来的?”也古惊呼起来。

石抹明安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浓重的硫磺味,这是火药,火药啊。”

“火药是什么东西?”

“至阳的药石硫磺与至阴的硝石相结合,阴阳相激则生火,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用管子来喷火的!”

石抹明安不知道,这个时代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还要等十几年后才会被发明出来,金朝在末日之前才刚刚研究出来的新式火药武器——喷火枪。

喷火枪,“以敕黄纸十六重为筒,长二尺许,实以柳炭、铁滓、磁未、硫黄、砒霜之属,以绳系枪端。军士各悬小铁罐藏火,临阵烧之,焰出枪前丈余,药尽而筒不损。”横扫天下的蒙古铁骑唯独对这种武器心有余悸。只可惜,这项武器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232年,落日余晖的金朝也只剩下了一年多的活头。

当然,蒙古人也不用担心,等到他们开始进攻南宋的时候,南宋人还会在喷火枪的基础上研发出发射石子的突火枪,火炮也会被研发出来。

高俊和何志也采购了硫磺之后,却始终没办法制作可用于战争的炸药。只能转变方向,花了很长时间才掌握好硫磺与硝石的比例,造出来这款可以喷火的喷火枪,提早发明时间18年。

但高俊的目标不是发明专利,而是烧人。

即便是没有直接被火焰烧到,战马也惊惧不安的往回跑,一根喷火枪只能喷射十几秒的时间,少年兵们扔下烧完的喷火枪,转手又掏出了第二根,往前跑了十几步之后再次发射。

“哈哈哈哈哈,太爽了,再给我一根!再给我一根!”庄佐烧得满心痛快,不可一世的黑鞑骑兵居然在自己面前落荒而逃。

就在这个时候,潘正一声令下,石抹明安惊恐的发现,他们面前的敌军正规军也冲上前来加入战斗,被火焰逼的无处可躲的契丹骑兵失去了机动性,变成了任人宰杀的羔羊!

与此同时,高俊率领军兵从背后赶来,加入了绞杀敌军的战斗当中!

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之下,契丹人发挥出了惊人的勇气与毅力,居然和潘正、高俊等人打得难解难分,也古率领蒙古骑兵坐冲右突,又硬生生的搅乱了局势。

当初硫磺只买到了五十桶,烧完十几根喷火枪之后,两边的火焰屏障已经不复存在,大批敌军发现了逃生的机会,从各个方向漏出战场,转而逃离出去。

也古此时已经毫不避讳自己的主将身份,命令他的手下们抖开自己的蒙古王旗,让溃军向自己的方向集中。

石抹明安在乱军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忽都华,后者已经衣甲歪斜,力不能战,明安赶紧把儿子拽上自己的战马,得个空档抽身逃走。

也古慌不择路,居然带着大队人马向学校方向奔去。

高俊、潘正当即红了眼。“冲上去,今天谁也不能打扰孩子们的课程!”

阵阵喊杀声从远处传来,并且越来越近,孩子们担忧的左右对视,眼巴巴的看着杨铉,但是后者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全身心的投入到讲课之中。

“所谓信仰,信,从人言也;仰,举首望也……”

也古没有想到,他向这个方向冲击的时候居然遭遇了如此坚强的抵抗,这也激发了他的凶性,眼前定然是对高俊至关紧要的地方,一定要冲到那里!

蒙古人表现出了比契丹人更加强悍凶狠的战斗意志,他们并不吝惜马的体力,落到地上就步行继续作战,即使是被敌军的浪潮吞没,拼死也一定要咬下一个垫背的,这些看上去瘦小、黝黑的敌人给军兵造成了巨大的阻碍。

很快,他们绕过一片低矮的小山,发现前面有一所别致的建筑,显然并不是住房。然而,当他们想要冲下去的时候,却被军兵彻底阻止住了。

当黑鞑出现在小山顶上的时候,管学里面一下子乱了套,有些孩子甚至哭了出来。

杨铉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甚至张嘴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说得出话来,但他此时还是坚持着站了起来,轻轻走到哭泣的学生面前。

他特别反感高俊那套老师关心学生的做法,师生之间的关系好比父子,而高俊弄的像是仆人与公子一样,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向高俊建议的那样,弯下身安慰几个孩子。

山顶上的战斗还在继续着,在军兵的奋力反击之下,蒙古人的战斗意志也动摇了,战争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顺利,中原人也不是高大却全无用处的东西,此时他们开始留恋抢到的东西,怀念蒙古家乡。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步步后撤。

“孩子们,大家又可曾有自己的信仰吗?”杨铉坐回了座位,感觉胸部以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哈,我知道你们没有,其实,大家可以信仰的人就在身边,我刚才说,信就是从人之言,除去父母之外大家最听谁的话?谁让大家上的学?谁让你们的父母吃了饱饭?仰就是举首望,咱们寿张县哪个人让你们仰视,让你们钦佩呢?”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个孩子突然高声叫了出来:“是高郎君!”

“对,就是他。知道我为什么能够安然的在这里给大家讲课吗?因为我相信,高郎君绝对会保护咱们的学校,绝对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这一点,大家都可以相信。”

孩子们痴痴的望着杨铉,有的孩子已经流下了眼泪,在脸上划出两道很明亮的痕。

“用行动相信他,努力读书,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努力。”杨铉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太阳穴好像有一声声的锣在敲。“本学期的品德课,到此结束。”

外面的杀喊声持续了一阵又一阵,最后终于归为平静,似乎还有隐隐的欢呼声,孩子们左右望着,看着面前头低低垂下的杨铉先生。最后,还是樊浩古啜泣着走到台前,轻轻推了推杨铉。“老师,咱们打赢了。”

杨铉的躯体直直的倒在地上,与之同时掉落的还有漫天泪雨。

也古率领残军终于突出重围,顺着原来的缺口离开营寨,而明安早就等在外面了,他集合了后备部队。

“损失太大了,这一进一出,咱们损失了不下三千人。”

“此时已经是不胜则亡,我已经集结了剩下的人,咱们再冲进去一次,他们没有喷火的东西了,打不赢咱们的。”

正在两个人说话间,高俊也率领军兵赶到了缺口,看到契丹人败而复整,他的心头也掠过一丝阴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契丹军阵里面传来一阵惊呼,远处的营盘里面飘起了一缕不祥的黑烟。

“大营,大营被劫了!”

石抹明安的眼睛里面都是震惊:“这完全不可能,高俊已经被我死死围住,他从哪里派兵劫我的营寨?”

高俊也觉得奇怪:“这把火是谁放的?难道有人来援助我吗?”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营盘里面涌出了无数穿着红色衣袄的军汉,他们左手拿火把,右手拿朴刀,打得契丹留守部队鬼哭狼嚎。

在硝烟之中,一员大将骑着白马跃出,伴随着霹雳般的断喝!

“红袄军彭义斌在此!”

尾声

当郑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天了,此时他躺在病床上,炉子里面烧的暖烘烘的篝火,几名绣工在人群里面忙来忙去,其中一个年轻的绣工看到郑迎醒来,用手指轻轻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检查之后,一名绣工端着一碗肉汤走了过来。

温暖的汤流进嘴里,他一下子觉得人活过来了。终于能够艰难的翕动嘴唇:“我娘子在哪里?”

“她在女子的病房里,郑坊正不用担心,她也没有大碍,你们只是饿的太久了。”绣工小心翼翼的给郑迎喂汤,动作轻柔的就像是母亲或者妻子一样。郑迎有点儿尴尬的想要躲避一下,但是绣工却不依不饶地喂完。

“这是哪里?”

“这里是医院,就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这次咱们寿张县太惨了,何先生从公帑里面拨钱办了一所医院,要把受伤的军兵,动作的灾民赶紧救治起来。”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您都忘记了吗?您六七天没进食,在家里饿晕了过去,您的娘子出来求助,在路上冻晕了,恰好何先生想来看望你们,恰好遇到这一幕,把你们安排进医院。郑坊正,何先生还特意把您关照进高级病房呢,咱们医院人手不够,忙得团团转……郑坊正,你怎么了?”

郑迎的嘴角颤抖起来,面前一片朦胧,不住的念叨着:“再生父母,再生父母啊。”

此时,正在被郑迎默默感激的何志也神情悲戚,在战争结束之后,他和高俊终于有时间了解小冷这一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

“之后的情况我也不记得了,那时我已经晕倒在河边,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蒲察郎君把我驮在马背上了。”

等到小冷结束了讲述,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不说话,白卉咬着嘴唇,抓紧了潘正的手;陆娘默默啜泣;喻侠听得十分感叹,心中暗暗惋惜自己不能见到这样的好女子;潘正一声不吭的听完,他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肩膀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何志也也感到无比沉重,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小冷:“你说,潘莹临死之前对你说了一句遗言,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小冷点了点头。“其实我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告诉我说,胶水生出来的青苔可以杀灭伤口的炎症。”

何志也猛的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冷:“她真的是这么跟你说的?”

小冷被吓了一跳,此时何志也的表情又哭又笑。

“不要再哭泣了,潘莹比我们所有人都伟大,等到我们都被人遗忘的时候,也许未来的史书上还会记她一笔,赶紧把这句话记下来,告诉所有人!”

与此同时,高俊还在和前来支援的彭义斌长谈,两个人骑着战马,观看现在寿张县的形势。

“彭首领,我曾经想过无数次,但就没有一次想到会是你前来救我于水火之中。此番能够击退石抹明安的进犯,全在彭首领仗义相助。”

彭义斌与高俊并肩策马,也很温和:“郎君所作所为,某在鲁南也有所耳闻,此番从河北抢救数十万百姓于虎口之下,彭某人佩服之至。黑鞑丑虏居然敢入侵我中国,某岂有坐视旁观之理。”

“谈什么抢救数十万百姓于虎口之下,两个月内,有近万人死于高某治下,罪孽深重,还谈什么佩服。”

“这种情况下哪有不死人的,只死一万人已经是天大的造化。”彭义斌看着远处的景色,尽管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但依旧可以看出,寿张县曾经发展势头很好,到处都是平整的田地,新开的沟渠,造好的水车磨坊。“高郎君治理寿张县很是得力,日后必然也能让一方百姓得太平。”

“天下形势危如沸锅,一个小小的寿张县岂能独完?彭头领,我想请您留在寿张县,共保一方平安,高某拿项上人头担保,官府绝对无人敢为难彭首领。”

彭义斌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还刚想劝说高郎君,没有想到高郎君先劝彭某了,只可惜郎君的价码未免太低了一些——某如今纵横鲁南四州十三县,也未见哪家官府敢为难我。”

高俊没有说话,至少从目前看来,红袄军的发展形势一片大好,但是他非常清楚,等到明年,杨安儿,刘二祖二人先后建号称帝,金朝的新皇帝完颜珣就会像被踢到蛋蛋一样暴躁起来,置蒙古大敌于不顾,派遣精兵强将去剿灭红袄军。可是现在,他怎么把这些话说得出口呢?

“我清楚,高郎君是个好官,但是女真北虏又岂有安享天下的道理?某家在莒州沂水县,县令名叫易佥虔,据说还是什么大定士子,国朝文派,为人最爱附庸风雅,口不离报效君王,却贪墨无度,姿意享受,百姓都称其为‘一千钱’,意思是说,无论什么事给他一千钱就能办。这并非是我们一州一县的事,金人贪墨不法,已是常态。”

彭义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金贼气数已尽,我指望大宋早日光复河山,再造宇内清平,让此等贪墨之人无处遁形。”

两个人默默无语的走了一阵,知道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快要到路口的时候,高俊奇怪地发现,红袄军兵士们在从车上往下卸东西。

“彭头领,这是何物?”

“啊,都是些粮食,我知道高郎君这里现在最为缺粮,我就留十万石粮食在这里,以助高郎君一臂之力,也算是对河北百姓有些交代。”

“彭头领……”高俊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转头望向彭义斌,而后者却是一片云淡风轻,仿佛这都是他该做的。

而在这个时候,率领残军溃逃的石抹明安和也古在大名府重新收集了残余兵力。他们惊喜地发觉,尽管一再受挫,但是军力尚在,全军依然有六千余人。

明安反思了两天,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待高俊还是有所骄慢了,刚开始的大名府一带,继续搜罗溃军,抓捕壮丁补充军力,积蓄粮食、营造器械,准备再次攻打高俊的营寨。

然而就在这天早上,一个风尘朴朴的契丹将军骑马进入了营地,立刻得到传令兵的通报,片刻之后,石抹明安就倒履相迎这位同在蒙古阵营当中的契丹人——耶律阿海。

“明安兄,你们分兵成果不小,大汗派我对你们表示嘉奖,至于寿张县战败之事,大汗已经说了,明安兄不要放在心上,再整精神,为大汗多效几年力。”

“小臣石抹明安叩谢大汗!”石抹明安激动不已,仪式进行完毕,他便邀请阿海私宴一叙,同是漠北契丹人,两个人交谈的相当亲密。

“阿海将军,我久久不在大汗身边侍奉,您是否能告诉我:大汗对寿张县战败的事,真的既往不究吗?”

然而耶律阿海没有回答石抹明安的问题,却反问了一句:“石抹将军还要继续攻打寿张县吗?”

“要控制运河,就得肃清寿张县里面这只金军,这支军队极为强悍,如果他们在,扼守运河极为困难,不能扼守运河,就不能断绝金人之粮道……”

石抹明安还想说下去,但是却被耶律阿海制止了,后者带着点微笑,又问石抹明安:“明安将军可愿意为大汗的事业去死呢?”

“这……这,是为臣子理所当然的本分。”

耶律阿海噗嗤一笑:“明安,到这个时候你还对我打官腔吗?你难道不知道你死到临头了吗?”

“阿海将军,这是何意?”

“明安,三路攻金,扫荡河北的计划是你提出来的,分兵控制运河的计划也是你提出来的,大汗以英锐绝伦的目光看中了你的方案,全力支持你,但是其它蒙古贵族如何自处?”

“这……”

“眼下三路攻金大获全胜,此时尚可自处,一旦有所挫败,那便是你的死期啊。”

“可是大汗也觉得我说的对。”

“大汗知道你说的对,和大汗是否要杀你有什么关系啊!”阿海恨铁不成钢的拍桌子骂道:“明安,你不要太想着立功!此次钞略河北虽然大获全胜,但是贵族心里并非毫无怨气,此次作战不求俘获,但求烧杀,战利品不能送回草原改善部族生活,反而为了行军要全部烧掉,人们心里已经有所不满了。一旦有所挫折,大汗自然不能埋怨,众人本来也不支持此等方案,那责任岂不要全摊在你的头上?你这次损失了这么多人马,立功的是契丹人,而流的却是蒙古人的血,谁会愿意?”

石抹明安惊得呆了,傻傻的看着耶律阿海,后者痛心疾首:

“明安,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些人再怎么样,都是蒙古人,是黄金家族,是大汗的同胞兄弟和亲信子侄,而咱们哥俩是投降的契丹人呐!”

石抹明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转白,突然离开座位对阿海下拜。

“若非阿海将军醍醐灌顶,某死到临头尚不自知!”说罢,他急急把传令兵叫进来:“传我将令,即刻准备撤军!”

石抹明安带着满腹的遗憾和一丝侥幸离开了寿张县,也彻底放弃了这次剿灭高俊的机会,许多年后,那些还有机会回忆往事的人想到这一幕时,有不少人还会长吁短叹,但是在此时此刻,寿张县只不过是沸腾的煮锅里面一片不起眼的菜叶,而明安的战败,也不过是蒙古贵族茶余饭后的笑谈,悲惨的命运乐章,还要几年后才会演奏出来。

第一章 意外的故人(上)

石抹明安撤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没有等高俊释放俘虏,这对后者来说也是件好事,本来不少居民要求把这些人尽数斩首以解民愤,但是高俊还是力排众议,把这些人留了下来——今年要开采石场了,这种又累又损害健康的工作不给战俘给谁呢?这年头没有日内瓦公约,就算是有,屠戮百姓的畜生也没资格讲公约。

这几天陆续又在树林中抓到不少俘虏,他们大多是决战那日的溃兵,大多数一见情况不是头,就丢掉一切武器躲进了树林里面。这几日人们陆续的在树林中发现了这些人,其中一部分已经冻饿而死,另一部分瑟瑟发抖,手里捧着偷来的鸡。

就在这群俘虏当中,高俊却意外的遇到了一个故人。

是那名俘虏首先认出高俊的,在人群中,他突然大喊起高俊的名字,并且挣脱了守卫的束缚,一下子跪到高俊脚下:“高郎君,我是移剌阿辛啊,我是阿辛,你还记得当初在中都帮你杀掉术甲通的那个阿辛吗?”

一开始高俊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想起了这个人——这个移剌阿辛是石抹明安的侍从,当初,石抹明安将他送到到乌古论老僧那里帮助老僧讨官,然而在中都的时候,阿辛却成功帮助自己杀掉了术甲通,彻底断绝了私盐案,也让僧虔从此变成了一个无根底的人。

万千般往事涌上心头,让高俊一阵酸涩,但是随即阿辛的哀求就让他反应过来。

“阿辛,当初中都离别之后,看样子你成功的找到石抹明安了。”

“是的,是的,我总是能找到自己的主人的,可是这次我又与他失散了。那天攻破营寨的时候,我跟着主人一道进寨,但是你们的火龙太可怕了,当时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还是想办法逃进了树林里去。高郎君,时隔一年半,咱们俩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仍旧想觍颜请求高郎君念在以往的情分上,宽恕我吧。”

高俊的表情波动了一下,他对阿辛还是心怀感激的,因此在那么一刻,他确实动了把阿辛直接放走的念头,但随即他摇了摇头。

“阿辛,你和我确实是有交情的,但是如今我们各为其国,我不能放走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们不会被直接处死,也会被保障基本的劳动条件,采石场的活虽然辛苦一些,但是比战场坏不到哪里去。而且我会和我的同僚们商议,等你做满两年之后就把你放走。”

阿辛还想求情,但是却被军兵直接带走了,看着还在挣扎的阿辛,高俊内心里也是思绪万千,一年前两个人还是平等的,甚至自己还可能有求于阿辛,但如今已经有了云泥之别,世事的变幻仿佛梦境一般,一年的变迁就已经恍如隔世。

但是高俊毕竟不能在这件事上分担太多心思,另外一个严峻的问题在考验着他,依旧是粮食。

石抹明安撤退之后,高俊迅速的占领了阳谷县、范县和朝城县,这些地方都曾被石抹明安占领过,但是由于撤退得太过急促,还留下了不少粮食,但是三个县县仓的粮食远远不能满足几十万灾民的需要。

彭义斌仗义疏财,为高俊留下了数万担粮食,这些粮食也起到了挺大的作用,终究也只能解一时之渴,即使精打细算,甚至重新恢复那灾难性的分配额度,也只能用到2月底。

高俊和何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主观臆断,在古代农业社会,绝大部分生产的粮食都由农民自己消耗,流动性极小,自然也没有大量的粮食囤积,总产量极高的粮食分散在一家一户的农户当中,即使是横征暴敛也不可能获得太多。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没有任何一处官仓能够让高俊获得数十万人食用的粮食。只能尽可能的东拼西凑,能获得一些是一些。

这个时候,高俊把目光投向了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东平府。

东平府,山东西路之会府,尽管自宋代以来由于黄河改道等诸多因素,东平已经渐渐赶不上济南,但依旧是山东首屈一指的通商大邑。高俊将目光投在这里,确实是有道理的,他已经派孛涅察尔前去查看情况,准备从东平府购进粮食。

就在这个时候,殷去寒也站了出来,表示能够与自己的兄长相沟通,从河南调运粮食过来,高俊继续提供颇黎器交换。

高俊倒是觉得有些为难:“姑娘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甚至不惜与家里相违,跑到我的押剌百户了。现如今又要让殷家舍弃即将到来的粮食涨价,而卖给我粮食,这样的话姑娘在家中会不会受到排挤?”

“郎君恐怕这就有所不知了,去寒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家父下来让我在中都走动,目的就是为殷家的生意结交援引,故而我对殷家绝非可有可无,甚至可谓至关重要。更何况,我还有殷家的股份。”

“股份?”高俊大吃一惊,这不是直到清朝中后期才出现的东西吗?

“没错,高郎君可能不熟悉商业上的事情,商人走街串巷冲州撞府,自然要依靠车队和船队,一支车队或者一支船队称为一股,,商人实力之大小,往往不以财富、不以商号、不以货物而称,却极为看重各自拥有多少股车船,我们殷家的各股车船也都分配在家中几个公子姑娘名下,去寒自己就有十余股,这次能够调来船队帮助郎君,也全是因为我自己有股。”

高俊这才明白了,这里所说的股份并非是清代的那种出资关系的股份,而是指一家商业机构内各自拥有多少运力。不过这个概念中也有日后清代股份的雏形,如果南宋的“资本主义萌芽”再好好浇灌浇灌,未必不可能发展出一种全新的生产关系。

在片刻的浮想联翩之后,高俊立刻收回了心思:“我确实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但是颇黎乃是贵重的奢侈品,此番丧乱之后,珠宝必然大跌,我仅仅用颇黎恐怕买不来多少粮食。”

去寒摇摇头,表示她也无可奈何。“我只能尽量从中斡旋,让家兄多给高郎君些许粮食。”

而高俊和何志也想到的最后一条出路就是从南宋买粮,然而,当他们询问去寒的时候,后者却丝毫不知。走私对于两个无门无路的人来说还过于遥远,尽管他们有漂亮的颇黎器,但是没有门路和引荐关系的话,即使是那些愿意走私的边臣也不会接收他们的货物。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商业社会当中,质量和利润不是硬道理,倒是关系更重要。

第二章 意外的故人(下)

在高俊和何志也绞尽脑汁的时候,军兵们却都放了长假,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场战斗,大家都很疲惫了,终于盼到了这一仗打完,很多人都想赶紧回家里看看。同一个村的战友们往往结伴而行,而八白石村的军兵们则迎来了他们入伍一年之后的第一次聚会。

有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次聚会是在已经废弃的文太公庄园里进行的——文太公死后,债务奴也被解放,庄园的主体建筑暂时交给了西北管的管公所,军兵们提出来想借这个地方办一下战友聚会的时候,工作人员非常痛快的答应了。

聚会是范有田发起的,可谓一呼百应,当年在八白石村一块报名入伍十几个青年中,路哲和范有田已经做到了顶级的军使,也有人当上了队正队副,更多的人还是大头兵,不过能坐在这里聚会的人心里都无比满足,已经有两个位置要永远的空着了。

其中一个人叫季云,原本被定性为失踪,多亏了小冷带回来的名牌才被确认为阵亡的烈士;另一个人叫李之时,在防守寿张县的时候,被一名契丹硬军用钢鞭砸了半个脑袋。

“咱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得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咱们每个人都匀出军奉的一成,给李之时的父母养老送终,抚养季云的幼弟长大成人,大家觉得怎么样?”范有田说。

有几个人面露难色,普通军兵的军俸也并不高,训练比较多,差不多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两个军使多付一些,现在大家日子都过得辛苦,钱的事情还可以慢慢商量。”路哲赶紧打圆场。

大家哄笑起来,赶紧把话题扯开。

“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魏小乙还是那副老样子,动不动就要卖弄他的消息灵通:“我可是听说,咱们这次占领了阳谷、范县、朝城就不走了,以后这一片儿的事都得高郎君、何先生说了算。”

“你这消息都不用说,谁心里还不知道啊。”王僧奴喷着酒气——毕竟还处于量,是艰难的时刻,桌上的菜肴并不丰盛,但酒是管够的——“要我说,别说是这四个县了,从清州到寿张县八百里,都该归咱们管!”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众人的附和,现在黑鞑撤走、河北空虚、官府无存、盗寇相聚,高俊的地盘可以说是想扩大就能扩大。

“你们可别说了,这种事不是咱们好商议的。”路哲微微笑着:“大军一动就要耗费粮草,咱们这次去河北作战,前前后后消耗军粮数万石。打到河北说的容易,粮食从哪里来?眼下为了安置这几十万人,高郎君、何先生已经伤透了脑筋,继续扩张的话,咱们吃土去打仗?”

“当年饥荒的时候,咱们不是也从山林里面吃出活路来了吗?放着河北那么多的山林却说没有粮食,真是可笑!”一个叫费文孝的军兵不屑一顾,他也是迅速扩张的支持者。

宋英反唇相讥:“说话要长脑子,几千几万人一块到山里找吃的吗?”

“听你这软弱的口气,不愧是弓箭手,知耻,你要知耻!”王僧奴是个胖大腰圆的汉子,在军中做刀盾手,临阵的时候站在第一排,手上已经有了四五颗人头,平时最看不上的就是文职人员,其次就是后排的弓箭手。

“我看路军使说得对,这事儿不该咱们胡说,高郎君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个小个子的刘国安现如今已经成了高俊的铁杆支持者:“我们应当少发议论,努力训练,随时准备为高郎君效死。”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不对味儿,魏小乙眼珠子一转,赶紧重新扯开话题:“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小道消息,高郎君快要结亲啦!”

一听这个消息,大家全都愣住了,纷纷把好奇的眼光投向魏小乙。

高郎君和何先生现在都是单身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是最近半年多来寿张县待嫁妇女激增的主要原因。

魏小乙特别享受这种感觉,洋洋得意的小声对大家说:“你们都知道,在决战前夜,有人给咱们送粮来是不是?押船的是位妙龄女公子,这以后就是咱们高郎君的夫人!”

“魏小乙,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了,成天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

“这可不是我捕风捉影,听说这位女公子是一家大户商人的女儿,家有良田千顷,金银百箱,绫罗如海,米豆成山,高郎君娶了这位夫人,那就是如虎添翼。我可听说了,这位女公子这几日都不离郎君左右,一直在寿张县城内,还跟那个小丫头,叫……叫敏丫头的打的火热。”

“那又怎么样?”

“咱们都知道,敏丫头是高郎君从野狐岭战场上捡回来的,视作亲生女儿一般,天天和她黏在一起,岂不是要当后妈?”

“这么说倒是有点意思了,我听说过那个女公子是冀州殷家的人,你们没听说过殷家?我当年跟我叔叔走生意的时候知道的,那是河北有名的大商号啊,要是殷家能支持咱们,咱们就一路占领整个河北!”王则接过话头,这个人也希望激进的扩张。

“那可不是?更何况这个女公子长得跟画里面的人儿似的,说话又好听,对咱们这些人也和气。”魏小乙高声叫嚷:“这样的人才能当咱们的主母!”

这一番话说得大家都面带笑意,范有田又趁机讲了个猥琐点的笑话,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话题开始转向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西。

“对了,路哲,你怎么还不韩小娘接回来呀?当初因为你们两家都穷,韩家的父母把小娘送到东平府去做工,现如今你都当了军使了,也该娶亲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些事儿?”

一说起这个,路哲的脸变得阴沉起来,嘟囔着骂开了:“我也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么久的时间一封信都寄不回来,去过东平府的亲戚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韩家的父母都守口如瓶。这次回来我还特意去拜访了韩叔,没有想到她妈妈一看见我就哭的死去活来,韩叔只推脱说她在东平府做工,还要等些日子才回来,真是莫名其妙。”

“我也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路哲都是军使了,现如今在咱们寿张县地界内,姑娘都以嫁给军兵为荣啊,怎么韩家父母倒是百般推脱的样子?”

聚会在悲悲喜喜哭哭笑笑的气氛中进行,回想过去的一年,他们才意识到从军的决定已经改变了他们的一生,见证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永远无法看到的波澜壮阔的景象,所有人都喝得铭酊大醉。

“要,要我说,还是得打出去,嗝。高,高郎君,太谨慎了,都是那帮没卵子的玩意儿,他,他特么瞎整事儿。咱们说的算,啊,要是咱们说的算,肯定——打出去!”王僧奴左摇右晃,左右手分别拉着费文孝和王则。“我看出来了,就,就咱们三个赤胆忠心的,啊,忠心的为高郎君着想,咱们得,得多走动。”

第三章 奢华的公子(上)

军兵们欢聚的时候,孛涅察尔在向高俊等人介绍他在东平府调研的结果。

“所以说,粮行,官仓和普通地主的粮食不足以依靠,目前据我所打听到的消息,能提供十几万石粮食的,倒是有一家。”

“这家是什么?”

“东平吕家。”

“东平吕家?”高俊皱起了眉头,但是这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孛涅察尔也不太清楚,倒是翟呈信比较熟悉吕家的掌故。

东平吕家的祖先是中国历史上最悠久的门阀之一——姜齐吕氏,隋唐之时,东平吕氏从整个吕氏大家族中分化出来,是山东士族的一部分,但当时的地位并不突出。五代的时候,东平吕氏为避难而逃到漷阴,从此进入了燕地。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朝,吕家也因此举族入辽,成为了辽朝顶级的汉族门阀之一,仅次于韩、刘、马、赵。

“本朝方兴,求贤若渴,吕家仕于本朝者也不知凡几。海陵王天德二年,吕忠翰公、吕忠敏公兄弟同登榜,吕忠翰公为当年词赋状元,官至从四品翰林直学士;吕忠敏公官至同知节度使。

十四年前,吕忠翰公之子吕造相继为状元,在山东传为佳话,造公现为防御使,吕家其他兄弟子侄也有在朝者,各有官职,枝繁叶茂,不可胜数。”

“还真是一个大家族啊,不过按你这么说,东平吕氏应该住在中都,并非是在东平。”

“以前确实如此,但是在大定年间,吕忠敏公之子、武义将军吕邈迁回东平,侍弄先祖坟茔,以示追思祖宗,所以东平府内也有吕家之人。”

“既然如此的话,东平府内的吕家家主为谁?”

“吕邈有武义将军之官但无职务,故而一直居住在东平,其间多得同宗照料,在东平府大买田地,营造家舍,家业之大,同邑之人无可比拟。然而吕邈享禄福浅,已经去世,惟留幼子吕仲骐守业。”翟呈信露出了一丝冷笑:“此儿浪荡公子一个,所幸吕家家大业大,伯叔在外扶持,生活并无忧患。”

“那么这个吕家是否有能力向我提供粮食呢?”

“我想应该是可以的,据我所知,吕家在山东西路有田地无数,每年所获有近十万石,其家也经商,除去做粮食生意之外,还喜欢贩卖珠宝。”

“喜欢卖珠宝,那我就有办法了,看样子咱们又找到一条路啊。”高俊颇为高兴,转头望向何志也。

何志也也点点头:“这样的大户人家不能怠慢,恐怕咱们俩要亲自走一趟吧。”

“言之有理。”

此时,正在被高俊等人絮絮念叨着的吕公子却没有一丝心思在这些俗物上,他的眼睛已经被面前这具白皙、温暖、柔软的肉体所吸引。

“在这几个月里,你变得更加白皙了,皮肤也更紧致了,也稍稍丰腴了一些,这个程度刚刚好,你看,当我用力掰动你的大腿的时候,你的腹股之间这几道皱纹并不讨人厌。”

尽管已经好几个月了,但是每当这个男人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会颤抖恐惧,这个人没有一点温度,也嗅不见人的气味,他摆弄自己的身体就像叠衣服一样,不高兴的话,可能就会随手一撕。

“你这样的姿势不好看,或者说不够美,美的样子不是这样的,均衡……色彩……是光线不对吗?把窗帘给我拉上!”

吕仲骐焦躁的走来走去,看着女人的姿态。“不对!不对!这样子的话你的右胳膊是多余的,快去拿刀来,快去拿刀来……”

女人吓得牙齿战战,但是吕仲骐又转起圈子:“不行,这样也不行,我要留住你的这只手,该死,留住你的手的时候还要剁掉你的胳膊。啊,你不应该来这样的姿势,换一个,你快给我换个姿势!换,换!”

女人已经快要昏死过去,吕仲骐干脆直接骑到她的身上,疯狂的摇晃着她的双手。“刀在哪里?快把刀给我拿来!”

一名使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把刀捧了过来,那是一把很华丽的佩刀,但是造型有些奇特,如果让高俊看到的话,一定会觉得有些后现代工业设计的味道。

“你说,有什么办法让我砍掉她的右臂的时候还能够留住她的手!”吕仲骐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这……”那个本来还想看场好戏的使女一下子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你不知道吗?你快告诉我,立刻告诉我,我马上要知道这种办法!”吕仲骐狠狠掐住那个使女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叫着。

“呃……”使女的喉咙咯咯直响,她感觉眼前发黑,用瘦弱的手徒劳的想要掰开吕仲骐的铁钳。

但是吕仲骐的眼睛越来越凶狠,他把脸贴在使女的面前:“居然敢不说话?”

使女想要求饶,但是没有办法,她感觉眼前发黑,舌头也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暴怒的吕仲骐一点没有发觉是自己的原因,在盛怒之下,他松开一只手抄起案板上的香炉,狠狠朝使女的头上砸去。

“我要你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他凶狠的一下又一下的用力砸着,刚刚砸第一下的时候,使女的手就松了下来,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击,头上变得鲜血淋漓,使女的脚紧紧的勾直,很快就毫无生气地摇摇晃晃了。

吕仲骐还在一下一下的砸着,突然他意识到面前都是血污,赶紧松开手,躲到一边。

“把这些脏东西都拿出去,赶紧拿出去!”

几名两股战战的侍女屈身走了进来,抬起那个倒霉的侍女往外走,鲜血混杂着脑浆从她的伤口上滴落,在地毯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等一下。”吕仲骐突然喊道,几名侍女顿时一抖,最胆小的一个当即就尿了裤子,她一下子无力的跪倒在地上,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但是吕仲骐并没有看她,而是直直走到死去的婢女身边。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死?”吕仲骐突然神情悲伤起来,扒开了死去使女的上衣。“你们瞧瞧,多么漂亮的两团,难道就保不住了吗?她为什么会死?”随即,他立刻趴了下去,努力吮吸撕咬着,直到把两个都咬掉,弄得血淋淋,他还在猛嚼,并且痛哭起来。

突然,他又吐掉了嘴中的东西,掰开死去的人的脑子,拿手探了进去,几个使女赶紧偏过头,不忍看到这一幕。

吕仲骐捧着温热的脑浆,好像是什么奇珍异宝一般匆匆跑了回来,一直到女子旁边,掰开她的双腿,把手中的脑浆涂抹到她的两腿之间。

“对,出生的地方,死亡的标志,生和死,欢愉和恐惧,对,就是感觉很像,是有这种感觉,快好了,快要到了……”他急切的念叨着,但又大吼起来:“你为什么还是这个姿势?我已经给你涂上了这些东西,换一个搭配的姿势,快一点快,快!”

女人依旧手足无措,恐惧的看着发疯的吕仲骐,后者还在疯疯癫癫的叫嚷着,但是突然间吕仲骐不动了,并且温柔的爬了起来,刚才的疯狂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如水的表情。

女人松了口气,这种情况她早都知道,几名侍女熟练的跪了下来,解开吕仲骐的腰带并且清理那些白浊的污物,但是吕仲骐抓着一个使女的头发,逼她张开嘴。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后,雨中吕仲骐神清气爽的回到前院,管家毕恭毕敬的递上今天的消息:“移马河千户押剌百户的亲管百户高俊递上名帖,想要明日拜访公子。”

第四章 奢华的公子(下)

“一个军户要来见我?”吕仲骐皱起了眉头。“不见。”

“是。”管家心里面叫声苦,但也只能领命退去。

当高俊得知吕仲骐拒绝见自己的消息时,心情是十分惊讶的,并非高俊得意自满,但他可以夸口说,眼下在山东河北自己也算是有名望的人了。不知道这位吕仲骐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给自己吃了个闭门羹。

不见自己倒也罢了,一番打听之后,发觉这粮食生意也不好做,吕家虽然田地众多,储粮极广,但是却很少直接向外卖粮。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难不成他把粮食堆在仓里,直到烂掉不成?”

“倒也并非如此,这些年来,大河连年水灾,百姓流离失所,他正是用这些粮食来换人啊。”翟呈信摇摇头,看得出来,他也因为这些事愤懑已久。

“是够缺德的,如此看来,要是咱们买不到粮食,再过几个月,十有八九咱们的人也变成他的庄户了。”

但是这个时候,高俊却发觉,翟呈信和何志也都在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自己。

“你,你们怎么了?”高俊顿时觉得菊花一紧。

“当然是借你夫人用一下,以冀州殷家的名号,我想吕仲骐还是会见面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对!谁告诉你们说殷去寒是我夫人的!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

“好,好,这个不是关键。”翟呈信收敛了神色:“就算是能买到粮食,依旧有不少急务要办。郎君,此番虽然得胜,前景依旧颇多忧虑。就我负责的庶政来说,大战之后人心浮动,河北灾民都想返回家乡,而本地人又觉得灾民欠了人情,两者时有骂詈。战前我们曾经向不少人贷粮,现在也有很多人怀疑借条能否清算。希望高郎君、何先生早日定夺未来之走向,以解小民之忧。”

高俊点点头:“再过几天我会召集集体会议,宣布下一步的动向。”

把情况告诉殷去寒之后,殷去寒爽快的答应以自己的名头向吕公子下名帖。不到半刻,便有消息传回来:吕仲骐谨备酒肴,恭候殷姑娘仙踪光临。

“虽然能够上门是好事,但是这个回话怎么让我心里那么别扭啊。”高俊默默的想。

第二天,殷去寒勉强的打扮了一下(她倒是也带了日常的妆品,可是前几天全都送给敏丫头了),带着一众“随从”出发了。

随从包括五名使女:晚晴等五人、车夫:蒲察勇、长管:翟呈信、仆伺:高俊、孛涅察尔、段钟、路哲。

原计划是带上温迪罕僧虔,而不是路哲,但是僧虔刚好临时有事——调查一下黑鞑退却的踪迹,于是把放了假回来,还不明白怎么一回事的路哲临时拉过来,扔给他一副皂袍,让他扮演仆人。

进了东平府,一打眼就能看到吕家的雕梁画栋,但是后院种着极高的竹子和松树,能看到几座阁楼若隐若现,却始终不真切。

马车到了门口,段钟递上名刺,早有管家出来恭敬相迎,此人身着绸缎,腰挂配玉,如果不是事前知道,简直像是大户人家的老爷,高俊不由得感叹再三,果然自己还是个穷人,身上只有程审年送给自己的佩玉。

一进门,高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

大门一开,竟是另外一个世界,大厅大门四开,香气四溢,屋内弥漫的是檀香和松脂木的香气,左右两侧栽种着桃树和梨树,香风一阵,让人陶醉。

走进大厅,早有十几名仆役上来,给各位梳洗扫尘,管家在旁边陪笑作揖:“真是委屈各位了,我家公子爱洁净。”

“无妨。”殷去寒也被这种风景所陶醉了,即使她家的家财胜过吕家,但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致,她朱唇轻启,面带绯红,笑意浮现。

等到打扫完毕,仆役们又打开大厅的后门,高俊这才明白,刚刚所谓的大厅只不过是门厅而已,真正的待客之地还在后面。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吕家的布置,那就是“唯美”,并不像一般的富商大户那样,用金银绸缎夸耀自己的富有,也不像文人处士的住宅那样淡泊恬静,这是一种富有侵略性的对美的追求,枓拱飞檐、一起一落,全都是设计者的匠心独运和施工工匠的天工巧夺。

而真正的宴饮大厅更是设计奇妙,并非是传统的对称式建筑,也不是两宋时流行的残山半水小榭楼台,而是一种夸张大气的非对称楼阁,让高俊回想起后世的各种音乐厅和图书馆的设计,不由得错愕万分。

事实上,高俊的神态已经是最好的了,翟呈信瞠目结舌,几乎走不动路,路哲等人两眼迷离,险些要晕倒在这里。

“这些都是我家公子设计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时刻注意不愿惹上尘垢,还请几位见谅,多多包涵。”

“此事理所应当。”殷去寒被深深的感动了,呼吸都有一些急促。

宴饮的菜肴也十分丰盛,而且摆设精美,在殷去寒的要求之下,高俊等人得以入宴,站在殷去寒在身后服侍,直到这个时候,那个吕公子才翩翩登场。

刚看到第一眼,高俊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一个美男子!”

吕仲骐很帅,非常帅,身上既有女性的柔美,又有男子的潇洒,举手投足之间丰姿雅然,放到21世纪,绝对是顶级的花美男,足够让某晗某韬和某凡都丢掉饭碗。只是眼睛显得有些过于灼热,而脸色又有些虚浮,看上去好像每日都十分劳累。

“该不会是每天活塞运动进行过多吧。”高俊忍不住恶意的想。

双方的交谈很不顺利,殷去寒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可是吕仲骐却顾左右而言他,双眼还直勾勾的盯着殷去寒,让人很不舒服。让高俊意外的是,殷去寒也不知怎么了,似乎并不太在意吕仲骐的目光,话题三次两次就被吕仲骐成功的拐跑,两个人谈兴颇浓,虽然殷去寒还是一如既往的持重,但是高俊却觉得心里面总是不对劲儿。

“糟了,是吃醋的感觉。”

酒宴进行的时候,何志也却在寿张县公廨内埋头于文案之间,忽然听到门栓响,喻侠握着宝剑走了进来。

“连续两天不见你的踪影,你去干什么了?”

“我在寿张县周边转了转,你的人没有作奸犯科的,真是罕见。”

何志也也有一些得意:“你看看,你行侠仗义,把脑袋系到腰带上,却不如我穷心为政的成绩大。”

“话不要说得太满,要是让我找到你手下的人,有贪赃枉法,欺男霸女的,哼哼。”喻侠抽出了宝剑,露出了那个正字。

“你可别像上次那样先斩后奏了,要是真有那种人,你就揭发到我这里来,咱们做事要讲程序的,要不然反而坏了事,就算是行侠仗义也要根据基本法啊。”何志也赶紧苦心劝谏,喻侠板着脸坐下来。“今天怎么没有看到我去寒姐啊,她到哪里去了?”

“她和高俊去东平府,拜访东平吕家吕仲骐。”

让何志也吃惊的是,一听到这个名字,喻侠立刻拔剑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是说吕仲骐?”

第五章 辛劳的家主(上)

“就在大名府你我相遇的三个月之前,那时我为了逃避通缉,刚刚离开大宋,来到金境。”喻侠在何志也面前回忆起来。

“我想也可以在山东做些行侠仗义的事,便一路只拣大路走,来到了东平府,此处人烟阜盛,商贾云集,我在这里逗留了几天,你可知道,东平吕家的住宅可是东京府最为显眼的建筑,故而我也时常驻足眺望,他家的后院栽有高竹深木,平常看不太清,但也是天作巧合,有一次,你猜我在阁楼上看到了什么?”

“什么?”

“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腹股之间绣着一只飞鹰!”

“这是什么人?”

“我当时心下疑窦丛生,总觉得此事有蹊跷,就趁夜翻过院墙,偷偷窥视了一下。”

“如何?”

“那个吕仲骐……”喻侠红了脸,羞涩之外更是气愤:“在**奴婢。”

何志也大惊失色:“竟然还有这种事?”

“为了一探究竟,我在阁楼前后搜查了很久,这个畜生丧心病狂,皮鞭、蜡烛、烙铁、刺青,有什么用什么,直到后半夜为止,有好几个女孩子都是被拖出去的,地上全都是血。”

“一天就要害死这么多人,这太耸人听闻了吧?”

“你听我说啊,我一直等到后半夜,那个腹股沟上纹着飞鹰的女孩子才回来,这个时候我才现身,向她询问情况。”

何志也看着喻侠,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隐隐的感觉也许不该让高俊他们这么去吕仲骐那里。

“那个女孩子乳名叫翠翠,家住莒州,被当地的盗寇强掳了去,转手卖给姓吕的,据说鲁南一带的盗寇常有此等勾当,抢劫人口,卖于大户人家为奴做婢。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在这个魔窟里呆了半年有余,这里面的女子大部分都是用些粮食换来的,也有一些是被贼人抢了的,自此就不见天日。”

何志也听得冷汗直冒:“如此说来,我倒是明白为什么此人年年从田地里征收大量粮食,却从来不出卖的原因了,真是好歹毒的人哪。”

喻侠看了何志也一眼:“你以为仅仅如此吗?据他所说,这里面不光有被买来抢来的人,甚至还有些良家官家的女子,那个狗贼看上眼了,也想尽办法勾了进来!”

“这怎么可能!”何志也惊呼:“就算他们吕家累世公卿,也不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吧!”

“据我所知就是如此,难道我还要逗你吗?”喻侠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何志也:“我本来想把翠翠救出去,可她说自己已经不能出去了,她只恳求我想办法查清楚掳掠的寇盗,我追查数日之后,发现此贼就是时全,因而一路顺藤摸瓜,才有了大名府那次你我相遇。”

“原来如此……你干什么去?”

喻侠抓起了宝剑:“我得去吕家看一看,以防万一。”

“我给你写封信吧,你就扮作是临时送信的使女。”

“蠢才,我进吕家难道还要从正门进去吗?”

高俊并不知道何志也正在忧心忡忡的担心自己,他现在只是觉得那个吕仲骐的目光未免太无礼了一些。

长达一个时辰的顾左右而言他之后,高俊终于忍不住了,给翟呈信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俯身到殷去寒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

“哦对了,吕公子,我说过要向贵家买粮的事,不知公子可愿答应?”

“像你我这样的人,不该谈生意的事。”

“殷某本就生自商贾之家,如何谈不得生意的事呢?”

“所谓的读书、耕田、经商、做工、交际,这些林林总总的事,都是下流。”

“就连读书都成了下流,那公子以为何者方为上流呢?”

“自我为上流。”

“此作何解?”

“尘世之事,仍归于尘土,唯有表达自我,方是人的终极追求。”

“如何表达呢。”

“鄙人曾经试过作诗作歌,绘画雕刻,也包括设计这些建筑,这里面的楼亭阁台,无一不渗透着我自己的影子。然而此等方式依旧不够完善,心中千百之言,反映出来的不足万一。”吕仲骐捂着自己的胸口:“鄙人的心犹如沸腾的煮锅,但是从中能表达的不足万一,但我想终有一日能喷薄而出。一举一动之间,都有真意在表达。”

“作诗作歌都可以愉悦人心,此乃好事。”

“非也非也,诗歌绘画之艺术,并不为凡夫审美,下里巴人不通阳春白雪之意;歌曲也并非为了愉悦人心,只为作者本人之自我表达与抒发,追求自身之和谐;对家室邦国更无半点帮助,也无此必要。”

“既然不为愉悦人心,也并非经济邦国,那么要如何评判诗歌绘画呢?”

“但求自我之表达,吾谓之美也,唯美可求。”

“哦。”高俊隐约有点听明白了,原来这厮还是个玩艺术的,而且搞的还是行为艺术。

酒宴散去之后,吕仲骐一再挽留殷去寒留宿一夜,虽然翟呈信苦劝这样的举动与礼法不合,但是殷去寒还是同意了,高俊的脸色已经有点发黑,气鼓鼓的睡到给自己准备的下房里。路哲等三个人早就一块儿躲到了另一个房间,把这间房子单独留给他。

“早知道受这样的窝囊气,还不如直接带兵进城,把吕家的人全都干掉算了。”他嘟囔着。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

“高郎君生气了吗?”居然是殷去寒的声音,高俊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把门打开,殷去寒笑吟吟的站在外面。

“没,没生气。”高俊有点手足无措。

“是我对不住高郎君,今天聊着聊着到底还是被吕公子给糊住了,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到,我知道郎君为了粮食的事情心急如焚,我保证,明天一定要向他问清楚。”

这句话倒是让高俊清醒了一下——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自己却为了一点小事吃殷去寒的醋,听上去实在是有点滑稽。

“请殷姑娘不要自责,还是高某筹划不当,不过我观吕仲骐此人行事乖僻,还要有劳姑娘多多费心。”

殷去寒笑着点点头表示答应,但是在离开之前,他却似笑非笑的望着高俊:“蟑螂君不妨说实话,您刚才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

这一句话让高俊瞠目结舌,直到音却很远去了,还呆坐在自己的床上。

“她发觉了……难道,难道说殷姑娘确实对我有意思?”

高俊站起来,走到窗边,突然回忆起和殷去寒见面以来的一切的一切,两个人的每一次相见,每一次对话……

“我不能在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了,何志也说的对,我喜欢殷去寒。”

吕仲骐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一对青年男女挑破窗户纸的关键人物,虽然这次没有对殷去寒捕获成功,但是他还打算好好观赏一下这个美女,这个女人身上有另外一种特别的气质让他欲罢不能,以至于在酒宴之上就硬的受不了。

但是当他想要偷窥殷去寒的时候,却敏锐的注意到了,殷去寒的房间外藏着一个女人,她腰中挂着一把宝剑。

“喻侠,喻侠,你又来了,我喜欢你的偷窥,你的动作如此机警,里面全都是美感。而你的房间里有一个欺骗的美女,今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就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欺骗,狡黠的欺骗和迅猛的刺杀,反差感是美的来源,哦,啊……”

两名使女赶快走近来,吕仲骐任由她们俩服侍着,眼睛里面露出些许凶光。

第六章 辛劳的家主(下)

殷去寒此刻对自己可能面临的风险懵然不知,反倒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位“公子”隐隐感觉到她可能面对的威胁——殷家家主殷有祯,现在的心情非常之差。

“也就是说,阿妹走到单州,截了咱们家30万石粮船?”

“姑娘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人,所以我们也不敢多问,她说这些两个事都记在她的账上,请家主不要担心。”

“她的账上,哼,她这是怎么了!”殷有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高俊这个野小子有什么好的,让自己的妹妹迷得神魂颠倒。

“家,家主,”站在堂下的人正是殷有贵,他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提醒殷有祯:“姑娘临走之前,还托我带给家主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姑娘说,家主总是抱怨咱们殷家富而不贵,然而一国之贵者,当对国家负有责任,能心忧国家者,虽布衣亦不凡,商贾唯知汲汲于财富,故而不贵。家主前年早就得知野狐岭之危机,却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倒卖药材,今年又夺军船做自己的粮船,如此下来,殷家如何能贵?”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殷有祯不由的苦笑起来:“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父亲把她送到中都去读书,果然和我们这些人不同了,现在两只脚都站在云彩上,不沾尘土气。贵……没有银子,我们殷家如何能贵?有贵!”

“家主有何吩咐?”

“她不是还要咱们往高俊那里卖粮吗?我可以再卖他十万石,你押送这批粮食去山东,赶紧把她给我接回来。”

“家主,咱们里里外外快卖了高俊五十万石粮食了,全都卖得如此便宜。”

“行了,50万石粮食把我妹妹换回来也行,以后让她再也不能乱跑。”殷有祯感到疲惫:“你顺便告诉她一句话:她说的那种心忧国家之人我知道,那些人全都死在了野狐岭。”

殷有贵带着满载粮食的粮船出发了,而在这个时候,高俊也在进行另一场艰苦的谈判。第二天一早,殷去寒再次向吕仲骐提出来买粮的要求,这次任凭吕仲骐怎么东扯西拉,殷去寒也坚决不松口。

“公子避而不谈正事,看样子是不愿意做这笔生意了,既然如此,殷某打搅了。”殷去寒当即吩咐高俊去准备车马,离开吕仲骐的府邸,让高俊吃惊的是,吕仲骐居然没有阻拦,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殷去寒的背影。

由于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人人都觉得有些尴尬,路哲、段钟和翟呈信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这次去吕家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刺激。

而回到寿张县不久后,更吃惊的消息传来了,吕仲骐派人来话:愿意卖给高俊储粮十万石,价格优惠。

“太奇怪了,为什么这次殷去寒去拜访他,他就愿意向我卖粮了?”高俊还在苦苦思索的时候,何志也面色阴沉的找到他,把喻侠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高俊。

高俊甚至忍不住发抖:“难怪他看去寒的表情如此暧昧,此贼找死!”

“依我看事不宜迟。”何志也提出自己的方案:“接收完这十万石粮食之后可以暂时解燃眉之急,你立刻练兵,准备进入东平,查抄吕家!最好借着这个机会控制整个东平府,到那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大展手脚了。”

“好,这件事应当趁早,不瞒你说,等到七月份的时候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上半年一定要解决东平府和吕家的问题。……还有,这些事先别告诉去寒。”

“?”

“我看她对那个吕仲骐印象不错,此时去说只能反正嫌疑,还是水落石出的时候让她自己去看吧。”

“嗯,我明白了~”何志也用夸张的语调:“现在你已经把吕仲骐视为情敌了,你害怕自己对殷去寒说他的坏话,反而会给自己的印象扣分,我看你的情感代入很快嘛。”

然而高俊却意外的没有反驳:“也许你说的对吧,昨天我看到他们俩交谈甚欢的时候确实感到吃醋了。之前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否认自己对殷去寒有所好感,现在我才完全的意识到,我喜欢殷去寒。”

这些话说得极为正式,何志也也坐直身子不再调侃。“说实话,他们俩如果交谈甚欢的话确实是个危险的信号,两个人一个是商贾之家的新贵族,一个是贵族之家的新商贾。高俊,你虽然贵为穿越者,但是和他们俩却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三观与兴趣未必相合,情况对你不利呀,要不你做一下贵族化改造?”

“我就是我,我相信殷去寒喜欢的也是这样的我。”高俊慢慢抚摸着金直刀:“我当然也会建功立业,努力证明我自己,但也不会为了殷去寒而改变自己的本样。至于吕仲骐,你也不用想太多,在我眼里,他是最多只剩下六个月阳寿的人渣而已。”

这句话说的让何志也有点惊讶,高俊的身上,还真有些杀气。但随即他就放松了:“井无压力不出油,给你的爱情加上点压力,你果然就变得奋进了。这次出征,咱们有了潘正与白卉、郭延嗣与李素儿、段钟与孙小娘三对好姻缘,你要是能把殷去寒拿下,寿张县就能办集体婚礼了。”

“那你什么时候把喻侠拿下啊?”

“没有!我们俩是清白的!”

“你俩一直走得很近啊。”

“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啊。”

“别得了便宜卖乖,当初咱们在小山墩堡的时候,我在兵营里面睡凉炕,你和二十多个女孩子住在一块,后来办公室外面还多了个妹妹当勤务,现在又来了一位女侠,志也,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何志也好像想到什么:“刚才咱们还漏了几个,我看李骁奇和敏丫头的关系也很好,估计现在就可以定亲了。”

“是不是稍微早了点?”

“不早了,就我们民政了解到的,甚至有这个年龄已经结亲了的。可以让他们俩定亲了,敏丫头父母早去,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依我看,就跟着你姓高好了。”

“去寒还找我说,想要认敏丫头为家生女,让敏丫头姓殷呢。”

何志也高兴地敲敲桌子:“现在想和军兵结婚的人太多了,姑娘们都以嫁给军兵为荣,据说是因为军兵爱干净,勤快,家里有各种福利,有军队撑腰,乡里面的地主大户也不敢欺负。而且军兵见多识广,朋友众多,而且几乎个个都会点技艺,会唱歌会做饭,放到这个时代就是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啊。”

高俊听完之后略微舒展,但是随即又叹了口气:“嫁给军兵的多,守寡的也多,前不久我看到阿兰了,四个女孩子不容易呀。”

“这个问题我这里已经有方案了,过段时间就会正式实施,趁着眼下不用打仗的功夫,农田、水利、作坊、商社、学校、医院,我全都要办起来!”

“好,咱们分头行动,我练一万兵,你修一万里水渠!”

“这话有点耳熟……”

“不管了!”

第七章 憧憬的灾民(上)

高俊还记得大学上人力资源管理课的时候,教材上的那个案例:二战期间,英美盟军曾经对德国城市汉堡进行长达数周的狂轰乱炸,市内建筑被摧毁近八成,工厂被尽数破坏,但是轰炸结束后当天汉堡就恢复了水电供应,六天后恢复了市内公共交通和邮政服务,十三天后恢复了无线电通讯,一个月后工厂全部复工,三个月后已经恢复了经济的八成水平。

这自然不是汉堡有什么灵丹妙药,而是工业化社会的结构与人力积累本身就是巨大的财富,只要架子不倒,注入一定的资金之后就会重新活跃起来,自动填充被削去的血肉。

眼下高俊觉得寿张县现就是这种情况,粮食到位之后,寿张县就重新“活”了过来。

尽管在之前遭遇了巨大的苦难,但是战争结束之后,农民们重新跑到地头察看农田的情形,灾民们继续在何志也的领导下帮工,由组织的伐木,烧砖,造颇黎器。

押剌百户小学第一届学生正式毕业了,并且进行了期末考试,所有学生的成绩都完全合格,由高俊亲自为他们签发了毕业证书。而何志也立刻就把这些小学生叫了过来,当成了寿张县公廨的办事员。

所以,没过多久,全县城的人都看到了这些在街上乱跑,在田间地头找人搭话的小办事员,有关农田损害的统计、有关财产损失的统计、今年收成的预期、工商业经营的统计数字被一点一点的汇集到何志也那里。

新的办学热潮悄然兴起,把粮食分给学生,因而冻饿而死的杨铉被追尊为烈士,由翟呈信带头,全城的文人儒生一齐拜祭,何志也专门拨款,在寿张县城内建立了一处褒忠祠,将所有战死军兵和像杨铉这样的烈士的牌位集中到这里,派人按时祭扫,每年清明之际,全县各管学的学生都要来此拜祭。

除去普通的管学之外,还有几所特殊的学校被建立起来。

绣工学校,校址就在小山墩堡村纥石烈家的那个大宅院,虽然名字叫做绣工学校,但是眼下,绣工已经成了护士的代名词,这所学校事实上是培养护士的。

在这次的战争中,高俊明显感觉到医疗力量的不足,潘莹的死和死前的那句话对他们的触动也太大,这也是他们急于办绣工学校的原因。

一开始,几乎没有女孩子愿意到学校来上课,大家都有些担心风言风语,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女孩子们都想嫁给军兵,而偏偏军兵们对绣工的制服有着不言而喻的神往,所以姑娘们纷纷报考。

内务学校,张成武的治安队在整次寿张县粮荒期间表现上佳,何志也已经有计划,将治安队整编成内务部,学校就是将治安队员提升为内务部干部的摇篮。

学校分为公安科、消防科、信息科、递信科等部门,几乎三分之一的治安队员都被挑选到学校中,这所学校的校址就位于文太公的庄园。

税务学校,这里面的学员是从小学毕业生当中找出来的,何志也准备用这所学校的毕业生代替过去下乡的胥吏,提高收税的效率,减少中途的损失。

按照何志也的计划,税务分为四部分:农业税、工商榷税、物力钱、杂税。农业税按照既定标准:夏税每亩取麦三合,秋税每亩取粟五升,纳秸秆一束,每束十五斤。种植的蔬菜等经济作物不用缴税,如果是专门的菜农用去卖菜的,则按照商税办理。

工商榷税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工税,分为占地税和营业税,占地税每亩每年钱一贯,营业税按两分收取,也就是2%,矿业免税(反正寿张县没矿)。

商税中,货物交易三分计税,也就是按照3%的额度征税,但是物资跨县移动还要收取关桥税,同样三分计税,不拘远近只收一次。

服务业则是五分计税,酒楼、商铺都是如此,但是有两样地方特殊——妓院和赌场都是二成抽税,也就是20%的额度。那还不能禁赌禁黄的时候,只能采用这种方式杀一杀风气。何志也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有条件做一个社会试验:适量的黄和赌对社会治安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

到县城卖花的小姑娘、抱着一坛子鸡蛋想要换点儿盐的农民、从外地过来的戏班子在进城之前就会拿到收税单,只有完税盖章之后才能出城——但是何志也也下达命令,交易额在五十文钱以下的交易不用纳税,所以抱着鸡蛋的农民伯伯笑逐颜开的带着盐回家了。

在乡村里面东走西闯的货郎们也不要交税,但是何志也也有要求:货郎们不允许占地经营,这都意味着他们不可能赶着马车,只能挑着扁担去做生意,避免大户商家借这个漏洞来逃税。

榷税是针对盐、铁、茶、酒、铜等物品的专卖制度,根据何志也的法令,这几样东西不准民间自主经营售卖,只能由官方代理,定价权也掌握在何志也的手里。

当然,何志也还不至于黑心到丧尽天良的地步,盐价和理论上的政府官方价保持一致,而事实上比周边地区都要低,后来还发现了代购风潮,以至于不得不颁布限购令。

物力钱依旧保留,作为财产税使用,然而目前的征收对象仅限于生产性财产,而不限于积累的财富——银钱、自住房屋、储粮不再缴纳物力钱,然而车船、水磨、碾铠、僦屋照收不误。牛马作为生产工具,本来也应该征收物力钱,但是考虑到现在大牲口不足,给予免税待遇。

从河北运来的工匠都被高俊何志也集中起来,用以打造军器和农具,这些作坊现在还都是官营的,生产出来的农具和军器也被高俊和何志也全盘接收,用来补充前一段时间的消耗,而多余的农具则被何志也积攒起来,准备在灾民返乡的时候租借出去。

老铁匠孙大刚,从十三岁第一次到火炉旁边,已经当了三十六年铁匠了,没想到眼看到了知天命之年,却遇上这么大的灾祸,家里的把式全都不要了,匆匆忙忙带着妻子儿女逃命,结果全家都被黑鞑掳了去,多亏高俊率兵及时赶到,将自己解救出来,所以孙大刚决心跟那些签约后早就来到寿张县的铁匠一样,主动的安家到寿张县。

作为铁匠界的老资格,孙大纲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有信心,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帮工,引得经过的人阵阵喝彩,无事可干的一灾民们聚集在铁匠铺周围,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回家的事。

第八章 憧憬的灾民(下)

自从开战以来,灾民们一直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个个忧心忡忡,但最后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收敛了罹难者的遗体,眼下大家最关心的是:我们还能不能回到河北,恢复原来的生活?

关于这个问题,高俊同样觉得应该慎重考虑,所以他首先请求何志也帮忙,派人做一下民情调查。

绝大部分灾民的想法是最单纯的农民的想法:这次黑鞑入侵,只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无法预见的灾害,与洪水干旱没什么区别,黑鞑走了之后也未必会再回来,多亏了高郎君在,他们得以幸免于难。之后也应该恢复原来的生活,回到先人坟茔所在的土地上,继续日复一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为高俊、何志也修一个小小的牌位。

但是关于何时回去,这些人也有不同的想法,一部分人急着就想马上离开,而另外一部分人想稍微观望一下,最好还能多吃几天口粮。

第二种想法人数要少很多,根据样本估计来看,在七十三万灾民当中只占了八万,他们隐隐约约感到黑鞑入侵并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以后还可能多次发生,所以一方面他们希望回到河北,但同时又希望保持与高俊的联系,甚至还有人想要高俊带兵到河北去为他们当官做主,他们愿意给高俊纳粮。

第三种想法的人数约有七万,这些人要么是见识卓远,要么是与黑鞑有血仇。他们更加清醒的意识到:敌人并不会善罢甘休,早晚有一天会再次入侵,他们希望留在寿张县,为高俊做事,甚至成为高俊的军兵,跟着高俊打黑鞑。

第四种想法的人数约有四万,这种想法就猥琐多了:他希望高俊重新分配本地土地,让他们留在寿张县安家落户,分给他们的土地最好不要比原来的少。

第四种想法还只是天真了一些,第五种想法完全是痴人说梦,个别游手好闲的农村闲汉们根本不打算离开寿张县,如果高俊一直发救济的话,他们就一直吃着。如果不发的话,他们就撺掇别的灾民闹事,这样的二流子约有一万多人。

民政干部把这一情况反映给高俊和何志也,而两个人开始了应对计划。

高俊的动作很快:对于坚决想要回河北的人,给予一个月的口粮和部分种粮,发放凭引,并且告诉他们:日后高俊还会派人到河北,以低廉的价格向他们租赁农具和耕牛。第一批六万人的队伍在二月九日启程北返。

对于这部分人的离开,高俊其实是有些肉疼的,这些人往往是最热爱土地、也最勤快的农民,比起那些还想在寿张县多混几天口粮的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但是高俊也没办法——寿张县没有足够的土地安排这些人,还不如让他们回到河北,为以后北上河北做好群众基础。这些人领了粮食和种子,千恩万谢的告别高俊,在军兵的引导下向北涌去。

而对于其他灾民来说,一开始他们嘲笑这帮人是傻帽——为什么不在寿张县多吃一段时间呢——但是随即他们意识到,如果回去的太晚的话,可能自己的财产都要被别人占去了,等到夏收之前再回家,就会看到自己的邻居住自己的房子耕自己的地,睡自己的老婆打自己的娃!

受到这批人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要求返乡。

二月十三日,第二批灾民返乡,人数九万人。

二月十四日,高俊宣布将会扩军,何志也也宣布将招收更多工人和办事员,借此来稳住那些想要留在寿张县的人,很快,“新买的河北人”充斥了各个部门,在军队、民兵、治安队和公廨办事员当中人满为患,更多的人则加入了伐木、挖沟和建造房屋的工作。

和原本的灾民帮工形式不同,这些人属于高俊和何志也正式录用的人员,拥有更高的薪资和粮饷,与本地人一体听差纳税,等于将户口落到了这里。

二月十七日,第三批灾民返乡,人数八万人。

李光就处于这一批返乡的人当中——原本,她的姐姐李素儿苦劝他不要离开,但是李光的态度非常坚决:除非砍掉自己一只脚,否则与高俊绝对不会一条心,高桥乡的老乡们还等着他回去呢。

但是让李光意外的是,在李素儿都放弃了之后,何志也反而要见他。

尽管只见过一次面,但李光对何志也的印象倒还可以,此次见何志也,还真有些忐忑不安。

“李光兄弟,你要回河北了?”

“嗯。”李光不知道何志也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能含糊答应了。

“河北已经被黑鞑烧光了,没有房子没有粮食,你们打算怎么过呢?”

“承您的情,给我们发了种子,还说要给我们租赁农具,我们将就将就着就能对付一年,以后有了富余再还给您。”

何志也微微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现在情况这么艰难,靠单打独斗可不行啊。”

“?”李光这就摸不着头脑了。

“你们高桥乡的农户们很团结,斗倒了朱富、朱传忠父子,如果你们能够把这种精神延续下去,在搞种地的时候也这么团结,就能发挥更大的力量。”

“种,种地怎么团结?”李光大奇。

“我这里有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东西,你过来看一看。”何志也说着摊开了面前的书本。

等到出发的时候,高桥乡的老乡们意外的发觉,李光整个人都是懵懵懂懂的,似乎正在回忆些什么东西。

“这主意可以办啊!”直到晚上,李光才惊叫一声,随后又斗志昂扬起来了。“刚回到家乡,就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马上就要回家了,又能看到家乡的芦苇荡了,我姐姐最喜欢芦花……”

二月十九日,第四批灾民返乡,人数十七万人!

也就在这一天,高俊宣布:四月一日起,没有得到工作的人将停发口粮。

那些抱有第五种想法的盲流子们终于坐不住了,开始招呼各地的灾民聚众闹事,但是剩下的人都急着想返回家乡,谁有功夫和他们扯皮?极少数的聚众喧哗行为,很快就被民兵用木棍解决了。

这一动作催化了返乡浪潮,二月二十一日,第五批灾民返乡,人数十一万。

二月二十四日,第六批灾民返乡,人数十万人。

二月二十五日,高俊下发最后通牒:三月一日起,留下的灾民将被强制介绍工作。这一命令又催走了四万人,除去七万满心希望融入寿张县的人之外,还有一万多农村流氓们留在这里,他们抱着混吃等死的念头,准备等到口粮用完之后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

当这种阴险毒辣的命令发布出来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微乎其微,这一万人并不知道自己将被介绍什么工作。

第九章 郁闷的军使(上)

民政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筹备,而军政工作同样也没有耽搁。

战争结束之后,高俊宣布扩军,将全军定额从九个都提高为十五个都。新提拔了一批军官,同时,将全军编为若干个营。

一个营,应该由三到八个都组成,设立指挥、副指挥、都虞候、典史、判官几个军官,有四名承局、四名押官、四名公使,指挥使还有四名傔从。营和都最大的区别在于,营应该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能够独自引领一个战场方向。

高俊宣布,全军成立三个营:寿张营,指挥由自己兼任,下属李铭、楼升、冯达等七个都;阳谷营,指挥潘正,下属郭延嗣、路哲等四个都;预备营,指挥孙庭,下属范有田等四个都。

寿张营驻扎在寿张,阳谷营驻扎在阳谷,而预备营则是预备占领东平府的。

除此之外,高俊还有一些直属单位:

军乐队,刘德任队正,成员十三人,目前的主要任务是为各都轮流培训唢呐手;

军马队,饲养缴获来的战马,李铭推荐了一个叫段景住的人,此人生的一头浅色头发,但却是地地道道的中都人,祖宗八代住的离周口店都不远,应该是某种奇特的反祖现象。这次黑鞑入侵,他逃跑至河北,在这里汇入了前往寿张县的灾民洪流之中,意外的和李铭认识了;

主计运输队,负责向各个营地输送军饷粮草;

传讯队,负责综合利用旗鼓号角、烽火烟雾等方式进行联络,目前的队正是温撒普贤奴。

执法队,负责巡逻、执行军法,现在是军兵人见人怕的家伙。

医院,目前这家医院可以说是“公私合办”,是军兵出钱雇了四位郎中在这里坐镇而已。

制度草创,一切都不完善,但高俊还是放手让大家去干了,眼下自己在寿张县坐镇,作为后方,潘正在阳谷县、楼升在范县、路哲在朝城县都开始了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丈量土地的工作,基本接管了三县。

在这个基础上,高俊又重新整理了民兵,将民兵划分为四十个都,平时寓兵于农,只有三分之一在编(一般称为上番),战时则齐装满员。

各县都安排了几个都,帮助维持治安、收税,甚至帮助军兵搞“副业”。

然而,军兵和民兵在战后接到的第一次出击任务,却是要对抗那一万多名盲流子。

眼下,这些人分别安置在七个安置点里面,最多不超过三千人,由于之前长期的营养不佳,直到现在很多人也都非常虚弱,高俊计划用四百名军兵和四千名民兵来解决他们。

二月三十日深夜,军兵秘密集结,包围了各处营地,高俊首先从最小的一个下手,军兵冲了进去,把里面的人押了出来,捆上绳索。

等到凌晨的时候,高俊下令解决最后一个安置点的人,在这里遭遇到了激烈的抵抗,约有七十个闲汉被杀死在营地里,剩下的人终于拱手投降。

除去这一万多名盲流子之外,在高俊的命令下,各管各社有过轻微犯罪、游手好闲、还不孝敬父母的人也全部被押送就过来,这又有一千多人,上万人站在寒风当中,被军兵押送前往他们的目的地——位于县城东南处的一处小山旁,在这里,灾民们临走前用泥巴和木头修了一个可以容纳五千人栖身的住所,现在此处的名字是南山劳改营。

很快,这一万多人就听说了一个新鲜名词:劳动改造。

具体来说,就是这帮人缺少劳动能力,又游手耗闲,高郎君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准备用一种不太温柔的手段,强迫他们劳动一下,恢复谋生的能力,这对大家都有好处。这些人当然哭爹喊娘,但是很快,看守们用木棍解释一下他们为什么必须劳动。

目前而言,劳改营的主要工作是木材加工,把从山上运来的原木加工成可以使用的木方,这项工作不需要他们外出,又必须协作,可以防止他们逃跑。

劳改营里面只吃两餐,都是掺了杂粮的粟米饭,偶尔有一点小咸菜可以吃,看守的人答应他们,等到开春的时候可以腾出一片空地来,让他们自己种菜自己腌,用来改善自己的伙食,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还可以种田和饲养家畜。

很快,大家发觉了另外一项事情:虽然生活条件说实话很差,但是比起外面的农户也没有差到多少,虽然各项规矩很多——天天要求讲卫生,从早到晚检查内务,还要谨防逃跑,必须尊重看守——但是也没有以前在乡间欺负他们的那些狗腿子。

不少人似乎看到了重生为人的希望,开始耐心的干活,劳改营鼓励交朋友,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结成劳动小组,两个人的劳动量共同考核,很快就出现了更加细致的内部分工,根据劳改营的报道:在一到二年的时间之内,三分之二的劳改犯都能达到回归社会的水平。

出于安全方面的原因,高俊并没有把劳改犯和战俘们安排在一起,此时的战俘们正在,心观寺西南面的采石场那里,秦宁的一队军兵就在那里驻扎,称为心观寺战俘营。

所有人都在等待,看着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忙忙碌碌,经常密会,讨论通宵达旦,在这两个特别人物的中间蕴含着新的方向,也许大家很快就会知道。但是在这之前,一个出乎意料的事情彻底震撼了大家——高俊建军以来第一位脱离的人。

早在二月初的时候,师靖手下的军典就向高俊报告:师靖军使最近一段时间和高守约交往甚密,情况有些异常。

二月中旬,军佐、军典联合报告:师靖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说高俊的坏话,鼓动手下的军兵跟他走;

二月下旬,师靖都多位军官、士官报告:师靖在公开场合试图让军兵跟他走,在遭到抵制之后气急败坏,大肆责骂军兵。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用指挥训练出来的军兵得了高守约的赏识,回头又想踩着郎君的头爬到高守约那里去,郎君,执法队的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到他们都去,把纥石烈师靖的脑袋带回来。”

看着义愤填膺的各级军官,高俊的表情倒是非常淡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我就不信高守约那里是天堂!”

“天堂?”

“重点不是天堂,重点是:纥石烈师靖很傻,他以为是靠他的水平才得到了赏识,他不知道训练出这么多军兵是依靠了全军上下的一致努力。”

“郎君,就算是他走了之后掀不起什么大浪花,难道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把他放走了?”

“当然不行,还是得让他尝尝苦头,见识见识厉害。”

第十章 郁闷的军使(下)

高守约对纥石烈师靖一向青眼有加,论起军事才能,师靖是高俊一手带起来,对高俊治军的办法了如执掌,本身的武艺也非常好;更重要的是,师靖是军户,是对国家忠诚无比的女真人,而高俊毫无疑问是一头怀有野心的饿狼,每次高守约想到当初在木栅上的那番对话就心惊胆战:高俊使人完全不将道家放在眼里,对大金也毫无忠诚。

两相比较之下,高守约觉得师靖越来越可爱,不由得生出一种念头:把师靖带回观州,举荐他为观州兵马指挥使,有自己为援引,稍加时日,师靖一定能够对抗高俊,为国家除一大隐患。

说到底,高守约对高俊的感情是复杂的:虽然这个同姓之亲对朝廷毫无恭敬,甚至就此就可以认为他罪大恶极,但是他却为朝廷出了那么多力,此次黑鞑入侵,无论是镇防军还是各地的猛安谋克都是噤若寒蝉逃亡不迭,唯有此人能够率师北上勤王,从河北救下那么多百姓,如此说来,反而又是国家的大功臣。

高守约对高俊是既爱又恨,爱其才而恨其德。

高俊并不知道高守约的这些心里话,知道了估计也只是莞尔一笑,在高俊眼里,高守约只不过是一个个人操守还不错的金朝地方官,一没有能力二没有魄力,还总爱做白日梦。针对高守约和师靖的密谋,高俊已经有所布置。

高守约的计划很简单:过几日他就要向高俊提出回到观州,此事高俊没有拒绝的道理,而高守约将会以路途多盗贼为名,要求高俊派兵保护,而且点名就要纥石烈师靖。在高守约看来,自己是堂堂刺史,提出来的要求高俊应该是会答应的。

等到师靖率军抵达观州,高守约就会和他密谋,在观州当地征集民兵,强行扣下师靖手下的一百人,再许以高官厚禄,不愁这些人不答应。

师靖对于自己带兵的成果还是很有信心的,手底下也有十几号铁杆,虽然可能动用一些强迫手段,但他对于这次计划很有自信。

师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的计划,高俊了如指掌,而通报这些计划的不是别人,正是施静的心腹,手下的什将夏潜山。

按照高俊当初的规划,每个都有两名什将,分别跟随军使和军佐,所以军使们往往也把什将当作是自己的傔从和心腹,夏潜山自从跟随失禁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的尽着本分,神经大条、一心练武的师靖就轻易的认为夏潜山是自己人。

然而,所有的军使都没考虑到,为什么什将会被认定为士官,军使没有权利更换,每个月都要到高俊那里进行考核,而且时不时还要和傔从进行联合培训。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按照女真军队的风气,兵为将有,所有的军兵都是首先对自己的直接上级忠诚,然后才是上级的上级,最后才到道家那里。而高俊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所有的军官和军兵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直接对整体尽忠,师靖这次想拉人走,军典和什将绝对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早在设立军典这一职位的时候,高俊的参考就是我军连队中的指导员,虽然这年头还不可能做什么强力的政治工作,但是身兼军法官和文化教员的军典本身在军兵里面就有较高的威望,虽然并不直接掌兵,但是情况紧急的时候足以推翻军使的命令。

什将则是连队士官和警卫员的合体,既要保证长官的安全,同时用主抓全都的训练工作,他们也是高俊直接掌握各个军事动态的助手。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种行为无异于告密,有一些对主将不忠诚的意味,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训练的深入,大家也觉得这种方式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所有人都光明磊落,自己就不是在坑人嘛。

对此毫不了解的师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像是放大镜下的甲虫那样被高俊看得一清二楚,事实证明,他也只学会了高俊治军的皮毛而已。

高俊选择了将计就计,二月二十八日,高守约来向高俊辞行,同时也提出了计划好的要求,而高俊则痛快的答应了这一请求,高守约窃喜不已。

师靖带着自己手下的军兵上路了,他的心情有些忐忑,这几日向手下做宣传的时候,除了少数几个铁杆还能应和几声,剩下的人都沉默不语。他渐渐感觉,如果自己不忠诚于高俊的话,他在都里面的威望就会逐步流失。

在路上走了一天,当天晚上扎营的时候,师靖的铁杆们再次开始了宣传,但是此时军兵积攒的怨气也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偷偷谣传,这次去观州之后就回不来了,师靖军使要把他们全都扣在观州。

不安的情绪在蔓延,终于,夏潜山站了起来,大声斥责还在喋喋不休的铁杆:“你们总是说观州好观州好,是想要大家背叛高郎君吗!”

那个铁杆顿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军兵们顿时发出了一阵阵愤愤不平的声音。

“对,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不打算跟郎君走了!”

“为什么把我们骗到这里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军兵们越长越激动,不少人已经开始伶俐的穿上盔甲,准备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师靖还在和高守约密谈,却被外面的声音所惊扰到了,两个人登时觉得情况不对,师靖赶紧披挂,出来查看情况。

“师靖军使出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军兵们赶紧列队整齐,师靖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军兵还没有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军使,这些人在军营内煽动谣言,说军使想带大家脱离队伍,到观州去奔前程,同袍们的家小都在寿张,谁也不愿意脱离高郎君,这帮人就开始造谣生事,说这些是军使您的意思,弟兄们很不高兴,不准许他们这么胡乱讲话,故而吵闹起来,请军使明判。”夏潜山拱手。

“夏潜山,你……”师靖顿时心里一沉,自己想干什么这个夏潜山全都知道,而他此时却逼着自己表态,究竟是什么意思?

军兵们看着师靖疑惑,心中又疑窦丛生,不少人开始叫嚷着现在就回寿张去,即使是那些平时对师靖很服从的人,也开始低声吱吱晤晤的劝军使照顾大家的情绪。

“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可见确实是有人造谣生事扰乱军心,如今这些人已经查明,不如直接执行军法,以徇兵威!”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正是军典沐白!

军佐和军判随即也表态,这十几个人在军中造谣生事,以至于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军使应该早日处罚,最好将其斩首,最大化的平息事态。

师靖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终于愤怒的咆哮出来:“谁才是这个都的长官,是我还是你们?”

这句话里没有一个字回答大家原本的问题,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即使是那些平时很佩服师靖的人,此刻也都是震惊的表情。

第十一章 奋进的义军(上)

高守约一看情况不对劲,赶紧站了出来,心里想着自己穿着刺史的官服,这帮的军兵总会给自己卖面子的。可是她笑眯眯的站到前台,刚清清嗓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愤怒的军兵推搡开了。

“师靖,我们的家小都在寿张县,你这是要逼我们造反吗?”

“弟兄们绝对不去观州,跟着高守约会有什么前途?”

“高郎君给大家分了地,又带着大家打了胜仗,你为什么要背叛高郎君?”

“军使,兄弟们求您了,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纥石烈师靖的那十几名铁杆也被人推搡着,全都挤到了师靖身边,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拿手中的刀鞘狠狠推了对面的人一下,那个军兵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栽了个跟头,顿时整个嘈杂的场景安静了片刻。

事不宜迟,夏潜山高喊一声:“纥石烈师靖造反啦!”

一听到造反两个字,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捏紧了武器,一看不是头,赶紧抽出直刀,一个人抽出武器,所有的人随即跟上,两伙人突然厮杀开来。

纥石烈师靖身手相当好,不仅仅是枪棒方面,用起直刀也是得心应手,不一会就撂倒了七八个人,但是手下却纷纷被杀被擒,一见情况不妙,师靖赶紧护住高守约。“高刺史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

军兵们停了下来,有些疑惑的面面相觑,对于敢于反叛者,他们当然要还以颜色,但是高守约本就不是自己人,还是朝廷的大官,要怎么处理高守约,他们还真不知道。

“干什么?当然是攘除奸贼!”在人们疑惑的声音中,军兵们让开一条道路,高俊缓缓的走了出来。

“高,高郎君?”师靖简直是被吓到了,高俊怎么会在这里?!?!

“师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瞒着高郎君,我觉得高刺史提出的方案,把咱们收编为朝廷正规军,对咱们高家军来说特别合适。”

“这么说的话,你是不想跟着我打黑鞑了?”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当了朝廷正规军,接收了朝廷的粮草器械,等到时机成熟,还需要干黑鞑他娘的。”

“哼,师靖,你想脱离奔队伍奔个前程,这我能理解,咱们也是交过命的同袍,可以好聚好散,但是你竟然要把这一百多军兵都带到观州去,那可就是反叛了。”说罢,高俊接过一支长枪,缓缓走上前去,似乎是要和师靖决斗。

“姓高的,我知道你不是吃干饭的,但你别忘了我师靖是个快枪手。”纥石烈师靖一咬牙,旋风般的抄起长枪冲了上来,动作行云流水。

但是就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师靖就暗叫一声不好,自己一时急火,上手就犯了大错,攻击略微有些差池。更糟糕的是,高俊似乎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破绽,侧身微微一让,长枪一挺,狠狠拨开了自己的枪尖。

“嘭!”众人顿时瞠目结舌,权军枪棒第一的纥石烈师靖,居然被高俊打飞了手中的长枪!

师靖直接跪倒在地,看着高俊的枪尖落在自己面前。

高俊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心中也是波澜四起,其实刚才他对迎战纥石烈师靖并无什么把握,一旦情况不妙,就要让温迪罕僧虔上来助阵的。

可是师靖的心态太糟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居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可惜高手过招的时候,往往心态就能决定生死。

“师靖,你的长枪远远胜于我,这次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心里面太急躁。”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用再用这些话来盘算我!”师靖虽然说的很硬气,但是肩膀已经有点儿发抖,高守约急着想说话,却被高俊摆手阻止。

就在这个时候,军兵已经重新整理了队伍,被师靖砍倒的几个人也被队友搀扶着起来了,毕竟同袍战斗了一场,师靖也没有下死手,这些高俊都看在眼里。

“师靖,你要记住,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的放弃希望,你必须时刻保持冷静,战斗到最后一刻,这样才是对自己的手下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师靖从高俊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不由得抬起头:“郎君你要放我走?”

高俊残酷的摇摇头:“不是放走你,是驱逐你。你反叛我军,已经犯下了罪,但是念在你数有战功的份上,我们决定赦免你的死罪,转而驱逐你。”

军兵们发出了赞同的声音,有人喊道:“如果师靖军使愿意回来的话,我们愿意接着让他当军使,如果他一定要反叛的话,我们就驱逐他!”

“师靖,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所以我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折损国家的力量,我听说高守约已经打算举荐你当指挥使,你去吧,但是永远不要在和我为敌!”

高守约和纥石烈师靖这表情都是震惊的,但是最后师靖还是选择了离开。可是这次没有人跟他走,一起上路的只剩下高守约和师靖两个人。

“不要灰心,我说过要举荐你为指挥使,河北敢战之士很多,你从中重新编练军马,本官就不信比不过高俊。”高守约对这个年轻人依然很看重,拍了拍师靖的肩膀,后者则很郑重的跪下,表示绝不辱命。

师靖走后第三天,高俊和何志也一块参加了女奚烈东的葬礼。这两件事构成了一个强烈的信号,在葬礼后,高俊宣布解散了已经名存实亡的押剌百户,从此再也没有女真户与汉户的区别,也不会再有女真人的屯据点了。

在女奚烈东的葬礼上,高俊和何志也遇上了完颜白撒,当初从野狐岭一块回来的军官中,也只剩下了这个老家伙,在这几个月里他似乎完全的苍老了,还有些迎风流泪。看到高俊的时候,在子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对高俊行礼。

“笑话啊,真是笑话,当初从野狐岭回来的时候,我和女奚烈东还寻思着高郎君不过是个小小的驱口,能被我们俩使唤着用,真是蠢不可言哪。”完颜白撒断断续续的说:“哪怕别人不知道,老儿我是亲眼看着高郎君是如何走到今天的,知道郎君的前途不可限量,我等永不能及,只盼高郎君长命百岁,躬身安健!”

三月初,高俊已经筹划好了对付吕家的事情,喻侠也源源不断地传送着吕家和鲁南盗寇之间的情报,就在万事俱备的时候,却没有刮起东风,反倒是来了一场龙卷风——红袄军李全部,汇集诸路红袄军,发难东平府。

第十二章 奋进的义军(下)

李全,山东北海县人,和其兄长李福速来习武,历史上,在1214年,蒙古洗劫山东,李全的母亲死于是,他因而起兵反金(史书原文如此,原谅高俊根本没看懂这个逻辑)。李全有谋略、能战斗,深得众心,很快他的部众就发展成不亚于杨安儿和刘二祖的第三大红袄军力量。

杨安儿败亡之后,队伍由其妹杨妙真统领,杨妙真率军与李全在磨旗山会师,两人结为夫妇,共同战斗;刘二祖失败之后,郝定、石硅、夏全等人继续抗金事业,先后归附于李全名下。等到1217年,李全已经是抗金红袄军的集大成者,他选择依附南宋,并且在1217年到1224年的宋金战争中屡立功勋。

但是李全不仅仅是义军首领,更是有野心家的性格,他纵横于蒙古与南宋两方,不断积蓄力量,为自己争取利益,红袄军余部也在其手上彻底蜕化变质,后来,他排挤走忠肝义胆的彭义斌,彻底霸占淮北、山东,不服从南宋号令,最后被宋军诱杀。

死后,杨妙真带着他的儿子李璮投靠蒙古,李璮被封为济南世袭万户,是蒙古最炙手可热的汉人世侯。但是在忽必烈时期李璮造反,兵败后投湖身亡。

不过在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对自己日后的命运懵然无知,李全刚刚举起义旗,各地红袄军首领遥相呼应,现在的红袄军正在连连奏捷。

蒙古洗劫河北之后,金朝的军事力量已经彻底崩溃,山东金军也缩首不出,红袄军各部占据了蒙古洗劫之后遗留的州郡,开始扩张力量,攻城略地的活动也积极起来。由于高俊的原因,蒙古人对山东的扫荡不足,而李全的起义则足足提早了一年,在高俊恢复实力的同时,李全的势力“野蛮生长”,占据了被洗劫的棣州、滨州、德州,又率军包围淄州,此时的李全向东可图益都府,向西可图济南府。

可是,李全既没有向东也没有向西,而是千里迢迢的向南攻打东平府!

看上去奇怪,但也容易解释:李全占据的三州虽然是金朝军政荡然无存的地区,但也是经过蒙古洗劫、一片白地的地区,李全在这里能找到很多走投无路愿意落草的青年,但是果腹的粮食却让人头痛。

这也是李全的命门所在,为此,李全必须南下,打下一两个富足的州府来。济南府是两路按察使司所在,但是外围州县遭遇了黑鞑洗劫,民用不广;益都府则已经被红袄军首领杨安儿视作禁脔,不容他人染指,所以李全干脆联络了鲁南各地的豪杰,共图东平府。

三月初,僧虔频频侦查得知:红袄军李全部一万五千余人,在李全的亲自率领下南下,沿途还在收集流民从军;彭义斌部三千人,自兖州北上;时全部一万人,自滕州、沂州等地向北,沿途钞略;石硅部五千人,自南京路单州向东北而来;任福部四千人,自大沫堌向东平府来助阵!

各路人马合计三万七千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僧虔虽然担忧,心里面却暗暗有些得意:上次寿张被围,前来助阵的不是友军,却是红袄军彭义斌,这让僧虔郁闷了很久。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事实证明,狗改不了吃屎,逆贼叛匪又要来发难,高郎君这次必然幡然大悟,知晓叛匪之恶。

很快,高俊又得知了不少具体消息。

李全将自己的人马分为老军和新军,老军是前来投靠的官军游勇和比较精锐的义军,这些人是李全红袄军的精华所在,也是李全最为倚仗的兵马;新军则是各路投奔的流民,几乎没有战斗力可言,在军中干干杂役,壮壮兵威而已。

李全对老军约束很严,严禁私下掠夺,但是对新军要求一般,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彭义斌还是老样子,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三千军马尽皆精锐(上次和高俊交手之后,彭义斌痛定思痛,继续整军,现在的彭义斌部比上次还要勇猛些许)。处于控制队伍的考虑,彭义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肆意扩张,这一路上仅仅补充了不到百人,剩下的全部好言遣散。

时全则越发不成气候,一路之上烧杀掳掠,比蒙古人还残暴狠毒,但是汇集的各路土匪也不少。让高俊玩味的消息是:这次时全的侄子时青似乎和叔父闹了什么别扭,并没有并路而行,而是带着自己的部属别开一路并肩而行,他这一路的军纪还要远远好于时全。

相比而言,石硅、任福的人马都比较类似李全。事实上,自唐代,河北设立牙兵以来,少量精锐军官团大量杂鱼的编制就流行起来,即使官军也是如此。像高俊、彭义斌这样要求全军具有战斗力的反而是少数了。

此时,高俊的军兵已经达到了一千五百人,另有民兵四千人,自保绰绰有余,更何况敌人的攻击目标是东平府。

军官们在争论。

李铭、冯达等人坚决支持立刻发兵东平府,最好直接接掌该地;僧虔、潘正二人认为虽然应该援助东平府,但是大敌当前不能自乱阵脚,接管一事只能徐徐图之;楼升、范有田等人则根本不愿意帮助东平府。

军官们莫衷一是,个别胆子大的军兵却看到了机会。

这天,楼升正在帐内办公,突然门口吵吵闹闹,什将通报,说是有几名军兵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楼升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五六名军兵钻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前番在八白石村军兵聚会上争吵的那个刀盾兵王僧奴。

“军使,听说高郎君要打东平府,您不同意。”

楼升有点疑惑地看着王僧奴,建军以来,军兵极少在大的战略问题上询问军官。

“这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是问您是不是不同意!”王僧奴居然暴喝,打断了楼升的话,也把屋里的人一惊,什将“唰”地抽出腰刀,紧盯着王僧奴,等待着楼升的号令。

楼升的脾气素来很好,只是看了一眼王僧奴:“你要还是军兵,就记得要服从长官的命令,今日你敢在本军使面前咆哮无礼,已经犯了重罪,轻则重杖,重则大军法,你可明白?”

在高俊军中,人们把打军棍用的训导棍称为“小军法”,把处斩用的铡刀称为“大军法”,楼升的意思非常明白。

王僧奴的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但是随即就摆出了气急败坏的表情:“楼军使,你不忠于高郎君!”

第十三章 再会的同乡(上)

“本军使是否忠诚,不是尔等能评断的,说的够多了,你们现在立刻离开!”楼升就算脾气好,也不可能作践军使的权威,一旦王僧奴还不识相,那就不能怪他了。

王僧奴脸色很差,但是几个人也不得不挪动脚步,他愤愤地撂下一句话:“楼军使,咱们高家军是天下无敌的,你阻碍高郎君的大业,小心暗箭从背后射来!”说完就走了。

“军使!”什将火冒三丈,焦急地看着楼升,只要后者一个命令,他就立马冲上去拿下这伙子骄悍不法的军兵。

但是楼升的脾气未免太好了,居然对此事不置一词,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把这件事当做自己治军无方的表现而已。反倒是军典听说之后,在例行汇报里记了一笔,交给了上级长史陈秉彝(由于高俊亲领寿张营,所以全军长史陈秉彝兼任寿张营典史)。

就连陈秉彝都没当回事儿,草草扫过一眼之后并未多想,批示了之后就束之高阁,高俊居然是从殷去寒那里得知的此事。

具体传播过程很是荒诞:王僧奴是偷来的锣使劲敲,这件事很快就在楼升都人尽皆知,然后就传到了王僧奴的同乡那里,接着,来自八白石村的少年军就知道了此事,紧接着传到了李骁奇、夏启、庄佐这些少年军军官耳中,庄佐告诉了自己的小女朋友小梅,小梅则告诉了小闺蜜敏丫头,敏丫头告诉了殷去寒。

尽管传播过程极度走样,但是高俊很快就抓到了问题的实质,派斡脱取来长史的日志,很快就找到了原文记载。

高俊的反应是剧烈的:王僧奴重责五十杖,逐出军队;其余人等重责三十杖,调入民兵听用;涉案者的各队队正罚俸一个月,陈秉彝、老僧也遭到了高俊的当面训斥,各自罚俸半个月。

此前,高俊并没有涉及这方面行为的规定,这次高俊干脆直接宣布:此次处罚成为定例,日后凡有敢于用恫吓、威胁等手段逼迫军官改变战略表态的,一概照此办理。

“这还没怎么样呢,一帮子昭和小将就跳出来了,今天不管理,明天咱俩就等着天诛吧。”高俊痛心疾首地对何志也说,而后者不厚道的差点笑出声。

王僧奴拖着伤痕累累的腿回了老家,军田也被剥夺,所幸过去立下的功劳都被折算为柴米,日子一时间也能对付的了,管领说逐出军队并非永久的,三年后还可以再次拣选入军。此刻他像是受伤的恶狼一样,在山洞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为什么,我明明是为了高郎君着想,高郎君为什么要把我驱逐?”苦思冥想之后,王僧奴恍然大悟:“高郎君是被那些胆小鬼蒙蔽了啊!”

一天后,高俊这里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彭义斌帐下参议官李国器、时青帐下裨将李泽。

两个人都是老相识,当年在大石村,李国器与冯达交过手,而李泽更是路哲、范有田一众人的老乡,这次见面,大家都是不胜唏嘘。

两个人的目的也是惊人的相同:向高俊通报:本次红袄军的行动主要是针对东平府,与高俊无干,希望高郎君不要生疑。

这种通报无疑是承认了高俊的实力与地位,前来接待的诸将听到之后脸上都不由得漏出点笑容,就连一贯主张坚决抢占东平府的李铭都在寻思要不要干脆卖红袄军一点面子。

然而,高俊只是笑了笑,缓缓告诉二人:“此事,明日方能答复。”

大家都知道,今晚就是最后陈述自己见解的机会。

安顿下来的李国器和李泽马不停蹄的活动起来,李国器瞄上了潘正,而李泽找到了路哲。

潘正和路哲早就得到了高俊的关照,干脆坦坦荡荡的接见了来使。

“潘指挥,前番我家彭头领对高郎君有大恩,高郎君难道就一点不计情面吗?”李国器开门见山,质问潘正。

潘正回应很淡:“彭头领的恩情,自高郎君、何先生到我等都深感为怀,但是东平府乃是国家重镇,此事并非我等能因小情而徇私的。”

李国器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潘正挥手拒绝:“国器兄不必多言,此时高郎君自有计较,你放心,高郎君是个念情的人,必然不会为难彭头领。”

话已至此,李国器只有唯唯而退。

相比而言,李泽和路哲能聊的就很多了,两个人干脆到新开的河渠边上散步,积雪消融,河渠里波光粼粼。

“真好,想当年,若是早有这条河渠,也许我不会去投靠红袄军,你也不用给官府卖命了。”

“这河渠就是何先生修的,我给高郎君效力自然是理所应当。”

“天底下理所应当的事情多了,哪有几个做到了的?如果事事真的都有规矩,我也不会去红袄军——不过这也是好事,正因为如此,我成了红袄军的裨将,你成了高家军的军使,都长见识了。”

两个人会意的笑了出来。

“路哲兄弟,你也知道我是找你干什么,我们红袄军进东平,不为贪图财货,而是要杀尽女真番狗,还天下一个太平年月。你家那位高郎君如果真的晓事,为什么苦苦为难我们。”

“高郎君从来不妄动杀端,更反对屠杀,郎君认为黑鞑才是当今第一大敌,所有人应该首先致力于抵抗黑鞑。”

“黑鞑的事我也听说了,料想黑鞑原本只是朔北的生番蛮夷,之所以能够酿成大乱,还不是因为这帮女真人颟顸无能?早日剪除女真,迎回大宋真龙天子,黑鞑之事自然可解。”

路哲知道道理是说不通的,干脆以沉默相回应。

“我今日不求别的,路哲你必须告诉我,你们高家军各个头领都是什么态度?”

路哲真的动了心,想把情况告诉李泽,说到底,这是自己的同乡,一直以来的伙伴。但是他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不清楚。”

当天晚上,高俊升帐议事。

“并非是我等贪生怕死,东平府委实不能守,东平府乃是大府,四面城墙总长十五里,箭楼、夹墙、瓮城众多,非有上万兵力不能占实。但凡有一点疏漏,红袄贼攻破一点则三军溃败。”这是楼升的观点。

“东平府守备无人,士卒骄惰,断然守御不住。所以援助守城,不过是,唯有高指挥使亲临,总管战局方可。”李铭认为东平府自己不足以守备,极力劝说高俊亲自上阵,接管整个东平府。

“东平府有民户数万,签军也签得几万人,站在城楼上守城,有什么大不了的?依我看三五万红袄贼进不了东平府。我军不如加以援助,囤聚城外为辅车之势,一旦红袄贼落败,则乘胜掩杀!”僧虔的主张如此。

第十四章 再会的同乡(下)

“大家的意见都非常好,但是现在情况却起了变化。”高俊取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几张信笺,发给了众人传阅。

众人挨个看着信,僧虔递给张大春,张大春递给李铭,李铭递给楼升,楼升递给路哲,可是路哲却在发呆,根本没注意。

“路军使,开会要集中精神!”高俊很不满意。

僧虔,潘正等人看后无不大惊失色,郭延嗣和李铭等人看这样的文章还有些吃力,但是也隐隐感到情况不妙,焦急的望着高俊。

“这是几封密信,通信的双方是贼首时全和东平吕家。”高俊平静地说:“双方在商议阵前投降的事情,时全打算倒戈一击,打败李全和彭义斌等人,作为接收招安的战功。”

“居然还有这种事,这些无耻匪类,怎么能为我朝廷王师?”僧虔破口大骂。

反倒是潘正比较冷静:“时全的军马只有一万多人,就算是临阵倒戈一击,也不能确保击溃李全,就咱们以往了解的情况来看,时全的水平远在彭义斌等人之下,这次倒戈如果计划不周,时全怕不是要引火自烧身。”

军官们频频点头,过去一两年内,高家军两次与红袄军交手,并且也深知其他各路红袄军的消息,对于各支队伍的实力也有自己的判断,而大家对时全的看法特别一致:草寇而已。

“还有一些信我没有带来,时全的计划是,不断把红袄军的动向通过吕家向城内通风报信,等到红袄军实力耗尽之后再行反正,不过时全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和吕仲骐的信中明确提及,一定要在两个月后再反正。”

“这又是为何,不怕夜长梦多吗?”

高俊笑了:“李铭,你没有看最近的邸报吧。”

李铭倒是承认的很爽快:“没功夫看这些劳什子。”

“道家已经下了旨意,任命仆散安贞为新任的山东宣抚使,再有两个月就要抵达益都。届时,此人将会成为山东军政的第一号人物。

假设他此时就反证的话,那么招安他的必然是东平知府、山东西路总管府总管乌林答与和副总管耿端义,道家旨意,乌林答与担任山东宣抚副使,所以时全当然想等两个月,投靠到大官门下。”

大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不由得连连点头,没想到时全这个人却有这种心思,有些人觉得道理很对,而有些人已经面露讥讽之意。

“我看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高郎君曾经说过,计划只能执行到与敌人接触的一刻,之后双方你来我往,事前的筹划多不能行,这个时全想要把招安的时间安排的那么精准,怕是不可能的。”潘正紧紧皱着眉头,陷入了个人的沉思,刚才那番话似乎不是说给大家听的,而是自己在思考。

高俊赞许的点点头:“时全的想法确实有诸多不妥之处,而且也给咱们提供了机会,在这次事件中,咱们高家军要处于何种位置,首先就必须解决一个问题: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盟友?”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这个问题感到十分为难,甚至说不可理解。

“这还用说吗?咱们是朝廷的人,当然要跟朝廷的人一伙,绞杀红袄贼呀。”僧虔率先回答。

张大春反驳:“今年年初咱们在寿张县被包围的时候,朝廷派人来救过吗?官军坐视旁观,倒是你说的红袄贼彭义斌千里驰援!”

僧虔当即涨红了脸:“官军的旁观不能算旁观,朝廷的事儿,能叫旁观吗……”之后就是一大串不懂的名词,什么“中心开花”啦、“请你们再坚持最后五分钟”啦,军帐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孙庭皱着眉头,对高俊说:“军使,盟友和敌人不用分的这么明白吧?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儿,看人下菜碟就好了,非要把人分成盟友和敌人吗?”

高俊点了点头:“不但要分,而且要分明白。现在我告诉你们,愿意把黑鞑的就是盟友,而还想在山东继续内耗,消耗未来抗鞑实力的,那就是敌人。所以说,我愿意接纳彭义斌这样的人,也要和当地的金朝官军搞好关系,但是像时全这种拥兵自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那就要坚决铲除!”

高俊站了起来,做最后的总结:“大家的意见其实都提得很好,但是我必须说明白,此次行动不为了占据东平府,而是用最快的时间造成最小的伤亡,化解这次数路进攻东平府的危机,顺便铲除时全这个恶棍,有他在,山东就不得安宁!”

第二天,李国器和李泽来到高俊门前,却得知高俊生病不见客。

“两位可以放心,郎君已经担保绝对不会为难彭头领和时青兄弟。”陈秉彝代为接见,并且做出了保证,给彭义斌和时青各一封书信。

负责送走李泽的正是路哲,为了送行,还特意拨给路哲一匹马,两个人垂下缰绳,慢慢的走在河滩边上。

“路哲,我看这次咱们俩分别后又要成为对手了。”

“高郎君已经说了,不会为难时青。”

李泽苦笑了一下:“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为难的话,为什么不亲自出面说明?恐怕是还想让我们对高俊抱有幻想,因而使下一个缓兵之计而已。路哲,你不用欺瞒我,看来咱们真的要刀兵相见了,也不知你我二人能不能手下留情。”

路哲却没有马上说话,两个人暂时沉默了一下,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冬去春来,大地恢复了生机,杨柳抽发了新芽,去年何先生带人种下的树全都活了,他们将源源不断的为高郎军提供物资:刷牙用的柳条、弩箭用的柳木、用来编筐的藤蔓、还有用于造纸和印刷的原料。

“李泽兄弟,我知道这样很对不住咱们同乡之间的情谊,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高郎君干,正因为高郎君,这里才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谁要是想染指这里,我们就和他拼到死,李泽,如果你和你的时青头领也想这么做的话,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两个人继续不说话,这一年多的岁月把他们从淳朴的农村青年变成了军队的头领。

“对了,李泽,还有一件事,文太公被杀了,是高郎君下的命令。”

李泽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死的好,可是我更想亲自动手。”

“但是文月儿还活着,是我偷偷把她放走了。”

李泽故意偏过头:“那又关我什么事儿?”

“就算是你和她的父亲有过节,现在文太公已经死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找到文月儿,她是真心对待你的。”路哲突然长叹一口气,李泽知道他肯定想起了韩小娘。

这次轮到李泽沉默了,两个人走完最后的行程,在河滩边上道了别,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金灿灿的晚霞染红了天空。

第十五章 震惊的知府(上)

此时东平府上下已经如临大敌,红袄军五路来攻的消息路人皆知,东平本来是山东重镇,军马上万,但是自从前年北方用兵以来,军马消耗十不存一,剩下的都是些老弱残兵,器械也早已消耗一空,东平府变成了一块不设防的肥肉,也难怪有这么多人惦记着。

知府乌林答与急忙选调军将,写信求援,然后又是金朝临战前传统的括粟、签军、征发三板斧,红袄军先没围上来,东平府城内已经是哀鸿遍野。

东平毕竟是一个大府,不过是五六日的时间,已经签了上万人上墙守城,征发的各项物资也堆积如山,看到这个情景,乌林答与略微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其他各地的态度又让他既惊又怒。

按照金朝的官制,全国分为十九路,路的军事长官称为兵马都总管,而这个职位一向由会府的知府兼任,东平府是山东西路的会府,知府乌林答与兼任山东西路兵马都总管,按理来说,山东西路各地的节度使、防御使、兵马指挥使都应该听其调遣。可是这次乌林答与发出征求援军的命令时,各地却百般推诿,理由无非是本地兵力薄弱,守备尚且不足。

各地镇防军、射粮军调不来,猛安谋克的军户又不归他管,乌林答与又感觉到一丝不安,这个李全据说也是个厉害角色,万一有什么差池,自己怕是人头不保。

一想到这里,乌林答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红袄军对女真人的态度是极为严酷的,几十年来的土地矛盾,使得双方对立极为尖锐,根本不存在任何讲和的可能,其他官员被俘后都有可能生还,甚至有可能受到红袄军的礼遇和招降,可是自己因为背后那两条辫子,基本上不存在任何活着的希望。

正在这位朝廷三品大员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名从己人力恭敬地禀报:“耿同知求见。”

“哦?”乌林答与坐直身子:“赶紧请人进来。”

同知东平府事耿端义,字忠嗣,博州博平人,大定二十八年进士。这个人的履历可以说是金光闪闪,一路上顺风顺水的坐到如今的从四品同知,此时他才四十余岁,日后大有希望出将入相,节镇一方。只是此人身体也不算太好,此时的脸上就有一种病态的青色。

“耿同知莅临,有失讶迎。”乌林答与非常尊重眼前这位汉人同知,或者说不定哪日就能一飞冲天,而自己年岁已大,又不是进士入官,做到今天这个地位恐怕已经是极限了。

“见过知府。”两个人都是官服在身,按照金代制度:官服则汉礼,私服则女真礼。

“同知为何来访?”乌林答与有些好奇的询问。

耿端义示意了一下,乌林答与屏退下人,此时客厅只剩下两个人、两杯茶、一扇屏风。

“府君,各州的援军可有动静?”

乌林答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红袄贼行踪莫测,官军处处防不胜防,不能轻易调离啊。”

“红袄贼确实行踪诡异,而且早有阴谋。”耿端义从怀中掏出几张信笺,递给了乌林答与。“这是在下最近几日刚刚截获的信息,请府君一观。”

乌林达与拿着纸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些信都是高俊精心挑选出来的东平吕家和时全的对话,明确的表达了两伙人沆瀣一气的意思,但是唯独漏掉时全想要投诚的一节。

“这些密信是从何而来?”

“这些是寿张县主簿翟呈信给我的,前年我曾经去过寿张县,和他相识,此人有君子之行,断不会伪造骗人。”

“寿张县主簿……”乌林答与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虽然寿张县就是东平府属县,但是这位正三品知府对于那些正九品的主簿却毫无印象。“一个小小的主簿,怎么能拿到这些机密的东西?”

“在下原本也有所怀疑,但是拒翟呈信所说,截获这些密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高俊。”

“高俊!”乌林答与颇为惊讶。“竟然是这小子!”

高俊万万想不到,他来到山东一年多,一个上官也没有去拜见,可是这些上官没有记住那些上赶着求见的人,却牢牢记住了这个胡作非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一开始,这个高俊就在押剌百户分地,好吧,这也是军户的传统,按照女真旧俗,百户本就是一家人,勃极烈就是族长,自己家的事自己说了算,任由他折腾。之后可就越发不像话了,先是兼并了寿张县周围不少的村子,之后又趁着红袄贼之乱夺取寿张——一直有小道流言说,寿张知县张通古并非是死于叛匪,而正是死于这个高俊之手。

之后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本事,做出来香皂这么个极受市场欢迎的东西,就连乌林答与家的女眷都在用这种看上去干干净净、用起来滑滑腻腻、用完后香香嫩嫩的玩意儿。

这些问题只能证明高俊有碍官箴,但是智商基本在线,随后北上勤王那就真是神作了——长期逗留在清州,等到黑鞑来了之后且战且退,护送数十万百姓进山东避难,黑鞑狂攻十余日不克,由此而一战成名。

而且这么一个有花花心肠的人,此战之后居然没向灾民要一点儿东西,反而准备种子和口食,把他们送回去了。

总而言之,这个高俊在山东西路都是个新闻人物,以至于乌林答与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么一个牛气哄哄的人不拜见自己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消息来源可靠吗?”乌林答与还是有些担心:“你我都知道,吕家并不是一般门户,这种人居然会通贼,实在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据我所知,高俊此人的品行虽然略有瑕疵,但是大节不亏,应该不会因为什么个人恩怨而栽赃陷害,所以此事必是空穴来风,有所依据。”耿端义捋捋胡须:“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是所谓有备无患,这些日子不妨盯紧吕家,以防出现什么差池。”

“言之有理,本官这就吩咐人去安排人手。”乌林答与没来由的又有一些烦躁,眼下大敌当前,却要分派人手去守着可能是内奸的人。

“对了,翟呈信还说,高俊此人似乎有意要进城参见府君,准备带兵入城协助。”

乌林答与一下子眼光炯炯:“果有此事?军户并不归我管辖,此人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他既然能够救下百万河北黎庶,自然不会对眼前的事视而不见,此人正好为助力。”

乌林答与下令监视吕家的人很快就就位了,可惜还是稍微晚了一步,就在他们到位之前,一个女人敲开了吕家的后门,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第十六章 震惊的知府(下)

三月十日,红袄军各路使者齐聚东平府大野陂,并且在此会盟祭天,李全的使者表示,此次大家同心戮力,攻破东平之后杀尽女真贼寇,所得财货,按照各路人数平分。与此同时,又立下了不伤百姓、不毁城乡、各不徇私为己、不克东平绝不撤军几条誓言。

宣读誓词之后,便是结盟的仪式,刑黑牛白马,各人歃血为盟,公推李全为盟主。

作为各路红袄军最有胆略的人物,李全早早地就进行了“正规化”,自称“天道讨贼都统府”都统,早在此次会盟前,他就在心里拟定了东平府留守的人选,并且计划在攻克东平之后就不走了,长期据有此地,山东北部现在流民遍地,便于招兵,而西部却素饶粮米,以东平府之钱粮养三州之兵,李全有信心在战后拉出五六万人的队伍。

在那之后,就可以据此图强,等到实力不输于杨安儿、刘二祖之后,还可以东进,图谋济南府、益都府,到那个时候,山东就是我李全的天下了。

为此,李全对东平府志在必得,五路红袄军虽然不到四万人,但是却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仅仅从三州南下这段时间,他就吸纳了五千多新兵,到了东平府城下,强袭不成就围困,加上晓以利害,鼓动居民反正,李全对拿下东平很有信心。

此时的李全并不知晓,离东平府不远的高俊已经盯上他了。

三月初,高俊开始厉兵秣马,军队恢复了训练,铁匠作坊源源不断的把各式武器运送过来。

寿张县保卫战中缴获的军资不少,高俊也鸟枪换炮,全军统一装备了红漆白桦木杆的鸦项枪,其他林林总总的素木枪、笔枪、女真小刃枪全部扔给了民兵部队。

弩的作用被进一步证明,目前全军总共有一百架木弩,由高俊这里统一保管,必要的时候才会分发给部队。

盔甲不足一直是个大问题,此次扩军之后,尽管扒除了所有的战利品也凑不齐盔甲数,正军现在只能六分甲、四分战袍。高俊现在已经知道,军器根本上来说是一种“消耗品”,现在是六分甲,打完一仗就是五分甲了。他期望扩大铁匠作坊的规模,但是铁匠已经不够用,受制于行会规矩,高俊也不能在作坊安插人手,而最近的铁匠聚集地就是东平府。

全军也建起了更好的旗帜与鼓角,现在高俊终于能说自己的部队旗鼓完整了。高俊的总指挥旗是一面黑色大纛,上面是纯白色的流苏和缨。尽管赵汝凡、翟呈信几个人念念叨叨了一大堆有关“德运”、“五行”、“奇门遁甲”的内容,证明高俊应该用青底白旗,但是高俊依旧我行我素的按照自己的审美设计了军旗。

当然,传统也不是完全不保留的,高俊的军旗上绣的,乃是北斗七星和北极星。

除此之外,总指挥部令旗、五方警戒旗、日旗、夜旗、时刻旗、营旗、营指挥令旗、都旗、认旗、军使令旗、队旗也各自有了详细的规定,被编成了一本小册子,抄写了二三十本给各都的军典,让他们对全体军兵宣讲解释。

抄写花了不少钱,让高俊无比渴望活字印刷术,不过现在手里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工匠,据他所知,最近的书铺也在东平府。

三月十日,全军合成训练,这次训练的主题是对抗轻步兵部队。

“红袄军的优势在于人数众多,而且开始作战的时候往往士气旺盛,红袄军派系众多,不同的队伍武器、作战方式都不一样,这种繁杂的体系也给对抗增加了难度。”潘正虽然担任了指挥,但是却成了高俊的参谋长一般的人物,此次合成训练就由其主持。

“但是其缺点也很明显:除了少数精锐部队之外,大部分人员器械简陋,未经训练,尤其是盔甲不足,李全的新军几乎没有盔甲可言。红袄军人数虽多,但是旗鼓不严,很难指挥调动,遭遇敌情不能及时转圜。”

“对抗红袄军,要依靠步兵的坚决突击!”

高俊为步兵们编制的新队形很奇特:十个都的军兵,每个都前面四个队的步兵站成横排,以一百人为排面,站成四排,而剩下六个队的军兵却要站成纵列,跟在横排后面。

“这是个什么队形?有点像梳子。”蒲察勇忍不住笑出声,现如今他也是军使了。

倒是僧虔、李铭、郭延嗣几个人久经沙场,比其他人更敏感,他们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僧虔忍不住一拍巴掌:“妙啊!”

“前排横队则可以压上更多军兵,攻击强大勇猛,后队纵列可以增强持续的突击,敌军松动之后能够一鼓作气破阵,好队形!”几个人迅速明白了。

队形虽然好,但是排列却很费功夫,普通军兵很难理解这种东西。很多军兵才刚刚分清左和右,尚且不能理解队形的意义。听着鼓点,看着旗帜走,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高俊希望能够有更有文化的军兵加入,但是在自己控制的四县怕是没有了。新的兵源要等到控制东平府那里。

一切将在东平府实现。

三月十二日,植树,敏丫头指着茂密的树林问高俊、何志也:“你们还记得我种的李树在哪吗?”

“这……”两个人一下子傻眼了,敏丫头说过,但是两个人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了。

“就在军营出门左面第三棵!”

“嗯,一定记住。”

几天后,高俊动身前往东平府,拜会乌林答与等人。

作为开了天眼的穿越者,高俊深知,乌林答与和耿端义日后都大有可为,一个官至兵部尚书,另一个则是宣宗朝的参知政事。因而还是尽可能的留个好印象,三个人公服参对,倒是让高俊免去了跪拜的尴尬。

高俊不知道,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两位也放下了心,原本以为这个高俊不只是怎样的狂人,看来还是挺恭敬的。

“高百户年轻有为,国之干庭啊。”上来,耿端义就戴了顶高帽子。

高俊对这些官样文章没什么耐心,只是搪塞一句:“下官不敢。”随即就切入主题:“此次红袄贼数路来犯,兵力众多,东平府守御,下官倒想略微尽心。”

乌林答与和耿端义对视了一眼,耿端义清清嗓子:“高百户送来的信,府君已经看过了,兹事体大,此中仍需再议。反倒是城外之贼,高百户可有计较?”

“城外之贼,下官自有对策,自前年军兴以来,下官在山东几度与红袄贼交手,深知其虚实如何,此番纵然三五万来攻,下官也能应付的了,只是粮草器械。”

乌林答与听到这里方才面容舒展:“高郎君直人快语,甚合老夫心意,郎君莫忧,粮草器械,老夫与耿同知在此,你还有什可担心的。”

这番话很亲密,高俊都有些受不住了,但是定定神,高俊还是讲出了关键的话:“城外之贼好破,城内之贼难破,下官请先破城内之贼。”

“这……”乌林答与犯难了。

第十七章 复仇的女子(上)

乌林答与始终坚持只破城外之贼,放任吕家,高俊也不再坚持——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但是高俊也没想到,吕家差点就酿出大祸来。

高俊很快就回到了寿张县,开始布置军马。

“这次作战,目标是打击时全,劝走彭义斌和时青,迫使李全撤军。”高俊开始和众将商议具体的作战方案,关于打击时全,高俊的要求是“威慑力”,要能让其他人感到恐惧,为此,诸将还要花点心思。

仔细商议之后,大家决定把战场放在东平府东南方向的汶水河滩,这里是时全的必经之路,距离其他各路红袄军也很近,这个距离保持在“其他红袄军看得见时全的覆灭,但是却来不及救援”的程度上。

至于劝退彭义斌和时青,高俊心思花了不少。对于时青,高俊写了封连哄带吓的信,还暗戳戳的建议时青离开他叔叔单干,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劝走他。对于彭义斌就不那么简单了,高俊考虑之后,决定把时全反水的事告诉彭义斌。

对时青的信效果特别好,时青接到信后果然放缓了前进速度,彭义斌就不一样了,立刻来了回信:既然时全要投靠官军,你为什么说还要打时全?

高俊回信:我看不惯时全的为人,不想让他和我平起平坐。

彭义斌再回信:呵呵。

彭义斌拒绝相信高俊的话,其军马已经越过汶水,抵达柴城镇。

高俊咬咬牙,决心先灭掉时全再说。

此时的时全万万没想到高俊盯上了自己,此时他正在因为自己能够及早的和吕家搭上关系而自鸣得意,觉得自己布闲棋烧冷灶的手法一流。他率领自己的部属,光天化日之下大步行军,似乎自己并非叛军,而是王师一样(当然,从他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来看,确实非常的“王师”)。

此时,在东平府吕家的阁楼上,一男一女静静地躺在床上。

“黑鞑的女人……真奇妙,你是很少数的那种用常规的刺激就可以让我兴奋的人,看来以前我确实忽略了很多问题,即使是身体的美也不仅仅是由于外表的原因,气质和动作能够显著增加身体的美。你的个性使你的魅力增加了无数倍。”吕仲骐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用手比划女子的身体比例,从数字上来看普普通通,可是却让人欲罢不能。“你的眼神,你的动作,还有你的表情,确实是我很少见的,这感觉已经很少出现了。”

女子一开始没有说话,显然她不是很愿意做这种事情,尤其不愿意被当作一个物件一样任人把玩、观赏、分析数据。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既然是黑鞑军的女人,为什么却要离开黑鞑,到东平来呢?”

“我本身就是东平人。”

“哦。”吕仲骐一下子就觉得索然无味。

“我确实去了蒙古人那里,我希望他们为我报仇。”

听到这句话,吕仲骐翻过身子,好像又有了一些兴趣。

“他们也不能为我报仇,所以我恳求他们让我留在这里寻找报复的机会,我知道吕公子你是东平有名的豪强,我的父亲也经常提起你,所以我委托黑鞑的主将写了一封信,把我安排到您这里来。”

“没错,那封信确实让我激动了一下,一个黑鞑的女人,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不过,你为了报仇而甘愿走进我这座阁楼,难道你见过从这里面出去的人吗?”

“没有,我只知道一些有关您的传说,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才来自荐枕席。”

“究竟是什么样的复仇,让你愿意这么做?”

这个女人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就变得炙热起来:“我要亲手杀了高俊!”

“继续说,快继续说!”吕仲骐兴奋起来。

“公子,我知道高俊缺少钱粮,他一定会向您借贷,如果您看重与黑鞑的交情、还算爱惜我的残躯的话,就请您不要借贷。”

“我不要听这个,你快说你有多恨他!”

“我恨他。”文月儿呢喃着:“他杀了我全家,害死了我的父亲,我恨他,恨他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他!毁了他!”

“好!”吕仲骐兴奋地咆哮出来,抓住了文月儿的肩膀,用力埋下头去。

事后,吕仲骐倒是详细的询问了文月儿的事情,并且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

“吕公子,我知道你在咱们大金是名门望族,但是眼下蒙古人的力量也越来越强,你难道不希望和蒙古人交个朋友吗?只要你不卖给高俊粮食,就是与蒙古人打下了交情,我会为你从中斡旋的。”

“这倒是无所谓,无论是大金还是蒙古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他们不来干扰我的审美雅趣,不过,既然蒙古的将领主动送来了一个如此特殊的美人,我倒是很愿意答应你的要求。”

“那您听好了,我现在是蒙古军大将石抹明安留在这里的代表,负责借助蒙古人的威势来串联各个势力,共同剿灭高俊,无论是大金的官军,像您这样的豪强,像花帽军那样的地主武装,还是红袄贼们,只要能反对高俊,我都会主动促进联合。”

“包括时全?”

“当然,我早就知道他和高俊有过节,此次红袄军五路围攻东平府,刚好可以把高俊的党羽一网打尽。”

“那你打算怎么筹划?”

“我曾经在高俊的治下住过一段时间,了解此人的行事风格,他这个人做事很随性,总是依照个人的好恶来决定事情。据我所知,彭义斌对他有恩,李全、石硅、任福和他无冤无仇,所以他首先要对付的肯定是时全叔侄。”

“真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有这般判断,那么你打算如何做呢?”

“当然是将计就计,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时全明明身处危险而不自知,还在为能够和公子您搭上关系而自鸣得意,依我看,公子不妨去信晓以利害,让他尽早向乌林达与投诚。”

“如此一来,高俊就没有理由对时全下手了?”

一开始文月儿不想反驳吕仲骐的猜测,但他发觉此人似乎并不在意女人在他面前显露才华。“并非如此,高俊和时全恩怨已久,两人不共戴天,就算是时全能接受招安,也必然和高俊互相攻伐,但是在这之中,知府的态度将会变化。”

“?”

“如今的形势,时全是反贼,而高俊是冠军,知府虽然不满高俊的标新立异肆意妄为,但也必须要支持高俊;但是一旦时全反正,知府就成了招降叛贼的功臣,而时全也变成了知府的嫡系,知府必然会全力支持时全,拔除高俊这个钉子。”

“翻脸不认人?据我所知,知府是个厚道老人,前不久,他和高俊见面,自称老夫,称高俊为年轻郎君,大有可为。”

文月儿摇摇头:“如果他稍微摆些官威,可能情况还并非如此,但是如此笼络高俊,心里必然对其有所防范。”

吕仲骐不由得笑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你怎么会想明白这些道理?”

“我原本也不明白,但是当我看到父亲死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懂了。”文月儿不想多说。

第十八章 复仇的女子(下)

东平府的一位知法跟着高俊来到了寿张县,作为东平府与实际上已经不存在的“押剌百户”之间的联络员。(尽管押剌百户已经解散,但是明面上高俊的官职还是亲管押剌百户,所以在与外界打交道的时候,还会提及这个单位)

知法兄弟在潘正的带领下见识了盔明甲亮的高家军,惊讶不已,赞叹不已,赶紧给东平府打报告:“王师骁勇,军心可用。”

但是乌林答与个人的回复却是令人糊涂的:“密切注意高家军的动向,出兵之时立刻向我汇报。”大家都不知道,此时乌林答与的态度已然变化。

几天后,高俊在东平府的支持下,准备实施对时全的打击。

据温迪罕僧虔的情报,时全现在人马已经达到七千余人,其中披甲的精锐约有五百人左右,剩下的都是身穿布衣的杂鱼,甚至还有两千人是刚刚被裹挟来的。这支队伍行军杂乱无章,时全只关心一下精锐的情况,对于剩下的人并无什么关照,也不以这些人逃跑为意。

“两年多了,时全怎么还不如当年了!”李铭忍不住骂骂咧咧,时全这两年下来,除了人数略有增长,装备和纪律还不如以前。

高俊看了他一眼:“如果当年咱们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从村子里强行借粮的话,现在也是这样。”

“各位,我当初说过,不要放弃底线,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底线降下去容易提升起来难。时全习惯了打家劫舍的日子,习惯了这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用担心补给兵源的日子,还能重新振作、重新整军经武吗?习惯了两腿张开就有钱的日子,妓女很难从良;习惯了手一伸就有钱的日子,窃贼很难归正;习惯了眼下当土匪的感觉,时全,完了!”

李铭听着,神色也有些激动起来,诚然,这一年确实很苦,但是如今来看,他们比时全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如果再有当年时全第一次来攻的情况,李铭相信从现在的军里随便挑一个都都能杀的他落花流水。

“时全已经不足以畏惧,但是李全、彭义斌等人还是要慎之又慎,李全部现在在哪里?”

“已经过了固留镇。”

“好快啊,咱们也该准备出击了。命令——”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预备营留守,由孙指挥统一调配!”

孙庭接下令箭,将手下四个都分别安排在寿张县、阳谷县、范县、朝城县。

“温迪罕僧虔,继续负责侦查,每隔一个时辰报告一次敌军方位!”

僧虔现在有了直属自己的几名手下,还配有快马,自然应承。

“潘正在汶水南岸布防,警戒时青、彭义斌、任福三人!”

潘正也有四个都的正军,还配备了六个都的民兵,如果这三个人不是全力来攻,他倒是应付的了。

“我将亲率寿张营前往汶水河滩,各都布置,稍后我自会公布。”

在发布完命令之后,却又有一个人找到高俊,愿意随军出征,是蒲察阿虎。

“阿虎,你跟着我也好,现在中都还被黑鞑围困着,那里不安全。”高俊欣然同意:“你先留在我帐下,当一个节级行走吧。”

阿虎却是似乎失了锐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年轻气盛,只是默默点点头。

此次行动是低调的,中午开始,军兵们不再批假,请假者要求尽快归队,下午,全军勒令休息,傍晚时分起床、修整、造饭,天黑的时候,傔从们已经在行进的路上点起了几个火把,由于路面很干净(何志也下午安排人清理过),军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走过这个火把之后向下一个火把走去。

临走之前,高俊想去跟殷去寒道别,但是站在窗外好一会儿,又觉得这样未免太矫情,干脆甩开大步离开。

“等我胜利归来吧。”他如此想。

如此隐秘的行军并非有什么战术目的,高俊只是觉得现在诸将有点过于托大,想用这种方式提醒大家现在是在打仗。

东平府来的知法也不知道高家军已经出动,直到第二天下午,一直找不见高俊的他有些疑惑,只好来寻何志也,而后者微笑着告诉他:高家军已经出动,为了不致于扰民,所以全军是秘密开拔的。

知法当即目瞪口呆,跑回自己的屋内刷刷写了一封信,交给从人带回东平府,然而路上耽搁了一些,到了城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眼下都知道红袄贼进犯,任凭从人喊叫,城头的守军也不敢开门,最后只好用绳子把密信缒上去。

乌林答与根本就没看这封信,知法不知道他的前途已经完了——乌林答与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得知了消息,那消息还是高俊亲自送来的:我军已经出动,请府君准备一下我军最缺乏的箭矢与甲胄,明日中午,我军将前去领取。

高俊此时还不知道,抢先的这一天,打乱了乌林答与、时全、文月儿、彭义斌的所有布置。

正如文月儿所预料的那样,乌林答与被吕仲骐说动了,决心笼络时全。

乌林答与已经五十岁了,而且已经是知东平府事、兼山东西路兵马总管府都总管,正三品大员,招安时全的功劳本来不值得他为此和叛匪勾结,暗害高俊。但是在吕仲骐劝说的时候,他却似乎看见了高俊那副面孔,年纪轻轻,锋芒毕露,全无恭敬,还在质问自己:“下官请先破城内之贼!”

为此,他还是答应了吕仲骐,出于高官的矜持,他没有直接联系时全,而是仅仅和吕仲骐合作,串联出一个计划:

高俊缺乏箭矢和甲胄,这点他自己就和乌林答与说明过,乌林答与也答应他为他提供一批,并且告诉高俊,在东平府南三家寨交割。

从寿张县到三家寨,必经之处为七里林,正如其名,这片树林方圆七里,只有羊径可通,等到高俊来取箭的时候,乌林答与会事先通知吕仲骐,后者则会通知时全,红袄军事前埋伏好,就可以半路邀击,大破高俊。

高俊不知道的是,他所看到的是伪装的假象,时全和彭义斌已经合兵一处,力量足以全歼他!

现在可好,高俊不声不响地直接率军出征了!出发之后才说要取物资,这样一来,即便现在快马通知,时全也来不及打埋伏!

乌林答与不了解高俊的动员方式,也不知道高俊的出击意愿,更不知道高俊不是个照规矩办事的人(他也不知道此时的规矩)。

接到信后,乌林答与的气息也慌乱了片刻,但是他很快镇静下来,亲笔写好了一封信,吩咐一个亲信家奴带好书信即刻交给吕仲骐。

吕仲骐接到信后也吃了一惊,文月儿看后,当即吩咐家奴给时全去信。

第十九章 奋战的军兵(上)

家奴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要是再晚一点,时全就会喝醉,而彭义斌办完军务就该睡了。来信之前,彭义斌还在担忧的问时全:

“时全头领说高俊肯定会来,这点不错,但是来人多少,几时过来,头领从何得知?”

“这点彭老弟只管放心,我自有办法,不光是高俊几时来,来多少,我还知道他的必经之路,我已经布下线索,你请看。”时全喷着酒气,指着地图:“打败高俊不难,此人固然兵强马壮,但毕竟也不是神仙下凡。这个七里林就是他的必经之路,我们知道这个,就能提前设好埋伏,你老弟的兵强马壮,加上我的人多势众,怎么说也能打败他吧。”

“我还是不相信,时全头领怎么知道高俊一定会经过七里林?”

时全刚想吹个牛,却看到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赶来,递上了一封密信。

时全还是粗通文字的,一目十行看下去,顿时惊叫不好!

天知道这个高俊居然如此不晓事,居然抢先出动了,如此一来,在七里林伏击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更要命的是,谁都知道这个高俊出击是为了干什么,自己现在危险了!

但是继续向后看,时全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乌林达与提出了一个新计划,而且看上去还算有些实行性:时全和彭义斌立即开拔,即刻前往三家寨,高俊将在那里领取乌林答与提供给他的物资,两人可以在这里与高俊作战。

虽然三家寨的地形不比七里林,不可能达成突然的袭击,但是在高俊没有修筑工事,没有安营扎寨的情况下与其作战,还是有不小的胜算的。乌林答与在其中也会下一副烂药:他提供给高俊的将会是腐朽的箭矢和锈烂的铠甲,以及已经发馊了的粮糗。

看到这些后,时全心里也有了些底,立刻拽上还在云山雾绕的彭义斌,下令立刻整军出击,彭义斌心里担忧的很,但是看时全似乎志在必得,而且确实把自己的人手全部压上去,也横下决心,反正时全跟自己在一块儿,也不担心他耍什么诡计。

就在这风云突变的时候,东平吕家的阁楼里,吕仲骐惊讶的看着文月儿在收拾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

“逃走。”

“你是觉得时全他们赢不了?”

“胜负在五五之内,如果高俊获胜,他必然要找东平府的麻烦;就算是时全获胜,也难保高俊会不会死里逃生,这个风险相当之大,依我看还是速速避祸为妙。”

“你说的有道理,看样子我也要避避风头。”

“公子说笑了,吕家是官宦世家,您在这里又有万贯家财,什么风浪能打到您的头上呢?”

“你说过,高俊这人做事全凭性子来的,我不喜欢这种人,也厌恶再见到他。好在我在山东地面上有不少别墅,你可以随我去避难。”

“可是公子,您的万贯家财可带不走啊。”

吕仲骐笑了:“钱财不是值得追求的东西,全都留给高俊好了。”

文月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眼看着吕仲骐去吩咐下人准备,虽然家财不打算带走,但是那一个个活体艺术品是必须带走的。

在经历一夜的行军之后,高俊在中午时分抵达了三家寨一带,不得不说东平府的工作效率很高,这里的物资已经堆积如山,但是只有二十多名军兵在那里看守,一看到高俊就凑上来打躬作揖的,还想讨点赏钱。

高俊皱着眉头,让陈秉彝发了一点红包。那二十多个人忙不迭的千恩万谢,但是随即就一溜烟儿跑了,好似做贼一般。

“难不成是他们贪墨了什么东西,怎么走得这么快?”高俊有些纳罕,赶紧让陈秉彝带人清查物资。军兵们解开大车上的袋子,打开围着羽箭的草席。

很快,军兵们发出了愤怒的叫声,袋子里面的粮食都已经腐败发臭,草席里面的羽箭都已经不能使用,装在木箱里的盔甲用手都提不起来。

“这个老东西!”潘正忍不住骂出声来。

高俊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很明显,乌林答与在故意怠慢自己。高俊并不是特别好面子的人,但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而是要自己的命。但是他敏感的想到了另外一层问题:乌林答与究竟有什么动机这么做?

但是现实马上就给了高俊答案,一名骑兵纵马飞奔而来,他的后背上还插着一支箭,高俊认了出来,这是温迪罕僧虔的手下。

“禀指挥使,红袄贼张左右两翼而来,人数约万,其间两面大旗,是时全与彭义斌。”那名骑兵强忍着剧痛,向高俊报告军情。

“好,快把他带去休息,派人去通知僧虔,要他三番轮流不停的向我报告敌军的动态。阳谷营和民兵赶紧挖掘工事,寿张营的跟我来!”

潘正得了命令,立刻指挥手下的军兵开始就地挖掘防御工事,但是情况并不良好,由于这次是出击,再加上大家都以为能够得到东平府的补给,所以没有携带太多的工具,铁锹和锄头都不够,也没有可以组装的木栅和拒马。

军兵们只能用锤子把坚硬的木桩钉到地上,然后在上面连上绳子,做出来一道可有可无的工事,潘正看着心里焦急,直接向高俊报告:“根本没有办法挖掘工事,让全体军兵一块参加战斗吧。”

“好吧,你们不要挖掘工事了,立刻坐下来休息,民兵准备饭食,检查器具。”高俊命令。

此时高俊的兵力不足:寿张营七百人、阳谷营四百人、民兵八个都,但是全都不满员,只有三百人左右。

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上万红袄军,尤其是还有彭义斌这样的劲旅。

很快,在地平线上,红袄军的旗帜出现了,他们的旗帜也是大红色的,数量何止成百上千,红袄军的步卒们穿着大红夹袄,远远看去,是一片火焰燃烧的海洋。

高俊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彭义斌,他依旧身先士卒,身骑白马,手绰朴刀,在众人当中相当夺目。另外一个看上去非常威风的汉子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执长枪,高俊想起来,这是彭义斌的部下,曾经给自己送过信的骑兵队正聂敢。这个人身上套着全副甲胄,头戴斗缨盔,身后跟着数十名骑兵,也都是盔甲在身。

时全的队伍要杂乱很多,也不是全都是红袄,站在最前面的人甚至衣衫破旧,而且阵型明显没有彭义斌安排的合理,高俊一打眼就看出来了:时全是把裹挟的人放在第一阵作为消耗品,自己手下的“红袄军”站在第二阵,而全副武装的新兵们站在第三阵。

“现在我军没有箭矢可用,所以不能等敌人站定阵脚,速速列队,锐阵!”

第二十章 奋战的军兵(下)

所谓的锐阵,是一种三角形的攻击阵型,排列的方式也比较简单,并且采取了高俊一贯的风格:精兵头阵、主将靠前、群兵紧随、悍兵断后。

现在所有人最前面的是当年的老兵都,五色旗和黑底汉龙纹瓦当旗迎风矗立,潘正被调任为阳谷营指挥之后,该都的军使由冯达接任。

直到目前为止,这个荣誉的第一都一直是全军战果最丰厚、战术最老练,战斗意志最顽强的部队,高郎君和何先生亲手缔造,历史在十五个都当中最为悠久,全军的精兵猛将都渴望进入该都。

与此同时,对该都的待遇也是最好的,军兵八成甲胄,比例在全军中排名第一,先后有七人次获得二等功、十六人次获得三等功、四十九人次获得四等功、荣获九个金矟红绶、四个金镡红绶、六个金弧红绶、两个金鼎红绶、一个金录红绶。

全都已经有了二十七位烈士、两位英雄!

现如今,他们站在第一排,率先对敌军发动了英勇无畏的进攻!

高俊排兵布阵的速度远远快于彭义斌和时全,这源于长时间坚持不懈的训练,以及更加科学的旗鼓号角,时全的队形还没来得及展开,高俊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了。

“官军杀来也!”时全前排的红袄军都是被裹挟的百姓,看到官军发动进攻,顿时吓得两腿直哆嗦,纷纷转头向后跑去,而站在第二排的时全手下则毫不留情的挥刀砍杀,逼迫他们继续前进。

彭义斌当然不会干出来驱使百姓进攻这种缺德事儿,但是他的部下虽然训练有素,也不及高俊那样熟练,同样没有摆好阵型,这种情况下,骑兵总领聂敢向彭义斌禀报:“小弟率领咱家的骑兵先去冲一阵,为大队人马争取时间。”

“一定要小心,不要蛮冲,事情若不利就赶紧撤回来。”

聂敢小心翼翼的握紧缰绳,胯下的马儿低低的嘶鸣,近一百名红袄军骑兵慢慢催动战马,兜着圈子开始缓缓的加速。

这一切的行动都被高俊看在眼里,但是他对红袄军的骑兵并不十分担忧,和契丹蒙古的骑兵相比,红袄军的“战马”都是普通的民马甚至是驮马,并不适合骑乘,更遑论冲锋打仗,他们的速度远远谈不上风驰电掣,气势也更不能说动若雷霆,甚至不比骑着骡子强多少。

这些战马也没有马甲,裸露的战马绝对是长枪手的好目标,骑手的质量也参差不齐,约有一半人拿着骑枪,而剩下的人使用的是朴刀甚至短刀。倒是后面有三四个人背着弓箭,让高俊稍微紧张了一点,小规模作战,骑射手还是有很重要的作用的。

敌军的骑兵并没有盘旋太长时间——他们的马力也不足以维持长久的机动,所以转了两圈之后,就齐齐向高俊阵前奔来!

“全都注意!”在冯达的授意下,什将挥动旗帜,高声命令,军兵们突然把长枪斜向前放下来,明晃晃的枪尖向前,宛如万道雷霆,射向对手。

红袄军的战马狂叫起来,动物本能的畏尖心理使他们不愿意前进。

聂敢当然不至于傻到用手下不成才的骑兵冲击防守严密的长枪阵地,他轻轻招了招手,长长的龙旗卷动起来,士兵们生生绕了一个弯子,在枪尖前擦身而过,继续向后奔驰。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红袄军的骑兵跑到哪,哪的军兵就把肩上的长枪卸下来,组成一道道刺枪林,这支骑兵宛如遨游的蛟龙,却始终无法对猛虎下嘴,龙虎相争相缠,变化多样,骑兵们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奔涌出来,但是军兵立刻作出反应亮出自己的獠牙。

慢慢的,敌军的骑兵马力已经不足,高俊开始着手下令,军兵们不怀好意的包抄上去,试图困死这只蛟龙,但是聂敢立刻呼唤一声,骑兵飞快的奔回本阵,再也不出来了。

事实上,聂敢做得非常成功,由于刚才他们的骚扰,高俊停止了进攻,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彭义斌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敌军没有弓箭,咱们先放箭!”时全大声喊起来,他的弓箭手不多,质量也不好,阵型排的也不大对劲,一开始那些绵软的箭落地离高俊的军阵很远,但是也越来越准,而彭义斌的弓箭手一开始就把箭雨倾泻向军阵。

“盾牌,注意!”高俊的军兵们也是经过了契丹人箭雨洗礼的,对于红袄军的弓箭还真不太惧怕,他们举起盾牌顶住敌人的箭矢,继续大踏步前进。红袄军使用的弓箭,大部分是竹箭,根本没有多少杀伤力可言,甚至无法插进盾牌,只是弹了一下掉在地上。

“啊!”走在前面的一名军兵闷叫一声,随即倒在了地上,一支箭插中了他的喉咙,是三停箭!

彭义斌的部下中也有几名真正的弓箭手,拿的是黄桦弓,用的是三停箭,他们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箭雨向敌军抛洒,而是瞄准之后平***准的杀伤对手。

“加速!”冯达怒吼,这些军兵可是他的心肝宝贝,也是全军的心头肉,不能交给自己之后损兵折将。

军兵加快了脚步,与彭义斌和时全的前阵越来越近了,彭义斌的部下状态还好,但是时全那里已经有些慌乱,被裹挟来的人想要逃走,而其他部下也感到心思不稳,不少人频频回头,似乎在给自己找后路。

“啊!”双方终于接触上了,军兵凶狠的用长枪向前戳去,彭义斌的红袄军用大盾掩护自己的身体,甚至全身都蜷缩在盾牌之后,也死命的用力向前顶。高俊手下的刀盾兵们也立刻还以颜色,跑到第一排去与长枪手并肩作战,喊杀声和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

双方都有斗志,也有胜利的信心,一时间居然难分上下,长枪手的长枪足够长,让他们可以越过盾牌,刺伤敌军第二乃至第三排的人,但是红袄军第一排大盾手还是尽可能的抵挡了部分伤害;而红袄军们拿出了惯用的武器朴刀用力劈砍,高俊的刀盾兵们咬着牙,努力用盾牌掩护自己,右手拿着单刀尽可能挥舞,尤其是想办法顶开敌军的大盾牌,然后用手中的短刀狠狠捅进对方大盾手的肚子。

大盾手抵御长枪手,刀盾兵杀死大盾手,朴刀手劈砍刀盾兵,而长枪手挑杀朴刀手。

然而这只是彭义斌和高俊对战的情况,双方还算是旗鼓相当,时全的部队却逐步溃散,步步后退,很快,彭义斌的侧翼就露了出来。

“新兵全都压到第一排去,哪怕让他们在敌人的长枪上串成串!”时全的部下惊恐的喊着,逼迫裹挟来的人面向高俊的枪尖,一步一步靠近。

彭义斌很想斥责时全的行为,可是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随着侧翼越来越多的暴露,正面已经有一些顶不住了。

终于,这些灾民靠近了高俊军阵的面前,敌人的长枪只要一个突刺就能戳个透心凉,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

“听我命令,归队返回!”

在彭义斌和时全惊诧的目光当中,面对唾手可得的战功,军兵们却纷纷收起长枪,谨慎的面向敌人向后退去,不一会儿就和红袄军拉开了距离。

“这个高郎君……”彭义斌忍不住念叨。

第二十一章 痛苦的头领(上)

“指挥使,为什么不继续进攻啊?咱们快要打退敌人了呀!”冯达等人纷纷围了上来,付出了二三十条性命,近百人带伤,一鼓作气眼看就要将敌人打退了,高俊却下令后撤!

“你们看看时全逼迫的那些人,都是被裹挟的百姓啊,咱们能对百姓下毒手吗?”

冯达虽然觉得高俊的话有道理,但是又特别想反驳,无论如何,为什么要丢掉到手的胜利呢?

其他几名军士也都疑惑不安,只有李铭似乎是在思考,如果放到以前的话,他肯定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但是这个时候他猛然想起了孙庭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指挥的心里有一盘棋,而打仗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虽然跟着高俊并不是把眼前的胜利彻底拿到,但是路却越走越宽,人越来越多,力量越来越大。不知道为什么,李铭却在这个时刻似乎有点想通了。

时全非常兴奋的驱赶人马继续前进,自己则一打马跑到彭义斌面前:“彭兄弟,你可真了不起啊,高俊都被你打退了,咱们现在一鼓作气冲上去,直接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彭义斌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彭兄弟,这个时候要兵贵神速,趁着他们后撤的时候赶紧往上冲啊。”

聂敢等人都投来鄙夷的目光,但是时全似乎没有看到,还在一个劲儿的要求彭义斌:“彭兄弟,你可是咱们红袄军的老兄弟了,这个时候可绝对不能站不住啊。”

“已经站不住红袄军名号的,不正是你时全吗!”彭义斌突然对着时全怒喝一声,让后者惊呆了,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愣的握着马鞭和缰绳,看着彭义斌。

“时全,我有一个建议,你是沂州人,我是莒州人,咱们两个队伍不同,地盘不同,互不算数,从现在开始,咱们两个分开单干,不再共同行动。”彭义斌看着时全,表情万分愤怒:“分开之前,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咱们红袄军是为了百姓起事,你为何驱赶百姓去送死?纵容手下的兵士,屠戮百姓,抄掠粮食,烧毁乡村,面对女真人则畏敌如鼠,只求苟活,就你这副熊样,还在高谈阔论什么红袄军的名号?”彭义斌狠狠地拍了一下刀鞘:“草寇!土匪!害群之马!”

说完,他回首大呼:“兄弟们,跟我走!”

时全的表情相当阴冷,此时他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

“彭义斌,你这个狗杂种……”时全捏紧了刀。“等老子受了招安成了官军,一定要把你们扫荡无遗,把你彭义斌千刀万剐!”

彭义斌虽然远离了时全,但是却没有撤走,反而率军到了另一个方向,依旧包夹高俊,这个做派非常明显:我不想跟时全那种人在一起,但是你高俊我还是要收拾的。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让高俊非常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石硅、任福两路红袄军居然也出现在地平线上,并且逐渐围了上来。

“这绝对不是巧合,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动静!”潘正一针见血。

高俊看着远处的旗帜,牙关紧咬,内心在反复的思索,自己究竟出了什么纰漏?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被敌军包围呢?

“事情虽然不妙,但还大有可为。只笑时全等人到底还是缺少智谋,他们如若真的知道咱们的行踪,就该在七里林设伏,那样咱们怕是在劫难逃。”僧虔等人还在商议,但是高俊仿佛受到电击一样,立刻转过身来,立刻转过身来:“说的对呀,为什么他们不在七里林设伏?”

石硅、任福两支红袄军已经逼上来了,这两支队伍在行进的过程当中也滚起来雪球,如今同样增加了很多人马,虽然装备不好训练不足,但是士气看上去还算高昂,可见这两个人没有学时全的榜样,至少没有裹挟民众。

高俊烦躁的踱着圈子,回头望去,那些破烂的铠甲和箭矢让他更加郁闷,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想通了。

“对啊,对啊!”高俊不住喊出声来:“我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诸将被高俊的举动吓了一跳,听到最后这句话才算放下心来,赶紧围上前:“指挥使,咱们该怎么办?”

“看样子是乌林答与和时全勾搭上了,难怪咱们的行踪暴露了,难怪给咱们准备的都是些破烂盔甲,一定是吕仲骐在其中穿的线!”高俊开始布置:“打退眼前的敌人,并非特别困难,重点目标依旧是时全,保持对时全的压力,威慑任福和石硅,我现在写一封信,给彭义斌送去。”

“指挥使,您就别抱这个心思了,咱们是官军,彭义斌是贼,您就算再写一百封信,他也不会归降的。”僧虔忍不住抱怨。

“谁说要让彭义斌归降了,我是要告诉他,联合起来对付时全。”

“?”僧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都是什么逻辑?

“回头再给你解释,陈长史,赶快取笔墨来。”

高俊草草写就一封信,僧虔自告奋勇亲自去递信,高俊同意了。他跨上一匹快马冲到彭义斌阵前,突然拐了个弯向阵后插去,这种类似于挑衅的行为激怒了聂敢,后者也纵马来追,两个人战作一团,突然僧虔打马跑了回来,返回阵中向高俊复命。

“做得好,任谁也不会发现,这是我给彭义斌递了封信。”高俊很高兴。

彭义斌接过聂敢递来的信,心里想着这又是高俊的劝降花样,但是仔细一读,却发现大有不同,这不是文绉绉的劝降信,反而是用白话写就的叙事。

信虽然挺长,但是白话文并不吃力,高俊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战斗准备,为什么挑选时全作为战斗对象,为什么要劝彭义斌和时青离开,如何与东平知府进行一系列的互动,对方又如何答应自己在三家寨为自己准备箭矢和甲胄。

彭义斌看完之后手都在颤抖,他一直非常奇怪时全为什么能准确得知高俊的情报,虽然高俊在这封信里没有明说,但是彭义斌自己立刻就能想到,时全这是准备接受招安了。

“不行,这一定是高俊这厮的反间之计!”彭义斌暗骂一声,准备不想这件事,但是心头始终萦绕着高俊的询问:彭兄如何得知我在此地,时全如何得知我在此地?

第二十二章 痛苦的头领(下)

这一次是由红袄军主动发动进攻,高俊全军上下可用的箭也不过五十枝,全部都被交给了郭延嗣。

披甲的军兵站在外侧,不披甲的军兵站在里侧,民兵布置在后方,并且把所有的弩交给他们使用,但是弩箭也不多。

“总而言之,一会儿一切要看我的令旗行事,我说发射就发射,我说停就必须停,都听明白了没有?”负责指挥这些持弩民兵的是温撒普贤奴,他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很让人印象深刻,民兵们都点点头,表示一会儿绝对会盯着令旗。

郭延嗣的神箭让敌军骑马的头领都趴在马鞍上不敢前进,步兵们依旧驱赶着被裹挟的人质前进,高俊咬咬牙,决心抵近作战。

“别人有更多的弓箭,而且气势正旺,还拥有人质,所以我们必须要大步冲上去,牢牢咬住敌军,这样敌人的弓箭无法发挥作用,被裹挟的百姓一定会慌乱逃走,此时敌军如果正在和我们近战肉搏,就无法再督促他们回来,所以进攻的气势一定要猛,一往无前,一鼓作气,一战得胜!”

军兵们迈着稳重的脚步,像是一道道波浪一样前进了,此时已经是下午,太阳逐渐的落到他们身后,时全的部下努力眯着眼睛,只能看到赤红的光芒下攒动的黑影。

“我总是讨伐贼寇的官军,良民百姓速速避让,转身逃跑者我们并不追杀!”冯达大喊一声,什将令旗一挥,军兵们加速跑动起来。

果然,被裹挟而来的百姓表情一怔,明晃晃的枪尖已经靠了上来,赶紧一个个反身就跑,上千人一下子溃散了。

“不许逃跑!”一名小头目砍死了两个逃走的百姓,但是随即高俊的军兵就靠了上来,这个人有点儿功夫,用手中的短刀愣生生隔开两道长枪,但最终还是被一枪捅在右肋下方,哀嚎的倒了下去。

和彭义斌不一样,时全的部属平时干的不是作战,而是打家劫舍,所以队伍里面没有大纯队,而是在一个十几人的小组内同时集中了盾牌,短刀,长枪、弓箭等兵器,虽然比较精悍,便于小规模的战斗,但是当几千人川野见阵,两军对垒的时候,这样的小队形根本没有办法抵挡高俊长枪方阵的突击。

“顶住,快给我顶住!”时全大声嚎叫着,他的部下毕竟有人数优势,在他笨拙的指挥下,也勉勉强强开始向两翼张开,试图包裹高俊前进的队伍。虽然感到了一些阻力,但是后者依旧顽强的进入,丝毫不顾前进道路是多么的紧窄逼仄,时全努力的想夹住他,但是高俊还是一寸一寸的继续前进。

就在这个时候,时全也顾不了别的了,五百亲兵投入了战场。

高俊感觉面前有了一道障碍,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但确实阻止了军兵继续前进,就在这个时候,石硅和任福一左一右包夹上来,紧紧裹住了高俊。

高俊的军兵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娴熟的战斗经验和更好的装备,而他们的敌人只是人数多了一些,战斗过程基本上是单方面的,但是时间太长的话,军兵们也会体力不支。

“赶紧把阳谷营压上来,一鼓作气突入,时全必然崩溃!”僧虔大呼。

“再等等!”高俊始终放心不下的是身后的彭义斌。

战斗进入了僵持阶段,尽管从态势上来看依旧是一边倒的优势,但是高俊军兵的体力正在飞速的下降,究竟是红袄军的士气先清零,还是高俊部下先丧尽战力,双方都不得不小心应对。

“夹得更紧一点,直接把姓高的的军阵绞断!”时全咬牙切齿,五百亲兵虽然一时抵挡住了敌军的攻势,但是刚一交手便损失惨重,现在只能苦苦维持。

“是时候啦,用我命令,发射!”温撒普贤奴令旗一挥,民兵们用木弩开始全力发射。

这次发射的切入角度很好,几乎不可能射中自己人,但是却对人福的右翼造成了极大伤害,大部分红袄军都是不披甲的,即使是轻木弩也能造成严重的伤害。

“哇啊啊!”不少红袄军倒地身亡,任福的右翼瞬间崩溃,红袄军的包夹瞬间变得宽松起来,高俊也感觉可以随意进出而不再受到左右两边的压力了。

“跟我来,一鼓作气!”高俊抽出金直刀高声呐喊,全体军兵跟着高俊冲锋起来。

“指挥使跑在前头了,军使难道要站在指挥使后面吗?”冯达吐了一口唾沫:“老兵们,第一都,是先锋!”军兵们架起长枪,承局们开始疯狂的敲鼓,此时鼓点已经不重要,只要一往无前。

时全最后一层防御瞬间就被撕开了,高俊一口气冲了过去,一路之上畅通无阻,直奔时全。

“不好,快上!”正在观战的彭义斌发觉时全有危险,赶紧绰刀在手高声呼喊,尽管时全是个人渣,但毕竟也是红袄军的力量,彭义斌的三千人马迅速发动起来,攻向留守的阳谷营,似乎打算围魏救赵。

潘正一直在观察彭义斌的动静,留守的人马很快和彭义斌见阵,而在这个时候,时全的亲兵们已经丢掉武器纷纷逃走,数千人马尽数逃散,时全大势已去。

时全也想拨马逃走,但是郭延嗣准准的一箭射中他的大腿,他立刻像野猪一样嚎叫着,从马上被颠了下来,转回头去,心惊胆战的看到身后不远处七八名军兵正在用炙热的眼神望着自己,长枪已经要捅了上来。

“住手!我是官军,我是义军的总领!”时全嚎起来,他的亲兵大部分早就知道他即将招安,倒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听到主将捅破消息,也纷纷转头求饶,声称自己已经是官军,与高俊是同袍兄弟。

正在和潘正对峙的彭义斌吃了一惊,赶紧下令收拢人马,仔细观察形势。

“先不要杀掉此人!”高俊大踏步的走到时全面前,后者因为健康的原因还趴在地上,只能想办法抬眼看着高俊。

“你说你是官军,有何凭证?”

“我是东平知府乌林答与亲自招安的,我还有他的亲笔书信!印章都已经准备好了!”时全勉力站起来。“高,高郎君,看在你我同是官军的份儿上,你就放兄弟一马吧。”

高俊冷哼一声:“时全,你罪大恶极,还想求饶?”

时全两腿发软:“高郎君,你也看出来了,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对我是想杀就杀,既然如此,你放过兄弟一马,兄弟再怎么样也不敢再为难您了呀。我还有些积蓄,全都给郎君您,以后我在知府面前一定极力推荐郎君……”

“这些都不重要,”高俊冷冷的回答:“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第二十三章 消失的敌人(上)

为时全搭的行刑台很快就做好了,他将会在万众瞩目之下被斩首,在行刑之前,高俊突发奇想,模仿西方人的形式走到时全面前,最后问他一句:“临走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时全直勾勾的看着高俊,那眼神阴狠毒辣,但是高俊毫不畏惧的对视过去,目光很坦然。

“此次不是我的过失,而是天要亡我!高俊,做鬼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我咒你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这样:最信任的人背叛你,最宠爱的人离你而去,最痛恨的人赢得对你的胜利!”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高俊,他不在和时全对话,而是转身面向大家。

“红桃们,这就是在沂州、莒州、徐州、东平府烧杀抢掠的贼寇首脑时全,刚才大家都看到他是怎么裹挟良民为他打仗的,这种人该不该死?”

“杀了他,杀了他!”军兵们痛呼起来。

“好,今天我们就要为鲁南人民报仇!”

负责行刑的是一名老陌刀将,曾经在野狐岭上当过铁浮屠,监斩的是秦宁,而总判则是高俊。

“行刑!”高俊掷出令签。

秦宁举起黑旗,那个陌刀将也举起手中的“大军法”,和影视剧中看到的不一样,用来斩首的并非鬼头大刀,而是一柄阔剑,陌刀将娴熟的打量着刀锋与脖子之间的距离,做好了准备姿势。

秦宁狠狠挥下黑旗,只见白光一闪,鲜血狂喷,时全的人头画出一个弧线,掉到众军兵的脚前。

处决了时全,接着被带出来的是石硅和任福。

“指挥使,这个石硅被我们的军兵在大腿上戳了一枪,昏了过去,刚刚才用水泼醒的;任福率领残军退回他的营寨,被咱们围住了,因而出来投降,只求咱们放他的兄弟一命。”

“两个好汉,不得无礼。”高俊下令解除两人的绳索,斡脱搬来杌子,允许两个人坐下说话。

“两位这次助纣为虐,帮助时全那个混账,可是给我军带来不小的损失啊。”

石硅偏过头去不答话,任福有点儿想求饶,但是欲言又止,此时此刻也没有和高俊讨价还价的筹码。

“红袄军之乱,是朝廷的括地昏政所致,诸位都是官逼民反,自起兵起来也未犯什么滔天大罪,和时全这等人自然万万不同。但是你二人毕竟与我见阵,我也不得不稍加惩戒:除去弓箭外,所有的铁质兵器全部归我,粮食分我一半,人员自愿处置,愿意跟你们走的你们接着带走,不愿意走的就地遣散,愿意加入我军的你们不得阻拦。”

没有想到这个官军头子居然敢说官逼民反,两个人不由得大惊失色,任福是听说过高俊的名声的,也知道此人从河北救下百姓几十万,并不是什么狗官,神色还稍微平常一些;石硅长期在河南活动,对山东的豪杰不太了解,此番听过之后瞠目结舌。

至于高俊提出来的条件,已经比两个人想象的优厚太多。

“事已至此,我等有何不能应允的,高郎君仁义,我就此拜谢!”石硅首先答应。

任福也跪了下来,但是他的目光忽然集中到了高俊的腰部,眼神变得异常惊讶。

“怎么了?”高俊在心里暗想自己腰上有什么东西。

“小人拜谢将军,以后将军有何吩咐,小人鞍马相从!”任福忽然又激动又夸张的对高俊下拜,让后者摸不着头脑。

“指挥使,我看这个任福怕是想跟着你干。”等到把两个人送出去,潘正微笑着对高俊说。眼下打了胜仗,大家原本紧绷的心情又松了下来。

“管不了这么多了,迅速点起军兵,去东平府,找乌林答与算账!”

“指挥使息怒,乌林答与乃是朝廷三品大员,万万得罪不得。”僧虔连忙劝谏。

“就是像这样的混账三品大员定了你的私盐案!”高俊脸色紧绷,现在的事情已经非常清晰了,就是乌林答与暗算了自己。

此次高俊损失军兵五十多人,但是有近千名红袄军愿意追随自己,高俊留下一个都的军兵整编这些人,将他们带回寿张县去,剩下的人跟随自己去东平府。

彭义斌并没有撤走,聂敢纵马来到高俊这里,说彭头领请高郎君一叙。

“不用了,这样没有意义的对话我已经不想再进行了,请你回去告诉彭头领,高某人看人不光是看他品行如何,也是要看看他和什么样的人混在一起的。”

主力军兵甩开呆愣愣的彭义斌,开拔向东平府。

此时此刻,在东平府知府的官衙内,乌林答与还在等待消息,在他看来,时全有那么多人马,剿灭高俊倒也并非难事。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公使急匆匆来报:“府君,耿同知求见。”

“哎呀,说了多少次了,耿同知要进来你们就让他进来,不用向我禀报。”

“要不是上次这么干的兄弟后来被调去看城门去了,我还真信了你这句话。”公使在心里碎碎念,嘴上当然说着明白明白,说话间,耿端义已经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同知,有何事如此着急呀?”

“府君,,我刚刚查下了你交给高俊的那些器械,都是东平府军器库内朽烂报废的东西。”耿端义赶紧向乌林答与禀报:“这其中肯定出了差池,我已经安排人手准备优良器械,即刻送出城去。”

“同知,这就不必了吧,那些器械又不是不能用,也都是咱们东平府作院敲打出来的,军器库存着的正规器械嘛。”

“府君可能有所不知,那些器械早已不能使用,箭矢无头,甲胄无编,刀枪无刃,弓弩无弦。将士沙场效命,岂能用此等……”耿端义还要解释,却被乌林答与制止了。

“同知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您看看,您急什么呀,这都在意料之中。”

耿端义并不是傻子,思索片刻之后,他就明白了乌林达与这话的含义,但是这更加的令他震惊:“府君,你的意思是?”

“同知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事成之后,你我又能加官进爵。同知现在已经是从四品同知府事了,此次必然能鱼跃龙门,君子豹变,服紫佩玉也说不定啊。”

耿端义的脸色急剧的变化,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高俊这个人嚣张跋扈,早除了他也是除掉一方祸患,我定然会禀明圣上,说高俊是力战不屈而死,为他追官授爵,封妻荫子……呀,高俊好像还没成亲呢,可惜了,可惜了。”乌林答与依旧言语闲适。

“府君千万不能住此大错呀,时全是何等虎狼之人,府君小心养虎不成,反为虎伤,”

“此事我已经有计较了,耿同知,你就不能听本官一句吗?”

“府君,先皇世宗皇帝说过,佐贰之任贵能与长官辨正,小臣身为同知东平府事,理当辅助府君,如今眼看着府君犯下如此大错,绝不能坐视不理。即便府君不许,我也要立刻护送器械出城,援助高俊!”

“晚啦!按理来说,中午他们俩就应该交上手了,你瞧瞧这日头都偏到哪去了?估计再过一会儿消息就该来了……你听听,这不就来了吗?”此时庭院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乌林答与非常得意,等着那个皂衣小吏走了进来,

“府君!大喜啊府君。”

“听听,大喜——等会儿,怎么大喜了呀?”

“府君,高百户神勇无敌,以两千之众击破近万红袄军,匪首时全当场授首,余众作鸟兽散,东平可保无虞了啊!高百户已经率军来此,准备捍御贼首李全,特意叫人派来传话……府君你怎么了府君?”

乌林达宇闭着眼睛,紧咬牙关跌坐在椅子里,好几个下人赶紧冲上来扶住,一阵捶肩揉背才算是缓过气儿来,半天说不出话来。耿端义环视左右,咬牙对着那名小吏说:“你准备一下,咱们立马出城迎接高郎君。”

第二十四章 消失的敌人(下)

吕仲骐安排了几名家奴收拾他的活体艺术品,一众女子哭哭啼啼的上了香车,而他本人则在前院里面闲逛,琢磨着还有哪些应该带走的东西,突然听到后院传来家奴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儿?”十几名扛枪带刀的家奴赶紧朝后院奔了过去,那几名负责押送女子的家奴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子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握着一把刻着正字的剑。

“吕仲骐,早知道你的手下这么废物,当初我就应该直接杀进吕府,把这些女子都救出来?”

“喻侠……”吕仲骐的眼睛射出了炙热的目光,他上下打量着喻侠。

“受死吧!”喻侠转瞬出剑,化作一道青虹飞出。

“抓活的,不要伤了她!”吕仲骐大喊。

几名家奴拼死想要抵挡,但是这个女人剑术非常,转瞬之间又有两三人倒地,两名家奴赶紧把目不转睛的吕仲骐搀走,剩下的人发声喊往上一冲,也顾不得主人说不要伤人的命令了,喻侠毕竟是人不是神,面对十几人的围攻也稍显吃力,恶斗了好一会儿才击败敌人。

砍倒最后一名家奴的时候喻侠已经是气喘吁吁,而这个时候吕仲骐也早已不见踪影。

“体力已经不足了,暂时放过姓吕的一马,先将这帮女子救出去吧。”喻侠嘀咕着掀开香车的帘子,把里面的女子一一放出来,但是她们全都没有穿衣服,初春的天气还很冷,一群女子挤在一起,不少人在低声的啼哭,喻侠也是一筹莫展。

“先去找找有没有衣服吧。”喻侠提剑,带着一众女子回到阁楼,看有没有能够遮身蔽体的衣服,果然找到了一间厢房,放着无数漂亮的女装,女子们欢呼起来,赶紧各自捡一套穿上。

“这个吕仲骐真是够变态的。”喻侠握着剑警戒,突然听到低低的哭声。

一个女孩子蜷缩在衣服架子后面,看上去在这里躲了很久了,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正在低声啜泣着。

“姑娘,你怎么在哭啊,你可以跟我走嘛?”看到是个女孩子,喻侠放下了戒心,走上前去准备安慰她一下,但是那个女孩子好像非常怕人,缩到了角落里面不敢抬头。喻侠非常执拗的走上去,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女孩子的脸,这个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但是双眼泪痕。

“好了,别哭了,赶紧跟我们走。”这张脸让喻侠强烈的想起一个人,但是此时此刻她还不大想得起来。

“啊!!”忽然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喻侠猛的一回头,也不禁呆住了。

一个女孩子刚刚套上了一套衣裳,却发现这件衣服的制式和她见过的完全不同,冻到穿到身上,她才突然发觉这件衣服的后背居然完全是裸露的,只靠两条细细的丝带相连。

另一个女孩子也惊叫起来,那件衣服特别的紧,将她的胸部完全勾勒出来。

如果是高俊和何志也在这里的话,会觉得这些衣服都很像是比较保守的晚礼服样式,但是毫无疑问,这些离经叛道、宣示淫邪的衣服彻底冲碎了喻侠的感官。

“这个淫贼!”喻侠愤愤骂道,但是突然觉得腹部一痛,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腹中,正是那个女孩子。

喻侠猛的弓起身子,剧痛让她根本站不起来,疼的双眼的眼皮也忍不住抽搐,甚至连拔出剑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个女孩是带着满意的微笑看着自己的成果,甚至还搅动了一下匕首。

“你……你是文月儿!”这是喻侠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文月儿大吼一声,狠狠向前冲去,匕首深入喻侠的腹中,她狼狈的后退几步,撞到墙上匍匐倒地,鲜血从她的腹部流了出来,很大一滩。

高俊率领军兵气势汹汹的杀往东平,在离城墙还有三里的地方,却看到了无数前来欢迎的民众。高俊打了胜仗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被谁传开的,东平府城门四台,百姓积极踊跃,前来劳军,富商大户都准备了礼物,叫挑夫挑着送到高俊军前,礼物堆积成山,上面还都挑着幡子,写着“东平府某坊某户,谢高郎君全活阖家老少之恩”之类的话。

对于这些礼物,高俊很不客气的收下了,至于人来人往的客套话交给陈秉彝去说,他带领军兵继续向前。

“高郎君!郎君息怒!”往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辆马车奔驰而来,马车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同知东平府是耿端义,身后还跟着东平府的公使多人,六案孔目、文书、令史、译人等等,半个东平府衙门都来了。

“高郎君,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委屈,但是此事知府也是有难言之隐,希望高郎君以大局为重,不要同室操戈。”

“大局为重。”高俊冷笑:“我当然知道知府的大局,他是不是还打算等我死后,上奏皇帝为我追封个名分啊?”

“这你都知道?呃,不,没有此等事,没有。”耿端义还想再说,高俊却掏出了一叠书信:“这些都是时全与东平府吕家吕仲骐的往来信件,铁证如山不容反驳,我要立刻派兵拘捕此人!”

耿端义半喜半忧,要是高俊只是把打击范围限制在吕仲骐身上,其实他心里还挺高兴,只怕高俊得寸进尺,追究吕仲骐之后还要追究其他人。

但是眼下由不得他了,高俊亲自率军,杀气腾腾的冲进东平府,而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还在为这支威武的军队叫好,军兵身上还带着杀伐的血气征尘,让不知多少在阁楼里偷看的姑娘们夜不能寐。

高俊杀到吕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偌大个庭院里面只有几十个不明所以的下人,据他们所说,吕仲骐刚才驾着十几辆马车逃走了。

“劳烦耿同知写一份海捕文书,追究这个勾结逆党的叛贼。”

“高郎君,你可知吕家……”耿端义还没说完,高俊已经对着他身后的官吏暴喝:“管理东平府作院、军器库的人何在?”

有几个人哆哆嗦嗦的走了出来,跪倒在地:“小人便是。”

“知道我想问你们什么吧?”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是公使蒲察老和尚、李定三儿两人授意我等这么干的。”这几个人把情况详尽道来,列出了十几个名字,都是乌林答与的心腹。

“好,麻烦耿同知请一名令史回去,告诉乌林答知府说我已经查出了奸细是谁,还请尽快法办,我要看到结果。”

耿端义抹抹汗:“高郎君,您这太过分了。”

“我还有更过分的,你要看一看吗?”高俊大手一挥,军兵们突然集体暴立,长枪前出!

“也罢,也罢,羞杀老夫!”耿端义无奈,只好挥手叫一名令史回去。

没有想到知府的办事效率相当之高,一会儿这名令史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从人还带来了一大串人头,经过辨认,是那十几人无疑。

“你们这些大小官吏,虽然受人指使,但心中岂不知干下的是何等勾当,念你们乃是从犯,而且说话还算老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高俊吩咐:“左右,此等人不配用我军的军棍,且拿衙门的刑杖来痛打二十棍,赶出东平府衙门!”

一众人等被打的鬼哭狼嚎,耿端义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此时的吕家似乎变成了高俊的军帐,他端坐在正堂之内,将佐左右分立,门口都有军兵把守,不断有人进出房间搜查。

“高郎君,不知您可消气了?”

“耿同知,我岂是为了个人尚气而如此之人?,此事的个中原委,你我心知肚明,如若不及早刹住这露风头,日后这些人还不知要做出何等体态!”高俊走下座椅:“我知道耿同知并未参与此事,也知道您是谦谦君子,但是你我现在身负国家重任,哪是孩童使气。”

“高郎君这话说的有道理。”耿端义这句话是由衷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判官赶到,向耿端义汇报:“同知,贼首李全闻讯时全伏法,已经引军撤走。”

“好,好,东平府百姓幸免于难啊。”耿端义高兴起来。

高俊对这名判官说:“你回去告诉知府,押剌百户,此战损耗甚大,请东平府速速援助,原有的甲胄箭矢之外,我还要农具、牛马、铜铁、汤药、木料、布帛等物,我一并列个单子交给知府。”

不过一会儿,判官回来:“知府说,一应准了,三日后十里铺交接。”

“太远了,让他送到百户东寨来!”

把头转回来,高俊又对耿端义说:“吕仲骐行踪不明,他家的家产我要全部查抄。”

“郎君,我说句实话,您这并非是激怒我东平府,而是要激怒东平吕氏一族啊。”

“出了这等恶贼,我代他清理门户又有何不可?”高俊冷笑一声。

一直折腾到太阳落山,高俊才率军返回。

尾声

尽管这次出征新招募了一千多兵员,尽管这次出征确立了高俊对乌林答与的心理优势,尽管这次出征让老对头时全灰飞烟灭,尽管这次出征为根据地带来了巨大的收益,粮食、钱财、布匹、各种生产工具滚滚而来,但是高俊回来之后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连续几天都不怎么出来。

“你说,咱们的高郎君是怎么了?这仗不是打赢了吗?”

“你傻啊,高郎军这是在跟自己置气呢。”小花点着自己小男朋友的头。“这次高郎君轻信了乌林答与,险些遭遇险情,所以心情才会这么郁闷啊。”

庄佐摇了摇头:“我就不会这样,明明是打了胜仗嘛。”

“所以说人家是高郎君,你算什么?”小花撅起嘴,不理庄佐。

“小花,你别不理我啊,我以后也能像高郎君那样,领着千军万马去打仗。”庄佐赶紧去拉小花的手,叽叽喳喳地走开了。

李铭,孙庭等人也十分焦急,反倒是潘正看得很开:“高郎君的才能胜过咱们十倍,如果真的有郁闷的事,咱们是听不懂道不明,更没办法帮郎君解决的,这段时间还是不要打扰郎君了,把咱们的本分做好。”

高俊确实是在自责,这次的教训实在是太惨痛了,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浓浓的挫败感让他连续三四天都不怎么露面。

就在高俊自我反思的时候,何志也突然也拉上自己屋子的窗帘,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办公室里面不出面了。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喻侠,你怎么不出现了呢?”何志也的手忍不住在颤抖。“你说要去调查吕仲骐的事情,可是却与我失去了联系,我派出人手去找你,却无论如何寻觅不到你的踪影。你在哪呢?”

两位主心骨都这么意气消沉可不是好消息,赵汝凡和潘正通了一下气,暂时代领民政和军政,同时让小双密切注意二人的情况。

转眼间,高俊已经把自己关了五天了,就在这天晚上,有一个人轻轻敲响了房门。

“是谁?”

“是我。”殷去寒的声音。

“殷姑娘?”高俊有些惊讶,赶紧起来打开房门,果然是殷去寒,她一个人孤身来此,贴身的婢女也没有带来。

“高郎君,明天我就要离开了,特意向您辞行。”

高俊点点头:“我想是你哥哥派人来接你了。”

“您说的对,来接我的,正是我的堂兄殷有贵,你们都很熟悉了,他这次解送来三十万石军粮,可以解高郎君的燃眉之急。”

“这我倒是要多谢令兄了,殷姑娘回去之后在家诸事小心,最好不要回到河北,你我必然还会有再次相见之时。”高俊倒来一杯茶:“这是福建产的茶叶,乌林达与送来的,姑娘可以一试。”

“高郎君,我今天晚上到您这里来,可不是讨吃什么茶水的。”

高俊放下茶壶:“殷姑娘明说吧。”

“我和吕仲骐有几封书信来往,就在我拜访他之后那几日,高郎君抄吕仲骐家产的时候,想必已经见到了吧?”

“不错,我是看见了。”

“你也看到我们写信的内容了?”

“不,我没有拆开信封,如果你想拿回去的话,我这就可以交还给你。”

殷去寒显得有点惊讶:“高郎君,难道你不想看一看我和他说了什么吗?”

“说实话,我特别想看,但是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高俊叹了口气:“你愿意和他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的我无权查看。”

“高郎君如果想知道那也无妨,他只不过和我讨论了他所谓的美学。但是,高郎君,您为什么不看呢?您难道就不担心这其中有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吗?”

高俊有点郁闷的靠在椅子上:“其实我心里很害怕,看到那几封信的时候我的手是颤抖的,我很想以调查的名义打开这几封信看一看,但是这样做是自欺欺人。我相信殷姑娘有事情不会瞒着我,我也相信我不至于比那个吕仲骐更不值得被信任。”

“郎君果然是这样想的?”

“没什么可以撒谎的,与其不择手段、矫揉造作或者委曲求全,我更愿意展现出真正的自己,这样你我互相之间的认识也许更透彻,对彼此关系也更好把控。高俊不是,也永远不会变成吕仲骐那样,他就是这样,只看您喜欢与否。而您不妨多等待一段时间,慎重的作出自己的决定。”

殷去寒不再说话了,她只是定定的看着高俊:“高郎君,我很感谢你。”

第二天,殷去寒临走之前,高俊去送行,殷去寒对高俊深深施礼,说自己在山东的这一段时间,在过去的整段人生之中都是不多见的时光,明白了很多道理,见识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事情。

“不知道郎君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呃……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高俊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红,顿时,在场的军将和使女们都靠近了一些,似乎要等待见证什么东西。

“您,您说吧……”殷去寒也感到很惊讶,这怎么和昨天晚上的进度不一样?

“那个,您能不能把敏丫头收在身边,名义上就是使女什么的?你也知道她的右手有伤,但是这个孩子在泥塑和绘画上都很有天赋,我这里兵荒马乱的,又没有先生可以教她,所以我想……”

“原来是这种事情,那我真是太乐意之至了。”听完之后,殷去寒的脸上绽放出笑容:“郎君,你我必然还会再见面的。”

敏丫头在山东的这段时间结识了很多真正的朋友,双方道别的时候都哭成了泪人,小花紧紧攥着敏丫头的手就是不松,李骁奇倒是没有流泪,但是拳头捏得死死的,看得出来心情特别激动。

敏丫头走后的第二天,满眼泪痕的小双也终于把何志也劝出了屋子,大家熟悉的高郎君和何先生又回来了,继续忙忙碌碌的工作。

今年何志也的工作很忙,还要培育更多的行政干部,强化对四个县的管理体制,开设更多的管学,培育教师和学生,拓宽水利工程,制定工商业的管理条例,创办第一所女子学校,还准备启动酿造烈性酒的工程。

而高俊继续厉兵秣马,追查到吕仲骐的踪迹,保持对东平府的威慑,一千多名新入伙的红袄军被安置在一块没收的吕仲骐家的产业上,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前训,随后根据资质,有二百多人编入了郑斌的队伍,剩下八百人全部成为民兵,他们的军户田都是被没收的吕仲骐的产业——后者逃走前带走了地契,那些比较隐秘的产业肯定是找不到了,但是公开的吕家庄园还是会被没收的。

转眼间已经到了夏季,村民们兴高采烈的收麦子,由于不用再担心苛捐杂税,胥吏刁难,各县都出现了繁荣的状况,到处是欢声笑语,丰收的村庄给何志也立下了牌位,请来和尚为其念经祝寿。

不过这里面并不包括玄空法师,他现在经也不念了钟也不敲了,天天跟着何志也出去搞设计,何志也终于有了实践自己想法的机会,端午节那一天,军营门口出现了一辆流动餐车,掌勺的正是阿兰他们,从此,她们开始推着流动餐车卖快捷早餐,据说生意相当好。

已经是五月末了,高俊开始不断的放出人打探消息,了解蒙古军在河北的情况,正如他对何志也说的那样:“我说过,今年八月要干一件大事,届时,我要重返中都。”

第十一卷完

第一章 雾重重(上)

冬季以来,黑鞑大举入寇已经半年多了,在这半年时间里,玄木贞亲自率领的中路军,已经攻克了河北大部分州城,围困了大名府和彰德府,并且攻克了卫州,打算从这里渡过黄河;东路军洗劫了辽阳,并且与耶律留哥会合,这个契丹人背叛了金朝,辽东的契丹人都在跟随他的旗帜行动。

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西路军,他们的首领是喜好杀戮的术赤和察合台,这两头互相较劲的公牛把对彼此的怨气都撒在河北人的身上,这支军队所过州县无不残破。最可怕的是,他们已经深入到黄河边缘,似乎正打算从这里绕过太行山脉,向西进入河东。

金人入主中原近百年来最富庶、最繁华、最倚重的地区尸横遍野,金朝的国本彻底动摇。

从入侵以来,金朝皇帝完颜永济就没有一席安枕,这个年迈的老皇帝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前年的野狐岭之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堂堂中国出现一两次战败,虽然损失略大了些,似乎也不值得皇帝费心劳力。但是黑鞑今年的进攻,不能不使他感到触目惊心。不知道是出于疏忽大意还是故意示威,黑鞑并没有严密的包围中都,各地救急的文书像雪片一样飞来,每一件都让完颜永济心头一沉。

今天他已经不想翻开眼前的奏表了,内容无非是老一套:城市被围十万火急,请求速速发兵救援。可是我皇帝哪来的兵?精锐大军已经葬身塞外,中都城仅有两万签发的陕西勇敢军,都找我要兵,那各地的总管、节镇、千户、百户又都在干什么?

前几天倒是有个消息让他稍稍一振,山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百户居然击垮了黑鞑,尚书省很快提调来此人的档案,此人姓高名俊,山东移马河千户押剌百户人,原本只不过是个奴隶,因为野狐岭作战有功放良,授予九品官职,暂时提调押剌百户。

这一年多来,此人多次击败乱匪,连连加官授爵,已经官至忠翊校尉,这次又添新功。完颜永济十分满意,尤其是这个人出身女真军户,虽然原本是个汉人奴隶,但毕竟也是较亲的人,看完之后,即刻向奉御传令:“传四方馆使纥石烈端。”

押剌百户真正的勃极烈纥石烈端,现如今也平平安安当了一年多的四方馆使,可是最近却害了重病,在家卧床休息。听说皇帝要召见自己,高兴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匆匆忙忙入宫觐见,虽然四方馆使时已经有随朝的权利,但是单独接受皇帝召见还是头一次。

可是进宫之后,皇帝却问起了高俊的事情,这让纥石烈端大为懊恼,但皇帝的问题也不能不答。认真说起来,纥石烈端已经把高俊的情况忘得差不多了,只能想起一些当年的事情,比如这个高俊打水打得很快,小时曾经受过欺负,偷吃过长瓜之类的。

每说一段,都要被剧烈的咳嗽声所打断,完颜永济看出来此人身患重病,挥挥手让他退下。

“且先出制,擢升此人为从七品忠显校尉,吏部守选迁五人。”最后完颜永济押给的封官不大不小,鼓励意义多于实际意义。

想着想着,完颜永济越来越忍不住恼火起来,而这个怨怼的对象又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纥石烈执中。

“一点没有当年的剽悍轻略的样子了,反倒是畏敌如鼠,如果他能好好坚守三关的话,黑鞑又岂能肆虐河北?”他忍不住问旁边的奉御:“你们可知道执中元帅最近在干什么?”

“回道家话,元帅去张北打猎了。”

“打猎……”完颜永济重复了一遍,一股怒火从心中升起。“何时去的?何时回来?”

“小人不知,自入冬以来,元帅经常去金莲川,凉陉一带打猎,少则数日,多则近月。”奉御小心翼翼地说。

“啪!”一个钧窑白瓷茶杯被摔了个粉碎,完颜永济的眉毛在神经质的颤抖着:“他现在还有心思打猎!”

“道家息怒!”仿佛是听到什么信号一般,大殿中的人齐齐跪了下来,个个瑟瑟发抖。

“令翰林拟旨,让此獠速速回来!”

……

高俊不知道完颜永济给自己升了官儿,但他却知道完颜永济与纥石烈执中的矛盾,毕竟前者是个偶然事件,而后者在史书中明明白白。

纥石烈执中,可能大家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胡沙虎,先祖阿疏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有仇,逃亡至辽朝,不断劝说天祚帝率兵攻打女真部族,在契丹贵族之间周游,强调灭亡女真的重要性,辽朝覆灭之后被金军俘获,后来被宽恕,自此便疯了,自称是破辽鬼。

高俊也没想明白,顶着这么个叛国余孽的名号,纥石烈执中史书中却被记载成一个嚣张跋扈的人,然而这个嚣张跋扈之人,一口气却做到了西京留守,在野狐岭之战的时候舍弃自己的七千劲兵逃走,却没有被完颜永济惩戒,还官至左副元帅。

按照金朝传统,战时的最高统帅为都元帅,但是此职位高权重,从不轻易授予。一般来说,左副元帅已经是武臣之极,纥石烈执中成为金朝军权最大的掌控者。

高俊并不清楚这个嚣张跋扈的人是如何做上此等高位的,也没兴趣弄清楚这件事,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做文章的时候来了。

“所以,在下半年还会有一场重大的军事行动,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是要主动出击,在没有水路的地方作战,无法依靠船队,胜则往,不胜则全灭,大家要依照这个目标来进行准备。”

在高俊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军官十分犹豫:“指挥使,您说的这个机会究竟是什么?为了这个机会咱们要不远千里的到外面去作战,而且有进无退,是不是太冒险了?”

“我当然知道这十分冒险,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这一切都值得,现在我不能说那个机会究竟是什么,但是等到下半年的时候你们会看到的。”高俊并不是故弄玄虚,时态是,如果他告诉大家今年八月份皇帝会被政变干掉的话,这帮人能不能接受得住这种“谈国事”的强烈刺激。

不同于21世纪的键政青年们,这个时代的底层士兵和农民还是将皇帝视为云上仙人,不可言语的。

尽管觉得一头雾水,但是整个军队系统还是迅速的运转开了,几次战斗虽然有不小的伤亡,但也增长了经验,其中一条就是军兵的战时饮食,在何志也的协助下,新的军用干粮正在制作之中,虽然高俊有些夸张的打算将它命名为“必胜粉”,但是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用了本名:炒面。

第二章 雾重重(下)

炒面营养均衡,容易储存,便于制作,“一把炒面一把雪”的志愿军在半岛击败了米妖的“王师”,高俊也想借一借这个吉利气。炒面的主要成分:面粉,豆粉和盐这里都一应俱全,由于条件要比志愿军好(毕竟高俊的头上不会有b-17狂轰滥炸),高俊还从容的制作了多种不同的版本,经过几次试吃之后才选定了其中的三种。

当然,炒面也无法解决维生素b族、维生素c摄入不足的问题,所以仅仅是作为战时口粮使用,还要配上茶叶。

其他各种军用食品也在制作的过程中,目前高俊还没有自己的后勤部队,制作军粮马料的工作完全要交给民兵,但是民兵的军使们并不了解擅长管理生产工作,在这种情况下,高俊不得不写张纸条给何志也:“请给我推荐一位生产管理的人才,最好是跟饮食有关的。”

就在一个时辰之后,郑迎带着这张纸条向高俊报告。

“寿张县军粮生产所”迅速挂牌成立了,郑迎辞去了坊正的工作,专心负责军粮生产,亲自上阵改良工艺,现在高俊人马的一日三餐都由这家生产所负责,储积的粮食物资必须经过郑迎的眼镜才能入所烹制,大大减少了劣质饭菜出现的几率。

生产所依旧是军队的单位,在所里负责生产的是轮番上阵的民兵,郑迎又向高俊打了一个报告,建议雇佣四到五名专业的厨师来把控质量,得到了高俊的批准。

军粮每天都有生产的剩余,郑迎又建议与阿兰的早餐店联合,向工坊、学堂提供饭菜,公务人员的餐食也可以从这里采买,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高俊同意了。在这不经意之间高俊万万没有想到,几百年后的历史学家将会争论:最初高俊在塞北砍木柴和“寿张县军粮生产所”,究竟哪个才是xx经商、国有企业、机关采办部门的起源……

在军兵进行艰苦训练的时候,高俊本人也在练习骑马,尽管之前已经能够稍稍在马上坐稳了,但是距离上战场还不够,哪怕是为了逃命快一点,高俊都有充足的理由忍受每天在马上颠簸三个时辰。

已经到了六月初一,这天晚上,高俊和何志也有些忐忑不安的坐在一起,等待怨灵到来。

依然是一股阴风,那个惨白色的女人又出现了,这次她没有先说话,只是看着高俊和何志也。

“你知道,为了防止心态不稳,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最后还是高俊先开口。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所以说,击退敌人之后,你们现在想知道有多少人死了吗?”

“你说的是,我们要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了,在此之前,我们想知道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可以挽救。”

怨灵定定的看着高俊和何志也,忽然拿起了桌子上的杯子,这让高俊和何志也多少都吃了一惊,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怨灵与实际的物体相接触,走路都是飘来飘去的。

“不用惊讶,我的身体正在实体化,已经吞噬了两百多万人,甚至于已经有了一点点实际的质感。”怨灵说着,杯子突然穿过她的手中直接坠落。“但是你们还有迅速弥补的机会,听着不要让这个天下死一千万人。”

高俊摇了摇头:“我感到这越来越难了,如果敌人再发动两三次这样的袭击,我们就彻底完不成任务了,可是在短短的两三年之内,我们又怎么能发展出对抗敌人的力量呢?如今历史已经被改写,以后的道路就像隐藏在重重迷雾中一样,看不清望不到。”

怨灵没有动,但是身后似乎真的出现了片片迷雾。

“如果真的是在大雾之中,你们会怎么办呢?”

高俊沉思了一会儿:“反正我知道不可能有人来救我,还是继续向前走吧。”

何志也考虑了一下:“我可能会选择留下来,先看清自己脚下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本没什么对错,几率永远是一半对一半,但我想告诉你们,无论你们选择哪条路,到最后我都不会做任何追究。怨灵已经死了,骨头都腐烂在泥土里,死了的人央求活着的人帮助他们,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怨灵看着高俊和何志也:“就按照你们想的去做吧,如果真的有迷雾的话,就按照你们心中所想的去做。”

对于何志也来说,现在想做的就是迅速让根据地的人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对于高俊来说,是获得继续扩张的能力。

现如今,高俊已经不能够再按照以前的模式扩张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在目前的山东必须打出旗号来才可能有人跟随你,这也是高俊为什么一直在说八月份有件大事要办,那就是他最终的政治投机。

也就是在六月初这几天,温迪罕僧虔再一次被高俊派得出去,侦查方向为漳德府。

此时,铁木真已经从渭州渡过黄河,洗劫了开封外围的很多州郡,这在真实的历史上是未曾发生过的事情,让高俊心里一阵紧张,担心他的政治投机能否实现。但是僧虔的信息倒是让他精神一振:漳德府尚未沦陷,而且坚持的情况还不错,城外大概有五百多蒙古人和抓来的各族壮丁。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高俊的安下了心,情况并未和历史上有太大的变化,漳德府在历史上是河北地区未曾沦陷的十一个州郡之一。以现在的情形来看,铁木真恐怕已经放弃了攻克漳德的打算,既然如此,高俊的计划就可以实现了。

六月十日,高俊召集诸将,向他们宣布了下一阶段的作战目标:“发重兵援助彰德府。”

“援助彰德府?”大家都吃了一惊,此时此刻,大家都不想招惹黑鞑了,本以为下半年的军事行动应该是攻打山东各地的红袄军,没有想到高俊不但要招惹黑鞑,还要从黑鞑的嘴里抢肉吃。

抢就抢吧,家门口的大名府不去救,却要救数百里之外的彰德。

最后还是潘正代表大家提出了疑问:“为何指挥是决心援助彰德呢?”

“彰德府是河北重镇,粮草繁多,器械充足,知府是个念旧情的人,而且围困他的守军比较少,所以援助漳德不但容易成功,获得的回报也比较丰厚。”这是高俊搜肠刮肚才想到的说法,现在他是不会告诉诸将真正的原因的,如果大家知道高俊真实的想法,不是被吓得半死,就是准备把高俊供成神。

高俊真实的想法是:“八月份纥石烈执中就要发动政变,把完颜永济杀了,到那个时候众臣会商议立彰德府完颜珣为新皇帝,我是要现在去搞搞交情啊。”

第三章 路茫茫(上)

从彰德府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准确,完颜珣依旧坚守彰德府,城池还没有被攻克,铁木真率军在开封打的火热,一两个月内也不太可能回来,一切的形势都对高俊有利。

“这次行动说白了就是一次政治投机,在彰德府被围困,完颜珣焦头烂额的时候,我率兵前去援助。彰德府能否长期坚守我根本说不准,但我要确保直到八月份中都政变的时候,彰德府依旧完完全全,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完颜珣有不错的交情。他去中都当皇帝,我将会在山东获得更大的自由和更多的支持。”高俊是这么对何志也解释的。

“这么说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打算在任何人都不知道八月份会有政变的情况下,提前和未来的新皇帝打好交情。等到八月份之后,完颜珣当上皇帝,自然会对你这个雪中送炭的武将加以重用,说不定能一飞冲天,当上山东统军使什么的。”

高俊露出一丝微笑,确实很得意:“山东安抚使肯定是仆散安贞了,山东统军使应该是蒙古纲,我倒是不指望一飞冲天,只要能给我一个同知东平府事就足够我办很多事儿了。”

何志也叹了一口气:“眼看就是穿越两周年的日子了,两年,石越已经名动天下,韩冈也风头无双,陈新是‘朕之戚少保’,云烨也该准备娶公主了,可咱们俩还窝在这里,一个同知东平府事就够满足的了。”

“这种事不能强求,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吧。”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有几点问题要问你:假如八月份,因为咱们俩的缘故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发生政变,或者拥立的皇帝不是完颜珣;另一种情况是,还没等到8月份,铁木真已经率军回援大兵压境,你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发生政变情况确实很糟,完颜永济此人没有南迁的打算,满朝文武无能,搞不好就被铁木真一波灭亡,届时北方战乱四起,抗蒙也就无从说起了。”

高俊分析:“只要蒙古存在一天,咱们就暂时不能让金朝倒下,对女真人的清算必须要等到蒙古灭亡后才行,所以没有发生政变是最糟糕的情况,到那个时候咱们也无法完成怨灵的任务,你我只能效仿刘琨、祖逖,在北方能坚持一天就算一天。”

“拥立的皇帝不是完颜珣可能性非常之小,纥石烈执中只有两个选择,金章宗的庶兄完颜珣或者完颜永济之子完颜从嘉,其他人当皇帝法理依据都太小,所以只要政变发生,拥立的必然是完颜珣。”

“至于最后一点嘛,解决方法就简单多了。”高俊用手指敲敲桌子:“彰德府紧临漳水,一旦情形不妙上船就跑,至于完颜珣,就留在彰德府城内等死吧。”

何志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会儿怎么不发慈悲了?干脆顺着漳水把他们全都运回来多好,”

“做不到的事还是不要瞎想,要是真的把铁木真都引过来,咱们算是彻底玩完了。”高俊苦笑:“眼下还是要继续练兵,只要部队带得好,遇到情况还有周旋的余地;要是军兵都是软脚虾,咱们在这里筹划的完备也没有用。”

正如高俊所言,三个营的军兵都在加紧训练,由于之前四路红袄军来犯的消耗,高俊没有按照预定计划接管东平,但是受到红袄军的影响,东平府以外的各县已经陷入无政府状态,何志也已经筹划接管郓城和东阿,并且全面占领梁山泊。

这需要动用的都是少量军兵加上大量民兵,跟在武装人员后面的则是成百上千毕业的学生,之前觉得教育摊子铺得挺大,真到用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知识分子太少,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算是理解了速成班的作用,到了这种时候真是萝卜快了不洗泥。

根据地建设完全由何志也负责,高俊则率领军兵进行了两次模拟训练,检查长途作战有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从范县行军到汶阳确实把乌林答与吓到了,但是高俊却没有采取任何有威胁的动作——他只是想检查一下长途行军会有哪些有疏漏的地方。

时间已经快到了六月末,全军上下在救援彰德府的问题上逐渐取得了共识,对于基层官兵的宣讲则由各都军典负责。有些军官反对把事情对军兵们讲情,认为这样会导致军兵逃避打仗,但是高俊还是坚持如此做。

军兵们没有辜负高俊的期待,尽管确实相比于之前质疑的声音要稍微多了那么一些,但是大家都很相信高郎君。

行装已经打点完毕,训练已经基本完成,后勤准备工作已经做好,储备的粮食和炒面成箱成包。

新的绣工已经成型,如今绣工已经不再是织布工人的意思,而是战地护士的名称,她们依旧穿着天蓝色的制服,系着白腰带。三名管理干部、八名各类郎中、二十二名绣工、十名警卫民兵、四辆马车,共同组成了高俊第一个有编制的战地医院。

寿张县军粮生产所已经检查了本次出征要准备的各种粮食,并且都安排了合适的包装,无论是装在马车上还是由军兵自己携行都非常方便。

牛马也已经准备充足,乌林答与赔偿了大量的牲口,在段景柱的调教下,这些牛马的生存状况都不错,也都很健康,其中大概三成的马会变成战马,而剩下的将会是驮马。

不知道是谁把准备出征的消息,整个根据地的人都知道高俊即将出征救援彰德府,百姓毕竟和军兵们不同,他们很担心高俊走后,这里就变了天,恐慌的气氛弥漫起来,大家开始念叨着高郎君何先生还能主持多久。

为了压制这种风气,高俊特意给军兵们批了两天假,各自回家探亲,现在高俊已经不可能亲自对所有人做组织动员了,他来说服军官,军官们说服军兵,军兵们最后来劝百姓。

与此同时,何志也动作频频,继续修建水利设施,同时又开始了堆肥工程,通过修建免费的公厕来积肥,进而使土地更加肥沃。

民兵们也开始频频亮相,当初在防御战宝大出风头的纤户首领程威孚挎着军刀率队巡逻,不断的释放出一个强烈信号:即便是高郎君出征了,寿张县的天也不会变。

第四章 路茫茫(下)

六月二十一日,高俊拟定了本次出征的名单:

这次行动由高俊本人带队,潘正随行,而孙庭留守。

能被带走的军兵都是精兵强将,军使都是高俊亲自带出来的老人:冯达都、李铭都、楼升都、张大春都、蒲察勇都、路哲都、以及纥石烈师靖出走之后,由军佐戴庆接管的那都军兵。

看守心观寺战俘营的秦宁也回归了冯达都,继续当队正。

少年军也被带去了两百人,李骁奇亲自带队,他留下夏启管理留守的少年兵,而庄佐随行。民兵带走了齐装满员的十二个都,将近三分之一的民兵要被高俊带走。可以说,高俊这次是倾巢而出。

“孙庭,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密切关注东平府的动静。要知道,直到现在吕仲骐也没有消息,他在山东这里势力极大,乌林答与又对我心怀怨恨,他们都有可能对根据地造成重大威胁。你要时刻警惕,千万不能放松。”

“志也,根据地的一切工作就全都交给你了,请你放心,军兵们绝对会守护好整片地域的安全,放心大胆的上项目吧,希望这里的工人能越来越多,出产的产品更加丰富。”

“汝凡,你现在接任了寿张县的全部工作,可以说是事实上的县太爷了,凡事要多跟何先生学习,不要总是想着表现自己,踏踏实实的干,我和何先生都看在眼里。”

“翟先生,司法工作最为难行,只有您这样刚正不阿的人才能秉公直断,何先生和我永远是你的后盾,我会以军兵来保证法律的最终执行,一定要坚定不移的在根据地推行我们自己的法律。”

“成武,我和何先生安排你去阳谷县,是希望你能大展拳脚,想当初,你是矾山县唯一一个留守的官员,我们正是看中了你的责任心,勇敢大胆的干就对了。”

“陆娘,很抱歉到现在都没有建成音乐科,害得你一直没有工作可做,只能接着去织布,其实你就算不这么忙,我和何先生也会一直照顾你,不要天天去织布了,继续为即将开展的音乐课做准备,不要太见外。”

“小冷,阿虎这次要跟我一起行动,你们又要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听说现在你还没有和他见面?请你记住我说的话,如果要做选择的话就尽快,世事无常,把握如今。”

高俊还打算提笔接着写下去,但是斡脱匆匆跑来:“主人,何先生来消息,让你赶快过去一趟。”

高俊纳罕的赶了过去,何志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无奈着看着面前的一张信纸,隔着老远高俊就认出了那是段钟的笔迹。

“怎么了?”

“段钟离开了。”何志也摊了一下手,高俊拿起那张信纸仔细读了下去。

信写得很平实,都是白话,段钟感谢了高、何二人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并且说自己在学会了很多,最重要的是,他明白了自己也有必须要追求的东西,无论如何是逃避不了的。所以不得不离开二位,回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了。

在信的结尾,段钟还隐晦的请求高、何二人向十字坡的那个人道歉,他用不无凄惨的笔触告诉高俊,也许大家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我猜他是回南宋老家争夺家产去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何志也闭上眼睛:“这让我怎么对孙小娘交代呢?”

段钟原本已经被拟定为范县的政务主持者,但是现在人选不得不修改了。他的出走为这次出征蒙上了一丝悲壮的使命感: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哪怕很远,也一定要走到。

六月三十日被制定为出征的日子。六月二十八日那一天,出征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高俊下令明天放假,让大家最后和家人团聚一下。

本来郭延嗣和李素儿已经计划在七月末举行婚礼,但是他们决定推迟婚期。

“高郎君,您不回来,我怎么能在这期间结婚呢?”郭延嗣把胸捶的直响:“你不带我出征,我也说不了什么。但是我向您保证,在留守期间我一定把眼睛瞪大,任何毛贼也休想溜进根据地。”

高俊鼓励的拍了拍郭延嗣的肩膀,对于这个最早跟随自己的人,高俊一直怀有复杂的感情。

郭延嗣和李素儿出去之后,两个人却迎面看到了那个叫小花的小姑娘。

李素儿跟小花关系不错,只是偶尔觉得这个小姑娘未免聪明的过分,此时看到小花,她也忍不住问:“你难道不要去跟你的小相公告别吗?”

“素儿姐,我确实要去,你能教我怎么做松糕吗?”尽管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小花一想到战场刀剑无眼,还是忍不住为庄佐而担心。

李素儿笑了,拉起小花的手:“当然可以,我教你怎么做。”

所谓的松糕,是把松子磨碎打烂之后,混合面粉和蜜糖制成的一种小糕点,在金代一般被当作茶食,但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

“虽然我确实会做,但是咱们没有蜂蜜啊。”李素儿犯了难,就在这个时候,又迎面碰上了白卉,现在白卉已经是战地医院的院长,此次也将随军出征。听完了事情之后,白卉一拍手:“高郎君曾经买过蜂蜜,咱们去‘借’一点。”

绣工们都是野惯了的人,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绕过小双的门房,白卉和李素儿负责拖住守门的斡脱,小花偷偷溜进去,把高俊一年前在押剌百户买的那瓶蜂蜜偷了出来。

村庄里面的小姑娘都凑齐来,大家一起为各自的“好朋友”制作松糕,白卉也忍不住凑上局,打算为潘正做一点。

第二天,军兵各自回到了家,开始享受这最后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准备上丰盛的饭菜,母亲们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老父亲们坐在磨盘上门槛上,低垂着眼睑不说话。

路哲没有家可回,又到了老韩家,这次他终于明白,韩小娘的父母确实有事情在瞒着他,夫妻二人哭哭啼啼,就是不说韩小娘的去向。

“你们俩就算把她卖到窑子里了也得告诉我,我去把她赎回来!”路哲气愤不已,但是韩家夫妇却只是痛哭流涕,互相指责,始终不肯说女儿的下落。

潘正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自己烧了水,把家里收拾一下,呆坐在炕上,现在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潘正突然特别颓丧的把头蒙进被子里,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

和他一样特别颓废的是李素儿她们,等到松糕做好之后才发觉,根本是又苦又涩,一点味道都没有。

“高郎君买的蜂蜜是假的,该死的市井贩子!”

“这可怎么办啊,庄佐他们今天晚上就要回营地去了,现在就算是买蜂蜜也来不及了。”

李素儿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教你们做个东西吧,多少算是一份心意。”

军兵们的假期只放到晚上,等到晚饭还要在军营里面吃,上百个人默默无言的咀嚼着饭菜,今天的晚饭很丰盛——炊饼、馒头、汤饼、豆腐、青菜、肉汤……足足杀了二十多只羊,一个军兵都分到了几块羊肉,但是还是少年军们分到了满满一碗。

没有一个人说话,上百张嘴咀嚼的声音、上百套餐具碰撞的声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催眠效果,整个过程就像是一个冷漠的梦魇。

出征的日子终于到了,凌晨的时候,唢呐手奏响了起床音,尖锐的簧片声打破了梦境,军兵们起床打扫,把铺盖装到车上,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出发。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惊叫了一声:“快看那边。”

离军营不远的山岗上,一颗小小的青光缓缓升起,扶摇而上,仿佛是仙人垂下的一个灯笼。

“这是孔明灯吗?”高俊好奇的看着。

那确实是孔明灯,接二连三的升起,直到半面天空都闪烁着光芒,那是母亲的泪水、是儿女的眼睛、是情人的心。

这是故乡最后的嘱咐。

第五章 事重重(上)

行军的过程有惊无险,他们两次和黑鞑的骑兵队遭遇,又两次巧妙的摆脱敌人。此时铁木真的主力军已经渡过黄河,在河北的只有些游兵散勇,虽然怯懦的金军不敢也不能打败他们,但是这少量的骑兵也不可能对高俊造成威胁。

经过长达数日的行军之后,高俊在魏县渡过运河,横穿了整个大名府路,进入了河北西路的地界,七月七日,进驻临漳。

在这次出征前,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河北西路是金朝二十路当中人口最繁盛、经济最繁荣、社会最昌盛的路,这里是金朝的立国之基,是取之不尽的财富源泉。从卫州渡河而北,有十里锦帐、十里绸缎、十里花团、十里丹香,可是如今安在?

映入高俊眼帘的,是望不断的残砖断瓦,数不清的烽火余烟。

还幸存的人向这支官军靠近来,这支全员穿着黑色军装的军兵给了他们一丝安全感,老太太们流着眼泪,控诉敌人的暴行。

潘正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尽管在河北已经多少见识过了,但这是他第一次经过一座被黑鞑屠戮的城市,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城墙的内壁上爬满了蛆虫。

进行了简单的安抚之后,高俊和一直在这里活动的僧虔汇合了。后者瘦了不少,两眼里全是血丝,看得出来,这段时间的任务对他的肉体和精神都造成了残酷的折磨。

“指挥使,情况我都向你汇报过了,我只请求您不要再宽大对待俘虏,把他们都吊死在城墙上!”

高俊没有正面回答僧虔,而是转身走了出去,由于城里面的环境太过恶劣,指挥部设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子里,然而这里也被黑鞑洗劫过了,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死在门口,女主人赤条条的死在屋里,孩子死在磨盘上——高俊本来以为是一个,但是收拾的军兵告诉他说有两个头骨。

“毁灭,毁灭他们!”

高俊满含怒火的举起报复的手,第一个受害者就是彰德府城外残存的五百名名蒙军。

这些蒙古骑兵是草原上的蔑儿乞部兀孙族人,素来以他们的大弓长箭而闻名,除去游牧之外,也会养鹿和种一点田。蔑儿乞人与蒙古人曾经是世仇,彼此征战不休,就连铁木真的新婚妻子都曾经被他们抢了去,这成了世界征服者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是蔑儿乞人终究是同样说室韦语的蒙古亲族,铁木真统一草原之后定他们为蒙古人,地位要高于乃蛮人和畏吾儿人。

这些兀孙氏族的骑兵们早就对包围彰德府不耐烦了,这座城市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根本就不可能被轻易攻克,大汗也早就对这里失去了兴趣,从卫州渡河南下,只留下这五百人碰一碰运气。干一件清楚地知道没有油水的事情,对于喜好劫掠的黑鞑骑兵来说是一件很郁闷的事。

当然,这种郁闷的情绪很快就会被高俊用骨朵从脑袋中敲出去,一样被敲出来的还有脑浆。

僧虔的工作可以说是卓有成效,高俊轻松掌握了这五百人的布置,他们集中在一个营地里,只是按时派出去巡哨,基本上不再进攻城池。他们的营地在一座十几丈高的土丘上,居高临下便于观察彰德府的形势,也不会轻易被打伏击。

除去这五百人之外,还有被掠来的两三千壮丁挖掘各类沟渠,他们只有木棍和短刀等武器,也根本没有战斗意志。但是在其中却有一百名真正的土匪,铁了心打算跟这群黑鞑干一票,争取把彰德府洗劫一空,这些人就成了蒙古人免费的监工。

“敌人的布置还算有章法,强攻或者是劫营都很难进行,他们派人把这座土丘周围的树都砍光了,咱们的人都是步卒,不可能转瞬间冲进营寨里。”

“要我说强攻未必不行,想当年在大名府,久战疲惫的军兵都能把敌军的三百名骑兵打得落花流水,现如今咱们以七百正军打五百黑鞑,胜负可以算作七三开。”李铭永远主张冲锋作战,符合他的骑兵脾气。

“我反对七三开!”冯达现如今是第一老兵都的军使,腰杆也硬了很多。“那次咱们是以有心算无心,并且还采用了埋伏的办法,想尽招数才歼灭敌军的一百骑兵,之后又捡起一军的旗帜装甲,伪装成敌军赚开寨门,这才全歼三百黑鞑,在这里根本没有实施这些战术的条件!”

“我觉得冯达说的对,强攻肯定是不行的,还是要想办法打埋伏。”

“黑鞑根本就不出来,怎么打埋伏?”楼升一向不爱发表自己的意见。

高俊用手指敲敲桌子:“如果咱们袭击壮丁的话,敌人会不会出来?”

“出来肯定是会出来,但是咱们要派多少人袭击壮丁呢?如果派的少的话,敌军出来的人也少,那么伏击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如果咱们派的人多的话,就没有足够的人手伏击敌人了。”潘正越考虑越多。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李铭不耐烦。

“想得多是好事情,现在想得多,之后死的人就少,伏击的方向是正确的,但是怎么伏击,需要大家考虑。”

城外的人想撤军离开,城内的人也巴不得这样,现在的彰德府虽然谈不上弹尽粮绝、易子而食,但是每天发放的粥也是越来越稀,城内之人惶恐不安,敌军再围困上两个月,怕是彰德府就要死绝了。

但是非常可笑的是:虽然城内签了上万壮丁,但是大家居然都不知道蒙军主力已经撤走,现在包围全城的只有五百黑鞑,尽管黑鞑已经有些日子没攻城了,但是城内之人却不敢出城试探一步。

知府完颜珣这些日子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急躁,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但是如果天命就是让自己死于黑鞑的刀剑之下的话,那么还是不知比较好。

这天下午,他按照常例开始检查今天巡城的报告,内容千篇一律,但是却没有谁敢于编假话糊弄他——完颜珣虽然出身皇室,但是很早就出外做官,历经州府,对于基层吏治还是很有心得的,他在彰德府的这几年也是政声不错,被视为贤王。

但是贤王却十分郁闷,早在被包围之前,他就向各路都发了救援信,可是这几个月来却无一路接应,如果不是自顾不暇,那就是作壁上观,无论是何种原因,彰德府都孤立无援,陷落只是早晚的问题。

想喝口茶提提神,突然一名从己人力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进来,说话的声音都压抑不住嗓门:“大王,援军来了!”

第六章 事重重(下)

所说的援军当然是高俊,等我完颜寻匆匆走到城头的时候,伏击战已经结束,蒙军骑兵正在四下溃逃。

详细说来,计划和原来的版本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用于吸引敌军的人变少了:僧虔和李铭带着七八名精干的军兵,伪装成壮丁,被土匪们抓来挖壕沟,而李铭毫不客气的一刀捅进土匪的肚子里,一连砍杀了十几个人,壮丁们发声喊一齐逃散,整个工地都乱了起来。

一百多名山寨贼人还真不够僧虔对付的,如果有战马的话,他现在腰间估计已经要挂上十几个人头了,短刀早就换成了土匪用的朴刀,背上还背了一副弓箭。

看到山下出了大乱子,蒙古人骂骂咧咧地跨上战马下来镇压场面。大约有四五十名骑兵冲了下来,看到情况已经压制不住了,只好又派人回营求救,将近两百名蒙军骑兵排成扇面,把逃走的人往回赶。

四十名土匪冲到山上求救,为首之人包着一个头巾,都被血打湿了。一个蒙古百户一脸嫌弃的接见了这群獐头鼠目的人,他们哭诉着说有人混到了壮丁里面,拿刀格杀了头领,请求黑鞑老爷一定要为大家做主,赶紧抓来这**细,五马分尸而死。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这个蒙古百户心不在焉的说,但是根本没往心里去,这群软骨头的南蛮子什么用都不顶,拿来弓箭杀几个玩玩,可能还能让草原之子们开心一下。

“你果真听清楚了?”为首的那个土匪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这个蒙古百户一愣,还没来得及多想,为脑部供血的血管就全部断掉了。

为首之人正是僧虔,他拿头巾扯了下来,露出脑后的两条辫子,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想起高俊曾经劝自己蓄汉人的发型。

但是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举刀大呼,几十个人一齐冲了出来,营地里的蒙古人既没有弓箭也没拿刀枪,战马也都好好的拴在马厩里,猝不及防就被砍倒了几十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俊打了帅旗,从山脚下发动了冲锋,营地里的人,看见了从山下涌来的金军,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可能组织防御了。

高俊也发了狠,冲在最前面的冯达都穿的不是铁甲,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山顶!高俊本人也是如此,全军一起向上猛冲。

不时有一些比较坚强的蒙军士兵拿起了弓箭,蔑儿乞人素来以弓箭强劲闻名,有的士兵被利箭穿身,带起蓬蓬血雾。

但是军兵们依旧咬着牙发动进攻,50丈,30丈,20丈,敌人的弓箭越来越稀疏,盈利里面越来越混乱,不少蒙古人丢弃他们的武器转身逃走,冲到马厩里面找一匹马试图保命。

不少全无畏惧的军兵,倒是被这一幕惊呆了,素来刚劲顽强、几乎从来没有过溃败的蒙古人也会逃走,他们也是人,在面对最大的危险的时候,依然会不知羞耻的把后背面向敌人!

高俊现在特别想大笑三声,但是冲上山顶已经让他气喘吁吁,幸运的是黑鞑已经在四散逃路,军兵们飞奔着追杀他们。

冲到山下抓人的黑鞑骑兵突然意识到营地不对,呼啸着往回赶。可惜已经太迟了,他们布下的扇面太大,一时间不能集结,从四下冲出来的军兵将他们轻松击败,侥幸有冲到山脚下的骑兵,也被从山上射来的强弓劲弩击退。

步兵们冲了上来,围歼了在山脚下挤作一团的骑兵。

这次战斗在营地里杀死蒙军二百多人,在山下而歼灭蒙军一百五十多人。随后,李铭率领一部分老骑兵们换上蒙古人的战马,四下追击敌军的溃兵,又带回来六七十颗人头。

消灭几百名蒙古骑兵倒还在其次,但是今天的战斗对于军兵们来说是一剂强心剂,天下无敌的蒙古人在他们的枪尖下转身逃跑,这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此时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强者。

当然,在有些人眼里前者更加重要,比如城里面的人。战斗结束之后,高俊立刻派人到城下传递消息,立马就得到了回复:请高俊率军入城。

高俊事前没有见过彰德府城内萧条的状况,否则他一定会感叹城内的气氛变化的如此之快。当高俊进城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是人山人海,虽然面有菜色,但是精神状态还好的市民们来到街头,高声向高俊的军兵的欢呼,富商大户们也毫不吝惜财宝,虽然没有准备酒肉,但是倒给了不少金银甚至药材什么的。

在城门口有一位判官迎接,进了内城的城门就见到了彰德府治中,这是府城之内的三号人物,仅次于知府和同知。两个人陪着高俊去见知府,而军兵早有人安排,并不用高俊自己劳神。

这两个人的路上说了无数句夸奖的好话,也顺便打听出来不少消息:这个高俊是山东人,千里迢迢过来援助的,手下带着上千军兵,而且还有不少粮草。几个人说话间就来到了彰德府衙门的门口,完颜珣早就等不及了。

高俊对这位日后的金宣宗第一印象不坏,五十岁的,精神气质都还不错,长相倒是稍显富态了一点,但是却不显得笨拙愚蠢,为了能够不对此人下跪,高俊出发之前特意换上了自己的官服——双方在身穿官服的情况下要使用汉仪,高俊见到一位藩王只要一拜就行了。

见到高俊之后立刻降阶相迎,接着就是一大堆不痛不痒的体己话。

之后才转向了完颜珣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援兵?怎么把黑鞑的主力打跑的?

“卑职是山东西路押剌百户的亲管,正八品忠翊校尉,刚刚在山东击退了黑鞑,听说张德甫被围困,就率领手下的兄弟们前来解围了。”

“既然是一位百户,手下如何有几千兵马?”

“大王莫要见怪,黑鞑肆虐我山东西路好多州县,处处都是流民,卑职便组织起这些人一起抗击黑鞑,事后也不好解散,这次干脆一块调出来,也好为国家出力。”

第七章 风萧萧(上)

完颜珣紧接着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是如何以区区几千人马击退黑鞑的主力的?

高俊一开始有些纳闷,交谈了几句才发现,这群大爷在城内居然没想侦查一次,迄今为止还不知道城外只有五百黑鞑,在最初的不屑之后,突然又化作一阵得意。

“大王有所不知,黑鞑主力最近已经撤走(这种事情还是瞒不住的),城外大约只有两三千敌寇(我说的是实话,把抓来的壮丁也算上了嘛),卑职一鼓作气,亲自率军猛攻,贼寇不是一合之敌。”

完颜珣有点儿惊讶的看着高俊:“自从前年军兴以来,朝廷多少精锐将士沙场殒命,人人谈黑鞑而色变,你竟然能一攻而克,这是作何道理?”

“凡是两军川野见阵,最要紧的便是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王坐镇彰德府,此城固若金汤,贼寇攻占不得,早已士气委顿,所以小臣只要战场用命,身先士卒,这几天黑鞑也不打紧。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可定,小臣正是不惜死之人。”

完颜珣颇为高兴的抚掌大笑:“话说的甚是有理,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可定。高郎君虽然是少年儿郎,却能做如此精炼之语,我彰德府上下官佐数十人,无一能比肩者。”

“卑职愧不敢当。”高俊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为彰德府解了围,没有这场胜仗做保障,自己就算在完颜珣面前吹出花来也不顶用。在经历了最初的一些碰壁之后,高俊逐渐的意识到,永远不要觉得自己的言语很值钱。

当下完颜珣下令安排宴席款待贵客,当然,说到底,完颜珣乃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不会亲自为一个八品武官作陪,押宴的是一名从六品的府判,名叫许吾明,字伯亮,也算是给足了高俊面子。

在言语之间,高俊倒没有刻意谦卑,自己是彰德府的拯救者,恐怕不日之间又要升官,在同级别的官僚面前还惺惺作态,就显得有些太假了。再加上高俊本来就不愿意一味取意逢迎,两个人干脆推杯换盏,热情交谈起来。

高俊对此人的印象比较一般,虽说没有达到一问三不知的程度,但确实是个荒于政事的人,彰德府的内外之情大多不知,庶务都委派给手下的小吏来做,属于典型的虚名文人,衣冠架子,除去待人接物上很和蔼之外,高俊实在想不到有任何理由把他挖到自己的队伍里。

不能光顾着自己吃饱,而不管军兵们,,高俊就在打探彰德府能否给自己一点支援。

“高郎君,我不瞒你说,除去粮食之外其他都好办,只是这粮食啊……你也知道,我们彰德府被围得久了,城内现在也是缺粮,总不能跟百姓抢粮,是吧?”

“你们明明很喜欢抢粮,动不动就括粟。”高俊心里腹诽不已,好在带来的粮食也能支撑一段时间,倒不急于现在就争个你死我活,先把其他的支援要到手再说。谈妥了不少事情,高俊离开知府衙门,查看军兵们安顿的情况。

眼下高俊是拯救彰德府的风头人物,自然谁也不敢怠慢,军兵们都被安置的很好。军兵们现在的居住点就在城市的居民区里面,彰德府之前就有不少人逃难,城里的空房子很多,现在都住满了军兵,高俊看到军兵们并没有放松,在营区设立了岗哨,心里十分高兴。

想办法凑合着还是找到了一些酒肉食材,又有商人送来大串的蘑菇,这种东西,虽然味道鲜美,但是热量太低,不适合用来果腹,但是劳军的时候满足一下口舌之欲是再合适不过了,人人都分到了一大碗汤。

眼下正在围城之中,彰德府的人办事效率倒也很高,第二天一大早就请高俊去查看支援的物资。

彰德府能给的东西不少,尤其是军器,城内甚至还有没被使用过的甲胄和弓箭,据说是因为黑鞑唯独以围城为要,基本上没有攻城的行动。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箭矢,常见的月牙箭、铲形箭、射甲箭、锥头箭自然不必说,高俊还在仓库里发现了一批很特别的武器,同样是弓箭,但是箭杆上都绑着一个小小的纸筒,大约有蜡烛那么大。

“这难道是火箭?”高俊失声问道。

“高郎君还真是见多识广,这是南京都作院造的火箭,只是根本不好用。”

高俊检查之后大失所望,由于保管不善,纸筒里面的火药早已经受潮结块,估计是打不响了。

总而言之,这一趟可是不虚此行,仅仅是这些甲胄就已经返还了高俊出征的老本。

然而高俊此行终究不只是为了一些物资而已,更重要的是要和完颜珣搞好关系,接收完物资的次日,高俊就有幸列席彰德府的诸位府君的会议,并且完颜珣还单独留下了高俊商议军情。

彰德府被包围已经是三月份的事情了,所以逃进彰德府的灾民中也有不少人知道年初高俊在河北大战石抹明安三百里,全活河北数十万百姓的事儿。高俊进城以后,彰德府上上下下都感到十分纳闷,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山东军官不远千里来驰援此地,自然开始打听高俊此人的来路,很快就得知了这件事。

完颜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极为震惊,如果此事果真如此的话,高俊此人深不可测,前途也不可限量。自从铁木真南侵以来,金朝诸路军马无不败退,此人竟然能抵住上万黑鞑的进攻,必然是大国未来的将星。

既然如此,完颜珣对高俊的态度就有热切变成了很热切,这次特意将高俊留下,倾听他的意见。

打好跟完颜珣的关系,重要的是让对方赏识自己。简而言之,高俊的策略就是:胡吹海侃,拿出穿越者的本事来。

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跟一个金朝大王瞎说一气,最好的情况是被当作大言不惭之辈,乱棍赶出王府。但高俊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他是有实打实的战绩做基础的,无论说什么,完颜珣都会听到心里去。

于是乎,在连续两三天,每次长达两三个时辰的座谈当中,从军事开始讲起,涉及到地理和历史、社会风情、民俗百态、乃至物理化学,当年在论坛里面摸爬滚打的边角料全都用上了,让对面的升王惊叹不已。

“所以说,空气充塞于天地之间,其中分为阴阳二气,阳气主火,而阴气主水。”高俊用玻璃碗在升王面前做了个蜡烛燃烧试验,当然不能讲什么氧气与氮气的事情,只能编出来这些词来糊弄。

“这些都能用于战场?”

“卑职确信如此。”高俊感觉自己现在似乎成了从哪里钻出来的老道方士,可劲儿地忽悠面前的完颜珣。

“没想到百户不但通晓历史、方舆、纪胜,又能涉及诸工百家,无一日不求兵家之秘诀,无一日不思兵家之胜败,无一日不索可用于兵家之物什。长此以往,无怪乎百户可以克敌制胜。”不过完颜珣随即又以长辈的口吻教育高俊:“然而听你的议论,虽然通晓历史,却不见圣人之教化,孔孟经义并无所知,此乃大谬大危之相。德才兼备,方为人才,如果不知圣贤教化,怎能尽为臣之道?”

“我受的政治教育绝对根正苗红,比你那套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高俊虽然如此想,也只能捏着鼻子说:“多谢大王教诲。”

第八章 风萧萧(下)

过去的一周变成了高俊穿越以来过得最惬意的一周,似乎日常工作只剩下吹牛,但是高俊冷静的思考了一下形势,总觉得自己与完颜珣的关系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如果想在日后得到完颜珣的提拔,最好现在就能表示出对其的效忠。

这几天,聊天的内容不可避免的从军事滑向了政治,高俊非常识趣的闭上了嘴,根据计划,他在完颜珣面前要保持的人设是“政治上绝对可靠、从不多想的军事人才”。

转眼间到了盂兰盆节,金朝皇室大多崇信佛教,盂兰盆节是重要节日,刚刚解围的彰德府一片欢腾,夜里张灯结彩,高俊也下令让军兵放假,只留下了值守的人。而自己则带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完颜珣。

一开始高俊想送点贵重的礼物,但是立马意识到这和自己的人设不合,而且还面临着被同知阻挠弹劾的危险——在金代官员之间赠送贵重的物品是违例的,监察官员就等这种机会呢。思来想去,高俊灵机一动,下令取来一把训练用完的破刀。

这是一把战场上常用的手刀,形状非常类似菜刀的超级加长版,是普通士兵的装备,这把刀已经砍得全是缺口,随时有崩裂的危险,所以被弃置不用,准备回炉重造了。高俊领取了这把刀之后,细心的在边上绕上一点儿红描边,稍稍装饰一下,卖相好看了一些之后,就自己一个人提着这把刀去了升王府。

升王府这一日宾客盈门,但是城里官职比高俊大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再加上高俊解救彰德府的加成,刚一进门就被当作贵宾,但是侍卫委婉而坚决的要求高俊把刀留下。

“此刀正是某今日要献于大王的礼物,麻烦您通融一下,进去禀告一声,允许我持刀入内。”

侍卫前去禀告,高俊就在门口等着,在他的想象里,这一天应该有无数的仆役挑着成箱成担的礼物进来,门口的管家高声唱名“某某某送我家老爷某某某物!”但是来往的人虽然多,礼物却很少,送来的都是些字画之类。高俊不得不暗暗感到侥幸,自己没有准备贵重的礼物,果然是正确的。

“高百户,你怎么想到要送本王兵器呀。”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惊讶的朝门里面看,完颜珣居然带着一众大小官员出来了。

“听说高百户要送本王一把刀,大家都想来瞧一瞧,今日乃是盂兰盆节,释家最忌讳杀生,你今日送刀,是何用意呀?”

“想必是一把宝刀吧,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同知在旁边有些不怀好意的看着高俊。

“殿下,卑职今日所送的刀,是军士手中最常见不过的战刀,绝非什么宝刀。这把刀刀柄是寻常之木,刀刃是寻常之铁,刀镡是寻常之铜,刀鞘是寻常之革。如果说有什么不寻常的话,那就是这把刀砍下过不少黑鞑的人头。”

“佛家是忌讳杀生的,这种凶物,你为何要送给殿下?”有一个小小官吏问道,高俊看了一眼,此人应该是本府的教授,而且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教授。

“纵然杀生,也有千差万别,国朝以仁孝治天下,也必有皇纲王宪以震慑宵小,以怀柔之术对待夷狄,亦要以兵戈震慑之。如今北虏乱常,犯我疆界,杀我百姓,正所谓神佛之所动怒,天地之所不容!”高俊举起此刀:“我佛慈悲,也有怒目金刚。杀黑鞑一人可救百姓十人,杀黑鞑一军可救百姓一路。这把刀没有什么特殊的,但是尚未凝聚的都是将士浴血奋杀的鲜血,倘若黑鞑再敢来犯,我军数千将士,人人将持此刀而奋勇杀敌!”

“我佛慈悲,也有怒目金刚,此句解的痛快!”当即有人忍不住赞叹,那个同知的眼光也变了,对高俊的目光很是柔和。

“本王当谨受此刀。”完颜珣也非常高兴,走上前来,亲自从高俊手里接过此刀。

当天的宴会可以说是宾主尽欢,等到快傍晚的时候,路上已经开始张灯,高俊准备离开,却有家奴前来告知,升王请他去后园赴宴。

高俊笔直的坐着,这不由得他不紧张,前来通知的人也没有告诉他说,这个宴会只有他和完颜珣两个人啊。

完颜珣亲手启封了一壶酒:“高白户可以尝尝,这是我彰德府的名酒‘十洲春色’。”

“卑职不敢。”高俊连忙推辞,不光是矜持的原因,金朝禁止官员在冬季之外的日子饮酒,在完颜珣面前还是不要轻易犯规为好。

“我知道你是害怕国家法度,但是本王令你饮,你饮酒便好。”完颜珣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高俊见状,赶忙也给自己倒了。“既然大王有令,卑职必然相从。”

“你今天白天送的那把刀,非常好,今天有几个不识抬举的人送给本王珠宝,都被本府的同知当众斥责,赶将出去。”

“国家有如此忠臣,大王如此辅佐,苍生社稷之福。”酒不错,但是高俊很清醒。

反倒是完颜珣开始愁眉不展起来,嘀咕一句:“什么忠臣,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高俊心里一惊,完颜珣这就开始对自己推心置腹了吗?

果不其然,他对国家的吏治和财政说了很多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的评论,高俊赶紧附和,表现出了一种“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式可爱的政治白痴面貌。

完颜珣越来越觉得这个小伙子可爱了,不知不觉也说了很多,这让他的心情感到愉快。

自从出生以来,完颜珣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尴尬——他是太子的庶长子、金世宗完颜雍的庶长孙。

父亲比爷爷先驾鹤西去,宫里面开始或明或暗的涌起一股潮流,自己的嫡亲弟弟完颜璟和几位嫡亲叔叔——完颜允中、完颜允蹈开始了一次次争斗,而完颜珣夹杂在其中,学会了一门叫做明哲保身的课程。

完颜璟登基之后,连续杀掉两个叔叔,让他内心极为恐惧,何曾对朝政发过一句议论。这些年来他迁转数州,所见所闻在所有的皇室当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对于国家政策当然也有自己的心得,但是他从来不发一词。

满朝士大夫都可以指斥国政,发表议论,而自己这个皇亲国戚却从来闭口不言,主要让他觉得委屈又郁闷。

现如今,完颜永济即位称帝,自己已经基本被排除了皇位继承圈子,再加上已经年近五十,不再被怀疑成野心勃勃的亲王,所以终于可以直抒胸臆了。

也许是长期围城造成的精神紧张需要宣泄,完颜珣对高俊说了很多,在高俊看来其中不少话都很有道理,看得出来升王这些年在各个职位上没有白吃干饭。而且他既然敢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话,看样子对自己已经推心置腹,那么高俊就要开始自己的表演了。

第九章 月朗朗(上)

“大王所言真是说到卑职的心坎里去了,如果大王当了皇帝,那……”高俊佯装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赶紧汗涔涔的下拜:“卑职该死,卑职说错话了。”

但是完颜珣却没有立刻回答,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享受高俊刚才说的那些话,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象那种图景了。

“我如果能当皇帝,那必然是一位中兴之主。”完颜珣在心里面叹息,可惜自己只能终老于亲王了,这个时候才发觉高俊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的鞠躬下拜,赶紧挥挥手:“我看你这是喝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高俊赶紧告退,走出后园的时候她长长呼了一口气,今天是他和完颜珣关系发展的一个里程碑,经过这一次交锋,完颜珣应该把自己视作比较亲近的人了。正当他心里有些得意的时候,迎面却走来了一个少年,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穿着绯红大罗,戴杂花玉环。

高俊大吃一惊,这个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怎么却穿着三品官的官服?

脑子飞快地一转二转,高俊恍然大悟:这大概是完颜珣的儿子吧。按照金代的规矩,皇帝小功之亲以内的人,十岁即可授官,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儿子,高俊赶紧上去参拜:“卑职见过王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王子?”那个少年打量着高俊,语气微微有些不满:“只因为我年纪轻轻就穿上了三品官服吗?”

高俊当然不会说实话:“王子天姿丰约,颇似升王殿下。”

那少年接着打量高俊,终于开口问道:“你莫非就是那个解救彰德府的高俊,父王说起过你,再过些日子就要举荐你升职,你大可不必像这样汲汲求官。”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有些气恼的高俊。

这个少年走进后院,完颜珣已经下令将残酒撤去,一个人靠在石椅上休息。

“见过父亲,母亲说,车驾已经备好,请父亲出门赏花。”

完颜珣人睁开眼睛:“宁甲速,怎么是你过来?”

“大哥还在接待客人,二哥在陪母亲叙话。”

“哼哼,守忠在接待客人,这我倒是信,只怕你二哥盘都又不知道何处去了吧。”完颜珣有些费力的撑起身子:“为父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本来不大打算管儿孙辈的事,你们做个安乐王侯就好,但是如今国家多难,就算不能为国出力,平时也要收敛些才好。”

“儿子记下了。”

“宁甲速,你也已经十五岁了,到了起汉名、训字的时候了,兄弟三人当中,守忠最为忠厚聪慧,我并不担心;盘都玩心太重,又过于贪婪,这绝非好事;反倒是你有类长兄,应当勉励自己。”

高俊并不知道他遇到的少年就是金朝的末代皇帝完颜守绪,不然他一定会不顾体面地冲上去,扒着他的肩膀好好看一看。但是失去这种机会也没什么可惜的,回到营地之后,高俊加紧准备器械,训练军兵,离那次重大的变故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之后一天,完颜珣正式下令,城中诸班军马听从高俊吩咐,彰德府兵马都指挥使的职务早就空缺,高俊等于代行这一职务,在整个彰德府的军事指挥体系里处于第四号的位置。

与此同时,完颜珣告诉高俊,他已经正式上表,准备举荐高俊。

金代正如宋代,举荐可不是简单的写封表扬信的事,这意味着举荐人对被举荐人有极高的信任,也愿意对被举荐人之后的表现负责。换句话说,如果高俊以后犯了什么错误的话,皇帝完全有理由处罚完颜珣。与此同时,被举荐人又对举荐人感恩戴德,奉为师尊,在官场上绝对不能攻击举荐人。正因为如此,举荐是一个高风险的事,也意味着完颜珣将高俊视为自己人。

按照完颜珣的想法,高俊立下这么多功劳,最少也能升到从六品,而且很有可能分到某个地方当主官,估计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离开彰德府,所以在这段时间内还要依靠他管理城防,让彰德府在黑鞑下次进攻中不至于如此狼狈。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彰德府的城墙修缮一新,军兵的布置井井有条,高俊三次率军出城,到各县去探访情况,也确实有一次遭遇了黑鞑的小股骑兵,但是却有惊无险,带回来三颗人头立功而已。

由于沿途十分不太平,自从来了彰德府,大家都跟老家失去了联系。在这住了一个月之后,不少军兵开始私下嘀咕,难不成高郎君就要住在这里了?

第一个向高俊询问这个问题的自然还是潘正,他的问法稍微委婉一点儿:“指挥使,咱们什么时候去解救大名府?”

高俊想办法搪塞了几句,心里也有些担心,难道历史上的政变不会发生了吗?

如果高俊有一双千里眼的话,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的际遇而高兴,还是为华夏未来的痛苦而伤心,明月笼罩着中都,此时的中都大兴府内,一场阴谋正在实施。

宽阔的大街上到处都是骑兵,他们从通玄门涌了进来,向内城挺进,纥石烈执中骑着战马,得意的看着自己手下的人马,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骑兵军官打马而来。

“元帅,大兴知府徒单南平已经被我们在广阳门外乱刀砍死,但是完颜福海的儿子已经通风报信去了,武卫军一位都统率军前来,弟兄们正跟他们打呢。”

“现在整个大兴城没有比咱们强的军马了,告诉前面的人:要是打不赢,通通给我提头来见,子时之前一定要赶到内城。”纥石烈执中大声吩咐:“稍后咱们从东华门攻进内城!”

此时的中都城内已经变成战场,纥石烈执中夺取了完颜福海的军兵,并且诓骗他们去攻打内城,武卫军都统石古乃率军相迎,双方在东华门外发生激战,用于野战的金军之兵当然要胜过负责城市治安的武卫军,后者很快就溃散了,都统石古乃战死。

东华门的守卫百户拒绝开门,发誓要在这里战斗到底,但是有一名侍卫斜烈偷偷砸开了锁,纥石烈执中率领人马一拥而进,迅速控制了内城。完颜永济还在龙床上休息的时候就被刀剑顶住,随后用一辆小车运往他的故居。

城内的侍卫都被执中的亲近人马所代替,年轻侍从们也被扣押起来,执中威逼左丞完颜元忠的儿子给自己的父亲写信,让他进宫议事,后者虽然明智的带兵前往,但也免不了兵败身死的命运。

此时此刻,中都府的主人已经更换了,执中满意的审视着宫内满墙的血迹,吩咐身边的侍卫:“速速邀请左丞相徒单镒等人前来,老皇帝死了,该立一个新皇帝了。”

第十章 月朗朗(下)

八月中旬,彰德府迎来了一位十分意外的客人:真定知府徒单铭。

当有人奏报说真定知府即将来此时,高俊的第一反应是真定被攻破了,知府来彰德府避难,但是随即传来消息,徒单铭拿着御赐的金牌,有要事前来。高俊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中都已经发生了政变,朝廷派人来迎接完颜珣当皇帝去了。

这位徒单铭知府,高俊非常熟悉:他刚刚去山东的时候,此人正是大名府的知府,去年才刚刚调任至真定府,但是如果高俊知道,这个人是中都政变时被杀的大兴府知府徒单南平的弟弟时,也一定会惊讶不已——徒单铭把守真定府,是完颜珣起驾到中都的必经之路。所以纥石烈执中在大兴府发动政变,杀死其兄之后,反而赐给他金牌,命其立下迎驾之功以自保。

徒单铭来到彰德府,当众向完颜珣读了纥石烈执中给自己的命令:着真定知府徒单铭,即刻迎升王入中都。

等到高俊来到王府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人情喧动,听说中都发生了大事,纥石烈执中替皇帝发号施令,还要让升王北上入京,很多人都以为这是要对升王下死手了。

完颜珣愁眉不展,大小一众官员束手无策,相互间窃窃私语,都拿不准纥石烈执中的主意,他们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徒单铭,而徒单铭也只是兀自摇头,不多言语。

看到高俊进入王府,完颜珣的眼睛亮了一下:“高百户来了?”

“卑职参见大王。”高俊恭敬的立在一边,但是宣读的仪式也没有继续进行,徒单铭被安排前往馆驿休息,各级官员也都各自散了。高俊知道完颜珣肯定要询问自己,所以根本没打算离开,绕了个圈子又直接走了回来。

果不其然,完颜珣看到高俊就神色缓和了不少,两个人来到后园,完颜珣询问高俊:“你可知此行是福是祸?”

“卑职并不敢妄自揣测,但是大王有德之人自有福佑在身,纵然有些凶险,也必定能化险为夷。”

完颜珣苦笑了一声:“我倒是想听你猜猜看,有些时候,你们这些旁观者反而更清楚。”

“卑职着实猜不出来,但是如今卑职已由大王举荐,自然要护卫大王,如若升王殿下需要,卑职愿意率领手下着千百人马随大王进京,胡沙虎有什么阴谋的话,卑职拼死也能护送大王出来。”

完颜珣一愣,随后笑了起来:“高俊,你倒是来得巧,我眼下确实需要你这上千人马。”

高俊还有点儿不明所以,不知道完颜珣是打的什么算盘,但是后者的心情却发生了180度的转弯,笑着告诉高俊:“高百户,这里是我家后园,我在这里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徒单铭已经偷偷告诉本王,执中听从了徒单镒的劝告,准备拥立本王称帝。”

没想到完颜珣这么快就交了底,高俊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不得不跪了下来,就准备三拜九叩:“小臣见过陛下。”

“高百户快快请起,不要让人瞧见了。”完颜珣坐在石椅上,脸上的笑容还未止:“但是正如你所说,胡沙国此人心如虎狼,我必然要有些防备。高俊,你这人品德不错,一心为国,此番千里来援彰德府,足见你赤胆忠心……”

高俊知道进入正题了,赶紧垂下头聆听。

“所以本王确实有事要拜托你,明日我就下令尔等出城,返回山东押剌百户。你在城外野宿三日,三日后,本王车驾出城,尔等即刻跟上来与我会合,扮作侍从模样,随本王入中都城,如若在中都有所不虞,正是尔等效命之处!”完颜珣并没有说如何奖赏功劳,因为这根本不用说,天底下就没有比拥戴之功更大的功了。

“小臣谨遵陛下圣命。”高俊赶紧俯首听命,心中却是一阵狂喜,无论如何,自己这个拥立之功算顺利,以后在山东的发展就多了一把尚方宝剑,就算是面对仆散安贞这样的官五代,也有把握上去争一争了。

深夜,高俊睡不着,干脆到城墙上巡察,斡脱提着一个灯笼在身后跟着。

彰德府并没有遭遇战火的摧残,这也是让高俊很有自豪感的一件事,月光笼罩,万户人家,不由得让人心绪万千,不知道三五年后,这城内又能有多少人活着,多少人还记得曾经的盛世景象呢?

“斡脱,我们中原人经常用圆月来比作团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你想你的家人吗?”

“想,我很想我的母亲。”斡脱的脸色变得十分痛苦:“我甚至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可是我很想她。”

“我也很想我的母亲,可是我可能永远见不到她了。”高俊神色黯然:“斡脱,你是哪个部落的人?”

“不记得,我全都不记得了。”斡脱咬着牙,然而,滚滚眼泪从眼眶淌出,很快,他就大声啜泣起来。“恕罪,郎君,恕罪。”

高俊并没有怪罪斡脱,谁想到自己的母亲不伤心呢?可是也许这城中的很多人也许都要体会一下这种滋味了,他们绝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中都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金朝的灭亡,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啊。

完颜永济死了,高俊完全确信这一点,虎狼一样的胡沙虎不会给他留半寸的活路,而且也不会有人为他报仇的——朝堂之上那些忠心耿耿的人:仆散端、徒单镒、张翰、梁镗都是如此,他们无一例外的默认了这次政变的结果,转头拥戴完颜珣。

完颜永济这个昏聩的老家伙,他不相信徒单镒等人对他的一片赤心,而后者也从此抛弃他;他日固执的信任纥石烈执中,后者用这场政变来回报他;他轻率的原谅了独吉思忠等人的错误,后者还会一次次犯下类似的错。

杀死完颜永济的不是胡沙虎一个人,而是满朝文武都在内心里隐隐期待的结果,这是他们对完颜永济执政这几年来一切的最终评价。

某种程度上来说,杀掉他是一个机会,处死一个昏君也许有机会让国家转危为安,金朝的传统就是如此做的,就像是海陵王取代金熙宗,就像是金世宗取代海陵王,这就是他们的游戏规则,用一次次血淋淋的政变来解决国家目前的矛盾。

但是这样也不足以弥补这三年之间他们失去的东西了,这种原始的体制失效了。对于女真人来说,他们生活在天堂太久了,历史不会再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时机。

第十一章 叹声声(上)

完颜珣的筹划还算不错,高俊率领手下的人马顺利出城,在度过难捱的三天之后,又顺利的与完颜珣的车驾洽接,九月初的时候,一干人马来到了满目疮痍的中都大兴府。

刚进城,高俊就不得倒吸一口凉气:政变明明只花了一个晚上,为何中都城内竟然如此萧条破败?

大街上空无一人,不少房子都被烧毁了,散发出阵阵灰烬,家家户户有哭泣之声,雄伟的寺庙和道观门上全都是刀砍的痕迹,角落放着一口摔成两半的大钟,是用黄铜铸造的,里面躺着一个道士的尸首,也没有人过来收殓。

但是转过几条街之后,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全都是军兵,衣甲散乱,目露凶光,很明显刚刚进行过一场劫掠,高俊不得不摇头叹息,这些人已经不能再成为良好的士兵了,享受过屠城劫掠的人,不愿意再接受棍棒的约束。

这些人的服色很相近,估计是纥石烈执中的队伍。

中都城内百司都有军兵把守,不少官员的家门口也站着持刀拿枪的人,看上去一片肃杀。

早在完颜珣入城之前,长子完颜守忠先数日进入,为自己的父亲探路,结果被纥石烈执中以隆重的礼仪迎进东宫,按照皇太子的规格对待。这大大增强了完颜珣的信心,果不其然,当他来到中都城外的时候,徒单镒率领众官在郊外迎接车驾,并说胡沙虎已经安排妥当,请升王暂居瑞宁殿,稍作安歇再做道理。

瑞宁殿是完颜珣生父完颜允恭的住所,看上去这些人还稍稍用了点心。

“我带来的侍从多,一个瑞宁殿恐怕住不下,请徒单宰相回报左副元帅,本王打算住在万宁宫。”完颜珣当即答道,瑞宁殿处于皇城之内,正是胡沙虎重兵把守之地,万宁宫则是一座离宫,处于皇城之外,地方又宽敞,让高俊在这里驻扎很合适。

立刻有人报信给胡沙虎,后者哈哈大笑:“这个草包大王难道还担心我害他吗?如果我人想杀他,住在哪里都一样!”

于是乎,高俊跟随着完颜珣来到了万宁宫,这座宫殿让高俊有点儿失望:明明是皇宫,但是看上去却不大,远远谈不上气派。

不过回想起来也是,紫禁城那般伟岸的建筑在宋金期间不怎么流行,宋朝皇宫也是不大,估计女真人就有样学样了。

因为地方不大,安排这么多人住进去就有些麻烦,完颜珣自己带了两三百人,大头是高俊手下的两千人,为了安排这些兄弟真是伤透了脑筋,好在八月份的中都并不热也不冷,看着弟兄们在皇宫的院子里打上地铺,倒还有一种奇异的解构主义美学。

一提到美学,高俊的心里就有点儿不痛快,这让他想起了吕仲骐,离开山东已经两个月了,这次出发前好不容易让温迪罕僧虔给家里那边送了封信,也不知道何志也的情况怎么样。

这边刚刚打点好,那边就想起来内侍叫门的声音,纥石烈执中来也。

“臣纥石烈执中见过升王殿下。”胡沙虎一进门就叫了起来,嗓门倒是很高,但是一点动作也没有,高俊以为自己见王不跪只是作揖就很冒风险了,看到胡沙虎之后,顿时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毕恭毕敬。

“小,小王见过元帅。”完颜珣被胡沙虎吓了一跳,反过来先给胡沙虎行礼。

“哎,大王,使不得使不得,国不可一日无主,以后大王可是要登基建极,微臣只是在这其中出了大力,还是请殿下不要挂怀。”

表面上说得好像很客气,但是自矜之情溢于言表,话里话外暗示着是我让你当皇帝的。

完颜珣笑得很客气,悻悻作答:“元帅拥立之功,本王没齿难忘。”

“那么大王登基之后要给小臣封什么官啊?”

完颜珣擦擦汗:“不知道元帅想要什么样的官职?”

“朝廷的事我也并不全懂,但是封官还是要看殿下的意思,我哪能自己说要官呢?”纥石烈执中哈哈大笑:“大王您看着给就是了。”

“元帅功大,当为正一品太师,位极人臣,身兼尚书令、都元帅,同持文武二柄。”

纥石烈执中相当得意:“殿下您可真是天恩浩荡,小臣必当铭记在心,此时营中还有军务,小臣先走一步,告辞!”说罢,胡沙虎下令侍从牵马,当着完颜珣的面上马离去。

完颜珣一直表保持着很谦卑的表情,如果不是高俊对历史还有点了解,大概真的以为完颜珣是一个要被胡沙虎捏在手心当中的傀儡皇帝了。

当天晚上,高俊召集诸将议事。

这些日子,潘正等人经历了人生中最为魔幻的时刻,先是千里迢迢的去救援彰德府;然后在那里没事儿找事儿的磨蹭了一个月不走;好不容易离开彰德府,却在野外住了三天之后折返;然后这些人就听到了一个非常惊爆的消息:中都变天了,元帅要完颜珣复出恢复工作。自己即将跟着高郎君立下拥立大功。

所以开会的时候,所有的人看高俊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让高俊心里有点儿发毛。

“你们别想太多,我也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神仙,这都是巧合,巧合而已。道家是天上的真龙,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是我们能够随便揣测的。”高俊后悔这几天没早点儿做一些心理干预,实在是因为太忙了。

“好啦,现在我倒要考较一下你们,你们觉得胡沙虎此人如何?”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上来就议论一位未来的朝廷正一品大员是不是来得太刺激了?

“今天我都在这里给大家打一个预防针,中铺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平息,恐怕过不久又要有流血事件,到时候大家要紧跟着我,听从我的命令,事情办得好,咱们寿张县、咱们高家军都会得到很多好处。”高俊神情严肃起来:

“高某带大家来中都,不是来搞阴谋的,是为了咱们未来的发展环境。我说过,一切都为了打击黑鞑,出于这个目的,我才大带着大家来趟这趟浑水。你们尽情大胆的发表议论,未来这样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我以前就说过,高某人要带着你们走一条大路,绝顶大路!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自己现在会立下拥立之功?我告诉你们,这条路高的大家现在想不到,议论几个朝廷大员算什么?说不定以后你们都会是朝廷的官员!”

第十二章 叹声声(下)

既然高俊都这么说了,潘正首先犹犹豫豫的开口了:“我觉得这个人太过于嚣张。”

“他有兵有粮,所以才这么嚣张。道家没有兵,所以不敢和他硬碰硬,他要什么官就给什么官。”戴庆如此说,作为顶替纥石烈师靖的人,赶在一众老资格的军使前发言还是需要些勇气的。

“说的对,这年头手上还得有刀有枪才行,咱们就是有几千号人,所以在山东谁也不敢对咱们说不。乌林答与正三品知府,也得给咱们的郎君赔礼道歉!”

大家在第一个问题上迅速达成了共识:“枪杆子里出xx”

“我倒是觉得这个胡沙虎嚣张不了太久,道家登基之后,全天下的人都会听道家的,到那个时候随便从哪里调一支兵来,都能把胡沙虎杀了。”

终于说到了关键问题,高俊目光灼灼的看着楼升:“楼升,那你猜猜,这个胡沙虎能嚣张多久呢?”

“这……这没法猜。”楼升一下子就气馁了,他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高俊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着急,只好清静嗓子,主动来说:

“据我推测,这个胡沙虎嚣张不了两个月,恐怕覆灭就在眼前。”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胡沙虎现在兵强马壮,权势滔天,新皇帝在他面前是唯唯诺诺的样子,怎么看都没有覆亡之相。

“以前上课的时候,我跟你们说过郑伯克段于鄢的事儿,大家都还记得吧?简练点说,上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胡沙虎太过骄傲狂妄,已经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了。”高俊用手指敲敲土地:“最要紧的是,他手下没有兵。”

“手下没有兵?”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今天进城的时候,满街都是胡沙虎的手下啊。

“这些人并非胡沙虎自己的嫡系,他的人马早在野狐岭就被葬送了,这些人其实都是在京城上番的各地军户啊。”高俊今天下午的时候特意打听了一下,果然了解到不少重要情况:“除去十几个铁杆之外,胡沙虎手下的兵力不多,这些人马都是被他诓骗来攻打内城的,事成之后很多人都觉得惶恐不安。正因为如此,胡沙虎只得纵兵劫掠,以此来安抚军心。”

“但是这种办法是很愚蠢的,劫掠并不能安抚军心,只会助长匪气,胡沙虎反而会因此失去民心,变成民贼。”

“如此说来的话,这个胡沙虎其实是个纸老虎,看上去势力大,其实根本不经敲打!”潘正惊呼。

“确实如此,现在中都有以下几方军力。”高俊比划了一下。

“完颜纲前不久以十万兵行省于缙山县,虽然被铁木真击败,还有不少残余兵力,这次完颜纲被胡沙虎杀掉之后,这些人全都落到了术虎高琪手里。术虎高琪本来就是泰州刺史,拥有三千多从东北调来的飐军,再加上完颜纲的这些兵力,可谓如虎添翼,已经是中都内外军力最多的人。”

“除此之外,徒单镒从上京带来了两万女真内地精兵,这些人长期居住在塞外苦寒之地,体格强壮,坚韧不屈,加上国家以上京留守司操练他们,发给器械,战斗力其实十分强大。”

“去年年末,又从陕西签发了两万勇敢军,一万射粮军,都由兵部统领,大兴府兼领,这些人在政变的时候被杀了不少,但编制尚在,而且对胡沙虎怀有仇恨,只需要有人收集他们,就可以一呼百应。”

“最好,朝中大臣对胡沙虎的态度也极为不满,包括高汝砺、张行简等人皆是如此,现在胡沙虎文官路线走不通,手中又没有嫡系的军兵,天天以为自己立下了拥立之功,骄狂自大,用不了多久,就连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金朝中后期的时候已经出现了通俗文学,不少人也听过三国故事,董卓被杀的可是重头戏,所以大家理解高俊的这番话也不困难。饶是如此,一众人还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高俊如此神态自若的议论大臣,预言其生死,让大家感觉恍如梦中,刹间以为自己就是关云长、张翼德。

“指挥使,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咱们应该怎么办呢?”张大春问道。

“杀奸臣这么大的功劳当然不能让给别人,既然指挥使都这么说了,咱们就提刀上去,直接把那个胡沙虎给剁掉!”冯达眼睛发光,如果郎君能立下此等功劳,怕不是要一步登天,出将入相。

大家顿时都兴奋起来,如果能立下这等功劳,还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高俊摇了摇头,这个方案他曾经考虑过,但是最后却并不想这么做:“咱们现在去杀胡沙虎,于利于义都有不合。”

“首先,杀掉胡沙虎对我们来说于义不合,胡沙虎弑君夺位,固然已经犯下重罪,但是这罪只有道家能定,如果道家不下令而我等擅自发兵杀胡沙虎,也是忤逆。此时如果陛下不怪罪我们,那便是纵容兵变,日后这样的事情会一次次发生,如果陛下不宽宥我等,你们又如何自处呢?”

“其次,从利益上来说,我们也不能杀胡沙虎。”高俊语重心长的告诉诸将,我们此次前来,是以升王完颜珣的侍从的名义,除非升王遇到危险,否则我们决不能擅自暴露身份,如果因为贪功杀死胡沙虎,必然会成为这次政变漩涡的中心,到那个时候想从中都脱身也就难了。李铭刚才说的很对,有兵才行,留在中都,也许道家会封给我们一官半职,但是这在黑鞑铁骑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高俊站了起来:“不要想着贪功求全,而是要找到最符合我们利益的途径,我的目标就是争取在升王继位时立下一功,争取被授为东平府兵马都指挥使,到那个时候咱们回到山东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可以从容的扩张势力。山东是中原青齐之间的宝地,如果我们能在寿张一带立住脚,在何先生的领导下,发展农业,兴工建商,养战马、造铠甲、养士卒、结民心,之后向东可以连接沧海,打通与高丽日本之间的航道,向南淮上开垦荒地,又可养活十万士卒。

北收河北骏马,西连河南锐兵。如果我们能够做到这些的话,也许三五年内,就会成为最强大的实力,一旦北方有变,我们沿运河而上,天下尽在掌握!”

对于潘正来说,他对高俊的这些战略意图已经了解,但是对于其他军使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高俊在众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战略计划,如果说之前高俊随意议论大臣的生死善恶,已经让众人吃惊的话,那么高俊现在的议论简直要让大家发狂。

“到那个时候,道家给封咱们多大的官才行啊……”,冯达突然闭上了嘴,他猛的意识到,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已经不是谁给谁封官的问题了。

第十三章 心殷殷(上)

高俊信心满满的看着大家,眼前的七位军使都跟随了他两年,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彼此之间的信任无可怀疑。

“指挥使,没说的,你打算干什么我们就跟着你干,除了高郎君,我们谁都不认!”冯达率先喊道。

李铭、楼升、张大春等人全都激动起来,尽管到中都才一天,但大家已经感到了朝廷的昏庸无能,如果果真如此的话,为什么高郎君不能更进一步呢?两年前他赤手空拳回到军营之后,带领大家走出死地,纵横千里,回到山东,三败红袄军、千里战黑鞑、一据东平府,才有了今日偌大的地盘。高郎君才二十四岁呀,假以时日,未来的上限谁又能说得准呢?

“大家也不要太激动,先想办法度过眼前的局面再说,胡沙虎虽然命不久矣,但此刻力量依旧强大,整个万宁宫都是他的军马在把守,道家就算想见一两大臣都很为难,而且等到道家登基之日,此人必然又会发难,如果在这期间咱们不显露出一点自己的本事,道家又怎么会给咱们封官呢?”

安抚了手下的情绪之后,高峻就去见了完颜珣,后者一反下午见到胡沙虎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坐在藤椅上沉思,

“小臣见过陛下。”

“好啦,高俊,这还没有登基呢,你现在就叫我陛下,未免太早了。”完颜珣看起来有些疲惫。“高俊,你的人马布置的怎么样了?”

“万宁宫里里外外敌人如何布置我们都已经摸清楚了,我的手下都分到了相应的地方,一旦敌人有所发难,马上就能拦住他们,并不是小臣吹嘘,小臣手下这两千人马,足以抵挡胡沙虎的劲兵上万。”

完颜珣宽慰的一笑:“这点我是相信你的,你既然能击溃黑鞑,胡沙虎此贼必然不在话下,今日他见到本王的时候嚣张跋扈,甚至向本王要官,我不得不提前应允与他。高俊,此贼如此凶恶,你可有何对策?”

“陛下,既然君臣之份将定,那么臣子就应该尽臣子的本分,不尽本分者,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等必然奋力一搏,将其正法,以首诣上,献俘阙下。”

“没想到啊,你高百户居然还是个粗通文墨的人,本王一直小看你。但是如今胡沙虎势大,尔等还要小心行事,切勿暴露身份。”

“陛下,臣斗胆进言,陛下如果想除掉此贼,不妨先与张行简,高汝砺,术虎高琪等人联系,这些人或为朝中耆旧,或为边疆重臣,皆心怀朝廷,素有忠义之名,如若这干人等愿意拥立陛下,剿灭胡沙虎易如反掌。”

“你以为这些事本王想不到吗?你看看这万宁宫内外都是他胡沙虎的人吧,我又如何能召见张行简等人呢?”

高俊赶紧下拜:“陛下,臣有一计。”

第二天,悠扬的音乐声就在万宁宫内响起,万宁宫高大,音乐并不能传到宫墙之外,但是守卫们清楚的看见完颜珣迫不及待的开宴了,十几名乐伎尽情演奏,大王似乎非常高兴。

“传本王的命令,万宁宫内外军士每人赏钱五百文,首领一贯。”完颜珣开始撒币。

连续两三日,完颜珣都纵情声色,里里外外的人也都放松了警惕,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万宁宫内却发生了一起非常罕见的内侍侮辱侍女的案件。

施暴者是一名小小的内侍,名字叫做史全,而受害者却是升王王妃庞氏的贴身婢女莲花。

莲花乃是贴身婢女,哪能受得了这个气,哭哭啼啼去找了庞氏,庞氏有些为难:“这个名字叫做史权的内侍乃是大王帐下之人,此事我也不能做主。”

莲花气不过,居然当面斗胆向完颜珣说了此事,完颜珣听后勃然大怒,立刻叫来门口的卫士:“你们快去把那个狗奴史全给我带过来!”

史全听说完颜珣要找自己,顿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被两只内侍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进来。

“好你个史全胆大包天,竟敢侮辱王妃婢女,今日就让你看看本王的法度!左右,给我杖杀此人,抛尸宫外!”

史全赶紧跪地求饶,但是哪里能应允?早有几名卫士将他拖了出去,大棍子打将下来,一开始还能哭喊求饶,过一会儿就没了声音,身上血迹斑斑,一名小小的内侍上去凑了凑,回禀完颜珣:“大王,已经打死了。”

“打死了还用跟本王说吗?给我扔出去。”

门口胡沙虎的军兵们幸灾乐祸的看着此人的尸首被拖了出去,这事是一件值得回家跟家里人说的新鲜趣事,王府内侍侮辱婢女,这种事大家以前还真未曾听过。

两名卫士将此人扔到了街角,此时中都城内一片萧条,又能有谁能管得了一具尸首呢?他就静静的躺在那里,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他才突然动了动,看着左右没有人,立刻站了起来,脱掉外面的衣服,警惕的查看一下街道,随即翻身匆匆走去。

不错,这个史全正是高俊所假扮的。

此时正值夜深,张行简穿着睡衣匆匆起床,披上一件外套出来见这位深夜造访之人。

“你是说你是升王殿下的卫士?”

“不错,胡沙虎弄权,升王殿下现在困在万宁宫内,胡沙虎重兵监视,打算立做傀儡,此人虎狼之心,意不可测,一旦执掌权柄,满朝文武无一宁日。陛下知道张参政乃是朝廷重臣,世章旧宿。所以差小人来见大人!”

张行简用力的点点头,走下台阶,直接拉住高俊的手,殷切嘱托。

“你回去告诉升王殿下,臣愿意拥立升王为帝,诛杀胡沙虎这个逆贼。”

“参政,如何诛杀胡沙虎殿下自有区处,宰执只要在朝中广结联络,胡沙虎死后使其党羽不至作乱便好。”

“殿下果然是绝顶聪慧,天资英哲之人,微臣记下了。”

离开了张行简家之后,高俊开始匆匆赶往高汝砺家。然而,尽管白天就讲清楚了道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迷路了。

“不是说宣政坊吗?这是哪儿啊?”高俊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他心中一紧,此时正值中都戒严之时,胡沙虎的手下没日没夜的在街上巡逻,遇到可疑之人一概诛杀无论!

第十四章 心殷殷(下)

高俊赶紧匆匆跑了起来,但是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传来一声怒喝:“你是什么人?”

此时要是回头答话那就真是脑袋进水了,高俊咬咬牙,直接往小巷子跑了进去,趁着骑兵还不能转弯的时候,非常利落的翻墙到了屋顶,不得不说穿越以来身体素质是变好了,一丈高的院墙轻松爬上去了。

“这人在屋顶,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必然有诈,你们几个往那边去,你们往那边儿,必须拦住此人。”为首的骑兵军官骂骂咧咧起来,高俊在房顶上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也顾不得踹下几块瓦片了,他在房顶上尽力跑动起来,几乎半个中都的狗都被他吵醒了,

专家说北京的胡同文化起源于明清,如果高俊能够回去的话,一定要跟跟他们好好辩一辩,在中都城的坊市之内有不少非常狭窄的街道,高俊只要猛力一跳,就能从这边的房顶跳到另一边去,七扭八拐之下,跟在身后的只有一个骑兵了。

眼看胜利在望的时候,高俊突然觉得右腿一痛,霎时脱力,滚倒在房屋下面。

“完了,这下全完了!”在滚落下屋顶的时候,高俊绝望的想。

这一下摔得不算十分严重,落到地上的时候,高俊才注意了一下这座房屋,这是一家住宅的院落,看得出来是个富贵人家,高俊刚好落在院子中间。

屋里面迅速响起动静,一个年轻的侍女掌灯出来观看,如果高俊刚才的感觉是绝望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心里则是惊讶,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个侍女竟然是晚晴!

“高郎君?”晚晴同样大惊失色,不过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噤声,努力搀扶高俊站起来,箭头入腿不深,高俊感觉只伤到了肌肉,也许还有很快痊愈的可能性。

“晚晴,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也在……”

还没等高俊说完,后面响起一声小小的惊呼,一名女子推开屏风,高俊非常吃惊,她那洁白的脸颊,澄澈的眼睛,微高的颧骨,不是殷去寒还能是谁?

殷去寒看到高俊的时候也明显的愣住了,但她立刻浮现出一种忧心忡忡的神色:“高郎君,您受伤了吗?”不等高俊答话,赶紧走上来紧张的查看高俊的伤情。

“高郎君,你别担心,我马上为你处理伤口。”

“殷……殷姑娘,请你让我离开。”高俊第一次看到殷去寒如此失态,她居然跪倒在自己面前,还在查看自己腿上的伤口。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他猛然想起来,自己是在被人追杀,敌人用弓箭射中了他,肯定也清楚的知道他掉到了这里,如果那些骑兵围到殷去寒这,那她就说不清了。

一想到这里,高俊努力挣扎开晚晴的搀扶,准备从门口离开。

“高郎君,你千万不要动,你的右腿受了伤,我马上请郎中来延治。”看到高俊似乎有要走的意思,殷去寒万分担心,赶紧牵住高俊的衣角。

“多谢姑娘的一番好意,但是我现在被人追杀,不能在你这里过多停留。”殷去寒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角,高俊没办法,只好用手去拆,两个人的手也紧紧握在一起。

晚晴看得目瞪口呆,赶紧示意身后几名使女,其中两个人堵住院门,所有人都赶紧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没看见没看见。

究竟是高俊的力气稍微大一点,挣脱开殷去寒的手。他一个劲儿的对殷去寒解释,几近于语无伦次:“姑娘,殷姑娘,去寒,你先把手放开,我确实有要紧情况,这不能连累你……”

“中都还没有几个人能连累本姑娘,郎君难道还不知道冀州殷家的名号吗?”殷去寒一急眼,干脆从身后环抱住高俊。“高郎君,算我求你了,你赶紧进来休息,就算是皮肉伤,不及时医治也会有大麻烦的。”

有那么一瞬间,高俊确实停止了挣扎,这个女孩子从身后紧紧抱着自己,她没有顾及自己世家小姐的自尊,千金之躯的珍贵,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只为了自己安全。

“去寒,谢谢你。”高俊平静的说了一声:“真的感谢你。”

“高郎君,俊,你?”殷去寒还想说话,但是高俊的两只手轻轻按在自己的手上,缓缓把她们移开。

“去寒,我现在确实必须离开,很抱歉这次可能要给你惹麻烦了,但是我相信你能化险为夷。”高俊转过头,非常认真的对殷去寒说了一句,他认真的语调似乎催眠了后者,让他从容的转身离开。

堵在后门门口的两个小姑娘气鼓鼓的脸,撅着嘴看着高俊,似乎要为难他一下,但是高俊不气不恼的像是拔萝卜一样把他们俩搬开,打开后门左右望了一下,赶紧消失在黑暗中。

殷去寒还在那里呆呆傻傻的站着,但是前门已经响起了砸门的声音,同样面色不豫的晚晴赶紧去察看。

“赶紧开门,我们是左副元帅的人马,你们这里有可疑之人,快让我们查看一下!”

面色阴沉的殷去寒吩咐人通知晚晴:“把这群不识抬举的东西赶出去!”

片刻之后,前门响起了一阵惊叹之声,为首的骑兵军官连连打躬作揖,差点儿就对晚晴下跪了。“姑娘饶恕,姑娘饶恕,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殷家的门户,小人这就滚蛋!”一众骑兵翻身上马,匆匆离开这里。

“头儿,怎么办?咱们找不着那个人啊?”

“现在还找个屁,反正胡沙虎也不是咱们的嫡亲上司,他把咱们骗来搞政变,老子现在还憋着一肚子火,他的事那么认真干嘛?”一众骑兵纷纷点头,觉得言之有理,于是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身离去了。

虽然这群人走了,但是殷去寒还愣愣地站在后院,一众人都觉得姑娘有些不对劲,但只有晚晴敢靠上前去:“姑娘,该回去休息了。”

突然,殷去寒抱住婉晴,嚎啕大哭起来。

“我真傻,真的。高郎君腿上有箭伤,流了那么多血,而我就这么让他轻易的离开了,还有那么多人在追杀他,他该怎么办?”

“那个,姑娘,高郎君吉人自有天相,您……”晚晴大窘,结结巴巴的安慰几句,但是殷去寒依旧在痛哭。

“每次我见到他,不是在焰火纷飞的战场,就是在冷雨绵绵的厮杀,这种世界我完全触及不到,我不能够帮助他什么,也没有办法和他同甘共苦。我也想跟着他,为他洗剑,可是他会要我吗?”

殷去寒啜泣着:“也许他应该娶一个像喻侠那样的女子,而我,而我……”

第十五章 乱纷纷(上)

在短短几天时间内,高俊先后拜访了平章政事徒单公弼、尚书左丞完颜福典、参知政事胥鼎、王维翰、礼部尚书张行简、户部尚书高汝砺等人。高俊每拜访完一家之后,就会拿着这一家开具的介绍信马不停蹄的前往下一家。

本来高俊还想联络孟铸、张行忠、乌古论德升几人,可是这几个人因为曾经弹劾过胡沙虎,现在已经被软禁在家,高俊觉得还是不要为这几位徒增烦恼也好。

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臣子,因为政治态度实在可疑,所以并没有被高俊造访,包括奥屯忠孝和蒲察思忠。

高俊在其中的一番穿梭外交,让这帮原本不知道彼此态度的臣子们迅速串联起来,形成了对抗胡沙虎的强大政治力量——四位宰执,四位尚书,两位御史台官员。而此时胡沙虎全然不知,他正忙着给手下封官许愿,给自己的官职也已经设定好了:太师、尚书令、都元帅、监修国史,还要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很快,这些臣子们的第一轮行动就开始了,这也是高俊的要求:你们先搞出一点动静来,把胡沙虎的吸引力从升王那里转移到你们这。关于应该搞什么动静的问题上,张行简秘密串联,准备抢先上劝进表。

关于完颜珣登基的流程,胡沙虎早有预案。根据原定计划,在九月十一日上劝进表,十六日完颜珣接受,二十三日登基称帝。而劝进表上的第一个名字当然应该是他胡沙虎。张行简针对的就是这个,大家决定提前,在九月九日这一天上表劝进。

九月九日,重阳节,阳光万里,胡沙虎出城抚慰士卒,却听到了城内发生大变的消息,满朝文武居然集体上表劝进。

真是笑话,不是说好的九月十一日上表吗?怎么我胡沙虎还在城外,你们就抢先一步了呢?一想到这个,胡沙虎顿时觉得怒火万丈:“速速提兵入城,我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在胡沙虎看来,必然是有人从中搅扰,打算浑水摸鱼。

三千骑兵一次入城,场面相当壮观,这帮人早就劫掠过中都,对于神圣的皇权早就没有半丝敬畏,在街道上呼啸叱骂,让聚集在万宁宫外的诸位臣工们一阵阵发抖。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都聚集在万宁宫外?难道是打算造反吗?”胡沙虎一马当先,指着张行简怒骂起来:“张尚书!张太保!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可以如此言而无信?咱们不是说好了十一日共同上表的吗?你们怎敢把我抛下?如果没有本元帅杀掉完颜永济这个昏君,你们如今能立下拥立之功吗?你们是要和我抢功?”

高俊在人群里面不由得哑然失笑: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聪明的人就应该意识到这些人不是打算邀功请赏,而是要你的命啊。

但是此时不是嘲笑胡沙虎的时候,毕竟他后面的三千骑兵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高俊清了清嗓子,长喊一声:“升王殿下赏赐——”

高俊手下的几千军兵一下子涌了出来,大家都换上了仆役的装扮,两个人推着一辆小车,里面是铜钱和丝帛。

“各位军兵,各位军兵,大家为了拥立大王辛苦啦,殿下登基前赏赐你们,正军铜钱五百文,绢一匹,十人长铜钱一贯,绢二匹,百户钱五贯,绢五匹、绵五两、绫两匹,千户钱十贯,绢十匹、绵十两、绫五匹、彩缎两匹!”

“大王撒币了,大王撒币了!”由于胡沙虎命令军兵轮番守卫万宁宫,而完颜珣几次宴饮都对卫士进行了赏赐,所以这位升王殿下的慷慨之名闻于军中。骑兵们顿时丢掉马刀,一个个下马对完颜珣跪拜,然后迫不及待的冲上去,想取自己的赏钱。

“你们!我,我不是让你们劫掠中都了吗?你们怎么还见钱眼开呀?”胡沙虎大为窘迫,眼看着这帮军兵抛下他去领完颜珣的赏钱去了,正当他感到惶恐无助的时候,完颜珣亲自走了上来。

“元帅不要急躁,元帅不要急躁,元帅功昭日月,本王岂能不知。待本王登基之后,事先向元帅许诺的官职必会一一应允。”

胡沙虎看着完颜珣,表情有点难以琢磨:“陛下,微臣可是立了大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既然要执掌天下,岂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完颜珣温言抚慰胡沙虎一番,军兵领了赏钱就散去了,这让高俊也忍不住肉疼,这里面的钱都是高汝砺从左右藏库临时调出来的。眼下国运艰难,仓库空虚,为了满足这帮兵大爷,完颜珣也是下了血本。

这次抢先劝进事件带来了三方面的影响:首先,胡沙虎手底下的军心涣散了,这些人本就不是他的嫡系,与他没有交情,胡沙虎许诺让他们劫掠中都,再加上对于弑杀君王的恐惧才使他们暂时依附胡沙虎。但是如今完颜珣在诸位臣子的支持下能够大行赏赐,这些人立马就动摇起来,不再唯胡沙虎是从;

诸位臣子在这一事件之后,也突然发觉胡沙虎并没有太可怕,纵然他手下有一群虎豹豺狼,也不能把满朝栋梁全部杀光吧?既然如此,只要这些文官们抱起团来,照样可以扳倒胡沙虎;

第三方面的影响更为隐秘,但是最为致命。这次事件暴露出了胡沙虎实际上的软肋和弱势,使得一些本来畏惧胡沙虎的人突然意识到,也许他有一天会倒台,他也可以被取而代之,在这些人当中,高俊最为关注的就是驻扎在城外的术虎高琪。

这个人的态度实在是不明确,而且眼下算得上胡沙虎的直接下级,所以高俊事先不敢联系他。但是高俊可以确定,在中都城内发生的争斗一定会影响到术虎高琪对城中各方势力的评价,进而催化出下一步的流血事件,

接下来的几天相当没有营养,第一次劝进被完颜珣所拒绝,九月十日,胡沙虎率领宗室、百官再次劝进,完颜珣表示自己一个彰德府的知府,怎么就能来中都称帝呢?九月十一日,胡沙虎率领宗室、百官、先嫔妃、在京诸司、太学学生、侍卫亲军第三次劝进,一番扭捏之后,完颜珣无奈的吟了一句诗,当天晚上就住进了隆庆宫。

完颜珣正式登基称帝。

登基仪式规模一般,高俊总有一种在教学楼广播站看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的感觉,毕竟中都城最近屡遭残破,已经不能举办规模盛大的庆典。百姓对这个乱世也越来越担忧,自从定都燕京以来,燕京人先后迎来六个金朝皇帝,也先后迎来三次政变,一半儿的皇帝死于非命。这一系列的动荡严重危害了金朝的国家信誉,也一步步破坏了当地人对金朝的归属感情。

不过,完颜珣是看不到这些的,他在登基仪式上意气风发:我终于成为了新的皇帝,我说过,我能够成为中兴之主!

第十六章 乱纷纷(下)

刚刚称帝,完颜珣率先发难,让胡沙虎感觉如鲠在喉。为死去的完颜永济举办葬礼的时候,完颜珣亲自到场,按照礼仪来说,完颜珣应当“设座哭”,但是新皇帝却执意撤掉席位,伏哭尽哀。

完颜珣尽可能的掉了几滴鳄鱼眼泪,无论如何,演技战胜了某些一线小花,但是高俊还是觉得瘆得慌。讲道理,完颜珣和完颜永济几乎没什么交集,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完颜珣的伏哭尽哀,哭的是完颜永济的牌位,打的是胡沙虎的脸。

胡沙虎立刻做出了强烈反应,请求完颜珣废黜完颜永济为庶人。

这种事自然交到朝堂上去商议,大臣们形成了两派,绝大部分人主张应该降为王爵,不可废为庶人,但是胡沙虎执意要如此。双方在进行了长达几个时辰的争论之后,由完颜珣拍板:将已故的完颜永济废为东海郡侯,太子从恪也被废。完颜永济所杀的元妃李氏恢复封号,葬在道陵陪伴先帝金章宗。

表面上来看是双方各让一步,但是事实上,新皇帝获得了巨大的胜利,怕是再迟钝的人也会意识到:胡沙虎并非大权独揽。

打完巴掌当然要给一个甜枣,完颜珣兑现了事先的承诺,把胡沙虎封为太师、尚书令、都元帅之外,还进封为泽王。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完颜珣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可胡沙虎却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打算,误以为自己的地位依旧稳固。

“这个蠢材,明明是靠手下的军兵搞政变起家的,应当牢牢把握住中都的军队,可他居然会傻到站在朝堂上,和那群官场老油子唇枪舌剑。”在晚间的例行会议上,高俊忍不住向手下诸将吐槽胡沙虎。

“现在胡沙虎认为朝堂上的大臣才是最大的威胁,而他早已立下拥戴之功,还能受到新皇帝的信任,所以干脆撸起袖子,在大安殿和他的对手们搞起了朝堂争执。这是以己之弱攻敌之强,必然会失败,而他暂时放弃了军队领导权,恐怕要被术虎高琪获取了。”

这段时间,大家越来越熟悉高俊这种议论,也不再为从背后指斥那些大臣而感到惶恐不安了,放在以前,这些人都是天上的人物,谁敢说半个不字,但是最近以来,那层神秘的面纱已经拨去,大家惊讶的发现,原来朝堂上的人并非只有天上人才能做,这些蠢材也是能做的。

这些日子以来,高俊的事情不多,所以他有了大把的时间去想殷去寒。

在那一天的惊鸿一瞥之后,两个人又匆匆分离,之后再无联系。由于眼下中都的气氛剑拔弩张,高俊也不敢随意外出太过张扬,尤其殷去寒还并非一般人物,在这个敏感时刻与她会面,很有可能会节外生枝。

尽管如此,高俊还是以升王侍从的身份想方设法打听一点消息,倒还真有一位户部员外郎,听到殷家的名字后露出点轻蔑的神色:“殷家怕是要完了。”

这句话让高俊心神不定了很久,看来这次政变对殷家在朝廷中的关系网损害巨大,这倒也能解释为什么殷去寒会在中都,作为殷家地政关系的负责人,大概是得知政变的第一消息后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吧。

平心而论,高俊是很讨厌殷家的,正是这样的官商家族侵蚀了国家,但是对于去寒,他没有什么要憎恨的。

“只可惜到现在,我也只会在战场上得胜,对于商人们经常用的那些招数,我是一点也不了解,完全帮不到去寒……”这一点高俊倒是很清楚,除了能够贡献颇黎、香皂几个产品的秘方之外他是帮不了殷家的,而这些秘方对于殷家来说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正当高俊思索的时候,完颜珣召见了他。高俊万万没有想到,完颜珣打算提拔地方大臣的时候居然向高俊咨询,在一开始的推诿和伪装之后,高俊列出了几个名字:仆散端、抹捻烬忠、完颜承晖。

前两个名字其实是凑数的,高俊认为,此时金朝朝堂上下,宰执中真正可用的贤臣只有二人:胥鼎、完颜承晖。完颜承晖是金朝末年女真人中不可多得的贤才,只可惜他现在还在贬官沧州的任上。

“你是说福兴(完颜承晖小字福兴)吗?此人确是人才,我把他给忘了。”完颜珣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的出来刚刚当皇帝这段时间还是很累的:“朝中大臣孰忠孰奸,我已经悉知,然而地方大员不能亲自考察,还需要你们反馈。山东乃是国家重地,又有红袄贼为乱,高俊,你就在山东,东平府的官员你可熟知?”

“小臣倒也得结识东平知府乌林答与和同知耿端义,这都是国家重臣,小臣岂敢妄言。”高俊清楚,在历史上这两个人后来都调任中央任职,所以现在不是说坏话的时机,当然也没有说好话的理由。

“忠嗣(耿端义字忠嗣)在东平府?这事我居然不知道。当年我为汾阳军节度使的时候,此人任职副使,乃是不可多得的干练之才呀。”完颜珣突然坐直了身子,好像有点激动的样子:“如今国家多难,等到诛杀胡沙虎之后,完颜承晖与耿端义等人都要调入朝廷,但是我又恐地方空缺,如今四方多难,各路没有一二大臣作证,恐怕边境不宁啊。”

高俊心中窃喜,知道这个时候要自荐了:“小臣愿为陛下分忧,捍卫一二路之边境。”

完颜珣点点头:“高俊,你本就是沙场悍将,留在中都也难以施展拳脚,日后是要将你下派到地方的。你如今立下拥立之功,却还能心系边境,这种忠心实在难得,但是如今胡沙虎尚未除掉,你还是要万事小心为好,如能立下功勋,朕当然重奖无疑。”

说完,完颜珣还掏出一封制书:“完颜永济在今年年初已经任命你为忠显校尉,以我看来,你立下这么多功劳,如此迁转有些太低了。高俊,你虽然立下拥立之功,但毕竟是秘密随我入京,不能为外人知晓。

所以你回去之后,我会以你在河北战胜的功劳超授你为从六品武略将军,直接跨过忠武校尉、昭信校尉、承信校尉三级,并且让你权守东平府兵马司都指挥副使一职,以你的本领,做一个小小的将军绰绰有余,那时朕等着你立功斩将,为你迁转。”

“臣谢陛下。”高俊俯身下拜。

尽管高俊原本希望授予东平府都指挥使,但是现在看来,做一个不受管辖的指挥副使也许更好,眼下山东多战事,所以各级官员不再按照和平时期的权力体系进行上下联通,一府之内的各位官员往往各领一军,各据一城,各守一方。高俊虽然任职都指挥副使,但是也无需受都指挥使的调遣,继续坐镇寿张县。

第十七章 暮迟迟(上)

当僧虔站到高俊面前时,高俊是非常吃惊的。

在离开彰德府之前,高俊曾经给何志也写了一封信,向他通报了现在的状况,这封信由僧虔带回去。高俊原本打算来到中都之后,等到情况略微稳定一些再给何志也写信,没有想到何志也居然直接写了一封回信,并且托僧虔带到中都。

对于双方通信的内容,对于中都的情况,僧虔都一无所知,但是作为当年的中都西南路巡检使属下马军,僧虔一靠近中都就发觉情况不对,他非常机敏的改换便装,在城外逗留了两天,了解了目前的形势之后才偷偷进城,天天守在宫外,终于等到一名他认识的军兵出来的时候,成功和高俊建立了联系。

“僧虔,真是为难你了。”高俊非常感慨。

“这没什么为难的,但是,指挥,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闹起这么一场变化,升王殿下是怎么继位的?”

“这是朝廷大臣的事,总之咱们护卫好升王殿下就行——不对,现在是道家了。”高俊知道,僧虔直到现在依旧对于金朝十分忠诚,也是在军中所有人,最维护国家的哪一个。很多的议论,高俊并不想在他面前说,或者说至少现在不应该在他面前。僧虔的观点只能在日后慢慢引导改变。

何志也的信写得很长,详细说明了现在整个根据地的情况,根据地已经拥有六县五镇,近百万人口,二级区划划分为二十一个街、九十八个管,三级区划一百二十四个坊、六百七十六个社。

除此之外,已经建立了颇黎制造所、寿张县军粮生产所、香皂制作所、伐木场、木材生产所、酒坊、养马场等机构,手工业生产逐步的加大规模,何志也正在着手改编新的工商管理条例,由于土地兼并受到抑制,很多地主失去了继续扩张财富的方法,他们正急于寻找新的机会赚钱。

由民兵运营管理六个大型农场,种植大豆,用于补充蛋白质和饲养马料。

新成立了六所管学,并且成立了由教师们组织的流动扫盲小组,轮流在各个管里面上课。

南山战俘营和劳改营的经营情况良好,虽然事前不同意,但何志也还是按照高俊开的那句玩笑,捏着鼻子给劳改营提了个词:学习使人进步,劳动带来自由。

管理机构也有所扩张,翟呈信负责的司法系统开始逐步健全起来,并且有了建立司法学校的必要,这段时间何志也派专人前往兴济县,就司法问题与邹乃济探讨。

高俊很快就给何志也写了回信,同样很长,而且分成了两封信,第一封里面通知了何志也现在中都的各种情况,并且嘱咐他阅后付火。第二封则是针对现代山东情况的一些看法,有关何志也有关工商业管理的想法,高俊重点回信。

何志也打算改变工商业的管理模式,把农村地主的钱吸收出来,投资工商业,鼓励建立民办工厂,而高俊何志也二人主抓一些关键产业,同时想办法推动技术进步,包括纺纱机、水力机械,以及日后有可能会研制的蒸汽机。

高俊在回信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并不是打算在古代搞计划经济,但是现在军事上的需求逼迫我们把所有的资源抓在手里亲自来搞,为了保证能打胜仗,必须尽可能的把工商业资源放置在我直接的掌控之下,优先供应各种军事资料的生产,保证这些生产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波动。

至于民生方面则是能缓就缓,反正就算以现在的水平,根据地民众的生活都比过去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现在没有必要搞太多民生工业,迅速提高生活水平。民生工业只需要维持在保证现金流和外贸所需的地步。

高俊写这封信的时候很用力,现在在根据地内,军政和民政拽着绳子的两端,都想把资源往这里拉,虽然高俊和何志也都抱有理智,非常清楚任何一面都不能偏废,但是在实际操作中还是难免偏袒自己的系统。

至于何志也打算吸收农村地主的资本的想法,高俊委婉的提出反对:想要依靠利润吸收地主资本是不太可能的,即便是现存的手工业利润率要高于农业,但是地主们永远志在良田,这和古代社会的生存结构有关系,并不是提高一下工业的利润就能改变的。

写完了这封回信,高俊似乎回到了当年论坛的时代,但是现在并不是拿着键盘对喷的时候了,他们写下的每一个字,在未来都会影响国家的命运,这点高俊深信不疑。

不久之后,高俊带着手下的“侍从”们住进了皇宫,作为升王原来的侍从,他们迅速填补了宫中的空缺,擦洗宫墙上的血迹,把一直没有被发现的恶臭尸体抬了出去。

此时宫中的卫士依旧是胡沙虎的人,高俊他们还不能暴露身份,这些人除去探听完颜珣的消息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看管卫绍王的家属。

现在,完颜珣已经逐步掌握了对抗胡沙虎的力量,在朝堂之上丝毫不落下风,至于宫禁之内,虽然都是胡沙虎的卫士,但是有高俊等人在,如果胡沙虎真的狗急跳墙,也不可能干掉完颜珣。

在皇宫之外,城内还有上万胡沙虎的人马,看起来人多势众,胡沙虎对自己的安全也很在意,完颜珣将原来驸马的府第赐给他,但他首先入驻了三百军兵,检查妥当之后才搬迁过去,又将自己的十几名得力手下分住全城各地,难以一网打尽。

但是基层的士兵们并不忠于胡沙虎,战斗意志也并不坚强。一开始,他们受到胡沙虎的欺骗去攻打皇宫,杀完颜永济,出于自保的心理不得不暂时依附胡沙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现在新皇帝登基,也没有追究他们的意思,这群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胡沙虎的忠诚度也就不那么高了。

并且,求生欲下降之后,求财欲就上升了,上次烧杀中都让这群人得了不少甜头,大家都不再满足一份小小的军饷,更希望胡沙虎能够大行赏赐,如果军中财物不足的话,可以把中都分成几个街区,让这些人分区进行劫掠,财宝先到先得,得到的女人按职位上。

胡沙虎渐渐感到为难了,这些人认为自己栓着脑袋跟着胡沙虎干大事,让胡沙虎得了拥立之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自己要求这么点东西并不过分。而胡沙虎也不是完全的蠢货,知道这样对自己的名誉意味着什么,所以坚决不能同意。

军兵们开始起哄叫嚣,甚至不再接受军纪的约束,公然在城内抢劫,即便是胡沙虎的手下也弹压不住,民怨沸腾,整个中都都将胡沙虎视作仇敌。

第十八章 暮迟迟(下)

眼看着情况越发不对,获得了完颜珣的允许之后,高俊偷偷改头换面扮作奉职,带上斡脱出宫,打算亲自了解一下中都现在的状况。

新皇登基,但是中都的治安却越来越差,胡沙虎的军兵一开始只是顺走一些水果茶点,调戏一下妇女,但现在已经堂而皇之的入室抢劫强奸,并且不以为意。

“不能再拖了,要马上联络术虎高琪,让他入城平叛。”高俊心里暗暗的想,高琪此人虽然嫉贤妒能,并非贤才。但是比起胡沙虎,节操还是在及格线以上的,而且他手下率领的是自己的嫡系飐军,必然能够约束军纪,防止抢掠。

在思考的时候,前面突然起了哄:“快看呐,这里有个大家姑娘!”

高俊感觉不太对劲,对身后的斡脱说:“走,咱们去看看。”

高俊等人穿着皇宫内侍的衣服,所以胡沙虎的军兵们也不愿意打扰他们,任由他们靠近。现在的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成群的军兵聚集,这帮无赖不穿盔甲,只是手中拿着刀枪,耀武扬威,明火执仗,被他们堵在路中央的是一架小小的马车,车夫已经被打跑了,一名军兵一脸流涎的抓着侍女的衣袖:“你家姑娘长得美不美?屁股大不大?平时骚不骚啊?”

“混蛋,你们知道你们截的是谁吗?”

高俊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这不是晚晴吗!用脚想他也知道马车里面的人是谁。他赶紧吩咐斡脱:“你赶快回去叫五十人过来。”

“我们当然知道截的是谁,小姑娘,你以为你们殷家现在算是什么东西?坐龙椅的人都被我们砍了?还怕你们殷家不成?”

“老子当年在运河上当纤户,你们殷家为富不仁,还截往来兵船粮船,今天老子就要替天行道,弄死你这个小婆娘!”

“听说他们殷家已经失势了,在朝中的靠山都被砍死了,要不然怎么把他们家的姑娘又送到中都来,还不是给那帮老东西玩,再找几个靠山吗?不如让哥哥们先爽一下。”

说话间,有个人就伸手去掀车帘,可是还没等他窥探到车内的人,手腕就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了,狠狠往外一扯,然后他直接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七八个滚才停下。

高俊都没想到自己现在的力气这么大,看到情况不对劲,他立刻叫斡脱回去搬救兵,而自己站到前面来,他松了松手腕,站在车前:“尔等不得当街行凶。”

高俊穿的是奉职的衣服。奉职,是皇帝身边的亲随侍从,而并不是太监,大多是选取官员子弟而成,也是有一定地位的。看到高俊之后,所有的大头兵都是一愣。

但是也仅仅是一愣而已,看到高俊这边只有一个人,这群胆大包天的军兵又聒噪起来。

“怕鸟事,这厮只有一个人,一刀将他杀了,谁也不知道是咱们干的,”

“坐轮椅的都敢杀,更何况这种人?”

“宫里的人,身上吃不准有些钱”

“杀的时候小心点,先把衣服剥了,现在在中都城,这件彩缎的衣裳能换个大闺女呢!”

晚晴也看到了高俊,不由得惊喜的叫了一声“高郎君”,抓着他衣袖的军兵早被高俊吓得后退两步。

高俊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晚晴是个机灵的侍女,立刻就闭上了嘴。高俊转头面向身前的军兵,他的手心在微微出汗。说句实话,对付这么多人,高俊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你们放过他,我跟你们走就是了。”高俊非常吃惊,转向身后,殷去寒缓缓从车上走下,对那些军兵如此说

“嘿嘿,我就说她骚吧,早就听说冀州殷家的女儿在中都城内交游广泛,与其让那帮老东西玩儿,倒不如跟我们试试,”有个军兵一脸淫笑,正说着不三不四的话,突然脸上正中挨了一巴掌,小腹又被点了一脚,当场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高俊站在众人面前,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尽可能拖延时间:“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上来?难道不怕那什么吗?”

倒在地上的人大声嚎叫,但是并没有激发他的同袍的血性,反而让大家畏缩了一步。

但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就在眼前,谁也不可能放过,很快就有几个胆大的人围了上来,这些人并排走着不留破绽,高俊也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高郎君,你快走,他们不敢为难我的。”殷去寒低声对高俊说。

“放心吧,只要我站在这里,你肯定平安无事。”高俊低声回答。

“这个时候了你还逞什么英雄,高郎君算我求你了,你赶紧走吧,我没事的。”

“这种情况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能没事?去寒,难道咱们俩还要这么说话吗?”高俊快被逼退到马车跟前,一面回答殷去寒的话一面还在默默思考。

也许拼命厮杀的话还能冲出一条小道让两个姑娘逃走,自己留在这里断后也能拖延到她们俩离开,不过自己命丧黄泉恐怕是一定的了。

正当高俊告诫自己不能慌的时候,街角那边又传来喊杀之声,大概有五六十人跑了过来。

“看!女真人欺负殷姑娘,咱们上!”

军兵们一回头,也恨恨的骂道“陕西穷鬼们来了,跟他们打一架!”

街上那边跑过来的人穿的都是土布衣服,衣衫破旧,但是高俊看得出来几乎个个都是练家子,而且久在军旅之中。虽然兵器不行,但是排出的阵法却是有模有样,相比而言,这边的女真军兵们就差多了。

“右翼是重点,女真人的右翼不行,用你们的大棓!”双方一交手,高俊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把自己当做指挥官。

“废话,我们知道!”这帮被称作陕西穷鬼的人一进一退皆有章法,不由得让高俊想起了孙庭的练军方式,这是陕西边军跟西夏长达两百年的战斗中积累的小步兵集团遭遇战的模式。

很快女真人就落败了,他们倒拖着兵器从街角逃走,但是嘴里就不干不净的骂着,准备找人来报复。陕西军汉们杀伐刚定,犹自在粗重的喘息着。

“殷姑娘,你可认识这群人?”

殷去寒从刚才就很吃惊,现在才如梦初醒:“这些是来自陕西的勇敢军吧?好汉,小女子与诸位素不相识,你们怎来保护我?”

陕西军为首的汉子一拱手:“姑娘来到中都之后,发觉不少军汉无食,曾经派人接济我等军士,姑娘忘了吗?”

殷姑娘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件事吗?这都是分内之事。”

高俊也明白了,原来殷去寒此行刚来中都的时候,正是政变发生不久之时。武卫军和陕西军群龙无首,已经化作城内的溃兵。殷去寒发觉这些溃军饥馑无食,曾经加以布施,接济这些人。

“多谢诸位仗义搭救,但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不知道各位愿不愿意到我的栖身之处,暂时安顿一下?”

第十九章 意离离(上)

“姑娘既然如此说,我们也直言快语。说实话,我们确实在中都城内几乎没有呆的地方了,如果姑娘肯收留,我们为姑娘鞍前马后效力,绝不推辞。”那个汉子拱手回答:“某叫裴真,鄜州人,陕西边军的队将。”

这时,这个汉子又转头面向高俊:“这位贵人看上去也和殷姑娘相识,是个仗义人士。”

高俊也微笑着拱手回答:“在下东平人士,有幸与阁下相识,街上人多眼杂,不便叙事,咱们一块儿到殷姑娘那里,也好结交一番。”

说话之间,街角又冲来上百人,这人长枪大盾,刀剑锋利,陕西军汉们顿时一惊,迅速结好战斗队形,而对手们的阵法也是有严整,看上去并不低他们一头。这些陕西军汉们眉头紧锁,发觉对方来者不善。

“高郎君,你快带着这群人走吧,我说过我没事。”殷去寒似乎抱定了受辱的决心:“高郎君要好好活着。”

“去寒。”高俊眉头深锁:“如果这次你能够大难不死,愿不愿意来我们寿张一次?”

殷去寒吃了一惊,呆呆的看着高俊,突然脸上绽放出笑容:“高郎君真狡猾。”

“果然,这种把戏骗不了聪明人啊。”高俊笑着走到阵前,对着对面的人喊:“别担心,都是朋友,把刀枪放下吧。”

在陕西人惊愕的目光当中,这些人收起了刀枪,冯达和戴庆跑了上来:“指挥使,乱兵在哪里?”

“乱兵已经被这些陕西来的兄弟们赶走了,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陕西边军的队将裴真兄弟,这是我的手下的两名军使,冯达、戴庆,都是山东东平府人。”

来自山东和陕西的两支勤王军队,在充满战火与废墟的街上见面了,同样是行伍之人,双方可谓一见如故,很快就凑到一起。

“好勒,兄弟们听着,和山东兄弟们一起保护殷姑娘回家,如有囊怂的乱军敢来骚扰,冲上去打断他的腿,砍掉他的头!”

陕西军汉的轰然允喏,两伙人马扛起刀剑长枪,大大咧咧的走在街上,高俊的军兵本来打算排成队列,但是看到陕西人轻松散漫的样子,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高俊轻轻摆摆手,于是大家都向陕西军汉们一样,一大群人散漫的走在街上。

倒是两位军使看得出来,这群陕西军兵虽然看上去散漫随意,但是负责警戒的人一个不少,一旦有情况,一声唿哨就可以立刻进入战斗姿态。反倒是自己手下这群人,说散开就真的散开了。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这群人请教请教。”他们这样想。

车夫已经被赶跑了,殷去寒干脆大大方方的走在众人中间,这样子很像是迎神庙会。她一点也不羞涩或者紧张,甚至还跟军兵们开开玩笑。

高俊和殷去寒并排走着,其他人故意稍微躲远了一点。

“高郎君,咱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何先生他们还好吗?”

“多谢殷姑娘关心,他们都很好,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殷敏现在在开封,我专门请来老师教她绘画,现在她的左手很灵活了。高郎君,你怎么会在中都呢?”

“殷姑娘,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河北今后非常危险。”

殷去寒点点头:“你说的对,确实很危险,但我必须来到这里。”

高俊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中都政变,完颜永济被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岐国公主有性命之虞,你是过来走动的,对吗?”

“你是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这是我的期望。但是与此同时我还有家族的任务,殷家必须在中都建立新的联系,你也知道,作为商贾世家,必须要和朝中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才行。”

高俊叹了一口气:“但是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小心一点。”

“高郎君竟然会说这种话,似乎是不像是当初不肯拆开信件的高俊了。”殷去寒虽然刻薄的说了高俊一句,但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温和的。“你难道不是一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吗?这就是我的事业,我必须要做到。”

“难道我中国的商人家族都是这样吗?”

“岂止是中国,南朝、河西、海东的商人也都是如此,不瞒高郎君说,这次我带了十箱财货,准备为殷家争取外援?”

“能告诉我你打算争取谁吗?”

殷去寒沉默了片刻:“殷去寒愿意把一切都告诉高郎君,但是殷家的二姑娘不能将任何事情告诉山东高百户。我想高郎君现在在干什么,也不可能告诉我吧。”

两个人一下子都不再说话了,高俊也清楚,双方的身上都有担子,在这个时候是不能交心的。

“高郎君,如果之后几天你发现,我和你因为彼此的使命站到了对立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办?”殷去寒突然问。

“我……”高俊瞠目结舌,这难道不就是我和你妈先救谁的问题吗?不!比那个问题更难,而且更有可能发生!

“我说殷姑娘,这位贵人,你们聊什么呢?”裴真这大嗓门一下子响了起来,重重拍到高俊的肩膀上,刚才他在后面维持秩序,看到高俊和殷去寒在说话,就好奇的凑了上来。

高俊感激的想要抱住他,于是大家又凑进来,嘻嘻哈哈的笑着,山东人和陕西人彼此认识起来,并且开始争论步兵小团队和军阵大横排的优缺点。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相见只是一次意外,护送殷去寒回家之后,高俊很快就离开了。裴真一直嘀咕不止,不知道为什么高俊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不过他也答应了高俊的要求,坚决不会说出这件事,并且想办法收集中都城内的陕西残军。

和殷去寒的分别是让人痛苦的,但是高俊现在必须离开。

“高郎君,没有办法,你我都有要做的事情,谁也不愿意放下自己的使命去迁就对方。”

“既然如此,让我们暂时接受命运吧,我们在中路都有各自的使命,这次相见只不过是一次略微的交集。

但是我想劝你,如今这个乱世,大商人家族的命运是不可避免要被终结的。你也看出来了,你们家族在国内的名声很不好,以后千万要小心,不要再贪图财货了。如果从现在开始,能够广结善缘,或许还能有所转机。”

“高郎君,多谢你的劝告。我也希望高郎君能够百战百胜,希望高郎君永远不要掺和到中都政变这样残酷的事情当中。众所周知,朝堂是吃人的野兽,多少正直聪明的人沦陷于此,高郎君是百战将才,不要被这个所羁绊,我希望郎君能够早日离开中都,回到山东,回到你的军兵之中才足以自保。”

两个人都浮起无奈的笑容,高俊率先摇了摇头。

“殷姑娘不知道我们军兵需要的是什么。”

“高郎君也实在太不了解我们这些商贾世家的处境了。”

两个人最后对视一眼,高俊强迫自己离开,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灿烂。

第二十章 意离离(下)

高俊一回来就神不守舍的,但还是强撑着在军使面前保持镇静,之后向完颜珣报道了中都现在的情况,指出胡沙虎已经没有可用之兵,诛杀此人可谓易如反掌。

完颜珣不敢在宫中诱杀胡沙虎,他害怕承担风险;高俊也不想把胡沙虎骗到宫里面杀掉,因为这样那些军兵照样无法控制,最好的方式还是等待术虎高琪进城。

高俊给何志也写的那封信,本来还是打算叫僧虔送回去,但是考虑到僧虔这一路上鞍马劳顿,最后改为派李铭送信,而僧虔暂时代替李铭执掌一都。高俊有条不紊的布置自己的手下,重点守卫完颜珣和长子守忠,还制定了一旦事变发生,立刻袭杀胡沙虎的心腹,救出卫王家属的计划,

偶尔能够看到宁甲速,高俊现在知道,这个当初对自己出言不逊的人就是完颜珣第三个儿子,也确实忍不住好奇的多打量了他几眼,换来的是宁甲速在完颜珣面前的一再攻讦。

“父亲,这个高俊确实不对,他来的时机太巧了,就像是故意要讨好父亲一样,如若不是这样,一个山东的百户为何会不远千里去彰德府呢?”

“你说的我都考虑过。”完颜珣也显得很有心事:“但是你要知道,故意讨好我的前提是知道会发生政变,知道我会被立为皇帝,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知道几个月后的事情?”

这一点宁甲速也答不上来,如果说是什么道士扶乩、和尚谶语的话,未免也太荒诞不经了。最后他也只能相信,大概高俊此人真的是运气好。

然而,一切计划都赶不上变化,高俊那次出宫后的第二天,胡沙虎进宫来觐见完颜珣。

一听说胡沙虎来了,完颜珣立刻又变成了一副窝囊的样子,畏畏缩缩去见胡沙虎:“太师今日前来有何事啊?”

“陛下,宫中有内侍横行不法,当街殴打军士,小臣请求清肃宫闱。”胡沙虎气势汹汹,完全不把完颜珣看在眼里,一双眼睛左瞄右转,看到完颜珣身后连一个持刀带剑的侍卫都没有,就更放心了。

“哦,竟有此等事体,真是太不像话了,很早就说过,如今国家多难,军兵乃是力战之本,当体恤爱惜,不想宫中有人竟敢忤犯禁令,居然敢当街殴打军士,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完颜珣站起来:“请元帅随我来,我将内侍集中起来,你来辨认是哪个人竟敢如此大胆!”

“陛下,我觉得此事绝非一人所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宫闱内的混乱由来已久,不如趁此机会,将原有的内侍通通扫地出门,重新遴选一批品行方正的人进来。”看来胡沙虎的进步明显,在朝堂上和诸位大臣对抗几天之后,就连措辞都变得这么丰富了。

“太师说的话当然有道理,眼下朝政混乱,大臣目无纲纪,还需要太师肃清。”

胡沙虎非常满意,完颜珣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意思就是让自己把持大权,清除反对者,看样子新皇帝还是很上道儿的,对自己也是很恭顺的,有新皇帝在这里坐镇,量那帮大头巾也做不出什么。

自从完颜珣登基以来,胡沙虎一直有一种迷之自信,总觉得自己是拥立的第一功臣,就该把持朝政,就该独断乾坤,就该架空完颜珣,成为实际上的主持者。

“眼下在庙堂之上,那些奸臣与太师之间还是水火不容,太师应该早做准备,将奸臣一网打尽。”

“陛下的意思是,叫我调军兵前来,将张行简这一干人杀了?”

完颜珣拉着胡沙虎的手,亲切的让高俊觉得肉麻:“元帅可不能如此行事啊,这不符合元帅的身份,到时你我君臣二人岂不变成了暴君佞臣?张行简这些人罪过定然不少,太师只要吩咐几名小吏去勘察刑狱,将他们通通入狱,我批一张斩条,且看这些人人头落地。”

“好,好,这就叫战胜于朝廷。”胡沙虎非常满意这种计划,谁说老子我只会用兵打仗的?想当年咱们大兴知府干得不错嘛!如今在朝堂之上,不需动用兵马,只需差遣小吏就将对手统统下狱,还是这样的计划更对胃口。

“朝堂之上,比的就是不能犯错误,只要张行简被抓了小尾巴,哪有不死的可能?只要咱们不犯错误,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完颜珣哈哈大笑:“太师助我登基,功莫大焉,日后我做逍遥天子,太师做朝纲权臣,岂不美哉?”

胡沙虎也哈哈大笑,心里想着日后怎么干掉完颜珣,亲自登基当皇帝,看样子这老头挺傻的,对自己感恩戴德,不愁拿不下他。

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终于内侍集结完毕,完颜珣故作姿态:“太师请来。”

胡沙虎志得意满地准备驱逐内侍,却偏偏在此时想到了完颜珣刚才的话:“朝堂之上,比的就是不能犯错误,只要被抓了小尾巴,哪有不死的可能?”

“驱逐内侍,隔绝中外,好像也是个不小的罪名啊,要是张行简等人以此攻击自己该怎么办?”胡沙虎心里想着:“没关系,反正这个草包皇帝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说着就打算往里跨,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到了完颜珣的表情。

“为什么?我感觉他似乎有点急不可耐!”胡沙虎心里面顿时有些紧张,就算这皇帝再没有权力欲望,也不至于自己的身边人被赶走还这么开心吧?

“有诈,绝对有诈!”

胡沙虎忽然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完颜珣:“这些内侍都是当年跟随陛下的老人儿,陛下将他们赶走,就一点也不伤心吗?”

完颜珣当即变了脸色:“太,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胡沙虎一拂袖子,哼了一声,就往门外走,今天好险,差点就中了完颜珣的圈套了。

完颜珣和高俊内心里都是一阵喜悦,这傻子还真容易上当。高俊不知道是应该佩服完颜珣的智商和演技,还是叹息一下胡沙虎执迷不悟——使用武力把持朝政的人居然整天想着在朝堂获胜,忘掉了长枪和刀,高俊没法想象有什么办法死的更快了。

无论怎么样,高俊手下的两千人是保留下来了,看着胡沙虎逐渐远去的背影,高俊是把心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内侍忽然跪倒在地,膝行到完颜珣面前,引起了一阵骚乱,胡沙虎也惊讶的回头。

“万,万岁……”这名内侍疯狂的抽噎,根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看样子遭受了惊天的委屈:“小,小臣僧虔,有冤——”

第二十一章 夜深深(上)

高俊当场就差点晕了过去,僧虔回来之后实在太累,就直接安排他去休息,两天来根本没有告诉他有关中都政变的详细情况,僧虔现在连谁是敌是友都不知道!

“你,你有何冤?”完颜珣也被吓到了,几名侍卫赶紧拉开僧虔,但是他却不依不饶,声泪俱下,涕泣流离。

“小臣温迪罕僧虔,中都路胡土爱割蛮千户人,十六岁从军,投效在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门下,随都统打下许多城池,后来为中都路西南巡检使属下的马军……”

高俊暗暗叫苦,胡沙虎也非常惊异,这个人穿着小厮的衣服,按理来说只是普通的侍从,怎么会打过这么多仗?

“好,好,稍后我会听你说的,你现在先给我回去……”完颜珣恨不得立刻把此人拖出去打一顿,但是此时只能敷衍一下,他急得浑身冒汗,如果这家伙再多说两句,这帮假侍从的身份怕就是要曝光了。

“陛下,人有冤情,不得压抑,望陛下圣明裁断,且听其一言。”胡沙虎果然凑了上来,对着僧虔说:“你听着,我是尚书令纥石烈执中,你有何冤屈就大声说出来,陛下必然会为你做主。”

“僧虔,不可失礼,快快退下。”高俊忍不住出言制止,但是僧虔此时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听完胡沙虎的话,他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对着完颜珣猛力磕头,额头上疮口迸裂,血流满地。

“大安三年,小臣于河东截获一批私盐……”温迪罕僧虔正待要说,胡沙虎突然问了一句:“你现在是何人?”

“我现在在山东……”僧虔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猛得住了嘴,胡沙虎惊讶的看着他:“你说山东,山东什么?”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内侍,惊恐的发觉这些人的目光和他以往见到的宫廷侍从完全不同,缺少谦卑之气,却有着杀伐果断的眼神。

胡沙虎大吃一惊,终于知道事情不妙,立马就要转身离开,可是他一回头,却看到一只铁拳占满了整个视线,也就是一瞬间,这只铁拳就砸到了他的脸上,一瞬间鼻血迸出,牙齿尽断,胡沙虎闷叫一声,倒在地上。

动手的人是高俊,胡沙虎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就明白纸里包不住火了,怕是胡沙虎立刻就要知道侍从们全是假扮的。

胡沙虎是个身宽体胖的人,分量起码是高俊的两倍,而且他上过战场,虽然猛然一拳头打在地上,但立刻打了一滚,躲开了高俊的第二击,作势就要拔出佩剑——该死的剑履上殿仪比萧何!

高俊在心里面暗叫一声不妙,现场的所有人都空无武装,只有完颜珣的腰上挂着太阿长剑,但是指望着这个五十岁老头帮自己杀人是很困难的,无奈之下只能劈手夺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一剑斩在胡沙虎的后背上,胡沙虎大声哀叫,但是那人却毫无畏惧,一剑捅穿后心,鲜血从伤口里喷射出来,溅了此人一身,可是她只是抹了抹被血糊住的眼睛,仔细看准之后,第三剑砍在胡沙虎的脖子上,这一剑切开了气管和血管,胡沙虎发出了可怕的声音,挣扎了几秒之后就不动了。

现场仿佛像死一样寂静,宁甲速从父亲的腰间拔出太阿长剑,三剑砍杀了权臣胡沙虎。

宁甲速喘着粗气,似乎意犹未尽,双眼死死地盯着温迪罕僧虔,一步步向他走去,剑刃上还滴着胡沙虎的血。完颜珣没有出声阻止,他也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搅局者气坏了。

然而这个时候,高俊一把就把不知所措的僧虔拽了起来,开始大声布置。

“快,冯达,你率人把胡沙虎在门外的仪卫都杀掉,然后控制皇宫的各个城门;楼升带人去夺取东海郡侯(卫王)的家属;张大春,你在此保护陛下,万万不可使贼人靠近;戴庆,率领你的人马去保护守忠殿下;蒲察勇,你去护卫徒单相国、张太保等人的家,有可能的话,让他们聚集在一起,等待陛下的旨意;路哲,你率领人马,割下胡沙虎的人头,等到稍后大兵入城的时候,便拿这个人头出来展览,宣布陛下对其他叛贼既往不究!”

想到这儿,高俊才突然醒悟,赶忙回身对完颜珣俯身下拜:“小臣一时糊涂,擅作主张,请陛下裁断。”

“事急从权,你的部署不错。”完颜珣这么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僧虔,后者直到现在还是恍惚的状态,看得出来,完颜珣父子对他都颇有恨意。

“僧虔,念在你马术高强的份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速速带上陛下的御诏,出城去找高琪刺史,让他进城靖难!”高俊讨好的对完颜珣说:“此人马上功夫非同一般,请陛下出一匹快马与他,纵然有贼兵拦路,他也必然能传陛下诏书。”

完颜珣点点头,看样子打算放僧虔一码,但他也没有提笔写什么诏书,而是直接解下了自己的玉带:“此玉带便是诏书,让高琪速速率军进城!”

高俊最后又向完颜珣请命:“胡沙虎党羽,职位最高者无非完颜丑奴、乌古论夺剌、徒单金寿三人,这三人各居中都一方,聚兵数千,一旦为乱,必难猝破。小臣请率剩余军力,首破完颜丑奴!”

得到完颜珣的准许之后,高俊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基本上胜券在握,主要的风险在于胡沙虎余党的混乱能够持续多久。

僧虔现在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同梦境一般,高俊实在不放心,干脆让阿虎陪着他一块儿去,两个人无论如何也能把情况说清了。

此时的中都城内已经出现了混乱,高俊的军兵穿上自己的军服出来评判,而大街小巷的叛军如丧考妣,狼突豕奔,知道大势已去之后纷纷作鸟兽散,但依旧有个别胆大包天的人准备再爽一次,想要在逃亡之前干最后一票的人相当多。

“咚咚咚!”几个逆贼踹开了一所大户的宅门,男女主人早就逃走了,只留下一家奴仆在此,老汉颤颤巍巍的出来查看情况,冲进来的贼军一刀就砍下了他的头。

老妇人被扔到了井里面,唯一的女儿想要跑出来,但是被三个奸笑的逆贼拉进了屋里面,很快里面就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大股的贼军向他们的聚集地跑去,完颜丑奴的营地里面已经有了五六千人,并且知道了可能发生变化的消息,他绝望的下令在街口放上拒马木栅,准备抗拒官军的围剿。

第二十二章 夜深深(下)

正当叛军们人心惶惶的时候,一名骑马的军官走来,他穿着黑色的窄袖军服,外面是一套没有披膊的盔甲,戴着一顶片甲头盔。此人威严的扫视了一眼躲在木栅后面的叛军,打开一张诏书念了起来:“叛逆胡沙虎已经伏诛,协同人等,放下武器归顺者一概不论。负隅顽抗者,杀无赦,全家为奴!”

说完,这个军官就策马回去,叛军们极目张望,远处的街角已经有不少官军正在向这里靠拢,他们背着弓箭,拿着劲弩,各种刀枪一应俱全。

高俊等了一刻钟,敌人并没有投降,于是乎他下令放箭,密集的箭雨一共射了四轮,上百名敌军丧命于箭下,弓箭手刚刚停下,长枪手和刀盾兵们就冲了上去踹开木栅,已经被散漫的生活所侵蚀的叛军们根本无力抵抗,他们甚至连铠甲都凑不齐,更多的叛军怀里裹着抢来的金银,警惕地左右观望,只要找到机会就要立刻逃走。

高俊严格的一步一步缩小包围圈,上千名叛军被杀。终于,终于在敌军占据地区的最中心的一个院子里,有人用长竿挑起了一颗人头:“官军别打了,贼首完颜丑奴我们已经杀了!”

剩下的人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投降,他们解除武装后被高俊的人押往营地,高俊率领主力部队回师,准备攻打乌古论夺剌,在路上他碰到了阿虎,了解到了现在的情况。

各路人马均已得手,东海郡侯家属也被抢回,胡沙虎的残余心腹狗急跳墙,居然去袭杀完颜珣的长子完颜守忠,结果自然是全军覆没。高琪已经率军进城,并且包围了徒单金寿的营地,飐军的骑兵们正在路上飞速奔驰,捉拿为乱的敌军。

仿佛是要验证阿虎的话一样,街角转过来一队骑兵,这些人都穿着游牧民的凉袄子,外面套上了皮圈甲或者是铁甲,头盔上的羽毛迎风飘荡,胯下的追风马矫健龙腾。一看就是在草原上磨砺的强悍人马。

这群骑兵看到高俊之后,愣了一下后全体停了下来,用不知名的语言商量了几句,其中一人走上前来,用生硬的汉语问:“你们,阿勒坦大汗的人是否?”

高俊用求助的目光看了一下阿虎,后者摇摇头:“这些人说的是室韦语,和黑鞑的语言相通,我是不懂的。但是他们说的阿勒坦大汗我知道,草原上的人就是这么称呼道家的。”

高俊点点头,回答他们:“我们是阿勒坦汗的侍卫。”

“大汗伟大的城市,贼军劫掠了!”这个人非常愤怒一样:“贼军,闪耀着圣光的阿勒坦汗侵犯了!”

这么沟通下来简直是浪费时间,高俊只好招招手,示意双方各干各的,那群人拱拱手,与高俊分道扬镳。

“我和僧虔找到了术虎高琪,此人接到道家的衣带诏之后非常高兴,立刻率军入城。还赏赐我们俩一人一块银铤。”阿虎掏出那块银铤:“指挥使,这个人如此高兴,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以道家的实力,完全可以驾驭此人,僧虔怎么没有跟你一块回来?”

“僧虔他不敢见你,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楼升他们都,他就跟着楼升效力去了。”

高俊也很无奈,万万没想到两年过去了,僧虔的心结还没有放下。但是,高俊觉得将心比心的话,这也不是不可原谅,谁能忍受自己的人生被一场冤案彻底打碎了呢?但是因为这种事差点耽误了朝廷大事,完颜珣是肯定不会听从僧虔的辩解的,如此看来,僧虔这次伸冤怕是泡汤了。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高俊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乌古论夺剌听说胡沙虎被杀之后,自觉大势已去,直接仰药自杀,而手下的叛军们立刻拎着自己这些天来抢到了财货逃出营地,散布在整座中都城内躲藏起来,所以这一片的治安已经混乱到不可忍耐的地步,到处都是老人和儿女的哭声。

“迅速肃清秩序,叛逆格杀勿论!”高俊下达命令,军兵们迅速散开,这些身穿黑衣的人见到叛军就杀,动作迅速而果断,军典们跟在他们后面,防止在城市治安战出现的浑水摸鱼的情况,高俊对自己的手下要求还是很严格的。

打了胜仗,该有的赏赐一样不会少你们,但是想要劫掠民财,违反军纪,大军法也不认你们的人。如果你们羡慕某些军队能够靠抢劫发财的话,羡慕去吧,你只有羡慕的份儿,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们那么做,也不会给你们类似额度的钱财,并且我还要让你们把那些人都杀掉!

无论如何,劳动者的收入都比不上抢劫犯,如果只是提高赏赐,就算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还是不如,劳动者也会把自己的钱与抢劫犯相对比,进而心生怨恨。

不如塑造劳动者与抢劫犯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不要让劳动者总把自己的钱和抢劫犯的相对比。人皆有恻隐之心,没有人有合理的收益时偏爱抢劫。

当然,另一个辅助手段就是把抢劫犯通通吊死,军典们一再向军兵说明,抢劫是降低战斗力的最有效手段,而今天的治安战似乎在印证着军典们之前的教学,那些叛军们一触即溃,一个个被高俊手下的军兵杀死在路上。军兵们不由的感叹,与其抢一把就被弄死,不如好好当兵。

但是等到治安战快持续到傍晚的时候,居然真的抓来了二三十个抢劫的高家军军兵,高俊非常吃惊,如果手下一口气就冒出这么多参与抢劫的人的话,那自己之前的练兵可以说是毫无效果。

但是审问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漏了馅儿,这些都是原本中的地痞流氓,想要浑水摸鱼,于是分别穿上叛军和军兵的衣服上街抢劫,得知结果如此之后,高俊心里松了口气,将这帮人移交给了大兴府,并且建议公开处刑以正视听。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俊第一次和术虎高琦会面了。

高琪的外貌水准可比胡沙虎好多了,一看就是忠臣良将的模板相貌,据说此人饱读诗书,名声甚至传到南宋,对此高俊不知真假。但是此人曾经作为金章宗的特使,在开禧北伐期间前往四川招降吴曦是真的,作为朝廷的元老,高琪对高俊还真不客气:“尔是何等人?”

“卑职是侍卫亲军的头领。”

“胡说八道,侍卫亲军我所熟知,从未见过你这帮人。”

“在下来源于道家潜邸,是道家从彰德府带来的亲随侍卫。”

“哦,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高俊叹了一口气,这个术虎高琪也是个作死的料。

高琪手下的飐军已经踏破了徒单金寿的营地,将其牵出来一刀斩首,胡沙虎连同他手下一众党羽的人头被穿成一串儿,由骑兵带着在大街小巷展示,高声宣布这些叛逆伏诛的消息,并且要求剩下的叛军立刻交出武器投降。

治安正在逐渐恢复,虽然一些地痞流氓伪装成自己人抢劫,但是很快就被高俊识破,新的口令被传达,少年军也出动帮忙,飐军的骑兵和高俊的步兵在街上跑着,到处寻找那些破门抢劫的叛军。

第二十三章 天苍苍(上)

高俊首先觐见完颜珣,汇报目前平叛的状况,得知中都城内的三股主要叛逆均已伏法之后,完颜珣松了口气,口头嘉奖了高俊。随后,高俊又去见了诸位大臣,向他们通报现在的情况,其中有些人之前没有见过高俊,他自称是完颜珣当年在彰德府的侍卫统领,这些大臣丝毫不疑心,高汝砺更是直接拉住高俊:“郎君此番前后奔走,乃是陛下诛逆的功臣,功劳之大,我等远远不及。”

高俊也在仔细的观察这些人:徒单镒、胥鼎、张行简、张行忠、高汝砺、孟铸……都是青史留名的人,但是之后很可能都见不到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用惊讶的眼光看着高俊,让高俊也不由得心里一颤,忙中出错,忘记了张翰是认识自己的!

“张内翰此番调度有方,保全了府库,也是大功一件。”高汝砺顺着高俊的目光,看到了张翰,也连忙说起来,徒单镒等人点头称是,开始了一轮商业互吹。

“卑职见过内翰。”高俊厚着脸皮给张翰行礼,而后者先是惊讶,随后变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给高俊回礼:“见过统领。”

见过诸位大臣之后,高俊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这个时候才感觉双腿发软,今天的变化实在是太多,原有计划被全盘打乱,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高俊顿时觉得有些累了。

“指挥使,咱们现在回去吗?”斡脱一直在门口守候着。

“不,叫上一队军兵跟我来。”高俊强撑着上了马,略微扶正了头盔,眼下没有一面镜子,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到了殷去寒的家门口时,高俊的心情特别紧张,左手死死地捏着刀鞘,制止了斡脱前去敲门的举动,他自己下马,在门口站了半天,才缓缓的敲门。

“哪个鸟杀才?”里面响起了一声粗狂的呼喊,让高俊心里猛的一沉,但他随即听出来这声回答带着陕西口音,立刻就放下心来。“在下求见殷姑娘。”

门后响起了一阵刀枪的声音,随后门栓被轻轻挑开了,高俊第一个大踏步走了进去,宽阔的院子里面站满了陕西的勇敢军们,长刀劲弩全都对准高俊。

“哎呦,大家把刀枪放下,这位贵人是殷姑娘的好朋友。”裴真钻了出来,他提着一口腰刀,放下黄桦弓,招呼着士兵们放下刀枪,高俊这时才仔细观察了一下院子里面,好家伙,起码有两百人。“裴真兄弟,你的兄弟可真不赖。”

“贵人,原来你真的是带兵的,我说呢,娇生惯养的公子哪有你这种威武气概……”裴真哈哈大笑:“对了,赶紧派人去告诉晚晴姑娘,那位贵人来了。”

高俊招呼士兵进来,一众人马团团坐定,没怎么,高俊开口问,裴真,就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今天一开始可把我们也吓坏了,叛军一家又一家的杀人放火,兄弟们气不过,就冲出去与他们厮杀,留了二三十人在这里护住殷姑娘,后来叛军差不多杀干净了,路上来了不少骑兵和穿黑衣服的军兵——当时我不知道这群穿黑衣服的是贵人您的人哪——这些人非叫我们回去,不准在街上走动,没办法,我们本来想布防整条街的,结果只能窝在院子里。”

“现在城里面还是挺乱的,甚至不少盗匪都趁机伪装成军兵抢劫,完颜福兴,完颜纲被打散的军兵散落在城里,这些天来无吃无喝,如今也一发冲出来,也实在是辨认不得,除去飐军、武卫军和我的这些黑衣人马,其他人都禁止上街。”

这番话反倒说的裴真沉默了,他长长叹了口气:“丢人,丢人!我们陕西勇敢是来保护道家的,结果到了这里却赶上了兵变,不少孬种也趁机出去奸杀掳掠去了。

想我们这些人,既不愿意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又没有军粮可吃,只能在城里流浪,如果不是殷姑娘好意布施,恐怕我们早就饿死了。”

正说着呢,晚晴匆匆走了出来,她两个袖子都撸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胳膊,手上沾满了面粉:“高郎君你来啦,正好,姑娘要给大家做馄饨吃。”

高俊笑着站了起来:“我只是来看殷姑娘是否安好,既然殷姑娘无事,我就先走了?”

“郎君,你绝对不能走。”晚晴走了过来,直接拽住高俊的袖子,斡脱想拦,但是被这个小丫头狠狠瞪了一眼,就非常委屈的站到一边儿了。

殷去寒和高俊一起坐在屋子里,中间只有一盏灯,一壶茶。

“你说可不可笑,你说可不可笑,高郎君,昨天我还劝你不要卷入这场漩涡之中,现在看来,您哪里是卷入漩涡,这个漩涡恐怕都是您造的,可笑!可笑!”

“去寒,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实话实说,我也是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而已。”

“不是我想的那样,还能是怎样?你还有什么理由可说?”

“去寒,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郎君真是神乎其技,风尚未起,就已经转好了帆等着了。不过这是郎君自己的事情,我只是想问:先皇被杀,岐国公主被囚禁的事你事先能否预料到?”

高俊点点头:“我不能对你说谎,这些事事前我都知道,但是我改变不了。”

“我相信高郎君不会对我说谎,我有什么值得高郎君隐瞒的?只可恨我到现在才看清郎君是何等样人,小女子这般实在是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没错,你高攀不起。”高俊的声音颤抖起来:“咱们早就知道彼此不可能,当初我是一个寒酸的百户,而你是冀州殷家的大小姐,垂青我这样的人,您的心里怎么会觉得不安呢?怎么会害怕呢?怕是有恃无恐吧,还可以和吕仲骐这样的人通信,聊聊艺术,生活的逍遥自在。现如今,我成了靖难功臣,你们家的后台倒塌了,所以你居然说‘高攀不起’。”

“原来你是认为的吗?让我大开眼界呀高郎君,原来那个当初不肯打开我和吕仲骐的信的人,也能说出这种话来,今天对于我的人生实在是太重要不过了,我想我明白了很多事……”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其实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为了我的百户的明天我必须如此做,而且这对整个国家,对天下苍生都有利,我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而坑害某些善良的人!”

“原来您觉得我和岐国公主并不善良啊,郎君,在这之间有没有为我稍微考虑一点吗?”

“我当然考虑过,我希望你不要再为殷家服务了,我昨天就对你说过,大商人家族的命运不可避免的要被终结!”

“嗯,你为了你的百户的明天就可以在中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却不能为我家稍微做一些什么?”

“我说过了,我是为了天下苍生的明天,而殷家,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国家的蛀虫!”

“高郎君,你所说的蛀虫是我生于斯长于斯,十九年来心所系身所在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你不能不讲道理!”

“你难道就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原来你的心这么狠。”

两个人猛然沉默了,只有一盏灯,还微微闪着光芒。

“今天,”高俊双手交叉在桌上,微微低着头,似乎想说什么很重要的话。“我们终于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份了。”

“是的,这是殷去寒和高俊在说话。”殷去寒冷冷的打开了房门:“现在您可以出去了。”

第二十四章 天苍苍(下)

“这位贵人,我知道你做的是不一般的事,也不方便透露给我你的名字,咱们这些厮杀没别的本领,但是只要贵人用得着,只消说一声,我们就一起随您披挂上阵,诛杀叛贼!”临走的时候,裴真这么对高俊说。

“裴真兄弟,我也要多谢你,这段时间麻烦兄弟帮忙照料殷姑娘,我会和你们联络的。”高俊拉住裴真的手:“你和你的兄弟都是真正的好汉啊。”

深夜,巡逻的军兵依旧很多,让那队军兵先回去之后,高俊带着斡脱在中都城内行走。路上左右房屋都被严重毁坏,里面不时传来声声哭泣,高俊也感到百般无奈,接二连三的兵变让中都人遭受的痛苦太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一家大宅院里面传来惊叫和喊杀之声,然后是兵刃碰撞的声音,高俊赶紧握住刀策马过去,几名飐军站在一家门口,门已经被人踹开了,喊杀之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什么情况?”斡脱做翻译,高俊询问。

“我们到了这里,发现这户的家门被人用脚踹开了,就进去查看,看样子里面果然藏有叛军。”这些人一边答话一边警惕地注意门口,虽然屋内有喊杀之声也没有进去支援,显然对进去的兄弟的身手十分放心。

不过片刻,三名身上沾满血迹的飐军走了出来:“里面藏了三个叛军,已经全部被处死,这家三个人全部被杀了。”

“这么大的宅院只住三个人,阿勒坦汗的城市果然十分富裕。”这些忠厚的草原汉子们啧啧赞叹,高俊近来已经了解到,他们都是东北路的飐军,来源于海岭(大兴安岭)以西的部落,都是些说蒙古语的游牧部落或者是狩猎集团,包括塔塔尔人、弘吉剌人、合底忻人、山只昆人等等。

那些勇敢无畏的边疆人只有三样狂热信奉的东西:战马、弓箭和大金皇帝。

“咱们进去看看吧。”高俊友善的看着这些飐军,极大地满足了对方,他们也看出来,此人必然是中原人中的官员。

“我是飐军阿里哲孛部的首领桑真,阿里哲孛就是‘净箭’的意思。”

“桑真头领,我是阿勒坦汗的侍卫统领高俊。”

这群人立刻响起了一阵赞叹之声:“你是大汗的侍卫吗?你能不能见到大汗?”

“怎么了?”高俊面带笑意的问。

飐军的首领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铁箭头:“大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成为你的箭,我的妻子和牲畜都可以拿去,求求你告诉大汗,飐军里有一个叫桑真的人,有一个叫桑真的人。”

高俊笑着拍拍此人的肩膀:“我会跟大汗说的,大汗还会给你们赏赐呢。”

高俊的话引起了这些人极大的敬意,一群人重新步入这个院子,看得出来就是一家三口,父亲被杀死在门口,母亲被杀死在屋里,女儿被杀死在床上。这个年轻的女孩趴在床上,背上布满了伤口,下身一塌糊涂,脸色发白。

“真可惜,也许我们早进来一点就不会出这种事了,你看,身体还是热的呢。”桑真摇摇头,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马刀。

但是高俊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他把女孩翻过来,趴在她的胸前。

“大人,算了吧,大人,别这样。”飐军毕竟经常和内地人接触,行为准则和纯粹的草原人还是有所区别的,桑真以为高俊是要干一些亵渎神灵的事情,只好出声阻止。

但是高俊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果不其然,他听到了想要听到的一声律动。

“你们知道这个女孩是怎么死的吗?”

“很可怜,被闷死的,这些叛军强暴她之后,用枕头捂住了她的脸。”

“果然如此,你们快准备点东西来,她还没有死,还有救!”

这些飐军立刻欢呼起来,去准备热水和其他物品,他们兴奋的让高俊都感到奇怪。后来才得知,他们认为在中都城内的都是阿勒坦汗的亲戚部属,能为这么尊贵的人效力是他们的荣幸。

情况比高俊想象的还要好,女孩的呼吸道没有堵塞,也用不着做心肺复苏,准备的东西一样都没用上,只是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她的呼吸就变得匀实了许多。

“神仙,阿勒坦汗的人都是神仙。”桑真非常激动,这些来源于遥远边疆的人从来没见过人死复生的事情,简直是把高俊当成了神灵降世。

“我不是神仙,她本来就没有死,是你们救援及时挽救了她。”高俊给了沃托一个眼神,后者从腰间取下一块银铤,这本来是术虎高琪赏给阿虎的,众所周知阿虎不缺钱,就把它交给了高俊。高俊接过这块银铤,交给桑真。

“我现在必须要走了,等这位姑娘醒来之后,你们把情况告诉她,让她坚强一些。注意别让她寻短见,把这块银铤给她,以后安家立命的根本。”

“阿勒坦汗不会照顾自己的部署吗?”这些人很奇怪。

“你们这次来到中都,可以好好看一看阿勒坦汗的人民过着怎样的生活,和你们在边疆的方式完全不同。”高俊没有过多解释:“努力肃清治安吧,我会去找你们的。”

城内零星的叛乱终于在第三天彻底终结,也就在这一天,完颜珣再次召开了朝会,宁甲速提着胡沙虎,跪倒在丹墀之下请罪。

“太阿宝剑,国之重器,人臣不可轻动,罪臣偕陛下之剑,实乃重罪,不敢请恕。”宁甲速看上去倒是真心实意,但是群臣岂会让陛下的三子如此委屈?纷纷指出胡沙虎罪大恶极,虽然宁甲速处置不当,但本心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着想,守忠力请赦免宁甲速之罪。

完颜珣当然不会想宁甲速的罪,只是在言语上惩戒几句就轻轻放过,转而开始商议这次诛杀胡沙虎的功臣。宁甲速首功,术虎高琪其次,诸位大臣再次。

本来完颜许想当面褒奖高俊,并且把他的身份公布出来,但是高俊却劝说完颜珣,认为暴露完颜珣曾经携带兵入京不合情理,所以完颜珣只是私相授受,告诉高俊将会授予他东平府兵马副都指挥使、袭斡必邻谋克、武略将军。

完颜珣很快又发布了一系列诏令,诏完颜承晖回京,这位被贬的贤臣回京给了很多人一丝希望,认为帝国要一改曾经的颟顸与迟缓,重新鼓起勇气,再复曾经的荣光。

除此之外,完颜珣诏令东平同知耿端义入京,赐术虎高琪左副元帅之职,总揽全军。册封长子守忠为皇太子,但是册封仪式要等到战争结束后再进行,也正因为如此,张行忠改名为张行信。

完颜珣连续下达命令,政府内外的一切法令,如果没有具体说明的话全部按照世宗时代的方式处理;群臣对朝政有建议,应当大胆上书;在官员升迁上,对女真人和其他人同等对待,不再区分。

帝国正在缓慢的改变自己以往的策略。

尾声

高俊花时间去拜访了张翰,后者已经因功升为户部侍郎,看到高俊之后极为高兴,压根儿不提为什么高俊会在这里的事。

之后,高俊又派遣手下的军兵去拜访纥石烈端,这个老人现在从胡子尖到脚尖都紧贴在床上,剧烈的咳嗽声墙外可闻,看得出来身体非常之糟糕。但是人越老脾气越坏,满口都是世宗皇帝如何如何,把高俊臭骂了一顿,之后就让军兵滚蛋了。

军兵回来的时候认为,也许他只剩下三个月的寿数了。

这些事情让高俊不由得萌生出一种人生如戏的感觉,两年前,这个老人还高不可攀,只是因为一时愤怒就要将自己斩首,可现如今自己已经成了从六品武官,这个老人却已经走到了生死线上。如果继续追忆的话,完颜宣、唐括合达、邰乐、乌古论老僧、术甲通、女奚烈东、裴洪、时全、文太公……这些人都已经烟消云散。

两年的时间,高俊终于从籍籍无名的小卒变成了手握军队的一方诸侯,牢牢的占据了六个县的地盘。六个县,还不到金朝近七百个县的1%,但是在这个汹涌的时代却是一盏指路明灯,是漫天血河当中一片苍翠的岛屿,是黑暗与绝望当中仅有的一块乐土。对于这一点,高俊有绝对的自信,他与何志也绝对不仅仅是来体验来称王称霸的,更是救世界的拯救者和新世界的缔造者,是天下的师长!

如果善于经营,高俊绝对不会只限制于现在六县之地,如果采取激进的扩张政策,在明年年末前统一山东都未必不可能。最近高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蒙古人的节奏不慢,所以高俊也要成倍的加快速度。

在此期间,高俊再次和何志也通信,并且向何志也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尤其向他说明了有关陕西军和飐军的问题,指出如果有可能的话,想把这两群人带回寿张县。

何志也的回信很快,整个根据地的粮食供应还是有一些脆弱,增加一千人是要伤些脑筋的,但绝非不可能做到,增加一千名百战老兵,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赚了的生意。除此之外,何志也谈及了很多根据地发展的情况。

今年下半年初,整个根据地各县都遭遇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粮荒,县城内粮食价格节节攀升,根据调查发现,这不仅仅发生在根据地,东平府以下各处均有此现象。

调查结果令人震惊,由于均田制的实施,大地主实力削弱,而中农们不愿意随意出售粮食,而是将其储存起来,造成供应到各县城非农业人口的粮食数量减少,进而造成了今年夏秋季节的粮食价格上涨问题。

何志也感到很苦恼,只好成立临时的粮食统购统销机构,以强制买粮强制发售的方式,从中农手里换取了一批粮食,总算是使各县的粮食价格平稳过关,在这期间,民兵和城市工人们起到了重要作用,新成立的乡村机关则相对软弱一些。

虽然强制买粮显得不够人道,但是何志也确实是按照公平的价格买粮,并且按照合理的价格向县城出售,农民们不能随意说自己的利益受到太多损失。不过何志也发现,相比于换来铜钱,农民们对盐、布匹等产品更有兴趣。

这件事情造成很多结果,就在九月份,根据地统一换发了新的户口文件,从此不再区分什么军户和民户,也不再有本户杂户这种明显带有民族歧视色彩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21世纪被踩到脚底的城乡户口制度。上面要求标注本户的住址、人数、姓名、与户主关系、兵役状况等等内容。

在这次换户口本期间,引发了一阵返乡潮,下半年粮食价格上涨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很多人宁愿换农村户口本,然后回到乡里去种田,各县县城人口都略有减少。不过目前户口变化还算简单,只要能够承担税收,并且拥有住房的话,就随时可以实现城乡户口的转换。

这件事情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高俊和何志也都感到十分震惊,有关这个问题何志也写了很多,高俊也思考了很久。

然而这只是一个波折而已,寿张县的工业人口总体来讲是增加的,最主要的来源是来自河北的流民们,他们进入何志也开设的各个作坊,每天辛苦劳作,十天一结工钱。

在寿张县出现了这个时代其它地方难以看到的风景,每天早上钟声响起来的时候,工人们擦了擦睡眼,匆匆走进各个作坊,上午的时候又要集体出来做十分钟的健身操,中午的时间不多,大家就蹲在作坊门口,从阿兰的快餐车那里买便当吃,等到下班之后,一众人还会在小酒馆里面胡天胡地,消耗他们自己生产出来的酒。

“和农民们相比,这些工人的协同意识更强,时间观念更好,学习新事物更快,关系也不像农村里面那样虚情假意,工人和中农都是最好的兵源,但是现在出于生产的原因,高俊,不要从我的手中抢人了。”

看完这一段,高俊没好气的在回信上写:“志也,你从我手中的人抢的也不少,听说民兵已经被你当成建筑队了。”

这话说的并没有错,民兵们被征集起来,除去每天的治安任务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参与水利工程,等到今年夏季灌溉工程已经基本完成之后,又开始为各村各乡修厕所,随后是建立堆肥场,现在厕所也修的差不多了,开始平整道路,修建各县各乡之间的路。

最让何志也得意的是现在的管理机关,他毫不客气的对高俊说:“你有十五个训练精良的都,而我有六个高效的县机关。”目前赵汝凡领寿张县,吴广亭领阳谷县,张成武领范县,另外三县也各自安排了人选。

最后,何志也还无不得意的提到,寿春花靥镇解家已经派人来寿张县联络,希望能够购买一批颇黎器走私到南宋,当初高俊苦觅不得的前往南宋进行走私贸易的门路,如今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自己找上门了。

但是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何志也的最后几段却写了些让人难过的事情:乌林达与开始频繁的试探,东平府的军兵也开始整顿,似乎要有所不利;李全转头攻打济南府,获得了不少粮食,似乎又有南下的打算;而吕仲骐的下落至今未知。

何志也不无伤感的写:“我到现在也联系不上喻侠,她就这么突然消失了?这情况绝对不对。”

最后这段话冲淡了不少喜悦,也让高俊知道,目前的情况依旧危险,明里暗里都有无数的人虎视眈眈,而自己依旧缺乏力量。

也就在这一日,意气风发的完颜珣接到了令他胆战心惊的消息:已经打到河南的铁木真收拾军马,重新北上了。

第一章 尚书省(上)

高俊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座建筑,作为整个中国北方的行政中心,金朝尚书省比他想象的小了不少,也谈不上禁卫森严,门前车马经过,行人众多。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据说在三年前有个狂徒跑到尚书省门口,大呼今上当退位,一连喊了半个月,最后被完颜永济秘密诛杀。

高俊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前几天他奉完颜珣的命令,作为完颜承晖的迎驾人,恭请这位前朝贤臣回朝参政。与此同时,完颜珣让高俊作为尚书省卫士,听一听这些人谈论军国大事,并且向其稍作汇报。

完颜承晖接到命令之后,立刻风尘仆仆的来京了,完颜珣封他为尚书右丞,成为了金朝政事决策圈当中的重要人物。高俊对这个号称“师司马而友苏公”的人也非常好奇,见面之后,发现此人身居寒素,自奉清减,如果把脑后的两条辫子剪掉的话,确实挺符合高俊想象中司马光的气质。

这位承晖执政对待高俊则是标准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谈不上客气也说不上不客气,倒是让高俊有一种一拳打了个空的失落感。

今天尚书省的议题很简单:是否要与蒙古议和?

前不久,元帅右都监完颜讹可从通州运送粮食回来,在路上遇到了蒙古军,五千大军尽皆崩溃,粮食颗粒无存。张行信立刻就在完颜珣面前弹劾了完颜讹可,结果并不出人意料,讹可暂时下狱,再论罪责,这是典型的金朝式处理方法,先把人关进去却不定罪,时间久了再放出来。与其说是一种处罚,倒不如说是对于皇帝不想问罪的人的一种保护,使其远离风口浪尖。

这种处置的结果,高俊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出来,必然是轻拿轻放。事实上,更值得关注的是这场败仗带来的其他信息。

五千人崩溃,对于金朝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粮食全部丢掉对于新皇帝来说则极为头疼,毕竟眼下中都府库匮乏。最要命的是,这样的事情必然会一再发生:眼下即将进入冬季,运河将会冻结,运往中都的粮食必由通州到中都的陆路,一旦有蒙古人盘桓在这里,那么一粒米都别想进入中都。

在这种情况下,中都的粮荒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太子太保张行简突然上书,建议与蒙古人议和。完颜珣不得不谈一个他一直不想谈,但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的议题:议和。

在这种时刻跟蒙古议和,只能说是一个最理性的选项,却不是大家愿意选择的事:如果在蒙古肆虐中原近一年,河北州县尽皆残破,人民遭受屠戮,百姓被其奴役的情况下与敌人议和,那么金朝作为中原大国的颜面又能何存?摇摇欲坠的民心又如何维持?

这些问题拷问着完颜珣,也正是尚书省此次会议的原因。

此时耿端义尚未入京,之前也有数位大员在政变中被杀,目前尚书省的官员包括左丞相徒单镒、平章政事徒单公弼、尚书左丞抹捻烬忠、尚书右丞完颜承晖、参知政事胥鼎等人。

胥鼎目前兼任大兴知府,还要收拾首都连续兵变的烂摊子,根本走不开;抹捻烬忠现在还在守卫西京,被蒙古人团团包围;徒单镒疾病缠身,甚至就连起卧都很费力;公弼更是一个混资历的庸才,所以此时此刻,完颜承晖刚刚来到中都,就成为了最主要的决策者。

在场的三个人里面,徒单镒基本上不发一言,公弼在“养相体”,只有完颜承晖主动提出意见。

“‘行于霜上而知严寒冰冻将至’,此番蒙古入侵,我在地方深有感触,州县粮草不多,兵甲无备,黑鞑猝至,往往一夕而破城,此等情形,就算不议和,也实在抵挡不住铁木真。如若就此议和,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缮治甲兵,广招贤才,等到数年之后,再做恢复之举。”

“议和事关重大,不可仓促下定结论,仍需慢慢商量。”徒单公弼回答。

高俊仔细观察过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让他强烈的想起完颜宣,现在他才意识到,是一样挂着虚伪的面皮,看上去无所谓的面皮下面,这个人中的紧张的计算收益和风险的比例,决定是否要说话。

“已经不是迁转挪腾的时候了,咱们再晚决定一日,不知又有多少州县残破,又有多少生灵涂炭?”

“国家大事总不能仓促决定,还是应当集思广益,不若令京师百司官员各陈己见,正所谓多听则明,偏听则暗。”公弼还是不愿意“附议”。

“和战大事,岂可如此?”完颜承晖提高了语调:“诸公如果打算明哲保身的话,我即使单独上书,也要力劝陛下立刻与蒙古人和谈。”

“那蒙古人会提什么条件呢?如果不能接受该如何?”

“纵然赔偿银绢三十万、五十万,也必须受着,可以将南宋的岁币转交添补一部分,剩下的钱,如果能够厉行节约的话,也能够凑出来。”

“那你为何不想想河北河东的民心啊?一旦和谈,陛下的颜面何存?”

“若让蒙古人纵横河北河东,小民性命尚且不存,民心安在?”

“执政说话未免有些偏激了,未了解情况之前,不可如此妄言。”

“我久居州府,乡野民情之了解,胜于诸位台阁高官!”

“就算是议和能成,陛下深受侮辱,正所谓君辱臣死,我等当如何自处?”

“此时正是励精图治,大展宏图之际,我等当辅佐陛下,讲求财运之道,汲取养兵之法,五年之后,练兵小成则足以自侮,十年之后,练兵大成则足以辟疆。”

“执政所言虽然有所道理,但是执政敢保证十年之后必然会练兵大成吗?”

“敢!”

“执政拿什么来保证?倘若十年后,蒙古入侵支持不能抵挡,执政就算愿意身受刀镬,于天下又有何益?”

争论已经开始向着耍赖的方向前进,高俊实在听不下去了,干脆出来走走。

比高俊想象的还要快,尚书省的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出来了,为首的是徒单镒,然后就是徒单公弼,完颜承晖走在第三位。早有一名尚书省令史将诸位相公奏对的状表封好交给高俊,让其转交给完颜珣。高俊点点头,装好这些东西之后策马离开,此时的中都城内一片萧条,家家闭户。如果说刚才两位执政的争吵是这一片乐章中的小提琴独奏的话,中都荒凉的景象就是这乐章中背景的风琴,不和谐的动机与背景,造就了荒诞的曲调。

第二章 尚书省(下)

尚书省的决议,完颜珣只是看了一下,随即,他就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高俊:“你观诸位相公如何?”

“小臣不敢妄议中枢大员。”

“怎么,还要朕请你说吗?”完颜珣话虽然说得有些重,表情倒是有些戏谑的样子。

“不敢。”高俊沉吟了一会儿。“几位相公都是大才,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拿出的方案最为稳妥持重,完颜执政略显急躁一些,但所说之言句句有理。”

完颜珣眯着眼睛听高俊的评价,微微点点头:“高俊啊,谁说武官不懂政治?话语虽然浅薄,但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以你之见,议和可行不可行啊。”

“这等军国大事,不当与小臣说,陛下如若要战,小臣执辔请前,陛下如若想和,小臣则回山东督促耕稼,为陛下练一千兵马。”

完颜珣接着追问:“以你现在的兵力,你觉得可以对付多少蒙古人?”

“据城而守,可敌两万,川野见阵,不当三千。”高俊说的是实话,他还真有点害怕这位新皇帝脑袋一热,就把自己扔到前线去了。

完颜珣的眼光暗淡了一下:“高爱卿的军兵我是见过的,河北诸军之中鲜有能匹敌者,连你的军兵也抵挡不了三千蒙古人,我还哪里有和蒙古人作战的本钱?高爱卿,你果真只能抵挡三千人吗?”

“陛下明鉴,小臣自己的人马也只不过是三五千而已,而且没有骑兵,与三千黑鞑骑兵交手,取胜殊为不易。眼下,河北诸军已经被各个击破,陕西诸军要防备河西党项人,恕小臣直言,我朝暂无可用之兵。”

“是啊,是该暂时和平一下,好让百姓休养生息,好让像高爱卿这样的治军之才能够蓄积力量了。高俊,我请问你,给你三年时间,你可能练一万兵马?”

“陛下,一万兵马可练,三军粮草难求,山东有河患、匪患,百姓疲力不足以供应军需,小臣纵然练出了一万兵马,恐怕也要饿毙于东平。臣请求陛下选拣干吏,尤其是解决屯田问题,则小臣无后顾之忧,必然为陛下竭力效死。”

完颜珣有点儿奇怪:“山东的情况这么糟了吗?你说的屯田问题是怎么回事?”

“陛下,自本朝开国以来,诸路屯田军迁居中原,或十或百,或为千户,或为百户,镇守地方,攘除盗贼。然而,往往有军、民田争讼之事,军胜则民困,民胜则军饿,双方久为怨怼,怒气冲天,道陵皇帝命贾铉尚书行省山东,民田被括者不知凡几,百姓疲弊,以至于相聚为盗,如若陛下能够稍缓生民之倒悬,山东百姓岂不愿为陛下效死?”

“你说缓解,你要怎么缓解?”

“臣请陛下裁汰猛安谋克!”

高俊说完之后,半天台上没有声音,站在丹墀之下的高俊感到有些紧张,其实这条建议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但是却切中金朝的要害——括地。

过了良久,完颜珣终于开口说话了:“高俊,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这这是小臣在山东的所见所闻,不敢欺瞒陛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完颜雪的声音变得低沉了:“高俊,你确实是直言敢谏,自我朝太祖皇帝以来七代之政你都敢直接指摘不是,这份忠心倒是难得可贵。”

高俊终于觉得有点害怕了,自己还是没有摸清金朝政治的命门,涉及到猛安谋克的问题,历任金朝皇帝都像是捏到了裤裆一样反应过度。

又是令人尴尬而恐惧的漫长沉默之后,完颜珣终于长舒了口气:“好了,高俊,你先下去吧。”

离开皇宫的高俊感情极为复杂,其实他早就知道应该如此,指望着自己空口白牙两句话就减除百年弊政,也未免是想象的太美好了一些。但是完颜珣如此过激的反应,其实还是让他心里感到特别失望。

这个女真异族王朝一向如此,本该如此,以后也会接着这样,所以它必然灭亡,既不用图像推导,也不用数字证明,高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金朝必将灭亡。

离开皇宫的高俊,没来由的一阵愤怒。

完颜珣当然不知道高俊这些“站在唯物史观高峰上”的想法,连续三天,尚书省的议题都是与蒙古议和的事项,终于徒单公弼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转而支持议和。

不知道是双方谁的效率更快,没过几天,蒙古人的使者就来到了中都,迅速被秘密送进尚书省,与诸位相公密谈。

之后又过了十天,耿端义才姗姗来迟,从山东到中都的路不太平,这倒也不值得责备,完颜珣宣布了尚书省诸位官员的一系列重新任命,经过一番人事变动之后,尚书省大大充实了。

此时的左丞相还是政变期间起到了定海神针作用的徒单镒,右丞相徒单公弼,平章政事完颜承晖、术虎高琪,尚书左丞抹捻烬忠,尚书右丞胥鼎,参知政事耿端义。

原本还有一位参知政事,是刑部尚书王维翰,但是由于此公在几次政变中表现不佳,被新皇帝完颜珣所厌恶,已经被打发去当定海军节度使了。高俊倒是很清楚,几个月后,这个空缺的位置会被高汝砺补上。

与此同时,完颜珣封完颜承晖为都元帅,位置还在术虎高琪的左副元帅之上,这也意味着主虎高琪并不是像胡沙虎那样的权臣,完颜珣把持着一切。

转眼间已经是十月底,高俊却迟迟等不来自己履职的消息,甚至完颜珣也没有允许他离开中都,反倒是给了他一项新的任务——去通州押运粮食回来。

听说皇帝老儿给了自己这个任务,整个高家军的军营顿时炸开了锅。

“咱们打生打死立下大功,道家为啥还要让咱们干这么个送死的事儿?”

“道家这事干的不公,我要去击鼓鸣冤,”

但是在一众愤愤不平的军兵当中,高俊倒是显得有些淡定,这个命令虽然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很符合情理,自从上次直言猛安谋克误国之后,完颜珣连续一个月没有召见自己,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掉价了,现在的高俊只不过是个很好用的人而已。

高俊并不觉得难过,也不太惋惜,敌人的憎恨和友人的爱一样可贵,但他仍然忍不住为金朝未来的命运叹息一声,毕竟在这个王朝生活了两年,流点鳄鱼眼泪还是能做到的。

最近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尚书省的辩论,以及完颜珣偏激的反应都证明了,这个王朝已经不可救药的病入膏肓,从里到外没有一丝改革的动力,就算是有,蒙古人也不会留下改革的时间和余地了,金朝等不来王安石,也等不来张居正,能等来的只有铁木真。

第三章 转运司(上)

要完成这样的任务,首先要有人手。高俊赶紧去拜访术虎高琪,希望从他手上借三百飐军,毕竟自己手下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都没有。

术虎高琪已经是平章政事,对高俊也轻慢起来,高俊甚至都没见到他的面,一名令史出来回报说,术虎宰相说可以,你自己去校场拣选,遇到好的随便挑。

高俊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立刻赶往校场,桑真果然在这里,阿里哲孛部的飐军答应和高俊一起行动,他们对这个中原人相当信服,而且这个人对他们也是尊重有加,并不像是阿勒坦汗的其他人一样,把他们视作边疆来的野人。

桑真就是这么对高俊说的,让高俊也不由得苦笑,这不仅仅是出于偏见,飐军最近在中都城内干的事也挺让人糟心,据说前不久还有一个人从裁缝铺里面抢了两件衣服,牵着自己的马,跑到御史大夫孟铸家说要对他女儿提亲的。

其他各部飐军也有有兴趣的,高俊拣选了三百人之后,令桑真统一管理,等到后日行动。

随后,高俊又去联络那群陕西勇敢军。

中都治安恢复之后,寄宿在殷去寒那里的勇敢军人数越来越多,最后大部分不得不搬走,高俊为其奔走了好久,终于为这群勇敢军重新争取了编制,目前寄在大兴府武卫军都指挥使名下,实际上由胥鼎指挥,弹压京城治安。

胥鼎可比术虎高琪亲切多了,在百忙之中亲自接见了高俊,听取他的要求之后,答应让他自己选取一千名陕西勇敢军,而且不用还回来了——勇敢军人数太多,胥鼎这边也不够养的。

裴真得知此事后,痛快的答应了高俊,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位贵人的名字,但是毫无疑问,此人是可以信任的,与其留在大兴府整天抓捕盗贼,还不如跟着他一块儿上战场。在他的带动下,投效高俊这里的人相当多,胥鼎只批准了一千人,但高俊却招募了一千二百人。高俊特意让裴真领的那一群人仔细甄别过,参加过劫掠中都的人绝对不能要。

高俊重新清点了一遍自己的人手,现在有军兵七百人、民兵一千人、少年军二百人、陕西勇敢军一千二百人、飐军三百人。军队人数还不如完颜讹可,但是骑兵更多。

到了约定的日子,高俊率领手下的军兵前往城外,陕西勇敢军们自发提前到达,倒是飐军晚了一步,这帮人习惯看太阳来确定时刻,而北京的纬度是要比黑龙江低很多的。当这群勇敢的武士发现自己失约之后,一个个急躁的跨上战马飞奔出城,引起路人的阵阵惊呼。

“没规矩,没规矩透顶,当年世宗皇帝在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纥石烈端知道外面发生什么情况之后,剧烈的咳嗽声淹没了咒骂。

中都路都转运司已经准备了粮车五百辆,杂役一千人,高俊的任务很简单,总共分三步:第一,步行前往通州;第二,把通州储存的漕粮装到粮车上;第三,把粮车赶回来。然而还有一个附加任务,消灭会随机出现在中都到通州路上的蒙古骑兵,稍微平坦一点的野外均有几率刷新。

萧都转运使忧心忡忡,一再告诫高俊此行务必成功,如若不然的话,百官可就没有俸禄可发,也没有粮食可吃了。

在出发之前,高俊和潘正已经制定了相应的应急预案,一旦被蒙古发现,凉车要往哪里躲藏,军兵应该如何应对,现在各位军使都已经烂熟于心,在这一期间,潘正表现出了不错的军事才能,高俊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然别让潘正带兵了,调过来给自己当参谋长也好。

然而这念头也是转瞬即过,在这个时代,不让一个将领带兵基本上等于宣布不再信任此人,所以潘正的阳谷营指挥的位置依旧稳固。

出发前往通州的过程基本有惊无险,三百名飐军骑兵被放出去作为探路前哨,远近五十里范围内的动向高俊一览无遗。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敌人,只有一名飐军骑兵喜洋洋的带回来一颗蒙古觇骑的人头,高俊口头奖励了此人,并且要求全军立刻变道,躲过了蒙古人随后对这一地区的侦察。

等到抵达通州的时候,已经是出发第二天下午,高俊计划在通州呆一个晚上,第三天早上再出发回去。

就本心而言,高俊本来是希望连夜回去的,她认为本部的军兵可以做到夜间行军,但是大呼小叫的飐军和与自己配合还不娴熟的陕西勇敢军就说不定了。

通州刺史、景州漕运副使等人愁眉苦脸的来见高俊,看到他手下稀少的军兵之后连连摇头,心里认定这批粮食肯定要被糟蹋了。

“这位将军,您带的兵太少了,我们上书过,没有三五万兵,很难从通州带粮啊。”

“兵贵精不贵多,纵然有三五万兵,也抵挡不住蒙古人来去如风,倒不如像我这样轻兵简从,说不定敌人还发现不了。”敷衍了几句,催促他们赶紧放粮。

从船上卸下来的金灿灿的小米与麦粒,被装好放到马车上,军兵们大多数参加过去年的运河沿线的战斗,对于这样的情景并不感到惊讶,但是陕西勇敢军们就显得十分好奇,对着粮船指指点点的,而来自东北的飐军们已经惊呆了,随后狂乱的叫起来。

突然,一艘船上传来骚动,原来是一名飐军想办法爬上了船,并且惊讶的对他的同伴大喊:“长生天啊,我向你们发誓,这个大玩意儿里面居然是空心的。”

这个家伙立刻就被高俊拽下来训了一顿,事后才发现,他居然就是上午带过来那颗蒙古人头的人,此人名叫忽图赉,来源于历史悠久的塔塔尔部落、木骨秃闾部人,祖先以能够驯服烈马而著称。

在这群人大呼小叫的时候,高俊正在和景州漕运副使交谈,从他嘴里高俊才得知,由于去年的战斗中,高俊烧毁了所有的粮仓——幸好完颜珣还不知道这件事——目前粮食储机已经岌岌可危,只有开封附近还有粮食囤积,从黄河送到李固渡,北转御河(即运河)到达中都。

“现在中都城每天要消耗粮食万石,各转运司就算全力输送,也抵达不得,更何况还有黑鞑肆虐,河东,陕西的粮食根本运不来,只能依靠水路输送河南山东的粮食,这位将军,你有所不知,输送粮食本身就是消耗粮食,运送三石不能到一石,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那么以往漕粮运输不是如此吗?”

“以往而言,西京北京具有肥沃的土地,河北更是富甲天下,东北内地耕地不多,但是人数更少,每年粮食都有结余,中都的粮食全都依靠这些地方运送,路途短,消耗低。可如今西京和北京已经落入蒙古人之手,河北州县全部残破,自己尚且不足,更遑论供应中都,现在也就只能依靠河南的粮食了。”

第四章 转运司(下)

“自从海陵庶人以来,全国设立十四道转运司:中都、南京、东京、北京、西京、上京、此外河北、河东、山东、陕西各有二路,在这些转运司的作用下,天下滚滚财富源源不断的涌进中都,故而我朝兵强马壮、贤才济济。

可是如今西京北京二路已失,辽东道路中断,河北、河东残破,陕西贫乏,山东又有大乱,天下所能仰望的,也只有河南了。”

这位漕运副使摇摇头,显出一副非常惋惜的样子:“南京虽然富饶,但河南终究是宽乡,人丁不广,必然不能转运足够的粮食,不知道南京转运司要怎么办。”

听说河南人丁不广的时候高俊还愣了一下,随后想到金代确实如此,由于沿河防御的战争策略,金代重河北轻河南,除去南京开封周围之外,河南的人口不多。

也正因为如此,河南是宽乡,开发不够深入,粮食储存也不够多,千里迢迢的供应中都恐怕是强人所难。

“迁都到开封,不就能解决问题了?”高俊试探性的提出了这个问题。

“如若能够迁都,国之大幸,民之大幸,百姓免去输挽之苦,国家得财富之饶……然而此事并非你我应该议论的,我只能说,转运司诸位官吏,期盼此事久矣。”漕运副使显出有些高兴的样子,显然没有想到能在军队里找到知音。

“你们是专注于财政的,我们比不了,不过据我所知,无论是中都路都转运司还是南京路转运司,都希望皇上能够将一部分官署迁到开封。”

“时局艰难啊,财政吃不消了。”

两个人正说话的工夫,500辆粮车已经装好了,这么多车看起来威武气派,但是高俊也知道,以中都的人口,恐怕不到半个月他就要再跑一次。

离开通州的时候,高俊还在深思,目前的情况来看,负责财政的转运司,大小官吏都明确的指出,中都乏食,最好的方案是以开封作为行政副中心,疏散部分首都职能,并且将一部分官吏搬到这里来解决粮食危机,这是唐代以后那些衰亡的国家常用的招数。

但是据高俊所知,作战的军队们并不如此看,中都是河北最坚固的城市,也是整个北方防线的关键节点,更是所有人的信心来源,只要大兴府一天是首都,河北防线无论如何也都坚持的下去。一旦将开封确立为副首都,军兵心里就要生疑,一旦皇帝离开中都,河北的军兵士气将会崩溃。

这两种方案的碰撞,最近也上到完颜珣那里,这位新皇帝的中兴之主之梦,恐怕是越做越远了。

正当高俊胡思乱想的时候,瞭望的军兵有一些骚动,温撒普贤奴瞪着那双冒绿光的眼睛,推了推他身后的民兵:“赶紧传话,有飐军回来了,他举着黑旗,那个方向上有敌人!”

少于五十骑的敌军,飐军是不会举旗的,高俊下令留守听令的飐军向那个方向集中侦察,等到最早举起的那名飐军回来,高俊叫他来回报情况。

“尊敬的贵人,我看到了那群叛逆的骑兵,就像是每年秋天的一群黄羊那么多,全都穿着金光闪闪的铁甲,背上背的是桦木的弓,每个人的箭囊都有一把箭,有些人还要更多一些,一半的人拿着长刀,另一半的人使用骨朵,他们打着黑色的旗帜,正在向这里过来。”

桑真不动声色的对高俊翻译:“蒙古人约有70人,全部身穿铁甲,每个人都有一张弓和二十四支箭,有些人还要更多,长短武器都有,黑旗,正在向这里过来。”

高俊略一思索,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在上一次战斗当中,蒙古人用了上千人才击溃完颜讹可,就算自己手下的人数比讹可略少一些,蒙古人也不会托大到用七十人来进攻。

并且,高俊对于飐军的侦察有信心,如果蒙古人窥视到了自己行军的动静,飐军不可能没有发现。

“看样子这群人不是来进攻我们的,他们只是沿途巡查。”

“怎么办?”

“飐军想办法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向青华峪那边去,粮车加快速度,只要今天晚上咱们翻过那道山,就进入了自己人的控制区。”

金军的行动陡然加快了起来,强悍无畏的少数民族骑兵们纷纷跨上战马,大呼小叫的向七十名敌军进攻,而这些蒙古骑兵来源于草原中部的克烈部族,看到迎面而来的敌人之后,他们纷纷吻了一下佩戴的十字架,随后抽出马刀,向对手迎击过去。

飐军人数众多,而且拥有更好的弓箭,克烈部族的人很快就发现他们不能抵挡敌军,于是使用了草原人最常用的伎俩,一声呼啸之后集体拨马便逃。

飐军立刻追击,但是随即就发现了,在山后还有三百多名敌军骑兵,于是猎物和猎手的地位瞬间转变,飐军立刻转身逃走。

整个一个下午,金军的骑兵和蒙古骑兵们就在草原上纠缠僵持着,数百名蒙古骑兵追击他们的敌人,而飐军一直向北方靠拢,蒙古人受到他们的迷惑,没有想到高俊是在靠南的夹石道上,转而开始侦查北方的青华峪,从进攻方向上来看,这些女真人的骑兵大概是保护这个方向上的敌人。

蒙古人非常踏实的把这一地区反复搜索了几遍,但是却没有看到任何敌军的踪迹,飐军总是纠缠着他们,两三百名骑兵真让他们头疼不已。终于,反应快一些的蒙古将军意识到,也许这个对手并不像上次那样蠢笨,敌军的行军路线未必是在北边的青华峪,而可能是南边的夹石道。

他们的反应并不慢,立刻脱离了与飐军的接触,向南方挺进,高俊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等到蒙古人发现他的踪迹的时候,他还在山脚下,没能及时翻过那道山。

“立刻搭起指挥台,就地组织防御!”高俊派出一名傔从向山上的金军营寨报信,这个年轻人叫李时俊,平时做事非常机灵。

高俊摆出了积极防御的态势,命令飐军在外围不断骚扰,蒙古人始终不能摆成积极冲锋的阵型,由于拥有不少粮车,就连就地挖掘工事都免了,大家把车环成一环,蒙古人对此无计可施。

心浮气躁的蒙古人,终于不顾一切发动了一次冲锋,效果还不错,冲破了粮车的壁垒,但是壁垒后面的敌人让他们大吃一惊,坚韧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这群步兵没有像其他金国人一样溃散,而是迅速结成了战斗队形,长枪乱戳过来,让已经丧失了冲击力的蒙古骑兵大为窘迫,一个个被杀死在马背上。

陕西勇敢军们大展身手,由于高俊的军兵摆出了坚韧的防御姿势,敌军无懈可击,陕西人迅速组成了小股作战队形,向敌军的内部涌动,仿佛是在敌军阵型里的炸弹一般,很快就瓦解了蒙军的大股骑兵群,遭遇到他们的蒙古骑兵个个死相不佳,剩余的人心惊胆战,纷纷策马逃离。

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战斗,蒙古军损失了上百人,而他们的敌人仅仅有六七人阵亡而已,眼看着面前的钉子扎手,蒙古人选择了撤退,而高俊安稳的把粮车赶回了中都。

第五章 大兴府(上)

顺利的交接了粮食,飐军返回城外的驻地,高俊带着疲惫的人马进入中都城,他们的驻地位于甘泉坊一带,从中都的东门进入,要横穿半座城才能到达,此时正值力战后的第三天早上,军士们疲惫又懒散,武器全都装到了马背上,也没有人披带铠甲——这里是中都。

然而就在大家都懒得说笑的时候,忽然两只利箭飞了过来,一支射空,另一支射中了走在前面军兵的胳膊,此人乃是费文孝——当初八白石村聚会,和王僧奴一起主张打出去的三个昭和青年之一。

此时他的表现没有辜负自己的主张,用力拔掉羽箭,右手绰起手刀就冲上前去,此时军兵的阵脚大乱,大家拥挤到马前,准备取自己的武器铠甲,队伍的秩序荡然无存,任凭军官如何叫骂也无济于事。

在这个时候,陕西勇敢军表现出了非常的素质,前几天在山脚下与黑鞑的战斗中,山东兵们结阵抵抗敌军骑兵的壮举让他们唏嘘赞叹,也在心底下憋下一股劲儿,这几天几乎是人人刀不离手弓不离身,受到袭击之后立刻就警戒起来,张弓搭箭抽刀相迎。

然而敌人似乎射两箭就满足了,军兵的四处眺望,却找不到袭击者的踪影,正当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骑马的官员赶了过来,高俊亲自上去与其交涉。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明火执仗?”官员很年轻,身穿绿袍。

“我们是陛下的侍卫亲军,刚刚从通州押运粮食回来。”

那个官员立刻就笑了:“原来是你们,这次辛苦你们了,赶紧回到驻地,现在中都的街面上不太平。”

“不太平?当初可是我们亲自一个巷子一个巷子的把胡沙虎的叛贼肃清的,怎么又会不太平?”

“这次不是胡沙虎的残党,而是众多的饥民,眼下没有粮食吃,有些人打算抢粮,还有些人要入宫求见陛下,向陛下诉说冤情。”那个官员眺望了一下远处的街道:“中都城内民情汹汹,城内的居民粮食已经捉襟见肘,避难的灾民已经完全断粮,甚至调来守卫中都的各路军马也没有粮食可发……不说这么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京都镇抚弹压官蒲察娄室。”

这下部队可安逸不起来了,所有人都拿起武器紧张的向前走,中都城内果然杀喊声声,到处都是弥漫的黑烟。刚刚被重新整编的武卫军集体出动,左右警巡院忙得不可开交,饥饿的灾民被成批的射死在沟濠里,任何手持工具的人都会被当做叛逆被处死。

路经会仙坊的时候,高俊终于和大批的乱民相遇了。

“快把这些叛逆全都处死,冲啊!”裴真高叫,陕西军马就要上去动手。

“不要轻举妄动,全军摆出警戒队形,弓弩上弦!”高俊立刻制止了裴真,全军霎时就摆好队形,上百支利箭对准对方。

“是好人的通通滚开,我只对坏蛋开火!”高俊走到第一排大声叫嚷,尽管不知道啥叫开火,但是所有的乱民都自认为是好人,并且按照要求做出的举动。

可是这些人却没有完全的走开,依旧聚集在大街旁边的小巷子里,并且用仇恨的眼光看着高俊的队伍,为了抵抗镇压的骑兵,他们在小巷的街头,街尾都堆起了各种障碍,在这些障碍后面是成群拿着竹竿的灾民,他们随时准备从被杀死的军兵身上夺取武器。

有些院子的院墙都被打通了,成群的乱民聚集在里面高声叫嚷,声音街上可闻:

“咱们立刻选几个能说会道的,聚在皇宫之前请求面见道家,打动道家的龙心,肯定会给咱们粮食的。”

“对,都是这帮贪官污吏害的,咱们要避开这群混蛋,直接面见道家,道家万岁!”

“道家万岁!”人们集体呼喊起来,并且跪下来向遥远的道家叩拜,一系列魔幻的场景几乎催眠了高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1213年的中都,是在1789年的巴黎,还是在1917年的彼得堡。

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起来,这个时候必须要保证驻军营地和殷去寒家的安全,

小巷的人开始向军兵们投掷石块,而是高俊下令陕西勇敢军回殷去寒家,山东军兵们加快速度,赶回甘泉坊。

远远的就看到甘泉坊火光冲天,这让高俊感到了由衷的惊恐,这次出发之前,、没有在营地留太多人,只有二百少年军

“全体加快速度,快!快!跟我冲!”高俊第一个跑回去,甘泉坊门口乱民众多,这些人已经点燃了秸秆束,准备扔进院墙里面。

高俊率领军兵赶了上来,但是这群人并不退缩,反而越起手中的武器对峙起来,双方都在高声叫骂着,高俊不愿意立马动手,而是轻轻地退后,斡脱跟着他贴到院墙旁边,沿着小小的巷道绕了半个圈,终于听到了里面少年军们呼喊命令的声音。

“李骁奇!李骁奇!”高俊轻声叫了起来。

“高指挥使,你们回来啦?”里面的声音惊喜中还带着点哭腔。

“我们回来了,现在院子里面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火焰难以扑灭,我们没有水了。”

“我是说伤亡,伤亡啊。”

“有人提前给我们报信,没有人阵亡,但是已经有十几个人受伤了。”

“那就好办了。”高俊反身回到队伍里面,并且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军兵们一个冲锋就驱散了这群乱民。

“守卫这个坊不能躲在院墙里面,把拒马搬到街上去,我们要在街角布防。”高俊威严的下达命令,士兵们赶紧把拒马搬了出去,并且在院外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全体披挂上阵,乱民们用仇恨的眼光盯着这里,但是谁也不敢向前。

高俊有点儿庆幸自己没有把燃烧瓶的秘方传出去,要不然的话,眼下的中都恐怕就是一片火海了。

李骁奇正在对两个半大孩子说话:“这次你们俩报信报得很及时,我感谢你们,你们愿意做我的手下吗?”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李大哥,你的手下就能当军兵吗?”

“这未必,但我会对你们俩的行为负责,你们也要听从我的命令。”

“我们干!我们当你的手下!”

一直处在压力之中的高俊也忍不住笑出来,这小子十三岁就开始收小弟了。

确实有一些少年军受伤了,有刀伤也有烫伤,尽管已经涂抹上了药膏,但是高俊还是不太放心,希望请个郎中来看一下。

“我记得咱们隔壁坊就有一个郎中。”

“让我去!”刚才负伤的费文孝站了出来。“在两个坊的院墙上搭个梯子,我可以飞身过去。”

第六章 大兴府(下)

这项极限运动需要的是技巧和勇气,后者是高俊手下的军兵最不缺少的东西,而前者就比较难求了,非常恰巧的是——费文孝说,他有个朋友在内务学校学习,读的正是消防科,军兵放假的时候,这位朋友经常找他切磋学习。

“原来如此。”高俊很满意:“你去试一试吧,大家注意保护费文孝。”

费文孝深呼一口气,他才没有告诉高俊,这本事其实是以前去文太公庄上偷鸡练出来的。梯子很快就装好了,费文孝行云流水般的爬上院墙,踩着梯子一路飞奔到对面,巷子周围的敌人发出了愤怒的喊声,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随即十几名弓箭手登上院墙,张弓搭箭,还没等弓张开,巷子里面就没有敌人了。

此时的费文孝心里痛快之极,轻轻落地,但随即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是罐子破碎的声音。

院子里站着一个少女,惊讶的看着费文孝翻身过来。

“那个,可能是不太礼貌,我就这么过来了。”费文孝努力想了一下措辞,毕竟高俊教育大家,军兵说话要有礼貌。“请问家父,啊不是,令尊在家吗?”

那个少女稍微松了口气,看出来面前这个身上带血的军兵并无恶意,而且她也发现了这个人左臂上的伤口,大概猜到了此人的来意:“家父今天一早都出诊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左臂上的伤吗?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并不是,我那里有十几个孩子烧伤了,呃,你能不能一块过去看看?”

女孩子想拒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喊声,灾民们攻进了这座院子,和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居民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好吧,你现在不去也得去了。”费文孝侧耳听了一下,很显然,双方的冲突非常激烈,而这座院子里面只有父女二人,肯定是抵挡不住灾民的。

那个少女脸色发白,咬着牙表示同意,费文孝想办法把她托上了院墙。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抱着一个人在上面走。”

“做你的美梦!”女孩子背着药囊,颤颤巍巍的在梯子上走了几步,果不其然就掉了下去。费文孝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拔出直刀,紧张的看着巷子两端的敌人。

“文孝!”站在墙头上的弓箭手宋英——之前在聚会上也发言过——也是八白石村的人,看到情况不妙,立刻带着一群弓箭手要跳下去帮忙。但是却被高俊按住了肩膀。

“指挥使?”

高俊此时面带笑意,轻轻对宋英说:“现在的主角是费文孝,别在这个女孩前抢了他的风头,用弓箭压制住敌军就好。”

费文孝砍翻了两个敌人,弓箭手压制了剩下的人,他很有风度的让女孩子先爬上院墙,自己拿着刀在后面断后,等到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就像打了一场胜仗一样。

与此同时,大兴府内忙忙碌碌,气氛十分紧张。

胥鼎已经专任参知政事,不再兼任大兴府的差事,现在的大兴府知府为前户部尚书武都。这位新知府万万想不到刚刚到任就遇到这种情况。

“武卫军已经全部派出去了,左右警巡院人手也全部投入一线,遇到叛逆格杀勿论。但是现在人手还是不足,这群叛逆集中在南城,这是要惊扰圣驾呀。”

“开阳坊那里的叛军有刀枪弓箭,是领不到粮饷的戍卒哗变,武卫军不足以剿灭之,只能请术虎宰相尽早派骑兵前来弹压。”

手下的人争相汇报,让武都非常头疼,城内的灾民之多是大家难以想象的。

正当武都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有一名公使匆匆来报:“府君,城外永丰库来报,侍卫亲军从通州押来漕粮二万担,已经全部入库。”

“好!”武都闻言大喜:“赶紧给在京百官以及军士供给粮糗,尤其是那些因为没有粮食拒绝出战的军兵,告诉他们说,为道家打仗方能立功,军粮不会短缺!”

“为什么不用这些粮食来赈济灾民呢?”

“这些粮食哪里够?现在只能填补军兵,先镇压这些叛逆,日后再慢慢安抚。别忘了给在京百官们送去,国子监也送去一份。”

“说到底,,这些人也是陛下的赤子啊。”

“他们举起刀的一刻就不再是本国良民了,而是刁民叛逆,必须先行镇压,以后再谈安抚的事情。”

等到当天下午的时候,领到了粮饷的军兵们士气大振,从各个方向上开始推平乱民,尤其是守卫皇宫一带的军兵们,始终没能让灾民的民意代表们靠近丹凤门,与此同时,中国各门敞开,术虎高琪的骑兵奔涌而进。

“有人阴谋作乱,要背叛高贵的阿勒坦汗,我的好儿子们,杀掉这些阴谋作乱的罪人!”术虎高琪亲自坐镇,骑兵们沿着大街推进,把遇到的敌军的脑袋像甜菜一样砍下来。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军兵们点起了灯,相互呼啸聚集,而乱民们只敢躲在漆黑的小巷里,绝望的继续加固工事,骑兵们也不傻,不敢妄图冲击这些狭窄的巷子,而平素养尊处优的武卫军就更不敢了。

城内的居民们也守卫着各自的家园,拒绝乱民进入躲避的要求,但是如果军兵想要破门而入的话也会被乱棍打出去——个别胆大的军兵再次开始了抢劫的行当,在几次政变之中都不乏这样的人,胆大心细者已经聚集了可观的财富,品尝了十几个美娇娘。所以居民们也寸土必争的牢牢占据了各坊的大门,坚决不肯让军兵们进入。

军兵们占据了大街,灾民们占据了小巷,居民们占据了街坊。

甘泉坊这里灯火通明,高俊事前已经派人去大兴府打探情况,得知了有关灾民的确切消息之后感到十分棘手,最后决心暂时蛰伏,不帮助任何一派。

那个女孩子名叫泉子,让高俊差点误以为是日本友人,听说这个女孩子也可以帮忙看病之后,高俊便嘱咐费文孝带她去看那十几个少年伤员,还特别吩咐他把潘正支开,以免潘正触景生情,睹人思人。

李骁奇带着那两个孩子来见了高俊,这两个小孩儿一个叫郑明,另一个叫蔡宁,也都是灾民中的孩子,父母死了,在灾民里面也被欺负,刚好被李骁奇所帮助过,所以听说灾民们要闹事之后,就抢先来告诉李骁奇了。

高俊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以示鼓励,对李骁奇临危不乱的举措大加褒奖一番,营地里举行了小小的庆功仪式,在李骁奇的举荐下,小庄佐拿到了一个二等功。

但是此时高俊心里放心不下的还是殷去寒,眼看着这边的局势趋于稳定,把事务都交给潘正之后,高俊只带了三四名亲随,决心去看一看殷去寒那边怎么样。

第七章 警巡院(上)

在那里之前,高俊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当然希望殷去寒好好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几十名陕西勇敢军保护着她免受一切灾难,最好连外面发生的事都不知道;或者是她曾经遭遇过危险,但及时赶回去的裴真等人挽救了她,并且把恶徒拦在门外;但隐隐约约他又感到事情不妙,也许殷去寒已经受伤了,或者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但是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那里时,却听说了让他简直不知如何评价的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姑娘带着这群人去皇宫讨说法了,还被灾民们推举为领袖。队伍在中途被警巡院的人驱散,姑娘也被抓了,她叫我回来给郎君报信,郎君,您赶紧想想办法啊。”

“她没有自曝身份吗?”

“她说了,正因为如此才会被抓走,否则的话,就是被轮奸后处死了。”裴真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他已经从晚晴那里了解了大部分情况。

一瞬间,各种情绪涌到高俊的脑海里,在其中发酵萦绕,最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高俊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站立不住,最后居然干脆趴到街道上,被高俊吓得手足无措的一干人想要把他拉起来,但是根本做不到,他趴在地上抽搐着狂笑,眼泪鼻涕横流。

尽管和殷去寒进行了激烈的争吵,可是在她被捕的前一刻,却叫晚晴回来通知自己,高俊很难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高郎君这是情绪太激动了,至于有些魔怔了,扇一巴掌就好了。”裴真忧心忡忡的说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只要突然给他一下就行,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强壮的蒲察勇勉为其难的撸起袖子走了上来。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高俊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全都是尘土。

“她会被抓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裴真摇摇头,跟随殷去寒的陕西勇敢军四散逃走,现在也没回去几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蒲察阿虎开口说话了:“也许我知道殷姑娘被关在哪里,警巡院有自己的监狱。”

“太好了阿虎,不愧是在武卫军干过的。诸位,正如你们所知,殷姑娘对我们都曾施以恩惠,所以我们必须要将她救出来,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是在陛下面前也能说上一两句话,必要的时候我会动用这种权力的。”高俊的神智似乎完全恢复了,开始给属下的人下达命令:“裴真,这里太不安全,你也赶紧收罗旧部,然后到我这里来躲一躲。”

“阿虎,我只能拜托你争取恢复一下你在武卫军当中的人际关系,走动一下,看能不能让我们了解殷姑娘现在的处境。”

阿虎慨然允诺,丝毫没有觉得这种事会让人难为情。

“诸位,大家要把握好对灾民的尺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他们不攻打我们的驻地,就不要和他们厮杀。大家都看到了,殷姑娘是支持这些灾民的,我希望大家好好考虑一下灾民背后是什么,不仅仅是叛逆的问题。”当天晚上,高俊是这么对全体军官——包括山东的军兵和陕西勇敢们——讲话的。

阿虎的工作效率极高,很快就和当年在武卫军的旧相识搭上了关系,并且出了点儿钱,这些人痛快的允许高俊进入警巡院大狱探视殷去寒。

“在此之前,我得冒昧的问一下,这姑娘没被怎么样吧?”

“阿虎,你这说的什么话,现在所有的监狱都由咱们武卫军看着,咱们武卫军什么时候干过如此没品的事儿?”

所以当高俊身披斗篷,提着一个昏暗的灯笼缓缓走进监狱的时候,阿虎就跟在他身后这么解释:“中都的监狱有大兴府管理的警巡院大狱、武卫军管理的兵部大狱和刑部大狱、殿前都点检司管理的诏狱,但是因为情况紧急,道家设立京城镇抚弹压司以来,监狱系统都被整合为一,由武卫军看管。”

武卫军虽然地位比不上侍卫亲军,但依旧是中都最重要的武装力量之一,加入的人都是清白的良家子弟,奸污女犯人这种事情,基本上不可能发生。

很快,高俊就验证了这种说辞:殷去寒坐在牢房的中央,披散着头发,低垂着头,在那里似乎冥思着什么。

监狱是单侧的走廊,而牢房三侧是厚厚的石墙,只有面向走廊的这一侧是用粗厚的木头做成的栅栏,跟高俊小时候看的电视剧描写的差不多。但是卫生情况比高俊想象的要好不少,没有传说中的尿骚气和腐烂的气味什么的,地上铺的草杆很干净,角落有一个便溺桶。

但是高俊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他的双眼定定的望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殷去寒低垂着头,任由长长的秀发洒落,几缕青丝落在额前,遮住了她的双眼,可以看到她的双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做着重要的思考。

高俊颤抖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终于,他猛力的趴在栏杆上,牙齿打颤,却喊不出那个名字。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殷去寒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张让她愉快又痛苦的脸,此时她的脸上不施粉黛,显得稍微苍白一些,但是那双眼睛依旧像寒星一样有神。

“高俊?”她惊异的看了高俊一眼,站起身来,不知是因为和高俊吵架的原因,还是仅仅出于矜持,她没有立刻走上前来,只是看着高俊激动的样子。

此时的高俊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居然鬼使神差的又笑了出来。

一旦开始笑就不打算掩饰了,高俊靠在栅栏上,把头低下去,双肩不停的耸动。

“您觉得这很好笑吗?”殷去寒显得十分生气,但是随后又有些委屈,最后居然也一块笑出声来。刚刚看到高俊笑的时候以为他要孤独一生的阿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种情况,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不得不承认爱情真是一种神奇的事,高郎君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不是打算嘲笑姑娘,说实话,您做的事太让我感动了,你瞧瞧,你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把你的家族放在一个如此重要的位置,在你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国家和民众。”

“高郎君,你也知道这并不矛盾,我爱我的殷家,我也爱这片土地,我对这些人负有责任。”

“那么哪一个是排在第一位的呢?假如殷家损害了国家,蹂躏了人民,你还会这么爱你的家族吗?”

“如果一件事不可能发生的话,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问?我承认,我的家族也许有些缺点,过于追求利润,但是它的存在对这个国家并不是损害,而且我相信我能把它变成这个国家绝对不可或缺的部分!”

“据我猜想,你的哥哥正在加紧向北方运送粮食,以极高的价格卖掉,他们囤货居奇,打击竞争对手,劫夺漕船,阻止转运。而你却把你们家的粮食挪用来赈济灾民和军兵,我想你已经深深的损害了家族的利益。”

“我劝阻过我的哥哥,不要再做这种事情,而且我也在尽我的可能用善行为殷家争取一些名誉,难道我争取名誉的行为,你也要视为我们家族罪恶的一部分吗?”

“这并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关键在于你的家族也不会为你的行为感到骄傲,甚至会把你驱赶出去。殷姑娘自小生于富贵之家,对于贫穷的认识太浅,也不知道父兄创业的艰难,他们对钱财的珍惜程度远远超过你所说的名誉。”

殷去寒看着高俊,半天没有说话。

第八章 警巡院(下)

“对不起,殷姑娘,我说错话了。咱们先不要争论了,总之,看在灾民的份上,咱们俩和好吧。”

“难道你觉得我真的记恨过高郎君吗?”

高俊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殷姑娘,现在要首先想办法把您救出去,请您安心在这里等待,武卫军不会对你上刑,你也不要为了及早脱险而对他们许诺什么,我们会在外面奔走活动的。”

说完这些,高俊还是有点不放心,掀开衣服取出来两块小小的银铤。

“这些钱收好,十分紧急的情况才能动用,俗话说钱能通神嘛。”

殷去寒素白柔软的手握住了高俊的手,轻轻接过了两块贵金属,这个女人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看手上的东西,而是一直望着高俊的脸。高俊有点手足无措,但是殷去寒的嘴角却微微翘起,眼眶也有点湿润了。

“恐怕这是高郎君最后的钱吧?”

高俊很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如此,现在虽然有了六个县的地盘,有了数千军队,但是现金一直短缺,而他私人能动用的钱就更少了。

“高郎君,去找晚晴,她会把留下的钱给你的,随便您怎么使用都可以,就当是我赠送给您的吧。”

“十分感谢您,殷姑娘,我们会把你救出去的。”

“别着急,我确实有一个条件。”

“您放心的说吧。”

“我知道,你是能够见到道家的,把这些都说出去,把灾民们的诉求说出去,告诉道家,众多的人在挨饿。”

高俊听完之后沉默了,殷去寒因而更加急切:“我知道高郎君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是我不想动用您的那三块铁牌,难道我这么急切的求你也不行吗?”

在这样的苦苦哀求之下,高俊终于缓缓开口了,说得很慢,很沉重。

“殷姑娘,毫无疑问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您告诉我,难道你想不到我们的道家完完全全的知道灾民正在挨饿吗?”

殷去寒愣了一下,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高俊,片刻之后才缓过神儿来,不由得点点头:“是啊,道家知道,道家什么都知道。”

“殷姑娘,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在此之前,请您耐心等待,我们会每天给您送些饭菜来,如果您需要些别的什么排遣寂寞的话,就一并告诉我。”

殷去寒什么都没说,闭上眼睛,于是眼泪终于忍不住流淌出来。

“谢谢您,高郎君。”殷去寒返回他的牢房中央再次坐了下来,低垂着头,长发洒落。

高俊离开的时候,警巡院的人依旧忙忙碌碌,不断有新的犯人被送进来。高俊能够听到有人在训话:“这些一时难以决断的犯人要看管好,就算是有人送钱来,也不能全都放走,隔十几个人杀一个,他们就会恐惧得送更多钱!”

此时的皇宫内气氛肃杀,完颜珣身着便装,带着软脚幞头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虚弱,而阶下的几位大员也都噤若寒蝉。在场的人包括完颜承晖、术虎高琪、胥鼎、耿端义,以及兵部尚书裴满子仁、知大兴府武都等人。

“满朝文武,多不称职,让我难过啊。”完颜珣微微抬眼看了一下以下众人,一眼下去实在是不痛快。“京城之内本来都是朕的赤子黎庶,为何要犯上作乱,道理大家还不明白吗?中都粮荒该如何解决?”

看着没有人说话,完颜承晖首先发言:“中都供粮,原本依赖于河北、西京、北京、内地,如今蒙古股暴虐,侵略各地,才导致中都粮食供不应求,此时应当及早与蒙古议和,等到蒙军退去,休养生息,则明年夏季粮食不愁。”

“远水不解近渴,议和之事已经在谈,然而蒙军撤离最迟也是明年,在此之前,中都该如何解决粮荒?”术虎高琪发问。

完颜承晖有些急切:“可签部分官吏到南京就食,此外,既然即将议和,守卫中都的戍卒可以调迁回原籍,又能节省一大批粮食。”

“此事万万不可,中都乃是国家腹心,众星拱卫,绝对不能撤去守卫。蒙古人北狄也,全然不知礼义信用,一旦背盟南侵,中都如何?”

“事已至此,难道还能有万全之策吗?”完颜承晖十分凛然:“就算是蒙古人再次南侵,中都城内有百姓数十万,依靠签军也能打退他们。”

胥鼎考虑了一下:“河东路有州县未被蒙古人蹂躏,存粮也有不少,陛下可以派遣一位大员前往河东路主持政事,等到蒙古人撤去之后,以雁门关陆路向中都运送粮食,臣估计可收集存粮十数万石,尚可支应一阵子。”

耿端义考虑了一下,也向皇帝进言:“此时所能倚靠者唯有河南,南京转运使王质乃是廉吏干才,皇帝稍加督促,沿途多加方便,河南漕粮也不少。”

完颜珣听着臣子在下面争吵,心情非常之糟糕,中兴之主的梦想也离他越来越远。终于,他决心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争论,亲自来决断事情。

“大兴府应当继续弹压灾民,议和之事也要尽快,至于其他举措,容朕再思量。”

这句话决定了躲在巷子里面的人的命运,在大兴府的统筹之下,一座座小巷子被骑兵攻破,里面的灾民被杀死或驱赶。连续几天,大兴府内的哭嚎声全城可闻。

高俊在小院子里面烦躁的踱着步子,这哭嚎声让他心烦意乱,某种程度上来说,当强者欺凌弱者时保持中立,本身就是在帮助强者。

高俊只能想些其他办法来消耗时间,他突然想到,滥情给殷去寒送饭的时候,提到过她在那里很无聊,于是赶紧把军中的书手都找来——营级单位是有书手的。

“现在我给你们念一篇东西,你们抓紧时间速记一下,可以一人记一段,最后好好誊出来。”高俊开始下达任务,虽然说口述一篇小说有点难,但是更加为难的是这些书手,高俊这莫名其妙的命令让他们有点紧张。

“别担心,你们听好了,题目叫做《三剑客》。”

高俊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西汉宣帝年间,西凉少年笪昂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身精妙的剑术,从母亲那里得到了一副神奇的外伤药方,离开家乡前往长安,投靠担任骑射都尉的老乡雷维,在那里他遇到了三个擅长击剑的羽林卫士,并且结成了生死与共的伙伴,共同对付霍光的妻子——那个一心想要迫害许皇后,干预朝政的可怕的老女人。

高俊越说越快,书手们马不停蹄的书写着,于是他们听说了笪昂和他那三个朋友是怎么穿越边境去匈奴,从单于手中拿到了至关重要的戒指,一次一次的拯救许皇后,并且维护了霍光体面的尊严。

等到高俊讲完之后,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知道高郎君是从哪里想来如此新奇的故事。

“这次辛苦你们了,赶紧整理成书稿。”高俊开始琢磨着下回要写点什么东西了,说实话,写情书不算剽窃嘛,这是给亲爱的殷去寒姑娘写的私人订制,怎么能算是剽窃呢?

但是最后,高俊还是在封面上写明,这个故事是一个叫马大仲的人编的。

第九章 四方馆(上)

虽然一篇小说可以慰藉寂寞的心灵,但是想要让他彻底欢快的话,还是要尽早为他争取自由,高俊全权委托阿虎负责此事,并且把殷去寒留下的钱都给了他,这段时间,高俊对阿虎的二代身份十分好奇,但是阿虎始终缄口不言。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中都城内的暴乱终于平息了,完颜珣亲自登上应天门,抚恤这次作战有功的将士。

就在这个时候,李铭也带来了山东的信件。

今年夏秋两季的农耕都没出现什么问题,随着堆肥场的建立,等到明年夏季的时候就可以更加广泛的施肥,由高俊控制的这六个县情情远远好于其他的县,已经在当地人那里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工匠,商贩等流动人员已经开始向寿张这一带集中,想要在这里碰碰运气。

但是何志也在信纸里面写满了一个让他担心的问题:东平府的威胁越来越大,乌林答与似乎对这里非常不满,而且他似乎已经打探到了寿张县现在比较空虚的情况。尽管在冬天来临的时候,何志也下令民兵修筑防御工事,但他不确定这能否抵挡住乌林答与贪婪的妒火。

最后,何志也列出一个采购清单,希望高俊帮忙买些东西。

对于乌林答与,高俊已经有所计划了,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郁闷的是,不但不是打击此人,反而要帮助此人升官,远远的调离东平。实现这个计划比打击他容易多了,现在他的老同事耿端义已经是参知政事,而且据高俊所知,兵部尚书裴满子仁可能要出任地方宣抚,那么谁来接替此人的职位?乌林答与从出身资历上来看再合适不过。

这段时间,国家决定议和的消息终于传了出去,张行简作为最早公开上书建议议和的人,提拔为太子太傅,恩宠极高。

翰林学士赵秉文随即也上书朝廷,提出了自己的三个建议:迁都、导河、封建。

在议和之后,迁都也成了热议的话题,但是对于此事,皇帝讳莫如深,从来不公开表态。

也许是因为高俊运回粮食使他恢复了信任,暴乱平息后不久,完颜珣再次召见高俊。

高俊侍立在完颜珣身前,不得不说,新皇帝的生活并不如意,他看上去变得憔悴了,白发又多了不少,很显然,皇帝的烦心事要比知府多的多。至于中兴之主的美梦,可能真的只有梦里还能够寻见。

“高俊啊,完颜承晖劝朕不要迁都,说是河北明年谷物熟了,中都就再无粮荒之忧,你如何看呢?”

“此乃朝廷施政大计,小臣不敢妄言。”

“又来了,又来了,我叫你来干什么的?是叫你说这种话的吗?”完颜珣也比以前烦躁了不少,高俊只好先告罪,然后开始谈自己的意见。

“完颜平章的想法,百姓喜欢,而官吏不喜欢。”

“哦?”

“平章的策略,是既不想放弃土地,也不想劳民伤财,所以辛苦的是官吏军马,一方面要严守现在的边界,防止蒙古人背盟南侵,另一方面则要恢复河北残破州郡,招募流民,督促农桑,这样明年才会有所恢复。如若官吏尸位素餐,莫说是明年,就算是三年五年,河北照样是一片残垣断壁。”

“在此之后,还要蓄养军马、招纳贤才、缮治甲兵,想要完成这些事,必须恪尽职守,人尽其才,如今大小官吏多无品行,平章定下的重任,这些人难以景从。”

完颜珣眯着眼睛,静静听着,不时轻轻点点头,最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指着高俊:“我为儿女寻得一个宰执之才。”

“小臣愧不敢当!”高俊心里感觉有点滑稽,如果完颜珣会读心术,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的话,估计要直接把自己绑在柱子上点了。

但是随即完颜珣又长叹一声:“吏治不得,纵然有奇才伟略也难以发挥。”

高俊知道不少小官吏要倒霉了,在历史上,完颜珣虽然被视为昏君,但是其吏治水平还是被人称道的。只可惜,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所遗憾的奇才伟略,恰恰相反,大战略的短视是金朝灭亡的重要原因。在被蒙古灭亡的东亚四国当中,金朝的战略思想最为拙劣,所以才在短短23年当中就烟消云散。

不过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完颜珣还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他又抬起眼来问高俊:“既然如此说的话,我应该去开封,留下一两位大员镇守中都,等到河北情况恢复,再行归来?”

“陛下如若离开中都,则中都必失。”

“这又是什么意思?”

“陛下如日,群臣拱卫,四方辐辏,陛下所在之处,就是国家根基之处,陛下留在中都,则人心安稳,群臣效命,黑鞑也不敢妄生事端,喧扰天颜。但是銮驾一动,靡费钱财,国库空虚,军民无食,一人离开,大众生疑,迁都南京,军民夺心。蒙古素无信义,必然兴兵来犯,届时北方必不可守。”

完颜珣不说话了,其实他很清楚高俊说的很对,眼下北方残破,也正是因为自己还在这里,所以尚能苦苦坚持,一旦自己离开,倘若蒙古人再次来犯,河北恐怕真的要不守了。

但是这总让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想到自己贵为九五之尊,却要留在一线任由敌军侵犯,总让他心里觉得别扭的很。

“按照你所说,河北残破一时无法解决,朕还要留在中都,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此时正值国运艰难之际,自然有砥砺自效的忠臣,陛下慧眼如炬,如果能够选拔能臣,宣抚河北、山东、陕西、河东各处,则官吏不敢贪墨,吏治为之一振,河南转运再加以督促,支应一年,则形势可安稳。”

“那你回到山东之后,可能宣抚山东吗?”

“山东宣抚使仆散安贞乃是名将之后,小臣跟随其左右,必然能够宣抚山东。”

完颜珣又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晌,完颜珣让高俊退下,召术虎高琪入见。

听完了完颜承晖和高俊的意见之后,完颜珣此时的心思有些乱,便想听一听术虎高琪的想法。

高琪认真的听完了陛下的叙述,略一思考,终于说出了一句让完颜珣醍醐灌顶而又胆战心惊的话:

“陛下可曾记天水郡王之故事否?”

金代郡王封号十种:金源、广平、平原、南阳、常山、太原、平阳、东平、安定、延安。这其中并没有天水郡王。

而有金一代,被封为天水郡王的只有一人——宋徽宗赵佶。

这其中的掌故,完颜珣并非不知,想当年太宗皇帝派遣诸将,东西两路历时数月终于在开封合围,赵氏父子束手就擒,北宋江山至此灭亡,从此大金才一统天下……

而现在,自己距离边境的距离比赵氏父子还要近,面对的敌人,恐怕太宗皇帝也要自愧不如,如此情形,一旦蒙古人在城下合围,自己岂不是也要被封为昏德公了吗?

完颜珣突然感到一阵阵寒冷。

第十章 四方馆(下)

“陛下,完颜平章乃是肱股良臣,其所见言者皆有道理,然而陛下是万金之躯,不宜留在险地,此事完颜平章谬矣。除此之外,平章所说句句是实,陛下应该从尚书省中选出治世良臣,分遣各地宣抚地方,参知政事胥鼎,此公善于规措,誉满天下;兵部尚书裴满子仁,为人持重,行事老成。如若能将这样的臣子分遣地方,则叛乱平息,转运疏通。”

高琪极力说着,但是完颜珣并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才缓缓回答:“此事容朕再思量,你先退下吧。”

谁也不知道承晖,高俊、高琪三次召对都说了什么,但是几天之后,徒单公弼被罢免,转为担任中山府知府,但是因为城外敌军众多,暂时不出发。

这是一枚非常强烈的信号弹:左丞相徒单镒重病缠身,已经不能视事,右丞相也被罢免,此时朝廷重臣,只剩下了两位平章政事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两个人所制定的路线方针,将会影响整个王朝的走向。

对于完颜承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人事变动,让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更多了一些而已,而对于术虎高琪来说,这意味着自己距离权力巅峰又近了一步,现在碍眼的只剩下了那个山羊胡子的完颜承晖。

下旬的时候,蒙古使者再次到来,并且下榻于四方馆,等待金人前来与他谈判。

按照完颜承晖事先的设想,此次议和应该用敌国之礼——势均力敌,地位平等的两个国家互相之间采取的礼仪,所以在下榻四方馆之后,首先应该前去拜访的是礼部尚书,彼此问对,回禀圣上之后,使者应该前来尚书省与诸位相公相谈,——徒单镒重病,所以此事应该由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负责——最后使者才会觐见皇帝,而且这不是必要的步骤,如果完颜珣希望的话,可以回避,与使者不见面。

蒙古方面对这个提案并无意义,反正他们也搞不太懂,总之早点谈判也好,相比于谈判礼仪,他们更在意的是金朝最后的赔款数额。

然而在下榻四方馆之后,蒙古使者却迟迟没能得到拜访尚书省的机会,原因非常简单,术虎高琪托病不出。

这种在谈判前夕突然掉链子的行为让完颜承晖很是惊讶,只能亲自去拜访术虎高琪,而后者的回答令人啼笑皆非:为将者本不愿议和,我愿率军与蒙古人决一死战,也绝不在谈判案前相见。

蠢才都知道这是瞎编的理由,更何况是完颜承晖,看到术虎高琪如此不配合,完颜承晖心里也很生气,首先打了一份报告给皇帝,具体阐述了术虎高琪的行为,随后召集胥鼎等人,准备在术虎高琪缺席的情况下与蒙古使者相见。

但是情况已经来不及了,在四方馆里面闷了好几天的蒙古使者非常烦躁,并且认为女真人没有谈判的诚意,拒绝前往尚书省与诸位相公会见,首先要求给予他一个理由:为什么把尊贵的成吉思汗的使者囚禁在这个木头格子里这么多天?

毫无疑问,该为此负责的人是术虎高琪,他的拖延导致了谈判破裂,至少耿端义是如此认为的,可是完颜承晖却阻止了进一步弹劾术虎高琪的做法。问一问,完颜承晖对于术虎高琪的做法非常不满,但是眼下并不是穷究此事的时刻,谈判才是重中之重。

完颜珣得知此事之后重重谴责了术虎高琪,但也没有对他进行进一步的处罚,和完颜承晖想的一样,大家首先要平息蒙古使者傲慢的愤怒。

最后,所有的责任被归结为四方馆使的身上,是由于他的迁延散漫导致了尊贵的蒙古使者居然被冷落了这么久,纥石烈端还在病榻之上就被罢职,还要被侍卫亲军带到蒙古使者面前杖责,平息对方的愤怒。

“要在蒙兀鞑靼的面前殴打朝廷臣子吗?”纥石烈端挣扎得披头散发,但是侍卫亲军并不打算放过他,依旧把他塞上囚车,一直送到兵部四方馆。

纥石烈端此时愤怒至极,他虚弱的身体已经不足以站立,整个人都是被挂在囚车上,已经枯竭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显示着主人此刻有着多么恐怖的情感波动,当他看到完颜承晖的时候,就忍不住大喊起来:

“相公,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病床之上,四方馆的事是由兵部郎中负责的呀——不管由谁负责,难道为了一个蒙兀鞑靼的愤怒,就要把中国的臣子送到他面前痛打吗?这还是我们大金吗?”

完颜承晖当然听见了这些话,他却执意把头偏过去,吩咐手下的人:“他太吵了,把他嘴塞上再打。”

看到完颜承晖在吩咐下人,纥石烈端真的以为自己情况有望,于是更加卖力的喊:“当年世宗皇帝在的时候,曾经带咱们巡视草原,蒙古鞑靼有什么好怕的?难道现在的儿郎辈都是这么懦弱不堪的人吗?”

可是当他看到几名士兵拿着口塞过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你们要干什么?”

“奉平章之命,堵住你这张危害国家的嘴。”

“哇哈哈哈!”纥石烈端突然狂笑起来:“原来我的嘴也可以危害国家了,我的嘴危害了哪个国家?”

“当然是咱们大金。”

“你说错了吧?我是在大金吗?大金会是这样的吗?这不是大金,这不是中国,中国人干不出送出自己的臣子,在外国使者面前痛打的事!完颜承晖是谁?他不是金人,他不是中国人,这不是中国,不是!!”

然而几名士兵不由分说的堵上了他的嘴,这个老人奋力的抵抗着,但是毫无作用,只是咬伤了几个人的手指,他就这么被架着,带到了蒙古使者面前——这位蒙古使者浑身散发着烤羊肉的气味,饶有兴趣的看着中原臣子在他面前被杖责的场景。

粗大的木棍对着纥石烈端用力打了下来,而后者还在咬牙支撑着,晃动自己的头,愤怒的双眼盯着眼前的完颜承晖,但是并没有任何作用,两名士兵用木棍轮流打着,就像齿轮带动的机器那样一丝不苟,渐渐的,这个老人不再挣扎了,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完颜承晖的影子烙在了他的瞳孔里。

等到杖责结束的时候,人都已经冷了,士兵们拖走纥石烈端的尸体,用水清扫了地上的血迹,完颜承晖微笑着请蒙古使者乘车前往尚书省,谈判就要开始了。

第十一章 宣徽院(上)

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蒙古人的胃口并没有承晖想象的那么大,他们提出的条件承晖自己就可以答应,只要蒙古人赶紧撤军,大家就谢天谢地了。

尽管如此,金朝人还是尽心尽力的应对这次谈判,承晖亲自主持,这个一身正气的老年贤臣给了蒙古使者非常深刻的印象,并且把完颜承晖的大名带回了蒙古,而胥鼎详细的估计现在朝廷的财力,锱铢必较的告诉承晖哪些条件可以答应而哪些不能;耿端义则随时把情况汇报给皇帝,从皇帝的回复当中找出现在的谈判方向。

然而在中都的街面上却突然出现了传言,有关完颜承晖丧权辱国的消息,在国子监、太学等地传开了,以至于民情汹汹。

在这个关键时刻,完颜承晖并没有辩解什么,而是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谈判内容上,而在这个时候,皇帝下达制书严厉谴责了术虎高琪,后者的病立刻好了,回到尚书省并且参与了谈判,很快,谈判的结果出笼了:金朝奉送一位公主与蒙古和亲,赔偿彩绣之衣三千件,骏马三千匹,童男童女各五百人,金银珠宝无算,而蒙古人将会撤回草原。

对于完颜承晖来说,这份谈判条件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除了要送走3000匹骏马让人肉痛之外,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他本来就不喜欢,现在对于这个虚弱的国家来说,粮食和甲胄才是最重要的。

中都的市民们也对这个谈判条件相对满意,很明显,倒霉的只有完颜家的公主,市民们所剩无几的财富不会被继续搜刮了。

术虎高琪想营造这么一种错觉,他刚刚回到尚书省,一份十分合适的谈判结果就被炮制出来。只可惜这个如意算盘落了空,所有人都知道,谈判是在完颜承晖的主导下进行的。谈判结束几天之后,完颜珣下令升任完颜承晖为尚书右丞相,顶替了已经被贬官的徒单公弼。

表面上来看,这次术虎高琪吃了亏,是弄巧成拙。但是双方在这一轮交手中,大大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和原则,为下一轮的交锋提供了更多准备。

对于高俊来说,则是有另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那就是殷去寒终于被放出来了。

“阿虎,我现在是越来越怀疑你们家的能量了。”高俊对阿虎的家世充满了好奇,但后者对此绝对不发一词,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门,并没有花多少钱就说通了武卫军的一位钤辖,前不久抓捕犯人抓的急,根本没有登记造册,趁着夜晚偷偷塞上马车,拉出牢房便是。

高俊亲自带人守候,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辆马车偷偷驶出警巡院大狱,寂静的街道,回响着急促的马蹄声,一直到一个偏远的小巷子里,这里距离甘泉放不远,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军兵可以立刻出来支援。

赶车的是两个年轻的武卫军,看到高俊这群人来接应之后笑了笑,和阿虎勾肩搭背的不知说了什么话,随后示意高俊可以把人带走了。

本来高俊有些担心殷去寒会不会过于惊诧,但是掀开帘子的时候却发现她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似乎早就意识到高俊会来接她,轻轻伸出手来,在晚晴的帮助下下了马车。

“您早就知道吗?”

“半夜把我拉到马车上,偷偷走了这么远,除了高郎君救我,还能是什么事?”殷去寒微笑着看着高俊:“多谢高郎君。”

“那好,咱们算是和解了?”

“难不成高郎君觉得我曾经记恨过你吗?”

高俊有些窘迫的挠了挠鬓角:“不是这样,我也没有记恨过殷姑娘,殷姑娘也没有记恨过我……”

临走之前,一名武卫军悄悄对高俊说:“郎君,你这种方式是套不住马的,温柔的靠近,突然跃起,粗暴的勒住辔头,然后用力鞭打才是正确的方法。女人嘛,骑一顿就老实了,这个女人的底细我们知道,她家的靠山已经没了,还不是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另一个武卫军也眨眨眼睛:“郎君真是好福气。”

高俊只能讪笑着送走这两位殷去寒理论上的救命恩人,回去的时候偷偷问阿虎:“你是怎么跟这群人说的?”

“我说,殷姑娘愿意委身于你,以求在殷家灭亡的时候保身。”

“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没办法,大家都是年轻人,闲着无聊就喜欢听这种故事……”阿虎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真恶心,真卑鄙,我呸,我也恶心。”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了,让高俊感到莫名诧异,阿虎自从加入开始,一直非常能认清各方面的关系,始终没有把自己当作是高俊的朋友,而是当做下属,可是今天却做出了如此无礼的行为。

“阿虎也有什么事瞒着我。”高俊紧锁眉头。

回到甘泉坊,大家已经腾好了殷去寒的住处,让人有点尴尬的是,似乎所有的军兵都认定了这是未来的主母,甚至有不开眼的直接喊夫人好,让高俊和殷去寒双双飞红了脸。好不容易完全安顿下来,殷去寒却亲自拜访高俊的住处,将几套书放到了桌子上。

“郎君写的《三剑客》、《琅琊山伯爵》和《长安观音寺》,都放在这里了,没有想到郎君还会写传奇小说。”

“触景生情,情由景生,难免就想提笔写点什么。”高俊厚着脸皮回答。

“那郎君见到的景象可不怎么好,高俊,别绕圈子了,我关在狱里这么久,现在中都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一点都不清楚,你知道,我还要想办法为我的家族找一条新门路呢。”

高俊合上了自己正在看的东西,望着殷去寒,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会如此执着的,所以我不再和你争论,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指定一个人,如果你能攀上他的关系的话,也许殷家未来还将无忧。”

“你说的难道是术虎高琪吗?”

“术虎高琪?算了吧,这不是商人应该攀附的人,我说的人是高汝砺。”

殷去寒很奇怪的看着高俊,非常不理解的样子:“高郎君,我知道你能出入宫禁,但是我对朝政也并非一无所知,高尚书虽然位高权重,但是素来德行有亏,而且与完颜承晖,术虎高琪两位相公似乎都无甚关系,以本朝之传统,应该快要告老还乡了。”

高俊微微一笑:“殷姑娘认为完颜承晖与术虎高琪二人,孰胜孰败?”

“我也听说了这次议和的事情,依我看,完颜承晖必胜。”

“何以见得?”

“道家继位不久,就遭遇胡沙虎乱政,所以必然忌惮领兵之人,术虎高琪拥兵自重,一也;完颜平章忠厚君子,当年曾经面斥徒单镒,士人多敬仰,术虎高琪见贤妒能,士人多鄙夷,二也;完颜平章先国后身,术虎高琪先身后国,三也。”

高俊摇了摇头:“术虎高琪必胜,高汝砺估计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已经站到了术虎高琪这一方了。”

第十二章 宣徽院(下)

殷去寒不是很相信高俊的判断,但是却很相信高俊这个人,所以即便是出于礼貌,她也尝试着开始接触高汝砺,并且委婉的表达了殷家投靠的意思。后者并没有回复太多,希望金家好自为之,不要再干囤货居奇、劫夺粮船的事了——在国难之际,统治者的容忍度会变低。

过了几天,又到了合家团聚的节日——元旦。

贞祐二年的元旦是高俊穿越度过的第三个元旦,也是第一次没有和何志也一起庆祝,此时站在他身旁的人是殷去寒,尽管去年遭遇了许多不幸,但是在这个节日里,中都人依旧倔强的拉起帷帐、点上灯笼,告诉苍天中都人挺过来了。

由于高俊,护粮有功,完颜许也没有忘记这位功臣,令宣徽院赐高俊羊肉30斤、御酒百瓶、彩缎十匹。由于战乱的原因,今年元旦没有举行朝贺,倒是王处一道长举行盛大的法事,祭奠去年的亡魂。

高俊和殷去寒都去参加了这次活动,殷去寒是真心实意的为死去的人祈祷,而高俊要卑鄙一些,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全真教——日后在山东不可能跟这帮人不打交道。

晚上依旧是欢庆的时候,除去完颜珣送给的酒肉之外,高俊手下的军判和押官们想尽办法,搜罗来十腔羊、两头猪,让全军和和美美的吃了一顿年夜饭,虽然肉不够多,但是酒却是管够的,直接在院子里、街道上铺开桌椅,全军露天饮宴,高俊下令放开痛饮,一醉方休。

一声令下,山东兵和陕西兵们都举杯庆贺,整个甘泉坊全都是军兵,到处都是欢腾景象,高俊手下的十七位军使和七名陕西队将则坐在一起,全军的军官们一起吃饭,同席共食。

同样按照以往的传统,少年军得到了满满的一碗肉,但是李骁奇把自己的肉给两个跟班分掉了,他自己反而起身离席,坐到了高俊旁边,和十七位军使坐在一起。

高俊点点头,没有说话,给自己泡了一杯酒:“李军使保卫甘泉坊有功,诸位敬李军使一杯!”

全体军官都举起酒杯,可以说,上次中都暴乱之后,再没有人随意的小看少年军兵了,李骁奇也不再是老跟在高指挥使后面的小鬼,而是一位后起之秀,一位崭新的军官。

正在吃饭之间,守卫的军士突然来报:门口有上百名骑马的军兵,大部分人不通汉话,为首的人叫做桑真。

“原来是桑真兄弟来了,快请他们进来。”高俊起身离席,迎接这群飐军。

“郎君,听说你们过节了,我们来看一看。”桑真哈哈大笑:“这是我们献给郎君的礼物。”说着,骑兵们纷纷从马上卸下他们的礼物,都是大片的肉和一瓶瓶酒。高俊按耐住心中的兴奋,命令士兵们接受礼物,士兵们欢呼起来,对这帮边疆蛮子的好感度一下子上升了不少,开始朋友兄弟的叫着了。

桑真和另外九名首领被邀请前往军官席,据桑真所说,他们十个人是阿里哲孛部十个家族的首领,就像一个人的十个手指那样互相帮助,而他本人是“左手的食指,用来校准箭的方向”。但是桑真却没有马上接受邀请,他毕恭毕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年轻的姑娘怯生生的走了进来。

“咦?”高俊杰的这个女孩子非常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他跟桑真初次见面的时候,被屠家灭门、强**淫的女子吗!

现在这个女子看上去气色好多了,她深深的向高俊施礼,感激高俊馈银之情。

“这都是举手之劳应有之义,只不过,姑娘为何会在飐军的人当中呢?”

这个女孩子有些不安的看了高俊一眼:“当时城中实在混乱,桑真郎君担心奴在城内不安全……”之后欲言又止,高俊在心里面狠狠骂了自己一顿,连忙邀请各位首领入席,而这个名字叫阿荷的姑娘则被请到甘泉坊的楼内,殷去寒、晚晴、泉子等人正在那里——泉子在中都暴乱平息之后找到了他的父亲,听说此人是一位医术高超的郎中后高俊也去和此人见了个面,倒是有些失望,这个中年人只能用形容猥琐来形容,今天也在欢饮的人群当中。

然而空了几百个酒坛子之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高俊喝下了几杯酒,一股情绪涌上心头,顿时想起了很多离他而去的好兄弟,想起了周虎、潘莹、王克俭……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从心底感到悲伤,如果再抬起头的时候,他们就会坐在对面那该多好,战士们不应该哭泣,他们哆哆嗦嗦的咬着牙,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流淌出来。

忽然,一双素手拿起酒杯,为高俊倒了一杯酒,正是殷去寒。

“你们怎么下来了?”此时情景交融,高俊已经有点醉眼朦胧的意思。

“为军士们敬酒。”殷去寒平淡的答道,声音不大,但似乎所有人都听见了,离的最近几桌的士兵,连忙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倒上酒。

街上的军兵们听到院子里的喧哗,有人在低声的说:“殷姑娘要给我们敬酒。”

士兵们全都站了起来,紧紧的握住各自的酒杯,殷去寒昂首的走到院子中央,一双星眼,似乎遥望三千里。

“诸位将士,去寒感谢各位!”

军兵们很多人流下了眼泪,感谢,原来他们做的事是可以被感谢的。

“殷姑娘,祝您长命百岁!”很多士兵大声嚷道,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殷去寒微微举起自己的酒杯,好让院里院外的人都能看到,当她把酒喝下去的时候,人们都哭了。

人们再次吵嚷起来,却连一个行酒令的人都没有。有一种酒,男人喝下去必然痛哭流涕,这是女人们的眼泪酿成的酒,天底下有多少效命沙场的人,就有多少肝肠寸断的母亲,有多少倚门盼望的妻子,有多少孤苦伶仃的儿女,此刻的中华大地,就是一座如此巨大的酒窖,正在缓慢的、执着的、不可阻挡的将这些人碾碎,酿成苦酒。

甘泉坊的痛哭声就连宫墙上都可闻,但是殿前司的军士们却在紧张另一件事——蒙古的使者又来了,这次的接待全权由宣徽院办理,蒙古使者并非是来就谈判条件在讨价还价的,而是实施谈判获得的权力,在金朝宗室中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公主,并且在成吉思汗光辉灿烂的宝座旁边,为她放置一个小小的座位。

与历史上一切中原王朝的把戏相类似,完颜珣是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的,恰恰相反,他有一批现成的人可以用——卫王的家属还在囚禁当中,这个死去的皇帝有七个女儿,可以任由蒙古使者带走一个。

宣徽院原本的意思是,由画工画下画像,让蒙古使者来品鉴,但是蒙古使者对这种方式感到十分不耐烦,建议干脆让这七个女人站在自己面前,让他挑一个好了。

“还请使者三思,这是大金皇帝的公主,而不是路边的商品,回去之后要成为可汗陛下的克敦,而不是灶边的女奴!”宣徽院的人员十分愤怒和震惊,蒙古人是不知礼仪呢,还是有这样的恶癖呢?

蒙古使者确实被说服了,他同意使用画像,但是也恶狠狠的威胁一旦发现画像与真人不符,下次来的将不是单枪匹马的蒙古使者,而是浩浩荡荡的蒙古大军。

第十三章 内侍局(上)

七副画像摆在蒙古使者面前,左右宣徽使跟在这个浑身散发着膻味的人身后,等待着他最后的裁决。

“这个女人,这位公主”使者指出其中一幅画像:“她今年多大年纪了?”

“十六岁。”

这名蒙古使者点点头:“我猜她的脾气一定非常驯良,我从她的面容中能够看出,这是一个温顺的女人,而且是真正尊贵的公主,这样的女子才能够侍奉我们伟大的成吉思汗。”

两名宣徽使内心里有些惊讶,这位公主在七人当中绝对不是最美的,虽然很可爱,但是有点塌鼻子,与之相比,她的两个姐姐可是美丽多了。

“既然使者已经决定了,我们这就通知公主,请使者先休息片刻,我们告诉您她的详细情况,等到成吉思汗来到中都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商讨婚事了。”两名宣徽使稍微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个小黄门匆匆离开,去告知七个忐忑不安的女人她们的命运。

此时,公主们都等待在瑞宁殿,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几名相对美貌的公主已经暗自神伤,觉得自己免不了要在荒凉大漠度过余生了。但是门口很快响起了衣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然后是两名宫女惊愕的声音:“什么,他们选择了小姐姐?”

这是一声提前的,令人猝不及防的宣判,那六个女子齐刷刷的,惊讶的看着岐国公主,这个因为温顺和蔼,被宫中人称为小姐姐的女孩子、卫王的第四个女儿。

岐国公主努力的咬着牙,尽量克制自己的颤抖,一名内监匆匆的走了进来,一一给各位公主行礼,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提前知道了一个不确定的结局之后,她们显得更加紧张,有的人已经捏的手指发白。

这名内监行礼之后,却半天没有说话,更加大了公主们的心理煎熬,过了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口气:“蒙古使者说,请岐国公主面朝北方,向成吉思汗行礼。”

岐国公主脸色惨白,像是木偶一样从椅子上直立起来,她的双腿像是木棍一样僵硬,两名宫女擦着眼泪,搀扶着公主完成了下拜的仪式。那名内监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公主,公主啊……”

“我无事,这是国家重事,马虎不得,你可以回去向宣徽使禀报了。”这个年方15岁的女孩子努力做出一副稳重的表情,但是其他几位姐妹已经纷纷落泪,抓住了妹妹的手:“怎么就偏偏是你呢?”

片刻间,又有一名小黄门引导内监前来,此人宣读了陛下的诏令:岐国公主公忠体国,躬身辅政,赐彩缎十匹、绢百匹、钱万贯。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躬身受命,接下了完颜珣的诏书,随后就返回自己的住处,准备行程,宫中的人都啜泣连连,为什么这个蒙古使者不选其他美貌的公主,却将温柔驯良的小姐姐选去了呢?

高俊在穿越后第二次喝得铭酊大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却发现晚晴早就闯到了自己屋子里面:“郎君,宜入新年,万事大吉。”

“呃,万事大吉。”高俊苦着脸数出了一百枚铜钱,殷去寒出来之后,自己就把所有的钱全都还给了她,眼下高俊手头非常拮据。但是晚晴笑嘻嘻的接了过去,一点推辞都没有。“郎君可要早点起来了,我家姑娘还等着您去拜年呢。”

“她不给我拜年,我也不去给她拜,斡脱,你跟晚晴走一趟。”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走了之后,高俊才艰难的争夺了被子的束缚,北京的天气正冷,他在屋子里面走了一圈儿,等到清醒之后才穿上外衣——新做的一套圆领服,棕黄色的河北绢,这种以前随处可见的布料现在在中都也变得珍贵了。

出门来就碰上了泉子父女,两个人也换上了新衣服,见到高俊,忙不迭的躬身道喜。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蒙古人退兵,以后又有太平日子可以过了。”老郎中耷着三角眼睛,遮掩不住喜色。泉子也深呼了一口气,甜甜的笑了:“是啊,总算是熬过去了。”

没过一会儿,高俊那个憨厚的蒙古侍卫红着脸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

“什么情况?”高俊吃了一惊。

“主人,殷姑娘给了一份大红包,这里面是几大坨银子呢。”

高俊好奇的接过来一看,殷去寒给了五块泰和重宝,足足50两银子。

“呃,这……”高俊当然知道殷去寒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但是50两银子已经足以把他砸得迷迷糊糊的了,这段时间高俊手头急缺钱。

“先把这些钱收起来吧,回头交到工公帑内统一使用。”

过了几天之后,高俊再次接到了押运粮草的任务,由于蒙古与金朝已经公开议和,派遣使者,所以这次蒙古人没有为难高俊,高俊安安稳稳的拉回了上千车的粮食,不但百官俸禄得到了保障,完颜珣甚至下令赈济灾民。

中都城内开了十几家粥厂,这一切信号似乎都强烈地传达了一个信息:情况正在向良好转变,蒙古入侵只不过是近两年来一个噩梦般的插曲,很快就要消失了。中都市民们奔走相告,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至少泉子父女就是如此,他们回到家里好好收拾了一下院子,当初闯入的灾民打破的瓶瓶罐罐全部重新购置新的,准备重新开张。

这段时间,费文孝利用放假的机会,一有时间就往这里跑,干起活来一个人顶两个,很快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可惜泉子的父亲对这个大头兵显然并不客气,如果换做平时性如烈火的费文孝早就动手了,二是军队给他搭上了一个辔头,而现在这个缰绳却握在了泉子的手里。

然而,在一天上午,高俊正在埋首桌前,仔细思考何志也最新来信,考虑有关食盐专卖的问题时,殷去寒突然风风火火闯进他的屋子,高俊惊讶的看着她失去了往日的端庄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悲痛:“高郎君,求求你帮帮我!”

“怎么?”

“岐国公主要被送到大漠去了!”

高俊也写了手中的笔,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情最终还是不能避免,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和殷去寒要直接面对这件事了。

“你这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内侍局,我在宫中伴读公主十年,在内侍局里面当然有些耳目,可以知道这件事。”

“内侍局?那说明一切都晚了,蒙古人已经选定了岐国公主作为和亲者。”高俊有些颓然,这段时间太忙了,他完全忘记了这桩事情,忘记了历史上岐国公主将会被送往大漠,他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痛苦的殷去寒。

第十四章 内侍局(下)

消息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情况确实如此,高俊从晚晴那里得知,是晚晴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当初相厚的宫女,并且从对方嘴里得知齐国公主即将和亲漠北的事情,他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殷去寒之后,这个即使面对运河两岸数千黑鞑依旧安之若素的女人当场昏死过去,苏醒之后就忙不迭的来告诉高俊,寻找他的帮助。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在金朝的决策层那里已经是公开的事情,高俊以皇帝侍卫统领史全的个人名义拜访张行简,并且从对方嘴中得知,情况确实如此。但是也没有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作为著名的谦谦君子,张行简从来不愿意与人过多结交,尤其是高俊如此身份敏感的人。

相比而言,殷去寒轻松的打探到了更多的消息,她在内侍局里面有很多的朋友。

这些人告诉殷去寒,蒙古使者已经选定,并由皇帝陛下核准,将以岐国公主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大蒙古国成吉思汗,文绣署、织染署已经开始紧张制作婚嫁礼器,蒙古人预计会在3月份的时候抵达中都,那个时候就要送岐国公主去成亲。

“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一定要想一想办法。”殷去寒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食,发动自己的一切关系,寻找办法,但这完全不可能,他甚至丧失理智的去询问高汝砺是否有办法改变圣上的决定,而后者只是很有涵养地请殷去寒不要再说这种话,早些离开而已。

“殷姑娘,您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不要说到三月公主出嫁,你这样子再过一两天身体就会全垮掉,就算是你想要救公主,也得先照顾好自己啊……”

只可惜晚晴虽然说了一堆话,可殷去寒只听到公主出嫁四个字,她猛的盯住晚晴,非常愤怒的喊:“贱婢!你在说什么!”

“我……”晚晴还没回答,殷去寒已经抄起了桌边的一个花瓶,猛的向晚晴头上砸去,花瓶瞬时四分五裂,晚晴尽管在努力抑制,还是忍不住吃痛叫出声来——额头上已经被砸出伤口,顿时血流满面。可是她却不敢有何反应,而是咬紧牙关,跪在殷去寒面前。

殷去寒却没有说任何话,她也惊诧了,当她扔出那个花瓶的时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愧疚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言语。当她想要好言安慰晚晴一番的时候,却发现高俊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表情十分严峻。

“晚晴,你先出去一下,让泉子为你包扎一下伤口,然后去我那里坐一会。”

晚晴似乎预示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有些迟疑的不想出去,但是高俊示意斡脱把她带走。

高俊直直的走进屋里来,坐在殷去寒对面,双肩都抑制不住气愤的抖动,他紧紧的逼视着殷去寒,而对方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高傲,扭过头不愿意看他。

“实话,我说实话,殷姑娘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刮目相看。”

尽管殷去寒已经后悔了,但是听到高俊这样讥讽的话语,她的心心中却燃起了一股怒火:“如果高郎君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让您看到。”

“只怕你不能天天都找到晚晴这样忠心侍奉在你身边的人,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某些大小姐可以对那些陪伴自己多年的亲近之人如此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的话,我对你没什么可解释的,晚晴是我身边的使女,跟你没有关系。”

“也对,也对,没有关系嘛。大小姐只看着自己身边的东西,我可以非常清楚的告诉殷大小姐,现在国家的情况岌岌可危,如果公主不能和亲的话,蒙古入侵不能停止,整个北方生灵涂炭,不过这也跟大小姐没什么关系。”

“可那么多公主,难道就只能让岐国公主去和亲吗?”

“那为什么偏偏不能是她呢?”

“高郎君在故意和我装糊涂吗?我与岐国公主有十年之情,你一开始不就知道吗?”

“可是据我所知,晚晴跟在您身边可远远不止十年了,一言不合,您就下了这么重的手。”

“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高俊怒极反笑:“真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若是我哪句话忤犯了殷姑娘,不知道姑娘要怎么下手呢?”

“难道您觉得您现在的行为不是在嘲讽我吗?我已经对你很有包容之心了,现在离开这里,马上。”

“那我真要谢谢殷姑娘不杀之恩了,只是我不明白,殷姑娘对公主的事情如此上心,对在下如此宽容,怎么就对这么多年来侍奉在您身边的晚晴如此凶狠呢?怎么就对中原百姓的命运如此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看来人的高低贵贱真是迥然异途,殷姑娘的爱心有限,不能雨露均沾。”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滚出去!”殷去寒终于消磨掉了所有耐性,冲过来扯着高俊的衣服,想要把他揪起来推出去。但是高俊冷冷的捏住了殷去寒的手腕,动作非常粗暴。

“高俊,你这条疯狗……”殷去寒努力的想挣脱,但是她毕竟几天没有吃饭休息了,虚弱无力,双手的手腕被捏的十分痛。

“也许是吧。”高俊松开了殷去寒的手腕,但是却拽住了她的衣领,脸贴脸的对她说:“两年前的殷姑娘还会为军兵感动落泪,也许我被那时候的你所欺骗了,您今天的本相毕露让我太大开眼界了,我不该对你有太美妙的幻想,就此告辞。”

高俊松开殷去寒的衣领,这个女子跌坐到自己的座位里,高俊转身离开,能够听到屋里的哭咽之声。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殷去寒痛苦这一场之后终于开始进食了,食物是人的一种安慰,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痛苦,饮食都是重回正轨的第一个步骤。吃完饭后,殷去寒终于找回了理智,面对晚晴愧疚不敢言。

两个人在一场大哭之后得到了和解,之后,她还在寻找解救公主的办法,不过总算方式都理智了许多。

但是高俊心里面却埋下了一根悔恨的刺,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了,但是又觉得殷去寒的做法太过出格,这一系列的苦恼都被写进了信纸,交给僧虔带回山东。

第十五章 惠民司(上)

一月下旬,武都因为醉酒后穿着睡衣接皇帝的诏令,被罢免了大兴知府的职务,在完颜承晖的建议下,胥鼎再次担任起大兴府的父母官,而武都改任河东路安抚使——这事是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都支持的做法,尽快选派一群大员分赴各地安抚地方,兵部尚书裴满子仁也改任陕西安抚使,加上山东的仆散安贞、河南的仆散端,全国各地普降大员,尽快恢复秩序。

只有河北还没有选派安抚使,原因很简单,铁木真还在这里,前不久,他刚刚经过彰德府,一言不合的情况下便下令攻城,新任知府战死。蒙古军并没有冲进城内,只是洗劫了城外,这让完颜珣松了一口气——直到目前为止,皇帝还是孤身前来,家眷依旧留在漳德。

裴满子仁外调之后,皇帝也要考虑兵部尚书的新人选,高俊则在皇帝面前吹捧了一下乌林答与,加上耿端义的推荐,完颜珣下令,东平知府乌林答与调任兵部尚书。

唯一对这项任命不太满意的是仆散安贞,他对这位东平知府不满已久,自从他来到山东之后,天天督促各地地方大员集结兵力,准备随他平定红袄贼,只有这个家伙不断拖延,反而囤兵自重,似乎对身旁的寿张县有所垂涎,这让仆散安贞很是不屑。

完颜承晖运用各种办法恢复大兴府的秩序,他确实是一位能干的官员,上到宰相,下到知府,各种政事都极为娴熟,去年的中都暴乱被镇压之后,他极为注重抚恤灾民,如今议和已经进行到了实际阶段,通州到中都的道路畅通,粮食源源不断的运进,原本的紧张情况大为缓解,很多人又对坚守此处有了信心。

泉子的父亲陈郎中这些日子忙得很,过去几个月的混乱带来了不少伤病,也让郎中们的生意日日兴隆,由于上次暴乱时候的交情,现如今军兵训练时受伤也都会找这位陈郎中。

“陈先生平时生意很好啊!”高俊坐在陈家院子的石墩上,这次受伤的是潘正——随军训练的时候扭伤了脚,高俊当然要来探视一下,现在陈家的院子里面非常规整,药柜里面满满当当。各类瓶瓶罐罐摆放整齐,而且被勤快的泉子擦得非常干净。

穿越了了这么久,高俊很清楚,看似平白无奇的坛坛罐罐都价钱偏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随手就可以去买的,一口铁锅就是半个家当,一个磁坛可以当做传家宝了。少有人会花钱购买新的陶器,普通百姓家的水缸、碗碟往往都是两三辈子传下来的,陈郎中这一次添置这么多东西可算是大手笔。

可是对高俊的夸奖,陈郎中本人只是猥琐的脸上挂一点猥琐的笑,而他的女儿直接重重地叹了口气,到一边忙活去了。

高俊大惑不解,询问了一下才清楚,原来这些瓶瓶罐罐都是从惠民署拿来的。陈郎中也不是没有编制的野郎中,而是惠民司的九品都监!

惠民司,礼部下属机构,主要任务是在中都城内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售卖汤药,本质上近似于政府的福利机构,支出远远多于盈利,但是和金朝的一切机构一样,深受人浮于事、浪费严重之苦,卫王继位以来,大力缩减政府开支,惠民司始终处于裁撤的边缘,运营逐渐陷入瘫痪,这次中都暴乱,惠民司因为处于北城,距离殿前都指使司很近,所以并未受到冲击。

而陈郎中作为九品都监,非常顺理成章的以公济私,主要经营自己家的小医馆,完全放弃了政府福利机构和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趁着这次中都暴乱,他也回去搜集了一番,把合用的东西全部据为己有了。

这位陈郎中就是如此大言不惭,洋洋得意的告诉了高俊全部经过,脸上的笑容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要多扭曲有多扭曲,高俊忍不住在心中哀叹:这种缺德货是怎么养出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儿的?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院门被嘣嘣的狂敲,让高俊有些惊讶,但是陈郎中已经见怪不怪——哪个医馆的门没有被心急的病人砸过?他吆喝一声去开门,但随即就愣住了,几名身穿皂衣的公人冲了进来,为首的两个人制住陈郎中,剩下的人冲进屋内,开始清点药柜和罐子。泉子吓得尖叫起来,正在屋里面休息的一众病人也喧哗不止,然而这群公人可没很好的耐心,抄起哨棒就是一顿乱打。

高俊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大兴府的公人,来拿贪赃枉法、侵吞国有资产的陈郎中了。两名公人怒气冲冲的靠近潘正,高俊赶紧拦了上去:“我们是侍卫亲军,来这里看病的,请诸位不要来找麻烦。”说完还亮出了腰牌。

几名公人都是天子脚下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时激愤而做出出格的事,对着高俊略施一礼,几个人就转头去吆喝其他人了。

泉子也被几名公人抓住了胳膊,一个人直接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院子中央。高俊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传到院子中央:“全都给我住手!”

公人为首之人身穿绿袍,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岁年纪,不卑不亢的站到高俊面前:“郎君是何等人?为何阻挠我大兴府办案?”

“在下是侍卫亲军,在这里疗伤而已,贵方的人办案方式太粗暴了,在下只是看不下去。”高俊指着泉子:“这个姑娘是位好人,而且我有把握说明她并非此案的实施者,希望贵方能够善待她,我愿意为其纳款赎罪。”

那名绿袍男子点点头,面对高俊微笑了一下:“如此这样也好,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各位兄弟,手下稍微注意点!”

陈郎中父女在这群人的吆喝声中被押走了,留下了一地鸡毛。

当天下午,趁着闲来无事,高俊还真的去了一趟惠民司,门口站着十几名工人,正在清点里面的货物,看着整个库房里面还满满当当,高俊略微松了口气,姓陈的拿的只是九牛一毛,只要给点钱赎罪的话,应该可以很快放出来。

不过既然自己把他们俩救了,怎么说也能算是救命恩人,那么这两个人何去何从,可就由不得自己了……高俊忍不住露出点笑容,比陈郎中还要猥琐一些。

只可惜高俊没有长一双顺风耳,不然他听到惠民司里面的谈话一定会十分惊怒,大兴府的推官就在里面,有些愁眉苦脸。

“这个姓陈的拿走的东西约合一万钱,大部分都追缴回来了,论罪当徙,可是相公希望找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身旁一人乃是尚书省令史,急忙回问:“前不久中都暴乱,不少官吏趁机侵吞公物,贪赃枉法,暴虐庶民,难道真的找不到一个论罪当死的人吗?”

“说句交心的话,确实有,但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敢动,只有这个人官小却贪财,你我拿住这个人,倒是不会得罪任何人。”

“这就有点麻烦了……”令史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如果咱们砍掉一个只贪了一万钱的人,与其说是震慑宵小、抚慰平民,倒不如说是让知情人笑话。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该怎么交差呢?”

推官看着堆满药材的仓库,略微露出些笑容。

第十六章 惠民司(下)

高俊并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到陈家父女的案子上,除去这两个人之外,他还想挖墙角的有陕西勇敢军们和飐军们,以及中都的各路手工匠人。让陈秉彝注意盯着陈家案子之后,他把精力放在了陕西勇敢军上。

这段时间,这群陕西人的地位略微有些尴尬——他们和山东军一样是刀枪上讨生活的人,对高俊也是佩服之至,但是,从根本上讲,这些人是受殷去寒恩惠的,因而也唯殷去寒马首是瞻,但是在高俊的极力笼络之下,很多人对这位还不曾透露姓名的贵人很是敬畏,如果高俊挑破自己的姓名与身份的话,也许很快就会拥有一批支持者。

但是很快,陈秉彝就给了高俊意想不到的消息:犯人陈致亭挪用官物折百余贯,打杀上官惠民令何造,罪不容赦,拟斩首,家属没入教坊。

高俊登时就吃了一惊:“不可能吧,姓陈的——不是啊国器我不是说你——居然从惠民司拿走那么多东西?”

然而这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大兴府勘问得全,犯人供认不讳,已经交付大理寺拟决,纸面上的手续办完之后,就可以即刻处斩,据说此案得到了完颜承晖的特别关照,此时此刻,太需要杀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人立威了。

想要让中都人心安稳,需要借几个人头一用。

潘正等人只是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件事,但高俊始终觉得事情不对,毕竟陈郎中的院子就在自己隔壁,他非常清楚,就算陈郎中的家当全部都是从惠民司拿回来的,也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钱。

高俊对这件事始终放在心上,这段时间他经常和蒲察阿虎一起出去,通过阿卜以前的门路打探案情,他们才知道,这个案子已经成了目前大兴府要办的最要紧的案子,完颜承晖念念不忘用这颗人头安抚人心呢——中都暴乱的时候杀死那么多饥饿的流民,如果不对等的砍下几颗镶金佩玉的头的话,人们会感到不满的。

殷去寒还对高俊还处于怨恨的状态,但是她也喜欢泉子这个年轻姑娘,所以暗中让裴真去帮忙。

连续几天,当大家都对案情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事情意外的起了转机。

那天下午,高俊带着十数名山东兵和陕西军,准备回甘泉坊的时候,听到前面街上传来争执的声音。一个人是流里流气的京腔,而另一个人则是生硬的汉语。

“喂,你,不能随意拿走别人的罐子、瓶子、马鞍和女儿。”

“我告诉你,我家公子看上什么就是什么,这是收税!”

“什么,你还要睡?你不能睡,你要先还给他罐子、瓶子、马鞍和女儿!”

这声音高俊简直太熟悉了,正是桑真,而和他争执的那个流里流气的京腔是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青年,但是面对人高马大的桑真毫无惧色,不过高俊一眼都看出来,此人是狐假虎威,仗着的是身后一群打手。

“这是什么情况啊?”高俊向旁边围观的人打探。

“看见没有,轿子里面那个,是都商税使的公子,混世魔王,平时最好干那些丧尽天良欺男霸女的事,还明确美其名曰收税。前不久咱们闹乱子那会儿,此人趁机打劫了不少店家,强占不少姑娘呢。这会儿又看上人家的姑娘了,便叫他手下的狗腿子去取,就最前面那个火泼男,最不是东西……”围观的人都低声愤愤的骂着。

“你个死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边荒野人,吃狗屎的鞑靼奴,有本事今天你动你爷爷一下,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个狗腿的不三不四的骂着,但是桑真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他没听懂。

“我不管,反正阿勒坦汗的治下,你必须要还给他罐子、瓶子、马鞍和女儿。”

“阿勒坦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叫他喝老子的尿!”这个无赖还在怒骂,并且准备动手,他估计把这个名字拗口的人当作是中都哪的地痞流氓了。

桑真的脸上浮出了令人畏惧的表情,并且回头对自己的兄弟喊了一句室韦语,斡脱给高俊低声翻译:“勇士们,这个人侮辱至高无上的阿勒坦汗!”

其实不用翻译,高俊也知道桑真会说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当即就一步赶上前去,山东兵们和陕西兵们都反应不慢,也迅速加入战团,几十个边疆勇士齐齐抽出刀来,那个无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鼻子就突然被削了下去。

这个无赖倒在地上大声惨叫,但随即肚子上挨了两刀,被乱刀砍成肉泥,人群发出惊恐的喊叫声,不一会就全都四散逃走,那个公子的十几个保镖双腿发麻,他们只是雇来打架的,而不是玩命的,头几个人被砍倒之后,剩下的人也都四散奔逃。

那个公子一直躲在轿子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准备和小娇娘共度春宵,此时听到外面的叫喊声,还以为手下得手,便轻轻掀开轿帘——这实在是个愚蠢的举动,因为桑真还不知道原来这个小箱子是装人的。这名公子还没看出什么,就被一双铁钳一样的大手拽了出来,他甚至没能发出点喊叫声,咽喉就被狠狠扼住了,一片雪花一样的刀在他面前一闪,此人当即断了气。

高俊等人虽然参加了战团,但是没能捞到一个成果——敌人跑得太快了,桑真看到高俊,抱歉的嘿嘿一笑:“尊贵的人,您是来主持公道的吗?请原谅我冒失的抢在了您的前头,夺取了本该属于您的荣耀,请您见谅。”

这个时候,四散躲开的人才慢慢回来,不知是谁带着欣喜的语调喊了一声:“他把混世魔王给杀了!”

人们迅速欢欣鼓舞起来,这个混蛋死了,半个中都的商人今天晚上睡觉都能笑出声来,在人们喜悦的奔走相告的时候,桑真下令手下把尸体的人头通通割下来,去大官的衙门那里报告,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要知道,那个混蛋可是在侮辱阿勒坦汗啊。

就这样,桑真捧着一颗人头,就像是捧着什么战利品一样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直到大兴府衙门的门口,身后则是奔走相告,前来为官的中都商民,以及掺和到这件事中的高俊。

大兴府的官吏当然知道阿勒坦汗是什么人,桑真言之凿凿,身后的商民都可以出具状来证明,高俊也亲自上前作证,来了一位侍卫亲军统领作证,说的话不得不让人信服。

勘验结果与桑真说的丝毫不差,推官犯了难,他可不想惹上和中都商税司的关系,虽然分别属于不同的系统,但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呐。只能暂时把桑真收监,同时通知各主要部门,他有预感,这个案子不会小的。

术虎高琪当然也接到了这件事的报告,一开始他勃然大怒,没想到这群来自东北边疆的蛮子又给他惹麻烦,但他听说死者是中国商税司的公子,外号混世魔王之后,突然冷静了下来,不一会在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赶快传几个能干机密事的人来,我有事情要办。”

因为知道桑真绝对没有性命之忧,高俊作完证之后就回了家。第二天一早,裴真匆匆赶来:“贵人,现在全城都在讨论昨天那件案子啊!”

“应该的。”

“还和陈郎中那件案子都联系起来了!”

第十七章 亲军司(上)

“哦?”高俊有些纳闷,赶紧起床,一出门,果然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谈论这件案子的人。

“这个完颜承晖就是欺软怕硬,什么老虎苍蝇一起拍,只抓小官不抓大官,狗屁为官清正,狗屁师司马友苏公,有本事贪官出一个你杀一个呀?”

“要不是出了这场案子,谁知道这个混世魔王趁着闹乱子那会儿,占了那么多地方,强占了那么多女人。”

“我可听说陈郎中那个案子是冤案,你们想想,惠民司哪有那么多钱呢,要是拉药材的话,那得几车几车的拉,咱都是街坊邻居的,谁见过陈郎中拿走那么多东西?”

“我说你们这些人都不懂政治,其实这里面是有一个利益保护链的,完颜承晖保护混世魔王,是因为从里面能拿到抽成,我可听说了,混世魔王自己喜好胸部大的女人,前不久却抢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像完颜承晖这样的老头子,就喜欢娇嫩的小姑娘……”

听众们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听着说话的这个人绘声绘色的讲述香艳场景。

高俊神色严峻起来,这事不简单。

此时的尚书省,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打了个招呼,完颜承晖坐在自己的办公案前,找来了尚书省的一位令使和大兴府的推官。

两个人都两股战战,陈郎中那个案子,他们确实急功近利,捏造了不少案情,加大了数额,以求把陈郎中判死,可是其中存在不少瑕疵,完颜承晖这次特意把卷宗调回去详细阅读,估计现在已经了解情况了。

但是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过来。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随机打几个大贪官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以至于你们为了自保而强办冤假错案,这是乱自上作,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但你们应该快速把这两个案子落实,其余事情,我自然会向道家禀明,一切与你们无干。”

两个人惊讶的抬起头,一下子扑通跪倒在地:“相公真是胸怀宽阔,小人万死,难赎其罪啊!”

推官浑身颤抖:“如果不是下官急功近利,办出这样的错案,怎会让相公名声受损,以致中都民情浮动,下官请求免职下狱,以全相公的名声。”

完颜承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上官无能,却强求下官,这又能有什么用呢?你二人果真想立功赎罪的话,就赶快把这两个案子依实审理,这事情也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不要太自责了。”完颜承晖曾经在地方主政过,很清楚流言是怎么传播的。中都这事情仅仅过去一天就在城内大范围出现谣言,显然是别有用心的人的作为。但这些人究竟是术虎高琪还是蒙古人的间谍呢?

之后是民情汹汹的半个月,完颜承晖没有管任何流言的传播,也不主动打击之,而是安之若素的,每天忙于自己的工作,让中都城重新恢复秩序,稳定粮食供应,重建卫生防疫,重建消防和城防,勘查界壕的情况,准备修复北方防线所需的物资。

两起案子的结果很快就一起下来了:商税使公子怙恶不悛,语犯天威,合当论死,桑真北边鄙人,不习法律,激愤杀人,情有可原,当庭赦免,令勿再犯;陈致亭挪用官物,经勘合数额不大,本当流刑,其人愿意纳款赎罪,也可以当庭释放。

完颜承晖向完颜珣提交了报告,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是术虎高琪所没想到的事情,承晖既没有压制舆论,也没有遮遮掩掩,更没有将责任推给其他人,而是非常坦然的不顾一切流言蜚语,认认真真的办完事情,最后老老实实的向皇帝报告情况。

这样的态度得到了完颜珣的嘉奖,训斥两句之后,完颜承晖依旧是右丞相。

术虎高琪立刻调动自己的力量,准备利用这件事攻讦完颜承晖,但是等他调动完毕的时候,却接到了不幸的消息——长期重病缠身的左丞相徒单镒病故,完颜珣对这位拥立自己的功臣去世感到悲痛万分,下令罢朝三日。这样一来,准备好的攻击就变成了泡影,完颜承晖从被扳倒的边缘轻轻擦过,位置依旧稳如泰山。

两人的第二轮交锋当中,术虎高琪抢先一步,但是完颜承晖成功止损,看上去依旧势均力敌,但是高俊越来越清楚,完颜承晖并非术虎高琪的对手。

陈氏父女被放了出来,他们赎罪的钱都是高俊交的,两个人自然对高俊千恩万谢,眼下家产都被抄没充公,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当高俊提出想要陈郎中当自己军中军医的时候,他们虽然踌躇了一会儿,但也答应了。

虽然如此,但是高俊不开心,潘正和裴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新放出来的桑真也很疑惑。

“因为这件事情损害了国家的形象,中都的民众与官府之间离心离德,政府权威尽失,正所谓民无信不立,如果这样下去,中都的城墙不倒,人心就先倒了。”

“这么严重?”

“以我看来,这次事件背后的主使恐怕就是术虎高琪,他利用完颜承晖手下办事不严的漏洞,利用这个案子大肆鼓动舆论,全力攻击完颜承晖,没有考虑到整个国家的利益所在,为了自己的碗可以砸掉大家的锅,这就是术虎高琪的绝密法宝,他只为了最高的权力,其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完颜承晖不行,他必然落败!”

“真的吗?”桑真感觉有些发虚,虽然他不了解中原的情况,但也不是一个脑袋连着直肠的傻瓜,高俊刚才说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为此冷汗直冒。

“没什么可解释的了,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中都的人心正在涣散,现在只能看完颜承晖的个人水准如何了。”高俊长叹一口气。

“您说的话都很对,但我只是想问你一下,如果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中都的人心,你会支持把陈郎中父女俩不明不白的斩首吗?”几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是殷去寒,潘正、裴真几个人的脸色一下子都变化了,紧张的看着高俊。

“我想不会。”最后,高俊黯然的说出自己的回答。

“那么,你觉得公主又和他们父女俩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为了你所说的国家利益而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呀。”

“公主是皇亲贵胄,是这个陛下的姊妹,她对这个国家当然有不可推卸的义务,当国家有危难的时候,他必须站出来,而陈家父女只是普通人,与国家两不相欠。而且把和亲和死刑相提并论,未免是有些夸大了。”高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面还是有些惴惴,其实殷去寒所说的并非毫无道理。

如果每个人都想着大事,那么谁来关心普通人呢?

这天桑真走的时候面容很是凄惨,他现在甚至脑补,以为自己是国家的罪人,和富足到已经开始关心每个人的个人权益的中原人相比,草原上艰险的环境中成长的部落,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甚至可以活埋掉所有的老妇人。为了国家砍掉两颗人头,桑真丝毫不觉得不对。

第十八章 亲军司(下)

当天晚上,殷去寒不顾春寒,在阁楼顶抚琴,晚晴在一旁侍奉。

胡梯响动,高俊身着白缀黑长衫,从楼下走了上来,风吹动他宽大的袖子,仿佛是一面旗帜一样。

晚晴紧张地回望了一眼,高俊却没有说话,静静立在殷去寒背后,三人寂静,唯有铿锵的乐声飘散,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一曲终了,殷去寒不再作乐,打开香炉,分捻碎香。

“用丝竹做成的琴,是奏不出金石的征战杀伐之声的。”高俊终于说话了。

“丝竹也能杀人,不比用金石杀人难。”

“既然如此,兵家为何以金为兵,摒弃了丝竹之属呢?”

“因为蚕丝、修竹都是活物,比你的金石多了一副心肠!”殷去寒声音陡然提了起来,回头看着高俊:“高郎君,我可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不能眼看着岐国公主去受苦!”

高俊沉默了片刻:“殷姑娘,谁又能真的全无心肝呢?但是我们办不了什么。”

“能,我们能救!”

高俊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殷去寒,后者也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高郎君,我已经打探清楚了,公主出嫁的车队将有五百名侍卫护送,武卫军不堪其事、拱卫直名存实亡、殿前司不合为此,所以这五百名侍卫必然是侍卫亲军司的亲军,高郎君,你现在不就是道家的亲军吗?”

高俊小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说……”

“眼下中都城内,还有哪个武将能比你更受宠信?道家十有七八要派你去护送岐国公主。”

“那又能怎样?半路隐逸吗?”

“不,是移花接木,用一个假公主去换真公主,嫁给蒙古大汗这等事,总会有人愿意的吧?”

“蒙古使者已经看过了公主的画像!”

“画工也可以画的不准!”

“如果蒙古人兴兵讨说法怎么办?”

“哦~”殷去寒挂着讥讽的笑:“我彻彻底底明白了,男人们没有办法抵挡了,于是合计推出去一个女人。高俊,我曾经以为你是个不错的军官,响当当的男儿汉,现在看来,你也就是个窝囊废!”

“殷姑娘,咱们就要一直这么吵架吗?”

殷去寒摇摇头,从怀中掏出来一块铁牌,扔到高俊的脚边:“你自己看着办吧,晚晴,我们走。”

高俊一个人站在阁楼上,拾起了这块铁牌,若有所思。

乌林答与来到了中都,收到了高规格的欢迎,尚书右丞胥鼎亲自到堂问候,让乌林答与受宠若惊。

“司马在山东战功卓著,尤其是东平府三家寨之战破红袄军李全等四路贼人,保全一方平安,功莫大焉。”

“三家寨之战是我指挥的。”乌林答与点点头:“小功不足挂齿。”

“现在国家多难,尚需诸位分忧。”胥鼎长叹一声:“多有重臣意图南迁,南迁乃是自绝根基,此事万万不可行啊。”

乌林答与并没有即刻表态,只是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胥鼎暗自叹气,最近一段时间,和亲工作已经基本定局,有关南迁的讨论开始热烈起来,此事虽然没有被公布在朝堂之上,但是秘密的讨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几位宰执都曾因此事被召对。

总体而言,完颜承晖、胥鼎反对南迁,术虎高琪、耿端义、张行简、赵秉文支持南迁,高汝砺首鼠两端,并不明确表态。很明显,南迁派远远占了上风,相比而言,完颜承晖和胥鼎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只能在尚书、侍郎、御史、翰林学士这一级别的人当中寻找支持者。

这点乌林答与多少也有所耳闻,他其实心里选择站在老搭档耿端义这一边,只是不好当面对胥鼎说。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但是中都城浑然不觉,在完颜承晖的努力之下,这座城市已经基本恢复了生机,转眼间,已是三月。

大蒙古国成吉思汗率领铁骑数万,汇合了其他三路蒙军,齐聚中都城外。

尽管双方已经开始议和,蒙古人在归途上还是攻破了怀州等城,怀州节度使宋扆殉节。此时,他们满载战利品,齐唱凯歌还,各路军马全都损失轻微,相聚的时候人人眉开眼笑,士气大振。

铁木真骑着一匹黄骠马,在十几名侍卫的跟随下巡视蒙古军的营寨,兴高采烈的蒙古士兵们纷纷向大汗叩拜,从心底崇拜这位为他们带来无数胜利、财富、奴隶和荣耀的长生天之子,伟大的成吉思汗。

“明安,我可是老老实实的、像犏牛一样按照你的指示做了,但愿阿勒坦汗不会让咱们失望。”看到石抹明安的时候,铁木真心情非常好的对他打趣。

“明安诚惶诚恐。”石抹明安赶紧向可汗行礼,但是内心还是非常激动的——这些话说明成吉思汗非常看重自己的价值。

“啊,是那只骄傲的小鹰,我的也古侄子吗?”铁木真眯着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个慈祥的老人。

“大汗,是我,为您飞的鹰。”也古恭敬的行礼。

“听说你在攻打涿州的时候受伤了?”

“没关系,我已经用全城人的性命补偿了这些。”

“他们的血补偿不了,你应该找个医生。”

“大汗,汉人的郎中很神奇,您瞧,我的臂膀活动自如。”

“很好,果真如此的话,我会要求女真人的新皇帝再送五十个郎中来。”

正当几个人说话的时候,铁木真的三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并排骑马而来,看到他们三个,铁木真的脸色陡然变了,半晌不说话,最后哼了一声,拨马走了。

术赤面色阴郁,察合台浑身发抖,窝阔台惭愧不已。他们统帅西路军进攻河东,可是三个人又一次闹了内讧,攻打岚州的时候有所损失,而且没能拿下西京。

“我想念父亲也速该。”晚上,铁木真合上衣服,和几个弟弟说话。“父亲尽心尽力的教导我们,没有父亲的教诲,我们如今怎么会有这般地位。可惜父亲去世的太早了,如果能用我十年的寿命换取父亲十年的教导,那我会迫不及待的这么做。”

“父亲在天之灵看到大汗的生就,会欣慰的。”哈撒尔回答。

“不,我没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一位好父亲,我的四个儿子像是怕狼一样怕我,说来奇怪,父亲的所有教导我都历历在目,可是当我想这样教育术赤他们的时候,却每次都会弄巧成拙。”铁木真叹了口气:“父亲去世的太早了,来不及教导我一切。”

“全体蒙古人都是大汗的儿女,所以大汗无法尽心尽力的教导术赤他们,尽管如此,这些孩子也成为了坚韧不屈的战士,大蒙古国的未来。”

在铁木真忧愁的时候,完颜珣已经下令由侍卫亲军司来负责护送公主。

第十九章 国子监(上)

殷去寒认为,护送公主的五百名侍卫将全部由高俊的手下担任,高俊自己也抱着这样的猜想。但是完颜珣却做了别样的安排,这五百人当中只有二百人是高俊的手下,剩下的三百人分别来自殿前都点检司、侍卫亲军司和卫尉司。完颜珣亲口对高俊说:“你的人全都走了,我睡觉都不踏实。”

这下就连殷去寒也无计可施了。

不同部队的军官见面,难免都觉得有些尴尬,之前也许还没有感觉到,但是现在当他们真正明白自己要因为一夕安枕而将一个柔弱的女人送进毒潭蛇窝的时候,心里都感到愧疚和愤怒。

然而高俊想不到的是,最为愤怒的居然是桑真,正当自己忙着准备护送事宜的时候,桑真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郎君,阿勒坦汗要把自己的女人送给铁木真吗?”

“不是自己的女人,是阿勒坦汗的堂妹,尊贵的公主。”高俊还没听出桑真的愤怒,但他随即发现这个汉子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双拳攥得手指发白。

“也就是说,阿勒坦汗向铁木真认输了?”

“不是认输,这叫和亲,和亲。”高俊口是心非,毕竟自己能把握住说话的分寸,要是让桑真得知事情的本质,能说出什么话来他可控制不住,还是得劝住他。

果不其然,桑真并没有被高俊的几句话迷惑住,而是一连串的追问,很快他就明白了所谓的和亲是怎么回事。高俊本来以为他会愤怒,会羞愧,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山一般的男子居然蹲在门口,嗷嗷大哭起来。

“桑真,你,你这是……”

“我们阿里哲孛人世世代代为阿勒坦汗镇守海岭,因为不愿意接受铁木真的统治,被蒙古狗追杀,本来以为大汗与铁木真开战,我们就有机会一雪前耻,可难道就连阿勒坦汗也要向铁木真低头认输吗?那我们阿里哲孛人的大仇何时能报?血债何时能了?羞辱何时能平啊!”

飐军的士气崩溃了,当他们明白金朝皇帝要向蒙古大汗认输,并且双手奉上自己的妹妹时,所有人的士气都遭到了重大打击,不少人已经商量回到草原投靠铁木真,这些原本为金朝服务的游牧部落曾经拒绝过铁木真统治的要求,但现如今,他们全都动摇了。

哄走桑真之后,高俊感到一阵阵失落:按理来说,这是金朝人的屈辱,而并非自己的屈辱,甚至由于自己的存在,加在金朝之上的屈辱还有所减轻呢,但是心里实在是非常不痛快。

殷去寒枯坐在自己的房间内,高俊轻轻走到门口,对着镜子的殷去寒能够看到他站在身后。

“殷姑娘,尽管你用了这块铁牌,但是你的请求我做不到。”

“骗子,言而无信。”

“我是骗子,我确实言而无信。”

“小人。”

“太贴切了。”

“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但无论如何,我不能拿千万生民的性命去成全自己的信誉。”

殷去寒,面向镜子,慢慢低下头去。

“殷姑娘,你收拾一下行装吧,我们后天下午出发,我可以让你混在队伍里,等到晚上的时候,可以想办法让你和公主会面。”

殷去寒很久没有说话,但她最后轻轻回答:“不用了。”

“!?”

高俊顿了顿:“殷姑娘,这可能是你和公主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多谢高郎君的美意,但是无理取闹了这么久,也实在不能再拿高郎君来冒险,侍卫队伍人多眼杂,稍有不慎影响巨大,我身份特殊,接近公主的话,对郎君来说十分麻烦。十分感谢郎君还肯给这次机会,真的很感谢,可我……谢谢,谢谢……”殷去寒终于哭出来了,她趴在桌子上痛哭。

“去看看吧。”高俊走近一点:“我没关系的,我是骗子、小人、胆小鬼嘛。”

公主的车驾选择在半夜启程,在城外某处汇合,天明的时候才由丞相完颜承晖率领,一起前往成吉思汗的驻扎地,公主与可汗将于北口成婚。

五百名侍卫人人骑马,个个盔明甲亮,刀枪俱全,錾金靴、乌骓马、金仆姑、花雕弓,然而这么一支装备精良的人马却是去送女人给对手,无论多么清楚这并非自己的责任,高俊都有一种不屑与之为伍的羞耻感。

殷去寒就藏在高俊手下的侍卫当中,但是一路上禁卫森严,连公主的面都看不到,直到马车停在城外,天色正黑,侍卫们都各自休息,而高俊负责为公主进膳的时候,才有机会安排殷去寒前去送饭。

殷去寒穿着侍卫的盔甲,沉重得快要迈不动腿,几乎是双手发抖的把餐盘呈上,马车外的侍女接过餐盘,看到殷去寒的脸时吃了一惊,赶紧进车禀报公主,片刻之后又钻了出来,招呼殷去寒赶紧上车。

然而殷去寒一只脚刚刚登上马车,一名侍卫亲军走了过来:“什么人,不许上车!”

高俊一惊,生怕此人喊叫出声来,赶忙上去制止,但是此人一把推开高俊就要上来检查,高俊一个踉跄,又伸手过去拽他,两人厮打不过三回合,高俊就被直接摔倒在地,那人正准备叫人的时候,马车里面突然有人说话了,是公主的声音。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这位是我的朋友,赶来见我一面。”

那个侍卫好奇的站起来,凑近两步,看到了殷去寒秀美的脸,意识到这是个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啊。”

“稍后我可以对你解释。”高俊狼狈不堪的爬起来:“你也知道,公主此去就再难回来了,让她和曾经的故人说句话吧。”

这位侍卫沉默的点点头,殷去寒快步登进马车

此时的殷去寒和公主二人已经泪流满面,去寒比公主还大三岁,可是岐国公主却显得成熟很多,虽然她也在哭,但是还能控制自己。

“去寒,你终于来了,再不来的话,我就要把遗憾带到青冢去了。”

“殿下,殿下……”殷去寒低头抽噎。

岐国公主说话很慢,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去寒,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没有办法,我是卫王的女儿,世宗的子孙,你要保住你的殷家,而我也要保护我的大金啊。此时此刻,如果我不能的话,王朝如何,家国如何,你还想不到吗?”

“但是,但是七位公主啊,为什么偏偏就选了您呢?”

“谁又能琢磨得出命运呢,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去寒,父王尸骨未寒,至今尚未葬殓,全家头上悬着刀斧,脚下临着深渊,此时能够脱身去漠北,难道不也是离开了危险吗?更何况家母愿意陪我同行,即便是在草原之上,我也不会感到寂寞。”岐国公主的声音很清晰,两名侍卫在外面都能听到。

“我珍惜我中国公主的桂冠,而我也必须敬重自己的使命,敬重自己能够被安置在铁木真身旁的宝座,这是我的国家对于我的期望,是过去五年来每年赐予我钱千贯、绢百匹的代价,我既然像一颗明珠一般被收藏在皇宫,在玉牒上留下了名字,就必须像在上面的每一个人一样与这个国家休戚与共。去寒,走吧,走吧,无需对我告别,因为我不曾离你们远去,我心里永远爱着故乡,永远爱这里,无论是在阴山之下,流沙之西,北海之滨,我的心都与这里连在一起。”

岐国公主突然站了起来,抓住了殷去寒的手:“燕山与阴山齐高,漠北与中国相连,我与你虽然远别,但是心意永远不变!每当月圆之时,你出门眺望,我就能从那玉镜之上看到你的眼睛,去寒,月圆相望!”

“月圆相望。”殷去寒用力抱住了岐国。

第二十章 国子监(下)

高俊和另一名侍卫在外面等着,两个人保持了安全距离,听着里面女人啜泣的声音,心里都非常不好受。终于,殷去寒走了出来,没有说话,对二人各自一施礼,随即转身离开。

“两位将军,感谢你们容许我和我的朋友相见。”公主低声说道。

高俊单膝下跪施礼,这次,他是心甘情愿。

那名侍卫也面有愧色,急忙下拜。

“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是滋味,无需愧疚,也不要悲伤,此番国家不利,我深信诸君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我依旧希望……”

一名宫女拿出来两枚小小的银钿,分别交给了两人。

“……我仍希望我能给予期望,希望我在漠北不会看到第二个被送来的人!”

“我一定竭尽全力!”高俊回答。

“万死不辞!”那人回答。

一切都重归于寂静,高俊和那个人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回去,终于两个人忍不住还是搭上了话。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安排公主的朋友如此见面。”

“人之常情嘛,阁下怎么称呼?”

“完颜瞻,小字合达。”

“完颜合达!”

“怎么了?”

“没什么,在下史全,幸会。”

第二天,完颜承晖在城外与铁木真相见,言谈之间巧藏机锋,让蒙古君臣刮目相看,但是批判的武器终究替代不了武器的批判,上百车的金银珠宝、三千骏马以及上千童男童女最终还是交付了,铁木真没有立刻会见公主,两个人要到北口去完婚,那里是金朝北方游牧部族的聚居地,这些人有些还对金朝抱有幻想,铁木真要在那里让大家看看,他是如何征服金朝的。

完颜承晖完成了谈判的仪式之后就离开了,但高俊他们要护送公主直到北口,这段时间,士兵们都意气消沉,因为他们随时都要遭受蒙古人的取笑和戏弄,精良的装备和高头大马再也不是炫耀的利器,而变成了羞辱的根源——无论戴着多么好看的马鞍,他们都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高俊一再强调士兵要忍耐,在这期间,高俊反倒是注意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高俊自己手下的军兵往往能够服从军纪,即使面对蒙古人当面的讥讽也能一笑了之,反倒是一些从来没有和蒙军打过仗,甚至打过败仗的人急不可耐,想要跟蒙古人打一架来证明自己的勇气。

这件事让高俊思考了一段时间,随即他就明白,自己和自己的手下是真正战胜过蒙古人的,他们抵挡过上万蒙古人的进攻,所以即使面对这些人的嘲笑辱骂也有底气,最多在心里腹诽一句;而其他金军从来没有对蒙古人打过胜仗,此时心虚气躁,常常一言不合就要拳脚相加。

高俊进而想到了何志也提到的一些情况:伤残的士兵们虽然得到的抚恤,但是在乡间的风评却不好,甚至有些人“行为粗野,损害了军兵的形象”,高俊现在理解了其中的原因,当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没用的废人”之后,士兵们其实在内心中感到了惊恐和自卑,表面上的嚣张,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伤痛。

“所以说,志也,准备创办荣军农场吧,荣誉军兵们应该找到事情干,这样他们的内心会充实一些,为解决问题很有帮助。不要在乎荣军农场的盈亏,尽量照顾他们的生活条件,产品最好是和军队相关的,尤其是大豆和奶制品。”高俊给何志也写信。

成吉思汗准备这场婚礼准备了很久,长城内外的游牧部落首领均被邀请来参加,当他们亲眼见到这位蒙古可汗迎娶了中国皇帝的公主时,也从心里承认了铁木真具有不弱于完颜珣的势力,他们对金朝的忠诚已经大大的动摇了,金朝再也没有一个可靠的盟友了。

直到4月中旬,高俊才得以带着手下返回中都。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他们很详尽的记录了蒙古人的装备、编制、战术、训练乃至生活习俗,利用婚礼的空档,高俊也见到了不少日后名扬天下的蒙古将领:哲别、速不台、木华黎、者勒蔑……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用不着两三年,这些人就会和高俊在战场上对决。

然而,让高俊有些意外的是,中都城居然又乱起来了。

进城之后,发现这次又是家家闭户,喧闹的声音集中在南城丹凤门之外,高俊正不明所以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麻衣的书生匆匆过去,好像是国子监的生徒。

“公子莫急,在下有事要问。”高俊连忙赶上去:“今天又是因为何事惊扰?”

那人见到高俊之后,倒是先不慌不忙的为高俊行了个礼:“小生白华,庾州人士,国子监生徒是也。将军有所不知,道家意欲南迁,朝堂公开问对,如今中都人都知圣上要弃河北,都要去劝谏陛下。”

“到底还是来了!”高俊在心中哀唤一声,做了无数工作,加以无数影响,完颜珣最终却还是决定要离开中都前往河南了!

虽然是从北门入城,但高俊还是下令前往南城观望一下形势,靠近宫墙附近的街道人挨人人挤人,太学生们手持状表,坚持要上奏皇帝千万不可放弃河北,守卫军士们不敢对国子监的天子门生动手,只能尽量维持秩序,一排排骑兵堵在街口,妄图用畜生的嘶鸣声吓退这些书生们,一名骑兵军官汗流浃背、声嘶力竭的喊:

“同学们,保持克制,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

高俊摇摇头,看这意思,完颜珣已经从内心打定了主意。

匆匆赶了回去,迎面碰上了留守的潘正等人,才了解到最近一段时间的朝堂情况。

议和刚刚成功后一段时间,完颜承晖的威望无以复加,完颜珣册封承晖为申国公,又册封守卫西京有功的抹捻烬忠为定国公。完颜承晖首先谦逊地表示自己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但是却趁机提出如何继续巩固中都,重新建立北方防线的一系列方案,完颜珣也都表示一定会着重考虑。

但是就在前几天,河南宣抚使仆散端、南京路转运使王质上书,请圣主南迁开封,留一二大臣守卫中都足矣。完颜珣下令朝堂商议,这一次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公开互相攻讦,而道家要抛弃中都的消息也迅速流传开来,顿时人心惶惶。

谈完这些事,潘正又指着墙:“桑真他们都在对面。”

“这又是怎么回事?”

“道家与铁木真议和以来,飐军军心涣散,人心思变,多有逃归,此次中都城内人心不安,术虎高琪又下令其入城绥靖,但是飐军怨气冲天,多不愿来。结果桑真可倒好,进城直奔咱们这里来了,说再也不为阿勒坦卖命了。”

高俊这次可真觉得惊讶,虽然他一直想要拉拢这支飐军,但是并没有付出什么实际行动,没有想到这群人居然一股脑直接跑到这里来。匆匆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将近两百号少数民族骑兵蹲在院子里,互相间大眼儿瞪的小眼儿,谁也不说话。

潘正介绍了内外的所有情况,高俊一言不发的听完所有事情,最后忍不住笑出来。

“指挥使,您这是在笑什么?”

“我笑大金将亡!”

第二十一章 留守司(上)

潘正、裴真和聚集而来的各军使当即打了个冷战,虽然高俊说过很多“思想开放”的话,但毕竟那些意见都高屋建瓴,甚至有些云山雾罩,哪里有这句话如此直白而残酷。

但是高俊并没有理解他们的感受一样,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

“难道你们不相信吗?”

裴真哆哆嗦嗦的回答:“贵,贵人,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诸位,完颜金的末日就在眼前了,就从道家准备放弃中都开始!”

“此时还没有商议出什么结果,听说右丞相完颜承晖极力反对南迁,承晖相公乃是首相,如果他都极力避免的话,也未必就一定要放弃河北吧?”

“呵呵,啊,哈哈哈!”高俊的冷笑变成了嘲笑:“完颜承晖,我怕他连自身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朝堂之上的风云波动,虽然计谋百出、虚实莫测,但又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怎样的明争暗斗,都要回归到各自的立场上来,大家都知道,如今国家高官,无外乎完颜承晖与术虎高琪二人,可是这样?”

“不错,唯此二位相公而已。”

“你们可知他二人主张如何?”

“承晖反对南迁,高琪主张南迁。”

“那你们觉得是南迁好还是不南迁好呢?”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潘正首先回答:“还是不南迁好,如今中都虽然粮食短缺,但并非不能恢复,只要天子稳坐中都,就能震慑河北,叛贼不敢轻动,黑鞑也不敢轻易再战。反倒是去了开封,虽然一时间粮食充足,但是河北群龙无首,久而久之必然陷于蒙古之手。”

“说的好,潘指挥好筹划!”高俊赞许的点点头:“咱们都能知道的道理,难道术虎高琪不明白吗?南迁有一利而有百弊,而留守中都有百利而唯有一弊。可是术虎高琪却坚持要南迁,你们可知为何?”

“我等不知。”

“虽然陛下南迁开封,但必然不会直接放弃河北,而是要留下一二大臣留守中都,能够担负这个重任的只有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二人,如果把完颜承晖留在这里,不出多久中都必为蒙古所破,以完颜承晖的性格,必会自杀殉国,届时术虎高琪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就为了这个理由,就要放弃河北百万百姓吗?”

“难道这个理由不充分吗?河北的百万百姓与术虎高琪有什么关系?大金虽然只是三分天下有其一,但也是地大物博的堂堂之国,丢弃河北也能坚持很久,术虎高琪能安稳坐二十年首相,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锅里的肉再多,也不如自己碗里有一块啊。”

“指挥使,我们向陛下面刺这个奸臣!”

“呵呵。”高俊恢复了冷笑:“你我还是静观其变吧,圣主心中早有定论。”

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裴真焦急的拉着高俊:“贵人,圣主真的要放弃河北吗?河北一失,山东和陕西也危险了!”

高俊看着他焦急的脸,此时高俊心中已经谈不上愤怒或者是悲伤,早就知道这种事必然发生,所以当真正得知之后,内心里是一种失落的平静。

“与其在这里想着圣主是否会放弃河北,倒不如先想一想自己以后的出路。西夏马上就要大举进攻陕西了,你们是回陕西还是跟我走?”

“跟贵人走?贵人要去哪里?”

“”到如今,我也和你讲明我的真实身份,我本是山东路统军司的一个小小的百户,名字叫做高俊,偶然与当今圣上相识,胡沙虎乱政,召道家前来中都,所以我隐姓埋名跟随左右,此番立下了拥立之功,道家任命我为山东西路东平府兵马副都指挥,允许我镇守一方,行六部事,我准备过段时间就回山东去,平定山东地方。”

裴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贵人,贵人,你是这般人物?”

“我不是任何什么人物,也不能叱咤风云,道家有什么心思我也左右不了,但是我不忍心见天下苍生受苦。”高俊坦然说道:“裴真,明年西夏一定会侵扰陕西的,你的家乡需要你,而我这里也需要人手帮助我平定江山,何去何从,我希望裴真你能好好想一想。”

裴真跌跌撞撞的走出屋子,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形状,这是在中都吗?不太像,这是在陕西吗?好像也不是,我还在大金吗?我还在当下吗?

高俊并没有去一点点开导裴真,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他即刻下令让军兵们准备行装,收拾物品,放弃中都也就是在一个月内的事,到时候不能手慌脚忙。

“把压箱底儿的钱全都拿出来,招聘工匠、手艺人、读书人,从书铺购买书籍,想办法弄其他军用物资,包括硫磺、牛马、铜铁、牛角、毛皮、药材。”

军兵们在各自忧心忡忡的军使的率领下的分开了,看着纷纷乱乱的人群,高俊在心中不免有一些悲凉感,完颜珣到底还是要离开中都,河北到底还是要遭受蹂躏,不知道自己到时候又能救几个人呢?

之后连续几天,高俊的军兵都在剁手的路上一路狂奔,很多商人意识到皇上要离开中都了,也都纷纷想南下避祸,囤积的货物全都减价出售,倒是让高俊多卖了不少东西。这段时间殷去寒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窝着,似乎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

经过连续四天的激烈争论之后,完颜珣下达诏书:将率领大部分官员前往开封暂住,依旧保持中都的首都名号,并且在这里建立行省,各司一律留人留守,并且让开封与中都平分首都职能。

话说的再漂亮,大家也明白皇帝这是要抛弃中都,就如完颜承晖事先预言的一样,中都的民心士气在转瞬间垮台,之前完颜承晖的一切努力全部化为虚有,整个燕云地区的防线岌岌可危。

此时,就算是重新商议这个命题,完颜承晖也不会在坚持留守中都了,这样的局面他也不可能再收拾了。

当正式的诏书下达的时候,高俊手下的军兵已经基本整理完毕,陕西勇敢军们也都打点好了行装,这些人虽然没有得到高俊的亲自命令,但是看到身旁的山东人们都开始整理行李,自然也都十分生疑,等到南迁诏书下来的时候,勇敢军们炸了窝。

原本就钦佩高俊的他们此时对高俊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这个时候,他们也得知了高俊有意招揽自己,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裴真,虽然在这群勇敢军当中有好几位队将,那毫无疑问,裴真是唯一的主心骨,他的打算将决定大部分中坚人士的去留。

第二十二章 留守司(下)

裴真没有办法亲自做决定,这几日他都心烦意乱,对于勇敢军来说,家乡确实很重要,但是他们远离家乡多年征战的经历也并非一次两次,十年不回家一次的人也是司空见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暂时忍受与家人离别之苦,跟随这位看上去非常有前途的年轻将军去山东打天下,会不会对于全体勇敢军来说是更好的出路呢?

原本这群人也是忠于金朝的,但是此时这个王朝让大家失望透顶,既然国家已经放弃了他们,凭什么不能去追随一位新的人呢?

此时,裴真的心紧绷到了极点,随意一阵向东或者向西的微风,都足以让他死心塌地的投向某一方。

在这种情况下,她选择了请教殷去寒。

隔着窗户,裴真诉说了自己的苦恼,请求殷姑娘给予帮助。

屋子里面良久没有动静,最后,殷去寒轻声说:

“裴大郎(裴真在家行首),我最近才刚刚领悟一个道理:表现出多么爱一个人,也许未必对那个人好,而肯在行动上付出的才是真正的爱一个人。”

裴真有点疑惑,回去思索了一夜,第二天找到高俊:“高郎君,我们跟你走。”

“哦?”高俊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十分惊喜。

“还是殷姑娘教导了我,哪怕我回到陕西,其实对家里也没多大用处,边将贪暴,徒损性命,倒不如跟随郎君,争取个封妻荫子的战功,也算是对家里有交代。”

高俊很受感动,裴真已经下定决心,陕西勇敢军们也纷纷投靠,除去十二人坚决要回家之外,剩余的五百多人都跟随高俊。

在此期间,桑真又一次找了过来。

“郎君,天底下除了阿勒坦汗,还有别的强大的君主吗?”

高俊知道他想干什么,只不过指导这个人前往南宋未免有点儿不现实:“桑真,我不反对你和铁木真继续作战,但是一个人如果只以复仇为目标的话,路会越走越窄,阿里哲孛部可以复仇,但不能把复仇当作生活的全部,如果那么做的话,你们是永远不可能复仇的。”

桑真这次很是顺从,看样子这次议和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郎君,其实我们还是有些不明白,您是怎么知道道家一定会南迁的呢?”戴庆突然插嘴问了一句,其他人纷纷点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高俊微笑着坐下,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讲这些权术之类的东西。

“南迁的利弊,我们都讲过了,但这是针对整个国家的利弊,却不是针对陛下的,如果不南迁的话,道家就要一直留在中都,大家都是刀枪上跑过生活的人,都知道想攻克中都这样的坚固城池,几乎难如登天,历朝历代强攻这样的坚城,都是国家倾覆,孤城难支的时候才能办到,而如今我朝只是一时受挫,底蕴尚在,河南陕西尚可支持,所以都支持坚守这样不可多得的坚固大城。”

“然而对于道家来讲就完全两样了,虽然都说天子圣哲,你我岂不知天子也有不明之处?道家岂会放心生活在一座随时可能被敌人所包围的城市里?中都、南京乃是国家最重要的两座城市,都是富庶之地,开封虽然偏安河南,但是不会遭到蒙古人的进攻啊。”

大家似乎有点明白了,但还有些懵懂。

“所以说,其实道家心里一直想要南迁,只是不能亲口说出来,承晖为首相,屡次要求陛下坚守中都,恢复长城防线,而陛下只是敷衍塞责,从未认真答复。反倒是这次南京一有人上书南迁,立即令朝堂商议,可见在大家心中是多么期待能够南迁。”

“这就是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各自的底牌,道家、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对各自的心思都是了如指掌,道家用承晖,是因为承晖乃是贤臣,可以恢复中都的秩序,巩固陛下的地位;用高琪,是因为此人懂得迎合陛下的心思,做那些陛下不能做的事情。”

“完颜承晖当世贤臣,岂会不知这些心思?他应对的方式是积极施政,公布中都,努力的向陛下证明中都是坚不可摧的,也要证明自己是不可被替代的,有自己这样的贤臣,陛下的统治才会千秋万代;而术虎高琪唯一的目的是向上爬,所以他无原则的迎合陛下的那些心思,只要把南迁这面旗帜举得高高的,他装病阻碍议和也罢、散布谣言污蔑承晖也罢、控制不住飐军导致瘫痪也罢,在陛下眼里,通通不值一提。”

“道家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正是因为完颜承晖的策略起效了,他负担了所有的工作,没有他朝堂就会停止运转,所以他的意见实在是太重要了。各位,术虎高琪休息的时候,完颜承晖在工作;术虎高琪玩乐的时候,完颜承晖在思索,朝堂之上最擅长政务的两位大臣,完颜承晖和胥鼎都是反对南迁的,所以他们的意见太重要了。”

“可是术虎高琪迅速找到了帮手,高汝砺这个老滑头擅长财政,可现如今,还得暂时委屈的当户部尚书,他的老同事张行简可是已经做到太子太保了呀,朝堂上不是还缺一个参知政事吗,这就可以是他呀,所以他投靠术虎高琪,等着接班。”

“然后就是这次上书的河南安抚使仆散端和转运使王质,仆散端是个什么东西?卫王时进入尚书省,言谈间泄露军机被免职,送到陕西当安抚使,后来又镇守河南,此人难道不想重回朝堂吗?如果跟术虎高琪联手的话,他就能做到!”

“王质是转运使,全国的财政都要仰仗河南,此人必然做不到,而如果把朝堂搬到开封的话,他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还会成为天子近臣,这几位都是善于行政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几个加起来也足以替代完颜承晖了,所以陛下终于不再忌惮,正式商讨南迁的事。”

高俊站了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河北千万百姓的性命、中都的安危、士庶的期望、大金的国运,在陛下眼里,都没有一夕安枕重要啊。”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从脚底升上来的一股凉气,那是头皮炸裂,汗毛根根竖立的感觉,高俊直白而又残酷的向他们抛开了朝堂上的迷雾,直指坐的最高处的那个人,清晰的告诉他们说:瞧,那个独夫、狗贼!

潘正若有所思,裴真浑身发抖,桑真目瞪口呆,剩下的军使们也都神态各异。

僧虔指着高俊,想反驳,但是极度的恐惧像是一把利爪一样扼住了他的咽喉,情急之下,只能发出呜咽的啊啊的声音。

高俊还没结束自己的话:“但是完颜承晖还有最后的机会,也就是最近一两天之内就能揭晓,但我相信完颜承晖已经知道了这个机会,但他是不会去用的。”

高俊的两次预测已经完全应验,大家心中对金朝的那点感情已经被现实打的粉碎,高俊想要抹平所有人对金朝最后的那点忠诚,而重新树立起一个新的信仰。

“解得鞭辟入里!”院子外面突然有人高喊一声。

在场的军官纷纷拔刀,这话让别人听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名书生走了进来:“晚生白华,见过将军。”

第二十三章 行六部(上)

白华施礼之后抬起头来,愣了一下,一下子认出来这就是前几天在街上遇到的人。大家都笑起来,请这位天子门生坐下,询问他何事来此。

白华此来不是公干,乃是串联,太学生赵昉带领四百人联名上书反对南迁,但是完颜珣以决议已定不能更改为由,抚慰劝散了这些年轻人,但是大部分人依旧不死心,还希望能够在京城的各衙门之间活动关系,来一份更大的联名上书,白华就是他们派来劝“史全”署名的。

高俊略微沉吟了一下:“诸位有这般忠君体国之心固然好,但是臣子私下串联,本身就是为臣之道的大忌。(没脑子作死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拉上我。)”

白华叹了口气:“这种道理我们岂会不知,但是迁都事极不可,正所谓嫂溺叔援,一般的道理也就顾不上了。”

但是高俊显然不会被这种道理打动,他明白完颜珣主意已定,这时候上书联名反对南迁怕是找死。虽说如此,他倒是蛮喜欢这群太学生的,突然间,他意识到和这群人搭上关系也许也不错,国子监和太学能够接触不少档案资料,而这些东西正是高俊所需要的。

第二天,中都蓬莱阁。

两年之前,高俊曾经在这里设宴招待阿虎,想要把他拉过来,结果反而被对方的土豪气场所震慑,时过境迁高俊也可以在这里讲些排场,宴请诸位太学学生了。老规矩:肉盘子要好,鹅、羊、猪肉各一份,琉璃肺、水晶脍、油肉酿茄、蒸时鱼,羹汤要厮剌葵菜冷羮,酒要糜子酒、杏酪酒各五瓶,先上茶食,要油炸蜜肉。

四五名太学学子果然如约前来——高俊虽然没有答应白华署名上奏的请求,但是却告诉白华说愿意请诸位学子吃顿饭,眼下中都的粮食比较紧张,太学生每日糇粮也不多,能够大吃一顿当然人人乐意。只来四五个人,已经是非常节制的了。这几个人一到门口,立刻就有人相迎,这段时间,上书的太学生成了中都人心中的英雄人物,估计就算是高俊不请客,他们也能进来打一顿秋风。

高俊这边也有四人作陪:高俊、潘正、陈秉彝、楼升。

早在对方到来之前,高俊就预演了一系列场景,他这次宴请太学学子的目的,主要还是想通过他们获取一些档案,包括国子监的图书印版、金朝的实录和各地的版籍、图书。他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并不想招来这些太学生——不是不想招,而是招不起,兵马副都指挥使对于太学生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

然而高俊还是没有想到,这四五个人刚刚到来,其中一人仔细端详了高俊的脸之后,立刻纳头便拜:“见过高公!”

高俊的待遇还是第一次从“高郎君”变成“高公”,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说自己,其他人则很惊讶,不知道高俊什么时候和一名太学生扯上关系。

这人年级三十岁左右,看上去是个非常诚恳的人:“下官名叫师安石,现任尚书省令史,河北清州人,去年黑鞑构乱,下官正好在家探亲,猝不及防,几为所害,幸亏高公神兵天降,护民南下,下官一家才得以保还,高公对下官恩同再造,见面岂能不拜?”

“护民南下?你是说这位是山东高俊?”其他几人惊讶的看着高俊,心里琢磨着来见的不是侍卫亲军统领史全吗,怎么变成高俊了?

高俊已经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亢然行礼:“不错,在下就是山东路统军司押剌百户亲管高俊。”

尽管还处于震惊当中,但几个人都知道公开场合不能有失体面,坐下来之后,高俊详细的告诉他们此事的来龙去脉,所有人都大为惊讶,没有想到为陛下立下拥立之功的史全居然就是河北之战名扬天下的高俊。

来的六个人当中,师安国年龄最大,已经供职尚书省令史,算是其他人的前辈,郝天挺也已年逾四十,此人不好仕宦,现在还是个太学生;赵昉、马师颜其次,白华和麻九畴年龄最小,刚刚及弱冠之年。

听说高俊的打算之后,这几个人纷纷应允表示没有问题,此时南迁在即,中都各司的官吏都在想方设法让自己不要出现在留守的名单当中,几乎没有人在乎档案的得失。高俊听说过,历史上金朝南迁的时候,卫王起居注几乎全部遗失,前朝实录损失巨大。

至于国子监印版,这几个人也表示没有意见——开封、平阳都有好印版,所以说国子监印版虽然品质上乘,也并非没有替代品。

高俊欣喜不已,就在这时,白华却主动问:“将军,你昨日说右丞相还有逆转之机,此是何意?”

高俊放下手中的酒杯,摇摇头:“有些事情不说也罢,因为右丞相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这下子六个人都来了兴趣,纷纷请高郎君不吝赐教。

“目前而言,只是确定要南迁,并且在中都设立一个留守,但是这个留守是谁呢?千万不要想当然的以为这就是完颜承晖,对于术虎高琪来说,他当然希望完颜承晖留在这里,这样自己就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对于陛下来说,只要能够南迁,这两个人中留下哪个都一样,甚至说留下术虎高琪更好,因为完颜承晖是能臣,还能帮他稳定河南的政局。”

“这么说的话,术虎高琪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俊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冷笑:“术虎高琪何等样人,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此事关系三个人,术虎高琪想要完颜承晖留下,完颜珣想让术虎高琪留下,可完颜承晖的态度你们还不知道吧?”

这似乎是个有些侮辱智商的问题,几名太学生都胀红了脸:“右丞相当然要将术虎高琪留在中都。”

“错了!”高俊用手指点点桌子:“完颜承晖乃是本朝忠臣,难道会和术虎高琪的想法一样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因为中都关系国运安危,一旦失去中都则河北必失,河北一失则国运衰落,此城如果所托非人,将是国家大乱,天下浩劫。所以完颜承晖就算清楚术虎高琪的这些把戏,也必然会留在中都抵抗蒙古人,宁可认输,也绝对不能将国运托付非人。”

所有人都是一阵默然,麻九畴小声的说:“右丞相还是不能揣摩圣主的意思啊。”

高俊听完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先是冷笑,然后是哂笑,最后是狂笑。

一众人惊讶的看着鼻涕眼泪横流的高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笑居然真有人以为忠臣尽是古板的愚忠,道家的心思藏得不深,你我都能轻易揣摩。”高俊猛地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但是有些臣子并不以陛下的旨意为最高指导,他们有原则,知礼义,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二十四章 行六部(下)

“如果完颜承晖早早的向陛下妥协,早早的迎合陛下的心思,还会有这件事吗?术虎高琪在他面前斗不过一回合,但是这就出卖了他自己的原则,名节事大,饿死事小,右丞相不就是此等人吗?有些事,非不能也,是不屑为也。”

“为了一夕安枕而杀忠臣,偏居一方,闻所未闻。”有人轻声说道。

高俊呵呵笑着:“我以前想象不到,有些人可以为了自己的一时好恶,而决定上千万人的命运,但是此事怎能说是闻所未闻呢,那个向本朝称臣称子,年年岁贡的江南国主赵构,不就是这种人吗?”

大家暂时沉默了,这事太有说服力,虽然内心抵触,但怎么也不可能再摆脱这种思路了,他们以往的价值观受到了冲击,甚至可以说是遇到了断裂。

“不说这个了,南迁在即,诸位自己打算怎么安排?”高俊突然提问,大家都知道,高俊这是有意招揽了。

师安国最先说:“在下深受君恩,当追随右丞相,留守中都。”

“时事如此,可区区冒进乎。”郝天挺摇摇头,决心暂时隐退,静观其变。

白华和马师颜对视了一眼,感到为难:“也许还是应该留在朝廷,高郎君一日教诲,胜读十年书,朝廷连战连败,乱并不出于外而出于内,祸并不生于下而生于上,此时正是有志之士报效国家之际,我等绝不退缩。”

麻九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恐怕我还只能隐居山间吧,从此以文学为友。”

只有赵昉没有说话,大家关切的看着他,却发现他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高郎君,你是不是要回山东去?”

高俊心中窃喜,赶紧点点头。

“山东是河南的右臂,据此也可以收复河北,对不对?”

高俊悠然一叹:“但愿如此。”

“我跟郎君走,我这就挂冠离去!”赵昉撸起袖子:“愿做将军属下一文学参军,也不愿再做苟食终日的太学生了!”

高俊也激动的站了起来,不虚此行,果然有忠义之士加入!

这次与太学生的聚会,收获比高俊预想的要大许多,在赵昉的带动下,约有六七名天子门生愿意加入高俊麾下,这对高俊手下的人才队伍是个很重要的补充,不过高俊有点恶趣味的想,幸好赵汝凡不在这里,不然岂不是嫉妒的要死。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高俊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国子监的印版。

经过几天的准备之后,完颜珣终于要出发了,他原本打算让高俊护送他到开封,但是高俊委婉的建议:自己应该早日回到山东,据说杨安儿已经称帝了,仆散安贞必然会率军讨伐,自己久居这里会引起怀疑。

完颜珣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要求,他终于第二次给了高俊好印象:欣赏了高俊离开的事情之后,又给他加了不少便利,首先许诺在年底考核时双转其为正六品武节将军,之后又给他空白敕书三十道,从七品以下官职准许自除;听从高俊的叙述之后,又当场写下制书,将何志也转为文资正八品文林郎,权寿张县令,最后又给予高俊权力:行六部事。

行六部事,简称行部,允许官员在辖区内获得六部一样大的权利,可以处理地方的一切事务,虽然听上去很不得了,但事实上两宋以来六部本身权力就越来越小,所谓行六部事,大部分就是允许自主筹划粮草经费,几年之后,完颜珣就会下令河北县令以上官员均可行部。

但无论如何,高俊是最早获得这种殊荣的人,也意味着他获得了比其他地方官员高的多的财政自主权,从这点来说,高俊倒是有些感谢完颜珣如此善解人意了。

从皇宫里出来,高俊看到中都城内烟尘滚滚,皇帝的南迁使得这个城市彻底崩溃了。

在街上,高俊意外的看到了桑真,按理来说,这群人应该已经跟着术虎高琪出城,为陛下打前站了。

桑真看到高俊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刚刚出城,还没有到卢沟桥,术虎高琪突然下令飐军将盔甲全部上交,以防这群边疆野人造反。但是对于这些生于沙场的汉子来说,盔甲简直就是第二条生命,这些人气愤不过,理论不得的情况下,所有人放弃了盔甲,也放弃了对金朝的忠诚,整支军队溃散了,向北方奔去。

“所以说,阿里哲孛部不打算报仇了,还要投靠铁木真,是吗?”高俊问。

桑真面容灰暗:“我必须要为全部人的生命负责,为了保证部族能够繁衍下去,为了保证血脉不断绝,我们必须要隐忍,隐忍一切。”

高俊凑近了一点,看着桑真:“如果有人想要和铁木真作战,永远作战,直到其中一方倒下,你会帮助他吗?”

桑真的脸色急剧的变化了,他定定的看着高俊,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中原男人不同凡响,但他还是害怕是高俊在骗他,这段时间中原人的弯弯绕绕已经把他弄的心力俱疲。

“郎君,您发誓?”

“拿箭来!”高俊下令取来一支箭,所有的阿里哲孛人立刻跪倒在地。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面对阿里哲孛人,面对痛苦的百姓,面对灾难深重的祖国,我高俊在这里郑重其事,要和造成这一切痛苦的渊源——铁木真作战到底,直到彻底消灭之,绝对不与其妥协,决不放弃消灭他的念头,如果我违背这样的誓言,上苍有神,大地有圣,人间有灵,让我死于非命,子孙俱灭!”

飐军们一起跪了下来,桑真也拿出一支箭。

“长生天!阿里哲孛部人在此立誓,从此成为高俊郎君的箭,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他的朋友就是我的贵人,如果谁敢对他举刀张弓,我们就穷尽一切也要追杀之,这份誓言永远不变,如果违背,就让天神的使者吃尽背信弃义的阿里哲孛人的血肉,让他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恶名永远回荡在人世间。”

两百名只剩下弓箭和战马的飐军加入了高俊。

完颜珣下令赐给高俊钱百贯、绢三百匹、彩缎二十匹、银百两、春罗秋绫各二十匹、绵五百两、曲、米、麦各十石,高俊是一分钱都不打算带走,全部要花在中都,以最低廉的价格将那些城市里的工匠和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带走。

高俊的军兵冲进了六部,将六部架阁库的历年公文打包装好,盖上印章,然后带走,除此之外,秘书监档案、都转运司、商税司、酒使司、盐运司的账簿、国史院的实录、记注院的记录、弘文院的经史典籍,尤其是记录州县人口税收、各省山川地貌的版籍黄册,被高俊小心翼翼的挨个盖好封印,清点装车,所有人都以为这伙侍卫亲军是为国家运送档案的。

尾声

高俊特意多逗留了两天,等到皇帝起驾之后,完颜承晖下令关闭城门,此时只有高俊手中拿着任命可以离开中都,也正因为如此,还想逃离这个泥潭的人都必须想办法进入高俊的队伍,人力资源从来没有如此贱过。

郎中、酒匠、铁匠、绣工、木匠、账房、厨子、灯匠、养花人、裁缝、教书先生、手艺人,乃至卖唱说书的下九流,只要技术过关,高俊来者不拒。

除此之外,还有雇佣的庞大脚力,以便将所有的物资运送出城,高俊来的时候只有两千兵丁,而走的时候却是一只七八千人的庞大队伍。

殷去寒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屋子里,脸色蜡黄,她的眼睛红红的,很明显刚刚又哭过一场。

“姑娘,您不能在哭了,姑娘不是孟姜女,哪来的那么多眼泪?伤心之泪,最为断肠,流泪三日,心力俱疲;流泪五日,形销骨立;您这样连哭七天,可是要肝肠寸断啊。”爸爸晚晴红着眼睛,恳求殷去寒,可是后者都不答话。

晚晴想去打一盆水,让姑娘先洗洗脸,高俊过来了,他今天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公子衫,示意晚晴不要作声,轻轻推开门,坐到了殷去寒的对面。殷去寒的行装已经打点完毕,但是并没有走,他们都要给彼此留一个机会。

这个女人只是抬眼看了一下高俊,随即又把脸垂了下去,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用素白的手捂住脸,不让高俊看见:“郎君,你先出去吧,这样太失礼了。”

高俊当然没有出去,他坐在桌边,看着去寒。两个人在无形之中僵持了很久。

“其实,也许对于公主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全家遭到囚禁,随时都有性命之虞,本朝历史上这类事也不少,岐国公主如果能早日脱离苦海,纵然是前往大漠,也未必不好。”

殷墟还没有回答,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把遮住脸的手放下来。

“黑鞑虽然残暴,但铁木真终究是大可汗,公主前往漠北,也并不会吃什么苦,牵挂不下的也许只是故土难离,但即便是公主留在中都,是终生被囚禁呢,还是随便嫁给哪个人呢?无论如何,未来不也同样受限制,同样不自由吗?如果这么来看的话,也许公主前往漠北,反而是一种幸运。”

因此还把头埋得更深了,他的双肩开始抖动:“高郎君,别说了,太苦了,即便是身为公主,生活也太苦了。”

“是啊,人世间太苦了,无论男女,无论贵贱,即使是黑鞑也过得很苦,岐国公主虽然是天皇贵胄,但生下来便是女儿身,皇室之命,结果又能如何呢,南朝的刘子鸾说,愿来生不生于帝王家,可见,纵然是帝王之家也难脱苦海。天下皆苦,众生皆苦,无论你做什么样的人,都有自己的苦痛。”

晚晴惊讶的,想要进来把高俊赶走,这不是越说越难过吗?

果不其然,殷去寒再也不坚持了,她的双肩急剧的抖动,最后趴在床前痛哭起来。

高俊坐到殷去寒旁边,他心里也有一点紧张,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希望见到的是怎样的殷去寒。鼓足勇气之后,他碰了碰殷去寒的手,后者并没有排斥,他轻轻地把这只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众生皆苦,但是如果每个人只盯着自己的苦难,而对其他人冷嘲热讽甚至漠不关心的话,那我们就活该在苦海里来回浮浮沉沉;暗示如果我们能够彼此体谅,在所有人的痛苦当中长远眺望的话,说不定也能提炼这些苦痛,从中寻找到解决的办法。”

殷去寒依旧在啜泣着,但是情绪略微好了一些。

“高郎君,你说的东西我看不到,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我知道,殷姑娘,我知道你很痛苦,很多人都沉溺于这样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我们都一样,实在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们这么做,但是我希望因却还不一样,我希望却还能够看到在痛苦深渊当中的一丝光明,并且努力的从痛苦的黑海中挣扎出来,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有这个义务的,殷姑娘是冀州殷家的长女,是岐国公主的伴读,是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那群女人当中的一个,享受了那么多人的供奉,心中也应该装着更多人的痛苦。”

“我办不到,我办不到……”殷去寒哭着,头深深地埋下去。

“我,我陪你。”高俊突然福至心灵,紧紧抓住了殷去寒的手:“只要去喊你想办,就一定能够做到,只要你去做,我就永远在你身边,我不能向你保证这一切都能成功;也不能保证你的未来永远幸福;甚至不能够保证我是否会一直陪伴你,但是我能够向你保证的是,如果你感到疲惫,感到痛苦,就到我这里来,我会支持你。”

殷去寒紧紧捏住了高俊的手,抬起眼来看着高俊,怔怔地,突然,她抱住了高俊。

“俊,俊,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之前……”

高俊轻轻揽住殷去寒的后背,柔声说:“去寒,不要再为以前的事烦恼了,其实你说的没错,公主的命运确实很悲惨,但是你也不是一样吗?如果现在不去改变的话,你未来要嫁给一个怎样的人呢?或者说,即便是夫唱妇随,除去殷家和未来的夫家,你自己又在哪里呢?你的人生要有自己的价值。”高俊轻轻扳过殷去寒的肩头,看着她的脸:

“我所见到的殷去寒,我所认识的去寒,是那个能说出‘殷家富而不贵,是因为谋国太少’的女孩子,是那个敢和沙场上刚走下来的士兵们开玩笑的女郎,是那个在寿张县全力让数万灾民跟随你避难的女子,去寒,我在这里请求你,不要让那个殷去寒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殷去寒看着高俊,眼泪从眼角滑落,但这是欣喜的泪,她紧紧抱住高俊的腰。

“俊,认识你,真好。”

高俊离开的时候,晚晴送他下楼。

“高郎君,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跟随姑娘十几年,现在也劝不动她,您一席话就让姑娘破涕为笑。”

高俊微微笑笑,并没有说话。

“高郎君!”晚晴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喊了一句:“既然已经到了现在,那么我想我说出来也没有关系了!我曾经想过,如果姑娘和郎君不能终成眷属就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曾经这么想过!”

她浑身颤抖,这几句话消耗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高俊转过身来,他很明白这些话的意思,郑重的点点头,伸出手来,晚晴轻轻地握了一下。

高俊离开的时候是一个寂静的早上,整座中都城已经被抽掉了灵魂,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看着惨淡的景象,高俊从内心里发出一声叹息:一个穿越者在金朝的中都,一点坏没使,为了百姓,还给金朝出人出力,结果,结果大金君臣自己就把自己玩完了。



第一章 粮食法令(上)

军帐里面人来人往,各种服色的行人匆匆忙碌着,香案已经备好,几名像是书手的人正在抄写什么。

天子的使者眼看就要来了,彭义斌非常紧张的抓住参议官李国器的袖子,反复核对接待天使的流程。“所以说我站起来就完了?”

“首领别紧张,咱们都是乡野之人,,想来官家也不会对咱们过分要求。”

“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山东义军奋战了这么久,官家终于派人来了,你我千万不能失了礼数……”正在说话之间,只听到辕门那边一片喧哗,军兵们高声喊道:“天使来了,天使来了!”

“备香案!”彭义斌急忙赶过去。

“门下:山东归义军渠帅彭义斌,卿故土遗民,忠义茂绪,不忘君恩,由是归正。奄有州县,申故国激愤,横跨东海,树天道纲常,洗腥膻于淮上,荡胡虏于山东。朕甚嘉之。

今国家已于边郡广屯重兵,只俟东风,即申天讨。今特加卿为沂州安抚使、武功大夫、从义功臣。卿若能追念累世之耻,宿戒故土之师,已近伐罪之秋,当图复仇之志,朔漠底定,爵赏有加,宜思永图,无失良便。励乃宿心,纠其协力,克期同举,必集大勋。尚阻重溟,未遑遣使,倚注之切,鉴寐宁忘。钦此。”

天使所说的话,彭义斌一句都听不见了,看着南宋故土来的使者,彭义斌涕泪纵横。

“官家,官家知道我们了,官家知道我们了。”

使者读完诏书之后,彭义斌没有站起来,而是膝行向前,拜谢天子。

“将军切莫如此,诸位都是忠义之士,国家的有功之臣,官家心里可是牵挂得紧哪。将军快请人把军中大小首领的姓名抄一遍,咱家回去之后,还要给诸位请封。”来送诏书的中使约有四十岁,看上去很是慈祥。

跟在这位中使后面的是一个身着从八品官服的人,此人乃是淮东安抚使崔与之的使者,具体的事务还要跟这个人谈。

这之后的过程就不是很愉快了,崔与之能看出来金朝正处于衰落之中,义军大为可用,但是目前两国并未交兵,也没有交兵的意向,所以暂时不能支持山东义军。他所能够保证的,只是一旦义军失败可以向南宋境内撤退,至于义军现在缺少的被服、药物、武器、盔甲,则一概无法支援,但是这位崔安抚使答应,会立刻向中书奏报,从海路向义军进行支援。

“崔安帅还想让我来问一下,如今山东金军,都有哪些人?其水准如何?”

彭义斌想了一下:“自从野狐岭之败后,金虏精锐尽丧,山东诸将,必兰阿鲁带、纥石烈志数人略微可用,其他皆不足虑,但是山东安抚使仆散安贞乃是名将之后,善于用兵,前番接连败了杨安儿,足见其谋略过人。除此之外,山东尚有一人,官职虽小,但恐为中国大患。”

“何人?”

“此人名叫高俊,现在是金贼山东押剌百户的亲管,官职不高,据说乃是八品,但是此人善于养民生息,训练士卒,山东义军多为所败。士卒多愿为其效力,曾以千人败我数千之众,我看此人也略知忠义,如果朝廷能够大力抚谕的话,或许可为我所用,届时山东可定。”

“不忠不孝,何谈忠义?”

“前年黑茶南下,屠戮山东河北居民,此人竟以不足一千之众转战于运河南北,周旋在数万敌军之中,从黑鞑手中救下生民数十万,北国扬名,自山东至陕西无人不晓,此人确实并非苟图衣食之辈。”

“竟有这般人物?”使者即刻记录下来。

高俊并不知道自己居然一战成名,还把名字成到了南宋,此时已经靠近山东根据地,路两旁的景色大为不同,到处都是修整好的宽阔田野,水渠纵横,水车、唧筒随处可见,耕作的农人面色不错,儿童看上去也比其他地方强出来不少。

道路明显修整过,虽然距离21世纪那种村村通的砂石铺的汽车路差距很大,但也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坑洼,马车在上面走的不费力气。道路上人很多,不少人是从外地赶来的,打算到寿张县碰碰运气。

也有不少车队是离开根据地的,上面都驮满了货物,高俊一眼就发现里面有颇黎器和香皂。

“没想到高郎在山东不过两三年,竟然有如此改观。”殷去寒心情好转了不少,干脆和高俊一起步行前进,两个人还可以顺便说说话,其他人立刻躲远一点儿。

“这都是何志也的功劳,我对民众关心的太少,负责的完全是我手下这支军队。我每天向何志也要兵、要粮、要军器、要牛马,估计他被我害的天天睡不着觉。”高俊也浮起一丝无奈,真不知道何志也现在是什么情况。

行程早就通知了根据地,所以一路之上并未遇到什么麻烦,反而还有民兵护卫引路,这些民兵都穿着夏季淡黄色短打军服,这是民兵军服的服色,手里拿的是木棍和哨棒,看上去倒是器宇轩昂,似乎并不以为自己比军兵逊色。

进入朝城县,“县令”慌忙来接待,此人名叫鲁家齐,原本是寿张县乡里的小地主,略微读过几卷书,平时倒是很勤勉于照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原本的梦想是写一本农书,没有想到高俊等人来了之后,东平府这一地方一日三变,由于大地主们都被高俊压制,他这个人反而成了管正,进而居然一步登天,成了很多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百里侯,虽然没有朝廷的名分在,但是却有实权可用,他自己也觉得如同梦幻一般。

不过何志也的思想教育抓的还是很紧的,能到这个级别的干部,对于高俊和何志也都是顶礼膜拜,绝无二心。鲁家齐此人从来不愿意打仗,也总觉得高郎君、何先生征兵征得太多,但是对于何先生治理地方的本领心服口服,几次敌军来袭之后,也清楚的明白征兵并非坏事。

军兵的餐饷已经备好,吃的是粟米饭搀豆子,菜色两样,有豆腐吃,还有肉汤。

高俊叫来了这位鲁县令,询问了有关粮食的问题,才得知去年的粮荒确实一度动摇了居民的信心,但是统购统销政策还是保证了粮食供应,目前各县粮仓的问题都不大,即使涌进来,三五千人也完全没问题,七八千虽然略微吃力了一些,但是如果加上工业品外卖换来的粮食,也是够用的。

第二章 粮食法令(下)

但是此时此刻,在寿张县的何志也却没有这么潇洒,粮食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如今寿张县的办公地点已经改在原县衙,还在对面修了附属办公大院,地方扩大了一倍以上,各职能部门都能塞得进去。

目前而言,虽然粮食充足,但是流通不够,如果没有之前的粮食征集政策的话,那么大的粮食都会被农户囤积在手里面,而不会卖出。小农经济具有其脆弱性,所以农户们都热衷于囤积粮食,如果不是何志也强买强卖的话,谁也不将多余的粮食卖出。这种脆弱性根据地表现为黄河历年的侵袭,在其他地方,尤其是江南表现为大地主的扩张。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采取雷霆手段,何志也在各管各社都设立了专门的粮食账簿,并且加大人力对粮食产量进行监控,确定自己能够拿到多少粮食。

对粮食产量的监控是一切粮食政策的基础,如果不能大致了解自己治下的粮食产量,那么征收粮食的政策随时会变成一场浩劫,幸运的是,何志也手下已经有了一批熟练掌握乘法的人,估计的数字虽然非常笼统,但总比坐在县衙里异想天开要强得多。

根据地六县总共有二十三万亩耕地,去年秋季收粟四十万石以上,税收一万一千五百石粟米,而强制购买的粟米高达十二万石。

今年夏季,预计收麦二十八万石上下,税收大约为六百九十石麦子,而根据目前各县县城的粮食缺口,强制购买的数量应该达到六万石以上。

一想到这个,何志也就心如乱麻,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已经引起了中农的不满,尽管何志也给出的价格并不离谱,但是农民们总认为自己可以售卖更合理的价格。

更重要的是,由于寿张县县城本身涌入了大量的非农业人口,粮食缺口巨大,收买得来的粮食全部用来满足本地居民,而不流入整个山东的粮食市场,实际上周围地区的粮价确实要比收购价更高一点。尽管如果何志也停止实施该政策,重新组织地主,让粮食流出的话,整体的粮食价格会迅速下降,但是农民们并不理解价格规律,他们看到的是,何志也在用低廉的价格购买粮食,土地是我们的,粮食却是你们的。

何志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就在这个时候,郑迎求见。

何志也并没有想到,郑迎居然是来献计解决这个问题的,据他所说,他认识寿张县部分粮铺的掌柜,这些人目前也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让何先生的政策遇到一些麻烦,愿意过来帮忙。

何志也立马有些警觉。

仁义粮铺的掌柜宋开源,原本专做寿张县的米麦生意,和附近十里八乡的大户都有些交情,所以说,这个人实际上是高俊和何志也政策的最大受害者之一。但是和文太公这样,你动了我的奶酪我就要和你死拼到底的人不一样,宋老板迅速发现,高俊和何志也事实上更值得合作,和地方的地主大户相比,这些人更懂生意,也不鄙视商业。所以他迅速发动自己的关系,准备和何志也搭上线。

看到这样的过往,何志也的心里还是很警觉的,他算是有些理解为什么古代重农抑商了,商人真的奸猾起来,可是别人玩完算计不到的。

但是这位宋掌柜确实有何志也所看重的一点,他真的能够从农民手里买来粮食。

目前,何志也为了实施统购统销政策,已经浪费了大量人力——尤其是会算数的先进人才在田野地头,工业的扩展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快,各地方的行政机构也不充实。农民们为了利益敢于拼命,所以还必须把工人和市民组织起来保护这些人员,民兵也都被派到乡下,造成了严重的对立。

如果在这个时刻,真的有人愿意安排自己的人手组织买粮,在不动用暴力的前提下,何志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但这也是关键问题,何志也为了买粮动用了民兵,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从农民手中购买粮食?

这位宋掌柜倒是胸有成竹:“我对农村的情况更加熟悉,和本地大部分农民都有点交情,最重要的是,我会用铜钱购买粮食!”

何志也吃了一惊:“用铜钱?”

“没错。”

“那可是有点浪费了。”何志也很清楚,钱在当下还具有重要的流通价值的,但凡有一点可能,大家都会偏向于以物易物,把钱囤积起来。“如果大家都不囤积粮食了,转而囤积铜钱,同样让人觉得不可接受。”

“国家有限钱法,何先生一定有办法把铜钱收回来。”

这句话让何志也沉默了,限钱法,是金章宗时期为了防止囤积铜钱而出台的新经济政策,规定每家每户所能贮藏的铜钱有限,多余的钱必须换成物资或者是交钞。不过这一法案实施起来很有难度,毕竟税吏也不能掀开被窝,查看每家有多少铜钱。

如果强力实施限钱法,那么和统购统销同样会惹人憎恨。

但是这却启发了何志也,他确实一直在考虑成立农村供销社的问题,使得货币在整个社会内真正流通起来,但是目前这些方案都不成熟,而且启动这样的项目需要的商业物资和资金也偏大了一些。

不过看着眼前这位宋掌柜,何志也突然意识到,也许该走一走官商勾结的路子了。

宋开源有些惊慌,因为他发觉对面的何先生看着自己,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何,何先生?”

“啊?哦,没什么,不知道宋掌柜看没看过最新出台的工商管理条例?”

“小人看过了,看过了。”

“那里面提到的股份制会社,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略微懂一些,难道何先生要……”

“我即将成立寿张县粮食会社,覆盖着六个县的全部地区,并且采取股份制的形式与诸位粮商和粮食大户共同投入,既然宋掌柜对自己的买卖手段如此有信心,不妨与我试试看。”

“何先生,您的意思是,您要和我们合作?”

“呵,错了,是我所控制的县衙给你上位的机会,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就继续实施统购统销政策。”何志也坐直了身子:“让寿张县占据主流绝对没什么坏处,比你们粮商单打独斗要强得多,”

这位宋掌柜立刻涔涔冒汗,但是何志也没有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而是以迅速开始了会社的勾画,最后拟定了粮食会社的股权构成:寿张县占六成,粮商们占四成,平时具体的经营活动让粮商们负责,何志也刻意强调,不要以为有了官府的牌子就可以胡作非为。

寿张县方面仅仅出一个人作为监督者,何志也让郑迎负责。

第三章 休假法令(上)

正当何志也整理有关材料,准备等高俊回来之后谈这件事的时候,高俊还在朝城县准备吃饭,军兵们的饭食标准是高于普通民众的,两菜一汤和粟米饭也引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按照老传统,熬完汤的肉是要留给少年军的,每个士兵都分到了半碗左右。

夏启端着自己的饭,准备找个地方吃,朝城县这面准备的就餐地点不够大,夏启干脆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别人,准备到路边上去吃,但是出来之后他就后悔了,街上人来人往,看向餐盘里的贪婪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他嘟囔着端起自己的餐盘,准备找个小巷子,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找到一条没有人的小巷,他畅快的坐了下来,先喝了一点汤,准备享用一块煮完的猪肉。就在这时,一种战场上练就的本能警觉让他抬起了头,巷子口有一个脏兮兮的少年定定的望着他,准确的说是望着他筷子上的肉。

“想吃吗?”夏启对那个少年笑了一下:“加入我们少年军吧,以后就能吃上肉了。”

那个少年有些惊慌的摇了摇头,就要往后退。

“别怕,别怕,我们少年军不欺负新兵,不打家劫舍,也不把你当炮灰看,还能教你读书识字,大人们人都好极了,宁可自己不吃肉也要把肉留给孩子们,你要是真的孤苦无依,就来当少年军。”夏启站了起来,举起碗,让少年看清自己碗里的肉。

那个少年用一种可怕的眼光看了一下,但还是惊慌的摇头,就要离开巷子。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都流落街头了,难道还怕去当兵吗?”夏启有些不耐烦了,放下碗,站到那个少年面前。“要是有人欺负你、打你、抢你吃的东西,你怎么办?你要是敢打过去,就来参加我们少年军!”

那个少年更害怕了,转身就要跑,夏启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胳膊。“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儿?还是不是个男子汉了,现在我就是在欺负你,赶紧打我!”

那个少年始终不说话,只是啊啊的叫着,但是夏启并没有松手:“如果你想接着当流浪汉的话,就这样任由我这么欺负你,你要是敢回击一下,就跟我去当兵!哎呦!”

那少年猛的咬住了夏启的手腕,夏启痛得松开手,抬手一看,发现两排牙印。

“你小子是属狗的呀,别跑!”

少年速度远远没有夏启快,但是少年军们没有学习过擒拿格斗,所以下去没有把少年撂翻,而是从身后箍住了少年,这个少年终于惊叫出声,但是声音让夏启浑身一颤。

尽管过了一段营养不良的生活,但是夏启摸到了少年*****软肉,他吃惊的松开手,后退一步。“那个,我……”

少年,或者说少女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这次不用夏启要求了,她像头小兽一般扑了上来,一下子把夏启推倒在地,而后者在惊慌与愧疚之中居然没有想到反抗。

那个少女用力的砸了一下夏启的脸,然后就用好久没剪的指甲在夏启的脸上乱抓乱挠,后者徒劳的想解释两句,但是前者完全不听。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军兵开始集结准备出发,直到这个时候,夏启才灰头土脸的拎着餐盘,出现在全体少年军的面前。

“夏书记,你这是怎么了?”李骁奇吃惊不浅。“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野猫,野猫挠的。”

这个谎话实在是过于拙劣,所有的少年军脸上都浮起一种你懂的的表情。

“赶紧去洗洗脸,马上就要出发了!”李骁奇哈哈一笑,士兵们互相拍着肩膀,队伍开始出发,夏启拍了拍庄佐的肩。

“有干粮没?分我一点。”

如今的根据地已经有了六个县,高俊第一次有了国土广大的感觉,等靠近寿张县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曾经见过的那个小小的县城。

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寿张县发生了许多可喜的变化,城外的房屋和居民增加了许多,四座城门人来人往,而且其中有不少穿着各色制服的人。

浅黄色制服为民兵,深红色制服为治安队员,藏青色制服为官吏,并不像以往耀武扬威的胥吏那样惹人害怕,与之相反,不少商贩和村民都敢和民兵与治安队员们打招呼,双方的关系相对融洽。

西门这里有很多的工匠铺子,还有行会的旗帜,街坊的基层干部来回巡逻,监督工商业生产。

唯一的问题在于寿张县城旁边这条河,这条从押剌百户周围蜿蜒而过的小河如今已经浊臭不堪,飘满污物。

带路的民兵早就提前一步回去了,等到高俊走到县城外时,西门这边突然出现了不少治安队员和大小官吏,为进城的军兵敞开了一条道路。

窗外的商铺一下子嘈杂起来,大家都看到了主政者何先生走了出来。

隔着老远,高俊就看到了何志也:“志也!志也!”

“高俊,你啊……”何志也激动不已,不顾大小官吏惊愕的目光,向高俊飞奔而去。

殷去寒正要张口说话,可是高俊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也冲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据地军政系统和民政系统的负责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啊,可没说走这么久,要是你再晚回来半年,估计寿张县都被贼人劫成一片瓦砾了。”

“志也,了不起啊,了不起啊!”高俊心潮澎湃,这个寿张县的新面貌是他远未能想到的。

“倒也不值得一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未来发展还有很多困惑,需要咱们想办法去解决。”何志也哈哈一笑:“我先带你去看看烈酒工厂,这是全新的拳头产品;还有编织苇席的作坊,已经实现了分工,生产效率远远超过任何个体生产的竹席。各县还有各自的堆肥场,用于辅助农业生产。”

“这可是够眼花缭乱的了,你还是给我直接看数字吧。”

“当初你还说我文牍主义。”何志也心情大好,拉过高俊的手:“你小子过来看吧,今天不溜到你腿发软可不行。”

“什么腿发软?”殷去寒赶了上来,但是高俊已经被何志也拉走了,就是模糊的听到了最后一句,顿时一头雾水。

第四章 休假法令(下)

现在寿张县已经有了一家烈酒工场、一家苇席工场、一家颇黎工场、一家香皂工场,这四家工场都已经实现了稳定出货,不仅可以供应根据地的需要,还可以对外销售,让人民实现了喝烈酒、睡苇席、当颇黎、捡肥皂的生活。

工场,是指实现了分工,并且运用了机械手段和非人力动力的生产场所,这四家工场有员工八百多人。

除此之外,还有寿张县军粮生产所、马料生产所、大车生产所、针生产所、果酒饮子生产所、布匹生产所等机构,同样实现了稳定出货,所谓生产所是指实现了分工,但机械缺少的生产场所,目前在根据地大约有十七八个,拥有近两千名工人。

最为普遍的是小型作坊,目前在根据地注册的作坊大约有六十多家,有1/3是完全由何志也出资的官营作坊,经营者都是从河北救过来的难民;还有1/3和寿张县签订了稳定的供货协议,同时兼职一些民营买卖;最后1/3则是完全的民营作坊,用以补充寿张县的市场。

在作坊中劳动的工人数量没有具体的数字,一方面,没有进行过相关统计,另一方面,作坊的人员并不是十分固定。

然而官府统计不到的数字,倒是有人给出了一个大致估计,认为人数应该在四百人左右。这份估计来源于目前寿县最大的连锁快餐店老板阿兰姐,是根据每天中午定的盒饭数量确定的。很多作坊不再依靠老板娘做饭,转而去买饭,而老板娘们节省下时间去兜售各自的货品。

何志也的感悟非常多,尤其是对高俊狠狠批驳了所谓的穷人思维。

“如果把你眼中赚不到钱的行为方式认定为穷人思维在作祟的话,你本身就已经落入了一个陷阱,对穷人思维的批判和对金钱的崇拜,以及消费主义陷阱是一个完美的捆绑,其中蕴含了对普罗大众最深刻的鄙视之情。

然而我在根据地这半年多的工作表明,所谓的穷人并不是因为所谓穷人思维而堕落,甚至于说当他们已经变穷之后,也不一定会生成所谓的穷人思维,很多看似缺乏理智,过于注重节省而不注重创造的行为,根本原因在于生活没有保障下的无奈之举,对于很多人来说,生活不在于能不能赚到一点钱,而在于能不能多活一天。”

“志也,说简单些。”

“只有富人才看重赚钱,穷人首先要的是生存,当收入低于某一个底线之后,赚钱就不再是首要目标了。只要进行一定的保障,任何人都可以散发出无穷的创造力和探索精神。”

高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志也,这个世界变化了,咱们也变化了。”

“不过现在经营面临的困难很多,资金不足是很重要的方面,咱们出产的名特产品,一部分交给了冀州殷家换成华北的小麦,一部分交给了花靥谢家换成了江南的稻米,以此来补偿粮食的缺口,这些换来的粮食都被消耗掉了,极少能够换成铜钱来进行再生产。

要知道,目前而言,最主要的硬通货还是金银铜等金属货币,没有铜钱就意味着难以进行有效的商业流通,所以工业生产只能维持目前的规模。除此之外,继续扩大工厂的生产规模,还需要更高级别的组织形式,管理一个二百人的企业难度很高,需要专门的经理人才,高俊,你大学上过工商管理的课程吗?”

“我确定一点儿都用不上。”高俊苦笑一下:“不是说通过金手指点开科技树就可以发大财了吗?咱们再想想,有什么能够发明的东西。”

“一时半会儿算是想不起来了,而且目前的四座工场已经吸走了我所有的技术人员,第二批小学生毕业之前估计是没有扩张的能力了。而且,相比于技术人员,我现在更加为资金的缺口发愁,现在我手头上的铜钱已经不多了。”

何志也给高俊倒了一杯热水,后者轻轻摩挲着杯子:“是应该想些办法让货币回笼了。”

“货币回笼?”

“没错,咱们应该想些办法,让铜钱从民间再次回到官府来。”

何志也并没有理解高俊的意思,他以为高俊想要实行限钱法。

“我不会使用那么暴力的行政手段的,我只是想充分的利用专卖制度,烈酒、茶叶和食盐都是专卖的,我们可以加以规定,只有用铜钱才能买到。”

“运用这种手段,让农民们把家里储藏的铜钱交上来?”

“没错,尤其是本地不能自产的茶叶,我们可以从花靥谢家那里换来,既然他们是搞对南宋的走私的,应该可以弄到品相不错的茶叶。对于食盐,则要对付私盐贩子,据我所知,山东地区的私盐不少。”

何志也开始有了些兴趣,但是有些问题还是想得不太明白。“这么说的话,他们会不会选择囤积食盐?”

“粮食可以救命,铜钱易于储藏,而食盐的囤积实在是太困难了。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发行彩票。”高俊说的兴起,干脆抽出一张纸,用毛笔给何志也画了一张草图。

“这是敕黄纸,很贵的!”何志也叫了一声,但是高俊已经不管不顾的画好了。

“你看,可以把咱们整个流通系统比作是一个水池,上层是咱们的工业系统,下层则是农民们,由于农民们具有储存的偏向,所以池子里面的东西会逐渐向下沉淀,进而导致流通不畅,所以我们增加了两条抽水管,把农民们沉积的东西抽上来,这两条管子就是盐酒茶专卖和彩票。”

“这里面的沉淀物指的是铜钱吗?”

“不仅仅是铜钱,还有粮食和劳动力,对于上层的工业系统来说,需要从农民那里获得粮食和劳动力,同时反哺以工业制品。总而言之,必须要整个系统转起来。”高俊一条条的画着自己的方案,在课堂上学的东西似乎有一些明白了,于是何志也听他念叨了半天“海绵部门”、“刘易斯拐点”、“内增长模型”之类的玩意儿。

“现在马上停下来,你这辈子都不用再面对期末考试,也不用关心绩点了。”何志也有点头痛:“宏伟蓝图留着以后再画,近期为了缓解铜钱不足的问题,你具体打算干什么?”

“给工人们放一天假。”

“啊?嫩刚撒?”

第五章 彩票法令(上)

“据我所知,咱们手中的工场工人每个月只放一天假,而作坊是根本不放假的。”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水准依旧要高于普通人。”

“这不是重点,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计划改为旬假,然后可以趁机推行彩票和小商品交易,农村都会定期赶庙会的,我们应该官方设定节假日,并且趁着这个热热闹闹的日子,让农民们心甘情愿的把他们卖粮换来的铜钱掏出来,买一张彩票,或者是一点儿茶叶。”

“等会儿,放假是怎么和彩票茶叶扯上关系的?”

“想一想啊,节假日难道不是消费旺季吗?既然要过节,咱们就过一个热热闹闹的节,每个月都来上一两次,让各路商贩尽显神通,鼓励消费。”

“我认为这个想法可以实施。”何志也在心里面估算了一下目前的经营状况,然后点点头。说老实话,如果没有何志也的肯定的话,高俊也不会全力推行这样的举措的,何志也是真正管理民政部门和工业的人,在相关问题上,他的发言权才是最大的。

“高俊,目前还有一个问题,咱们没有管理住专卖物资的部门,现在看样子有必要设立供销总社了,因而需要人才。”

“你中意的人选吗?”

“倒是还真有一个,但是他一个人搭不起班子来。”

“我也带回来不少人,可以派几个人先来帮你的忙,你的人选究竟是谁?”

“周妙儿!”

高俊愣了一下,忍不住浮起笑容:“有意思,有意思,你们民政系统还真够解放的,让一个女人过来当家,手下人会服气吗?就是咱们这边安排妥帖了,周妙儿会放着好好的快餐不做,跑来给咱们俩帮忙吗?”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何志也叹气。

于是又回到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女性,尤其是寡妇地位低下的问题。

“我只看过阿兰她们的快餐车,认真的说,其实快餐的工作更适合男人干,由于每天要赶制那么多饭菜,大锅大铲不是女子轻易拎得起的,而且这个工作每天要持续的时间非常长,天不亮开始,一直到深夜才能结束,体力消耗之大,远超我的想象。现在寿张县的人已经比较尊重阿兰她们了,讲道理,这真是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才换来的尊重,其他寡妇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么说,有必要设置一些适合女子工作的工厂了,绣工们的织机还在吧,我们可以先做一些布帛挑花的作坊,当初那群疯疯癫癫的丫头,不就是因为可以自食其力,所以才如此的独立潇洒吗?”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等到铜钱充足之后也许我们就可以试试看了。”何志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他最近几个月听到粮食和铜钱的时候的习惯动作。

当天晚上在寿张县召开了盛大的欢迎宴会,高俊这次从山东带回来不少人,这天下午,寿张县的工作人员分别带着新来的人员在城里逛了一圈,并且讲解了根据地的现行状况,所有人都是大开眼界,尤其是看到珍贵的颇黎器的时候,有些见识的人都是两眼放光。

一位年轻士子暗暗对赵昉说:“这次可真的是来对了。”

赵昉并没有答话,繁华仅仅是表面,中都比寿张县繁华百倍,但他们还是失望的离开中都,不知道高郎君和何先生究竟是何等样人,是否值得自己这个太学学生为之效力呢?

但是身边几位士子似乎并不如是想,反而受张宪的新变化之后,他们都打算在这里久留一段时间,对于这些原本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打算留在河北抗蒙的人来说,寿张县的情况带给他们的是惊喜。

这几个年轻人:吕寿铭、白广泉、邓博勉、张思彝,都是来自河北,年龄都不到三十岁,这是一个偶尔还会产生冲动的年龄,至少寿张县确实让这群人感到了信心十足,虽然地盘不大,但是对于两手空空的太学生来说,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晚上的宴会尽可能的招待丰盛,用的是平常不轻易吃的大米饭来招待人,鸡、鸭、鱼、猪自不必说,还上了鹅肉和羊肉,这个规格的宴会,甚至七品小官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的。

“热汤滚一滚就好了,这菜一定要趁热吃,赶紧端上去。”陆娘亲自负责掌勺,小双、小冷打下手,大家都对陆娘的手艺心服口服,几十道平平常常的食材,在她手下居然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一道道光艳夺目的菜肴。高俊原本以为,鸡肉能做出农村里黑乎乎的炖土鸡的水准就不错了,可是端上来的却是一盅色香味俱全的神仙鸡。

几位年轻人也对这些菜色大加赞赏,没想到在山东的小县城,却吃到了近乎于京城的手艺。

“诸位,”何志也举起酒杯,在座的诸人赶紧举杯相陪。“寿张县和其他各县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说句不谦虚的话,这方土地虽小,但却大有可为,诸位都是国家的人才,未来的栋梁,来到我们这里,在下感慨莫名。我们这座庙虽然小,但是来了就能当主持,诸位,请!”

一群人齐齐端起酒杯,满饮而进,之后便是宾客清谈,成诗做赋,投壶博弈,但是请歌舞助兴就免了,据说原因是“高郎君和何先生不喜欢这一套”。

吃完饭后,高俊和何志也亲自护送各军各自返回,由于事前早就通报,所以新来的军队已经有了安置地点,陕西勇敢军们和边疆骑兵都对住所的条件感到满意,也对这种集体化住宅感到十分好奇,公共的食堂,公共的浴室,还有军兵礼堂,听着山东人讲述这些地方的妙用,不由得啧啧称奇。

而高俊和何志也还得强撑醉意,何志也继续向高俊讲述根据地附近的安全状况,两个人还要讨论设立挑花工场的事情。此外,既然要在节假日举行大规模的面向农民的销售,也必须做好前期的准备,进行市场调查。

关于彩票销售的问题,高俊还是很有把握的,在九十年代和世纪初非常盛行的,主要面向中低收入人群的现场开彩的彩票他还记忆犹新,这能定时定点的彩票往往直接把奖品面向公众展示,通过广告极大的促进人的购买欲望,与此同时,却不大容易造成倾家荡产的状况。(当然,死心眼儿的人哪里都有)。

第一轮彩票计划在寿张现场内发行,张数为一千张,每张一文钱,一等奖一个,奖品是一辆独轮车,二等奖十个,奖品是一把铁锄头,三等奖五十个,奖品是一块香皂。

在这个前商品社会,很难用钱来估算一切物品的价值,但他们还是尽可能的试着计算了一下,反奖率高达七成,在任何时代都算得上是非常有良心的彩票了。

两人叽叽喳喳谈到了半夜,虽然非常明白高郎君肯定是有正事去做,殷去寒还是莫名感到有点担心。

第六章 彩票法令(下)

“都已经后半夜了,你该回去了,要不然我怕殷姑娘会扒了我的皮。”何志也揉了揉眼睛,这不是他第一次熬夜,很明显,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你有没有探听到喻侠的消息?”

高俊刚问完就想狠狠的抽自己一个耳光,不说话这一点,怎么八百年来就没一点长进呢。

何志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沉起来。“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她就这么消失了,连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志也,你知道,我无意冒犯你,也不想挑起你伤感的心思,但是我希望你能够预料到最糟糕的那几种情况……”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情况我早有心理预备,并且已经做了相关调查,但是非常糟糕的是,吕仲骐的消息也找不到,他没有躲藏在我们能够找到的任何吕家的地产之上,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山东。”

何志也轻轻摩挲着下巴。“说不准,喻侠对于我来说也只是一张彩票而已,你听没听说过一篇文章叫做《星期四女孩》?”

“我高中的时候就不会再看《知音》、《读者》了。”高俊很清楚何志也要讲的是一个什么故事。“含情脉脉的叙事是对事业的腐化,过于频繁的伤感是对心灵的侵蚀,志也,不要相信命运,天底下也没有什么不可更改的宿命,只要寻找,就一定能找得到。”

何志也非常温和的笑了笑:“看样子这次爱情的胜利让你增添了不少信心,不说了,你赶快回去吧。”

高俊走到门口,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志也,也许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但是咱们都知道,现在有十几万人在看着咱们俩,这个时候必须冷静坚强。”

彩票销售的方案很快就整理完毕,高俊和何志也经过激烈的争论之后,决心还是让周妙儿担任发售负责人。

现在,阿兰的餐车每天要做出一千五百份单人餐,并也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菜谱,基本上可以做到“顾客要什么就做什么”,流动餐车从中午开始固定位置,并且搭上凉棚,支上了八张桌子,同时对部分重点单位开设了外卖服务,这其中就包括现在的县公廨。

每天,周妙儿赶着驴车,送来县公廨的六十五份午餐、颇黎工场的二百二十份午餐和香皂工场的三百份午餐,这种活简直不是四个年轻女子能做的。

这天晚上,县城墙的鼓楼敲起暮鼓,单身工人们也渐渐散去,周妙儿熟练的挥动汤勺,驱散了七八个不三不四、想要嘴上占便宜的人,四个精疲力尽的女子开始洗刷碗碟。

就在这个时候,何志也无声的靠近来。他没有惊动四个女孩子,默默的看着四个人洗刷碗碟。

“啊,何先生!”严小娘抬起头,惊讶的叫了一声。

四个女人连忙停了手,齐齐给何志也施礼,何志也郑重的回礼,阿兰擦着手,叫周妙儿赶紧看看还剩下什么菜,给何先生做点夜宵吃。

四个女孩子都非常感激,何志也,现在的生活虽然累,但是确实有钱赚,甚至可以说赚得不少,如果不是和先生以及他统帅的整个寿张县机关做后盾,四个年轻单身女孩子有这么多钱,怕不是早就被侵吞干净了。

一个寡妇、一个茶娘、两个被盗匪睡过的女孩子,在这个时代,并不被当作是人。

严小娘端来一碗汤饼,手都有点发抖,自从被时青奸污之后,生活变得异常难熬,回到家乡,父母唉声叹气,曾经一起的同村姐妹们明里暗里都在讥笑她,在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想一死了之,但是幸运的是,高郎君和何先生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生活。

但何先生,高郎君他们不一样,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也从来不觉得女人低人一等,曾经,她也担心何先生是想养一两个小的,但是这么久相处下来,何先生的恩情说不尽,别说是养个小的,就算是何志也现在要她献身某人,她也眼睛不眨一下。

“何先生,您慢慢吃,我去给您端一杯饮子。”严小娘还在忙里忙外,就在这个时候,王晚妹神情有些不对,想要离开餐车拦住走过来的某人,但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走得更快,很快就到了摊位前。

“晚妹,我要一份葵菜——”此人虽然身穿便服,但是腰上却系着金矟红绶,很明显是便服偷偷跑出来的军兵,按规定,军兵是不能随意离开军营的,到县里办事也必须按照规定路线走,更遑论偷偷去买吃的东西。

所以,当这名士兵靠进来,看清何志也的脸时,顿时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随即跑过来的王晚妹不好意思的搓着手,低下头沉默不语。

阿兰和严小娘焦急地看着何志也,但是都不敢说话,周妙儿胆子大一些,拼命的给何志也打眼色。

何志也看得出来,年轻的军兵和王晚妹的关系很好,他也清楚的知道,也许这是王晚妹回到主流社会最后的机会了。但是惩罚还是必须要做惩罚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把你的名牌交给我吧。”何志也搅和了一下汤饼,面要坨了。

那名军兵颤抖地解下名牌,就像是动物园管理员给狮子喂食那样把名牌递给何志也。

“哦,你是八白石村的,叫王则……”何志也看着名牌,如果他知道这个王则是和当初拿刀威逼楼升的王僧奴、在中都救下医女的费文孝是穿一条裤子的三人死党的话,恐怕要笑出声。

“你的腰间有勋绶,看样子在战场上立过不少战功啊。”说着这句话,但何志也实际上在想的是金朝似乎已经有了同姓不婚的习俗。

“没,没……”王则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不能当两头冒尖儿的人,自己拿着名牌回去找你的队正接受处罚。”

“我就是队正……”

“那就去找你的军使。”何志也吃着汤饼。“你的错误以后不要再犯了,相见总会有机会的。”

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似乎包含某些信息,至少王晚妹脸色一抖,但是却没有表现出十分喜悦的样子。

这样一个插曲耽误了不少时间,直到快吃完饭的时候,何志也才告诉周妙儿,他希望对方能够担任彩票发售的负责人。

第七章 商业法令(上)

周妙儿合乎情理的惊讶一会儿,何志也借机详细的叙述了自己和高俊商议的商业计划,以及彩票发售负责人的职责待遇,另外两个小姑娘听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但是阿兰和周妙儿都曾经是当垆卖酒的姑娘,很快就明白了这一计划的大致内容,并且隐隐感觉到这是个挺靠谱的方案。

周妙儿爽快的答应了何志也,她打算让餐饮车再招揽几个女子做帮手,自己就可以腾出手来主持这个工作了。阿兰还有点担心,不想让妙儿太受风险,可是周妙儿自己却不以为意。

“没想到何先生到帮助我干了一番大事业,让我接手了一个大生意,这可真是让我从来想不到。”周妙儿好像已经把十万贯钱揣在腰间一样,非常豪迈的挥了挥手,看得出来她和阿兰不一样,她所期待的不是阿兰那样夫唱妇随、和和美美的日子,而是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出尽风头。

庙会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各项物资开始调运,与此同时,高俊也统计出了他带回来的物品清单:

书籍:

十三经小刻板一套;

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刻板各一套;

尚书省档案两百余卷;

枢密院档案一百余卷;

户部档案二百四十余卷;

吏部选注审官档案二十余卷;

大小地图十七幅;

秘书监名人字画六十余幅;

中都路转运司账簿、三司账簿、商税司、酒使司、盐运司账簿一百三十余卷;

国史院编纂的《辽史》、《宋史》草稿七十余卷;宋、辽原始资料四百余卷;

本朝实录一套;

《大金集礼》、《泰和律例》、《武经总要》、《李卫公问对》成书各一套;

工具:

全套的雕版印刷工具;

两套铁匠炉子,质量上佳;

各式木匠工具九十多件;

磨刀石、以及其他铁器的维护工具三十套;

酿酒工具十多套,可惜酿酒的酒窖地锅没法搬来;

消防用的水筛等四件;

用于制造火药的工具——木锤、研钵等等,一共八副;

制作羽箭、弩箭的木床四套;

屠宰工具十余套;

制作牛皮绳的工具一套;

烧制陶器、瓷器的工具若干;

首饰工匠的工具一套;

造纸工具一套;

刑具——枷锁、镣铐等等三十余件,都是诏狱的高档货,没到六品没资格戴的那种;

大车匠的造车斧斤两套;

制作皮货的工具十二套;

裁缝工具十八套;

针绣工具七套;

厨具两套;

名贵家具一套;

食品器具:豆腐、麦芽糖等等的制作工具九件;

各类乐器八十余件;

其余在山东难以获得的工具——妆刀、镊子等等三四百件;

物资:

铁制农具六百余件;

木犁三十副、其他农具:筛车、水车等六副

军器监上好羽箭两万支;

马二十匹,其中种马十二匹,母马八匹;

牛六十头;

驴四十头;

上好的猎犬十二只;

瓷器六十余件;

生漆六十桶;

松墨四十锭;

各类药材近三百斤;

各类种子七斤;

硫磺、硝石八十桶;

漂亮的铜镜十二面;

各类珠宝首饰数百件;

人员:

铜铁匠、裁缝、小炉匠、木匠、车匠、灯匠、金银匠、印刷匠、酿酒匠等工匠学徒及其家属一千余人;

郎中、兽医、说书艺人、舞女、乐师、画师、厨师、茶师及其家属一百余人;

专门负责制作兵器的军器监匠人及家属一百余人;

马术、行船、赶车、种菜种果的各路人才及家属二百余人;

其余的人虽然没有特别技能,但也都有一技之长,高俊当时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但凡有一点长处的人都被拉过来了,现在才发觉安排这帮人的生活也是困难。当年安置灾民的残余房屋再次被动用起来,其余生活物资也开始紧急调运。

除此之外就是太学的那帮学生,虽然仅仅只有五个人,但却是高俊关心的重点,于是乎,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回到师范学校的陆娘再次被借调过来,专门安排这五个人的起居。

赵汝凡再一次的给了高俊好印象,在接受物资、筹办集日的工作中,表现得十分勤恳卖力,各项措施也都部署得当。其实赵汝凡是一个非常擅长领会上司意图的人,很快他就不需要事事都请示,就能自己做出符合高俊、何志也期望的决策了。

放假的消息在七月八日通知,七月十日,根据地迎来第一个旬假。

这假期不同寻常,除了公务人员之外全部放假,军营里面的军兵也迎来了一天的出营日期,即便是私人作坊,也都被勒令放假,让学徒们自由上街,而且还鼓励作坊主们给学徒发津贴,让他们痛快一日——这项工作的具体负责人是根据地各县下属各街各管的乡官们,在高俊的时空里司空见惯的居委会大妈们提前千年出现,工作做得很不错。

当然还有一种人是万万休息不得的,那就是各路商贩餐饮,听说寿张县这边要痛乐一日之后,附近十里八乡的大小商贩们,纷纷抄起自己的行当,奔向寿张县城——其他各县也都安排了旬假,不过这些缺乏工人的县城热闹程度远远不能和寿张相比,商人们就像听到大渔汛的渔民,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看到中原城池的蒙古人一样,一窝蜂来到了寿张县。

然而就在寿张县城门口,他们看到了手持武器的军兵和派出所人员、治安队员,七月九日,寿张县工商管理所正式挂牌。

工商管理所规模不大,只有三名工作人员:高俊手下戴全都的军典沐白算一个、当刚刚来到寿张县的太学生吕寿铭算一个、寿张县商人领袖,县里快活楼酒家的老板王传庆算一个。

当年师靖反叛之所以能够被控制住,主要依靠军典沐白及时掌握动态,提前汇报了思想状况,高俊对此人印象大好,这次沐白作为军方代表参与寿张县旬假的工作。

就像平时给军兵们讲课一样,沐白用老太太吓唬孩子的语气告诉了各路商贩寿张县目前的工商管理规定。

为了使这个节假日能够热闹,高俊大手一挥,豁免了商贩们的工商营业税,也不用开发票,但是依旧要交占地费——寿张县已经事前把县内主要街道划分为一个个摊位点,商贩们根据自己的需要提前租用,县前的好位置价格高,偏僻一点的位置价格低,

除此之外,还有十二项规定:不得越界经营,不得乱扔垃圾,不得阻挡街道……

这些商贩们很多都是农民,把自家的农余产品拿出来出售,大家最害怕官府,还没进工商管理所的大门就先吓跑了一半,剩下的人还是壮着胆子交了占地费——最贵的也不过五十文钱,倒也还在大部分人的接受范围之内。

高俊也曾经想过不收钱,鼓励农民们积极交换农余产品,但是仔细考虑来,旬假是要成为一项固定制度的,还是要考虑长远性,为了旬假赶集,各部门都加班加点,布置了治安、消防和商业纠纷的人力,还是应该稍微收一点钱。

七月十日,旬假开始。

第八章 商业法令(下)

今天,弓箭手宋英起的特别早——在紧张的军营生活当中,终于有了这么一丝调剂,很多军兵昨天晚上都是辗转反侧,琢磨着要赶紧去赶赶集日,然后给家里带些东西。

在军营门口的警戒线之外,不少老人、女子和孩子正在踮足眺望,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那是又有一名军兵见到他的家人了。

出营日虽然不能穿戴甲胄,但是依旧可以穿自己的黑色军服,让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一名军兵,但是事先各军的军典也都下了命令:在身穿军服的条件下,绝对不能抹黑高家军,哪怕是出了营地也要接受纪律约束,执法队的同袍们可没有放假,一会儿就上街抓人去。

当年刚刚参军的时候,八白石村的大部分年轻人还都是单身汉——这是文太公的极度压迫造成的,参军是这些年轻人的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少人已经定了亲,被勒令退伍的王僧奴甚至在这个期间娶了媳妇,但是像宋英这样的单身汉也不少。

洗了把脸,宋英穿上洗好的黑色盘领袍,昂首阔步进了城。

寿张县城内热闹极了,街道左右两边全是摊位,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沾着泥土,商贩们殷勤的递到你的鼻子下面,今早刚刚磨好的豆腐、还带着露水的花花草草、刚刚调制的饮子,除此之外还有剃头铺子、书籍铺子、器皿铺子,街头杂耍卖艺、算命道士、劁猪杀狗、说媒拉纤……

农民们大部分比较朴实,觉得县前的摊位租用费太贵,把自己的蔬菜水果都摆在到了小街道甚至城墙边上,只有少部分常年走街串巷的人知道要把自己的摊位摆在热闹去处。

宋英刚刚被一个口若悬河的摊贩拉着买了一瓶蜂蜜,转眼又走到县公廨附近,租用这里的人较少,恰恰为高俊创造了机会,高俊主持的摊位全都摆在这里。

漂亮的打包成盒的礼品,里面装的是各色点心,价格实惠服务周到,广告是让人买给岳父岳母的——何志也本来有些担心古人的婚姻风气,事实证明,买这个东西的人着实不少。反倒是何志也重视、殷去寒顾问的女性妆品专柜相对而言门庭冷落,就连绣工们也是去自己熟悉的地方,这让何志也和殷去寒的信心都备受打击。

但是其他针对新兴工人的产品也挺受欢迎,用竹筒制作的酒壶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便宜的木头饭盒——这其实是南山劳改营的产品,河北的流民、曾经的乡间流氓还在山里锯木头呢,高俊还是很宽容的决定将木头饭盒的所有销售收入都用于改善劳改营的环境。

宋英还没有岳父岳母可以送点心,但也给自家父母买了一盒,其他快消品也买了一些,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阵吆喝声:

“寿张县第一期彩票即将开售啦,有意者速速购买啊,一文钱一枚,一文钱一枚,看见这辆独轮车没有?运气好,一文钱就把他带回家了!”

彩票发售的主持人是周妙儿,另一名太学生张思彝在旁边观摩,八名军兵在这里执勤负责维持秩序,已经赢得整个根据地敬重的翟呈信亲自作为公证人监督发行。

介绍明白彩票的原理之后,翟呈信不失时机的提醒大家,彩票有风险,购买需谨慎,小心水中捞月一场空,千万不可沉迷于此。但事实证明,说了也是白说,群众的购买热情简直不可阻挡,甚至有些人专程回家取了一趟铜钱,过来买彩票。

相对而言,军兵们对彩票的热情比较低,一部分人是军营的扫盲班里懂得了概率,而另一部分人则出于迷信,认为在彩票上消耗运气会降低他们在战场上的运气。

不过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第一期彩票就销售一空。

绝大部分军兵没有购买彩票,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两名军兵一人买了五张,这两个人就是费文孝和王则。

今天一大早,费文孝本来打算去泉子那里,想办法把她从陈郎中家里带出来,到街上吃吃冷饮什么的——在中都的时候,当费文孝穿过围墙,跳到泉子家的院子里的时候,让他第一眼看到泉子时,突然有了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不是宋英的那种箭。

本来以为离开中都就意味着缘分已尽,没有想到高郎君居然想方设法把陈郎中一家都带回了根据地,费文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恨不得立刻跑到高俊面前冲他磕三个响头,这次刚好有机会攻略一下,当然不能放过。

然而还没等出门,就被王则拦了下来——强迫自己跟着他去买彩票,费文孝本来还不知道王则是发的什么疯,怎么突然就财迷心窍了。直到到了现场,发现负责销售的销售员之一是王晚妹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队正偷偷离开军营去王晚妹那里,被何先生撞个正着,灰溜溜的回来领罚的事儿,三分之二的军兵都知道了。

彩票销售的很快,何志也干脆给王晚妹她们放了假,于是乎,王则和王晚妹、费文孝和陈泉子四个人一起逛了一通。

正当说说笑笑的时候,一个怒气冲冲的老汉迎面走来,狠狠推搡了王晚妹一下。

泉子十分惊讶,可让他更吃惊的是,脾气急躁的费文孝和王则都没有动静,反而有些面露难色的看着对面。

“你个骚货,敢勾引我家儿子!”那个老汉推搡一下并不解气,举手就要打,王则赶紧上去拦住,苦苦哀求。费文孝也要硬着头皮走了上去:“王伯,这等事不合入邻里的眼,咱们回家说……”泉子赶紧护住王晚妹,后者已经脸色发青,惊怒中隐藏着极大的恐惧,想要辩解却有没有力气。

“你以为老汉我不知道你的根脚?你跟贼人睡过!”王老汉怒骂着,王则惊得手脚瘫软,甚至连出声劝阻也难——从根本上来讲,自己不禀明父亲,跟女孩子出来本来就不对。可是他也知道王晚妹的过去,这种事情怎么能跟父亲说呢?

“爹,我……晚妹也是个好人姑娘……”王则舌头都打结了。

“好个屁!”王老汉怒火万丈的看着王晚妹,眼睛仿佛都要喷出火来:“你就是碗被人吐过一口痰的饭,我看哪个人敢吃!”

第九章 食盐法令(上)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王晚妹的心理防线,她捂住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失魂落魄的跑开了,周围的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已经有胆大的人开始吆喝起来。

王则急的不得了,但也不敢违拗父亲,费文孝和泉子只好兵分两路,一个安抚王老汉,另一个去追王晚妹。

这件事发生的很快,治安队员来的时候已经基本结束了,这个宽肩膀的治安队员只是耸耸肩,在当晚汇报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样,他也觉得军兵怎么能娶这种腌臜女子呢?

何志也被这第一个旬假搞得精疲力竭,活动整体来说非常顺利,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许不会想到,治安队员和寿张县的工作人员是如何紧张应对,在活动过程中出现了好几次紧急情况,但所幸都被一一拆解。

除此之外,治安队员们抓到一个家伙,租用了一个上好的摊位,却卖掺了假的蜂蜜和草叶做成的茶,此人被何志也亲自鞠问,那人一到堂前就咚咚咚的磕响头。

何志也看着这个人眼熟,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小山墩堡的时候,也是这厮来卖什么红茅酒,实际上是掺了污水的假酒。

“原来又是你这厮,上次卖红茅酒罚了你的钱,还打了你七棍,事后才发现,你卖给高郎君的那瓶蜂蜜也是假的,居然还敢来寿张售卖假货?”

“老爷明鉴,小人卖的是上好的小瓶茶,是八位……”

然而没有用,这小贩又免不了受皮肉之苦、破财之祸了。

就在这个时候,周妙儿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何先生,你得来评评理!”

原来,王晚妹跑回住处,居然想不开上了吊,所幸泉子跑来的快,把王晚妹救了下来,闹得不可开交。

周妙儿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地鸡毛,听完之后火冒三丈,找来何志也申诉。

何志也吃了一惊,安抚周妙儿回去之后,找来派出所治安队询问一番,果然得知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何志也看着治安队对此事的详细报道,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狠狠的把这沓纸掼在桌上!

然而,就算何志也对旧时风俗再怎么看不惯,此事也急不得一时,高俊已经开始重新点集军兵,日夜操练,准备出征了。

高俊这次从中都带回来不少军器匠人,再加上根据地的金属作坊,制作军器的人力十分充足,铜铁原料也不缺乏,现在已经全面开足马力,生产各式甲胄和刀剑了,除了缺乏牛角、筋革暂时没有办法生产弓弩之外,其他武器并不缺乏。

而后勤物资保障全落到了根据地的头上,为此,刚刚动手解决高俊带回来的数千工匠的住处之外,何志也又紧急调运了上万斤的粮食供应军兵,为下一次出击做准备,而一样东西的缺乏开始显现——食盐。

对于这一点,高俊已经和何志也谈过了,解决的办法就是私盐。

历朝历代,私盐是个绕不开的话题,本质上来讲,食盐是封建王朝的税收手段之一,由于基层机构的缺少,王朝中后期往往不能从土地税中获得足够的收入,只能依靠人人都需要的食盐来确保税收,在食盐的价格当中,相当一部分其实是王朝收取的人头税。

金世宗时期,由于国家财政还比较充裕,不需要从食盐价格当中收取利润,所以为了打击私盐,金世宗干脆将用来治理私盐的射粮军全部解散,然后将官盐的价格调低到和私盐相当的地步,走私盐的路,让私盐无路可走。

然而等到现在,金朝也像其他王朝一样出现了收入不足的情况,所以官盐价格不断调高,这为私盐重新撑开了空间,山东作为临海地区,具有贩私盐的优越条件,然而金朝的私盐贩子往往寄生在军户当中,为政府打击私盐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除了僧虔一听到“私盐”就会受刺激之外,剩下的军兵对私盐并不陌生,通常也不排斥,私盐价钱便宜,质量也还不错。在这两方面的因素之下,山东地区的私盐经济迅速膨胀,以至于官方往往都默认私盐的存在。

按照规定,猛安谋克按级定量获得国家官盐,但是金朝财政日渐紧缩,国家对于军户也不那么大手大脚的,反而默认这帮人贩卖私盐来牟取利益,至少高俊来到押剌百户的时候,这个百户已经五年没有获得过国家配发的食盐了,全靠百户里面个别人买卖私盐来供应。

然而,百户里面的私盐贩子参与了雪之进军前的强奸案,早就被法办了,之后,高俊又加强了对百户的管理,这些女真军户没有再参与到私盐经济当中。不过,短暂的食盐空缺之后,新的私盐贩子填补了这一需求。

说起来,新的私盐贩子也和高俊有些关系——当初高俊击退时全,进驻寿张县,把寿张县的县令、县丞全部杖杀,而那位人品不敢恭维的县丞家里面的二十多位女眷则被发放遣散费之后各回本家。

其中有一个叫李梅姑的姑娘也是胆子大,眼看着在村里面不可能嫁出去了,干脆拿着遣散费嫁了亡命的私盐贩子崔胜,跑到了莒州日照县。

私盐贩子们倒是生冷不忌,并不在意李梅姑的过去,据说崔胜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头目。眼看着山东这边乱将起来,他又很体面的要派人来接泰山大人去日照。

只不过,人还没来得及启程,就被何志也听说了,何志也礼节性的派人送了个随喜的礼盒,并且提出购买私盐的意向。

私盐贩子们当然不会推脱上门的生意,来人满口答应回去一定禀明崔胜头领,又一次旬假之后,何志也接到消息:日照的盐贩二首领史老万前来。

这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眉毛拧起来很是狰狞,让高俊想起了当年老水浒里面的阮小七扮演者李冬国老师。他脸上都是历经艰险的痕迹,还有不受官府拘束的那种桀骜不驯的神气,在得到高俊、何志也的亲自接见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亲近之情。

“我们盐贩子没什么可说的,采盐晒盐,拿出来就卖,不拘来买的是何等人,谁要是不准咱们卖盐,咱就拿起刀枪给他放放血。高郎君若是诚心来买盐,我们的盐价也不贵,铜钱交易,三十二文钱一斤,折钱要按重量算,如果拿过来的是粮食物产,也大可以慢慢谈,但是交钞不行,如果你是拿个驱口来换,也可以便宜些,一个妇人顶三百斤,一个男子顶二百斤,小儿三十斤,小女儿二十斤。”

第十章 食盐法令(下)

何志也这段时间跟各色人物打交道,应对这种人早已胸有成竹,倒也不和他讨价还价,给高俊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还在心里默默计算,很直爽的答应了对方提出的价钱,这让史老万感到很满意,一而是免去了唇枪舌剑之苦,再者,这也说明对方很相信自己的信誉,这让史老万感觉脸上有光。

高俊这次要买二十套盐,铁器、布匹等物资交易,除此之外,还送给崔胜、李梅姑夫妇一套颇黎茶具。

然而,到目前为止,生意只能算是谈了一半,高俊主动发问:“寿张县与日照县相隔甚远,中间还要经过大沫堌和峄山,刘二祖和时青就盘踞于此,二十套盐足足有三万斤,你们打算如何送过来?”

“这是大生意,我们得派三百多个兄弟,赶一百多辆车过来。”

“然后呢?”

“然后给两位送过来就是了。”

“你们就不怕盐被红袄军截了吗?”

史老万咧开嘴笑了笑:“那两位可能就不知道我们日照盐帮的本事了,我们日照县的盐帮不下三千人,刀枪军器一应俱全。平时只以晒盐卖盐为业,如果官军前来,就与他等厮杀!我这十年来,也杀了好几个捕盗官,一般的毛贼,奈何我们不得。”

“那倘若是时青和刘二祖这般的大人物呢?”

“这几位头顶都是山东数得上的豪杰,与我们大多都有生意上的交情,崔大哥前不久还送给刘二祖一万斤盐——你虽是官军,但这事情我并不隐瞒,也让你知道咱们盐商的义气——咱们山东人最讲义气,哪个鸟上带刺的敢对咱们兄弟下手?”

“既然你们和红袄军交情非浅,又如何卖给我们食盐?”

史老万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这是又有什么为难,高郎君是咱们山东出来的一等一的好汉,绿林道上都敬重三分,要是知道这盐是送给高郎君的,又有几个人能为难郎君?”

高俊还是有点惊讶:“高某竟然有这样的名声?”

“高郎君可别这般乔模样,我们敢接这个生意,正是因为高郎君声望隆重,沿途的红袄军不敢对您的盐下手,这既是折了你们的面子,也是折我们的面子,谁敢劫咱家的盐,以后就再也别想买私盐了!不瞒郎君说,前不久我还去了牟平一趟,给一家山庄送了三千斤盐,牟平不比寿张还远?”

高俊舒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你们沿海盐帮居然有这般能量。”

“世宗皇帝在位的时候,钦定晒盐并非私盐,我们东海一带军民都以海边晒盐为食。谁知这些年奸贼苛刻,定要说晒盐同于煎盐,禁止晒盐。那时候我们密州、莒州、海州不下万人失业,没办法,我们都聚集起来,偷偷在海边晒盐为业。近些年来,官府的盐场日渐凋敝,盐工们都逃到我们这里来采盐,咱们山东反而是私盐多,官盐少了。”

“原来如此。”高俊和何志也站了起来,这轮生意基本上是谈成了。

虽然有了供货来源,但也谈不上十分稳定,从日照到寿张相隔数百里,而且要经过时青和刘二祖的地盘,虽然史老万拍着胸脯保证肯定不会出事,但是高俊依旧比较紧张,迅速着手制定了有关食盐专卖的相关法律法规。

寿张县工商管理所兼管各种专卖的物资,包括食盐、铁、茶叶,所有专卖物资都要经过寿张县分发到根据地其他各县,中间流程要清晰明确,定时定量。

各县户案负责制定商家卖盐,这些商家都是最早和高俊采取合作态度,并且在拥军工作下过力气的人,食盐销售要根据户口本,每户都有购买限额。

与此同时,治安队开始严查私盐,并且阻止私盐通过各种途径流入根据地境内。

根据地的行政部门就像是调试好的机器,虽然偶尔还会出现的问题,但是已经可以比较清楚的按照何志也的指令运转。

虽然私盐不陌生,但是盐铁专卖更不陌生,最重要的是,高俊制定的盐价是三十三文一斤——每斤仅仅赚取一文钱,其实根本抵不上分销的支出。正如高俊一开始的设想一样,食盐专卖本身不是为了赚钱,而在于把农民们储藏的铜钱重新挖出来,流入市场。

食盐政策在初期虽然有一些抵触,但是远远赶不上规定休息日期带来的好处,除了个别碎嘴老太太偶尔还会在大槐树下抱怨两句,剩下的人很快就重新吃起了官盐——勿宁说是洗白了的私盐。

八月十日,第四次旬假,第一批食盐到达,当天晚上彩票开奖之后,何志也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中奖彩票——第一次发行的彩票、以及每期的中奖彩票都被如此整理,和寿张县的第一批学生课本、学生的档案资料、各县县衙的工作日志、翟呈信的巡回断事卷宗一起被小心翼翼的封存进档案库。

前来押送食盐的还是史老万,这次他穿了一身团花盘领袍,戴着一顶锦面软脚幞头,提着一根齐眉短棍,这打扮和上次比起来是大相径庭,倒是有些风流山大王的味道。

“史老弟威风。”高俊亲自到郊外迎接运盐车队,看见史老万,忍不住在心里面暗自喝彩一声,老万唱了个喏,算是回礼。他身后还跟着百十个兄弟,都穿着各色衲袄,手里提的各色军器——大多数是短棍、朴刀,看得出来是江湖特色,和长枪如林、甲胄齐全的高俊军兵不一样。高俊本来还想再夸一夸盐帮的兄弟,让他看到赶车的盐丁之后,不禁吃了一惊。

和史老万的百十个兄弟相比,这些盐丁真可谓衣不蔽体,饿的精瘦,肋骨都已经浮了出来,个个面有菜色,颓败的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高俊他们。

为了防止有胆大包天之徒劫盐,进了根据地之后,车队一直有军兵的保护,当军兵们看到这些盐丁的时候,也都纷纷咋舌。

史老万看出了高俊面色异常,出声解释:“高郎君也知道,咱们山东地面最近几年不太平,各地的灾民也是一日胜过一日,我们晒盐是苦力活,一向缺劳力,因此也是敞开了收,这次来运盐的,都是我们莒州各县的灾民。”

食盐在各方的监督下入了库,现在负责物资总保管的是孛涅察尔。

军营的夜晚,空地点起了火把,军典们给各自都上课:

“灾民们什么样,大家都看见了,大家也都知道,山东各地是盗匪横行,但是咱们寿张县是什么情况?以前寿张县一年能开几次集市?现在十天就能开一次!”

军兵们都静静的听着,不声不响的几年间,确实,寿张县的情况和以往大大不一样了,如果只是住在寿张的话也许还没有感觉的那么明显,但是眼下有了其他地方做对比,大家才发觉寿张县的安宁是何等可贵。

“高郎君、何先生是何等有本事的人?你们说,高郎君就管六个县,那不是屈才了吗?将心比心,哪里的弟兄们不该过好日子呢?高郎君带咱们杀出去,平定整个山东,到时候天下太平,咱们也都能博个封妻荫子,好不好啊?”

军兵们轰然叫好,他们现在都有了信心。

第十一章 整军法令(上)

食盐问题初步解决,高俊、何志也、殷去寒三个人看着畅通无阻的路,堆积如山的盐,何志也忍不住笑对高俊:“高郎君声明可是世人皆知了,盖山东半边天。”

“人怕出名猪怕壮啊,现在完颜珣已经跑去开封了,中都失陷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儿,你猜蒙古人再次南下的时候,想不想找我的麻烦?”高俊忍不住苦笑。

殷去寒有些担心的看了高俊一眼:“俊,所以你还要去打仗?”

“是的,我必须这么做。”高俊看着远方:“现在山东已经打成一锅粥,如果再不迅速平定,忍将山东打成白地的话,当蒙古人再次南下的时候,我们只有束手就擒、为奴为仆的份了——一个月内,必须再次出征!”

殷去寒看着远方,似乎若有所思。

很快,军兵、少年兵开始了紧张的夏季整顿。

赵昉作为太学生,但是身体素质却也不错,没有和其他太学生一样进入民政系统,反而跟在高俊身后,代替陈秉彝作为全军长史——这一点也没有人有意见,赵昉死谏,当初在中都也是轰动四方的人物——而陈秉彝作为佐史,辅助他工作,此时两个人正在拟写整训命令。

夏季整顿的目标,是理顺全军的关系,让高俊带来的陕西勇敢和乣军们融入整个高家军的集体,使全军变成一支能够打出去的力量,为此,还要进行很多的整训任务。

在中都之旅之前,高俊已经拥有了十五个都、三个营,这次又添了数百陕西勇敢军和乣军,再加上各县的治安力量,武装部队总人数已经超过了3000人,但是体系混乱,指挥不便,权责不明。

乱麻就要用快刀斩,高俊粗暴的推翻了以前的不少体系,以都为单位重新调整,废除以往的三个营,确立了营——旗——都的新体制。

高俊只设立一个营,自任营指挥使(完颜珣给高俊的官位是东平府兵马司都副指挥使,高俊谦虚的认为,这是自己给自己降了半级官),老将孙庭、新锐潘正二人任副指挥使。

赵昉、陈秉彝担任长史、佐史,主管军纪、文书、组织工作。

楼升担任通判、又举荐一人为助判,主管后勤等工作。

这些军官以下,有军情、合议、警备、营寨、行军、训练、骑兵、作战八位参军;军法、拆发、教导、地政、保卫五位典史;辎重、器械、车马、厚生、食水五位判官。

营部还有六承局、六押官、十二什将、十二公使。

两位副指挥使各有两位傔从;

高俊本人则终于享受到了上位者的待遇:自己有了一位裨将带着四位傔从负责护卫、一位司吏带着四位书手帮助处理杂务和文字工作。裨将自然是蒙古人斡脱,而司吏,高俊却相中了原来寿张县的教谕程辟——当年,在杨铉教员的葬礼上,高俊见到了这位管学的负责人,一直觉得这位负责人确实是个很负责的人——可惜软弱了一点,当校长不合适,倒不如给自己处理一下文字。

郭延嗣曾经跑来,表示愿意什么官都不做,给高俊当个裨将,气的高俊差点一巴掌糊过去。

四名傔从倒是很有意思——两名是从野狐岭就跟随高俊的军兵,一个是在寿张县收来的农民兵,还有一个是吕和——高俊都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还是潘正提醒他,这位是当初清剿文太公一党时立下功劳的老实人吕和。

全营下辖四个正军旗和两个贴军旗,四个正军旗的指挥分别是冯达、李铭、楼升、温迪罕僧虔,两个贴军旗的指挥分别是郭延嗣、裴真。

每个旗有一名旗指挥、一名副指挥、一名典史、一名判官、傔从、公使、书手各两人。而每个旗下辖四个都,旗指挥兼任第一都的军使。

戴庆、张大春、蒲察勇、路哲、范有田依旧担任军使,阿里哲孛部的首领桑真也成了军使,和他搭档当军典是个苦差,偏偏落在沐白头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少年军都和一个主计运输都,前者都头是李骁奇,后者是蒲察阿虎。

升职后的军官们有点兴奋,但也有些担心,倒是高俊去安慰:

“我对你们放心,所以都升了官,但是你们都还兼任着军使,这个职务你们熟,要好好干。”

高俊尤其强调:

“一个营怎么带?抓军使!军使们过硬,都就过硬,都是最基本的单位,不拆分,都里要是一条心,摆开阵来就能厮杀。”

军官们都能明白高俊的意思,只有范有田听见“抓军使”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向黑鞑求饶的事儿被路哲泄露了。

新任的军使们也亲自聆听高俊的教导:

“一个都要怎么带?抓队正!从队正以上都是军官,军官最重要,你们要是靠得住,让军兵子弟们信得过,仗就打得赢!”

除此之外,原有的五个队也扩编为八个队,每队十人。

教导队,负责全军教育;

医队,负责全军医疗,医监就是中都过来的陈郎中;

军乐队,负责号角军乐,乐监刘德;

旗队,负责营建旗帜;

材官队,负责山泽堪舆;

斥候队,负责侦查;

军法队,负责检查和执行军纪;

力畜队,负责军队的牛马驴骡,目前的队正是段景住。

三十名绣工被选中,成为了真正的随军绣工——绣工已经成了护士的代替词,绣工长是潘正的爱人白卉。

赵昉写得一手好魏碑字,所以由他负责誊写高家军新的条例和告示,并要求新的指挥关系尽快理顺。然而很多职位却没有添上名字——高俊这次是大搞封官许愿,之后的战斗谁打的好,谁就有机会升官,现在什么都缺,职位不缺!眼下这些职责暂时由别人兼任。

扩编以后,高俊这个营有了四个正军旗、两个贴军旗、一个少年军都、一个主计运输都、八个队,齐装满编,总人数2825人。

表面上来看,高俊的人马并没有增加多少,但是经过几次优中选优和整训裁汰,军兵们个个健壮有力,富于战斗经验,放眼整个山东,也是不多见的精兵。

除此之外,这次高俊带回来的各项物资补充了军队,现在的高俊军兵盔明甲亮。想当年转战运河的时候,高俊的军兵们都只能穿两编甲裙的一件五片甲,而现在的正军们都可以穿上铁甲披膊,甲裙也高达五片,还有头盔,可预计的两个月内还可以给全军都武装上项顿、甲板军靴、护肘和笼手,这样的话,士兵们就只有眼睛露着了。

士兵们扔掉了不合手的长枪,换上了统一的白蜡桦木杆的鸦项枪;扔掉了收不进刀鞘的战刀,换上了小镡的直刃长战刀;弓箭手们也扔掉了已经老化的木弓,换上了牛角弓。

当然,高俊也没混到可以大手大脚过日子的地步,正军扔下的武器给贴军和少年兵;军兵们扔掉了武器给民兵;民兵们换下来的武器给治安队员。

高俊成立了三个不从属于自己这个营的军事单位:畜牧处、荣军农场、军粮生产所,还有正在筹办的军事中学和其他军工单位。

畜牧处现在充斥着阿里哲孛人——这些散漫惯了的草原汉子不太适应军旅生活,很多人的身体素质也不够,只有十几个人被高俊补充到了部队里,剩下的人作为一个整体,为高俊养马养牛,这个活他们干的来。桑真对这个举措特别满意,他总是害怕阿里哲孛消失不见了。

荣军农场是无家可归的伤残军人的居住处,种大豆的活相对而言轻松一些,而且也没有生产的硬指标要求,无论丰歉都有高俊兜底,只要能给战马添点草料就行。

军粮生产所,以及一系列的类似单位由郑迎郑大厨负责,源源不断的为高俊提供军粮和其他器械。

八月一日,为期十天的整训正式开始。

第十二章 整军法令(下)

整训不同于拉练,对于高俊来说,这次整训的目的不在于如何提高军兵的体力和战斗技能,而是通过适当的压力和增加训练,以及补充营养和增强教育,彻底的激发军兵的求战热情,为之后的战斗做准备。

效果可以说是非常之好,将近三千头狼崽子挤在不大的营寨里面,阳气兴盛的有点过分,军兵们越发的斗志昂扬,随时准备踏破一切敌人的军阵,荡平整个山东。

八月五日,高俊举办了第一届军事运动会。

本来高俊以为解释运动会是个什么玩意儿很难,但是没想到军官们立马就领悟了高俊的意思,每逢社火则争强斗胜是农民们少有的激情娱乐,大家都印象深刻,所以当高俊提及运动会是什么之后,这些军官们不但领悟的非常快,而且十分期待。

已经深受军兵喜爱的足球运动自然是一个,除此之外还有田径(赛跑、跳高、跳远)、游泳、角力、射箭、弩箭、击枪、刺板、带甲摔跤等项目。

当初在大名府大受欢迎的钟行此次延续了自己的传奇,在六场比赛中打进十粒进球——现在他已经是冯达那个旗第一都的队正了,这些日子的战斗还没有磨损他的气力。

既然是军事运动会,自然贴近军事,二十里带甲全辎重强行军、五十里带甲越野赛、射箭和击枪是最受关注的。

高俊尤其热衷击枪比赛,这可比法国佬搞出来的击剑好看多了,两名助理裁判分别站在两端,主裁判站在中线的位置,两名击枪手戴着木制护具,可谓是绝招尽出。每一次有效出击,主裁判就会举一次旗,谁先完成五次有效出击,就算是战胜对手。

除了这种击枪,还有三人团体赛和二十人团体赛,以旗为单位,军兵们高手尽出。不时引来阵阵欢呼。

击枪个人赛很快进入决赛,潘正却发现高俊表情微微变化了一点。

潘正深知这是为什么,他站到了高俊旁边。

“这个人,是夏潜山吧?”

“是,指挥使,当初这就是叛逃的师靖的什将,他的身手是师靖调教过的。”

“难怪,一看到这架势,我就想起了师靖,想起了周虎。”高俊微微叹气:“我记得夏潜山现在是戴庆旗第一都的锋行虞侯?”

“是啊,管着三十个人呢。”

“你可知师靖近况如何?”

潘正顿了顿:“据说高守约举荐他当了观州都军司都军,在当地募流民为军,眼下正在与李全等人周旋。”

“倒是成全他了。”高俊不动声色:“潘副指挥使,你觉得咱们的军兵如何?”

“除去没有骑兵,一切都好。”

“山东境内,谁可为敌?”

“彭义斌稍可为敌,刘二祖、杨安儿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未必有这般精锐。”潘正开始分析:“以刘二祖的实力,咱们也要担心双拳难敌四手,所以还要谨慎谋划,如果时机恰当,以此三千军兵,可破十万敌众!”

“那你觉得李全如何?”

“李泉的兵马不如刘二祖和杨安儿那么多,论精锐又不比彭义斌,北面有李英、郭仲元的花帽军牵制,西面有师靖与之周旋,处处受制,恐怕无能为力,反倒是济南一带的大刀张林稍微可怕些。”

高俊笑了:“潘正,也要从政治上来考虑:杨安儿已经自立为帝,必将受到仆散安贞的首先镇压,南宋小朝廷也不会支持这些人,刘二祖与南宋不和,他们俩彼此之间也界限分明、以邻为壑,在政治上的朋友太少了。

彭义斌这个人忠心于南宋,我已经听说了,他被南宋小朝廷加封为沂州安抚使,据说他带着京东西路安抚使的印信去找杨安儿,没想到对方已经穿了黄袍了,气的带着兵马一夜走了。”说到这里,高俊也忍不住笑起来。

“指挥使的意思是说,杨安儿和刘二祖是首先完蛋的?”

“没错,我听说仆散安贞已经在胶东那边打了个大胜仗,杨安儿的末日已经近在眼前了,反倒是刘二祖现在在鲁南山区发展的不错,这口肥肉轮到咱们吃了,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莒州一带有忠于朝廷的地主武装……”

“啥武装?”

“豪强,豪强!”高俊赶紧解释:“有一位叫燕宁的豪强,据说势力不错,联合他!仆散安贞手下的提控纥石烈志,正在从北面对付刘二祖,也要联合,争取彭义斌和时青的中立,其他的角色就无关紧要了。我有三千人,燕宁据说有近万人,纥石烈志军马五千,这三支力量联合对付刘二祖的五七万人马绰绰有余。”

但是高俊微微垂下头,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少杀就比较难了。”

这面,比赛已经结束,夏潜山以5:3获胜,副指挥使孙庭为其祝酒,每项比赛都设立冠军、亚军、季军三人,除去荣誉之外,还有一点奖金。

之后是拉弓比赛和弩箭快速上弦赛,军营内欢呼阵阵,各军兵种都激动非凡。

当天晚上,还有文艺表演。

刘德的军乐队已经小有成就,吹拉弹唱很是热闹,但是今晚,高俊安排的是一出戏剧。

金代的散乐、杂剧已经初步具有范式,山东一带本就是曲艺之乡,高俊又从中都带回来不少艺人,两相一结合,已经有了完整演出大型戏剧的能力。

高俊当然不仅仅是让士兵们轻松一下,而是要调动大家的情绪,所以选材就很要紧了。

“《白毛女》太苦大仇深,《梁祝》和气氛不符,《珍珠寨》我又记不大清了……”高俊咬了半天笔杆子,最后在纸上写下了“刘知远”三个字。

金代已经有了刘知远诸宫调,但是高俊想写的故事不一样:天下大乱,朱温篡唐,刘知远想要投李亚子为军,苦于无钱置办军器,在多情女子李三娘的指点下,斩杀瓜精,得了一副烂银好铠甲和一把宝剑。

投奔晋王之后,刘知远三垂冈大立功,救下了石敬瑭一命,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三人结为兄弟,但是三晋的民生凋敝,刘知远出镇一方,造福百姓,提拔郭威为亲信;

李从厚乱政,李从珂决心武力讨伐,登基为帝,刘知远心中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不想石敬瑭自诩“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勾结契丹,李从珂投火而死,刘知远恨结义兄弟相残,但又不愿妄动刀兵,自相残杀。

没想到,契丹人贪得无厌,石敬瑭忧惧身死,契丹军南下中原,几近一统,此时的刘知远还总以不杀为念,默认了契丹人的地位。

谁知契丹人暴凌中原,生民不但没有因为不起刀兵而获得安宁,反而愈加困苦,此时,张峻、郭威也劝谏刘知远“勿以匹夫之仁坏大义”,刘知远终于决心起兵,一战驱逐契丹残兵,登基称帝,乃是后汉。

整场戏分五幕,何志也也参与了大纲创作,两个人好歹是接受过现代文学熏陶的,情节抓的还不错,而详细的文字则是赵昉、程辟等人润色了。

长达一个时辰的演出一点也不使军兵厌烦,当然,对着李三娘的女演员叫好的也不少——他们绝对不知道,军营不准带非军人进入,那个李三娘其实是少年军的书记夏启扮演的(采取的是强迫手段)。

第十三章 行军法令(上)

“这出戏不会是在说我吧?”远远望着戏台上红红火火的场景,殷去寒轻声问高俊。

“也是说给我自己听。”高俊微微垂下眼睛:“有的时候不主动一点,坐视最坏的情况发生,相当于助纣为虐。如今天下的形势这样坏,不是因为那些愚昧的人,而是因为那些袖手旁观的人。”

殷去寒点点头:“也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愿意对红袄军下手,但即便你放他们一马,这些人的血照样要流,而且流的毫无价值。”

高俊沉默了一下,低声问:“去寒,你觉得这样残忍吗?”

“这残忍,但是我相信俊你有必要这么做。”殷去寒想了想:“我看到绣工们是怎么拔除掉箭的——用刀子破开伤口,把箭头挖出来。这很痛苦,但是最后这伤口才能愈合。俊,我相信你会用这最后的残忍,结束长久、缓慢、痛苦的流血。”

这正是高俊的想法,之后几天,军官们连续召开会议,开始商讨第一个打击目标——刘二祖的情况。

刘二祖作为最主要的一支红袄军部队,号称部众二十万,但是根据侦查来看,实际的可战之兵不会超过七万人,而且由于粮食不足,不得不把大量的部队放到各地去就粮,力量分散,这七万人无法统一使用。

“刘二祖的粮食不够啊,这7万人只能均摊到各地去吃各地的大户,越打越穷,越穷越均摊,恐怕他一次只能凝聚起三万人,但是要料敌从宽,我们姑且假设他能够聚集五万人。”高俊摆起了沙盘:

“刘二祖雾中的编制和其他红袄军相类似,都是少量精锐加上大量的杂兵,精锐的数量不明,不过根据咱们以往交手的其他各军来看,刘二祖手下的老兵不会超过一万人。”

看到原本足足有二十万的庞大敌军现在被剪到只剩一万,军官们露出了些许宽松的表情,高俊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刘二祖的根底在大沫堌,在这里营建山寨,确实易守难攻,所以我们要尽可能的将此人挑逗出来,逼他在平原地区与我们决战。”

“与刘二祖联系紧密的是彭义斌、郝定、石硅、任福各部,作战的时候一定要把这四个人考虑在内。而淄州一带的张汝楫、孙邦佐是杨安儿一系,与刘二祖关系一般,让他们来救援刘二祖,动作会迁延一些,如果我们行动得足够快,就能在他们增援之前击败刘二祖。反倒是时青这个人,离刘二祖很近,但是此人颇为滑头,我们能不能吓住他,也在两难之间。”

听到这几个名字,有些人已经低声笑了出来,比如蒲察勇。

高俊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彭义斌、郝定、石硅、任福,除去郝定,都是大家的老熟人了,这些人的人马都不多,单独拿出来没一个是咱们的对手,但是如果咱们全力对付刘二祖的时候,这些人来骚扰就不太好办了。”

“怕什么?任福、石硅都只有五千左右的人马,我们一个都的正军、一个都的贴军,外加一千民兵,足以抵挡一路,彭义斌、郝定稍微强一些,派两三个都也可以……”张大春越算声音越小。

“你说的不错,按照你配置的兵力,足够和对手打一个五五开,但是五五开最没用!俺输了自不待言,打赢了也不能歼灭对手,最多只能驱散,除了为山东增加几千个贼寇之外毫无作用。而我们要用歼灭对手,这样战果最丰厚,后患最小,为山东百姓的影响也最小。”高俊敲敲沙盘:“所以我们绝对不会分兵抵御,而是要逐个歼灭!”

所有的军官都往前凑了凑,仔细听高俊的大致计划,随后提出各自的意见,终于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思路:

僧虔率领本旗军兵,大展旌旗,冒充主力,相约与燕宁进攻单州一带,诱使石硅回军救援,孤立兖州、曲阜的郝定,随后高俊亲率主力,从寿张县出发,直扑兖州,争取在短时间内彻底击溃郝定。

之后无论是否能够震慑时青,都应该放弃兖州,进攻陪尾山一带,如果任福主动迎战,则可以正面击败之,如果任福退入山中防守,留下部分军兵谨守山口,全军顺大道直奔费县——充分利用地理优势,只要任福不想在山口撞个头破血流,就只能沿着山路追击高俊,速度将会大大减慢,很可能高俊击败刘二祖之后,这些人还没有出山。

全军奔往费县,调出彭义斌之后不与之交战,即刻南下大沫堌——作战计划仅仅制定到这里,之后的方案就是随着战场形势来制定调整了。

“作战计划只能进行到与敌军接触的那一刻,所以不必制定的太深太远,反而束缚手脚,但是你们自己的心里可要有个想法。”高俊告诫军官们。

八月十二日,整军后,高俊给军兵们放了一天假,军兵们已经知道,这次假放完之后就要有出征任务了,这将是很多人最后一次回家。

弓箭手宋英一大早就离开军营,回到了小小的八白石村,现如今村庄的模样已和当年远远不同,新修的砖房取代了破败的茅屋,新开垦的土地里谷子生长得正好,没有一家的篱笆院子里面是空的,有的种了白菜,有的养了鸭子。

宋英看过父母,有要去看几个照顾过自己的亲戚,出门就碰上了费文孝,这位出来是到村口打酒去的,一听到他要出征,家里的老父亲就忍不住唉声叹气,费文孝倒是乐观,直接掏钱出去买酒,准备在桌上好好劝慰一下父亲。

“可惜我父母早化了,也没有这喝酒的机会。”宋英叹了口气。

费文孝一时想安慰两句,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尴尬的时候,突然墙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碗被打碎了,然后就是鸡鸣狗叫,两个人好不惊愕,齐刷刷的转头过去,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正准备移步过去的时候,魏小乙从墙那头匆匆转了过来。

“小乙哥,那边是怎么回事?”两个人赶紧问道。

“我说你们还不知道,不对啊文孝你该知道啊。”魏小乙又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姿态:“我可是知道,王则和他爹闹翻了。”

“原来如此!”费文孝恍然大悟:“还是因为郓城县来的那个女的的事儿?”

“哪个女的?”宋英一头雾水。

“就是跟着阿兰姐卖盒饭那个女的,她和王大好上了,要说起来,王则可是正儿八经的军兵,有的是好姑娘想嫁呢,那姑娘长得倒也不错,只可惜已经被红袄贼给糟蹋了,要不然也是好一对儿。”

魏小乙也很无奈,墙那边还在吵闹,王则的父亲还在训斥王则:“我是你爹,我能害你吗?你老老实实听我的,别闹的左邻右舍都知道,看咱们家的笑话。”

就在这个时候,更远处传来王僧奴在家里的怒吼:“闭上你的鸟嘴!”

王则的父亲立刻不吭声了,费文孝、宋英、魏小乙三个人在墙这边呆立了半天,最后还是宋莹提议:“等一会儿,咱们去看看季雷他们吧。”

第十四章 行军法令(下)

当初这些八白石村的军兵们第一次聚会的时候,就约好要照顾村里的两个英烈——李之时和季云的家人,给李之时的父母养老送终,抚养季云的弟弟季雷成人。

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正在向大家走来。

八月十三日,高家军再次出动。在那个虽然嘈杂,却人人都很安静的拂晓,不远处的寿张县又升起了不少孔明灯,军兵们默默地望着。

高俊也望着那些灯,初秋突然觉得有些寒意。

“放宽心,岳飞也镇压过钟相杨幺,你还怕什么?”何志也看出来高俊有些心神不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给他打一次气。

“你说的对,我是不会让自己就此沉沦的。”高俊扶好金刀和玉佩,翻身上马,高家军一旗一旗的离开军营。

这次行军,高俊要突出一个快字。

李骁奇满面尘土的走在第一个位置,他后面是书记员夏启,夏启后面是郑明、蔡宁二人——当初在中都甘泉坊,正是这两个人及时报告,才使得少年兵避免了灭顶之灾,现如今,这两个人已经成为了少年兵,郑明正在龇牙咧嘴的打着少年兵都旗,蔡宁举着一杆红色风子,代表现代的行军速度是“急行军”。

“夏,夏启,你昨天去哪儿了?”李骁奇很疲惫了,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要求,走路尽量高抬腿,以便休息的时候能够尽快恢复体力。

“没去哪儿。”夏启也很累了。

“别装,你,你去朝城县了。”

“没有!绝对,绝对没有。”夏启一下子有点急。

“别装了,从中都回来,路经朝城县的时候,你脸上的伤口是谁挠的?”

“猫!”

尽管风尘满面,李骁奇还是做了一个“哦~”的表情,两个人不再言语,专心走路。

“哒哒哒。”一名骑士从前面迎面而来,在少年兵们前面远处插了一面黑色滚边的蓝色旗子,大家都有些高兴,那是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了,少年军作为后军先锋的工作也可以停歇。

尽管累,李骁奇还是督促队正们检查少年兵的军装是否齐备,队正们不情不愿的干完之后,一个个也躺得东倒西歪。

一辆辆大车从身后经过,蒲察阿虎从一辆车上跳了下来,玩味的看着李骁奇。

“老弟?李军使?这么就不行了?”

李骁奇没答话,直接从地上捡了一块土坷垃打了过去。蒲察阿虎急忙躲开,忍不住哈哈大笑,带着主计运输都继续前进。

“旗帜真多啊。”当天晚上,赶到宿营地后,李骁奇忍不住感叹。

有了专门的旗队之后,高家军的拉风值直线上升,现在高俊的大帐外有指挥使旗、四方旗、时辰旗、马旗、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旗、毗沙门天王旗,另有牙旗、辕门旗。此外,还有大鼓一对,清晨擂鼓百下起床,开拔之前又要擂鼓三百下,唢呐齐鸣。此外还有号角、钹、锣、柝等,由军乐队负责。

高俊的大帐后面是祭祀用的帐篷,里面供奉着天地、社稷、风伯雨师、道教的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佛教的毗沙门天王、兵主蚩尤、武成王姜子牙和武庙十哲,下面是高家军阵亡将士的灵位。

在这之外的是四方旗,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绣满天星斗,按照五行之色,旗子很高,用于为全军指示方向。

行军扎营从来马虎不得,急行军营地虽然没有壕沟,但也有木栅和望楼,斥候队和当值的军兵紧密巡逻,觇骑四出,时间一到,各营帐休息,不得举火,只有当值的帐篷灯火通明,木栅后面的卫士弓上弦,刀在手,随时准备敲响木柝,呼唤作战。

军兵们的衣甲都统一摆放,由于是在战时,正军的盔甲就放在自己的帐篷里,一旦有情况,即刻披甲出营。眼下普通军兵的装备已经统一:正军戴中原式样的四瓣盔,队正及以上的军官有红缨,这种头盔最为普遍,里面垫有软衬和透气孔,也比较舒服。

披膊和五片甲是用上千大小甲片连缀而成,相当之重,缺点是正面胸前的纽扣连接处有一道竖的缝隙,按理应该在正面贴上一片铁甲,保护比较脆弱的胸腹和裆部。但是高俊现在真的没钱做这些了,就算所有的铁匠铺开足马力生产,也只能满足事先要求的项顿、护肘、甲板军靴等,所以正面的加强铁甲只能等明年。

幸运的是,现在要对付的是基本上连铁甲都没有的红袄军,这样的装备已经算是杀鸡用上激光剑,反倒是明年,如果蒙古人再次南下,正面没有加强甲会让军兵们吃大亏。

军官的红缨、披膊巾、穿甲的甲绳都使用了兵种色——高俊下达的新规定是,步兵红色、弓箭手绿色,贴军白色,而各辅助兵种也各有颜色:教员棕色、医员靛青、军乐手淡黄、旗手深红、材官橘红、斥候深绿、军法队违纠浅蓝、力畜队马夫深灰。

当初高俊把这个颜色计划告诉郑迎和白卉的时候,收获了白卉的一个白眼,这任务可是把两个人为难的够呛,但是总算在整军结束前把这项任务完成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军法队的浅蓝色染料实际上掉色,没两天就和贴军差不多了,据说裴真都一伙军兵半夜在帐篷里玩六博,被违纠抓了个正着,这伙人还以为对方是个管闲事的贴军,居然直接把人给打了出去。

这事儿让裴真有些惭愧,五百个前来的陕西勇敢军,有近二百人被调到贴军里面去,还有一百多人被分配到各部队当中稀释掉,只有自己这个旗的第一都和楼升旗的第三都是陕西勇敢为主的编制。

这段时间,关西老乡找他来诉苦的不少,习惯了龙骑兵小分队作战的陕西人对山东军兵这种长刀阔斧的打法很不适应——很多人遇到敌军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摸弓箭,而不是架起长枪,这笨重的铠甲也让大家心生不满。

“这一仗一定要打出个样子来,让大家都不能小觑了我们关西勇敢。”裴真心道。

这些事情都被一点一滴记录下来,赵昉和陈秉彝一刻都不能闲,每道命令有多少人干,多花了多长时间,用了多少原料都必须详细记录,实施效果与反馈也同样整理在案,作为未来行军打仗的经验使用。

办完了这些事,吕和给高俊端来洗脸水,高俊还在思索,不知道郝定现在会如何反应呢?

第十五章 军管法令(上)

尽管高俊以破记录的速度穿过汶阳县,直奔兖州,但是郝定还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来传达这个消息的,却是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彭义斌。

“你是说,那个高俊,要来攻打我?”郝定不过三十多岁,精神状态正处于巅峰,作为红袄军的后起之秀,他纵横于曹、单、兖、济当中,而且成为了第一个攻下城池的红袄军将领——两个月前,他攻占了兖州,大大鼓舞了全山东红袄军的士气。但是由于攻城期间损失过大,此人竟下令在兖州之内进行抢掠烧杀,大大堕了自己的名头,而且刚刚进行抢劫的军队难以约束,让他进军济州的计划落了空。

如果高俊真的把握住这个时机趁你病要你命的话,胜算颇大,这让郝定心下惊惧不已。

“你是如何得知高俊率军出征的?”

“我家彭安抚深知高俊此人,所以早在寿张周边布下眼线,一有风吹草动,即刻通报附近的红袄军兄弟们加强警戒,所以高俊那边刚刚起步,我这边以快马来通知头领。”

郝定还在思索间,帐下已经有一人来劝:“八哥,彭头领是咱们山东有名的真好汉,我看此言必然不虚,高俊这厮自寿张出发,不消六七日就能到兖州,当务之急,先召回散布各县各乡的兄弟们,关上城门,看他高俊有何本事!”

此人名叫霍仪,也是红袄军的重要首领,和郝定一样,此人的部曲半独立于刘二祖,前番刚刚征了泰安,此人来兖州,是为了商量就粮的事儿。

郝定这下心里可烦恼了:“唉,此计不行,军中缺粮不是一日半日,兄弟们到各乡去尚有粮吃,都进城里来,粮食日消月耗,难呀。”

“八哥,兖州有官仓之粮,拢齐弟兄们也能消耗个几个月,总比让弟兄们散在野外,让高俊这个人各个击破为好。兄弟我这就回泰安,率军来援助八哥,八哥也给刘大哥、彭头领传个信,叫他们都率军来援,就在这兖州城下,把高俊这点子给拔了!”

郝定左思右想,总算答应了。

霍仪的想法确实是最优解,但是有一点他估计错了——高俊现在的行军速度,五日之内可达兖州,他和郝定对话的功夫,高俊的前锋已经深入郝定的控制区。

兖州嵫阳县,黄弥村,这村庄有百十户人家,四面围着鲁南村庄的特色的石头垒墙,村外一条小溪冉冉流过。正是热的天气,十几个大汉正在溪边冲凉。

这村里有三十多个红袄军就粮,吃的是本村李太公庄上的进奉,不怎么为难百姓,事实上,此时山东农村也没有任何油水可榨了,官府吃掉一批,红袄军吃掉一批,李太公这样的大庄园在吃掉一批,普通村民求生尚且艰难。

本来,只有十几个红袄军在此,后来又发展了十几个村里的捣子,三十多人好不快活,正当这些人在溪边摸鱼的时候,只听见一声木柝响,二十多个全身甲胄的军汉从草丛边上跳了出来,手里捏着一般长枪,向这里杀来。

猛然跳出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敌人,把这些红袄军惊呆住了,倒是有一人反应快些,急忙跑到小溪边上抓过朴刀翻身杀来。为首的军兵撇开长枪,侧过身让他砍一刀,朴刀砍在铠甲上几乎连条印都没留下,那名军兵侧回身,抓起此人的短褂,喊一声:“去!”将此人扔进小溪里。

其余的人要么打着赤膊,要么穿着短褂,手中半点军器也无,眼看着被这些军兵团团围住,束手就擒。

此时的村庄内也是一般景象,高家军突入,将一干红袄军就地擒住,军兵破开李太公庄园的大门,进去好生搜查了一番。

这一出唬得全村鸡飞狗跳,得知对方是官军之后,红袄军们只得原地叫苦——红袄军是一群好汉掀起来的,但这不代表红袄军人人是好汉,反而大部分都是迫于生计的破产农民。李太公心里也暗叫一声苦也,连忙现出些许金银,安排杀牛烹酒,款待官军老爷。

没想到,这群官军制止了李太公的行为,也没有处死这些红袄军,反而出言宽慰他们,随后就有人押解这50多人离开了。

李太公心下纳罕,赶紧凑到官军头目面前,低声询问:“敢问尊姓?”

“我姓刘,刘国安。”这军官年纪不大,个子不高,还有一双吊梢眼,看上去真不像军汉,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有虎虎生威的感觉。

“刘大郎,老朽敢问一句,您这是要怎么处置这帮贼寇?”

刘国安没有马上回答,开战之前高俊强调过,红袄军是宝贵的人力,而且其中有不少好汉,应当尽量活捉、招降,送到战俘营之后,严加看管,仔细甄别,跟着红袄军想混口饭吃的农村流氓应该被剔除,剩下的人则逐步转为普通百姓,甚至是你们的战友。

“这些人我们自有区处,反倒是李太公你为何资助贼寇?”

李太公的脸立刻扭得像苦瓜一样:“您这样可真是冤死我了,贼寇来了,我等又有何办法?只求官军能够神兵天降,驱除贼寇,除此之外,我们可是半分念头都没有啊。”

“口说无凭,我现在告诉你,黄弥村实施军管,尔等一切要听我们号令!”

“是是是。”李太公苦着脸连声答应。

这样的情景在兖州西面数十个村庄同时发生,高家军击杀红袄军九十多人,生俘敌军两千余人,控制了不少大小村庄,其中也有若干地主庄园。

战俘们都被送回寿张县,在战俘营接受统一管理,送到各地去参加劳动,高俊随时准备将这些流民重新安抚为百姓。这种举动大大增加了主计运输都的运输量,为了减轻他们的压力,高俊决心对目前占领的地区实施军管,按村按人派粮,减小后勤的压力,增加保障。

高俊心里清楚,他今天多要一粒粮食,明天这些太公、员外们就会向佃农和庄户们加倍要回来,到时候还会加剧贫困化和造成更严重的盗匪横行。不过这些太公们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高俊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出击之后就要牢牢占据这些地方,打下来就不走了。

李太公万万不会想到这些,这伙官军不久就开拔了,随即进村的是一群身穿黄色号衣的军汉,虽然不像那群官军那样浑身铁甲、长刀大枪,但是也人人挎着一把刀,还有弓箭,村里的庄户决然对付不了——就算能对付得了,李太公也要掂量掂量那群官军杀回来怎么办。

第十六章 军管法令(下)

这些人是根据地的民兵,跟着高俊的路线扩张的,他们找来李太公,说明了军管的要求:

一、李太公必须完成摊派任务,高俊向其要粮如何如何,借粮如何如何,必须即刻办妥;

二、高俊要签发村里的部分年轻人帮忙运输东西,不给钱,但是包饭吃;

三、为了防止有人向红袄军通风报信,现在开始出村的人必须拿着路凭,高家军将在路上设卡,没有路凭者一律羁押;

四、立刻在庄园里面搭一座烽火台,一旦有红袄军前来,即刻点燃烽火。

李太公忙不迭的一一答应,高俊的东西要的紧,现在在村里摊派粮食估计是来不及——眼下正是秋收之前,大部分人家也没有余粮——李太公决定自己先出这笔钱,等到秋收之后再摊派给各家各户,运气好的话还能再赚一比。至于高俊要签发的人力,也都通通从自己家的庄客里面出好了,这帮闲汉平时闲着也是闲着。

接受完这些要求之后,李太公甚至觉得轻松了不少,看来这些官军倒也讲道理,比其他官军和贼寇都强。

高俊没有读心术,也没有千里眼,否则只怕会笑出声,此时他正在跟赵昉谈话。

军管的管理职责在地政典史这里,但是这个职务暂时空缺,职责由军中长史赵昉兼任,汇报完这方面的情况后,高俊显然心情放松了一些。他笑笑:“赵长史估计一下,郝定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我打算进取的不是石硅的单州,而是他的兖州?”

赵昉略微想了一下:“以步卒的脚程来看,大概明天晚上就应该能知道了。”

“那么假如你是郝定的话,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下官原本只是个太学生,如今在指挥使帐下处理文字,不懂韬略,但依我看来,郝定最好是集结兵力,收缩在城池之内,紧闭城门抗拒指挥使,指挥使如果蚁附攻城,未必能够及时破城,届时四方红袄军齐聚于此,那么指挥使就一定要退兵了。”

“说的非常好,这是最合适的策略,所以我们一定要以迅猛的速度打到兖州城下,让他在城池里面聚集不起多少人,届时他的大部人马都在城外,就可以任由我们一一攻取。”

高俊估计了一下:“敌人像是沙土一样撒在这么大的一片地方,想要完全清理干净可不容易,所以我很看重军管工作,最好能把当地人动员起来,郝定屠了兖州,一定不得人心,如果我们举措得当的话,相当于多了一万军兵。”

就像郝定没有预估到高俊的行军速度一样,高俊也没有意识到彭义斌居然给自己布了眼线,此时郝定已经知道自己进攻的目标,已经下令兖州红袄军全面收缩进城,就在谈话之间,兖州城内的红袄军数量已然近万。

兖州城外二十里,高俊前锋之前的二十里,几名轻装简从的军兵正埋伏在路边的沟中。

“龚成,你看,又是一个来报信的急脚子!”一名略带陕西口音的军兵偷偷的对领头的人说。

领头的是营部的一个什将龚成,按照高俊的军制,每个都的两名什将都是武艺高强之辈,而营部的十二个什将更是优中选优,个个艺高人胆大,而且都对高俊忠诚,可以看作是高俊蓄养的死士。这次高俊把他们三人一组派了出去,截杀各个村庄红袄军向兖州城内报信的急脚子。

此刻,这位叫龚成的什将没有答话,直接从腰间摸出了一截铁链,等到那个急脚子靠近的时候,他忽然从沟中一跃而出,铁链犹如一条银龙,直接缠住了那个急脚子的脖子,这什将将手一扬,便将那人拖倒在地。

“呃!”那人好生痛苦的低叫一声,还没等他挣扎起来,另外两名什将早就揪住他的后领,让他拖进沟中一刀干掉。

“真是好手段,我可从来没见过用铁链杀人的。”

“你参加高家军晚,不知道僧虔旗指挥的手段,当年他是虞侯的时候,我是他手下的一个军兵,这点微末本事就是跟人家学的,还不及他三成呢。”龚成低头审视了一下,确定路上没有血迹之后,三个人将急脚子的尸体藏了起来,继续埋伏在沟里面待命。

“你们看,又来一个!两个?三个?一群!”那个略带陕西口音的什将一惊:“这么多人,少说也得有上百吧?”

“一百一十七个人。”第三个什将微微眯一下眼睛:“真是有意思,不好好的呆在村里面就粮,怎么往兖州这边奔来了?”

龚成也觉得奇怪,不想这群人靠近之后,远处又来一大群红袄军,这次人数更多,不下三四百人。

“抓个舌头!”龚成下了命令,三个人伏低身子。

这些红袄军里面大概有一半的人是郝定从泗水县拉出来的队伍,剩下的一半儿是攻克兖州之后在附近的村庄发展的,这些人大多是村中捣子,平时游手好闲,此刻加入红袄军,也只是为了白吃饭。

除了彭义斌等数人之外,大多数红袄军将领对兵源素质要求不高,泥沙俱下,这也是红袄军后来流寇化的原因。到了要厮杀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都拉了稀,三个什将眼看着一个拿着叉子的红袄军汉越跑越慢,从队头到了队尾,趁其他人不注意,顺着田埂溜了下来。

正当此人长舒一口气,丢下叉子准备溜走的时候,后颈被人重重地砍了一掌,当即瘫软在地。

“好身手。”陕西什将喝彩。

“这也是僧虔旗指挥教的。”龚成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三个人偷偷将此人拖进田里面,用随身携带的麻绳将他绑了个结实。

当天晚上,高俊已经挺进离兖州城不足二十里的距离,预计第二天就能抵达城下,将其它红袄军全都堵到兖州城外,到那个时候,郝定可就真是上天无处,下地无门了。此时他摊开张纸,准备给何志也写封信,叮嘱他有关战俘管理的问题。

也就是这个时候,潘正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指挥使,各组什将均有回报,红袄军各村的人马昨天开始都在向兖州城内集中,龚成那一组抓了一个舌头,那人供述称,郝定已经知道咱们来袭,前天就开始下令各部向兖州集中!”

高俊惊愕一下,一滴浓墨滴在纸上。

第十七章 教育法令(上)

“贞祐二年正月春,寇犯阙里孔子庙,毁手植桧。”

——《曲阜县志》

“到这个时候不应该慌乱,把所有军使及以上的长官都叫来,到中军营帐去开会。”高俊揉揉头发,知道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棘手了。

军官很快就到齐了,在开会之前,高俊吩咐赵昉:“找两名靠得住的承局,把会议的内容记清楚一些。”

“指挥使,有这样的必要吗?”赵昉小心翼翼的问。

“以后我们每件事都要尽可能详细的记录,尤其是要从记录中总结经验,这次咱们行军出征路上也出过不少大小差池,有些东西筹备得不齐全,安排任务的时候,有些人太累,而有些人又没有任务,这些都被一一都被记录在案,回去之后又可以总结改进。”高俊的表情有些颓败,但他很快整理了精神:“这些可以让我们更加有效的利用手中的这点资源,我希望咱们的军官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理智的面对一切,包括现在的这种情况。”

很快,军官就聚齐了,当大家听完潘正所说的情况之后,确实个个面色不豫,非常担心。

“咱们先估算一下,现在兖州城内会有多少人?”高俊发问。

“我估计得有个两三万人吧。”路哲说道。

“我觉得不大可能,顶多他也只能聚集三五千人,红袄贼没有骑兵也没有马车,光靠脚力太难了。”僧虔分析了一下:“现在兖州城内没有许多粮食,如果真有两三万人,一两个月估计就吃空了。”

“咱们现在控制的这些村庄已经搜出了两千多名敌军,我们来看一看这张地图。”潘正指着材官队绘制的地图:“红袄摊开来主要是吃粮,所以说各村庄内的人数应该差不太多,靠近兖州的地方会密集一些,而郝定的亲信老营肯定是都在城里面吃粮的,我们再稍微推断一下脚程……”

潘正沉默一下:“现在城内应该已经聚集了一万人左右,明天咱们抵达城下的时候,应该在一万三到一万五之间。”

反应快的军官们频频点头,认为潘正的推断是最为合理的数字。

不过这个结果让大家更为烦恼,如果真的有上万红袄军龟缩在兖州城内防守,那么仅凭五个旗的军兵是很难攻克的,更何况红袄军同气连枝,各路援军很明显已经在路上了,此时冲到兖州城下,除非在一两日内就能破城,不然就要和其他各路红袄军作战。

李铭“刷”地一下子站起来:“指挥使,我建议立刻选一批能骑马的军兵,星夜疾驰到兖州城下,驱散将要入城的敌军,等到咱们大队人马明天到达城下的时候,城内红袄贼起码也能少上两三千人。”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但是我们能挑的人不多,能够骑乘的战马也不多,最多只能给你二三十骑,靠这些骑兵封锁兖州城是不可能的,你们最多驱散一路敌军。”高俊估计了一下,取出来令签:“李铭!”

“卑职在。”

“你去挑选三十名骑兵,可以选用营部的什将,去阻挡南方这一路。”高俊在地图上比划一下:“天有八极,地有八方,你们能阻挡八方中的一方,就算立下战功,千万不可贪功求全,将自己陷入陷阱之中。”

“卑职记住了。”

“记住了吗!”高俊突然暴喝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刚才还有点儿漫不经心的李铭赶紧拱手:“卑职记住了,完全记住了。”

其他军官也都各有任务,第二天将要加快行程,整个营地有条不紊的预热起来。高俊看着中帐里面忙忙碌碌的景象,倒也有些安心了。

第二天上午,高俊率领主力部队急行军来到兖州城下,在这里看到了满面尘土的李铭。

“昨天晚上没有月亮,属实不是夜战的好天气,我们驱散了三五拨人,就已经有四匹马折了脚,因而我让大家把马藏起来,还是在这里等候复命。”李铭狠狠吐了一口吐沫,看得出来,昨晚的夜战让他非常窝火。

“没事,这种情况我也早有准备,兖州城的城门已经关上了,现在城内大约有一万多人,咱们的军兵身穿重铠没有办法攻城,脱掉铠甲的话,那兵力劣势太大,所以暂时不要攻城,先安扎好营垒,向四处派出觇骑,做好围点打援的准备。”高俊搓搓手。

军官们都知道围点打援是什么意思,高俊还将金朝初年的太原之战作为围点打援的经典战例讲过,虽然军官们心里面还是希望攻克兖州,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想办法打击援军了。

“现在传我命令,楼升旗兵分四路,继续扫荡兖州周围的村庄,仍以捕俘捉生为首要任务,冯达旗派出两都,分别占领宁阳县和曲阜县。”高俊下达命令:“郝定的主力部队在兖州,但是他是在泗水起兵的,估计还有不少手下在泗水一带,想办法先吃掉他们。”

高俊在城外紧张的布置任务,而郝定在城里面也惊惶不已,他万万没想到,高俊仿佛是飞来一般,居然仅仅四日就杀到了自己跟前,虽然兖州,曲阜,宁阳的手下已经进城,但是老家泗水那边还有数千人马,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个高俊走得恁快,难道是飞来的?”郝定登上城墙往下一望,外面正是高俊的高家军军旗,各都的认旗五彩缤纷,已经有和高俊见过阵的人指出:“这些五彩斑斓的旗帜都是高俊手下各都的认旗,一个都一个样,各不相同,以便本都军兵识认。”

郝定仔细数了数,仅仅他能看见的都旗就有十五六面,高俊可以说是倾巢而出,进攻兖州。

“可恨!”他狠狠一拳捶在兖州城的女墙上,这女墙很多地方已经缺损破裂,作为黄土墙,本身也并不十分坚固,郝定有点儿后悔没有修缮城池了。

“头领无需担心,高俊手下不过千八百人,咱们城内有兄弟上万,霍仪、彭义斌、任福等头领都在赶来的路上,咱们就放他高俊任情攻城,只要捱过这十几天,等到其他头领一到,咱们就来个里应外合,瓮中捉鳖!”身旁有个头目模样的人对郝定如此说。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郝定似乎想起了什么:“现在兖州城内还有多少粮食?”

“咱们只有一万人,能吃两个多月。”

郝定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安生下来,没想到就只剩下两个月的粮了,两个月过后可如何是好?”

那小头目也垂头丧气起来,本来红袄军分散到各地就粮,城内留存的军队不多,粮食足可以支撑一年有余。现在看来,如果此番粮食消耗大了,不出几个月就又要去厮杀。

高俊并没有预料到郝定担心的是粮食,当天晚上,在兖州城外基本扎营完毕之后,高俊却率领营部移驻曲阜县,根据报告,泗水县有上千红袄贼取道曲阜,向兖州进发。

第十八章 教育法令(下)

从汉代以来的两千年,无论行政区划如何调整,曲阜县一直是不动如山,某种程度上,这只是因为在这里诞生了中国人的精神导师——孔子。

历朝历代都要尊孔,金朝也不例外,孔家家主被封为衍圣公,世袭曲阜县令,现任孔家家主、第五十一代衍圣公孔元措兼任太常博士,常年在中都,此番跟着完颜珣一起去了开封。履行曲阜县令义务的是县丞和县尉,而管理孔家的则是孔元措的弟弟和子侄。红袄军攻克曲阜的时候,县城内的官吏都已经逃亡,而孔家则好好招待了红袄军们,算是免去一劫。

高俊还没有抵达曲阜县,已经有一位孔氏门人前来迎接,此人名叫孔元政,乃是孔家家主孔元措的从弟,自从束发以来,替家族打理一块田庄已经六、七年了。此番他作为孔家的代表,远远的来迎接高俊。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县衙里的一位公使,据说派去接收曲阜县的那一路高家军没有受到任何挫折,进城之后重新招来官吏,恢复秩序,发布露布,接见士绅。因而本县幸存的官吏重新到县衙集合,本县的县尉和孔家的长老已经出城相迎。

“曲阜真是圣人所在,礼数周全,请两位引路。”高俊朝两位略一拱手,一众人即刻向曲阜县进发。

高家军缺马,所以高俊等军官平时都是步行,此时也不例外,而那位公使和孔元政都是骑着马过来的。那位公使挺肥,看上去平时生活不错,估计不愿意徒步跟着高俊走,有些面露难色。

“请这位郎君即刻通知县里的诸位同僚,高某稍后便至,我只需这位孔先生一人引路便可。”高俊叫吕和告诉此人这些话,那人如蒙大赦,即刻拍马离开了。

于是乎,孔元政跟着高俊等人向前走去,这个人衣着一般,看来只属于中人水平,可是毕竟此人的祧字和家主是一样的,看来不会是太远的亲戚,在孔家应该也算是小有地位的人。

“高郎君的军兵真是如狼似虎,此战必然一战得胜。”

“我军不过百余人,对面的红袄贼多达数千,高某只怕是撄城自守尚且不足,又怎么敢说一战得胜呢?怕是逃跑时都顾不得先生。”

“我看不然,郎君手下都是百战精兵,甲仗弓刀一应俱全,红袄贼,乌合之众也,此番必然一击既溃,所需担心者,红袄贼星散各地,复为盗寇,离散聚合,搅扰乡里。”

这下子高俊对孔元政的看法提高了不少:“孔先生所言不虚,不愧是圣人赤裔,是我小看先生了。”

孔元政倒是对刚才的话不以为意:“无妨,小可一介白身,只不过替家里管一处庄园,郎君不以我卑小,已是万幸。”说罢,自己先叹了口气,显出有点忧愁的样子,但很快就矫正了表情。

高俊敏锐的发现了孔元政的表情,似乎郁郁不得志,眼珠一转:“此次有劳先生,我一向仰慕名教,改日我必然登门道谢。在下听说,孔庙之中有夫子亲手所植的桧树三棵,不知先生可否能让我一见?”

孔元政笑得更加尴尬了:“想见这桧树倒是不难,也无需求我,小可在家中人微言轻……”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对,如果说自己地位低下的话,那意思岂不是自己来迎接的高俊,根本不值得孔氏接待呢?

高俊这下有几分猜着了,想来孔元政在家里也是不得意的人,孔元政这下也注意到了高俊的变化,心知高俊已经猜到自己地位不高,忽然叹了口气:“我对郎君说实话吧,郎君是正六品的官,此番前来,本来不合用我这等地位不高之人迎接,然而家中之人担心盗匪,谁也不敢出城。”

没想到这个孔元政这么容易就把家里的情况给卖了,让高俊都觉得进展太快,一时没想出回复,就随口一说:“没什么,没什么。”

“自敬,则人敬之;自慢,则人慢之。”高俊这么一说,孔元政反而还来劲儿了。“此事确实有辱家风,是小可家中考虑不周全,钟鸣鼎食之家不能操持,礼数不周,最后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孔元政本来还想说从自己管理的农庄出些猪羊来犒赏大军,突然发觉高俊在奇怪的盯着自己。

“自敬则人敬之,自慢则人慢之。”这句话是朱熹所说,此时朱熹虽然已经故去十年,但是由于南北交流不畅,北方思想界还是以经学为主,兼收洛学门派,对南宋闽学的发展比较迟钝,赵秉文也刚写出金朝理学第一部作品《原心》没两三年。

大概是为了验证,高俊脱口而问:“心性如何?”

“心性理与气也。”孔元政面不改色。

“理为何?”

“天理也。天命之性,纯善无恶。”

“气为何?”

“天地混沌,一气相托,卒为人形,后而生道,至家祖而大备,人之气性有善恶。”

“那怎么办?”

“存天理,抑人欲。”

高俊急忙一拱手:“不想在此地居然有理学士子,先生真是饱学之士。”心里暗自琢磨难道孔家人居然连南朝刚刚时兴的学问都知道,未免有点儿太有才了吧?

“小可只是管理农庄之外,偶尔读几卷书,家里人素来谨遵家祖教导,不像我胡思乱想。”仿佛是看出来高俊的想法,孔元政暗自解释。

一路上,两个人倒是讨论了不少理学的东西,孔元政和宋元士子一样,对理学十分惊叹。但他隐隐约约又觉得理学也有自己的矛盾,不过他对心学与理学的论战不甚了解,对陆九渊近乎一无所知。

孔元政虽然是孔家之人,但是现如今衍圣公家族只知道聚敛财富,真正用心于儒学的却也没有几人,更没有人知道孔元政居然在研习南朝的理学,如今这点小秘密被高俊发现了,共同知道一个秘密使得两个人的关系迅速进入到熟稔的阶段。

“下次再来,我给你带一套《象山集》。”聊到自来熟,高俊拍着胸脯作保证,有花靥镇谢家的关系,搞来南宋的书倒也不难。

“听说郎君在寿张县大搞学政,推广教育,但是不惟学习经史,另有科目,小可常想亲往一睹,却困于农庄事务,还想请教郎君。”

“经史固然重要,但是教育的目的在于塑造对社会……对国家社稷有用之人,所以我们的管学分为语文、算数、品德、自然、社会、劳动、音乐七科,各有作用,以求塑造成人,这些都是老农老圃的学问,但是却弥足可贵。”高俊指了指前面:

“眼下有贼寇要来曲阜县,准备烧杀抢掠,此时就算有上千张、邵、程、朱,可能抵挡贼寇吗?我们的军兵虽然学的经史不多,但却可以上阵杀敌。”

“教书育人,还是要让学生回归于性理,正所谓君子不器,不能让……”孔元政说了一半,自己先住了口,高俊提的问题非常对,纵然学了理学,却也依旧不能抵挡贼寇。自己要是再纠缠不清,反而显得迂腐了。“那不知道郎君对管学以上的学校又要如何设置呢?”

“我管辖的各县已经做好准备,在县内设立县学,县学也教经史,但同样不以此为唯一学问,数学、体育自不待言,还有格物之学、经济之学、乃至商贾之学。”

“虽说万物皆可为学问,但是郎君说的这些真的可以开设学堂?假设我学了商贾之学,出来便可做个好商人了?”孔元政有些疑惑,也无怪他疑惑,金元时期的商业环境和生活水平,还轮不到人们自主择业。“就算我读了商贾之学,出来之后既无本钱也无人脉,又如何能做商人?还不如苦习经史,等待金榜题名。”

高俊倒是心情正好:“我们寿张县有不少官营店铺,这些东西只有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家伙儿接手我才能放心,仅就目前而言,学校的主要任务是向我的官衙和军队输送人才。”

“这倒是了,学了语文便能读懂军令,学了算术能数清阵列,知道品德则悍不畏死,学习自然则能耐风霜,熟知社会便可自知尊卑,劳动可供给军旅,音乐可高涨士气,高郎君真是好打算。”孔元政看上去是恭维,但是高俊怎么听都不对,不过仔细一想,自己的课本不就是这么设计的嘛,学生们刚学完“米麦菽粟”,就又学了“刀枪弓箭”。

转念一想,这个孔元政也是个妙人,打完这一仗,倒可以把此人把此人找来,加以提拔,总比管一个破农庄强多了。

第十九章 俘虏法令(上)

高俊和孔元政谈的很投机,很快就赶到了曲阜县。

红袄军攻克兖州的时候顺道占领了曲阜,县衙里面的大小官佐一个不剩全都逃跑了。这几日,红袄军突然向兖州城内集中,高家军兵不血刃的收复了曲阜县,并且发榜安民,个别官员壮着胆子回到县衙,听说泗水县的红袄军向这里移动,县城里面人心浮动,官吏们一个个都将高家军视作救命稻草。

相比而言,孔家对高俊倒是不冷不热的,礼数周全,但看得出来,并不热心。高俊清楚,金朝朝廷无论如何还是尊孔的,孔家就算稍微怠慢一些,高俊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开罪了红袄军的杀神们,那可就有得说道了。

而高俊相当不客气,进城之后,宣布代替县衙处理政务,将残余官吏一脚踢开,这帮子抛弃百姓逃跑的人,高俊实在觉得没什么利用的必要。对于孔家,高俊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派人送去一道批文,要孔家出粮出人协助守城。

高俊也是听说过南孔与北孔的分野,也知道曲阜这帮孙子之后是如何一路跪舔到民国的。在高俊看来,某位物流行业始祖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曲阜沦陷之前把衍圣公驾上飞机带到重庆,唯一的不良后果就是给一批披着儒皮的教棍留下了最后的脸面。(相比而言,邹城的孟子后裔亚圣公家族名头太小,没有被物流带上飞机,坐实了汉奸,所以洗白比孔家晚了20年,直到最近才凭着每分钟350发的坦克豪杰出镜。)

开始构想日后对孔家的处置时,高俊的脸上浮起了一种残忍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程辟来报:“孔家不愿意交付物资,也不愿意出人。”

“随便吧。”程辟意外的发现高俊一点没有发怒。“反正他们出不出人,咱们都能打赢这一仗,叫队伍准备!”

高俊此时拥有的兵力是营部人马、军乐队、旗鼓队、斥候队,负责接收曲阜县的一个正军都,以及他带来的一个正军都、一个民兵都,主计运输都的两个队(主要任务是从兖州城下往曲府运粮食和器械),和从曲阜临时签发的乡勇二百人,总人数在五百人左右。

从泗水县赶来的红袄军,本来约有三千余人,但是临时发展的新兵听说要来对付转战运河南北的高俊,基本都逃亡了,所以只剩下两千人左右,这其中大概有三四百人算得上是精锐,是郝定的发家老底,战术和忠诚性都勉强上得了台面,剩下的人可就完全不能保证了。

高俊的战术非常简单——侦察到敌军主力所在的位置后,采取一面强攻的方式,将对手赶进泗水里面!

正在向曲阜进发的红袄军,对自己的命运懵然无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高俊已经赶到了兖州城下,乱哄哄的队伍几乎没有排出有效的侦查人员,以一字长蛇阵的方式沿泗水向南进发,连续发生的逃兵让头目们非常恼火,三百多名精锐被分散成数十截,分别看管行军路程中的一段,以这种老兵监视新兵的方式,防止逃亡。

正在这群人焦躁的时候,前军突然有人喊道:“前面好像有官军!”

一听这声喊,整个队伍炸了锅,有去拿器械的,有去寻亲戚的,有去找长官的,还有想要偷偷逃跑的,顿时乱作一团,那些精锐喊破喉咙,一个一个的把新兵揪回队伍,重新布阵。

但是高俊已经不会给他们时间了,红袄军前军发现高俊的时候,高俊率领人马已经在曲阜城外整理完毕,正沿着泗水北上,由于有着充足的侦查力量,军兵们老早就知道敌军行进到哪,所以此时虽然有些没打过仗的军兵有些紧张,但并不慌乱。

高俊的布置是:一个正军都布置成30x3的方阵,正军在前面,顺着敌军一字长蛇阵的蛇头开始,从正面冲上去摧垮敌军,而另外一个正军都则布置在侧面靠前一些,开战之后,迅速运行到红袄军侧翼,根据高俊的指示,在恰当时机将敌军的长蛇拦腰斩断,冲散敌军。

仅有的十几名骑马军士布置到后方,在敌军溃败之后,进行追击,争取将敌军尽数捕获。

而乡间丁壮作为预备队,等到敌军溃败之后,冲出去抓捕敌军俘虏,送到高俊这里来领赏。

红袄军开始成批的动摇,因为敌人的枪尖越来越近了,面前的官军浑身是铁,很明显是刀砍不动,箭射不进的人物,任凭极少数头目如何叫唤,剩下的人也绝不向往前挪动半步。

高俊策马向前,敌军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溃退了,纵然有两千人马,也无法为难高俊前方的一百名正军,整场战斗毫无悬念,甚至第二个正军都都没有动用,两千名红袄军被齐齐的赶到河湾处,背后就是宽阔的泗水。

性急的红袄军已经急着跳下水,游向对岸逃命,而剩下的人被强弓劲弩紧紧逼住,这些人面色灰白,有些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投降不杀!”高俊策马向前,大声怒喝。

“投降不杀!”军兵们齐齐喊叫起来,不同于战前的怒喝,这时的喊叫,喧哗,而没有次序,可是对敌人的劝说效果相当之好,片刻之间,大部分人都扔掉了自己的武器,只有少部分头目还在喊叫:“不能相信官军,此时只能决一死战!”

高俊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一名什将,那人立刻弯弓拉箭,瞄准喊叫声音最大的一个头目,那个人还在用刀背拍打几个想要投降的红袄军的后背,突然间只听一声弓弦响,腰腹处中了一箭,一下子跪倒在地,他像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周围的人被这突然的一箭吓了个够呛,也都惊恐地喊叫起来。

高家军已经没有兴趣跟对手打嘴仗,按命令冲出来,将红袄军一个个的揪出他们的人群,拽走他们的武器。

直到天色渐晚,依旧有马蹄声阵阵作响,那是高俊手下的骑士在搜罗最后的溃兵。

晚上,在曲阜县,潘正正在统计最后的报告:“此番击杀敌军29人,咱们俘获2235人,不过咱们的骑兵有目击报告,孔家的庄丁们也都冲出来抓人了,没有送到咱们这里来领赏,听说去年粮食上涨的时候,孔家死了不少佃农,看来这是要抓驱口了。”

“我本以为孔家身为累世高门,今日在乱世之中,必有高论。没想到,却做出这种粗鄙之事。”高俊一笑:“且不去管这干人,咱们的俘虏要怎么使用,还是要想个好法子,我正在草拟有关俘虏方面的命令,潘正,你参考一下。”

潘正接过高俊写的一张草纸,高俊计划将俘虏分批运回寿张县,如果有家人在根据地的,在俘虏营干完一个月后可以出钱结保,复为良民,如果没有家人的,则需要在根据地的南山俘虏营干满一年,由俘虏营负责甄别,释放其中的裹胁良民,剩下的继续改造。

潘正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个计划还是显得太迂阔了,没有这样招降俘虏的办法。”

“潘正,有话直说。”

“依我看不妨大方一些,直接宣布赦免所有俘虏,以咱们新开拓的土地作为俘虏的安家产业,这些土地的占固给郎君,让这些人租赁你的地。咱们招降这些人,是想让人恢复本业,耕织持家,而不是四散成为流寇,那么给的诱惑就要大一些。

如果其中有人积习难改,会想方设法离开,但那是少数人,成不了气候,大多数人不过两三年则就复为良民,届时郎君有兵有粮,何必贪图眼前一时的劳力,咱们还要消耗人手去看管,也不得众心。”

第二十章 俘虏法令(下)

高俊接受了潘正的劝解,决心想办法安抚这些流民,甚至可以直接发给土地,至于土地的来源,日后少不得要拿某些大庄园开刀,本来高俊也想给自己留一些搞论功行赏,现在看来应该全分出去。自己少占一点地方、少用一些劳力没关系,重点是根据地的实力一定要提升。

正当高俊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时,郝定却提前替他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骑手急匆匆的冲到曲阜县城内,他背后背着并排的三面短旗子,旗子很短,甚至没有高过他的肩膀,守城的军兵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随即有一人恍然大悟:“这不是最新规定的传令兵的旗子吗?”

大家立刻反应了过来,挥手放行,很快,这名骑手就见到了刚刚起床的高俊。

“是兖州那边有什么情况吗?”一见到这名传令兵,高俊就急匆匆的问道。

“好……”

“好什么?”

“郝定出城作战了!”

高俊猛的站了起来,这状况出人意料。

“是在什么时候?”

“发生在今天丑时三刻,郝定忽然出城夜袭,被咱们守夜的军兵发现了,双方战了一合,敌军人多势众,孙副指挥使发觉敌人越出越多,起码有七八千之众,干脆放弃了两盘营寨,与敌军在城外对峙!”

高俊把眼睛微微闭上:“郝定,郝定,干得好!”随即突然睁开双眼:“全军开拔,回兖州!”

此时的兖州城外,郝定的心情并不大好,本来想通过一次突然的夜袭击败对手,没有想到高家军防守严密、刁斗森严,突袭没有占到半分便宜,但是敌人却主动的放弃了两个还没修筑完的营寨,转而和自己对峙。

此时的郝定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刻一把火烧掉两个营寨,撤回城池,继续坚守;另一个就是主力出击,击垮对手。

大部分红袄军支持的都是前者,包括郝定自己也认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但随即他又想到了粮食问题。

一考虑到粮食,郝定就不定了,虽然还有两个月的粮食,但是每多损失一粒粮食都要心疼的他在这个问题上,根本没有办法理智思考。

“如果咱们能立刻击败这伙官军,是不是就能省下一大笔粮食?”郝定突然喃喃自语,几名红袄军头目也听见了这句话,他们的反应也变得纠结起来。在高俊看来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在他们眼里却实在难以抉择,省下粮食是多么大的诱惑呀。

终于,郝定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咱们主力出城,先把眼前这伙敌人赶走,看上去他们也不算太强!”

八千多红袄军出城列阵,他们选择的出击方向是东门。

此时孙庭已经接到了传令兵的回报:高俊正率领营部军兵急速赶回,在此之前,孙庭要不断示弱,千万不能让红袄军回城。

红袄军发动了气势汹汹的进攻,然而表面的凶相下面其实底气不足,面前的官军看上去装备精良,而且士气正旺。

但是敌人只是短暂的接触了一下,戳死三五十个红袄军之后就选择了后退,他们的撤退暴露了后方的贴军,这些人主要是干些军中杂活,盔甲不行,只听几声木柝响,这群贴军抱着手中的东西,狼狈后撤。

如果高俊在场的话,一定会夸奖一下孙庭,这轮撤退显得有模有样,看上去就像是笨拙的指挥官无能的调动军队,不但没有充分利用自己锋利的爪牙,反而屡屡打空,把自己柔软的腹部露出,不得不次次后退。

军兵们渐渐有些气馁和懈怠,高家军的士气下降了,而对面的红袄军攻势如虹,虽然每次进攻其实根本没有抓到几个敌人,但是对方在自己面前狼狈不堪,弄在自己面前的总是最脆弱的一面,而那些浑身铁甲的正军东走西逛四处救火,但是却没有发挥作用。

郝定的感觉来了,看上去那个转战千里的高俊也不过如此。

就在他兴致不错的时候,又有一名小卒来报:“彭义斌彭头领有使者前来。”

“快请他过来。”郝定骑着枣红马,意气风发的指挥战斗。

那名使者骑着马匆匆过来,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得出是连夜赶来十分疲惫:“彭安抚帐下骑兵统领,聂敢。”

“啊,聂兄弟,我也听过你的大名,是咱山东的好汉,你也和高家军见过阵,你看我今日的战事打得如何?”

聂敢策马向前,看着孙庭的军兵不断后退,心下疑窦丛生。

“郝头领,我看这情况有蹊跷,这伙子官军虽然看上去招架不住,但是每次偏偏都能撤走,打了半天也抓不住他几个人,而我们离兖州城越来越远了。兄弟我快言快语,我和高家军打过好几仗,以前他们没有这么好的盔甲,也没有这么多旗帜鼓号,但是打起仗来听号令,敢打敢冲,干脆利落,今天打仗的样子,不像是他们高家军的模样,我看这其中有诈。”

“我看是你嫉妒我们打得好!”当下就有人出言反驳,确实,聂敢这句话让人心里实在不舒服。

“红袄军的兄弟有什么可嫉妒的?我是委实觉得今天的仗不对劲!”聂敢是沂州临沂县人,住在沂蒙山区,天天啃煎饼带来的是一个宽下巴和天生的犟脾气。

“只知道说风凉话,你们可曾打过这样的仗?”又有人不满,正要出声反驳,却被郝定伸手拦下了,此时他双眉紧锁,似乎意识到事情确实有所不对。

“头领?”有人轻声问了一句,但是郝定却没有出声,红袄军前锋的攻势减慢了,而高家军却似乎没有利用这个时机整顿好队伍。

“撤退,回城!”郝定急忙下令!

维持进攻的红袄军听到锣声的时候,似乎都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这明明打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撤了呢?

但是锣声没有停,靠近郝定的红袄军听的命令比较明确,已经开始后退,这举动就像涟漪一样,很快最前面的红袄军也挪转脚步,倒拽朴刀。

孙庭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策马前出,此时的敌人就像退潮的红色海洋,开始向兖州那边奔去,他不由得暗自骂了一声:“可恨!”随即下达命令:“全军立刻出击!”

从这方面来讲,孙庭确实指挥的不错,军队微微调整一下方向,就成了不错的攻击态势。

军乐队还在高俊那里,临时客串的什将们敲起战鼓,军使的小指挥旗一挥,军兵们向前跨出一步,长枪笔直指向前方,齐齐的大吼一声:“虎!”

高俊原本打算喊的字是战,但是潘正提出意见,虎这个字特别适合大吼出声,而战喊起来音调不高,无法刺激大家的杀气。

现在看来,潘正的意见是对的,一句话,军兵的士气就涌了上来!

最前面的红袄军被高家军的怒吼直接吓了一哆嗦,双脚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两步。这当然逃不过孙庭的眼睛。

“全军冲锋!”孙庭亲自挥舞军旗,战鼓擂动!

第二十一章 军语法令(上)

郝定意识到自己果然是被敌人给迷惑了,率军一路后退,可还是在兖州城附近被孙庭咬住了,由于撤退而士气大丧的红袄军和士气已经有所恢复的高家军的对抗结果简直不言而喻,成批的红袄军被击倒,他们开始转向逃命。

在这些人看来,兖州城的城墙应该很安全,很快城门就被堵住了,成千上万的红袄军涌到这里,想要进城。

关键时刻,郝定手下的精锐们倒是忠心,他们不少人身上穿着皮甲或者是铁甲,手中的武器也好一些,不是朴刀、哨棍、粪叉,是缴获的制式长枪大刀,在几名头目的带领下,他们迅速涌了上去,和高俊的军兵厮杀起来。

当面对抗他们讨不了便宜,但是胜在人数众多,他们开始迅速向两侧包抄,从多个方向夹击孙庭的前进队伍,而孙庭也不得不把战线拉长,整个军阵就像海底捞的扯面一样,越长越窄,甚至出现了被攻破的可能性,有一些军兵被盾牌挤倒之后,敌方蜂拥而上,乱刀戳死。

孙庭手下只有六百正军和八百贴军,让他对付上万红袄军确实太难了。

“左翼稍微后退,让范有田那个都顶上去,争取再击溃敌军一部!”关键时刻,孙庭开始灵活的调整队伍的步骤,始终保持半侧向对敌,关键时刻让预备队发起短暂的反冲锋,每次都能击散敌军数百人,但是这严重的消耗了军兵的体力。

虽然形势开始对孙庭不利,可郝定的脸部渐渐抽搐,不过干掉了对手十几个人,红袄军已经有数百人丧命,郝定越来越认识到高俊的可怕,也开始担心自己能否打赢这一仗。

关键时刻,远远出现一面大旗,是指挥使旗!

高家军顿时欢呼雷动,高俊来也!

事实上,从曲阜到兖州长达40里,高家军虽然在行军方面无与伦比,但是也不可能早上开拔,上午就抵达兖州,此时大队人马正在潘正的率领下继续急行军,而到达城下的,只有高俊以及营部的诸位军官、旗队和斥侯队而已。

看到这旗子,红袄军也吃了一惊,个别早就怯战的已经先转身逃走了。

看得出来,对手已经军心不稳,即便如此,高俊依旧有望楼,斥候队队正温撒普贤奴登上一人多高的移动望楼,担心影响军心,高俊没有回头问话,直接高声问普贤奴:

“贼旗帜如何?”

“前军旗帜皆半倒,中军旗帜尚在。”

“贼动向如何?”

“前军右翼无甲贼近百略后退一步,左翼、中翼尚在!前军左右张望,并无统一望向!”

“贼甲胄如何?”

“前军一线多半有甲,中军中翼上千人皆有甲,三成铁甲,三成皮甲,剩下的……甲胄式样不明,无重甲之兵!”

“弓矢、骑兵?”

“前军无人张弓,无人有马!”

在整军期间,高俊特意强调了一个东西:军语。

所谓军语,是军旅之间交流所应该使用的语言方式,要求准确简洁,没有感情色彩,在没有要求的情况下,不准有自主的感情判断。

当然,为了简洁,也是有很多规定好的数量词用语,比如温撒普贤奴刚才的那句近百,指的是七十人以上,不到一百人的数量。

军语同样对各级军官、军兵的称谓、敬语加以规定,不过,军兵们日常违反规定也是常态,大部分高级军官也依旧习惯叫高俊“高郎君”,只有潘正非常克制的叫他:“指挥使”。

温撒普贤奴为了背那份“斥候侦查用语”费尽了心思,他刚才的话沉稳有力,也和高俊的目测相符。

“中军中翼应该就是郝定的心腹,诸位,对付红袄军这样的流寇武装,慢慢的撕咬肯定是不行的,听我命令,准备一举地击破郝定的亲信!”

“咱们只有这二十多人,能行吗?”

“吹起号角,叫孙庭做好准备。”

悠长的号角吹了起来,听到后的孙庭吃了一惊,这是高俊准备发动进攻了。

高俊示意一名傔从,军乐队突然变了调子,大鼓也势大力沉的“咚咚咚”敲了起来。高俊抽出金刀,数十人发起了冲锋,直取郝定中军!

新兵有三多:战前尿多,战时汗多,战后话多(很多时候这个部分可以略去),红袄军的少量精锐还好,大部分普通人马是刚刚发展的人,红袄军不重视兵源来源,这等人都是农村的闲汉甚至流氓,一到了性命搏杀的时刻,一个个都有了小心思。

高俊的兵源主要有两种:农村的中农、县城的工人,这两种人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兵员,缺点是他们也是生产的主力,不宜抽调太多。

好用和不好用,战场上一眼就看得出来。

看着纵马而来的高俊等人,前排的红袄军们开始后退,一开始是缓缓向后挪动脚步,之后是转头就跑,很多新兵连铠甲都没有,甚至连红袄军的标配——赭红色夹袄都凑不齐,只要脑子还能稍微转转筋,就能清楚战场的胜负局面,即便是红袄军能够以人数消耗光官军,站在前面的也是最先送死的一批。

“哇呼!”龚成一马当先,今天他有一把又长又沉,威力巨大的马枪,偏偏有嫌命长的人还想试试他的马上功夫如何,也就是在转瞬之间,那个试图用刀格挡他的骑枪的人,胸前就多了个透明窟窿。

但是敌人毕竟人多势众,仅靠二十多名骑兵想要驱散他们,实在是太困难了,这些人迅速围拢起来,想要困住这二十多名骑兵。

但是孙庭的策应动作很快,高家军奋力前突,冯达领军冲锋,将尚在抵抗的红袄军前军紧紧黏住,大大减轻了高俊这方面的压力。

“龚成,夺旗!夺旗!”高俊大吼起来,他尚未参与厮杀,还在仔细的观察左右状况,敌人的中军确实出现了松动,郝定这里露出了裂缝,不过高俊对郝定的人头没有兴趣,他急于迅速击败红袄军。

龚成听到了命令,即刻策马向前,顺着别人杀开的缝隙直奔郝定的帅旗,守卫帅旗的两名红袄军勇士也抽出手中的长刀,迎战龚成。

一名红袄军躲过龚成的长枪,侧身砍来,却不想龚成直接擎出腰间铁链,在脸上打了个鼻血绽流,摔下马去,另一人策马赶来,龚成赶紧扔了铁链,抓紧长枪就是一刺,但是对手却闪过了,一刀劈向龚成的左臂。

如果龚成穿的是和对手一样的铁甲的话,那么此刻他的左臂已经保不住了,所幸的是高俊队伍现在用的是重甲,两片又大又宽的披膊甲护住了龚成的手臂。

就在这一瞬间,龚成举起打得有些发麻的左臂,抽出挂着的手刀砍倒了对方。

尽管胳膊不大灵便,龚成还是一刀削断了郝定的帅旗。

郝定三军夺气!

第二十二章 军语法令(下)

在意识到自己是被骗出城之后,郝定一直陷入了一种半迷茫的状态,以至于没有做出有效的反应,任由帅旗被砍倒,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在心里大呼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红袄军人数众多,却没有统一的旗鼓,大部分人看到帅旗倒了以后以为郝定已死,顿时军心涣散,四处奔逃。

“郝定已经授首,而等跪地免死!”高俊大呼:“郝定已死,降者不杀!”

营部的军官和什将们齐齐叫了起来:“郝定已死,降者不杀。”

“我还活着呢,赶快再举起把帅旗,快!”郝定叫了起来,没有鼓吹手的他没办法将自己的命令迅速传播出去,只有靠近他的少部分红袄军知道主帅并没有身亡。

前军的士气也迅速的崩溃了,大部分转身逃向兖州城,另外还有一部分向四处逃窜,希望离战场越来越远越好。

高家军的主力部队连成了一线,开始慢慢向城门合围,郝定的人马只是拼命的往兖州城内拥挤而进,却并不愿意转身投降。如果高家军继续进攻的话,当然可以给予对手重创,不过这就和当初少杀慎杀招来留民的宗旨不相符了。

关键时刻,李骁奇狂奔到高俊跟前,手指城头:“贼寇都将城池作为依托,城在则心安,城不在则心败,应当迅速攻上城头,营建我们的旗帜,贼寇必然惊恐溃散,跪地投降。”

“说得对,但是在我砍你之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高俊有些焦躁的咽了一口吐沫,高家军没有攻城器具,这样的城池实在是太难攻取了。

“能从城墙上爬上去吗?”高俊大声询问,此时营部的各位军官都已经聚拢在高俊身旁,看着眼前战场的狂乱景象,也都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声音。

“应该不行,我们只有普通的梯子,还够不到城头,而且城上的贼寇还有不少,不好打!”冯达估计了一下。

“那能不能从城门里面杀进去,冲上城头,炸掉敌军的旗帜呢?”

“现在城门已经被上万红袄军塞满了,咱们的人杀不进去!”孙庭看了一下,此时高家军已经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将红袄军紧紧的围在城门附近,双方很快贴到了一起,进行激烈的战斗——准确的说是高家军运用娴熟的刺杀技术,以及长枪对朴刀的战斗优势,精准地收割的红袄军士兵的生命。

“谁有办法?”高俊有些丧气了,也许必须从城门那里杀进去,但愿红袄军的战斗意志不高,能够迅速的投降,减少伤亡吧。

“高郎君,我们陕西勇敢想试试!”裴真突然挤了上来:“我们祖辈和西夏人打仗的时候,爬云梯的技术练得不错,先用绳子把梯子捆起来,我们试着爬一下。”

“你别胡闹,没看到城墙上那么多敌人吗?”高俊揉揉眼睛:“你们要是爬梯子的话,不能穿这么重的甲,城墙上面飞石弓箭打来,你们怎么办?”

“我们陕西勇敢军很少穿重甲,常年就是轻甲弓箭作战,我也爬过河西人(西夏)的城堡,没有什么难的!”裴真拱手:“高郎君,我愿意带第一都的军兵试一试,事若不成,还有别的方法。”

“那……有什么要求吗?”

“弓箭!我们要弓箭和短刀,让其他军兵先借我们一些!”

高俊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军官,终于点头同意。

“赶紧通知第一都做准备!陈虞侯去贴军那里取梯子和麻绳,赶紧编高梯;鲁虞侯去领取弓箭和短刀;刘虞侯督促军兵脱甲!”裴真回身下达命令。

高俊也下达了配合的命令:“冯达,你们旗出两个都,将武器借给裴真旗第一都!”

少部分士兵略有迟疑,但都痛快的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武器,高俊在内心里不由得感慨,自己真的带了一群好兵。

裴真旗第一都的军兵们拆掉了两片披膊甲,又拆掉了甲裙五编中的三编,现在他们身上只有遮盖躯干和大腿的短甲了。但是这些人似乎找到了原来的感觉,表情居然比一开始还要轻松,他们纷纷拿起弓箭和短刀,组成了高俊看不大明白的三角形队列。

陕西勇敢军的动作是迅猛的,他们飞快的把加工好的梯子架到了城墙上,裴真带着手下的军兵们开始了第一轮进攻。

城上的红袄军叫嚷了起来,有人拿出了弓箭,但是城下的军兵们开始用他们的弓箭压制对手,有两三名军兵中箭,其中一个人不幸掉了下来,但另外几个人拔掉箭之后,依旧咬着云梯刀向上爬。

敌人开始试图推动梯子,第一个冲上来的红袄军被城下的人一箭射死,但第二个人就已经把住了梯子,临时用木梯制作的长梯没有搭钩,非常容易的就被推开了,四架长梯很快倒了一架。

不少军官焦急地大呼出声,高俊也紧张的评估着状况,但上面的军兵们很灵活的及时跳到了地上,并没有人受伤。

红袄军又想推倒第二架梯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名军兵已经很灵巧的攀上了城头,他直接跳进来,拔刀与对手厮杀,这下子想推倒其它几架梯子也不大可能了,很快就有十几名高俊手下的军兵登上了城头,开始与敌军血肉厮杀。

“快,再派一个都上去!”高俊发觉情况有戏,立刻增加了进攻力度。

裴真发觉以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一个箭步登上城头之后,迅速拔出短刀和弓箭,与对手展开拼杀,对手又长又笨重的朴刀丝毫奈何不得他,而他总是能在盾牌的掩护下近身之后,一刀捅进对方的肚子里。

无甲、轻甲的步兵战斗,陕西勇敢们还没怕过谁!

陕西勇敢军们灵巧,敏捷,擅长厮杀搏斗的技术,弓箭水准也很不错,但是坚韧性稍差一些,尤其是耐力不足,正当裴真有些紧张的时候,第二个都的军兵们开始攀爬梯子,很快,城头上出现了三五成群的长枪手,奋力的进攻红袄军残余的士兵。

在两个都的正军全力进攻之下,城头上的敌军终于渐渐抵挡不住了,一面面红袄军的红旗被拔了下来,换上了高俊的五色旗。

“城门楼上面那面旗子最大,把它拔下来!”高俊握紧了缰绳,每一面敌军的旗帜落下,都会引起城内的一片惊呼之称,城门处的红袄军也开始恐惧起来,不少人连滚带爬越过战线,跪地投降。

“龚成,你去帮一把手!”

然而此时的龚成却仿佛发了呆一样,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高俊的傔从吕和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龚成这才反应过来。

“战场上还能胡思乱想吗?”高俊气得够呛:“赶紧去帮裴旗指一下!”

龚成应了一声,飞身爬上梯子,几乎是势不可挡的冲上了门楼,他轻松地冲破了残余红袄军的防御,登上楼顶,将那面郝定的大旗拔了下来,想了想,用小刀割下旗子的一角揣进怀里,剩下的扔下城去。

第二十三章 刑事法令(上)

城内传下来巨大的喧哗声,龚成往下一望,登时吃了一惊,城内早已成了一片废墟,街上都是涌动的红袄军人马,揣着抢来的东西,拥挤的向各个城门奔去。

“郎君,城内喧哗!”龚成叫了起来。

裴真急匆匆的带着手下顺着楼梯跑下城墙,迅猛的击溃了打算在城墙下结阵抵抗的红袄军残兵,越来越多的军兵爬上城墙,开始高喊高俊的命令:“郝定已死,降者不杀!”

此时的郝定已经顺着拥挤的人流进入兖州城内,抬头一看,城墙之上已经尽是高俊的旗帜,而城内喧哗混乱,红袄军军士四处奔逃,哪有一个人还听令!

郝定不由得涕泗横流:“悔不听霍仪兄弟和彭义斌兄弟的金玉良言,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恐怕是难逃一剐了。”

终究是有小头目忠心护主,指着远处喊道:“八哥快看,南门已经开了,官军还没有围上来,咱们有脚力,直接冲过去!”

事已至此,郝定一行人也顾不得街上都是纷乱的红袄军,直接纵马冲撞,终于挤开一条血路,眼看就要从南门跑了出去,突然从路边斜杀出一人,举着一把菜刀!

“啊!”郝定喊了一声,腿上中了一刀,赶紧策马前突,但是举刀的那个青年不依不饶,抓住了郝定衣服的后摆,就要把郝定揪下马来,情急之下,郝定猛力挣扎,总算将衣服及时脱了下来,从南门及时跑了出去。

他们刚刚离开,高俊的军兵就彻底围住了四面城门,强弓劲弩压住阵脚,高俊亲自登上城墙。

残余的红袄军军士惊恐的看着城墙之上官军的强弓劲弩,城门之外官军的长刀大斧,徒劳的想要找些地方隐藏,然而兖州城已经被他们自己烧成了白地,哪里还有活命之理呢?

不知是谁带头扔下手中的兵器,跪地大喊:“求高郎君给条生路!”

有人带头,上万红袄军军兵全都跪了下来,高俊看见了此番景象,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令各旗入城,小心搜查残余敌人,将所有的红袄军押出城外,准备送往寿张县。

兖州城下一战,杀敌一千六百余人,俘敌一万余人。

“抓没抓到郝定本人?没抓到的话,他早晚有一天又得拉起一支队伍来!”高俊策马进入兖州城内,州刺史衙门还是完好的,郝定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府邸了。

“人没抓到,只缴获了一件衣服。”蒲察勇哈哈一笑,拽过来一位年轻人:“高郎君,这是兖州城内的一位勇士,刚才舍命刺杀郝定,可惜没能成功,只揪下来他的一件衣服。”

那个年轻人赶紧跪在地上:“邹永见过郎君,小人本是兖州城内良民,世代以磨卖豆腐为生,这帮红头子进城来杀人放火,小人带着阿妹在地窖躲着才得一活命。郎君杀败这伙红头子,为我们兖州人报了天大的血海深仇,小人从此为郎君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真是好汉子!”高俊微微颔首:“蒲察勇,你是不是还缺个公使?”

“我看这人不错,小子,现在高郎君给你两条路。”蒲察勇得到高俊的授意,对邹永说:“一来呢,高郎君给你些赏钱,回去当良民磨豆腐;要么就进我的军中当个公使,在刀剑上讨生活,高郎君保证安排好你妹妹。”

邹永当然选择当公使,高俊很是高兴,将邹永的妹妹邹小妹安排到了绣工培训班去,兄妹两个俱来感谢,邹小妹有一个俏皮的小鼻子,头发乌黑,倒也很漂亮。

当天傍晚,扫荡其余村落的楼升率领他的四个都也赶了回来,第二天清晨,圆满完成了诱敌任务的僧虔,也率领他的旗赶到了兖州。

根据觇骑的回报,确实不出高俊的意料,红袄军霍仪、任福、彭义斌、刘二祖各部都前来支援郝定,就连和刘二祖这一派关系疏远些的张汝楫、孙邦佐也有所行动。

反倒是近在咫尺的峄山时青毫无动静,高俊写了一封信让吕和送给时青,主动招降他。尽管事实上就是自己杀了他的叔叔,但是高俊总对时青这个滑头报有点希望,他打定主意,如果时青肯归降,给一个正军旗指挥之位也未尝不可。

在商量下一步军事行动的时候,赵昉首先献计:“趁着现在各路红袄军都不知道郝定已败的情况下,派人假扮郝定的接应部队,引诱其人马服进入预定的埋伏地点,一举击破。敌人诸路援军就可破一路。”

经过反复论证之后,这一计划的细节被具体敲定,而埋伏的对象正是从泰安州急急赶来的霍仪,他领有三千人马,已经越过了亭亭山。

计划由路哲率领一百多名军兵扮成郝定的人,骗取霍仪进入宁阳县以东的一片树林夹道当中,之后伏兵四起,迅速将敌军截作几段,尽数歼灭之。

高俊打算倾巢而出进行这次行动,兖州城内不留一兵一卒,所以在行动前要将上万名红袄军俘虏转移到寿张县内,何志也已经制定了以工代罚的计划,让这些俘虏首先干一些体力活换取每日的粮食,也可以趁机甄别干掉其中“积习难改,唯务劫掠”的小头目,剩下的人将于明年春天分到土地,重新成为治下安民(何志也讨厌良民这个词)。

这些处理政策将会提前给俘虏们讲清,防止他们看不到希望之后进行暴动。

除了给他们希望之外,也要给予震慑。

邹永为首的幸存兖州人开始指认,大约有一百五十多红袄军大小头目被揪出来,这些人在屠戮兖州及周围地区中充当指挥者,还有不少人是郝定的亲信,他们被认定为屠杀兖州的主要负责人,在全体俘虏面前执行死刑。

高俊已经制定了军法的一些基本内容,所以这些人的命运没有半点疑问。高家军有条不紊的在上万名俘虏面前对这一百五十多人进行审判,主持坐堂审案的是潘正,邹永等人上台作证,最后这一百五十多人都被判处斩刑。

按照高俊的规定,军兵犯法,小者用杖,大者用斩,也就是军兵们俗称的小军法和大军法。高俊已经制定了有关处理俘虏的法令,禁止虐待和无故杀害俘虏,但是这些罪大恶极分子将被视作战犯,而大军法也可以处决这些人。

军法队只有十个人,换句话说,每个人要行刑15次。

和军法队一样辛苦的是教导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任务更加瘆人——高俊宽宏大量的决定,每个死刑犯在死前都可以留下最后的遗言,由教员队负责记录。

本次行刑由潘正总判,李铭监斩,军法队执行。

第二十四章 刑事法令(下)

潘正下达命令,掷下令签,李铭缓缓举起了一面小红旗,十名战犯被军法队踢跪,教导队的人上来记录他们的遗言,有一半人哆哆嗦嗦什么也说不出来,另外一半的人还在大喊求饶。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算是把他们的最后一句话记录下来,教导队报告完毕,李铭将小红旗放下。

潘正再一次扔下令签,李铭举起了一面小黑旗,军法队的军兵们举起手中的阔剑,开始仔细打量距离,猛然间黑旗落下,随之而落到地面的是一颗颗人头。

死刑执行的很慢,很从容,足足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上万名红袄军战俘在高家军的监视下,目睹了行刑的全过程,高俊似乎都觉得有些残忍,轻轻转过了头,但是当他看到四周兖州城内破败的房屋和里面还没有散尽的余烟,甚至于在废墟掩埋下依旧能够看到的残肢断臂,他突然觉得安心多了,回头正视整个行刑过程结束。

这份战犯名单比较精确的囊括了郝定手下的主要军官,俘虏们失去这样的头目组织之后,变成了成群的绵羊,轻轻松松的被民兵们押回寿张县。

看着押送的队伍,高俊心中十分感叹,这伙民兵是汶阳县来的,一半是当地土改后解放的庄户、驱口,另一半是去年东平之战收编的时全部红袄军,现如今也都成了高俊能够掌握的力量,当初在小山墩堡的时候,全军一百人,上上下下的高俊都认识,现如今民兵的首领高俊也只是见过几次,并不熟悉。

正当高俊暗自想要好好熟悉熟悉根据地的大小干部的时候,突然程辟来报:一位年轻僧人求见,高俊疑惑转身:一身青布行衣,脚踏麻鞋,年龄不过十八九岁,这不是玄空的弟子法机吗?

“可是法机师傅?”

法机连忙做礼:“小僧叨扰郎君了?”

“师傅此来何事?难道是心观寺出事了?”高俊有点惊讶。

“心观寺无事。”法机连忙解释:“信德师叔祖知道郎君出征,知道必有杀业,想要前来做一场法事,超度亡魂,座师也会前来帮忙。”

“多谢两位法师的美意,只不过眼下仗还没打完,还没有到进行超度法事的时机,等到眼下战局大定之后,我会亲自前去求两位法师来做法事的。”高俊很客气的向法机还礼。

看到被拖下去的人上百具无头尸体,法机也忍不住双手合十,低声念动佛号。

“不知道小师傅觉得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高俊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小僧确实不愿见到杀戮,但郎君乃是我佛有缘之人,种种行事自有定数,只愿郎君行诸般,呃,诸般……呃,不受五色诱惑,终能证道……”法机吞吞吐吐的念完一段佛经,双手合十祝福高俊。

“不过说起来的话,据我所知,国朝人崇信佛、道,死前多会皈依?”

“高郎君所言甚是。”

高俊想了想:“我要在根据地推行最基本的人道,允许犯人在死前留下遗言,并且按照其信仰接受最后的仪式。”

“呃,小僧不是很明白。”

“自古以来,死刑无非斩、绞二种,桀纣之类的暴虐之君设置炮烙、虿盆之刑,秦汉则有腰斩、寸磔,暴虐太甚,至隋唐以后又都被废除。五代至前宋,武夫治国多有不当,又有凌迟、寸剐,用刑太甚!

我决心恢复隋唐旧制,死刑仅设斩、绞二种,根据地给予人民自由,允许生民自主择业,我也给予死刑犯自由,可以从斩、绞之中自选一种死刑方式。”

军官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法机面不改色。

“执行死刑之前,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过失,我们行军打仗的时候处死的战犯恐怕不大可能了,但是根据地的死刑犯死前可能会请僧人道士做仪,不知道心观寺的僧人们可否能做这般事?”

法机点点头:“如果郎君需要的话,小僧又有何不可?”

“真是太感谢小师傅了。”高俊微微一笑,随即严肃起来,面对军官们:“今天我们砍掉了一百五十多个脑袋,但是大家不要以为我们是为死刑而死刑,不要以为我们就应该好杀嗜杀,将敌人通通处死,也不要以为我们会迁延将就,滥行赦免。这是一件很庄严的事情,是我们依据天伦常理对某些人实施惩罚,大家要有谨慎之心,庄严之心。刑场上砍对一颗人头,比沙场上砍对十颗还有效果。”

高俊顿了顿:“根据地近期会有法令,对传统的刑罚进行修改,死刑只有斩、绞二种,除此之外还有徒刑、流刑、罚刑、杖刑,也就是监禁、流放、罚款、刑杖,各自允许一些用钱赎买的额度,但不能完全逃避惩罚。

除了少部分罪大恶极分子会在公共场所执行死刑,并且禁止少年观看之外,其他的死刑执行都尽可能的在无人的地方进行。

监禁要保持一定的条件——不能比学校好,远远不能——让犯人至少能活着,安排他们进行劳动,赎清罪孽。

根据地的人民很相信咱们军兵,军兵就是最好的宣传队,各位军典们要将这些事牢记在心,向军兵们进行宣传,这些事情军兵们弄明白了,根据地的百姓就能弄明白。”

高俊并不反对在这个时代保留肉刑,甚至可以说,目前而言,肉刑是刑罚中很有必要的因素。但是即使是在古代,一般意义上的酷刑也没有保留的必要,比如凌迟、腰斩、劓刑、瞽刑等等,至于其他五花八门的砍脚剁手骑木驴什么的,除了满足辛苦劳作而需要发泄的人的感官需求,再就没什么意义了,高俊愿意花钱办教育和艺术,但不愿意人们看凌迟取乐。

军官们很快就把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因为敌人的援军还在一天天的迫近当中,高俊投入到对霍仪的作战当中。

战术执行的非常合适,路哲庄户出身,身上带有点豪放又狡黠的山东农民的气质,成功的让霍仪相信郝定还在坚守,而自己从宁阳穿过就能背袭高俊。

就在两天后,霍仪部全军覆灭,霍仪本人在乱军中自刎。

尾声

又是一个草原的秋天,极目望去,成群的绵羊就像是在草原上流动的云朵,天高气爽,秋风熏熏,但是毡帐里面来来往往的妇女们都面带忧色,看上去依依不舍。

“妈妈,我不能拒绝战斗,也不能拒绝可汗的命令,我会用勇敢证明自己无愧于黄金家族的后代,为您带来荣誉,请您不要忧伤,因为您的泪水会锈蚀我的刀剑,腐化我的弓弦,让我在刀枪如林、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分心来担忧您,思念您。我的好妈妈,求您不要哭。”

“我的也古,好孩子。”那名泪眼婆娑蒙古贵族妇女走到马前,年轻的骑士从马上俯下身子,妇女轻轻搂住他的脖子,非常舍不得他。“你是你父亲的好孩子,为大汗尽心尽力,不用担心妈妈,蒙古女人永远安于他们的宿命。”

也古骑着一匹红马,没有穿铠甲,腰上挂着蒙古长刀和弓箭,右手举着一杆超长的长枪,是用白桦木制成的,使用这样的长枪需要极为良好的技术。

他的身后还有另一匹黑色的马,上面驮着他的干粮、水囊和盔甲,再之后是他的十几名侍从,这些人都是他的那可儿,还有十几名跟从服侍他们的奴隶,这些蓬头垢面的人正在紧张的收拾着需要的装备,并且把勒勒车套好。

也古要带的东西不多,因为蒙古贵族本身也没有太多特别的享受。尤其是在战场上,一旦战事紧张或者需要长途跋涉,无论是那颜子弟还是普通的蒙古战士,都要吃难以下咽的牛肉酪,一刻也不能离开马鞍,镶着金的战刀虽然漂亮,但举起来也更加费力,雕着花纹的弓虽然好看,却有拉断的危险。

但这并不代表着也古完全和他的那可儿一样,他的腰带非常漂亮,身上穿的衣服是用锦缎制作的,上面绣有团青的花纹,这是来自中原的布料。去年出征回来之后,蒙古人过上了一段狂欢的日子,整日间酩酊大醉,穿着锦缎制成的衣服在草丛中疾驰,任凭沙棘草将这些名贵的丝绸划成破片。

不过可汗依旧居安思危,提醒着他的子民不要忘记可能发生的危险,着手重新整备军队。所以当完颜珣搬离中都的时候,蒙古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并且组织他们的战士南下,准备再次劫掠一次。

蒙古人之间在谣传,这次出征也许就不会回来了,他们要永远的居住在中原大地之上。

一个步履蹒跚的妇女从毡帐中走了出来,她的腰佝偻得厉害,头发的颜色也花白了,这个女人衣着朴素,但相对而言干净整洁,她的脸上褶皱很厉害,里面都是灰尘,全是悲伤的痕迹。

“特木伦妈妈。”也古忍不住策马前来,之后又干脆跳下马,跑来挽住了这位妇女的臂膀。“特木伦妈妈,不要担心我,我就要去出征了,去为朵豁歹报仇雪恨去。”

“王爷,我的也古王爷,你不要把朵豁歹的事放在心上,我知道,他是带着对蒙古的忠诚和对王爷的敬慕而死去的,这能让我安心,能让我的身心不再受折磨,他的灵魂会保佑我永享天年,直到长生天召唤我与他团圆的那一日。”特木伦的眼睛已经浑浊的就像玻璃球一样,但还是不断的淌下泪水:“朵豁歹,我的心肝,我的一切,我的心生生被挖空了,但是,我的也古王爷,请您一定要保重您尊贵的身体。”

秋草离离,雁鸣阵阵,面对苍老蒙古母亲的话语,年轻的王爷忍不住涕泗横流。

“特木伦妈妈!我是喝您的奶长大的,我这尊贵的身体是您哺育的,我的血是由您的奶化成的,可是我没能对自己的那可儿负责,让他枉送了生命,我对不起您啊我的特木伦妈妈。”

苍老的蒙古女人捧出一个小小的绣袋,上面绣着传统的蒙古十二分花纹。“这里面装的是神石,我的王爷,这是用朵豁歹的遗物做的,里面是狼卦用的神石。”

“把它系到我的刀把上吧,我的特木伦妈妈。”

蒙古女人弯着腰,把那个小小的袋子寄到也古的刀把上。

“我现在必须离开了。”也古翻身上了战马:“请你们放心,我相信朵豁歹的在天之灵也会护卫在我左右,拨开那些射向我的弓箭,让我能够在战场上安然无恙,我会为朵豁歹报仇的,我以黄金家族后裔的名义起誓,看到我的这把刀了吗,我会用它削下高俊的脑袋。”

他最后一次俯下身,和母亲、奶娘做最后的道别。随后,他带领自己的那可儿们催动战马,向远方奔去。

与此同时,山东某地的一处庄园内。

“听说喻侠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

“我也没有想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回答道,她看上去似乎还是稚气未脱的年龄,但是眼神中有说不出的阴郁:“我那一刀捅的又深又重,可这个人还是活下来了。”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青年看上去十分闲适,但是苍白的脸色总让人隐隐的反感:“有感觉了。”

女孩没有答话,而是直接掀开衣裙,青年依旧摊在椅子上,女孩对着他跪在上面开始动作。

大约半刻钟后,女孩跳下椅子用手,大概不到半刻钟,她张开了嘴。

“和你在一起,我的欲望开始变得正常了。”吕仲骐气喘吁吁。

女孩怕东西漏出来,并没有张开嘴,但她心里隐隐的回答却完全相反:自从和你在一起,我的行为却一天又一天的变得不正常了。

这让她心里感到又焦急又愤怒,当他把宝押到吕仲骐手上的时候,后者却轻而易举的败退了,虽然辗转来到这个山庄的路上,文月儿意识到吕家确实有强大的力量,但是这力量混沌而分散,不能被吕仲骐这个混蛋有效的利用。

自己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满足吕仲骐,而后者依旧闲散,似乎根本不把高俊对他的损伤放在眼里,甚至觉得提到高俊都是污了自己的耳朵,他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天地里,继续那些在文月儿看来愚蠢又疯狂的“创作”,而文月儿的报仇之日也显得遥遥无期。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能让吕家在各地的产业都支持我吗?”

吕仲骐没有回答,文月儿知道他默认了。

在草原上疾驰的蒙古王爷,和在农庄里清洗的女子,同时咬牙切齿的喊出那句话:

“我一定要杀了高俊!”

第一章 山重水复(上)

八月十五日,高俊还正在向兖州进发的时候,寿张县衙张灯结彩,庆祝中秋佳节。

小双在厨房忙前忙后准备饭食,今天对于她还有一个特殊的事情——何志也又要认干妹妹了,从今天以后,严小娘和王晚妹就算是小双的妹妹了。

这件事情是何志也与高俊商议好的,第一次旬假那天,王则的父亲当众抢白王晚妹的事传到了何志也的耳朵里,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平静,干脆和高俊说打算认这两个姑娘做自己的妹妹,这样的话,也许有助于大家正视这两个人。

说实话,高俊对这么做的效果有所怀疑,不过既然有小双的例子在前,他也不好反对,可他还是严正的告诉何志也,不能总依靠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

何志也当然也知道这种手段只是一时救急,但是社会风气不是一时半会儿扳得过来的,哪怕是21世纪,都有不少人相信“你被侵犯是因为你穿的骚”。眼下只能用这种手段,希望人们能够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何志也吞吞吐吐的将这件事告诉了小双,总担心这个农村姑娘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已经嫌弃了这个妹妹,他好不容易的将这件事说完之后,小双却微微笑了。

“原来你是说这件事啊。”

“小双,你?”

“没关系,这事挺好的。”小双拨弄了一下头发,腼腆地笑了,微微露出白白的牙。“反正我从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应该就会分配去当老师,总应该有人照顾你。”

“呃,没有没有,不用不用。”何志也每次见到自己这个妹妹,总有点儿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传出他们俩流言蜚语的时候,他恨不得完全撇清这件事,而现如今却又有些反复忐忑。

不过让何志也有些始料不及的是,舆论比高俊想的还要糟糕一点,根据地的许多人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何先生要和这两个土匪女人连起关系——小双姑娘虽然家里贫寒了一些,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而且读书识字又认学,当然是个好姑娘。这两个女人算什么?失身于贼寇自不必说,现在还在沿街卖盒饭,卖饭的下一步就是卖酒,卖酒就是卖唱,卖唱就是卖身!

于是乎,又出现不少风言风语。

正当何志也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高俊就站在霍仪旁边——这位红袄军首领的尸首就躺在他的脚下,本来高俊是有计划招降他的,可是当霍仪发现中了埋伏大势已去之后,立刻挥剑自刎了,高俊下令将阵亡的红袄军安葬。

就在这个地方,高俊和军官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的进程。

虽然攻破郝定的战役跟原定计划略有差池,但实际结果几乎一致,高俊在几天之内就彻底剿灭了郝定,并且离开了兖州,根据情况来看,任福和彭义斌就像是事先预定好发条的遥控木偶一样,几乎丝毫不差的按照高俊预想的路线行进。

任福从蒙山出发,已经快要抵达陪尾山口。

彭义斌从滕州出发,他刚刚去接应被燕宁打败的王义深,夏全等各路红袄军,目前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彭义斌的行动并不是很快,既是因为队伍中友军败卒的拖累,再者,彭义斌也绝对不会想到郝定居然出城作战,将自己的上万人马一次送光。

从根据地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石硅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已经从单州方向撤回济州,但是此时郝定已经全军覆没,孤立无援的石硅不敢尾随高俊,也不敢进攻根据地,目前盘踞在济州到金乡一带。

时青虽然收到了高俊的来信,但是却没有接受高俊的招降,仅仅秘密表示自己不会和高俊作战,但是出于红袄军的基本要求,两者之间的这种私下协议绝对不能公开出来。

张汝楫、孙邦佐虽然也有前来救援的意思,但是他们俩已经被纥石烈志缠住了,直到现在还困在莱芜以北的地方。

基于这种形式,军官们纷纷主张按照原本的预定计划,火速占据陪尾山山口,正面挡住任福,随后主力南下击败刘二祖。

高俊批准了这种计划,当天晚上,李铭旗第一都火速开拔,而冯达旗下一都则返回兖州,在那里搜集民船,逆泗水而上,水陆并进,共图陪尾山。

高俊侦察到的信息比较真实,孙邦佐和张汝楫确实遭到纥石烈志的打击,金军野战部队虽然在和蒙古人的战斗中损失惨重,但并非是一兵一卒都没有剩下,而驸马都尉仆散安贞元帅率领的正是这么一支精华尚在的金军。

纥石烈志作为仆散安贞的提控,被安排处理侧向的威胁,这个人是金军当中有名的暴脾气,性格急躁刚烈,但确实是一名不错的骑兵指挥官,依靠冲击力的优势,他连续击败张汝楫和孙邦佐。

但是有些消息是高俊打听不到的。

本来,这两位红袄军首领真是叫苦不迭,他们得知了一些传闻,草头大齐天子杨安儿在莱州又打了一场大败仗,所谓的二十万人马荡然无存。前来援助他的方郭三也被仆散安贞生擒,杨安儿率领少量亲信逃往胶东,据说是准备出海避难,如若是这样的话,建立还没有一年的大齐就彻底完蛋了。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两位首领却聚在一起,在野外摆开筵席,数十名亲信护卫左右,两个人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张都监,你说这个人果然有办法吗?”孙邦佐显得有些焦急的样子。

“你本来是军官,不晓我们江湖上的门道,虽然我也不知今日来的是谁,不过他既然是朱富推荐而来的,多少可以信任。”张汝楫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也是忧心忡忡。

没过多一会儿,一辆马车款款而来,很显然来宾随从简省,不过是三五人而已。

张汝楫和孙邦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马车上,可是马车停到面前,来人却迟迟不下车,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是在玩什么把戏,就连事先还能沉得住气的张汝楫也不那么淡定了。

“这位兄弟究竟是何人?眼下军情紧急,我们兄弟实在没时间和您你来我往的,朱富兄弟说您能救我们脱离官军的围剿,我们只能信兄弟一把,求兄弟你早指点我们哥俩脱离迷津!”张汝楫率先拱手。

孙邦佐也跟上:“但求兄弟帮忙则个!”

第二章 山重水复(下)

这时从马车内下来一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高大,但是眼光暗淡。

“两位兄弟之所以不能脱离纥石烈志的追击,一是缺乏粮草器械,士气不振;再者就是不知道官军的布置,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连连称是。

这个男子用非常机械的语调说:“此处往东五里有庄园一个,两位首领可以即刻前去,庄主必然杀牛宰羊,犒赏诸位,庄园中有酒百坛,可供诸君畅饮,一振士气。”

“这,能行吗?”

“两位首领放心,我已经和庄主打过招呼,此行必然满载而归,诸位兄弟想要酒肉,庄主都可以置办,要补充的军器,也可以一并说与他,一日之内必然补齐。”

张汝楫和孙邦佐这下有点纳闷了,听上去,这位兄弟不像是红袄军道上的人,反而像是本地的大财主,说话做事的风格不符合江湖规矩,让两个人喜欢不起来,但是这个人的意见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想要脱离官军的追击,倒也简单,你们可知小方村在何位置?”

前来接待的随从当中有一人回答:“小弟知道此处何在。”

“官军的布置并非完美无缺,你能修整完毕之后,用麻绳缠住武器,趁夜偷偷从小方村一带入山中,不可以脱离官军的追击,不过尔等切莫与官军交战,一路上只隐蔽埋伏,投得生路便好。若是不听此言,与官军厮杀,引来大批官军追击,则悔之晚矣。”

“果真可以?”孙邦佐不大相信。

但是那个男子没有再答话,而是登上马车,在车上说了最后一句话:“两位首领大可试试,事成之后,请两位首领南下兖州,我想尔等与南路红袄军还有一笔大生意要办。”

车夫扬了扬鞭子,来客再不发一言,决尘而去,只留下两名红袄军首领还在对视,脸上都写满了疑惑的表情。

“反正现下也没别的路可走了,与其押到开封去吃一剐,咱们不如试一试!”张汝楫下定决心。

就在此时远去的马车里面,一个男子毕恭毕敬的站在旁边,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公,公子,这样可算好?”

文月儿坐在马车里,脸上是沉思的表情:“你做的还不错,稍微歇息一下,最近的吕家庄园在新泰县,把货物看好,我们前往那里留宿。”随后,她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离开吕仲骐那个变态之后,文月儿真的觉得轻松了不少。

与此同时,彭义斌的人马还在晃晃悠悠的向北进发,他相信一个至高俊于死地的陷阱已经挖好,因此走得很慢,很从容。

“安抚大人为何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参议官李国器策马赶上彭义斌,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好不容易能聚齐这么多兄弟对付高俊,难免有些踌躇。”彭义斌无精打采的回复完这句话,还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看安抚是有些舍不得高俊吧?”李国器语调带点诙谐:“这个高俊善于治理地方,还能养士卒,如果不是各为其主的话,与安抚必然大有可谈。”

“但终究是各为其主啊。”彭义斌摇摇头:“高俊是个人才,为何就留在这艘四处漏水的船上呢?炎宋正统不绝,不日即将北伐中原,届时高俊又能如何作为?”

一说到这句话,李国器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他稍稍压低声音:“安抚,你觉得朝廷真的会北伐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彭义斌也有些黯然,但他终究还是打起了精神:“如今形势大好,金朝已经腐朽不堪,一推即倒,朝廷怎会忘记靖康汴京之耻,宗庙颠覆之祸,上皇播迁之难?人岂能无有心肝,几年之内必然趁势北伐,那时我们光复山东,甚至北伐河北、燕云之地,大宋一统,四方平定,百姓安乐,我等就能解甲归田,安享太平了。”

李国器还要再说话,前军突然有一人匆匆跑来,站在彭义斌马前报告:“安抚,聂敢总领回来了。”

彭义斌好生奇怪,不知道聂敢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紧前去迎接,但是见到聂敢的时候,他在心中却大吃一惊:聂敢身上灰尘蔽体、衣服撕扯破片、身上带着伤,双眼布满血丝。

“兄弟,这是?”彭义斌说话的语气是不可置信。

“安抚,郝定输了!”

聂敢看见彭义斌捏紧了缰绳,紧咬牙关,看上去很可怕,不由得十分惊恐:“安抚,切莫心急……”

“郝定兄弟是怎么输的?”

“郝定头领不听劝阻,决心出城和高俊作战,在野战中被一合击溃,上万军队溃退入城,被高俊瓮中捉鳖一举擒获,郝定头领本人带领数名骑士想办法突出重围,现在已去曹州搜罗旧部,准备东山再起去了,兖州已经被高俊拿下!”

彭义斌的神色反而好了一些:“原来高俊这厮不是强攻城池多少的,郝定兄弟此次迷了心,居然犯如此大的错。”彭义斌回头吩咐李国器:“赶紧给各路忠义军兄弟们写信,准备联手对付高俊,此人刚刚在兖州打了一仗,必然留在城内休整,我们堵住这里便可。”

高俊并不知道现在有两个对手开始加速了,此时他关心的还是自己手下军兵的问题,全军已经开拔,跟在当先的水陆两都之后,全军前往陪尾山。

在悠长的号角声中,军兵排成了彼此平行的三列纵队,相隔十数丈远,按照高俊的传统,每隔数里设有休息处,押官们正在那里烧热水,挨个发给军兵们。军兵们不用穿铠甲,但还是拿着武器。

不时有骑马的传令兵在队伍左右奔跑,马车费力的拉着沉重的物资和伤员,驭手们骂骂咧咧,不时会跑出来一位绣工,根本不招呼马车停下就登上去,查看伤员的伤势,然后从车尾跳下来,检查下一辆马车。

行军队列禁止喧哗,但是如果军使起了头的话可以唱歌,军乐队成员坐着马车赶路,在某个预定位置停下,就地排好阵型开始奏乐,于是两边的人开始跟着唱了起来。

山东的各路人马有一个算一个,恐怕没有哪支军兵可以与高俊的行军队列相比,但是此刻的高俊却十分忧愁的看着军兵们,对潘正、孙庭二人说:“你们也注意到了吧,军兵们行军的劲头不如咱们赶往兖州的时候。”

两位副指挥使点点头,潘正首先说:“缺少牛马这样的大牲畜,行军还要靠士兵徒步走行走,辎重也没有办法带得太多,这么下来,对士兵的损耗太大了。”

孙庭也同意:“咱们从寿张县出发来兖州的时候,军兵们养精蓄锐已久,人人都憋着一股劲儿,但是如今已经打了几仗,渐渐懈怠下来,虽然说架子不倒,但行进的速度当然就不能和当初相比了。”

在经过几次战争之后,高俊如今深知军队是怎样容易磨损的消耗品,随着战斗时间的增加,军队的移动速度和战斗能力都将指数性的下降,高俊不能随心所欲的拉着他的军队左右战斗,反而必须非常苛刻的尽可能减少军队的移动距离。

第三章 青萍之末

高俊预计,前往陪尾山,大队人马要走四天。

头天晚上,吃完晚饭,斡脱将餐盘端了下去,潘正前来汇报军情。

“这么说的话,咱们的先头人马应该可以先于对手抵达陪尾山口,根据我的预计,任福的出路一旦被堵上,必然要顺山路去联系刘二祖,那个时候,刘二祖也必然知道郝定败亡,我等已经打上家门了,所以必须赶在任福前面迫近刘二祖。”高俊听完汇报,开始思索。

“这个计划太需要精巧的时间计算了,我们堵住陪尾山口之后要立刻南下,稍晚一点,刘二祖得到任福被堵截消息之后,就会率军撤回大沫堌,那我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而如果我们大队人马不去陪尾山,直接南下找刘二祖,我担心他现在走得里大沫堌还不够远,他的前军探知到我们之后也可以缩回去。”

潘正点点头:“刘二祖太难钓出来了,一定要时机正好才行。”

“彭义斌、任福,都是老朋友了,潘正,你对任福还有印象吗?”

“我对此人印象很深。”

“哦?”说实话,高俊对这个任福印象不深,远远不能和时青,彭义斌二人相比。

“当初东平府一战,我们受到乌林达与的背叛,险些陷入绝境,但幸得指挥使沉着应战,终于反败为胜,生擒石硅、任福二人。”

“嗯,说下去。”

“任福此人前倨后恭,一开始似乎悍不畏死的样子,但是后来见到指挥使之后,却仿佛受到很大震动,似乎有些话要说。”

“我也确实感觉到了,刚刚被俘的时候,此人看上去大义凛然,但不知为什么,看我的表情却有些变化。”

“我注意到了,那个时候,任福在看指挥使的腰间。”

“?”高俊一惊:“潘正,你听我解释啊,我跟何志也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指挥使!之后我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任福看的,是郎君腰间的玉佩。”

即使现在天边打一个滚雷,或者是高俊立马翻回21世纪,可能他都不会如此吃惊,高俊惊愕的把腰间的玉佩拽了起来,这熟悉的玉佩此时让他感到陌生无比。

这正是程审年赠送的玉佩。

潘正的一句话,让高俊回忆起三年前那个略带血腥味的秋天。

“潘正,你可能确认,他就是在看我的玉佩吗?”

“不敢十分确认,但此事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不知道指挥使这玉佩是何来历?”潘正发现高俊脸色有点儿不豫,知道这玉佩必然非寻常之物。

“这是三年前一位生死之交送给我的,当时他说,此玉佩待到有缘之日,必知何用,可是这几年来事务繁忙,我渐渐已经忘却此事,如今看来,也许冥冥天意之间,就让我解开这些谜题了。”高俊无不伤感的摇摇头,三年前的事,让他至今都难以忘怀。

这么当高俊思念他的故人时,路哲也目瞪口呆地见到了一位故人。

路哲都的驻地位于泗水附近,这里风光明媚,处处鸟语花香,但是军兵们没有心情去赏玩风景,贴军们用斧头砍出一片空地来,在里面安营扎寨,军兵们按照高俊的要求布置好防御工事和隔火带,路哲带着一群军兵正在哼哧哼哧的挖茅厕。

眼看着这些东西都要布置好,路哲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巡查营地附近的树林,说是树林,但树木并不非常紧密,却长得十分茂盛的野草,沂蒙山一带没有遭遇黄河洪水的侵袭,人口也不像东平府那般密集,因而还保留着比较好的植被。

走着走着,路哲突然觉得这一带似乎挺适合埋伏,便叫身后的什将回去通知高俊,让贴军来,准备割草伐树。

什将刚走,草丛里面就传来一声低怯的女声:“路哲哥,是你么?”

路哲大吃一惊,拨开面前厚厚的野草,一个小小瘦瘦的女孩子蜷缩在树旁。

“你是?”

那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小小瘦瘦的脸,枯白,夹杂着些许尘土,不是文月儿还能是谁?她一见到路哲,就忍不住哭泣起来。

“别哭,小心被人听到。”路哲赶忙上前去,还好,文月儿虽然看上去狼狈了一些,但很明显身体还算健康,最近没有怎么挨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遇上红袄贼了,路哲哥,你有吃的吗?”

路哲摸了半天也没有,十分抱歉的坐下来,拿出十几枚铜板:“这些钱你先拿着,我劝你还是想办法去寿张县根据地去,比较安全没有贼寇,这几年根据地生人多,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你是文太公的女儿。”

文月儿小声说:“这几天你能给我点吃的吗?路哲哥,以后我一定还给你。”

“什么还不还的。”路哲紧张的回望,看见没有人前来,稍微安下心,赶紧对文月儿说:“文姑娘,当年你也没少帮衬我们,是个好心的人,按理来说,别说这几天给你带些吃的,我应该直接送你回寿张县,将你安顿好再说。只是这几天我们就要开拔去对付刘二祖,恐怕我没办法照顾你,这样吧,今天晚上我想办法在这留下些吃的,你且来取。”高家军无论军官还是军兵,都不允许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脱离队伍单独行动,路哲也不例外。

“啊?你们又要去打仗啊,这么着急吗?”

“可不是嘛,堵住陪尾山口后就去打刘二祖,这是事先预计好的……”路哲猛的闭上了嘴,想起来这些军事会议上谈论的预定计划是不应该向别人泄露的,不过想来文月儿是知根知底的百年乡亲,一不小心透露只言片语,倒也不用小题大做。

文月儿心下暗喜,一口答应了路哲,等到路哲离开之后,她也迅速的离开这片草丛,在几名随从的接应下,向山对面的红袄军营寨奔去。

文月儿的速度飞快,也就是在第二天晚上,在刘二祖的军帐之中,这个南路红袄军的领袖人物和文月儿见面了。

第四章 青萍之末(下)

刘二祖今年不过四十岁,留着掩口髭须,一双光眼,看上去相貌堂堂,挺拔威武。此人早年以贩卖货物为生,常年奔走于山东河北各地,结识了不少英杰人物,而他本人性格豪爽,有一文钱可以分给别人半文,结识了不少朋友,所以他起事虽然远远晚于杨安儿,却能与杨安儿分庭抗礼,成为山东红袄军并立的两大分流。

不过此时的他正在用一种略带怀疑的目光看着眼下的这位不速之客,也难怪他如此怀疑,这个大言称自己马上要遭受灭顶之灾的人,居然是个娇小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说,郝定已经全军覆灭了?”

“这一点千真万确,我自有消息来源。高俊正在急速的开往陪尾山,任孚的部队是跑不过他的,等到堵住陪尾山口之后,高俊就会南下来对付您,一切大概在4日之后,刘帅使(此时刘二祖已经自称大宋京东西路宣抚使)的队伍那时候会在哪里呢?”文月儿胸有成竹,吕家在山东各地都有庄园,逢年过节都要交租,自己稍加改造之后,却也成了很不错的情报来源,结合路哲透露的情况,这一点也不难分析。

刘二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开始了沉思,得知郝定被围在兖州城内之后,南路红袄军各支队伍都倾巢而出,准备捏死大家的共同敌人——高俊,刘二祖也点起主力数万人马,准备在兖州城外与高俊决一死战。

不过这几日,郝定那方面突然没了消息,刘二祖心下也早有疑惑,红袄军的战斗力究竟不能与官军相比,尤其高俊是曾经和蒙古人厮杀过的,刘二祖情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自己留守在易守难攻的大沫堌还好,如果远远离开自己的根据地,与高俊川野见阵,胜负如何,尚未可知。

“这位姑娘,并非是本帅不信于你,但此次忠义军各部群起响应已是罕见,我绝不能失信于人,徒留笑柄,如果姑娘一定要我不去兖州的话,其他各路忠义军又该如何是好?这些人会信你所说的话吗?”

“事实如此,不由得不信,请刘帅使不妨就在大沫堌周围盘桓两三日,之后就会有确切消息传来。倘若郝定尚在,帅使晚去两三日,郝定的粮食消耗不完,合围高俊的计划不会落空;如果郝定已经败亡,帅使此举就可以挽救数万忠义军将士之性命。”

刘二祖有些被说动了:“姑娘此番前来,足见忠肝义胆,我愿修书一封奏报朝廷,为姑娘求得一封半赏,荣耀门庭,姑娘且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两日,等到本帅与诸位头领作出决定之后,再与姑娘商议。”

但是文月儿略一拱手:“有劳帅使费心了,小女子不求封赏,眼下军情紧急,容不得拖延,小女子过几日还要前往时青、彭义斌那里走一遭,说与他们此事,想法子再图高俊!”

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刘二祖也必须下定决心了,他即刻招各路头领前来共商军事。

文月儿的情报确实很有可信度,和刘二祖所能掌握的一些蛛丝马迹吻合的上,所以各位头领听说此事之后,心里先有七分相信,由是个个面色阴沉。

招军使程宽率先起来:“大帅,属下说一句实话,郝定的人马虽然不如咱们众多,但是在咱们山东红袄军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这个高俊居然能够一战击破,那此人绝不可小看,咱们虽然兵将众多,对付此人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这话虽然确实不怎么好听,但是诸位红袄军头领都忍不住点点头,野战与高俊正面对抗,即便能够打败对方,刘二祖也必然元气大伤。

“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到咱们的大沫堌。”有人提议。

“倒也未必。”程福略一沉吟:“咱们忠义军素以能聚能散而闻名,兵分数路,上千上百,咱们几万人马都有头领,各自分开去,或十或百,吃高俊老家的大户,累死高俊也打不完。”

“我看不行。”又有一个裴渊头领起来:“对于这个高俊,我倒是多了解一些,此人自从来寿张以后,实行了好些新法度,村寨乡间有治安队、民兵,城乡还有主首之类的乡官督导,纵然咱们分散开,恐怕也难有作为。”

“我也觉得咱们不能分开,好不容易聚齐这么多兄弟,正是为了办大事,怎么遇到点事就要分开了呢?”程宽也不支持分兵,红袄军不是红军,缺少纪律和理想,分开来就是流寇化,想要再聚起来就很难了。

就在这时,还是程宽提议:“大帅,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来听听。”

“依照这位姑娘所说,高俊是打算等咱们去救兖州的时候打个埋伏,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来个反向埋伏,我愿意亲自领一支人马,大展旌旗,扮作是大帅本人,找路向兖州而去,大帅率领主力人马,卷起旗帜,收拢兵器,莫要做声跟在我后面,只待高俊来寻我的麻烦时,大帅伏兵四起,或可一举击破。”

当即就有人支持这种计划,怎么说刘二祖也有数万人马,要是被高俊如此吓了回去,那就太丢人了。

“此计虽然听上去不错,但是上万人马埋伏起来却是很难,那高俊也是个不好束缚的大虫,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依我看还是稳妥起见,退回去为好。”裴渊说。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文月儿说话了:“说到埋伏,我倒是也有个法子。”

“姑娘快快讲来!”

“左近有个庄园,叫于家庄,聚集有三五千百姓,在那里结寨自守,这庄子四周都是松林,只有小道可走,这庄子可为我所用。”

“你说的这庄子我们都知道,但是我等与他没什么交情,人家白什么将庄子借与我们屯兵?”程宽摇头,这种庄子一时打不下来的。

“头领有所不知,我素来与的庄子的主人相厚,如若刘帅使有所需要,我且去传一封信与他,庄主必然无所不从,这庄子虽然不大,藏匿个一两万人马五七天,倒也能瞒得过去。”

这更让红袄军头领们惊奇了,这姑娘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先是拿出了大家都闻所未闻的情报,又说与附近大庄园的主人有交情。这女子虽然行事凌厉的很,但看举止,也不过是中上人家的孩子,必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想来真是奇怪。

但是,刘二祖还是下定决心,相信文月儿,埋伏在于家庄,准备与高俊一决雌雄。

第五章 柳暗花明(上)

“高俊可不好对付,应该多找一些四方援兵,彭义斌兄弟、霍仪兄弟、任福兄弟自然听从咱们的号令,咱们还可以去劝说时青、张汝楫、孙邦佐等人。”有人建议。

“彭义斌兄弟隔得远些,可以叫他去偷袭兖州,也算是断了高俊的后路。”程宽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换别人来做这个任务,大家肯定都不会愿意自己在前线拼命,别人去偷袭城池摘桃子的,只有彭义斌的人品能让大家都放心,他入城后必然把战利品认真分配,绝不私藏。

“帅使,张汝楫和孙邦佐已经被我说动,此时大抵正在南下的路上,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去说服时青撞筹!”文月儿站了起来。

“姑娘真豪杰!”刘二祖也站了起来,一众红袄军头领纷纷起立,文月儿已经赢得了大家的敬重。“只知道杨安儿的妹妹杨妙真铁枪无敌,乃是咱们中的女中豪杰,没有想到如今有一位文姑娘,不远千里,周转在诸位头领之间,才有了共图高俊的大好机会,我等感谢姑娘。”

“不谢。”文月儿有点心不在焉,她已经在考虑如何说服时青了。

几名小卒捧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四锭银锭。

“这些东西,略表我们兄弟的敬意。”刘二祖很客气的说:“请姑娘一定要收下。”

文月儿摇摇头:“我不要这些东西。”

刘二祖很是感慨:“姑娘不求官,不要钱,我们总得为姑娘做些什么吧?”

“只要帅使能杀掉高俊,小女子就心满意足了。”文月儿慨然回答。

此时,高俊还不知道这样的密谋,尽管军队的行军速度已经有所下降,但高俊还是赶在任福前面抵达陪尾山口,虽然仅仅找了一个时辰,但也是胜负已分。高俊的军兵已经及时的在山口布置的木栅,弓弩手也都已经展开,等到那极为显眼的红袄军行军队伍靠近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阵乱箭。

任福并没有强攻的打算,而是立刻退回了山上。

高俊率领的大部队随即抵达这一带,立刻安营扎寨,做出了和任福拼命的架势。

就在这个时候,高俊却迎来了有些意外的人——白卉率领十名绣工,在一百名范县民兵的护送下前来报到。原本她们被留在兖州照顾伤员,准备慢慢撤回根据地的。

民兵头领见到高俊,立刻拱手抱拳:“又见到高郎君了。”

高俊楞了一下,仔细看着他的脸:“啊,对了,你原本是纤户,当初石抹明安进攻小山墩堡的时候,你曾经带领你的纤户兄弟们列阵迎敌,程威孚!是程兄弟!”

“郎君,我如今已经是范县的代理县尉,管理范县民兵,这几位是我手下的各管主首。”程威孚发觉高俊记得自己,十分高兴。

“没想到这次是你亲自送绣工前来,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应该留在兖州休整,然后准备回汶阳县吗?”高俊有点奇怪。

程威孚微微俯首:“倒还真有些情况,有一支红袄军自南而来,现在据说已经到了滕州,看样子这帮人是要图谋兖州,因此何先生叫我护送绣工们前来这里,伤病员已经运回汶阳县了。”

“那兖州城的百姓是否也被送走了?”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是咱们在兖州也没呆多久,信用不高,咱们又没钱,所以何先生说干脆别搬人了,就把兖州人留在当地吧。”

“这怎么行?”高俊一惊,兖州人和红袄军已然势同水火。

“何先生让我告诉您,来兖州的是那个彭义斌。”

“哦,那就没问题了。”高俊微微放下心:“把军情咨文递上来吧,程县尉,咱们根据地附近的时青、石硅有什么消息没?”

“这两伙人都老实的紧,眼下咱们根据地六县有上番民兵两千人,一旦有贼寇进犯,还可以再临时征召民兵四千,丁壮上万,时全、石硅、彭义斌一起来,咱们也能撑到高郎君回来的一刻。”

“还好,不过你回去的时候也要告诉何志也。”高俊并没有太安心:“随着出征时间变长,军兵的移动能力也在下降,一定要料敌从宽,让根据地面对敌人进攻时能多撑一段时间。”

“高郎君,我们这里来,暂时就不走了。”

“啊?”

“何先生说,不知道彭义斌来的速度如何,我们原路回去有可能就被彭义斌截住了,所以来到这里就跟着高郎君您,也在军中干干活,算是锻炼一下民兵。郎君,贴军能干的我们都能干,贴军不能干的我们也能!”

“真是添乱。”虽然这么说着,高俊却浮起一点笑容:“那你且派两三个人回去报告,剩下的人就留在我军前听用。”高俊想着,幸好眼下粮草还算充足,不然的话,这些人是绝对没法留的。

“对了,郎君,殷公子叫我带来些东西。”

“应公子?”

“不,是,是郎君带回来的那个女公子,托我给郎君送来鲤鱼两条,鲜果一篮。”

“啊?”

“那个女公子听说兖州的仗打完了,要跟着过来,都已经走到兖州了,最后还是被何先生劝住,但还是委托我给您送来点儿东西,她说不能让郎君分心……郎君?”

高俊已经笑出来了,还笑得很开心。

晚上,营寨灯火通明,高俊下令大张灯火,以壮气势。

高俊和潘正两个人围火而坐,高俊举着碗,里面是洁白的米饭和码得很整齐的羊肉,此时他正在很不顾体面的胡吃海塞。

桌上还放着四样菜:加料麻辣熝豆腐、烧鲤鱼、清蒸白菜卷肉馅、香汁长瓜拌胶菜丝儿。

“这些都是白卉做的?没糟蹋东西。”高俊的嘴里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说。

“指挥使您慢点。”潘正有点诚惶诚恐。

高俊又扒了一大口饭。“你现在已经是副指挥使了,要不然肯定有人以为你要贿赂我。”

潘正也忍不住笑出来,高俊风卷残云的吃掉所有饭菜,还不忘舔舔盘子,潘正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伸手按住盘子:“指挥使,这成何体统啊……”

高俊狠狠剜了潘正一眼,把剩下一点残汤剩菜也都吃了个干净,把饭碗一撂,仰面一躺。“好几年没有这么舒服了。”

“指挥使,还有一件事。”潘正摊开一卷文书:“递来的军情咨文里面说,这两次战斗中还有不少被击散的红袄军,咱们的人正在全力搜捕,可是曲阜孔家也派出庄户驱口,到处搜捕流亡的红袄军。去年粮食上涨,听说孔家死了不少佃农,想来这些红袄军无依无靠,要被孔家抓去当驱口了。”

第六章 柳暗花明(下)

高俊无奈的摇摇头,摆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潘正,你说孔家是多少年的名门望族了?”

“我可不太懂这个,但我想,怎么也有一千年了吧。”

“是啊,一千年了。”高俊摇摇头:“一千年就混出这种水平来,连抓驱口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如此无法无天。”

“高郎君不能这么说,人家怎么着也是名门啊。”潘正合上文书:“要不明后日我再去登门问一问?”

“不用了。”高俊摇摇头:“眼下不能旁生枝节,要全力对付刘二祖、彭义斌、任福三人,潘正,你有何意见?”

“这应该等指挥使升帐共议……”

“我就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高俊敲了一下桌子:“你先说说看。”

潘正略一沉吟:“从实力上来看,三个人的实力高下依次是刘二祖、彭义斌、任福,以我来看,本次作战,重点是招抚流民,先打刘二祖,输了自不待言,赢了的话大量的俘虏难以解决,反而不便。而且刘二祖很谨慎,没有远离大沫堌,随时会缩回去防守。所以……”

“说下去,潘正。”

“我认为应该调整原本的计划,优先对付任福和彭义斌,尤其是任福,蒙山虽险,总比兖州城好打。”

高俊沉吟了一会儿。

“潘副指,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之前我们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高俊站起身来,走到沙盘前,这是材官队紧急制作的地图。

“现在攻打刘二祖,确实无法消耗他的俘虏了,也许我们应该转换道路,比如先去攻打任福。”

“指挥使,其实现在我有些怀疑咱们是否能够击败刘二祖了,此人既然能成为南路红袄军的领袖,必然也是很有本领,也许他已经得知郝定全军覆没,已经准备缩回大沫堌。”潘正有点忧心,但是又不敢说的太多,这些事毕竟还要高俊做主。

“我们攻打刘二祖的决心不变,但是也许我们可以选择先偷袭任福,这次又派来一百位民兵,当好为我们看管任福的俘虏,这样我们日后攻打刘二祖的时候,背后的威胁也会小一点。”高俊下定决心。“潘副指,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天已经要黑了。”

“今晚偷袭!”高俊突然下定决心。

潘正吃惊不已,这是他见过的高俊所做出过的最草率的决策。

“还是放到明天晚上吧,现在咱们对陪尾山内任福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军兵们也不太熟悉这里的道路,要搞偷袭,太困难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一种突然性,咱们的军兵久经训练,同样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咱们的军兵一定比对手强。”高俊突然下定了决心,并且还在不断说服自己:“冯达旗、僧虔旗集结,趁夜分成左右翼,摸上山去,我的军兵有夜战的经验,而且现在还有夜战专用的旗鼓号角,如果需要的话命令李铭旗跟上去,如此大事可成。”

“指挥使,如此大事,您不能这么一拍脑袋就决定了。”

“我拍的不是脑袋,是大腿。”高俊突然间变得信心充沛,下定决心,向帐外高喊:“斡脱,你来一下。”

忠诚的蒙古侍卫立刻跑了进来,听从了高俊的指令,要各部军官立刻集结,潘正还目瞪口呆的坐在帐篷之中,万万没有想到,高俊居然如此草率的就把这么大的事情决定了。

“这次潘副指留在帐中,我和孙庭前去作战。”高俊丝毫没有注意到潘正的表情变化。

军官们听到高俊的布置之后,也都吃了一惊,互相之间面面相觑,有些支持,有些反对。

“趁贼寇立足未稳之际,一个夜袭将其击溃,如此省心省力,最是痛快。”蒲察勇率先发言。

“我向高郎君保证,我们都在夜战中是不会丢脸的。”戴庆表明态度:“我们申请打先锋!”

“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你们两个急什么?”潘正忍不住出言制止:“现在的计划还太草率,仍应继续讨论完善,事情还没定下来,不要急着升虚火。”

楼升表示支持:“咱们高家军从不打无准备之战,任福此人依旧可以徐徐图之,依我看,还是依照原计划,留一批人守住陪尾山山口,咱们南下去找刘二祖的晦气去。”

“还讨论什么?现在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此时正是打夜袭的好时机,我是支持夜袭的。总之,高郎君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张大春也来凑热闹。

裴真有些局促:“我们在陕西那边也打过这样没有准备的夜袭,从我的经验来看,百人左右的小分队进行夜袭战斗,比较看重士气和下手的先机,这两样我们都占优势。”

商议的语调越来越高,潘正惊讶的发现,越来越多的军官选择支持夜袭,某种程度上他们不是在仔细评估双方的实力,而是寻找理由说服自己。就连赵昉和陈秉彝都如此。

“如此来看,进行夜袭利大于弊,但是潘副指的意见很对,所以要组织完善的善后兵力,一旦夜袭受阻,要能及时的把部队撤出去。”高俊拿起令签:“冯达!”

“卑职在。”

“你部为左翼。”

“得令”

“温迪罕僧虔!”

“卑职在。”

“你部为右翼。”

“得令”

“裴真!”

“卑职在。”

“谨守山口,小心敌袭,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岗位,一定要守好山口。”高俊严肃的说:“哪怕你是一只饥饿的猛虎,眼前有一只肥美的羔羊,没我的命令,一定要卧着盘着,绝对不准离开。”

“指挥使放心!”裴真很认真的说。

“楼升!”

“卑职在。”

“你们要守卫营寨,也是这般道理。”

“指挥使放心!”

“李铭!”

“卑职在。”

“随我出击,等待金鼓!”

“得令。”

高俊站了起来:“这次出击虽然仓促,但是军兵们早就接过这方面的训练,所以谁也不要给我找借口!军官要尤其注意金鼓号角,一进一退小心出错,夜袭相当考验各支部队配合的默契度,大家都要打起精神,如果出了紧急情况来不及汇报,以保全军兵作为根本,但是撤退必须发出信号。”

军官们站起来,轰然允诺。

“留给大家集结兵力、进行战前动员的时间不多了,现在立刻回去整备,军官们放松一些,你们太紧张的话,会影响军兵们的战心。”高俊笑笑:“在座的不少人都没经历过晚上的战斗,无论哪种。”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动员,虽然紧急,该做的工作一样不要少做,宁可慢一点,宁可不出击,你们都要老老实实的把工作做好。”高俊也笑了,送军官们出营。

既然这是所有人的决定,潘正也知道此时不能再唱反调了,不然就是动摇了大家的军心,只能把自己的担心藏在心底,强迫自己按照规定做好本职工作。

第七章 阴差阳错(上)

如果高俊准确的知道任福现在的想法,一定会哑然失笑,后者刚刚接到来自文月儿这边的情报,还以为高俊即将南下,心里正盘算的是从小路跟上,还是硬闯山口呢,红袄军本来就纪律涣散,想让他们做应对夜袭的准备也未免太难一点。

今天的月亮不算大,山路非常的黑暗,高俊的军兵们用麻绳和稻草缠住武器,在盔甲里面垫上苇席,尽可能的避免盔甲碰撞时金属的声音,每个人都低着头,沿着前一个人刚刚踩出的脚印前进。

戴庆是冯达帐下的第二都军使,他的这个都脱胎于当年纥石烈师靖的那个都,是高家军最老牌的部队之一,老兵多、训练刻苦、装备优先供应,仅次于冯达亲自带领的第一都——那是高郎君的种子部队,永远的第一都,那面黑底白色龙纹瓦当就说明了一切。

此刻,两支老牌部队靠前布置,高俊的军兵集结部队行军,正军没有穿戴盔甲,这些笨重的东西由贴军背着拉着,越过山口抵达敌方山下,在这里整顿队列之后,正军穿戴盔甲,贴军就地修整。而正军随即开始展开部队,向山上前进,两个老兵都的人马全都分散成散兵,确保合围圈足够大。

在他们后面,是范有田的都,这个都排成九列纵队的形势,随时准备增援前面两个都,最后面一个新兵为主的都还没有掌握分散聚合的技巧,依旧保持行军纵队的阵型,等到战斗打响后会转为高家军熟悉的长枪方阵队形,在关键时刻顶上去。

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高俊的人马如同喇叭的形状,最前面的两个都分散开来,仿佛是巨大的喇叭口,中间和后面的都排成长长的行军队列,就像喇叭那细细的管子一样。按照高俊的印象,两个喇叭口会在子时三刻分别从左右对准山上敌军的营寨,而这个时候,高俊将在山脚下敲响木柝,作为进军号令。随即高俊也会率领第三个旗,从正面进攻。

冯达和戴庆准时抵达预定埋伏低点,他们已经非常靠近敌人的营寨,红袄军缺乏防备,他们的营寨连绵不绝,即使是夜间,也有不少灯火,却没有足够的警戒。

“一会儿木柝一响,有他们好看的。”戴庆低声对冯达说,后者也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迎着远处传来什么骚动,那声音仿佛涟漪一样传播过来,尽管灯火昏暗,两名军官还是很清楚的看到红袄军源源不断的从帐篷里跑出来,取出兵器盔甲,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僧虔那边出事了?”戴庆有点紧张:“是不是木柝已经敲响了,咱们没听见?”

“应该不是,我这边专门安排人去听着,肯定不是这个原因,而且敲响木柝之后,高郎君从正面进攻还要敲军鼓,那个东西不可能听不见。”冯达想了一下:“要么是僧虔搞错声音提前发动了进攻,要么是他被发现了。”

“那咱们怎么办?”

“这个时候不能按照原定计划了。”冯达有点犹豫,高俊说过以保全军兵为上,从现在情况来看,两路夹击的计划算不算失败了呢?夜袭算不算失败了呢?

冯达不由得想起两年前,他抵抗彭义斌进攻时候的那一仗,在所有人都有些怀疑他主动进攻是否错误的时候,而是高俊肯定他进攻大石村的行为正确,也许连高俊也想不到,这件事对冯达来说非常重要。

“此时夜袭远远谈不上失败,敌军也没有加强咱们这个方向的警戒,事不宜迟,咱们不等号令了,立刻发动进攻,左右夹击。敲鼓呐喊,高郎君听见后会明白的!”冯达一咬牙:“僧虔那边一定要顶住啊。”

冯达的估计十分准确,僧虔的队伍确实被对手发现了,在夜里上山本来就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一路上出现不少非战斗减员,有几名军兵一不小心走到一片藤蔓地里,盔甲勾住了青藤绿萝,顿时摇的哗哗作响。

恰好有在外面登东撒溺的红袄军,听见动静,便问了一声:“喂?”

也是因为红袄军纪律散漫,此人甚至都没有想到是敌人的夜袭,还以为也是个出来上厕所的,如果那几名军兵随便糊弄一下,也许还不会被发现。但是,被夜间山路行军折磨得过于紧张的军兵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于是乎,抽出刀上去便砍。

这个倒霉蛋儿当场就被乱刀砍死,但是他的惨叫声在夜中清晰可闻,营寨边上的红袄军们纷纷凑近过来,不时就有人举起了火把。

尽管黯淡,还是有视力好的人看见山路上的块块人影。

僧虔的人马立刻受到了进攻,意识到自己已经全然暴露之后,僧虔立刻让部队向后退缩,准备退回山脚之下,在僧虔看来,夜袭行动怕是已经失败了。

正当他的军兵且战且退的时候,任福也十分焦急,既然高俊选择了夜袭,很有可能是要一次战个痛快,那就不是一路来攻的问题,甚至自己的营寨可能已经被包围了。但是夜中的红袄军根本听不清任何号令,只顾对着僧虔的人马一路杀来,而对另外几个方向都疏于防范。

正当红袄军的主力部队都被正在后退的僧虔吸引过去时,冯达从另一个方向猛攻过去。

接近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兵,人人都身披重甲,放弃了长枪,主要使用手刀,几乎完全分散开来,忽然点燃了松明火把,从另一个方向攻进营寨以内,他们点燃帐篷,格杀迎上来的敌人,没有盔甲护身的红袄军根本不是对手,纷纷向另一个方向逃跑。

几乎是在一瞬间,战斗的形势逆转了,还在追击僧虔的红袄军同样陷入了黑暗山路的桎梏之中,正当他们跌跌撞撞的继续追击时,却突然发现营寨起了大火,背后喊杀声连成一片。

也就在这个时候,正面的山路上传来行军的鼓号声,当高俊发觉山上已经杀起来的时候,同样也选择了向前进攻。

僧虔还在紧张的调配部队向后退去,第二都的军使张大春却找了过来,指着前方:“旗指挥,其他几个方向有动静,我看是高郎君和冯旗指挥发动进攻了。”

僧虔侧耳听了一下,果然如此,即刻下令:“全军集结,准备反击……不!不用集结,就地站住,不准后退!”

生前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策,直到第二天战斗结束的时候,大家才发觉,原来东侧的山路远远比西侧难走,所以僧虔这一路出现了大量的非战斗减员,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极为困难,僧虔的战法虽然呆滞,使得僧虔这一路战果最少,但也减少了伤亡。

同样困在山路上的红袄军动惮不得,眼看背后的杀喊声越来越大,刚才有多狂热,现在就有多恐惧,这些人纷纷躲藏进林木之中,希望黑夜能够保护自己。

一些人绕过围堵的军兵,窜到了山脚下,但是山脚已经灯火通明,贴军们点起火把,他们虽然盔甲不足,但足以截留溃散的敌军。

第八章 阴差阳错(下)

等到天亮的时候,红袄军已经覆灭,士兵们正在沿着山路搜索,几乎每一道树林里面都能揪出几个敌兵,山脚下的临时操场已经人满为患,这一仗,高俊抓了五千俘虏。

任福本人身上中了一枪,是夏潜山给的,当时任福正带着十几个心腹夺小路而逃,被夏潜山枪挑四个卫士,本人负伤被擒,此时他已经近乎昏迷,高俊下令将他带下去,给予他必要的治疗。

高俊方面阵亡八人,负伤二十二人,僧虔旗很多军兵在山路上崴了脚,还有一位可怜的年轻人在战斗中不小心跌进一条小溪,沉重的盔甲让他一时间没有站起来,直接就被另外两具敌人的尸体压住,不幸溺死在河里。

高俊有些伤感的检查完这些,做出论断:“这次胜利主要靠的是运气。”

无论是不是运气,胜利是实打实的,战斗后的奖赏、庆功、善后处理工作即刻要开展,赵昉和陈秉彝忙碌了起来。

这一仗任福的人马近乎全灭,阵亡四百余人,被俘三千三百多人,从各方面的情报来看,大约有近一千人溃逃出去,这些人极有可能已经散布到蒙山各地,成为盗寇,幸运的是任福被俘,这群人暂时不会立马聚集。

面对这样的战果,潘正劝说高俊:“前后我们已经俘获了一万四千多人,相当于一个县的丁壮,再冒险,我心里有点担心。”

“我也担心。”高俊也有些迟疑,这么多俘虏难以处理。

一天之后的峄山,秋风阵阵,山上却有些萧索。

时青有些颓然地坐在栲栳椅上,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这个他叔叔曾经坐过十几年的椅子,他第一次坐的时候感觉别扭的出奇,看着声势大不如前的峄山,时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闷。

“头领,还在为高俊的信生气吗?”李泽走了进来,此时他已经成了时青手下的二号人物,分管上千红袄军。

“咱们的声望可是大不如前了。”

李泽知道峄山的衰落,主要还是因为时青时全叔侄反目,造成的江湖人士的鄙视,时青在叔叔遇难的时候没有全力相救,这本身就是不符合道义的。不过在李泽看来,时青可比他的叔叔强的多,也有自己的苦衷。

“咱们的人马虽然不如当年,但依旧有三千之众,而且调教的还不错,如今咱们也有了旗鼓号令,进退有法度,比起王义深、石硅、霍仪等人可是强得多了。他高俊能够击败郝定,却未必能击败咱们峄山。”李泽装作是听不懂的样子,从另一个方向想让时青开心一下。

“李泽兄弟,你就是寿张人,这些日子有听说过高俊的消息吗?”

李泽摇了摇头:“我父母双亡,只有几个朋友还住在村中,近来也不联系,寿张县的事委实不知道。”

“我可是听说这个高俊的副手何志也在寿张县均田地、开水渠,他高俊转战运河上千里,招来数万流民,还兴建了不少工商作坊,前不久有客商说,寿张县甚至开了集日。”时青语速加快:“寿张县本不是个大县,集市很小,如今咱们山东刀兵四起,好多县城都没有集日了,他们寿张居然重新开集,甚至是十天一次!”

“头领……”李泽以为时青打算投靠高俊,心里一下子有些紧张。

“高俊屡次来信,让我不要与他为难,我可为难得了他?但我知道,总有一日他是要来为难我的!”时青很是焦躁地说了一句:“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发兵,拿掉高俊的人头,可是我能做到吗?高俊这个人还来劝降我!”

“头领,其实弟兄们未必也要当官军,虽然确实有不少弟兄想招安,但跟咱们还是一条心的。”

“以我看,招安还是可以招安的。”时青说。

“头领,当初时全头领就是轻信了乌林答与那个老混蛋,跑到东平府给他卖命,结果害得人头落地,高俊进了东平府之后,那老贼可敢放半个屁?现如今还不是拍拍屁股去中都,当了什么兵部尚书!”李泽很急切:“当官的一个都不能信,咱们不如干到底!”

“到什么底?当皇上?”时青摇摇头:“招安没有错,但是也要看如何招安。”

“如何?”李泽忙问。

“第一,一定要投靠一个有实力的官,乌林达与虽然是东平的知府,但是手下兵将不行,现如今有兵有马才能立足天下,咱们山东符合这样条件的,只有驸马安贞、纥石烈志等人;

第二,招安的条件不能是打高俊这样的人,高俊这个人实力莫测,而且桀骜难驯,咱们是打不过他的,如果官儿们非要让咱们打高俊来招安的话,咱们宁可不干!”时青愤愤地说:“有些官老爷把咱们当作撒尿的马子,用完就嫌脏,这不行。”

李泽没有说话,时青知道他根本不打算招安,也不为难他,叫他走了,一日日地闲在山寨上,时青的“性”致很高。

就在这个时候,文月儿还在马车上,考虑能否劝时青参与联合。

各种资料源源不断的汇集到她这里,尽管她还没有见过时青,但是对这个人已经有了比较准确的侧写: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年为匪、浪荡各地、好色、比起其他红袄军稍有远见,用人不看亲疏、极为忌惮高俊、对外很圆滑、缺少原则。

文月儿毕竟是庄园地主家的女儿,他其实非常讨厌这些人,对红袄军一个都喜欢不起来,但是为了报父兄的大仇,又必须不断的和这种人打照面,这让她内心觉得非常疲惫。

对于这个女人的到来,峄山上上下下都透露出浓厚的不信任。

大堂之上,时青稳居首座,下面是李泽、刑德等人,时青掌管峄山之后,在红袄军传统的兄弟义气之上,给各人安排职务,建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机构,至少时青看来,自己这帮四梁八柱还是很像样子的。

文月儿复述郝定、刘二祖的事情并没有让时青感到惊奇,甚至有点儿不耐烦,峄山就在兖州旁边,出了什么事时青一清二楚。

“你究竟上山找我们来干什么?”

“我希望头领可以主动进攻寿张县,抄高俊的老窝。”

头领们顿时议论纷纷,时青咳嗽了一下:“高俊可是个不好惹的大虫,打虎不成,反被虎伤,那我们可就不划算了。”

“刘帅使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高俊绝对逃不出手掌心,此时时青头领再不立下一功,以后在咱们鲁南的红袄军中又如何立足呢?”

“你这小娘们,敢威胁我家头领不成?”刑德大怒,心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婆娘竟然敢对头领大呼小叫,稍后把你绑在头领的大床上,可是有你叫的。

但是文月儿并没有心急,而是暂时告退。

第九章 飞针走线(上)

时青安排文月儿住下,这让李泽很是恼火:“这么一个贼婆娘还安排她住下干什么?头领倒不如直接把她捆到床上去!”

但是时青摇了摇头:“这姑娘是朱富推荐来的,朱富是老江湖了,当年给我叔叔提供过不少消息,咱们也得卖人三分面子,不可亏待了这小姑娘。”时青其实心里很奇怪,不知道朱富为什么要送这么一个人过来。

当然,他要是能够看到吕家这么多年深耕山东的结果的话,可能就不奇怪了,事实上,文月儿借的都是吕家的势,只不过加以保密,没人发现而已。朱富也不知道文月儿的来头,但是当这个女人亮出一件小物什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人非同寻常。

当天晚上,文月儿再次求时青来见。

时青对此没有很在意,摇摇晃晃去了文月儿的住处。

这个女人很沉着的告诉他,他可以被招安。

招安,听上去好像是官员的一大政绩,但这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事情,一旦一名地方官决定招安一伙儿贼寇,那么他就将自己的命运和这群人联系到了一起。从皇帝到官吏都极度仇视那些敢于反抗的人,并且对他们终身保持忌惮,因此许多江洋大盗都是降而复叛,叛而复降,为招安带来了巨大的风险。

所以说没有对对方十足的把握,很少有官员敢于招安盗匪,除非对手真的为祸一方,而朝廷也根本无力围剿的情况下,才会加速招安的过程。

眼下山东的形势一团乱麻,红袄军运动刚轰轰轰烈烈的起来一年,就已经迅速蜕化变质,不少积年大盗和浪荡闲汉参与到这场运动中来,泥沙俱下良莠不齐,像彭义斌那样坚持斗争的人很少,很多人都盘算着要将自己这支人马卖个好价钱。

这也是时青空有招安的心,却始终没有办法被招安的原因,无论是社会关系、军事实力、还是江湖名望,他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所以当文月儿告诉他的时候,时青有点不敢相信。

“是哪位大人派你前来招安的呢?”时青问。

“仆散安贞。”

时青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说驸马安贞?”

“是的,驸马都尉、山东路宣抚使仆散安贞,如果他要招安你,你愿意接受吗?”

时青激动的走了一圈,随即转过身来:“口说无凭!”

文月儿亲自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把东西递给时青。时青伸手来接,是一片做工精巧的令签,还有招安的劝降信,上面盖的印鉴是九叠篆,时青不大认得,但也发觉这都是非凡之物,想来都是官家物品。

“我,我不清楚,为何要招安我呢?”时青有点糊涂了,他特别想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也不想错失好运,但是眼下又没有验证的手段,他也实在想不出理由,为什么堂堂山东宣抚使放着刘二祖这样的巨寇不去招安,却一定要招安现在基本没有存在感的自己呢?

“当然是我在其中周旋,这封信是仆散宣帅写的,待你被招安后,可以给你兖州刺史之职,掌管本州军政民政。”文月儿说。

“你能联系上宣帅?”时青惊讶莫名。

“是的。”文月儿面不改色,但如果她足够诚实的话,应该说:“我不能,但是我**能,我是以他的名义求宣帅,给了一封不记名的信。”

时青显得很纠结:“姑娘,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实在是不可置信:宣帅为何要让一个女子前来送信?为何又要招安我这么一个无名之辈?而你来到山上又为什么让我进攻高俊?”

“你仔细看看这信。”

时青识字还不是很多,看得有些吃力,想办法通读完这封不长的信,他才突然发觉,这封信上并没有称呼自己,只有宣帅的署名和印鉴。

“宣帅给的这封信,并未特别指定是谁,我想要招安你倒还罢了,如若是给了刘二祖、石硅、王义深也行。”文月儿说:“你能不能被招安,其实是我说了算。”

时青直视着文月儿,这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啊,这不可能!

“你究竟是什么人?”

“高俊的仇人。”

时青看着文月儿,他的表情游移不定:“啊,啊,我想我有点明白了,你这是拿了宣帅的令箭,来报自己的仇吗?”

“所以我选择了把这个机会给你,我知道你最希望受到招安。”文月儿努力让自己显得可信,虽然有些力不从心:“我确实可以联系上宣帅,这印鉴就是明证,只要你听我的,肯定有你的官做!”

“但愿那时候我还有命做!”时青已经有些相信对方确实跟宣帅有关系了,但是他可不愿意去惹高俊。

“难道你和高俊就没有仇吗?你的叔叔不是被高俊杀的吗?”

“别提这个!”时青愤怒起来,他的大门刚刚打开一点,现在又关上了。

夜谈不欢而散,时青一夜无眠,总是想着那封招安的信。

第二天,文月儿一直在思考对策,晚上,倒是时青主动来了,这次他非常客气,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点讨好。“姑娘难道就没有别的可以让我做吗?我真的不愿意去招惹高俊。”

“我的条件也很明确,只要你帮忙去打高俊,我就可以让你得到招安,放心,你不会是单打独斗,我会联络彭义斌和石硅,还有孙邦佐、张汝楫。”

“这两个人不是已经被困在莱芜了吗?据说马上要被卢鼓椎给消灭掉了。”

卢鼓椎,就是纥石烈志的外号。

“然而我已经给这二位指点迷津,让他们夺路而逃,往兖州来了。”文月儿信心满满。

这下可是让时青吃惊不小,如果这个女人真的能让已经被围困的两个红袄军队伍逃出生天的话,也许她真的可以给自己争取一个招安。

考虑了一下,时青问:“你是说,这两个人正在往兖州而来?”

“没错。”

“你是说,刘二祖已经布置好,将会一举歼灭高俊?”

“对。”

“你就这么要置高俊于死地,难道就不怕宣帅责罚你吗?”

“只要你不说出来,没人知道这些密谋,我就是要杀了高俊。”

“为什么?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文月儿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灭门之恨,他杀了我的父亲和哥哥们。”

“据我所知,高俊这个人并不爱动刑,而且我听过一个传闻,高俊已经经过大小十数战,但是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时青如是说。

“你的叔叔不就是被他杀的吗?”

“因为我的叔叔是个贼寇,到处杀人放火嘛。”时青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轻松,一点儿心理包袱都没有。

“你?”文月儿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亲属如此无情:“所以你才不恨高俊?”

“我当然也痛恨他,但是我能理解他。”时青说:“那你的父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位很慈祥的好人,只是不大被理解。”文月儿自顾自的说,她又怀念起当初的生活,怀念文太公的庄园。

时青考虑了一下:“这样吧,如果我得知孙邦佐和张汝楫两个人确实来到兖州,那我就愿意参加围攻高俊。”

文月儿也考虑了一下,答应了时青。

第十章 飞针走线(下)

正在被文月儿怀念的庄园里现在灯火通明,文太公死后,他的庄园也被没收,后来成为了西北管的管领所在地。现如今,这里又被腾出一大片地方,作为总后勤医院。

从兖州被带回来的伤病员现在就住在这里,这些都是受伤较重,没有办法随队行动的重伤员,只能由担架队小心翼翼的送回根据地,接受细心照料。虽然有目前所能提供的最好的医疗条件和最极致的照顾,他们大约也有三分之一人会死去,剩下的大抵非残即废,有家室的人可以回家,从此享受较为高额的抚恤;而没有家室的人可以去荣军农场,那里活计简单,三餐无忧,还有一群老战友可以吹皮。

少年军书记夏启算是一个特例,他只是腿受了一点轻伤,最近两天行走稍微困难些,但是出于对少年兵的关爱,高俊指示将少年兵伤员——只有他一个人——送回根据地。

高俊宠女、宠老弱、宠孩子是众所周知的,夏启虽然想反抗,但是就像当初高俊让他女扮男装上戏台一样,反抗是毫无效果的。

“夏书记,你明天就能出院了。”来给夏启这个通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不大合身的蓝衣裙,系着白色腰带,有了少年兵之后,也有了少年绣工,而这个小姑娘正是夏启的小伙伴庄佐的那个小女朋友小花。

“花子,今天有什么消息没,高郎君没有说从根据地再调几支部队去?”

“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我还想托你给庄佐捎点东西呢。”小花摇摇头,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是另外一位绣工小冷,这一年来,她越发的憔悴了。

让夏启好不懊恼,后悔自己在攻打兖州的时候莽撞了一下,受了点伤,要不然的话就能随高郎君继续出征了。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夏启在明媚的阳光中心情轻松的办了出院手续,随后步行去军营报到。

“现在军营只有我们几个人看守,暂时也没什么活,但是高郎军回信来给何先生,说要增强咱们根据地的防御,最近有可能要去另外几个县招募新的少年军,要不你去县公廨问一下?”留守的军兵这么说。

去了寿张县县公廨的夏启果然领到了一个任务:去朝城县先期勘察,等到高俊回来之后,就要在这个县开始征募少年军。

这项工作说来轻松,拿着凭引的夏启可以在朝城县跟鲁家齐县令一起吃工作餐,公廨也专门为他安排了住宿的地方,根据地治安不错,夏启也不用担心路上被人捅一刀;这项工作说起来也不轻松,想要完成一个好的先期勘察是要花些心思的,而夏启可不会糊弄高俊。

朝城县这一年来的工作也有起色,但是和寿张县相比,还处于初步阶段,确实也存在大量父母双亡的孤儿和有志参军的少年,一些儿女太多的农民,也心甘情愿的让他们的小儿子去参军混口饭吃。

在这里游荡了三天的夏启感觉十分满意,他详细的开裂了不少注意事项,确保高郎君一来到朝城县就可以立马开展工作,这天中午,结束了凤尾管的工作,夏启回到朝城县,正在走街串巷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条小巷里,一个乞儿一样的少年,正在狼吞虎咽些残羹剩饭。

夏启走近了一看,突然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这不就是上次回去的时候,自己碰到的那个少女吗?

那少女回过头,也认出来夏启,立马站了起来,摆出一副拼命的姿势。

“上次确实是我不对,一不小心碰了你的……”

“住口!”

“呃,好,不说那件事了,你吃的这都是什么呀,会闹肚子的!如若是生了病,腹泻下痢,那可是连命都保不住了,不能再吃这种东西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吃点好东西?”夏启低头,发觉那少女吃的都是些烂菜叶、臭虾子之类的。

一听到好吃的三个字,那少女的神情就有点不对,但她还是很警觉的看着夏启。

“呃,你就跟我走一次嘛,我是真心向你赔礼道歉,我错了,好不好?”夏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少女总是心里觉得怪怪的。

当天晚上,县公廨里面,一位公人去了后厨,和高俊这种务(草)实(台)作(班)风(子)相符合,县公廨后厨就是由鲁家齐的妻子亲自掌勺。

“大娘子,还有什么饭剩下吗?”

“这是怎么了?”

“那个来先期调查的少年军,真是个小儿辈,又带来一个小女孩子,两个人吃了四个人的饭。”

“还有这种事啊,那你把这个端过去,告诉他们吃完这个不许吃了啊,会把肚子撑坏的。”鲁夫人念叨着,递来最后一碗荞麦汤饼。

少女狼吞虎咽了一大碗饭,接过来最后一碗汤饼,刚想动筷子,突然发觉别人都已经吃完了,赶紧把汤饼放在桌子上,有些害怕的看着别人。

“没关系,吃你的。”鲁家齐笑了笑,他平素没怎么挨过饿,对这小妮子的吃相只是觉得好笑。夏启也连声催促,那少女看了一下,端起了碗。

吃完饭,两个人拜谢了鲁家齐,那少女虽然吃相可怕了一点,但道谢的样子也是一模一样,看得出来沦为乞丐之前的生活也不算太差。两个人在公廨里面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夏启又要去另一个管,这少女决定跟上。

“洗过脸之后,你长得也挺好看的嘛,到现在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给你一份差事啊,难不成你接着讨饭去?你想不想当绣工啊?”

“绣工,干啥的?”

“就是负责照顾伤病员的,你看我是个少年兵,以后要当军兵,那就得上战场打仗,我要是受了伤,得有人给我包扎伤口,送到后方得有人照顾我,绣工就是干这个的。”

“你还有人照顾啊,我给你当丫鬟?这,这,我——”那少女有些勉强的“愿意”两个字还挂在唇边没说出口。

“你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算了算了,我好好告诉你高郎君带我们做什么。”两个人边走边说,少女的理解力比夏启想象的要好得多,这几天夏启也见过不少同龄的孩子,很少有像这个少女一样,能对根据地的事项一点就通的。

“你家以前是干啥的?”夏启有点好奇了。

少女转过头,不愿意说话。

“呃,不想说就算了。”夏启悻悻。

“我爹喝酒赌钱,当人贩子,把我妹妹卖了,又要偷人家的孩子,被人家打死了,我娘投井死了,所以就剩我一个了。”那少女突然说。

“呃。”一听到人贩子,夏启小小的吃了一惊,但是立马稳住了。

“你不害怕?”那少女问。

“我可是少年兵,整天刀也来枪里去的,不怕这些人。”夏启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我知道,这事儿肯定跟你没关系。”

那女孩垂下头:“这事儿出了朝城县就没人知道了,你可不能往外面说啊,那样的话我就真活不下去了。”

夏启满口答应,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可是在回到朝城县的时候,却得到通知,立马赶往寿张。

彭义斌、石硅、时青、张汝楫四路人马逼近了。

第十一章 按部就班(上)

就在高俊击败任福之后,彭义斌也加快速度,在两天后抵达一片荒凉的兖州。

尽管山东已经频繁战乱,但是眼前萧条的景象还是让彭义斌的心中感到痛苦,城内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城外的村庄也多有损毁破坏,幸存的村民们带着仇视的眼光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袄。

“郝定在兖州的举动真是天怒人怨,输的不冤。”彭义斌无不伤感地对李国器说:“如果咱们忠义军再这么办下去,恐怕就无法在山东父老之中立足了。”

“还是请安抚不要过于伤心,眼下正应该收拾民心才对。”李国器回答。

“你说的对,咱们还有多少粮草?”

“还有两月之用,我们已经具信向淮南求救,但是朝廷那边始终没有回音,咱们恐怕指望不上朝廷了。”

彭义斌苦笑一下:“咱们现在没有什么州府,朝廷看不上咱们嘛。赶紧给城内的百姓发粮,我想好了,这次如果能够击败高俊,我就留在兖州不走了,就留在这里保境安民,和其他兄弟们遥相呼应。”

但是他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文月儿就来了。

这次文月儿脸色苍白,显然,郊外战乱的景象让她也饱受刺激,毕竟在此之前,文月儿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争。

这两个人的交流并不费力,彭义斌一开始对于是否要进攻高俊的根据地也颇为踌躇,不过当他得知其他几路红袄军愿意支援的时候,也同意试试。

就在彭义斌抵达兖州之后一天,孙张二人也抵达兖州,他们带来了四千疲惫的红袄军将士,彭义斌慷慨的拿出自己的给养,帮助这两位头领重整他们的队伍。

“虽说你们听杨安儿的,我们听大宋朝廷的,但都是山东江湖上的好汉,都要驱逐女真人和走狗们,想干这种大事不容易,大家都是兄弟,见面应该有个交情的。”彭义斌如是说。

“早就听说彭安抚以诚待人,今日见面果然不虚。”孙邦佐毕竟曾经是朝廷的军官,迎来送往的客套话还是很会说的。

张、孙二人的到来对时青是一种很大的震撼,犹豫了一番之后,他也同意了加入这个联盟,一起向根据地发难。

与此同时,彭义斌修书石硅,作为第四路加入对根据地的行动,各部人马分头出发。

彭义斌部,人马四千,进攻汶阳;

时青部,人马一千五百,越过汶阳,到郓城策应石硅;

张汝楫部,人马两千,进攻汶阳;

孙邦佐部,人马两千,作为后备;

石硅部,人马三千,与时青会合后进攻寿张。

时青留下五百人马守卫峄山,负责这里的正是李泽。

“无论如何守住此地,咱们就有复兴的根基。”时青重重叹了口气:“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有些怀疑是否能够灭掉高俊,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如果此次依旧不能除掉此人的话,那我们山东各路红袄军都要成为他的口中之食了。”

出征路上,时青远望红袄军的行军队伍,心里实在没底,不由得希望刘二祖真的能旗开得胜,绞杀高俊。

此时被时青心心念念的刘二祖十分苦闷,心里犹疑不定。

高俊击溃了任福,但是并没有全歼他的部队,很多人漏了网,再加上刘二祖自己的情报线,很快他就知道了此事,这让他大为震惊,甚至对整个计划都产生了怀疑。

在于家庄大厅里,刘二祖再次召开了军事会议,头领们知道任福被击败之后,也是个个震惊。

“那个贼婆娘骗了咱们,头领,趁着还有时间,咱们赶紧撤回去吧。”夏全主张。

“依我看,未必是那个婆娘骗咱们,是高俊自己改了主意。我也不知道高俊这厮还南不南下了,依我看,咱们也不主动寻他的晦气,先在这里呆个三四天最为稳妥,来了就灭掉他,不来就各自安好。”程福意见如此。

裴渊考虑了一下:“此时咱们与高俊不远了,只要多派觇骑,肯定能找到他军马行军的线索,而且高俊说不定早就知道咱们在此埋伏,依我看,千计万计,不如首先保全队伍,只要咱们的人马还在,总是有机会的。”

这样的想法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谁也不想让自己的部下在这种事情上冒险,毕竟高俊真的是啃一口崩掉两颗牙的硬茬。

“不要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高俊这次轻而易举的吃了郝定和任福,难道不会来找彭义斌麻烦吗?那个时候咱们就还是不救?如果他又去打时青呢,这个也不救,那个也不救,就算他这次不来,下次也会来,到那个时候咱们势单力孤,已经没有朋友能帮咱们了。”程宽急了。

“程宽大使言之有理,咱们南路红袄军以二祖哥哥为头领,以大沫堌为根本,霍仪、彭义斌、郝定、任福、夏全、程宽、我等各位头领分散各处作为羽翼,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官军征剿不得。”程福说:“这次高俊剪掉了咱们好几股子的兄弟,那咱们可就势单力孤了,还是早些想法子除掉高俊为好。”

刘二祖感觉有些头痛,不知如何决断,他不知道高俊在干什么。

此时的高俊正在释放俘虏。

打败任福之后,潘正不失时机的苦劝高俊撤军返回,毕竟这么多俘虏一时间难以消化,甚至很多主战的军官也支持这一观点,既然好不容易通过力战才捉来这么多敌军战俘,当然应该带他们返回根据地,重新分配田地,当作劳力使用。

赵昉甚至连计划书都写好了,还要拨出专款,让这些人招徕自己的家人过来。

但是高俊经过半天的考虑之后,找来潘正,劈头就是一句:“我打算把这批俘虏放掉。”

潘正猝不及防,嘴巴弯成了圆形。

“按理来说,我确实应该见好就收了,军兵也达到了一个进攻的小顶点。但是把刘二祖诱出来的机会实在难得,我不愿意就此放弃,所以我决心抛下一切,一定要击败刘二祖,甚至于不抓战俘也无所谓,将他们击溃之后在这一地区确立统治权,然后咱们在县、管之间设立各级机构,流民很快就会被安抚的。”

“那么这几千俘虏就直接放掉吗?”

“没错,我没有足够的人手看管他们,也没有合适的地方羁押他们,更不可能留下一些人把他们就地关在这里,这帮人只能占用咱们的人力,消耗咱们的粮食,杀掉又不合适,不如直接放走。”

“就这么放了?”

“有舍才有得,这些人日后分散到各路红袄军当中去,也会宣传咱们的仁德。”高俊下定了决心:“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我们今天放走两三千战俘,日后可以抓到两三万。”

“不过如果他们重新聚集起来,从后方袭击我们怎么办?”

“我已经打算安排一个计划,从战俘中选出三十名头目作为俘虏,依旧由咱们带走,放掉剩下的两千人也是群龙无首,一时之间不足为患。”

“这?”潘正还是低估了高俊的想法。

“僧虔已经在审理了,他见过的贼寇多,很有经验,一定能把敌人的大小头目全部审出来。”高俊决心已定。

第十二章 按部就班(下)

等到星星渐渐在天空显露的时候,僧虔完成了全部的工作并且上交了名单,这些大小头目立刻就被带走了,当天晚上,高俊下令集中俘虏。

这些人本来以为高俊是要处决他们,正当两股战战之际,得知高俊决心无条件把他们放走之后,顿时欢呼之声震天动地,齐齐拜服高郎君仁德无双。

“我知道你们是无心从贼,被裹挟至此,希望这次放走你们之后,你们能够各乐本业,如果家乡不太平,实在活不下去,可以带着家人投奔我高俊。”当这些话说完之后,不少人已经涕泣满面,当场就要跟高俊走,但是都被婉言谢绝了。这些人被集中起来,由几个民兵押着,在和其他红袄军不同的方向上释放,防止他们的表态引火烧身。

轻装简从之后的高家军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开始向南方进发,预计行程两天半。

当天,斥候队报告说,刘二祖已经前行到了于家庄一带,和当地人起了冲突,改道别路,大展旌旗,放言要将高俊碎尸万段,碾为齑粉。

晚上,斥候队报告,刘二祖大队人马已经抵达柳树店一带,此地西出于家庄三十里,本来是大车歇脚的地方,只有十二三户人家,却有三个大车店,因路边有十棵大柳树,所以叫此名。

第二天一大早,又有一名新的斥候回报:“刘二祖全军突然离开刘家店,向东撤离。”

“向东,他要回去吗?”潘正皱眉:“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任福和郝定被击败,我军已经奔他而来,是不想触这个霉头了。”

“那这就是我们的大好机会了。”高俊有些高兴:“几万人的行军极为复杂,一旦受到袭击,很难组织有效的还击,所以说,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胡乱移动是兵家大忌。如果他知道我们在他附近的话,一定会固守营盘,怎么会突然向东撤离呢?这说明他只知道郝定和任福被破,而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快要到他面前了,大好机会!做好准备,全军轻装简从,即刻出发,准备击敌于途中!”

一边走,潘正却回身向材官队要来地图,除却根据地以外的地图都是斥候队和材官队联合绘制的,一般都很不精确,还有很多没有标注的地方。

“这一片有斥候去侦察过吗?”潘正指着一处。

“这里是一大片树林,好像有几条小道。”

“确定只有树林吗?找当地人问过没有?咱们山东不是好多大庄园会在庄园外面种很多树吗?”

斥候脸一红:“还没有,同袍们怕暴露。”

潘正稍微估算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大好看了:“那就赶紧派人去看一看。”

高俊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刘二祖倾巢出动,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就在他身边,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布置吗?”

潘正无奈:“如果这一切都是刘二祖故意让咱们看到的假象呢?指挥使你看,我估算了一下,咱们会在这里遇上刘二祖,而这片树林刚好就在我们侧后,如果刘二祖在这里布置一批伏兵,那咱们就会很被动。”

这句话算是点醒了高俊,他的神色也一下子垮了下来。

当天晚上,一名斥候连滚带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跑了回来:“报告指挥使,副指挥使,树林里面是一片大庄园,常年有两三千户人家,这一带的田土俱是人家所耕,庄主养着一千多壮丁,昼夜巡逻,当年和时全见过阵,没让时全占到半分便宜。”

“竟有这么大的庄园!”潘正惊呼。

高俊有些犹豫了。

此时此刻,刘二祖也是焦急万分,高俊军马前来他已经得知了,但是敌人是否能够上钩,还要看程宽的戏做的像不像。

那天,得知任福已经被歼灭之后,大部分红袄军首领都建议立刻回撤,但是刘二祖力排众议,决心引诱高俊上钩,还是按照原计划,程宽扮作大队人马,而真正的主力隐藏在于家庄内,由于于家庄从来不和红袄军有勾结,反而还和不少山贼打过仗,谅高俊也不会想到红袄军真正的主力藏在于家庄内。

于家庄分为一大一小两个分开的庄园,而刘二祖的人马全部驻扎在大庄园内,按照刘二祖的设想,高俊一定会发动突然袭击,从背后攻打程宽,而程宽应该装作溃退,率军逃向于家庄偏南一些,也在树林中的小庄园,等到高俊追击之际,刘二祖从于家庄中杀出,里应外合击溃高俊。

计划固然是好,高俊不上钩可就白费了。

在他愁眉苦脸的时候,文月儿再次飘然而至。

“文姑娘,你如何又来了?”

“我已经游说几股好汉撞筹,一起去打寿张了。”

刘二祖很是高兴:“姑娘真是我们红袄军的恩人,如此一来,高俊可破,燕宁不足为虑,击败此人之后,既可南抵淮河,到时候天朝王师北上,中原指日可复!”

文月儿对南宋的天朝王师不感兴趣,她急着问:“高俊还没上钩吗?”

“目前还没有,此人狡猾的很。”刘二祖不无恼火,高俊虽然在不断的靠近,但是谁也不能确保他会上钩。

“看样子还要一剂猛药。”文月儿若有所思。

当天下午,还在紧张考虑的高俊得到消息,先遣军兵抓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人,此人衣着不凡,胶东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身上带着几件奇怪衣服,还有几瓶奇特的药。

连续三个“奇”字让高俊十分感兴趣,立刻传审此人。

此人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客商,被红袄军掳了去,一路流落至此,昨天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了出来,临走前顺便裹了点东西,以弥补被劫掠的损失。

“这些衣服和药膏是你偷出来的?”当高俊见到这些衣服的时候,不由得大为震惊,这些奇特的女装,就目前而言,他只知道一个人会做这种东西。

“那伙的山贼里面有个贵客,是个矫情的人,别人都叫他吕公子,这厮不男不女的,还带了一大堆这样的东西。”那个被俘的商人还惊魂未定。

“你是说,红袄军中有个叫吕仲骐的人?”高俊大惊!

“小人也不知道他唤作什么,那人白净面皮,病痨鬼似的脸,穿戴都是一等富贵。”这商人哆哆嗦嗦,但是被带下去的时候,却露出了一丝不容易被察觉的奸笑。

在不太慎重的考虑之后,高俊下令继续前进,明天早上对刘二祖发动进攻。

第十三章 高墙深垒(上)

当高俊刚刚作出决定,还没有付诸实施时,文月儿就已经坚信高俊必然上钩,提前告别了刘二祖,又一次前往时青那里观战。

“把那个东西一定给我捆好,还有不能让她死了。”文月儿意气风发的出发,这么吩咐下人。

“公子,咱们应该看着于家庄啊,这可是家里的大产业,万一被这帮红头子抢了可怎么办?”

“抢了就抢了,我可是代表吕公子做事,你们一个个都机灵点儿。”文月儿才不关心吕家的产业如何呢。

此时的根据地陷入了巨大的惊慌之中。

夏启带着那个少女刚刚回到寿张县,就看到城内一片忙乱,原本热闹的街是家家闭户,民兵们敲锣打鼓,签发民夫。

总算是到了寿张县县公廨,夏启让那个少女在门口等一下,自己首先进去,一进门就能听到何志也与赵汝凡的对话声。

“我已经下令签发全寿张的民夫,不过此时不应太过慌乱,我还没下令给民夫们发武器,现在只有民兵手上有刀。”赵汝凡说。

“你做得对,寿张县城跟其他县、跟各个管社不一样,咱们这里有很多流动人口,在心理上还没有把自己当做本地人,所以会出现比较大的民心浮动,这就要考验你赵县令了,看你平时工作做得用不用心。”

“请何先生放心,我平时的工作您都看在眼里,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那就好,传令各管社,咱们杀了那么多地主老财庄园都要充分利用起来,小的村庄立刻躲进里面去,一旦遇到贼寇,老规矩,点狼烟,放消息树!”何志也估摸一下时间:“这个工作可以花三天时间做完。”

“您放心吧,我保证三天后所有的人都在大大小小的墙里面。”

何志也被这句话给逗笑了。

一出门,何志也就碰上了夏启,立刻问他:“你们少年军有备用兵员吗?”

“当然有,寿张县就有上百个人想加入没加进来呢。”

“立刻召集他们,他们被我临时启用了,今天中午之前集结好,跟我去汶阳县。”

“得令!”夏启答应了,赶紧出门来,少女还在等着——寿张县现在虽然人口众多,但是治安并不差,尤其是现在满街都是军兵的情况下。

“你会敲锣吗?”

“那有啥不会的?”

“那好,赶紧帮我敲锣,我要签少年兵去了。”

何志也赶到汶阳县的时候,汶阳县已经准备关闭城门了。此时城外还有大量难民。

“混蛋,狗杀才,你想学张通古吗?为什么不让难民进城?”

汶阳县的草头县令也十分委屈:“城内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再说了,他们都是附近各乡的人,害怕本乡本地村的村寨不牢固,非要进城来,他们都进了城,那剩下的村寨谁来守呢?”

“也有道理,对了,县城里面的俘虏怎么样?”

“没有骚动,道理给他们讲清楚了,每天也有饭吃,知道咱们不会杀人,他们也没什么别的心思。”

“告诉看管人员,把小头目们都拉出来别处关押。”何志也急着说了一句:“让他们看准了再拉,不要借着公报私仇的机会,把自己讨厌的人带走。眼下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谁要是造成了兵变,我要谁的脑袋!”

“遵命!”

民兵开始出城疏散群众,与此同时,来自其他几个县的民兵,开始纷纷向汶阳集中。

第二天早上,一个胖大汉子求见何志也,说自己不在民兵的名单上,而是想要当兵。

“你是什么人?”

“俺叫王僧奴,当初也是军兵的刀牌手,因忤逆了上官,被高郎君除了名,依旧在乡里种田,听说汶阳县遭了贼,何先生心里急,已经将乡间的丁壮都签做民夫,俺寻思着自己这把子力气当民夫还是浪费了,不如上战场厮杀,报答高郎君和先生的大恩,所以就自己跑来了。”

何志也说了声好,开始检查汶阳县城的战备,这让他很是失望,县城是由黄土夯筑的城墙,何志也掂起脚尖就能看到外面,这道城墙也不宽,只有三尺左右,除了城门的位置有砖之外,剩下的部分完全是土,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女墙,更不用说城门楼和垛子,恐怕流传到今天的清代地主大院儿也要比这座城墙强一些。

但是守城的人力还是不少的,高俊当初设想的三级动员体制已经在根据地广泛建立起来,汶阳县共计有上番民兵两千四百七十人,签发了夫役一万六千余人,其中能够弯弓射箭的五百余人。

能射箭的,全部配发了各类弓箭(都是前几次战役中的战利品),这些人里面大约有四分之三守卫各乡村,汶阳县城有上番民兵四百余人,夫役四千人,现在正在赶制各种防御器具,尤其是“战棚”。

所谓战棚,是用木头搭建的守城器具,宋代大部分县城都是类似汶阳县这样的破土墙,人们会用木头搭建活动的防御工事,这样的东西就叫做战棚。这些东西直接装在城墙上面,结构像是房屋的架子,前面是用来遮身的女墙,头顶是铺好的板子来防止风吹雨淋,用木头制作的防御力虽然稍弱一些,但是胜在轻便,还可以随时转移。

当初关押各地不肖子弟和河北二流子的劳改营开出了大量的木方,所以用来制作战棚的原料不缺。

与此同时,其他各县的上千民兵也都开始向汶阳集中。

民兵不同于正军,几乎没有移动作战的能力,除了维持本地治安的小规模作战之外,只能用于守城,何志也亲自监督各类守城器具的建造,此时,他正捂着鼻子,看着收集来的各种大粪。

“侦查到贼寇的消息了没有?”

“已经传来消息了,这次进犯的除了时青之外,还有彭义斌,以及从胶东那边而来的两个贼寇头子,只知道一个姓张,一个姓孙。”

“张汝楫、孙邦佐?”何志也心里念叨了一下,觉得大概是这两个人。“如果是彭义斌为主力那就好办了,我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在城墙上下见胜负,其他几个人可不好说,一旦攻城失利,他们可能会包围村寨,屠杀村民的。去取笔墨来,我给彭义斌写封信。”

何志也写信警告彭义斌,一旦发现红袄军屠杀村民,他们一定会将这些事大白于天下,让山东的好汉们都看看彭义斌是何等人物,而高家军也将会血战到底,直到取下彭义斌的人头。

一边写个信,何志也还在担心,不知道高俊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正在此时,高俊的腹部中了一箭,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当即昏迷不醒。

第十四章 高墙深垒(下)

这事情一点都不奇怪,高俊无视了潘正首先修筑营寨的请求,率领所有人几乎是一头闯进了敌人的陷阱,他没有绕到程宽背后,而是直接袭击对手的营地。

只不过从一开始高俊隐约感觉有些不对,敌军的抵抗似乎太微弱了,人数也明显太少了,等到敌军逃离到树林里面的时候,他也发觉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高俊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他正要让军兵不要追击之时,树林中飞出数支利箭。

一般的弓箭没有很强的力道,无法洞穿高俊身上的重甲,但是在战斗前,高俊很作死的把自己的铠甲给了一名盔甲损坏的什将,而自己仅仅穿了一套备用的轻甲,而这冒失的举动并没有减少对面弓箭手的高明程度,高俊的右臂、小腹、大腿各中一箭,一言不发的从马上栽了下来,幸运的是射中头盔的那一箭并没有穿透,要不然的话,高俊可以直接去见怨灵了。

军兵们顿时大惊失色,潘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浸到了冰水里。

“快去掩护指挥使!”在潘正的命令下,几名什将和公使七手八脚的把高俊拽了起来,此时的高俊脸色苍白,已经昏迷过去,没有半点意识。

“高郎君死了!”有一名公使带着哭腔喊道,立刻就挨了潘正的一下:“不许动摇军心,现在全军听我命令!”

有个别人把头转向了另一位副指挥使孙庭,而后者点点头。

敌军的放箭并不密集,看来弓箭手也不多,但是随即一声号炮响,从树林里杀出来密集的敌军!

最前面的是马队,马队的先锋是一批身骑白马的骑兵,他们身穿皮铠,用长枪或者是泼风大刀,一部分人戴着头盔,剩下的人用头巾裹着,打头的是一面大红旗,这些人大约有百人,并没有向军兵冲过来,而是轻轻绕了一个圈,向军兵后方奔去。

白马骑兵后面是一大批杂色骑兵,人数应该有三四百人,也有很多人身穿铠甲,使用的武器五花八门,甚至有潘正才刚刚认识的链枷和三尖两刃刀。这些人的盔甲和武器都不整齐,训练程度很明显也不如前面的白马骑兵,对于见惯了骑兵的李铭和孙庭来说,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乡巴佬骑马”,不能和正规军抗衡。

这两伙人迅速绕过了高俊的军兵,向高俊后方奔去,准备断高俊的后路,这些骑兵虽然训练不好,盔甲不足,但是高俊的手下只有步兵,在这片平川沃野之上,步兵很难与骑兵相抗衡。

看到大批骑兵遮天蔽日的尘烟,不少军兵的脸色都吓白了。

随后,成千上万的红袄军士兵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就好像是整片树林一瞬间站起来一样,在苍翠的树林里,他们的军服极度显眼,雪白的刀片闪闪发亮,这一切都在向军兵们传递一个最危险的信息:敌人来了!

军兵们开始慌乱,尤其是位于队伍后方的贴军们没有重甲,敌人的骑兵现在已经越过了高俊的人马,开始转过方向,准备冲击他们。

潘正只是看了一下情形,随即做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判断。

“这片儿是守不住的,按照原有的方向继续冲,把于家庄的小庄拿下来!”

孙庭催促还在发愣的军乐队成员:“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敲鼓!吹号角!”

旗队的军兵们重新举起各式旗帜,军兵们都接到了消息:按照原路径原方向继续追击原来溃逃的敌人,向树林方向进攻!

潘正威严的下达命令:“双路纵队,李铭、冯达在前,楼升、僧虔在后,两个贴军旗在中间,少年军跟在我这里!密集队形,抛弃武器盔甲以外的辎重!”

“那军队的各项文件要不要带?”

“这个要全部带上。”潘正叮嘱赵昉,他知道高俊很看重档案的完整性。

军兵们很快合拢起来,将他们的长枪笔直向前,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以一种并不快,但是不可阻挡的速度前进。

红袄军迅猛的贴上来,用他们的朴刀猛力挥砍,但是军兵们用盾牌保护着自己,两片宽大的披膊甲也能够守护军兵。

魏小乙作为队正,站在整个军阵的边缘,幸运的是,木夹铁的厚重盾牌阻挡住敌人的攻击,红袄军的朴刀砍上去就像用菜刀剁砧板,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这不让他稍稍安心的时候,突然一股大力传来,盾牌差点脱手,那是一个高大的壮汉,手里拿的是一把巨大的锤子。眼见一计不成,那个人又轮起锤子来猛力一砸,盾牌顿时凹进去一点,魏小乙只觉得胳膊生疼,赶紧一咬牙,用左手抽出在腰间固定的短刀,趁着那个人第三次举起锤子的时候猛力一个刺击。

这一刀正中巨汉的胸腹之间,那人猛的倒退了两步,委顿在地,可是旁边两名红袄军军兵,抓住魏小乙露出破绽的时机同时砍出,魏小也哎呦一声,左臂中了一刀,即便是有铁甲的保护,也觉得酸麻不已,只听咣当一声,短刀掉在地上。

但是魏小已已经无心管自己的短刀了,赶紧缩回阵中,举起盾牌,阻止敌人的一轮轮砍杀。

面对浑身是铁的高家军军兵,红袄军们表现出了极为昂扬的斗志,转眼间已经伤亡数百人,但依旧前赴后继,而且在持续的作战中,他们发现了敌人装甲的弱点——脚部。

新冲上来的红袄军军兵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猛力的砍击盾牌,而是微微弯下腰,用笨重的朴刀去戳对手的脚和小腿,而军兵们也不失时机的趁这个机会往前一步,用盾牌狠狠砸击红袄军的头和腰背。

这是速度与反应的较量,有的时候军兵的脚被戳中,顿时痛苦的嚎叫起来,站立不稳,在他身旁靠里的那个军兵赶紧扶住他,将他拖进阵型里面,另一名军兵出来替代他的位置;而另一种情况下,红袄军会被砸的头晕目眩,腰断背折,像一只被踩扁的蛤蟆一样趴在地上,然后被走在后面的军兵趁机踩断手臂。

相比于侧翼的保守为主,正面才是拼杀的主要战场,军兵们长枪齐出,疯狂的收割着面前毫无盔甲保护的生命,长期的训练、科学的教育方法、再加上历来的战斗经验,出枪必有所得。

不少人看见高郎君中箭倒下,很多人以为高俊已死,然而潘正迅速的接替稳住了大家的情绪,复仇的怒火盖住了惊慌与胆怯,大家要为高郎君多杀几个贼寇!

戴庆率领手下的军兵一路向前,近乎无可阻挡,眼看着进了树林中,突然,最前一排的几名军兵不约而同的倒在地上。

第十五章 蔓缠藤绊(上)

这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武器——绊马索,为了能够绊倒沉重的高家军军兵,绳索左右两边用了十几名红袄军拉绳,效果好的出奇,最前排的几名军兵猝不及防,一下子都摔倒在地,红袄军嚎叫着扑了上来,准备补刀。

后面几排的军兵迅速停了下来,用长枪保护着他们的队友,然而最前排的军兵倒下去之后很难站起来,他们的盔甲实在是太沉重了。

正当保护队友越来越难的时候,戴庆手下的什将立下了战功,他眼疾手快的抽刀斩断了绊马索,后排的军兵赶紧站起来,继续向前,将队友纳入阵中,戴庆都的押官们赶紧把倒下的军兵扶了起来,经过片刻的停顿之后,军兵又继续前进。

相比而言,僧虔旗则没有这么幸运,同样是被绊倒十几名军兵之后,由于后排的军兵实在难以对前排进行完全的保护,有三名军兵被杀。

血淋淋的尸体被拉到中军,摆到了马车上,名牌被取下,交给赵昉,潘正指定了一名承局、一名什将专门跟着赵昉,为他拿着各类文件,保护长史。

随着进入树林越来越深入,路也分成了岔道,整个队伍再次停滞不前,军兵们都缩成一团,尽可能的阻挡敌人的突袭。最可怕的莫过于那些拿着大锤或者巨斧的敌人,这一类人往往是壮汉,在队友的掩护下快速突入军兵面前,一旦你没有防住他的武器,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就是免不了的事情。

但是,对于红袄军来说这同样心痛,这样的一次突袭之后,壮汉往往就回不来了,就算他能打倒一个敌人,也会迅速被另外几人乱枪戳倒乱刀砍死——然而这样的一换一已经是最便宜的事情了,大批没有盔甲的红袄军军兵毫无价值的死在敌人的枪下。

由于潘正坚决的选择向树林方向突击,数百名骑兵白白遛了一圈,没有对高俊的军兵造成任何打击。

不过堵在树林里面不是办法,成千上万的红袄军就埋伏在树林里,他们现在正在紧急制作各种武器陷阱,砍倒树木作为路障,准备将高俊的军兵歼灭掉。

军兵们对此毫无办法,树林中没有大道,而是分成了无数小径,这些路有如迷宫,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走,这也是这类庄园保护自己的手段之一。

“准备分散突围,向于家庄的小庄前进。”潘正痛苦的下达这个决定,他知道有很多都一定是回不来的。“乐队的成员分散到各旗,把乐器都带上,谁到达小庄,记得吹集结号。”

一声令下,军兵分成数股,从不同方向继续前进,而且每次遇到岔道,就不得不再次分兵,潘正带领整个营部,艰难的向前行进。

然而这样也拉开了整个战线,红袄军们也无法像潮水一样汹涌的围上来,他们同样分成了数十数百股,从不同方向不停的突袭各路军兵。每一路军兵都像是一只凶猛的老虎被数十条野狗围着,对手正在坚韧的不断发动突袭,等待着他们疲惫、他们疏忽、他们亮出自己的软肋。

战死的军兵也无法再被拖上马车,只能让军典摘取名牌,戴庆带着他自己的一个正军都和一个贴军都,艰难的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去。

突然几声梆子响,从林子里冲出来一群红袄军,距离实在太短,长枪都伸展不开,军兵们笨拙的挥动长枪,贴军们抽出直刀,一起和敌人进行贴身肉搏,幸运的是对手身上的盔甲实在太弱,在倒下十几人之后,不得不后撤。

“王虞侯,你这人把长枪集中起来放好,从地上捡朴刀来战斗。”戴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由于作为一军首长,要时刻观察四周,他并没有把面甲放下来。

这样的做法果然有效果,敌军再次短距离冲上来的时候,手持朴刀的军兵发挥了重要作用,连续打败了两股敌人之后,大家惊讶的发现前面的路上倒下了两棵树,正在考虑是继续前进,还是换个路走的时候,数百名敌人突然从不同方向冲了出来,向戴庆发动突击。

为首的那名敌军身高丈二,膀大腰圆,身上的铁甲都有些塞不下,两把巨大的宣花板斧在他手里运转如飞,隔开了一名军兵的长枪,又架住了另一名军兵的朴刀,照着第三人的脸上砍去。

“哇啊!”那名军兵惨叫一声,面甲整个都被劈开,和破碎的甲片一起飞出来的还有淋漓的鲜血。他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幸运的是还能挣扎。

就趁着这一击的功夫,另外一名军兵已经一枪戳到这壮汉的肚子上,这一枪是那么的稳准狠,一般的敌人,就算身上的铁甲不会穿透,也要被顶的后退两步,可是此人好像没有感觉一样用力往前跨了一步,反而将这名军兵险些推倒。这壮汉举起手中的大斧,用力向下一劈,这军兵赶紧扔下长枪,用套在右胳膊上的盾牌去挡,整个盾牌几乎都被彻底劈裂,这军兵惨叫一声,右胳膊无力的耷拉下来。

大汉顾不得继续攻击前面的军兵,因为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他的大斧向后一磕,斧子的背部砸中了一名军兵的胸前,这名军兵就像是吃了知名太极拳表演艺术家阎老太太的龟波气功一样,被打得几乎飞了出去,还撞倒了自己身后的另一名军兵。

戴庆大吼一声,跟两名什将同时出击,决心拼命也要干掉这个难缠的对手。

这壮汉毫不畏惧,也嘶吼一声,举起斧子前来迎击,他斧子用的很有技巧,两下就砍断了一名什将的枪杆,不过他还是贪功了一些,没有继续和戴庆搏击,而是想要抢先砍死这名什将,他猛的向前窜了一步,踹倒了那名还在震惊当中的什将,在他想用斧子劈死这名什将的时候,戴庆猛地刺中了他没有护甲保护的弱点——腋下。

这人发出了令人畏惧的嚎叫声,就像是老虎或者熊一样,但是他的右手垂下了,斧子也无力的落到地上。另一名什将抓住时机,挥刀就要砍他的左手,但是此人还是坚强的用左手挡住了那一刀,并且反手用斧面拍到了那名什将的脸上,直接将对手拍了个七荤八素。

关键时刻,原来被踹倒的什将跳将起来,死死抓住了这名巨汉的左臂。

几名军兵一拥而上,趁着对手没法反击的时候,奋力攻击这名壮汉,他们也发觉对手的弱点是脚部。几个人用长枪戳中了这名壮汉的左脚,当这个人惊慌的想要后退时,一名军兵用尽全身力气,低身一刀扫断了他的右脚。

这人闷叫一声,摔倒在地,另一名军兵用膝盖顶住壮汉的胸前,左手扒开他的项顿,右手抽出短刀,狠狠往喉咙上刺了两刀。

这人带来的红袄军军兵也不堪用,没什么盔甲武器,早已经被其他军兵挡住,眼下看见主将已死,发声喊一起便走,无移时便逃得无影无踪。

第十六章 蔓缠藤绊(下)

戴庆摇摇晃晃地用枪驻地,押官扶起了被击倒的第一名军兵,他的脸上鲜血淋漓,脑袋无力的垂下,还在不断的淌着鲜血。

“看着我,这是几看着我。”军判凑到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半天才听见一句低低的“二。”

“你扶着他,暂时不用收他的名牌。”军判松了一口气。

敌人马上就会继续到来,潘正下令赶紧将前面的树清理一下,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进,死去的那名壮汉的两把斧子派上了用场,在敌人不断的弓箭骚扰之下,几名军兵把倒下两棵树的枝桠清理了一下,让士兵们可以比较轻松的跨过去了。

越往前走,敌人无穷无尽,越来越多,经常是一声梆子响,三四股敌人从不同方向蹿出来,受伤阵亡的军兵也开始激增。

又到了一个路口,自己走的这条小路与另外一条岔道交汇,路口处尸横遍野,还有四五名军兵倒在地上,盔甲已经被人扒了个干净。

往前走两步,道路分叉,左边的路上扔了一条破抹布,这是事先约好的暗号,如果一条岔道走不通,原路返回时,就应该用这个东西提示其他军兵。

戴庆率领自己的手下沿另一条路前进,一路上不断有战斗的痕迹,双方阵亡的军兵填满了整条道路,不过幸运的是,各路红袄军应该都被前面那伙军兵吸引了,自己现在的压力减轻了许多。戴庆心一动,下令军兵加速前进,果不其然,前面隐隐约约有喊杀声。

一大群军兵被围在一个三岔路口,双方已经进入了殊死搏斗,己方的军兵已经近乎于无法维持队列,但是身披数创,血流满面的军兵们还在坚持用手中的武器作战,这只浑身伤口无数的老虎还没有倒下。

“进攻!”戴庆简短的发布自己的命令,军兵们立刻紧挨着,结成军阵向前推进,试图抵抗他们的红袄军,纷纷被摧垮,两支军兵的距离越来越近。

“援军来啦!”那只军兵的指挥官高呼起来,抄起长柄陌刀杀出队列之外,一把长刀被他舞的烂银也似,十几个人近不得身——原来是蒲察勇。

两只军兵汇合的一瞬间,敌人的士气崩溃了,军兵转为进攻,而红袄军仓皇逃命。追击了片刻,敌人留下百八十具尸体之后,再次消失在树林里。

蒲察勇率领两个正军都、一个贴军都,还有教导队的人,已经伤亡三十多人。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再这么下去,大家迟早玩完。”蒲察勇吐了口唾沫:“不知道高郎君他们怎么样,反正我这边的敌人是出奇的多。”

“为什么咱们这边的敌人这么多呢?”戴庆正在疑惑的时候,手下有名军兵突然低声叫道:“军使你快看,林子外面好像有座寨子。”

“林子外边在哪儿呢?”四周都是高高的树木,几名军官都没有看到什么“林子外面”。大家顺着这名军兵手指的方向看,好半天才有几个人发现:“那边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

“你小子眼神儿不错,回去得奖赏你。”戴庆心情大好:“咱们向那个方向走一走,这次不走路了,直接从林子里面穿过去。”

“好嘞!”立了功的人往往斗志最昂扬,这名军兵立刻大步跨了过去,没走几步突然啊呀惊叫一声,只听扑通一声响,整个人掉进了陷坑里。

这陷阱是事先挖好的坑,里面摆上用油泡过的竹子,上面覆盖草藤,对准的正是没有任何盔甲防护的腿部脚部,只听到一声惨叫,几名军兵惊慌的凑上去看,坚韧的竹子从胯下只穿了进去,从腹部顶了出来!

这军兵还活着,徒劳的伸出手想求救,可是身穿着这样的重铠,两三个人如何拉得出来?眼看着不能耽误时机,敌人随时可能又要来,戴庆和蒲察勇对视一眼,戴庆点点头,蒲察勇心一横:“兄弟,你保重!”

军兵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蒲察勇长刀就是一闪,眼看刀刃就要碰到他的脖子。

“铛!”忽然有人挡住了蒲察勇这一刀。

“赵永,你干什么!”赵永正是蒲察勇都的军典,刚才在战斗中受了伤,左臂被人整个削下去一片肉。

“咱们不能干这种事,一定要把所有活着的兄弟都带出去,不抛弃任何一个人。”赵永眼睛里布满血丝,平时文质彬彬的人,现在看上去一脸狰狞相。“我记得高郎君当年讲过有关底线的事情,咱们就算是再濒临绝境,也不能对自己人下手。”

“肚子都被顶穿了,他肯定活不了。”蒲察勇怒吼。

“没让医员看一看,你怎么知道就活不了!”赵永也咆哮起来:“我是军典,我要为咱们都的士气负责,死了的兄弟要把名牌带过去,活着的兄弟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另外几名军使围了上来,纷纷点点头:“咱们哥几个今天就算扎堆儿死在这里,也不能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把他救起来,说不定有救。”

戴庆也低着头上来:“兄弟,是我对不起你,赵军典说的对,我们应该想办法把你救上来。”戴庆对蒲察勇道了歉,但蒲察勇摆摆手,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七八名军兵同心协力,终于把这个人缓缓的拉了起来。

“把肠子塞回去,进行包扎。”简短的命令之后,全军沿大道继续向那个方向行进一段路程,这次大家都看清了那边的村寨。

“立刻吹集结号,看看其他各都都在哪里。”靠近城寨之后又是一场血战,戴庆和蒲察勇决定暂时远离这一地带,和其他队伍会合,将大家都带到这里来。

此起彼伏的号声响了起来,两人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最近的开始前进,杀了莫约三刻钟,果然见到了对方,这是一个正军都带着一个贴军都,还负责护卫力畜队和牛马。这支队伍本来对于红袄军来说特别有吸引力,但是贴军都都头桑真在战斗中大放异彩,靠着一把普通的弯弓和两壶箭,他用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姿势、不可思议的力道,在不可思议的角度将箭用不可思议的速度送到对手的咽喉和胸口。

这样的特技射箭让敌方心惊胆颤,桑真只是撇撇嘴:“阿里哲孛人没有学会吃奶的时候已经摸到了弓弦,没有学会说话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射箭。”

队伍逐渐开始聚齐,红袄军的进攻也越来越力不从心,路上到处都是双方交战的痕迹。也有一些死状非常凄惨的军兵的尸体,铠甲被扒除,浑身布满了敌人泄愤的刀痕,甚至于被对手提起来,在脚踝打两个洞,倒着吊在树上。

在下午的时候,大家终于找到了营部的位置。

第十七章 血雨腥风(上)

营部是所有队伍中最为显眼的,也是战斗最为激烈的,敌人如同潮水一般无休止的涌上来,又一次次的退下去,士兵们的脚程不在以丈和尺来计算,而是以尸体的数量。

“快,再加快一点速度!”潘正徒劳的挥着手中的直刀,在亲自上阵砍翻了三四个敌人之后,这一波敌军又撤走了,但是他们就在树林里面,随时准备再度进攻,几名公使辛苦的赶着牛车,高俊平躺在上面,依旧昏迷不醒,斡脱嚎啕大哭,认定自己的主人一定是死了。

树林中又飞出了一阵箭雨,士兵们慌忙举盾,箭头凿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不少人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恶寒。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听见了集结号。

“向那个方向前进,肯定是有人找到小庄了!”潘正的语气振奋起来:“大家再加一把劲,不能停留在这座树林里面,只要攻进小庄,咱们就能活下来!”

龚成右手举着长枪,左手托着铁链,摇摇晃晃的走在第一个位置,营部的十二名什将全都身手非凡,是高俊的心肝宝贝,然而如今已经战死三人。

经过连续的战斗之后,营部终于和蒲察勇、戴庆他们会合了,此时已经汇聚了七个正军都、四个贴军都,八个队也有四个队在此。

“我们找到小庄的方向了,我们在头前引路!”戴庆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血,他的鼻梁上有一道轻微的伤痕,如果再偏一寸,那支利箭就能射的他满脸开花了。然而潘正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大汗淋漓,发髻散乱,垂下的头发紧紧的贴着额头,喉咙干渴的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经过连续的战斗之后,这支队伍终于钻出了迷宫一样的树林,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菜地,不远处就是小庄。尽管很费力,戴庆还是弯下腰掰下了一小片白菜叶,放到嘴里嚼了一下,此时他感觉这汁液无比甘甜,让他顿时精神一振。

“赶紧通知潘副指挥使!”戴庆下令,此时队伍后面又是阵阵喊杀之声,很明显,又有几支红袄军咬了上来,合后部队正在拼死抵挡,

“这寨子的墙修得挺高,防守很严密啊。”戴庆把剩下的半片菜叶递给了自己的军佐,后者点点头,接过菜叶放进自己嘴里。此时的寨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树林里不断有红袄军涌出,进入寨中防守。

“此时不胜则死,必须立刻发动进攻!”潘正接到消息后赶了过来,像是打气一样拍了拍戴庆的肩膀,而后者愣了一下,又低头摘下了一片菜叶。

“旗队、军乐队还有多少人?”潘正摆摆手,没接菜叶。

“军乐队四人,旗队满!”

“调四个公使补充军乐队,擂起战鼓,打起旗帜,咱们现在已经陷入死地,必须破釜沉舟,不胜则死!”潘正审视着走上前来的各位军使、都头,布置最后的作战命令:“对手的寨墙只有南北两个门,这次咱们不堵死,只从一角进攻,只要能将敌军驱逐出去就是胜利。此次战役所有的人马都要参加,冯达、戴庆、蒲察勇三个正军都和营部什将打先锋,张大春留在树林边缘这里阻挡树林里的红袄军,战场之上都要听我指挥!”

“是!”军使们轰然允诺。

冯达开始对军兵们宣讲:

“听见后面的喊杀声没有?现在后备部队还在帮咱们盯着后面,咱们要是打不破前面这座寨子,那大家就要一起玩完咯。一会儿咱们的队伍打前锋,三个行纵向排列,这座寨墙并不高,咱们的长枪可以捅得上去,冲上去先用长枪捅他们,看着没人的机会就搭人梯跳上去,这没什么好怕的,大家在训练场过上练过很久,现在就当自己还在训练场上,不要心慌,默念训练口诀,我会跟大家一起冲锋,看准时期就把那群狗娘养的干掉!”

足球明星、队正钟行开始给军兵下任务:

“最后一次检查盔甲,有问题一定要报告,好;检查自己的武器,每个人报上自己还有什么武器,好;现在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报告一下自己现在的伤情,好;现在排成两列纵队,我和队副各领一列,展开命令下达时八字展开,你年龄最小,要跟紧我,要是紧张的话先喝口水。兄弟们不用担心,对面的贼寇眼下吓得发抖呢。”

就在这个时候,隆隆的战鼓敲响了,低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三个都的军兵立刻摆好阵型,脚踏着松软的泥土,坚定的向小庄方向走去。

红袄军在寨墙上开始还击,寨墙是木质的,但是插的很密,非常坚固,里侧钉上了横向的木板,所以人才能站在墙头头之上,军兵微微低下头,用盾牌保护自己的眼睛,密集的箭雨对他们没什么杀伤力,敌人似乎没有弩箭,基本上没法洞穿铁甲。

冲到下面,队伍迅速展开,军兵们用手中的长枪奋力向上捅,寨墙上面近乎于不能站人,很快他们就清扫出一片干净的区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树林的各个方向都穿出了红袄军的队伍,向攻城区域猛的杀了过来。

“不要慌,后备部队会解决这些人的,咱们的任务是寨子,目标是寨子!头不要转过去,眼睛都往前看!”冯达嘶吼着,他的嗓子有些干哑。

不过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潘正迅速带领其他人跟进,放弃了在树林中与红袄军接触,转而护卫攻城部队的后方,他们在这里迅速排成了一道弧形的战线,将各个方向的红袄军排除在外,顽强的守卫攻城部队这一角。

寨墙上的红袄军还在坚持放箭,时不时就会有一支箭敲到这些军兵的后背,让他们脊索里一阵恶寒,但是这些人没有回头,而是奋力的与红袄军援军进行厮杀。

而攻城部队奋力的驱除这些寨墙上的红袄军,并且开始用长枪搭简易的梯子,很快,第一名军兵就站到了寨墙之上,这木制的寨墙似乎经受不住身披重甲的军兵,他感觉脚下像是在摇晃一样,可是他努力抑制自己的颤抖,扔掉长枪,用直刀进行战斗。

负责攻城的三个都也拼尽全力,尽管敌人的喊杀声就在他们身后十几米乃至几米的范围内,甚至互相之间的一点接触也让他们陡生惊惧,可是这些人也坚强的没有回头。

第十八章 血雨腥风(下)

寨墙上的红袄军渐渐支撑不住了,他们的武器对身披重甲的敌军没什么威胁,有一些勇猛的人扔掉武器,冲上去跟敌军揪打,魏小乙刚刚登上寨墙,就被人抱摔着一起掉了下去。

那个倒霉蛋被魏小乙压住,当场就咽了气儿,但是随即魏小乙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压住了,随后一只脚踏上自己的后背,让自己根本无法起身——其实就算没有这只脚,身披重铠的他想站起来也很困难。最让他恐惧的是一只手正在摸索自己的后颈,想要把头盔的项顿给拨上去,魏小乙知道随即就会是一刀。

可是身上想来怒吼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魏小乙鼓足勇气直接自己把头盔摘了下来,并且努力支撑着自己站起身,原来战友们已经攻了下来,正在和对手在街上厮杀。

整座寨子只有一条主街,位于南门靠东一点,北门靠西一点,小庄成圆形,而这条主街相当于其中一条直径。

有两名红袄军冲上来,想要攻击魏小乙脆弱的头部,但是一个人胸口突然出现了一只箭,而另一个人则被魏小乙身后的军兵长枪刺死。

放箭的是郭延嗣,得到潘正的允许之后他也灵活的爬上寨墙,弓箭在他手里就像优美的艺术品,拉弓放箭对他来说就像弹箜篌一样,以一种无比优雅和潇洒的姿态播撒死亡,街上的红袄军被一一点名,倒在地上。

整个防御阵线开始移动,向南门靠近,攻进寨内的军兵也开始向南门冲击,准备在这里打开城门,将所有人迎进来。

此时的寨内人声嘈杂,不光是红袄军,于家庄的庄丁们也全都冲了出来,拿着各式简陋的武器,与高家军军兵搏斗,还可以听到妇女的哭声,孩子的吵闹。

这些人拿着锄头和镰刀抵抗着高家军,但是壮丁的作战意志远远不如红袄军,当他们发现对手如此强悍之后很快就溃散了。这些人纷纷逃离小庄,想要向大庄那里去,结果反而把北门堵住了,让想支援的红袄军都进不来,整个小庄之内混乱非常。

“赶紧拿下南门,咱们要赢了,再加把劲儿!”潘正大声催促着,军乐队乐监刘德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吹响了最后的冲锋号!

唢呐的声音极为尖利高亢,让所有听到的人仿佛是在血液里又点了一把火,军兵们收拢阵型,大吼一声:“虎!”

在场的红袄军不由得都打了个哆嗦。

军兵再次以一往无前的豪迈战斗气势,发动了最后的冲锋,他们从早上厮杀到下午,却似乎丝毫没有疲惫,长期的练习、充足的营养、以及一直以来坚定的政治教育在此刻支撑着他们,高俊以往投入重金的那些不起眼的方面现如今成为了支撑军兵的动力。

红袄军们吃的是小米,虽然养人,但是顶不住这样的体力消耗,他们溃退了,放弃了南门,放弃了中街,随即也要放弃北门。

龚成杀到南门口,挑开挂锁,七八名军兵拉起绳子,将寨门提了起来,在外围的部队在潘正的率领下发动最后一次冲击,将红袄军击退一段距离之后,随即立刻进城。

最后一名军兵进入了小庄之内,寨门立刻合上,里面响起了欢呼之声。

钟行率领他的队沿着寨墙搜索敌人,惊慌失措的红袄军越过寨墙跳出寨外,而他们拿着长枪捅这些人的屁股,把他们一路撵出小庄。

然而红袄军的数量是无穷无尽的,这一批刚刚溃退,新的生力军又想从北门杀进来,树林当中旗帜变换,大批新来的红袄军投入作战,这些人士气正旺。

“必须发动一次反冲击!”潘正刚刚进寨顾不得休息一下,立刻登上望楼亲自观察,看见北门那里又陷入了胶着,顿时心急如焚。他匆匆下楼望楼,直接点了三个军使:“你,你,你,带着你们的人跟我来。”

片刻之后,这些人集结在南门,准备对北门发动一次强劲的反攻。

“张大春,我让你把你所有的人都带来,寨墙之上交给其他人去防守。”

“我带来五十九个人。”

“你们都有多少人?”

“五十九个人。”

潘正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整理好自己的盔甲,抓紧武器,敌人正在中街上和我军战斗,咱们从寨墙边上绕到北门门口,然后军乐队跟我玩命的敲鼓,咱们发动冲锋,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片刻之后,这支两百人左右的队伍就绕到了预定地点,潘正示意一下,跟过来的军乐队成员开始猛烈的敲鼓。

正在中街上厮杀的红袄军,顿时感到不妙,纷纷回头观望,从北门附近的房子边上的空隙中冲出来许多军兵,几乎一瞬间就要截断整个北门。中街上的高家军军兵战斗激情一下子也高起来,从正面开始反击,大有将进入寨内的红袄军就地歼灭的架势。

“快走,出寨!”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大量红袄军扔下武器掉头便跑。

不过片刻时间,北门这里的敌人也崩溃了,在一阵阵惊呼声中,这些人就像一股红色的旋风一般从街上跑到寨外,速度令人震惊,潘正不失时机的立刻关上了北门。

暂时安全了。

“立刻吹号,看看其他各部队现在在哪里,准备出去救援!”潘正急匆匆回到指挥的位置:“目前咱们寨子的防务工作给孙庭副指挥使,你们三个都先休息一下,稍后还要出去救人,指挥使在哪里?”

孙庭也果断的下达了一大批命令:“派人去搜查房屋,看有没有贼人潜伏,赶紧接管一切仓库,派人去找水,你们几个赶紧去号一下房子,寨中哪个房子最大,赶紧把高指挥是送进去,治伤拖延不得!”

“嘭!”几名军兵踹开一扇门,这里是会客的前庭,桌子上的茶水还没凉,穿着臃肿的军兵碰翻了桌椅,跑到后堂,几个没来得及跑的丫鬟使女正在瑟瑟发抖。军兵顾不上管这些人,左右寻找了一番,果然找到一间卧室,布置的也是窗明几净。

“赶紧把指挥使送进来!”四名汗流浃背的公使抬着一扇门板,高俊面色如金纸,血液从衣服里渗出来,流的整个门板都是。

斡脱、吕和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扶高俊躺下,陈郎中扶着帽子跑了进来,在行军过程中,他直接趴在马车上,帮高俊先把箭头取了下来。一众人割开了高俊的盔甲,轻轻扒开衣服,观察伤势。

“高郎君腰上这一箭好生凶险!”陈郎中手都有点颤抖,报出了一大批药材的名字:“药品辎重都丢了,现在手上没有药!”

“程辟,你赶紧去抄个单子,让傔从们去庄内找一找药。”随即进来的潘正立刻下了命令,又有三五名绣工进来,都是治疗外伤的老手,在这里协助陈郎中。

第十九章 风起云涌(上)

白卉听说高俊受伤之后惊了半晌,赶紧跑过来帮忙,和潘正两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心里的滋味都很不好受,和她一起过来的绣工还有小冷、阿荷等人。

就在这个时候,后院的大门又被撞开了,一个少年穿着盔甲,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李骁奇,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应该去寻找水井打水吗?”潘正问他。

“高大哥,现在怎么样了?”李骁奇问。

“指挥使现在没有事,但是咱们要是守不住这里,保护不了指挥使,那可就出事了。”

“我得去看一看高大哥……”李骁奇就要进去,但是被潘正直接推了出来:“七儿!你别不懂事儿!赶紧去给我打水,一直打到井轱辘断了为止!”

就在这个时候,桑真也鬼头鬼脑的走了进来,一方面是来看高俊如何,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阿荷有没有受伤。

“你们这帮野人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军令,都给我滚回到岗位上去!”潘正气坏了。

走出这座宅子,整个小寨里面乱哄哄一片,军兵们正在挨家挨户的搜索,把所有的活人都拖出来,程辟抄好药材单子,龚成和吕和去找,龚成直接走到院子里一个躲在角落里瑟缩的丫鬟面前,把腰中的刀一亮。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那女子吓得磕头求饶。

“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小庄里面有没有医员药材。”

“有,有!”

“头前引路!”也顾不得那女子的疑惧,龚成气势汹汹的把她拽了起来,推到自己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寨墙边上又响起了杀喊声,敌人的又一波进攻开始了,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军兵,这些去寻找工具,那些去寻找柴火,还有人去寻找粮食。

“潘副指挥使,裴真旗指挥也回来了!”有公使前来报喜。

“好,太好了,继续寻找别的部队,把寨子里面所有的活人都集中起来,安排到统一的场所里看管,喏,这家比较宽敞,全都关到这里,让他们都在院子里面抱头蹲着。”潘正下令:“我看管理这些人,还是交给陈佐史为好。”

陈秉彝右手受了剑伤,所以用躬身表示遵命。

整个下午,号角声此起彼伏,尖利的唢呐声充斥着人们的耳膜,军兵们一次次出击,一次次将友邻部队带回来,当月亮已经显现在天空之上时,最后一个都被带了回来,这也是伤亡最惨的一个都:只剩二十六人,所有军官全部阵亡,幸存下来的只有两位队正和一位押官。

经统计,全军共阵亡三百二十二人,负伤一千零六十六人。

高家军损失惨重。

此时的汶阳县城同样陷入了悲惨的境地。

攻城战刚刚开始,红袄军就排成密集队形,犹如潮水一般涌来,低矮的城墙根本不足以阻挡他们,临时搭设的战棚之上,民兵们急速的放箭,密集的队形让红袄军根本不足以躲避,很快就有不少人中箭身亡。

但是敌人很快就冲到了城墙下面,把临时抢来的门板那么一搭,运气好的话,踏着门板,三下两下就登上了城头,但是大约有一半的人运气并不那么好,就会被战棚里面的长矛手一枪戳倒。

幸运者登上了城头,随即就受到了城下民兵使用长枪的热烈招呼,民兵使用的都是军兵淘汰的武器,质量相对而言还算不错,而没有这种武器的夫役使用的则是削得尖尖的木杆,尖头用火烤硬了,也是一支可以使用的长枪。

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红袄军会被这热烈的招呼打个晕头转向倒栽葱,一命呜呼赴黄泉,但毕竟还是有胆子大的人能够冲进战棚,战棚每个垛子下面都有一名弓箭手、一名长矛手和一名短刀手,弓箭手负责远程输出,长矛手负责中距离杀伤,而短刀手负责保护他们俩。

在惊慌失措当中好不容易冲进战棚的红袄军立马就会遭遇短刀手,大部分都被短刀手杀掉,但是有一群真正意义上的高手却能够反杀对方,弓箭手和长矛手要是光顾着输出,没有注意到队友已经被斩杀的话,那么三个人都将死于非命,如果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弓箭手就会扔下弓箭,抽出配发的匕首短刀。

可是这个时候战胜对手的希望已经不大了,最好还是直接从战棚跳下来,等待城墙下面的队友帮忙。

同样是用木头搭建的帐篷的一部分,是位于城门上方的临时城门楼,在这里蹲着40多位弩手,正在用手中的弩箭快速输出,在厚厚的木板后面,何志也微微弓着身子,观察着敌我双方的情况。

在2000多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的一位名人有过一个著名的论断:“夫战,勇气也。”并且根据他这套理论车翻了齐国,红袄军打仗也是靠着一股子勇气,过去长久以来不公待遇和贫困生活,在此刻激发了他们的破坏欲望,让他们团结起来,推翻了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切。

但是如果没有有长远见识的人来驾驭这股力量的话,这强大的破坏力很快就会自我分化异变,并且以最可怕的形式展现出来。

眼前的这群红袄军就是这样,他们并没有考虑到城内也是曾经跟他们一样普普通通的百姓,他们希望冲进来抢掠烧杀,这也是历史上农民运动周期反复的原因。

何志也在箭矢纷飞的战场,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些东西。

这种不靠谱的勇气,在遭遇当头棒喝之后,便会逐渐消退,第一波进攻的红袄军纷纷丧命,让后面的人变得迟疑,这座城墙虽然低矮,但是抵抗的人又多又有组织,让进攻显得非常疲乏。

“我看何志也准备的很周到,我们不妨换个方向。”张汝楫建议。

彭义斌表示同意,第一波攻城损失了一百多人,仅仅消灭十几个敌人,很明显,城内准备充分,而且有士气。

在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之内,红袄军从多个不同方向发动试探性的进攻,无一例外遭到失败,而城内的损耗主要出现在武器上,守城的军兵壮丁损失倒是很小。

“修撞车吧,这座城还要稍微花点功夫。”彭义斌有些不快:“另外准备干草和油,准备把他们的战棚烧掉!”

第二十章 风起云涌(下)

汶阳县顶住了第一波攻击的同时,时青和石硅会合,对寿张县发动了攻击。

寿张县的城墙更高,而且城门的包砖也更多,大量的工人可以转化为守城人员,防御这座城市的难度要比汶阳小,所以何志也放心大胆的离开这里前往汶阳,此刻在这里坐镇的是赵汝凡。

但是在关键时刻,得知有红袄军向这个方向前进时,赵汝凡非常心疼建在县城外的那些房子。

寿张县是一座不大的县城,因为成为了这一带的统治中心,出现了大量的商铺和作坊,还有很多河北的流民在这里安置,仅仅依靠城墙内的范围,肯定是不足以居住的,所以在县城的四门之外,都有众多房屋,尽管很多房屋其实都是临时搭起来的架子,但毕竟也是一笔财富,而且还是赵汝凡亲自看着建起来的。

“放弃防守军营和小山墩堡,在寿张县城集中力量,我们不光要防守城墙,而且要防守外面的房屋,大家迅速挖壕沟,筑街垒,准备和敌人决一死战!”这是赵汝凡的决心。

第一个进城的就是陈太公陈恪,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陈秉彝已经负伤,高郎君眼下被困在小庄之内动弹不得,即便是知道,也无妨他眼下的选择。原本寿张县的行政人员被大量派出之后,陈恪以其威望成为了寿张县代理县主簿,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陈太公的风向。

“毁家纾难,干了!”陈太公拍板,全体族人抛弃产业,到寿张县城协助守卫!

整个陈家村基本上都是陈太公的兄弟子侄,既然家主已经拍板,还能有什么可说的?陈太公的儿子现在还在高家军中服役,陈太公本人是寿张县的县丞,这是把全家都和高俊何志也两个人捆绑起来了,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再没有推脱的可能性。

“把农具和粮食都带上,其他的东西能带都带,你去县城里问问赵县令,要是有必要的话,我就把这庄子一把火烧了!”陈恪的胡子尖都在颤抖。

上百名陈家的兄弟子侄拖家带口,一路来到寿张县,对于其他大家族是个莫大的刺激,有些人选择谨守自家的庄园,而有些人做出了和陈恪一样的选择。

“十字坡的鲍员外居然也来了,这……”女奚烈茶茶向赵汝凡报告,后者也有点儿惊讶,这个鲍员外是个火爆脾气,但是名声还算不错,很早就和高俊何志也不对付,当初修水渠的时候,他直接在会议上斥责何志也不要太过分。就算是两个人掌握寿张县这几年,几次向他抛出橄榄枝,这位员外也只是老实本分,从来不和高俊有任何合作。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年过不惑的员外哼哧哼哧的扛着朴刀,带领上百兄弟子侄也赶到了寿张县。

“我们家的小寨子没什么可守的,丢了就丢了,倒是寿张县现在的大好情景不能有损失,这些东西都是恁们寿张人一点一点建起来的,你何先生赵县令都走了,这个东西也搬不走。”看到赵汝凡等人惊讶的目光,鲍员外强行出声辩解:我可不是为了你们这帮人,我是为了我家乡寿张县的风光声势。

完颜白撒,胡子已经完全白了,腰也佝偻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带着全家人也过来帮助守卫:“我说过高郎君前途不可限量,现如今有了这般声势。”

而除去这三家之外,其余各大家族就没有再加入的了,从高俊占据寿张县开始,各地的大家族的太公员外们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面对匪患,当然要团结一致,但是抛弃自己的家去帮助赵汝凡是万万不可能的。

赵汝凡岂不知道?但是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这种事情,他特别向各个管社的乡官们下达命令,一定要确保全体百姓都能躲进到村寨之内,一定要安排足够的防卫人手,不用管寿张县城的事,寿张县城内的流民和工人多的是!

自从五代以来,北方乡村出现了新的准军事化的趋势,不同于南北朝时期的坞堡,这一时期的乡村庄寨小一些,而且朝廷有意引导建立,尤其是当年金军南下之后,在华北地区建立了伪齐政权,为了榨干民力,伪齐强化了保甲制度,所有符合年龄的村民都要接受军事训练,并且承担治安任务。

这种军事化的趋势在元代形成了严密的庄园,随后演化为明清时代强悍的乡村宗族势力,这种宗族形式的生命力甚至比汉唐的士族门阀更强,历史就像一个八字,兜兜转转,循环往复,经历了许多之后,发觉和曾经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山东是这片历史里最出彩的地方,也是中国军事科学的发源地,蚩尤铸兵的熔炉、商周讨伐东夷武士、齐国会盟诸侯的技击、楚汉的杀伐、唐末的战乱、司马穰苴、孙武、吴起、孙膑、匡章、王镇恶、李绩……

而此时踏在这片土地上的,是行进中的红袄军。

虽然答应合击高俊,但时青总有一些不自在,他清楚自己现在是在玩火,也希望这场豪赌早点结束,所以他建议不要管一路上的大小村寨,专心攻打城池。

只要拿下寿张县,就等于抓住了高俊的双脚。

在攻城之前,时青写了一封劝降信,他不知道何志也此时在汶阳,坐镇寿张的是赵汝凡,这封信是写给何志也的。他答应何志也只要投降,就绝对不会动寿张县的一草一木,也绝不拿寿张人的一针一线,会给何志也最充分的礼遇,只要他愿意,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

这封信赵汝凡看都没看,下令把送信的红袄军打了一顿:“这等贼寇不打不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必须要战场上见高低了。

赵汝凡的底气在于整个寿张县的防御体系,寿张县本来就属于城墙相对较高的那一伙,足足有一丈高,城外有大量的房屋,目前已经用各种材料堆出了简易的街垒,前面还挖了深深的壕沟,无论从任何一个方向攻击,都没有办法轻易的抵达城下。

城内有大量经过组织训练的工人和市民,而且储藏有不少武器,历次战争中缴获的武器都被保存的寿张县,其中符合高家军制式的被装配给正军,质量较好的交给民兵,剩下的都保存在县城的武库里,这些质量不怎么样的武器,此时此刻却是红袄军的克星——比如两百多把各式各样的弩。

第二十一章 闲棋冷灶(上)

弩可是一个有些技术含量的武器,但是始终没有成为高家军的正式装备,是因为缴获数量太少,而目前还不能独立生产,正军当中只配备的几把特殊用处的弩,用来备不时之需。

这种武器相对而言训练简单,只要力气够大,经过几次尝试就能上手,而且威力不逊于弓箭,除去难以抛射之外,在投射类武器中,也是一等一的。

赵汝凡安排了一群有经验的民兵手持各种弩躲在民房里面,准备招呼第一批来犯的红袄军,除此之外,还有上千名新武装的夫役,这些曾经的工人藏在民房后面,手里拿着是另一样曾经使用过的武器——曳石。

在时青的命令下,第一波进攻开始了,两百多名红袄军手持盾牌和刀,缓缓的接近民房。

“嘭!”城墙上面发出信号,夫役们立即从隐蔽的地方冲了出来,以非常松散的队形甩动手中的绳子,将一颗颗拳头大的石头抛了出去。

红袄军士兵们赶紧缩在盾牌后面,天上仿佛下了一阵石头雨,时不时有人哀叫一声,被砸了个头破血流,但大部分士兵还是成功的把自己缩在了那片小小的木头后面,并且开始继续前进。

石头毕竟是有限的,很快夫役们就改变了形式,以稀疏的自由发射进行攻击,红袄军们的胆子大了起来,有些人干脆放下盾牌,快速的向前方跑去,亡命徒总是乐于这种赌命的游戏的。

然而这些石头只是掩护而已,红袄军们没有注意到,在房屋内、桌子下、柴堆旁边、大车的角落里,隐藏着一个个民兵,他们只需要五寸见方的范围就可以大致对敌人进行瞄准,等到红袄军接近的时候,发动出其不意的攻击。

红袄军们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名红袄军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在阵地前跪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抽搐,又有几个人腿上中箭,在地上哀叫起来。

“赶紧撤回来!”时青下令,立刻就有喽啰敲起锣来,在前面的红袄军一听,立刻拽起倒在地上的队友,脚步匆匆的退回本阵,这次试探损失了十一二个人。在城门上的赵汝凡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微微点头,他对军事的了解一般,评价一支军队好不好,主要是看和高郎君的军队像不像,这些人撤退的时候知道要带走队友,比其他的贼寇强一些。

事实确实如此,时青试探南门时,石硅也对西门发动了进攻,他们的进攻莽撞很多,损失也大得多,足足有六七十人阵亡。

两路四只红袄军的进攻同时受挫,这使得大家的信心降入低谷,本来以为高俊将主力带走之后的根据地,就像是被扒光衣服的女人一样,没有想到依旧保持着不俗的保卫力量。

就在战斗陷入僵局的时候,文月儿赶着马车又飘飘悠悠的来了,得知目前攻城不顺之后,她却报以轻蔑的微笑。

“我可是给何志也带来一份礼物呢。”

“什么礼物?”时青惊讶的问。

“在去年的时候,我抓到一个女子。”文月儿挥挥手,几名仆役掀开马车的篷布,抬出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这女子双眼被黑布蒙上,嘴里塞着一团布。脸色苍白,嘴角有血痕,露出的双手乌青,很明显被绑了很久,已经处于垂死的状态。

“这女子是什么人?”

“一个普通的江湖女子,疯疯癫癫的臭丫头,我有一种预感,她似乎跟何志也、高俊两个人有所关系。当初高俊在东平的时候,这个人在暗中潜入吕家保护高俊,此后也曾多次往来于寿张县与东平府之间。”

“你审过这个女子了吗?”

“没有,我不愿意让她看到我的脸,她认识我。”一想到当初伏击喻侠时,对方居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文月儿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幸运的是,重伤也模糊了喻侠的记忆,让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不太记得刺伤自己的人究竟长什么样了。

时青笑了笑:“看样子是要我来做这个恶人吧,我不用你的预感,我敢确定她跟这两个人有关系——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是不会放着如此漂亮的姑娘不要的。”

文月儿笑了:“那就尽情施展你的手段吧。”

时青早就等不及了,正当他呵呵大笑的时候,身后却突然有人说了一句:“但是你不能睡她。”

两个人吃了一惊,赶紧回头,来人一袭白衫,形容淡漠,不是吕仲骐还能是谁?

“你是什么人?”时青有些讶异为什么此人竟然能来到自己的营帐,这时才有亲信小厮来小声说:“这个人怪富贵的,说是和刚才那位姑娘是朋友,有事情要报告头领,我们不敢阻拦,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了。”

时青折了面子,心情很不好:“你是何人?”

那个人似乎对时青的问题充耳不闻,甚至于对时青这个人都视而不见,只是转身对文月儿说:“这附近有什么好地方吗?在这种地方做起来不舒服。”

“为什么不能,呃,那个她。”

吕仲骐露出些高深莫测的表情:“因为这是我精心选择的艺术。”

“艺术,这是什么?”时青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但是吕仲骐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有文月儿小声解释了一下这些问题。

既然要对付高俊,那这些人眼下都是战友,即便如此,时青看待吕仲骐也十分不满,这个富家公子矫情的就像是多长了一只角的羊,而且对于所有人都视若无睹,眼睛里只有女人。而且说话太过露骨,就算是时青好色,也不会公开说这些东西。

时青心里不禁暗骂:“真是装模作样的乔男女。”

吕仲骐要求不得侵犯喻侠,并且让文月儿坐在帘子后面一起参与审问,这样下来,时青对审问喻侠的热情也大为缩减,他并没有侵犯喻侠,而是使用了比较传统的酷刑——夹手指。

对于喻侠现在的状态,撑过太严酷的刑罚很难,时青也不得不控制力度,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不过,这个女人知道何志也,关系熟悉,这点几乎可以确定——吕仲骐第一次问到何志也的时候,喻侠的眼神和语气让文月儿感到熟悉,她知道,这个女人一定认识何志也。

基于这一点,文月儿和时青决定再碰一碰运气。

第二十二章 闲棋冷灶(下)

当天晚上,一名红袄军的使者再次出发,他捧着一把剑,前往寿张县城,并且再次见到了赵汝凡。

“上一个来的人被我打了20棍,你是不是想被打40棍?”

“何志也在哪?我有要事要告诉你们的何先生。”

“就你这贼眉鼠眼的寇盗,也配见何先生?给我拉出去打40棍,然后赶出城外!”

几个民兵上手就要拉人,此人大力挣扎,高声叫道:“你是什么人?你可是何先生的亲信吗?那你认不认得这样东西?”说罢,高高举起手中的剑。

护卫在赵汝凡旁边的两名民兵,立刻加强了警惕,得到一个眼色之后,一名民兵上去把剑拿了过来。

“这把剑是什么?”赵汝凡问。

“看样子你并不是何先生的亲信,如果是的话,他应该能认识这把剑。”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句能彻底激怒赵汝凡的话,那么没有比质疑赵汝凡在高何眼里的地位更有杀伤力的了,总之,他挨的棍子加了倍,连人带剑一起扔了出去。

这名使者回来的时候,文月儿的双手还绑在床头,细腻光洁的肌肤上有一层密密的香汗,就连满头乌黑长发也被汗珠打湿,披在肩头。

得知交涉失败之后的时青对吕仲骐、文月儿两个人非常失望,简直忍受不了这两条肉虫还在自己的营地里,但是一想到文月儿可以让自己招安,又不得不忍气吞声,这种烦躁的感觉让他彻夜难眠。

到第二天一早,吃了一晚上辣条的文月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同样非常惊奇。

吕仲骐让几个使女按摩着发酸的胳膊,提出自己的见解:“何志也不在寿张县。”

“这不可能,这是他的老巢!”时青反驳。

文月儿倒是若有所思:“我曾经在这两个人的治下生活过一段时间,比你们更了解高何二人的脾气秉性,这段时间我也尝试着了解这些人的资料,何志也确实有可能不在寿张县,而在汶阳县,毕竟那里才是抵御侵袭的前锋,而且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时青有些未可置否:“汶阳县也太危险了吧,据我所知,那里只有一人高的土墙,而攻打那里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彭义斌,依我看,不消三天就能拿下来。假如何志也确实在那的话,那我倒真的很佩服此人。”说完还没忘记瞟文月儿一眼。

文月儿的眼神阴沉下来:“这群恶贼。”

吕仲骐依旧是淡漠的脸色:“咱们去汶阳县吧,我的杰作马上就要完成了。”

时青松了一口气,可算送走了这两个人,他们把喻侠也带走了。感觉空气为之一清的时青赶紧找来石硅,商量下一步的进攻行动。

此时刘二祖也在商议对小庄的进攻行动,高家军的战斗力确实让他非常惊讶,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超过了一般的官军,在主将落马、部队分散的情况下,居然通过鼓号互相联系,在陌生的树林里杀出一条血路,反向袭击,反而把程宽从小庄里赶了出去。

红袄军伤亡惨重,阵亡达两千余人,而且不少都是刘二祖亲自带出来的亲信,是他成为南路红袄军首领的最根本支柱。

现如今,敌人缩进了庄内,红袄军连续几度强攻,都被打了回来,想要拿下敌人就变得难了。

而小庄之内,军兵们同样紧张万分,大家的主心骨是高俊,高郎君现在生死未卜,全军被围困在丝毫不熟悉的小庄内,以往,高郎君总会尽可能的熟悉战场环境,尽可能的事情给大家布置好任务,尽可能的考虑到各种情况,所以军兵们每次都胸有成竹,而如今,高家军有些不会打仗了。

高俊的伤势还没有起色,半夜里连续发烧,如果此时他醒着,但也能猜出来是腹部中的那一箭造成的腹腔感染。

自从研制成功烈酒以来,高俊十分强调酒精对于消炎的作用,每个都的军典都会背着一个满满的竹筒,里面是蒸馏萃取的高度白酒,不是为了喝,而是用来清洗伤口。

但是可怕的腹腔感染依旧困扰高俊,他也想不到,自己也成了这个的牺牲品。

连续发了几次汗,陈郎中哆哆嗦嗦的找来潘正:“邪气入腹,危急矣。”

潘正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

当天晚上,几名军官、医队的全体医员、数名绣工聚集在高俊床前。陈郎中汗流浃背:“邪气太盛!”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潘正嘴角抽动,几乎站立不住。

陈郎中颓然的坐在地上,耷拉着脖子,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可能还有。”

“什么办法?”

“二十年前,我曾经去开封归德一带行医,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医士,此人认为治病首重祛邪,故而苦心钻研攻下之法,如若腹部有实邪,采用此法或可医治。但是攻下法太猛太峻,采用的都是牵牛、巴豆、甘遂这一类虎狼之药,身体虚弱之人难以受得住。此人采用攻下法十数年,也不敢确保人人痊愈。”

“受不住会怎样?”潘正急问。

“精气下泄,体虚而死啊。”陈郎中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昉突然问了:“你说的这位医士,可是张宛丘张从正先生?”

“正是。”陈郎中很惊讶。

赵昉转身对潘正说道:“这位张从正先生师从我朝名医刘河间,常年在河南行医,医术精湛,所提倡的去邪法也颇有见地,多为世人所赞扬。”

“赵长史也知道这个?”

“还记得咱们在中都第一次相遇吗?是在酒楼里面,那时我们一行六人,其中有一位麻九畴先生,此人对医学很有兴趣,曾经和张从正先生共同研讨,故而我也略知张先生的事迹。此人所用的攻下法确实成效显著,但也确实过于猛烈,即便是医家老手,也难免马失前蹄。”

潘正紧紧的咬着嘴唇,一旦治疗失败,害死高郎君的罪责谁都担不起。

眼看着高俊又发了一次热,面对大家焦急的目光,潘正用力的一拍桌子:“反正高郎君一死,我等也只有死战报仇,今日之事干系全在我身上,诸位医员放心大胆的去治。”

潘正的这句话让大家心情一下子松了起来,几名医生围在高俊身边,开始商讨治疗方案。

“缺一味甘遂。”写好药方之后,大家才发现,最近几天在庄子内搜罗来的药品中没有这个东西。

“李铭,你且去找甘遂,亲自去,别和军兵们说。”潘正下令。

第二十三章 虚景实情(上)

此时的庄内夜色浓郁,李铭挎着直刀,一头钻进了药铺,可是前面的小柜子里面显然没有这种药。

“这玩意儿不是挺常见的嘛。”李铭嘟囔着,准备到后堂看一看,正当他驻足观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碰撞器皿的一声。

“谁!”李铭怒喝一声,拔出了刀。

一个角落里传出来经过压抑的小小惊叫,随后便是欲盖弥彰的模仿老鼠的声音,李铭略略放了心,看样子对方相当胆小,他对自己的身手也有信心。

声音是从侧面的厨房传来的,也许那个人藏在灶台或者米缸里,才躲过了事前的搜查,李铭持刀缓缓走到厨房门前,一脚踢开了门,里面黑咕隆咚,但是踢开门后月光洒入,倒也略能看清里面的布置。

此时李铭已经看清了对手的位置,果然藏在灶台后面——地上的脚印还没有擦干净呢,他右手单手持刀,侧肩前进,准备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人。

月亮是明亮的,潘正无需点灯就可以走在街上,正当他要赶往营地,准备布置今晚的警戒哨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李铭撕心裂肺的惨嚎。

第二天,寿张县

又经过两次不太成熟的试探之后,时青终于摸索出了一个方法:火攻。效果简直出类拔萃,趁着守军扑火的功夫,时青率军猛攻,迫使守军回到城内。

“把城外的房屋都拆了,咱们的攻城器械需要木材。”时青意气风发的下令,在他巡视的时候,突然发觉城外有一座石碑。

时青也认识些字,看到这是“西京何公志也挺身御难碑”,尽管背面的字很小,但时青马上意识到这说的是什么事,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年那个秋天,他和叔叔时全是如何约定彭义斌合攻高俊,又如何因为互相猜忌而输得一塌糊涂,而自己的叔叔又如何被一面大旗吓破了胆的。

想到这些事,大夏天的,时青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突然下令:“暂时不要动这块石碑,把这里都保护起来。”

此时的城内也是焦急万分,城外是许多人的安身之所,身家产业都在外面,一想到这些东西落到了贼寇的手里面,这些人忍不住心如刀绞,急着要出城收复这一块。

民兵们也纷纷请战:城外的各处民房都是商业区,是咱们寿张县的骄傲,是我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绝对不能让贼寇糟踏,他想用纵火来把咱们赶进去,咱们就有办法把他赶出去!

县公廨的议事厅上,寿张县的各位官佐和殷去寒正在商量军情。

殷去寒在根据地的这一个多月,高俊并没有安排让她做些什么,而殷去寒利用这段时间仔细观察了根据地的各项事务,此时此刻,赵汝凡肯定要把这位未来的主母请过来。

“民兵们要是发动突然袭击的话,可以把对手从房子里面赶出去,可是如果他们又来怎么办?街垒不太好防守,就算我们把他赶出去了,他们重新调集兵力再杀过来,民兵也不能守住。”这是县尉的意见。

“据我所知,上一次黑鞑围攻根据地的时候,高郎君使用过一种特别的武器,叫喷火枪。如果能使用这种东西的话,足可以让红袄军不能近身。”

“那次多亏您带粮船突围进入,要不然根据地早就断粮了。”赵汝凡不失时机的恭维一下,但随即说起正事:“这种东西确实是在寿张生产的,是用硫磺和硝石,目前县城内还储备着上百把,可是这东西威力过甚,何先生特意交代过,不到紧急时刻不要启用。”

殷去寒考虑了一下:“虽然高郎君并没有跟我交代过,但是我想我能理解高郎君,之所以他们俩一直要求不要过多杀伤,是不希望山东血流成河,以至于削弱了抗蒙的力量,所以高郎君从来不以多杀为功。

可是现如今敌人占据的城下的民房,并且正在拆毁这些房子,造成的损失又有多大呢?据我所知,为了城外这片繁华景象,军兵不知拼了多少次命,城外的很多物资是一旦损毁了就再也拿不到的,到时候为了修复这里,又该死多少人呢?”

大家都知道殷去寒说的在理,但是赵汝凡依旧有些犹豫,毕竟这是何先生亲自交代给他的命令,他不敢违抗。

就在大家还犹豫的时候,殷去寒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知道各位心中有所犹豫,这件事成与不成,高郎君大概都不会责怪我,但是各位就逃脱不了了,这点我清楚。”

“殷姑娘,我们……”

“尽管如此,但现如今不能考虑这些自己的事了,等高郎君和先生回来,我会尽量帮诸位扛住责任,大家就说是我主使的好了,让民兵们带上喷火枪,迅速将敌人赶出去!”殷去寒站了起来:“请赵县令您下命令吧!”

赵汝凡纠结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如果不答应殷去寒的话,也许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殷去寒知道,下达这个命令就等于会增加上百人的伤亡,战斗的烈度将会超过以往。这时候她突然又想起高俊在出征前问她的问题,也许高俊的做法真的是对的,战争虽然残酷,但却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那些大家珍惜的东西,反倒是什么都不做的话,等于是真正的在杀人。

她在心里默念:“俊,我似乎明白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这种呼唤,数百里之外的高俊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又指挥军兵打退了敌人的一波进攻之后,李骁奇气喘吁吁地来找潘正:高郎君醒了。潘正顾不得吃饭休息,带着一身征尘急匆匆地奔赴高俊修养的地方。

此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孙庭、赵昉、陈秉彝、斡脱、吕和、陈郎中、白卉、小冷、阿荷都在,几个没有当值的军使们都被绣工们拦到院子里不准进入。

潘正急匆匆的进来,此时高俊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闭着眼睛,似乎在轻声念着什么。

“指挥使说什么?”

白卉轻轻的说:“高郎君刚才说,冲进小庄,这里守不住。”

潘正放下心来,已经有傔从端来了热水和汤,不过一会儿,高俊感觉无底的黑梦似乎撕开了一条破口,突然有一双手把自己拉了出来,缓缓睁开眼睛,是白卉。接着耳边就是一连串低促的欢呼:“高郎君真的醒了,高郎君醒了!”

潘正挤上前来:“指挥使,我们现在就在小庄之内,各项物资还算不缺,建制基本完好,大家等着指挥使养好伤,带我们突围。”

高俊无力的笑了一下,此时此刻,心头突然涌出一股悔恨,如果不是自己贪功心切,怎么会将整支军队带入绝境?

似乎是看出了高俊的心思,几名绣工返身站了起来,拦住还想上前报告事项的军官:“都走都走,高郎君现在还虚弱的很,等高郎君精神完全恢复了再告诉他。”

“潘副指挥,”高俊闭上眼睛:“眼下军务暂时交给你,我醒来的消息谁也不要告诉,再准备些许药材。”

潘正立刻就领悟了高俊的意思,脸上不禁露出些许欣喜,但是随即感觉自己听到这种话之后如此开心似乎容易引起误会,立刻又板起了脸。

第二十四章 虚景实情(下)

在场的都是高家军的中高级军官,要么就是高俊最亲近的那些人,对于他们的口风,高俊心里多少有些把握。这些人也很快明白了高俊的打算,大家立刻分头准备起来,继续寻找药材,医员和绣工们进进出出。

又经过连续两天的用药,虽然连续的下泄让高俊苦不堪言,但是几位医员的心情却越来越轻松,排出的东西颜色逐渐变得正常,说明原本的邪气日渐消散。高俊得知他们的治疗方法后,沉默了很久,谁都不知道,高俊正在思考有关医学的问题。

中华民族曾经拥有令人骄傲的医学成就,但是差不多也是在宋元时代,儒医合流和理学盛行,医学进步停滞,曾经由华佗大力发展的外科技术逐渐冷落,汤药成为了治疗的主要手段,虽然为未来的医学发展积攒了成百上千的验方,但是治病手段始终没有长久的突破。

与此同时,欧洲的医生们逐渐扔掉了蚂蟥和水蛭、否定了所谓的体液理论、也不再往病人的肛门里灌东西了,等到清朝末年,中医与西医相遇的时候,中医却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在这个时代,无论中医西医还是绿医都很难对付腹腔感染,哪怕是阑尾炎都很有可能要人命,这让高俊意识到了发展医学的急迫性。

高俊醒来三天后,陈郎中断定邪气已经清除,下一步就是引虚就实,加以食补了。

潘正这天出来的时候心情轻松,这几天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甚至走路都有点轻飘飘的,李铭从后面快步赶上,和潘正肩并肩的走。

“没有想到这种治法果然有奇效,听陈郎中说,采用攻下法之后,邪气逐渐被驱散,排遗看上去也正常多了。这次高郎君能够转危为安,陈郎中当然是首功,你找到甘遂也功不可没啊。”

李铭听到这句话,立刻红了脸:“潘副指挥,我可求求你了,千万别把那天晚上的事给说出去。”

“我当然不说,你也真是的,居然被两个女人吓成那样——她们俩现在在哪?”

“她们用锅底灰把脸涂成那样,换谁不害怕?我还真以为我见了鬼呢。这母女俩可奇怪,死活不愿意去陈佐史那里,我只好让她们俩现在药铺里躲着,绝对不准出来。”

“咱们打仗,这些平民必须集中安置。”潘正不由得回想起那天夜里,当他闯进李铭所在的那座药铺时,李铭被吓倒在地,而且水火并进。而在他面前是同样两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其中一个年纪稍长,大约有三十岁,穿着月蓝色的单衣,虽然眼看着又瘦又衰弱,但模样还是周正。

被她护在怀里的是一个才十四五的小姑娘,手脚瘦的像是木棒一样,脸上涂的都是锅灰,此刻被泪水一冲,让刚冲进来的潘正都吓了一跳。

吓尿裤子的事被李铭坚决要求潘正保密,所以就没有再叫人来。这两个女人还没有被立刻拉近平民安置的地方,潘正让李铭自己赶紧想办法把她俩送过去,既然眼下还在战斗,那么就不能放任这些于家庄的人到处乱跑,万一他们煽把风点把火,潘正可受不了。

“那我带着两个人去抓她们俩吧,说实话,这两个女人还算好相处,她们并不是于家的人,应该不至于为其卖命。”

一说到这里,潘正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两个女人可用,先不用送到陈秉彝那里。”

当天中午,高俊在病床上听取潘正和李铭的汇报:“如果想要欺骗刘二祖的话,最好还是用当地人,我们找到一对姜姓母女,很适合完成这项任务,我们就在这对母女面前演一出戏,放出高郎君您病死的假象,然后找个机会故意让这对母女溜掉。”

“姓姜……是很长寿的那种姜吗?”

“不是,是姜子牙的姜。姜家娘子今年三十一岁,本家姓王,第一任丈夫是害病死的,带着女儿嫁给了这个姜郎中,因而母子都改姓姜,没有想到姜郎中也死了,女儿叫姜白青,今年十四岁。”

“这名字已经很不错,是读书人?”

“倒也不是,这个名字还是小名,白青是种药材。”

“好啊,不愧是做郎中的,比咱们家生了女儿就叫大娘小妹的强,女孩也应该有个正经名字。你们为什么想用这对母女来传递消息呢?”

“据我所知,姜郎中不是于家庄人,是四五年前才刚刚搬到这里的,一来到这里就饱受欺辱,因而抑郁而死,随后就被于家的人霸占了药铺,可却还用这对母女继续在药铺里面跑腿。”潘正顿了顿:“这说明了三点,第一,这对母女和于家有仇;第二,于家却对这家母女比较信任;第三,这对母女舍不得药铺,所以不会远远逃走,被咱们放走之后,应该会去于家庄那里。”

高俊点点头:“你说的很不错,但是我担心这对母女不能让刘二祖中计,这还要李铭你帮帮忙。”

……

当天下午,姜家母女就被凶神恶煞的军兵抓到了高俊所在的宅院,狠狠的扔进院子里,迎面走来的是一脸凶狠的潘正。

“臭婆娘,算你走运,给你个差事,在这里照顾我家头领,伺候的好了,有的是银子给你,要是有个闪失……”潘正猛的把刀抽了出来,顿时把这对母女吓得连连磕头。

“快,快取水来。”白卉从屋里打开门,探出头来大喊:“又发热了!”这对母女赶紧去打水来,母亲走的慢了点儿,被白卉狠狠给了一个巴掌:“卖‘哔——’的臭婆娘,给老娘麻利点,要是我家头领的伤好不了,老娘宰了你!”

姜家母女度过了整整一天生不如死的日子,这帮军兵一反前几天在门缝里看到的常态,变的极度凶恶暴躁,除去那个叫李铭的头领,对自己还算照顾有加之外,剩下的人对于两个人都是非打即骂,尤其是母亲。

而那个躺在床上的头领这几天连续发热,据说伤口有大片的溃烂脓肿,一进屋里就能闻到那股身体腐烂的味道,只见几个大夫在屋里面钻来钻去,一个个面色灰白。

第二天中午,母女俩刚刚把倒好的药送进来,只听门口一声惨叫,两个人忍不住回头张望,只见院子里一滩血迹,两个军兵将一个医员拖了出去,潘正还在擦着带血的刀,嘴里忍不住骂着:“全是放屁,治不好头领,你们全都得死。”

见到此情此景,母女俩陷入到巨大的绝望当中,非常真心实意的希望高俊不死,然而希望总是会落空的,就在第二天下午,进出的医员和绣工明显增多,而且个个脸色惨白,潘正又砍死了两个郎中,十分凶神恶煞。

黄昏传来消息:高俊死了。

尾声

姜家母女得知这个消息,当时三魂掉了两魂,眼睛也直了,手脚也麻了,自知不免一死,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连着演了一天多戏的众人也觉得过意不去。此时此刻,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咽气儿的高俊正和李铭潘正一起趴在门缝上,观察姜家母女的反应。

“很明显,她们俩已经信了,潘正过一会儿就出去,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准备全部处死,想办法给这对母女一个逃脱的机会。”高俊看了一眼李铭:“要不然你就做个顺水人情,假装是你良心发现,把她们俩放掉,当一回好人如何?”

李铭摇摇头:“让我偷偷把她俩放掉,那实在是太明显了,刘二祖应该能察觉的出来——这对母女也是怪可怜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一切还是依照计划行事,潘正红着眼睛走了出去,开始布置高俊的丧事,叫嚣要把所有的奴婢医员全部杀光,为高俊陪葬,几名军兵得到命令,即刻就把这些人全都抓到一起。嚎哭的姜家母女也被军兵不由分说的关进一间柴房。

这个位置早就踩好了点儿,柴房下边有一个不大的狗洞,只要这对母女智商在线,那么在所有的看管都放水的情况下,应该还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与此同时,陈秉彝又找来十几个妇女,让她们待在另一间院子里缝制麻衣和白幡,这些女性里面也要放走几个,他们并不知道高俊已死的确切消息,但是却知道自己在缝制孝服,这样间接的信息可以让姜家母女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说是高俊等人的心情比逃跑者本身更紧张,直到天色暗淡,繁星点点的时候,预先要被放走的几个人才成功的离开城墙,奔向黑暗之中。

“咱们的计划完成了,就看这对母女的说法,能否被刘二祖才信了!”高俊的兴致很不错,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实施。

“要想骗过敌人,首先还要先骗自己人。”潘正提出建议:“这两天请指挥使一定要稍安勿躁,安安心心躲在房间里。”

“好,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报告。”高俊本来就还算虚弱,乐得于继续宅一段时间。

月光明亮,21世纪的心理学家说,人在夜晚,往往会作出情感上冲动的抉择,高俊希望刘二祖越冲动越好,越莽撞越好,然而当他听完一系列汇报,知道全军的伤亡数字之后,难过的是他自己,这是一只可爱的部队,是一支英雄的部队,他曾经在大运河沿岸拯救过数十万百姓,曾经在寿张县的寒风中顶住了蒙古铁蹄的进攻,他曾经维护过中都的秩序,他消灭过数倍于己的敌人,不是高俊成就了这支军队,而是这支军队成就了高俊的今天。

可是他却因为一己私念,一听说吕仲骐在红袄军中,就失去理智,不加以详细的考虑,险些造成全军覆没的结果,多少从野狐岭就跟随他的老战士因此而阵亡,多少全面相信他高郎君的家庭把孩子托付给自己,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高俊是痛心疾首。

汇报的军官都散了,医员也都暂时休息去,只留下小冷在这里照顾高俊。

所幸的是,军兵们拼死保护了绣工们,只有两三名绣工受伤,小冷什么事都没有。看着她在自己床前忙前忙后的身影,高俊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秋天,想起了韵娘、陆娘、小莺、蒲察阿虎、程审年……这些曾经与他同甘苦、共患难的人。

小冷正在忙着,却突然看见高俊的目光,有些惊讶:“高,高郎君,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我对你和陆娘关照太少了,现如今,你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绣工,而陆娘呢,被我呼来喝去的,有什么紧急情况就让她顶上去,到现在也没有正经的工作。”

小冷垂下了头,随即又微微摇头:“高郎君千万不能这么说,如果当年没有遇到高郎君,我们二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哪有今天如此自由自在的模样?在这里当绣工,工作不辛苦,还可以救死扶伤,姐妹和睦,军兵爱护,走在寿张县的街上,人家知道这是绣工,哪个不是面带崇敬?哪个不希望自家的女儿也做个这样有用之人?而如果我是个奴婢呢,是个卖唱、卖笑、卖身的奴婢呢?高郎君的大恩大德,此生此世也报答不完。”

高俊有些诧异:“这话如果是陆娘说的倒也罢了,小冷,你如今怎么也是这副口气了?”

“人贵在知足。”小冷的声音里其实有一些悲戚。

“小冷,当初的那些绣工当中我最喜欢你(不要误会),你当初坚守韵娘的三个誓言,甚至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富贵与爱护,这让我心里尤其感动。人有了自己的目标和底线,就能构成自己对世界的见解,那才是人格上完整的人,是圣贤的起步。”

小冷一听说自己被夸成是圣贤,不由得十分惊讶,看着高俊。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不迷失于这三个誓言,人生还是自己的,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蒲察阿虎和你来往,你何必这么拒绝人家呢,蒲察阿虎放弃了一切,意跟着我,他的决心一点不比你的小,我想如果韵娘在的话,也会这么对你说的。”

但是小冷的回答让高俊吃惊不小:“是蒲察阿虎最近不愿意和我来往了,上次他身负重伤,将我送回寿张县之后,就不大愿意见到我。痊愈之后,他虽然跟随你,但是我们之间的来往就不多了。”

高俊的内心也很无奈,没有想到蒲察阿虎也是个花心草包,按理来说,寿张县也没有特别好看的姑娘,让蒲察阿虎一下子就把小冷放弃了啊,这让高俊隐隐感觉不是很对,但也说不出来是哪里的问题。

不过这晚上的对话让他突然想起了程审年,随即就想到了自己那方神秘的玉佩,赶紧询问任福是否还在,此人醒未?

答复是任福两天之前就醒了,于是乎被关了两天的任福立刻被审问,坐在还算舒适的椅子上,任福看着对面的高俊,尤其是死死盯着高俊案前放着的玉佩。

“关于这方玉佩,你都知道些什么?”高俊问。

“你是怎么得到的这块玉佩?”任福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高俊。

微微考虑了一下,高俊决定实话实说:“这是一位叫程审年的朋友临终前送给我的,他是河北义军的首领,因为锄奸失败,死在鸡鸣山。”

“那他为什么要将这块玉佩送给你?”

“因为我值得!”高俊的凶性也上来了:“因为他知道我值得托付,寿张县的百姓也知道,运河两岸的居民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助程审年,因为他是真正百折不挠的正人君子,而我攻杀时全、郝定这些人,因为他们都是已经没了良心的土匪,为了不把山东溺死在血河里,为了整个中原的抗蒙大业,我还会继续这么做。”

任福定定的看着高俊,最后长叹一声:“罢了,都说与你听,这块玉佩,应该有两个,是耿节帅的遗物。”

“耿,耿京?”

盛夏的天气,高俊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谜题已经揭晓了。

第一章 欺骗(上)

“不错,这件事我也是听家父所说,当年,家父追随耿节帅、辛安抚起义,却遭到金贼的镇压,节帅被叛徒刺杀,命在旦夕,临终前决心分兵两路,分别在山东河北互相策应作战,所以将一块玉螭分为两块,分别交给自己两个爱将,这就是这两块玉佩的来历。郎君你看,你的玉佩通体碧绿,中间却有一丝白线,知道此事的人,一看便知。”

任福接着说:“后来辛安抚北归,杀死叛徒张安国,率领主力南下,但是还有部分人愿意留在北方,策应朝廷北伐,这就是河北山东的两路义军。两路义军都被镇压,不得不化成小股,有些被全歼,有些头疼了,还有些变成了山贼,这两块玉佩也就不知所终,我虽然也知道程审年,但万万想不到,其中一块就在他手中。”任福长叹一口气:“如今红袄军虽然再次事起,但知道此事的人已经不多,杨安儿兄妹应当知道,彭义斌或许听人说过。”

“然而你们苦等了五十年,南宋小朝廷却始终没能打到河北山东,据我所知,稼轩先生也故去了。”高俊重新拿起手中的玉佩,此时却感觉这个小阿物有千斤重,一拿起这个东西,脑中就浮现出岳飞、赵鼎、刘琦、魏胜、耿京、辛弃疾等许许多多的人来。

他在心中不由得问自己:“这几年来,还可曾记得初心?”

随即他又正色问任福:“你又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呢?”

“我看高郎君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看郎君如此珍重这玉佩,想必和程审年也有些交情。这个人我知道,是河北那边有名号的英雄豪杰,既然他愿意将这玉佩交给郎君,他是不会看错人的,只希望郎君自珍自重,不要再为金贼效命了。”

高俊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任福的理由,让人把他带下去好生安置。

高俊审问任福的同时,刘二祖也在审问从小庄逃出来的人。

“大哥,以此看来,高俊这厮十有八九已经蹬腿儿了。”程宽非常兴奋的说:“眼下官军群龙无首,咱们再加把劲,一举攻破小庄,三千多套盔甲都落到咱们手里了,这可是好东西,咱们要是有三千敢战军,什么官军来都不怕。”

但是立刻就有人提出反驳意见:“就算是高俊死了,那一日,官军在高俊中箭之后还不是夺了小庄?”说这话的人是夏全,隐隐的有嘲讽程宽的意思。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吧,谁知道官军那么悍,咱们几重围都没围住。”程福不高兴了,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要吵起来。

刘二祖清清嗓子,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高俊这厮是否死了,还需要详查,但是进攻小庄刻不容缓,如今杨安儿连战连败,不日之内,恐怕就要被官军所消灭,到时候那个驸马安贞率军南下,我们如何抵挡得住?这时消灭了高俊,就断了仆散安贞的一只手,也大大增强了咱们的力量,此事不能缓。”

裴渊站了起来:“就算是高俊不死,此刻也毕竟伤重,听说高家军现在正在潘正的指挥之下,此人乃介介无名之辈,着实易与。前几天咱们攻城的时候,因为小庄毕竟是个寨子,比较坚固,所以一次无非动用几千人试探一下,这几日我们不妨拉出两三万人,展开阵势,用力猛攻,等着高家军破胆。”

在各方面的证据下,红袄军和于家庄的人都相信高俊要么死了,要么病危,在这个判断的基础上,他们准备开始冒险进攻,高俊的欺骗奏效了。

此时的高俊还不清楚他的计策已经奏效,依旧宅在屋子里面不出来,潘正在屋里面放了点儿臭咸鱼,代替高俊的肉体腐烂。在臭气熏天的咸鱼味当中,高俊也开始布置自己的作战方案:

“如果刘二祖相信我已经死了,很可能通过一段猛烈的进攻来逼迫大家就范,这个时候他会倾力出动,那么,这是最好的情况;但如果他打算通过长期围困来消灭我们的话,这样的情况就要次一等;如果他识破了我的计策,知道我根本没死,那铁定不会全力来攻,必然留有很大的后手,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高俊点点桌子:“如果拖起来的话,红袄军拖不起,但我们更拖不起,所以最好的情况是第一种,那个时候,我将率领全军进行一次反突击,目标是于家庄大庄。从战前侦查的情况来看,敌军的主力其实一直藏在于家庄之内,那么粮草必然也在其中,只要我们能拿下这些,刘二祖就彻底危险了。倘若第一种情况没有发生,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正当高俊等待刘二祖的反应之时,吕仲骐也开始策划他的欺骗。

吕仲骐和文月儿以一种非常羞耻的姿态,从寿张县赶到了汶阳县,这一路让文月儿苦不堪言,吕仲骐在她身上气喘吁吁的讲了自己的设想。

“所谓的美,不只可以指器物,当然也可以指行为。”

“我知道,音乐是美的,戏曲也是美的。”这些东西,文月儿在床上听的多了。

“但那些都太呆板了,人的行为也可以成为一种艺术,把人的行为提取成一个片段,就像是在烦闷的音乐中找到那么一两段,仔细放大来听。”吕仲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文月儿根本听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听明白,不过高俊要是听到行为艺术这个词,就很难说得清他对吕仲骐的态度了。

“我即将设计一套伟大的行为艺术,可惜这并不是最伟大的,因为他的表现对象还是人,是人性,真正的艺术应该超越人性,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但是通过这套行为可以反映人!”吕仲骐的双眼微微闪光,语无伦次的讲着自己那一套理论,文月儿在下面配合的叫了几声,实在是乏味。

彭义斌已经接到了时青的报信,知道会有两个装模作样的混蛋来到自己的营地,他的态度和时青一样,也相当的不耐烦,汶阳县城相当不牢固,他确信再给自己两三天就能拿下,用不着一个大公子和一个小荡妇过来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他用一种冷淡的不应该的态度接待了这两个人,但是吕仲骐毫不在意,并且表示第二天攻城之前要给大家放一场好戏,绝对能击碎何志也的内心。

彭义斌淡淡的答应了,他想不出对方有什么办法。后来每当回想起这一天的时候,彭义斌的愧悔之情就充满内心。

这件事也在何志也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第二章 欺骗(下)

“你打算怎么办?”当天晚上,文月儿问吕仲骐。

“何志也是个不懂艺术的人,愚蠢肮脏,明日决战,正好击溃他的心神。彭义斌可严整队伍,大展旌旗,以壮军威,明日在两军阵前,我只需活动一番,管教何志也失魂落魄,沦为笑柄,永世不能翻身!”

“何志也何等样人,靠一番活动怎能挫败?”

吕仲骐得意的笑了,此刻的他看上去正常了很多。

文月儿不明就里,心想莫不是吕仲骐打算在阵前玷污喻侠?自从喻侠被抓以来,吕仲骐只是下令治伤,却始终没有加以染指,原来是在等着一天。

不过,她敢肯定,要是吕仲骐敢于这么做,彭义斌一定不介意立马一刀砍飞他的脑壳。

这样也好,最好是吕仲骐刚刚解开腰带就被彭义斌赶走,那样的话,吕仲骐阵前的表演会大大增强日后讨价还价的本钱,就像是绑票的山贼往往送回一节手指一样,最好让何志也肝胆俱裂,那才痛快。等办完这件事,高俊就会彻底覆灭,自己也该离开吕仲骐了,在他身边,文月儿总觉得很害怕。

“离开之后,又应该去哪儿呢?”文月儿又迷惘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彭义斌、张汝楫二人出动大军排开阵势,汶阳县城军民也集体上城,等待着敌人的进攻。

预想中的喊杀声没有出现,阵前却有人摆开了一扇屏风,何志也在城头感到纳闷:今天彭义斌改唱《碧玉簪》了?

无移时,阵中走出个白衣青年,四五个婢女簇拥着,前面还有几个使女洒扫道路,何志也不禁皱眉:这厮好大的做派。

红袄军当中也是议论纷纷,彭义斌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了,俯身对身边的文月儿说:“你叫他快一点,别在这里装模作样。”

就在这时,那青年拍拍手,几个强壮些的使女走了出来,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押上阵前。城上的何志也顿时大吃一惊,青筋迸起,眼前还有点发晕:是喻侠!

“何志也,这个女人你认识吗?”那个白衣青年悠悠说了一句,旁边的使女即刻大声传达,城上城下顿时议论纷纷。

何志也尽可能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来大呼:“你是谁?这个女人是谁?”

喻侠似乎听见了何志也的喊声,微微抬起头,但立刻就又垂下头去。吕仲骐并不生气,而是呵呵笑了起来:“何志也,你忍心就这么抛弃她吗?当初你和高俊抄了我的家,让她做前站,险些害死我的性命,这你也都忘了?”

“吕仲骐!”何志也惊呼起来:“你这个流氓!”

“这个叫法我喜欢!”吕仲骐痛快地亲自大声回复:“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和喻侠……”

“我猜的。”吕仲骐哈哈大笑起来,何志也则是一脸震惊,他感觉喻侠明显是受过虐待,之前他曾有不好的预感,以为喻侠被吕仲骐所杀,没想到是生俘,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噔噔”的脚步声,原来是小双,她原本正在给大家准备饭食,听说何先生认识的女子阵前被捉,也急忙来看何志也的情况,一见何志也,急问:“何先生,情况怎么样?”

“你来干什么?回去!”何志也咆哮道,凶狠的语气吓了小双一跳,她呆立一下,一咬牙,还是跑了上来,扶住何志也:“哥,你要挺住!”

吕仲骐停止了笑声,大吼道:“这就是真正的艺术家的天赋!人永远看不破的镜花水月,只是我的指尖云烟,这就是艺术家洞察人心的天赋!”

“绝对不能和他谈条件。”何志也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视线变得浑浊,这是极度的激动造成的,他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一不小心还激动地说了出来。

夏启偷偷抽出弩箭,准备给自己的弩上弦,距离有点远,他不确定这样成不成,跟左右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六七把木弩同时探了出来。那个少女还跟在他身后,低声问他:“你们这样行不行啊?”

“看运气吧,不能保证。”夏启知道距离太远,但是也许可以一试。

“何志也,不要想着杀我,让他们把弩箭收起来。”吕仲骐走到喻侠身后,似乎还低头欣赏了一下喻侠的曲线,夏启恨恨地收起弩,就算射程够,眼下也打不到这个猥琐的男人,他心里愤怒异常。

“何先生会不会为了这个女人开城啊?”有人问。

“放屁!何先生都说了不会谈条件,何先生哪里是这种人!他就算去死也不会这么做的。”夏启狠狠瞪了那个人一眼,但是猛然意识到,也许何志也真的愿意去死。

“何志也,我可是很爱你的!”吕仲骐狂叫到:“我喜欢你和高俊两个人,所以……”他猛力扳起喻侠的头,让何志也看清那张伤痕累累、凝结着痛苦与不甘的脸。

“你要干什么!”何志也终于情绪失控了。

“我要让你看到我的艺术!这个女人很可爱不是吗?你猜猜我要做什么!”吕仲骐嘶吼着将喻侠拖到屏风后面,随即,喻侠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何志也不能再忍受了,一腔热血从心底涌了上来,他跳下一人高的土墙,向屏风方向跑了过来!

“保护何先生!”秦宁也被调回城中,看着何志也跳了出去,一声令下,带着十几个民兵一起跳了下来,他们带着盾牌和直刀,赶紧去追何志也。

小双看见何志也跳下去,也是焦急万分,竟然不顾安危,一起跳了下去。

何志也奔跑过来,张汝楫下令放箭,幸运的是秦宁及时赶到跟前,一把扑倒了何志也,另外两名民兵急忙竖起盾牌。

“梆!梆梆!”羽箭砸在盾牌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小双慢了一点,没有盾牌保护,右肩被乱箭擦伤。秦宁赶紧腾出只手把她也拉了过来。

“何先生,他们就是要让你出来,这不行!”秦宁对着何志也的耳朵大喊,将他往后拉。

喻侠哭泣着,哀嚎着:“何志也!对着屏风放箭!快!”

何志也牙都要咬碎了,但是力气更大的秦宁拦腰拖住何志也,趁着敌人箭雨的间隙,把何志也向城墙那边拖去。喻侠还在哭号:“求求你了!快!”

城墙上,几名弓箭手迟疑的掏出弓箭,何志也痛苦的喊:“不要,不要放箭!”

早在刚才就越来越忍受不了的彭义斌,看到吕仲骐将喻侠拖到屏风后面也登时大为光火:让这么一个混蛋公子哥在全军面前强暴一个弱女子,成何体统!

文月儿也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彭头领,快拦住他!”

彭义斌一拉缰绳,手绰朴刀飞驰过去,准备阻止吕仲骐,可是,当他越靠越近时,却发现吕仲骐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

这个男人非常邪性地笑着,就像是大功告成的恶人——就是大功告成的恶人,他没有脱去喻侠的衣服,也没有任何轻薄和猥亵,只是用木架稍稍用力地夹着喻侠的脚踝。

第三章 迟疑(上)

“你干什么?”彭义斌厉声问。

吕仲骐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手上的动作,力度控制得当的话,不会有显著地后遗症,至多肿痛两天,但是极度疼痛。

无怪乎喻侠会如此痛苦的惨嚎了!

“我令你停下!”彭义斌竖起刀来,吕仲骐笑了笑,手上的动作确实停了,另一名使女走上前,开始撕扯喻侠的衣服。

那个使女略微扯松了喻侠的衣服,下裙也近乎破片,此时的喻侠精神近于崩溃,还在啜泣着,而吕仲骐也微微放宽了自己的衣服。

彭义斌有些糊涂了,一时竟然忘了阻止,在以后的岁月里,这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责问自己。

此时的喻侠已经受伤不浅,满脸都是泪痕。嘴里全都是血迹,彭义斌这时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吕仲骐拔掉了她嘴里塞的布团,而是她在极致的痛苦和紧张中一点点吞进去的,这让他感到十分惊讶,忍不住怀疑究竟是不是自己错了。

此时秦宁还在死死拉着何志也,把他往后拖,几个人已经到了城墙脚下,但是何志也依然喊着要回去,几个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他强行弄到城墙上面去,正在焦灼之际,张汝楫开始号令军队向前行进。

“我们要不要也往前走?”聂敢询问彭义斌

“传我命令,大家不要动!”彭义斌似乎有点明白吕仲骐的把戏了,这让他无名火起。看到刚才的事情,他心情纷乱至极,总觉得这与自己的理念不和,也不愿意在此时趁人之危。

尽管双方几次交战,自己也有不少好兄弟死在高俊手中。但是某种程度上在彭义斌心里已经把高俊和何志也当成了比大部分红袄军都要好的人,尽管双方深处不同的阵营,但是这两个人所塑造的社会,除了没有大宋皇帝之外,不就是自己所期望的吗?

高俊针对自己的时候不多,可是我老彭呢?郝定屠城、时全掳掠,自己没有参与,可是自己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吗?尤其是面对今天这种情况,他居然放任一个流氓公子在军前侮辱何志也的女眷,无论这个女子是什么人都不应该!

这让他心里感到羞愧。

吕仲骐根本没有注意到彭义斌的心思,事实上他也不想注意这些,刚才他顺从彭义斌的要求,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创作受到干扰而已,当事情结束之后,他根本没有转头去看彭义斌,只是自顾自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故意系一系腰带。

两名使女将喻侠押了出来,此时这个女孩已经手脚酸软,不能行动。吕仲骐解开了她双脚上的绳索,故意把她往前推了两步。

“去找你的何志也吧,他等你等了很久了。”

文月儿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知道吕仲骐搞什么名堂,在前面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后,居然直接将那个女人放走了,如果这样的话,她还拿什么去要挟何志也?

喻侠哭着,跑着,向何志也奔了过去,而看到喻侠过来,何志也也终于挣脱了秦宁等人的束缚。在两军阵前,喻侠终于哭着投入到何志野的怀抱之中。

“别哭,别哭,我就在这里,他们上不来的,别哭啊。”

喻侠没有立刻回答,她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带雨。这个曾经英气勃勃的女侠,此刻柔弱无助。

“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你看我不就在这里吗?没事的,没事的,咱们赶紧回去。你想吃什么,小双帮你做。”何志也紧紧抱着喻侠,用手轻轻拍她的后背,出声抚慰她。

张汝楫率领他的红袄军想向前,可是由于他在战前耍了小聪明,故意把自己的队伍布置得靠后一些,想让彭义斌的人马在前面多消耗,所以此时此刻。如果彭义斌的人不愿意挪窝的话,他一时半会儿也挤不上来。

凭借着这片刻的功夫,何志也用力抱起喻侠,秦宁也率人上前,用盾牌紧紧的保护他们俩。何志也依旧在小声的安慰喻侠,几个人终于赶回城内。

“彭头领,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上前呢?”张汝楫终于率领他的人马赶到前面来,然而此时何志也已经进城了,他忍不住出言埋怨彭义斌。。

彭义斌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觉得累了,今天不想出战,要率军回去休息了。”

“彭头领以往最敢战,今天这是怎么了?在前线这么略微站一站,难道就挺不住了吗?”张汝楫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不回去干什么?你愿意看这个吗?回去你自己抓两个人慢慢看。”彭义斌忍受不住了,又指着吕仲骐说:“你可真是个罕见的流氓,混蛋,无耻之徒,败坏了我等的名声,今天你是走不了了!”

文玉儿急的直跳脚,但是吕仲骐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顾着跳着脚看城内的情况,似乎还在等自己作品的反应,这态度让彭义斌气的七窍生烟,今天在两军阵前发生的事情简直比吃一百个苍蝇还恶心,在这种羞耻感中,他光火了:

“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来人哪,立刻把这厮给我拖出去处分了!”

彭义斌的部下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忠厚正直的农家子弟,当然对吕仲骐这种人十二万分的讨厌,得到命令之后立即就要动手,几个使女吓得惊叫起来。

但是吕仲骐只是不慌不忙的向彭义斌出示了一个东西,让后者一下子变得十分吃惊,沉默片刻之后,还是修改了自己的指令:

“把他们几个全都压下去,严加看管。”

此时此刻的城内一片忙乱,喻侠依旧紧紧抱着何志也,看到敌军撤退之后,他只留下部分人在城墙上警戒,赶紧带着喻侠回到县衙,小双即刻安排人准备衣物和热水。

“我知道这很痛苦,很难受,对不起,喻侠,我没能及时找到你,我真是个猪头,是白痴,蠢材,当初你骂的对,我就是个蠢材,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何志也语无伦次的说着,和小双一起,手脚麻利的给喻侠洗脸。

小双把何志也拉到一边,小声的说:“以防万一,还是赶紧洗个澡吧。”

何志也表示同意,在这种时刻,赶紧去洗个澡对于避孕来说有很大的用处,可是当他去问喻侠的时候,后者用沙哑的嗓音小声说:“我不想洗澡。”

“还是洗一下好,洗一洗舒服。”何志也不知道怎么对喻侠说这种事情,他以前对这个完全没有准备,一想到喻侠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遭到玷污,他就心如刀绞。

看着何志也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的喻侠觉到有一丝奇怪,突然间,她双眼猛地一睁,终于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章 迟疑(下)

“何志也,你听我说,那家伙把我拉到屏风后面,只是用夹板夹了我的脚踝,没有对我动手动脚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还是洗一下澡比较好,洗澡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又没出事,我洗什么澡!”喻侠急得要哭了出来:。“你到底相不相信我,我真的没出事。”

“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我知道那么短的时间根本出不了事。喻侠,你也要相信我,相信我不会害你。现在去洗一下澡,就当是舒服一下好不好?”

“我不洗!”喻侠愤怒了,她知道,一旦洗了澡,自己失身就算是坐实了。“你有毛病啊!一直叫我洗澡、洗澡,既然没有事,一定要我洗澡干什么?你到底是否真的相信我!”

何志也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温柔的想搂住喻侠,但是喻侠用力的把他推开了。

“志也你要相信我他真的没有动我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如果他真的动了我我会坦白的告诉你的我不怕这些出了事也是我咎由自取。可,可是我到现在还真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如果这样被你怀疑我真的真的不甘心!”喻侠哭了出来:“你看到现在我也不愿意去洗澡,说明我真的没事我不怕……”

何志也一咬牙,心里想着喻侠这是在人生的巨大变故下情绪失控了,但是眼下必须采取措施,因为不安全的行为对女性身体很有害处。就算喻侠现在哭喊,也必须硬下心肠,因为毕竟喻侠遭遇了不幸,自己没有,自己眼下得扛起冷静思考的责任。

“喻侠,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些事情,其实我心里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只要你开心就好,过去的事情咱们就翻篇儿,在乎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干什么?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现在敌人还在城下,喻侠,我想请你帮我守住汶阳县。”

“翻什么啊,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

“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情绪,但是我相信你。”

喻侠终于爆发了,伸手就要解腰带:“姓何的你个眼中无珠的东西,你现在就来给老娘验验看是不是完璧!”

但是何志也只是缓慢的用力的摁住了喻侠的双手,轻轻的帮她把腰带系上:“喻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应该自轻自贱,这只是人生的一个小坎坷,过去就过去了,把腰带系好,以后不要这么随便把它露出来了。”

喻侠本来还想发火,但是随即无力的跌倒在床边,嘶声裂肺的痛哭起来,这是从见到何志也以来,哭得最惨的一次。残酷啊,她终于知道吕仲骐是怎么折磨自己了,她会以处子之身,一辈子扛着一个失贞的罪名,永远不可能解脱,永远!

站在喻侠旁边,何志也也感到十分痛苦,但他知道,哭是一种宣泄的方式,无论遭遇多大的痛苦,能哭就是好事,让喻侠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然后吃个饭,那么刚才在屏风后面不愉快的经历,多少也会被削弱几分——之后再去洗澡,虽然晚了些,总好过没有,至少可以预防炎症。

“我心里不在乎,根本一点都不在乎。”何志也在心里告诉自己。

彭义斌在自己的军帐之中闷闷不乐,甚至破天荒的让小厮给自己上了酒,这在以前还从未出现过——彭义斌在行军打仗之际,从不喝酒。

看出来主帅心情不好,参议官李国器掀开军帐走了进去,坐在彭义斌对面。

“李参议,今天失态了。”彭玉斌一向对读书人很敬重,对于这个敢于抛弃家产跟自己造反的李国器一向信任有加。

“安抚今天心情很不好啊,还是因为那个公子哥吕仲骐的事情?”

彭义斌狠狠把酒杯砸在案几上:“这个混蛋,我真想一刀劈了他。”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要是再这么犹豫不决下去,全军的军心也要动摇,是战是走,安抚应该快些决定了。”李国器忍不住出声告诉彭义斌,现在手下军心动摇,全军都知道,彭义斌只要一和高俊见阵,立马智商就开始持续下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高俊打仗就如此的拧巴。”彭义斌也是懊恼不已,算起来他已经跟高俊交手三次了,第一次草草议和,第二次卖掉时全,这次又不一定是什么结局呢。

“我决定了,暂时不走,还是留下来看看动静。”彭义斌这么决定让李国器心中暗自叹息,安抚怎么就这么迟疑呢?

眼下还有一个人同样迟疑,那就是刘二祖,高俊已经被臭咸鱼熏的够够的了,各种为高俊葬礼准备的器具也都已经打造完毕,刘二祖要是再不上当,眼看就该给高俊出殡了。

要命的是,军中也开始出现传言,真应了潘正的那句话:想要骗过敌人,就得先骗过自己,由于担心于家庄内还有混杂的平民逃出去,高俊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逐渐康复的消息一直被封锁,就连大部分军兵也不知道。刘二祖那边的情况尚不知如何,自己的军中倒是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传言高俊已死了。

对于军兵的这种传言,高俊倒不在乎传言本身,军兵们说自己死了也不会掉块肉,说自己活着也不能升仙。但是军中出现谣言,就说明军心不稳,高俊是高家军的主心骨,他要是长久的不现身,军队的士气就会下降,虽然眼下暂时还没有发生逃兵事件,但是如果高俊再不出现的话,这种事情就是难以避免的了。

“也许计划已经失败了,敌人识破了我们的计策。”在浓重的咸鱼味儿中,高俊对手下的军官们说:“我们再等今天晚上一个晚上,如果敌人还没有来的话,明天我就出去,让军兵们看一看。如果勾陈大帝和毗沙门天王保佑的话,在小庄之内没有敌军的奸细探子,这段时间也没有人出逃,敌人还是有上当的可能性的。”

高俊在浓重的咸鱼味儿中反复踱步:“说到底,对于自己人还是不要耍花样,咱们眼下还有两千多可战之兵,想要守住这里绰绰有余,只要军心不散,那么总会找到破敌的方法,但要是我总不出现,军心一倒,到时候,就算想到什么锦囊妙计也没有用了。”

此时,刘二祖也在进行最后的抉择,于家庄的粮食已经被他们吃了个一干二净,大沫堌往这里送粮也显得太过遥远,已经有些小头领带着自己的人回到各地乡村去就粮了,现在全军不过两万人,他还真没有信心拦住高俊这只猛虎。

小庄还有粮草,也有敌人,程宽极力主张不再迟疑,一举解决这两个问题。眼下,全体头领齐聚中军,准备最后一次商讨这个问题。

第五章 犯错(上)

程宽、程福主张立刻大举进攻;裴渊主张继续试探,加以围困;夏全主张撤军,还有一位刚刚赶到的刘全,主张只留下部分兵力围困,主力去扫荡兖州、莒州。

在一系列的争吵之后,还是要刘二祖自己拿主意,这个中年人沉吟半天,让诸位头领好生心焦。

“敌人实力尚在,只是没了高俊一时间不成队伍,咱们要是继续频繁进攻,不但打不下来,还会给那个潘正树立威信。”

程宽立刻失望起来,夏全则大喜过望。

“但是撤走是万万不能的,我们三万多人围困这么久,还拿不下高俊,一旦撤走,军心就散了,各地的兄弟也很难跟咱们走了。”这也是刘二祖最大的苦恼,也是红袄军的先天不足所决定的。

高俊和何志也从小见到的是人民军队,电视上看的是根据地建设,小时候虽然生活一般,但是至少不愁吃穿,中学时期是中国经济爆发期,军队也早就不经商、不挖煤、不倒腾冰箱了,所以他们对军队的天生理解,就是至少要像高家军那样,有组织、有纪律、有根据地的统一后勤。最不济也是梁山那样,山大王立好规矩,众喽啰听候吩咐。

但是红袄军是流军,是义军、山贼、流民的混合体,特点就是小股居多,各自独立,虽然会在某位头领的号召下联合,但是内部还有相当的独立性,一旦情况需要,随时可以重新拉杆子单干。

刘二祖虽然名义上有五六万人马,但是都是大大小小数百个头领的,刘二祖只是盟主,而不是所有人的直接领导。

刘二祖能聚集这么多人马,有三个原因,第一是自己的江湖威望,名号响亮,自然有人来投奔;第二是南宋朝廷的支持,虽然刘二祖的京东西路宣抚使还没有获得南宋朝廷的承认,但是彭义斌已经被加封沂州安抚,这使得愿意效忠大宋的人都来投靠——相应的,想要自立旗号的都去投奔草头天子杨安儿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跟着刘二祖能打胜仗。

有红袄军起义,自然就有镇压的官军,还有效忠金朝的武装如花帽军等,小股的红袄军在田野里游荡时如果遇上这些人,那可就九死一生了——这些义军人头含量是蒙古人的八倍,去掉头领就可以吃了,口感像是南送人,嘎嘣脆。

所以,红袄军要尽量的聚集,但是聚集又会带来粮食不足的问题,好头领就要在这两者之间达成平衡,杨安儿、刘二祖就是因为精通此道,才能维持庞大的队伍。

既然义军因此聚合,就会因此分离,如果刘二祖不能带着他们连续打胜仗,这些人就会逐渐对刘二祖失望。虽说有江湖道义,眼下情分还在,但是失望累积起来,总会在一个比你想的早的日子爆发。

在座的都是红袄军的大头领,对于流民军还说,大头领和小头领的思考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大头领眼界更广,知道撤退的意义所在,知道要在长时间、大范围内消灭官军,小头领只关心明天吃谁、打谁、能睡谁,没有粮食,就要带队伍走,你不同意,他就要和你闹,闹到兄弟情分尽坏为止。

刘二祖经受不住撤退的苦果。

所以,对刘二祖来说,撤退、消耗都是不可能的,只有进攻,踏破那座不大的村寨,把高家军一个不剩的杀死在阵前,夺取他们的武器和用具,这才能让全军重新团结起来!

这算是一场赌博,但是刘二祖想了很多自己能够赢的理由:自己人多、高俊中过自己的埋伏、自己早已抢占先手、对手被围数日,一定丧气、潘正初当指挥,必然束手束脚……

如果他回顾过往,一定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少纰漏,可是现在的刘二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些想法,就再也想不到别的事了。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往往会受到心理暗示的作用,片面的接受那些自己想要的信息,却忽略的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高俊如此,刘二祖亦如此。

“苍天不弃。”刘二祖在心里默默念叨。

第二天一大早,红袄军营地里到处是嘈杂的声音,于家庄的村民们都被吓的只敢旁观,这群红头子进来后各不一样,有的还算和气,有的甚至有些窝囊,但有些就飞扬跋扈,偷鸡摸狗的、随地便溺的、调戏庄内妇女的,乌烟瘴气,刘二祖也禁治不得。

红袄军们拿起了武器,准备再玩一把命,这次据说是全军出动,不留余地的四面猛攻,让大家多少振奋了一些,虽说那日全军出动也未能拦住官军,让他们夺了小庄,但如今将这些人围了这般久,还有传言说官军的头头高俊已死,总不能这次还不行吧?

在复杂纷乱的吆喝声中,红袄军们逐渐排开阵势,如果高俊能够看到眼前的景象,说不定还要称赞刘二祖一句,能把三万人组织成这样,才华已然算是不得了了。

战鼓声敲起来了,不管是否整理好了队伍,一听到战鼓,红袄军们立刻拿起了武器,向村寨这里涌了过来。

军兵早就做好了准备,弓箭手们最先启动,一轮轮的箭雨抛洒下来,缺少盔甲的红袄军损失惨重,上百人死于箭下。随即,军兵们靠近寨墙,用长枪奋力刺杀起来。

红袄军也不是光着膀子来的,他们的战术是火攻,大量的干草和油被送到木寨跟前,很快,火就被点着了,黑烟四起,在大庄的于家庄人不由得惊呼:“红头子放火了!他们放火了!”

红袄军各部人马不一,放火的经验也千差万别,北边这里火焰已经升高,南门火势也不小。但是潘正之前也预料了这种可能性,灭火的水和沙土早有准备,正军继续作战,贴军开始灭火,他们用铁锹、簸箕乃至衣服运送沙土,试图扑灭烈焰。

于家庄这么多年,防火的工作也是有的,拆掉两根木栅之后,火势没有蔓延,逐渐被高家军扑灭。

但是敌人随即又扑了上来,进攻简直无休无止,毕竟红袄军有两万人,可以三番轮战!

面对这样的攻势,军兵们有点吃不住了,钟行的队伍被换下来休息,他脸色不佳,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撑得住。

就在这时,有个身穿硬铠的人走到他面前:“很累了吧。”

“你是?”钟行听到声音,顿时觉得不对。

“我知道大家有些丧气了,但是咱们还要再撑一段。”那人伸手掀开自己的面甲:“高家军全体注意,现在潘副指挥将指挥权交还给我!”

第六章 犯错(下)

“高郎君还活着,这是高郎君!”正在休息的军兵们一下子躁动起来,钟行觉得浑身一震,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了。

“高,高郎君,您没事儿?”钟行激动的语无伦次,问的话都不像是话。

“当然没事,我不就站在这里吗?告诉大家。我回来了!这段时间,潘副指挥使干得非常好,咱们有机会打胜仗。”高俊的嗓音属于那种不是特别嘹亮,但穿透性很强的声音,尤其是当他故意压低一些的时候,即使是人声嘈杂,很多人也会不由自主的专心听他说话。此时此刻,尽管战火纷飞,但是正在休息的军兵都忍不住围到了高俊的身边。

“前段时间咱们中了埋伏,损失了不少好兄弟,但是这一仗还有很大的希望,我们还能报这一箭之仇!眼下敌人正在全力来攻,就等于是张开他的双手,而把胸膛暴露在我们面前了。他们的胸膛就是于家庄,那里储备着他们的粮食,如果我们拿下于家庄,就等于是彻底抓住了对手的双脚,让他来也来不得,走也走不得。”

“于家庄不是在战场的正前方吗?现在敌人正在进攻,我们正在防守,怎么拿于家庄啊?”有的军兵疑惑的问,但立刻就有人出声回复:“真笨,打个反突击呗,咱们又不是没训练过。”

“我们就是要打一个反突击,趁着对方攻势正盛的时候,狠狠在他脑门子上拍一下,同袍们,兄弟们,你们有没有信心跟我走一趟?”

“那还有什么说的,高郎君说啥就是啥!”刘国安高声叫了起来,他那双细小的三角眼睛此刻炯炯有神。

军兵们迅速有效的行动起来,兴致勃勃的准备反击用的物资,飞速的检查自己的盔甲和武器,高郎君还活着的消息不胫而走,在防线上的军兵也士气高涨,信心百倍的打退了敌人的进攻。

“敌人的士气怎么突然上来了?”刘二祖有些疑惑,但随即他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性。

“不好,中计了!”他大叫一声,赶紧指挥部队向中心收缩,加强小庄与大庄之间的军队厚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已经破旧的南门被猛的打开,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军兵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孙庭带着铁军完成了最后的工作,一想到高俊的主意,他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高俊的兵力不可能同时防守小庄与大庄,所以这次突袭战是全军冲锋,可是还有些许粮食留在小庄,这些物资资敌的话,也许会给日后的作战带来麻烦,有人主张一把火烧掉,但也有人觉得太可惜,毕竟这次有了这么多俘虏,日后正是需要粮食的时候。

最后高俊却出了一个让人十分意外的决定:每15草袋的粮食有一袋下毒,做一个隐秘些的标记,把这些草袋全都混在一起,给刘二祖留一封信,告知他下毒的事情,让红袄军玩刮刮乐去吧。

高家军的冲锋是高度有序的,随着后续部队不断出城,在防线上防守的军兵也立刻减少,最后全军全家老少一波流,全都冲了出来。

将近三千人的高家军是一把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了对方还没有防御的胸口,刘二祖加厚中部的命令还没有得到执行,这一地段的部队就遭遇到了狠狠一击,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全军溃散。

高家军毫不费力的击溃他们之后,一边打开突破口,一边向大庄方向奔了过去。

此时的大庄一片慌乱,看到小庄起火之后,这些日子对红袄军的不满最终都集中到对于太公的不满上:老头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汤,怎么把这帮红头子引了进来,整日价喝酒赌博调戏妇女,把于家庄折腾得一片狼藉,现如今更好,这帮人居然放起火来了,要是被火聊到了林子,引发了全庄的大火,一庄人的身家性命都要交代了。

眼下庄内只剩下百十个红袄军的留守人员和几百名伤兵,完全不是于家庄庄丁的对手,整个于家庄的人都在聒噪,要求于太公下令把这帮土匪赶走。

姜家母女瘫倒在于太公门前,母亲声撕裂肺的哭着,女儿还不完全明白,但也涕泗横流。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钱——药铺现在肯定已经被烧毁了,这可让她们怎么过呀。于家庄大庄多是本姓人家和庄户,小庄多是投靠的外乡人,大庄瞧不起小庄久来如此,饶是如此,看到眼前的场景,也是见者流泪。

于太公也是有苦说不出,明面上来看,于家庄就是他的产业,然而,只有于家一家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影子,真正掌握这个庄园所有房契地契,并且能掌控村庄的事实上是大名鼎鼎的东平吕家。

他们不但拥有房契和地契,还安插了一些于太公都不知道是何人的暗探,一旦情形有变,这些人立刻就会通风报信,吕家在山东、在朝廷的力量,于太公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庄头可是万万不能与之对抗。

表面上根深叶茂、人多势众的于家,事实上只不过是依附在东平吕家身上的一块小小的幼苗而已。

正是如此,文月儿一道命令下来,于家就要乖乖让出庄子,让红袄军打仗。

但是面对眼下这种状况,于太公也实在不能再淡定了,不知道吕家是怎么想的,居然跟红袄军勾结到了一起,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呀,万一被泄露出去,主犯斩首全家免职是免不了的。

眼下这帮人放起了火,眼看着冲天的黑烟,于太公知道,再这么打下去,于家庄怕是也要不保。这个时候不能再犹豫了,他暗自一拍手:眼下天下大乱,山东已经是盗匪横行,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还管它什么吕家和朝廷!在这个庄子里,我们于家人多势众,难道还不能带着大家自保吗?

“叫庄丁们都集结在空地上,先杀红头子,然后打开寨门,迎接官军。”于太公下达命令,几个年轻子侄顿时喜不自胜,这些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看着一帮子土匪在自己家门前耀武扬威早就不顺眼了,得了眼下这个机会,当然趁你病要你命。

只兴一声锣鼓响,庄丁从四面八方涌来,手上拿的是村里铁匠打造的各类刀具,还有人提着钉耙和哨棒,一声呼哨,对着还留在村中的红袄军大开杀戒。

正当于太公心满意足之际,突然只觉得后心一凉,顿时一股剧痛,回头一看,拼尽最后的力气骂道:“于证,我真是瞎了眼,没看出来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你这样卖身投靠吕家,对得起于家的列祖列宗吗?”

第七章 失败(上)

“只要有钱拿,我管对得起谁?”于证非常高兴,早在当初被吕家招揽的时候,吕家就答应过,只要他能找到于太公叛逆的证据,就可以取而代之,坐上庄主之位。

可是当他准备招呼另外几个潜伏人员一起动手的时候,却发现仅仅有几个人站在他身边,剩下的人全都横眉相对,尤其是村中的枪棒教师李奇龙,这个人身手了得,是吕家布置在庄内的眼线,此刻却也没有表态,所有人齐刷刷的抽出刀对着他。

“你,你们”他惊慌的正要叫出这些人的名字之时,这帮人立刻一拥而上,乱刀将他做成肉泥。

此时的于家庄已经是鬼哭狼嚎,留守的红袄军不过片刻就被扑杀殆尽,残肢断臂充塞街道,污血飞溅沾染墙壁。

就在这个时候,被高家军打得节节败退的红袄军也已经退到了大庄跟前,比较靠后的红袄军们已经发觉庄内的情况不对。

“于家庄的人反水了,还有弟兄们在里面呢,赶快进去救人!”有人喊了起来,站在后排的红袄军们纷纷返身冲进庄内,开弓没有回头箭,于家庄的庄丁们也只有硬着头皮迎上,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整个于家庄已经化作修罗战场,到处都是兵器的碰撞声,士兵的喊杀声,以及伤者的嚎叫声。

在这种前后都有敌人的情况下,红袄军正面的部队终于彻底崩溃了,高家军一股脑的冲到了敌军的海洋中,李铭、路哲都作为前锋,已经冲到大庄的寨墙下面,然而大庄的寨墙要比小庄更加高大,一时间无法突破。

“于家庄的人是反水了吗?”李铭看到情况不对,有些疑惑,就冲着墙内高叫一声:“我等的是寿张县的官军,你们快快把村寨的门开了,我等好进去厮杀!”

然而此时寨墙之内已经杀喊成一片,冲进来的红袄军已经将寨门的门栓横下去了,堵住这里,哪里有人能够开门?

眼看这个情况,路哲对李铭说:“我去堵另一边!”带着手下前往另一个门去了。

李铭知道路哲也想立功,此次突围,高俊一反常态,让路哲打先锋,与李铭并驾齐驱,使得军官们好生疑惑,但是事实证明高俊眼光不错,路哲人虽然看着老实,但是很会琢磨,这个前锋当得有声有色。

此时各个方向的红袄军大多数已经知道于家庄反水,这个消息越传越夸大,最远处的红袄军听到的消息是:于家庄杀出一支敌军,和高家军一样全副铁甲,里应外合,已经击杀了刘二祖,主力溃退。

红袄军转瞬之间就溃败了,所有人马都拖着自己的武器狼突豕奔,细小的声音都被当做敌人的号角,已经有个别心急的人扔掉了自己的刀枪,纵然几位头领大声呼喝,但那些小头领们对这几日的败仗已经心怀怨气,哪个肯听,纷纷逃走。

“杀,都给我杀呀。”桑真兴奋的大喊起来,战场上的血腥刺激了这个草原人的神经,让他几乎失去理智,变成兽人。

“桑真,咱们的任务是准备好云梯,此时此刻必须冲到寨墙旁边,让军兵们登城作战,这些溃退的敌军,就交给别人去杀吧。”沐白赶紧拽住桑真。

“让开,谁也别抢我的人头。”草原规矩,一颗敌人的人头一壶酒,桑珍作为阿里哲孛的首领,最以英勇善战而闻名,此时此刻他莽起来,哪里是沐白能拦得住的?

这个贴军都里面还有七八个阿里哲孛部的人,一起发声呐喊,带着贴军就向敌人杀了过去,此时六神无主的红袄军哪里是贴军们的对手,几乎作鸟兽散,像羊群一样被驱赶。沐白急得直跳脚,嘶吼着让贴军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来,半天才整理了二三十人。

于家庄内厮杀之声不减,红袄军毕竟常年作战,经验和胆气都远远胜过庄丁,很快就杀到了寨子中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红袄军犯了致命的错误,只顾着一股脑向前厮杀,门口没有人守卫,一对母女眼瞅着个空档,偷偷向门靠近了过来。

“快,赶紧打开这个门,好逃跑。”母亲的双手都在颤抖,一个不当心被红袄军发现,那就再也不能逃出升天了,如若是被高家军发现,十有八九也要陪葬他们的那个高头领。

正在说话间,门外面李明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登时将母女吓了一跳,叫声苦,原来高家军已经堵上门了。

听到里面有人叫苦,李明愣了一下,随即向里面小声问:“是姜家娘子吗?”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两个人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如果不是巨大的恐惧让她们无法挪步的话,母女俩现在已经夺路而逃了。

“帮我们把门打开!”你只要把寨门上面那个横门栓给推掉,我们的军兵可以把门推开。”寨门里面挂的落锁是一根粗壮的横木,如果姜家母女用力的话,还是可以推掉的,那样的话五六个军兵一起用劲,就能将寨门推开。

但是里面没有响声,姜家母女十分恐惧,李明十分无奈,继续喊道:“我知道你们害怕什么,那都是我们暂时用的计策,我家高军头领还活着呢,他是不会杀你的。”

但是里面还是没有声音,军典疑惑的说:“会不会已经跑了?”

贴军带着梯子还在后面,李铭在门口急得要死,向里面说:“只要你肯把门打开,我们就将那个药铺还给你。”

中宇里面响起了略微迟疑的声音:“你们当真不杀我们?”

“肯定不会杀,我保证。”李明眼下急得要跳脚,再这么磨蹭下去,红袄军要重新占据整个大庄,真不知道贴军怎么那么慢!

但是里面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像是木桩落到地上。这次传出来的是女儿的声音:“我们相信李头领,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次轮到外面不说话了,姜家母女正迟疑间,七八名军兵一下子将整个寨门推了开来,吓了两人一跳。

另一个方向上,庄丁打开寨门,路哲率军冲入于家庄。

全副武装的高家军蜂拥而入,红袄军前后受敌,纷纷跪地投降。

沐白终于带着迟到的梯子赶到了寨墙边上,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垂头丧气,这一把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然而此时此刻,再怎么捶胸顿足也于事无补,红袄军正在向四面八方扩散,高俊下令追击,争取把敌军歼灭在树林里,俘获越多越好。

先后有十二个正军都和六个铁军都被散布出去,到处寻找那些溃退藏匿的敌人。毫不理会这些人求饶的声音,将他们带回了大庄。

“敌人实在太多了,哪怕是三万头猪,咱们想抓也抓不完啊。”潘正忍不住出声抱怨,歼灭战又打成了击溃战。

也就在这个时候,树林外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第八章 失败(下)

刚刚听到这个声音的潘正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有些人即刻就要提起刀枪继续作战,然而刚刚安抚好姜家母女情绪的李铭走了进来,仔细听了一下,用疑惑的语气说:“马蹄声,起码有上千匹战马,这绝对不是红袄贼,是官军,是官军!”

真是奇哉怪也,鲁南地区本来就没有大规模的官军,各地方守军也基本上只能据城自守,等着被红袄军逐个歼灭,这是哪里来的上千匹战马呢?高俊心念一动,提起金刀招呼大家:“跟我出去看看。”

高俊昂首挺胸的走出了于家庄庄,本来中了一箭之后,军官们都要求高俊此次必须全副重铠的出战,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痊愈后第一次在军兵面前露面的时候,遮挡面容则必会让军兵疑惑,高俊再次选择了免胄,只穿了当初殷去寒给自己缝制的烬尾双凤百花战袍,把自己清清楚楚的展示出来。

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主意,战场上有冷箭飞了过来,所幸被龚成一铁链打飞,今天他表现很好,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突然在战场上走神。

树林外面的景象简直可以用壮观来形容,成千上万的红袄军士兵跪倒在地,惊惶的看着眼前飞驰的马队,这些骑兵身披重甲,马有具装,就像是高俊当初在野狐岭看到的金军铁骑一样。

这群骑兵簇拥着三角形的流苏骑兵旗,白底黑边红色镶滚,在靠近旗杆的上面绘制了竖着的一小一大两个黑色红里圆环,这代表的是女真人的旭日崇拜。

前来的是标准的女真重骑兵。

指挥官的帅纛也出现在高俊的视线内,旗帜上的字清晰可见:大金山东路宣抚使提控纥石烈。

“原来是卢鼓椎。”潘正笑道:“居然从莱芜一带一直追杀到这里,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那名将领显然已经看到了出来的高俊他们,即刻率领他的扈从打马而来,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只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神色刚猛,一看就是个豪爽人。

此人就是日后金军仅存的名将之一纥石烈牙吾塔,汉名纥石烈志,外号卢鼓椎。

正当高俊迎接他最大的胜利之际,何志也在汶阳县依旧心焦不已,战场上敌人的巨大威胁,以及这两天喻侠失魂落魄的样子,都让他心烦意乱,这几日来何志也起码瘦了三五斤,脸色日渐憔悴,眼睛也凹陷了下去。

这一日,当他还在县公廨里批阅各类文件的时候,小双端着午饭走了进来,能够让人安心的是:尽管事务又多又乱,但每日的伙食相当之好,小双看到何志也如此痛苦,同样也是心如刀割,然而不能帮上什么忙的她只能尽力供应每日饭食,端上桌的每一样东西都经过仔细的考量,一定要让何志也吃好吃饱。

和前几日一样,何志也的头抬都没抬,小双悄悄的把饭放到桌上,害怕打扰他的思路,也不催促何志也,就准备离开。

“敌人这几日就能破城。”她刚转过身去,何志也就在背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双有些惊讶的回过头:“何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城市被围困,粮食不足,器械缺少,工事简陋,还有上万名战俘蠢蠢欲动,敌人进攻的决心也没有改变,到现在也联系不上高俊。城池很有可能陷落,敌人之前在城墙下吃的亏,进城之后多少都会有些报复的。”

“何,何先生,…”小双没有想到,何志也居然在这个时候对他说了如此丧气的话,不由的呆立在原地。

“为了建设六个县的根据地,我也可以说是耗尽心血,如果这大好景象被敌人彻底分裂掉的话,我也义不独活,只可惜牵连了你们与我一起受苦。”何志也长叹一声,眼睛中居然已经有了泪花。

小双似乎有点明白何志也是什么意思了。

“我真后悔带你们来到这里,现如今想让你们突围也不大可能了。”何志也疲软的摇摇头:“等到城破之日,我会想办法给彭义斌留下笔书和一点物资,看在往日的薄面上,也许他会放你们一马,所以千万不要抵抗,敌军进城来的时候就去找彭义斌。”

“何先生!”尽管已经猜到了何志也的意思,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以后,小双还是十分震惊,浑身战粟,眼泪都忍不住流了下来。“何先生如果要一死以求名节的话,那我就陪先生去死。”

“你死干什么?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何志远的眼睛黯淡无光:“当年在小坦舌堡的货场上,我和高俊为了活命,对一个叫完颜宣的混蛋又是下跪又是求饶,恨不得用舌头去舔人家的脚趾头,这一幕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那个时候我们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第二次对人下跪,高俊去帮助今上登基,那可是未来的皇上啊,高俊跪过吗?我们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受辱,所以此刻宁可一死了之。”

“何先生,彭义斌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和咱们之间也一直有情分可言,她如果遇到先生必然会以礼相待,如果先生想走,说不定还会放你回去,您何苦一力要寻死而不留下有用之身呢,高郎君要是知道这样的事,也绝对不会答应。”

“我实在是累了,这样的工作我完不成。”何志也终于忍不住了,他双手捂住脸,伏在桌上,肩部一抖一抖的,忍不住啜泣:“到现在为止已经害死多少人了,就连喻侠,本来可以安安心心做个女侠的,也因为我的原因受到这样的侮辱,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如果城市遭到焚掠,我又有何脸面去见父老乡亲呢?倒不如一死了之,还好,至少现在我和喻侠是在一起的。”

他含糊不清的说着,小双泪流满面,走上来扑通跪倒在何志也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腿:“何先生,何先生,这正是红袄贼的阴谋诡计,想让您丧失斗志,您可不能犯错,让奸贼得意,那样的话喻侠就真的白白失贞了……”

“何志也,你不准寻死。”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个人小小吃了一惊,正是喻侠,这两日她也憔悴的不像样,此刻正倚在门前。小双赶紧站了起来,此刻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做贼心虚的感觉。

“喻侠,你听我说……”

但是玉霞用眼神制止了何志也,在那里站着,看着不知所措的何志也,最后轻轻抛下一句:

“真蠢,你个憨胚。”

第九章 挣扎(上)

“呃,啊?哦,我是憨胚。”何志也不无伤心的摇摇头:“估计眼看着就要变成死憨胚了。”

喻侠突然严肃起来,走过来狠狠抓住何智也的领子,把他直接揪了起来:“你给我听清楚了,老娘昨天在屏风后面被人砸的脚踝又肿又青,还担上了失贞的恶名,不是为了进城来陪你送死的。何志也,这仗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全城的百姓都等着你带他们坚守城池,你眼下要是丧气了,他们该怎么办?你口口声声说不把小双带入火坑,难道要把这些普通百姓带入火坑吗?

何志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垂下了头。喻侠想到自己的经历,想到这几天当她遇见别人时,那些人玩味的眼神,心里顿时又是一阵委屈。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这样很好玩吗?难道害到我身败名裂,真的很好玩吗?”自从那一日之后,喻侠变得无比脆弱敏感,眼下说着说着,自己又哭了起来:“我现在没别人可以帮忙了,何志也,你一定要替我洗刷清白,把那个叫吕仲骐的家伙抓起来,让他告诉全天下人,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说来奇怪,虽然何志也明明知道就算是抓到吕仲骐,就算是让他写自白书,出自传,在全国巡回演讲,也根本挡不住人言可畏和某些人对这种香艳秘闻的兴趣,可他还是答应了喻侠,而且意外的对自己又有了信心。

某种程度上来说,那天的事情让他看到了喻侠身上脆弱的那一面,让他知道,表面上英姿飒爽、独来独往、谁也不能阻拦的喻侠也有需要被保护的时候,在这种时刻,何志也不能主动说放弃。

“何先生,小双说的对。”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宁也走了进来,汶阳县的大小官吏和目前民兵中的大小军官都在外面。

何志远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显得很腼腆。

“小双姑娘说的对,敌人搞这么一下子,就是为了扰乱何先生的心神。”这帮人如是说着,有些人还看了喻侠一眼,那神情实在是不友善,喻侠本来想发作,但是自己又先丧了气,何志也看在眼里,也用神色制止了那人。

“我们都知道何先生心善,担心牵连我们,但是就算何先生不来,难道红袄贼也不来了吗?到那个时候还不是要拿起武器厮杀,更何况高郎君和先生建立了民兵,有了这许许多多的规章制度,汶阳县的情形一天好过一天,我哪还有什么理由不效死力?”

又有人说道:“何先生,不要怕伤亡,拿我们当牛马驱使就是,我等要让他们看看咱们汶阳人的厉害!”

“何先生说什么牵连我们,明明是我们无能,牵连了何先生,如若不是高郎君何先生苦心筹划,我们早就被红袄贼屠戮一空了。”

看着大家这般说,何志也真的感动了,于是乎就地立刻召开作战会议,准备商讨下一步的防御措施。

“彭义斌的进攻并不猛烈,我是了解他这个人的,很显然,他在动摇。所以,现在可以拉一路打一路,先来全力对付张汝楫,不过此人已经修好了各类梯子和冲车,咱们这不到一人高的城墙是根本守不住的。”何志也首先提出这一点,这也是他丧气的根源。

稍稍沉默了一下,秦宁突然说:“我们可以挑选两三百人作为敢死队,备好火把甘油,出城将这些东西都烧掉。”

“敢死队?城外有敌军上万,你们怎么出去又怎么回来?”

“敢死,自然就不怕这些,眼下城内数万生口,皆赖何先生得以活命,人人都有效死之心,选出三百人着实不难,汶阳县盔甲稀缺些,但是也能凑出几十件来。”

“攻城器具都在敌军阵中,上千兵马包裹着,你们如何能烧掉?”

“敌军一旦发动进攻,就要排出这些东西来,我们以有盔甲者当先,拿着军器与敌厮杀,无盔甲者在后,专一负责放火,以鸣锣为号进攻,以鸣鼓为号撤退。”

“敌军人数众多,就算是有几十个身披盔甲的人,也未必就能到器械面前放火。”

“敌人攻城是有间隔的,我们先防守一阵,趁着敌人攻势稍减的片段,立刻开门,我们披甲出城,烧完就回来,不会出大事。”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计划行得通,秦宁昂然起立:“我来做敢死队的头领。”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就算何志也不想答应,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经过慎重考虑之后,何志也选择了这个计划。

用力洗了把脸,何志也又振作起来,开始调配敢死队所需的物资,而人员的选拔完全由秦宁做主,他是军兵,战场经验甚至胜过汶阳县尉,民兵之内无人能及。

何志也没有放弃自己,也就没有放弃全城百姓,那别人也都不会放弃他。这几日彭义斌的攻势明显是在磨洋工,而张汝楫一方面心疼自己的人马,另一方面他的手下素质实在又不行,居然没能攻进县城里去,尽管双方杀伤相当,但始终未能打破城池。

张汝楫沉下心来,花点时间,准备用冲车一举捣毁城墙。

也是就在这个时候,赵汝凡得知了让他心惊胆战的消息:时青决定放弃攻打寿张县,转手跟彭义斌他们汇合,这样的话问汶阳那边就是如虎添翼,十成十的可以一举击破城子。

虽然,理论上来说整个根据地的根本是寿张县,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根据地真正的根本只在高何二人身上,人在则根据地在,人死则一切灰飞烟灭,而像赵汝凡、翟呈信、张成武这些人,如果没有高何二人的领导庇护,也就如同浮萍一般,彻底走向自我瓦解的地步。

所以当赵汝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的紧张与惶恐使得他一时根本说不出话来。

寿张县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人的表情都是如此,高郎君现在根本联系不上,如果敌人重兵压向汶阳,就算是一时打不下城池来,围也围死了,届时何先生焉有命在?

寿张县的民兵虽然依托城墙与工事可以防守,但是主动与敌军川野见阵,那就是被红袄军的洪流彻底淹没的命运,在这种时候也几乎不可能出城救援!

高俊带走全部机动兵力,现在看来确实是错了。

第十章 挣扎(下)

赵汝凡此刻有多心焦,时青此刻就有多心焦,赵汝凡此刻有多慌乱惊,时青此刻就有多慌乱。

事情倒也不奇怪,时青决定撤离寿张县,留下石硅暂且围着,他和彭义斌、张汝楫合兵一处,合攻汶阳县,这一决定也得到了其他几个人都同意。时青率领军马,浩浩荡荡来到汶阳城外,与彭义斌、张汝楫见礼,在席中,时青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不见文月儿姑娘和那位吕公子?”

彭义斌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二人已经让我捆缚起来,准备处置了。”

“咣当”一声,杯子从时青手中落下,摔到了几案上。

看到时青的失态,彭义斌也暗自好笑:“这两个人在阵前所做之事天理难容,我也不得不略施惩戒,放心,我知道此二人对于咱们红袄军有恩,是不会杀他们的。。”

“彭,彭头领可要仔细考虑呀。”时青的嘴一下打住了结,毕竟自己担心文月儿的原因,是因为文月儿掌握有招安的渠道,这种话可不能在一心造反忠于大宋的彭义斌面前说。

稍微考虑了一下,时青还是决定迂回推进:“彭头领是个重道义的人,这个咱们都知道,但是这二人毕竟对咱们红袄军有大功,如果没有文月儿在其中穿针引线,咱们南路红袄军也不会团结到一起,以至于打出现在这个好局面。这两个人功劳是大大的,过失相对而言也没那么严重,彭头领还是应该谨慎对待,不要让人觉得咱们兄弟刻薄寡恩,过河拆桥。”

“你说的话我岂能不知道,但是这事委实难办!这些日子以来,不少不肖之徒混入红袄军的队伍,大大的堕了咱们的名头,说实话,山东的百姓已经不怎么喜欢咱们了。”一提到这个,彭义斌的语调快了,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咱们南路红袄军眼下确实打了胜仗,听说刘二祖那边围了高俊,咱们这边又围了何志也,但是金朝的官军无穷无尽,靠这种方式能恢复江山吗?打几场胜仗固然好,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让百姓爱戴咱们红袄军,这样咱们的粮食和兵员才能无穷无尽,到各地方都能游刃有余。

咱们都是从红袄军一开始的时候就起来的,想当初咱们既无随从,也无军器,但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百姓箪食壶浆的支援咱们,因为天下苦于夷狄的暴政久矣,一看到有人揭竿而起,就忍不住亲近,可如今呢,咱们净找那些村里的闲汉捣子入伙,一到村里面,就以调戏妇女为乐,杀牛宰羊,宴游无度,哪里还有当初的样子?时头领固然觉得咱们围了汶阳,困住何志也是大功一件,但我倒觉得,如若在百姓面前继续堕咱们红袄军的名头,让君子唾弃,小人亲近,得不偿失!那才是真正的大错,是要葬送咱们的大错。”

再这么讲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时青知道他说服不了彭义斌,其实彭义斌说的都对,但是他已经不打算押上自己的未来去改动红袄军了,他要把砝码倒到金朝那一边。

眼下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和彭义斌说,文月儿这边的线大概已经断了,时青不无懊恼地考虑要不要另寻出路,比如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联系高俊和何志也,如果能够及时反证,也算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时青立刻派人去偷偷联系城中的何志也和寿张的赵汝凡,准备谈一谈反正的条件。

“与高俊的和平必须要有完全的保证。”时青的要求很简单:我不信赌咒发誓,咱们和解必须有保证。

与此同时,高俊正在与纥石烈牙吾塔商业互吹。

“高副指挥,你的人马可是出手不凡啊,居然在数万红袄军的围攻下能够结寨自守,还反击得胜。我先前听说东平府兵马副指挥使的人马被围在于家庄,以为你已经是九死一生,万万没想到大大长了东平府的志气。”纥石烈志的嗓门大的很,即刻安排酒宴,与高郎君把酒言欢,庆祝得胜。

“哪里哪里,我的军兵就是普通军兵,只不过能力稍微大了点,反倒是将军的骑兵,果然是世间罕有匹敌。”

“您这话就说的我惭愧了,其实我这个人是个军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骑兵厉不厉害,高郎君这么一夸,倒是在羞臊我了。况且此次论歼敌,我恐怕还不如高郎君。”

“歼敌这种事情还不是咱们伸手就来,将领们不妨先定个小目标,先歼敌十万。反倒是像提控这样文武双全之人,在我的军中颇为罕见,尤其是提控善于治军。听说提控本出于侍卫亲军,可谓是天子门生啊。”高俊这番称赞倒是出于真心实意,纥石烈志果然和史书记载的一样,与将士能同甘共苦,军士乐于效死命,在军队中呆了一段时间的高俊一打眼就能看出来,这支金军战斗力不凡。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加入侍卫亲军,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会去读书习字,考个策论进士。”说着话,牙吾塔似乎表情有些抑郁了,高俊也知道,金朝后期宋朝化,社会上也出现了重文轻武的风气,哪怕是女真人当中,读书习字考策论进士也远远胜过加入侍卫亲军到前线去打仗。

说着说着,两个人开始商谈有关俘虏的问题,这也是高俊最关心的,他是特别想把这些俘虏全都留下来,转化为当地的劳动力,符合自己战前招抚流民的意愿。

“这一仗抓了小三万俘虏,俘获了刘全、裴渊,击杀程福。”纥石烈牙吾塔似乎特别厌烦俘虏的事情,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提控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以往都是交给本地地方官的,可是莒州这一带已经残破,就地遣散,这些人又会继续从贼。”

高俊一下子敏锐的嗅到了纥石烈志的态度,在高俊眼中珍惜无比的丁壮劳动力,对于牙吾塔来说是妨碍他继续作战的障碍,既然这个人如此战狂,高俊就有机会了。

“提控,这些俘虏交给我就好了,我们东平府眼下正在招抚流民,可以管制这帮人。”高俊又画蛇添足的加上一句:“当然,战功还是算给提控,毕竟这些人都是提控俘虏的。”

“高副指挥说这句话就见外了。”纥石烈志一听即刻喜不自胜:“这多麻烦高副指挥,还是我自己处理了吧。”

“这倒是无妨,此战的战功全部算给提控,俘虏我拉走,此外,不知提控是否打算进攻刘二祖的老巢大沫堌?”

“暂时没这个打算,宣帅大人命我东进,策应他对付杨安儿、汲政的最后势力。”

“原来如此,那高某可就当仁不让了。”

“大沫堌的人头归你了。”两个人在谈话间就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运,高俊都不由的感慨万分。

就在这时,辕门来报,有人有要事求见。

第十一章 坚持(上)

高俊看了纥石烈志一眼,下令带人前来,使者即刻被带到二人面前,让高俊吃惊的是,此人并不是何志也的使者,却是孔元政

“共之,你怎么来了?”高俊大为疑惑,向纥石烈志解释:这位叫孔元政,是曲阜县的一位绅士,乃是圣人之后。”

孔元政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还是掏出了一把扇子,让斡脱交给高俊。“高郎君,寿张县的何先生派人向您传递消息,可惜被红袄贼所挡,身披数创而死。我在曲阜县听闻此事,赶到时其人已奄奄一息,在下深感高郎君的品德,因而前来代替传递消息。”

孔元政顿了顿:“小人耳拙,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明白了,要传递的消息仅有一个字:惊。…高郎君,你怎么了?”

高俊脸色有些苍白,但随即摆摆手:“这次多谢孔先生了。”转身对纥石烈志说:“此番多谢提控的美意,但是眼下东平府不靖,我要立刻赶回去。”

“这消息可是递字法?高郎君好见识。”纥石烈志有些看明白了,这扇子和那单独的一个惊字,便是用递字法传递消息,据说泰和年间,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在南下攻宋时用过此法。

他所想的不错,所谓递字法,就是以事先约定的诗文为序,代表不同的数量和情况,传令时只需要一样实物和一个字,这样传令的急角子也不知道自己要传的话是什么。高俊正是与属下都约定了递字,传递来不同的物品,代表不同的状况。

传递弓弦,是缺粮,传递腰带,是暴动,传递妆刀,是官军有变,而传递扇子,正代表红袄军来攻!

而那个惊字则来源于事先约定的诗,高俊何志也约好以本朝诗人周昂的诗为准:

玉帐初鸣鼓,金鞍半掩弓,无需惊异域,曾在版图中。

京字是第十三个字,代表的数字是一万三千,就意味着有一万三千红袄军来战!

无怪乎高俊看到扇子,又听得是一个惊字,顿时大汗淋漓,这绝对不是时青一个人,时青加上彭义斌都不够,甚至有可能是李全来了。

纥石烈志看出了高俊脸色不好,立刻表示说:“高副指挥身负捍卫东平之重任,既然眼下有事,我也不强留,这样吧,我送您骏马七十匹,高副指挥可以此及时回去,守卫东平大府。

这慷慨的举动让高俊心里着实有些感激,但是纥石烈志只是摆摆手:“某帐下也有战马千匹,送给郎君七十匹着实不算什么,郎君也是山东的悍将,以后平定贼寇,还要多多仰仗郎君。”

离走前,高俊还是忍不住提醒纥石烈志:“提控此番举动慷慨,让某心下实在感激,但是有一句话还是和提控说了为好:眼下北方边境不靖,蒙古人连番南下,以后的军马恐怕越来越少,提控要爱惜战马才是。”

纥石烈志连连点头称是,两人就此分道扬镳,纥石烈志东上,堵住杨安儿逃亡的缺口,而高俊疾驰向西,向家这边飞奔过去。

即便是多了七十匹马,即便是把俘虏暂时留在曲阜让孔元政帮忙看管,高俊返回也要半个月的时间,寿张县能够撑那么久吗?其他县城能够撑那么久吗?

高俊不知道这一切的答案,他只企求何志也一切安好,这样凭借手中的军队,还有从头再来的资本。

此时的汶阳县城被密密麻麻的红袄军包围着,时青到来之后,三路人马一起出战,俗话说:人上一万,无边无际。此刻站在城墙上的民兵们都心惊胆战,看着城外数量巨大的敌军。

然而何志也的心情相对轻松了一点,昨天时青派人联系,大有准备招安之意,所以今日攻城大概可能会放水,而彭义斌这些日子也是磨洋工,真正需要对付的,仅有张汝楫一人。这都让何志也看到了希望,喻侠昨天已经说的很明白,自己不应该放弃。

看了看旁边的敢死队长秦宁,何志也用目光给她打打气,表示自己很相信他能够完成任务。

“稍后我们便出城与张汝楫作战,先生在城内也要小心,时青很可能是用诈降来麻痹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秦宁也小声回答何志也,对此何志也有考虑。

轰隆隆的战鼓鸣响,张汝楫麾下的红袄军高声喊杀,像潮水一般向城边涌了过来,他们有了简易的撞车和云梯,眼下用牛车拉着送到军阵边上,正准备使用。

而彭义斌和时青的人马,却是干跺脚,不前进,摇摇旗帜,装装样子而已。

彭玉斌的心情很是复杂,自从起兵以来,彭义斌素以诚信待人,助攻都拼尽死力,绝不藏私,因而在山东豪杰当中最为有名望,此时此刻却在磨洋工,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

但是张汝楫眼下没有考虑这些事情,城子易破,他反倒当心彭义斌奋力进攻,与他抢功了。

敌人越靠越近,民兵们拿出了弓箭,但是敌人并不害怕,眼下还是在射程外,造了这么多攻城器具,眼前的土墙根本不足为惧,撞车撞两下这墙就倒了。

终于到了弓箭射程之外一步的距离,敌军开始准备分发攻城武器了,就在这个时候,何志也一声令下,两名粗壮的民兵猛然打开了汶阳县的大门。

这门一开,回来的人会是得胜而归的敢死队,还是蜂拥而进的红袄军,谁也说不准。

精选的三百名敢死队员,前排拿着盔甲和武器,后排点着火把,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喊杀,全力的向敌军中军冲了过去。秦宁右手拿着长刀,左手拿着大旗,在敢死队员当中一马当先。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红袄军的军阵为之一震,就在这片刻的时间,城楼上的大鼓也猛然敲响。

“这点人是想干什么?”张汝楫有些奇怪,这些人直向他的军阵而来,他大致张望了一下,突然惊呼一声:“这群人是要烧咱们的器械,赶紧去保护器械。”

左右两翼的红袄军急速围了上来,但是敢死队员丝毫不顾有被包抄后路的危险,此时他们已经根本不管左右包抄的敌人了,而是全力撞向敌人的中军,撞向那里正在分发的攻城器械。

面对如此迅猛的敌人,正面上的红袄军开始有些胆怯了,但依旧有勇敢的人握紧刀枪,冲上来与敢死队厮杀,红袄军毕竟人多势众,居然一时间没有让敢死队员靠近攻城器械。

时间每过一秒,何志也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才猛的炸一下,正前方的攻势已经停滞,左右包抄的红袄军马上就要到位了,如果此时再不撤出的话,这三百人就要被敌人彻底包裹住了。

“是不是要鸣锣?”眼下夏启暂时掌管锣鼓,而那个少女跟在他后面,手里捏着鼓槌。

“好吧,准备鸣金收兵,咱们这次不成功。”何志也只好无奈的说。

急促的锣声传来,敢死队员们纷纷回望,也发觉了自己真的有被包围的危险,大部分人顿时有些胆怯了,攻势被敌人彻底遏制,甚至开始后退。

秦宁还在奋力厮杀着,但是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刚刚格过一把长刀,另一人一枪捅来,秦宁侧身一躲,胸前的盔甲被划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掉了出来。

第十二章 坚持(下)

秦明身上的一股怨气被激发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攻城器械却无能为力。兄弟们一个个倒下,但是却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高郎君说过:人数上,高家军从来没有过优势;装备上,也未必能比得过人家;眼下训练的好,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旦面对强敌,最后能依靠的,还是信念与勇气。

“是男儿的,跟我再冲一次!”秦宁大吼一声,将左手的大旗举得高高的,这次他没有用手中的刀,而是侧过身子,直接向前顶了过去。

在动摇中的敢死队员只需要一个明确的信号,听了秦宁的命令,大家根本没有犹豫,纷纷向前猛冲过去。

毕竟,是轻命敢死之人啊。

刚才听到城头上锣声响,红袄军们都以为敌人这是怕了,甚至左右包抄的脚步也放慢了,等着敌军自己撤走,万万没有想到敢死队员们居然倍加勇气,继续向前冲锋,顿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面前的红袄军纷纷败逃,惶恐的扔掉武器,丢掉了好不容易打造的各类器具。

“哐当!”跟在后面的一名敢死队员用力将手中的罐子掼到云梯上,飞溅出来的油洒了一地,已经有有经验的队员开始点火,火势飞快,不一会而便浓烟滚滚——这是木头烧着了的预兆。

眼看着攻城器具都被点上了火,秦宁开始招呼人马撤退,然而此时左右包抄的红袄军已经重新合围,经过一番苦战,最终撤回城内的敢死队员,只有七十多人。

眼看着面前浓烟滚滚,张汝楫脸阴得说不出话来。

何志也在城头上松了一口气,终于又熬过了一关,但是敌人还会想尽办法进攻的,绝对不能有片刻放松。

夏启激动不已,秦宁刚刚回城就扑了上去,而秦宁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太激动。

“你看看,人家根本都不拉搭理你。”那个少女跟了上来,不无嘲讽的劝夏启不要这么激动。

“你懂什么,这才是我们男儿在战场上的豪情!”夏启兴奋的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彭义斌也被这番景象深深震撼,他沉默地回了营地,却听说张汝楫正在扫荡附近的村落,连忙去制止。

在汶阳县附近的一个村庄里,红袄军正在围攻村寨,这寨子毕竟不比汶阳县城,片刻之内就要失陷,就在这个时候,彭义斌率人赶来,见到张汝楫。

“张兄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攻城器具都被烧毁了,难道不要打造新的吗?木料从哪里来?”张张汝楫看到彭义斌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今天彭义斌等人用点力,说不准攻城器械就不会被烧掉——他已经完全忘了在今天之前还在为彭义斌摸鱼而高兴。

“攻城木料可不能这么拿,咱们还是派人去伐树吧。”彭义斌靠近张汝楫:“红袄军可不能向百姓开刀,如果那样的话,咱们就完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们武器不如金军,操练不如高俊,骑兵不如蒙古,就算论粮饷,也不如燕宁、李霆这样的豪强,我本来想指望朝廷的援助,可朝廷也在观望。所以红袄军能够倚仗的,只有山东苦于暴政的百姓,如果咱们再自绝于百姓的话,那可就真的成了毫无依靠的无根浮萍,张头领想一想,如果你劫了这些村落,以后,这附近有本事的人谁还敢投靠咱们?只有那些亡命盗寇、村里的二流子会来,你也是带兵的,这些人能打仗吗?”

“以后的事自然以后再说,眼下打破了城子什么都有。彭头领,与其关心我的事,不如好好考虑考虑你自己。”张汝楫无不讥讽的说:“彭头领如此纵容高俊,莫不是已经有了招安的打算,不知那女真朝廷封了你几品官职?”

“你!”彭义斌非常愤怒,但还是尽可能的压制情绪:“张头领这话说的过头了!”

“我知道彭头领在想什么,无非还是忠孝仁义那一套,你想对百姓行仁义,百姓领你的情吗?你想打几个恶霸,高俊替你打了;你想杀女真人分掉被括的田地,高俊已经分了。如果不是你们三次见阵,我都以为你和高俊是一伙的!”

仿佛一道霹雳,这话猛然点醒了彭义斌,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进攻高进这里都会感到不愉快,那是一种多余的感觉!

因为受到县令易佥虔的压迫,彭义斌选择反抗。自从起事以来,彭义斌率领自己的手下纵横山东,到处杀贪官酷吏残暴的女真人,把猛安谋克扩来的良田重新分给贫苦的百姓,开官仓放粮赈济,开牢狱释放那些冤屈的人,做这些事情让彭义斌非常有成就感。

但是每次来到寿张这一带,他想做的事情高俊都已经做完了,而且做得比他好,手段也比他高明,这让彭义斌感到不舒服,感到自己无能为力,感到自己能倚仗的在这里都不好使,今天张汝楫算是点明了,这一点让他豁然清醒。这种多余感才是一切的根源。

彭义斌张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最后缓缓的策马离开,与此同时,被围攻的村寨和张汝楫达成协议,张汝楫答应不杀人,村寨为之提供木料。

也是在这天晚上,时青正在和何志也紧张的谈判。何志也的意思很明确:只要时青能够反正,高俊一定为他保举官职,此番时青立下功劳,高郎君会记在心里的。

时青也说起了直白话:咱们之间打过好几次,互相之间的仇怨很深,眼下何先生情形危急,愿意对我许下诺言,然而这一点无法让我相信。所以何先生最好拿出点有力的保证来,让我相信您一定会履行诺言。

这一点其实对于双方来说都很难,何志也也不清楚该给什么保证。某种程度上来说,时青自己都不清楚,他总是疑心高俊,肯定要在背后对付他。双方的猜忌让谁都不相信对方。

而此时此刻,寿张县的赵汝凡也接到了时青的来信,得知何先生已经开始与时青谈判之后,赵汝凡不由得长出一口气:“高郎君、何先生真是天佑之人。”

殷去寒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大为高兴,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打算帮助赵汝凡组织寿张县的民兵,来一次决死突击了。

不过得知谈判陷入僵局之后,赵汝凡也颇为苦恼,确实,交易双方是需要信任的,但这种信任很难达到。

“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凭证。”赵汝凡冥思苦想也不得而知,他去询问女奚烈茶茶,而后者也摇摇头。

“你知道,我家与高郎君也是有过大仇怨的。有的时候我也害怕高郎君会不会因为父亲的事迁怒于我。之所以能够安心,一方面是高郎君为人高洁,另一方面是赵先生您对我照顾有加。”茶茶说:“时青不能了解高郎君的人品,又没有在高郎君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去庇护他,难啊。”

经过了连续三天的迟疑之后,赵汝凡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当它经由时青将消息递给何志远的时候,却遭到了极为严厉的呵斥。

第十三章 妥协(上)

赵汝凡知道何志也不会答应,但是他一想到何先生的安危,决心哪怕是承担责任,也要私下先主动办了这件事。

这天一大早,寿张县的民兵们还等着发放早餐——围城时期间实行物资管制,各类大小酒肆茶楼也都暂时歇业,厨子们都来给民兵义勇们做饭了。但是全城有名的阿兰快餐今天却没有出现,饭时改由别人递了。

因为此时此刻,阿兰正带着快餐店的两个小姑娘王晚妹和严小娘站在县令厅中,得到赵汝凡的亲自接见。

“不知道赵明府见这二人究竟有何要事?”

“阿兰姐且先用茶,我找个何先生这两位义妹,确实有要事,只能与此二人说。”赵汝凡还记得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的纥石烈野驴,高俊向来把军烈属看得很重,阿兰的丈夫周虎为高俊而死,因而高俊差不多将阿兰等人视作是姐妹一般,全寿张上下没人敢侵犯,也没人敢等闲视之。所以虽然赵汝凡更欣赏茶茶那样知书达理的女子,对阿兰这种当垆卖酒的人有些不屑,但当面绝对不敢有丝毫不敬。

“这是为什么?”阿兰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这两个小姑娘认了何志也的义妹之后,闲言碎语不降反升,此番又被县令找来,她隐隐觉得必然不是好事。

“涉及重大之事,阿兰姐放心,我绝对不会坑害何先生的妹妹的。”赵汝凡说这句话是真心的,因为他觉得这种命运对这两个小姑娘来说并不差。

等到阿兰出去,赵汝凡终于说出了他的构想:

“你们二人都知道,何先生正被贼寇包围在汶阳县,汶阳地僻,城墙矮小,如今可谓朝不保夕,何先生有性命之虞,但是贼寇中的时青愿意反正,与我们联盟,可是他需要一样担保。”

一听到时青这个名字,两个小姑娘都是浑身一震,脸上顿时露出了愤恨的颜色来,赵汝凡见了,心中叹息。

“不错,就是那个时青,此人愿意弃暗投明,究竟还是有些良知的,不比其他贼寇,如彭义斌这些人执迷不悟。他所要的一件担保,何先生实在不知道以何为凭,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拜托两位了。

王晚妹还没有反应过来,严小娘已经率先领悟到了赵汝凡的意思。

“赵明府的意思是,让我们来做这件担保吗?”

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赵汝凡才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此事对二位很委屈,但是眼下何先生性命要紧,汶阳县一城生灵要紧,两位是何先生公开的结拜义妹,这关系人尽皆知,你二人如果有一位能嫁给时青的话,时青就算是与何先生沾亲带故,那样的话,时青所要的担保就到了。何先生已经答应要为时青保举做官,两位任谁嫁过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委屈。”

“赵县令觉得我们既然已经失贞于此人,最后就还要嫁给这个人吗?”王晚妹明白赵汝凡的意思之后,顿时委屈至极。

“苍天可鉴,我绝不存此等心思,但是眼下已经别无他法可想,只能求两位委屈一下自己,暂时事贼。”赵汝凡说:“退一万步说,高郎君和何先生都是念情的人,如果在那边实在不快活,还可以回来,高郎君渡过此劫之后,也不怕时青来寻麻烦!”

这话赵汝凡自己都不信,两个女子早已失身贼寇,已经不洁,倘若再来个跟贼寇结亲又逃婚,风言风语就能把二人逼疯。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都被赵汝凡的想法所震惊了,但是此时此刻,她们何尝不知这也是仅有的办法。

“正妻一人便可,两位姑娘可以商量一下,谁愿意委身嫁给时青。”赵汝凡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冷酷无情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严小娘看了一眼王晚妹,直接走了出来:“我去。”

“小娘,你怎么…”王晚妹大吃一惊,就要把严小娘拽回去,但是后者却抓住了她的手。

“晚妹,你还有王则,像我无牵无挂的,去嫁给山大王享福也不错。”

“那又能怎么样?王则的父亲又不会同意我们的,我和你一样无牵无挂,倒不如同甘共苦。”

但是严小娘没有再给她劝说的机会,直接正色对赵汝凡说:“我思考再三,小妇人本来也是失贞之身,幸而得到何先生的照顾才能够在寿张县重新立足,此等大恩没齿难忘。如今何先生有难,小女子如果不挺身出来,岂不是禽兽不如?我当初既然是失贞于时青,此刻又嫁给他,此事倒也算圆满,此等境遇对于一个失贞村妇而言已是太过奢求,我还有什么能不满意的?”

赵汝凡岂不知道严小娘说的都是宽慰的话,但是此刻只能当做是真心话,装聋作哑,昧着良心!他当即推金山、倒玉柱,重重地给严小娘一拜:“姑娘愿意献身救国,真是汶阳县之幸!赵某人自诩读书士子,在高郎君、何先生的指导下才有点微末功绩,一旦有难,对国家的贡献却不如姑娘一个女子,惭愧至极,羞煞!羞煞!请姑娘受赵某人一拜。”

“明府何须多礼。”嘴上这么说着,严小娘的脸色已经有些悲戚。

这次没有告诉何志业,赵汝凡直接给时青传递了消息,时青连忙派人去周围寻找村民,果然都知道何志也与被山贼糟蹋的两个女人结拜为兄妹的事情。

时青顿时大喜过望,表示这个担保实在太为有力,让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眼下此事已成,他即刻下聘礼,选个吉日订婚,订婚之日就是他反正之时。他仔细翻看了一下黄历,三天之后一下聘礼,十二日之后订婚,等到了那个地步,双方就只差一个婚礼的流程,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时青相信何志也不会把自己的妹妹坑成望门寡,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何志也必然能迁就自己,尽管他已经忘记这姑娘正是自己糟蹋的了。

时青反正以一种非常滑稽的方式定了下来。此时高俊已经靠近曲阜县,正准备向兖州进发,即便是孙邦佐不阻拦,离回家也还有十四天。

第十四章 妥协(下)

三天后,时青偷偷派人向寿张县送去一批聘礼:黄金十两,白银一百两,彩缎十匹。这批聘礼可以说是比较丰厚的,看的出来时青很重视这门婚姻。事实上,时青心中已经暗有打算,如果真的能跟何志也的妹妹成婚,甭管是逼迫抢亲还是什么的,都要牢牢把握住这大腿,现在看来鲁南最强的实力就是高俊,如果能和他强强联手的话,称霸淮上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到那个时候,高俊负责倚靠金朝,而时青联系南宋,无论最后谁得了江山,两伙人都有未来可以依靠。

“最好是南宋能赢,这样的话,我的势头也能大一点儿,说不定到时候高俊还要仰仗我呢。”时青非常天真的决定,如果真到了那种程度,他还是要帮一帮高俊这个便宜大舅哥的。

对于时青的密谋,其他几位红袄军头领一概不知,他们各有各的心思,互相之间猜忌和防范更甚于互帮互助。

被烧毁攻城器具后,张汝楫开始了扒房子的过程,然而东凑西凑,也过了足足四天才重新修造了一批工程器械,

攻城实在不顺利,新的器械确实重新打造出来了,可是垮掉的军心很难恢复,一个小小的县城居然为难了大家十余日,人马损失三四百人,粮草也日渐不济,再这样下去,莫说是寿张县,恐怕连外面一个小小的村寨也打不下来了。要求撤军的声音越来越高,小头领们各有异志,天天都有逃兵出现。

而城内的气氛则逐渐恢复乐观,何志也预感到守城有望,但是,如果仔细考虑的话,现在的乐观情况正是因为能够稳住时青和彭义斌才会产生的,如果和时青的谈判破裂,时时青转为攻城的话,那么何志也可就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正是在这种认识下,虽然情况好转,何志也依旧在紧锣密鼓地联系时青,而赵汝凡依旧不敢耽搁婚事。

大概也是能稍稍放松下来的原因,何志也有了时间去见喻侠。两个人不同以往,这天主动说话的是何志也,他坐在床尾,轻声告诉喻侠自己现在心里的感受:他要管六个县的大小民政,这种事情他以前从来没有干过,压力大的让他几度想要崩溃,但是考虑到未来,考虑到数千万人的福祉,他不得不一力承担下来,而且他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空地,是为喻侠准备的。

那天在战场上看到那种情景,何志也真的恨不得立刻去死,但是,他希望喻侠坚强的活下来,也就意味着他自己不能在此前离她而去,他这一刻才体会到自己心里喻侠是多么重要,他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花大力气去寻找她,这让他心里愧悔痛苦,让他痛不欲生,让他悔不当初,让他的心像是放在一个不加油的锅里面慢慢煎熬。

但是好在喻侠回来了,这让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宽慰,无论喻侠遭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也绝对不会用那种事情去看不起喻侠,如果那样的话,何志也就不配称为一个男人,他一遍遍的强调自己是多么高兴喻侠现在能够在他身边,温柔的话语喻侠从来没有听过。

“也许,这样也好,虽然有了这样的骂名,但是我跟何志也还是很好的,以后就陪在他身边吧——这个憨胚。”喻侠暗自想,也许担上骂名并不是那么可怕,大不了以后装聋作哑,不去看那些人的目光就好。

高俊快马加鞭的从曲阜赶往兖州,在行进的途中就已经给兖州的红袄军将领孙邦佐写信,大意无非是要求对方立即投降,并且愿意招安他,孙邦佐本来就是金军的守将,重新回到朝廷倒也不算很难。

孙邦佐的效率也非常之快,等到高俊赶到兖州的时候,此人已经布置好开城仪式,出城来降。

这个态度让高俊非常满意,毕竟兖州已经经不起继续流血了,在这里,高俊招降了孙邦佐的三千人以及大量辎重,全都是时青、彭义斌等人留在这里的。

“好啊,后路已断,可以瓮中捉鳖了!”高俊心情松快了一些。

最先发觉孙邦佐投降的是张汝楫,两个人毕竟是一起从东路红袄军过来的旧交情,孙邦佐虽然投降了,但不忘给张汝楫送一封信,说明自己的情况,并建议张汝楫在阵前迅速反正——高俊居然从东面千里迢迢的杀了回来,就说明刘二祖已经失败了,可能也性命不保,由这点来看,红袄军已经是穷途末路,倒不如早些拖出泥坑。

张汝楫看完信后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高俊居然从刘二祖的包围当中杀了出来,真是该死,如此这般的话,此番就算攻下汶阳县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是考虑了一下,张汝楫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彭义斌和时青,彭义斌这个死性子肯定不会投降的,而时青的态度他也琢磨不透,不如趁这个机会偷偷偷偷做好准备,过几日趁夜袭击彭义斌和时青的营地,来一个阵前倒戈,在何志也面前立一功,和孙邦佐一起投降。以后又不失荣华富贵,万一朝廷不见容,腿杆子还在自己身上,重新立起旗帜,还可以接着当红袄军。

想到这里,张汝楫打定主意,没有把高俊已经西归的事情告诉时青和彭义斌。他大概想不到的是,这将会是他们三个人的悲剧。

此时的汶阳县城已经残破不堪,战棚几乎尽数焚毁,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拿下。但是既然已经决定偷偷反正,张汝楫当然也不奋力进攻了,开始暗自积攒力量,准备偷袭彭义斌。

彭义斌哪里想得到这些,他还以为高俊即将在刘二祖的重重包围下彻底覆灭了。

不过,张汝楫长了个心眼,开始安排人手巡察外围营地,果然抓到了好几个孙邦佐的使者——孙邦佐也没有打算让张汝楫得意,毕竟招降的人越多,孙邦佐在高俊面前的功劳就越大,所以尽管和对方没什么交情,孙邦佐还是打算派使者去告诉彭义斌和时青,让这两个人也快快投降。

毕竟,高俊在刘二组的数万人马的重重包围之下都杀了回来,你们几个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毕竟共同作战过一段时间,双方人手熟识,孙邦佐的使者一个不剩的被张汝楫的人扣下了。

此时此刻,何志也被困在汶阳城县内,时青,彭义斌,张汝楫三个人包围着汶阳县却同床异梦,高俊招降孙邦佐,已经彻底抄了后路。

高俊就像是警察一样包围了时青、彭义斌、张汝楫三个匪徒藏身的大楼,但是这三个人手中却有一个人质何志也。

第十五章 崩溃(上)

九月二十三日,高俊已经全员离开兖州县境,逐步靠近了汶阳。

铁甲森森,金戈铮铮,高家军的军兵迈着雄♂壮的军步,沿着大路向前行进,健壮的挽马和牛拉着满载军资的大车,走在旁边的田埂里,不时又有骑兵策马前后通报消息,每隔一段距离,贴军们都在路旁树立旗帜,设置路标,并且埋锅造饭,烧饮用水。

在行进的队列旁边安排了一顶帐篷,眼下高俊正和新投降来的孙邦佐商议军情。

“你是说,眼下这几路红袄军都没有消息。”

“高郎君,末将是很清楚张汝楫的为人的,眼下这种情况,他必然会选择投降,眼下没有消息,我想他是想在郎君面前小立一功。”

“就算他是想阵前反正,在我面前显眼,也该提前通知我才是,不然反而不美。你再派人去催促他,让他早些表明态度,不然的话,到时候我就把他当贼寇一样收拾了。”高俊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没有时青和彭义斌的消息吗?”

“末将也确实派人给他们俩传递消息了,说来也怪,现在连一个复命的都没有。”

“依我看,是你那位老朋友张汝楫从中作梗,想要独吞反正的功劳吧。”高俊摸了摸下巴:“这倒也无妨,我们快要进入汶阳县的境内了,彭义斌治军严格,据我所知,时青主政峄山之后也对人马进行了不少个改造,虽然说不上刁斗森严,但应该也布置了岗哨,很快这两个人也会知道我高俊回来了。所以张汝楫做什么小动作倒也不要紧。”

“当然当然。”孙邦佐小心的奉承高俊,心里也在暗暗叫苦,本来以为就算投靠了高俊自己的队伍好歹还在,没想到这两天高俊就已经着手安排在自己的军马里面掺沙子,已经分化不少部队。

一般而言,新投诚的人马之所以依旧保持着独立性,往往是因为新主人对这些人马不信任,而同级军官也往往鄙视之,在强大的压力下这些人会保持团结,即便是被分散在不同的单位里也互相视为真正的自己人。但是高家军并无此等风气,这三千人马拆开布置之后,在新军队里也没有感到如何不顺利,所以此时此刻,虽然还念叨着孙邦佐的情分,但也不会那么如臂使指的任由孙邦佐带领了。

没了队伍的孙邦佐,只能尽可能的为高俊立功。本来也是个守城千户的他现如今听命于副指挥使,任谁都会感到憋气。

此时此刻,张汝楫得到了高俊已经进入汶阳县境内的消息,也在自己的军帐之内下了决心:无毒不丈夫,首先骗彭义斌去出阵,立刻对彭义斌这个人下手!

时青也得到消息,顿时有些紧张,自己想要与高俊何志也达成联合,主要还是依靠现在包围着何志也,手上有这个人质才能够娶得严小娘。

倘若高俊现在就回来了,必然能解除汶阳县的包围,届时他就可以任意反悔,反正现在还没下聘书,事情还在密谋阶段,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从一开始,时青就相信刘二祖根本没有办法彻底击败高俊,此刻,他也相信高俊绝不会对自己轻拿轻放。所以必须等到聘书下达!

此时的时青也等不及什么黄道吉日了,打一个时间差,立刻向赵汝凡那里下聘书!

打定主意之后,时青立刻派鼓吹手们奏起军乐,准备公开去下聘书,同时手下人马即刻操办起来,准备对付石硅和彭义斌。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里外夹击,对付石硅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彭义斌吧还是要先稳住他……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时青的脑子乱的除了立刻拿下聘书之外,想不到别的。

鲍员外正在城头上巡视本家的义勇,突然有几个骑马的军士跑到城下来,一看服色就是红袄贼。

“儿郎们,做好准备,放箭!”鲍员外刚刚下达命令,下面的红袄贼一看不是头,即刻大喊起来:“我们是峄山时青的部下,有事情要找赵汝凡赵县令!”

很快,时青对何志业的妹妹下聘书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县城,鲍员外气的浑身发抖:

“荒唐,真是荒唐,把妹妹嫁给山贼……”

但是大部分人并不如此看,如果时青能够与高俊和解的话,根据地的安全就大有保证,反正那个女人不是已经被时青上过一次了吗?再上也是上。

消息迅速从县公廨传遍整个大街小巷,市民们都欢喜起来,如若时青与高俊结亲,根据地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免除兵戈之苦,商店又可复业,集市可以照开,那个女人也有了归宿,谁人不快活?

“那小娘们儿指不定都等不及了呢,便宜了这个玩意儿。”街头闲汉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事实上,多少不愿意被承认的是,大家心里也不希望有个名节有亏的女人整日在何先生身边,多少不伦不类。

城外的石硅还不知道时青派进去的人是干什么?在那里傻傻等待的时候,突然接到报告,时青率军向这里来。

“他不是要会合先去打汶阳县吗?怎么又过来了?”石硅不明就里,带了几个随从骑马去迎接。

一见面,还真让石硅心里吃惊,时青居然把他的人马都带过来了,浩浩荡荡好大一片。

“时兄弟,你怎么又从汶阳县过来了,这总是腾换地方,可是对军马不好……”石硅的话还没说完,时青突然手一横,从阵后飞来一阵乱箭,石硅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给我杀!”时青大声下令,手下喽罗一发呐喊起来,都掏出刀枪向前攻去,石硅的人们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猝不及防被杀得大败,全军即刻败退。

也就在这个时候,城内一阵鼓声响,各路义勇民兵齐声杀出,里应外合,将石硅的军马彻底摧毁。战斗大约只持续了两三刻钟,时青骑着高头大马,沿着寿章成巡视了一圈,石硅的大部分手下都跪地请降。

“这些人不能留给高俊,全都收编到我的麾下,以后你们就跟着我走吧,我能让你们招安过安稳日子!”时青意气风发的下达命令,这可是他独立出道以来的第一次大胜。

彭义斌还在帐中主持军务,突然得到小校来报:

“安抚,时青和石硅火并了,据说时青已经杀死石硅,将支人马全部收编。”

彭义斌大吃一惊:“阵前火拼,那寿张县的赵汝凡是否杀出来了?”

“正是,此人与时青联合,已经将石硅的人马消灭殆尽。”

“与时青联合?”彭义斌双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时清的叔叔时全可是被高俊杀的,就算他是个无耻小人,能信得过高俊吗?”

“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与高俊联合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无论他们俩以后如何龃龉,还是要先关心眼下的事情,咱们要不要去打时青?”李国器迅速整理一下思路。

“时青刚刚收编石硅的人马,应该还在混乱当中,此时发动奇袭或许可以奏效,立刻联络张汝楫。”彭义斌下达了命令:“全体骑兵即刻出动,由我亲自率领,趁乱发动奇袭。李参议暂时镇守大帐,与张汝楫的人马一道前来。”

第十六章 崩溃(下)

此时的寿张城外简直是张灯结彩,连续数天的包围被解了之后,市民们全都欢呼雀跃,有不少大户还给时青准备了礼物,都堆放在城门外,上面用根旗子挑着:“寿张县某坊某户居民某某某,谢时青头领全活一家老少之恩”“寿张县快活楼掌柜某某某,赠与时青大头领”之类的话。

从小在山贼窝长大的时青还是头一次如此受到大家的欢迎,心下不由得也有些飘飘然。不过好歹没有忘了要紧事,赶紧与赵汝凡见礼。

从时青过来递聘书的第一刻起,赵汝凡就知道,高俊一定是马上就回来了,所以时青才会如此猴急。

但是权衡再三,道路千万条,稳妥第一条,一个不小心,何先生两行泪。他不敢用何先生的命去赌是时青攻城更快还是高俊回军更快,眼下也就只能委屈严小娘了。

现如今,聘书已下,全城皆知,赵汝凡也只好整理心情,穿上官服,出来见时青。

两个人刚一见面,顿时有些尴尬,在赵汝凡看来,自己是招安时青的官,对方是贼,而在时青看来,自己是能与高俊何志也平起平坐的人,赵汝凡只不过是个下级,两个人一时僵着,谁也没行礼。

关键时刻,陈太公出来打破僵局,邀请时青到自己庄上一叙,把人马驻扎在那里,准备迎娶严小娘。

“叨扰太公了。”时青赶紧与陈太公见礼,转而又开始谈起婚礼的事情,时青不在乎彩礼和嫁妆的多少,只要这婚一结能得高俊的保举,当上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好事。

他心下还有计较,要派人去找南宋的两淮制置,暗中在接受南宋的招抚,这样自己的位置就算是真的稳妥了。

赵汝凡心里面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上的神色也不甚恭敬,几个人各怀心事,这笔交易谈的真是暗淡无味。

正当叙话之际,时青的人马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大喊:“彭义斌来了,是彭义斌来了!”

只见远处骑兵掀起尘土,一名身骑白马的大汉一骑当先,长刀运转如飞,人莫可挡,转瞬间就要直取时青所在的位置。

“快来人哪!”时青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摸出长刀,无论是他手下的峄山盗贼还是寿张县的民兵,全都一拥而上,但是这些骑兵迅猛难挡,还是越来越靠近时青。

就在这关键时刻,彭义斌就要直取时青之际,突然背后传来焦急的叫声:

“安抚,张汝楫那狗贼袭击了咱们的营地,李参议殉难了!”

“什么!”彭义斌心下一惊,刀法上却慢了一步,早被人一枪刺中左肩,顿时鲜血淋漓,但此时顾不得伤势,彭义斌咬着牙兜马回转。“回去稳住大营!”

一众骑兵突然转走,让时青等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即刻就有民兵头领建议:“贼寇内讧,咱们趁机冲上去掩杀一阵,即刻就能解问阳县治为。”

但是考虑之后,赵汝凡和时青都没有选择追击,让彭义斌和张汝楫流血去吧,此时要谨慎。

彭义斌返回之际,形势已经非常糟糕,敌军从不同方向侵入营地之中,而且红袄军之间服色难辨,已经陷入自相残杀的混乱境地。

“这狗贼!”彭义斌忍不住怒骂,下令立起帅旗,命令本部人马在此集合。

彭义斌不愧是一时人杰,战法极其坚韧,相比而言,张汝楫和其他义军一样,只是依靠少量精锐作战,很快双方的界限就再次分明,彭义斌虽然损伤不小,但逐步稳住了阵地,并且开始一步步反击,将敌人驱赶出营地。

张汝楫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偷袭还不能得手,眼下却有失败之虞,即刻就要下令撤退。

也就在此时,在大红旗下,彭义斌指着张汝楫对聂敢说:“那人便是姓张的狗贼,聂敢,你敢带着数名骑兵取他的项上人头吗?”

“这伙人指挥已然散乱,逐渐不成阵,可以!”聂敢眯着眼睛估量一下,随即彭义斌下达命令,大旗摇动,十数名骑兵飞奔而出。张汝楫手下的杂鱼哪个敢拦,而精锐人马都聚集在张汝楫身边,一时间伸展不得,眼看这伙骑兵就已经奔到了跟前,张汝楫顿时心下大惊,策马回身就要逃走,顿时大旗倒卷,远处的红袄军不明就里,眼看张汝楫的旗帜已倒,都以为主将身死,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

彭义斌抓住机会,下令全线反击,张汝楫的人马即时溃散,漫山遍野都是逃亡的红袄军。

张汝楫本人策马奔逃,身边跟着的人应了一声,而身后的马蹄声却一直渐响,心下越来越慌,终于一不小心马失前蹄,从马鞍上重跌下来,摔了个眼冒金星,还没等他张口说话,只觉得脖子一凉,顿时天旋地转,再睁眼一看:自己的身体坐在地上,慢慢向后倒去。

彭义斌率领人马追杀不及一刻,突然前锋猛的一滞,彭义斌策马上前一看,不远处有一面五色大旗迎风招展,还有一面黑色帅纛高高擎立,不是高俊还能是谁?

“高俊!”彭义斌心下痛恨不已,难怪张汝楫和时青都反水了,原来高俊竟然能杀破刘二祖的重围又回到了这里,如此看来,刘二祖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完了,南路红袄军彻底完了,万万没想到山东豪杰隐忍多年,终于一朝爆发,红袄军连接阡陌,遥相呼应,数十万人马。却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东路被驸马安贞击溃,南路被高俊就这般镇压,简直是易如反掌,以刀劈竹以刃破水一般。彭义斌心中的悲苦一时之间无法抒发,摧胸顿足,唇边流出一缕鲜血。

“安抚,高俊是强敌,眼下不可应付,咱们的营寨又被踏破无从守卫,赶紧撤吧,高俊也是个念情的人,说不定不会追击安抚,快走!”聂敢反应不慢,赶紧劝说彭义斌。

此时的高俊心情复杂至极,得知张汝楫偷袭彭义斌之后,明明知道张汝楫是反正,心中却希望彭义斌能赢,结果确实没让他失望,彭义斌轻松的收拾了张汝楫。当两个人在阵前遥遥相望的时候,高俊心里面也是感慨莫名。

如果不是彭义斌一直对自己手下留情的话,如果当初不是彭义斌千里援助他对付石抹明安,可能高俊已经曝尸荒野了。

“传我命令,穷寇莫追,不需对付彭义斌,即刻解了汶阳县之围就好。”

第十七章 密谋(上)

此时的汶阳县城内一片沸腾,听说城外打了起来,何志也急匆匆的从公廨登上墙头向外望去,果不其然,远处黑烟滚滚,红袄军之间开始厮杀。

“情形有变,可能是高俊回来了!”何志也大喜过望,即刻点齐兵马,谨守城池,准备伺机出击。不一会,彭义斌引军撤走,但大家还是担心这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只是紧守城防,不过一会儿,城外出现了五色旗帜,然后是大家都熟悉的高家军各都的认旗。

为首的那员将领,身穿烬尾百花战袍,里面是全副重铠,头戴全盔,没有红缨,何志也心下大喜过旺,赶紧下令开城,迎接高俊。

历时将近一个月的根据地之围就此烟消云散,在内讧与背叛之中,南路红袄军画上了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市民们欢呼着,出来迎接大英雄高俊。

军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汶阳县城内,高俊急急忙忙去找何志也,并且了解了这段时间守城的情况以及敌军的各路布置,随即开始审问战俘,了解敌军最近是如何动态的,于是乎,时青反正,张汝楫反正之事先后浮出水面,高俊也对敌军的动态有了大致的认识。

“如此说来,时青也反水了,和赵汝凡一起夹击石硅,此战必然可成。”高俊如此说。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样,即刻就有人来报,寿张县赵汝凡派人报告:时青反正之后,寿张县民兵即刻出城夹击石硅,双方里应外合,已经全歼石硅的人马,石硅本人阵亡,手下近三千人已经全部被俘。

包围解除的消息就像是涟漪一样在整个根据地扩散,各村寨的村民们纷纷出寨,手持武器到处寻找溃退的敌军,将他们从猫狗洞里面一个个捉出来,送到高俊那里去领赏。

在根据地游荡的红袄军的游兵散勇们被扫荡一清,人们重新从村寨里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屋,重新照顾自己饿瘦的牲畜,开始照料许久未曾光顾的农田,幸运的是,这段时间内并未发生什么天灾,彭义斌又极为重视行军纪律,汶阳县的农田损失不大。

更何况,还有众多的缴获。

高俊也了解了何志也遭遇到的情况,听说喻侠的事情之后,心下也不由得叹息。

“何志也,你是怎么考虑的?”

“结婚!我即刻就与喻侠成亲!”何志也想都没想:“喻侠是因为我的事情才变成这样的,如果这个时候我再抛弃她,那就真的是猪狗不如了,立刻成亲!”

“真是好样的!”高俊笑了笑:“我大学的时候学过心理辅导,用不用给她上两课?”

“我相信不用,我们会一起迈过这个坎儿的!”何志也这个时候也稍微暗淡一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到现在她都不愿意承认失贞的事实,总是跟我说那天吕仲骐这个人只是夹了她的脚踝。”

“说不定她说的是真的呢,吕仲骐这混蛋疯疯癫癫的——这家伙跑哪去了?赶紧去从俘虏里找一找,尸体也辨认一下,要是抓到这家伙,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此时的吕仲骐和文月儿在一起,他们没有遭到高家军的盘问,反而得到了一笔钱和粮食。

你说奇不奇怪,你说奇不奇怪,文月儿到最后都没想明白,吕仲骐究竟是要干什么?被彭义斌囚禁的时候,文月儿一次又一次的问吕仲琦:你为什么要在阵前那么做?吕仲琪只是笑而不语。

文月儿知道,和吕仲骐这样的怪人根本生不了气,两个人虽然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但是待遇还是不差的,彭义斌一日三餐好吃好喝,重阳节那天还送来了雄黄酒。

过了几天焦躁不安的日子,突然间传来绵延尽的喧哗声,然后就像何志也和高俊看到的那样:红袄军之间的内讧与残杀,文月儿大为吃惊,没有想到没有打下汶阳县,反而遭遇了内讧,急急忙忙拉着吕仲骐东躲西藏,情急之下就要倒在地上装死。

吕仲骐却嫌血脏,悠悠的走着,始终不肯倒下,他那身白衣服在战场上极为显眼,果不其然,一个杀红了眼的红袄军用盾牌重重地在他脖子上敲了一下,公子哥随即变成了歪脖子鸡,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装死的文月儿看到这一幕,心中隐隐的还有些快感。

很快,文月儿就猜到了大致情况:高俊引军回来,有些人立刻就背叛了红袄军。她不由得心中暗自悲伤,没想到这个高军如此强悍,集齐南路红袄军的全部力量都奈何不了他,真不知父兄的大仇何时能报!

然而此时不是叫苦的时候,眼看着战场已经平息,高家军开始清理战场,文月儿偷偷站了起来,拉过吕仲骐,仔细观察旗帜,她对高家军的认旗已经很熟悉,很快就找到她要找的那面。

路哲在之前的于家庄解围战斗当中表现优异,被高俊口头嘉奖了一番,这位农家青年也被其他军使们正式看作是一位优秀的军官了,这次返回,路哲都也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在全军当中作为先锋,任务最重,但是速度也最快。此时此刻,他已经一脱当初农村青年的老实木讷,开始意气风发的指挥军兵高效的完成工作,那样子确实威风凛凛。

当文月儿找到路哲的时候,他正在检查缴获武器,见到文月儿顿时又是一惊:“你现在怎么在战场上?”

“我听你的话,回到寿张县,没有想到刚好遇到这种事,东西都被别人抢了,眼下,眼下……”文月儿眼看就要哭出来,路哲连连道歉。

“文姑娘,这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根据地这边有战乱,还以为只有我们被包围了呢,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下,我马上给你取些钱和食物来。你先在附近安顿一段时间,找机会我给你安排一份产业干。”路哲赶紧说着,尽可能避着什将,眼下他才发觉,高俊的什将制度还真是可怕。

“再就是……忘掉父辈的事情吧,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路哲犹犹豫豫地,还是把这句话讲出来了。

“路哲,你也觉得我父亲该杀吗?”

“这……”眼看着路哲难堪,文月儿赶紧改口:

“路哲,真是太谢谢你了,当初八白石村的人中,还是你心最好。”文月儿努力装作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面却莫名的想起了李泽。

带着十贯钱和一包干粮,文月儿又找到了吕仲骐,后者已经猜到了她的举动。

“那人背叛了高俊。”

“不算。”文月儿知道,吕仲骐疯,但不傻。

吕仲骐良久没说话,随后有些隐隐兴奋地笑起来。

第十八章 密谋(下)

此次会战,生俘各路贼寇上万人,盔甲军器数万件,军粮数百车,另有其他各类军资若干,都是红袄军从各地劫掠来的,现如今全便宜了高俊。

“高郎君,你看这是啥呀?”吕和清点出一副奇怪的铠甲来,忍不住过来问高俊。

高俊用手摸了摸,笑出来了:“傻小子啊,这叫纸甲,是用纸做的,但是防御力很不错,而且相对轻松,你穿上试试。”

又有人高叫起来:“看哪,这帮人装了两车黑石头!”

高俊凑上前去,又笑了,大家围上来听高俊讲。

“这东西叫石炭,也叫煤,在河南、关西那里被人用来烧火取暖,咱们山东还比较缺这个东西,大家没见过。”

“这石头真能烧的着啊?”有些人不敢相信,这些断面上有些亮晶晶的石头怎么看都不是会烧的东西。

“今天你们就可以试一试,不过要小心,这石头烧起来可比木柴猛多了,可别烧穿了锅底。”高俊心情不错,突然想到,在这个时空山东的煤矿还没有经过什么开发,无怪乎手下这帮山东子弟都不认识煤,由于黄河泛滥,树木缺少,木柴现在不足,煤作为重要的化石能源对于民生有重要意义,高俊已经心有计较,决定开发煤炭。

由于路哲的纵容,大家没有找到文月儿和吕仲骐,这让高俊心中有些失望,可是军兵们却找到了另一个人——彭义斌溃败之际,这个人躲到一户农庄藏了起来,并且用腰间的玉佩换了点粮食,主人家很热情的留这位看上去官模官样的人吃了顿饭,然后偷偷派人去社正那里告密了。

很快,民兵找上门来,这个人身穿青色官服,面对刀剑神态自若,看上去倒是几分人物,但是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究竟是何人,于是乎,民兵把他送到了高俊面前。

看着眼前之人的服色,高俊心里琢磨着,这莫非是响应红袄军的山东地方官吏?

面对高俊的目光,这个人也毫不犹疑的直视回去,看了良久,突然首先开口提问:“你可是山东有名的那个高俊?”

“大胆,居然敢直呼我家指挥使的名讳!”冯达当场大怒:“看你身穿一身官衣儿,莫不是哪里的狗官被贼寇虏去了?若非我家指挥使,你早已曝尸荒野,还能有在这里洋洋得意的机会?”

那个人不卑不亢的环视左右,目光在温迪罕僧虔、蒲察勇身上微微停留一阵,之后又转身面向高俊,似乎是梗着脖子等死。

高俊心念一动,下令把此人押了下去,忙过这一阵之后,当天下午,又单独召见了此人。

“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高俊坐在案前,那把金刀就摆在几案上。

那人看了一眼高俊,似乎也在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下官是淮东安抚使崔与之派来的义军招抚大使,高邮县丞贾涉。”

“原来你是南宋人,难怪这衣服我看来有些不一样。”高俊微微有点儿兴奋:“想来你是被派到彭义斌军中,招抚他的吧。”

“彭安抚已经加任沂州安抚使,此番我是来招降时青等人。”贾涉和盘托出之后,又目光灼灼的盯住高俊:“将军当初与黑鞑大战于运河,转战千里,全活生灵数十万,至今山东河北人敬仰之,如此豪杰为何替金贼卖命?何不如重归中国之门?”

“沂州安抚使?真是笑死我了,你们是欺负山东义军没见过你们南宋的官制吧?这个不伦不类的官是谁想出来的?”高俊这时才知道彭义斌身上还有这么个头衔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涉心里知道高俊在笑什么,事实上,这个官确实只能算一个假官,是为了安抚山东义军的,在南宋的官制表中并无此等职位。

“彭义斌乃是忠义茂续,为国鞠躬尽瘁,所以要特加恩赏,故而官家特设此官以褒奖之。中国赏罚必信,并非金虏可比。我倒是想知道,黑鞑南侵之际,诸路金军节节败退,只有将军能在运河上力战克敌,保全生灵,又被加了何等官职呢?”

“大夫果然是善于辞辩之人,本官无言以对,不知南宋朝廷对我又有何招抚之策呢?”

“金玉宝器,高官厚禄,将军恐怕并不在乎。倘若将军在乎这些,也就不会率领军马在运河上死战了。我中国如今政治清明,有恢复中原之志,将军如果愿意归附,将来王师北伐,将军在山东遥为策应,大业可定,中原百姓不知全活几人,如今金主昏庸无道,弃国不顾,苟安河南。已弃中原千千万万生尔,将军有建功立业之志,何不重归中国?”

“完颜珣固然是苟安河南,你们的赵扩何尝不是苟安江南呢?山东义军如火如荼,愿意归降你宋者也并非没有,尔等不能趁此时机恢复中原,反而还在内部倾轧。听说史弥远又和理学诸人闹翻了,罢了魏了翁,叶绍宗等人,你应该知道此事吧。”高俊有些不屑,等到态度做足之后,又对他说:

“本官并非是不愿归附中国,实在是眼下中国朝内纷扰,某心下畏惧,不知依附何人为好,我且放你回去,你告诉崔与之,中国当以兵戈复,不能以诈力取。只想在义军之间挑拨撺掇,到头来是要吃大亏的。”

这话让贾涉感慨良多,拜别之际,高俊突然又问了一个问题,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贾大夫家中可有添新丁?”

“下官本有一女,前不久才刚刚添一小子,难道将军能得知此事?”

“新添一子,那倒是要恭喜大夫了,不知此子何名?”

“孩子尚幼,未起学名,但我心里也有计较。”

“此子日后必为朝廷栋梁,大夫要小心。”高俊一脸神秘莫测的神色对贾涉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让后者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此番高俊的态度很显然大有可为。贾涉心里想着,也许朝廷稍作姿态,便能让高俊此人归附,如今山东的实力派当中,汉人以高俊为首,此人如若能够归降大宋,则山东可定。

而送别他的高俊心里也是另一番想法,虽然对南宋要表达出一定的友善,但是大宋士大夫素来有卖队友的传统,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拿到证据。无论如何,今天看到贾似道的父亲,倒是有些出乎意外的。

第十九章 反对(上)

当天下午,高俊引军回寿张县,何志也同行。

出县城十里外,赵汝凡已经率领大小官佐相迎,时青也率队来此,锣鼓喧天,好不热闹。高俊皱了皱眉头,下令把礼乐撤去,让赵汝凡汇报一下城内伤亡。

“城内死亡人数有百余人,城外有近六百人。”

“这么多,怎么搞的?”

“十字坡张家,当初被郎君收回田地,心怀不满,此次与石硅勾结,子弟偷偷打开寨子的门,让红袄军进去,将一村老少尽皆杀光,尤其是军兵的亲属……”说到这儿,赵汝凡也忍不住有些哽咽了,失去土地的豪强们报复起来是极为残酷的,当初分到田地的人家尽数被屠,而军兵的妻女们被光着身子吊在树上,用铁钩一条条的把肉割下来。

“人抓到了吗?”

“全家老少都被收监,已经审问完毕,主犯一共十四人,都是他们张家的男丁,翟法官那边已经有了计较,来问将军是轻判还是重判?”

“混账,这还用问吗?告诉翟呈信,我们是关怀人的,我宽宏大大量的依旧允许这群人选择斩刑还是绞刑,最好公开立即行刑。”没有想到寿张县出了这种事情,高俊恨得牙根痒痒。

赵汝凡也被吓得一哆嗦,憋的一肚子话实在是讲不出来。

“从周,你这是怎么了?”何智也看出赵汝凡面色有异样,忍不住询问。

赵汝凡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对着高俊和何志也二人猛烈磕头,额头都出了血,把二人吓了一跳,赶紧把赵汝凡扶起来。

“从周,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两个人非常惊惶,不知赵汝凡为何如此,时青在旁边见了,心下也有些不安,赶紧凑上来。

“高指挥,这是我与赵县令合计的事,此番投诚,我也要高指挥给个信物。”

“这我就不明白了,什么信物会闹成这样?”

“我已经下了聘书,不日就要迎娶何先生的结拜妹妹严小娘。”

这话最终还是说出来了,赵汝凡又急着想要跪下,但是被左右的军兵搀住了,何志也呆了半晌,才喃喃的说出声:”我说时青你为何这几日逡巡不前,原来你们已经私下商量好了。”

“下官死罪,实在不愿意见何先生身处险地,不得已出此下策。”赵汝凡啜泣不成声。

高俊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天,最后说:“此事还需计较,时青,你且待我回去给你回复。”说罢匆匆率军进城。时青在身后心中又有些不安,眼下自己什么底牌都没了,就看高俊要不要面子了。

“以我估计,高俊此人还是会答应的。”他在心中暗暗想。

由于心思实在太乱,所以率军入城的仪式转而由潘正完成,高俊急匆匆的回到军营,与何志也二人商议此事。

“可笑!可悲!我还以为终成全功,没想到你我也成了靠女人的裙带头儿才苟活的人了。”何志也又急又气,不等水烧开,就先灌下了几杯。

“现如今,全县之人都知道我要与时青结亲,倘若不答应此事,好不容易招安的时青又要起反,而严小娘这辈子也算是彻底毁了。”高俊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金廷的反应,反正招安红袄军也是既定政策。

“难不成咱们还要答应时青吗?这是把严小娘往火坑里送啊,想当初她就是被时青这混蛋奸污,现如今又要嫁给时青……我何尝不知道,眼下牺牲她才能获得最大收益,但如果那样做的话,咱们和咱们一直鄙视的赵官家又有什么区别?不也是送女人给敌人为奴为仆做妻做妾吗!?”何志也真是心痛莫名。

“罢了,罢了,我不承认,只不过是下了个聘礼而已,没有讨庚,也没有雁奠、纳采,凭什么就说两家要结亲,这都是谣言!假的!是时青的阴谋诡计!是谣传!我现在就派兵剿了他!”

但是这只是气话,高俊随即就坐了下来,他一旦真的这么干,以后山东就没有人敢投靠他了。

高俊忍不住想起当初在中都,自己劝谏殷去寒不要去救岐国公主的那些话,真是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痛,直到眼下他才明白殷去寒当时的心情是何等悲苦,这种复杂的心情让高俊实在是难受不已。

当天晚上,高俊见到了殷去寒,一想到当初的事情和自己如下的困顿模样,高俊的愧悔让他不能言语。

“俊,我知道你是想救严小娘,那就去救吧。”然而,殷去寒却没有拿当年的事情质问他,只是淡淡的告诉他自己绝对支持他。

“去寒,你还记得在中都的时候我对你说的那些事情吗?人各有各的使命,可是现在,当严小娘的宿命到来之际,我却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实。人类的喜乐悲欢并不能相通,当时我只觉得你无理取闹。”高俊颓废的摇摇头,觉得自己眼下的样子真是狼狈极了。

“我知道,其实你当时说的一点都没错,正所谓关心则乱,在那种情况下,神思混乱,心情急迫,所下的决定都是乱命,只有重新审视的旁观者才能下治命,君子受治命不受乱命,当时你说的对。”

“可如今……”

殷去寒拉住高俊的手:“没什么好想的,高郎君的心情我都知道,所以说你愿意去救,那就可以去救,因为我知道这种痛苦多么强烈。”殷去寒看着高俊:“俊,我希望你不要这么痛苦。”

高俊鼻子一酸,忍不住抱住了殷去寒:“去寒,谢谢你。”

第二天一大早,高俊照常升帐议事,诸位军官都已经聚齐堂中,似乎都有话要说。

“诸位,我考虑了一下,这桩婚事不应实行。”高俊抢先定下调子,下面的军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看到这个情况,高俊的心情放松了许多,看样子大家和自己还是一条心的。

“指挥说的对,这桩婚事不行。”潘正首先表示赞同。

“真可谓是欺人太甚,天下哪有这种婚事?”孙庭随即跟上。

“她为咱们寿张县立过什么功劳?能得这般美事?”蒲察勇也如是说。

但是这个时候,楼升却稍微唱起了反调:“不过也不能太激烈,考虑一下,何先生有这个意思,当作妾室也可以。”有不少人即刻表示赞同。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连当正妻我都不愿意,还要嫁过去做妾?”高俊十分奇怪,这岂不是更加屈辱了吗?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白了怎么回事,一阵眼色交流下来,潘正小心翼翼的说:

“指挥使,我们说的是何先生与那个喻侠姑娘的婚事,那个喻侠的事情全军皆知,这等人如何配得上何先生……”

高俊觉得眼前天昏地转,差点晕了过去。

第二十章 反对(下)

与此同时,何志远也不断受到来访人员的轰炸,都是劝说他不要和喻侠称亲的。

首先来的是陈太公,这位照顾时青还来不及,听说何志远的婚事之后赶紧赶来劝说:

“何先生乃是一表人才,国之公器,娶妻如此,实在是不伦不类,就算是先生爱惜喻侠,,这种福分她也承受不起,反而要被人指指点点,更为痛苦。”

随后来劝的是翟呈信:“女子失贞,虽不为罪,也不为美,如果喻侠在失贞之后还能嫁给何志也这般美事,对于根据地妇女之风气大有不利。”

接着来劝的是张成武,张成武表示,虽然理解何先生凤鸾之情,但是如今何先生已经执掌一方公器,当以大业为重,应该与根据地的大户女子成亲,不然的话,高何二人都算是外人,对于掌控根据地大有不妙。

何志也每天应付这种人,简直是心力憔悴,他就像护住蛋的母鸡一样,牢牢的守卫着自己的意见,坚决要和喻侠成亲。

随即而来的是赵汝凡,一进来就先给何志也叩拜。

“赵汝凡,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有大罪于何先生,此刻必不能违拗何先生的意思,何先生苦于世议风评,我有办法了结此事!”

“从周,你有什么办法?”何志也惊问。

赵汝凡一咬牙,一跺脚:“我本是代北的一个贫寒士子,因了高郎君、何先生的提携,如今竟成了百里明府,这种大恩没齿难忘,我也相信,跟随高郎君、何先生,日后必然大有可为。”

“你为什么要在现在说这种话??”

“我已经下定决心,此生此世都要忠于高郎君与何先生,无论何事都义不容辞。”

“你的意思是……”何志也简直都要糊涂了。

赵汝凡顿了顿,仿佛正在下最后的决心:“下官愿意和喻侠姑娘成亲!”

“啊?”何志也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赵汝凡说完了这句话,似乎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又重重地叩拜在地:“以后下官的家门永远为何先生留着,何先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绝对不碰她一下。”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何志也半天没有说话,赵汝凡跪倒在地,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

小双正在打水做饭,她也知道何先生最近痛苦,但这种事情,最不能出声的就是自己。

这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然后是声嘶力竭的:“给我滚!”

高俊似乎生病了,何志也似乎身体也不太好,两个人进入了疗养阶段,仅有少数人可以探视。

“真希望高郎君早些好起来,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庄佐认真的说,这次初中的经历让他也长进不小。

“高郎君得的是心病。”小花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庄佐:“连这你都看不出来,真是没长进。”

“我知道高郎君是心病!”庄佐有些不高兴了:“神气什么?夏启领回来一个小女孩子,你知不知道,人家比你漂亮多了。”

“听说了,那姑娘怯生生的,都不和别人说她叫什么,我看有些怪。”小花收拾了一下衣物,是帮庄佐洗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冷和李素儿分别走进了何志也和高俊的房间,递给他们一封书信,是严小娘所写的。

高俊展开书信的时候实在是心情复杂,他以为严小娘会要求自己不要抛下她不管,不要把自己嫁给时青那个混蛋。而何志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严小娘所要写的东西。

在信中,严小娘首先感谢了高何二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并且阐述了这段时间的境遇,然后,她表示自己愿意嫁给时青,促成两家大业。而信的最后让高俊有些看不明白了,严小娘模模糊糊的意思是,那天晚上的经历虽然非常痛苦,但之后她一直忘不了时青这个人,甚至偶尔做梦也会梦到时青,那种感觉真是让她既爱又恨。

严小娘恨过、痛过、哭过,但是心里却忘不了时青这个人,她非常恨时青,但恨的当中却夹杂了一丝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愫。

高俊合上书信,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了。

于是乎,双方重新商议日期,补办手续,时青在陈太公庄上住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立刻派人回峄山去送信,布置峄山的大寨,准备迎娶严小娘。

完成这桩婚事,就可以与高俊联合,何况严小娘也是村里一枝花,倒也不错。时青开始操演军队。不能让高俊小瞧了峄山。

妥协,下这种决定是痛苦的,但是一旦实行起来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双方的交接非常顺利,决心就在陈太公庄上举办婚礼,之后时青会带严小娘回峄山,双方自此遥为援引,共同捍卫鲁南。

按照这份协定,整个滕州和莒州都是时青的势力范围,而高俊会拿到东平府、兖州和泰安州,双方约定,无论何种情况,一方有难另一方需要支援,而且时青要保证军纪,不再残害良民。

高俊也写好了保举的上表,当初离开中都的时候,完颜珣赐给高骏敕书三十道,可以自行黜置下等官员,但是毕竟时青与孙邦佐二人关系重大,还是要奏请中枢定夺。

另一方面,再何志也的极力捍卫之下,大家虽然不满,但也不再敢对何先生的婚事指手画脚,大家都知道这是何志也不能触碰的逆鳞,一摸,说不定是要倒霉的。

九月三十日,召开了庆功大会,高俊多日来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了一下,有功将士当然都得到了奖赏,而坚守根据地的勇士们也各自获得了荣誉。高俊第一次和鲍员外心平气和的交流了一下,诚然,因为均田地的事,鲍员外一直对高俊、何志也二人怀恨在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二人确实才干非常。

另外一个好消息略微冲淡了尴尬的气氛,鲍员外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高俊的部将张大春——鲍员外在大会上观察了一下,觉得此人看上去最为方正——两个人如今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张大春得知消息后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表示如果高郎君同意的话,自己当然没有意见。

而鲍员外的女儿听到消息之后羞羞答答的说全凭父母做主,心里面却喜不自胜,现如今根据地的女儿们,哪个不想嫁给高俊手下英武的军官呢?

第二十一章 逃避(上)

这种喜悦暂时冲淡了高俊心中的愧疚,他因而决心把心思全部投入到工作当中,在婚礼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但这些都交给别人,高俊装做婚礼不存在的样子,继续处理其他事务。

已经是深秋了,这几日,一年的秋收工作已经结束,到处都是欢笑的人们,虽然根据地遭遇到一次进攻,但是损失并不算大,损毁的庄稼,高俊也从战利品当中拨出部分来赔偿。近年来寿张县发展迅速,而且安定和谐,在到处都是战乱与分离的山东居然能重开集市,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举世侧目。

秋收后,寿张县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体婚礼,分别是郭延嗣与李素儿、张大春与鲍家千金,桑真与阿荷。

潘正和白卉并没有在这个时间举行婚礼,别人不知道原因,不过白卉很清楚,潘正是不愿意在自己的妹妹去世三年之内结婚。

而让高俊十分诅咒的那场婚礼也没有在这个时间举行,时青可没兴趣参加什么集体婚礼,眼下他还在陈太公庄上休息,不断的操练手下的人马。他和颜小娘的婚礼还要再等上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婚礼的气氛特别热烈,高俊和何志也也一扫连日来郁闷的心情,与宾客举杯痛饮,而大家也很知趣的不再提喻侠的事情。军兵们还是老规矩,大锅煮上肉汤,一人分一碗,但肉要优先分给少年军们。

尽管是宴席,但军兵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各自留在各自的座位上,不能随意走动。高俊喝了两杯酒,便来少年军这里看,突然发觉书记夏启的肉基本上没有动。

“怎么啦?你要跟着信德法师去吗?”高俊哈哈一笑,拿夏启打趣,他对这个在戏台上男扮女装的少年印象深刻。

“他捡来一个小叫花子,要娶她当新娘子呢!”庄佐无不促狭的抢先接话,顿时在少年军中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夏启羞红了脸,低头不敢说话。

“哦,有此等事?”高俊的酒劲上来了:“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我还不知道。”夏启无不郁闷地回答。

“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少年们全都大笑起来。

高俊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关系!我和殷姑娘认识的时候,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来,你带我去见她。”

李骁奇等人当然不愿意错过凑热闹的机会,少年军们簇拥着高俊,让夏启引路,去了市民们的宴席处,果然找到了一个躲在角落里举着饭碗的小女孩。

虽然喝了几杯酒,但高俊好歹脑子没有断弦儿,首先很慈爱的问了小姑娘吃没吃饱,不要怕见生人,然后才问她叫什么名字。

“禀告高郎君,小女子叫阿红,因为我出生的时候腰上有一道红斑,所以娘亲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得知来人就是整个根据地两大主管之一的高俊,小姑娘立刻把自己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小姑娘,你觉得我们少年军的这位夏启。”高俊用力的拍了拍夏启的肩膀:“算不算得上是一位少年英雄吗?”

“能跟着高郎君的,都是英雄。”少女回答的话语里天真还带着一点俏皮。

“你这小姑娘说话倒是有意思,那你说,你愿不愿意认识认识我们这位夏启小英雄?”少年军们顿时哄笑起来,连高俊都有一种耍流氓的感觉。

但是少女落落大方的回答:“我听说少年军们都视高郎君如父亲一般,那么,凡事要听父亲的话,高郎君如果同意,我们当然没有二话可说。”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啊,那这么说的话,君子要成人之美。”高俊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姑娘倒是聪明,寿张县马上就要开设女学了,想不想去做个学生?”

小姑娘眼神明显亮了一下:“高郎君有所差遣,那我一定遵从。”

这个机灵的小姑娘让高俊十分开心,暂时忘却了不快,夏启心中也暗自高兴,仿佛着给自己涨了多少光一样。

大概过了六七天时间,高俊这边也接到确实的消息:纥石烈志东进之后,恰好堵住了杨安儿南逃的道路,杨安儿不得不反身企图沿海路逃亡,被舟人所杀。东路红袄军基本覆灭,余部被杨安儿的妹妹杨妙真所率领,已经越过战线,向西挺进。

如果历史的走向还像原来一样的话,那么,杨妙真大概会在磨旗山一带与李全会合,可是由于高俊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存在,李全去年攻打东平府受挫,已经转战济北,最近大有南下之势,已经不怎么可能和杨妙真会合了。

“李全这是怕了,驸马安贞已经剿灭了杨安儿,而我这边又打垮了刘二祖,那么,第三个目标就应该是李全。我推定李全会找机会顺黄河南下,经过曹州、单州,抵达徐州、邳州。如果到那里还堵不住他的话,此人会逃往泗州一带,到了那里,背后有南宋的依靠,李全的心里才能踏实一些。

“那咱们要不要率军去徐州?单周一带堵着他?”即刻就有人提出建议。

“这一仗我们也损失也不小,暂时先放过他吧,而且今年冬天蒙古人又该进攻了。”高俊思考了一下,做出这个决定。

随后,高俊又得知另一个消息:于家庄惨败之后,刘二祖仓皇而逃,打算去投奔益都一带的张林,但是在半路上却被叛徒国用安所杀,此人已经投靠了仆散安贞。

“刘二祖也是一方豪杰啊,却落得如此下场。国用安,没想到此人却在这时出现,放心吧,以后他还会反复无常的。”高俊心里面寻思着,但是眼下不能关心这个叛徒的事,还是要扫荡刘二祖的残余势力为主。

彭义斌率军撤离后,已经退至莒州一带,但是并没有去淮上,而是在当地与燕宁排开阵势,似乎还要争夺当地的控制权。

“最近一段时间还是要密切关心彭义斌的举动,眼下红袄军仅有的两股势力就是李全与彭义斌了。以我推测来看,眼下他们都有可能选择南投赵宋,留在淮北作为策应。”

最后一条消息倒是让高俊以外的其他将领有些惊讶,据说皇帝已经下令,让安贞等人全部撤离山东,率军西进陕西。

“山东这边刚刚平定,怎么要去陕西跟党项人打,哪来的如此多的战事?”

“河西不是咱们的外藩了吗?现如今怎么也敢侵犯了?”

高俊知道,由于之前一系列的作死政策,金朝和西夏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如今李安全也打算趁火打劫,甚至西夏的兵锋一度直指潼关。

完颜珣调集刚刚镇压完山东农民起义的军马去陕西对付西夏人,逻辑上倒也并不奇怪,但高俊还是不由的觉得心寒。他很清楚,再过三年,完颜珣将会抛出一项极为作死的决策:入侵南宋,到那个时候,金朝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几年间,仆散安贞的金军精锐东镇山东、西御陕西、南征赵宋——就是不去收服北方故土。

而刚刚立完大功的仆散安贞也会在南征失败后,作为替罪羊赐死。

这一切因素都促使高俊见一见这位金朝末年的第一名将仆散安贞。

第二十二章 逃避(下)

高俊与安贞见面的地点正在东平府,仆散安贞此次镇压杨安儿起义,仅仅几个月时间,就将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杀杨安儿、徐汝贤、耿格,招降史泼立、国用安、曹全。反观高俊,对付刘二祖还让对方跑掉了,倒是国用安把刘二祖的脑袋也带到了安贞那里,里里外外的功劳都让仆散安贞占尽了。

两人见面的时候,安贞对高俊的态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客气,高俊也是收拾性情,与对方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然而暗自还在仔细的观察对方。

仆散安贞现年近四十岁,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欧洲人说三代才能造就一个贵族,同样,三代人的时间把茹毛饮血的女真野人变成了世家勋贵,安贞举动得体,姿态威严,有贵族大家风范,谈笑之间颇有气概。虽然有时候他也露出一些世代将门与生俱来的自负感,似乎整个世界都是他表演的舞台,随时随意都能进入领导者的角色当中,包括在高俊面前。这种内心里的傲慢虽然由于他的教养而极力掩饰,但就像是放在口袋里的锥子一样,早晚有一天还是要露出来的。

“无怪乎你立下大功,最后却被金宣宗给赐死,这性格实在是害人哪。”高俊在心里默默叹息。

当然,高俊绝对不能现在对仆散安贞说他要为金宣宗赐死,就算说了,安贞肯定不会相信,还要把高俊当成疯子。

所以两个人谈论的话题也就局限于当前战事上,出乎高俊意料,安贞对形势反倒比较乐观。

“自道家迁都河南以来,粮草日渐充足,因而军兵调动靡费可计,现在山东平定,与河南相连,兵威大振,河北自然也可有依托。”

“李全、彭义斌二人尚在,杨妙真、郝仪、程宽、郝定、张林诸辈仍在各地流窜,安帅,此僚不可小视。”

“都是残兵败将,各地守将多加招抚就是了。”安贞不以为意,其实,皇帝只关心那个称帝的杨安儿,除此之外都不在意。

“听闻道家南迁后,黑鞑又来袭扰,大帅以为当如何对之?”

“中都坚城,黑鞑一时难以攻克,顿兵日久必然生变”安贞含混的跳过高俊的问题:“朝廷心腹大患依然在南家身上,听闻南家的如今的年号乃是嘉定,这是北宋仁宗时嘉佑、康定合二为一,可见南家至今不忘中原。从道家播迁南京以来,南家又起了别的心思,已经迁延两年岁币未付,可见其不臣之心已昭然,此时不严惩之,更待何时?”

“那么以大帅所见,等到陕西战事平定之后,不要管黑鞑,应该向南?”高俊即刻追问。

“依我看,黑鞑不足为惧,然而狡诈多变,潜伏不常,征讨须得钱粮充足才得行。朝廷军马不弱于黑鞑,然而军资不足,所以以我之见,先打南家,令其缴纳岁币。得了南家岁币,方可北图。”仆散安贞又不忘告诫高俊:“你也是朝廷恩宠之士,当尽死力报国。”

“那如果朝廷军马不能对付南家呢?中国之所以能胜南家,所倚仗首为骑射,军马充足,骑射之技方得施展,现如今七个群牧所已陷黑鞑,军马缺少,如此下来,如何震慑南家?”

安贞笑起来:“战马虽然稀缺,军中仍有数万匹,足矣。”

高俊不知道安贞的迷之自信是哪里来的,但他对宣宗南征的结果很清楚,一开始南征似乎也很顺利,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到了襄阳城,在淮东连克州郡,陕西军马更是在时隔百年之后第二次进入兴元府,几乎要全占汉中——然而只是强弩之末,南宋江北诸州攻克,各路金军均无功而返,淮东金军返回时遭遇李全的截击,军马溺死无算,北归者十不存一。

然而,就算是仆散安贞这样的名将,也不能对南宋与金朝实力有一个准确的判断,他还沉迷在七年前泰和南征的伟大事迹当中,认为大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并在这样的自我陶醉当中丧失了一个统帅应有的判断能力。

几年后,他所鄙视的那些东西会彻底击败他,他所忽略的那些东西会为堂堂大金挖一个上好的坟墓。

高俊知道,之所以大家不愿意谈中都,是不愿意面对,所以都假装中都没有被蒙古人围困,在这种表面平静如水下的苟且偷生毁灭了金朝——就像自己也不愿意面对严小娘的婚事一样——选择逃避可以,你逃得掉吗?

会面结束之后,安贞即刻率军西进,准备前往陕西对付西夏人。他留下了军中另一位提控仆散留家,此人已经因功封为沂州防御使,只可惜除了州城,他已经没有可管辖的地盘了。

随后,纥石烈志,黄掴阿鲁带等人也纷纷接到调令,准备西行,留在山东的只剩下高俊、燕宁等数人。与此同时,李霆也占据了济北的部分地区,在当地招募民兵,据说他已经在清沧地区招兵十余万,准备一举突破蒙古人的封锁,解中都之围。

各路军马纷纷撤走,山东地区留下大片的真空,大小武装又开始活跃起来,这正是占地盘的大好时机,时青在陈家庄也按捺不住了,时刻盘算着成亲日子的到来。高俊也下定决心,尽快促成婚事。

十月初九,陆娘等人为严小娘梳妆打扮,做好成亲的准备。

十月初十,何志也作为严小娘的兄长接待时青,时青以礼参拜。

十月十一,在出嫁之前,何志也为小娘重新训字,起名为严宁。

十月十二,这天本是何志也的生日,但他已经无心度过,因为再过一天,严小娘就要正式出嫁,寿张县已经开始操办婚礼,从寿张县到陈家庄的往来车辆络绎不绝,当地士绅纷纷送来礼物,庆贺两大军头之间达成平衡。

此时,闺房内,十几名年轻女子忙忙碌碌,要把严小娘打扮成最漂亮的新娘子。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居然又嫁给了时青。”严小娘似乎心情不错:“以后你们可要经常来峄山,我害怕在峄山一个人不习惯。”

“小娘,为了我们,你可真是受了很大的委屈。陆娘、小冷等人的心里也不大好受,但是严小娘似乎要比他们振作得多。

“你们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明天可是我的大好日子,你们这样可不行。我知道,你们担心我看不开过去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曾经特别恨他,但是也许命运就该如此,我虽然恨,但心里面莫名的还有些放不下他。”

严小娘说着,亲自整理了几样饰品,大概是心里面觉得愧对的原因吧,何志也一反以往节俭的作风,这次为严小娘准备了不少珠宝首饰,乱世的时候珠宝不值钱,高家军的缴获里面,这些东西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放进去两个耳环,一枚镶金的戒指,在上面又盖好红布,把一把银妆刀压在上面,这些首饰就算准备好了。小花将这个首饰篮拎去洞房的房间。

第二天,婚礼开始了。

第二十三章 面对(上)

与其说是婚礼,倒不如说是政治结盟仪式,高俊和时青二人对天发誓,绝对不参与敌对对方的行动。

寿张县各地的士绅纷纷送来礼物,有的相当贵重,陈太公庄上宾客满座,军兵们也都分到了酒肉。高俊与何志也虽然心里面不痛快,但还是要强颜欢笑。

其实两个人想的有些多,大部分人想到的不是卖婚,也不是和亲,对高何二人也绝对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反而为高俊的政治手腕而感到满意,对根据地有了安全保障而感到放心。

更何况,严小娘本人心中都隐隐有些期待,在婚床上坐卧不安的,一想到稍后要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用力夹紧双腿。

热闹的婚宴一直持续到傍晚,本地士绅轮流向时青敬酒,将后者灌了个酩酊大醉,高俊心事重重,喝的少些,眼看着宾客散去,应该到了洞房的时候。

“高郎君无需忧愁,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时青喷着酒气对高俊说:“我肯定待严小娘好好的,你与何先生尽管放心。”

高俊面无表情的跟时青客气了两句,心里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状况,转身就要离开。

天色已晚,陈太公热情的留高俊和何志也二人也在庄上住了,虽说婚礼这日如此做有些不合规矩,然而这桩婚事本身二人就不大乐意,也不惮于破坏一些了。

时青跌跌撞撞的走进洞房,屋里面很暗,没有点灯,醉眼朦胧之间,眼看上床上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时青由心里面突然还有些紧张:虽然滚过的女人不是一个两个了,但这一天却是成亲的日子。

“大嫂,怎么不点灯?”时青颤悠悠的想要去点上油灯,但是一只素手搭在他的肩上,似乎是要阻止他。时青心里面猛的一动,转身就把严小娘抱到床上,费力的解着衣服,一双大手在严小娘身上游走着,但是严小娘紧紧夹着双腿,似乎还有些害羞。

“熟门熟路,别怕。”时青兴致来了,开始说些不三不四的玩笑。

“以前,我在寿张县的学堂里面听过几堂课,其中有一个故事印象很深。”

“什么?”时青没太反应过来严小娘为什么要说这个。

“眉间尺,你听说过他的故事吗?”

“从来没听说过,来吧,我们边做边讲。”时青又兴奋起来,开始大力揉着那一对软软的东西。

严小娘没有做出任何愉悦或者痛苦的表示,只是轻轻按下时青的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猜猜我两腿之间夹着的是什么东西?”

高俊此时夜不能寐,干脆找何志也去,两个人披着衣服围火而坐。高俊隐隐的希望这一晚赶紧过去,只要木已成舟,那么后悔也就无意义,他也就可以集中精力应付以后的事情了。

何志也何尝不是这种心思,两个人如今也做了类似于和亲的事情,谁又能痛快的起来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惨叫划破夜空,高俊猛的一震,立刻听出来这是时青发出来的。

“一定是出事了,快走!”高俊赶紧披好衣服,提起金刀便出了门,果不其然,是洞房那边出了事情,一众人已经晃头晃脑的往那去了,高俊拨开众人,走到前面来。

新房内似乎有几个人影闪过,随后门被猛的打开,时青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看到高俊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开口似乎是想说话,但是严小娘从后面赶上,手里攥着一把小刀,眼看时青要跑,又用力的在背后刺了一刀,时青猛的一抖,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仅仅跑了两步就跌倒在地,一动不动。

众人都被这种变故惊呆了,谁也未及说话,严小娘手持一把银妆刀,阴冷的看着高俊。

“罪孽啊。”高俊什么都明白了,蠢,极度愚蠢,我高俊鬼迷心窍,怎么会相信受害者爱上奸犯这种事呢。

“高郎君,高郎君,你果然要将我往虎口里送,那就怨不得小妇人了!”尾声突然变得尖利,因为严小娘已经冲出来,直扑高俊。

“郎君小心!”斡脱赶紧凑上前来,但是已经晚了一步,严小娘用银妆刀重重地刺进高进体内,但是高俊的神色却并不是痛苦或者愤怒,在刀刺进去的一瞬间,显得很惊讶。

严小娘猛的抽出妆刀,高俊感觉疼痛难忍,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即刻就有侍卫扶住,另外几人气愤的抽出刀来,就地要格杀严小娘。

“切莫动手!”高俊喊了一句,侍卫们惊讶的回过头来,不明白高俊为何如此,但是严小娘又笑了,披头散发的样子很是恐怖。

“如今大事已了,还用得着你们这些腌臜辈动手吗!”说罢,严小娘倒持妆刀,用力往自己胸上刺去。

此时此刻,整个庄子都被惊动了,时青本有的三千人,以及他刚刚接收的石硅的人马现在都驻扎在陈家庄一带,嫡系人马就在院子内,时青被刺杀的消息立刻传了出来,顿时引起极大的慌乱。不少人以为高俊要趁婚礼的时候对他们下毒手,这群人急忙从营帐中钻出来,就要披上盔甲,准备与高家军厮杀。

尽管此时还没有命令,高家军们也知道事情必有不妥,也迅速的集结准备,包围了时青手下的营地。

“先别急着动手,等候高郎君的指示!”冯达听到时青被刺杀的消息时,事情已经过了约有一刻钟,外面已经闹将起来,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飞速的整装完毕,赶到队伍所在地时,整个第一都已经集结完毕。冯达心下松了口气,这支队伍是高军的第一个都,果然还是训练有素。

此时的时青手下已经乱成一片,有些人想再观望一下,而有些人觉得高俊动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时再不搏一搏,必将束手就擒,还有些人想趁乱逃走,不少地方双方已经开始交兵,火把被点了起来,高家军们一面要和那些急了眼的贼寇们动手,一面又要保护庄内的男女老少,场景也是混乱不堪。

人们点起火把,诡异的橘光照到人的脸上,跳动着的一块块阴影使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十分的可怕,一个个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军兵们到处寻找活着的人,然后将他们带走或杀死,整个陈家庄闹成一片。

关键时刻,高俊迅速稳住了整个大院当中时青手下的情绪,尤其是所有的军官们,立刻被单独“照顾”,随即,一都一都的高家军开进陈家庄,投入到了平叛作战当中,群龙无首的敌军们根本不是高家军的对手,一群群的放下武器投降。

第二十四章 面对(下)

天色亮了,闹了一晚上的陈家庄看上去有些萧条,一共有四名村民在混乱中被杀,另有红袄军七十余人抵抗到底,全部被高家军所格杀。

另外四千多人束手就擒,在全副武装的高家军看守之下被押出了陈家庄,现在正蹲在陈家庄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一整片,一个个面容灰暗,十分恐惧。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关键时刻,还需要高俊亲自出场,经过包扎后,高俊忍着伤痛,出来向俘虏们训话。

“你们都担心是我高俊言而无信,决心将你们全都杀掉。你们觉得时青是靠山,没了时青,你们就要任人宰割。是不是这样想的?”

“原来高郎君也受伤了。”不少人在下面窃窃私语,已经有人传出消息,是那个女人先杀了时头领,然后又要杀高郎君。

“你们当中很多人过去做过恶,曾经打家劫舍,杀害良人,但也有很多人是因为饥饿和贫穷,或者是遭遇到不公的待遇,才被裹挟加入了这支队伍。人人都有向善之心,所以我既立下规矩刑罚阻止尔等做恶,但也一定会为你们指一条生路。”高俊说话有些缓慢,每次呼吸的时候,下腹都有些疼痛。

“因为对惩罚的恐惧,你们更加严密的依附时青,这完全没有必要,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现在蹲在这里的人,无论你们以前做过何等恶事,我都不再计较。但你们从今天开始也要弃恶从善,你们在寿张县的时候都看到过南山劳改营的标语吧:读书使人进步,劳动使人自由。只要各位以后依照本份不再作恶,我高俊为什么要为难你们呢?”

“高郎君,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即刻就有人问。

“时青头领之死,我也感到意外,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错,平心而论,我们不该让这位与时青有深仇大恨的人去做时青的枕边人,闹成这样的结果,我难辞其咎。不过各位放心,我绝对不是蓄意欺骗,只要大家能够相信高某人,我这里已经有了安置各位的方案,让大家复为流民,开荒种田,自得其乐,重新成家立业,只要各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寿张县的大门永远向各位敞开。”

高俊觉得有些发晕:“在座的各位,我高俊来到寿张县以来,一直所追求的是什么?就是让那些一整天辛苦劳作的人不再受他人的欺辱,他每年的收成,交完税后应该要吃个饱饭,他的妻子儿女应该能活得容易些,他每天出门的时候不用担心被杀被抢,每天回来的时候家产都安安稳稳的在自己的屋里面。这是什么?这是天道!天道酬勤,天道酬忠勇正直之辈!”

在高家军的军旗中,就有一面“自食其力,天经地义”旗,是当年雪之进军的遗物,高俊就是打着这面旗帜,分了押剌谋克的两万亩地,此时,已经有识字的人偷偷念给大家听。

“这是我一个人干不来,需要各位同心协力扶我一把,事情倒也简单,读书,种地,打仗,听我的话。当然,如果还想去厮杀,去玩命,去杀爹杀娘去断子绝孙去当山大王的话,现在我也允许你离开,下次见面的时候,不会手下留情。”

俘虏的队伍有些骚动,这个时候,集中起来的各都军典开始大声向俘虏们宣读高俊的俘虏政策:眼看就是冬天了,战俘还不能种地耕田,高俊会提供当年安置河北难民的住所给他们,并且给予每日口粮,让他们为高俊干活效力,等到明年春天,就将收复各州的荒地分给他们,并且借贷给耕牛种子,从此以后就恢复为各州的良民。

头三年,这些人的赋税会略高于平常人家三分之一,三年后,这些人与民户视为一体,缴同等税,亦应听从高俊规矩管理。第一年这些人还不能加入军队,但自后年起可以加入民兵。

军爷们每念一条,军乐队都会齐声敲鼓,既是为了让场地安静,同时也是在炫耀高家军的武力:这种条件已经非常优厚了,不接受这种条件的人不妨和高家军碰碰拳头。

俘虏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纷纷表示愿意跟在高俊麾下,从此重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高俊看到眼下的场景,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冯达负责对时青手下头领们的甄别,十九个大小头领当中有七人被认定为罪恶过重不能赦免,其中三人被认定为应当执行死刑。

对这三个头领的死刑和十字坡张家一家十四口人的死刑在同一天进行,寿张城外人山人海,当十字坡张家的人被押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群都沸腾起来,人们用石头砸着囚车,怒骂这些人狼心狗肺。

张家的家主已经是六十高龄,须发皆白,被押在囚车上,奄奄一息。突然间在人群中看见同为十字坡士绅的鲍员外,嘴唇动一动,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平日好相处的鲍员外今日怒目圆睁,狠狠吐了口唾沫。

张老爷万念俱灰,万万没想到红袄军说败就败,一家人连逃走都来不及,现如今,全家十五岁以上大小男丁十四人,全都要开刀问斩,忍不住心如刀绞。

但是围观的民众可不如此看,绞刑的绳子每松一次,人群都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为张家又死了一口人而庆祝。鲍员外也觉得大快人心,他心里并不愧疚,就在前几天,婚礼之前,何志也找到他,交给他一个襁褓婴儿。

“这是张家的孩子,才三个月,是无辜的,鲍员外愿意收养吗?”

“乐意之至!”鲍员外本来还挺担心这个孩子——把这个孽种杀了,也不会有太多人反对,但是高何二人果然是非分明。他打算收养这孩子,从此视作己出。

行刑完毕已经是傍晚,人群渐渐散去,何志野和喻侠两个人并排走在郊外的河边。

“这河水真美。”喻侠轻轻的说。

“时青第一次来攻的时候,我们在这条河边打过一仗,死了很多人。”何志也心事重重,突然对喻侠说:“说吧,严小娘是什么时候向你问的?”

一开始喻侠显得有些吃惊,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刺向高俊的那一刀虽然奇险,但是却刚好避开了要害,我注意到她的眼神,这是故意挑选的位置。严小娘根本就不想杀高俊,这一刀是为了迷惑众人故意捅出来的,防止高俊无法向大家交代,是这样吧。”

“那我怎么会知道?”

“婚礼前这几天,能教她这些东西的也就只有你了。我想,严小娘一开始就抱定了必死的打算,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喻侠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时间不长,就在结婚前三天,你想怎么办?高俊也知道这件事吗?”

“严小娘刺向高俊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憨胚,我是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到那个时候就变得如此聪明了?”

“因为高俊心里非常相信严小娘不会想杀他。就像我也相信喻侠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出自于私心。”

良久的沉默之后,喻侠点点头:“情况确实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她已经抱定了复仇的打算,因而央求我教她这一招。志也,你能够主动发现这一点,已经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这足以宽慰我。”

“宽慰?”

“没错,是我日后的一种宽慰。”喻侠看着何志也:“我已经决心走了,经历了严小娘这件事之后,我才发觉,如果生活在你的心下埋了一根刺,那么无论日后你面临怎样的人生,总有一天那根刺会发作的。你们确实给了严小娘更好的生活,但是却没有拔掉那根刺。

志也,你知道,我心里也有一根刺,我要离开这里,去把它拔掉。”

喻侠别过头,不让何志也看见自己的表情:“志也……还是把我忘掉吧,也许日后我们有缘还会相见的。”

夕阳西下,无名的风吹动徐徐炊烟,阡陌纵横的田野里,农夫们正在焚烧秸秆,何志也一个人站在河边的草地上,忍不住遥望苍穹。

尾声

小冷和蒲察阿虎二人也在河边走着,两个人似乎约好似的轮流叹气。

“郎君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小冷终于首先忍不住问道。

“严小娘这件事太让我吃惊了,没想到一个女子性情却如此刚烈,虽然她刺伤了高郎君,但是我却恨她不起。”

“谁说不是呢?据说高郎君和何先生要用隆重的礼节安葬她。”小冷微微叹了一口气:“大仇得报,也许严小娘死也可以瞑目了。”

“人死了哪还有什么快乐与悲伤,重点是活着的人。”蒲察阿虎突然急切的对小冷说:“我不清楚,一会儿我还有没有现在这样的决心,你且听我说,小冷,你应该去追求一下未来的幸福,虽然那个人不是我,但是你可以找一个依靠,不要等到年老时才感到后悔。”

小冷惊讶的看着蒲察阿虎,非常惊讶。

“我知道我的话很奇怪,这不是我要抛弃你,也不是谁要抛弃谁的问题,总之,以后还是少见面吧。”阿虎急匆匆的说完了。

“结束了?”

“结束了。”

“谢谢。”

“什么?”

“谢谢郎君的教导,你今天的话确实让我措手不及,你能想象吗,我一度打算放弃我的誓言,放弃我的救命恩人唯一要我满足她的小小要求,去选择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打算接受下半辈子良心的折磨,以及她在梦里、在天上、在我死后魂魄所归处的詈骂和诅咒,这些我都不打算退缩了。

只要刚才你说一句,只要你稍微有些表示,我就会愿意,哪怕牺牲一切!现在看样子是做梦了。

谢谢您,郎君,太重要的教训了,奴婢就是奴婢,郎君就是郎君。”

蒲察阿虎错愕的看着小冷离去,但是却软弱的无法去追她。

王则和王晚妹约在一棵树下见面。

“她就这么死了,连我都没有猜到她居然这么做。”王晚妹哽咽着,她与严小娘是一个村子长大的玩伴,也是同病相怜互相扶持的朋友。可没有想到严小娘居然以这种方式报了自己与她的大仇。

“高郎君已经决心办场盛大的葬礼。”王则目光坚定的说:“这个仇要记到贼寇的身上,我想今年冬天我们还会出征,我一定会为严小娘报仇,多杀几个敌人!”

他的语调突然温柔起来:“晚妹,你得等着我回来。”

此时,赵汝凡也和茶茶在一起,现公廨快要下班了,看着没事的功夫,两人说几句闲话。

“虽然勇气可嘉,但是她不应该伤害高郎君,高郎君一直是为她着想的。”赵汝凡微微啜着热水:”所幸高郎君宅心仁厚,如果是我的话,可能就不会再隆重安葬了。”

“也不知道何先生现在心里面是怎么想的,一定是相当难过。”,茶茶拨弄炉子里的火。

“千错万错,确实是由我而始,当初不该与时青达成这种交易,所幸结果还好,误打误撞还收编了时青的人马。”赵汝凡自我安慰了一句,想到当初他向何志也提的建议,也忍不住脸红:“对了茶茶,你弟弟的工作已经安排了,希望他能好好干,为高郎君和何先生分忧解难。”

此时此刻,殷去寒站在船头,马上就要离开码头了,也就要离开她逗留了数月之久的寿张县,收割完的土地显得温润厚实,成批的军兵在上面操练着——这次出征结束之后,高俊迅速从民兵中拣选优秀之人补齐了军兵。盔甲军器的损失也正在紧急补充之中,各地的铁匠铺现在忙得根本停不下来。

远处来了两个骑马的人,殷去寒一眼就认出来前面那个是高俊,他的动作还有些生硬,看上去真不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去寒,这就要走了吗。”等到靠近来,高俊赶紧下了马,走到码头边上,与殷去寒话别。

“俊,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但是我毕竟在山东已经逗留了很久,应该回家一趟。”殷去寒浮起一丝勉强的笑容:“再不回去的话,恐怕就要直接被打出来了。”

高进从斡脱手里接过一个盒子,交给殷去寒:“这是李骁奇给敏丫头带的东西,向敏丫头问好,我们都很挂念她。”

“这话我一定带到。敏丫头是个好姑娘,她很会绘画,李骁奇的前途也不可限量,多好的人呢。”

“要麻烦去寒你照顾她了。”

“没什么,这次回到河南之后,我会尽可能组织起生意来,购买粮食运到根据地这边,我知道,你这次接收了几万俘虏,等到开春的时候又要缺粮了。”

“去寒,你愿意帮我?”

殷去寒微微笑了:“那当然,俊,我为什么不帮你?”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让你再见到战争。”

“何必害怕,现在的我乐于见到。”殷去寒突然严肃起来了:“高郎君问过我你行军打仗是否残忍?也许以前的我没有清晰的看到,但是现在我不能装聋作哑,如今已经是乱世,在这样的乱世中有两种残忍。一种是缓慢的、长期的、让成千上万的人消失于无声中的残忍。另一种是短暂如霹雳般终结第一种残忍的残忍。武王伐纣血流漂杵,纵然那样又如何?

所以说,俊,放手去干吧,去组织军队、去练兵、去杀人,把成千上万处于壮年的敌人、一个个开膛破肚、毁灭敌人的城市、让他们饥饿惶恐、让他们的妇女流泪、孩子哭泣、吊死那些阻碍这一事业的人……你尽情去干好了。”

这场送别很快,殷去寒的行船已经远去,高俊重新跨上战马,殷去寒说得没错,他就是要这么干。

从八月十四到十月十四之间的战争中,高俊果断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了几路没有集结的红袄军,虽然之后不幸中了埋伏,却能够稳扎稳打,最终挫败敌军。在这两个月当中,高峻先后消灭了郝定、霍仪、任福、刘二祖、刘全、孙邦佐、张汝楫、石硅、时青九路红袄军势力,招降任福、孙邦佐二人,杀敌七千余人,俘虏近五万人。

金宣宗下诏,超迁高俊为武德将军、骁骑尉、权泰安州刺史,总押泰安、兖二州军事;潘正、孙庭为承信校尉,分别同知兖州、泰安州军事;冯达、李铭、楼升等六名旗指挥忠武校尉,仍在高俊军中听用。何志也转文资,授承直郎,行宁阳县令。

与此同时,尚书省命令高俊即刻与山东诸军商议,恢复中都。

第一章 破坏与建设(上)

秋风阵阵,天高气爽,也古在中都城南建春宫跟随石抹明安时,遇到了一位熟人。

“石抹明安将军,快看哪,那不是狐狸一样狡猾的刘伯林吗?”

也古的眼神很不错,那个须发渐白的老人永远挂着微微的笑容,看上去就是老谋深算的样子,正是刘柏林。他和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青年一起策马过来,向也古王子和石抹明安元帅行礼。

“刘伯林,我听得传闻,你们大同府地界打得不顺利,人马多多的折损了?”

“王子的消息很灵通,不过我们已经得到消息,金人将金太祖的御容从西京中千了出来,很明显,这座城池到此为止了。”

“御容怎生勾当的有?”

“就是皇帝的画像,所谓容就是容貌,而御是皇帝使用的东西。”

“俺等没与长生天庇佑福分的有,阿勒坦汗何等模样长的也未曾得觑着,好生想看一回。”也古转向另一面:“这个少年有根脚的好汉看似,小厮的不是。”

“这是我的孙子刘嶷,孙儿,还不快见过王子。”

那个少年眼神炯炯的看着也古,大大方方地行礼:“末将叫刘嶷,王子也可以叫我的绰号刘黑马。”

“黑马,你着实与健壮的儿马的一样看来,想必也勇猛汉是的,你有蒙古名字也无?”

“小人不曾取得蒙古姓名。”

“不痛快,汉人的名字念得难者。”

“那就请王子为我的孙子取一个名字吧。”刘伯林当机立断,石抹明安也笑了起来。

也古一下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刘伯林的蒙古大将是的,我后辈的是,取名的担当不该与我委付了。”

“王爷,就起个名字吧。”石抹明安也如此劝道。

“那就,也可秃里吧。”也古灵光一现,从箭囊抽出一支箭:“这箭大汗赏赐者,尔且拿着,做也可蒙古箭般勾当。”

一众人笑起来,庆贺刘嶷有这个蒙古名字。

“石抹明安将军,本来大汗和父亲打算让我跟着哲别将军去辽东,对付完颜铁哥和蒲鲜万奴。那里的仗轻松,还能立下大功劳,但是我决意要到河北来,你可知是为什么?”和刘伯林话别之后,也古松了口气,用蒙古语和明安交流。

“王子是想报去年在山东的一箭之仇。”石抹明安的契丹和蒙古语都相当流利。

“你说的不错,那个叫高俊的人杀死了我最宠爱的那可儿朵豁歹,这对一个蒙古贵族而言是奇耻大辱,我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这样的机会就在我们面前,我的王爷,请你随我来。”石抹明安与也古回到大帐。明安摊开地图,也古虽然有些吃力,但勉强也能看得明白。

“王爷,这里是中都城,现在已经被大汗的军马团团围住,完颜珣他还想要派兵解救他的首都。敌人的援军分为三个方向,一个是从西京那边来的,现在已经被刘伯林所摧垮。另外两路援军分别从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来。”

也古大概看明白了石抹明安的意思,用手指着地图说:“我们去年一直在攻打的运河沿岸,大致就是东路援军的位置。”

“王爷真是睿智,河北西路的援军在真定府集结,而东路援军想必在清沧集结,每一军都有数万人马、大量的民夫以及用船装载的粮食。他们想要利用我军不擅长水战的特点,将这些运载粮食的粮船运进中都城。”

“简直是白日做梦。”也古回答说:“我们的骑兵可以摧垮他们的军队。”

“正是如此,大汗已经委派人马,准备分别对两路敌军下手,木华黎将军负责西路,者勒蔑将军负责东路。也古王爷,您打算跟随哪一路呢?”

“这还用问吗?我会跟随者勒蔑将军。”

“您尽情的去报仇吧,别忘记了这仇恨也有我的一部分。只可惜我不能和您一起去,现在我们还要围困中都,大汗陛下、您的父亲还有别勒古台王爷都来了。中都守不了多久了。”

“那太遗憾了,不过,我也很遗憾看不到阿勒坦汗都城陷落的壮景,我还有很多有关汉地的事情想向您讨教。”

“王爷,我的智慧不足以教导尊贵如您的人,但是我倒是可以向您推荐一位新的老师。这次南下,大汗希望你们去寻找一位得道高人,他的智慧足以让众人景仰。”

“您说的人是谁?”

“长春道人丘处机。”

“这是位怎样的人物?”

“他是地上的活神仙,是知晓古今前后事项的高人,甚至有传言说,他有长生不老之法。”

“长生不老之法?”也古有些兴奋的问:“他真的可以让我们的大汗长生不老吗?”

“这件事你要问他本人了,他是道教龙门派的领袖,应该住在山东,他的师弟王处一是阿勒坦汗的座上宾。”

已经不需要更多的介绍了,一听到长生不老四个字,年纪轻轻的也古也不由得心驰神往。

“让您的那可儿们准备好吧,这次南征有的是战功可以拿,王爷也到了可以指挥军队的年龄了,不能只有十几个那可儿跟着,应该为自己的手下挣一份战功,他们的功劳越大,王爷的军队就越多。”

“明安将军,您就放心吧!”也古“噌”的一声抽出手中闪亮的马刀:“让那个叫高俊的家伙流血吧!”

高俊眼下确实在流血,视察峄山的时候一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军医赶紧进行紧急处理。

“有四个孔是无毒蛇,你们不要太担心。”其实高俊也吓了一跳,小时候回老家的时候河北北部的农村里有蝎子,但是没有蛇。眼下这名军医的处理很是周到,这是加强了医学训练的结果。

鲁南战役结束之后,高俊即刻派人以重金聘请张从正先生,但是张从正不愿意离开陈州,双方达成了一个新协议,高俊每年支付学费,让十名学徒跟着张从正学习医学,以三年为期。

除此之外,根据地的军医们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培训,除了普及消毒概念之外,还进行了人体解剖。不看不知道,原来军队里的军医们才是真的藏龙卧虎,不少人早就能够完成简单的外科手术,医治水平和擅长汤药的民间郎中们平分秋色。

但是大家对消毒这个概念还仅限于祛除风邪,正如大家对火药的理解也仅限于阴阳相激生火一样,传统的五行八卦依旧是逻辑的根源。尽管这个东西听上去非常哲学,但是靠这个东西打不赢蒙古人,也不可能掀起科技革命。

第二章 破坏与建设(下)

高俊这次来到峄山,是为了接收时青的剩余人马,但是来到这里才知道,李泽接到时青的来信,说他已经被高俊招降之后,心情很差,修完营寨之后,就带领自己本部的人马独自领军走了,显然是不愿意接受招安。

“这个李泽,跟你是同乡吧?”高俊询问在身边的路哲。

路哲被这个问题吓了一大跳:“我们……确实是一个村的,以前还挺熟。”

“哦。”高俊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让路哲写信去招降李泽,就没有再说话,但是他这一声简短的哦,倒是让路哲心里怕的要死。

尽管朝廷只加封给高俊管理泰安和兖州军事,但是如狼似虎的高家军岂是现在这点地盘儿能喂饱的?高家军迅速进驻平阴县,让东平府成为彻底的孤城。随后开进了兖州和泰安州的两州七县,随即又占据了峄山以北的滕州邹县,紧接着军马东进,抵达陪尾山、大沫堌一带,并且占据了三州交界的抱犊崮,并且把这几座山脉辐射下的一沂州费县、莒州沂水县都占据到手下。

现在高俊拥有十七个县,已经是原有地盘的三倍之多,差不多也就意味着老部下全都升了官,潘正曾经对高俊说过一句:“当初咱们唯一那个都的人,现在最低也是队副。”

曾经充斥在军政部门的河北人终于在广袤天地里找到了用武之地,纷纷被派到各地主持民政,模仿寿张县的样子,进行均田地、设乡官、立法院、派警力的操作。这些人人数多,做事情又卖力,以至于新收复地区的人不少都以为高俊、何志也是河北人(还真是意外的猜中了本体呢)。

这些河北兄弟们干得很棒,得到了高俊的口头夸奖,上千年后,每次河北公务员考试竞争烈度全国排名第一的时候,总有人咬牙切齿的回忆一千年前的这桩往事。

而俘虏的近五万人在这年冬天绝对不能闲着,高俊用他们来修建营寨。

这件事情高俊已经与何志也商量过,在最近几次战事中可以看出,绝大部分金代县城城墙极为薄弱(甚至于很多县城没有城墙,这是宋太宗时代留下来的弊病),防御红袄军这样战斗能力低下的军队尚且不足,何况如狼似虎的蒙古铁骑?更何况蒙古人即将招收很多汉人世侯,极大的提升了工程能力,那么这些县城就更加不可守了。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高俊下定决心,军事营寨不要设在城内,也不能设在平原上,摊开材官队的地图,高俊给何志也指了三个地方。

“你看,这里是梁山,就在咱们寿张县旁边;这个是峄山,时青经营了很久的老巢;这个是抱犊崮,民国时候的抱犊崮土匪听说过吧?”

“这么说,高俊,你要去当山大王了?”

“不错,抗击蒙古,山水寨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依靠人力筑城实在太过艰难。我将军兵分为三部分,主要驻扎在这几座山上,而民兵们暂时依旧留在县城之中,平时管理秩序,一旦有警,就立刻带领全体平民向这几座山中疏散。”

这也正是高俊这次巡视峄山的原因之一,峄山山势险峻,而且有河流流经,周围地区相对富庶,便于民众进山躲避,算得上是一处不错的地方。

新观寺的玄空法师也被高俊请来协助设计,但是法师摇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胸中连个基本的蓝图都没有。关键时刻,倒是完颜白撒给出了主意,原来,古代东北的渤海人就经常修建这种山下是民用的大城,山上是军事防御的堡垒的城市。一旦有军情,则全员疏散到山上,在高峻的不懈探访下,还真找到了一位见过这类山寨的渤海人,此人名叫张景,在此人的回忆之下,玄空大师终于画出了一张差不多的蓝图,并以此为依据开始施工。

就像殷去寒所说的那样,俘虏激增,使得粮食消耗变得飞快,原本高俊计划是争取日照一带盐帮的支持,在山东沿海地区进行大搞私盐,以盐换粮。但是目前燕宁已经占据了莒州,正在磨旗山一带和杨妙真对峙,这个目标算是暂时实现不了了。

高俊开始操练兵马,准备前往济南与郭仲元等人会合,商议援救中都的事情,虽然高俊对此事并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不去显然交不了差。不如趁机再试试能不能搂草打兔子,争取在蒙古人的进攻下保住清沧援助兵团。

由于盔甲军器的限制,四个旗的正军编制暂时不变,但是民兵的数量大大扩大了,老根据地全面贯彻了1/3上番的原则,补齐了民兵和少年军的编制,如今已经是冬天,正是操演民兵的时机。

就在出发前一天,花靥镇谢家派来了人。

此人名叫谢传风,这名字听上去不像商人,倒像是文人骚客,见了面,看上去确实像个文人,还带着公子方巾,估计是谢家专门用于对外接洽事务的人。

谢传风对山东产颇黎器大加赞赏,据说将这项东西走私到南宋以后立刻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便宜的玻璃器士大夫家都能买得起,一时间蔚然成风。而香皂同样受到了好评,各路秦楼楚馆自不待言,不少家庭风气相对开明的人家也会为家中儿女准备此物。

但是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目前这两样东西的销售也出现了一定的停滞,说到底,颇黎器和肥皂都算是奢侈品,价格相对较高,市场本身就不大,能卖到如此结果已然算是不错。而且已经有传闻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北方进口的了,据说朝堂之上有人进言,要禁绝这些北方无用之物。

金、宋、夏等国的边界贸易一向控制很严,尤其是各国都不希望本国进口奢侈品,而出口粮食,布匹,牛马这些所谓有用的东西。一旦临安小朝廷查证玻璃和香皂都是来源于北方金国的话,那么这些东西很快会遭到封禁。

高俊的回复倒也简单:等过了这个冬天,也许就能向淮南提供食盐,如果谢家有能力的话,可以试着进行盐走私,眼下淮北都是红袄军,不太好走,双方沿海路,自山东日照县出发,到南宋的淮东盐城县。

其实谢传风有些担心,花靥镇谢家的主场其实是淮西与金朝南京路之间的走私贸易,在淮东组织海运其实很难,但是考虑到与高俊合作以来获得的收益,哪怕是做不到,眼下也得答应下来。

“我希望从南宋进口的东西,除了之前提到的各类物资之外,最近需要大批的粮食,江南多种稻谷,我希望进口些米。”

“如若你我二家果然能开通海道的话,向北卖些米倒也不难,郎君须知,我们花家家住长淮数十年,都以跳河(淮河两岸走私)为生,只要能下定决心,没有做不成的生意。高郎君为人爽快,卖的货也很有意思,谢家一定能够办成此事,我们还想和高郎君再合作呢。”

“如此甚好,有劳谢公子了。”

第三章识与故交(上)

不等三座山上的山寨建好,高俊就不得不重整军队,在尚书省的一再催促之下,准备与其他各路人马汇合,共同图谋救援中都了。

对于救援中都这件事,高俊心里实在是一点指望都没有,目前来看,蒙古军队士气正盛,军马盔甲良多,铁木真也处于人生的巅峰期,此时的他正是思维敏捷又经验丰富的时候,想要在河北平原上与他们硬碰硬,击退包围中都的蒙古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还只是次要的,更关键的一点在于:术虎高琪虽然表面上一再催促,但是其实一点儿也不希望中都能够解围,往来文字里面只有一大串催促的漂亮话,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安排。对于这一点,大家的都是明明白白的,毫无疑问,谁卖力的去解中都之围,谁就得罪了术虎高琪,如果真的解围了,把完颜承晖救出来尚好,一旦解围失败,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等着被弹劾下狱吧。

连岳飞这样上千年才出一个的名将都带不动朝廷的猪队友,高俊就更别想了。

但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元帅左监军乌古论庆寿从大名府出发,李英、郭仲元等人从济南府出发,汇合于运河之上,沿请沧北上,按照预定计划,应该是在直沽镇进入芦沟河,一路护卫粮船前往中都。

当年中都被围时,率领十数名勇士偷偷出城,在西山招募义军万人的李英如今已经被加封为御史中丞。此番他负责监押粮船。,高俊将要率军前往济南府,与他们会合,共同北上。

此次兵力共计有:乌古论庆寿军一万八千人、李英埽兵(河防兵)三千人、郭仲元花帽军六千人、李雄义军四千人、郭阿邻黄鹤袖军五千人、高俊高家军三千人。此外,还有纥石烈师靖的观州军三千、王福的沧州军七千。

高俊这次在原有的六个旗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两个铁贴军旗,他心里已经有计较,救援中都肯定是不成了,但是如果能够在绝境中挽救全军,避免被蒙古人彻底击溃,也能捞到不少功劳,最次的结果也要再来一次趁火打劫,多多少少弄一点军粮。既然如此,那么干活的贴军多一点也好。

刚刚休整不到一个月的高家军,再一次出动了。

船到济南,高俊就忍不住叹息,这济南城果然是大好风光,通商大郡,如此花花世界在这个飘摇乱世里,真是让人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济南自古是通商大邑,世间名城,金朝之时设置山东东路、山东西路,第一次确立了山东的名称。两路都总管府分别设在益都和东平。可是山东两路按察使,和山东路转运使都设立在了济南府。至此奠定了济南在山东的中心地位。

到了泰和八年,济南府有人家23万户,冠绝金代诸府,中都大兴府和南京开封府也不能相比。由于黄河泛滥,曾经非常富庶的河南南部和苏北皖北地区一片萧条,与此相比,北清河流域的济南各地却是一片繁华富庶,是金代的首善之地。

反正前途凶险,来到济南府之后,高俊干脆下令军兵放假一天,好好看一看济南城。

高俊本来想探访一下济南二安的遗迹,这可不是件好打听的事情,他只能问随军而来的任福——此人已经被任命为高家军的参军——打听了一番才发现,辛弃疾出生在遥墙镇,而李清照则在章丘。

“遥墙机场那是够远的,不过章丘应该离济南不远吧?”

对于这个没常识的问题,任福非常吃惊:“章丘可是要比遥墙镇远的多呀!”

高俊这才发现,原来章丘在小清河那边,已经很靠近大名鼎鼎的瓦岗寨了。以现在的交通条件,放假一天的时间可不够个来回,悻悻之下只能作罢。

“我还以为章丘市并不远呢,毕竟某所世界一流大学的校区就在章丘啊。”一到这种具体的地理问题,21世纪的经验也帮不了高俊,他只能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多看地图。

正说着这个,外面又有响动,斡脱进来禀告:“主人,冯旗指在街上与人厮打起来了。”

“什么?!”高俊被吓了一跳:“和什么人打起来了?”

“据说也是个小官儿。”斡脱有些委屈的说:“来报信的人太匆忙了,我也没有听清楚。”

“营部什将集合,咱们去看看。”高俊已经抱定主意,无论如何先护犊子再说,甭管对面是不是官,毕竟冯达是跟自己出生入死的人,首先别让他吃了亏。

走在路上的高俊都忍不住窃笑,史书上记载的那些骄横不法,纵容部下的武夫们,大抵都是这么想的吧。

赶到现场的时候,高俊松了一口气,虽然情况很生“惨烈”,但很明显,冯达这边占据优势。

与冯达厮打的那人年纪不过三十岁,也是个魁梧壮实的汉子,穿九品青衣,脸上身上已经着了不少伤,手下的人也个个被打得灰头土脸。冯达和六七名军兵在街这边儿站着,或许是考虑到不想太惹祸,已然收手,但口中犹然骂个不停。

高俊的眉头皱起来了:“冯达,如果他打了你打回去就是了,既然打完了,就不要再骂街,这不是刀枪上讨生活的人该干的事。”

一看高俊来了,冯达一下子窘迫了许多:“高郎君,不是我有意找人厮打,实在是这厮蛮不讲理,一言不合,非要说我调戏他妹妹。”

看到这边来了帮手,那汉子气的眉毛直抖:“贼军汉!今日你爷爷我带的人少了些,让你得了便宜,少觑破你那肚皮,有你好看的!”

高俊这时才看到,那汉子身后果然站着个女子,也有七八分颜色,正惊惶不安的看着现在的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达不好意思的低声说:“我误把那女子当成是咱们的绣工,就凑上去说了两句话,郎君也知道,军兵与绣工之间交谈不甚忌讳,因而惹恼了他兄长,这厮直接来揪我衣领,因而打了起来——高郎君,我可没说什么下流话!”

“如此,虽然你有错在先,但因为此事就举手殴人,他家兄长也是个暴脾气,所幸你打了他一顿,倒也算两清,如今咱们人手有优势,饶他一着,倒显得咱们大度。”高俊对冯达如此一说,冯达自然也同意。高俊站了出来,对着大汉略一拱手。但是此人并不领情,带着手下转身就走,高俊一肚子的话都还没说出来。

“也是个有心计的人。”高俊无奈的这么说。

从头到尾,高俊都没来得及问名字。

第四章识与故交(下)

尽管路上磨蹭了一些,高俊还是及时赶到了预定的会合地点——德州平原县,在这里,高俊见到了日后成为整个金代唯一进入都元帅府的汉人郭仲元。

“郭大相公,久仰久仰。”此时的郭仲元已经担任济南知府、山东东路宣抚副使,职权远高于高俊。他手下的三万花帽军也是金朝晚期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之一,无论是对付红袄军还是蒙古人,都立过很多战功。

大概是在行伍之间呆久了,高俊每见到一支军队都忍不住仔细打量,郭仲元手下的人马,其实训练程度和军器盔甲倒略不如自己的三千人,但是确实是士卒同心,将士乐于用命,而郭仲元本人则旗号严整,指挥调度有力,凛凛有大将风采。

“这位就是东平高郎君?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仪表堂堂!”见到高俊,郭仲元十分开心,亲自出辕门来迎接:“郎君在运河上转战,与黑鞑相周旋,全活河北数十万百姓,此事天下皆知,郭某早有意与郎君相识,今日才得一见。”

“郭大相公谬赞了。”高俊也对郭仲元很有好感,不住赞叹:“郭大相公军容好盛!”

“高郎君真是客气话,你我都是带兵的,岂不知兵不贵多而贵精,高郎军的人马虽然不多,但端的是一等精锐。”说完这些客气话,郭仲元请高俊入帐,商讨下一步的进军日程。

两军会合之后,由平原县陆路挺进至将陵县,在这里与大名府的一万八千人会合,全军前进至观州,然后入沧州,沿河至青州。郭阿邻的黄鹤袖军就在此处。到这里,各路人马集结完毕。

与此同时,河北西路的人马也大致会抵达保州一带。两军齐头并进,挺进雄霸。再往北有苗道润的水寨,那里可以为接应,此处已经很靠近中都,距离城墙只差一个冲锋。

和高俊一样,郭仲元也知道高琪忌贤妒能,不愿意解中都之围的事情,但是他对此似乎并不以为然。

高俊和郭仲元不一样,高俊知道,原本的时空里蒙古人会攻破中都,还会攻破开封,临安乃至崖山,历史结局就是如此,在这个基础上改变一点就是好一点,他的心理预期不高。

而对于郭仲元来说,中都是首都,是金汤天险,也是生他养他的家乡,这个地方是不可以轻易失去的。即便是有术虎高琪的暗授机宜,他也必须尽全力解决中都的包围。

和强军在一起行军就是不费事,两军合并之后,顺顺当当地前往将陵县,当年,在高俊失踪的情况下,潘正就是在将陵县的运河沿岸指挥了一场阻击战,挫败了石抹明安,并促使对方转而向东劫掠棣州、滨州等地。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潘正在这一章中挫败了石抹明安,并迫使嗷嗷待哺的蒙古狼崽子们违抗命令,转而要求石抹明安向东劫掠三州,而这次劫掠客观上又促成了李全的崛起,历史的车轮滚动起来,还真是得谁压谁。

看着萧条的将陵县,潘正的眼睛噙满泪水,指着面前的荒野对高俊说:

“阿莹就是在这里罹难的。”

高俊也长长叹气:“潘正,阿莹是个好姑娘,是我们的骄傲,我们就在这里祭奠她吧。”

祭坛片刻之内就修好了,潘正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那天晚上,我在将陵县,我能听见潘莹在叫我,她求求我去救她,我没去,我说太多人要拯救……”

高俊感慨的扶住了潘正,相依为命的兄妹至此天人永隔,如何不痛苦!

军队在这里与乌古论庆寿、李英等人会合,18000名大名府军也在这里集结,看着这些人,高俊实在提不起气来。前年转战运河的时候,大名府军可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李英所监押的粮船着实不少,据说总共有40万担粮食,全都是河南人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这让高俊隐隐的有些痛心,他知道,这一仗,打赢的概率不足十分之一。

继续向北前进,很快,高俊就要面对一个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了。

几天后,全军抵达观州,在这里,高峻见到了高守约。

历史的车轮得谁压谁,但高守约恰巧就是被高俊从轮子下面拖出来的一个,按历史来说,这位老兄此刻应该已经为大金光荣了。但是高刺史永远也不可能想到,正是由于这个自己深为猜忌的人的帮助,自己才能活下来,继续当观州刺史。

高俊也想不到高守约竟然会如此猜忌自己,在他看来自己只是说了几句朝政的议论,在金朝其实这方面的控制还并不如明清那么压抑反倒是高守约私挖自己的墙角。

纥石烈师靖脱离,是高家军出现的第一起,也是目前而言唯一一起叛逃事件,其影响之深远,让高俊都感到害怕。

但是纥石烈师靖并不打算放过这个炫耀机会,他调教的三千士卒一齐涌出,果然训练有素,编制上大体模仿了高俊的形式,鼓角旗号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高家军军兵们大多数都抱着鄙夷的目光,但是高俊仿佛自得其乐,纥石烈师靖是自己带出来的,他能带出这么好的兵,高峻反而并不生气。

高守约与高俊见面时语气冷淡的不应该,郭仲元等人都是莫名其妙,他们也隐隐听闻过高高守约可是被高俊救的,为何如此忘恩负义呢?

高俊倒是非常温和的回礼,还主动去见了纥石烈师靖,这两年师靖镇压红袄军也立下不少功劳,已经做到了总押观州兵马、武义将军,手下副将张开也已经做到了武略将军。

师靖不是个擅长伪装的人,他大大咧咧的对高俊承认自己当年做的不地道,但是也表明自己绝对不会危害高俊,还狠狠吹捧了高俊在鲁南的战绩。

“某虽然凭着自己的战功做到的武毅将军,但是当初也是郎君将我提拔的,如果没有郎君的提点,我也练不出这三千如虎似狼的儿郎来。郎君对我是有大恩的,我以前虽然有过失,但决不会忘记这等大恩,日后必然报偿。”

副将张开原本是汉人义军首领,比师靖看上去更沉稳一些,在不清楚主官之间的纠葛的情况下选择了沉默。但高俊很注意看这个人,根据事前何志也给他的一些资料来看,这个张开十有八九就是日后封建九公的展开,果然也是个不凡之辈。

全军继续北上,在沧州又与王福的军队相汇合,此人同样是决心效忠金朝的自发武装,正在协助镇守沧州。

会合此路后,全军抵达清州,并且与最后一支军队——郭阿邻的黄鹤袖军会合,全军军兵总人数五万之多,从征的贴军民夫更是不计其数,兵威大振,旌旗蔽天,大有一举为中都解围之势。

高俊已经注意到,现在军队中的汉人明显增多。女真猛安谋克户腐化不堪,已经不足以承担战争的重任,为了能够维持安宁的生活,许多汉人决心原谅金朝原本的民族偏见,自发组织效忠金朝的武装,他们的规模现在如此之大,竟然已经成了救援中都的主力人马。

但是,无论是重视民族偏见的红袄军还是忽视民族偏见的河北义军,都逃不脱没有强有力的领导人的问题,逐步走向分化蜕变。在山东表现为红袄军的盗匪化,而河北义军则是野心家居多,首领占据一座城池,在蒙金各方之间反复跳槽,给河北人民带来了巨大苦难。

高俊必须改变这一切。

第五章 散漫与果决(上)

朝廷为了收复中都,建立了大名行省,参知政事孛术鲁德裕领衔,但是此公至今仍逗留在大名府,声称还有军务筹划。

尽管朝廷拨给的钱粮不多,但是空头的名号还真不少,大家都是汉人义军,但是每个人都得了不小的官,郭阿邻是清州防御使、王福是沧州防御副使、郭仲元是济南知府,再加上高俊这个泰安州刺史。不过眼下官员并没有滥授,大部分职位也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高俊知道,这次救援中都失败之后,金朝在河北就开始处于弃疗状态,随即就是不负责任的加官赏爵。再过三年,河北地区宣抚遍地走,经略不如狗。

三年后是三年后,眼下是眼下,大家的官职都差不多,而统一能发号施令的本来应该是孛术鲁德裕,但是此人并没有随军而来,所以真正掌控军队的是元帅左都监乌古论庆寿和御史中丞李英二人。

高俊对乌古论庆寿印象不深,反倒是郭延嗣知道此人,毕竟是参加过泰和南征的人,他告诉高俊,乌古论庆寿在泰和南征期间立过不少战功,此人是河北人,曾经作为奉御长期侍奉皇帝,泰和六年跟随完颜匡出唐邓,以八千骑兵攻克枣阳,抵达汉江沿岸,击败随州的宋军,并因而控制襄樊各处。奠定了金军在中线战场的胜利,看样子是一位战场骁将。

临行前,高俊也把近期的邸报收集了一下,乌古论庆寿守卫平州有功,受到完颜珣的赏识,接替完颜珣担任过漳德知府,这次一路升官至元帅左都监,已经成了金朝武官最高的七个人之一。

所以在高俊的想象中,此人应该是一位女真大将。可是见到时忍不住大跌眼镜,此人看上去文文弱弱,是个慈祥的老人。无论怎么看,都很难和攻克枣阳、直取光化、控扼汉江、死守平州之类的战绩联系起来。

而眼下担任文官的御史中丞李英则完全相反,此人是明昌五年进士出身,地地道道的读书人,但是看上去是个威武大汉,难怪此人敢于在中都被围困的时候孤身出城招募义军,还曾经在蒙古军的压力下坚守居庸关,怎么看都颇有武将风采。

收拾自己好奇的目光,大家开始商讨军事计划。

金军从上到下,都是一种颇为拧巴的状态,朝廷根本没有认真组织收复的事情,只是一遍遍催促各路进军,却不明确各路的军事任务,也没有统一协调的军事计划。各军当然不知道自己是主攻还是辅助,也生怕一不小心送了死,谁都不想当出头鸟,行军速度越来越龟速。

据说,西路军也近乎停滞,两军彼此之间没有私下协调,而坐镇开封的尚书省只知一力催促,也不明确各路的任务。术虎高琪做样子的姿态已经十分明显,谁都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此则势必不可为。”郭仲元首先分析道:“想要解除中都之围,须得同心尽力,依我之见,东路有水利,我等当为主攻,西路靠近山西,而大同正是蒙古重兵猬集之地,西路军可固守以疲蒙古之市。绝不可不分主次,轻兵冒进,蒙古人所长无非骑射,一旦冒进,必为其各个击破。”

“此事甚是难办,都元帅府也无安排,只叫我等随机应变,此番又能如何随机应变?”郭阿邻也随即说道:“如今聚集了许多兵马,一日消耗不知凡几,如此逡巡不前,倒是浪费钱粮。既然与西路军联系不上,咱们自己干倒也无妨。”

乌古论庆寿摇摇头:“绝不可莽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憋在这里真是闷死我了,中都城危在旦夕,先帝陵寝日夜不宁,首相完颜相公尚在城内,我等一日不前则中都多一分危险,就算是死战,也不信他蒙古人就是三头六臂,打动不得!”纥石烈师靖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年轻的,所以尽管他发了一大通牢骚,除去高俊之外,基本上都被当做空气。

“我等且先屯军霸州,在此修筑营垒以观其变,如果西路军能进保州,则两军离中都已然不远,此时再图后计吧。”李英无奈的说。

“诸位,咱们都是见过蒙古人的厉害的,蒙古人所长,一在坚忍,二在跋涉,三在战马,四在弓箭。都是野战中的一技之长,我等如今抛弃城池营寨,露于野地,已然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如若还要停下来修筑营寨,就等于将自己陷入死地。除非猛力冲向中都,一解包围,不然的话留在此处,岂不是坐等敌军攻上来吗?”高俊决心发言:“所以我们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离开城池,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中都城下,与敌人在城下交战。那样的话,我们还有进入中都、甚至击溃敌军的可能性,在现在这个野地里面住了防守,一来,消耗太大;二来,军士们不知所谓,必然士气低落。一旦有所疏忽,蒙古人必然趁隙进攻,到那时,到那时……”

郭仲元等人暗自点头,谁都知道,与蒙古人交战的时候在平地驻扎营寨基本上就是等死。李英和乌古论情兽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们在心里对高俊的意见也是有所赞同的。

但是风险太大了,按这个方案,如果不能解中都之围的话,必然有所折损,甚至全军覆灭。到那个时候,高琪上下操作一番,几位好不容易攒来的官衣也得被扒掉了。

高俊的意见并没有打动负责的两人,大家还是在霸州以北属于中都路的永清县一带驻扎下来,等待西路军或者是开封的消息。

此番收复中都的人马虽然多,但是号令不统一。高俊意识到,这样下去极为危险,蒙古人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他们肯定已经知道这两只收复中都的人马,也应该能意识到这两路人马的威胁大小。

如果高俊是铁木真的话,绝对不会放弃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围点打援的机会——数万名敌人现在能凑出来的精锐,放弃了他们擅长的坚固城池走到野地里,还带着大批的粮食,士气不高,指挥混乱,上下不和谐……这简直就是上天送给铁木真的机会,只要蒙古人能够集结两万左右的兵力,以闪电般的速度快速突袭,完全可以在另一路作出反应之前,抢先击溃一路,随即全军整顿,再奔向下一路。

中都救援,似乎变成了大号的萨尔浒之战。

第六章 散漫与果决(下)

高俊合好了信封,用火漆封了,交给站在案前的龚成。

“龚成,你的本事是越来越长进了,所以我看这事恐怕全军上下只有你能办。”

越是古老的激将法有时候越有用,龚成站的笔直:“末将听从高郎君吩咐。”

“现在大军停留在霸州,基本上无事可干,所以暂时没有你的用场,但我倒想让你替我送封信,收信者现在正处于蒙古人的重重围困当中。

“郎君但讲。”

“河北民兵的渠帅叫苗道润,这你应该知道,他手下有一个叫靖安民的头领,是河北义军的首脑人物之一,你且去找此人,将我这封信给他,就说是山东高俊给的,他应该知道是谁。”

“卑职遵命!”

鲁南战役结束之后,高军的战马也多了十多匹(剩下的都送到了牧马场),龚成挑了一批好的扬鞭而去,高俊在帐内,也不由得为靖安民的处境揪心。

金军现在的布置是以粮船为中心,横跨卢沟河,岸两边是埽兵们的住处,这些人熟悉运河的水文,能够协助行船,但是基本上无法作战,只能在要紧时添把人手,做些后勤工作。

理论上而言,大名府军最强,这些人驻扎在卢沟河与永清县城之间。

王福驻扎在永清县城之内。

河北有一片树林,郭仲元屯兵于此,并且分遣两位部将张惠、李霆守御左右。

河北岸边驻扎的是郭阿邻的部队,而位于这两者之间的是纥石烈师靖。

高俊驻扎在这三个人靠后一些的位置,作为机动部队使用。

李雄离大家最远,他驻扎在卢沟河与拒马河的汊口那里。作为诸军的合后,一旦情形有变,可以接应大家后撤。

几万人的工程力量还是相当可观的,不出两天,就已经在全军外围扎下了巨大的木寨。高大的树木被加工出来,做成各式拒马、栅栏,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外面还挖了拒马壕。

大部分军兵以前没有和蒙古人打过仗,看到这样的工程成就,也不由得沾沾自喜,但是真正和蒙古人交过手的人都知道,蒙古人其实并不害怕这些东西,这种级别的防线在蒙军面前就像是大棺材。

最要紧的是,再好的防线也需要人去防守,已经没有胆气的金军是完不成这样的战斗任务的。

所以,每修一点防线,每在这里多呆一分钟,高俊的心就越是煎熬,他觉得说不定铁木真的人马已经上路了。

高俊只好去找其他诸将反复游说:“要么就去救,要么就赶紧回来,在这里每多顾望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谁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谁又敢挑头呢?敢言放弃中都,那绝对是与中央一直宣传的策略不符,完颜珣在开封大叫着说:只是因为河北缺少粮食,我才到开封暂避两三年,等过后还要回中都的。在这种情况下,救援中都是政治正确,谁要是敢说中都之围解不了,谁就是不想要前途了。

退缩已然不行,而向中都挺近,必须集结全国的兵力,河北河东相互策应,但是有术虎高琪掌控的中枢哪里有救援中都的意思!就连完颜珣的心思也很难猜透。仅凭几个将领自相邀约,恐怕完不成配合救援中都这样的战略举动。

既然无法说服大部队继续前进,高俊只好密令各军整军,并且尽量收集船只,一旦情形有变,随时准备一走了之。

高俊的猜想并不错,此时,蒙古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他们并不打算吃掉一股之后再吃另一股,骄傲的蒙古人决定兵分两路,各败一军。

木华黎已经行至涿州,并在这里招降了当地的世家大族史家,在他的一力举荐下,史天倪获封汉人万户,得到了这个得力助手之后,木华黎已经开始向保州左近的敌人逼近。

原本铁木真是打算让速不台负责解决东路的金军,如果那样的话,高俊大概要叫苦,蒙军的将领们个个都是人杰,而速不台是人杰中的人杰。

幸运的是,速不台在中都郊外行军的时候一不小心崴了脚,铁木真决心让忽必来代替他指挥解决东路金军。

在这个时候者勒蔑主动找了上来,请缨替代忽必来。这让铁木真感到很奇怪:“者勒蔑,你现在还抱病,不好打仗吧?”

“大汗,我的病不算什么,已经多有调养,也古王子还为我推荐了一个汉人医生,您看,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在者勒蔑的一再坚持下,东路军转而由者勒蔑率领,郭宝玉、扯儿必、耶律阿海等人随行,也古、撒察别乞也在军中,全军有蒙古骑兵八千人,汉军、契丹军八千人。

蒙古人的意图是:全速行军,以敌人想不到的时间抵达霸州,随即广泛布置侦察,寻找敌军营寨的可突破点,全力击破之。

蒙古军指挥灵便动作迅猛,并且消息通畅,在他们看来,上下不和、将领顾望的金军一切都像是在做慢动作,以快击慢、以强击弱、以小博大,就像海东青扑天鹅一样,当年金军是如何用这种方式对付宋军的,如今蒙古军一条一条的重新来过。

高俊布置好的时候,蒙古人的各路觇骑已经广泛散布在霸州四周,开始寻找金军的破绽了。

如果说,蒙军的胜利七分由自己争取的话,那么剩下三分是金军送的,驻营的第三天,高俊忧心忡忡的再一次来劝说李英的时候,却发现李英倒在帐篷里,铭酊大醉。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不劝中宪少喝点酒?”高俊看到此情此景大吃一惊,立刻呵斥李英左右的随从。

这几个人非常惊慌:“相公烦闷,这几日借酒消愁,小人等不敢多劝……”

高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立刻抓起李英案上的公文看了起来。一看,今天从早到晚一整天的军事布置根本没有完成!逻卒!觇骑!岗哨!全都没有委派!

“不好!”高俊顿时感觉心脏猛的一收缩,眼皮止不住的狂跳。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发现金军今日非常涣散的蒙古觇骑们飞速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者勒蔑,蒙军立刻趁势启动,全军披上盔甲跨上战马,已经向金军的方向进发。

第七章 撤退与坚持(上)

“首先要保全军队,军队保全了就能保住粮船!”高峻在李英的营帐中深吸一口气,先自顾自的念叨一遍这句话,随即对李英的侍从们下令:

“耽误了军国重事,把你们一个个都敲杀了也开罪不起,赶紧去给李中宪醒酒,不然的话,中宪醒来,你们一个个谁也跑不了!”说罢,高俊走出帐篷,吩咐跟随自己来的几名傔从。

“你回去告诉潘正,立刻做好准备,咱们恐怕有仗要打了;你去联络郭仲元,就说我已经有确切消息,知道蒙古人要趁势进攻;你去通知郭阿邻,你去通知纥石烈师靖。”

高俊亲自去找乌古论庆寿,后者眼下正在自己的帐篷里烤火,得知高俊的说法之后却不以为然。

“我还当是何等大事,原来是李中宪醉酒,你却想着恁多。蒙古人如何行动如此之快?李中宪一醉酒他们就来了?”

“我敢断言蒙古人早就来了,一直在找我们的软肋,今日李相公醉酒,各路岗哨都没有委派,军兵无纪律,这正是劫营的好时机,蒙古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已经出动了!元帅此时下令,犹有挽救的机会!”

乌古论庆寿摇摇头:“无故惊扰士卒最害军心,一日三惊,正中了蒙古人擅长的疲兵之计。”

劝说已然无益,高俊咬牙,决心绕过乌古论庆寿。他即刻策马奔向运河岸边,渡河回到高家军的营地,高家军将已经接到高俊的命令,即刻忙活了起来,所有外出军兵一律召回,严加守备,军兵已经全都披甲上衔,一应辎重全部装车。

高俊深吸了一口气,情况虽然糟,但是他在出发前也设想过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并不是一点底稿都没有。

“高郎君,眼下各路军兵未有岗哨,不能成阵,已然铸成大错,咱们和蒙古人交过手,观州城下咱们仅仅慢了半步,就让他们一举冲上,打了个全军溃散。此次李英所犯之错如此之大,已然不可挽回,就算咱们坚守,其他各部如此散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还是撤走吧。”冯达如此建议。

“据说,郭仲元部已经有斥侯看得了蒙古人,蒙军已经近在咫尺,再不撤恐怕来不及了。”

“郭阿邻已经准备撤退了!”转眼间又来了消息,顿时让整个帐内惊问声一片,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军动摇,三军夺气,其他各部很快也会逃亡,那么也就别管什么营寨粮草了,各军赶紧撒丫子逃命去也。

“大家先不要惊慌。”高俊考虑了一下,说:“蒙古人仗其四蹄可以践踏我阵,如果各军争相逃命的话,则兵败如山崩,到时候蒙古人甚至都不用去攻击咱们好不容易修筑的营寨,就可以轻轻松松的驱杀我军,咱们两条腿如何跑得过人家的战马?会被杀得尸横遍野,最好也就是丢掉所有的军器辎重。

“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眼下正是冬季,运河行船极慢。”潘正也有些紧张。

“在座的人也有参加过几年前泰和南征的,谁还记得灵璧县凤凰山之战?”高俊问道。

在座的各级军官们疑惑的面面相觑,凤凰山之战,确实有人曾经经历过,那还是在金章宗泰和年间,南家人又来北伐,夺了泗州,又要来夺宿州、徐州,被长枪副统抹燃史扢搭所击败。诸路宋军仓皇逃命之际,宋将毕再遇却打出了一个胜仗,正在灵璧县凤凰山。

“宋军也并非弱军,一应军器均有,只是缺少马匹,一旦不能与我军相持,各军争相逃命,则我军从背后赶上,轻松就能将之杀戮过半,乃至使之全军覆没。所以,面对敌军的重骑兵,一味逃跑正是自寻死路。”高俊手按在座椅的把手上,骨头捏的吱吱响:“今日我就要效仿毕再遇,来一招神龙摆尾,正面击破蒙军的骑兵!”

潘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高俊,寻思着是不是攻下法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者是发烧烧到失了心什么的。

所有的军官也都不禁愕然,步兵正面与骑兵对抗,还要打一场胜仗,这怕不是寿张县起点桥说书人嘴里才有的情节。

“想打赢这场仗非常不易,要四个条件。”高俊也深吸一口气,开始向大家讲述自己这几天一直设想的事情。

“第一,将士用命,进退有度,这点我并不怀疑大家。咱们高家军大大小小也见过几十场仗了,当年在上万蒙古人的追杀之下都能全身而退,还在寿张县狠狠给了他们一下子,烧了他们的老营,我相信大家面对黑鞑时应该不会心存犹豫。”

军官们纷纷点头,和其他各支队伍相比,高俊最大的好处就是曾经跟黑鞑打过仗,虽然石抹明安当时带的部队以契丹人为主,而且并不算十分强力支持,但是毕竟交过手的人心里的底气就是不一样。

“第二,其他各部能为结援,使我不势单力孤,眼下一共有八支军马,大名府军咱们谁也看不起,最是无能,不可为凭;王福和李雄的军马虽然也经过一些阵仗,但究竟是民军,实力不济;郭阿邻悍勇好战,手下也都是勇猛之辈,但是素无纪律,沟通不畅,一旦有些脱节,必为蒙古人所乘。

所以诸军之中,只有郭仲元郭大相公可为援。郭大相公军马有纪律,敢战斗,而郭大相公本人深谙韬略,熟悉兵革。最重要的是,郭相公本人意志坚定,就算是撤退,也必然会与我军携行,不会抛下我军。”

“纥石烈师靖呢?”任福奇怪的问,但随即他就发觉自己似乎问了一个不怎么该问的问题。

“师靖调教的军马看上去倒也不错,但师靖本人太过鲁莽,不可委以重任。”高俊考虑了一下说:“这就好比是两人厮打,我是不放心将后背交给师靖这样的朋友的。”

军官们纷纷点头,高俊所说不错,现在来看,唯一可以引为强援的只有郭仲元。

“第三,情报得宜,攻其不备。蒙古人觇骑传奇众多,我等八支军马强弱如何,前后进退如何必为其所知。蒙古人必然挑最好下手的,首先对埽兵和大名府军动手,等到兵败之势已经显露的时候,再来攻打比较坚固的郭仲元和咱们。

所以,我们必须要时刻了解蒙古人的动向,最好也能够麻痹对手,让对手不以我为悲。到时候我们发起的反冲击,才最有震慑之力!”

不少人把目光转向了斥候队队正温萨普贤奴,后者确实有些为难:“蒙古觇骑不好对付,想要靠清理敌军的觇骑来隐蔽我军动向,怕是为难。”

“那咱们的军马就应该稍作姿态,作准备溃退的样子。”高俊言简意赅的下达命令:“具体工作由孙庭负责。”

“那最后一条呢?”潘正问。

第八章 撤退与坚持(下)

“最后一条,就是挑选适合步兵反冲击的预定战场,骑兵究竟远远胜过步兵,咱们反冲击就算偶然得手,他们也必然立刻疏散迂回四面包抄。凤凰山之战毕再遇得胜,就是因为城门与凤凰山之间,我军铁骑施展不开。所以我们要提前选好预定战场,地利最好是有利于我军,等到敌人到达之际,再发动反冲击。”

这一条显然最为艰难,霸州处于河北平原,北宋末年大河连年泛滥,稍高一点的土包都没了,可谓一马平川,想要找一个不利于敌军骑兵机动的地方,似乎有些困难。

材官队的几名队员取来了一副大型地图,高俊走上前来,指着地图:“我以为这里可以。”

郭阿邻决定将人马后撤,在河北金军中立刻起了连锁反应,但是,拒马河南岸的各路金军对于高俊的强烈警告却不以为然:中宪不过是醉酒了,何必喧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在诸将当中,郭仲元最为制冰,他也敏感的发现今天军队没有合理布置,尤其是埽兵没有归位,也正因为如此,他答应了高俊的要求,高俊、郭仲元两个人集结部队,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我这里有一个不错的位置,郭大相公你看。”军帐内,高俊与郭仲元会面商讨军情,两个人都意识到,蒙古人极有可能趁今天发动进攻。

“这里是咱们来的时候经过的那片沼泽,覆压极广,虽然是冬季,战马往来驰骋依旧不易。沼泽中尽是枯萎的芦苇,也容易遮蔽视线。如果我们能够在这里掉头反击的话,也许就能以步胜骑,以弱胜强。

很显然,郭仲元在前进的路上,也注意到了路经的那片沼泽,他稍微考虑了一下。

“这片沼泽确实广大,是步兵对付骑兵的好去处。但是眼下情况紧急,我估计蒙古人再有个把时辰就要来了。”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把粮船开走,河南的大名府军就留给蒙古人吃掉吧。”

郭仲元惊呆了,看着高俊:“你可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郭大相公别多费心思了,咱们这次救援中都已经失败了,乌古论庆寿始终下定不了决心,与其全军一块留在这里送死,咱们不如把河北之军抢先撤出去。这样大名府军溃散的时候,还能为咱们争取一点时间。从咱们这里到芦苇荡并不远,如果大名府军跑得快的话,也许损失不会很大!”

郭仲元非常纠结的思考了半分钟左右,艰难的点点头:“高郎君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吧。”

“这也是无奈之举!”高俊何尝不想保全部队,但是李英这个草包居然在军旅之中宿醉,而乌古论庆寿又反复不能下决心,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埽兵们也都有南归之心,你我现在只能强行让他们装船南走了,但是我担心如此下达命令,士兵心中一定有疑惑,到时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军队溃散可就糟了。”

“郭大相公,此次最难的就是士兵都有南归之心,一旦轻易移动,必然造成喧哗兵变。这次北上各军当中,只有花帽军可以说是纪律严明,将士用命。所以此战只有你我可以用命,剩下的人就放任他们溃散去!”

郭阿邻后撤后不久,郭仲元也率军后撤,纥石烈师靖发现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凸出部,赶紧也拔脚而走,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各军已经纷纷撤退。

李铭、郭延嗣提前带了部分人马前往预定的反击地点,这片宽阔的芦苇荡简直无边无际,尽管已经是冬天,但是地上的土依旧比较松软,不太适合战马驰骋。

贴军们抄起镰刀,在芦苇中割出一片片小小的空地,开始布置各类防御骑兵的东西,想当年,南宋为了对付金军的骑兵,曾经开发出一系列反骑兵装置:铁蒺藜茅针、鹅项等等,事后证明,绝大部分都是华而不实。在开禧北伐期间南宋使用的这类东西大多为金军轻轻松松的突破。

所以说高俊没有使用太花哨的东西——他现在也没钱搞——主要使用的还是长枪扎成的骏马以及各式绊马索,也就是所谓的“踢圈”。

这是用芦苇杆就可以制作的东西,用来拽住马的蹄子,运气好的话,能在敌军冲锋时干掉一个骑兵,一个都的贴军有分工的话,半个时辰可以做四百个踢圈。

“给我整几公里一战那种铁丝网,再给我一台马克沁,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一路蒙军都突突了!”高俊赶到芦苇荡的时候工事布置已经接近完成,尽管不可能,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此时的芦苇荡里,到处都是人,正在逃亡的金军简直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绝大部分金军不知道为何突然要撤退,好端端的旁边的部队纷纷行动起来,向后撤去,害怕暴露在孤悬前方的人们也只好后退,逃命变成了赛跑,很快就无秩序的溃退下来。

在这一片混乱中,他们纷纷踏过芦苇荡,发现这里面却有几只友军正在紧张的忙碌,不由得侧眼相看,不知道这帮人在这里又发什么疯。

“我说,你们不撤吗?”

“不撤,我们还有些任务。”这名回答的高家军头也没抬,还在紧张的捆扎草绳。

询问的那人耸耸肩,不明白这些人究竟还有什么任务值得让他们暴露在蒙古人的兵锋之下,一路又一路溃退的金军从芦苇荡穿过,幸运的是他们的撤退,并没有多大程度上动摇高家军的决心。

河北金军都已经溃退,乌古论庆寿派人来查问原因,高俊随便推辞了一句就打发使者走了,李英还在帐篷里呼呼大睡,侍卫们没奈何,赶紧把李英搬上了粮船,随之一道后撤——埽兵已经在高俊部下的温柔劝说下,已经决定上船南走,到李雄镇守的汊口那里去。

“郭大相公,我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眼下的溃退是我挑起来的,如果我不能在稍后的反击战争打赢,那么就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怕是要直接被司谏、御史们弹劾到开封府的大牢里,就算有机会出来,也变成白丁一个了。”

郭仲元本来想宽慰高俊,说他英勇善战之名简在帝心,就算是打了败仗也不至于彻底没落。但随即也意识到,眼下的情况,自以为有退路的人一定会动摇,只能言进,不能言退。

第九章 秩序与混乱(上)

“这里的芦苇荡和我家那里真像。”高俊的人马已经进入了预定的伏击地区,李素儿看着满山遍野的芦苇,不由得感叹一句。

“等到仗打完了,说不定还可以到你家那里去呢,你不是说你有个弟弟还在河北吗,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另一名绣工张翠儿打理好了自己的急救包裹,那里面是一点止血药粉,十二块干净的纱布,六块三角巾,一竹筒经过蒸馏的高度烈酒。

熟悉芦苇荡的河北籍军兵们被专门调了出来,开始教授其他人编织鸭掌鞋,这是用秸秆做的一个大型鞋套,穿上去之后就像是套上一个鸭掌一样,在松软的土质里可以提供更好的抓地力,也就意味着更高的速度。

“穿上这个看上去跟鸭子一样。”有些军兵不满意了,觉得这有损自己威武的形象,鞋子很大,为了不致使左脚踩右脚这样的悲剧发生,大家都必须把腿岔开一些,卖相实在不雅观。

“不穿也行啊,你来跟我比比,看谁跑的快,跑输了的话,自觉去领十个小军法。”负责教编制鸭掌鞋的一名队副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此公名叫韩武平,全家都在前年被黑鞑所杀,是标准的苦大仇深,加入高俊军中就是为了打黑鞑,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这名军兵赶紧低下头,默默的捋着自己手中的草杆。

这个东西并不算难制作,很快,每名士兵基本上都编制了一双,队副开始挨个检查,将近三分之一的鸭掌鞋并不合格。只好让士兵们重新编织。眼下这种情况,所有人都焦躁的不得了,大声的斥骂声充斥着整个芦苇荡。

最为难受的是辎重大车,这类东西开不进芦苇荡来,贴军们前面拉后面推,喘息声大的吓人,还有人不断的往大车的轮子底下垫木板和干草,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喧哗。好不容易才将车搬进来。但还是有几辆车陷进淤泥之内,实在行动不得,大家只好搬光车上的东西,遗弃这些车辆。

“你们是怎么搞的?知不知道这些大车有多贵,这都是整个根据地的百姓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大车制造所一年才能给咱们提供几辆车,你们一下子就折损了七辆!”一向好脾气楼升听到报告之后勃然大怒,对眼前的主计运输都都头蒲察阿虎和力畜队队正段景住大发脾气,而这两个人咬着嘴唇低着头,眼睛里尽是不忿的神色。

“楼总判,难道我还不知道要爱惜大车吗?但咱们也要爱惜牛马呀,这种路大车根本走不动!”等到楼升说完。段景住也忍不住辩解:“已经有两匹马拉脱了力,这样下去,咱们还有挽马可以用吗?”

楼升冷静下来,微微考虑一下,随即问身旁的一位助判:”郭延嗣他们都割完芦苇没有?”

“好像是快要割完了。”

“你去跟高郎君说,郭延嗣割完之后能不能过来帮帮我们,让郭延嗣稍微加把力气,然后过来搬运车上的东西。你们听着,空车要是还陷在淤泥里,可就说不过去了。”

绣工们已经做好了急救背包,另外几名绣工用贴军砍下的芦苇秆生火烧水,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最好的消毒方案就是烧开,顶多再加一些生石灰。

“在于家庄的时候,有个队正牺牲了。”张翠儿一边接水,一边对身后新分配来的绣工讲解。

“当时他受了重伤,倒在地上,我连忙给他包扎,可是他既不喊疼,也不说遗言,只是问我有没有水,他当时已经在于家庄的外壁上站了整整两天两夜,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整整两天?”

“整整两天,当时我很想给他找点水喝,可是我身上一点水都没有带。水壶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当时很失望,把披膊巾咬在嘴里,就这么一言不发的闭上了眼睛。”张秀儿接满自己的水壶,然后仔细的放在急救包里:“一定要保护好水壶,及时补充干净的水。”

大车进来后,绣工分到了各自的铠甲,以往她们是不穿盔甲的,但是鲁南战役之后,将缴获的纸甲分给了她们,绣工们开始彼此检查盔甲,扎的结实不结实,并且把药囊紧紧的包好。

另外几名绣工也搭建好了临时的伤兵处理台,几名军医严阵以待,陈郎中站在最前面,仔细检查各项外科设备的消毒情况。

温撒普贤奴仔细的观察着眼前的芦苇荡,轻轻说了一声:“看见了。”站在他旁边的一名旗队的旗手举起了一面小红旗,但是很远处的另一个方向上,也举起了一面小红旗。

高俊要求温撒普贤奴的斥候队和旗队一起搞一个隐蔽的传递消息的办法,最好能够在蒙古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向营部传递消息,让高俊清楚地知道敌军目前行进到了芦苇荡的哪里——芦苇荡毕竟太遮蔽视线了,全军潜伏的情况下,很难观察远处的情景,必须要依靠旗鼓联系,但又不能打草惊蛇,这个任务其实很考验旗队和斥候队的业务能力。

高俊的建议是采用模拟实验,温撒普贤奴作为全军最好的眼睛,代表中枢观察远处,几名化妆军兵偷偷埋伏,等到蒙古人到来就发出信号,而距离它非常遥远的芦苇荡的那一端,几名同样视力不错的军兵扮演蒙古人,他们也在四处寻找信号。两边都举起了代表看见旗帜的小红旗,说明埋伏人员又失败了。

扮演埋伏人员的人不断的尝试各种小型旗帜,但是双方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普贤奴生气的朝远处大喊:“你们就不能搞一些隐蔽一些的东西吗?!”

对面也用最大的声音喊回来:“这已经是全军最小的旗帜了。”

“用旗子干什么?你以为我的眼睛是瞎的吗?”

一开始旗队人员非常吃惊,但随即就领悟了普贤奴的意思,他们最后选择的信号物是一棵涂上了白色的芦苇,在浅黄色的芦苇荡当中简直看不见。

但是温撒普贤奴非常准确的报出了所有信号的位置,并且说出了他的倒伏情况,他旁边的旗队旗手兴奋的打出不同的旗号,结果是全部准确。与此同时,模拟蒙军的那几名军兵瞪酸了眼睛,也没有看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

第十章 秩序与混乱(下)

眼下,温撒普贤奴真正的手下——斥候队的成员们,正在和材官队一起探索芦苇荡的边界,记录地形地貌,这片芦苇荡实在是大,其中还有一些河道的痕迹。

“这里好软,骑兵根本走不了吧。”一名材官仔细的摸了摸脚下的河床:“重骑兵根本走不了,轻骑兵也只能慢慢的走。”

材官队正祝东风,这名字还是何先生起的,他本名叫祝赖儿,是最早的一百名军兵之一,南寨人,温敦杰十人队的队员,最早佩戴上绿色袖标的教导队队员之一。就整个根据地而言,这份履历也是相当光鲜的了,然而祝东风运气实在不好,当初在全军撤往青白口的时候遭到了蒙军的追击,在那次圆圈防御战中,祝东风身受重伤,虽然侥幸未死,但是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多,回到军兵中的时候,时全-彭义斌联合侵犯都打完了。

被提拔成队副,又在三家林防御战对付时全的时候再次受伤,又花了挺长的时间养伤,也没有参加高俊在中都的行动。本来,高俊是打算安排他去荣军农场做个生产队长什么的。但是祝东风却表示自己已经痊愈的很好,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应该回到军兵中来。

正因为如此,何志也特意给他改了个名字,俗话说改名就是改运,希望他从此东风得意。

就这样,鉴于祝东风还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被安排为材官队队正,开始了东奔西跑画地图的日常。

“真是好大的一片芦苇荡,根本走不到头。”

“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回禀状况啊。看看有没有本地人能问一下吧。”

“哪像是有人烟的样子……”正说着,前面的芦苇丛似乎动了一下。

“有人!是蒙古人!”几个人惊呼起来,立刻有人取下腰间的弓箭,两箭射了过去,但是又没有了动静。一众人紧握刀枪,拨开芦苇,开始向前探查。

走了几步,果然在地上发现了脚印,松软的土地上什么痕迹都藏不住,那脚印小小的,似乎不像是成年男子。

“说不定这就是咱们要找的本地人呢。”有人窃窃私语,祝东风转为左手持刀,用右手拨开眼前的芦苇,莫约走了十几步,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这是芦苇间的一片小小空地,里面还有一片低矮的草房。

“我看见你了,现在出来!”祝东风喊了一声。

草房里面动了一下,一个女人怯生生的向门外张望一眼,立刻又缩了回去。

“我们是山东来的官军,高俊高郎君的手下,有事情还望你帮忙。”祝东风找了半天,掏出来半块泽洲糖,大家放下武器,走近来好生安抚此人。

大约一刻钟后,这个女人跟着队员们一起上路,返回高俊所在的位置,路上还在不断的说着芦苇荡的地理情况。

这女子姓曹,乳名小鱼,因为括地的原因,家里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几亩地,只好进这芦苇荡中想办法讨生活,芦苇荡虽然蚊虫众多、瘴疠横行,但是却有无数的肥鱼和果实,运气好还能打到各类野味。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卖到霸州去,就是这家人主要的生活来源。

冲州撞府,生活不易,芦苇荡中也全都是危险,这一切虽然没有给她带来多么富裕的生活,却练就了一身在艰苦地区求生的本领。刚才大家找来的时候,她正在晒泥丸,准备打鸟。

“你父亲呢?”

“两年前病死了。”

“你有无兄长?”

“前两年签军签走,死在山北了。”

“看你也有十五六岁了,没有谈婚嫁吗?”

“没有,我家太穷。”

祝东风有些颤抖了:“你真的要帮我们吗?你想要什么?”

“我啥也不要,我听说你们高郎君心好。”曹小鱼在芦苇荡中如履平地,比几个大男人看上去强多了。“我跟我爹去霸州卖野雁的时候听说过,你们高郎君是多闻天王转世,救了河北十几万人呢。”

高俊知道此事后感慨不已。

曹小鱼的叙述很有用处,芦苇荡的大小地形很快就一清二楚,确实就像高俊事先预估的一样,芦苇荡的面积极为广大,南北纵横数十里,骑兵想要绕过这里,要花很长的时间。

直到现在,芦苇荡里还有几条没有干涸的溪流,材官队将之一一标注出来。

军乐队进行最后的任务布置,刚才的撤退过程中,刘德最担心装有大鼓、铜钲的那辆车不能及时到,干脆派了个乐手一路跟着,可算是把乐器及时的搬下马车,在高郎君的营部架起了鼓吹——此时一名旗手过来换了时辰旗,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之久了。

敌人马上就来了,乐监刘德和乐手们做最后的信号约定,时不时地吹出一串又长又怪异的调子,

与此同时,一批高家军的军兵正在附近射箭,进而测量弓箭在芦苇荡中能够到达的距离,立姿下腰放箭是抛射,基本上不受什么影响,但是跪姿扩胸张弓的话很难射的远。

军法队主持记录了每次放箭的距离等内容,这一切都被抄录成册,交给高俊作为参考,确认后,又交付给营部里的承局,这群人和教导队的教员一起,眼下正在奋笔疾书,将刚才总结的各项事项抄录成册,誊录十几份,准备交给各位军使。

正当大家忙里忙外的时候,一队花帽军匆匆赶来,所谓花帽军,人如其名,头上的毡帽五彩斑斓,看上去很是拉风。作为河北义军的顶级战力,花帽军一应军器俱全,而且往往是官造式样的长刀大斧,而不是靠朴刀和哨棍,作战时都是进退有序,而不是那些绿林手段。

为首的将领甚至还骑着战马,不过大概也感觉到芦苇荡里走马困难,他选择牵马步行与高俊见面。

“郭大相公帐下提控张惠,见过高刺史。郭大相公马上就到,让我先来一步,听从高刺史调遣。”

“张惠老弟,你来得正好。”高俊仔细端详张惠这个人,形容不过二十多岁,眉宇之间自带一股锐气,此人身形矫健,面目俊朗,但是显得有些过于尖锐,是个眼睛里不进沙子的主,总的来说,不愧是堂堂少年郎——日后的忠义郡王、战死在三峰山上的张惠,现在还不过是在义军里初出茅庐的将领。

高俊还真想问他为什么从花帽军中叛逃到南宋,又为什么从南宋回来,但是现在问这个可就真是脑子进水了。他把张惠拉过来,让他看现在的军事布置。

第十一章 守卫与溃散(上)

“高郎君真是一等一的好筹划,开眼了,开眼了!”看到高俊的人马在这里忙中有序,张惠不由得咋舌称赞,相比而言,花帽军可做不到在临阵的时候如此紧张有序的做筹备工作。

“只是一点小小的工作……。”

“说实话,来霸州之前,我见到高郎君的军马还心中有些不服气,郎君手下的军兵并不人人娴熟弓马,也未必比花帽军中的精锐健壮,却有如此好的盔甲军器,而且名头响亮,让我心中有些不忿。这次郭大相公遣我来,我还有心教高郎君见识我们大名府军的威风。今日才发觉高郎君军兵的长处,阵前有这般沉稳的人,黑鞑是决计讨不了好的。”

“张老弟可别戴高帽了,你看,我们从南侧发起进攻,你们从北侧,咱们两军潜伏在这些空地里,只要敌军到达预定位置,就即刻发动反冲击。”

张惠点点头,基本认可这个计划。但是随即高俊就塞过来一沓厚厚的纸,张惠也是地方豪强,颇识几个字,但是这么一大沓东西让他看起来头疼。

“这个是咱们两军旗鼓交接的信号,还有在芦苇荡中的各种注意事项,一项项需要细谨对待,才不至于出差错。”

“真是见识了。”张惠翻着这些东西,大小条令一应俱全。

高俊心里面也不免得意,孙庭等人更是觉得脸上有光,但是张惠随即跟了一句:“高郎君大才,堪比良将,但不是天生英才。”

所有人的笑容一下子都僵了起来。

“高郎君细布置、谨准备、勤检查,固然是治军之才,招揽贤才供参谋,奖率猛士为先驱,确实是大将之器。但是良将不必如此繁琐,庙算自在起心中,看似波澜不惊,诸般事已经胸有成竹,临阵变化,无不如其所料。高郎君之法,乃是勤能补拙。”

“胡说。”高俊未及开口,身边的傔从吕和先怒骂起来。

“郭大相公就接近于这样的良将英才!”张惠直言不讳。

高俊严厉的制止了吕和,现在他比较理解张惠为什么后来会负气投宋了,这种直言直语让高俊都很难立刻消化:“张老弟所说不错,我确实不是什么天纵英才,甚至说不上良将,我手下的潘正潘副指挥使,军事才华远胜于我。张老弟所说的天生良将自是不假,汉家之卫霍,先是未曾领兵,卒能一战成功,天生智勇正邦国,莫过于此。”高俊微微皱起眉头:“但是当今之世,这样的天之骄子首先是铁木真。”

“铁木真?”张惠有点疑惑。

“天之骄子,你、我、郭大相公,均非所敌。”

张惠未可置否,只是领命而去。

高家军传统,战前一定要吃饱喝好,但是眼下贴军们光是扫荡芦苇就来不及,几乎没有时间做饭。就连高俊也都忘了这件事,还是楼升、李骁奇主动过来请命,表示少年军已经搬运完了几样物资,可以给大军做饭,高俊一拍脑门儿,这才如梦初醒,赶紧问楼升眼下还有什么能做的。

别的东西是来不及了,中午吃的是珍贵的稻米,蒸好之后,放进干草编织的大围里,军兵们直接用手掏出来吃。

高俊欣慰的看到,军兵们的素养又上了一个层次,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毫不慌张,取出事先发好的干肉嚼着,在军官的带领下轮流去煮好的饭锅前,用手掏出米饭来,没有人争抢,没有人恶意破坏,没有人散布谣言,大家静静的吃完饭,轮流闭目养神,军官们去听候作战安排。

让大家惊讶的是,高俊居然把绣工李素儿请了过来,在座的军官基本上没有熟悉芦苇荡的,所以高俊特意让李素儿来给大家讲一下芦苇荡的基本情况:在里面行走的注意事项、怎么防止割伤、是否有蚊虫毒蛇、马匹能行进多快、掉进淤泥里应该如何自救等等。

李素儿倒是真落落大方,把各项事情讲的详细周到,还没有多余的废话,军官们一开始有些不自在,但后来都全神贯注的听她讲的内容。

谢走李秀儿之后,高俊开始布置任务:“由此可见,敌军进入芦苇荡后速度会大大变慢,我们已经事先安排好尖兵,一旦敌军进入预定位置,就会放下信号旗,大家听后我的命令,一起涌出!

冯达,僧虔,你们二人率领的是我军的一等精锐,一定要冲杀在前。其余各部随之跟上,路哲率军守卫营地。这次步兵作战,排成散兵阵列,不大要求阵型,但是旗号不能乱。最大的要求:冲锋一定要猛!要烈!要一往无前!要九死不悔!我们这次反冲击,就是在敌人得意洋洋的时候给他当头棒喝,这棍子要是打轻了,他回过神儿来就会死死地咬住咱们,所以,不打则已,一打,就要把他打疼!”

各级军官也开始轮流发言,完善细节安排,最大的问题还是:芦苇荡视线不好,怎么保证冲锋的连续性和紧密性?怎么保证第一时间给敌人巨大的震撼和冲击?怎么保证信息的通畅和侦查的完善?

高俊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依旧让大家自下而上轮流发言,自行解决这些,计划进一步的完善。最后决定以逸待劳,各部人马自行集结,等到蒙军骑兵进入预定地点之后,营部发出信号,各路军马再一齐杀出,在预定的冲锋路径上提前铺好干草和木板,冲到敌人面前后再展开,这样冲锋又快,还能保持一定的密度,给敌人的心理震慑更为强烈。

芦苇荡里到处是逃亡的金军,高俊的人在这之中就像黄河里的几块礁石。

“中流砥柱啊。”刚刚到达的郭仲元发觉高俊已经准备好了,不禁如此赞叹。

“好一群鸦儿”李霆也开了句玩笑,高家军此时尚未穿甲,看上去确实像是一群乌鸦一样,纯黑色的制服在芦苇荡里倒也算显眼。

士兵们没有恶意的笑起来,鸦儿倒也不算骂人话。

“据说,晋王李克用就有数千鸦儿兵,也许这高俊,还真是平定乱贼的首功。”但是随即他就后悔这句话了,黄巢平定之后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

不管怎么样,“鸦儿军”的名号算是叫开了,若干年后,一面乌鸦旗竖起来时,此时此刻在场的人,还活着的都是百感交集。

郭仲元的人马也基本到齐,高俊与郭仲元交换了作战意见,郭仲元完全同意高俊的安排,在短短一个多时辰内制定了一个可行性不错的反击计划,郭仲元对高俊的能力刮目相看。

郭仲元同样也对他的人马进行了安排,两军互不统属,分别埋伏在南北两侧,准备对沿河东进的蒙军进行残酷的打击。

第十二章 守卫与溃散(下)

乌古论庆寿这时才接到准确的消息:拒马河以北的金军已经全部溃退,各州之兵无一留存,营寨已经被毁弃。他才明白,如梦方醒的乌古论庆寿赶紧派人去联络溃退各部,得到的消息是,高俊一力劝说各军后撤,并且威逼埽兵将粮船南下。

按理来说,庆寿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大发雷霆才对,但是他心下却不由得暗喜。

“道家和省台都说要前进,心底下却希望我们后撤,这种事本来还没头绪,不想今日有个人主动承担后退之责,倒是了却了我一块心病,眼下事已不成,准备后撤吧。”

但是大名府军行动的太晚了,动作也太慢了,正当这帮人懒洋洋的收拾东西,准备像搬家一样后撤之时,有个别警觉的人突然神色有变,趴在地上,用耳朵倾听地面的声音。

乌古论庆寿当年毕竟也是打过仗的,一下子意识到情形不对,赶紧询问今日的岗哨有无发现异常,这时才知道,由于李英大醉,今日岗哨一人未派。

“李英该死,怎么吃这么多酒,要是耽误了事,该当何罪!”乌古论庆寿气的怒骂起来。

然而现在的情况不是“要是耽误了事”,而是“已经耽误了事”,正当乌古论庆寿生闷气的时候,天边传来一阵阵的“阿拉”声。

“达达来啦!黑鞑来啦!”营寨边上传来恐惧的叫声,成千上万的蒙古人,每个人都带着三四匹健壮的黄骠马,背着弓箭,拿着长枪和铁刀,已经以排山倒海之势拍向了河南金军的营地。

乌古论庆寿在帐篷中听得外面的喊杀声,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吩咐随从:“快!快备马!”

随从脸色也很难看,但还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赶紧把马匹牵来,准备随同主将一同疆场效命。

庆寿上马之后,左右看了一下情况,立刻撩起四蹄,向东方奔去。

随从惊愕了一下,但随即也跨上战马,随同主将逃命去也。

胜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大名府军以惊人的速度溃散了,甚至连有效的抵抗都没有试图组织一下。

蒙古人突破了沟壑和栅栏,冲进营区,一下子分成若干队,敌人的骑兵是最残忍的,他们发现金军步兵之后会以单列纵队的方式直接冲过来,头三四个人拿着铁枪,中间的人一般使用马刀,最后几个人是弓箭手。

沉重的铁枪率先刺来,他们往往瞄准重甲目标,马枪的杀伤力,即使是两层厚甲也难以阻挡,随时而来的是旋风般的马刀,把剩下的人一一撂倒,弓箭手们并不直接杀伤,而是在队伍末尾一直保持警戒。如果这样一个冲击不足以杀死所有敌人,队列又会折返,围着敌人转圈,一次次重复原本的操作。

蒙古人并不畏死,但是也绝不冒险,他们一圈圈绕着,就像是蟒蛇缠住野兔,十几个蒙古骑兵也可以杀死上百人,有时这样的死亡之轮可以转上一个时辰。

也古长枪如电,大砍大杀,痛快的想要叫出声来,他和自己的那可儿们迅速的绞杀了一伙金兵,此时战场形势已经明朗,只有一小群敌军还在固守最后的一小块营地。

“长生天庇佑勇敢的人,把你们的枪举起来!”也古高叫着:“黄金家族高贵的血脉带你们冲锋!”

蒙古重骑兵们群起响应着,发动了密集阵型的冲锋,几乎是一瞬间就踏破了敌军的军阵,惊慌失措的枪尖围绕在也古前后,却始终不能伤害他分毫。

这批金军崩溃了,被杀伤殆尽,也古杀死了不下十个人,此刻他暂时停住了马,大口的喘着粗气。伸出血淋淋的手,指挥刚刚跟上来的军奴:“你们几个,去把这几个人的人头割下来,在正常战斗中,只有这些人表现出了勇气,只有这些人才配做我的战功!”

此时的营寨外面极为壮观,成千上万的河北军健沿着拒马河向东逃窜,蒙古人截断了他们的生路,把他们赶到了冰冷的河里。快速的蒙古骑射手们想办法围住敌人,让他们聚拢,然后重骑兵再毫不留情地碾过去……但依旧有相当数量的人,将近万人赶在蒙古人之前逃脱营寨,这些人扔掉了他们所有的盔甲武器,向汊口方向逃去。

者勒蔑也赶了上来,此次作战大获成功,敌军损失惨重。

“者勒蔑爸爸。”也古看到者勒蔑的旗帜,赶紧上来行礼,这次作战,扯儿必和耶律阿海打头,郭宝玉率领汉军在其后,而者勒蔑只是居中调度,没有亲自上阵。

也古听说过,者勒蔑曾经是大汗帐下的勇士,是大汗的第一个兵,在与泰赤乌部的叛徒、与背信弃义的托斡或邻勒在额列惕的战斗中都曾搭救过铁木真的性命。

但是病痛摧残了光荣的十大功臣之一、众官之长、右翼千户、蒙古四獒之一、饮露骑风、曾经与成吉思汗同饮浑浊的班朱尔尼河水、有福庆的兀良哈·者勒蔑千户长的身体,让他不能再驰骋战斗了,这让也古深感遗憾。

“敌人的粮船不在这里,据说有几只金军已经提前溃退了。”扯儿必已经审问了战俘,得到了基本情况。

“继续追击,一定要赶到敌人前面去,把粮船全部烧掉。”者勒蔑下达命令:“你们要想猎犬一样小心谨慎,发现大股敌人时不可贪功,让大家聚集起来对付,多搜寻道路,小心狡猾的女真人的诡计。”

也古等人即刻领命,者勒蔑松了口气,他有预感,自己的病撑不了太久,希望蒙腾格里召唤之前,为人世间最伟大的可汗贡献自己最后的力量。幸运的是,他指挥大军击破了敌人,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胜利已经到手了。

蒙古人对中原制度不甚熟悉,对于眼下金军各路之间的矛盾状态也并不十分清楚,至少者勒蔑在这一点的认识上还有些模糊,他万万想不到,高俊等人宁可舍弃掉河南的一万八千人,要在沼泽地跟他们打一场对攻。

对于蒙古人来说,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历史上,之后二十年的灭金战争之中,即便是情况不佳,蒙古人也极少抛弃汉人和契丹人的附庸势力,而是尽可能的提供援助,相比而言,金、宋却将抛弃义军、土豪当做了正常不过的事情。

长期来看,这是金朝的悲哀,但是眼下来看,者勒蔑被这场胜利所麻痹了,这正是高俊的绝佳机会,敌人正在向预定的反击战场跑来。

第十三章 黑鸦与花帽(上)

芦苇已经枯黄,在密密的芦苇荡当中,几名军兵蹲在一块不大的空地里,这也是预定的攻击路径之一,稍后,只要一声唢呐响,他们就会从这里沿预定道路,向敌军发起果断的反冲击。

“听刚才的动静,好像又有败兵往芦苇荡里来了。”

“可不是嘛,还遗弃了不少东西呢,上好的盔甲就地一脱,就扔进水沟里去了,可惜呀。”后面那个人努力掖了掖自己黑色的袍子,眼下高家军正军还是使用统一制式的黑色盘领长袍,当初在小山墩堡的设计一点都不过时。

“倒也好,他们这么丢盔弃甲的,敌人肯定不疑心,咱们就在这里跟他们好好较量较量。”这年头,三国志平话之类的说书已经很盛行,即使是在街角听听,也知道什么一声炮响,几路伏兵立即杀出之类的故事,所以军兵们接到埋伏的任务之后,很快就理解了高俊的意图。

“芦苇荡里还真冷。”一开始说话的军兵往手上哈了哈气,此人正是小眼睛的刘国安,作为比较早加入高家军的八白石村青年,一直没能捞上什么功劳,所幸也没有受伤,积累经验,做了一名军判。

“那可不是,冬夏都冷,我小的时候,夏天常常跑到这种地方来,还能摸鱼吃。”第三名军兵小声的发话了,他是才从贴军中补进来的,在诸位前辈面前有些说不上话,此人是河北安次县的,名叫张导。

“这么说的话,这位置倒还不错啦?”

“不错什么呀,蚊子可多了,一到晚上,嗡嗡的蚊子能吃人,谁敢在这里久呆?上夜课的时候不是有讲吗?蚊虫那是能传病的。”

“没关系,我弟弟是当初跟着何先生开过水渠的,听说有一种专门的排干渠,可以把这样的洼地压成好土,还能越种越肥。”几个人聊得开心起来了,此时,大名府军的败兵先头已经逃进芦苇荡来,所以整个芦苇荡相当嘈杂,在这里聊聊天,倒也没什么问题。

“那等打跑了黑鞑,你们都来河北来,咱们把这里的地好好理一遍!”张导开心的说,然而却被旁边的军兵狠狠拍了一下脑袋。

“咋的,为啥打我?”

“我打你个满嘴胡咧咧的东西,瞎说什么东西呢,这种话不能说不知道吗?再瞎说,作者就给你发盒饭了。”

刘国安也瞪了张导一眼,战场迷信这个东西在军中一向很有市场,有的时候,在最危险的地方也能活下来,却在庆功宴上被一粒花生噎死了,见多了生死,大家也都开始相信玄学。在他们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陕西军兵杜镜已经从袖子下面褪出佛珠来,开始祈祷老天原谅张导刚才的胡说八道。

受了气的张导闭上了嘴,仔细观察眼前的情况,但是芦苇荡实在太密集,根本看不到远处是何情形。

张导虽然看不着,但是有一双眼睛却看得比较清楚,温撒普贤奴头上戴着伪装,正在警觉的观察远处。

“怎么样?蒙古人来了吗?”

“还没有,现在路上只有败兵,已经顺着芦苇荡过来了。”

“潘正,你说,蒙古人会不会有化装成败兵的人在前头进行侦查?”

“我想应该不会,此次蒙军打的是一场快速的击溃战,所谓兵贵神速,追击溃兵一定要气势如虹,不能让败兵重整,哪来许多时间容他从侦查。蒙军的觇骑必然不会化妆。”

高俊点点头,表示同意,但心里面还是有些紧张,此次高家军基本上没有修路,什么公式,一个不小心,全体都要交代到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参军任福走来汇报:“捉来的败兵已经审问了,大营已然遇袭,蒙军杀进大名府军中了。”

高俊沉着脸思忖片刻:“大名府军肯定是完了——现在溃退的都是谁?”

“跑得快的大名府军、走得慢的李雄军、以及师靖的殿后部队——指挥使你看,师靖就在那里。”

高俊向远处眺望,果不其然,师靖狼狈的提着长枪押阵,这芦苇荡不适宜走马,让他的姿势有些滑稽。师靖本不愿意撤退,但是兵崩如山倒,但他还是很有勇气的决定殿后,观州的大部分人马已经撤出芦苇荡,他周围的三百人是最后一批。

“看样子敌人快来了,全军披甲!”

命令很快就传达到了,溃退的金军惊讶的发现,这群一直留在芦苇荡中的黑鸦儿一下子变成了铁鸦儿,看样子要在这里打一仗。他们心里叫一声多谢,赶紧继续逃跑。

“趁着敌人没来,叫大家唱支歌吧。”高俊背着手踱步,乐监刘德有些惊讶这个命令,但还是举起唢呐,奏起了高家军的军歌,全军登时精神一振。

“中国男儿,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花帽军们有些惊讶,这群黑鸦子还真有的玩,开战前还全军唱歌。张惠侧耳仔细听着,这歌曲调子很新鲜,唱起来很有气势。

“文明千年,文明千年,一夫振臂万夫雄。

长江大河,五岳三峰;峨峨昆仑,翼翼长城;

天府之国,取多用宏,黄帝之胄神明种。

风虎云龙,万国来同,天之骄子吾纵横。”

花帽军窃窃私语起来,个别人已经开始默记歌词,张惠默念着“黄帝之胄神明种”,不禁心有所感,郭仲元也听到了“黑鸦子”们的歌声,凑近来听,这歌虽然曲调从未听过,但是确实很有振奋人心的感觉。

“我有宝刀,慷慨从容;击楫中流,泱泱大风;

决胜疆场,气贯长虹,古今多少奇丈夫。

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至今热血尤殷红。”

张惠是读过点书的,郭仲元等人也都多少听过说书人讲曹刘,“中流击楫”、“燕然勒功”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虽然听不大清全部歌词,但是内心忍不住激动起来。

提枪走马的纥石烈师靖也听到了这首歌,心里也莫名激动,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吩咐旁边的军典:“把歌词记下来,回头咱们的人也要学会唱。”

诸事学习高俊,纥石烈师靖一直坚信这一点,毕竟他也是高俊体系下出来的军官,观州军马也是按照高俊的体系略加修改。

一首歌唱完,军兵们的士气顿时振奋起来,原本因为等待而来的紧张情绪消失不见。不知是谁带头,又连喊了三声“必胜!”,声音震天动地,吓得孙庭赶紧让大家噤声。

唯有一个人,刚才唱歌不跟着唱,还在紧张的踱步,不进入战斗状态。

第十四章 黑鸦与花帽(下)

“指挥使不要如此担忧,咱们与黑鞑也见过几仗了,没什么太了不起的,此次我们如果以有心算无心的话,足以狠狠挫败他们的锐气。”潘正劝慰高俊。

“胡说,你自己都不信。”高俊苦笑一下,潘正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指挥使,要不是您坚持,我是断然不愿意留在这里打这一仗的。”

高俊叹了口气:“这一仗迟早要打,眼下已经算是好时机,不然有朝一日,黑鞑到了山东……”

旁边的陈秉彝勉强笑了笑:“指挥使不必如此想,黑鞑虽然暂时围了中都,终究是胡虏无大患。就算他破了中都,也不过局限于河北,历数千年上下,拓跋是自代北居中国,本朝发源于海东而居中国,除此之外,未有一国能长聚中原,黑鞑虽然一时侥幸,还能比本朝、比拓跋氏还强吗?”

潘正、孙庭都点点头,倒是赵昉沉默不语。

“话不能这么说呀。”高俊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北魏和金朝算什么?蒙古可是不折不扣的上帝之鞭。转头看见赵昉的表情,于是乎便问:“公旭,你怎么看?”

赵昉摇摇头:“中国固然有其基业,但是王气不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几个人一下子变得沉寂了,这是他们罕见的评论时政的时候。

在过去一段时间当中,高家军一直维持着较强的独立性,这支军队是高俊从毁灭的虎口中救出来的,他们能活下来是因为高俊临时诈称指挥,不然的话就会全军葬身野狐岭。所以,这支军队天生就带着对金朝上级的不信任,他们只信赖高俊。

之后加入这支军队的,有在金朝统治时期一直受苦受累的驱口、有颠沛流离的河北平民、有被迫起义的红袄军降兵、还有对于迁都愤懑不已的陕西勇敢军,以及被歧视的草原部族。

严肃的说,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加入高家军,主要是高何二人的个人魅力和高高树立的抗蒙旗帜,与金朝无关。

这是所有高家军军兵心知肚明,但又讳莫如深的事情,军典在教育军兵的时候也避免提到朝廷,这是大家共同小心翼翼守护的窗户纸。

大家都知道,赵昉说的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实话,完颜珣是个庸君,在座的人谁也不会否认,在被抛弃的河北百姓看来、在过去一直受苦受难的山东百姓看来、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混蛋。

那么,赵昉说的是否有道理呢?也许完颜珣确实不足以领导这个国家,那么的话,在蒙古的入侵下,金朝确实就岌岌可危了,每逢乱世的时候,不是必然有雄才大略的人出现吗?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们的高郎君呢?所有的人仿佛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这一点。

就在几个人说话间,温撒普贤奴突然喊了一声:“有了,远处有人。”

“是黑鞑吗?”高俊一惊。

“应该是,黑色旗号,身穿重甲,人皆倍马。应该是黑鞑,就是黑鞑!”

高俊回头使了个眼色,整个指挥部的人赶紧忙碌起来,军乐队成员已经全体集结,刘德站在第一位,手里紧紧攥着唢呐。

蒙古铁骑飞速的奔驰着,从后面掩杀溃退的进军。战争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只需要再往前驱赶一波,将敌人彻底消灭。

此时,蒙古重骑兵已经逐渐落在后面,现在进行追击任务的是身穿皮甲的轻骑兵,他们往往都有两三匹战马,技术娴熟的可以直接从眼下的马背上跳到另一批的马背上。正因为如此,这些人的动力似乎无穷无尽,可以从霸州一直追到清州,消灭所有逃跑的敌人。

敌人追击的军马到来的时间永远比溃军们所想象的更短,还在逃命的大名府军们几乎是把舌头都要跑了出来,脚后跟踢到后脑勺,最后一次尽力狂奔起来,甚至有人跑着跑着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由于短时间剧烈消耗造成的猝死。

高俊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军马,让这伙人不要撞上来冲垮自己的军阵,相比而言,花帽军这块儿稍微有一点骚乱,败兵们和花帽军推搡起来,但是很快就平息了。

纥石烈师靖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黑鞑真的来了,如果没有撤退的话,现在恐怕全军都要葬身于敌海之中了,师靖舞动长枪相迎,和对手撕斗起来,他的枪棒功夫不愧是勇冠高军三军的人,上手就秒杀了一名蒙古骑兵,随后又变招如长蛇吐信,刺倒了另一人。

但是蒙古人随即就围了上来,一把长枪哪里抵得过四五把,还有无数的马刀与弓箭,师靖一见不是头,扯马便走,还招呼着自己的军兵赶紧跟上。

肩负追击重任的是千户扯儿必,以及汉人将领郭宝玉,也古、撒察别乞也在其中。他们并不疑心金军还能有什么动作,一路追击到芦苇荡这里,马匹在松软的土质上走得不快,追击速度开始减缓。师靖大吼着让步兵们逃快一点,甚至抛弃了辎重和盔甲,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的潜力还真是惊人,这群人跑得飞快。

纥石烈师靖嘶吼着让大家跟上,一边往芦苇荡深处去,冷不丁的就看到一群穿黑色衣服的高家军,正蹲在草地里休息,他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种又羞愧又气恼的心情让他无以无言以对。

这些情况一一都被温撒普贤奴汇报给高俊,此时,蒙古人也一头扎入了茫茫的芦苇荡中,追咬着部分行动缓慢的金军,只可惜战马突然变慢了。

“郭将军,这里是什么情况?”扯儿必感觉情况不是很妙,这个位置不太适合战马驰骋,让他感觉有些担心。

“这是河北会见到的芦苇荡,夏天这里灌满了水,因此底下都是淤泥,即使到了冬季也不大干硬,战马在上面自然驱驰不得。”郭宝玉说着,也觉得这个位置并不大好。

“啊,在草原上也有海子,但是并不会让战马如此难以行走,中原可真是不一样。”

“在大约一百年前,宋朝的赵皇帝曾经利用这里的河水制作防御工事,就是专门用来防御骑兵驰骋的,那个东西叫做溏泺,咱们眼下所处的地方,也算是溏泺的遗迹吧。”

“想法确实很有意思,可是再好的防线也需要人来守卫,就算是这里都是烂泥塘,可是一个金军都没有,又如何能难倒我们呢?让觇骑们走的远一些,看能不能从别的地方通过这个位置!”扯儿必虽然如此说,但是眼看着溃军钻入芦苇荡深处,不少兴奋的蒙军士兵已经跟着冲了进去。

郭宝玉开始有些担心了:“这里面会不会有敌人的埋伏?”

“以将近两万人的部队当做诱饵吗?”扯儿必非常不赞同:“我们击溃他们营寨的时候,那里面可有数万人马,这充分说明敌人并没有什么诱敌之计,任何一位将军都不可能让自己一半的人马当作诱饵。并且使他们全军覆没,这样的话,胜仗和败仗还有什么区别?”

郭宝玉也认同扯儿必的想法,不再多想,继续追击。

第十五章 胜利与复仇(上)

蒙古骑兵的追击非常猛烈,溃兵不断的被砍倒,两人说话间,蒙古人突刺的枪尖都快伸到僧虔的鼻子底下了。甚至于高俊隐隐的可以听到马蹄敲到地面上的声音,即使是松软的泥土,数千枚马蹄拍出来的声音也非常的震撼人心。

温撒普贤奴汗水涔涔,眼睛又酸又痛,但依旧瞪大着紧盯着对面的情况。

“这两千人都进来了,都在芦苇荡里面了,前锋已经到达预定的截击线。”

“他们的队伍有多长?”

“前后可能有一里之长,有两千名骑兵呢,分散成一个扇面,都已经进来了!”

蒙古人的应对措施并没有超出高俊的意料,他们排成宽阔的横队,准备截杀那些逃走的人,这样的罪行,面对强有力的突击是脆弱的,而且在这里也不容易集结起来,劫机的最好时刻已经到来。

高俊微微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摆动旗帜,示意不远处的郭仲元,那边的回复是,已经做好准备。

高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坚决的下达命令:“全军预备!”

豁儿亦怜真和其他蒙古勇士一起飞奔前进,想急速通过这片沼泽地,继续追杀敌军,突然听到了尖锐的金属振鸣的声音,在唢呐声中,刚才还寂静的芦苇荡里,突然竖起了一面面旗帜。

前排的蒙古骑士们大吃一惊,整片芦苇荡一下子站起来上千人,都穿着黑色的衣甲,手里是长枪和锋利的战刀,目不斜视的看着他们。

扯儿必顿时知道事情不好,这个地形,骑兵的作用是很小的,郭宝玉也惶急不已,但是现在招动旗帜已经晚了。

几声木柝响,花帽军们也随之站了起来,他们的毡帽极为显眼,但是久经战阵的蒙古人们首先看到的是他们的弓箭,那都是步射的大弓,在好箭手手中可以洞穿盔甲。

刚刚逃过高俊人马所在位置的纥石烈师靖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高家军已经强到这等地步,敢和黑鞑骑兵硬碰硬。

“都别跑了,给我就地休整,跟在他们后面!”师靖愤愤的想,绝不能让高俊一个人独揽反击的功劳,今天哪怕是死在这儿,也是输人不输面。

师靖治军至今也算有些成效,居然还真有数十人考虑了一下,就留在了这里。

部分其他单位的金军也留在原地,决心一块参加反击,这是高俊始料未及的事情,不禁对这帮人刮目相看。平心而论,高俊要是处于逃亡的位置上,大概是不会愿意反身相助的。

在这蒙古人迟疑的片刻,高家军的军兵们已经看清了敌人,这就是高俊的目的,就本质而言,这次战斗是反击战,而非伏击战,其重点在于对对手造成持续打击,使其溃军无法收拢,短时间内不能重新作战。

高俊举起右手,刘德仰头,唢呐嘹亮的声音刺破苍穹,催阵鼓声鼕鼕激荡在芦苇荡的上空!

高家军发出大声的怒吼:“虎!”

在木柝声中,高家军开始前进了,马匹难行的芦苇荡,他们却如履平地,这是因为预定的冲锋路径上铺满了干草和木板,但是在蒙古人眼里,敌人丝毫不受芦苇荡的束缚,过来捕捉他们了!

最前头那面旗帜白底,上面有一匹灰色的骏马,这是僧虔亲领的那个都的认旗,这幅画是为了纪念跟随他数年的僧虔大灰,他最喜爱的那匹战马,曾经陪伴他度过泰和南征的岁月,结交了唐括合达、温敦杰这些人,很可惜这匹马死在了妫川道上。

“大家跟我冲啊!”僧虔一马当先(虽然没有马),在之前的陪尾山夜袭战中,同样是两面夹攻,僧虔的损失就比冯达大,这让他心里一直不甚服气。当初,自己跟温敦杰透露了实情,害得高郎君十分狼狈,本以为从此失去了高郎君的信任,万万没想到高俊居然不计前嫌,将他定为全军的虞侯,现在又将一个精锐的旗交给他,信任不可谓不深。如此一来,僧虔当然没有理由在此刻心生畏惧,贪生怕死。

僧虔对自己是有信心的,僧虔七虽然不及冯达旗精锐,但是也有两个老牌都,张大春和蒲察勇这两个老军使就在自己的旗中。

再加上僧虔本人亲领的都,这三百人绝大部分都是经过数次战斗的老兵,对于眼前的厮杀战场十分适应,他们排成松散的队形,两三人一组,以宽阔的横队向敌人发起了迅猛的反冲击。

在豁儿亦怜真看来,眼前原本只有逃亡金军的芦苇荡,似乎一瞬间站了起来,树立起无数的旗帜,中原人奇怪的唢呐声此起彼伏,然后从一片灰黄色当中就蹿出无数敌军来!

“主啊!”豁儿亦怜真感觉冷汗直冒。

站在前面的蒙古士兵猝不及防,他们身上穿的是皮甲,胯下的战马也没有具装,成群的一丈长枪戳来,哪里有躲避的功夫,马蹄现在淤泥之内,腾转跳跃极为缓慢,转眼间就一连被戳死十几个。

僧虔身上虽然穿着厚厚的盔甲,但是跑的速度是最快的,他右手按着长枪,左手按着长刀,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调整至非常自然的状态,每一块肌肉都能够灵活的反应。

离他最近的那名蒙军士兵也架起长枪,试图冲过来将僧虔挑开,那真是一把不错的马枪,枪杆上缠着铁丝,这使它可以承受相当的弯折,具有极好的弹性和韧性——只可惜这点距离实在不够马匹驰骋,松软的地面也不能提供足够的速度,他慢腾腾的动作简直是到僧虔面前来送死。

如果是没有入伍,没有见过阵仗的新兵的话,也许会对战马和骑兵感到天生的畏惧,可僧虔不是这种人,右手一挥长枪,画出漂亮的弧线,已然磕开了马枪的枪头。那名蒙古士兵惨叫一声,两只手被划开了巨大的伤口,长枪掉在了地上。僧虔像幽灵一样一瞬间转到他身边,直接将这名蒙军士兵从马上拽了下来,然后用左手将长刀的刀尖按进他头盔的缝隙中去。那名蒙古士兵惨叫一声,血淋淋的双手猛地一伸,然后就缓缓落下了。

另外几名蒙古士兵没有打定主意是前进还是后退,四匹战马绞成一团,谁也不能前进半步,就在这个时候,僧虔旗下的几名军兵已经冲了上来,韩武平是第一个,忍受了多年的怨气需要发泄,全家死时的惨状在这几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需要用血来洗刷,长枪猛的一伸,刺中了一名蒙古骑兵的后腰,那人惨叫一声,声音就像是十头豹子或者五头老虎那样巨大。

那人负痛不过,缓缓滑了下来,但是韩武平对他已经没有兴趣了,又刺向下一名蒙古士兵,那人用铁刀抵挡着,力气倒也颇大,几次挑开了韩武平的枪尖,但是他终究只能对付一名对手,另一名士兵也趁势一枪刺中他的后背。

第十六章 胜利与复仇(下)

这人忍痛并不出声,策马挤开道路,但是马蹄突然打滑,直接把他掀了下来,这名蒙军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呻吟,但是已经没用了,几名高家军同时刺中他,枪尖狠狠插进躯干里。

另外两名蒙军已经厮杀起来,借助战马的体型优势勇猛搏斗,但是没有速度的骑兵就是不行!高家军军兵们站在外围,用比马枪长得多的步行大枪频频刺杀,尤其是没有盔甲保护的肘部和大腿,两名蒙军士兵负了重伤,终于一起扯动缰绳,强行突围。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两人一力突围露出破绽,刚才一直没有出枪的韩武平突然暴起,左臂一推,长枪刺进一人的肋下,那人立刻软了下来,从马上滑落,另一名蒙军也没能逃脱这样的厄运,被一击致死。

少数重骑兵此刻尽力挽救着岌岌可危的蒙军,他们冲上前来,由于厚实的马甲具装,即便没有速度,这些钢铁骑士也是战场上最可怕的东西。

张导小心地观察眼前这个铁家伙,终于找到空隙猛刺一枪,但是对手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

高家军缺少破重甲的武器!

蒙军重甲的发展还是超乎了高俊的预料,眼下蒙军之中已经有类似铁浮屠的具装重骑兵,他们的盔甲沉重但是坚固周到,用长枪难以伤害。幸运的是,面前的这种骑兵不多,只有三十多人。

张导想不到这些,他心里极为害怕。

“杜镜!杜老西儿!怎么办!”

然而杜镜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叫苦:“佛祖啊。”

刘国安已经负伤,只能单手持长枪,但是依旧不停攻击:“你俩别慌,用力攻击,让他心慌!腋下是破绽!”

关键时刻,一名骑士飞奔而来,马后的旗帜是高家军五色旗。

“莫慌,僧虔来也!”僧虔骑着刚刚缴获的战马,手持七尺马枪,向这名蒙军骑士杀来,那人即刻挺枪招架,战了两合,几名军兵一起刺枪,限制了这名蒙古重骑兵的行动,僧虔看得真切,反手大枪横扫,硬生生地将一名重甲骑兵从马上打了下来。

“乖乖!”张导猛地扑上去,压住了此人的两只手,杜镜也冲上去,从项顿与头盔的缝隙之间捅了好几刀,血柱从缝隙喷了出来。

另一名蒙军重骑兵趁着僧虔猛力横扫,不及转身的功夫,从后面挥刀欲砍,但是僧虔早有预料,并未转身,丢下马枪,从腰间一抽,铁链飞出,准准的打进项顿与头盔之间。

那名蒙军骑兵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僧虔猛力一拉,把铁链收了回来,一起从那缝隙飞出来的还有一团殷红的血肉,不知是脸上的哪部分。

最后一名蒙军重骑兵拨过战马对峙,张导急匆匆地对杜镜说:“我挑开他的项顿,你刺!”

难度很高,但是高家军早就把创造奇迹当成了习惯,于是乎,时隔七十年,岳家军大破铁浮屠的方法在中原大地上再次出现。

但是也有一些更娴熟的蒙军士兵,即便困难,刚才他们也保持着速度,冯达就遇到了这样的一队蒙军骑兵,高家军勇敢的与之交战,但是效果不佳,凭借着马匹的加速度,高家军刺死两名骑兵,但是敌人也用马枪挑杀了一名高家军军兵,随即洞穿冯达的人马,冲进花帽军那里去了。

“唉呀!”高俊脸色不豫,此时他已经带着营部的成员持续前进:“砍马脚啊!军兵们别爱惜战马,人活着最重要,少缴获几匹马算什么,潘正你去晓谕各军,重点是胜利!胜利后战马要多少有多少!”

“是高俊的旗帜!”远古一眼就认出来了对手是谁,忍不住怒火中烧,就要招呼自己的那可儿向前。

“也给王爷,稍安勿躁。”扯儿必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金军居然成功的在这里组织了反击,但随即他就判断了情况:“女真人没有多少战马,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在芦苇荡里反击,咱们先出去,在沼泽地外面击败他们!”

“那要是他们躲在这里面不出来呢?”

扯儿必把手按在胸口,仿佛是在说什么罪恶的话:“那就只能放把火了。”

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很难,僧虔牢牢记住了高俊战前布置的第一句话:“冲锋一定要猛,要狠,要一棍子把敌人打痛!”高家军从一开始就全力向前猛攻,牢牢的黏住了蒙军人的前锋,在这片不甚干硬的巨大芦苇荡里,蒙军的行动极为迟缓,蒙古语和契丹语的咒骂声响成一片。

战斗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高家军都穿着相对有利的鸭掌鞋,在松软的土地上虽然不说是脚步如飞,起码闪转腾挪并不费力,他们三四人一组,群枪戳来,群枪戳去,让蒙古人无从招架,而蒙古人相对较短的马刀和马枪必须要借助战马的马力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在这种芦苇荡里根本招架不住步行大枪的攻击。

此时的蒙古刀还不是日后常见的弯刀样式,以直刀居多——毕竟蒙古高原相对贫穷,打造不起昂贵的弯刀,后是熟悉的蒙古弯刀,还要等到蒙古人征服波斯世界后才会出现——不借助马力的话劈砍费力,几乎等同于废铁条。

蒙军意识到中了埋伏之后,立刻选择死顶,这是正确的。虽然扯儿必下了撤退的命令,但是在厚厚的芦苇荡里,撤退显得很不容易,不知何时何地就会撞出一股金军来,他们用唢呐声来联络,到处都是一片混乱。一旦撤退导致队形散乱,就有可能被步兵追上杀死。

所以他们选择顶住,等待其他蒙古军马到来。

与此同时,郭仲元的人马也发动了反击,他们虽然没有及时编织鸭掌鞋,但甲也比高竣的人马轻一些,那一面的蒙军也是节节败退。

郭仲元花帽军的杀器是他们手中的角弓。

北宋真宗年间,长角越南水牛被引进至中国内地,用动物筋革制作的弓箭价格迅速下降,整体而言,牛角是最适合制作弓体的自然材料,弹性和韧性都是木、铁所望尘莫及的,射出的箭劲道极强,甚至可以洞穿盔甲。

花帽军都是河北、山东的弓马娴熟之辈,一轮箭雨下来,蒙军纷纷倒毙,但是重骑兵们不怕这样的弓箭,直接冲入花帽军阵中,登时左右大乱。郭仲元亲自提刀,张惠压阵,好容易才将这伙子蒙军格毙当场。

第十七章 冒险与危情(上)

温迪罕僧虔选了一匹好马,右手捏着一根长马槊,阵前驰骋,勇冠三军,僧虔旗大步向前,杀得蒙军节节败退。

“不能给敌人思考的时间,再狠狠打击他一下!”高俊虽然没有完全看清楚战场的状况,但可以判断出敌军已经极为慌乱,因而下达了这个决定:率领营部精锐发动冲击,掀起第二波反击的高潮!

唢呐声突然变得急促而嘹亮起来,听到的蒙古人和契丹人都是一惊,就像是当年金军听不懂小鹰原的蒙古牛角一样,他们也没有弄明白唢呐是什么意思。但是随即,无数金军从厚厚的芦苇荡里冲了出来,他们的长枪闪闪发亮,上面还沾染着同胞的血迹。

李铭也找了一匹战马骑上,快活的大吼一声,和僧虔一道杀入敌军团中。

纥石烈师靖策马长驱直入,与僧虔等人会合,三人左突右冲,蒙军不复成阵。

蒲察勇把长柄陌刀耍的呼呼生风,连斩四人,蒙军无不退散。

蒙军终于崩溃了,扯儿必非常吃惊,敌人发起了连绵不断的进攻,这绝对不是残兵败将的自主反击,而是有预谋的行动。他急忙叫左右赶紧撤退,但是还是那句话,在芦苇荡里,战马实在是跑得不够快。

这一轮攻势稍稍减弱之际,突然又有一股金军杀出,这是跟在高俊他们身后的大名府军残部,这些人眼看着蒙军节节败退,也冲出来与敌军力战,刚刚准备重新收拢的蒙军再遭重创,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契丹人,都开始仓皇逃窜,郭仲元部也再次发动了强攻,到处都是逃亡的蒙军士兵。

“那是高俊的帅纛,扯儿必千户,您就让我去一次吧,我只带我手上的那可儿,如果我能砍倒他们的帅旗,杀死高俊的话,就能挽救你、我以及所有的人马!”

“也古王子,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哈撒尔王爷交代过,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长生天庇佑的蒙古人在战场上最安全!”也古怒气冲冲,拔出了手中的蒙古刀:“我的扯儿必千户,难道你想让一个蒙古王子永远背着屈辱,和你,和两千名勇敢的蒙古士兵一起死在女真国的泥巴里面吗?”

也古现在为止只是个仅仅带着十几个伴当的空头王子,但是毫无疑问,颇受宠爱的他很快就会是百户,哈撒尔王爷死后,他也是必然会继承哈撒尔科尔沁四千户中的一两个的,相比而言,扯儿必只是个受降的千户,日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前途了。

扯儿必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撒察别乞百户,你带着你的人和也古王子一起去,保证王子的安全,如果能砍下高俊的人头固然最好,一旦情况有所不利,我给予你将也古王子强行带回来的权力!”

撒察别乞没有想到是自己,连忙低头表示遵命。

结果王子的战马踏着松软不堪的泥土前进了,他们的目标是高俊的帅纛。

高俊并没有隐瞒自己所处的位置,冲锋既然要快要猛,那主将就必须起到带头作用,位置要高高的显出来。

指挥们不可能让指挥使在前面而自己在后面,军使们也不会让指挥在前面而自己在后面。高家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前拼杀,也古和高俊遭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在这之间有大量正在交战的两军军马,也古奋力拉着缰绳,骏马狂奔,冲过两军正在交锋的地区,由于双方队形都很松散,过了这里就安全许多。

突然间,一股人马从斜刺里杀出,截住了也古的去路,这是戴庆都的军兵,由军佐赵永率领——上次于家庄密林之战后,有立功表现的军典赵永也被提拔成军佐,据说,他当初拦着蒲察勇,没有被杀的那个掉进陷坑里的军兵还真活了,不过赵永没有见到。

这群人立刻扑了上来,正在焦躁间,撒察别乞率军和这伙人战住,也古一拉缰绳,带着自己的那可儿继续前进。

走了不一会儿,又发现芦苇荡里有些金军,这些人不是黑鸦儿也不是花帽,是大名府的正军,为首一将,看到蒙军突来,连忙举枪相迎。

“阿阑豁阿,你带你几个人堵住他们。”也古眼疾手快拨开刺来的枪尖,战马一惊,高高扬起前蹄,恐吓敌军不要靠前。

这个叫阿阑豁阿的也是也古的那可儿,是个力大无穷、武艺精湛的乃蛮人,这个蒙古名字还是也古王爷取的——灭亡太阳汗后,当时年纪轻轻的也古在数千战俘中赦免了他,让他做自己的那可儿,而他的精湛武艺确实很有用处。

阿阑豁阿招呼一声,三四个那可儿截住了这一路金军,大名府军究竟不比高家军、花帽军精锐,一下子脚就软了,双方对峙起来。

高俊的手下似乎也发觉了面前有敌人的骑兵,一起涌了出来,也古手下的那可儿们一声呐喊,齐齐抽出马刀,和高俊的卫士们混站起来,也古的骏马此刻爆发了神力,甩开这一团战团,向前直取高俊!

看到一个蒙古贵族进逼自己的时候,高俊的心里并无太多波澜,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抵挡此人。高俊拿起一把长枪,放在在手里捏了捏,心里寻思着也许自己手下第一条亡魂就要开张了。

“来将通报姓名!”高俊还是很佩服这个将自己陷入死地的蒙古军将的勇气的,这个人年纪轻轻,看上去比自己也许还小几岁。

“长生天福气庇佑下,成吉思汗光辉笼罩下,孛端察尔的子孙、也克蒙古兀鲁思中军怯薛万户科尔沁·哈撒尔大王……”还没来得及说完“之子、黄金家族血裔、乞颜部、孛儿只斤氏的也古。”这长长的报号,两个人就已经第一轮交锋。其实,说完了也没什么用,因为高俊听不懂蒙古语。

也古手里是一根长长的马枪,用上等的蜡白木杆制成,沉甸甸的枪头泛着寒光,如果是平时的话,这绝对是高俊不敢轻言面对的超强杀伤的武器,但是由于也古的马速太慢,大大削弱了这把可怕武器的杀伤力,高俊看准了枪头的位置,用手中的长枪猛然挑过,但也古的力气也不小,狠狠的压住枪头,砰的一声,两支长枪均被荡开。

第一回合的交手结束,也古却使出了一记马后枪,高俊用枪格挡,马枪失去了劲头,虽然还是刺中了高俊的胸前,可是这一枪力道太弱,高俊都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高俊眼见那名蒙古军将越过自己,并且扔掉了手中的马枪,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但只见那人掏出弓箭来,突然反身瞄准了自己。

第十八章 冒险与危情(下)

也古知道手中的长枪没有作用,因而转而选择用弓箭,拉弓的时候,他在心里默念朵豁歹的名字:“如果你还忠于也克蒙古,忠于我的话,就保佑我这支箭射中高俊吧!”

高俊猝不及防,一箭已然射来,他浑身穿着重甲,脸上也围了厚厚的项顿。但这一箭偏偏就是冲着没有保护的眼睛来的。

高俊急忙侧身,但依旧是太晚了,致命的箭头扫过眉毛,在眼皮上划出一道伤口,整个右眼都是血淋淋的一片,顿时睁不开了。

“啊!”高俊只觉得眼皮上一凉,随后便是热辣辣的痛,温润的液体从脸上流了下来。他急忙要用手去擦,突然间觉得身上被狠狠一撞,顿时扑倒在地。

用战马踏倒高俊之后,也古一瞬间也是红了眼睛,报仇雪恨的时机终于来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高俊,你折悔吧!”他用汉语嚎叫着,长枪已经扔掉了,马刀也够不着已经倒在地上的高俊,他干脆催动战马,扬起两蹄,就要狠狠的朝高俊的后胸踏上去。

此时的高俊还笨拙的想要爬起来,但是来不及了。

“高郎君!”吕和惊一声,就要回身救援,但是在他身后的蒙古骑兵趁机狠狠冲他捅了一枪,吕和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斡脱也发觉事情不对,急忙拉弓搭箭,但是也古的战马已然奋起两蹄,现在拉弓哪里来得及?!

跟在高俊旁边的是赵昉,手无缚鸡之力的赵昉徒劳的挥舞双手走过去,但是他怎么可能制止的了也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几阵尖利的呼啸声中,从旁边的芦苇荡冲出几个少年,为首的人手持长枪,奋力的向也古的战马捅了过去。

“唏律律!”战马都有畏尖心理,尽管也古大声嚎叫着,但是战马却不把两蹄直接踏下,往后退了几步,躲避少年军们的枪尖。

“快保护高郎君!”少年的声音有点发颤,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害怕,手上的长枪并非是真枪,而是少年军都的都旗!

高俊趁这个机会爬了起来,此时的卖相真的不雅观,但是他顾不得这许多,一面猛力眨着眼睛,一面寻找也古的方位。

四面八方的高家军似乎都发现敌军要直取主帅,已经纷纷围了上来,撒察别乞发觉事情不对,连忙喊道:“王子我们快走!”

蒙古骑兵最后发了一次狠,猛力挥刀,准备接应也古后撤。

“我要杀了高俊!”也古喊叫着又要冲上来,但是这个时候高家军已经逐渐合围,少年军们虽然心里面非常恐惧,但还是努力的往前刺动长枪,大喊着让也古不要过来。

几名蒙古骑兵拉住了野古的缰绳,也古还愤怒的拒绝,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就能杀了高俊。

“王子!你不能因为你的仇怨葬送几十名蒙古勇士!”撒察别乞爆发了,直接扯动也古的缰绳,这话猛地敲醒了也古,一群人匆匆败走。

吕和伤受的很重,几个人连忙把他抬起来往后方运过去,斡脱眼含热泪,向高俊跪下,请求高俊治自己的罪。

“今天是我托大了,不过伤口不大碍事,你赶紧去找个绣工来给我包扎一下。”虽然有些痛,但好像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没有镜子,不知道伤口如何,但是似乎还能眨眼,高俊自己也放下了心。他拍了拍为首的少年君的肩膀:“今天若不是此人,我命休矣。”

这个少年努力保持笔直的姿势,但是脸上洋溢的都是骄傲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在李骁奇手下担任什么职务?”

“回禀高郎君,小人名叫蔡宁,是少年军的旗手。”

“蔡宁……”高俊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我想起来了,当初在中都甘泉坊的时候,正是你及时向少年军通风报信,阻止暴民火烧营地!”高俊一下子想了起来,当初李骁奇在中都接纳了两个难民家的孩子,一个叫郑明,一个就是蔡宁。

“这孩子真不得了。”高俊对众人夸奖蔡宁:“上次在中都挽救了全军,如今又在这里救了我一命。”赵昉等人纷纷点头称是,蔡宁的脸都涨红了。

”你可是两次挽救了咱们高家军。”高俊把自己佩刀上的璎珞取了下来,挂到蔡宁的胸前:“好好干!”

蒙军主力终于退出了芦苇荡,这一战的损失过于惨重,四百多名蒙古勇士失去了生命。

“就在这里集结,让马匹跑起来,等到敌人冲出来之后,咱们在这里狠狠给他们一下子!”扯儿必大声吆喝着,尽可能让败军重新集结,让将士们做好准备,敌军一旦追击,出了芦苇荡,就是骑兵的天下了。

蒙军不愧是横扫欧亚大陆的强军,尽管刚刚遭到高俊的迎头重击,但是败军居然真的败而不散,退而复战,听从号令,尽管旗帜依旧纷乱,但确实是在重新集结。

从铁木真击破泰赤乌人开始,他就在反复强调军事纪律的作用,蒙古人是好猎手、好骑手,但并非好战士,散漫无度,缺乏敬畏。但是铁木真用刑具制止了他们的胆大妄为;用公平的战利品分配抑制了他们的贪婪自私;用接连不断的胜利和通天巫阔阔出强化了部族对自己的敬畏。

用自己的亲戚子侄和那可儿掌控诸军,分化打乱蒙古驻部,制定大扎撒尔,主导祭祀蒙古祖先……使蒙古军队的纪律越发坚定,蒙古军队因而也变成了坚韧勇猛的代名词。

历史上,那些曾在中华大地上留下痕迹的少数民族军队无不如此,李元昊、完颜阿骨打都极为强调纪律,金朝兴起之时,有“令酷下则必死”的严酷军纪,这也是他们战无不胜的法宝。

数百年后的努尔哈赤,他和李元昊、铁木真一样,深深吸收了中原军队的优秀组织形式,又具有新兴军队的旺盛斗志和严格军纪,在努尔哈赤、皇太极的时代,后金军与明军野战未尝一败,正是如此。

蒙古人还在集结的时候,高家军确实冲了出来,僧虔是头一个,刚刚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外面不是正在逃命的蒙古骑兵,却是准备反击的蒙古军队。

蒙军前排传出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刚从芦苇荡里杀出来的金军的表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所有人都像活见鬼一样,他们还以为蒙古人彻底退了呢。

虽然蒙古人才是退却的一方,但他们很快恢复了斗志,准备和高俊在此一决雌雄。

第十九章 冲锋与后撤(上)

高俊很快就赶到了芦苇荡边缘,此时敌军正在整队,旗帜纷纷,前军似乎已经有些模样。

金军沉默了,他们已经竭尽全力给予蒙古人雷霆一击,但是蒙军不吃这一套,他们的军事纪律无以伦比。高俊在一瞬间觉得脚踩在棉花上,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询问各旗整顿情况。

主将在阵前不宜回头,所以高俊并未自己去看,而是询问诸将,各旗在冲锋中队形并未太散乱,敌军败退后已经自行整军完毕。花帽军、大名府军、观州军也都跟了上来。

“诸位同袍!”高俊心里有了底气,是胜是败,在此一搏,他接过斡脱递来的长枪:“此刻不战则败,唯有勠力同心,一鼓作气,趁黑鞑尚未成阵,与之短兵交斗!”

军兵们看着高俊,等待着高俊的命令。

“此时此刻,狭路相逢勇者胜!”高俊长枪一摆:“虎!”

“虎!”全军大喝,跟着高俊的旗帜发起了冲锋。

“反突击就不能让对手聚集,趁着蒙古人还没有完全收拢,赶紧冲过去!”军兵的脚步要往后挪,突然想起高进的战前布置,眼下听到高俊的话,知道此事决不能躲避了,只好咬咬牙。军使们大呼着:“跟着旗帜前进!”

花帽军也已经赶到芦苇荡边缘,看到这个情况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和高俊的黑鸦儿们一齐杀出。

僧虔、李铭、师靖三个人并肩驱驰,率先与蒙军前队交锋,蒲察勇都随即跟上,蒙古人也没想到金军居然还敢莽一波,前队稍有慌乱,但随即也是勇力迸发,大呼着向金军扑了过去。

此时,蒙军后队仍在整队,即便是骑兵,也必须要有战斗的队形!

蒲察勇把长柄刀舞的烂银也似,与蒙古马队撞在一起,杀喊声、惊叫声、呼痛声此起彼伏,烟尘飞扬。

双方刚刚盘住,戴庆、张大春左右两个方向撞了上来。

蒙军前队的压力一下子倍增,但是蒙古勇士绝不轻易认输,他们呐喊着举起战刀,利用战马的体型优势和金军对抗。

后队的重骑兵们不参与列队了,直接向前参与交战!

在漫天尘烟当中,李铭都发动了全面突击,他们拿出来的是高家军的终极队形,前方横排、后方纵队,同时满足正面展开度和攻击持续性的军阵,蒙军的阵线即刻岌岌可危,即将被突破。

蒙军们想要一击脱离,利用轻骑兵的脚力远距离射杀高家军,但是高家军死死贴住蒙军,双方陷入了混战。

花帽军开始放箭,劲弓利箭越过厮杀的两军头顶,落入蒙军后排。

远距离抛射的杀伤力有限,但是这加剧了蒙军的紧张情绪,扯儿必、郭宝玉都在声嘶力竭的叫喊,但是整队依旧缺少头绪。

路哲带着他的旗,以极具贯穿力的锐阵形式杀进战团,蒙军已经近乎支撑不住了,大批骑兵被高家军拖倒马下杀死。但是高家军何尝不是只靠一口气硬撑,张导此刻双臂又酸又痛,披着沉重铠甲的肩背已经失去了知觉。

蒙军后队整军渐渐有了头绪,开始编队。

在此时,大名府军在一名虬髯军将的率领下,一举冲入了战团,整个阵线顿时摇动起来,更多的蒙军被杀死,战线开始剧烈波动。

高俊知道不能拖了,大喝一声,率军突入其中。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高俊刚刚跑到战场边上,蒙军就崩溃了,他们开始逃亡。

战场崩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也许大部分士兵并不愿意逃亡,甚至愿意为国效死,但是仅仅几名士兵逃走后,露出来的空隙就意味着他们只会被白白砍死而不能杀敌,这时候他们就会退后,躲避这种位置。

之后就是雪崩一样的崩溃,留在前面的士兵只会毫无意义的死亡。

所以,当高俊指挥上千军兵时,他告诫自己永远要记得军队事实上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

蒙军后队试图出动,但是整队未完,人马散乱,互相遮挡路线,还没等战马跑出速度,如狼似虎的金军已经扑了上来。

在河边,金军发动了连续四次反冲击,蒙古人后备部队也支撑不住,连连败走,一退数里,杀伤将近千人。很多战马在寒风中癫狂恐惧,不能再骑乘了。

蒙军全面败退,高俊并没有选择追击。

这是正确的选择,者勒蔑已经率军赶了上来,扯儿必撤退之后迅速稳定了战线,准备对高俊的追击部队也进行一次反击,但是金军并没有跟上来,而是退回了芦苇荡。

仔细权衡利弊之后,者勒蔑决定放弃追击这支金军,转而绕过芦苇荡,首先继续向东追击汊口的粮船。

高俊第一次指挥的步兵应对骑兵的正面反击战就此大获全胜,根本原因在于事先筹划得当,选择了合适的突击位置、合适的突击地形,全军上下都明白自己的任务,发扬了敢于冲锋的作风,以区区步兵的姿态向骑兵发起冲锋而毫无惧色,以强劲迅猛的冲击,搞的扯儿必欲仙欲死,最后一泄如注,溃不成军。

这次胜利大大鼓舞了军将们的信心,看来黑鞑并不可怕。因而很多人对高俊要求不准追击的命令感到不理解。

“黑鞑乃是百战强军,虽然溃退,但队伍并不散乱,重整秩序之后便能反击,平原之上,他们有四蹄可倚仗,而我们什么都没有,这样还去追击人家,岂不是自讨苦吃?咱们还是准备撤军吧。”

个别军使早就被胜利冲昏了脑子,对于高俊的决定很不以为然,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被这一盆凉水浇了个通透,郭仲元也非常赞赏高俊能够及时刹车的勇气。事实上,郭仲元打算将敌人逐出芦苇荡就可,原本他还有点儿担心自己劝不动高俊。

芦苇荡里到处都是蒙古人的尸体,此战缴获骏马数百,割下来的人头里,蒙古发式四百余颗,契丹发式三百三十颗,汉发式一百四十余颗。

也有个别人被生俘,他们被直接押送到高俊面前,被傔从们一脚踹跪。

“你是何人?”高俊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最容易攻破的问话。

那名俘虏很是惶恐:“小人是抚州城外札火里部族的良民,良民呐。”

“原来是契丹人,这次来袭的贼寇人马主将是谁?”

“是兀良哈·者勒蔑千户。”

“原来是者勒蔑,今天他也到这里了吗?”

“没有,今天来袭的是扯儿必千户和郭宝玉将军、耶律阿海将军。”

高俊双手一拍:“原来是这几个人!想不到啊,现如今我还能战胜他们几个了呢。这几个人一起进了芦苇荡中吗?”

“几位将军都进来了,但是他们好像都逃走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就斩杀一个千户,从而引来铁木真的怒火未必是什么好事。除去这个招供的俘虏之外,剩下的按照惯例削去右手大拇指,就地遣散。

收拢部队之后,大名府军剩下的两百余人也与高俊、郭仲元靠拢。

第二十章 冲锋与后撤(下)

“末将见过郭大相公、高郎君,末将姓左,名金玉,乃是大名府守城千户。”来人近四十岁的年纪,乃是个虬髯大汉,面色黧黑,尤其是身高,高俊也不得不抬头仰望。

“左金玉将军此番转身逆战,令我等佩服。”高俊很快与此人熟络起来,再加上郭仲元、纥石烈师靖四个人,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这一战损失大约有两百人,从以往与蒙古人交战的情况来看,这个交换比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大捷。但毫无疑问也会被蒙古人记恨上,眼下三支人马加起来有上万人,离开芦苇荡向东转移,很容易遭到蒙军的追击。高俊决心就地渡河,到南岸去,那里也是一片芦苇荡,不容易被蒙军袭击,到了那里再从容转移。

过去一段时间的战斗中,高俊逐渐积累了一支相对成熟的工兵底蕴,主计运输都分为车队、库队、匠队,立马就开始安排渡河的浮桥,事先收集的船只派上了用场,整场渡河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天,上万人马安然渡过了拒马河。

最后一批人抵达南岸之后,高俊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心一直紧绷着,生怕哪里杀出一支蒙军来。

“敌军有马力相助,行动如飞,咱们和他们如此对抗,实在是吃亏啊。”

郭仲元点点头:“河北千里沃野,燕山以南并无高山阻隔,仅有前朝时修的几道溏泺,想要在这种地方对抗蒙古骑兵,还要战而胜之,确实是不易。所幸蒙古人不擅长攻城,又侵陵暴虐,民心所背,我军必然有转败为胜之机。”

郭仲元到现在还想着收复中都,高俊不知道应该觉得可喜还是可悲。

军马向西南迤逦而去,又遇上了从新安县城逃出来的败军——王福的七千人马驻扎于信安县,在河南金军被击溃之际,新安县城也遭到了蒙军袭击,尽管有低矮的城墙依托,但是张福依旧没有挺过第一轮袭击,就不得不率军落荒而逃,人马死伤无数。

商议之后,大家决定继续向西南行进,以最快的速度度渡过易水。

此时霸州一带到处都是蒙古人的觇骑,这些人甚至胆大到敢于在近处观察高俊的军马,郭延嗣骂骂列列的张弓搭箭,那只鹰羽箭如同飞鸿而过,射死了远处一个正在张望的蒙军。

但是这无济于事,到处都是观察的眼睛,撤退中的金军士气低落,感觉到自己极为不安全。

但是让高俊感到奇怪的是,尽管自己的部队现在看上去很脆弱,蒙古人却没有追击上来,毕竟此时此刻,者勒蔑正在追击李英他们。这个时机里,高俊等人的大军成功的渡过易水,随即又到滹沱河南岸,来到了雄州保定县。

河北保定县,名字听上去很有迷惑性,其实跟今天的保定一点关系都没有,它位于如今的河北雄安新区以东,文安县以北的新镇镇。而今天我们熟知的河北省保定市现在还叫保州,是河北大镇。就眼下而言,也是救援中都的河北西路军葬身之地。

再往前推一百多年,这一带曾经是宋辽边境,两国在这里修建了无数城池、溏泺和内长城,州县建制也安排得又多又密。所以,尽管中都已经包围包围,但这一片凭借密集的城池,暂时还是金军的地盘儿,到达保定县之后,各部人马不由得拍手庆贺,总算是到达了比较安全的地方。

高俊,郭仲元,王福等人,连同潘正、冯达、李铭、张惠、李霆、左金玉、纥石烈师靖等一应将领又开始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这次兵败,乃是由于李英醉酒,回去之后,要好好告他一状,还有那个孛术鲁德裕,身为行省大员,居然一直迁延逗留,我军已经抵达霸州,他还留在大名府,以至于号令不统,这一状必须要告!”王福首先不满起来。

“那也得有命告才行,眼下我军已经撤退至保定县,蒙古人暂时算是追不上来了,咱们干脆沿着滹沱河南下吧。”

“依我看,咱们还是向东南行进,前往清州与大军相会合,也不知道粮船现在走到哪里了,那几支兵马现如今是什么模样?”

“干脆就地驻防,等待道家的命令。”

“但是眼下这里也不安全,听说前不久蠡州的蒲察七斤居然率军降蒙,如此一来,河间府也是岌岌可危。蒙古人不来还自罢了,一旦来,这些许多州城哪一个也不像是顶得住的样子。”冯达突然插嘴,让坐上的几人有些不满。

“言之有理。”张惠却没有在意,而是顺着这个思路分析起来:“河北平原空旷无所依托,各个州城经久不修,早已破败不堪,而蒙古人固然骑兵难当,攻城倒也不慢。前番打下了大定、辽阳、德兴诸府,眼下又围了中都,河北诸城也不在他们话下。”

“所以说事不宜迟,各位请随我来看。”高俊带着大家走到地图旁边,这是材官队根据高俊的建议绘制的大幅金朝版图。原始蓝本来源于高俊在中都搜刮的秘书监档案,在没有测绘法和投影法的情况下,地图中的地形轮廓和高俊在21世纪见到的地图大相径庭。事实上,在古代地图中,把山东半岛画的又粗又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渤海也画得失了形状,台湾岛往往偏小,而东海岛却显得大。

这张地图是高俊根据自己的印象加以修改的,在没有数据的情况下,只是使形状略微接近于现在的地图。不少军官才是第一次看到全国的版图,都显得有些惊讶。

“大家来看这张图,这是咱们现在所处的河北,蒙军骑兵从这里南下,如今行省兵都在这里,大军最好能够沿运河撤退至清州,那里城池坚固,足以防守。而我军在这里,此时若是去清州,相隔数百里皆是平原,岂非羊入虎口,如今之计,只有以此南下。”

高俊说着,用手指出南下的路线。

“而对于咱们来说,蠡州既然已经叛降,西路军想必也被蒙军追击,那我们就只能沿黄河北流故道南下,经由冀州,从那里沿旱路前往大名府,之后返回山东各地加以防守。”

虽然从地图上来看这个意见显然不错,可是人们还有别样的担心:“如果咱们就这么和大军分离的话,如果李英等人恶人先告状怎么办?”

“我看李英和乌古论庆寿说不准会说咱们未战先败,贻误军机呢。”

高俊并不在意:“看见外面堆的那群蒙古人头没有?有这些东西,什么事都好办。”他随即正色道:“诸位都知道,撤军是我挑起来的,有何干系,高某一力承担。”

在谨慎的商议之后,大家还是觉得活着就有办法,因而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一条道路,沿着黄河北流故道继续南下。

第二十一章 文资与武职(上)

高俊心里惦记着北方的情况,同时也开始担心龚成,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信是否送到了。让人高兴的事情发生在出发后第十一天,已经快要抵达河间府的时候,龚成居然真的千里迢迢带着燕山以北的尘土回来了,还交给高俊一封回信。

接到这封回信,高俊一下子就回到当年在德兴的岁月,想起了他在妫川县的校场上认识靖安民的一幕幕。自己的大枪法还是靖安民教的,在鸡鸣山上,如若不是他义气深重,自己、何志也、郭延嗣、僧虔也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这封信中,靖安民呼高俊为贤弟,得知高俊已经做到泰安州刺史这样的高官时,也不由得心生羡慕。“早料贤弟池中龙物,非寻常人可比,愚兄自愧不如。”

眼下靖安民还在山北地区率领义军和蒙古人作战,山北与山南隔着巨大的燕山山脉,联系不便,而离蒙古人的老家却很近,战斗非常艰难,山北义军的处境已经近乎绝望,靖安民前不久和苗道润联系过,准备率军南下与苗道润相汇合,这就不得不抛弃家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弃家产,去祖茔,仰人鼻息,委身篱下,直买得一个不髡发,为家国桑梓计,亦不悔也。”

在去信里,高俊提出要保靖安民做官,靖安民在这里婉言谢绝,表示并非是有意和贤弟为难,而是因为他已经和苗道润有所商议,准备一起向金廷请封。这让高俊心里有些宽慰,据他所知,历史上苗道润请封之后,完颜伯嘉劝谏金宣宗“虽三公何惜之”,完颜珣因而下定决心,足足在河北封了九个“宣力忠臣”。

让高俊有些感慨的是,从野狐岭之后就一直和中原内地失去联系的靖安民根本不了解金朝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在信中还兴致勃勃的问高俊,是否和杨安儿、李全等山东豪杰打过交道,如果有的话,也别忘了捎带说一说自己这位愚兄。

时过境迁,世事迥异,高俊此时除了一声长叹,也实在很难表达自己的心情。

到达河间府之后,几位将领就去见了苗道润,此人现在还是河北义军的头项,不过高俊知道,他很快就要被完颜珣加封为中都经略使,在救援中都失败,河北振动的日子里,加封苗道润就是金朝的姿态:“不抛弃河北(至少表面上不抛弃)。”

苗道润手下的河北义军已经收复了许多州城,战力也算不俗。苗道润此人是河北豪强,自小便爱演练武艺,在乡间颇有声望,他也是个重交情的人,虽然眼下各路金军有些狼狈,但是苗道润绝没有出言讥讽,反而将几位大大称赞了一番,连呼相见恨晚。

在座的诸位当年都算得上是一方豪杰,江湖道上的事情都熟,说起这些来一个个都是眉飞色舞,倒很有些水泊梁山聚会的感觉。

苗道润对闻名遐迩的郭大相公很是尊敬,对于运河转战的高俊、师靖也以礼相待。尤其是看到这支军队所带的蒙古人头时,苗道润瞪圆了眼睛,自从与蒙古开战以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蒙古人头,不由得对高俊刮目相看。

过了河间府差不多就算安全了,蒙古觇骑不大可能跨过整个苗道润的控制区继续侦查高俊,这样风险很大,而且也缺乏意义。

到这之后,各军开始联系其他方面的情况,还要向开封朝廷奏报眼下的形势,并且申请返回驻地,谨守城池,重新招兵买马。

郭仲元、高俊等将领以联名的名义写了上表之外,还各自写了一份劄子汇报情况。

行不几日,至献州,又至武强县后不久,消息就来到了,不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蒙古军袭击了汊口刚刚在那里聚集起来的金军,各路溃军这次真的被蒙古人彻底击败,蒙古人一路追亡逐北,将粮船尽数缴获。高俊虽然觉得可惜,但是到这份上也不冤枉,从整体来看,自己的反击战已经给了汊口的金军绝好的整顿机会,然而他们依旧没能把握住,被蒙古人随即而来的打击弄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全线溃败。

据说金军各部已经逃至清州,在那里关闭城门,忧心忡忡的等待蒙古人的进攻。不过清州城防坚固粮草充足,而且附近都是穷乡僻壤,没有劫掠的价值,想来蒙军不大会下死力攻打这座城池。

但是霸州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蒙军随即派出一支偏师进攻霸州,仅仅是一千名蒙古骑兵就彻底瓦解了金军的抵抗,霸州失陷。

保州的河北西路军马在保州城北金台驿被蒙军击败,永锡率军溃退。

而开封方面的反应也是颇为震怒,尤其是高俊几乎成了众矢之的,在发来的皇帝诏谕当中,完颜珣将高俊狠狠责骂了一顿,称他率擅自率军退去有误军情,以至于功败垂成,铸下大错。

其他将领面色都不大好看,但是高俊心里倒是很清楚,这只是表面文章,眼下朝廷说的算的首先还是皇帝,其次是逐术虎高琪,完颜珣对自己还是颇为看重,也知此事并不能怨他。而术虎高琪本身就不指望救援中都,心里头说不定还对高俊有所感激,此时对高俊轻拿轻放,有利于告诉其他金军将领放心大胆的摸鱼。

最重要的是高俊有一堆蒙古人头作证,这是最好的辩驳。

给完颜珣的劄子里面,高俊详细录述了芦苇荡反击战的过程,对此开封朝廷是将信将疑。高俊说得详尽细致,不像是编造的事迹,但是一气儿在野战中拿下近千人头,与蒙古开战以来还未曾有过,所以这次朝廷也派来一位官员检查此事。

本来高俊是准备了一点儿好处的,虽然不太清楚金末官场的风气,但是有备无患总是没错,可是当他知道来人的姓名之后,就知道自己这份礼物算是不用交了,此人就是金末有名的梗臣——冯璧。

第二十二章 文资与武职(下)

历朝历代都有钢筋铁骨的忠直之辈,金朝也并非没有。冯壁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敢于和百战将领们相争,反对他们违反军纪、滥杀滥烧、纵兵劫掠、以良冒功的行为。

金朝中期以来开始学习宋朝的风气,优容文人士大夫,对于直言犯上者也不大惩处。所以触怒龙颜并不算得什么本事,就比如金章宗时期的路铎路拾遗,几乎是天天可着金章宗和他的宠妃骂,到底也没有什么事,但是敢和前线杀人不眨眼的军将们争执,这点上冯壁就显得尤为可贵。

才和高俊见过面不久的纥石烈牙吾塔脾气暴烈,对朝廷派来的大头巾哪个都不放在眼里,唯独被这个冯璧制的服服帖帖,不敢多说一个字。

冯壁耿直之名在朝野上下也是久有闻名的,完颜珣如此做,一方面是真心想探查高俊是否有能力;另一方面,如果此事确实不虚的话,由冯壁来勘验,足以堵住所有怀疑者的嘴。

不过,此时冯壁还在归德府一带勘验农田、罢黜冗官,也只是刚刚得到消息北上,按预计,双方将在大名府会合。

全军继续向大名府进发。

“高郎君也来过我们大名府,我们大名府原名魏郡,前朝时曾是北京,本朝也是一路府治,河北紧要。国家诸藩,以我们大名为首。河北素来出强兵,战国时魏国的武卒、唐时魏博的牙兵都是我们大名府的。”

坐在驴车上吱呀吱呀,听着左金玉的一顿吹嘘,高进眯着眼微微想笑。连魏博这群反骨仔也能成为吹嘘的对象,看来这位左金玉平时读书也不多,估计是听哪位说书人瞎白话的。

不过左金玉这个人确实有些意思,治军之法虽然平庸,但也深孚众将士之心,尤其是战场之上敢杀敢冲,倒也抵消了他治军不严的缺失,为人有些风趣,竟然不是他外貌那样的草莽汉子。

对此,左金玉很是骄傲:“咱年轻时也是十里闻名的俊郎君,想嫁我的大名仕女不知几人!”

距离芦苇荡之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大军终于赶到了大名府,高俊在这里遇上了已经摄监察御史的冯壁,后者板着一张扑克脸,似乎对高俊的战果非常不相信。

高俊懒得解释,好整以暇的请冯御史自己去查,而本人和左金玉一起进入大名府内,孛术鲁德裕在战败之后已然被弹劾去职,大名行省撤销建制,据称,朝廷有意委派侯掣建立河北行省,可能会在卫州。

金末屡屡行省,或是因为战争、或是因为黄河,此次设立大名行省,是为了供应救援中都,如今两路军马均遭击败,开封朝廷就坡下驴,撤销大名行省,事实上也就放弃了中都。

至于河北以后的日子,高俊记得是会被一分为二,太行山以东归属侯掣的河北行省,以西归属胥鼎的平阳行省,另有一个益都行省管理山东东路。

如此一来,国家就分为了两部分:由各个行省率领,管控黄河以北的交战区,和朝廷直辖的河南、陕西地区。

“你们说蒙古人有没有可能趁势进攻大名府?”此时的大名府内依旧热闹,虽然连年来的战争已经使大名府相较以往萧条许多,但是河北重镇的底蕴仍在。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高俊却感到有些担心,出声询问跟在身边的将佐。

“我看不太可能,蒙古人应该会优先盯着清州,毕竟那里是运河咽喉,控制了清、沧以后,我们就不可能再北上援救中都了。”这是潘正的意见。

“我倒是认为完全有可能。”李铭说:“潘副指挥使说的有道理,但是那个也古是高郎君的仇家,说不准会一直蹑足其后追赶过来呢。”

“河间府诸城上在苗道润的控制之下,他怎么越过苗道润的防区?”

“河北义军毕竟只是义军,野战无能为力,也古以骑兵一旅疾驰而过,苗道润又能奈他何?”

“骑兵一旅通过自然不难,但靠这些兵力打大名府就不容易了吧,上次石抹明安以上万人马攻我寿张县尚不得成功,他就算此次拨来一两万骑兵,难道就能打下大名府,打下咱们的寿张县吗?”

这次争论确实是以潘正的意见占了上风,于情于理来讲,蒙古人都应该着重进攻清州,再去沧州控扼运河,之后再考虑进攻山东和黄河沿岸地区的事情,大名府河北第一重镇,轻兵不足以攻克,攻克不足以守御,此时来打大名府,决然是下下之策。

左金玉对这种争论很不以为然,直接把高俊等人带上城墙:“你们瞧瞧。”

被左金玉带着到大名府墙壁上,这大名府城壁乃是前朝真宗皇帝所建,有两重瓮城,城壁高厚,另有箭楼、女墙、马面、夹壁之制,可谓固若金汤。

左金玉用手一指:“诸位看那里是什么?”

大家转头看向城内,原来这城内还有一座内城,城墙也颇为高厚。

“府治、漕仓、作院都在内城之中,就算外壁破了,我们也可以守住内城直到他们老死。”左金玉哈哈大笑:“不过我看根本用不着这座内城,敌人打到这里?除非我左金玉眼睛瞎了。”

高俊舒了口气:“城池自是坚固,只怕人心不稳,没有人的城墙又有何用?”

这话很伤左金玉的自尊心,大家转了一圈,听左金玉兴致勃勃的介绍他们大名府城是多么坚固,高俊诸将之前也去过东平、济南等府城,但是显然都不如大名府城壁厚实。

转完这一圈回到营里,冯壁已经在帐外恭候了,此时他见高俊在没有之前冷漠的表情,显得很是尊重。

“高使君此战促成大功,可喜可贺。”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看着冯壁相信自己确确实实立了功,高俊心里也不由得飘飘然,心里想着嘴上还得客气一下:“冯察院才是国之重臣,我等边庭武夫征战在外,还是要冯察院这般贤臣匡扶于内。”

话是好听的话,但是冯壁很不受用,毕竟谁都知道,眼下朝廷里术虎高琪弄权,连带着高汝砺也被连连攻击,又有仆散端这等昏臣辅佐,前不久开封还传出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南迁之后上下混乱,纲纪不振,完颜珣向仆散端吐槽“近来朝廷纪纲安在?”仆散端不能回答,等到下朝竟然问郎官:“皇上问我纪纲在哪,你们何曾带这个人见我啊!”公卿不学若此,前所未闻。

张行简以太子太保致仕,朝中倒是没有士大夫了,高俊的话微微刺痛了冯壁,冯壁清楚,高俊并不满意他刚来时候的倨傲。

“国难时期,当重武格,公等大将在外,圣主方才安心。现如今军将在外多有横行不法之事,高使君既知兵事,又通文治,比别人不同。小院来之前,一直以为高使君必然也是侥进之辈,乃至杀良冒功,如今所见,是小院谬甚。”冯壁说着,又给高俊鞠身赔礼,高俊得了面子,赶紧伸手来扶:“察院切勿如此。”

冯壁写好了劄子,准备呈给完颜珣,送走其人,郭仲元等人纷纷与高俊做贺:此番高郎君必然有佳音。

第二十三章 战争与和平(上)

左金玉居然带着数百大名府军回到家乡,这让整个大名府城轰动了,战败的消息早已传来,在汊口,金军惨败,伏尸数万,四里八乡的人们都开始担心在军中的亲戚子弟命运如何。现如今左金玉居然将这支人马带回来不少,这让大名府内的人稍为振奋,军兵的家人们对左金玉也是千恩万谢,在整个战败的惨淡当中,左金玉还小小的当了回英雄。

此番各军都在大名府内,左金玉少不得要尽一尽地主之宜,郭大相公、高郎君、以及位列同僚的纥石烈师靖等人都被左金玉邀请到家中做客。

作为防守千户,左金玉的家并不寒酸,独门独户的宅子,院子里种了些菜,还养了鸡鸭,有点像高俊小时候见过的农村小院,但是明显要宽敞许多,屋檐下面种了花,门前还晒了咸鱼,后院儿不时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应该养了猪。放在高俊的时代,河北地区三分之二的农村家庭都能达到这个水平,而且还都是瓦房。

高俊去过冀州殷家,也去过东平吕家,那真可谓是富丽堂皇,不过那是天上人才有的住宅。即便是眼前这道看起来洋溢着乡土气息的农村居室,对于这个时代的人都已经近乎于可望而不可求。

俗话说男人三大铁,一起打过仗的诸位之间不拘泥于礼数,左金玉招呼客人们在院子里坐下,然后便让夫人赶紧备酒备茶,准备饭菜。

左夫人比左金玉略微年轻几岁,岁月也无法掩盖年轻时的风采,很显然,左夫人年轻时必然是大美人。

“左老弟好有福气。”客人们在院子当中吃着茶,郭仲元不由得和左金玉开句玩笑。

“我夫人娘家姓奚,当年也是大名府内有名的美人,多少富家公子追求不得,偏偏却嫁了我。整日里种菜养猪,操持家务,倒是比年轻时沧桑了许多。”一说起这个左金玉居然还有些惭愧,没想到外表粗犷的左金玉倒是很有些好男人的心,高俊心里暗暗想,这个左金玉倒也很有意思。

“不知左将军膝下几人?”

“我没福气,只生了一个女儿。”左金玉大大咧咧的说:“随她娘,好生可爱。”言语之间洋溢着对女儿的骄傲,丝毫没有膝下无男丁的焦虑怨恨。

“左将军家庭和睦,夫妻敬爱,咱们应该祝他一杯。”高俊举起杯子示意,其他几人纷纷跟上,都说左金玉算是捡着了。

几样菜端上来,都是寻常食材,无非是猪肉、菘菜、腌菜、秋葵、干肉、咸鱼几样,但是烹饪的时候用了心,油盐都得宜,寻常材料也做得美味无比,而且很明显摆盘不是随随便便的,依据荤素、香气、色泽来搭配,几道家常菜倒是有了宴席的感觉。

男女大防还是要注意的,高俊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邀请左夫人入席,那是给左金玉难堪,左夫人带着女儿自到屋里面去用餐,一群男人在院子里推杯换盏,诉说以往之事。

男人喝完酒,说的事情大多都带点三俗色彩,就连东坡学士都不能免俗,更何况高俊这几个武夫。几杯酒下来,大家都争着吵着让左金玉说一说当初是怎么勾搭上左夫人这般好的女子的。

“这还要什么经验?那就是对上眼了。”左金玉满面红光的说:“咱年轻的时候在大名府的后生中也是一等一的,不看上我还能看上谁呀?当初看上我的人可多了!就说她年轻时有个玩得好的……”

突然间屋子里传出“啪”一声摔筷子的声音,左金玉好像听到了老虎吼叫或者是皇帝的诏谕,面色一白,突然间闭上嘴。

大家尴尬的左右互视一眼,接着低头吃饭。

又喝了两杯酒,屋里面偏偏传出了大声洗碗的声音,一开始高俊以为这是左夫人不高兴了,要赶客人走,但左金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赶紧一拍脑子。

“高郎君,若非我夫人提醒我,我差点忘了,你军中是不是有个叫钟行的人?”

“是啊,此人是我麾下的一位队正。”高军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何左金玉提起。

“这事说来惭愧,高郎君前年也来过咱们大名府,那时还是在运河上下转战。在我们这里休整的时候,曾经大开球场,踢过足球。”

“确实如此。”钟行是高俊麾下军兵中的第一球星,高俊似乎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瞒高郎君说,我家小女儿当初也看过那位钟队正的比赛,端的是精彩,惹得全大名府多少女子魂不守舍。小女儿从小随我,像男孩子一样疯闹,和我们这条街上的火泼女偷偷在院子里踢球。高郎君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让那位钟队正略微指点一下我家女儿啊。”

郭仲元等人瞪圆了眼睛,高俊也没想到左金玉居然会替女儿提这么一个要求,看得出来他确实是个宠女狂魔,为了女儿的追星大业,连男女之防都不顾了。

“此事说来简单,我明个就叫钟行亲自上门拜访。”高俊哈哈一笑:“左将军也可学一学踢球,日后也可以和令爱同堂竞技,一家人共享天伦岂不美哉。”

“说的是,说的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左金玉高兴的举起杯子和大家碰杯。宴席总是要吃得慢一点,左夫人上来把残羹剩菜撤掉,又换上些鲜果,端上一壶好茶,继续慢慢演说。

高俊觉得肚子有些闹得慌,向左金玉告了罪,到后院茅厕去小解一下,出来之后却发现一个少女倚在后门边,偷偷的看自己的方向。

高俊知道这必然就是左金玉的女儿了,于是乎对她笑了笑,那女孩儿也非常直爽的冲高俊行礼。随后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高俊身边偷偷的说:“高郎君,家父刚才的请求您也知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高俊也非常配合的小声而语:“无妨、无妨,踢球锻炼身体是件好事情,是不要玩的太疯了。”

小姑娘点点头,又问高俊:“高郎君,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说吧。”

然而小姑娘捏了半天衣角,就是不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屋里传来左夫人疑惑的声音:“阿绫,你在哪里?”

“就来!”小姑娘灵巧的跑了回去,高俊微笑着摇摇头,多可爱的小姑娘啊。

这天的饭吃的很好,酒也喝得尽兴,在长时间的军旅生活之后回到大名府,大家都放松了。

之后几天,得到高俊的命令,钟行红着脸去给左绫等一帮小姑娘教踢球,场景实在是“不堪入目”,听说钟行来了,大名府凡是还能出门的女孩子们都跑来看球,以左绫为首的一群迷妹围在钟行身边,恨不得冲上去把钟行按在地上,仔细观察一下这位几根头发几根睫毛,每天钟行都能在临走前发现行军背囊里塞满了水粉!

不过这是在左金玉亲自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钟行一本正经的讲解,左金玉站在场地旁边,只用耳朵听着,不停地擦拭自己的宝刀。

本来这应该是其乐融融的场景,如果高俊在几天后没有在一次巡夜时看见左金玉从一家朱门高第出来,还有一个红衣女人拉拉扯扯的送行的话,那么他就真的相信了。

第二十四章 战争与和平(下)

儿女情长的日子总是非常短暂,冯壁的劄子递交给开封朝廷,尚书省的命令随即而来:高俊立有大功,年终判第又是上等,双转加双转,提拔为从五品宣武将军,完颜珣又以战功卓著为由,再迁一等,为显武将军,改任沂州防御使,总押泰安、兖、沂三州军事,原沂州防御使完颜住家调回驸马安贞军中,改任陕西兰州防御使。

其他各位将领各有升降不提,但是在高俊的麾下,潘正被越级提拔为武义将军,得赏绫五匹、绢五匹、银十两,改权滕州刺史,还获准在滕州另组建一军,自此与高俊分别。

接到诏书的潘正惊呆了,不明白为何自己就被挪出了高家军,高家军诸将也十分震惊,不少人立刻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潘正。

还是高俊及时解围,送走天使之后,高家军内部开会,在大家疑惑不定的时候,高俊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调子:

“朝廷是要分化咱们高家军啊。”

不少人立刻点头称是,朝廷对河北义军是既利用又防范,郭仲元的花帽军何其强悍,朝廷颇为忌惮。使郭仲元与郭阿邻两军分开,各自领军。都赐姓完颜,而且还违反以往的赐姓之法,给郭阿邻小功之亲俱加赐姓,与郭仲元区别开,以挑拨二人的关系。

所以本来共同从中都城下同生共死的二郭关系却显得有些微妙,前进后退也无甚配合。

如今完颜珣又旧法炮制,准备将潘正与高俊对立起来。

潘正立刻站起来表决心:“潘某本来只是一介驱口,因高郎君提携而起,无高郎君就无潘某的今日,潘正此生肝脑涂地,誓死追随高郎君。”

对于潘正的效忠高俊表现得非常激动,表示一定不会辜负潘正的忠诚,对于这项命令。高俊的意见是照做,就让潘正去领滕州好了,还能为高家军再扩张两个县,他相信潘正不会背叛。

“用人不疑,是大将之风。”赵昉在心里默默点头,突然意识到用人不疑可不是什么大将之风,而是人主之风,一想到这里,心里面却莫名的有一丝悸动。

各军纷纷离开大名府,回到各自的驻地当中去,高俊也开始整军,计划离开大名府。但是事情并不急,眼下山东各处也无事情,就算有事,大名府与寿张又不遥远。最重要的是,高俊眼下的军资均由大名府库提供,多吃两天白饭,高俊乐见其成。

再说了,钟行教足球还没教完呢,钟行可是个好青年,模样长得又好,作为头号球星,如果在这个时间上能认识哪位大名府士女,传出一段佳话,那就更合高俊的心意了。只是这小子怎么干撒网不捞鱼呢……

可惜,居安忘思危,那么就大祸将至了。

就在几天后,高俊接到了他实在难以置信的消息,蒙军居然放弃了围攻清州,转而继续南下,洗劫了冀州,两万蒙军开始向大名府扑来。

高俊得知之后足足沉默了两分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难以置信,蒙古人竟然会选择突然南下,也许他们是又打算进行一次类似去年的三路劫掠了,在历史上,蒙古人秋去春回,不断的破坏中原农耕区的生产劳作,焚毁城市、糟蹋庄稼、屠杀人民,以这种手段使得金巢经济疲敝,民不聊生。

但是眼下已经是冬天农闲,金军各部可以迅速征召大量农民,而农田也早已收割,再怎么践踏也不能使金朝损失什么,他们此时前来,岂不是失了时机?

尽管这种事听上去有些玄乎,但是高俊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支蒙军大概是冲着自己来的。

初步判断形势之后,高俊立即召集军将召开会议,得知蒙古人来袭的消息之后,一众人也是十分惊叹,看样子蒙古铁蹄已经完全不把河北各路金军放在眼里,直接越过控制区向山东扑过来了。

在大家看来,毕竟眼下的形势和当年三路攻金的时候不一样了,眼下河北到处都是义军驻扎,和当年的猝不及防相比,如果这次金朝能够充分调几个重镇的兵力,阻挡蒙军去路的话,蒙古人以往的那种靠劫掠维持不断运动的战术就未必奏效了。

所以军将们纷纷主张迅速向开封奏报此事,调集大军围追堵截,争取将蒙古人就地歼灭于河北。

但是高俊对此很是踌躇,金军的战斗力。高俊是不大抱有希望的。就在几年后,三模和出征陕西,从潼关进入河南,一直打到开封城外十六里的杏花营。把完颜珣吓一跳之后,突然又率军西返,一通操作把河东的各路金军引出来之后挨个抽脸,随后从三门峡渡河进入河东境内,把已经调走兵力的河东各个空虚的城池又挨个劫掠了一遍。从头到尾,金军都只能跟在蒙古人的屁股后面吃灰。

指望朝廷远程操控,让几路并不熟悉的金军围堵一只高速运动的蒙古军团怕是不太可能,军将们对朝廷和友军的评估还是有些偏高,高俊眼下能做的还是要坚持固守。

“所幸这次蒙军所来是冬季,立刻率军返回,协同何先生将居民财富都搬到各个山寨里面去,只留下房子让蒙古人烧吧。”潘正提出意见,此时他的心情很是沉重,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向高俊分析蒙古人绝对不可能南下,而现在的事实让他十分难过。

“潘副指挥所说的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幸好来之前咱们已经将三座大寨修好了,梁山四面环水,物产丰腴,有水吃鱼,无水吃面。山寨上又有许多米粮,足够三万人吃上一年。阴平、朝城、范县的居民应当立刻疏散于此处;峄山山势险峻,道路崎岖,但可惜地方狭小一些,不足以完全守御,汶阳、泗水、曲阜、宁阳各县居民立刻疏散于此处;抱犊崮地势崎岖,沂蒙山十里八弯,蒙古人不识途径,可以多路伏击,潘正率军掌控此处,费县、居民疏散于此。”

高俊下达了决定,摊开地图给各位军事布置任务。

“沂州、滕州离战场较远,只做一般疏散,战区之内,我们要坚守梁山、寿张县、兖州、峄山、抱犊崮-大沫堌、泰安州几个地方。这次咱们的要求是内线作战,部队要集中为两三个主要兵团,让民兵配合我们,随时通报蒙古人所在的地方,层层阻击想办法打一两个漂亮的伏击战。蒙古人并非是三头六臂,也不是钢筋铁骨,如果我们能够层层的阻碍他蒙古人也必然会疲乏不堪,但是各位一定要有信心有定力!”

尾声

此时此刻,开封府隆德殿。

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但是很长时间内声名不显,直到那沟通四海的运河修建,开封才作为运河枢纽兴旺起来,唐朝中后期设立永平军节度使坐镇汴宋,依靠他们保护从江南到两京的水道,维持唐王朝的落日余烟。后周开始定都于此,北宋建立后虽然一度有迁都动议,但是却留在这里,这个四方辐辏的东京开封府。

现如今,大宋东京已经变成了大金南京,当年宋朝宫室仍在,金海陵王时期意图再次南征一统天下,派人修复汴梁宫殿。但是随着完颜亮在扬州被叛军挂路灯,宫室不再扩建,之后几十年,行宫从来没有启用过。

完颜珣来的时候,开封城上下轰动,官佐弹冠相庆:“国家重河北轻河南百年,今日方知我开封物华天宝地,你我南京官佐少不得要加官进爵了——倒要那帮子河北人看看咱们河南的本事!”

果不其然,南京留守、转运使官拜参知政事,统军使入都元帅府,金朝迅速在南京站稳了脚跟。只不过这安逸是河北义军苦战而来的,这点世人皆知。

所以,当完颜珣得知河北两路军马都被蒙古人打得大败时,心情的焦虑可想而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蠡州降蒙,辽东蒲鲜万奴居然杀掉了宣抚副使完颜铁哥,公开宣布金朝已失天命,他将带着女真人重新复兴,建号“大真”,自立为帝了。

辽东是蒙古哲别、契丹耶律留哥、东真蒲鲜万奴和金朝纥石烈桓端四方混战,金朝已经失去了祖宗故地,他们回不去东北的白山黑水了,只能把一切都交给中原。

所以,当高俊宣称有捷报之际,完颜珣内心颇为激动,即刻遣人勘验,冯壁的答复劄子,完颜珣反复看了几遍,完完全全确认高俊野战逆袭,杀了一千多蒙军之后兴奋到不能自持,立刻主持为高俊横赐封赏。

除去显武将军、沂州防御使、总押三州军事之外,赐绫、绢、银各二十,另有近侍局荷花白瓷碗一对、御药院之药若干、尚厩局御马一匹。

除此之外,为了表彰高俊的功勋,完颜珣又草拟了一道制书,准备论功赐高俊大功之以皇后的姓氏温敦氏——听说高俊乃是孤儿,不过这也无妨,完颜珣想起自己已去世的弟弟温悼敏王完颜玠有个庶出女儿,温柔可爱,可以赐给此功臣为妻,这也是完颜珣将高俊赐姓后姓温敦,而非国姓完颜氏的原因。

然而制书刚刚写了一半,准备让翰林草拟之际,一名奉御匆匆来报:“道家,卫州有表。”

完颜珣有些吃不准发生了什么,便放下笔,取来奏表一看,顿时大汗淋漓。

蒙军两万余人,弃了清州,直奔大名府来也!

大名府,河北第一重镇,这帮人来攻打大名府,莫不是要以此渡河,直扑我开封?

制书也没心思写了,赶紧招术虎高琪等人议事,大名府河北第一雄镇,绝对不能轻弃,哪怕是术虎高琪也感到心情紧张。几人商议一下,命令准备随仆散安贞西去陕西的纥石烈志东归,准备策应大名府,一旦事有不妥,万死守住黄河河桥。

与此同时,山东东路行省黄掴阿鲁带、山东路宣抚使颜盏天泽各统其兵入援大名,原本高俊也在调拨之列,但是礼部尚书张行信提出此举不妥。

“此子甫立大功,即行调遣,恐伤忠臣之心,不合陛下爱士之意。”

完颜珣点点头,大家都表示同意。

如果高俊在场,一定会一头雾水:“就算立了战功,但是军队不就是应该打仗的吗?为何我立了功,再让我去打仗就会寒了我的心?立功不是证明更有打仗的能力吗?”

很奇怪,但这就是大金的逻辑(也是大送的逻辑),军队是贱夫、军事是末业,文官们高谈军事是务实之士,武将们高谈军事是粗鄙不堪。尽管在战争时期这种情绪隐藏的很好,但时不时地就会在他们的选择中体现出来,金朝后期还有“把武举进士扔进军队不是奖进人才之道”诸如此类在高俊眼里“有病”的政策。

不过高俊不在场,也不知道完颜珣的安排,他在和左金玉商议军情。

此时的左金玉已经没有前几天的闲适与诙谐,得知蒙古人南下的消息之后,就算是不断自吹自擂大名府城墙多么坚固,他也意识到事情不大妙,赶紧跑来与高俊商议。一进来就看到了高俊的筹划,得知高俊计划坚壁清野,内线作战。

“高郎君这个计划或许可行,不过蒙古人有上万人马,恐怕坚壁也来不及。”

“你有何意见?”高俊此时已经焦躁的嘴边起泡,参军们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断制定在各种场景下的应对措施,结果无一例外都不那么好。为了收紧兵力,就连刚刚加封的沂州也要暂时舍弃。

“不过高郎君说,你怀疑这次蒙古人是冲着你来的?”

“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不然的话我无法解释蒙古人为什么会在冬季进攻山东。你要知道,那个也古与我有仇,他的那可儿就是被我杀死的,为此他杀了棣州的一百个居民,把他们的耳朵穿成串送给我,现在这串耳朵还挂在我的卧室里。”高俊说:“尽管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我确实认为也许这个也古劝动了者勒蔑,让蒙古人首先来对付我。”

“这倒是好说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高郎君干脆留下一百余人在我大名府,立上你的旗帜,诡称高郎君还在大名府,让蒙古人顿兵于大名府城下,岂不美哉?”

“听上去似乎可以,但是大名府能够经受得住蒙古人的进攻吗?”

“高郎君真是说笑了,去年蒙古人三路攻金厉不厉害?大名府被破了吗?以大名城池坚固的程度,区区一两万蒙古骑兵根本不在话下。”左金玉信心满满的保证,以大名府城的防御程度,就算有两万蒙古骑兵狂攻也不可能将之拿下。

“如若真的是寻我的仇,此事本来与大名府无涉,你却主动揽过这件事,大名府军伤亡,你说得清吗?”

“高郎君,”左金玉垂下眼睑:“您这是什么道理,黑鞑南下屠戮生灵,咱们还有什么里外之分?再说,就算我袖手旁观,郎君一旦不测,我大名府又岂能独完?”

这是一笔很大的诱惑,高俊考虑再三之后同意了这个方案,将自己的帅纛、鼓号留在大名府,留戴庆的都在此,伪装出自己还在大名的假象,引诱蒙军来攻。

而他本人率领军兵秘密回到寿张县,组织根据地的防务。毕竟缺少城池保护的根据地人民远要比大名更容易受到伤害,如果能让大名府的城壁吸收蒙古军队的大部分攻击的话,倒是一个不错的战术。

临走前,高俊最后一次嘱咐左金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心士气比城壁更重要。”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人往往会感到软弱,容易听从能够让自己减轻压力的意见,高俊便是如此,这个计划从理智上来看是可行的。

但是这件事让高俊终生后悔。

第十九章

“只恐金碧涂未乾,死胡溅血川原丹。群儿拍手歌相和,此地宁容犬羊涴。”

——金朝营建新的首都中都大兴府,南宋诗人周麟之在国破家亡的痛苦之中发出了悲愤的诅咒,谁也不会想到这种诅咒会以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实现

派去昌平、良乡二县的信使回来了,两县果然没有回音,当地依旧坚信国家的防线坚如磐石,矾山县逃难的百姓也有一千多人表示想要回去。高俊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答应了这些人的请求。

桑干河沿岸的船只已经被中都搜罗一空,全军只能徒步沿河岸前行,高俊本来打算花一百文钱雇两个向导,那个会多国语言的汪古人孛端察尔却站了出来。

“老爷,带路这事交给小人吧。”

“你知道路?”高俊有点惊讶。

“小人常年走生意,居庸关、青白口、大口、紫荆关的路都熟悉,这段路我也走过,绝对不会带错路。”

高俊点点头,叫孛端察尔到郭延嗣那里报道,全军行进速度快了不少,走过一道河谷,面前豁然开朗,平坦的土地上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都是刚刚收获的土地,不时经过的村庄炊烟袅袅,看上去十分祥和。

“全军注意纪律,务必做到鸡犬不惊,各队队长派人去维持,犯错的老规矩。”高俊指的就是当初进矾山县前的约法三章。

每经过一个村庄,男女老少们都跑到村口围观,激动中带有一点不安,尤其是看到矾山灾民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大了不少,有叹息,有愤怒,但也有不屑——人们总是对其他人的遭遇缺乏同理心。

队伍继续前行,河对岸山上枫叶似火,还有点诗情画意的感觉。

“对面风景真不错,那是什么山?”

“那是西山,再往前是玉泉山。”蒲察阿虎常年居住在中都,自然非常熟悉。

“玉泉山?”高俊小小的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离未来的市中心已经这么近了。

“要是原来的时代,在这里应该能看见市区了吧?”何志也对高俊开玩笑。

“市区?玉泉山已经在五环以内了。”高俊苦笑起来,不回到古代,还真不知道首都原来这么大,现在大家连中都城墙的影子都没看见呢。

高俊记得中都的遗址是在老宣武区那里,确定了方位,步伐也不由得轻快起来。当天中午,高俊所部抵达中都城下。

金中都大兴府,本来是大唐幽州城,是唐朝镇守北方,威慑突厥、契丹的重镇,安禄山据此反唐,才有了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

唐朝灭亡后,幽州先后在在刘仁恭、李存勖、石敬瑭的统治之下,为了争取日渐强大的契丹支持,石敬瑭甘为“儿皇帝”,将幽州、云州为首的一十六州送给契丹,即为“燕云十六州”。

成长期的契丹如获至宝,广阔富饶的燕云为契丹提供了不竭的粮食、财货和武器兵源,助推小契丹变成大辽国,因而辽朝将幽州设为南京析津府,将云州设为西京大同府,与另外三京合为辽朝的“五京”,成为辽的统治中心。

北宋建立后始终未能夺回燕云,直到宣和年间,宋金联手灭辽,宋终于短暂的占据了析津府,并且更名为燕山府,但是在这场战争中宋军表现低劣,被金军轻视,助推了金朝的侵略野心。

1126年,金军大举南侵,占据了燕山府,更名为燕京析津府,作为金朝的“京”之一,并且在这里设立了“行台尚书省”,作为东北的女真贵族统治中原的代理机构。

金熙宗、海陵王时期,女真贵族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必须成为中国而不是女真国,随即就是海陵王轰轰烈烈的汉化运动,他将首都搬到燕京,并且更名为中都大兴府,确立了大兴在全国的特殊地位。

海陵王在政变中被杀后,即位的新皇帝金世宗完颜雍决心继续定都大兴府。自此,大兴府以首都的身份度过了金朝最为鼎盛的三十多年,并且发展成为了一座形制完备、经济发达的城市,眼下,他瑰丽的画卷在高俊二人面前徐徐展开。

眼前的这座城市非常雄伟漂亮,十几米高的城墙对于见惯了摩天大厦的两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完整的护城河、城门、箭楼、马面就不一样了,这套古代的城市防御工事丝毫不会让高俊、何志也二人厌烦。城市里面虽然还看不见,但是城外也有大片的居民区,但是眼下这些居民区噪杂不已,人们载荷着自己的行礼,争抢着想要进城门。

“看样子大家都知道前线的消息了,都想进城避难。”何志也刚刚做完推测,身后的队伍就骚动起来,让两个人一下子惊呆了。

矾山县的不少灾民避难的目的地就是大兴府,当看见这座城市的时候,他们立刻不顾一切地骚动起来,比蒙古人还有效率的冲开了高俊的行军队列,加入了争抢进入城门的队伍之中。

“稳住!稳住!”张成武想要弹压百姓,但是他的部下就像是黄河大浪里面的几块礁石,自然是什么都拦不住,自己也被撞了个跟头,等到他灰头土脸的站起来时,百姓基本上都跑光了,高俊策马到了近前。

“张队正,您这哪还有朝廷命官的威仪?”高俊刻意没有提到张成武的县尉头衔。

“高郎君,你看这……”张成武也是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一到中都,百姓就不跟着高俊了呢?眼下只有三百多百姓还留在军中,大都是信任高俊的,白卉带着的绣工也留在这里。

不光是百姓,不少之前收罗的溃军也蠢蠢欲动,准备找空当逃走,

“集结全军,我有话要说!”高俊心里面是很不满的。

“诸位!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我想问问大家,要是黑鞑在这个时候冲过来,会是什么结果?”高俊立在马上,面向全军宣谕。

“我知道很多人不想再打仗,我不喜欢这些人,但也不强留他们,如果愿意走的话,可以找队正申请,队正报到我这里来。但是现在只要你们还在军中,就必须把纪律放在第一位,谁要是不守纪律,就是坑害全军,这样的人有多少惩处多少!”

军兵们还是对高俊很服气的,有些人想到脱离高俊的那些军官的下场,不由得发起抖来。于是,他们驯服的听从安排,在城池边缘安营扎寨了,一夜无事。

不过谁都想不到的是,在那个躁动的下午,城外的一个茶馆上,一名黄衣人在不远处仔细地打量着高俊,随即转身加入了进城的大潮之中。

第一章 数数钞票永远都比标签少(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船帆涨满了风,但殷去寒还是怕船不够快,她站在船头远远眺望,马上就要到高俊的控制区了。

这支船队吃水很深,里面载满了粮食、布匹,还有铜铁原料,尤其是高俊委托她从关中弄来的棉花种子,都被小心翼翼的保存好,准备送往根据地。前一段时间殷去寒前往洛阳行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得知大名府之战的消息,等到她返回开封时才听说,急忙准备船队前往根据地。

回到殷家之后,殷去寒一方面重操旧业,努力为殷家扩张关系网,另一方面也充分利用自己的船队大举行商,积极的样子让殷有祯觉得莫名其妙。想来想去肯定是那个高俊作祟,不由得产生了一股嫉妒之心。

不过仔细想来,这个高俊不到三十岁已经崭露头角,如今官拜防御使,做殷家的女婿也甚好,眼下乱世飘摇,商人命运如同草芥,如果能以高俊为援引,未尝是一件坏事,所以殷有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殷去寒这次把敏丫头也带上了,敏丫头已经拜入殷家名下,该叫殷敏了。这几年过去,小姑娘出落的越发美丽,虽然她的右手依旧不能举物,但是正如高俊当初猜测的一样,她是个很有艺术天分的人,殷去寒延请几位老师教导之后,现在殷敏的画作已然能得到众人赞叹,开封的士子聚会,偶尔也会谈及这位殷家才女。

到了码头,远远来接的是李骁奇。

李骁奇如今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男子汉,虽然衣服不大合身,但是直刀在身,昂首挺立,俨然是未来的大将,看得殷敏没来由一阵脸红心跳。

“高郎君为何不在?”殷去寒远远看见是李小七来接自己,顿时心下十分发慌,他是很了解高俊的,高俊如果知道是自己来,一定会过来接自己的。

“去寒阿姊,别着急,要往好处想,也许是高郎君重伤了呢。”殷敏当然知道殷去寒是为什么着急,口不择言的冒出来这句话,殷去寒一下子笑出声,给了殷敏一个爆栗。

“小七?”等到船靠码头,殷去寒匆匆下来:“你高大哥在哪里?这次大名府之战如何?”她问的非常急切。

“放心,高大哥安然无恙,不过他现在在阳谷县五甲社。”李骁奇小声对殷去寒说:“何先生做主,没把你来的事告诉高大哥,你可以给他个突然袭击。”

大家一下子笑起来。

阳谷县上方管五甲社,是高俊根据地下的一个小小村落,总共有三十多户人家,140多口人,向来人多地狭,物产不丰,很多青壮年男子会去寿张县打工,参加高家军的人也不少,他们之中的杰出代表就是高家军旗下第一足球明星钟行。

此时的钟行又恢复了农家子弟的打扮,小心侍奉着桌上的客人。在他家的院子里,高俊等人一边喝茶,一边写写画画,不时有人进出往来。

得知高郎君来到这里,左右邻舍都轰动了,妇女们把窖藏的珍稀果品都拿出来,以感激高郎君推行的反田之政,将猛安谋克括去的土地都还给了大家,又开办了这许多工场,仅靠少数官兵就能护卫黎庶免遭兵灾,虽说日子辛苦,但比起以前可是有了盼头。

之后的几天,村里的各家各户都接到了号房子的任务,不少大人物住了进来,此时正是农忙时节,高俊等人就在一片麦香当中召开了日后著名的五甲社会议,也是根据第一次财政大会。

将会议地址选在这里,也正是为了让与会人员好好看看根据地农民的生活,合理的重新制定财政规划,在此之前,由于高俊等人一力推行轻徭薄赋,根据地财政一直不甚充足。孔元政来到根据地之后,就开始在周边乡村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探访,等到五月中旬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接受了高俊委托他的组建财政部门的任务,因而才有了今天的大会。

参加会议的有:高俊、何志也、潘正、赵汝凡、孙庭、孔元政、赵昉、张成武、翟呈信、楼升、郑迎等人,而在开会这半个月里,经常前来旁听或者是出面介绍情况的还有鲁家齐、吴广亭、冯达、贺万岁、周妙儿、张思彝、蒲察阿虎、白卉等人。

有关财政问题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一方面,不断的军事行动需要大量的金钱,有效调动各项物资,但是根据地的农业生产也比较薄弱,不能过分压榨百姓,屋子里不时传来大声的叫嚷声,让四周邻居胆战心惊。

孔元政在会议上独领风骚,他对财政的理解远较其他人深刻,最妙的是,他对钱的理解已经超过了本时代所有的人,充分认识到流通才是钱的使命。他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细致讲解,解释如何在不使民众增加负担的情况下,提高财政收入,并且实现双赢。

等到五月二十九日,红着双眼的各人终于整理出了根据地财政部门设置的计划。

根据地的赋税分为本色和折色两类,本色为粮食,折色为银钱,本色源于官私土地的各类赋税,依旧按照老规矩:夏税每亩三合、秋税每亩五升,由各县掌管,除了交够各州的,剩余的放在各县仓内。

折色银钱,以工商税为主,专卖盐、茶的榷税为辅。收税机构并不按照行政级别来,而是仅仅按照税额设置,年税额三千到一万的地方成立税所,一万以上的地区成立院务,在寿张县成立税务司,主管折色收取。

在专卖货物的问题上,同样按照营业额分别设立分卖所、榷场和专卖司三级机构,这是由原有的各提举专卖所所改变而来,继续由张思彝掌管,但是为了精简人员,实施“一套人马,两块牌子”,工商税收取和专卖由同一机构实行,同时挂税所和分卖所两个牌子。

日照县作为进出口贸易港,自然能够设立榷场,唯独这个榷场不与院务合并,并且委派专人管理。

在全根据地内设立转运体系,管理全根据地范围内的税所和专卖所,同时负责转运各州县仓内的粮食。

原本的寿张县工商管理所解散,工商管理职能调入工商税机关当中。

另一个重头戏是郑迎所领导的官有和军有的生产所,讨论的结果是大幅增加郑迎的地位,并且使这类的生产所在完成基本任务之外还能创收,高俊第一次解释了什么叫做规模优势,让大家茅塞顿开。

郑迎一下子在寿张县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还得了两个吏员,夫妻二人感慨莫名,决心为高俊效死力。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二章 数数钞票永远都比标签少(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郑迎娘子现在也在生产所,负责全体军兵的“柳枝”供应,这主要是为了清洁牙齿,这不算是个简单的活,并非每天供应足额的柳枝就算够了,还要考虑长期稳定的供应,每年种多少柳树、每天采摘哪些柳林都要心中有数。

高俊说过,这活不难,但是做这件事的人要有一辈子耗在这件事上的决心,而郑迎夫妻最不缺这种决心。

开完会回家那天,郑迎刚跨进家门,就闻到厨房里一股久而不见的味道。

“又是酱肉丝啊。”郑迎笑呵呵的坐在桌旁,郑迎娘子款款端来成品,郑迎提起筷子,扦了一筷。

“勾芡太厚,酱料略有不足,烧老了,但是比起上一次来,又有进步。”郑迎摸摸胡须:“等到我这胡须白了的时候,你这菜估计就会烧了。”

“讨厌死了!”郑迎娘子锤了他肩膀一下:“快去做淋汁鲤鱼。”

根据测算,推行这样的财政体系改革之后,全根据地大概要增加9%的公务人员,而财政收入将会倍增。

孔元政大刀阔斧的改变了根据地过去不合理的财政政策,在很多方面节约了开支,另一方面,虽然财政收入大量增加,但是摊派在老百姓头上的却也不多。全面的财政改革之后,贸易会旺盛起来,对整个社会依旧是有益的。

签署完文件之后,一帮邋里邋遢的人终于离开了小小的院落,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正好,看着远处的金色麦浪,高俊等人心情大为舒畅。

“志也,今年秋收之前就少动兵了,我进行一轮扩军,你把咱们根据地的行政机关安排好。”

“这样也好,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你应该去开封府活动一下,咱们和孔家的恩怨自不待言,你也应该想想办法,把自己那桩赐婚给婉拒了。”

“不拒也可以,我没意见的。”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让高俊大吃一惊,转身一看,一个素衣女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转瞬间他的脸色就变成了猪肝色。

“高俊,这是我决定的,谁都没告诉你殷公子要来看你。”何志也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拍了拍高俊的肩膀:“你放心,人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看你的。”

高俊努力的舒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大步走上前,一下就把殷去寒抱在怀里。

“呀,俊,别这么没正形。”殷去寒惊叫一声,粉拳锤了高俊一下:“我这次可给你带来不少东西,你去清点一下。”

殷去寒说的没错,她这次带来的物资解了根据地青黄不接的燃眉之急,高俊进一步扩军有了底气,所以尽管高俊特别想和殷去寒一起度个假,但是却要忙于军务,几乎每个新参军的人员都要和高俊见面,再加上机关的改革也不可能不经高俊之手,这些工作忙了好几天,高俊每天都要忙八个时辰。

殷去寒自然也不愿意闲着,一方面把带来的物资分仓入库,另一方面也开始承担根据地内的妇女儿童事务。六月初一,小学生们完成上学期期末考试,殷去寒参加了他们的期末聚会,三好学生在她面前作了报告,并且朗诵了孩子们赞美高俊的一首绝句。

殷去寒则向全体小学生致以节日问候——高俊定六月初一为儿童节——还向小学生们提写了高俊的致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殷敏也在李骁奇的陪同下这几日在根据地内写生,高高的谷堆、金色的麦浪、威武的军兵、新建造的各式住房、长达数里的作坊群……

六月初十上午,殷去寒去绣工学校了,回来时一眼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斡脱。

“是高郎君来了吗?”

斡脱憨头憨脑的点点头:“主人来了,听说殷姑娘不在,就叫我在外面守着,他在里面等一会儿。”随即又小声补充:“主人在日照县送别了那些船队,刚刚赶回来,眼下没有事情,就直奔这里来了。”

殷去寒露出点心疼的笑容,叫斡脱回去休息。

“不行,主人叫我在这看着,他没让我走。”这个愣头愣脑的汉子怎么劝也劝不动。

最后还是晚晴狠狠剜了他一眼,揪着他的耳朵把斡脱带走。

殷去寒换了件宽松的白色长袍,仿佛男人装束,进来之后,发觉高俊躺在院子里屋廊下面的藤椅上,已经睡着了。她轻轻坐在高俊旁边,缓缓给他摇着扇子。

高俊鼻翼略微动了动,睁开眼睛。“去寒,你且歇一歇……”

然而殷去寒轻轻用素手合上高俊的眼睛,凑近来轻声说:“没事,你先睡一会。”

高俊乖乖的闭上眼睛,听着夏季的鸣虫,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他带着去寒走在21世纪的大街上,街上到处是新电影的海报和夏季促销的招牌。

过了好久,他才微微转醒,殷去寒还坐在他旁边,用手轻轻捏捏他的脸:“晚上吃冷羹汤饼,好不好。”

“好。”高俊还闭着眼睛,用脸在殷去寒的手上蹭了蹭,撒娇一样的回答,此刻他终于感到无比放松。

支走了斡脱、晚晴、李骁奇、殷敏等一系列不长眼睛的来客——赵汝凡本来也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想请示,到门口就知趣的回来了——高俊和殷去寒度过了一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二人世界,吃完晚饭,才是晚上的娱乐活动。

高俊给殷去寒做了小孔成像实验,两个人还拉了一根线做电话,果然在墙里墙外都听得清清楚楚;用玻璃杯可以轻易看见在还有七成空气的时候,蜡烛是怎么在水中熄灭的。

两个人穿着宽松的长衣,光着脚,殷去寒也没有盘任何发饰,而是披肩散发的在屋里追逐奔跑加尖叫。

“我觉得披肩发也挺好看的,干嘛一定要梳发髻呢?”高俊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日本有一种叫公主切的发式,你可听说过?”

“海中的那个日本吗?确实没有听说。”殷去寒拢了一下头发,气喘吁吁的坐在高俊旁边,两个人用玻璃杯喝酿造的淡啤酒——这是目前根据地工人的主力酒类,高俊指着不远处的池塘,告诉殷去寒光的反射和散射,以及凹凸透镜的原理。

高俊现在手上已经有了一个放大镜,是玻璃厂的产品,然而过于模糊,看文字来依旧十分困难,不过已经让殷去寒非常惊奇了。

喝下两杯啤酒,高俊躺在藤椅上,看着小院上的星空,如果人生能够停留在这个夜晚,未尝不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三章 忙碌中又想起你 对我的若即若离(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殷去寒坐到他对面,心里想了一下才对他说:“俊,赐婚县主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直接拒绝好,道家的心思难以猜测,春雨转瞬也可变成雷霆。”

“去寒,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担心这件事对我不利,但是你放心好了,县主我是不会尚的,至于得罪道家嘛,我也不会那么傻。这次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派人去开封活动一下,一来为高家军继续争取空间,二来也为尚县主这件事争取余地。”

“我对这位县主也有所耳闻,风评还是很好的,万一事情不可挽回,你也可以稍稍委屈自己一下……不,是便宜你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高俊与殷去寒已经经历了许多,根本都不把县主当作是感情的障碍,和在运河上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二人相比。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县主只是完颜珣强行设置的一个小小难关而已,两个人绝不会因此而轻易放弃感情。

正当两个人准备讨论今天晚上高俊要不要睡在这里时,何志也带着一脸抱歉的脸色来了,告诉高俊又有要紧事要处理。

高俊从藤椅上一骨碌爬起来,如果何志也都说要紧的话,那确实不是一般的事。

“你赶快过去,这边我来收拾。”看着高俊有些为难,殷去寒赶紧说。

何志也其实情况也类似,他正在和小双一起吃饭,却被孔元政叫了出来:显然周边的敌人并不打算给高家军放假的机会,郝定在黄河北岸重举大旗,招集流亡数万人,占据济、曹、单三州之地。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但是郝定却登基称帝,自号大汉皇帝,朝廷大为震惊,已着手下令高俊等人进剿。

这次完颜珣给高俊的制书言辞恳切,而且事前就开出了重赏:功成则官拜节度!

郝定也是大家的老朋友了,当初鲁南战役灭九路红袄军的时候,郝定是第一路,因为过于吝啬粮食,在兖州城外与高俊正面对抗,以至于惨败,没想到他又在河北搞出这样的动静,高俊有些惊讶:此人何时又有了这般队伍?

“据我们了解,这是因为官军中有一支队伍叛逃到他旗下,帮助他攻克这三州之地。”赵昉递上来平阴县令的呈文:“郭大相公旗下的爱将张惠率领数千名花帽军叛逃了,如今已经投靠在郝定麾下,所以郝定的势力更是大为增长,今非昔比。”

“到底还是叛逃了。”没有人知道高俊和何志业的心思:张惠因为金朝对义军的不公正对待,一怒之下扯旗造反,被围剿之后逃到忠义军中,成了南宋的忠义四总管之一,然而临安小朝廷对这些北方义军嫉妒猜忌,并且挑拨他们互相残杀,张惠惊怒,再次北投,被金朝封为忠义四郡王之一,与蒙古对抗,最后战死于三峰山。

早在芦苇荡之战的时候,高俊就发觉张惠对朝廷颇有微词,当时就想到这也许是撬开她的一条线,万万没想到还是棋输一步,大名府之战牵扯太多心思,无暇顾及张惠,而他真的起反了。

“说到底还是河北百姓过得太苦了,自从道家迁往河南以来,人员禁止南下,物资禁止北运,河北贫乏,民间无食,黑鞑一年三次四次南下,毁人田地,夺人牛马,而朝廷不管不问,仅仅设了两三个行省,精兵锐卒一人不派,民间岂能不怨?”高俊下达命令:

“对于三州红袄军,要以抚为主,尤其是注意说动张惠,郝定如今已经当了皇上,与道家必然是不死不休,要尽可能孤立他,将之彻底消灭。”

“咱们现在就准备进军吗?”

“准备要开始做,但不急于这一时,等到七月份再前进也无妨,这段时间我且去拜访行省侯公,另一方面,我要派人能够去开封走一走,为咱们高家军争取活动余地,前几次扩张,朝廷上下之人已经对咱们有所微词,尽管咱们立下护驾之功,是道家心思莫测,今日雨露明日雷霆,我们还是要小心维护自身才是。”

大家都站起来,等着高俊的吩咐。

“本次出征五旗,三正两贴,孙庭率领!”

孙庭万般没想到是自己,急忙点头称是。

“李铭骑兵助阵!”

在缴获了数千匹马之后,由李铭和段景柱仔细甄别,挑选出两百批最优良的战马。眼下高家军终于建立了第一个骑兵都和第一个骑兵贴军都,骑兵编制特殊,三人一组,三组一编,三编一连,二连一都,加上军使、佐、典、判、什将,一共六十三名骑兵。

而为了这六十三名骑兵,足足安排了一百名贴军伺候战马和骑手,保养武器,重骑兵的昂贵让有所心理准备的高俊还是丝丝肉痛。

此二人受命即刻去准备出征事宜。

而对于出行开封的事,何志也亲自领缨。

以往而言,都是高俊领军出征,何志也照顾民事,但是这次何志也主动前往开封,倒是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件事是高俊与何志也共同商议的,此次开封之行意义重大,高俊私离又不合适,只能何志也去。

根据地民政由赵汝凡、张成武、翟呈信、孔元政、鲁家齐共同负责,这几人在上次叛乱之后都调回了寿张县,现下刚好组成五人委员会,分别负责民政、民兵、司法、财政、农务,赵汝凡主导。

这让赵汝凡很激动,高、何的信任不变,这下他成了数州民政的总负责人:我赵汝凡虽然只是个儒林郎,可过的是节度使的日子!

高俊随即又点了几个名字,作为此次开封之行的人选。

“潘副指挥、赵长史、孙邦佐、蒲察阿虎、郑迎,你们五个随何先生去一次开封,龚成护卫,挑几个能干的军兵侍候。”

“我也去?”郑迎万万没想到高俊会点自己的名字,显得十分错愕。

“去开封见识见识,趁机和开封的商人们谈一谈,咱们也有不少物资是要从开封采购的,殷姑娘应该会与你们同行。”高俊计较已定,派潘正过去,因为他是根据地职位最高的武将,需要有这般见识;派赵昉过去,是因为他曾在太学就学,与金朝的文人士子都有交往;派孙邦佐过去,是因为他毕竟为官数年,场面上的事情都说得过去;而蒲察阿虎定然出身于官宦人家,让他去也合适。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章 忙碌中又想起你 对我的若即若离(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当天晚上开完会的时候,僧虔却找来了高俊,表示自己想要加入使团,一起前往开封。

“我看你是想进京告御状吧。”高俊皮笑面不笑的对僧虔说。

僧虔一下子窘迫起来,慌乱了好一会儿之后只能艰难的点点头。“我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过去了,私盐案一定要查清。”

高俊还是拒绝了。

连夜开完会议,又紧急布置了下半年的财政任务,高俊拖着疲惫的身子翻身上马,还是决心回小山墩堡,斡脱跟在后面。两匹快马抵达的时候都是后半夜了,高俊进屋的时候又冷又饿,小心翼翼的蹑着脚。殷去寒已经睡着了,桌上放着铜盒,里面用热水暖着给高俊的点心。

高俊狼吞虎咽的吃完一碟豆腐皮馒头,才看到殷去寒给他留的便条,告诉他睡前不要吃东西,那是留给他明天的早餐。

“不管了,反正已经吃了一碟了。”高俊嘴里塞着包子,仰天无声的长啸:“来啊,快活啊!”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觉醒来,高俊面对的又是铺天盖地的公文,高家军西征即将展开。

潘正这是第一次失去除去高俊之外唯一统兵权,转而要作为游走使者前往开封,总是不缺乏不明所以却又自诩为政治老手的人分析潘正这是失宠了,再结合东征期间何志也的操作,一大堆阴谋论颇为盛行,所幸这些事情没有传到根据地以外,至少在开封朝廷看来,潘正和高俊已经分为两个部分,各自统率一军而已。

潘正返回滕州之后,迅速进行了防务交接,对于他来说,职务调动并不意味着什么,个人的荣宠兴衰也无关紧要,高郎君比大家看得都远,如果他愿意这么做的话必然有他的道理,潘正乐于服从高俊的命令,一向如此。

在出发前,第一个来看望他的人是白卉,白院长刚刚完成了全根据地内牛痘接种的任务,又挑选了第二批送往陈州张从正先生那里的医学生,正在为筹办医科学校的事情而努力,两个人见面又热络又高兴。

“东征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还藏着掖着干什么?”白卉带着点神秘的语气:“那个杨妙真漂不漂亮?”

“呃,是。”

“她很中意你?”

潘正尴尬的笑了笑:“现在看上去确实如此,话到如今,我都直说了吧,我……”

然而白卉打了个手势,示意潘正不用多说,走上前来轻轻搂住还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潘正。“没关系,我也很中意你。”

杨妙真是第二个去送行潘正的,她刚刚从登州回来,带来了丘处机再次拒绝的不幸消息。两个女人在潘正的住宅见面显得十分尴尬,高俊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说的,总之,晚上两个女人出来的时候都是春风拂面。

谁会知道,事情还不止于此呢。

李铭把这件事汇报给高俊的时候,高俊只能苦笑:“咱们怎么办?咱们只能眼馋呗——对了,你那对母女安排好了没?”

一提起姜家母女,李铭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眼下他们还在于家庄守着那个药铺子,我想把她们接来梁山,她们也不大愿意过来,倒是满心盼望把我调去滕州的。”

“瞧瞧你这身新衣裳,我看人家母女俩对你不错,只是不知道你是打算娶母亲呢?还是打算娶女儿呢?母亲年龄稍微大了点,女儿又太小了,你说说这多不合适。”高俊哈哈一笑,给眼前的公文批了个准,这是一份人事任免,原本于家庄的枪棒教头李奇龙,因为诱敌大功,现如今当了沂州费县的新县尉。

由于“个人原因”,殷去寒并没有立刻动身返回开封,而是和闲下来的高俊度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惬意时光,而此时何志也率领的游走团队已然从寿张县出发,由于郝定之乱,他们不得不从大名府绕路前往开州、濮州,然后到卫州,在那里渡过黄河,从正北方向前往开封。

龚成带了四名军兵作为护卫,何志也也挑选了三四个做事细心的公使,队伍里居然还有两名绣工,其中一人就是小冷——这是白卉的安排,既是为了监督潘正不要背着她和“我的妙真妹妹”做什么事,而真正的理由是撮合小冷与蒲察阿虎。

足足走了近一个月才到达卫州,渡河还颇花时间,虽然有山东这边开具的凭信,还撒了不少银子开道,依旧被河桥官军刁难了一顿,好容易才来到河南。

到河南,众人就明显感觉到与河北的不同,此时河北最大的特点是萧条,千里无人烟,土地撂荒,村庄废弃,完全失去了生机。

而此时的河南则涌入了一大批难民,最大的特点是拥挤混乱,到处都是灾民临时搭建的竹棚,他们的孩子坐在泥巴里玩耍,吃饭的时候也要把东西直接摆到地上,到处都是小偷小摸的人和为了一条咸鱼就能解开裙带的女子,没有一刻能让人感到安全。

本地人对这群破坏治安的外地人毫无好感,而外地人看着本地人所过的那种他们曾经有的生活也妒火中烧,双方屡屡发生流血事件,但除了增加动荡之外别无作用,现在的河南就是一个热闹闹、暖洋洋,臭烘烘的大垃圾场。

开封就是其中的代表,北宋文人笔下那个香风十里的开封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是一个难民拥挤的开封城,从河北迁来的各路官吏尚且安置不了,平民百姓就更不需指望,低级官员的家属们只能住在城外,和难民的孩子们一起玩泥巴,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恶性凶案,即便是不设宵禁,也不再有人敢出门了。

按照高俊的意思,大家率先去拜访的是参知政事高汝砺。

高汝砺来到开封之后的日子,可以用官运亨通四个字来形容,在南迁的路上,完颜珣拜高汝砺为参知政事,南迁之后又和河南路转运使王质一起主持民政,王质因了犯错,被打发到河东平阳当知府去了,而高汝砺却依旧稳居尚书省。

这个老滑头接到来自山东的拜帖之后,仔细计较了半天才放何志也他们进来。

这次来高汝砺这里,主要是争取让高汝砺帮忙,推掉那门县主的婚事。直接行贿是万万不能的,宋金时期优待士大夫,三品以上官员哪个不是家财万贯,所以何志也干脆实话实说:“我家防御不敢娶金枝玉叶,所以恳求高相公从中斡旋,免了这门婚事。高相公乃是国之重臣,圣主必然听从高相公的建议,我家先在这里拜谢了。”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章 不想负责的就无解(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你们这个高俊啊,真是不知好歹,从一个驱口出身,立下那么多战功,才得了个尚县主跃龙门的机会,还嫌弃这嫌弃那的。淮东的毕资伦,立下的战功也不少,还没能得这样的机会呢。偶得战功则尚县主确实有所不宜,尔等能来婉拒,也是自有分寸。然而圣主诏册已下,此事人人皆知,少府监都已经开始制作出嫁衣裳,还怎么能够临时反悔?”高汝砺像是教训小孩子一样,轻描淡写的说了高俊几句,随即话锋一转:

“我知道你们那个高郎君是担心县主的品性,这点你们大可放心。尔等或许不了解,真宁县主素有美名,父为贤王,母为世妇,娴淑静雅,非寻常可比,容貌嘛,据说也很出众。”高汝砺自己先笑起来:“天潢贵胄配百战名将,这岂非天作之合?”

之后的谈话就越来越没营养,总之离不开公忠体国、报效朝廷之类的话,直到出来的时候一众人还是迷迷糊糊的,高府客人众多,门前车马若市,绕过一辆有些奇特的紫红色封装的马车,潘正和何志也忍不住问赵昉:“这该怎么办?”

“没奈何,只能旁敲侧击,看看朝堂相公们都是怎么想的。”赵昉也无奈。

一群人顿时泄了气。

但事情终究还是要做,何志也做主,一行人住进了开封最好的客栈,樊楼、孙羊店都已经杳然无迹,无处可去,何志也先安排了各人的任务,大家分头而去。

自从南迁以来,开封成了金朝文学新的中心,在此之前,开封论文学不如燕京,论经学不如河东,在金朝的文化版图里一直是不大重要的一块。以至于在整个金朝八十多名状元当中,开封府也仅仅贡献了一位孟宗献。

但是那是世章盛世的老黄历了,贞祐南渡以来,河北知名士子齐集河南,开封府容集了各地的流亡官吏、游学士子,成为了全国无可争议的唯一中心。尽管国事紧张,这些人在为官为士之余,也还是常常星集,坐而论道。

“雄鸡啼一声,惊起五更睡。出门何扰扰,竞逐名与利。”一个青年士子朗诵自己的新作,这正是开封士子常见的聚会,地点在城外青城。

“益甫,这首诗是不是太平铺直叙了,不像是你的手笔啊。”另外一名白衫士子问,此人正是当初曾经与高俊在中都见过面的太学生白华,如今已是应奉翰林文字。

“我看不是平铺直叙,而是诗意未开,想来这并不是一首绝句,而是长诗。”另一名褐衣人突然这么说,此人已经四十余岁,腰间还露出了书袋,这是已经做官之人的象征。

“慵夫先生果然还是老到,我确实是想做一首长诗,可惜写完这四句,后面却总是词不达意,连改数稿,总不能成诗。”那个青年士子笑起来,他带点山西口音,乃是应州士子曹之谦,而那位“慵夫先生”,是应奉翰林文字王若虚。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李献能、段克己、段成己兄弟、王曼庆等人,都是一时文杰。

“益甫,算了吧,这诗你写不来的,你说世人‘竞逐名与利’,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咱们谁能免俗?元遗山这家伙看上去够豁达了吧?写错一个字没能入选,一气之下去登封闭门读书了,这样写破不了题。”李献能哈哈一笑:“什么时候你也和郝天挺一样去龙门山隐居了,什么时候再写这首诗吧。”李献能前年科举出了些波折,最后由完颜珣亲自特许,授予应奉翰林文字的官职,总算是跃出龙门。这起科场案,在座诸人皆有波及。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来另一人的声音:“汲汲名利,未尝不佳啊。”

“信之,你来晚了。”曹之谦放下苦思不得的诗稿,打开门来迎接麻革。

“有故人来,所以迟了。”麻革却在门口不进来。

李献能等人很奇怪:“是何故人?”

一个身影闪进屋里:“诸位,公旭好生想念!”

所有人都惊讶的站了起来,眼前之人,就是在南迁之前苦谏的太学生领袖赵昉!

不过现在的赵昉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学生赵昉了,而是高家军长史赵昉,比起当年少了些莽撞,多了些干练,此刻他闪身进来,顿时举众皆惊。

“公旭!”王若虚吃了一惊:“我等南渡以来也曾打探你的消息,却是杳无音信,你这是从中都来吗?”

赵昉打着手势,总算压住了大家七嘴八舌的问题,缓缓笑着说:“学生确实没有及时来南京,但是也并非留在中都,而是蒙一方阃帅所招,前去充任幕僚了。”

“原来如此!”大家恍然大悟:“不知是哪位方帅?可是苗道润?”

“非也。”

“是驸马安贞大帅?”

“非也。”

“难不成是镇守太原的乌古论礼?”

“都不是。”赵昉摇摇头:“是山东的高俊高郎君。”

“啊。”李献能一拍掌:“是转战运河千里的那个高俊?真国之干庭也!”

这下子大家更好奇了,这个高俊此前籍籍无名,却在大安之乱后屡立战功,加官进爵,如今已然建麾而尚未至而立之年,尤其是运河之战——蒙古三路南下,州县但求自保,惶惶不可终日,唯有此人居然提兵千人就敢迎头逆击,且战且走千余里,力挫石抹明安,全活河北百姓何止十万,此功天下罕有匹敌。

这个高俊实在是太传奇了,开封士子人尽皆知,一听说赵昉是在高俊军中,好奇之火登时熊熊燃烧,都在问这高俊究竟是何等人才。

赵昉微笑着逐一为之解答,将高家军建军的来龙去脉条条具陈,众人都为之惊叹,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高俊真是大金朝的忠臣啊。

“这次高郎君要我来开封,一来是为延揽士子,平定红袄军之乱后,山东州县官吏不存,所以建麾希望能从开封招揽人才充任官属。道家已经给建麾敕书,山东州县属吏可自行除任。”

这一句话就让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留在开封也主要是为了参加下次科举,但是此路甚为艰难,哪怕是元裕之这样的当世名才,仅仅因为格式不规,连续三次名落孙山,山东虽然危险些,但是也可大展拳脚。

“此外,这次高郎君让我专程来请黄华先生题字。”

“啊?”王曼庆吃了一惊:“家父去世十多年了,如何题字?”

“高郎君准备在根据地创办邸报,以作宣传教化之用,报头想用黄华先生遗稿旧字。谁人不知黄华先生书法师从米元章,乃是本朝一绝。”

赵昉所说的不错,北宋书法四家:苏、黄、米、蔡,在金朝都有传承,王庭筠乃是米芾的外甥,书法师从,在金代也是首屈一指的。而金朝文人多推崇苏轼,习苏轼字法者甚多,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元好问。

高俊早就打算,机关报题字用王庭筠,而军报题头用元好问。

这要求,王曼庆当然没有不许之理,更何况赵昉还准备了些礼物——一方砚台,不算贵重,恰到好处。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章 不想负责的就无解(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赵昉的工作做得很圆满,在本次开封之行之前,何志也与高俊就已经商量出一个拜访名单,都是金朝末年有名,而且尚未出仕的文人:元好问、刘祁、张亮等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元好问。

这等人物,何志也决心亲自邀请出山,于是乎,龚成护卫下,何志也、赵昉二人前去登封。

这几个人前往登封且先不提,蒲察阿虎和小冷则受命在开封购买些特殊物资,尽管北方战乱频繁,开封府的市场却一如既往的热闹。

两个人走在街上显得特别尴尬,最后还是蒲察阿虎先咳嗽了一声:“最近一段时间,你还好吧?”

“有劳郎君挂怀,奴最近一切都好,也祝郎君千岁。”小冷低声说。

“我知道你心里埋怨,这件事我确实有些苦衷不能对你说……”蒲察阿虎有些抱歉地说。

“郎君不用对我解释什么,郎君出身贵门子弟,须知自矜自重,倒是奴婢一时糊了心,见了郎君的三分春色,竟然就想得寸进尺,确实不应该。”小冷说:“更何况,我早就答应过韵娘要终身守节,一时鬼迷心窍,居然要做出这等不忠不信的事来,如果我的救命恩人再见我的面,一定会责备我的,他日黄泉之下,我又怎么与人相对?”

蒲察阿虎惊得半舌不展,但是终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好半天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声说:“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冷的心情又何尝不矛盾,她感觉蒲察阿虎似乎对自己还有留情,但是点而不透,不敢对自己透露什么,毕竟是做过奴婢的,小冷也听说过这类事情,豪门子弟的婚姻又岂能儿戏,首先是要门当户对,父母许可,又要读书知礼,举动合宜。自己这么一个微微奴婢,又哪里配得上?就算蒲察阿虎极力相邀,违背家命,日后的生活又怎会好过?

这时她又想起了韵娘,真是残酷啊,也许当初韵娘叫她终生不嫁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是考虑到那些可憎的男人,也想到了这般情况。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韵娘坚守三个誓言,回头却立刻被蒲察阿虎几个动作撩拨得意乱神迷,把誓言抛诸脑后,现在来看,是对不起韵娘,更对不起自己。

此时她觉得自己好下贱,小冷咬着嘴唇,眼泪全都涌进心里。

蒲察阿虎也明白小冷的感受,但是嘴唇抖动一下,也没说话。

要采购的东西很多,很多都是不常见的小器物,只有开封可能有卖的。比如砘车这类农具,目前在山东还不普及。

农业生产必须要有先进的器具,但是对于金朝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器具是否先进,办法是否科学,而在于能否保障小农们的积极性,四口之家是极为脆弱的,片刻之内就可能倾家荡产。对于农业,高俊极为重视,眼下又成立了育种所,专门培育良种。

转眼又要是种麦的季节,预先选好的麦种已经堆了出来,在种植之前首先要经过日晒,八白石村农人们打着赤脚,把麦种分成几堆,高俊牵了一匹马出来。

马儿不安的打着响鼻,很快看到了面前的食物,疑惑的在高俊身边蹭了蹭,对这奢侈的礼物表示惊讶。而高俊像是鼓励似的拍了拍马背,示意它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用鼻子嗅嗅,用蹄子刨刨,马儿终于放开胆子,从谷堆里面啃了两口,但是刚刚啃过这两口,立刻就被高俊拉了起来。它不满的呼噜一声,但是也无可奈何,身边的人已经高兴的宣布:“种子没有问题。”

天气万分酷热,高俊也只穿着凉衫,一帮人打着号子,奋力搅动手中的木棒,窖里面是蚕粪和猪粪,经过搅拌之后,作为麦种播下后的第一道肥料。

“高郎君,您喝水。”宋英的小妹宋大莲端来一碗甜水,高俊已经干得大汗淋漓,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就听见远处一阵田歌。

殷去寒已经换了粗衣裙,包了块头巾,和妇女们一起回来了,她们带来的是采好的桑叶,夏末秋初正是北方养蚕的季节,根据地强调耕战,养蚕也是一项重要任务。

晚上,一直到星星都出来的时候,众人才停止劳作,高俊虽然感觉腰酸背痛,但是还不能歇息,此时他坐在藤椅上口述《蒙事备览》,程辟在内的几名书手正在奋笔疾书,将高俊的口述内容记录下来,校对批准之后就要付梓。

早在第一次跟蒙军交手之前,高俊就想写一本有关蒙古人的书,详细的记录他们的起源、生活方式和作战特点,交给全军官兵作为备用,然而由于军队扫盲工作还没结束,每次战争又发生的太突然,所以此书一直未能成行。眼下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又不用自己亲自动笔,,高俊终于可以有事秘书干,仅仅依靠口述来完成这本预计会在五万字以上的书。

尽管主要内容依靠高俊的回忆,但是也必须参考现有资料,高家军的档案都被调出来,作为几次跟蒙古交战的叙述蓝本,大量的俘虏被提审,仔细讲述蒙古军队的作战特点,并且全部都要汇集到资料当中。

草稿纸已经堆得小山一般高,预计再有十来天的功夫,《蒙事备览》就完稿了。

等完成这本书之后,高俊觉得自己又可以有闲暇时间陪殷去寒了,两个人已经有了计划,一起去沂水那边划船钓鱼。

也是在这天,根据地新的文教负责人,和赵昉来的四名太学生之一白广泉接见了陆娘。

跟着赵昉来到根据地的四名太学生一直被高俊视作是中期文官的中坚力量,眼下张思彝负责专卖、吕寿铭负责工商管理、邓博勉在筹划普遍发行的邸报,而白广泉则开始负责学校教育。

陆娘原本已经被高俊钦点为女学的教员,并且刚刚设计出了女学教员的制服,但是白广泉却找来他,以机械棒读式的语气告诉她说,现在准备办交接手续,高俊准备对她另有任用,全面负责高俊本人的食宿。

陆娘的手有些颤抖,她的脸一下就失去了血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是不是有些家长对我的出身有意见?”

“这是高郎君的命令。”白广泉毫不迟疑的说,他对这种出身的女性并没有多交谈的打算,打心眼里认为将陆娘调出女学是正确的。

陆娘所猜想的并不错,女学和其他学校不一样,入学学生大多是开明士绅的子女,而陆娘的出身,他们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不少家长找到高俊,委婉的提出意见。

高俊没有拒绝的能力,女学能够创办就已经非常艰难了,这件事对陆娘的伤害,他实在是来不及考虑,每个人都有迟钝的时候,完颜珣塞给他一个老婆,也没问他的意见。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章 无论你肯或不肯 我都选择等(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元好问元才子现在住在登封龙泉寺内,早晚读书,极少出外交游,准备后年的下一次科举。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元好问这两句词流传甚远,并且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因为某位知名的武侠巨匠而广为人知——李莫愁和元好问的时代差不多,所以她念这两句也就相当于平时常哼的也是流行歌曲,倒也不是什么读书辈——但元好问的成就远远不止于此,尤其是在诗评界,可以说在中国文学史上也是有名望的人,而他的书法、绘画、词曲、杂文也都有所得,几乎相当于一个略微降低些的小东坡,尤其是交游广泛,不拘身份,和苏轼颇有几分神似。

然而不幸的是,虽然同样出身于王朝建立一百年后,但北宋中期毕竟是个稳定的时代,像苏轼这样的诗人正好既可以在政坛上大展拳脚,又能在文坛上驰骋扬名;而元好问却处于金朝风雨飘摇之时,就在去年,蒙古军队攻克了他的家乡秀容,屠城十万,元好问的哥哥元好古也死于乱军之中。

而此时,元好问又遭遇到了人生另一重打击——再次科举不第。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名落孙山了,并非是他文才不济,作为轰动开封的元才子,此人胸中锦绣千万,岂是常人可比。实在是金朝科举极为拘泥格式,一字写错、一联不依韵就要罢黜,各项避讳也相当严格,这才是他前三次应举时都不如那些擅长逞弄技巧之人。

而去年的科举更是险象环生,这是完颜珣南渡以来第一次科举,主考官也终于换人——太子太保张行简去世之后,由赵秉文主导南省。虽然赵秉文极为敬重张行简,并且亲自为张行简题写了碑铭,但是却对张行简的文学主张不甚赞同,而对元好问这种清新强健的文风大加赞赏,本次会试,不主张追求尖新怪句,而崇尚平实文章,对于行文内的小错也加以包容。

赵、元都是苏轼的粉丝,并且将金朝文学视为韩愈、柳宗元以来古文运动的继承者,加上韩愈的粉丝雷渊、李纯甫等人,这年的科举结果极为惊人——赵秉文将李献能列为榜首,麻九畴次之,元好问等又次之,引起世议大哗。

而这件事的结果也像过山车一样刺激,完颜珣亲自主持,依照原有的评判办法将程嘉善列为状元,而李献能等人被黜落,但又拉了一手,赐李纯甫进士及第,辟为应奉翰林文字。

虽然闹出了许多波折,但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南渡以来文风为之一变,元好问也再次燃起希望之火,跑到登封来隐居读书。

高俊要是此时见到元好问,一定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老兄,别难过了,你那位好基友麻九畴比你还惨,两次一直到殿试上又被黜落,几乎被打击的心理失常。”

不过高俊来不了,来得是何志也。

和尚们通报之后,何志也等人决定直接站在院子里面等待,拒绝了和尚们用茶的邀请,延请元好问这样的当世才子是必须要慎之又慎的,早在此之前,何志也就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

高俊准备让元好问充当幕僚,并且向朝廷举荐此人,但是也做好了元好问一心科举不应招聘的打算,但是即便是这样,也要极力邀请元好问前来山东游览一次,等到了根据地,把他留下来的软办法有八百个,硬办法有三千个。

大概也就是片刻工夫,何志也的胡思乱想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士人,微有胡须,身穿青布衣服,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几位,裕之有礼了,敢问各位姓名。”

“在下何志也,字省苏,号垣老,大同人,汶阳县行县令,特奉高俊之命,延请元先生。”

这个字号,是何志也来之前才取的,总不能让元遗山先生直接叫名字吧?

何志也母亲为他起名的时候,用的是“以志节美也”,除去“志也”,还有“节美”二字,但是字和名太紧密,有骂题之嫌,于是乎反转一下,用节美的反义词“省苏”为字。

而号嘛,干脆把前世的网名id“新垣结衣是我老婆”拿来做号,也甚好。

赵昉也一拱手:“在下赵昉,字公旭,高俊高郎君军中长史。”

龚成等人唯唯诺诺,不敢主动说话,只是作揖。

“元某见过二位上官。”元好问一拱手:“这位军汉好生勇壮,壮士可通报姓名。”

龚成虽然战场上勇猛无双,但是和本时代的很多人一样,对大知识分子有堪称恐惧的敬畏,结结巴巴的说:“职龚成,山东东平府人,高郎君军中什将。”

何志也倒是挺喜欢元好问的这个态度,从他留下的诗作可见,此人结识广泛,三教九流无不涵盖,上至公卿将相、皇子王孙,下至贩夫走卒、僧道方士,都可以相对畅谈。

元好问的态度很客气,这让何志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一众人进了房间,元好问的居室不大,四壁上都摆满了书,对着窗户摆了一张桌子,上面都是粗麻纸,浓浓淡淡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再就是一方砚台,几支秃笔,半块墨锭。

“居室简陋,让各位见笑了,不知山东那位高郎君让诸位来见我是何用意?”元好问这里连茶都没有,提起壶来一人倒了一杯白水。

元好问这坦诚的态度,反而让何志也心中不安,如果他推三阻四,心里说不定还有些向往,但是眼下如此大坦率,那是无丘壑,海鸥相见不相疑。

果不其然,元好问没有等何志也的回答,很坦白的说:“元某文节不足,恐怕不足为高郎君所用,如果诸位是来征辟在下的,那还是请回好,元某在这里先拜谢高郎君抬爱了。”

“裕之先生当世大才,高郎君早已心向往之,难道先生真的不愿意出山?”赵昉不由得苦苦相劝:“赵某昔年一白身士子,一得高郎君赏识,辄获长史,先生才华高企远胜我辈,到山东岂不是更可大展手脚?正所谓经世致用,韶华易逝,此时政治丧乱,士子岂能不奋臂而上?”

这些话确实说的元好问心有向往,但最后他还是无奈的说:“元某目前还是志在科场,尚且不想被征召。”

何志也知道,元好问这是对金朝还抱有希望,此时征辟固然可以立刻上手政坛,但终究只能充任幕僚,前途茫然,可能终老于此。而一旦科场扬名,以元好问的才华,加上他平时的交际圈子,做到赵秉文那样的高位也未尝不可能。

如此一来,元好问当然不想因为征辟堵了日后升迁的途径。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章 无论你肯或不肯 我都选择等(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虽然征辟做官是不大可能了,但是邀请元好问前来山东却得到了爽快的回复,虽然还要苦读备考,但是经不住高俊的苦苦相邀,元好问决定在山东走一遭。他本来就喜好到处交游,此次前往山东结识这个运河高俊,他也是颇为期待的,听说此人手下也有不少精兵悍将,而且常发些新奇议论,如此说来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何志也做好了文火慢熬的准备,既然人家不愿意做官,那就一点一点来,几个人在屋里面开始讨论当下的形势——金朝中后期开始向宋朝靠拢,对于文人颇为优容,这几个人就算谈一些敏感词也不会负什么责任,一说起南迁之后国家丧乱的景象,元好问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河东这几年屡遭蒙军入侵,日后的北朝文宗家人已经星散流离。

趁着这个机会,何志也向元好问打探了不少金代文士的下落,元好问当然知道何志也是什么目的,如果能用这个机会帮一帮朋友,倒也是相当好的,他倒是介绍了几个人:张宇、房皞,以及陈赓、陈庾兄弟,都是河东名士。

元好问确实是当世大才,几个人谈性正浓的时候,窗外一阵风儿吹过,恰好吹落了几张稿纸,也是凑巧,其中一张轻轻飘飘的落在何志也脚下,他连忙捡起来递给元好问,目光落到纸上,却不由得有些疑惑。

“元先生,这写的是什么?”

元好问笑笑接过:“这是朋友送来的作品,有关天元术的,世人多不识。”

“天元术?这是什么?”

“哈,是算学。”元好问呵呵一笑:“我这位朋友很喜欢算学,这次邮来的算稿很是有趣,我也常看看,有助于神思敏捷。”

看见何志也呆愣的样子,误以为此人并不喜欢上学,干脆岔开话题,另外说些有趣的东西:“我这位朋友致力于算学,尤其是算圆之大小距径,说要写一本《算圆法式》,我笑他这名字不好,满圆如镜,不知其大小,变幻莫测,以线数条以束之,执其末端,量其长短,昧昧推之而知镜大小,其法妙也,不如叫《测圆海镜》……”

一说到这四个字,何志也简直激动的跳起来:“这位先生在哪儿?”

《测圆海镜》,中国古代平面几何著作,主要内容是勾股定理的再引申,尤其是将方程式与几何结合起来,构成了如今难倒无数初中生的平面几何问题。

高何二人怎会不知道数学的重要性,但是在根据地推广的数学与中国传统的算式简直不兼容,是一朵嫁接的花,高俊迫切想寻找一位真正的数学家帮忙。

关于这个时代的数学家,两个人想破脑袋也只想到了秦九韶,然而秦公现在还是放风筝玩溜溜球的年龄,如今竟然有这么一位算学才子在,何志也怎能不激动?尤其是听到《测圆海镜》这个名字,何志也更是兴奋不已,虽然不了解,但是中学课本上提到过此书,由此可见,这本书必然也是一代经典。

元好问被激动的何志也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说:“此子名叫李冶,字仁卿,现在应该在荥阳。”

整理了一下姿态,何志也才对元好问道歉:“在下也爱好算学,刚才微微有些失态。”

随即,何志也又就算学的功用聊了起来,这次谈话可就是何志也主导了,说道兴致高处,元好问倒是有些质疑:“真能同时落地?”

“当然。”

“重量相差十倍?”

“元先生可愿意试试?”何志也早有准备,这是中学的教育,本次来开封采办的——外形相同,但是重量相差十倍的铁球。

“本寺就有塔院,我们去佛塔那边。”元好问直接站了起来。

风铃阵阵,钟声渺渺,一众人进了塔院,与僧人说了此事,僧人也笑了起来:“施主说笑了,这一轻一重,怎么可能同时落地呢?”

好事的僧人们也聚集起来,大家一齐到塔下,这佛塔不比比萨斜塔,下粗上窄,何志也往下一望,居然觉得有点晕,三十多米的距离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过这是个普及科学绝好的机会,想想布鲁诺、居里夫人啥的,何志也一咬牙,一跺脚,下定决心——让龚成站在屋檐上,双手托着铁球伸出,尽可能伸的远点。

元好问等人站在下面心紧张的砰砰跳,几个老和尚已经开始念动佛号——妄生嗔念,好争害人呐。

但龚成站得稳稳的,年少的时候打下的基本功在这时起到的作用,何志也眼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下了命令,龚成一反手,两个铁球掉了下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个铁球划过了平行的直线,几乎是一起跌落在泥土当中。

人群短暂的沉寂下来,所有人的双眼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轻一重两个铁球是同时掉到地面上了。

元好问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走上前去将两个铁球拾起,异常惊讶。

等到何志也和龚成下来,立刻就被人们围住了,大家都惊讶于为什么这一轻一重两个铁球却会同时落地,跟他们平时所见完全不符。

何志也微微笑着解释重力的原理,所有人都仔细听着,感觉到很不可思议。

随后,何志也又花了点心思,讲解了浮力原理,并且捎带的解释了密度是什么概念,元好问不由得连连赞叹:“真是前所未闻的玄妙学问,今日长见识了!”

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牢牢抓住了元好问的心,看样子这个高俊不光是战场猛将,还别有一番心得,也许去那里一次,自己会别有收获。

何志也并没有急着让元好问表态,而是先想办法在其面前展示高家军的风采,文火慢熬,早晚有一天能将此人收入怀中,如果元才子都愿意归顺高俊,那么金朝士子何人不景从,这件事还是要慢工出细活。

就在何志也做这个实验的同时,高俊也在课堂上讲浮力定律,中学将自然析为物理、化学、生物三科,社会析为管理、经济、法律三科,劳动析为农学、工学、卫生三科,加上语文、数学、经义、道德、音乐、绘图、军事、历史、地理、团队活动,中学的课程极为紧张。

“今天音乐教员生病了,这节音乐课由我来上物理。”高俊是这么解释的。

学生们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只有坐在第一排的樊浩古目不转睛的看着高俊,手里紧紧的抓着笔,这个孩子没有辜负饿死的杨铉的期望,已经考进了中学,品学兼优,现任年级长。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章 爱情与了解 不一定关联(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连轴转的讲课相当消耗体力,前排二十多名学生之外,后面还坐着十二个师范学校的预备教员,讲完了课解答完疑问以后,高俊直接坐在学校的办公室里,程辟递来最近的呈文,高俊打开扫了一眼。

“这个女奚烈银全,是赵汝凡的小舅子吧。”

“郎君记得不错,女奚烈茶茶有一兄一弟,哥哥叫金全,弟弟叫银全。”

高俊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份任命书,银全被任命成平阴县县尉,根据高俊的了解,这个银泉游手好闲是个浪荡公子,哥怎么可能担任得起如此的重责呢?

“此时也许有误,要不然我请赵先生过来询问一下?”程辟,猜想这是赵汝凡偏袒自己的亲戚,被高俊看得出来,搞不好就要出些事情。

但是高俊仔细考虑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从周是根据地的功臣,我们难道不信任他吗?既然从周已经对他下了任命,我也不予驳回,但是标准不能松懈,银全要是干的好,我也替他高兴,但如果在任上出了什么差错,从周不办他,我就办了他们俩。”

裙带关系是不可能避免的,而且在本时代被认为是正常的,家族之内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实在是太正常的现象,先进与后进之间互相援引也是应有之事,高俊对此并不采取直接尖锐对立的举措,只是强调在规则框架内做事,用硬性的条条框框尽可能阻止朋党存在。

然而高俊不知道的是,赵汝凡并非有意偏袒自己的小舅子,反而把有关此人的任命写上来,真是让他心惊胆颤,这实在是茶茶一致强求的结果。

高俊说赵汝凡是根据地的功臣,而茶茶则是寿张县公廨的功臣,自从女奚烈东去世,茶茶只身挑起了整个家族前进的重担,哥哥金全还好,愿意在家照料产业,可是弟弟银全却一心想要当官。

茶茶和这个弟弟关系向来好,但是也不得不拒绝:“一切得高郎君说了算。”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大名府战役期间,高俊率军转移到山上的时候,银全在寿张县的小混混当中很有号召力,帮助迁移了周围的不少灾民,亲人评价都是有滤镜的,再查查原理,银全表现相当出色,眼下应该有资格除授。

一开始赵汝凡也是严词拒绝,但是夫妻二人终究一体,茶茶的弟弟也是自己的小舅子,不可能一点忙都不帮,如果那样的话,又让外人如何看待自己?

好在银全也并非全然无功绩,转移的时候不也还混了点功劳嘛,因功升授,只要高郎君不追究,这事就算成了。

高俊把这件事略微放在心上,但并没有影响他对赵汝凡的评价,这件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真不大,除去略微赏识了一下银全之外,这次名单都是相当公允的,从来到寿张县开始,赵汝凡一直是实心实意的辅佐高何二人,这次为自己人稍稍抬爱,不算错误。

另外一份呈文是从西边的战场上发来的,孙庭中规中矩的布阵,在济州击败郝定,俘获数千人,已经遣散,各复本业。

和潘正在战场上那种刚猛与巧变结合,近乎于天纵英才的指挥相比,孙庭是稳扎稳打的人,而且具有极强的毅力和耐心,几乎不会给对手留任何纰漏,虽然军队不多,但凭借着训练与装备的优势,还是每战都能克敌制胜。

此时孙庭已经扫荡了外围的敌军,准备攻打济州。

第三份呈文来自高俊的合作机构——阿兰快餐。

在严小娘死后,阿兰她们以巨大的毅力挺过了悲伤的时光,尽管每天晚上还在敲木鱼,但是在白天的时候,阿兰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女掌柜,现如今快餐已经有了四家分号,尤其是承包了根据地内不少公务单位的伙食,包括战俘营。

眼看就是第一批战俘要释放的日子了,在极为辛苦的劳作当中,高俊也不断的挑选那些表现好的人加以提拔和优待,所以尽管战俘营的死亡率超过14,但是相当一部分活着的人对高郎君心怀感激,在连续三年的辛苦劳作之后,高俊决定放掉这批人。

以至于当他们知道自己要被释放的时候,不少人提出要留在根据地。

阿兰快餐因而整理了一份近期的招工计划和奖励计划,高俊看了看,批复同意。

“这个阿兰,对战俘的事情还挺上心,大概是亲近之人离去的太多,心也变柔软了。”

高俊这样想。

当高俊在中学讲课的时候,殷去寒在女学讲课,作为岐国公主的伴读,殷去寒的水准给这些小姑娘讲讲诗书毫不费力。

和中学极为艰苦的气氛不一样,女学的压力要小很多,看上去女学生们似乎要比中学的男生幸福很多,但是阿红这样出身贫贱的女子才知道,个别女人闲下来之后心思多么可怕。

对于这种事情,阿红几乎从来不和夏启说,夏启也只不过是少年军的书记,帮不上什么忙的。

“好好读书,为高郎君效力,要是有钱就好了。”阿红这样想。

如果要是让高俊得知阿红的想法,一定会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肩膀:高俊最瞧不起那些地位高但是没用的人,你就看你殷去寒姐姐的地位肯定比不上,可是朝廷要塞一个县主当我的老婆,我同意吗?

高俊确实不同意,此时此刻在开封城内,潘正还在为这件事来回奔走。

在拜访高汝砺之后,潘正又先后求见了几位朝廷相公,遇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起来,让高俊尚县主,是完颜珣的临时起意,完颜珣有个同母弟弟完颜玠,受封为温王,和金朝所有的闲散亲王一样,几乎是不声不响的过完一生,在40岁的年龄就一命呜呼了。

完颜玠嫡出的二子一女被封之外,还有一个庶出的女儿,年方十七,十年前,金章宗完颜璟设宴庆贺天寿节,宗室数百人在席,此女年方七岁,与诸小儿一般在席,完颜璟出一联,唯有密国公完颜璹之子守禧与这女儿能对上,章宗大喜,各赐一玉环。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女儿得以早早的封为县主,县号真宁。

“听上去很有才情,倒也配的上我家高郎君。”出了左宣徽使的家,潘正正在思索的时候,长期在战场的经验告诉他,远处街角茶楼的那辆紫红色马车今天在他身前身后出现三次了,当初在高汝砺家就曾经见到过。

“难道是有人在监视我?难不成我和高郎君预期一体的事被人发现了?”他暗想。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章 爱情与了解 不一定关联(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拜访李冶的事情特别成功,两人一见如故,何志也对李冶的数学能力也特别佩服,尤其是当李冶提出数学并不神秘,热情努力解决数学问题的观点时,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中国大部分知识分子将数学与玄学、道学杂冗的混沌状态。

数、术合一,就像是医巫合一一样,对数学的伤害很大,祖冲之开始的相当一部分中国数学家都提出来,数学只是自然规律,与道法并无关系,但是在大部分本时代的儒者眼里,数学和法术是一个概念,都是些神神秘秘玄乎其神的东西。

所以当李冶遇到何志也的时候,听到何志也对数学的理解,同样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两个人秉烛夜谈,宾主尽欢,李冶当即决定跟何志也一块去山东。

在返回开封的路上,何志也与李冶交谈甚密,让何志也有些惊讶的是,眼下的河南士子居然并不特别关心北方战事,去年的科场案似乎更加吸引人的眼球。而另外一件最近很多人关心的事是:南家又开始逋欠岁币了。

泰和八年的战争结束之后,南北再次讲好,按照嘉定和议的约定,宋家每年要给金朝银绢50万贯匹,然而,自从1142年第一次和议以来,几十年间,南朝的岁币几乎没有一次准时到过,拖欠几年都是常态,金朝派往南宋的使者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索要欠缴的岁币。

而每逢强硬派当政的时候,南宋的态度往往就是:老子这笔钱欠了就欠了,有本事你再来打我呀。

得知金朝南迁之后,南宋上下似乎也发觉金朝实力的衰退,于是乎岁币又被拖欠了。

南宋招揽山东红袄军和拖欠岁币两件事让完颜珣心里相当不爽,南宋与金朝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这也成了开封城内满朝风雨的事情。

从高俊和何志也的角度来看,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南宋是已经屈服于金朝的巨大国家,而西夏是金朝的有力藩属,蒙古是金朝不共戴天的死敌,当然应该安抚南宋、联合西夏、抗击蒙古,但是完颜珣似乎根本舍不下面子。

高俊对金朝之后的作死也有些了解:伐夏、征宋、抗蒙一起来。

事实上,这个时候,南宋内部也在争论,包括史弥远、真德秀等人都看出来蒙古日后将是巨大的威胁,主张此时不应该对金朝采取过于强硬的行动,如果这个时候金朝主动退缩,提出减免岁币的话,双方有很大几率各让一步,很可能会更加和谐,但是这是完颜珣不可能接受的。

在高、何看来,这真是大作死,金朝与南宋以淮河为界,这是一道并不湍急也不宽阔的河流,而且两边都是以平原为主,几乎是无险可守,以往金朝还有强力骑兵的时候,这是宋军北伐的噩梦,眼下金军战马缺乏,已经丢掉了对南宋的最大优势,一旦双方开战,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

一想起金朝南下这件事,何志也也忍不住叹口气,尽管高俊使出浑身解数为完颜珣补漏洞,但架不住金朝君臣一力作死啊。

此时此刻,高俊真的觉得自己会经常鼓了多大的漏洞,在过去一段时间以来,高家军依旧是以发展实力为主,跟蒙古人打得硬仗不多,虽然前不久消灭了四千蒙古军,那也是搂草打兔子,眼看着今年蒙军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这里,刚好可以全力发展内政。

何志也临走前已经把工作交代了不少,其中有一项就是建立根据地的路政和邮政。

被四通一达惯坏了的两人对物流这个词非常熟悉,也知道如果能建立一支物资运输网络对于未来的战争将会有多大的裨益,但是当初牛马不足,车船不够,根据地依旧是以农业经济为主,这方面的需求还不旺盛,但现如今缴获的战马足足有上千匹,买来的耕牛四处成群,手工匠人们不断的打造出新的大车和行船,以寿张县为工业中心的手工作坊也生意兴隆,每天运进来的原料和运出去的成品都数以万计,根据地已经有了翻修道路,建立邮政的需求。

主要的是军事上的道路邮传,这是建立邮政系统的最根本要求,所以从一开始,邮政就是一个准军事性系统。

早在编写第一套课本的时候,两个人就曾经犹豫过数学课本应该采用什么计数方式,毫无疑问,阿拉伯数字是最简便的,也是两个人最为熟悉的,但是实在是太不中国特色了。

不过经过激烈讨论之后,两个人统一了意见:“被吃的才叫羊吃了的豺狼,印度人搞出这个数字来,既然简单方便,我们凭什么不能用?欧洲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都用得很欢嘛。”

在确认邮政编码的时候,高俊也没有采用此时流行的千字文编制法,而是直接采取了千字文、数字混编编制法。

六位邮政编码分发各乡村,各县城设立专门的投递点,而各乡村则设立游走的邮递员——邮递员由民兵充任,牵着驴,背着弓箭,手上还得有武器。油票制度也迅速制定起来,根据地第一套邮票是“大名府”邮票,激励人们勿忘大名府之屠。

有关邮政制度和邮票的报告很快贴了出来,还需要有人做义务讲解员,这项任务当然落到了光荣的中小学生身上,老师们专门列出课程,告诉大家如何写信。

除了信之外,也可以邮寄包裹,但是价格昂贵,至少高俊不觉得有人会这么做。邮政首先还是为了服务军事目的,至少在建立邮政之后,从根据地边缘的军情在两天之内都可以到达寿张县。

除了普通的邮政编码之外,还有一套相对特殊的编码,都是“军”字开头,被称为军用邮政,除去各部队的家信之外,还承担了一项所有人都不希望使用的职能——物品托管,并且在那个时刻之后交给你的家人。

全体军兵都被强制立刻填写家的地址,以便遗物交付。

“反正我也没有家人,干脆交给你好了。”趁着放假,夏启来找阿红,并且告诉阿红自己填写的收件人是她。

“我?”阿红有些惊讶,但是夏启很明确无误的告诉她就是她。

两个人在河边坐了下来,这里荫凉,不会有人看见。

“你应该填写你们村里的人,或者是你还熟悉的人啊,实在不行,填写你战友的家人也好,为什么要写我呢?”

“我的遗物交到他们手里面也没意思。”夏启这么说:“就给你好了。”

阿红看着夏启,此刻她终于完全确信,夏启是喜欢自己的。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一章 不管泪水多咸 有一天我会告别从前(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跟邮政一块儿建立的是路政,根据地的道路开始重新整修,到这个时候高俊才不得不叹气,自己占据的地方还是太贫瘠太荒凉,以山区为主,山东最富庶的地方位于北清河一带,还是郭仲元的地方。

就在前不久,蒙古退兵,郭仲元即刻收复了博州,并且准备举荐一位新的博州刺史。

高俊原本以为郭仲元会自己的一位手下爱将,但是当他得知被的人之后,还是吓了一跳,这个名字他无比熟悉:长清人严实,未来蒙古汉地的四大侍侯之一,在李家降蒙之前,蒙古在山东的实际代言人。

蒙古汉地世侯众多,但是在灭金过程中,有四家最强,河东刘氏、燕北张氏、真定史氏,在山东就是严实,只可惜严实后来与蒙古的色目人税吏们关系不好,最后失宠,但历代依旧恩荣不衰。

得知严实被举荐为博州刺史之后,高俊真感觉这世道乱套了,不过想来也对,眼下严实应该还是金朝官吏,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他甚至占据的是高俊眼下的地方,还得等**叛变之后才会降蒙,之后还要坑死彭义斌。

由此看来,事情没有变得更糟,恰恰相反,相比历史来看,眼下金朝在山东的形势已经好很多了——因为高俊迅速平定了红袄军之乱,并且在山东南部主持分地,大大缓解了本地区的矛盾,南宋基本没能插手山东腹地,原本混乱的山东局势缓解了。

但是严实上来还是给高俊蒙上了一丝阴影,从日后的历史情形来看,这厮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他在自己北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坑自己一下,万一蒙古下次来的时候,这哥们倒戈卸甲来降,为王前驱,直趋东平,那可就糟了。

为此高俊特意派程辟前去博州为其庆贺,同时观察严实的形势。

潘正在开封的活动很隐蔽,但他还是被盯上了,这让他极度惴惴不安。

为了缓解朝廷对高俊的戒备,大家还是费了不少心思,既有直接的手段,也有间接的造势,但是大家懊恼的发现:如果高俊真的胆敢拒绝尚县主的话,怕不是立刻就要被完颜珣拿下,尚县主既是恩宠,也是绑定忠诚。

这天,从翰林侍讲学士高从府邸出来,潘正又看见了那辆紫红色马车,这次这辆马车并没有远远的停在某个角落,而是就在府门口,生怕潘正看不到似的。

这次他决定站在马车对面,仔细看看对方的来头,反正也早就被盯上了,装作不知道也是欲盖弥彰,双方干脆敞开来谈,他倒是想知道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紧紧盯着高俊派来的人。

大概过了短短一刻,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使女,到潘正面前使了个礼:“请郎君移步金明池,我家主人有请。”

金明池已经在开封郊外,北宋灭亡以来,开封日渐破败,金明池已经属于萧索荒凉的郊区,潘正真不知道这主人如何会在那里。

但是考虑片刻之后,潘正还是吩咐随从回去通报何志也,而自己坦然登上了马车。

马蹄噔噔,等到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天将薄暮,眼前的宅子很大,但是显得破败,看样子整修不足,可能已经被废弃了。

但是潘正走进去的时候,才发觉萧索破败都只是假象,院子内的房屋修缮极为精细,朱楹玉阶、金碧涂饰,明堂红烛,往来侍者匆匆,行为有度,看得出来是大家仆从,不过潘正首先顾及到的是这群人奇怪的衣服和发式。

走进明堂,主座却被一帘红纱遮住,使女请潘正入座,奉茶不敢怠慢。

过了半晌,帘内响起悠悠女声:“郎君可知我等是何人。”声音暗哑悦耳。

“我想,主人是夏人。”潘正放下茶杯:“男仆秃发,着青蓝色衣服,这是西夏风色。”

“郎君还真是见多识广之人,那可知我是何人?”

如果是高俊面对这种情况,保不齐就来了句灵鹫宫逍遥派之类的疯话,但是潘正只是略一思忖:“我猜主人是西夏贵胄,贵不可言。”

帘内没了动静,片刻之后才继续说:“我等观察郎君很久了,郎君不是一般之人啊。”

潘正的脸色剧烈的变化了一下,但是随即恢复了正常:“我是何人,想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郎君是山东高俊的爱将,可曾有错?”

“主人果然消息灵通。”潘正站起来:“既然潘正敢来,就有了准备,主人何须如此打哑谜,尔等是何人,求我作何事,一一说来便是。”

“我所求之事,恐怕郎君未必能做。”这个女子淡淡的说。

潘正几乎笑了:“那你们费了千辛万苦,到底把我弄来干什么?”

“虽然所求之事暂时不能做,但我们可以先做些小事情,让彼此信任,也能了解对方的实力,我猜,高郎君此次派你们前来,是因为骤生荣宠,心中不自安吧。”

潘正明白了,这伙人是想建立一个“长期合作关系”,最后让高俊帮他们办一件大事,在此之前,双方先进行一些小合作。

“那又怎样。”

“怎样?骤生荣宠就不自安,甚至派人入京探听消息,岂不是多此一举,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会如此?恐怕那位高郎君,心中早就有计较了吧。”

“我来这里是为了合作,不是听你评判我家主公的。”

“好,那我就直说了,现在我能帮助你家郎君在朝堂略微造势,不至于日生猜忌。”那女子说:“朝堂之事不是打仗,哪能你们这样使用蛮力到处拜访?反而误了大事,我在开封,每日略加留心,善用巧劲,春风化露才能够常保恩宠。”

“那你要我们做什么?”

“现在只需要蓄养兵马,我倒是想请高郎君帮我练兵。”

“帮你?”

“我帐下有西夏武士三百,想请高郎君为我调教一番,就按照高郎君练兵的法门。”

一名西夏武士站了出来,他穿着皮甲,身材极为魁梧,但是规规矩矩的给潘正行礼:“见过潘正大官人。”

“这位是我帐下的武士讹留山律,是讹留家的家主,一位党项贵族,他是个勇敢的人,而且懂得汉蕃文字,我想让他能够参预高郎君的军机,在战场上一战所能。”

潘正沉默了,这伙神秘的西夏人看样子来头不小,但是他们似乎并不是西夏朝廷的人——河西强藩没必要让高俊帮忙练兵,也不必在高俊这里获取战场经验,更不会有这么一位尊贵的女子在开封活动。

“这群人或许是西夏的流亡者。”潘正放松了心态:“此事我就可以答应。”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二章 不管泪水多咸 有一天我会告别从前(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潘正婉拒了晚宴的邀请,回到客栈之后立刻将此事汇报给何志也。

何志也认可了潘正的判断,毫无疑问,这群神秘的党项人应该不是西夏朝廷的,但是他们用度奢华,气质非凡,而且居然还能影响金朝朝内的事情,必然也不是装神弄鬼。尤其是他们居然对高俊有一些了解,这是下过功夫的,绝对不是寻常的江湖骗子的伎俩,由此可见,也许高俊已经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高俊接到何志也来信的时候反而摇了摇头:“这不是飞上梧桐的凤凰,怕是闻到腥味的苍蝇,这伙子西夏人好生古怪!”

言毕,他放下信纸,继续翻身上马,进行围猎。

眼看就是八月,已经开始收割谷子,田野漫漫,野兽们也都攒了秋膘,是时候捕杀一拨了,眼下进行田猎,等到冬季再进行山猎。

军兵们拉开围场,驱赶兽类,号角阵阵,高俊今天只穿了黑猎衣,带了玄色抹额,黄桦弓、反曲箭,鞍下两只细犬,肩上一只苍鹰。

“高郎君!”军兵们齐声欢呼。

高俊打了个手势,即刻有军兵挥动旗帜,四面号角,旗帜树立,军兵们开始驱赶林中野兽。

诸位军将驰骋骑射,欢呼声此起彼伏。

“郭军使射中一兔!”郭延嗣箭术最好,自然是拿下头筹,高俊大喜:“兔子拿来,荐山泽诸神!”

一名什将很快取来了这只倒霉的小兔子,当即就被摆好,高俊亲自主持分香。

又有一群獐子被赶了出来,大家喝彩一声,贺万岁、张大春、裴真三人同时张弓,各中一只,当即也有军兵前来收拾。

眼看着军将骑射,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高俊,但是高俊也是有苦难言:我又何尝学习过弓箭,现在仅仅是能拉开弓而已,让我骑射猎物,这未免也太难了。

一只野猪跑过,军将们都没动作,齐齐转头看着高郎君,高俊不发箭,大家也不好意思继续张弓了。

军兵们虽然也没见过高俊射箭,但是高郎君是无所不能的。

没人张弓,二师兄撒开四条短腿,一溜烟跑了,军兵们疑惑的互相看着。

“要不你帮我抓只兔子?”高俊有点冒汗了,低声和肩上那只鹰商量,但是那只老鹰半闭着眼,爱答不理的。

军将们其实知道高俊不擅长骑射,当即又主动活跃气氛,撒开四蹄射猎,但是已经尴尬起来的气氛就像是溺水的人,怎么都救不回来。

就连赵昉都张弓射中了一只野鹿,军兵都看向高俊,不知道郎君为何不引弓。

高俊这下子后悔出来田猎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呼啸,一只巨大的鹰突然飞过,在草丛中抓起一只兔子,飞回天上去了。

“这是什么,好怕人的鸟。”不少士兵被这呼啸而过的黑影吓了一跳,这只猛禽翼展将近五尺,它在空中将这只兔子抛下,刚才还有一口气的兔子这下摔得骨肉并碎,但是也许是看到了地面上的人群,这只鹰没有再飞下来,只是不停呼啸,似乎在向人们示威。

“这是什么鸟啊,好怕人。”

“赵长史,给大家说说吧。”看着赵昉策马赶上,高俊询问,诸将也都凑了过来,军兵们都好奇地看着。

“此鸟名雕!”赵昉朗声说道,四周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巨鹰为雕,生于西北,不与燕雀为伍,高九千尺,一飞九万里,能食铜铁,好闻兵戈声,所在之处,必有血战!”

大家都用心听着:“此物多在高山大漠,今日如何来了中原?”有人问。

“蒙古南侵,这鸟儿也南侵了不成?”

“凶兆之鸟!当射杀之!”

有人犹犹豫豫要张弓,但是赵昉随即说道:“雕者,贵也,非天生洪福之人不能厌胜之,李广落雕,生不封侯;斛律光落雕,满门被破,雕血洒处,亢旱三年!”

这句话唬的所有人都不动了,又把目光转向高俊。

“高郎君!”军兵们高呼,希望高俊搭箭。

高俊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当即朗声说道:“苟能使国家免兵戈之苦,诛此为害中原之大贼,虽死何避!岂因生身祸福而有所选择!”说罢,驾起战马,飞驰而出,拈起一支狼牙鹰羽箭,反身满拉其弓。

“高郎君!壮伟!”军兵们激动地欢呼起来,队形也不站了,一起往前涌,看高俊射雕。

高俊的心紧张的狂跳,一腔热血直往上涌,目眦欲裂,大喝一声,那支箭流星一般飞上去了,很快不见了踪影。

那只雕还在盘旋,似乎在嘲笑高俊。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郎君再来一箭?”赵昉发现自己似乎犯了大错,低声问高俊。

“不用,让箭再飞一会儿。”高俊的胸脯剧烈的起伏,死死盯着眼前的雕。

突然,那只雕惨叫一声,扑腾着翅膀,笔直的坠落下来。

人群沉寂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伟高郎!壮高郎!”军兵们疯狂的冲上来,高俊哈哈一笑,丢了弓箭,就势往下一倒,军兵们接住高俊,随即高高抛起。

远处山上,殷去寒坐在特设的椅子上,看着高俊行猎,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晚晴高兴地对她说:“姑娘快看,高郎君真的射中了雕!”

殷敏手心冒汗,在纸上连连落笔,昭武大将军高郎君俊行猎图才画完一半。

冯达亲自去取死去的雕,他策马奔驰到雕落处,滚鞍下马,先行了一礼,随即动手将雕背在背上,策马返回。

高俊的两只眼睛仿佛是烧红的铁珠一样在眼眶里滚动,那只雕被直穿心脏,一命呜呼。趁着热乎,高俊命人即刻拔下雕的羽毛,别在各位的耳旁,以雕血热酒,众人以玻璃杯相饮。

赵昉献诗:

将军受命建边阃,鹰犬之意演众军;

弯弧一击飞龙殒,大风十里落烟尘;

玉杯玻理温雕血,军将公服戴羽文;

尝问太平何处在,今朝方可见阳春。

陈秉彝献诗:

本以教军卒,何得见天狼;

军兵弓箭怯,万死计无方;

郎君神添勇,苍鹰马前丧;

职等将酒祝,太平万年长。

两首诗都属于“诗情不济”的一类,但是狂热的军兵们哪里管许多,当夜,以猎物入席,欢饮达旦。殷去寒举杯劝酒,高俊即饮之,欢呼声高,远近皆闻。

喝的酩酊大醉,贺万岁呼啦一声撕开上衣,露出健硕的肌肉:“某撕仆山东无对!”

“啊呀!”殷去寒连忙低下头,贺万岁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去找衣服,高俊笑着附耳对殷去寒说:“莫担心,男人的上半身没什么可看的……”

“那下半身有什么可看?”

“呃……”高俊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问题不能问,不能说。”

殷去寒的脸一下子红了,此时贺万岁已经换了件衣服回来,看到高俊很是惶恐。

“贺万岁,你说你撕仆天下无对?谁来比试一下?”

当下站起一人:“职郝思文,愿意一试。”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三章 让我们自以为有共识(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潘正的这个旗副指挥也是个壮实汉子,高俊即刻下令二人且一试,军将们又欢呼起来,即刻有军兵用白灰画圈,两人走上来,对视一眼,即刻扑了上来。

这一场撕仆真是惊心动魄,高俊看得忘情,殷去寒也不顾仪态,半张着嘴,双眼紧盯两人的动作,军将们也都喝彩频频。

郝思文的力气很大,尤其是手腕有力,而贺万岁微微蜷着身子,更加坚韧,他小心翼翼地保存体力,尽管几次差点被摔倒,但终究是化险为夷。

突然间,贺万岁大喝一声,郝思文一愣的功夫,贺万岁来了一个“海东青扑天鹅”,终于抓住郝思文的后衣领,牢牢制住了郝思文。

“好!”所有人都大声喝彩,郝思文惨遭“强人锁男”,虽然他很强壮,却总也挣扎不开——他的力气已经耗尽,但是他也不愿意在高俊面前丢脸,仍然猛力挣扎,可是还是被贺万岁牢牢制住,情急之下,居然伸出手来揪贺万岁的胡子。

“哎!哎!住手!”高俊也站了起来,唐太平、张大春急忙跳进场内,将两人拉开。

郝思文气喘吁吁,衣服也都撕破了,知道自己今天“输人又输阵”,红着脸请罪。

“你啊,拿衣服。”高俊责备了他两句,大家又忍不住笑出来。

桑真也唱起了草原的咏叹,刚好有杀了的羊,高俊心思一动,急忙命令架锅煮水,让厨师把羊肉切成薄片,顺道又要来不少香料。

“高郎君,这是要干什么?”

高俊满意的审视着眼前,眼下没有辣椒,重庆火锅是吃不成了,但是铜锅涮羊肉倒是可以试试。“这叫火锅!”

军将们万分不解,这羊肉切这么薄有啥吃头?

一刻钟后。

“快!快捞,生肉下锅!”

“谁把我的软骨捞走了?”

“加水!”

高俊吃的满嘴流油,斡脱一直忠诚服侍,但是高俊转头一见,却发现斡脱的神色不是那么开心。

高俊一想就明白了:“斡脱,想家了吗?”

这是自从被金人掠走以来十年里,第一次有人问斡脱这个问题,斡脱鼻子一酸:“想,郎君,我想家。”

“斡脱,你家里都有谁?”

“我的爸爸,我的妈妈,还有妹妹,那天我爸爸在晒皮子,我妈妈在喂狗,我的妹妹在吊床上。”斡脱突然哭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爸爸在晒皮子,我妈妈在喂狗,我的妹妹在吊床上……”

高俊突然也想家了,他感慨的拍了拍斡脱的肩膀:“别哭,等打完仗,我们去找你的家人。”

此时,千里之外,另一个女人也在想家。

这个身穿大红披风的女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夜空的繁星点点,一个使女匆匆走了出来,向这个女人请示:“公主,讹留将军回来了。”

用的是党项语。

这女子点点头,收紧了衣服,反身回厅,讹留山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讹留将军,我想您没有辜负讹留家族果决英敏的美名。”

讹留山律俯首参拜:“公主,已经处理利索了,嵬名遵顼这混蛋派来的人已经全部处死。”

“你要慎言!遵顼虽然十恶不赦,但是你出身讹留家族,不应该辱骂有嵬名家尊贵血脉的人——即便他是篡国者也不行!”

讹留山律连忙俯身请罪。

“你以后要慎重!尊贵的人就算犯了错误,也不代表卑微的人就有权利指责他们,上下尊卑是大白高国的基石,只有像嵬名安全、嵬名遵顼这样的丧心病狂之徒才会妄图颠倒本分,你难道要学他们吗?”

讹名山律吓得汗流浃背,连连表示自己永远忠于西夏皇室。

训斥一顿之后,公主才继续问:“这是嵬名遵顼派来的第几拨人马了?”

“第四拨,加起来有上百人了。”

“这个混蛋,这些精锐的大夏男儿应该用来抗击蒙古,而不是用于没有意义的内讧。”公主咬牙切齿:“潘正那边有消息吗?”

“他们最近没有出门,似乎不再四处拜访了。”

“讹名将军,你要留神。”公主说:“这个高俊是我们的希望,也许他真的能够帮助我们恢复大白高国的过往,剿灭嵬名遵顼这个叛逆。等你到了高俊那里,一定要摆出最谦卑的姿态来,努力学习他们的治军办法,党项是山的子孙,是天下最高的民族。”

“我会谨慎的。”

“不要担心,坦坦荡荡些,如果那个高俊真的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的话,是不会难为你的。”

一天后,潘正刚刚出门,又被这紫红色马车请了过去。

还是那个院子,还是近于黑夜,明烛煌煌,只不过这次没有帘子,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堂前,她黑发朱唇,双眼动人,身穿大红绣服。

“见过宗主。”潘正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

“哦?宗主?”这个女人眨眨眼睛,看着潘正:“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于夏国,我不大熟悉。”潘正说:“但是我倒也知道十多年前,西夏发生了一场政变,镇夷郡王李安全和皇太后罗氏联手废黜了国君李纯佑,几天后,李纯佑暴卒。是这样吧?”

“你说的没错。”

“四年前,西夏又发生了一场政变,李遵顼又废黜了李安全。”

“没错。”

“那么,宗主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个女人笑了,那双眼睛变得狠厉起来,潘正放下了心,看来大家的猜测没有错误。

“嵬名安全那个叛逆!还有那个贱女人,完全不配成为大夏的太后,不过还好,他们已经死了,但是皇帝的位置并没有还归本分,大白高国每一块有良知的石头都在为这颠倒伦常的恶行而痛哭。潘官人,你为何说我是宗主?”

“我想,您是个地位尊贵的人,从年龄来看,您大概是李纯佑的女儿,您这位享有盛誉的亲藩君主的女儿,我想应该尊为宗主。”

这个女子又笑了:“也对,金国人还没有承认我们的皇帝称号,只是称为夏国王,不过,我敢肯定,让嵬名遵顼再当几年皇帝,你们就会承认他是皇帝了。”

“哦?”潘正未可置否。

“因为嵬名安全为了自己的地位,主动投靠了蒙古人的领袖铁木真,并且驱使党项人、回鹘人为蒙古流血,而完颜珣是一位真正的贵族,会为了尊严而战,双方在拼尽了力气之后,蒙古人就会将两者全部灭亡!也许只有在覆灭的前夕,双方才会领悟过来,结成早就该结成的同盟,那个时候,你们的皇帝一定会承认我们的皇帝的。”

潘正心里暗暗赞叹,关于这一点,高、何、潘三人的判断也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三个并不觉得完颜珣是什么“真正的贵族”。

“说了这么多,您该坦诚身份了。”

这女子微微笑了,刚才的戾气荡然无存:

“我是大白高国护城皇帝的女儿,汉名李朱罗。”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四章 让我们自以为有共识(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潘正并没有感到意外:“汉名李朱罗?”

“是的,你愿意叫我的蕃语名字也行:莽瞎衫。”

“还是叫汉名吧。”潘正心里忍不住笑出来,这都是什么鬼名字。

“我想郎君现在在心里暗暗嘲笑我的名字了,但是你嘲笑的这个名字是我们党项人的骄傲,是千百年来黄河之子的语言。唐朝皇帝赐我们姓李,宋朝皇帝又赐我们姓赵,和我们究竟姓什么?姓拓跋!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的喊出党项语的名字,我们的祖先与宋人和契丹人都进行过血战,才建立了伟大的大白高国。”

潘正收敛神色,凝神静听。

“当然,潘官人是高贵的汉人,所以我们不用计较繁文缛节,就让我按照你们的说法说吧。”李朱罗看着潘正,又笑了,潘正没有低头,而是直视之。

“嵬名家的命运,始于太祖李继迁,而我们建国于伟大的武烈皇帝李元昊,大白高国最强盛的时代,又是在崇宗、仁宗两代皇帝,到现在,河西各族的人都念念不忘两位皇帝的仁政,而我的父亲是仁宗皇帝的长子,也是崇宗皇帝的长孙,是大夏王位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某些奸贼想要谋取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地位,李安全不过是亲王之子,却把他卑鄙的脏手伸向了皇位,罗氏根本不配当大夏的皇太后,两个人就这么勾结起来,谋害了陛下。陛下有两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都被他们所谋害。”

“那您呢。”

“我的母亲是陛下的妃子,出身于回鹘最尊贵的夜络阁氏,您不用惊讶,没错,我的父亲是党项人,母亲是回鹘人。陛下很宠爱我的母亲,她很早就侍奉陛下,我在陛下的子女当中也是最为年长的,那年九岁。事变之后,世代镇守北院军司的讹留家族、蕃大学院的宁浪乜乞一家深受皇恩,决心拼死将陛下的骨肉保存下来,他们把我藏在驮袋里,偷偷送出皇宫。事情被嵬名安全发觉了,他派兵追杀,所以我们只能逃离西夏,来到金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十年前。”

“后来李安全既然被杀了,你们为什么不回到河西去,女子之身不可能威胁到李遵顼的地位。”

李朱罗冷哼一声:“遵顼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没有拨乱反正,我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夏国?除非我能看到皇帝的宝座上坐的是仁宗的后人。李遵顼确实派了使者过来,但是我们明确的说,安全的篡位是不得人心的,想要我们回去,除非立仁宗的二子、陛下之弟、魏王李纯仪为帝,但是李遵顼居然杀了魏王殿下。”

“那你们回不去了?”

“我们又想鼓动仁宗的三子、赵王李纯佐为帝,但是李遵顼听到了风声,谋害了赵王。”

潘正一阵恶寒,心说这几位应该算你们坑死的。

“您也看到了,我们除去空有西夏王位的宣称之外,什么都没有,所幸讹留家族还有一笔财产——本来是不够的,但是和李安全、李遵顼派来的刺客杀手一次次的战斗之后,我们只剩下这三百人,钱财就足够使用了——以及在开封的一些交情,借助于此,我们认为可以和高郎君展开一些合作——也包括潘官人你。”

李朱罗笑眯眯的看着潘正,此时她的神情天真烂漫,像是个小姑娘,潘正又不傻,当然明白李朱罗的意思。

“如果有诚意合作的话,那固然好,那你们想提出的最后的要求是什么?为你复国吗?”

“确实如此。”

潘正端起杯子:“那恐怕不可能,我家高郎君是陛下的忠臣爱将,不会因为这些私下交易就影响两国大信。”

李朱罗嘴角微翘:“果真如此?”

“自然如此。”

“呵呵,高郎君所作所为,果然只是为了报答君王?潘官人的口风够严的,看样子还应该在更加私密的场合,你才愿意说出来。”李朱罗也举起杯子:“无论您明面上怎么说,我都当您是同意了,请潘官人满饮此杯。”

潘正没有喝酒,放下杯子。李朱罗毫不介意:“您就算不喝,我也当您是同意了,女儿们,快起舞,为大夏的恩人助兴。”

轻快的音乐响了起来,都是西北的乐器,尤其是羯鼓,让人想起河西风物,不过潘正依旧不看。

“潘官人不喜欢?”

“颜色太艳丽了,倒让我想起战场上流的血。”潘正的话里有些讥讽的意思,李朱罗当然听得出,她招唤一个使女说了几句,那名使女点点头退了出去,不一会,院子外面人喊马嘶,上百人涌了进来,人人带弓刀,讹留山律居首。

“既然如此,请潘官人去点校兵将去吧,这三百名西夏武士都是您的。不过我还有一个个人请求。”

“什么?”

“您要先答应。”

这种撒娇伎俩毫无作用,潘正慢悠悠的等着,他已经和何志也事前推演过,慢慢等,等到李朱罗把底裤都亮出来为止。今天一听李朱罗是李纯佑之女,潘正心里就有底了——,这群人流落异国他乡已经十年,必然是抓到一根稻草就是命,只要耐心等待,李朱罗和她的手下会不顾一切抱上大腿的。

眼见着潘正不说话,李朱罗也不说,两个人僵持了很久,站在台阶下的讹留山律就像一尊铁塔一样一动不动,三百名武士没有听到任何命令,也没有任何疑问,就在台阶下静静地站着。

“倒也是些好汉子。”潘正暗自里还是觉得这帮党项人或许可造。

歌伎们已经累了,李朱罗叫他们下去。

“潘官人,我的请求也不离谱,我只是希望这三百人在你的麾下。”

“这是何意?”潘正听到这个要求,还真出乎意料。

“因为潘官人是高郎君的心腹爱将,我的兵马委托给潘官人,一定会大有前途。”李朱罗笑问:“潘官人总该答应吧。”

“我记得,我们好像连上一个问题都没谈妥。”

“潘官人前几天已经答应了。”

“这几天又重新考虑过,开封官场,我就不信我们还没有河西党项人熟悉。”

李朱罗放下杯子:“潘官人又在贫相。”但事实上,她放下杯子已经有些不稳了。

潘正很明确的说:“想要我们答应,你们要有诚意,自家的家底报出来,各人都是何人一并抄录了给我们,质子信物一样不得缺少,这三百人我们是怎么用,你们不能管。”

李朱罗只是思考了短短一秒,随即笑靥如花:“潘官人所说,本公主一一答应了。”

音乐奏响了,这次李朱罗亲自起舞,仿佛红莲一般,让潘正也有些心乱。

在其一力相邀下,潘正也弹剑作歌,党项军将们一起拜见新官人,很明显,潘正答应了。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五章 张开手起飞 让年轻无极限(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这些情况都被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何志也,后者听完之后鼓掌大笑:“公主亲自上阵给你跳舞,潘正,你赚大了。”

潘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样子她们确实很急切,尽管故作矜持,但是这是确确实实打算和咱们合作,并且不再反悔,全力投入了。”

“这样就好,我们不要他们的死心塌地的忠诚,但是要他们确确实实的合作。”何志也心情大好:“磨墨,我给高俊写信。”

如果李朱罗听到他俩的对话,一定会气苦不已,一方面,被人在谈判中逼的节节败退,另一方面,她对待潘正出自真心。

“这个潘官人好生有意思,长相也甚好。”李朱罗内心有一丝悸动,在破国之祸后这么多年来还是仅有的一次。

这只能是想想而已,眼下真正在秀恩爱的是高俊和殷去寒。

高俊和殷去寒终于实现了去划船野炊的计划,两个人在河边搭了座小棚子,钓鱼、下夹子捕猎、弈棋、饮酒、作歌。

殷去寒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居然亲自给高俊洗衣服,晾在门口搭着的竹竿上,她只是简单挽了个髻,一缕秀发落在额前,时不时的需要伸手一拂。晾好了衣服,又去拾柴,准备炖鱼汤,此时高俊蹲在房梁上,正在修补屋顶。

“俊,你要小心一点。”

“放心吧,这个屋子我熟悉的很。”高俊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顶上铺设稻草。

“你可不像是年轻时干过苦活的人。”

“胡说八道!我年轻的时候挑着五石重的担子,走二十里山路都不用换肩。”高俊刚说完,就一脚踩了个空,像块石头一样从房顶直接摔到了屋里面。

“俊!”殷去寒放下柴火,慌慌张张的跑进屋里面,检查高俊的伤势还好,摔得不重,高俊紧闭着嘴,任由殷去寒连连呼唤,忽然冒出一句:

“咱们结婚吧。”

“?”

“成亲!成亲!去寒,你说好不好?”

殷去寒怔怔的看着高俊,似乎怀疑高俊摔魔怔了。

“等处理完县主这件事儿,咱们就成亲,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我是为了不上县主所以随便找了个人抢着结婚的。”高俊笔直的坐起来,牢牢抓住殷去寒的手:“去寒,我爱你。”

殷去寒被感动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出来,她温柔的搂住高俊的脖子,嘴唇缓缓贴近。

高俊感觉到两片唇瓣落在他的唇上,甜甜的,滑滑的,就像是初次吃樱桃的感觉。

屋顶当然也不修了,当天晚上下起了大雨,两个人在房子里面跳的像青蛙与蚱蜢,努力保护自己小小的房子。

“因为淋了雨,所以女主人发起了高烧,没过几天就死了,男主人因为伤心过度,也在两年后郁郁而终。”

李骁奇读着殷敏创作的连环画,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你懂什么,这叫漫画,高郎君说的,不光是要画文人画,还要画普罗大众看得懂的漫画——铁线白描,分格连环,大家都看得懂。”

“那这个,这个漫画是……”

“卫生知识,后面这篇是讲不要喝生水的,这个是讲不要吃生食的,别动!这个是给女子们看的。”

殷敏在高俊的建议下暂时放弃了“文人画”,开始了自己的漫画家生涯,这些连环画很快以蜡板付印,贴在大街小巷,尤其是学堂那里。

高俊与殷去寒并不知道殷敏漫画里那对男女主人公悲惨的命运,第二天,高俊又老老实实地修补了房顶,当两个人还在缠绵的时候,远处渐渐有马蹄声过来,高俊赶紧站起来,拂掉头上的稻草,来人是张成武,他翻身下马,有些不好意思打扰高俊与殷去寒的二人世界。

“怎么了?”高俊知道张成武来必有要事。

“龙门宫那边来人了!”

高俊一下子站起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成武:“是丘处机的那个农民工吗?”

“千真万确,此人自称是丘处机的弟子,听说高郎君有志于道法,特意来鲁南讲道。”

划船的计划又泡汤了,只不过过了两天半愉快的生活,高俊要去处理政务,殷去寒笑了笑:“没关系,度假的时间随时都有。”

高俊整理了一下衣服,赶紧前去会见这位从龙门宫来的全真道士,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这倒是并非他想象的正直中年,反而须发渐白,已经是个老人了,此人眉眼细长,中庭挺括,身穿月白色道袍,头戴莲花宝冠。

“弟子高俊见过真人,敢问真人名讳”高俊非常尊重的对这位道士行礼,而此人回礼动作潇洒行云,既不卑不亢也不喜不怒,在高俊看来,的确堪称是名门高足。

“高郎君多礼,余道号清和,闻郎君有志于道法,特来相见。”

“不知真人何有以教我。”

“但以卫生之法也。”

有仆从在室内焚香,高俊与这位清和道士各坐一蒲团,谈话问对。

“人生于天地,嗜香嗜味,以致身重,故道家皆重卫生之法,远声色以全身福……”

高俊并不是来听养生讲座的:“天下未定,何谓身福?”

这位清和道人微微举起拂尘:“天下未定,是因诸人不依本分,山东、河北,天下美地,五谷蔬果,供养何止亿万?无奈世人好争,以致民众星散,欲致太平,则先保民生。郎君分地、劝农,大功也,以此道招纳流民,保持民气,天下何愁不定?所虑者,莫贪一时之功,竭民膏血以供军旅,虽得一时之胜,终反为害也。”

高俊点点头,不愧是龙门宫的高徒,看人下菜的本领不错,所说的话很契合高俊的想法。

“话虽如此,道家之人隐蔽山中,使民供养,民力穷而家室不实,道士辈岂非害民生?”高俊这个问题就有些不客气了。

“非也,非也,未得其时尔!”清和哈哈一笑:“天道有常,余等当顺天而行,当入山则入山,当出山则出山,郎君此番征召,余等不就下山了吗?”

马屁滴水不漏,高俊满意了:“弟子莽撞了,希望丘处机祖师早日下山,为我民指点,此外,弟子辖区内一应道观,也当修复,希望真人召集道士,各依本分,弟子还有一事相托。”

“郎君果然能修复道观,功莫大焉,有何事相托?”

“求道观助办女学。”

高俊这点出自真心考虑,女学的阻力很大,小姑娘能帮家里干活,未来又要嫁人,父母们不愿意让其读书。但是百姓都崇信道教,那么以道观办女学也许效果更好,道士招收女弟子,而且也读书,唐代不少才女都是女冠,如此以来,根据地的女子教育就能上一层楼。

清和对这个要求并不反对,双方很快敲定了细节,高俊舒了一口气:道观可不是白白修复的。

“对了,敢问真人名姓?”高俊记得全真道士也经常用俗名。

清和一举浮尘:“在下尹志平。”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六章 张开手起飞 让年轻无极限(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有那么一瞬间,尹志平觉得高俊的表情变得特别奇怪,他还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高俊迅速的收敛起自己的表情,恭敬的对尹志平行礼:“原来是真人的足下高徒,弟子失敬了。”

尹志平缓缓摇着拂尘,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真的看错了,两个人又开始商讨女学的事情,高俊的原则无非是三个:

第一,女学的学生离校后不必入道;

第二,教材由双方统一商量;

第三,允许高俊的督学前往学校进行检查。

尽管知道那些都是子虚乌有,但是一听说对方是尹志平,高俊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

尹志平并不推脱,女孩就是女人,女人就是母亲,母亲就是孩子,孩子就是未来,全真道的曙光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高俊尤其提到教材的问题,不许全真道士们自由施教,话说这帮道士们万一教个“阴阳秘术房中法”那就糟了。

聊完之后,高俊亲自为尹志平牵马,送其东归,但是在丘处机前来的问题上,尹志平依旧含糊其辞,声称邱真人身体不好,不便西行。

“他们这是对咱们的实力还有顾虑,等咱们打下登州和宁海州的时候,他们就来了。”高俊对身边的冯达、张成武说。

打下两州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高俊在这期间又接待了一次南宋的船队。

被高俊解放的盐丁很多成为了港口工人,南家送来的大米、茶叶、铜铁锭堆积如山。

“这可是佛山铁?”高俊站在铁料的堆积场,几名工人正在往上面罩上苫布,避免雨水。

“正宗上好的广东佛山铁。”陪同来的商人指着铁料说:“你们那个孛涅察尔是个人精,我们可不敢糊弄他。”

唐代以后,北方高度开发,林木不足,转而用煤炼铁,但是中国境内的煤、尤其是山西煤含硫量高,炼出来的铁质量不好,优质铁的来源逐渐转移到南方,尤其是四大名镇之一的广东佛山镇,这里的铁锅直到明代还是拳头产品。

除此之外,还有广东产的红糖,高俊有计划在广东投资建立“种植园”,制造砂糖。

几名工人在船把头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搬下来一架木质机器,高俊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旁边的人阿谀的说:“高郎君,为了找你说的这东西,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也是高郎君神仙一般,琼州那边的黎人还真知道这东西,这是从林邑那边传来的……”

高俊直勾勾的盯着那架机器——纺纱机,中国纺织业进步的利器!

黄道婆的奶奶估计才刚出生,而高俊已经找到了一架完整的纺纱机,这让高俊欣喜若狂,黄淮海地区也可以种植棉花,棉布是最为舒适便宜的布料,日后必将衣披天下,最重要的是其保暖性能,使得东北开发从梦想变成实际。

有了棉,才有机会大规模开发黑龙江流域!

正在憧憬,船上一阵叫骂声,几个船工拖着三四个衣不蔽体年轻少女来了,那几个女子皮包骨头,痛哭流涕。

“这是?”

“琼州黎民卖的奴婢,郎君不知道黎民的规矩,这些女子家中兄长犯了错,被杀之后,族长可以随意贩卖她们,广州大户多有黎奴。我想这纺纱机要有人会用啊,所以自作主张买了这几个黎奴,郎君凑合着用,嘿嘿。”

“有心了。”高俊心中叹息一声,但是暗想这几个女子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几个女子命硬得很,走了这么长时间的海路还活着呢,郎君洪福齐天,有神仙庇护。”那商人也笑起来:“郎君,你的盐甚好,我们一回去就卖光了,大家都愿意和您这样的爽快人合作。”

“讲究诚信,以后多多合作,对了,走私没什么麻烦吗?”

那商人脸一垮:“怎么没有,淮东运副林拱辰、运判费培都是老虎一般的人,我们怕得紧!”

南宋初期,淮南路转运司被撤销,转运使不再设置,但是却有淮南东路转运副使和淮南西路转运副使,各自有转运判官,分掌两路之运政,高俊好容易才弄明白这个,有些奇怪的问:“此二人是赃官否?”

“非也,不但不是赃官,反而是大大的清官。”那商人苦笑:“咱们两淮跳河的多,但是只要银子打足了,也不大担心运司的事,没想到这个林拱辰上任,连着掀了两个判官:施宿、王大昌,浑然是个水泼不进的主。”

高俊没有接话,清官当然好,不过眼下对自己不利。

“当时我们就想,他xx的,我们就没见过操不开的x,选了三个人,奉上黄金五百斤!高郎君猜如何?那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我们三个道上朋友给打死了。”

高俊耸耸肩,知道对付这样的人不容易。

此时,南宋江北真州,被高俊他们嚼舌根的林拱辰、费培等人聚集在小园里,喝茶谈天。

真州,今江苏省仪征市,南宋在江北的州城之一,无为、和州、乌江、建康府、**、真州、扬州几座城市点缀在长江下游两岸,保卫南宋朝廷的最后底线,几年前的开禧北伐,正是因为在胥浦桥之战中真州守军被金军纥石烈子仁全歼,使得金军有了南渡长江的可能性,南宋朝廷才惊恐的杀韩侂胄求和。

淮南东路转运副使就开衙于此城,与泰州的淮南东路提举茶盐司共同掌控大宋王朝江北屏障的经济,兼职为淮北忠义军马提供粮草。

“林运副且看这个。”费培拆开手中的纸包,露出半个白白香香的方块。

“这就是从北方运来的香皂?”林拱辰已经年近六十,但是年轻时英勇果敢的面貌尚在,他接过费培递来的香皂:“此物是用皂荚做的?”

“应该是,但是我也问过真州、扬州的商人,自从半年前此物来了咱们这里,大小商贩一力模仿,总不成功,乃有亡命之人越河贩运,获利十倍。”

林拱辰很是不满:“不过是为了净手,就要用如此奢香淫色的物什,北朝以此无用之物易我中国粮米布绢,狡猾至极!”

费培拱手:“我已禁军民使用香皂。”

“甚好,要查查何人贩卖此物,并罪处理!”林拱辰捋捋胡子,没想到金人只剩下半口气,还搞出这等奢靡无用的物什作为享受,应当戒之慎之。

费培办完公事,回了宅邸,方才吃完饭,却有下人通报,故交好友黄之孝前来拜访,费培连忙有请,两个人坐在园中,又谈到这“北朝香皂”。

“南渡以来,朝廷事事不如北人,兵马不如犹可恕也,吏治也不如,文典也不如,现如今就连这奢侈享乐百工艺伎之物都比不上了!”费培怒气冲冲:“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七章 期待着一个幸运 和一个冲击(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唉,总说要北伐,克复中原,看如今这形势又当如何北伐,也许你我活着的时候,怕是见不到九州混同的日子了。”

“就朝廷眼下事体,见到九州混同,除非我家室倒悬。”费培一怒:“也只能指望儿孙辈致力于经典,能够赶超金人了。”

“令郎俊才,此番必然蟾宫折桂。”黄之孝哈哈一笑,说起些开心事:“我家小子就不成气候,怕不是连两位令爱都比不上。”

一说起这个,费培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作为一个老愤青,费培对国家简直满腹牢骚,这里那里都不如人,一天天生闷气,但是他却很为自己的一子二女而骄傲,兄妹三人都是知书达礼,儿子费礼宁正准备去赶考,而一对女儿雪环、冰环尚在自己膝下读书,行为规矩有度,几乎人人称赞。

费培对子女倾注了极大的精力与爱,正如他所认为的,他们这代人没机会赶超北朝了,但是儿孙辈或许还有机会。

和黄之孝交谈了大约有一个时辰,眼看天色渐黑,这位老友拱手道别,而费培转身回屋,将香皂交给了一个使女:“你也是北地之人,可认得这物什?”

那使女接过来认了认,低声说:“此物认得,名为香皂,是高俊在山东所造,其作坊在寿张县,外面有军兵看管,所以做法无人识得。”

费培满意的点点头:“当初把你从淮北买来,也是看你是北地之人,想借此增加我两个女儿的见识,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去将此物送给两位姑娘,今晚就用上。”他屡屡胡须仰天长叹:“中国已经落后了啊,你去告诉她们,此物乃是北朝所造。”

这名使女点点头,接过香皂,当天晚上,费家闺房拉起屏风,姐妹俩在沐桶里用上了此物。

“啊,好香好滑,真舒服。”姐姐雪环忍不住惊呼。

妹妹冰环的脸红扑扑的:“父亲所说不错,北朝果然聪明。”

此时费培在自己房中才看完书,对着灯火出神,想到两个女儿用完香皂会是什么表情。此时他已经蹦出了脑洞:

深夜,两个女儿却还坐在桌前苦读,今天的香皂给她俩巨大的刺激,她们决心今天多学一个时辰,以后嫁人了,一定要督促丈夫努力,造出南朝的香皂。

一这样想,费培微微露出些笑容。

而此时此刻,两个女儿已经准备睡了,妹妹冰环一边收拾一边说:“阿姊,看样子北朝人就是比中国人强啊。”

“也许吧。”

“以后要是能见到北朝人就好了,要是能住在北朝就更好了。”

夜深了,月亮圆圆的。

院子里响动了一下,那名使女走了出来,不错,这位被费培买来的使女,就是文月儿。

不过,这次她来到真州,并不是出于阴谋诡计,而是无奈的颠沛流离——她离开根据地,向西南而行,却遭遇了蒙古人的觇骑,直接捉来做奴隶,幸而在济州被彭义斌麾下所救,得以被安置在海州一带,衣食无着的时候,被费培看上,做两个姑娘的使女。

费培家教很严,两个女儿很少有机会出门游玩,但是费培也知道开拓视野的重要性,所以特意选了一个北地使女,让两个女儿不至于太苦闷。

尽管读书习字,但是费培对两个女儿的前途规划却很正统:嫁人,相夫教子,做贤内助,做慈母。读书就是为了这两个光荣的身份做准备。

文月儿抬头看着星光,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此时,高俊已经再次送别了船队,此次行商收获颇丰,尤其是运来的佛山铁料,加料锻造出了相当坚固的钢合金,作为军兵战刀的包钢而深受好评。

孙大纲如今已经是高家军铠甲锻炼的总匠头,这个五十多岁的老铁匠享受到了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誉,据说高郎君以后还要搞个“专利法”,保护自己的独门绝技。

不过眼下,大家还都得藏着掖着,协调这么一群不肯露底的工匠很难,郑迎在的时候花费了很大力气,这几日郑迎去开封,诸般事务转而由赵汝凡亲自负责,这也是个负责的主儿,军器作坊平稳运行,为高家军增添了一匹新的装备。

在此之前,高家军已经拥有了带项顿全盔大兜鍪、五编五片甲、大披膊甲、夹板军靴,现在打出来一批小甲片,又给每名军兵增加了一对护臂。

旧有的铸铁用来制作铁骨朵,七月底,每名军兵都领到了一个八寸长的单手铁骨朵,专门用来给重甲蒙古兵开瓢。

佛山铁料则用来打造战刀,在做了一系列对比试验之后,高俊硬点了战刀式样——双手大镡、刀长三尺三寸,刀身微微弯曲、刀头处背面也开刃、环首、皮革刀鞘、黄铜封。

第一把战刀打造出来,高俊兴奋的比划了两下,连连赞叹:“削铁如泥,好刀!好刀!”

这种大刀专门供给给军兵,此外还有一种横刀,军兵、民兵乃至治安队、税务所、邮递员都有,这种普适性武器采取了高俊那个时代流行的“唐刀”样式,单手小镡、直刀身、刀上一尺六寸、单面开刃、直角刀头。

由于样式漂亮,横刀深受喜爱,很多非军人也会收藏一把,以示崇尚武节。

步兵装备最重要的还是长枪,而现在,高家军也不再是专用鸦项枪,部分都转而用“更粗更大”的大枪。新式大枪被起名叫“龙门枪”,长达一丈八尺,也更粗,枪头长达四寸,威力极为可怕。

步兵盾牌也统一了制式,这种消耗品总是多多益善,仅仅在七月,山东各地就生产了两千多面盾牌——这东西是木、铁多层贴合包裹的,还要长时间的晒制。

骑兵使用的则是八尺长的“铁线枪”,用铁丝缠绕枪柄,另一个特点在于这种枪的枪头并不是尖的,而是一个铲形,借助马力,可以把任何敌人戳出来一个大洞。

骑兵用刀还没有确定,高俊想打造马刀,但是技术上不过关,但是破甲的骑兵铁锏已经造了一批。

至于哨棍、朴刀这类“江湖武器”,早就被踢出高家军队伍了。

在根据地内的高家军自不待言,尚处于前线的军兵在高俊的努力下,也获得了最新的武器装备。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八章 期待着一个幸运 和一个冲击(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七月底,定陶县。

孙庭全副武装,主持分发根据地送来的新式武器,两千多名军马站在大营内,静静等候指示。

楼升的副手、高家军助判蒋尽忠神情严肃,押送一队马车进入营地,指挥贴军们打开马车上的箱子,金属的反光一下子反射出来,照在高家军出征军兵的脸上。

军兵们一阵骚动,大家都迫不及待了。

孙庭大旗一挥,军吏们敲起值日鼓,逐队分发武器。

在一个多月的征战当中,孙庭诛灭郝定人马四千多人,招降、俘获郝定人马近两万,这拖家带口的两万人已经被分散安置在济州和单州的各地。除此之外,还消灭了来这一带骚扰的蒙古骑兵五十人、顺带击退了彭义斌的西进援军,将之与郝定、张惠的人马分隔开。

眼下,郝定背阻大河,前有强敌,已经走投无路,但是他还有上万人马,尤其是张惠麾下三千精锐花帽军尚在,困兽犹斗,胜败尚未可知。

孙庭、僧虔、李铭等人计较之后,决心迅速行动,放过花帽军,专打郝定,正面猛攻,充分运用骑兵,一击破敌。

最后的决战选在了八月初一,高家军建军的日子,所以也被称为“佳节攻势”。

战前,孙庭向全军宣读了高俊的节日致辞,并且进行了最后动员,孙庭否决了几位参军的意见,决定用最朴素的语言进行动员。

草稿拟出来之后,有人有些担心地问:“通篇不提朝廷,这合适吗?加一句吧。”

孙庭大手一挥:“一字不加!”

就在两军阵前,孙庭发布了这最后动员。

“鲁南的仗打完之后,咱们开了庆功会,大家都高兴,一来打跑了狗强盗,家里安全了,二来清剿了恶匪,咱们都有好日子过,可是这不够!高郎君下令,咱们就开始西征,来解放这三个州来了。

为啥?就因为,在这些地方还不太平!红袄贼、黑鞑子还在这些地方,天天的看着我们呐!咱们不能不主动出来打,把他们赶走!消灭!

咱们还要解救三州的同胞们,大家都看到了,这儿的老百姓是啥日子,咱们根据地的人又是啥日子?高郎君说要拿下这三州,就是要让三州的人们像咱们一样,挺胸抬头,有好日子过。

俺老孙是关西人,为啥跟着高郎君走?就因为我相信,高郎君是个心怀天下的大男子,咱们跟着高郎君,给天下太平,咱们自己也有功劳可立,过了个二三十年,村口树下,你孙子问你,说爷爷,当年天下不太平,你都干啥了?你就能说,你爷爷我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天下最荣耀的事业上!

各位同袍们,根据地的人民在看着咱们,三州受苦受难的百姓在看着咱们,他们准备好了美酒,高郎君那里准备了勋绶,现在就是看谁是孬种,谁是好汉的时候了,全体同袍们,最后一次检查武器!”

战斗开始之前,孙庭已经策划好了这次战斗的方案,那就是楔形队形。

孙庭手头有三个旗的正军,一共十二个都,展开正面之后,高家军没有平均分配兵力,而是左翼三个都,中军四个都,右翼五个都,整个队形像是一个鞋子一样,右侧要比左侧突出来不少。

等到两军对阵的时候,右翼突出来一些,就会先于左翼接触敌军的方阵,等到左翼与敌军相接的时候,右翼可能已经将敌军打穿了,形成半包围形势。

这就是孙庭的打算——尽可能的利用一线兵力,增加接触面!

李铭的骑兵都也全部准备完毕,作为战场的中坚力量,他们负责在特定时候发动最后的突击,一举击溃敌军。

秋日,在昏白的太阳下,困兽犹斗的红袄军已摆出了最后的阵型,,他们死死盯着对面的敌人,高家军也在进行最后的整顿,像是移动的铁片一样,高家军队形严整,随着唢呐的催促声开始缓缓行进。

“中国男儿,中国男儿,预备——唱!”

正在前进中的高家军开始高唱军歌,大鼓应和的催促着,孙庭策马站在高处,看着河滩边上最后的战斗,黑色的高家军和红色的红袄军纠缠成一团,就像大片大片的蚂蚁。

就像事先所预想的一样,左翼率先接触敌军,红袄军右翼很快就节节后退,队形被拉长。

郝定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根本没有管指挥的事,只是一力督促士兵们前进,关键时刻,是张惠率先发现了高家军队形的法门。

“敌军加厚了他们的左翼,这是他们的小聪明,我们不要管他们,咱们的左翼也要猛冲向前,击垮他们的右翼,”

如果这场战斗是由他所指挥的话,那么也许胜败还未可知,但是已经抱定必死决心的郝定根本没有顾及到张惠的大喊大叫,而高家军又以迅速松开,将三千花帽军漏了出去——这块难啃的骨头本来就不打算在此时吃掉。

整个红袄军的队形瞬间变得扭曲起来,红色的方阵里面渗透出大片大片的黑色,高家军一往无前的前进着。

交战处不远的地方,无数匹战马正在不安的嘶鸣着,骑手们都微微出了汗,耐心等待着命令。

“黄旗!”负责观察的什将大喊起来,这是预先制定的攻击命令。

“黄旗!”跟在李铭身边的军佐立刻重复一遍,李铭举起战刀:“弟兄们,跟着我!”

高家军骑兵们缓缓向前进阵型,他们绕了一个圈,等把速度加起来之后,从侧后猛插进红袄军的队形当中。

当他们还没有靠近的时候,红袄军的士兵里已经有个别人感受到脚下土地微微的震动,他们对这个情况很熟悉,立刻撕心裂肺的喊起来:“骑兵!官军的马军来了!”

近一百名被铁包裹的,仗着四蹄冲进了红袄军之中。

李铭手持长矟,根本不理会杂鱼,只寻找身披铠甲的红袄军头目、精锐,他左右驰刺,连杀四人,马匹为之一滞,有几个敌人壮着胆子扑上来,他拔出铁锏,挨个赏了个脑袋开花。

其他骑兵们有样学样,先用长枪杀敌军的精锐,随后铁锏破敌。

骑兵们掀起巨大的烟尘笼罩战场,等到烟雾渐渐散去的时候,地上全都是敌人的尸体。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十九章 生活像等待创作的黏土(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好厉害的兵马!”陈琰紧握着剑,忍不住惊呼。

“但是练起来很苦。”李素儿头也不抬,白卉升任寿张县医院院长之后,李素儿取而代之,成为战地绣工的负责人,此时她正头也不抬的处理伤兵创口,对于陈琰的羡慕,也只是付之一笑——在骑兵训练过程中受伤的人有多少,陈琰不知道,她知道。

“真希望以后能成为骑兵的将军,我也想指挥骑兵。”陈琰无比憧憬,而李素儿就更不屑了:“想得美,骑兵可考验耐力,杨妙真是女中豪杰吧?也不能在马上连续待几天,你就更别提了,把剑拿稳就不错了。”

陈琰鼓起嘴:“能当骑兵军使,我死也甘心!”

骑兵们还在驰骋,像是热刀切猪油一样划开了敌军,步兵想要周旋,但是其移动速度不可能超过骑兵,无论怎么变阵,骑兵都能向其软肋冲过去。

红袄军迅速溃败。

被高家军隔开的彭义斌远远听着河滩那边人喊马嘶,忍不住泪如泉涌,他知道郝定肯定完了,只能接应了张惠的败军,回军丰县,再做图谋。

郝定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朝天大呼,裹紧龙袍,拔出宝剑用力往脖子上一抹!

鲜血喷涌,他拼尽最后一点神识,转头跳进滚滚黄河。

佳节攻势,击杀红袄军八百余人,招降红袄军七千四百多人,曹州平定。

高俊接到捷报,忍不住说了一声:“好!”

看完之后,思索半天,一拍巴掌,又是一声:“好!”

拿下了济州、曹州、单州,尽管只是黄河以北的部分,但也增加了九个县的地盘,而且大大增加了根据地的“厚度”,纵深变多了。

趁着朝廷还没反应过来,高俊已经推土机一样开始实施政策,委任官吏,准备将这三个州彻底鲸吞。

立下功劳的军兵回到了根据地,迎接他们的是鲜花与掌声,以及数不清的各种荣誉,确实就像孙庭在动员讲话里面所说的那样,高俊已经准备好了勋绶交给他们。

也就在这几天,一本新书正式出版,并且下发到每个都,供军兵阅读,名字叫《大名府文抄》。

大名府之战时,戴庆率领众多军兵死守内城、官衙,坚韧不屈的军兵们在墙上留下了不少只言片语,表达他们的心情,这些文字都被一一记录下来,并且汇编成书出版,用于纪念那场战争中不屈就义的人。

樊浩古作为中学生代表,带领全体同学在活字作坊苦干了半个月,完成了图书排版,并且同学们在樊浩古为首的班干部的“劝说”下,将全部工钱捐了出来,购买了数十本《大名府文抄》,赠送给刚刚立功回来的军兵们。

交付仪式由高俊亲自主持,樊浩古作为中学生代表,与孙庭交结,这个少年得体的举止广受赞叹,大家都说,除了李骁奇,高郎君手下再添俊才。

阿红作为女学学生,也参与了排版,但是她们的钱可以各自领回家去,趁着这天放假,夏启请阿红喝饮子,两个人漫步在林中。

“李骁奇军使现在一定深感威胁吧。”阿红问。

“有什么威胁的,这不是好事嘛,李军使这几天除去陪殷敏,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里,据说要恶补文化知识。”夏启笑笑:“可能是受到敏丫头影响了吧。”

“肯定还是心里有些计较。”阿红叹了口气:“女学里整天互相嫉妒,真是烦死人了。”

“何必如此,努力学习就好了,不必管闲言碎语,你是高郎君钦点的啊。”夏启似乎没有发觉阿红的话里包含了多大的委屈,只是随口勉励她一下。

阿红也不再说话了,她知道下棋就是这样,虽然在少年军中,夏启是识字最多,也是最温柔体贴的一个,但是女孩子细腻的心思毕竟不是他所能完全察觉的。

庄佐和小花也去看了仪式,他们到没想这么多,只是很佩服樊浩古,趁着假期,两个人去了河边钓鱼,小花偷了一点绣工学校的“杀生毒水”,告诉庄佐说有人发现这东西用水兑一兑,喝下去滋味非常美。

庄佐表示根本不信,但是半个时辰之后他就赤身**的躺在树林子里,擂胸大呼这真是最恐怖也是最爽的感觉。

小花因此受到了李素儿的狠狠责罚,她最近才公布了怀孕的消息,早在西征之前就已经有了,但是她执意等到回军后才公布,郭延嗣乐不可支,高俊也开始发愁礼品,李素儿给弟弟李光写了封信,但是眼下河北不太平,送不过去。

喝酒此事并未声张出去,烈酒还是很不幸的在世间诞生。

高俊此时并不知道此事,内务学校新一届学生毕业,他们分别就学于治安科、消防科、递信科、信息科,高家军的治安力量继续充实,之后又主持了第一次退伍军兵的欢送仪式。

高家军第一批退伍军兵,是服役满三年,但是没有晋升军官的人,高俊在欢送仪式上与他们举杯畅饮,并且提出了一个新的组织:乡间同袍会。

在高俊看来,高家军的军兵们参与了几乎是目前世界上组织制度最为先进的集体,即便是退伍了,他们在军队中学到的许多理念还是都有助于乡村观念的改变。

但分散化的人是无法对抗集体力量的,所以退伍军兵也应该组织起来,让他们能够吹出一股清新的风,改变乡村迟钝麻木的现状。

七十多名军兵全部参与了,所幸他们都是寿张、阳谷两县的人,组织两个乡间同袍会一点不为难。

高俊把这些事都写进了心中,交到开封。

“在古希腊人为源流的西方文明搞出的各种概念当中,democ是最不值一提的,尽管历代人民为之修改涂饰,增添有益的内容,但它的本质依旧没有比任何一种制度高。在我看来,西方人真正两个伟大的概念,分别是sc和public,科学和公共,对科学的探索和对公共事务的关心成就了他们。”

高俊直抒胸臆:“我们的民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伟大民族,但是任何一个民族都不可能占满人类光辉的全部光谱,我们强调人在历史中的作用,强调人的政治尊严,但是缺少public的概念——这个难以被翻译成中文的词,仅仅称呼为公共是不够的,我希望能从这个时代开始稍加改变。”

这是高俊给何志也的最后一封信,何志也已经准备返回山东。

何志也不知道李朱罗用了什么办法,但是完颜珣似乎真的对高俊这次占领三州并不太在意,这让大家意识到也许这个李朱罗确实有些本领。

在离开开封的前夜,潘正又碰上了紫红色的马车。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二十章 生活像等待创作的黏土(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这次潘正已经见怪不怪了,昂首挺胸登上马车,又是送到金明池畔的那座宅邸去,李朱罗这次却挂上了青色的纱帐,身穿青蓝色党项女袍。

“潘官人上次说不喜红色,今日挂上青色纱帐,官人以为如何?”

“还行吧。”潘正的回答非常直接:“我倒是很想知道,宗主是用了什么办法,让道家没有追究高郎君的责任呢?”

“实话实说,我在其中并没有出什么力,但是我却可以告诉你一些朝堂上的消息,高琪已经有了意向,准备劝说道家南征南宋。”

潘正放下杯子:“消息来源可靠吗?”

“官人可以等等看,马上就有消息了,你们的道家现在只有在河南还能安心,他对河北的土地不那么在意了,我猜,他是想北地南补。”

潘正知道,高郎君说起过这件事,他认为完颜珣会打算打一场“闪电袭击”,吓唬南宋一下,让南宋继续乖乖上缴岁币,并且放弃对红袄军的支持。

但是与此同时,高郎君也认为南宋这次将会一反常态,决心和金朝进行长期战争,这样的话,完颜珣的战争讹诈将会彻底泡汤,而这场战争会让金朝血流尽流干,从而损害抗蒙战争的利益。

“本朝与南家的这次战争,无论谁取得优势都是失败者,只有蒙古人是真正的胜利者。”高俊是这么结尾的,让潘正印象深刻,现如今李朱罗再次和高俊的判断大体一致,让他对这个女人既尊重又有些畏惧。

“所以你们高郎君这次出格的行为,我们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很小的,更主要是完颜珣自己的想法,我还可以告诉你,也许你们道家又有了新的想法,今后河北的政策主要有两家行省来决定,开封朝廷不加太多参与。”

两家行省,分别是侯掣的山东行省和胥鼎的河北行省——两者基本上以太行山为界,侯掣掌握河北、山东,胥鼎规措河东、陕北,下辖的都是金军的正规军马,名义上的目标是“光复中都”,但潘正也知道,这两家只不过是河南的肉盾而已。

从李朱罗这些话的意思来看,完颜珣是打算对南宋开战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此事,那么宗主又有何打算呢?”

“当然是火中取栗,潘官人,大夏公主李朱罗已经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了你的身上,请你带领这些党项勇士打着胜仗吧,让他们变得坚强勇敢。继续这么合作下去,我相信早晚有那么一天,大夏公主可以带领一支劲旅回到中兴府,夺回那些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李朱罗举杯为潘正祝酒:“我相信你们那位高郎君志向远大,我也很钦佩他这一点,等到他真的壮志得酬时,我也拿到了我的报酬,到时候中国与河西照样可以和平共处,缔结百年之好,大夏将永远不会忘记高郎君、何先生、潘官人的恩德!”

潘正想了想,决定举杯:“共抗蒙古。”

“那是自然。”

喝完这杯酒,李朱罗再次提出举办欢宴,这次潘正欣然接受,端上来的都是河西美食,李朱罗问潘正:“潘官人习惯否?要不要我让下人备箸?”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偷偷去河边挖河蚌吃,哪怕是生的,也是直接吞进肚子里。”潘正面不改色,手执小刀割开半生不熟的羊肉:“但我却建议你们以后不要如此,生肉里面有寄生虫,会导致人的疾病。”

“鸡生虫?”

“总之,吃熟食。”

“不,这生羊肉使我们款待贵客采用的美食,是党项的传统,我们党项人绝不忘本!”

潘正轻蔑的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另外几色菜肴:“这都是汉法影响而来的,除了这块生羊肉,你们还有什么党项传统?”

李朱罗看着潘正,这次她的小嘴抿的紧紧的,这是她第一次在潘正面前有怒色:“潘官人,你不要羞辱党项人,用不用汉法,用多少汉法我们自己说了算,党项是党项,汉是汉!”

尽管出了些插曲,但是会谈还是和气的结束,讹留山律早就带领三百名精锐准备好了,让潘正意外的是,这居然还是一支“多族部队”。

一百名勇敢的党项武士,都是出身清白的自由人,一大半姓讹留,一小部分姓宁浪,分别来自支持李朱罗的两大家族,其中还有些年轻人能写会算,精通佛经;

六十名河西汉人,有些人已经出现了些许“蕃化”,但依旧保留着汉人的语言、姓名和习俗,他们个个身强力壮,其中几个读书人看上去也是勇士;

六十名回鹘人,来自甘州回鹘药络阁氏,他们曾经是西夏党项人的死敌,但最后屈从于李元昊,是西夏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回鹘贵族大都是李朱罗母亲的亲族,人人都有一长串的显赫出身——尽管潘正一个都没记住;

五十名吐蕃人,来自庄浪、包家等河湟吐蕃,原本都是奴隶,因为在逃亡过程中的表现得以放良,是些坚韧又忠诚的人;

三十名黠戛斯士兵,这是让潘正最意外的——据说这几个人原本是乃蛮人的雇佣兵,乃蛮被蒙古灭亡后逃到了西夏,而李纯佑丰厚款待了这些人,所以他们誓死为李纯佑效命。这些人衣服上绣着代表太阳的万字符号,脖子上却带着十字架,潘正作为高俊的忠实听众,很快明白了这些人的信仰,心中不禁一笑。

检阅这支多族部队费了很大的功夫,但潘正很快就搞清了这些人,并且随口就能叫出其中几十个人的名字,这些绝大部分汉人眼里都是极为拗口难懂的名字,对于潘正来说似乎相当熟悉,这让讹留山律惊讶不已,不得不赞叹中原确实有能人。

在这支奇怪部队的护送下,何志也带着延揽的开封士子们一起回到了山东。

元好问举荐了不少人,而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听说山东高俊延揽,都一口答应,大概是元好问交际圈子、活动地域的原因,这些人多是河东人,尤其多是河东汾河人。

高俊率众在黄河岸边相迎,表示对这些前来投奔的是人的欢迎,这让不少人感到受宠若惊,随即就是对这些人的除授。整体而言,高俊对南渡文人是比较放心的,从历史上来看,这些人不光是诗词歌赋在行,对于治国理政都有些自己的想法——南渡之后的切肤之痛逼着所有的人折节读书,追求军国财用大道,而不是在诗词玩乐中荒废一生。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二十二章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下)

指挥三人组:高俊、何志也、潘正。

何志也原本建议高俊一人指挥就可以,但是高俊坚持要求建立小组,何志也必须参与一切重大决策,为了防止两人意见不统一,又必须拉进来第三个人。

双方都没有异议,选了潘正。

其他人就好解决了。

行政委员会:何志也、赵汝凡、张成武、鲁家齐、吴广亭;

候补委员:张思彝、白广泉;

军事委员会:高俊、潘正、孙庭、赵昉、楼升;

候补委员:李铭、僧虔;

监察委员会:翟呈信,另外二人暂时空缺;

候补委员:秦宁

咨议协商委员会:殷去寒、陈太公陈恪、信德法师、尹志平道长

高俊的决议没有任何异议,大家想不太到,三大委员会是未来新王朝的尚书省、枢密院、御史台三大机构的雏形,而咨议协商委员会将会几经波折,人员命运令人叹息。

其余的人各自除授,潘正率领蒲察勇旗的正军、孙庭率领张大春旗的正军各自赴任,根据地暗流涌动,等待着新的变化。

彭义斌率军撤回丰县的时候,又是李泽前来迎接,刚刚相遇,李泽又报告了一个坏消息:赣榆县丢了。

彭义斌并没有感到意外,思忖了片刻之后才问:“又是李全搞的突袭吗?”此次李全居然同意借道,让他去援助郝定,他就知道这事情必然不简单。

“没错,而且海州安抚使易佥虔正在丰县等您呢,据说李全那人恶人先告状,说安抚援助郝定,是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彭义斌嘴唇有些发抖,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见面还是要见面的,无可奈何,彭义斌率军入城,前往县衙求见易佥虔。

到了衙门前,彭义斌叫军马且先回去,自己一个人进去求见,公使听得是彭义斌来,连忙去后院禀报,士卒们在路上也听得了消息,个个愤愤不平,所以都挤在门口,等着里面的消息。

“一千钱”眼下还在内堂饮茶,未穿官服,听说彭义斌来了,冷哼一声,接着悠悠品茶,眯眼养神。

数千忠义军将士站在县衙外,眼见着县衙门打开,彭安抚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通报上去连个回禀都没有,一个个气的直发抖,当即就有人抽出刀来:“兄弟们!贪官污吏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大家一起上,把这个‘一千钱’剐了!”

士卒们发声喊,齐齐抽刀,把县衙里面一众公使吓了个面如土色,当即有人连滚带爬向后堂逃命,正当士卒们要冲进县衙的时候,李国器抢先冲到门口,拦住了大家。

“李参议,你这是干什么?”士卒们不依不饶的大喊大叫,兵器碰得铛铛响,都要冲进去杀了一千钱,为安抚出这口恶气。

李国器也憋得脸色涨红,但还是拦住衙门,不准士卒们进去。

“兄弟们!咱们安抚为国家赤胆忠心,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体!这易佥虔无论如何,也是官家委任的朝廷命官,你们把他杀了,咱们安抚如何自处!”

士卒们悲愤的目眦欲裂,有人当即狠狠摔了刀:“搓鸟朝廷!不把俺们厮杀汉当人看!”

李国器也泪流满面,但是攥起袖子,指着那个士卒:“你把刀给我捡起来!”

“大家心里委屈,安抚何尝不是,但安抚带领咱们大家是为了恢复江山,忠心报国!你们今日闹哗变,安抚怎么办?是讲义气,跟你们走,还是一死了之?咱们不能对不起朝廷啊!”

彭义斌始终背对着大家,但是话语都落进了耳里,他又何尝不是痛的心都在滴血,咬牙切齿的恨着这个易佥虔,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老老实实留在院子里。

逃命的公使也许确实起了作用,过了不大一会儿,就有人请彭义斌进去。

彭义斌身穿官服进了后堂,看见易佥虔坐在上面,即刻俯首下拜:“下官见过安帅。”

易佥虔在座位上只是看了彭义斌一眼,随即又眯上了眼睛,用他那不阴不阳的语调说:“本官可是受不起你这一拜了,听说你跟着郝定那个叛逆,要一飞冲天了。”

“请安帅明鉴,下官并未与那些郝定沆瀣一气,只是为了克复中原,所以稍加呼应,借其力而已。”

“你明知道那个郝定妄称天数,居然还敢借他的力,是不将朝廷、不将官家放在眼里了吗?本官要治的就是尔等桀骜不驯的恶汉,河北归众人里面,多有你这种不服王化的人,我倒要问问你,你吃了朝廷给的粮米,收复寸土没有?”

彭义斌惶恐的低头:“金虏力强,攻势难开。”

“那你还敢说什么体国的话?”易佥虔放下茶盏,数落彭义斌:“你们红袄贼里面多出叛逆,先是那个杨安儿,然后是郝仪,现在又出来一个郝定,什么大齐大汉,妄称天子,你彭义斌是不是也想学这些人,在淮北称王称霸?”

彭义斌气愤的眼皮狂跳,但还是俯身行礼:“下官绝无此意。”

“有没有意思你心里清楚,挨千刀的火泼贼,面相里刻着反字!今日里可算找到你的把柄了,本官告诉你,此事没完,我已经上报临安,官家马上就要派人来,到时要叫朝廷相公们都看看你这厮的反相,看你这打脊老贼还有何话可说!”

彭义斌是气涌如山,但依旧只是柔声细语的为自己辩解:“七十年不进中原,山东至今志不申,请求安帅以大局为重,放过小人此番行为不检,小人此后克职北伐,或许仍有立功之机,也不枉朝廷如今运送粮米。”

这下可把易佥虔为难了,他与彭义斌无仇无恨——至少他本人已经不记得当年当金朝县令时候的事情了,如此料理彭义斌,还是受了李全相托,只等着彭义斌放出些不恭不敬的话来,揪住这个话头,将他罢免了去,眼下李全已经率领本部逼近了丰县一带,一旦彭义斌有所不检点,即刻就要率军平叛。

但是这彭义斌一力委曲求全,倒是让易佥虔感觉不忍心了,语言也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支援郝定并非是真心想要叛逆,但此事终究入不得相公的耳目,说起来也不好解释,反倒需要本官去转圜,你可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彭义斌怎么不知道,当年他还在乡间种田的时候就听过此人的大名,亲身感受过易佥虔的手段,这次无非又是要破财消灾而已。但彭义斌想了想,还是坚定的说:“彭某此事行得正,请安帅直接上奏便是了。”

易佥虔奇怪的看着彭义斌,仿佛对方是某种难以理解的远古生物一样,过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你这厮也太不懂事了。”

第二十三章 告别所有旧的想法 别害怕 不像话(上)

等到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忠义军的人马还堵在县衙门前,这些刚刚经历过与高家军血战的人脸上还留有沙场的痕迹,所有人都有一种渴求的目光看着彭义斌,这景象让易佥虔心中有些发毛,虽然收了李全的重贿,但是如果没命花可就糟了,这些人既然敢于造反,就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但是有彭义斌在,这些人也不敢造次,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易佥虔扬长而去。

没过两天,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李全居然把淮南运来的粮食给扣了,一斗都不分给彭义斌。

饶是彭义斌一心求团结,此时也不得不发作了,双方连连火拼,死伤近百,都派人去临安告状。

而临安的结果却是各打五十大板,同时多加运送草料,但是没有用处,还是都落在了李全的手里,李全借用这笔粮草招兵买马,实力更胜往昔。

相比于彭义斌,李全更加摸准了临安的脾气——你硬他就软,像辛弃疾、彭义斌这般低声下气,他们会歧视你们这干武人、归正人,嫌弃你们没用,但是一旦强硬起来,他们就立刻怕得要死,什么要求都敢答应。

就在淮北形势变化之际,金朝内部起了新的动议。

何志远回来之后就向高俊描述了在开封的所见所闻,根据他们的分析,完颜珣确实有南征的意向,这在朝堂上已经形成了动议,包括术虎高琪在内的人都表示支持。

而在四方阃帅当中,最支持此事的莫过于仆散安贞,在安贞看来,实施一次快速打击,攻克襄阳或者江陵的话,就有可能震慑南宋朝廷,逼他们重新交纳岁币。而这场战役实施所需要的各项物资并不多,即使是对于委屈河南疆土日蹙的金朝而言也并非难事。

朝堂上洋溢着根本不正常的乐观气氛,君臣上下对南宋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轻视态度,在他们看来,只要金军剑锋一指,南宋君臣就会像以往一样,再次献财求和。

高俊唯有苦笑不已,由于自己的出现,山东平定的更早,以至于历史上金朝最为脑残的决策:贞祐南征提前了两年。

在整个金朝覆灭的过程中,野狐岭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引子,是脏器病变在皮肤上的一个表现窗口而已,相比而言,三路攻金才是摧心裂肺的大病,而且病人逃避治疗,选择了迁都,而眼下他们终于踏入了最作死的一件事——这就好比是已经送进icu,浑身都插满管子的病人在病床上还要强行来一发,结果自然是强撸灰飞烟灭。

关于宋金战争的预测,高俊特意开了个学习班。

“各地形势如何影响军事制度,这点咱们现在讲讲,下面我们就来详细看一看,此时南北农事的差别。”高俊在小黑板上比比画画,石灰捏出来的粉笔飞舞:“咱们河南、河北、山东地区都以平原为主,偶有山脉,这些大片的平地是进行种植的好地方,但是缺水、寒冷,不宜种稻,粮产不丰,中田一年可获麦一石,相比于江南鱼米之乡,可是不多。

但是,由于耕地多,所以自耕农比例更大——还记得什么叫比例吧?——由于北方田产获利不足,即便是有庄子的太公们也很难大规模的扩张,即便是没有像咱们根据地这样分田改革,北方的自耕农也是很多的。”

大家啧啧不已,北方的田地兼并就很厉害了,高郎君说还不如南方,南方这得是什么样啊。

“江南的形势和咱们完全不一样,虽然地狭,但是有更多的报酬,每个农民拥有的土地更少,但是要花费更大的力气去照料田地来获取更丰厚的收获,一旦出现个大事小情,很容易就减产,进而造成贫困,最后破产。

因而,南方的佃农更多,地主买地更快,而且这些老财们也更有钱,进而,南方的小朝廷的钱更多,也供养了不少工商业城镇,这是咱们南北方的不一致的地方。”

军使们现在已经完全能听懂这些话,但他们不是很明白高俊为什么要讲这个。

“打仗,最怕的就是兵事耽误农事,咱们北方的优点是,一到冬天,就有大批没多大事的农民可以征兵;南方的则是城镇里不干农活的人多,这些人随时可以入军。”

“本朝之师一开始是以女真骑兵为主,其他各族人只能充当杂役,给他们打打杂、砍砍柴、搭搭帐篷什么的。但是,画淮为界后,大量的汉人进入军中,组建了新式的步兵部队,总体而言,本朝军马是以部分女真、契丹骑兵,加上大量的征召步兵为主。”

“咱们再来看看南方,佃户们是根本不可能被征召为军的,哪个地主肯放人?宋军以职业兵为主——职业兵就是一年四季为军,以营伍为业的人,就是南家的募军——这些人大多是地痞无赖,擅长打顺风仗,但毕竟久在军旅,熟悉军事,只要指挥得当,还真是能征敢战不怕见血,咱们河南山东老实巴交的农民可不行。”

底下传来低低的笑声,但高俊没有介意。

“所以历数本朝成功的南征,基本上都是在冬天征召大量农民,募军也好,签军也罢,大规模的军队一路南下,在来年春天时,无论胜负都不得不撤军——再不回来,就赶不及割麦子了嘛。而南宋军队一年四季都可以打仗,因为是朝廷养着的兵,反正他们的小朝廷有钱。

这就是南北军队作战的不同之处,那么大家说一说,此时此刻南家要是想跟咱们打,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军使们互相看一看,谁也不敢说话,如果是潘正在此的话,一定能提出个不错的意见,只不过他现在也是事务缠身,高俊只好把自己的成果写成一道指示,让他自己领会精神去。

眼看着没人回答,高俊也不浪费时间,继续在小黑板上写:“重点就在于战争决心,只要南宋有拖下去的勇气,他们可以一年四季不停的与我军作战,而本朝军队只有冬天才能一波南下,剩下的季节都忙于农事,只要南家军队不停的如此骚扰,破坏中原的农田,夏割麦、秋割粟。如此下来,中国日困,终有一日就可以不战而胜,在五年或者十年后的某个冬天里,让咱们兵败如山倒。”

这话可是相当的危言耸听了,人们不停地窃窃私语,还是范有田小心翼翼的问出来:“高郎君,这意思是说,南征是打不赢的?”

“谁能赢,就看谁有战争决心,咱们如果想赢,就必须提前囤积好大量物资,在某冬大举南下,来年春天之前必须完全占领江北各州,现在,你们说咱们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南下,咱们能打下和州、真州这样的坚城吗?”

军使们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不可能。

“而南家要赢也难,就像刚才说的,要的就是有必胜的意志,能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胜败都持续不断的对我军进行骚扰,彻底破坏大河以南的农田,大家觉得南宋小朝廷有没有这样的决心呢?”

这下子更没人说话了,临安那帮人怎么想,大家还真猜不出来。

“有也没有。”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第二十四章 告别所有旧的想法 别害怕 不像话(下)

高俊一下子抓住了身边的金刀,军官们也都惊愕的握住武器,刚才的声音一点都不熟悉,不是什么自己人,而本次学习班是高度秘密的会议,外面有军兵看守,一般人也应该进不来。

一个留着髯须的老者推开后门,笑眯眯的走了进来,高俊怀疑的盯紧此人:“你是何人?”

“高郎君先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有也没有’?太过粗略,详细解来。”

这老者哈哈一笑:“依我看,南家软弱,但此次战争中未必就会被动挨打,一定不会轻易屈从于道家的要求,所以,宋宋廷必然是不战不和,既不屈膝求降,但是却也不会大举进犯河南。战争将持续很久,每多持续一天,蒙古人的气焰就更高涨一分,等这场仗打完了,咱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高俊心神一动:“所解深有远见,敢问先生是何人?”

何志也也笑着走了进来:“这位先生是我送到这里来的,人家听说你高郎君的名声,愿意前来投奔。”

高俊奇怪的看着何志也,意思是说这位到底是谁啊,好像挺厉害的。

这位老者看出来高俊的神色,拱手施礼:“老夫姓王,名浍,字玄佐。”

“原来是辽东处士王浍先生。”高俊赶紧施礼:“先生此番来,我太平军有谋主了。”

在高俊的带领下,全体军使都见过了这位王浍。

王浍,此人可以说是金末历史上最为神秘的人物,不断的出现在各类史籍上,但从未有本人的传记,只有文学家元好问在其著作中留下了不到百字的记载:这位王浍是咸平人,少年攻读玄学,好议论,隐居山中,为处士,虽有才名,但是不愿为官。

可是这个似乎是志在山林的人,却在贞祐三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响应蒲鲜万奴的号召,前去帮助其建立所谓的大真国去了,按照元朝人的说法,他在辽东被蒙古人俘虏,那个时候已经是所谓大真的尚书省丞相了。

有些人认为他是金末罕见的大策略家,另一部分人认为他只是浪得虚名,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大真国没有在历史上翻起什么浪花。

这位现在本来应该在辽东的人却出现在山东,让高俊很是感慨,王浍立刻就参与了旁听课程。

高俊做出了总结性的语言:“无论胜败,这场战争必须速战速决,无论道家什么命令,我们都务必让山东的农业生产不要受到战争的破坏。”

这个学习班办了将近半个月,在这期间,民政系统也为南征做足了准备,高俊也上表建议不要南征,但他非常清楚这毫无作用。倒是和王浍的剧谈很有意思。

“高郎君不必欺瞒,来之前我尚且有所怀疑,但一见到太平军的样子,就知道高郎君必然是不甘久居人下之辈,高郎君可是想夺取天下?”

高俊看着王浍:“那又如何?”

“那就要早些布局了,郎君千里转战运河,由此闻名,又能不贪民力,放还河北百姓数十万,自此大河以北咸颂恩德,妙也。然而欲夺天下,首先与蒙古战,欲战蒙古,仅布线在河北,孤兵不足也。”

高俊略微欠身:“先生以为当如何?”

“选锐旅,入辽东!”王浍指点地图:“天下以河东为肩背,燕为心室,辽东、山东,为其两足,故而当稳肩背,扼手足以取心。高郎君当有偏师在河东力阻蒙军,而以锐兵平辽东,辽东有渤海、契丹,精悍可用,编制为军,出营州古道,则中原蒙军皆为瓮中之鳖。”

两个人谈了很久,王浍站在地图前,为高俊勾勒了一副清晰的“争天下”的蓝图。

十月,完颜珣下诏筹建山东路都统司,钤辖各军准备南下,都统为蒙古纲,副都统纥石烈志、温敦俊,提控必兰阿鲁带、严实等人,郭仲元被调去陕西,济南由田琢接手。

黄河畔的曹州,高俊再次和纥石烈志相见了。

纥石烈志看上去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远远的望着高俊就向他招手,纵马跑了过来,像是老朋友见面一样狠狠拍着高俊的肩膀:“你这家伙,我还当你死在大名府了呢。”

高俊没好气的回复:“怎么?完颜唯镕没一刀捅死你?”

纥石烈志哈哈大笑——大家都听说了这件事,纥石烈志和完颜唯镕两位提控比试,结果纥石烈差点被插了个透心凉。

随即,纥石烈志收敛了笑容:“我听说你的人马在大名府折损了不少,爱将戴庆也死了,大名府让蒙古贼烧成了白地,你现在是不是兵马短缺?军器可有无?我这里还能匀出些多余的来。”

高俊被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连连表示不用,说来说去,两个人又绕回南征的话题上,让高俊失望的是,纥石烈志居然也认为此次南征必然胜利。

“南家在江北的防御,我也有所耳闻,自从上次泰和南征以来,建康行马军司的兵马已经被咱们打烂了,南家也不思恢复,新编了什么江上诸军。这些兵马未经什么大战,又无统一协调,江北就是一锅烂汤!近来到有那些红袄贼助阵,不过这些人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又能做的什么事?依我看,咱们这次南下比当年的泰和南征还容易,直捣建康,并不为难!”

高俊无言以对,说句实际的话,南宋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吴曦举蜀投金导致四川糜烂,到现在武备还没有恢复过来,江北与荆襄两地也一样,兵马损失难以补充,论起实力来尚且不如开禧年间。

但金朝又何尝不是如此?乣军投蒙、河北尽陷、军粮不足、器械短缺,尤其是战马,眼下已经穷困到要靠吐蕃诸部续的地步,金军从未如此弱小。一只尚强盛的金军可以击溃一支尚强的宋军,而眼下双方已经同样跌到尘土里,又怎能确定谁胜谁负呢?

看着面前趾高气昂的金军各部,高俊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意识到:金朝覆灭已经不可逆转了,一个强大的帝国灭亡,比一个衰弱混乱的共和国覆灭,更让人唏嘘。高俊不同情完颜珣和女真贵族,他只是叹息。

尾声

草原上的秋天无比爽朗,天气渐冷,蚊虫早已不见,两个穿的厚厚实实的蒙古孩子正在毡帐前摔跤。

两个人都只是六七岁年纪,但是很明显都是摔跤老手了,这两个孩子都穿着白毡布的蒙古袍子,腰间还有蒙古战刀,对于蒙古战士而言,这是两把当餐刀都嫌小的物什,但是两个孩子却拿着正好,刀鞘镶嵌着宝石,一看就是名贵之物。

一个孩子明显已经力气不支了,但是却还在咬牙坚持,另一个孩子愈发用力,两个人像是笨笨的小熊一样摇摆,最后,还是分出了胜负,那个力气不支的孩子被按到地上。

两匹骏马飞驰而来,也古从马上下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微笑着走上去:“蒙哥、拔都,你们俩在争夺汗位吗?”

“也古叔叔?也古叔叔!”两个孩子看见也古,欢呼着跑了过来,也古一手一个全都抱了起来:“啊哈哈,越来越沉了,像是蒙古国的战士了。”

“也古叔叔,你答应过要给我们带礼物的。”蒙哥搂住也古的脖子。

“我当然记得,你们看,这是什么?”

也古把孩子们放下,从腰间掏出来两面镜子:“这是中原人的铜镜,对着它可以看见自己的面貌,中原人每天早上都会对着镜子看看,所以不会像蒙哥这样,嘴边还带着油。”也古捏捏蒙哥的脸:“好漂亮的宝刀,这是谁给的?”

“是巴而术亦都护送的。”拔都像是炫耀似的拔出这把小刀:“这是西方人的手艺,我以后要为大汗征服那里。”

巴而术,高昌国王,铁木真的女婿,得知是他送的,也古点点头。

蒙哥看着镜子,笑了起来:“我还是喜欢中原人的东西。”

跟在也古马后的那个中年人却是汉人打扮,有些尴尬的站在大家后面,也古猛地一拍脑袋:“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蠢材,尊敬的移剌楚才老师,原谅我散漫,我一见到这些大蒙古国的小家伙儿们,就把您给忘记了——蒙哥、拔都,你们快向移剌楚才先生行礼。”

两个虎头虎脑的蒙古孩子有些怀疑,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移剌楚才连连摆手,示意不必。

“移剌先生,是我太散漫了,慢待了您这样的智者。不过请您相信,我期待从您这里汲取知识的急切,就犹如正在饿了好久的灰狼一样。”也古恭敬地说:“移剌先生,自从去了中原,我才感觉到自己过往是多么愚昧无知,故而我无比期待能和您这样的智者见面,启迪我这愚昧懵懂的心灵。”

“也古王子,您无需如此,我并不是什么神秘的智者,我是个手艺人。”移剌楚才指着也古的弓箭:“就像是制作弓箭的手艺人一样,我是治理国家的手艺人,而且,我愿意将这样的手艺交给您。”

“移剌先生,您太客气了,像也古这样麻木的心灵,即便您像太阳一样照射着,也许也会像金山的积雪一样永不消融。”也古不好意思的拍拍手:“就请您像牧人对待不听话的驽马一样,狠狠地抽打我好了。”

两个人正在交谈的时候,不远处又有一人骑着马匹来到,那是托雷。

“爸爸!”蒙哥举着两只胖胖的小手跑了过去,下马的托雷将其高高抱起,耳语了两句,蒙哥点点头,带着拔都到别处去玩了。

托雷这才过来与移剌楚才见礼:“请移剌先生原谅,像托雷这样不堪教导的朽木,就像是贪恋草料的绵羊一样,总是过于看重自己的家人,而忽略了真正发光的宝石。”

“家庭是人之大伦,托雷王子注重家庭,那必然是国家良臣啊。”移剌楚才打趣道,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托雷这才面向也古,给他狠狠一个熊抱:“也古,真想念你啊。”

“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听说察合台明天也到。”

“我倒宁愿他不来。”托雷忍不住嫌弃这个哥哥:“者勒蔑千户的死我也听说了,别丧气,我的也古弟弟。有那么一天,我们会用烧红的铁丝穿过高俊的脚踝,把他绑在烈马身后,让马匹拖着他,绕着者勒蔑千户升天的地方,一直跑到铁丝断掉、马儿累死为止。”

“我会努力的。”也古叹了口气。

“别丧气,你也该婚配了,哈撒尔叔叔是怎么说的?”

也古红了脸:“没说什么……”

“哈哈,那就是让你自己去狩猎吗?你觉得信奉聂斯托里教的女人怎么样?难不成你也想娶弘吉剌女人?”托雷笑着对也古说:“我妻子还有一个妹妹,是个美人。明年夏天的时候,你们一起去阿尔山那边如何?”

三个人又是一阵笑声,也古掏出一块玉牌:“这是给忽必烈的礼物,汉人的孩子刚刚出生,都会送这么一个东西。”

托雷笑着爬上马背:“好的好的,咱们去见大汗吧。”

这几个人骑着马轻快地前进着。

“听说屈出率在喀喇契丹的日子糟糕的很,他的子民全都造了反。”

“是的,他听从喀喇契丹公主的建议,改信佛教了,可无论是信十字教还是佛陀,都与他的子民信仰不合,从西面源源不断的有志愿军前来,帮助他的子民进行,呃,那个,哦,吉哈德,总之,葛逻禄人和喀喇汗人都造反了。”也古一笑:“托雷,当你也有了部属,会不会也去奉十字教?”

托雷笑起来:“哈,未必,我还不相信人信奉基督才会有灵魂,不过也许父汗要对喀喇契丹动手了。”

看着也古沉默不语,托雷明白了:“你还在担心那个高俊?”

“是的,我每和他相遇一次,他都更强了一些,我担心下次南征的时候他会变得更强。”

“别担心,你没听说吗?阿勒坦汗去攻打南宋了!这群蠢猪,高俊会白白消耗力气的。而且,大蒙古国难道不也是越来越兴旺吗?前不久我们还派出了第一支商队,也古,行商!蒙古人有商人了!他们要去花剌子模。”

也古有点出神:“那也是个强大的国家。”

“是啊,据说花剌子模人已经控制了巴格达的哈里发,是了不起的大国,我们派出这个商队,也可以夹击喀喇契丹。”

“花剌子模也是个威胁。”

“没错,但是一把刀不能同时砍两个地方,大汗还要继续对女真人的复仇,就让花剌子模人继续快活吧,我想,他们也不会主动招惹蒙古吧。”托雷哈哈一乐:“今年冬天大概会以主要面对喀喇契丹,同时征服辽东的契丹人和水达达人,明年,我和你一起会会那个高俊。”

两名青年蒙古贵族在草原上疾驰。

第二十卷完

</br>

</br>

第一章 完颜珣遣兵下淮北(上)

一匹骏马停在眼前的大宅门前,马上的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青衫,尤其显得严肃干练,他匆匆下马,叩门求见,立刻就得到了主人在前厅的接待。

“济川这一路风餐露宿好辛苦。”主人是个五六十岁年纪的老者,带着十分朴素的儒生方巾,中年男子一看到此人,连忙俯首作礼。“见过乔公。”

两个人分主客坐定,这客人正是与高俊有过一面之缘的贾涉,最近刚刚被朝廷加为提点淮东制置公事,而主人乃是当朝宗伯乔行简。

“济川,你母亲去年才刚刚过世,此时召你回来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实在是前线吃紧,你可知北虏已经遣诸将,成立山东都统司,准备南下进攻淮北诸军了。”

贾涉并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当他还在家乡天台县守孝的时候接到朝廷的诏书,当时立刻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也不加推辞,星夜前来临安,准备北上两淮。

乔行简微微缕了缕胡子:“淮北忠义军眼下形势并不大好,这些归正兵马彼此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因而前方已经将邳州丢了。因为这些忠义军大多是你招揽而来,他们对你才最为信任,所以朝廷才特意加封你为提点淮东制置公事,以后还会另有封赏,希望你能在淮东做出些业绩来,不要让金贼轻易扣动边关。”

“请朝堂诸位相公放心,贾涉此番前去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而已。”

乔行简摇摇头:“眼下的淮北和你走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史相公祸……唉,不说他也罢,江北搞得一团糟。本来金贼国内大乱,南渡归正者不计其数,江南有三戎司,江北又有制置司,可以招纳这些流民为军,收为己用,可史相公偏偏不听,倒是颇为宠信李全,为这淮北忠义军的害群之马封官加爵,排挤其他忠义军,眼下淮北军心涣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贾涉也叹了口气:“此事我已尽知,忠义军马固然有赤胆报国之士,但是其中也不乏骁悍难制之辈,这个李全不值得大用,日后必为其害,然而如果能巧借其势,也未尝不能克敌制胜。其中变化存乎一心,手段因实施变。

但是朝廷始终不亲自收编这些归正人,建立直属朝廷的军马,任由淮北忠义军自行其事,确实不大妥帖,此番我前往淮东后会向朝廷奏报此事,还望诸位相公能够在中协商。”

两个人都知道这种事大概率是不会被通过的,前两年史弥远以首相之位兼任枢密使,横跨两府,权势熏天,门人弟子充塞朝堂。一件事能否成行,就要看史弥远点不点头,可是这史弥远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始终拒绝由宋军自己收纳从北方来逃难的人群,组建新军,却偏偏给李全这样的人不断增加酬劳,任由其自行其事。

毕竟亲自收编军马是要费钱的,而给李全胜官要花的钱就少一些,史弥远的举动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南宋官僚的心理,就是把忠义军马当做外人,只是把他们当雇佣兵对待,而不希望切切实实的花钱提升军力。

人非木石,南宋君臣上下对归正人的鄙视,李全和彭义斌他们岂会不知道。南宋官吏上上下下都不把归义军当作是自己人,不但克扣粮饷,最重要是在人格上的侮辱和政治上的不信任,不断试图分化挑拨忠义军。这种鄙视造成了忠义军普遍的思想波动,甚至有些人投而复叛,又转回金朝那面去。

然而像李全这样的野心家却在其中发现了新的机会,通过武力手段驱逐其他忠义军,独揽了和南宋朝廷谈判的价码,并且开始用他的兵力恐吓南宋上下。淮东形势愈发糜烂。

这两个人所说的事情并没错,就在当年十月,因为山东基本平定,所以完颜珣得以超越历史上南征的规模,组建了三大都统司,位于东侧的山东都统司以蒙古纲为正,纥石烈志与高俊为副,共商南伐,征讨南宋淮东各军。

与此同时,河南都统司以仆散安贞为帅,陕西都统司以完颜承裔为帅,三路南征,分别对应南宋两淮、京湖、四川三路制置司。

历史上,贞祐南征初期的时候,金军又是一路破竹,简直让人误以为大定、泰和年间的荣光再现,但就像高俊事前所分析的一样,只要南宋军马不服软,无论被打成什么惨兮兮的样子都继续作战的话,金朝就不可能获得胜利。尽管金军曾经突破到滁州襄阳一带,搞得南宋全线震动,但是宋军始终坚定不移的持续作战收复失地,还攻克了颍州。

终于在兴定三年的时候,李全在淮东找到了决定性的机会,全歼纥石烈志所部,金军南征军马十不存一,才奠定了这场战争的结果。

而眼下高俊参与到了这场事件当中,原本胜败的两位主角也各在其位,事情的走向将会取决于高俊的行为。

南征南宋是一件道德压力非常大的事情,自从穿越以来,高俊所作所为一直是为抗击上帝之鞭而做准备,因而无论是归顺金朝还是讨伐红袄军,高俊的心理压力都算不上太大。但是南征南宋并不一样,如果让高俊打着完颜宗弼曾经打过的旗号去和南宋军马作战,那对于高俊的三观将是一种毁灭性的颠覆。

何志也如此,两个人都计划来一个装病受伤,不参加这次南征了。

但是王浍坚决主张应该南征,他即便知道高俊比较同情南宋之后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

“太平军的实力,山东、淮东军马无人可敌,因而郎君就是此战的胜负手,翻则云覆则雨,此时不预闻淮中战事,就等于是太阿倒持,无论是宋军胜还是金军胜,都不会给郎君带来任何好处,也不会对未来抗蒙战争增加任何好处,只是平添百姓伤亡。

况且道家对郎君已经有所怀疑,此时郎君要是称病不出的话,以道家的心思,恐怕郎君前途大有不妙。”

高俊想到仆散安贞的下场,顿时意识到王浍说得对。

所以当十一月的时候,高俊还是选择了和纥石烈志一同出征,但是在出征前还是要和手下们约法三章。

第一,绝不能滥杀无辜,要像打击红袄军一样以争取为主;

第二,绝对不贪功,不要为了一点军功就扩大打击范围,严格按照高俊的指令去做;

第三,注意行军纪律,加强太平军的宣传,要让淮南百姓感觉到太平军的优点,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征召当地百姓加入太平军。

在出征前的仪式上,高俊向全体军兵训话,大家发觉高郎君的精神确实非常紧张。

第二章 完颜珣遣兵下淮北(下)

“儿郎们,以往我们跟红袄军作战,跟蒙古人作战,但是这一仗我们是与南宋王师相抗衡。”

没有人计较高俊的用词。

“这次战争将会真正考验你们的实力,你们的对手很多很强,有宋家三衙的马步军、有曾经让仆散揆、纥石烈子仁吃过亏的各路新军、有跟咱们打过仗的忠义军,南宋兵多粮足,而且还有各式新鲜军器,比如床弩、旋风炮、还有神臂弓。大家觉得是我们的兵马更强呢?还是南家的兵马更强呢?”

“我们强!”

高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轻松的神色,甚至轻轻拍了拍手:“让我们在淮北看一看吧!”

随即太平军招集了还在梁山的各路军官,商量这次作战的方案,高俊已经有所准备。

“这次战争要三管齐下,第一管就是军。咱们在战场上要能克敌制胜,没有这一条什么都是白搭,打赢宋军,咱们才有资格谈别的。”

军官们纷纷点头,他们都摩拳擦掌,早就等待着这次机会了,见识了红袄军和蒙古人,也该见识见识南家的兵马了。

“第二条是内,咱们既然有了走私线路,还搭上了刁光斗这条线,就要充分利用这些东西搞搞事情,打探南宋的情报,甚至于影响南宋的决策。”

这并不是高俊的异想天开,刁光斗此人在南宋官场还是颇有影响力的,再加上临安内部倾轧的厉害,如果能够充分运用走私渠道的话,或许也能影响临安小朝廷。

关于这一点,赵昉主动站了起来:“下官愿意前往临安一试。”

高俊已经跟赵昉提前通过气了,这次赵昉将不会随军出征,而是先跟走私船队前往临安。

“第三点在于宣传和道义上的胜利,我事前已经说过,进入南家境内时严禁掳掠,必须约束军纪,谁要是给咱们太平军丢脸,那不是我的兄弟!”

“之后咱们还要张贴宣传画,发放宣传册子,哪怕编一些歌谣和顺口溜也行,我这里已经有一些文案了,要多讲咱们根据地的状态。我并不指望着会有人因为这些宣传册子就跟咱们来山东,但必须要给淮南的百姓一个好印象。我可以向各位保证,这不是咱们第一次渡过淮河,以后咱们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随着都统司的建立,山东各处的兵马已经完全听命于蒙古纲的指挥,除去必兰阿鲁带、黄掴阿鲁带、严实等人之外,三个现在名义上不是高俊手下的人——潘正、孙庭和燕宁也各带领两三千人马来了,这里面既有高俊的正军,也有三人新扩编的民兵。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高俊对两个人很放心,他相信这两伙人是不会抛弃太平军单飞的,这次前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新编的军马完全按照太平军的编制,军官用的都是当初高俊提拔的人才,三支军队在组织上和太平军完全一体。

田琢担任招抚大使,随军出征,负责安抚占领区,山东路转运使李秉钧总付后勤,只有东平行省的侯掣不预闻此次战事,专心应付北面的蒙古。

高俊出发了,此次从征者包括兼任副职的冯达、僧虔二人和其各自的旗、路哲、郭延嗣、蒲察勇、裴真各旗,贴军中的贺万岁、周太平、讹留山律三旗。蒲察阿虎也要出战,高俊黑着脸答应了,没有见他。

李骁奇的少年军随同参战,李素儿大着肚子,依旧带着绣工们一道前进。

十一月初十,高俊率领的三千太平军在邳州城外与纥石烈志会合,此时后者已经在城外打过一仗,驱逐了李全的主力,城内只剩下八百敌军。

“温敦郎君来得正好,你我合力攻城,我从东面,你从西面,看谁先拿下州刺史衙门的帅旗如何?”没等高俊说话,纥石烈志就当他是答应了,于是乎两军分别从东西二门发动进攻,城内如何抵挡得住!无移时便纷纷请降,高俊派龚成打出帅旗,命令投降忠义军跟着这面旗子走,全活数百人众,而纥石烈志则是一阵大砍大杀,占领刺史衙门之后,才下令收纳投降敌军,大概也捉了百十人。

随即,高俊又向东面的海州移动,海州守将王义深原本也是红袄军首领,但是南渡以来却因为缺乏粮饷,人马被李全所收编,任其驱使。如今看情况不妙,李全下达了后撤的命令,他即刻率军沿东海南退。

高俊兵不血刃的占据海州,下令放榜安民,并且延续了老传统,开放战地医院为当地百姓看病,不过也延续了另一项老传统——调戏绣工的浮浪子弟被军兵们温柔耐心的教育了一番,丢了出去。

李素儿快要生产了,看着这情形也忍不住捂着手帕笑出声来——自从她和郭延嗣成亲,郭延嗣都率先摘帽,军官们几乎都被两个人搭上线,和绣工们成了亲。

高俊进入海州,将自己的指挥部设在海州兰若寺的塔院里面,眼下州城内已经平定,但是又有人汇报:东面海上的东海县还有敌军的重兵,不下五七百人,经常趁机上岸骚扰。

东海县所位于的东海岛,在今日已经不复存在,它位于连云港正东方,有半个崇明岛那么大,元明以来大河夺淮,泥沙排入东海,东海岛逐渐和陆地连接,成为了连云港市的一部分。

听说这里有敌人,高俊犯难了,足足有数百人,不打肯定不行,可是相隔海上,太平军无船,怎么进攻呢?

趁着天色好,高俊登上佛塔,隐隐约约能看见大海远处的黑影,那边是东海岛了,地图上浅浅的峡湾,居然那么远。

高俊一筹莫展之际,程辟来报,海州当地有百姓前来献策。

高俊即刻在院子里接待了这几个人,来的四个人都是精壮汉子,皮肤黝黑,看上去是卖苦力的老实人,见到高俊便纷纷下跪叩头:“见过高郎君!高郎君洪福齐天!”

这举动让高俊有些不解:“你们认得我?”

“郎君自然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得郎君,兄弟几个本都是海州的穷苦人,因为破了产,无处得生,只能去盐帮里当盐丁,浑然是没天日的日子,幸而有高郎君铲除盐帮,解救了我等盐丁,还分得了些路资,我等今日才能回到海州。高郎君就是我等的再生爷娘,我等今日愿为高郎君肝脑涂地。”

高俊大喜,率这些人登楼,盐丁为首的王贵给高俊指点海上形势。

“每至傍晚则湾流湍急,难以行船,此时海上贼就放松戒心,但是如果有驾船的老把式的话,乘小沙船可以顺着弯流去到南边,岛上南边都是林木,有这些林木遮蔽,可以安然登岛。但是这个季节每逢傍晚多大风,这风要是吹起来可就说不准了,有可能会遇险。”

高俊下定决心,当天出击。

</br>

</br>

第三章 贾济川提调忠义军(上)

没想到一说要乘船打仗,大部分军兵就立刻腿肚子发软,坚决不肯出海,看到这种情况,高俊决定亲自上船打头阵,军官们都吓了个魂飞魄散,纷纷劝高俊能上山莫下海,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我不以身犯险,难道让军兵们去见龙王吗?”高俊的意思很明确,自己就是来鼓舞士气的,让大家不要害怕大海,乘船出击。

关于海上湾流的形势,高俊也找了不少船家了解过,说法都和这几个盐丁一模一样,但是这些人并没有想出顺着湾流从岛屿南边登陆的方案,高俊因此下定决心,征集了一批小沙场,大约能运载三百余人,高俊选取了一批精干的士兵免除盔甲,坐在船上,准备登陆东海岛。

登陆队伍包括:高俊率领的总部机关9人、冯达旗103人、僧虔旗96人、郭延嗣旗20人、蒲察勇旗15人、贺万岁旗38人、少年军15人、主计运输都12人、绣工8人,选取的都是精兵强将。

也许是出于不放心,临时出发的时候,绣工们惊讶的发现,李素儿居然也偷偷上了船,并且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姐,你现在……”李素儿快要生产了,这谁都知道。但是李素儿摆摆手,让她们不必再说,她已经决心和丈夫一同入海。

一刻钟之后,强忍着波涛颠簸的高俊知道此事之后也无可奈何,只能让那条船一定要保护好孕妇的安全。

行动一开始,确实就像是盐丁们所说的一样,船只顺着湾流,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顺顺当当的向岛的南部飘去,但是天色的变化越来越惊人,没有吹起海边常见的潮风,反而刮起了巨大的西北季风。

“不好了,这是季风,刮起来就是几天几夜,咱们要吹到哪里去?”张贵一下子慌张起来。

小沙船并不大适合在海上航行,军兵们惊恐的叫着,好几艘船似乎就要颠覆。

高俊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了,但是此时已经无可挽回,他站在船头,号召军兵们划桨前进,顶风登陆。

风越来越大,好几次军兵们都放弃了希望,但是高俊在刺骨的寒风中第一个拼命划桨。

李素儿坐在船上,面色苍白,身边的绣工发觉她不对劲,惊恐的喊:“李姐,李姐要生了!”

“我就知道,和电视剧一模一样!”高俊咬着牙,继续指挥,郭延嗣心急欲焚,但也只能指挥本船前进,与绣工船靠近。

“素儿,你怎么样!”

“啊!我,我还好,啊——”李素儿此时感觉疼痛万分,绣工们咬咬牙,居然在沙船上架起了炉子烧水,消毒器械都是现成的,准备应付绣工长临盆。

船只巨大的颠簸,打翻了开水,一名军兵惨叫起来,但是还是抓住了差点掉进海里的水壶,保住了小半壶水。

高俊喊的嗓子都嘶哑了,船只在与风搏斗,一寸一寸的靠近海岛,船只已经进入东海岛南部海域,幸运的是,也许因为东海岛上的树木遮挡,风儿稍稍小了一些,军兵们累的两只手似乎是机械臂一样,还在拼命的划船。

有眼尖的人突然喊了一声:“林中有人!”

高俊远远望去,树林中果然有几道红色的身影,正在拼命爬上一座人工垒起来的高台,看样子东海岛上的守军在南部树林中建立了一座了望台,似乎还有烽火。

登岛行动几近失败之际,郭延嗣比划了一下距离:“还有一千尺,逆风射不到!”

天完全阴下来,冰冷的雨夹雪在狂风中吹落,瞭望台上的四名敌军似乎发觉烽火点不起来,准备动身步行去汇报。

“八百尺!”郭延嗣汇报。

高俊也近乎虚脱了,但是他咬紧牙关:“敌军知道了也没关系,准备登陆作战!”

军兵们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就在这个时候,风向似乎微微有些逆转,潮风战胜了季风,划船不再那么困难了,郭延嗣微微比划了一下:“再前进一百尺,我就能开弓了。”

雨雪变大了,几名绣工撑开棉被为李素儿取暖,这个女人异常痛苦,汗水打湿了面容,嘴唇发白,咬出血来。

军兵们的努力没有白费,郭延嗣缓缓拉开了弓,看着从瞭望台上下来的几个人,一支羽箭轻轻划过,在空中绕了一个弧线,一个红色的身影倒下了。

军兵们立刻士气大振,在高俊嘶吼的指挥下,越来越靠近岸边,郭延嗣连连发箭,全部中箭倒地。

就在最后一个人中箭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海面,雨雪立刻就停下了。

几名绣工给李素儿裹上厚厚的被子,她面色发白,但眼睛依旧明亮,伸手要看看自己的孩子。

上百人立刻登陆,并完成了对丛林的占领,而此时敌军还在风雨中睡大觉,高俊几乎是马不停蹄的直奔东海线,同时占领了真正的码头,缴获了数十艘大船,几乎没有任何抵抗,数百人跪地投降,交出武器。

等到天亮的时候,东海县已经在高俊的控制下了,此时高俊身穿黑衣站在岸边,遥望着远处的海洋。

僧虔和冯达走了上来汇报眼下的情况,看到高俊有些意兴阑珊,也知道郎君在后悔昨日鲁莽的行动,这种孩子气式的赌气在高俊身上很常见,东平战后也是这种情况。

“这次幸好风向有所变化,要不然的话,你我现在已经是鱼鳖口中之食了。”

“郎君不必再烦恼了,我倒是觉得这一战胜得漂亮,军兵们现在也在说,也许大海没什么可怕的,什么狂风暴雨不还是挺过来了吗。”

这句话让高俊眼睛一亮:“果真如此吗?”

两名军使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三个人在岸边走着,高俊指着远处的蔚蓝海面告诉两个人:“历朝历代都以土地为贵,而忽视了大海。其实在海的那一面,还有辽阔的土地和丰饶的物产,谁能掌握海面、掌握航线,就能在未来抓住其他国家的命脉。

华夏是一片美好的土地,地缘也尤其之好,我们的四面有高山和沙漠环绕,是一个巨大的堡垒,只有东面的辽阔海洋——以往都认为没有任何威胁,但我认为未来的威胁就在东面,敌人将会从海上而来。”

郭延嗣也走了过来,他刚刚才结束军务准备去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高俊等三人也跟着同去,李素儿虽然虚弱,但是神色尚好,高俊微微责备了她他几句,那个小孩子立刻不满的大声哭了起来,声音异常嘹亮,这真是个有精神的小子。

“好孩子,有名字了吗?”

“大名以后再起,小名吗,就叫踏波郎。”郭延嗣心情好到走路不知道迈哪只脚。

“好啊,踏波,踏波,也许这孩子以后真能带我们劈波斩浪,走向大海。”高俊出神的念叨着。

</br>

</br>

第四章 贾济川提调忠义军(下)

高俊轻兵收复东海县,还缴获了一批船,留下唐太平镇守海州之后继续前进,捷报迅速飞到开封,与此同时,金军的另一支部队在蒙古纲的率领下攻克徐州,李全苦战而退——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攻克三州,让完颜珣非常激动,感觉到当年大金壮士果然还在,此番对南宋的战争应该不会很艰难。

纥石烈志也是意气风发,没过多久就和高俊一起与蒙古纲等人会师于大河,共同向泗州进发。

泗州已经是金朝边境地区了,再往南就是淮河,没有想到被红袄军侵吞的淮北四州之地居然如此快就基本平定,纥石烈志不由得得意洋洋地对高俊说:“中国兵马依旧可用,温敦郎君以前所说的那些都是多虑了。”

在这连续一个月的作战当中,高俊也逐渐整理出了思路,只是淡淡的对纥石烈志说:“道家的心意尚不明确,将军也要小心一些。”

这话相当扎耳朵,让纥石烈志很不高兴。

仿佛要印证纥石烈志的话,没过多久,他们听说河南传来捷报,仆散安贞率领大军一路南进,在光山把南宋鄂州都统制的人马打了个飞飞,江陵府守军不敢出城,汉水以北的地区都被安贞所占领。

西线同样是胜利频传,金军迅速攻破了仙人关、饶峰关、大散关,利州副都统制下的御前大兵根本不是金军的对手,甚至于在时隔八十年后,金军再一次抵达了汉中城下,这是金朝初年也从未打到过的地方,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

纥石烈志得意洋洋的告诉高俊这些,此时东线金军高歌猛进,十一月二十八日,占领宿迁县,十二月八日,进抵桃源镇,金军将忠义军压缩在泗州、涟水县两个互不相连的狭小地域内,背后就是淮河,金军气势旺盛,准备拿下两城,进而渡淮作战。

此时的泗州城内足足有数万名红袄军士兵,他们现在已经接受了南宋忠义军的军号,尤其是李全的人马还得到了粮草器械的补充,换上了宋军的红袍,军器铠甲一应俱全,甚至比南宋各军更为强悍有力。

但是由于红袄军本质上还是农民义军,拖家带口、号令不严,所以在面对金朝的虎狼之师依旧力有不逮,连续丢失了邳州、海州和徐州,此时泗州城内极为混乱,不少人开了小差。

彭义斌看到李全的时候面色非常不好,由于之前一段时间李全疯狂的窝里横,导致其余各军实力不足,以至于两州之地如此轻易的就丢失了。淮北重新陷于金军之手。

在彭义斌看来,李全毫无疑问是罪魁祸首,如今只剩下泗州,彭义斌不能不替弟兄们说话了,联合了夏全、张惠几个人,他们要求李全多分一些粮草军器和钱粮,要不然的话,各军各回各家,让李全自己一个人看着办。

李全同样是对这一仗的结果有些窝火,事实证明,忠义军比起金军正规部队而言还是略有不足,尤其是金军虽然缺少战马,但几只核心部队还是有骑兵的。在之前的作战当中,纥石烈志正是利用骑兵驱逐了李全,迫使李全放弃了邳州。

易佥虔现在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份了了,他哭天抢地捶头顿足,后悔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大朝的县令不当,却投了南宋了呢。

正当众军人心惶惶,浮躁不定的时候,突然有探子来报,从淮南那边渡来一只小船,一人身穿红衣,说是想要和各位首领谈笑风生一番,告诉各位首领一些应敌经验。

“来的是什么人?”彭义斌有些奇怪,南宋人瞧不起忠义军,忠义军也觉得南宋兵马都胆小如鼠,不知是何人竟会在这个时候渡淮北上。

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开了,诸位首领出城迎接,这位身穿绯衣之人正是刚刚上任的提点淮东制置公事贾涉贾济川。

“贾官人,我们可终于把您重新盼过来了。”一看到是他来了,忠义军士兵们一下子都欢呼起来,表示对这位大人的欢迎。这位贾涉贾官人可不同于那些可恼的大头巾,为人豪爽,说话是说到做到,对自己这些北方厮杀汉也毫无歧视的意思,反而尽心尽力的帮助他们筹办器械粮饷,在朝堂之上为他们说话。

李全、彭义斌二人居首,头领们也纷纷给这位贾大夫行礼,一看到是贾涉过来,大家心里面都有了底。

“李大郎、彭大郎,你们两个办事可不利索,居然让他们都打到泗州来了,我才刚刚赶到。”贾涉带领大家回到公堂之上:“以前的事就不多说了,下面的事情我来宣布。首先,朝廷没有忘记各位,给各位都升了官,筹办了器械粮草,并且鼓励你们迎难而上,这些筹办的物资清单我先放在这里,咱们稍后再说。至于朝廷给你们封的官职嘛,也不搞繁文缛节了,我口头给你们报一下。

李全,朝廷如今加封你为京东路镇守使,彭义斌,你是镇守副使,京东的人马好汉现如今都归你们调遣,我来从中调度协助。你二人要精诚合作,再不能像以往那样屡屡火拼,我听说你们山东出了个好汉叫高俊,相当劲勇善战?”

两个人对视一下点点头:“此人应该就在城外,我们见到围城军马当中有高俊的旗帜,此人最近得了军号,叫什么太平军。”

“那我可要勉励你们二位,看看谁是山东响当当的第一条好汉的时候到了。这个高俊,我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确实并非庸懦之辈,你二人可要小心应付。”

贾涉站起来对所有人说:“诸位来投奔的京东好汉们,我知道你们一直拼在第一线上,可是朝堂给的钱也不多,上上下下还都鄙视你们,这个现状必须被改变了,首先我要求进行整编,淘汰掉那些因为身体和家庭原因不能为京东军马效命的人,选出一部分兵马送到淮南去,每天早上从辰时起,一直到酉时进行训练。剩下的人需和我死守这泗州城,不能让他高俊跨进一步!”

贾涉的到来迅速改变了之前中义军溃散混乱的状态,他通过精心挑选,确认了两万名红袄军的军额,其中李全六千、彭义斌四千五百,张惠三千,并且按照宋军的标准给予他们补给,同时上书朝廷要求给其中的大小军将发放印绶。张惠成了义军总钤辖、李泽也得了个义军钤辖。

与此同时,贾涉率领忠义军迅速修复了有关泗州的防御布置,发动忠义军中的老弱妇孺跟随军人一起在城外布置城寨和堡垒,将泗州打造得铁桶一般。

在淮北寒冷的冬季当中,贾涉冻得双手通红,依旧死死地攥着泥锹船的绳子,带领忠义军士兵们一船一船的挖开泥土,为泗州临时打造了灌满水的护城河,又在城东、城西建立了外围据点,各自驻扎两三千人的兵力。

十二月底,翟家湾镇和安河镇先后丢失,敌军进逼临淮县,泗州更是加快了守城布置,准备和金军掰掰腕子。

</br>

</br>

第五章 二郎君遇险州城外(上)

此时的开封城内,丽章宫里,一个年纪轻轻的美貌女子正在抚琴,突然有两名使女匆匆上来。

“锦屏,出什么事情了?”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温敦郎君连连得胜,已经夺了海州,朝廷还要再行嘉奖呢,这郎君真是年轻有为,现在开封城内的说书人都在讲郎君的故事。”两个宫女脸上乐得像是花儿朵朵开一样,恭喜眼前的贵女子,未来的仪宾如此勇猛善战,她们都跟着有光。

这名女子长着一双漂亮的圆杏眼,举止之间都有些像当年高俊见过的岐国公主,但是稍微单薄一些,少了些稳重,多了些风流。

这就是完颜珣为高俊选定的的夫人真宁县主,由于温王已经去世,又无子嗣,所以完颜珣干脆将真宁县主母女接进宫中赡养,平时也好和皇太后说说话。完颜珣完颜玠是同母兄弟,完颜珣对自己这个侄女还是很上心的。

得知自己未来的夫君再次获得胜利,真宁县主的心也忍不住动了起来,脸色有些羞红,屏退了两位宫女。

在她的想象中,黄沙弥漫的沙场之上,一名英俊威武的男子身骑黑马,左右两边的侍从都是坚朗刚毅的人,紧紧护卫着这个伟丈夫。

此人可以九天九夜不说话,但他一个命令下去,身后的马蹄声九天九夜都停不下来,此刻,这个男子威严的用手一指,军兵们吹响前进的号角,在漫天黄沙之中,大片大片的骑兵就像飞掠过去的乌云一般向敌人冲击。沙场酒醉,征人流泪,夜晚的营寨里胡笳阵阵,这男子坐在帐中,偶尔也会感到一丝寒冷,也需要有一个人侍奉……

此时,让她心驰神往的这个男子正坐在帐篷里面给完颜珣写劄子,汇报临淮战况,写着写着觉得不大舒服,干脆把靴子蹬了下来,用左手抠着脚趾缝,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接着提笔。

贞祐四年的新年,高俊等人是在临淮县城外的营地度过的,守军很顽强,坚持了两天,在破城之际,泗州宋军突然出现,接应守军撤回泗州,而追击的金军被泗州城外宋军的防线阻碍,最后无功而返。

几天后,灵璧县的宋军也逃回泗州,此时除了泗州、涟水两座孤城之外,周围的大小州县都已经被金军完全占领,蒙古纲决定,先打泗州,再打涟水。

但是抵达四周附近的金军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泗州如今真是固若金汤,在城外还有中军的营寨,各军无法抵近侦察,只能先从外围的营寨慢慢啃。

泗州,今江苏省盱眙县,是一座横跨两淮的城市,在1142年的绍兴和议当中,宋金画淮为界,泗州也被一分为二,北侧是金朝的泗州,南侧是南宋的盱眙军。在之后数十年的风雨变幻当中,泗州作为宋金对抗的最前沿,见证了两国的沧海桑田。由于过于靠近边境,泗州十分荒凉,守备也很差,开禧北伐之际,岳飞的孙子岳珂对这座城市有不少记述——城池仅仅是一人高的土墙包裹,城内州衙门也又小又破,不如南宋一巡检,唯有泗州佛寺的塔院极为精美,两座佛塔美轮美奂。

泰和南征之后,金朝着手加强了泗州的防御,这座城市改建为东西二城,互相声应,城墙也高厚了许多,并且有了女墙和望楼的设置,城堞高大,倍于颍州、邳州。

即便知道泗州变强了许多,但是当金军逼近的时候,依然被忠义军这段时间对泗州的加强而吃惊。

高俊和纥石烈志二人骑马靠近泗州城,远远上了一座小坡,纥石烈志指着眼前敌军的营寨,对高俊说:“此寨之内至少有三千人”。

这营寨可不是像影视剧里面那样用篱笆围出来的,而是货真价实的土墙夯筑,等于是在泗州城外面又加筑了一座小城,里面全是忠义军兵,虽然是土墙,但是也十分结实,远远的就可以看见里面人头攒动,士兵们弓箭上弦刀出鞘,准备和前来的金军决一死战。

“西边也有类似的土城,正北方向还有大寨,是木头的。”纥石烈志指着远处,忠义军布下联营,城外的军马众多,这些队伍作为守城的前哨,要主动的与金军作战。

更远处的地方能够看见亮晶晶的反光,是泗州的护城壕沟,水应该是从淮河取的,在寒冬里大概已经冻成了冰——无论是水还是冰,都会对攻城部队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更远处的泗州城墙已经不甚清晰了,但是两个人的视力都不错,可以看见城墙上隐隐露出的望楼以及高低不平的战棚,即便是看不清楚,也可以想象泗州城上必然是防守森严,守具林立。

事实上,贾涉在城头上架设床弩,还派出大量的军兵到城外去砍伐树木,做军器修补的材料,就连城内民居的门板都被用上了,在城墙上修建了战棚与隔板。

高俊等人不知道的是,不大的泗州东西两城之内竟然安装了一百二十多具床弩,还有交叉火力,而城墙内的空地上还安装了20门五稍大砲,每门炮有数十个人才能拉动。

从淮南源源不断赶到的工匠们检修了红袄军的器械,尤其是校正了弓弩,修缮了盔甲。挑选出可用之弓六千多副,贮藏了箭十四万支、射甲箭七千、月牙箭七千、弩箭两万。城内还有铁铠两千领、兜鍪五千顶、大小团牌、手牌一万张、刀、枪、戟、锤无算。在军备不足的情况下,贾涉几乎是死皮赖脸的从楚州想办法运来了一批纸甲,总算是让守军的披甲率达到了能够一战的地步。

彭义斌带着手下军马日夜练武,此番贾涉整军经武的过程中,彭义斌的手下几乎没有人被裁汰,足见其兵马的厉害,反倒是李全几乎裁掉了2/3的人。这样下来,彭义斌手下的人马足以与李全的人相抗衡,原本二人的实力对比开始逆转,而贾涉似乎也对彭义斌特别信任,经常与其参预机密。

此时,彭义斌就在外城土墙内,视力很好的望子通报:土坡上有两个骑马的人,必然是虏中头领!

彭义斌下了命令,几名士兵立刻操作起所谓的划车弩。

划车弩,两展宽一丈以上,需要操作人员用脚蹬着上弦,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床弩,在二百年前,宋军就是用这种武器将萧挞凛钉成羊肉串的。

这些弩箭都对准了高俊和纥石烈志。

</br>

</br>

第六章 二郎君遇险州城外(下)

此时高俊两个人还在小坡上指指点点,高俊对纥石烈志:“宋军战线绵密,偏偏留下这个小坡,是不是就等着哪员大将在这上面观望形势的时候,用他们擅长的弓弩干掉我们呀?”

“你说的有可能,但我更认为只是他们的兵力不足而已,宋人没什么怕的,他们也只会修墙而已。”尽管被敌军的城防所震惊,但是纥石烈志随即就恢复了轻松的神态,在他看来,多修几个城墙也只不过稍微增加了一下攻打的难度,宋人都是一战击溃的菜。

“我看不见得,敌人的大股部队既然敢出城,那就是有与我们作战的勇气,还是要小心为上,你听,刚才是不是弓弩响?”

“不可能,隔着这么远,就算是个牌坊他们都射不——啊!”正说话间,一个简直如标枪般大小的弩箭就插入了纥石烈志马前的泥土中,战马顿时狂嘶起来,两个人大惊失色,即刻兜马回转,此时,接二连三的弩箭纷纷射中这块空地。

高俊被刚才那一箭吓的不轻,正要策马狂奔的时候,一支弩箭非常精准的插中了他坐骑的胸腔,倒霉的战马长嘶一声,即刻倒地不起,还牢牢的压住了高俊的左腿。

“温敦郎君小心!”纥石烈志大喊一声,从马上跳下,过来协助高俊,他刚刚落地,另外两支弩箭就擦着他的战马耳朵飞过去了,这只平常很通人性的四蹄动物顿时狂叫一声,撂开蹄子跑了。

纥石烈志想办法把高俊的这条腿拽出来,还好没什么大碍,但是只见眼前的营寨一阵响动,一标骑兵从里面蹦了出来,直冲山坡而来。

高俊的战马已死,而纥石烈志的战马又跑了,两个人万般无奈,一个捏起长枪,一个抽出金刀,寻思着今天的风向似乎有些不对。

就在这个时候,金军的营地里似乎也发觉情形不大对劲,还在巡逻的骑兵、逻卒们也向这边奔驰而来,准备护卫两位将军回营。

李铭在营地里看见了山坡被弩箭覆盖的一幕,顿时大吃一惊,顾不得披甲,连马鞍子都来不及戴,骑着光背马,举起长枪就冲了上去。

如果宋军能够进行第二轮弩箭覆盖的话,高俊就可以加入今天晚上宽窄巷子的套餐了,但是正所谓有失必有得,划车弩超长的射程和超大的威力带来的是射速极为缓慢,第一轮箭雨覆盖之后,宋军再装上第二轮弩箭要花费一些时间,反倒不如骑兵冲上去收人头。

骑兵队长聂敢率军狂飙,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金贼必然地位不低,如果一次性能打掉金军两个猛将的话,对于守城作战相当有好处。

这个小土坡的地形挽救了高俊和纥石烈志的性命,面向宋军的那边很陡,而面向金军这面的却很平缓,因而冲到土坡跟前的宋军骑兵发现上不去,不得不兜转过来和金军争抢同一条通道,就在这关键的几分钟之内,金军的骑兵已经赶到了。

双方很快在土坡下面交上了手,而高俊尽管腿发软,依旧和纥石烈志站在土坡上,大声命令骑兵小心应对。

聂敢原先使用的是朴刀,但是淮北这些日子来,仔细对以往战争经验进行总结,他也意识到马枪是一项多么具有威力的武器,因此开始苦练长枪,此番他驰骋向前首当其冲,策马驰刺,连挑二人。等到双方开始混战的时候才拿出朴刀来,像是旋风一般的杀来砍去。

就在关键时刻李铭策马赶到,别看他骑的是光背马,只有手上一条枪,但是瞅准时机狠狠咬了上去,一枪将一名宋军骑兵从背后捅了个透心凉,之后迅速完成了换马的精彩动作,像是体操运动员一样,从一匹马跳到另一匹马上。

宋军骑兵有三十多人,而金军只有十四人,形势不利。

正当高俊已经开始考虑用什么姿势自刎比较帅,而且在史书上还能留下相对好的名字的时候,一团白梨花突然冲入阵中,顿时形势大为改观。

“你是杨妙真?”聂敢只感觉眼前白光一闪,急忙用刀架住,堪堪挡住了杨妙真的枪尖,如若差了半寸,就是一枪封喉。

杨妙真不说话,用头盔半掩着脸,杀入阵中一通乱刺,但多是点到为止,连上了对面六、七个人,宋军顿时意识到不妙,眼看着对面营寨里上马的骑兵越来越多,聂敢大刀一横,连使了两个大开大合的招式掩护大家,一众人顺着土坡迅速撤走了,

高俊惊魂未定,李铭赶紧上前:“郎君快走!”一众人跑着离开土坡,刚刚下来,数十枚沉重的弩箭再次砸中了刚才高俊站着的位置。

高俊拉住李铭的手:“这次若非你们,我可就完了。”

杨妙真不好说话,抬了一下手表示无妨。

这下高俊与纥石烈志不敢托大了,两人壮着胆子步行前进,又在树丛后面观察了一下,走的时候,纥石烈志突然问高俊:“刚才我听到敌军的骑兵说,你麾下那边白袍小将是杨妙真,可是那个反贼的妹妹吗?”

高俊的脸色一瞬间变化了一下,但随即收复正常:“我哪有这个胆子?”

“有这个胆子又怎么样?天底下还有你温敦郎君不敢干的事情?”纥石烈志哈哈一笑:“你放心,我又不告诉别人,你若是觉得这女子有用,收入麾下也是好事,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向道家奏明,道家素来宽宏,说不定就豁免了这女子的罪行,这岂非更好?”

高俊心里想着完颜珣哪有你说的那么宽宏大量,但突然心思一动,问纥石烈志:“杨妙真怎么说也是叛臣亲属,你觉得咱们军将收留叛臣亲属,道家真的不会猜疑吗?”

“我觉得不会,道家龙心如镜,岂会因为这等事就怀疑肱骨。”

“但是如果咱们将财物分给军将,甚至于将俘获的宋军编为本方的军马,会不会引起道家的猜疑?”

“这有什么的,把缴获的财物分给众军,不是咱们经常干的事吗?”纥石烈志觉得高俊的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

“可这样毕竟显得咱们有退路,万一道家觉得你我要投宋……”

“这绝对不可能。”纥石烈志斩钉截铁的回答,还有一层隐藏的话没有说出来:你是汉人固然有可能投宋,看看我脑袋后面这两条辫子,我怎么去?

几个问题问完了,高俊知道这几个问题一定在纥石烈志心中留下了些许印象,他只要静待以后引爆这个结果就行了。

</br>

</br>

第七章 彭义斌坚守泗州城(上)

巨型弩箭是昂贵的军用资料,在整场战斗当中,彭义斌连续发射了七十余枚,但却没有伤到一人,回营之后立刻遭到了李全的指责,最后还是由贾涉来断定,彭义斌并无责任。此时的贾涉又升官了,从淮南运来了一批器械,顺便带来了从临安来的制书,除授贾涉为权淮东制置副使,兼节制京东、河北路兵马。

听闻贾官人升官,诸位头领都来庆贺,但是贾涉却笑得有些勉强,从给他的头衔里贾涉就可以知道,相公们还希望御敌于淮河以北,根本不希望忠义军退往淮南持续作战,所以说,忠义军被牢牢钉死在泗州和涟水两座城市里面,决不能再后撤一步。

升官的贾涉没有多开心,反而夜不能寐,翻来覆去之后,深夜里点了灯,动手草拟了一份上奏朝廷的表和一份留给夫人的遗书,女儿才九岁,儿子才一岁,这让他心里好生难过。

在上奏的表章之中,贾涉也提出彭义斌最为忠勇可凭,而李全虽然兵多将广,但是骁悍不易节制。他尤其指出:彭义斌军中,士兵们原本管彭义斌叫安抚,现在叫镇抚,都是朝廷加封给彭义斌的官职;而李全军中,士兵们管李全叫做“恩府”,直接效忠于李全,知恩府而不知朝廷。

但是在临安凤凰山上,这个问题很快就演变成了“忠义军是否真的值得信任”,随即就变成了飞向史弥远的小箭。

乔行简利用这个机会劝诫史弥远改变策略,让已经权倾一时的史相公都有些吃不消。为了证明自己的策略正确,史弥远督促门人赶紧加速向泗州运送装备,必须让忠义军打个硬仗,才能让大家看出来他史某人所做没错,淮北忠义军就是值得信任,错的是这个天下,国家根本就不应该自行收编难民组建军队。

在这种情况下,泗州被空前的加强了,而高俊所面对的将是一场恶战。

刚刚进入场外没几天,宋军就先给了金军一个下马威,张惠趁夜偷袭金军营地,烧毁了正在打造的鹅车,金军猝不及防,死伤近百。第二天晚上,张惠又从另一个地方发动偷袭,这次金军早有准备,双方各自撇下十几具尸体之后都撤退了。

正月初十,眼看着工程器械打造的不错了,金军第一次发动进攻,目标正是彭义斌所镇守的营寨。

兵分四路,高俊最左,纥石烈志左中、潘正右中、必兰阿鲁带最右。

眼看着金军一步一步向营寨靠近,彭义斌丝毫不畏惧,他站在土墙上给诸位军将指点。

“你们看看最右面这面旗子,还有下面那些军兵,化成灰咱们都认识,正是高俊;他旁边的那路军马骑兵不少,而且斗志不错,想来应该是卢鼓椎,再往左一些的这支人马,看上去和高俊的兵马却有几分相似,和以往的金军大不一样,我不大认得,但显然不可小视,反倒是最左边这伙人,帅旗下面的军马看上去都是悍勇敢战,但外面的人都是充数的杂牌,这样的兵打不了好仗。”

营寨的土墙上也都有木板设置的女墙,丝毫不担心金军远处射来的弓箭,在彭义斌的命令下,营寨里面的忠义军迅速集结起来,准备用箭雨打退对手。

眼下彭义斌的人马都是经过贾涉筛选的强硬军汉,个个都能拉得开硬弓,只见红旗一挥,所有的人下腰搭弓拉箭,动作行云流水,只等彭义斌的命令一下,遮天蔽日的长箭直奔高俊的队伍而来。

看到敌军城上旗帜挥舞,高俊就大致明白要发生什么了,一看到箭雨飞来,就立刻下令军兵的举盾防御,但依旧有不少人动作偏慢,被箭射中,好在太平军向来盔甲厚重,倒也都不碍事。

高俊的肩膀上也中了一箭,箭头被夹在甲片之间,没有伤到皮肉,但是位置不大好,高俊自己不方便,只能让斡脱帮自己取下这支箭头,敌人的箭用的是柳木杆锥子头,杀伤劲道不算很强,这让高俊略微放了心,下令继续前进。

然而被敌军弓箭照顾最深的并不是高俊这里,而是处在另一面的必兰阿鲁带,他的人马可就不像高俊这么幸运了,连续被射倒了几十人,整个阵型顿时慌乱,比其他三阵慢了几步。

在敌军接连不断的箭雨袭击下,必兰阿鲁带不得不下令军兵们暂时不要继续前进了,转而利用鹅车和盾牌掩护自己,开始原地防守,而另外三军盔甲厚重,而且之前部署得当,没有被弓箭所击退,离敌军的城头越来越近。

利用弓箭进行抛射有距离限制,很快,这三路都走到了弓箭抛射的最短距离以内,忠义军们放弃了弓箭抛射,转而开始在城头上射箭,进攻的军兵们放下盾牌,转而检查自己手中的武器和面前的鹅车,在其掩护下向敌军越靠越近。

“命令士兵们不要抛弃盾牌,依旧要小心举着!看到城头上那个玩意儿了吗?那是弩机,十个弩手一起上弦都没他打的快,要小心!”高俊传达了命令,但是潘正和纥石列志似乎没有意识到那弩机的可怕,而彭义斌正是要利用这一点,趁着所有人都放下盾牌的机会,弩机猛烈的发言了,另外两阵被射倒了二三十人后又重新部署了盾牌,继续缓慢的向前推进。

眼看着距离差不多了,高俊下令军队暂时停止,在地上部署厚重的铁盾,弓箭手上前来准备进行弓箭反击,就算是有盾牌,但敌军的箭雨毕竟又密又多,而且连绵不断,太平军的弓箭手们手心都在出汗,想方设法拉弓上弦,并且举起了弓。

此时敌人的箭又多又密,打在他们的衣甲上叮当作响,甚至会打在他们脸上的项顿上,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士兵被这突然的打击搞得脸部抽搐,惊恐无比。箭打到哪里,哪里就一阵哆嗦。

但这些弓箭手都是太平军当中最富于战斗经验的人,虽然是在敌军的箭雨打击之下,但是却没有人退缩,反而是精准无比的拉弓上弦之后,在高俊的命令下向敌军第一轮放箭。

有两个因素决定了双方放箭的不同结果:太平军的盔甲比忠义军厚,而忠义军弓箭的力道比太平军轻。

双方盔甲的对比自不待言,而在使用弓箭上,太平军的弓箭手们很少,大多是精通放箭的,所使用的弓力道很大,多是八斗之弓,最重要的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锥头箭的杀伤力远远没有金军使用的凿子箭大——金军所用弓箭的箭头一般呈铲形,往往能在敌人的脆弱部位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正因为如此当太平军开始放箭的时候,营寨上敌军的箭雨似乎真的轻了一些。

</br>

</br>

第八章 彭义斌坚守泗州城(下)

趁着这个功夫,潘正和纥石烈志的队伍也开始大步向前,然而这只不过是短暂的空白而已,虽然一开始被太平军的反击搞蒙了,但是忠义军们迅速恢复了斗志,这次除了弓箭之外,他们又使用了威力巨大的弩。弩箭贯穿了高家军弓箭手的盔甲,连续有六、七名弓箭手被射中倒地,吓得高俊慌忙命令盾牌手们快些抵挡。这些弓箭手可是太平军罕见的宝贝,损失一个都能让高俊伤心半天。

毕竟,一名弓箭手要运用熟练需要很长时间,而太平军的主体还是高俊征召的农民,绝大部分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弓箭,更谈不上通过训练成为合格的弓箭手,远程投射力量不足,一直是高俊的心病之一。

眼看着距离已经如此之近,三路兵马也不在放箭,而是加快步伐一直冲到土城底下,与城上的敌军展开了激烈的作战。

金军准备的鹅车起了不小的作用,在里面藏着的金军士兵迅速沿着出口爬出,顺着梯子向城上杀去,但是忠义军对此早有准备,他们使用的装备是短戟,只有一米多长的短戟有强大的杀伤力,而且既可以刺杀又可以砍杀,忠义军们就像是打鸡蛋液一样用短戟在鹅车上搅来搅去,将爬在梯子上的金军打了个头破血流。

而在城下的太平军军兵们继续运用他们的长枪,这确实是一项好装备,但是向上进攻的时候需要很大的力气,而防守的宋军只用了铁皮盾牌就足以将其格挡开,太平军打得手臂酸麻,却没有取得多少战果。

高俊和他的军兵们一起挤到城下,用长枪进行刺杀,但是敌军选出的是最为膀大腰圆的汉子,拿着极为厚重的铁皮大盾,长枪刺到上面是就像是用自动铅笔捅防盗门。太平军们转变策略,开始利用厚重的龙门大枪努力的往下砸,这招果然有用,敌军纵然力气再大也吃不住巨枪的砸击,但是太平军的力气消耗得更快,很快双方就不得不换一批人继续作战,重复以上的步骤。

正当情形有些胶着的时候,城上的忠义军突然纷纷避开,高俊有些意外想要凑上前去看分明的时候,只看到床头上一口黑锅一晃,一大片黄色的液体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士兵们纷纷避让躲闪不及,被烫的哇哇惨叫,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后排的军兵们赶紧上来,把这些伤员向后拖行。

差点被做成口水鸡的高俊勃然大怒,吼着让军兵们小心敌军的金汁攻击,一面又吩咐人回去通知绣工们一定要做好消毒措施,但他也知道被烫成重伤的人凶多吉少。

幸运的是,忠义军对金汁的攻击原理还是不大懂,如果是高俊的话,一定是上手先用开水泼一遍,立马再用粪汁泼一遍,保证感染一片;而敌军直接用的是煮熟的粪水,相当于是替高俊消毒了一遍,虽然感染的风险依旧不少,总是比高俊的方法好了那么一点点。

纥石烈志的军马此时气鹜三军,卢鼓椎本人亲自擂响战鼓,带领士兵冲击,他本人的脸上也被烫伤了一小块,但是却没有后退,挥舞着鼓槌叫大家前进。

激战中,纥石烈志军中一位小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手上拿的是一杆真正的巨枪,长达两丈,在他手中轻盈如风,而此人的铠甲上居然还挂着许多手箭,长度还不到手掌宽,在此人的甲胄上叮当作响,好生拉风。

“此人是纥石烈志麾下的步军钤辖,是前朝名将“长枪副统”抹捻史肐搭的侄子抹捻猪儿,年方十六,这枪法是他叔叔传授的,而那手箭嘛,也是他叔叔的标志,可惜没人能学会,眼下只是装装样子而已。”有人向高俊介绍。

就在双方嘶喊胶着的时候,另外几座营寨里的宋军立刻出击,向彭义斌的营寨扑了过来,而其余各路金军纷纷涌出抵挡,双方战成一片。有营寨依托的宋军明显占据了优势,当天下午,金军不得不撤回营地休整,这场战斗损失极大,高家军倒了三四十号人,其他士兵也都疲惫不堪,短时间内难以再战。

当天晚上,张惠又率军进行突袭,黄掴阿鲁带仓促应战,被宋军打得大败亏输,军马损失极多。

情形对金军极为不利,淮北本来就荒芜,经过了红袄军和金军的战事之后更是人烟稀少,幸存者也纷纷逃到淮南,眼下金军挽输不力,后勤匮乏,再拖下去,恐怕就打不下泗州了。

之后几天,金军再次发动强攻,勉强算是打坏了彭义斌营地的外墙,但是损失极大,而彭义斌趁这个机会连续杀伤金军,眼看着营寨不得守,便后退一步,去了泗州城外的另一处营地,抛下了一道空空的土墙给金军。

发觉泗州是一个硬钉子之后,高俊和纥石烈志在内的多名将领开始发难,要求停止强攻,寻找其他办法,或者改为进攻涟水县。

蒙古纲自然拒绝:敌军控扼淮河,战线横向上走得比我军快,我军的马蹄可快不过船,敌军不从涟水县主动进攻就算万幸了,咱们还要主动拓宽战线,怕不是顾此失彼,全线崩溃。

但是无论如何,进攻暂停了,金军各部开始休整,重新准备。纥石烈志每天都在点阅骑兵,据他所说淮河冬季是会结冰的,趁这个机会一举向南,则宋军必然不战自溃。

高俊并没有多少骑兵可以点阅,但也督促军兵们练习拳法活动手脚,保持身体状态,前不久,僧虔、龚成、杨妙真等人联合搞出了《拳法三十六式》,这种徒手搏击的拳法不大容易用于实战,但是强身健体,有助于军兵体魄强健、动作灵活。

拳法简便易学,高俊亲自定名“军体拳”。

与此同时又向根据地写信,士兵们纷纷传闻,高郎君和何先生似乎在根据地搞一些新玩意儿,比玻璃杯和肥皂更有意思。

但是每天负责念信的程辟则表示没有这事,高郎君与何先生的信每封都是他念得,谈的事务大大小小都有,从朝堂职任的变化到荣军农场母猪配种的新进展,唯独没提到什么新物什。

在不安的传言当中,大家度过了一个还算可以的上元佳节,由于运输艰难,没有什么盛馔可吃,纥石烈志、高俊、潘正等人一起喝了顿酒,顺便骂了一顿朝堂相公和蒙古纲。但是面对坚固的泗州,依旧是无计可施。

</br>

</br>

第九章 史弥远弄权政事堂(上)

泗州的捷报传到临安,朝堂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反对史弥远的人也都哑口无言,史弥远笑着对党羽吏部尚书薛极说:“吾辈可高枕无忧也。”

此时此刻,心里面最感到烦闷的是李全——贾涉到来之后,处处抑制李全,扶植彭义斌和张惠,让原本几近称霸淮北的李全束手束脚,这让他心中愤懑。

来到淮北归降南宋之后,李全深深感觉自己看清了很多东西:南宋君臣是不把自己当人看的,而翻身的办法就是用手中的兵马做人上人。在这之中,李全冥冥间看到了一个新的道路,一个他自己想来都会害怕的路,通向神秘的云间。

现在凭空来了一个贾涉,就想制住李全?不可能,这段时间淮南官府的恐惧服从让李全的心野了,野了就收不回来了。

就像当初中都城内发生的那些事一样,堡垒永远是从内部攻破的。

正当金军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泗州的时候,涟水县却显得异常平静,这个同样被忠义军所占据的县城眼下并没有兵马围攻,但也没有力量去攻打淮北的其他州县。

如果宋军有果敢的进攻意识的话,就应该将淮南江北的军队:雄淮军、忠武军、淮东万弩手部署到涟水,沿这条线向徐州、宿迁等地进攻,甚至有可能会切断正在围攻泗州金军的粮道,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可是眼下淮河以南的宋军都在观望,正规军没有一兵一卒派往淮河以北。

这也是双方正在维持的默契——和开禧年间的战事不一样,那次战争之中,宋宁宗和金章宗都祭告天地、社稷、祖宗,宣告了向对方开战的消息,这一仪式一旦进行,就绝对不可再挽回,双方要进行一场必须决出胜负的战争。而这次开战以来,双方虽然在淮北打了几仗,却始终没有在外交层面上和国家礼仪上进行任何举动,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不是战争状态,而是冲突状态。

所以此时在外交上还有的转圜,南宋朝廷上下也不愿意冒着开战的风险,除了淮北的忠义军之外,绝不派正规军渡过淮河,以便和金朝继续谈判。

至于忠义军?南宋没有将忠义军当作自己人,金朝也知道南宋没有将忠义军当做自己人,南宋当然也知道金朝知道南宋没有将忠义军当做自己人,这是双方的默契。

此时的涟水县人心惶惶,一日三惊,守将曹全常感叹:“此战败也!”

然而,正月十四日的时候,一叶小船自淮南而来,前来的是李全的使者,告诉守将曹全做好准备,李全的大股人马过几日就到,要从涟水展开反击,截断金军后路。

曹全这下子心情可是大大舒畅了,李全在诸路忠义军当中号为最盛,有他在,天塌下来肯定砸死大个儿的。

事实上,李全确实准备离开泗州,不过这不是淮东制置的命令,也不源于三衙、中枢,而是李全的自作主张。

在泗州保卫战中,忠义军取得了胜利,但是也蒙受了损失,彭义斌部折损近十分之一,而李全部也丧失了近百人,更不要说原本家大业大的李全在战前分出去的一干军马,现如今只能守着六千人。

在这种情况下,李全觉得有必要出来单干了,对此他很有信心:金军锐气受挫,困于寒冬,近日来不能再战,而等到春季冰雪消融,道路泥泞,运输更难,届时金军必退。

反正李全与南宋朝廷只是“互相利用”,所以此时李全丝毫没有心理负担,所虑者,唯有淮南的上万老弱残军,这些人都是自己现在这六千精锐的家属子弟,要是不把这些人带走,自己是指挥不动手下的。

幸运的是,管理这些老弱的是易佥虔这种草包,李全已经有了方案。

淮北打得火热,淮南却很平静,费培这些日子相当忙碌,捣毁了好几个跳河的窝点,也因而收缴了一大批从北方走私过来的香皂和盐,并且大概摸清了这帮走私商人的脉络,这是他这个月来第一次求见林拱辰。

“情形来看,整个北方走私来的盐基本上都是这个叫刁光斗的人搞得名堂,此人是嘉兴府人,庆元二年进士,曾任潭州通判,因贪赃放罢,但仍旧住在临安,此人在朝堂中似乎有些关系……”

费培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有关走私案的情况,但是林拱辰摇了摇头,打住了费培:“贤弟此番做得不错,可惜消息晚了一些。”

“此人已经逃匿到北方去了?”

“非也。”

“难不成是林运副已经巧施妙计,将此人捉住了?”

林拱辰缓缓,但是用力的摇头,递来一张信:“贤弟且看。”

费培心急火燎地抓过信纸,一看信,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然后渐渐紧锁眉头,随后又舒展开。

“没想到吧。”

费培点点头:“没想到乔宗伯消息如此灵通,早早就注意到此人了,这人果然与李知孝有关系?那倒是有文章可做。”

李知孝,算是临安近几年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四年前刚刚中进士的他谄事史弥远,得了干办诸司审计司的美差,趁机也贪墨了不少。

史弥远自己一个人当然很难专权,手下还得有帮子狗腿子,也就是所谓的“四木三凶”,眼下这个小集团尚未成型,不过,李知孝与史弥远的关系人尽皆知。

勾结北虏,贩卖私盐,这罪过,把刁光斗全家的脑壳都砍了也抵充不过,李知孝如果参与其中,少不得也得去海南岛摘椰子去,如果能够来个顺藤摸瓜……费培虽然未曾当得朝官,但是对史弥远也有所耳闻,此贼若能伏诛,天下大善!

开禧北伐之后,史弥远弄权,联合杨皇后、王居安,派杀了韩侂胄,自此得了大权,前年又横跨两府,成为权相,天下皆知。时人以唐代天宝年间讽刺之,都说:“杨、安、史祸国。”

专权之后,史弥远开始努力洗白,隆重的为被韩侂胄迫害排挤的赵汝愚恢复荣誉,还启用了一大批被韩侂胄打压的理学人物,包括魏了翁、真德秀等等。

其实如果让高俊来看的话,史弥远虽然不堪,但也并非一无可取——至少跳着脚骂史弥远的人当中,也有一半屁股不大干净。

但是不堪就是不堪,虽然史弥远身上有被抹黑的成分,但整体而言,这厮绝非好人,虽然提拔了魏了翁和真德秀两位君子人物,但最后迫害这两位的也是他。超发纸币,祸乱经济也是罪过,最重要的是,此人为了清洗韩侂胄旧政,顺道还把早就被批倒批臭的秦桧恢复王爵,谥号忠献。

高俊拿着显微镜还勉勉强强能稍微看到此人的闪光点,而费培这些南宋士人眼里,史弥远就是个“隔绝中外、架空陛下、专权乱政、迫害忠良”的贼臣。

</br>

</br>

第十章 史弥远弄权政事堂(下)

一看到北方走私案居然牵扯到史弥远身上,费培一下子来了劲头:“下官这次就好好查查,来个顺藤摸瓜!”

林拱辰叹了口气,仰倒在椅子上:“老夫老了,恐怕也没几年阳寿了,遥想老夫此生,什么没办过,北虏千军万马之中也未曾胆怯。可如今人老气衰,却常怀忧惧,国家不振,我等之失啊。”

“林公切莫忧惧,应当为国颐养。”费培信心满满:“下官就算拼得了性命,也要赚下这史弥远狗贼!”

林拱辰摆摆手:“史相公私节有亏,固其然也,但是史相公心思慎密,行有见识,也不当诋毁。此番北虏南渡,满朝皆以为百年复仇之机已到,唯独史相公具言‘存金障蒙’之策,见识高明。我倒是担心,就算史相公死了,又有何人可代呢?”

这些话说的费培目瞪口呆:“这,这,中国养士三百年,何愁找不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非要倚仗这个有才无德的史弥远?”

“养士三百年……”林拱辰咀嚼着这个词,此时显得非常无力:“国朝养士三百年自然不假,然而其中果然有国士?老夫我所担忧的,尤其是理学。”

“理学?”费培更加吃惊了。

“朱仲晦先生固然心如明镜,义理精通,言行犹如万仞冰山,几近为圣人立言,然而其门人能近于此者,微矣。”林拱辰长叹一声:“如今世人言理学者,郑昭先、曾从龙二相公固然能矣,魏了翁、真德秀等也是君子,却也不乏庸碌之徒、冥顽之徒,史弥远略加拉拢,这干人就纷纷相应,哪里见朱仲晦的君子之风?百年后理学如何,未可知。”

“百年后事自有百年后人,且看如今,史弥远祸国乱政而君子屈抑,尤其是此辈畏战主和、祸害军旅,铲除此贼,换得个众正盈朝,也非不可。”费培还是不明白林拱辰为何此时倒显得畏首畏尾。

林拱辰再叹一声:“贤弟且去办吧,老夫疲累,想先歇歇。”

此时,被所有人关注的史弥远正在自家宅邸里养神,而三位身穿重服的大将恭立其前,分别是主管步军司公事王斌、主管殿前司公事彭辂和主管殿前司公事冯榯。

“殿岩重将,不需拘谨,都坐,都坐。”史弥远面色和善的叫三人坐下。

此时的史弥远五十多岁年纪,春秋尚盛,刚刚大权独揽的他也许是因为意气风发,竟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些,面白中须,身形朗健,以至于一直有人传言,他能大权独揽,是因为和杨皇后有一腿。

这件事谁也不知详细,史弥远确实一路过关斩将,但凭借的是出色的官场嗅觉,他自己大概都不会猜到,按照历史的轨迹,此后他还要大权独揽二十余年,成为宋朝历史上罕见的权相,权势滔天,足以让巅峰期的秦桧都嫉妒的流鼻血。而且生掌大权,死尽哀荣。

而他屹立不倒的两大支柱,其中之一就在他面前——三衙管军将官。

三衙:殿前都点检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自北宋起就执掌全国禁军,位高权重,为国虎臣,而三衙的八位长官更是自号“管军八位”,比于政事堂的“政府八公”,是全国职业军人的顶点。

如此重臣,自然是皇帝亲自点选,但是自南宋秦桧专权,成为独相,三衙诸将的任免大全也转移到了相府之中,此后,因为三衙掌管兵力逐渐变少,不再是全国最高军事统帅机关,皇帝们也都习非成是,三衙由宰相举荐也就成了习惯。

开禧年间,韩侂胄主持北伐,也是亲自点选了郭倬、郭果、李汝翼等将,谁料被金军打了个大败亏输,威望扫地,史弥远正是抓住这次机会,迎合了满朝主动求和的心理,策划了对韩侂胄的谋杀行动,自此一飞冲天,成为独相,三衙管军也都换上了史弥远的人。

此时此刻,在谋杀韩侂胄的行动中直接负责的王斌就坐在这里——当时他只是个小小的正将,因为此番大功,现如今已经成了步司之首。

“这么说,淮北忠义军此战打得不错?”

为首的彭辂点点头:“相公智谋深远,此番得了大胜。”

史弥远心情很好:“是了,是了,这个李全还算可用,没白费了我的心思,此番嘉奖他们一下。”

面前三个人纷纷附和,但是史弥远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不满——自太祖开国以来,三衙就是天下精兵之执掌,三衙管军也都以此自矜,不肯让人,现如今朝廷的正规军马在后面看着,却让义军抢了头功,这几位都觉得面上无光。

如果能够由着性子,史弥远一定破口大骂他们一顿:“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乔模样,天日不醒的昏货,你们要是能打仗,我何苦花了许多钱粮用义军?”

史弥远掌权之后,对于韩侂胄的三衙自然大加清洗,还出现了可怕的政治刺杀事件,险些糟了毒手,因为此时被牵连的三衙军官除了主谋罗日愿、徐济之外,还有殿前司统领姚琚、训练官杨明、黄冲、程锐、班直王麟、戴显、步军司军校张兴等等,此番大清洗之后,三衙都换上了史弥远的亲信。

只不过,在任用的时候,史弥远有些荤素不禁,眼前的三人,史弥远也知道斤两,怕不是连半个泗州都守不下来,而这几位统领下的三衙,那可真是闻者泪流,惨不忍睹。

所以,史弥远看到这三人不豫的神色的时候,最先的反应是深深地愤怒,愤恨这帮子老革如此不识抬举。

史弥远毕竟是几朝老臣,心态掩饰的很好,这三位大老粗一点也没察觉到,他们几个要是知道史弥远的心思,十有八九也要骂回去:“老子要是有本事还会投靠你?”能和史弥远沆瀣一气的,恐怕是一个君子都没有。

三个人当中还是王斌最懂得迎合史弥远的意思,眼看着似乎都无话可说,赶紧拱手奏道:“相公,职等昨天有一事未曾禀报。”

“有何事?”

“昨日参政郑相公突然赴凤凰山来见官家,我等心想此事不宜成行,因而说官家去大庆园了,这郑相公似乎心有不快,怏怏而去。”

史弥远有些惊讶,自己独宰两府,但是当名副其实的独相未免有些过于招摇,因而他选了两个老朽来充当自己的副手,此二人分别是郑昭先和曾从龙,都是理学耆宿,但是已然年迈,不通政务,当做花瓶而已,这郑昭先为何却要单独去见官家?此事确实大有蹊跷。

第十一章 郑昭先两觐见圣主(上)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明面上却不能这么说,史弥远揉揉太阳穴说道:“王步军这事干的不大好,毕竟人家是参政,国之重臣,面见官家乃是常情,如何要欺瞒于人呢?那天下人岂不是要说,我史弥远远隔绝中外,架空管家了吗?以后若再有此等事,你放他去便是,回头告知我一声就行了,毕竟都是为陛下尽忠,我也要预知详情才好。”

表面上的话是这样,但暗自里的话是一声声的干得好,王斌下岂会不知,彭辂、冯榯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的是:“风头又是都让你出了。”

王斌说的没错,郑昭先确实是来求见官家的,昨天被王斌拦了之后,今天又求见一次,这下王斌实在没有理由再说官家去别的地方了,只好放行。

东华门宫内气象氤氲,郑昭先一进来就先皱起了鼻子,虽然早就听说官家近年醉心修道,但是也没想到已经搞成了这个样子,史弥远专政以来隔绝中外,纵然是宰执大员,与陛下见面的场所必然在于朝堂,史弥远在场,除此之外很少有机会能够单独接触官家。

此番也是趁着军情紧急,而史弥远最近几天却有些消极怠工的情况下,郑昭先才找了个由头,来到宫里单独向官家禀明军情。

然而坐在他面前的皇帝却十分木然,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郑昭先在对自己说什么,他这一生早已经习惯了按照别人的指示去做一丝一毫,没有亲自体验过权力的感觉。

赵扩,南宋的第四个皇帝,赵九妹禅让给养子宋孝宗之后自己去颐养天年,成功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为长寿的皇帝之一,他死后不久,宋孝宗也让位给了儿子光宗赵惇,然而光宗患有精神疾病,行为一向疯癫,蜀帅吴挺死了半年有余,他却坚持说吴挺还活着,拒绝任命新帅。乃至于孝宗去世,光宗竟然不出面主持父亲的葬礼。

在朝政几乎无法正常运转的情况下,赵汝愚、韩侂胄等人策划了有名的“内禅”事件,强迫光宗退位,让位给了太子赵扩。

当时赵扩才26岁,得知大臣们要发动政变,扶持自己当皇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当赵汝愚捧着天子冕毓来的时候,他却像见了荆轲和匕首的秦始皇一样,绕着柱子躲皇冠,大喊:“莫要害我!”

最后,还是赵构的遗孀吴老太后亲自出面喝止了他。亲手为他戴上皇冠,这才使得政变圆满结束。

他能够登上皇位,不只是源于天潢贵胄的血统,更是源于大臣们直接刀光箭影的行动,这位宋宁宗的继位蒙上了阴影,也使皇室威严大为下降。甚至可以说,他能坐在宝座上,不是因为血统,而源于权臣,这注定了宋宁宗的政治历程将是被权臣操控的一生。

先是赵汝愚,然后是韩侂胄,最后是史弥远,一个又一个的权相坐镇政事堂,唯独没有赵扩说话的份儿。

这些年过去了,宋宁宗已经放弃了争夺权力的想法,转而开始向延长寿命努力,穿上大红道袍,努力炼丹,增长这方面的经验,时不时还要跟龙虎山的张天师谈笑风生,年又一年。

所以当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惊讶的不仅仅是郑昭先,赵扩也很惊讶:为什么参政不去寻找史弥远,却偏偏单独来见自己?回想起当年政变的事情,赵扩的心里又紧张起来,当年的事情给了他太深的印象,让赵扩深切的意识到,如果臣子们真的都不满起来,自己的位置也是可以被废掉的。

某种程度上,这种曾经亲眼目睹的恐怖,甚至超过了还在淮北的金人。都说金朝强盛,毕竟陛下也没有亲自见过,可是群臣逼宫的事情,那可是亲身经历。

正因为如此,当郑昭先汇报军情的时候,赵扩显出了一种麻木,近似于痴呆一样的神色。当然,练丹以来长期摄入重金属确实让他变得有些神情恍惚,不过这更多的还是源于恐惧。郑昭先说的口干舌燥,先发现宋宁宗反应都不反应一下,心里不由得大为叹气。

“郑相公辛苦了,快给郑相公奉茶。”皇帝倒是先发觉了郑昭先有些意兴阑珊,赶紧下令奉上好茶,郑昭先是福建人,自北宋以来,福建茶叶冠绝天下,四海闻名。文人士子们也把品茶当做是为数不多合理的兴趣。本身就是品茶的行家,虽然意兴不高,但是有茶上座,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口。

“郑相公觉得这龙团茶如何?”

“此等御茶,小等无福消受,好也,好也。”

“先生觉得这些茶具怎么样?”

“圣主所用的茶具自然是至精至美。”郑昭先并非只是吹捧,皇帝所用的茶具乃是鼎鼎有名的建盏,是福建建阳窑出品的黑釉小盏,最为适合饮茶,在宋代也是士大夫最为推崇的茶器。而其余的汤瓶、茶碾一类也都是上上之品。

毕竟是士大夫的文人雅趣,赵扩挥退了侍女,与郑昭先两人亲自点茶,白色的茶汤在黑色的茶盏里面千变万化,露出不同的形态,精致至极。

“茶汤上溢了。”赵扩突然说了这么一声,原来他加水略微多了一些,盛满了小盏,不符合点茶的规矩,会使茶味减弱。

还没等郑昭先说话,赵扩自己倒先说起来:“泡茶的步骤太繁琐,心思不到,就忘了上溢。结果茶味寡淡,不饮也罢。”

“官家莫急,就算上溢了,这茶也并非无可挽救。”

“上溢是头等大事,饮茶的时候要千万小心。”

“官家说的是。”

赵扩笑起来:“郑相公可莫要自谦,谁人不知郑相公乃是品茶的行家,倒是像史相公那样的人,举起杯子就喝,成何体统——郑相公怎么不胜溢?”

话说到这里,赵扩似乎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眉飞色舞的讲起茶叶的种类和茶具的优劣来,郑昭先虽然也热衷茶艺,但此刻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看着圣上再三推诿,根本没有谈及军情的意思,不得不起身告退。

郑昭先与官家见面的事情,史弥远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就连谈话的内容也知道了个大概。

官家的表现让他放了心,看样子自己依旧圣眷隆绪,还可以大权在握,但郑昭先的举动也说明这两个老骨头心里还是有些花花肠子的,一想到这里,史弥远告诉仆役去请李宪台来。

第十二章 郑昭先两觐见圣主(下)

史弥远的两大支柱,其一是三衙管军们,其二就是由他一手提拔的台谏重臣。

御史台和谏院的官员向来是执掌宪纲的要臣,这些官员负责监察,位低权高,而且作为清流官,升迁较快,是热门位置。不过还是从秦桧以来,台谏官员的抉择权也日益集中在政事堂手中,一直到史弥远时代也是如此。所以,史弥远一方面清洗了三衙,另一方面也在台谏里面布满了自己的走狗耳目,而已经升任吏部尚书的薛极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有了三衙管军带领的军队,可以保证史弥远的人身安全,但南宋朝廷毕竟不是斗兽场,史弥远也不可能让大头兵们冲上凤凰山,直接把反对者拉出去砍头,所以要想整人的话,还是要靠台谏。

薛极得知消息之后,立刻赶到史弥远的府上,从史弥远口中听到了郑昭先与赵扩的对话,即刻站起来:“相公,这是有人对相公心怀不满,想要搞些阴谋诡计呀。”

“郑相公和曾相公都是理学名门,讲道义的人,既然是我征召了他二人,肯定不会太苛责于我,估计只是想让我交出权柄,不要一人大权独揽而已。”史弥远轻轻笑道:“这几人老迈不堪,却不知政事堂的可怕,须知自秦桧以来,有几个人能在这里全身全尾而退的?”

“史相公所言极是,所以这几个老贼还不知道政事堂斗争之残酷,正可借他二人为相公立威,相公您说,咱们先拿哪个开刀?”

史弥远就特别喜欢薛极这种像发飙的小哈巴狗一样超凶的姿态:“不着急,不着急,这二人毕竟门人众多,声望隆重,咱们还要等着他们的狐狸尾巴,薛贤弟,你且先派人布局,好好挖挖这两个人的黑料。”

薛极即刻领命,表示这很简单,天下没有他挖不着的黑料,但随即又提到一事:“学生还有一事要与史相公说。”

“最近的事儿真多。”史弥远在心中无奈的想。

“从真州那边传来消息,淮东转运判官费培近日来连续捣毁从北方贩运来的私盐窝点,抓了不少人,而且还要顺藤摸瓜。据他所说,朝中居然有人参与此事,从北方贩卖私盐入境分销,据我所知,费培所怀疑的人是李知孝。”

“是他?这事情倒是有可能。”史弥远摸着胡子,开始考虑这件事,作为自己的新晋打手,李知孝主要负责官方物资的采办以及诸司财务审计,在这其中当然有上下其手的机会。

史弥远当然知道李知孝这种人投靠自己为的是什么,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肯定是参与了此事。

“此事下官已经探听到了不少,李知孝跟咱们临安的一个退隐仕宦走往过密,此人名叫刁光斗,嘉兴府人,还曾经做过官,因为贪赃而被罢免。”

“你别说啊,我对此人有些印象!”史弥远摸摸胡子:“此人可不大简单,我看他结交官员,就是为了走私铺路。你看,这人明明已经无官无职,却在临安有一座好宅子,这里外的关节,恐怕不小。”

“相公的意思是……”薛极有些打不定主意了,关于这个刁光斗,他也听说过一些消息,此人有钱,这是大家公认的事,至于钱是怎么来的,那可就说不好了。李知孝和他交往过密,确实有参与走私的嫌疑。

“好吧,我会与他说,让他这些日子收敛点,至于费培这件事,我看也无须横加处理,他不是捣毁了不少走私窝点吗,就记他一功,调任四川,这件事可以由你来做,让他也记着咱们的人情。”

此时,这位刁光斗先生也在考虑史弥远可能的行动,作为南宋最成功的走私商人之一,刁光斗自然也在官场上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络,无论是费培已经查到他的线索,还是薛极已经打探到他的消息,这两件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要钻进史弥远的耳朵里了。

这就够让他心烦的了。自己虽然也掌握了临安不少官员的黑材料,但这只是些辅助并不足以让他轻易的将谁拉下马。反倒是要被史弥远这样的权臣盯住的话,身败名裂、法场明正典刑都是轻的。

更让人心烦意乱的是眼前这位太平军的客人。作为一个走私商人,刁光斗从北方贩运马匹铁料和名人字画,而从南方贩运粮食和布匹,以及临安出产的华美绸缎,这本来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然而高家军的日益壮大,却总让刁光斗心里觉得隐隐不安,船队往来已经三次了,这群北方人的胃口越来越大,要的都是真真切切的粮食,还要从海南运送什么织布机这类东西。

刁光斗曾经是官僚,但现在更多的身份是商人,一眼就看出来织布机的效用,也非常清楚推广这样东西的成本和收益——推广织布机需要在控制区内大量的种植棉花,然后以规模化的方式采集,并且运送到织布作坊里面去,而生产出来的保暖棉布在北方将会大受欢迎。

肯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做如此事情的人,其目的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赚钱。

这个叫高俊的山东人所图非小,甚至远远超出了自己原本的预期。

现在更有意思了,两国交兵的时候,作为走私商人都要忌惮三分,这个高俊不但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还向自己这里派出了个使者,而且还要打探史弥远的消息!了解临安朝廷的动向!刁光斗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是被绑在了高俊的战车上,正在为这家伙的某些难以形容的巨大政治目的而服务。

对于刁光斗的情绪,赵昉也有所预料,他首先安抚一下老刁,表示自己此番前来并无它意,确确实实只是为了双方合作的大计避免受到战争的影响。另外,赵昉明确表示,即便是在战争时期,走私交易也决不能停止,高俊还想从他这儿买一大批粮食。

“因为咱们交易的原因,今年临安嘉兴乃至庆元的粮价都上涨了,凡是真正的大粮商的粮食,我基本上都有预定,剩下的都是些小粮商,如果真要从他们手中买粮的话,一次性买不了太多,成本也不低。”

刁光斗所说的并非假话,农业社会能提供的多余粮食本就有限,除去抓住几个大粮商之外,剩下的小粮商即便是跟他们谈也谈不出多少来,反而劳心费神。高俊也没有指望再从一般市场上获得太多粮食了,此次来刁光斗这,也是为了碰碰运气,眼看他说不行,赵昉也不多强求。

但是,永远不要低估商人的贪婪。刚刚还说没有,刁光斗眉头一转,却突然又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在哪里?”

“太仓。”

第十三章 李镇抚搅乱盱眙县(上)

郑昭先和曾从龙虽然只是选上来的花架子,其主要作用是为史弥远专权提供一点遮挡,但是两个真正的活人又不是泥塑木偶,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主张和行动。身为理学名门,忠君爱国,对于史弥远的专权行为极为不满。

尤其是在淮南军费问题上,在史弥远主政之下,三衙兵马羸弱不堪,而淮南又乱发交子,通胀巨大,军旅供应不足。

因而金人南下,两人心里反倒暗自高兴,这可算是个倒史的好开始,趁着金人来攻,把史弥远干的破事一一昭告天下。

没想到这忠义军倒真是能打,硬生生的在淮北挡住了金人,反而为史弥远增添政绩,掩盖了他的过失。眼下去找陛下又碰了壁,两个人开始私下合计,要不要去找太子赵竑呢?

赵竑对于史弥远非常不满,甚至曾在人面前指着地图上荒凉的儋州说:等我当了皇上,就要把史弥远流放到这里去。

商议了一下,还是郑昭先相对持重一些:“要想除去史弥远这样的恶贼,还要先看官家。重臣结交太子并不合体,我看,还是应该小心为上,千万不要引火烧身。”

正当两个人莫衷一是的时候,突然传言到枢密院那边又有新军情,史相公正在发脾气,两个人心下觉得奇怪,赶紧去打探消息,军情无移时就送到了两位执政这里,看后两个人是既喜又忧,喜的是史弥远这回出了大丑,忧的是江淮前线可是出了大错。

李全带着手下六千军马,以及淮南的军兵老弱妇孺一起,东投到涟水县去了,泗州危急。

对于这件事,高俊也许有更大的发言权,因为泗州发生兵变的时候,他正好和纥石烈志两个人又跑到小山坡上,继续作死观察敌情。

过完上元节之后,金军再次对泗州发起攻击,经过猛攻之后,泗州城外的六座营寨已经被拔起三座,而且金兵已经可以抵达泗州城下,但是泗州城墙坚固,四面都有弩箭维护,如何能够攻打得下!在长达一个月的泗州攻防战当中,高俊已经损失了近100人的兵力,而且并不愿意再继续进攻了,其他各军也都是怨声载道,纷纷抱怨损失极大,而泗州城内的忠义军虽然也损失不少,但是他们还有淮河以南源源不断的补充。

相比而言,从山东运来的补给品是越来越少了。金军的补给完全依赖于山东转运使李秉均的调度,根据何志也给高俊写的信抱怨,这个李秉均刚刚到达东平府,就把上下搞得一团糟,政令多变,朝夕不常,辱骂军士。

此人虽然不是一个大贪,但是却一心扑在办公室政治和勾心斗角上。对于真正应该由他分管的事务漠不关心。何志也自然不会惯着他,根据地各方面的政策完全不变,该交的军旅物资一分不少,多余的钱一分没有,和这个李秉均相对峙。

而李秉均也毫不客气,和东平府上下的人叫板,何志也更是不假辞色,两个人剑拔弩张。

高俊在回信中赞同何志也的做法,并且表示无论如何,根据地的财政大权绝对不能出让,任凭他李秉均上窜下跳,让我们交钱可以,交权是绝对不能。

如此一来转运更加艰难,泗州前线的金军已经开始出现了缺衣少粮的状况。

正当前线一筹莫展的时候,泗州城内却起了变化,高俊和纥石烈志正在观察城头的时候,纥石烈志突然指着远处看:“温敦郎君,你看城内的水门是不是开了?”

高俊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果不其然,泗州城面向淮河一侧的水门大开,很快就有船只出来,而且听到城里面喧哗吵闹,似乎有内讧发生。

情况被汇报到了主帐,蒙古纲听完之后也即刻前来观察,泗州城内不仅吵闹,而且不同地方已经开始冒出烟来。

就在这个时候,金军的望子从望楼上大喊淮南有大兵来!

所有人一下子紧张起来,都以为这是宋军从淮南派出来的援军,从开战起,一直是淮北忠义军孤军奋战,淮南只送两米钱财,却从来没有派过兵卒,此番淮南派出大军,莫不是要正式与金军对抗到底了?高俊等人也纷纷登上望楼向远处看去,那确实是一支军马,但是旗帜散乱不成行列,似乎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纥石烈志微微冷哼一声,表达了对这些人的鄙视。

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却似乎没有渡河的意向,反而在淮河南岸就地观望,既不扎营也不列阵,反而大声喧哗,不一会儿,从水门里开出的船开始向东行进,而这些人也在河南岸向东奔跑,似乎打算找个野渡口上船。

“河南岸的不是正规军吗,似乎都是些老弱妇孺。”

这形势太不对劲了,高俊即刻着手派人去侦察,龚成立即领命,率领几个精干的军士去了,不时就有令众人十分惊讶的消息传来:“忠义军提控李全作乱,率领军马与家属向东,往涟水县去了!”

虽然不能亲身看到城内的景象,但高俊可以想象出李全突然率军出逃的时候,城内会是怎样的慌乱。此时泗州城水门大开,战舰鱼贯而出,李全军马全副武装,刀剑出鞘,在呼喝声中离开了泗州城。

泗州城内外浓烟滚滚,到处是内讧留下来的痕迹,蒙古纲一拍大腿:“此时不攻城更待何时?”

前几天在工程中丢了面子的必兰阿鲁带立刻请命:“卑职愿意领军在前!”

金军新一轮的行动立刻就开始了,此时泗州城被抽掉了一多半兵力,根本无法再掌控城内城外的所有据点,留在城外三座营寨的宋军不得不迅速回返,想要冲进泗州城内,但是金军的骑兵迅速在城下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只有少部分士兵拼死冲进了城门,而绝大部分人被骑兵拦住,随机是一边倒的战斗。

彭义斌的士兵们表现出了英勇的气概,他们肩并着肩,用长枪刺杀敌人,坚决不肯向金军投降,必兰阿鲁带的骑兵连冲两次也不能破阵,反而损兵折将,城头上的箭与礌石劈头盖脸的打下来,情形愈发不对。

就在这个时候,纥石烈志厌烦了必兰阿鲁带拙劣的表现,率领他的军马也冲了上来,相比于必兰阿鲁带,能与士兵同甘共苦的纥石烈志更加勇猛,士兵们也士气高昂,几乎是一举冲破了彭义斌部下防御圈的军阵。

此时,在城楼上的彭义斌猛的闭上双眼:完了!完了!小两千的好兄弟这下是彻底完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彭义斌目眦欲裂,大声喝道:“拿刀来!咱们出城和金贼拼了!”

贾涉连忙按住彭义斌:“彭镇抚!泗州安危重要!千万不能再冲出去了!咱们眼下兵力不足,为今之计,只有从泗州南撤到盱眙军去,城内的军器粮草都要焚毁,你马上去办!”

第十四章 李镇抚搅乱盱眙县(下)

城下单方面的屠杀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高俊也率军冲了上去,亲手拿着那面高高的黑色帅纛,并且大声呼喝道:“你们是沂州彭义斌的部下吗?我是他的老交情高俊,你们都应该知道,向我投降,保证不杀!”

身穿红色军袍的忠义军士兵们不知所措,不少人依旧捏紧武器,怒目而视,似乎还有再战的意思,身穿黑色军袍的太平军军兵也逐渐逼近,就在这个时候,高俊也看到了城头上不知如何取舍的朋友,连忙高叫:“彭大哥!是我,你让你的士兵向我投降,我拿脑袋给你保证,绝对不杀他们!”

贾涉在旁边不知该作何言语,他清楚,如果这两千士兵拼死抵抗的话,就足以为宋军多争取一些时间,那么从泗州撤离的人会多带一些物资。

但是他也知道,这事最终还要彭义斌来取舍,而彭义斌很难丢弃这些兄弟。贾涉之所以能够深孚众望,比其他南宋官员更受忠义军军兵的欢迎热爱,就在于他真正的将这些军汉当人看。

其他各路金军有些好奇的望着高俊,高俊与彭义斌多次交手,这谁都知道,难道这两个人还打是亲骂是爱了吗?

有一些忠义军军兵想要攻击高俊,纥石烈志连忙率领他的骑兵策马赶上,护住高俊。纥石烈志下令,且先看温敦郎君如何取舍,先不要大砍大杀。

彭义斌在城头上眼泪横流:“高俊,你确实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我老彭对不起你啊,当初在汶阳县城外,是我没有及时阻拦吕仲骐那家伙……”

贾涉拉了一下彭义斌的袖子,彭义斌收住眼泪,大声下令:“兄弟们,你们向高郎投降吧,以后咱们有缘再见!”

有了命令,忠义军们迟疑的放下武器,太平军和金军其他各路人马上前接收俘虏。必兰阿鲁带骂骂咧咧的就要处决几个俘虏来解解闷,却被纥石烈志拦住了。

纥石烈志脾气暴躁,喜欢杀掠,但是一方面能和士兵同甘共苦,另一方面也不愿意处决俘虏,认为这样有损将体。

必兰阿鲁带瞪着一双牛眼睛看着牙吾塔,纥石烈志也瞪回来,正当两个人像怒气冲冲的公牛一样时,蒙古纲及时赶来:“两位将军不要志气,这些俘虏统一收押看管!”

对泗州城的进攻也随即开始了,丢弃的全部外围阵地的泗州虽然还有高大的城墙保护,但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在忠义军们拼命守城的时候,近乎绝望的南宋船夫们一船一船的向南岸运送那些他们前几天才刚刚从南岸运过来的各种物资。

纥石烈志振臂大呼,身先士卒,被打的满额是血,但依旧手持尖刀站在第一位,率领手下士兵率先登上了西城城楼,黄掴阿鲁带也随后登城,相比而言,高俊率领军兵看押那些俘虏的忠义军士兵,没有第一轮投入攻城战,所以是第四个登上城墙的人,还落在了必兰阿鲁带后面。

潘正和孙平两路人马就更靠后了。

此时城内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器粮米,贾涉痛苦的闭上眼睛,下令放火。

顿时浓烟滚滚,在冲天的祝融烈焰之中,最后一批宋军士兵跑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在内河码头登船南走,他们红色的衣服在火焰的映射下闪出鬼魅的光芒,这些人慌慌张张,脚步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街道远处。

此时,从另一个方向上,一团黑色的影子正在火焰中弯曲增长,那是骑马的人,跳跃的人,冲杀的人,黑色的影子蹦蹦跳跳,金军冲进了泗州,开始扑灭大火。

但这不成功,剩余的军用物资全部化为灰烬,连带的泗州城也被烧毁了不少。

金军攻克了这座不大的城池,然而所得到的土地也不过是刚刚够埋葬他们牺牲人马的尸体。

撤到河南的贾涉感觉这天都要塌了,还不知道李全这厮要干什么,万一此人再来一个降而复叛,成为金军的先导部队,那整个淮南基本上就交代了。眼看着对面泗州城内已经插上了金军的旗帜,贾涉大声命令士兵们在盱眙军布防,军用物资绝大部分都已经被摧毁,此刻军械不足,粮草缺少,又不得不派出人四处向民居购买各类物品。

此时贾涉才想起这场叛逃事件的另一个罪魁祸首:“易佥虔呢?”

易佥虔哆哆嗦嗦的来认错领罚,贾涉气得眼冒金星,指着易佥虔:“我才听说,你在淮南看管忠义军家属的时候,可算逮到了机会,让他们每人都必须每天交纳草鞋一双,供你贩卖来敛财,可有此事?”

易佥虔吓得面如土色,只好承认。

“这还不算,你又疏于对军属的管教,使他们串联一片,以至于结成私党,密谋作乱,可有此事?”

易佥虔连连伏地请罪,事情确实像贾涉说的那样,本来贾涉将这群老弱妇孺带到淮南,是想精简忠义军的士兵,增强队伍的战斗力,又使其无有后顾之忧,关键时刻又能作为人质。但是他率领被裁汰下来的忠义军来到淮南之后,立刻就把这些人当作免费苦力,为自己做工作活,以此来赚钱。

贾涉气涌如山,即刻就要下令将其推出处斩,还是左右苦劝贾涉不要擅杀大臣,节外生枝。

贾涉气得想当场赏他两个耳光,但是出于朝廷公卿的修养,还是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厉声对易佥虔说:“你这次犯下的错误着实难容,大敌当前,权且记下。我令你即刻去参与筹备粮草,万万不可拖延,如若再有犯错,我必然上表朝廷!”

看着淮河南岸忙乱的样子,纥石烈志豪情万丈地对高俊说:“这一战虽苦,终是我军大胜,李全滑贼,但这厮屡屡败于郎君之手,心中胆怯,因而才会逃走,恐怕不日之内又要奉表归降。现在宋人必定胆丧,不日之内就要请和,我等仍可以各自返回,筹划山东防务去了!”

高俊默不作声,仅仅在淮北打败忠义军,就想让南宋言和,恐怕是有些困难,如果金军不再继续进军,双方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以南宋对金朝的怨恨,完全不会接受眼下的局面,而以完颜珣的性格,如果南宋继续拖延岁币的话,一定会继续攻打淮南的,到时候战争的发展将超出所有人的控制。

金朝和南宋不是没有存在议和的基础,但双方都是希望对方先退一步,然后本方借坡下驴。眼下完颜珣已经用兵淮北,这是一个强硬的表态,但是又不能打疼南宋,南宋也就只能强硬的表态回来。

一旦选择对抗,那结果一定是冷战变热战,最后战斗到底。

至于李全,高俊并不觉得此人会投金,毫无疑问,李全是和忠义军其他人马起了内讧,拉队伍单干了,但这不是对金朝效忠。到淮北以来,李全日益成为野心家,保存实力也是正常现象。

无标题章节

历史上本来是李全夫人的那个女人此刻也走到了高俊身后,杨妙真看着烧成灰烬的泗州城,也是一阵叹息。

纥石烈志斜眼偷偷看这个女人,她果然是一个无比美貌的女子,难怪温敦郎君冒着弥天大险也要将她收留在身边。一想到这个,纥石烈志还露出勒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尽管道家要求将杨氏一门斩尽杀绝。高俊明显是违背了朝廷的指令,但是纥石烈志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巨大的过错。如果温敦郎君真觉得这个女人合用,用一下又能怎样?温敦郎君立下那么多战功,难道还保不下这么一个草寇的妹妹吗?

“淮北的仗打完了,现在只剩下涟水县没有功课,郎君觉得咱们会继续攻打淮南盱眙,还是移师攻打涟水,只要收复淮北就算够了?”纥石烈志继续发问。

打和不打是一个政治问题,而并非军事问题,军事必须服从于政治。

“依我看,短时间内,道家不会让咱们继续向淮南进军的,只会集结兵力留在淮北,借此向宋人施压,告诉他们咱们中国还是不好惹的,让他们乖乖上缴岁币。但是如果宋人继续迁延岁币,甚至敢于组织军队与咱们对抗的话,那咱们就要继续南下了。”考虑了一下,高俊还是把事实情况告诉了纥石烈志,而后者耸耸肩,完全不以为然,对于这种只知道打仗的人来说,眼下淮河天险已经在掌握之中,当然应该渡淮南下继续深入。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彭义斌等人已经将军队布置在盱眙军各处,仔细观察淮北动静,同时派出散兵,沿淮河搭建望楼,严密监视淮河,一旦金军渡河,即刻传递狼烟。

与此同时,贾涉又派出尖兵侦查李全的消息,这厮当晚抵达涟水县,大概是一天之后居然还给贾涉写了封信,表示自己绝无反叛之意,只是与彭义斌素不相能,唯恐被彭义斌所害,才不得不分兵自保,请求贾涉明见。

看着这封睁眼说瞎话的信,贾涉忍不住当众破口大骂,然而此时木已成舟,只能一一具向朝廷作文。

史弥远这天心情不错,正在和家里的姬妾们玩弹子,眼看着史弥远用金丸打下了一只雀儿,几房姬妾都拍手称赞,都说是相公果然精勇无双。

当枢密院的人前来寻找史弥远的时候,相公还意犹未尽,但毕竟军国大事重要,干脆坐在院子的凉椅上,命令前来的公使直接在他身边把呈文读出来。

那名小吏犹豫了一下,还是展开呈文一一朗读,他每读一句,史弥远的脸色就白一分,等他读完的时候,史弥远直接站起身来夺过呈文,亲自浏览一遍,忍不住大骂:“李全这厮可恨!”

史弥远得到这个消息比郑昭先和曾从龙稍微早了一些,所以还算可以从容布置,他即刻下令淮南各处严密布防,阻止金军南渡,然后又匆匆去见赵扩。

赵扩坐在东华门景宁宫内,身穿道袍,手持拂尘,见到史弥远之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拂尘摆了摆:“相公请坐。”

史弥远诚惶诚恐的坐了下来,赶紧向赵扩禀明前线军情,当然是扭曲了的前线军情。

“臣本以为此时金军骄横,可以两面破之,故而命李全增兵涟水,来一个双路出击,打敌人个措手不及。但是敌军趁机进攻泗州,贾涉防御不及,丢了城池,退往淮南。

所幸,

金军损失亦不为少,虏师丧气,不敢渡河,国军沿淮河严密布防,敌必无可称,此时李全沿涟水北上,背后截断金军粮道,则大事可成,淮北定矣。”

赵扩听完之后,好半天不说话才缓缓的问:“这么说来是那个贾涉防御无力,使得相公的计划未能完全成功?”

“此事是下官筹划不到,并非是贾制使事,贾涉此人亲涉淮北,收编忠义军,劳苦功高,淮北非此人不能成事,此番坚守泗州,任由北虏名将狂攻,依自岿然不动,至于虏师丧气。此番是臣筹划不当,故而虽泗州不守,但也不可苛责之。

贾涉有功有过,功大于过,朝廷应当稍加褒奖优容,以激励臣子胆气。”史弥远可不打算一棍子把贾涉打死,贾涉与自己无干涉,而且似乎并不太反感自己专权,是地方要员中少数可以争取的人,要是自己为了推诿过错把他给抬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手下人寒心?更何况贾涉在此事中确实劳苦功高,如若他被撤了职,保不起兔子急了咬人,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抖了出来,自己可就算是遭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赵扩却不依不饶起来:“相公,刚才既然说此人丢了城池,那就是不对嘛,史相公延揽下属的错误固然好,但朝廷不能一刻没有相公,怎么能听由史相公如此罪己呢?我看还是应该薄罚贾涉。相公您安坐政事堂,朕也就放心了。”

史弥远叫苦不迭,再三劝阻赵扩不要苛责贾涉,但是赵扩却似乎傻了一样,以为史弥远要将责任揽到自己头上,自贬官位,所以不依不饶的一定要处罚贾涉,就在此时,得知消息的郑昭先和曾从龙也匆匆赶到,立刻得到了王斌的批准,进宫面圣。三个人在皇帝面前相见,好不尴尬。

听完皇帝的处理意见,此二人也略微有些不忍,不过贾涉此人跟理学门人关系一般,而且还算得上是史弥远一手提拔起来的,在之前收编淮北忠义军的策略上,也一直跟着史弥远走——这并不是贾涉多么喜欢史弥远,实在是因为史弥远兼掌两府,是贾涉的真正政策领导,没有不听话的份——所以对他略加处罚倒也算不得什么心理负担,在这两位相公的推波助澜下,最后还是夺了贾涉一俸,但与此同时,又让他兼管淮东总领所,一定要在淮南阻挡住金军。

打了一闷棍,又吃了甜枣的贾涉却没有半点好心情,原因无他,淮南实在是太穷了。

同样是在1142年化环为界之后,金朝和南宋都采取了类似的策略,就是将两国接壤的地方放任不管,任其荒芜,以防止边界太过繁荣,导致沉没成本太高,亦或者是走私昌盛。

金朝采取的策略是实河北虚河南,河南除开封外都贫困荒芜,而南宋采取的策略自然是实江南虚江北,在这种策略下除了沿长江一线的几座堡垒城市修建的还算可以,人口稍微繁荣些之外,苏中和皖中的城市都大为衰败,农田荒芜,人丁稀薄。

最要命的是,为了防止铜钱外流,江北甚至不允许使用铜钱,只准使用纸币交子。史弥远当政之后,开始扩发交子,南宋的交子和金朝的交钞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贬值的快,而朝廷用交子来纾解财政困难,每次扩发都是对淮南的极大掠夺,导致淮南地区物价飞涨,进一步导致了商业的衰败和人口逃离。

第十六章 易佥虔造买北私盐(下)

除此之外,江北又有不少新军——万弩手、雄淮军等等,一个个都是吞金的老虎,而且一定要论资排辈起来,这些新军虽然比不上三衙和屯驻大兵,但也远远高于近几年才从山东归来的忠义军,。他们跟淮南的地方官已经相处得比较融洽,所以能够得到优先补给。此刻贾涉要面对的是一个极度贫穷的淮南,一个无法供应数万忠义军需求的淮南。

贾涉急眼了,要求一定要想方设法保证军需供应,每天亲自主抓这事,他黑着脸从盱眙军通判厅来回走动,易佥虔每次见到他都得肝儿颤一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假设的强力举措之下,淮南众义军的供给终于暂时稳定了,这也得益于金军没有继续南下进攻,要不然的话,一旦金军宜将剩勇追穷寇,那么淮南糜烂,生灵涂炭,忠义军的供应就更成问题了。

“不错不错,粮草器械都有了……这四十石盐合不上帐!”审查着这几天的入库记录,贾涉有些奇怪的问易佥虔。

“这,这怎么能合不上帐呢?你看看这,你再看看这个……”易佥虔连忙给贾涉解释出入库的账单,但是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贾涉冷冷的盯着易佥虔:“怎么?到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本制使吗?真以为我不认识账本!”

易佥虔冷汗直流:“制使明鉴,这盐是多出来的,少了东西自然要追究,多了四十石盐,难道还要……”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贾涉用力的把账本一掼,抽出其中的几张核销,一一指给易佥虔看:“你看看这张,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尾牙是怎么回事?这张为何僦价如此之高?还有这个,这个。”漏洞被一一指了出来,这都是采购当中本有亏损,但是却被莫名其妙的尾款补上的。

易佥虔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只能从实坦白:“眼下军科催得太急,实在是难以筹划,因而平白多了好多亏损,下官实在是着急,不知如何弥补。恰好下官认识扬州的一个盐商,然后,然后……”

贾涉冷笑一声:“你这是买的北方私盐吧?”

易佥虔的腿一下子就软了,直接跪下来认错:“贾制使,下官实在是没办法呀,眼下军中缺盐,疫病流行,可是官盐价高盐少,运输不力,实在是买不到啊。唯有这北方私盐味美价贱,下官实在是不忍心见忠义军兵们无盐可吃,所以才……”

贾涉苦笑一声:“官盐一斤200文钱,而私盐不过是80文钱,你不买官盐而买私盐,剩下来的钱一方面用于堵住其他账单的漏洞,剩下的还可以中饱私囊,让我算算,你贪了起码有几万钱吧。”

易佥虔无法解释了。

“你可是闯大祸了,买卖私盐是什么罪,你个北方投诚来的人可知道?别看只贪污了几万钱,一旦事发,咱们几个人通通都要去琼州!”

贾涉背着手在桌子前走来走去,在经过一阵的思考后,他的怒气稍微消了一些:“我会尽可能帮你转转還此事,你接着去找官盐,这件事你知我知!”

“那这些盐……”

“分给忠义军军兵们吃吧,既然买来了就不要浪费。”

贾涉知道买卖私盐是何等重罪,然而此时此刻官盐运输不利,忠义军军兵无盐可吃,除了私盐还能怎么办?为了不影响前线大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瞒得了一时就瞒一时。

在一个不经意之间,这项决定影响了很多人的命运。

史弥远给李全的私人信件大约在几天后送到了涟水县,李全展开信一看,满篇都是训斥,意思很明白:你小子要是再敢这么破坏抗战,就小心淮南粮草尽断。史相公手下兵马众多,不缺你这一路,要是再不听话,直接让三衙兵马封锁淮河江面,不让你过河,你就带着你这几万人马跟金军拼吧。

李全当然不会硬碰硬,而是极尽温婉的写了一封回信,甚至哭诉自己遭受了彭义斌和张惠的欺辱,才不得不领军退守自保,顺道添油加醋骂了一顿贾涉,最后才提出自己的条件:第一要钱要粮,第二把贾涉罢免。这样,他愿意跟新任制置使一起作战,和金军血战到底。

这是狮子大开口,史弥远不会答应,但也做了些姿态。贾涉已经被降旨责罚,与此同时,史弥远又下令给李全补充了一大批装备,要求他克期出兵,截断金军后路,以助此战成功。

看着从淮南运来的粮草和军器,李全信心满满,只要有这些东西就能招兵,只要招到兵就可以继续讹诈南宋朝廷,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实在是太赚了。

但是在继续和金军作战的问题上,李全却有些忐忑,金军势力强大,而宋军又屡屡卖队友,仅靠忠义军的力量能否继续作战此刻难说。

就在他比较迷茫的时刻,幸福的大礼包就撞到了头上。

那天,正在检阅军务的时候,手下禀报说有人前来拜访恩府,并说要送给恩府一样大礼。

李全纳罕的出门相迎,来人四十多岁,山东口音,见到李全之后直接问:“李镇抚眼下正与北虏作战,北虏倾巢而出,山东空虚,此时如若有人在山东再举义旗,则形势如何?”

“前后夹击,金军必败。不过我山东豪杰已经残破,杨安儿、刘二祖、郝定、郭方三均已身死,此时,又有何人能够举兵?”

“郎君说,现在山东汉儿,何人最强?”

“高俊。”

“此人是个无君无父之辈,不应算他,除此之外呢?”

李全想了一下,两手一拍:“益都府的张林!好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我家公子愿意帮助镇抚劝说张林,令张林反正,不过我家公子也有不少条件,除去恢复我家家产之外,还希望郎君帮一个忙。”

“果真能帮助我劝说张林的话,十个忙也应了,你且说。”

“等到功成之日,我家公子想请郎君帮忙捉住高俊此人,而且一定要活着。”

“你家公子与高俊有仇?”

这名中年男人摇摇头,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语气说:“拿我家公子的话说,他爱高俊爱得要死。”

李全听得迷迷糊糊,但是此人愿意帮助他劝说张林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张林果真能够反正的话,此时山东空虚,从益都起兵,东取蓬莱、宁海自不待言,向南可取密州,向西则直捣济南,则山东大定。”

有了这颗定心丸,李全的动作也积极起来,从涟水一带不断骚扰金军,并且侦察道路准备出兵。

而此时,高俊丝毫不知道有一个男人说爱他爱得要死,而且如果他知道李全的对话的话,一定会立刻猜出来那个混蛋就是吕仲骐。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此人了,眼下他正在泗州城外安扎大寨。完颜珣下来命令,暂不南下,让金军各部在淮河沿岸驻扎。

第十七章 费运判挂印去淮南(上)

这段时间前线没有军情,太平军们练习拳脚、演练阵法、修缮军器并不停歇,高俊在充分准备之后成立了第2个骑兵都,军使为温迪罕僧虔。

李铭的骑兵全部身穿玄铠,以红绒线穿甲,内衬黑袍,悬挂黑滚边的红旗;而温迪罕僧虔的骑兵身着银铠,以青茸线穿甲,内衬白袍,挂着蓝滚边的白旗。

和长幡样式的步兵都旗不一样,骑兵的都旗和认旗都是三角形,都旗为五色旗,而认旗各不一致,李铭都的认旗是神兽狴犴,僧虔都的认旗是金红旭日,其中还暗合女真人的旭日崇拜,两支骑兵一起纵马奔驰的时候,烟尘滚滚,景象很是壮观。

之所以敢于设立第二支骑兵部队,不光是因为战马增多的原因,更要紧的是收复淮北以后,大片的荒地可以用来跑马,使得战马的供给超过了战争的消耗。

而高俊本人一方面继续整理队伍,一方面开始写他人生的第二本书《财经指南》。

名字起的虽然大气,然而内容只不过是经济学的一些基本原理,而在篇名上完全照抄了国富论。在书中,高俊对重商主义加以分析并且严厉的指出,无论是南宋还是金朝,在榷场政策中只注意收集铜钱,而没有意识到流通本身的作用是极度不正确的,而储积铜钱对于国家经济好处有限。

黑了一通重商主义之外,高俊也对分工、保险、税收等方面作出了解释,本书倒是奠定了日后经济学的不少术语。

在写书之外,太平军在淮北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第2轮全军整编之后又开始了识字运动,全军平均识字数从40个字增加到了150字左右,操列水准也大大提高。

每隔十日就有一场戏可看,刘德所率领的军乐队在扩编之后,开始在军中大行散乐,各类新剧本层出不穷,而且相当一部分来自高俊本人的创作。让高俊写个《雷雨》、《哈姆雷特》有点难,而且军兵们也不愿意看,但是水浒的创作已经基本成型,高俊倒是趁这个机会连续写了几本有关水浒的戏,士兵们很爱看。

就连纥石烈志也望风而来,带着他的手下在太平军后面蹭戏,这点上高俊倒也来者不拒。

高俊与纥石烈志两人坐在离戏台最近的地方,面前还有几案,上面放着瓜果。此时上演的戏是《血溅鸳鸯楼》,纥石烈志看的津津有味。

一幕戏完了,是休息活动的时间,纥石烈志感慨地对高俊说:“郎君真是大才,没想到郎君还会写院本。”

“偶尔为之,偶尔为之。”高俊对这出戏也很满意,整部戏将武松的黑化历程写得很清楚,演员的表现也很好。扮演玉兰的是一个新演员,也是目前舞台上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女性,名字叫做李翠翠,是在淮北刚刚招收的野戏台班子的孤儿女演员。虽然是新演员,但是对戏剧却很有天赋,将玉兰的那种感觉演绎的淋漓尽致。

“没想到事情还真的像温敦郎君预想的那样,道家居然还真让咱们在淮北停住了,我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能南下就南下,把宋人打痛了,他们才会服软,眼下这样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呢?”

纥石烈志这张嘴就没个把门儿的,痛饮一杯甜酒之后接着说:“我年轻的时候是陛下的护卫,那个时候上番护卫都是年轻人,难免斗殴,按我年轻时打架的经验来说,你在人面前晃晃拳头亮亮胳膊,人家根本不怕你,还要跟你打一场。只有切切实实擂他一通,他才知道你不好惹,咱们眼下仅仅拿下淮北,这里根本不是宋人本有的地盘,也就相当于在他面前露拳头而已,宋人根本不畏惧。”

高俊清楚,就算是金军打到了淮南,宋人也依旧不畏惧,但是眼下不打到淮南,宋人当然更不畏惧。纥石烈志说的是对的,打淮北就打的如此丢人,还不敢继续南下,金朝眼下的举动就像是一个底气不足的人,在宋人面前亮出自己白斩鸡一样的肉,还使劲的喊:“你怕不怕!你怕不怕!”

宋人的心态已经在过去十几年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除非能够拿下江北真州、和州、扬州这样的要塞,才算是真正打疼宋人,才有可能使主和派势力再度复兴,否则的话,宋人是不会轻易在接受屈辱和平的。然而现在金军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中路和西线的金军虽然看上去势如破竹,但也远远不及十年前泰和南征的程度。

看完戏,又招待纥石烈志吃了一顿火锅,高俊眼下对这位卢鼓椎的印象不错,是个忠勇敢战之辈,但是这人是个加强版的僧虔,对金朝的忠诚观念更强。

不过高俊已经有了把握,通过之前与纥石烈志的几番交谈,已经在他的心里偷偷立下了几面旗子,日后完颜珣会用自己的懦弱自私一面面的把旗子拔起来一点点的,让纥石烈志心灰意冷的。

眼下淮北十分安静,涟水县那边自然有别人去看着,太平军刚好可以休整一番,锻炼马队,而且高俊攻克海州之后缴获了一大批战船,现在命令留守海州的军匠依样打造,并且送到密州去进行海试,为高家军海军做准备,此时沿海各县已经开始招收渔民水手,为建立强大的水师而努力。

高俊在有意识培养新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军官,当初鲁南战役的时候,自己中箭落马,潘正临时挑起重任,已经足以证明其人的能力,而孙庭在讨伐郝定的战役当中大获全胜,也足以独当一面,此二人自不待言。

在其他太平军的军官当中,高俊又开始物色新的苗子。在大帐中高俊思考半天,在纸上落下三个名字:冯达、李铭、僧虔。

但是却在第四个名字上摇摆不定,从能力上,高俊更欣赏路哲,而从过往的资历和关系上来看,他又想给郭延嗣一个机会,孙邦佐和裴真也差不到哪去,在第四个名字上,高俊非常纠结。

想来想去,高俊最后落下的名字还是路哲。

新一轮扩军的动作也开始进行,高俊已经大致拟好了框架,并且基本拟定了新任军使的名单。

为了配合新一轮的扩军,必须增加根据地的土地和人口,眼下淮北已经基本拿下,高俊在海州设置官吏,准备留下不走了。由于之前的战乱,海州生民十不余一,州城内也只剩下了百户人家,高俊一方面安抚流民,另一方面又在海州丈量土地,清理田籍,准备招纳各地流民,重新振兴未来的连云港。

为此,高俊还将李铭和冯达分别派往海州和沭阳县,让他们主持政务,也算是锻炼独当一面的能力。

第十八章 费运判挂印去淮北(下)

根据高俊得到的消息,何志也在根据地与李秉均的斗争日趋尖锐。但是成败已经日渐显然,民众们是站在何志也这边的。李秉均虽然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但他过分醉心于勾心斗角,而且缺少干实事的动力。

何志也与其恰恰相反,就像一头牛一样不知疲倦地耕耘着,并且以近乎不可阻挡的力量推开那些阻碍,也包括李秉均。何志也并不主动挑战李秉均的威严,但是谁要是妨碍了他,那他就会非常有韧性的将对方推开为止。

就在几天前,何志也正式设立了八案:官吏案、财案、刑案、民兵案、工案、农务案、民事案、文教案。分别由赵汝凡、孔元政、翟呈信、张成武、李冶、鲁家齐、吴广亭、麻革所领。

李冶凭借一本《测圆海镜》,就奠定了在根据地的地位,而麻革当世才子,主管文教,故所应当,掌管教育的白广泉和主管报纸的邓博勉都成了他的手下。

李冶、麻革这些新来的河东士子在短时间内就冲击了根据地原有官吏的构成。大大充实了官僚机构。除此之外还有房皞、陈赓、陈庾兄弟、张亮等人,都是刚刚来到就得了县令的美差,新根据地正在逐步复苏。

高俊出了一大笔钱用于赎买基金,将根据地内曾经被贩卖出去的奴仆全都买回来,以此来增添人口,同时安抚根据地内的民众。

路哲特意给韩小娘的父母写了封信,让他们赶紧去领这笔钱,无论如何也不要韩小娘在外面继续做工了。

路哲是有信心的,他现在颇受高峻的恩宠,此时他雄心万丈,准备在高郎君手下好好做番大事业,也就不要韩小娘在外面辛苦了,早些回家准备婚礼,等到战争打完,就回去结婚。

但是想到这里,他却突然有一阵心悸,一想起自己曾经援助过文月儿,他就免不了暗自担心,这可是在帮助高郎君的敌人呐。

有一个数字足以说明一直到春天到来前太平军的状态:贞祐四年正月到二月十五期间,太平军总共踢坏了144个足球。

此时,淮南真州,费培威严的坐在公堂之上,三四个商人被衙役们领到堂前一脚踹跪,水火大棍往眼前一横,把这几人吓得瑟瑟发抖,连连叩头。

“我是何人,我猜你懂都清楚,这水火棍子落下去是什么情况,你们看看外面晾的那几个也知道,要是不想被二百四十棍打烂脊背,就早些交代来,你们昨天从真州五里塘仓库运出去的是什么?”

“堂上明鉴!这些盐并非私盐,而是运去犒赏军旅的呀!”已经有人叫了起来。

“犒赏军旅?”费培感到有些意外:“你给我老实回话,这些盐运到哪里去了?”

“小的们把这些盐全都运到了盱眙军前线,收货的乃是贾相公。”

“你们见到贾涉了?”费培大吃一惊,心里寻思这么说来,贾涉也参与了私盐的分销?

“相公明鉴,我等并未遇到贾制使,遇到的乃是他手下的另一人,此人当年在淮北的时候,就与我等认识,经常做些跳河的生意,卖些盐来。

此番他来淮南,说是要来买盐,就找上了我们兄弟,我等知道他在淮南当了官,可能有分销的渠道,就卖给他四十石盐,其余的一概不知啊!。”

费培的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好一个提点淮东的贾济川啊,没想到你也会借公职之便分销私盐,损害国藏!

正当他还欲问明情形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中书省公使前来要向他宣告消息,费培急忙跟人出去,那个天使展开制书,高声宣告费培因为屡破走私之案,功劳极高,圣上特念,将之任命为彭州通判。

费培一听说自己升官了,也不由得不激动起来,连连叩头。

跟随天使来的还有另一人,也是公服打扮,恭喜费培说:“费运判为国效力真是辛苦了,此番去了四川一定能再建奇功。”

“说笑了,说笑了,敢问您是?”

那人带着近乎谄媚的笑给费培施礼:“下官是马军行司经历李崇。”

一听说对面居然是史弥远的人,费培的脸色立刻就冷淡了不少,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在这种场合下他也只能淡淡的说:“老兄既然在马军行司有职务可做,为何却跑到我这里来?难道大兵要移驻江北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关心一下走私案,先生破得此案,让史相公颇为赞赏啊,特意叫职等过来观摩一下,不知此案案犯现在何处?”

费培立刻警觉起来:“你们想要干什么?”

“兹事体大,此案现在移交淮南路,提点刑狱司管理,希望运判大人赶紧将人犯交予我,咱们就在这里交割了,你我都省事,有道是郎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一路高升,且去四川。”

费培这下子完全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升职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插手此案,他怒气冲冲的指着眼前的人:“此案我一定追查到底!”

李崇没有表情,准确的说他没有感觉,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最后哪个不是被史弥远整得狼狈不堪,只能扯旗投降。

在他的强硬态度下,费培就算在不情不愿也不得不办理交割,将还没有审完的一干人犯全部交给了对方,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费培回望熟悉的淮南东路转运副使司衙门,气的一拳砸在屋门上。

坐在家中,思考半天,费培越想越生气,不得不又去拜见林拱辰,将此事说与林运副听。

林拱辰近日身染风寒,一直在家中歇息,躺在床上听完了费培的抱怨,然而也不发一言,居然头冲着墙内又睡着了。

无奈的费培回到家中,两个女儿此时还在读夜课,对着小灯习字,这两个姑娘字写得极好,又通诗文,近两年来已经有不少人家提亲,哪个不是公子王孙,世家贵胄?一想到这个,费培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以往总是教导儿女先义后利,莫问生死,怎么到自己就忘记了呢?

深夜,点燃一盏灯火,看着那悠悠不定的火光,费培奋笔疾书。写完了最后的成文。随后小心翼翼的捧出自己的官印,将之系在房梁之上。

随后将文月儿叫来:“赶紧去收拾东西,老夫如今官不做了,也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去盱眙军!”

文月儿被这个要求惊得目瞪口呆,在费培的一叠声催促之下才急忙去收拾东西,笔墨纸砚一时齐备,衣裳略略带了几样,费培家里无马,仅有一辆驴车。

临走前本欲告别,但是费培想了想,还是直接上车,只让一个年轻小厮随行。

当费吟、费眠姐妹起床,准备做晨课的时候,踏着晨露,车轮轧在湿漉漉的石板上,费培的驴车迎着升起的阳光,向盱眙军前去。

第十九章 理学派再起北伐议(上)

随着春季的来到,郑昭先和曾从龙选择主动出击,公开提出了北伐建议。

此事在朝堂内外不亚于一场风暴,金军大兵压境,扫荡淮北的忠义军,双方再次起了严重冲突,这点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中线和西线已经打得火热,也并非虚伪。但是双方始终没有祭告天地正式开战,淮河以北的金军也始终没有渡淮,这是交战的底线。

眼下金军没有继续前进,而宋军却要主动向北进攻,开启战争之门,这样的决定实在是太过重大,一时之间朝堂内外议论纷纷,不少平时主站喊得很响亮的人,此时都觉得脚下发虚。

由于去年金军三路南下,造成南宋江北境内大范围的破坏,汉中、蕲州均遭遇了金军围攻,虽然没有被破城,但也损失惨重,中线和西线在北伐上很难做出什么大动作,至少在今年春季北伐,主要是看两淮地区。

所以,借着交通便利,淮东淮西的各路大员也纷纷上书,有的支持北伐,有的反对北伐,意见不一,莫衷一是。

理学门人们迅速响应了北伐倡议,建议朝堂组织军马,北上还以颜色。

关于这次北伐,个人的想法皆不一样,刚刚任职的真德秀就拜访郑昭先,提出北伐绝不可以擅开:“金人北据中原,固然是国朝大恨,切齿难忘。然而毕竟金人华风渐染,教化日久,风俗日善,日通教化不比黑鞑。如若是两虎相争,则必为豺狼所乘,金人尽灭,黑鞑南下又当如何?切勿模仿宣和、靖康年间的旧事。”

事实上,不少有识之士都提出北伐不宜操切,但是此时有两种力量迫使南宋朝廷北伐,第一:完颜珣虽然没有继续南下,但也并不打算完全放弃军事手段,金军兵马依旧集中在淮北,只要一声令下就可渡河,这始终是悬在南宋头顶上的一把利剑,这绝对不是宋朝能够容忍的。

对于此事,贾涉也很纠结,面对北伐这个提议,贾涉的意见非常谨慎,他给朝廷写了长长的奏报,仔细分析了去年冬天开始进军在淮北的行动,事实证明,金朝的力量确实削弱了不少,在淮北打的磕磕绊绊,尤其是泗州之战吃了个亏。但是毫无疑问,金军依旧是一支强悍敢战的军队,不能等闲视之,而且完颜珣眼下是热烈求战的,此时北伐,金军刚好也集结在边境双方硬碰硬,实在是下策。

然而写了一半贾涉就把笔停住了,眼下自己已经被不少人看作是史弥远的人,如果再主张缓和北伐,那岂不是坐实了史弥远党羽的身份?

史弥远是反对北伐的,谁反对北伐谁都有可能是史弥远的党羽,尽管史弥远权势冲天,但绝大部分人依旧不愿意阿谀于他。

这就是促成北伐的第二股力量,史弥远反对北伐,大家不愿意和史弥远站到一起。

朝堂上显出一种奇怪的形势,地方大员们纷纷诉苦,表示这仗不好打,而在中央的人则纷纷建议开战。

在中央的人也并非是完全不了解地方的情况,郑昭先已经秘密安排人着手制定战争计划,包括粮草运营、将领选配、进军路线、外交手段都纷纷出台,制定的也算详细合理。

史弥远简直是像在火上被烤一样,在心里面把完颜珣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眼下金朝只有河南之地,如此虚弱,而南宋的三衙也在史弥远的治理下虚浮不堪,因而史弥远主动与金朝和平,不会趁火打劫,只要求金朝略微减免岁币就可以,这本是两家都方便的事情,完颜珣却一定要兵戎相见,把两个人都放在火上烤,真是愚蠢不及。

但是越来越高的主战浪潮让史弥远不能视而不见,薛极等爪牙气势汹汹,想要找几个喊得响亮的人开刀,却被史弥远摁住了——毕竟史弥远的脸皮还没有比秦桧厚,真要是把郑昭先等人排挤出朝堂,再流放几个主战派的大臣,那自己也就坐实了秦桧第二的名声。

秦桧,一想到这个,史弥远就心惊,秦桧在主政的最后岁月疯狂的删改史料,将岳飞战绩战绩全部付之一炬,并且妄杀史官、涂改材料、严禁私史,甚至不惜发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文字狱的高潮,想使自己的丑行永远隐藏下去。

但是天日昭昭岂能不见,死后没多久,岳飞就被追封鄂王,宋孝宗还特意下令让岳飞的孙子岳珂主持史料恢复工作,修正了岳飞历来战绩,编成《金佗粹编》一书,作为国史材料上交保存,将秦桧的丑行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公之于世,大白天下。

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史弥远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照着秦桧的动作来一遍。秦桧好歹还有金人罩着,自己又能找谁来依靠呢?

为此,史弥远找来由他一手提拔的王斌等三衙管军诸将,问题就一个:一旦宋军真的进行北伐,三衙军将和屯驻大兵都统制们能否抵得住?

面前的这些虎臣们一个个沉默不语。面对史弥远,他们到底还是诚实的,从他们的沉默中史弥远就知道了答案,这让他长长幽幽的叹息一声。

史弥远突然感觉到自己这辈子很失败,非常失败。

薛极也主动来拜访史弥远,表示自己又找到了一批新的黑料,足以干倒某几位喊得比较响亮的人,但是史弥远语重心长的劝告薛极:“绝对不能把自己放到全体士大夫的对立面上,前朝名相文彦博曾说过,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我虽然颇得圣眷,但是如果一定要和百官为敌的话,也必然为其所倾覆。”

薛极也无可奈何,汇报完主要事件之后连带着又说了一句:“那个捉住李知孝把柄的费培没有接受四川的好位置,反而挂印归隐了。”

“竟有此事?”史弥远考虑了一下:“我看此人之前如此热衷此事,一定也是想咬出我来,这种人不会挂官归隐的,说不准他是直接去淮南搜寻证据去了,真是个蠢材,没了官服官印,还以为自己是运判吗?”

薛极似乎有点明白史弥远的意思,此时史弥远已经在心中暗下决心,差几个能干的心腹,去一劳永逸的解决费培这个隐患。

“费培罢官,自此失踪于田野江湖,说不定后人还会编出很多风流往事。”他不无恶趣味的想。

第二十章 理学派再起北伐议(下)

此时此刻,高俊正在阅读赵昉从临安来的密信。

在刁光斗的搜刮下,南宋的“商品粮”已经尽数北运,临安米价上涨甚至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眼下仅存的大宗粮食,也就只剩下官仓了。

关于临安小朝廷的形势,赵昉也写了不少,凭借着刁光斗的关系网络,赵昉轻而易举的打听到北伐正在争论的消息。

赵昉对于宋军是否会被罚,很谨慎的没有下结论,但是高俊是清清楚楚,宋军是一定会北伐的。倒是史弥远这段时间的内交外困让他注意,对于南宋历史,高俊也有所涉猎,但是关于史弥远在朝堂中上还有对手之事确实不知,在他印象里,刺杀了韩侂胄之后,史弥远地位巩固,几乎没有被挑战过,而现在看来,还是有不少不服软的人要和史弥远较量一番的。

“如果能够充分利用南宋朝廷的矛盾,促成和议就好了,再打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高俊有些苦恼,金朝这边的形势日渐明了,在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完颜珣颇为知趣的见好就收,下令各军在春季到来之前班师,并且安心等待南宋方面的回复。与此同时,金军调集大量骑兵集中在边界上制造持续的军事压迫,想要让南宋赶紧把欠缴的岁币清仓一下,顺道再赔点儿军费,双方就算完事。

但是从高俊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南宋的政策似乎还在摇摆不定,因为尽管东线金军并没有渡淮,但是中线金军却攻克了黄州,并且以此为中心四面出击,把鄂州都统制下的军队打了个七零八落,直到潭州飞虎军前来这支金军才撤退。这似乎提供了一些口实,让南宋上下的主战情绪又开始泛滥起来,决心要给女真人一点颜色看看,而像史弥远这种主和派昨日见形单影只,并且站到了官场民意的对立面来。

高俊并不能推测史弥远的心思,但是他有历史的记忆可以参考,在他看来,史弥远最终还是不可能站在满朝文武的对立面来,所以与其等到他被不情不愿地逼迫北伐,还不如早日下手。

高俊给赵昉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指导造访下一步的策略,除了继续想办法卖盐买粮之外,就是要争取和史弥远搭上线。高俊已经做出了一个非常惊险的决定:直接与史弥远对话,与其暗通款曲,打默契战来促成和议。

这种事情是万丈悬崖走钢丝,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但是高俊对此还算有些信心,虽然前线大将暗通敌国政府首脑,似乎是国法不容,但是在金朝历史上却并非没有先例,而且判罚力度很轻——至少不会当场被格杀——只要双方谨慎一些,在淮南的战役中互相配合,就足以制造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缔造新的和议。

送出信的时候,高俊真的有些忐忑。

也就是在开春这段时间,根据地内的权力斗争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不过恰好在此时,完颜珣也开始心疼转运的费用,下令让金军主力部队梯次布防,不再集中于边界做高压态势,仅仅留下部分部队围困涟水县伺机攻取。高俊率军前往海州,主持当地政务。高俊回军对李秉钧是很大的打击,根据地人心向背日渐明显。

如果完颜珣在一个月前就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的话,也许还能避免双方马上开战,但是现如今在南宋北伐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这样示弱于敌的举动已经没有意义了。

高俊主持了对海州的改造,将之纳入根据地的体系,并且在春季开始开荒种地,将淮北各处收纳的流民安置于此,尤其是在海州建立船厂,招募了大量工人,并且从山东运来粮食以赡济,海州城民户多达近七八百户,商铺也纷纷开张,多少恢复了昔日的繁荣。

近期要被释放的战俘们也被带到了海州,高俊指着面前的土地告诉他们说,如果有愿意留下来为根据地效命的人,可以从海州拨给土地,从此成为治下良民。如果想要走的话,太平军可以放他们走,反正这些人已经缺了手指,不能放箭了。

不少人选择留下来,但还是有些人坚决要走,高俊在其中看到了移剌阿辛,那个当年在中都风雨夜中曾与他并肩作战的人。

时隔几年,高俊已经几乎认不出这个人了,他的头发斑驳了好几块,双手在辛苦的劳作中都变了形,似乎老了20岁,脸色苍白,眼神浑浊,颤颤巍巍的给高俊行礼,揪着高俊的衣角:“郎君,郎君,我是移剌阿辛,看在我为您劳作了这几年的份上,求求你答应放我走吧,我还想去找我的主人,但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和郎君为敌了,我再也不会了,求求你放了我吧,别把我再关进去……”

秦宁低声向高俊解释:“这个人干活很卖力,也很老实,但是心智似乎不大好,有些魔怔了。”他没说的是,在不多的闲暇时间中,移剌阿辛总是盼望高俊能够出现,救他脱离劳作的苦海,他能活下去,就是心中抱着也许明天高郎君就会来找他的执念。

高俊把移剌阿辛扶起来:“阿辛,这几年的劳作多少已经洗刷了你的罪恶,我也很高兴你还活着,现在你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出于当年的交情,我也得对你表示一下。”

斡脱给移剌阿辛端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的是十铤银铤。

“这些钱你先拿着,根据地的马匹是珍贵财产,我不可能送你这个,但是我也可以送你一头驴一点粮食,还有刀剑。拿着这些东西,你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如果你真要去找石抹明安的话,我也没有意见。”高俊对他说:“如果你真能找到他的话,向他展示你的双手,告诉他说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如果他愿意投降的话,我以个人身份保证绝对不会损害他。”

高俊对移剌阿辛很是慷慨,给了他一套全新的衣服,还挑选了两个看上去比较老实的战俘跟他一起走,这三个人深深的向高俊叩拜,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再和高郎君为敌。

高俊遣散战俘的日子正是立春,营地只打开了一条小门,时间选在凌晨,避免被居民围观,高俊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对战俘的处置过于宽容,而与敌人有大恨的人会采取过激行动。

但是高俊失算了,战俘放出的一刻,营寨外面突然出现了很多人,都是山东各地的百姓。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那是已经失去父母的左绫。她现在住在女学,由何志也提供食宿,这次是由于女学在海州招生才被派来海州的。

第二十一章 独行剑再现淮阴郡(上)

不成人形的移剌阿辛走在第一个,劳作使他的手指就像香蕉皮一样,几乎不能弯曲,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棍,瘸着被石头砸碎的右脚,脖子上挂着个布袋子,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像是在低声哭泣。

他们慢慢走出来,而数百百姓就在两边看着。

有人问高俊,要不要派人下去维持秩序,高俊否决了。

移剌阿辛悲惨的今日,是霸州、大名府、棣州、滨州以及许许多多其他地方被蒙古人残杀百姓欲求不得的明日,就算今日百姓一拥而上,高俊也没什么可以辩护的。

左绫的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缓缓挪动的移剌阿辛,这就是黑鞑,这就是杀死她父母的人。

移剌阿辛费劲的挪动着,他的右脚很疼,走不了远路。

百姓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些在采石场好不容易留得性命的人,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移剌阿辛挂着的布袋带子松开了,布袋掉在地上。这下子所有人都停住了,尽管是室外,但是却是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布袋就落在左绫的脚边,她一低头就看见了布袋里的东西,那是食物、衣服、还有银子。是些好东西,黑鞑就是为了抢夺这些才杀了她的父母。

移剌阿辛想要弯腰去捡,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他的脊柱也很疼。

所有的人都看着,左绫紧紧抿着嘴唇,弯下腰捡起了布袋,重新打了个结,示意移剌阿辛低下头,好把袋子挂在他的脖子上。

移剌阿辛顺从的低下头,布袋子挂在上面的一瞬间,他崩溃了,跪下来给左绫深深地叩首,所有的战俘都跪了下来。

围观的人们本来就是来发泄怒气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却下不了手。

高俊在营中望楼上泪流满面,程辟、陈秉彝看高郎君似乎过于激动,赶忙上去照视。

“你们说,百姓们为何放走这些俘虏。”高俊突然劈头问了这句话,两个人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今日之事,可见直在其中,仁在其中,性以至此,真直也!”高俊激动地大手一挥:“中国子民以仁为念!”

就在这段时间内,高俊把八白石村建制确立的军事委员会彻底落实,军事委员会成为了凌驾于军队之上的最高军政机构。

军事委员会下属六曹:枢机曹、骑胄曹、文政曹、仓曹、法曹、恤兵曹。

枢机曹相当于总参谋部;骑胄曹负责马匹武器的制造供给;文政曹负责部队文化教育和军官选任;仓曹负责军资储备;法曹负责监督执行军事法规;恤兵曹负责军队财务支出和退伍管理。

眼下军事委员会下属各单位的职务都是兼任,太平军各部队被牢牢的抓在军事委员会之下。高俊趁热打铁,又推出了所谓的“选将法”。

所有的军官都不会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逐层爬进,而是不断的要从具体管理部队的军职和中央参谋军机的职务之间来回转换。一名优秀的军使很可能被选到骑胄曹管理仓库,然后调回来担任旗副指挥。

高俊固然不喜欢宋朝对武将的刻薄猜忌,但是唐朝那种藩镇割据同样是不能容忍的,必须打破兵为将有的恶劣习惯,而选将法就是要把军政与军令分开。太平军是高俊一手带出来的,高俊对整支军队的掌握远远超过任何其他将领,所有的军使都没有时间将部队私有化,当然也就必须接受高俊的选将法。

但是高俊并不完全取缔个人部曲的存在,中级以上的军官有对个人负责的司吏和裨将,也可以让家族子弟充任卫士,人数较少,但是足以让这些人调到新位置的时候及时搭好新班子。

但是与此同时,高俊也在为所有军队的切身利益考虑,并且准备实施军人优待的规定。

宋代以来军人的地位一降再降,武将也被视为下流,可是武将们却被允许合法贪污作为补偿。宋朝这种奇葩的养兵方法造成的结果就是军队战斗力一降再降。

高俊对军纪抓得很严,而这支军队又承担了远胜过其他军队的严酷责任,理应得到全社会的尊重。

在枢机曹下,太平军成立了第一个以情报为主要业务的部门:通信科。

在古典征伐当中,军事情报的作用不宜高估,但也不必低看,组建合适的情报网络对于将领的判断绝对大有裨益,高俊倒不指望培养几个能生闯虎穴龙潭的王牌间谍,但希望能够在各地有隐蔽的观察点来确定敌军动向,而不是每到一个地方再去临时找向导询问详情。

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之前,科长由高俊亲自担任。

再详细斟酌之后,高俊从李骁奇那要到一个人,年纪轻轻的郑明成了全军在中都的一个节点。

这源于他的亲自请缨,早在几个月前中都刚刚陷落的时候,郑明就曾经对李骁奇说,希望能够回到中都,再招揽一些他熟识的人过来,起码还能再拉出百十人的队伍。

这当然不能成行,但是李骁奇将这个意见转达给了高俊,让高俊对这个年轻的孩子有了些印象,当初在中都甘泉坊救下全军的两个孩子中,蔡宁已经得到了高俊亲自赠送的璎珞,而郑明也不甘于人后也跃跃欲试,想要立功。

在反复考虑之后,高俊把他叫了过来,当面告诉他,自己希望他去闯一次龙潭虎穴。

郑明立刻站起来,表示自己绝不辱命,高俊注视着他,年轻真好,从来不会害怕危险。

高俊同意让郑明回到中都,在当地建立太平军的情报网络和潜伏部队。这孩子虽然不像蔡宁那样勇悍敢战,但却是个慎言的人,高俊在心中对他是有所期待的。

此时在淮南,由于开战的意见影响太大,贾涉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清点淮东兵马,考虑是否北伐的问题,对后勤的掌管略微放松了一些,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是趁着这段时间,易佥虔再次购买了一批私盐,并且跟盱眙军当地的官员进行合作,限制了官盐售卖,狠狠敲诈了当地富户一笔。

像易佥虔这种人,是无法用什么恩威并施的手段感化他的,他们就像是水天生就要往低处流一样,只要一不留神就会朝着钱眼儿奔去。

第二十二章 独行剑再现淮阴郡(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举动都被便衣侦查的费培了解的清清楚楚,在淮南的这些日子,费培假装地方行商,用平生积蓄交结当地的商人。作为运判,费培常年和这些商人打交道,当然知道他们心中所好,没费多大功夫就和当地商人打成一片。而这些人也对这个新来的江南行商印象很好,纷纷找他诉苦,费培对于盱眙的忠义军所做的那些不法之事已经有了了解。

费培无比痛恨贾涉的所作所为。

这天晚上,费培从楚州的一家酒楼出来,虽然临淮地区颇为萧条,但是在破败的街道上,一座很不起眼的楼阁里面,却别有洞天。

这里面装饰得金碧辉煌,昂贵的红烛数百,照得亮亮堂堂。这是胆大包天的走私犯们的销金窟,里面红香绿玉什么都有。即便是金军已经打到了淮河边上,这群跳河吃饭的人也丝毫没有忌惮。敢于跳河的人,良心早就喂了狗,这些走私犯们往往和间谍身份重合,也经常干一些胆大包天的走私人口的事情。他们已经出卖了南宋的利益,向金朝提供了淮南的不少情报,基本上个个都有免死金牌,根本不担心金军南下。

这几日费培一直在冷眼观察,从他们口中不断的套出情报,看样子贾涉已经把生意从盱眙军做到了楚州,这一带都是跟他们有关系的私盐商人。贾涉大量的从这些人手中购买私盐将之洗白,然后往外售卖,这样私盐商人也避免了亲自分销之苦,双方都有利可图,干得热火朝天,因而这几日酒楼内也是人满杯满。

凑够了情报的费培在街道上走着,也许金军马上就要南下了,他现在在考虑应该如何揭发这些真相,正当他转过一个小巷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人的呻吟之声,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是他听得清清楚楚,猛然回头看,两个黑衣人无声的倒在地上,一个女子站在他俩身后,手中的剑还滴着血。

费培顿时觉得脚下发虚,如果这是个强盗还好,大不了将自己身上剩下的钱才给她,但从他们诡异的行动来看,这女子莫不是史弥远派来杀人灭口的?

“这两个人跟了你很久,刚刚才准备动手。”这名女子轻巧的说,同时用一方锦帕擦拭宝剑上的鲜血。

“你是何人?”

“如果我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先生的话,我会首先向救命恩人道谢,而不是用审查犯人的语气来说话。”女子轻轻把剑合上:“两天前在自己府邸里暴毙的楚州推官是我杀的,这厮也参与了贩卖私盐的行动,而且欺压良民,罪不容诛。”

费培细盯着这个女子:“我想起来了,前几年真州也悬挂过你的画像,你是那个叫喻侠的游侠儿!”

“可是这个游侠儿救了你的性命,如果不是我的话,你刚才已经命丧于此。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史弥远已经准备干掉你了,你这蠢材,居然丢弃了官印和官服,现在天底下还有谁能保护你?把你直接一刀杀了,扔在城外的河中,任凭天下何人都不会知道,一位转运判官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费培惊讶于对方对自己消息的熟知:“这么说我这几天的行动你都知道了?”

“多多少少了解一下吧,但你具体得到了什么情报,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确实是个能干的官,我很佩服你。”喻侠往左右张望了一下:“楚州城内还有他们的同党,咱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吧,我们把彼此了解的信息交换一下,就可以知道眼下淮南私盐贩售欺压良民的范围有多大了。”

这女子的做派很不讨费培的喜欢,在费培心中,最理想的女子还是自己两个女儿那样,知书达理、温柔可人、嫁一个如意郎君,然后相夫教子,培养出好儿孙来为家族添砖加瓦,为国家出力。

但是事到如今也必须和这个女子走了,看她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万一被拒绝,估计这女子也不介意用剑放到自己脖子上,逼自己把知道的情况全部交代出来。费培虽然不怕死,但眼下没有必要惹出麻烦来,倒不如和这个女子一起侦查,说不定还会有奇效。

史弥远得知刺杀失败之后,一下子就上了火,只能在家称病不出。此时北伐的声音接近鼎沸,已经是逼着史弥远表态了,真德秀再次忧心忡忡的拜访郑昭先,叙述自己北伐不宜过急的意见。

郑昭先和曾从龙都很认真的听取了真德秀的意见,也赞成他北伐不宜过甚的想法,但是眼下有一个切实的问题:此时此刻如若不北伐,金军南下又当如何?

所以只要克制手段,小规模的北伐,略微打痛金军,迫使金人回到谈判桌上就可以了,更何况还可以趁此机会狠狠的打压一下史弥远。

谁都知道史弥远任命的三衙管军是一群臭鱼烂虾,在他们执掌下的三衙禁军是乌烟瘴气,一旦发动北伐的话,三衙兵马肯定连打连输,到时候,史弥远的两只台柱子就垮了一根。

真德秀急着问:“可是如果前线打输了,死的毕竟都是咱们大宋军将,难不成就要这么派人去送死吗?”

关于这一点,郑昭先和曾从龙也早有应对,他们抛出的计划是尽可能的拉拢江上诸军,以此为援引,这些主要由地方掌管的兵马目前气势还算不错,如果再加上忠义军的话,也可以克制金军,阻挡他们南进的脚步,如果以郑昭先、曾从龙为首的这一干人能和新军们搭上关系,朝内朝外结交的话,就足以与史弥远和他的三衙禁旅形成对峙。

真德秀这下明白了,仔细想来,这个计划也有可取之处,但是他总有一种感觉:郑相公和曾相公并不太关注前线战事,他们真正在乎的是扳倒史弥远。

“不过无论是否北伐,首先要拉拢的军马一定是忠义军,这伙人现在在淮北行动自由,如果能掌握在咱们的手里,少不得要让史弥远丧气。”曾从龙如此分析:“想要拉拢忠义军,那就必须得拉拢贾涉,此人他虽然出身勋贵,未曾与我等士子有过交往,但是我也曾听闻此君为人有忠君爱国之心。”

“我倒是担心此人如若立下战功,再加擢升,恐怕又是一个史弥远。”郑昭先有些担忧,赵汝愚、韩侂胄、史弥远这三人有个共同点:荫补勋贵、结交武人,贾涉也与此类似。作为苦读圣贤书出头的郑昭先等人来说,对这些人有天然的排斥感。

两个人都转来看真德秀,微微发笑,让真德秀好生疑惑。郑昭先看着真德秀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德秀这时才知道,原来朝廷已经有了动议,准备让吏部尚书乔行简出镇淮南宣抚大使,而两位相公已经和乔行简商量过,把真德秀带上,命知楚州,专门与淮北军马相交接,此番与贾涉合作,趁机拉拢他。

得知相公们委派自己如此重要的任务,真德秀年轻气盛的劲也上来了:“学生必然不辱命,一定要杀一杀史弥远老贼的威风!”

第二十三章 赵公旭牵引滔天计(上)

“你也要小心,最近楚州不太平,楚州推官近日被人杀了,很可能是金人的间谍干的,你可有应对之策?”曾从龙小心叮嘱。

真德秀点点头说:“无妨,我倒是想带我的一个学生去,他拜入太学以来,向来力学,而且对于刑侦之策颇有见地。”

郑昭先似乎有点想起来了:“这孩子叫什么?”

“他的父亲曾任广州节度推官,而他本人也是朱文正公的徒孙。”

“我想起来了,是宋慈这孩子!”郑昭先抚掌大笑:“好啊,让他随你去倒也合适。”

真德秀却长叹口气:“他正准备明年的科举,此番夺情,也实在是国家危急。”

朝廷上有关北伐的动议,史弥远有苦说不出,此番再不响应北伐,那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用吐沫星子淹他。但是一说起支持北伐,史弥远也知道三衙诸军根本不管用,想要让自己威望不损的话,也得拉拢新军。

开禧年间战败之后,满朝上下都知三衙、屯驻大兵不堪用,编练新军的风尚大大提升起来,除了原有的广东摧锋、福建左翼和江西右翼之外,淮东新编的万弩手、雄淮军,而湖北有神武军,湖南则是由辛弃疾一手创办了飞虎军。

这些新军编练的时间还不算很长,尚没有被腐败侵蚀身体,士气正盛,训练有素,一般在名义上隶属于三衙,但实际上由地方官员自行掌控,在之前的对付民变和小规模冲突中都大显身手,已经超越了三衙禁旅。

也正因为如此,双方都将彼此视为仇雠,在三衙眼里自己才是正规军,而这些人都是占用了三衙名额的杂牌。可是在新军眼里,三衙不堪战,庸犬而已。当史弥远开始对新军将领伸出橄榄枝的时候,王斌、彭辂这几条犬开始哼哼唧唧起来,嫌史弥远给的骨头少了。

在万般无奈之下,为了安抚三衙统帅,史弥远又开始大肆挥霍国家钱财,为三衙增添军费,与此同时,又将临安太仓的管理权交给了三衙管军之一的王斌,这可是个肥缺,其中能捞到不少油水,给这三条野狗扔了几块骨头之后,他们总算是不给史弥远下绊子了。

史弥远因而大举调换了一批新军将领,拉拢了不少新军,实现了对新军的掌控,相比之下,郑昭先和曾从龙这些并没实权的参政能开出的价码太少,而政治态度又模糊不清——毕竟谁也不敢公开反对史弥远——所以不少新军并没有听从这些人的安排,转而投到了史明远麾下。

但是万弩手、飞虎军态度明确,对史弥远和三衙嗤之以鼻,万弩手,又名淮东神劲军,驻扎在楚州,这里正是真德秀即将赴任的地方,毫无疑问也是双方斗争的新焦点。

现在是不打也得打了。

正当史弥远要言不由衷的决心建议北伐的时候,被他狠狠敲打过一顿的李知孝找来,表示有人想要见一见史相公。

“是何人想要见老夫啊?”

李知孝看着左右,都是亲近的自家人,低声对史弥远说:“是北方来的盐商。”

史弥远虽然对李知孝的胡作非为有所预感,但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胆大到这种程度,要是自己见盐商的事被人检举出来,那可就不是流放海南或者贵州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李知孝,你好大的胆子,你想让老夫干什么?”史弥远压抑着怒气:“还不快滚出去!”

李知孝虽然害怕,但还是压低声音对史弥远说:“此人明面的身份是走私盐商,但事实上是山东高俊的手下,此番是来和相公商谈有关淮北军事的,据此人说,高俊不愿意与本朝开战,希望能够想办法与相公促成和议,相公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只要能使两国和平,高俊愿意听从相公的调遣。”

这话让史弥远大吃一惊,高俊的表态,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此时史弥远坐在太师椅上,好半天也不言语,李知孝有些难耐,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南宋实际上的掌权者。

史弥远一点也不反对议和,如果金军中有一支部队能够跟自己唱个双簧戏的话,届时和议就将大有可为。

但这毕竟是极有风险的事情,而且怎么看都不甚合理,史弥远甚至怀疑这个所谓的高俊使者会不会是郑昭先他们派来钓鱼的。

但是史弥远的直觉告诉他说,此事或许大有可为,于是在外面等待了半天的赵昉终于得到允许入内。

赵昉拜见史明远的礼仪有据有度,很显然是读书士子,并且久在官场之中,绝不是什么走私商人,这让史弥远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担心。

“我听说你是那个山东高俊的使者,高俊果真要归想我大宋吗?如果不是的话,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我这里有刀斧手若干,直接将你扣下,押入临安天牢之中,等到击败高俊之后,将这厮一并捉住,让全天下人瞧瞧你等不忠不孝之人的模样。

这点诈术为难不住赵昉:“史相公祸在眼前,何必苦苦为难于我。”

“尔辈说客就喜欢妄谈福祸,我有何祸,且说来。”

“眼下满朝上下皆有动意,要求北伐,我想史相公一定不愿意为人所指摘。但是一旦北伐,淮河两岸生灵涂炭,又岂是史相公所愿,我家郎君有好生之德,所以才和史相公谈着一笔交易。”

“好歹我也是中国执政,执掌朝堂难道要和一个不忠不孝的北虏军将谈交易?”史弥远很不满意:“你们的高俊要搞清他的身份!”

“我们家高郎君对史相公非常崇敬,也非常想促成两国之间的和平,我想这笔交易是有得谈的,要不然的话真到两军对阵的时候,您又打算怎么办呢?”赵昉目光炯炯。

这也是史弥远最大的痛处,此时他又想起了十年前韩侂胄的死,想当年韩侂胄何等威风,为何一朝身死?还不是前线军将全灭,导致其威望大损,满朝文武皆望和谈,所以才函首以平息金人怒火。

此番北伐,如若能得胜倒也罢了,一旦前线事有不济,十有八九又要有人想砍自己的脑袋,给金人消火去。

在自己手下的三衙,比起韩侂胄时代尚且不如,真要两军对阵只能输得更快。

看着史弥远面色的变化,赵昉知道这件事有门了:“不是小官夸口,我家高郎军劲兵三千,可抵宋军两万,山东境内无一敌手,淮北金军,我军为首。只要相公愿意与我等合作,那么一场仗说打赢就能赢,说打输就能输。”

“这是何意?”

“高郎君愿意出卖一些金军的情况,助史相公成功,到时候完颜珣必然求和。”

这就是高俊的计划:出卖金军。

第一章 醉中看剑,再动星文(上)

江南,镇江府城外。

镇江府是绍兴和议之后,宋军指定的十处屯驻大兵营地之一,也是宋军野战兵力的重中之重,兵额高达六万之巨,以至于时人云:“国家东南大防,俱在润、昇、鄂三戎司。”此时,镇江府戎司这些士兵都挤在营地门口,彼此之间窃窃私语,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整个都统制司的中,低级军官们都在城门外列队恭候,过了一会儿,远处突然骚动起来,一个身穿青衣的老者骑着老马,在两名士兵左右陪伴下,向城门这边来。

左边的士兵高高举着一面黑边红色辊底的旗帜,上面还垂着两面铜环。

“毕爷爷来了,这是毕爷爷来了!”红色的人潮一阵涌动,所有的人都争相往辕门那里挤,这名身穿青衣的老者须发皆白,但是仪表威严,不怒自威,尤其是双眼炯炯,在人群里扫视一眼,所有的人立马觉得他注意的是自己,一下子都站的笔直。

刚刚被调任镇江府戎司都统制的是淮东名将毕再遇。

毕再遇,南宋骁将,却生不逢时,在他年轻时,宋金维持了四十年的和平,等到垂垂老矣,才迎来了开禧北伐。但是毕再遇是幸运的,他抓住了这次机会,证明了自己是最耀眼的将星。但是战后,韩侂胄被杀,三衙一片混乱,毕再遇心灰意冷,欲赋闲而不得,最终病死任上。

金军贞祐南征早了两年,为毕再遇创造了第二次机会。

毕再遇威风凛凛的审视着这些士兵,他的面色没有变化,但心里面感触良多。尤其是看到很多士兵只能穿着草鞋的时候,也忍不住深深的感慨。上次开禧北伐,宋军何等威武,却真应了辛稼轩先生的话,只赢得仓皇北顾。这几年来,史弥远专擅乱政,三衙管军尸位素餐,都统司连年不修,眼下的兵马装备气势甚至连开禧年间都不如,这让本来接到任命的毕再遇在欣喜之余,又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影。

但是毕再遇没有任何拒绝任命的理由,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自觉寿数不会很长,只希望在死前为国家再出一把力气,能够回到军旅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将军,这就是我们镇江戎司韩蕲王的灵位。”几位军官向毕再遇介绍,后者即刻取来焚香,郑重的向韩世忠的灵位下拜。

士兵列队欢迎之后,毕再遇升帐,开始详细核查眼下镇江府戎司的兵力有无。

镇江府都统制司军额六万余人,楚州强勇军等占用军额一万多,故而营中应有士卒近五万,分为前、后、左、中、右、游奕六军,还兼辖镇江府水军,每军有统制一员、统领一到两员。

陆军每军有五将,水军三将,每将约千余人,设立正将一人、副将一人、准备将一人,另有训练官、教头等人。

将下有部,设部将;部下有队,设队将、押队、旗头等人。

这么一套下来,层层点选校阅,毕再遇才清楚,眼下真正的兵力只有三万多人,其中能够披甲作战的还不到一万。

然而,他知道,在武备凋零的如今,能凑齐一万军马已经是十道戎司当中最强的一路了。

“毕老,中枢此次的军令是要咱们从楚州出发,与池州、建康、李全的兵马两路包抄在泗州前线的金军。”

宋军北伐的计划非常神奇,各路大军分进合击,并不集中,各有各的目标,最为强大的镇江戎司,因为驻扎位置的原因,要和强勇军等挤着楚州去包抄泗州城外不多的金军。

“真是胡言乱语,史弥远他知兵吗?”毕再遇的胡须抖动一下:“镇江戎司国之大器,怎么能用在偏路?而且戎司必须经过两个月以上的准备才能够北伐,老夫认为风险太大!”

底下的军官们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虽然大家都没有听清,但表达的态度谁都知道,毕再遇也明白,这些事情不是在座的诸人能够决定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我毕某人是何等人物,你们都应该知道,此番我也不多解释,我会尽量从临安那里争取时间,各位一定要抓紧储积物资,训练士卒。”

在毕再遇还在积极锻炼的时候,淮东的各路军队已经开始向边境城镇进发,强勇军已经准备离开楚州城。

得知宋军调动频频有北伐的倾向之后,金军立刻在淮河沿岸布置岗哨,这个时候大家才充分意识到缺少战马的痛苦,现在连布置岗哨都颇为费劲了,纥石烈志满怀感慨的说:“难怪以往和南家打仗,总觉得南家兵马调动缓慢,军令传输不畅,眼下缺了战马,咱们居然也一样了。”

此时在他们江对岸,忠义军也接到了命令,必须严防死守,防止金军渡江。

按照中枢的设想,盱眙军要充当当充当整个行动中的兜底和砧板,而宋军其余各部则像是敲打在砧板上的铁锤一样,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渡过淮河,将金军合围包抄。

看完这个命令贾涉的心情和毕再遇一样,对这个计划也只有一个评价:“扯淡。”

从北宋初期开始,宋军就对分道挺进,合围敌军有一种迷一般的执着,然而在马可尼发明无线电之前的时代,大军调动根本不可能协调一致,各路军马也很难互相策应,宋军分兵的后果,一般情况下都是被敌军一路一路的推掉。

最为著名的无过是宋太宗雍熙北伐,作为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微操大师,赵二搞了个大迂回大分兵的计划,结果几路军马根本不能协调,米信、曹彬遭遇辽军连续重锤彻底战败,损失之重,赵二亲自飙车那次都不能过之。

当然,在个别神将的带领下,这种战术确实打出了组合暴击,比如在1140年岳飞第四次北伐当中,岳飞麾下四路宋军齐头并进,从不同方向把完颜宗弼打得欲死欲仙,但那毕竟是军事天才才有的操作,之前之后的绝大多数战争之中,宋军的分道合击一般都被对手打成分道败退。

看到中枢还没有吸取任何教训,摆出了这一份样子好看但很难执行的计划,贾涉心情的郁闷可想而知,此时他的案子上除了攻防命令之外,还有三份私人信件,分别来自史弥远、郑昭先和曾从龙,内容居然也都是一模一样的:朝廷虽然微微责罚于你,但是丝毫没有对你失去信心,只要你努力打仗,相公我一定在朝堂上为你美言。

贾涉也只能勉强收拾心情,准备突如其来的北伐战役。

</br>

</br>

第二章 醉中看剑,再动星文(下)

这种智障计划虽然是史弥远的功劳,但郑昭先等人并不反对,郑、曾均不知兵,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平心而论,宋军的前进计划并不算太糟糕,但是如果金军能够通晓宋军的信息,在战场上单面消除“战争迷雾”的话,就可以寻找机会将各路宋军各个击破。毕再遇也看出了事有不谐,向中枢提出要求,给各路宋军一个月的备战时间,并且更改计划,集中兵力攻打宿州、徐州二地。

然而没有人同意这份计划,郑昭先和曾从龙也希望毕再遇早日出兵。

强勇军率先渡过淮河,从楚州北上,向宿迁进发。而李全的部队也与之策应,北上海州,吸引高俊的注意力,大有一举遮断泗州金军后路之势。

由于缺乏对宋军北伐的预料,看着这两路军马向后方延伸,集中在泗州前线的金军一筹莫展,纥石烈志干脆提出,哪怕徐州丢了也行,大军立刻向前挺进,打下盱眙军,进军淮南各州,最后会师建康府。

这种换家流的打法被蒙古纲所批评,而高俊则主动提出去守卫宿迁,对付武锋军。

“温敦郎君兵马不多,能够办下此事吗?”纥石烈志得到消息后很诧异,据他所知,李全击败必兰阿鲁带之后,在迫近海州,而此时高俊进军宿迁,后方未免不稳。如若李全趁势攻破海州,就等于打开了一个北上山东的小小缺口。

“以我的兵力,同时守卫宿迁和海州确实困难,我也得挑两个副手,不知可否将潘正的军马与我随行?”高俊倒也真不忌讳,直接回书向蒙古纲请求援军,并且点名要求潘正来协助,这里外里的意思大家都知道——老部下用的顺手。

和蒙古纲一起驻扎在徐州的纥石烈志立刻表示支持,并且主动请缨一起前去,务必一战全功。蒙古纲考虑之后,同意了纥石烈志的请求,增添高俊的兵力,要求他守住宿迁。

纥石烈志有仗打就高兴,事不宜迟,即刻离开大营,向东挺进至邳州一带,在那里还遇上了败退的必兰阿鲁带,两人旧有过节,此时相见,牙吾塔忍不住洋洋得意。甫一进城,就接到了高俊的快马传书。

“好,好!”粗粗浏览一遍,牙吾塔立刻表示赞同,准备按照高俊的方案。和高俊合力对付武锋军。但是他也去信给高俊,提醒他不要忘记李全的威胁,如果只注意眼前的武锋军,不注意李全,说不准会吃大亏。

然而高俊的回复却很有意思:“全力进攻武锋军,依我看,李全此人最爱保存实力,只要不给他一个太过明显的破绽,他是不会硬碰硬的。”

纥石烈志挠挠头,觉得此说太过武断,但是温敦郎君一向喜好用兵行险,这倒也不奇怪,姑且先依着,万一海州丢了,想办法再打就是。

高俊早就把兵马布置在沭阳,接到消息后火速行军进驻宿迁,此时,武锋军已经占据了桃源镇,扎下营垒,随即直奔宿迁而来。

宿迁城内的太平军迅速的组织起来,准备与武锋军较量一番。

参与宿迁之战的金军部队,主要是高俊麾下冯达、李铭、蒲察勇、裴真、贺万岁各部,总人数两千人左右,而正在进军的宋军多达一万两千。

武锋军,总额一万四千余人,是南宋新军当中创立较早的的一支,早在宋孝宗初年就创设于扬州,后来移到紧邻淮河的楚州。

绍兴议和,金人要求南宋不得在江北屯驻大兵,所以三衙和十道戎司均在江南,而新军却不在此列,一万多人的武锋军是南宋在江北最大的军队,也是改变南宋“守内虚外”的保守军事路线的主要工具,一向颇受重视。

此时神劲军的都统制为柳充国,同都统制袁镜,以下分为四军,四员统制官:刘俊海、陈辞、徐规、季宗若。这些人打心眼里看不起三衙,当然也看不起三衙的头目史弥远。在他们看来,这群鹰犬之辈根本无什么可提的,一旦真的和北虏打起来,还是得看他们武锋军的。

这支军马整体来比较亲近的文官是辛弃疾和他的朋友们,所以跟理学仕子们比较友好,在眼下的朝堂暗流之下,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军事信息已经被尽数出卖。拿下桃源镇后,留下季宗若和两千士卒,剩下的人直扑宿迁县。

高俊与宋军的第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正当高俊不断派出觇骑,侦查宋军每日的行动时,这一日却又有人来报告说,有一位中年书生飘然来见,身上还带有何志也的介绍信。高俊连忙出迎,这人二十多岁,面容爽朗,说话带着河东口音,不是元好问先生还能是谁?

“袁先生,相遇恨晚呢,相遇恨晚!”高俊勉强从板着的面孔中挤出一点笑容,给他指点一下周围的人,介绍了太平军的军官。

元好问此行是应何智也的邀请游览山东,得知高俊在前线,心念一动,便前来观看太平军行军打仗的模样。

让他意外的是,之前诚心诚意的高俊,初次见面的时候却显得烦躁又心不在焉,似乎并不欢迎自己,这让他疑窦丛生。

还是陈秉彝看出了元好问的疑惑,偷偷告诉他说:“元先生千万不要见怪,我家主公前线军伍烦恼,已经十余天未展颜了。”

“前线何事?”元好问以为高俊是苦恼于军务。

“我跟随高郎君日久,多少了解郎君,郎君温和有雅量,行事坚决,但是胸中总有一种怨气,仿佛天下皆不入眼,不把这天翻个个儿,就决不罢休。为此,他可是眼睛里一颗沙子都容不下。”

元好问捋着胡须,琢磨高俊也是只是狂人。

“这次也不知怎么,高郎君接了自南来的一封信,当即痛骂史弥远,还说要带我们搅平淮南一十八万宋军,打下真州、扬州呢。”

“十八万?”元好问有些吃惊了:“高郎君是不是怒气攻心?”

“怒气攻心?不会,高郎君胸中不是怒气,而是怨气,他不是要与宋军战斗,而是想改变宋军,这点我太了解郎君了,对外,郎君南北征战,与黑鞑、契丹、南家都战过,对内则敲杀豪杰、均田免赋、齐男女、齿四民、兴教育,干这两种事情的时候,郎君的神情想法是一模一样的,郎君从来都是视外战为手段。”

元好问有点感兴趣了,决定留下来看看宿迁战况。

</br>

</br>

第三章 临安暗流 宿迁烽火(上)

临安城内勾栏瓦舍,一个艺人正在表演爬杆儿,引来行人的阵阵喝彩,在旁边的二层小楼上,几名客人看上去似乎是正兴致盎然的看着窗外的表演,但是他们交谈的话语却很少有人能够听清。

“你们如果真的想买官仓的米,倒是也不难,卖出几十万大米倒是在王步军的掌控之内,过几日王步军会亲自到刁庄主庄上去拜访,届时再详细谈话。”

在门口负责站岗的是蔡宁,尽管年龄还小,但是也听赵长史嘱咐过,这次密谈相当重要,让他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小心查看是否有人在偷听。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那边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吵闹声,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摇摇晃晃的跑了过来,就要往屋子里面钻。

“你给我站住。”蔡宁一把拽住了她的衣服,像是扔铅球一样,把这个小姑娘推搡到另一边去。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那边已经跳出来几个彪形大汉,一看到这个小姑娘,立刻有人用手一指:“就是她,快把她带回去!”

蔡宁觉得有些紧张,也许这是敌人的暗度陈仓之计,通过打闹吸引蔡宁的注意力,然后派人偷偷进屋查看偷听什么的。他赶紧用手敲了敲房门,里面的人立刻警觉的停止谈话,赵昉跟着出来查看外面的情况。

那个小姑娘一见这几个大汉,立刻恐惧的叫起来,但是毫无作用,任凭她如何挣扎,还是被这几人轻松抓起,准备带走。

蔡宁突然觉得这一幕特别熟悉,当初他在中都当流浪儿的时候,也见过许多拐卖到人家做奴做仆的女孩,逃走时也是被仆役如此追赶。

“赵……赵东家,他们是拍花子的!”

赵昉伸手要拦住那几名大汉,看着眼前此人气度不凡,这几名大汉也停止了脚步,为首之人客气的对赵昉说:“这位官人,我们干的是自家的事,这小姑娘是我家买的,不合让她逃走了,居然从真州一直跑到临安来,所以才前来教训她一下,吃您见怪了,我在这里先给您赔个不是。”

赵昉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在太平军的这段时间造访也接触了理学,对其中不贱人的思想非常赞同,人是不能被买卖的。看着蔡宁渴求的目光,赵昉却十分犹豫,他固然想要管这件闲事,但是自己身负秘密,偷偷埋伏在临安,万不可节外生枝。

那几个人就要揪起小姑娘:“这女孩儿太硬,恐怕做不了僮仆,给别人做个教训好了。”

赵昉当然明白这“做个教训”是什么意思,他血气上涌,真想上手拦住这几个人,把这小姑娘买下来,但是他实在是不能这么做。但是蔡宁忍不住了,持刀上前拦住这几个大汉:“你们休想!”

这几个大汉惊异的看了蔡宁一眼,为首之人回头望向赵昉,意思是先生您是体面人,麻烦给我们点方便。

赵昉咬紧牙关,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小子,还不退下。”

蔡宁望着长史大人,心中千万不愿,但是毕竟他也是太平军的一份子,军兵的纪律还记在心中。

正当蔡宁就要挪动脚步时,走廊那边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女声:“这小姑娘能从真州跑到临安?好聪明,我买了如何?”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齐望过去,原来正是勾栏的班主,这女子二三十的年纪,姿容风骚,彩衣华服,满头金银钗环,一扭一扭的上前,顿时一阵香风拂过赵昉面前:“反正这小姑娘如此硬,你们也难带回真州,不如卖给我吧。”

小女孩异常恐惧的看着这个妖艳的女人,转头望着蔡宁,后者面红耳赤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似乎她比十五个黑鞑骑兵还难对付。

这几个人断然想不到如此的事,嘀咕了一阵,为首之人说:“五万。”

这价钱便宜得超乎想象,那女人即刻答应了下来,现场付了全款,为首的大汉还仔细叮嘱了她一句:”要小心,这小妮子滑头的紧,摸不着就要跑,要看好她。”

“我自有办法。”那女人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抛了个媚眼,几名大汉顿时酥了半边,七扭八歪的走了去。

爬杆表演已经结束,勾栏班主拉着小女孩的手回转,那女孩仿佛着了魔一样,一动不敢动,低着头跟着这女人走。

“奴家名叫慕迪,诸位要经常来赏光啊。”她掩口一笑,冲着赵昉眨眨眼睛,此时的赵昉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点了点头。那女子出去向众人抱拳施礼,准备表演杂技。此时赵昉他们也没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大体情形已经商定,只等着王斌亲自到刁光斗的府上来商谈,两伙人匆匆散开,蔡宁还不忘远远看一眼那个女孩子。

不过几日,王斌果然来到了刁光斗庄上,开始商谈贩卖太仓大米的事情。

史弥远对财政的控制还是强有力的,主要依靠的就是李知孝和王斌这二人。前者现在掌管临安诸司财务,而后者掌管军旅物资,两者几乎已经垄断了整个临安的官方仓库。

而对于王斌来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用权力换钱那可真是王八蛋了,所以当刁光斗找上门来的时候,王斌即刻答应。一个是胆大包天的走私犯,一个是酒囊饭袋,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在刁光斗庄上的花厅里,王斌左拥右抱,喝着小酒,就在温柔乡中把事情谈妥了。临安仓库里面还有稻米70万石,刁光斗一次性买走20万石。

赵昉也在旁边陪酒,对这笔巨额生意震惊不已,好歹没忘了职责,趁机旁敲侧击询问有关战争的情况,王斌这张大嘴没一点把门的,把史弥远被朝中诸人裹挟不得不放弃主和立场,调动军队北上的事说得一清二楚,顺道也把三衙之旅不堪使用,不得不动用新军的人,以及朝堂诸人对前线军队的控制竞争都说了个底儿掉。

“这帮新军的头领都是郑昭先、曾从龙那二人的心腹,倘若真在前线立功,史相公反而越发吃瘪了,真是可气。按照祖宗法度,咱们三衙才是朝廷虎臣,现在却让那帮新军在前头争功,这是什么……”

史弥远此时的心情很差,在中线战场上,湖北神武军和湖南飞虎军刚也来到就立下战功,反倒是马军司在黄州一次性就葬送了3000骑兵。满朝文武都以三衙为耻,以新军为功。

“赶紧催促武锋军进攻,让高俊好好料理这帮人!”

</br>

</br>

第四章 临安暗流 宿迁烽火(下)

对于武锋军来说,这次行军谈不上是享受,也一点儿也不风光,淮北已经是荒无人烟,梦想中百姓箪食壶浆、迎接天朝王师的景象没有出现。

大河两岸荆棘遍生,一片荒凉,仿佛行走在鬼魅异域一般,让人心中不快,只有在河边上还略有些生气。袁镜忍不住对柳充国发牢骚:“史相公真是好打算,让李全就在咱们东边不远,立了功劳也好来抢。说是要攻克宿迁,进取邳州,咱们又没有舟师,怎么可能渡过大河去打北岸的邳州?还不是要给他戎司立功涨脸!”

“也不要如此揣测,镇江戎司的毕再遇老将军可是百战老前辈,你虽然年轻气盛,但也不该如此诋毁之。毕将军也发觉了咱们现在准备不足,能够及时策应你我出兵已然不容易。”柳充国已经得到了消息,毕再遇在他们身后九天左右的路程。其实毕再遇希望双方稍微靠近一些,但是满朝上下都急于看见北伐成果,各位相公都一再催促武锋军快速前进。

这支军队沿黄河向西北方向挺进,已经逐渐靠近宿迁。派去侦察的人走了一遭,宿迁城附近没有敌军大部队,但城内显然有一点人驻防,这让宋军心里多少有了些生气:敌军势力弱,但并不是没有,这种小小的刺激让他们更加打起精神,都希望一鼓作气拿下宿迁,功劳到手。

宋军前锋两千多人在统制官刘俊海的带领下抵达宿迁城外,放火烧毁城外的荆棘丛林。

烈焰腾起,却惊起了在林中埋伏的一千多名金军伏兵,这些人鬼哭狼嚎的逃进城内去了,宋军哈哈大笑,这种小儿科一般的埋伏根本难不倒武锋军。

但就在这时,突然间刮起一阵大风,遮天蔽日的烟尘阻碍了宋军的视线,在这个机会,一直在城墙上观察形势的高俊看到了机会。下令出击。

宿迁城门突然大开,金军主力部队出城作战。

军兵们早就做好了出城作战的准备,早在刚才敌军刚刚抵达城下的时候,就有四个旗的太平军士兵全副武装的站在城门内的空地上,只等城门吊起就出去迎战敌军。

城门大开,他们鱼贯而出。个别眼尖的军兵发觉,在城门边上,全军佐史陈秉彝正在低头计算。

太平军行动极快,根据陈秉彝在城门口的统计,在一刻钟时间内,高家军从城门里冲出去1700多人,并且还一边行进一边布阵,等到与宋军靠近时,阵型已经基本组建完毕。

在蔽日的烟尘当中,宋军似乎听到了远处人喊马嘶的声音,立刻就地戒备,以长枪扎住阵脚,从背后解下黄桦弩,准备向敌军放箭,但是铺天盖地的浓烟让咫尺之间也难相见。

统制刘俊海一看情形似乎不大妙,立刻下令部队向后布置,准备退出这滚滚浓烟的,在视野良好的地方重新布阵,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白茫茫的一片烟雾当中,太平军的身影突然出现。

宋军猝不及防,他们手中的弓弩不是为如此近的作战距离设计的,只能抛掉这昂贵的武器,转而拿起身边的刀枪。

武锋军不愧是淮东强军,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斗志昂扬,与金军连冲三阵,但是眼下毕竟他们不擅长近距离肉搏作战,手中的刀枪也远远比不上太平军的精锐,尤其是当太平军后线部队祭出龙门大枪,劈头盖脸的砸在他们的头上和肩膀上的时候,宋军不可避免的崩溃了。

在浓雾之中作战的好处是避免了弓箭的伤害,但是坏处是无法观察形势,宋军崩溃之后,太平军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而追击,反而呆愣了片刻,直到眼前看不到敌人的时候,大家才发觉宋人已经逃跑了,即刻追击。

然而滚滚浓烟不辨方向,连追了两三阵也没有看到敌人在哪,反而有几个人差点被挤进大河里。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等到烟雾散去的时候,大家才点清了阵前横七竖八的尸体,足足有四百多具。

高俊下令将尸体清洗焚香,准备在武锋军主力到来的时候将之归还。

从桃园镇向宿迁进发的武锋军得知了前线部队的哭诉之后,才发觉宿迁的敌军实力不可小觑,但是淮东强军的骄傲使他们此时不能后退,柳充国决定继续前进。

三月十五,武锋军主力部队抵达宿迁城外,开始了对宿迁的进攻。

太平军是第一次进行守城战,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进行过多次各类防御作战,相比而言,守卫高高的城墙反而是最容易的一种。

军兵们在城墙上放箭落石,倾倒大锅大锅的热水。而宋军也饱以弩箭加以回击,武锋军弩箭力道沉稳,极为凶残,最倒霉的受害者是燕宁,他在城头督战的时候被弩箭射中了下巴,最后军医不得不把他右边的牙齿全都拔掉,好不容易才将弩箭的箭头给取了出来。

嘱咐燕宁一定要注意消炎,这段时间不要感染之后,高俊也亲自登上城头观察敌军,武锋军人数众多,气势也旺,而宿迁城相比于泗州而言却要小很多,不是一座坚固的城市。但是凭借着太平军高超的技巧,双方暂时达成了均势。

看着城下营寨里的红旗招展,高俊开始慢慢揣度,什么时候发动反击才最合适。

宋军连续七天发动猛攻,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城墙依旧高高屹立,这让宋军逐渐意识到城内的守军比他们想象的要多要强。

柳充国和袁镜二人商量,是否就此退兵,但是淮东劲兵的骄傲使他们不能这么轻易选择退走。

本来就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比过三衙而进军的,如果就这么在宿迁城下兵败,比起十年前在同样在邳州城下无所获的戚春又有什么区别?

卯足一口气攻克宿迁!

打到第七天,毕再遇已经跨过了淮河,开始向前线靠近,而武锋军也终于疲惫不堪,决定暂停攻势。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城内的太平军已经准备完毕,高俊亲自检查了突击队的行装,郑重的向他们作了最后的嘱咐,等待城外的动静。

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高俊在城西门树立了三支火炬。

早在整场防御战之前,高俊给已经行进到邳州的纥石烈志写的信,计划就是让纥石烈志留在外围,而由高俊坚守城池。约定等到七天之后,纥石烈志再从外围踹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似乎纥石烈志不会来支援了,高俊在城上紧张的等待着,心里盘算着就算纥石烈志不来支援,宿迁也并非没有坚守之力,如果金军失约的话,就立刻突围而出。

时间已经接近后半夜,就在这个时候,正在城墙上陪同高俊等待的祝东风突然把耳朵凑近城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包括高俊等人都立刻紧张的等待起来,随即祝东风确信的点点头:“有震动的声音!”

城内的太平军立刻振奋起来,正在盘腿休息的突击队员们赶紧重新列阵,准备好武器,贴军们站在大门旁边,随时准备大开城门。

很快,哪怕不用贴近地面,也能感受到外面的抖动,接着是远处的嘶喊声,原本井然有序的武锋军军营里立刻混乱起来,原来井然有序缓慢移动的火把上下翻飞,尽管看不太清楚,但高俊隐隐可以望见营地里面人影重重,敌军也发现了城外金军来袭。

</br>

</br>

第五章 一日之差,百年之愧(上)

高俊立刻掷下令箭,贴军们即刻发力,城门缓缓的打开,突击队员们鱼贯而出。

太平军素来有打夜战的传统,想当年,时全第一次来袭的时候,高俊就亲自率领军兵进行夜战突袭,击败了屯驻于西寨的敌军人马,高俊至今都记得,返回时冯达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只纸包着的烧鸡,问他要不要吃的那种表情。

而在时全第二次来袭当中,高俊更是让军队强行军,将还没有赶到预定战场的时全打了个措手不及,搞得他全军覆灭。

此时负责踹营的是冯达,他对夜袭已经是轻车熟路,有条不紊的指挥军兵们冲向宋军的各个营寨,很快整片营地就火光四起。

纥石烈志亲自率领骑兵冲锋在前,一举杀进宋军垓心,宋军营地大乱,士卒们来不及披甲,就匆忙的爬出帐篷,到处寻找金军的踪迹,然而往往是还在茫然无措当中,就被身后捅了一枪。

柳充国发觉事情不妙,立刻冲出帐篷,奔向马厩,下令升起帅旗准备迎战,但是宋军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纥石烈志亲自率军赶到,一刀砍断帅旗,柳充国指挥人马护卫,与纥石烈志战不得两三个回合,身边士卒彻底败退,束手就擒。

统制官陈辞最擅长弓马,听到营寨里面异响,即刻披甲出帐,取来战马,恰好看见主帅被俘,不由得勃然大怒,挺起长枪直博纥石烈志。

后者架好长刀,横枪相对,策马上前与陈辞交战,打了三五回合不分上下。陈统制一看不是头,拨马便走,纥石烈志长枪一挥,指挥军兵追上去,却不料陈辞早就弯弓如满月,回身一箭。

纥石烈志万没想到对手有如此手段,纵然身着铁甲,那弓箭力沉,也投了进去,大叫一声,从马上摔下来。

这一下举众皆惊,都慌忙来救纥石烈志,谁也顾不上陈辞。正当陈辞自以为得计,就要冲出重围的时候,身后一声大喊:“敌将休走,龚成在此!”

又杀上来一骑,正是龚成,这是个会厮杀的,战不得两回合,龚成一挑,将陈辞手中长枪直接打飞。

没了兵刃的陈辞叫声苦,急忙兜马要走,早有十数名军兵拿长枪围着,几个人冲上去,将陈辞揪下马来。

同都统制袁镜也发觉了敌军劫营,赶紧指挥步兵们守住阵脚,收纳溃兵,把火把通通点亮,照亮自己的旗帜,宋军各部发觉之后,立刻向袁镜的方向集中,无移时得了三五千人。

这些人开始缓缓挪动,似乎想要退出战场,但是在金军的不断强袭之下,挪动的阵型过于脆弱,太平军一个猛冲,打散了在挪动脚步时散乱了的刘俊海部,老刘挨了一枪,被绑缚起来。

袁镜不得不下令士卒们重新站住阵脚,就地防守。

面对这种情况,高俊果断给冯达传令,稳住袁镜,先干掉其他各路宋军,此时的战场形势已经逐渐明了,夜袭之下武锋军主力败退,主将被俘,副将苦守,三个统制官折了两个。

太平军们即刻招展旗帜,大声呼喝让剩余宋军士兵迅速投降,太平军不妄杀。

“这都是什么乔模样?冲过去砍一顿,剩下的人肯定就尿了裤子了!”纥石烈志对高俊的这种妇人之仁有些不屑一顾,他虽然不杀俘虏,但是对于败退的敌军可丝毫没有同情心,即刻率领骑兵冲了过去,一连砍了三四百人,剩下的人即刻慌乱,冲到高俊这里请求投降。

但袁镜依旧岿然不动,天色渐明,宋军略略恢复了斗志。

“不对付他们了,准备收军!”高俊传达命令,下令各部队缓慢集中,并且向纥石烈志传达了自己的意愿,这让后者目瞪口呆。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武锋军也算得上是南家精锐,此刻正是一举全歼的时机,怎么温敦郎君又要收兵了?”

但是纥石烈志仔细考虑了一下:“也对,也对,刺猬不好吃,说不准还要崩掉颗牙。反正敌人只剩下点残军,不可能再围着宿迁了,他们是要撤退的,到时候再找机会嘛!”

高俊亲自走上城头:“武锋军的健儿们,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你们既然不愿归降,即可原路返回。”

袁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是金军确实收拢了,之前已经孤立溃散的其他各部武锋军们即刻向袁镜这里跑了过来,纳入军阵之中。

袁镜仔细点选了一下,武锋军折损过半,现在只剩下五千人左右。

但是既然敌军已然撤退,也别管有什么后招了,从刚才的突袭来看,金军来援人数决计不少,袁镜无可奈何,只好率军向桃源镇折返,一路上有惊无险,没有遇到其他金军部队的截击,终于赶回了桃源镇。

士卒们都叫起来,要求赶紧开营门。

然而只听一声木柝响,望楼上的宋军旗帜突然都被扔了下来,换上了太平军的五色大旗,潘正站在寨楼哈哈大笑:“武锋军的诸位,桃源镇我已经拜领了,季宗若统制官正在我这里喝茶,请各位领投别处去吧!”

在武锋军攻打宿迁县的时候,潘正率军穿插过来,直捣桃源镇并且一举攻克。这实在是一个在巧妙不过的时机,如果早一两天五分均足够派出一支援军回头驱逐他们如果再晚两三天,那么毕再遇的大军赶上,武锋军的后方就安稳了。

袁镜的脸色顿时一阵抽搐,武锋军的器械辎重全都在这其中,没了桃源镇的辎重,人马撤退到淮河这几天内都随时有可能溃散。

“大家不要慌,我们假意约定投降,先拖住北虏两天。”袁镜决心:“按照事前约定的出兵计划,镇江的军队会在明天抵达桃源镇,只要我们能够拖住一两天时间,就可以跟友军前后合击!”

袁镜召集军将们仔细备说此事,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金军敢于大胆穿插,必然是不知道武锋军后方有援,不然的话,谁敢如此用兵行险?

袁镜立刻差遣了统制官徐规前往金军营寨,准备请降。

潘正得知宋军准备投降的消息之后,立刻快马告诉了高俊,高俊在宿迁解围之后也没有歇着,已经点齐军马继续南下,准备和潘正前后合围武锋军,而负伤的纥石烈志在宿迁城内暂时养伤。

在路上接到此信之后,高俊哈哈笑了起来。

“此番武锋军归降,确实是可喜可贺。”陈秉彝在旁边说。

“非也,非也,这群人不是要投降,而是等待着援军呢,你看看,投降前要做这么多准备,直到后天才肯打开营寨,这是等着镇江的军马来救他们。”

陈秉彝不明所以,不知道郎君为何对宋军的布置如此了解,但是也不能多问。

高俊下令军兵们即刻加速,准备合围宋军。

</br>

</br>

第六章 一日之差 百年之愧(下)

高俊率领大军从身后出现一点也不出乎袁镜的预料——知道桃源镇被金军占领的一刻,他就明白金军肯定会前后夹击,将武锋军彻底摧毁。他立刻遣人送去牛酒饭食和全军花名册,表示要约定日期,斋戒沐浴,请求投降。

派来的使者演技迫真,痛哭流涕地请求高俊看在同文同种的份上,一定要保护武锋军诸位免遭金人的屠杀,高俊暗道自己如果不是得到情报,早就被迷糊的五迷三道,准备接受投降了。

高俊即刻对使者赌咒发誓,表示以个人荣誉担保,绝对不会动武锋军诸辈一根毫毛,只要他们肯放下武器投降,都可以全须全尾的回到南宋境内。

两人折箭为誓,高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喊得特别激动,而在他对面的徐规反而在发誓前稍显忐忑一些。

满载着高俊馈赠的礼物,徐规都免不了有些感动,拜别而去。让人感到不安的是他前脚刚走,高俊的脸色随即垮了下来,黑着脸下令军队做好准备,当天晚上就要劫营。

高俊这段时间脾气不好,这点大家都知道,底下几位将领都暗自叫了一声小心,各自回去,谨慎准备。军兵们很快被动员起来,偷偷在营地里备好甲仗弓刀,听取军官们对夜袭的安排。

敌军只剩下五千人,但依旧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他们的营地依然安扎的很有规则,显然是希望在金军的强攻下支撑那么一天半天的。

所以。太平军寄希望于夜袭的突然性。他们做了最充分的准备。而且动用了绝大部分力量倾巢而出发动这次夜行。

又是一场激烈的突袭战之后,宋军在连番打击之下终于崩溃了,部队四散而逃,太平军撒出骑兵,到处追捕那些逃亡的宋军,淮河两岸一马平川而又没有百姓,士卒们纷纷束手就擒。

统制官徐规抵抗的很激烈,在最后时刻掷出钢鞭,砸中了贺万岁的头盔,后者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由于痛苦而大声呻吟还不忘大叫让军兵们抓活的。

没了武器的徐规试图自裁,早被两名什将扑了上来,什将在太平军的序列中意味着武艺高强,是尖兵,是捉生,是全军的训练总教头,两个人轻轻松松地摁住了徐规。

由于对敌军的夜袭考虑的不充分,宋军蒙受了巨大损失,袁镜眼看大势已去,也要拔剑自刎,被手下军将苦苦劝住,无奈之下率军投降,准备亲自跪倒在高俊面前,请求他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不要屠杀战俘。

战斗结束了,高俊非常清楚,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大的战果,主要在于兵力部署近乎完美,大胆的将少量兵力放置在宿迁,保证了城池既不会攻破,也不会让敌人完全丧失信心,始终黏在城下。然后以主力部队外围袭击,而轻兵穿插在两路宋军之间。

之所以能完成这样的打击,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史弥远提供了详细准确的军情,否则的话,借高俊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只在宿迁城内留这么点人,也不敢派潘正搞这种穿插。

不过,一想到这些军情都是史弥远提供的自己靠史弥远打了胜仗,高俊心中的愤怒就更平添了一份。尽管打了大胜仗,但是他却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督促军将们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

一仗就搞到了八千多宋军俘虏,远远超出了太平军的消化能力,所有的军官都被甄别之后羁押起来,而剩余的士兵则被招待一顿饭之后进行甄别。

听说太平军的土地政策,愿意留在根据地当中的,高俊留下了五百人,剩余七千多人予以开释,可以自行返回南宋境内。

在临走之前,高俊亲自出面向他们讲话,希望他们能够劝说宋军其余各部在面对太平军时,如果没有希望就不要再困兽犹斗,毕竟太平军确实可以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

“如果你们打得好,占上风,我自然说不了什么,但如果你们事情危急,看着要打不过,不必听头目的威胁,把武器放下投降便是,说到底咱们也是一家人,不是其他人可以比的。”高俊很是诚恳的告诫他们一番。

但是转过身来,高俊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下去,他黑着脸,带领着全军的文案和后勤人员开始清点缴获物资,这一仗成效相当显著,缴获盔甲千领,大小弓弩上千张,其余各类军械无算。

在高俊的授意下,陈秉彝拿出了一张白色的绢布,上面从上到下详细的列个南宋十几支军队的名称,陈秉彝定气凝神,饱蘸朱丹,在楚州武锋军的名字上打了个叉。

柳充国等人还不知道本军已经被彻底判了死刑,在金军大营见到袁镜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得知整场战斗的原委之后,不由得捶胸顿足:“可惜呀,明明只差一天,毕再遇老将军就要来了!”

金军迅速撤走了,回到了宿迁县城。第二天,毕再遇的舟师抵达了桃源镇,看到了战场的遗迹,询问被释放的士卒,得知战斗的情况之后,毕再遇迅速推出了宋金双方的动向。也不由得深为衔恨。

“可惜呀,可惜呀,想来武锋军必然是想等我军到达,前后合,谁料着高俊居然又发动了突袭,我有愧呀。”

此时高俊已经率军返回宿迁,并且看望了还在养伤的纥石烈志,所幸伤得不重,不大碍事。高俊倒有些担心纥石烈志主动提出,要将那陈辞杀了。

果不其然,纥石烈志说了几句话就问高俊,那陈辞现在关押在何处。他要去见一见这些武锋军的被俘军官。

由于高俊这段时间心情过于暴躁,一直没有去见这些被俘之人。今日纥石烈志主动提出,两个人一块儿去看。

柳充国、袁镜、四个统制官、七个统领官、十四个正将、十一个副将、十五个准备将在战俘营里大眼瞪小眼,高俊这次将都统制和统制官这六人带了出来。

让高俊意外的是,纥石烈志居然对陈辞以礼相待,连称神箭,让后者也很动容。纥石烈志表示,战场上的敌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妨共饮一杯,叙述平生之业,英雄之志。

高俊知道何时劣质这是在给自己机会招降这些人,所以尽管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打到淮南去的计划,他也不得不收十个心情换了大衣服,饮酒作宴款待这六人。

而李铭、冯达二人也置酒,招待统领官们,沐白、赵永等招待正将以下的宋军将领。

</br>

</br>

第七章 前线吃紧,后方紧吃(上)

虽然在宴席上宾主尽欢,但是所有的宋军将领都有理有节的抗拒了高俊招揽的意思。而在这六人之下的人虽然有些动了心思,但看到主将不愿意投降,也都表示拒绝,整体宴会劳而无功。

宴会开到一半的时候,高俊就不耐烦了,但是在宴席结束之后,程辟来报,说是那个季宗若想要求见高俊。

“在宴席上不肯带头,这会儿要私下来投降,真是想得美!跟他说,我不想见它,等到我消灭毕再遇之后会再开一次宴席,果真想归降的话,就当众说出来。”

此时太平军还在分门别类的收理各项军用物资,处理的井然有序。一个年轻士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潘正觉得奇怪,就上来询问他是何人,得知对方是河东才子元好问之后,潘正就连舌头都打结了,仓皇之间就要下拜。

两个人攀谈起来,潘正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在高俊手下却读了不少书,非复吴下阿蒙。他与元好问相谈甚欢,等到高俊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元好问已经给潘正取了一个表字彦真。

元好问敏锐地发觉,虽然理论上来说,潘正与高俊平级,但是潘正对高俊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自开战以来,潘正第一次找到和高俊共处的机会,连忙给老首长报到,并且汇报了一下手下军马现如今的情况,张大春这个旗调拨给他指挥之后,潘正用得很是得心应手,现在部队情况良好,士气高昂,而且对高俊的忠诚丝毫没有减弱。

说的一点都不错,眼下潘正的军马用的还是原装的太平军军备,以至于仅从外形来判断的话,根本分辨不出两支军队。

相比而言,纥石烈志部汉族步兵穿土黄色军服,骑兵穿白色女真传统服饰,就容易辨识出来。由于五行德运的原因,宋军人马多穿红色,而金军多穿黄色。

元好问敏锐地发觉了高俊与潘正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并开始默默思考,这个高俊的理想恐怕不只是封侯拜相那么简单。

镇江府水师沿着运河向北进入淮河,出洪泽湖,与步军会和,毕再遇率领全军沿黄河北岸前进。毕再遇麾下马步军三万余人,可披甲作战者多达八千,其中还有一千马军。

镇江府水师拥有大小战船六十余艘,士卒将近两千人,足以封锁大河河面,让河南河北的金军不能相顾。

然而毕再遇却在船上接到了来自中枢的命令,让他抵达宿迁之后就按兵不动,等待扬州军马前来会合。

“这是胡闹,宿迁小城如何容得了三万大军?”毕再遇看完之后异常惊愕,隐隐约约感觉到中枢的命令实在是太过荒唐,似乎别有图谋。

所谓军令如山,谁敢违抗,但是眼下大好时机,如果不继续进军,停留在宿迁恐怕难逃厄运。

稍作思考之后,毕再遇还是大声传令,要求继续行进,进攻邳州,并且与黄河北岸的李全联系,与之策应,海、邳两州攻下,则河东之事定矣。

高俊根本没有理会正在进军的毕再遇,他非常清楚毕再遇已经得到了中枢的命令,应该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的麻烦,他在邳州和海州都没有留下一兵一卒,立刻率军南下,直扑在毕再遇后方的扬州强勇军和真州神劲军。

战场上的重重迷雾对于高进来说近乎于单向透明,尽管由于协调原因,史弥远能够提供的情报和军队的实际方位多少有些差别,但总比眼前一团黑要好的多。

通过史弥远的情报,再加上高俊自己撒布的觇骑,很快他也得知了这两支军队的动向。

强勇军创立于宋孝宗时期,是以绍兴末年从北方逃难来的归正人为主体组建的军队,人数为5600人,这支军队强悍敢战,是在江北制衡忠义军的重要人手。

神劲军同样创立于宋孝宗时期,原本是用于改善守内虚外、在江北不设置重兵的旧制而创设的民兵组织。曾经一度解散,但依旧保留番号,并且在必要的时候重新组建。曾经一度多达两万人,但是由于是在战事紧急的时候才会重新召唤,所以此时的兵力只有一万不到。

总数近一万五千人的宋军已经渡过淮河,他们跟在毕再遇后面。新任的楚州知州真德秀送他们出城。

此时真德秀还在筹措军备。淮南的情形尚好,在真德秀等人的努力下,尽管压力骤增,但没有激生民变。真的秀这段时间在淮南破除陋规,增强流通,种种做法深受朝野好评。

而此时,他的学生也在忙碌,这几天频繁出入于楚州推官的家。

“验:伤一处,下颌右侧,右上向左下倾斜,深七分,长三寸,前重后轻。”宋慈带着手套,翻检已经发臭的尸体,这是在真德秀的力争之下,才得到的开棺验尸的机会。

洗清伤口之后,宋慈仔细验了伤口的形状,家属都忍不住别过脸去。

“是剑伤。”这是宋慈的结论,他已经从尸体中得到了许多信息,但是此时并不能说。

此时此刻,真凶还逍遥法外。费培和喻侠交换了彼此的信息之后分头行动。喻侠在楚州,而费培前往盱眙军,继续了解私盐案的真相。现在已经可知,淮东制置使贾涉手下的易佥虔勾结盱眙军当地官员,大举扣押官盐,并转化为私盐出售,获利颇丰。

动静闹得这么大,其实贾涉也是知情的,但是眼下军情紧急、军费紧张,还要依靠私盐的获利养活忠义军一万六千多张嘴。所以,纵然贾涉知道易佥虔在其中上下其手。但是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要眼下军费供应正常,易佥虔从中贪墨一些,他也不打算多追究了。

如果说贾涉的理由还情有可原的话,那么此时在临安,更加丑陋的事情正在发生。王斌已经和刁光斗达成了协议,并且在近期偷偷打开了太仓,无数的粮食装船北运。

在高俊的想象中,临安作为南宋皇帝的行在,必然城池高固,储备广丰。但是照仿叙述的事实,让他大跌眼镜。由于仅仅是行在,杭州规格不高,依旧是北宋时期的城池规模,包括皇宫大内在内的大批建筑都在城墙之外,原本计划修建的外城也不了了之。

而南宋官司仓库的储备也低的令人发指,对于一个南方政权而言,最佳的定都地点永远是南京,当初赵九妹选择临安作为行在,根本原因就是便于他去宁波坐船跑路上去海上而已。这种跑路落脚点的性质,使得历代宋朝皇帝对临安城的加固都不大上心:打赢了回开封,打输了去海上。

先后买了三十万石粮食,高俊感觉自己甚至有希望搬空南宋内库。

</br>

</br>

第八章 前线吃紧,后方紧吃(下)

又是在慕迪的勾栏,几个女演员正在演戏,她们的穿着绝对超出了南宋的风气底线,话语也不断的在打擦边球,围观之人甚多,很生热闹。

赵昉和王斌的人还在闲聊,买来的粮食最多,想要全部带出临安等地却难,纵然王斌掌管禁旅一路放行,郑昭先等人也不是泥塑木偶。

毕竟眼下史弥远势头不佳,要防止节外生枝,王斌虽然有信心,在万一出现情况后把事情都压下去,但是惹的史弥远不开心,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赵昉也谈到了自己的难处,眼下虽然购买了大量粮食,但是想要运出临安城实在是太难了。最关键的是赵昉自己不能雇佣脚力,这平添了许多难度,只能烦请刁光斗帮忙,而刁光斗的意见是,将粮食先放在他在临安涌金门外的另一个庄园之中。粮食暂且让刁光斗帮忙寄存着,等到仗打完了,形势变好之后再从海路运往山东。

赵昉不大愿意,但是也实在没有办法。这次与王斌商谈也没什么结果,王斌不愿插手,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已,咱们是标准的exw模式,工厂交货,运输自理。

正当屋子里面还在激烈交谈的时候,蔡宁却始终远远的眺望着一个小姑娘,被慕迪带走的小姑娘现在就在勾栏里面。也许是受到了善待,似乎并没有想逃走的意思,而是在认真的缝衣服。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感受到了投射过来的目光,她突然抬起了头,一下子与蔡宁双目对视,顿时脸上烧起一朵红晕,赶紧低下头去。蔡宁口干舌燥,感觉心扑通扑通的跳,也马上深呼吸一口气,用心继续站岗。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人监控了。一个蓝衣青年在楼下的勾栏里似乎是在给客人端茶倒水,但是在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当中却隐藏着一点光芒。赵昉与王斌手下的谈话,他运用自己的江湖技巧听得一清二楚。

“要快点把这些事情告诉两位相公,不能让史弥远这种卖国狗贼再得意下去了。”他偷偷离开勾栏。

听完此人的汇报,郑昭先猛击双掌:“倒卖太仓的粮食,我看史弥远这次有几颗脑袋够砍!言和,当初笠翁把你推荐过来,说你机敏能干,我还觉得那些江湖伎俩无甚大用,如今看来,是老夫错谬。”

“承蒙相公抬爱,能在相公麾下尽一份力,诛灭奸邪,小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言和深深下拜。

得到了言和的线报,得知史弥远走私,郑昭先大为振奋,此时武锋军战败的消息还没传到临安,如果消息已经到了的话,那么主战派威望大损,借北伐打击三衙成了一场泡影。郑昭先更是要把这件事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准备用这件事扳倒史弥远。

第二天,楚州,郊外的一条小路上,一个女子行色匆匆,他面容俊朗行动轻盈。最为显眼的是腰间挂着一把剑。

然而在小路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面前突然从两边跳出来,四个彪形大汉,各自手持兵刃,腰间还挂有绳索,显然来者不善。

喻侠小小的吃了一惊,立刻拔出剑来。但是其中一人开口说:“别费心思了,身后也有人,我们在边上还埋伏了十几个弟兄,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吧。”

“那你也得先问问我这位好姐妹啊。”喻侠长剑如虹,但是面前这四个人比吕家的武师可厉害多了,硬碰硬的打了几个回合,身后的几个人赶到,十几个人将喻侠团团围住。

“你还是早些束手就擒为好,宋先生已经将你的罪状一一查清,你逃不掉了。”

喻侠这次才是真正吃惊,把剑合上:“哪位宋先生?”

这是一个友好的表示,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压低了武器,为首之人说。“当然是楚州知州真公的弟子宋慈先生。”

“你们不是史弥远的人?”

“当然不是。”为首之人说:“我等本是江湖人士,受过宋慈先生的恩惠,得以洗清冤屈,复为良民,所以愿为之效力。”

“那么他是为了楚州推官的案子来找我的?”

“此时,我等也不全知,但是宋慈先生嘱咐我们,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而且不要伤了你。”

喻侠大方的说:“我可以去见他们,但你们别想用绳子或者是镣铐锁住,只要他答应我带剑见他,我就知无不言。”

“妈的,喻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货,在几万人前面被骑……”身后一个人听见她居然如此怠慢恩公,不由得怒火万丈,直接骂了起来。

“老七!”为首之人连忙制止,但是喻侠已经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似乎丢了魂魄,手里的剑都掉到地上。

“你……”这几个人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喻侠怒火万丈的话,他们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喻侠似乎是害怕了,恐惧了,像绵羊一样。

宋慈得知抓捕过程之后也长叹一口气,表示喻侠可以提剑来见,他绝不介意,但是玉霞却主动的去掉了剑,上来给宋慈长拜不起。

“姑娘不必多礼。”宋慈是在自己居所的小院子里见的喻侠,刚才负责抓捕的几个人眼下都侍立在他身旁。“这里并非公堂也不是要审问姑娘,我只是想问清事情的原委。我想姑娘之所以杀楚州推官,是何私盐的案子不无关系的吧。”

喻侠眼光猛地一闪:“宋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

“一切行动都会留下痕迹,有了痕迹就可以追本溯源。”宋词,本来想趁兴讲一讲法医学的原理,但是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时候只能有些意兴阑珊的拍了一下,十桌。“还是重点讲一讲你的事情吧,依我来看,姑娘不是杀官有罪,而是杀赃有功。但是这毕竟不合律法,且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有了这句话,喻侠就意识到宋慈与她有相同的目的,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但是却隐瞒了费培的事情。

宋慈很是高兴,楚州被杀了一个贪赃枉法的推官事小,但是查出私盐案,保全国库事大。

他兴冲冲地整理了一下喻侠所说的内容,急忙去求见真德秀。但是整个知州衙门里的人都行色匆匆,面容紧张。

真德秀此时在厅堂中,正在与旁人交代些什么,见到宋慈之后急忙说:“你来的正好,快随我到河边去。”

宋慈一下子猜了出来:“多少?”

“全部,神劲军和强勇军全部被包围了。”

</br>

</br>

第九章 水火相胜,宋金交兵(上)

由于高俊的动作很快,以至于神劲军和强勇军被包围的消息比武锋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更早的传到了楚州——后者的信使还在赶回楚州的路上。

整场战事的发展一点也不复杂,由于神劲军和强勇军乐观地认为前面有武锋军和镇江都统制的兵马开路,自己应该不会立刻受到金军的袭击,等到邳州分兵之后才有可能真正地面对敌人。

这种轻敌的乐观心理在此刻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当李铭的骑兵扑上来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敌军——太平军骑兵全都换上了宋军的旗帜。

神劲军甚至没来得及给他们赖以为骄傲的弩箭上弦,就被李铭冲了个七零八落,随后又被太平军步兵踏破了行军阵形,主力彻底崩溃,死、俘三四千人。反倒是强勇军及时收拢了部队,就地组建了防御。

太平军组织了两次进攻,但是没能撼动对方的队形。从全歼武锋军到踏破神劲军,太平军这段日子一直处在高强度的战斗行军当中,军兵们也有些力不从心。

趁着这个机会,强勇军统制、神劲军统制收拢了军马,就地固守待援。

不愧是江北强勇,宋军士卒们一边维持着战线,一边还在疯狂的举锹挖土,筑造了连绵的营寨和壕沟,就地建立了工事。

在刚才的战斗中,高俊的左臂被流食咬了一口,盔甲坚固,无甚大碍。他负痛把箭拔出来,斡脱立刻要双手接过。对于太平军士兵来说,高俊简直就像神一样,这伤害了高俊的箭,还是烧了为好。

看见敌军要建起营寨,高俊立刻重新上马,继续指挥作战。

在急促的鼓点声中,太平军缓缓的前进了。步兵们按照传统队形,横队居前,纵队居后,向宋军营寨发动冲锋。

在淮北泥泞的土地上,身披重甲的太平军步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涌了上去,他们的长枪密集如林,让对手简直无从抵挡,宋军在前排树立起高大的盾牌,并且用自己的身体牢牢顶住,太平军们只能双手举起长枪越顶攻击。然而,这使他们的身前出现了巨大的空当,而敌军的长枪手显然也不过放过这个机会,强勇军所使用的长枪要比太平军短一些,但是,一旦控制不当,太平军军兵们也很容易受到无情的刺杀。

高俊明显的注意到太平军的冲击力减弱了不少,毕竟刚刚消灭完武锋军,部队还没有得到及时充分的休整,大家的体力有所下降。

淮北运输艰难,这些日子的补给也一直维持在普通水平,没能给士兵们补充更高的营养,也难怪今天会如此气力不支!外人尚且看不出来,军将们倒是一清二楚。

赵永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宿迁之战后,赵永被高俊钦点为军使,他也是太平军上下第一位从文职军典上任的军使。在此之前,太平军上下普遍认为军典是从军文人的职位,他们懂军法、会写算、能说教,干一些文职工作,但不适合作为一军首长。但是高俊还是点了赵永的将,希望他能够破除这种成见。让大家看看诗书男儿带吴钩是什么样子。

眼看着战斗陷入胶着,赵永时刻在心里评估自己手下的形势,终于下定决心:“从咱们这个方向开始突击。”

他的决定并不是在战场上违背指挥官的调度。在之前的军事学习中,高俊提出,遇到这种焦灼情况,军使如果通过判断,认为敌方薄弱点在自己这里,是可以主动率军突击的。左右两侧的军使也应该随之配合。

动脑子打仗,总结经验打仗,这次不需要高俊的调度,各位军使不断地在心里重复自己的责任,赵永下定决心,狠狠向前推进。

太平军的盔甲厚重方阵集结起来像是一块坚不可摧的铁锭,宋军虽然也装备不错,但终究无法与太平军相抗衡,他们在太平军的攻势下一步一步的后退。

神劲军统制官陈僧岩几乎抱定了放弃生命的打算,决心以死报国,无论如何也要咬下金狗一块肉来。他在阵前左右驱驰,哪里最危险就顶在哪里,看到赵永这边发动冲锋之后,立刻催动战马,迎面赶上。

神劲军们发出了最后的呐喊,他们拼劲力气,跟随统制官顶住,而是在他们身后不到几尺远。无数士卒正奋力地挥动铁锹,一锹一锹的挖着壕沟。

太平军毕竟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得到了充足的营养,尽管一时间气力不支,但是当战斗进行了一个时辰以上之后,他们的后劲依旧绵延不绝,但是对面的宋军已经精疲力尽,开始松垮。

太平军的强攻是不计伤亡的,高俊亲自冲到阵线前面,大声鼓励军兵继续向前。一开始他的左手因为刚才的伤有些疼痛颤抖。但随着一声声的嘶吼,巨大的力量似乎贯穿他的全身,让他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痛觉的感知。

就像是陈秉彝所说的那样,高俊心里确实有一股怨气,必须要发泄出来。

“高郎君已经站到了最前面,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沐白不失时机的大喊。

裴真身中两箭,但依旧不退,率领军兵与敌军血战。

陈僧岩力尽,但依旧奋战不止,连杀太平军三人,血流满袖。就在这时,郭延嗣瞄得亲切,发来一箭,顿贯其胸。

就趁着这个机会,赵永发一声呐喊,第一个冲到前去,全都军兵随他冲锋,一举突破了敌军的阵线。正在挖掘壕沟的士卒们躲避不及。被成批的砍倒在工事旁边。

太平军步兵前方横队后方纵队的优点显示了出来,突破一点之后,随之扩大缺口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一下子把整个宋军的阵型撕开,大批宋军不得不跪地投降。

但是强勇军依旧岿然不动,只是缩小了自己的防御圈,变成了一颗砸不烂的铜豌豆一般。

太平军的攻势终于还是弱了下来,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高俊暂时鸣金收兵,安下营寨,幸好眼下敌军也只剩下七千余人,只要把守住几处要害地方,敌军就算突围,各路部队起码还可以互相策应。

太平军主力四千人驻扎南面,潘正两千人在西,纥石烈志五千人在北。

事实上,如果宋军今夜突围的话。太平军主导的薄弱的包围圈无法有效阻拦,但是在白天的战斗中,由于金军的突破过于迅速,以至于宋军对敌军的人数没有清晰的认识。他们又寄希望于毕再遇、武锋军能够回师,消灭这支大胆埋伏在淮北的金军。

这个判断失误这是他们的遗憾。

</br>

</br>

第十章 水火相胜 宋金交兵(下)

身为太平军的佐史,陈秉彝每天的日常任务之一就是在安营扎寨之后,前往英灵帐焚香祷告。

这顶帐篷位于高俊的寝帐后面,里面供奉着兵祖蚩尤、武成王吕尚和历代名将,以及太平军战死军兵的牌位。由于阵亡军兵太多,这里已经容不下去,不得已只能合祀。

春季的风从东南面吹来,北方人总说只有夏冬两季,春天太短,一阵风来就暖似一阵,等到风停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夏天了。旗帜在风中猎猎飘动,尽管是黑夜,依然可以瞧见它们暗色的轮廓。

太平军一向使用黑旗,北方游牧民族固然有这个传统,金人也喜欢在军队中打起黑旗来。按照汉代以来的五行相生理论,新的王朝是在旧的王朝的德运上相生而成,宋为火德,火生土,则金为土德。

但是在军队中和民间传说里,却依旧使用五行相克理论,既然宋是火,那就要用水灭掉这火。水的政策是黑色,所以,无论是辽军还是金军,都大量的使用黑色旗帜,表示以水灭火的意思。

而在南宋说书人的民间传说里,宋仁宗曾经梦游天宫,见到一红一黑两人对弈,身穿红衣者乃是大宋太祖霹雳大仙火德真君艺祖赵匡胤,身穿黑衣者则是大金太祖水德真君武元皇帝完颜阿骨打。下棋的结果是黑色获胜,故而金能灭宋。

大概是赵匡胤穿的衣服的颜色好,所以宋在南方依旧还续了一百五十年国运。

主持完祭祀的陈秉彝刚刚出来,却发现宋军的营地里,火光似乎在跳动,正在他疑惑的时候,望楼上已经敲起了钟!

有无数的宋军士兵,很多人都没有穿戴盔甲,也没有打起火把,正在向金军营地冲来,这是敌人的敢死队!

整个太平军的营地立刻忙乱起来。军兵们纷纷架起弓弩,向一望无际的黑夜里面射箭。太远的地方实在是看不清,只能凭借偶尔盔甲反射的月光确定敌人的位置,一轮箭过后,前方却响起了哀叫声: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是来投降的。”

巨大的火炬被点了起来,一下子把黑夜照了个通透。前方果然有很多宋军士卒,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穿了盔甲,甚至大部分人都没有带兵刃,他们瑟瑟发抖地趴在草地里,嘴里不断喊着自己是来投降的。

“穿盔甲的把盔甲脱掉,爬过来!”太平军营地里忙了起来,全体军兵披上盔甲,结束了他们短暂的休息,准备以应对突发情况。

李铭身骑白马冲到敌军之中,点了两个看上去机灵的人随自己回去,由高俊审问。

得到的情报非常惊人,宋军之中发生了内讧,神劲军已经决心叛逃。

在今天的战斗结束之后,强勇军对自己的表现非常得意,而对神劲军嗤之以鼻。到了晚上,由于神劲军主将阵亡、辎重尽失,没有办法生火做饭,不得不请求搭伙。

而强勇军统制却下令,不准与他们饭食,还声称这帮败军之将应该送回去治罪。刚才,强勇军营寨里突然传来消息,让神劲军部将以上的军将都去议事,不少人怀疑这是要趁机将他们抓起来,送回去治罪。

神劲军决定脱离营地,向金军投降,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此时宋军营地大乱,还没有脱离的神劲军和强勇军发生了火拼。

“郎君,这是大好机会,咱们赶紧冲上去!”

“郎君还是小心,这也许是敌军的计谋。”

正当大家莫衷一是的时候,高俊又问帐下的俘虏:“强勇军统制官是何人。”

“是,是许国官人。”

“哦?”高俊皱起眉头,许国现在不是应该和扈再兴、孟宗政一起,在襄阳对付仆散安贞吗?怎么会在淮东?

高俊再次详细询问这许国是何人,俘虏们知道的并不多,七拼八凑起来,高俊也大概猜的出来:还是由于自己的蝴蝶效应,忠义军失败太快,所以朝廷从湖北调来许国,这倒也是应有之义。

“如果是许国的话,这种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

许国和刘琸两个人是如何用一通骚操作把淮北忠义军全部逼反的,高俊还记忆犹新,这种军事优秀政治零分的傻蛋,在南宋一点也不缺。

在被包围的情况下还闹出内讧,确实是许国的风格,高俊主意已定,下令进军。

潘政和纥石烈志看到高俊进军,也即刻率兵前进。已经大乱的宋军营地组织不了有效的抵抗,金军迅猛的杀进核心地带。

但是强勇军们在被分割包围的情况下依旧组成小块,试图负隅顽抗。

“敌军分为七部分,那咱们就一个一个的打!”高俊站到了营寨的望楼上面。

“蒲察勇,带领你的旗突破这股,看见那面旗帜了吗,许国应该就在那里,处分了他,咱们就赢了。”

蒲察勇估摸了一下,点了点头,领命而去。率领他的军兵向宋军主阵发动了进攻。

许国万万没有想到神劲军居然会投降,一时间惊慌失措,金军打进营地来的时候,他连盔甲都没有穿戴齐全。

眼下只能叫苦不迭的率领士卒利抗敌军,虽然升了帅旗,但是许国没有盔甲,一时间不能上阵,宋军不知主帅情况,士气低迷。

蒲察勇搏了上来,主阵宋军无力抵抗,一名还骑着马的正将奔到许国这里:“事情危急,统制为何不上阵鼓励军心。”

许国指了指自己身上白色的睡衣,意思是自己穿成这样上阵是给士卒们下劲。

这名正将咬了咬牙,飞快的摘掉自己身上的盔甲,亲自为许国牵马。

关键时刻,许国果然表现出了大将气概。在阵前鼓舞三军,顿时宋军士卒欢呼雷动,其他被分割包围的宋军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附近的友军欢呼,也知道必然有捷,也士气倍增。

高俊咬着牙看着被分割包围的送进的情况,如果今晚拿不下他们,最迟到明天晚上,毕再遇的前锋部队必然会抵达此处,到那个时候就真的完了。

高俊也披甲上马冲到阵前,决心这次要第一个冲锋。

“指挥使万万不可如此。”潘正拉住了高俊:“指挥室是全军主将。在阵前鼓舞三军即可,万不可亲冒锋矢。如果指挥使只能用这个办法来鼓舞士气的话,以后该怎么办,难道每次都要指挥使第一个冲上前吗。”

高俊同意潘正的想法,并没有冲锋向前,只是在各军阵地之间策马奔驰,鼓舞军兵们继续前进。

许国已经清楚了情况:敌众我寡,还被分割包围,到天亮的时候迟早是一死,看到眼前的高俊,他决心用命玩一把。

</br>

</br>

第十一章 宋军之败,弥远之得(上)

正在阵前的高俊突然听到宋军们一声暴喝,直直的向自己正面冲了过来。他意识到这是许国要进行最后的冲击了,干脆立马不动,把手中的长枪插进脚下的泥土里,大声喊道:“兄弟们,我人就在这里不动了,如果你们后退的话,就让我被南家人干掉好了。”

太平军的重甲步兵们立刻挤了上来,宋军进攻的势头确实很猛,所有人都不要命的一样的把长枪上下飞舞,哪怕是一换一也一定要冲锋向前。

“赶紧把盾牌布置到前面,不要让他们一换一,别给他们光荣效死的机会。”高俊很清楚,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只要顶过这一阵,胜利就属于太平军。

“你们可要当点心,我要是死了,愤怒的潘刺史一定把你们的脑袋都揪下来。”高兴的话,引来了一片低低的笑声。重盾牌已经布置到了前面,宋军发现金军并不打算杀死他们,只是不断的磨掉他们的耐性。

眼下高俊就像是熬鹰一般,让这群乱踢乱蹬、桀骜不驯的宋军慢慢精疲力竭,安静下来。正当计划快要完成的时候,只听远处一声霹雳响一支羽箭飞了过来,直直地插进高俊重甲保护的脖项之中。

潘正在忘楼上看到此情此景,登时大吃一惊。

高俊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晕倒,斡脱非常机灵的挤到高俊旁边扶住他。高俊颤抖的把箭拔出来,这只利箭射穿了盔甲,但也耗尽了势头,在高俊的皮肤表面停了下来,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印记。如果发箭人力气再多半分,高俊此时已经命丧黄泉。

张大春、路哲二人发现发箭之人在他们两军的包夹之下,不由得又羞又气指挥军兵快速前进,吃掉这伙儿敌军。

陈秉彝已经清点了之前投降的神劲军俘虏,并且挑选出了三十多个人,带到两军阵前大声喊话,要求宋军投降。

眼看着天色快亮,宋军终于彻底丧失了斗志,除了许国所在的一路之外,都已经投降。

高俊在阵前大声宣布太平军的政策,以及太平军的理想,并且不吝惜对强勇军的溢美之辞。宋军纷纷低头叹息,他们疲惫不堪,不想再战了,而太平军看上去也不像其他金军那么可怕。

许国痛哭流涕,要求左右两边的人将自己杀了,提着人头去降,左右军士谁能忍心?三军泣下,惨不忍睹。

天已经亮了,只剩下这不足一千的强勇军未降,纥石烈志不耐烦了:“儿郎们都累了,早点打完,让大家休息。”

高俊却心有计较,他很想收编这些强勇军。

王浍给高俊的建议之一,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尽可能萃集南北精英,为北伐做人才储备。高俊对这一点深以为然。刘备屡败屡战,辗转数十年,猝然能成一霸,汉中、荆襄两战,名震天下,鼎立一足,就源于在之前的几十年中,虽然屡战屡败,但是却从幽州到益州、从徐州到荆州延揽了一大批人才,一时精英,并在其中。

眼前的强勇军是淮南劲旅,高俊下定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已经到了早上,太平军大部分部队都已经回营休息,只留下部分人马继续包围着阵中的宋军。

宋军士兵们饥肠辘辘,已经不堪再战,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一名军将仅带着一名侍从,推着一辆小木车过来。上面摆放着四个木箱,用白布盖着。

“你是何人?”许国大叫。

“我是太平军节度使高俊,来和诸位聊聊,知道大家都饿了,送些饮食过来。”高俊慢条斯理的推着车。

许国本来想命令士卒们放箭,却猛然发现手下的表情不对,他忍不住长叹:“军心丧矣。”

高俊靠近了宋军,他没有穿戴盔甲,只有一把金刀傍身,给宋军士卒发了些吃食,毕竟主将还在,谁也不敢轻易接过去。

“许国将军在何处?”高俊询问。

士卒们连忙引见,许国无可奈何,决心最后试一试,下令士卒们变阵,外围捏着一把汗的太平军们只见宋军阵型一变,一下子换做圆阵,将高郎君包裹在中间,看不见踪影了,顿时吃了一惊,纷纷拿起武器,准备上去营救。

斡脱走了出来,高声告诉太平军同袍们不用惊慌,高郎君马上就出来。

在阵中,许国与高俊二人坐定,高俊突然先施一礼:“请许将军助我攘除鞑虏!”

潘正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一刻钟比三个时辰还长,正当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前去一看的时候,宋军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许国跟在高俊后面,两个人走了出来。

潘正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平军军兵们也欢呼雀跃,不少胆大机灵士兵已经走上前去,安慰宋军不要颓丧,赶紧去吃些东西。

许国决心帮助高俊南下,先做掉史弥远。强勇军不分家,精选八百士卒,分为两旗,听从高俊指挥。剩下的人,也都送往海州屯田。

神劲军士卒们也精选出二百人,新编两都,加上武锋军编成的两都,编为一旗,交给潘正原部将郝思文。

神劲军剩下的精勇补充进其余部队的缺额。

陈秉彝拿出白绢,蘸得朱砂,在扬州强勇军、真州神劲军上各打了一个叉。

楚州的探子找到阵地附近,却发现太平军已经准备撤走,而阵中也没有厮杀之声。他们非常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回去禀报,楚州城内的气氛降低到了冰点,所有人都认为:敌军既然连强勇军都打败了,那么之前出动的武锋军和镇江都统使司的屯驻大兵也必然全军覆灭,洪泽湖以东已无宋军。

楚州立刻行动起来,在真德秀的安排下布置防御,整个城市鸡飞狗跳,对于私盐案的查处也慢了下来。

毕再遇的回援也在一天之后抵达,然而此时友军已经全军覆灭,太平军控扼在楚州和宿迁之间,阻止毕再遇回师淮南。这让毕再遇不由则异常震惊,敌军居然灵巧的见缝插针,准确的估计到了各路宋军的不同力量,这几次行动仿佛是开了天眼一般。

正常的将军是不会想到绕过毕再遇去攻打他身后的弱旅的,这样太过于冒险,除非对宋军的行动了如指掌,否则根本不可能如此做,如果敌军的将领不是一个疯子的话,毕再遇想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

被毕再遇怀疑的那个人此时正在自己的宅邸里面休息,此时他还没有接到三路宋军覆灭的消息,不然一定会开心的笑出来。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放手对付郑昭先等主战派人士了。

</br>

</br>

第十二章 宋军之败,弥远之得(下)

临安,赵昉终于等到了太平军在江南的另一位重要潜伏人物:孛涅察尔。

在之前的时间里,孛涅察尔一直在建康到扬州之间活动,串联走私商人,进出口各类大宗货物,直到最近才终于躲开了路上的重重障碍,前往临安与赵昉会合。

几个月时间不见,孛涅察尔看上去已经完全是地地道道的汉人了,此番两人相见都是分外高兴,有了孛涅察尔这个了解生意经的人帮助,赵昉收购粮米的计划将会更加容易,但是眼下依旧是运输困难。

当赵昉把这个困难告诉孛涅察尔的时候,后者却略微摩挲下巴,似乎有些想法。

“运输困难,主要是我们调不起充足的人手,但是如果想的话,赵长史,我想是可以请到一批人来帮忙的,而且我们可以把这些人带到北方去。

这让赵昉有些奇怪:“你现在也是秘密行商,怎么调集人手呢?你可知道有什么人能来帮助咱们?”

“茶商,是淮南和江南的茶商。”孛涅察尔说:“他们有很多兵马可以帮助我们。”

茶叶一直是宋人的痛,早在北宋初年,茶法积弊就导致了四川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即著名的李顺、王小波起义,之后在淮南和江南的茶叶采购也屡屡闹出矛盾。南宋政权成立之后,与对北方实行物资封锁,而中国人早就形成了饮茶的风俗,仅仅是河南陕西两地,每年的茶叶采购额就在30万两白银以上,巨大的利润促使许多人走上铤而走险的道路,而茶商们为了生活,也不得不把茶叶想方设法的卖到北方去。

这种高风险高利润的生活促使茶商组成了武装团体,这些人平时是茶农,行商的时候就带上刀枪和弓箭,在头领的指挥下,想方设法从淮河淤浅干涸的地方越过边境,将茶叶卖到北方。和北方的私盐武装一样,在沿江沿淮的地带,茶商武装力量极为强大。

“我认识两位茶商兵马的头领,都是很可靠的人。”孛涅察尔向赵昉讲述:“还是在去年的时候,那时我来到淮南不久,有一批货被附近的盗寇抢走了,一位跳河者向我推荐了茶商首领苏赖子,这个人是温州一带有名的茶商领袖,即使是官军也不会轻易招惹他,此人也经常为乡邻主持公道,所以我去找他谈得很投机,他想方设法帮我追回了这笔货物。

另一位头领是洪州人,名叫熊果儿,常年在浮梁一带活动,我也是去年前往江西的时候才得知此人。

这两位头领各自都有两三百号人,虽然所作所为算是不法之事,但是能够约束手下,平时种茶,行商的时候才拿起刀枪。我不太懂得行军打仗的事,但是我看这点是和高郎君的理念相符的。”

孛涅察尔的叙述让赵昉欣喜若狂,如果真有这两人相助的话,将30万石粮食送往秀州装船倒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这段时间,在孛涅察尔的帮助下,赵昉又收购了城内不少粮商的粮食,临安的地皮都快被刮起来了。与此同时,两人发下拜帖,邀请那两位茶商来临安相会,有大买卖要做。

也是在这段时间内,武锋军战败的使者终于狼狈的逃回了楚州,洪泽湖以东的宋军尽败的消息飞速传遍了两淮前线,自然也到了盱眙军,贾涉闻言大吃一惊,淮东惨败的话,金军可以围攻楚州,从清河口南渡,兵锋甚至可以直达真州和扬州。

“现在只能看看毕再遇老将军能不能治得住这支金军了。”贾涉赶紧发布命令,在盱眙军内继续签民为军,征发粮食,防止泗州金军有可能的袭击。

费培这段时间在盱眙军也算了解的比较通透了,看到招募人员的文榜之后心念一动,仗着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常和县学的学生们一起进行射艺留下来的体格,决心参与募军。费培觉得自己能写会算,怎么着也能当一个小头目,那样的话就有机会了解贾涉运盐的真相。

而与此同时,建康府的兵马在洪泽湖以西打了胜仗,已经攻克了宿州,蒙古纲率军脱逃。战胜的欣喜还没有持续多久,就得知淮东前线出了这么大的情况,这让宋军颇为踌躇。

这些消息飞快的送到临安,史弥远闻之大喜,意识到清理部分主战派人士的时机已到,即刻命令手下开始聒噪,表示主战派主战误国,导致损兵折将,坏了许多生灵,不若趁此机会迅速与金军和谈。

郑昭先和曾从龙接到消息,也顿时惊了半晌,好半天不得言语,片刻之后曾从龙才沉痛的说:“想不到兵马竟如此不堪一击,真不知金人到底是有何能耐,让我等筹划之功,化作一场泡影。”

郑昭先没有回答,这战败突然又诡异,他似乎已经嗅到了某些不寻常的气息。但是此时已经不由得他细想,也没有功夫让他去查询来龙去脉了,就算史弥远真的再次卖国,眼下也绝无半点马脚可露,想来想去,郑昭先只能破釜沉舟。

“想要说咱们误国,那咱们不妨先说他误国,不就是比谁喊的声音洪亮吗?我就不信圣主分不清黑白曲直,曾兄莫慌,我这里已经捏住了史弥远的把柄!”

郑昭先把言和所探听到的事情一一与曾从龙被说一遍,后者闻言大喜:“纵然史弥远权势熏天,这等卖国行径还是人神共愤,圣主必然将此人治罪。”

“史弥远毕竟权势熏天,三衙管军皆为其所用,我等还是要细致一些。一方面要收集证据,另一方面也要让听从朝廷号令的兵马入京,防止史弥远和他的党羽狗急跳墙。”

“这么说来,郑相公已经有所预备了?”

“没错,我已经计划让三支新军入京护驾。”

曾从龙吃惊不小,郑昭先所要调用的,正是之前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各自驻地的三支新军:福建左翼军、江西右翼军和广东摧锋军。

这三支兵马创设已将近百年,是不亚于三衙和屯驻大兵的老牌军队,将之调入临安是前所未有的举动。

但是郑昭先已经下定决心提出此等建议,他相信史弥远现在正在自鸣得意,应该不会有所怀疑。新军调入京城之内,郑昭先再发难,只要先打掉王斌,史弥远就孤掌难鸣。

不过在振奋之中,郑昭先也有隐忧,怎么炮制史弥远到底还是看圣上的意思,自己虽然这几次都能见到圣主,但是陛下的心思却很难猜测。

但是郑昭先已经没有选择了,就算圣主将史弥远轻拿轻放,终究也能体会到自己的一片苦心,最起码应该会让自己还留在中枢,以后再慢慢和史弥远周旋。

从这一刻起,郑昭先算是撕破了自己土偶木梗的伪装,正式和史弥远叫板了。

</br>

</br>

第十三章 老将知兵,宿臣善政(上)

毕再遇派出小股部队南下,但是却遭遇了太平军的沿河阻击。高俊在大河河底沉下了木桩,阻止毕再遇船队南下。毕再遇干脆下令军马返回宿迁,做出了一副威胁邳州、海州的样子。

对毕再遇所率领的镇江屯驻大兵,高俊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从开战之初,他就意识到镇江才是洪泽湖以东的宋军主力,如果不能击败这支军队,虽然打垮了三支新军,但也不能阻挡宋军前进的步伐。

眼下高俊虽然一直扑到淮河边上,剪除了镇江屯驻大兵两边的羽翼,但是毕再遇治军有方,部队并没有产生恐慌情绪,而是牢牢的占住宿迁,伺机进攻邳州,与李全相互策应。这样,倒是让高俊一下子孤悬在淮河岸边,后方就要丢掉了。

一旦宋军拿下邳州,他们可以毫不费力的从那里威胁徐州,而金军主力刚刚在宿州被宋军击败,还在向徐州一带撤退,如果不能赶到宋军前面回到徐州的话,就会被宋军两头围堵,而不得不向西方撤退,至此则山东必然空虚。

也正因为如此,当毕再遇意识到强勇军和神劲军已经全军覆没的时候,就不再多花心思,而是继续向北挺进。

面对这种情况,太平军在邳州的留守人员得到高俊的命令之后,向东撤往海州,而毕再遇随即占据邳州,切断了还在淮河北岸的高俊与海州之间的联系。

高俊毫不示弱,决心封锁从大河运输的水路,截断毕再遇的粮道,形成了一个多重包围的局面。

但是他的对手似乎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毕再遇已经向临安朝廷发呈,让李全部迅速占领海州,然后粮食从张家港出发,运往海州,赡济各部。趁此机会,毕再遇可以继续北上,恢复山东。

尽管洪泽湖以东的方向出了很多差错,但是其他各路的反击连连得胜。在汉中的金军毫无疑问的溃败了,他们同时遭到四川主帅安丙和西夏嵬名令公的双重夹击。

而在京湖战场之上,安贞虽然是一代名将,可是却在蕲州城下损兵折将,湖北神武军、湖南飞虎军一应而上,扈再兴、孟宗政等名将闪耀其间,他们都不输于仆散安贞,双方打的有来有回。

孟宗政在枣阳重创了安贞部,但是由于后援不及,金军还是靠人海往大别山一线发展,切断了荆襄与江淮两个战场,此时的华中你来我往,胜败尚未可知。

而在两淮战场上,虽然在洪泽湖以东的区域,高俊连连得手,但是在洪泽湖以西,宋军精锐尽出,四路大军围攻宿州,青年军官国仇家恨。蒙古纲中箭,金军全面败退。

宿州是北伐的一个关键节点,拿下了宿州,向西可以攻打大宋旧南京归德府,进而图谋东京开封,向东则可以会师徐州,进军东平、济南,图谋山东。丢了宿州,再丢了徐州的话,那么山东门户大开,高俊的根据地就首当其冲。

在毕再遇写完他的呈文并且送往临安的同时,高俊也收到了何志也千里迢迢传来的信,李秉均在根据地总算是老实了些,今年的春耕工作得以顺利完成。今年在荒地上种了不少棉花,可以开始着手棉纺织工业的事情。

密州一带遭到了叛军的进攻,但是在民兵的坚强阻击之下,敌军并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率先进攻济南府,双方还在鏖战之中。

目前春耕工作紧张,人力实在是抽调不出太多,何志也很担心,一旦田琢抵挡不住,那么张林的叛军很可能再次进入根据地,破坏刚刚完成的春耕。

“根据地不足以抵挡张林和毕再遇的同时进攻。”这是结论。

何志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途径,得知了高俊最近一段时间怨气冲天的事情,还在信里面劝慰一番高俊,让他不要心急,一步一步慢慢来,还送给他一把根据地的最新产品——折扇。

本来在明代才会出现的这种文人雅趣的东西,被何志也当做是最新的拳头产品推出,好在现在根据地的河东氏子甚多,可以帮助传播。

这把纸扇画了一堆奇特的楼房,何志也告诉高俊,这是殷敏想象中的未来世界,何志也最后还劝高俊经常和元好问聊一聊。

看到这副画,高俊略微展颜。

高俊开始频繁骚扰毕再遇的后备部队,希望让后者感到恐慌,停止前进。五千多人的太平军毕竟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力量,如果高俊牢牢的守卫住洪泽湖以东的淮河河岸,那么始终就是在毕再遇身后一把隐形的匕首,逼迫对手反过身来先解决他。

这样的行动很有效果,高俊现在又编成了两个新的轻骑兵都,这两支骑兵并不像李铭和僧虔的军马那样身披重甲、马带具装,而是带着相对轻巧的盔甲和大量的箭矢,以骑射为主。

轻骑兵也是战场的重要组成部分,驰射和驰刺一样,都是战场上重要的打击手段,这两个新的骑兵都分别交给了讹留山律和桑真,前者的主要组成是那群黠嘎斯雇佣兵们,而后者的主力则是阿里哲孛部的人。

这些游牧民族的士兵虽然缺少纪律的概念,有些散漫,但熟悉战马和弓箭,只要翻身上马就仿佛长在了马背上一样。确实很适合轻骑兵这种需要一定经验的工作。

这些人频繁的骚扰让毕再遇的手下苦不堪言,而且也带来了深深的恐惧:既然这个高俊能够如同闪电一般连续击垮三支新军,他的实力必然深不可测,一旦从背后突袭本军,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大家纷纷请求毕老将军放弃攻打邳州的计划,回头与高俊进行决战,但是毕再遇经过仔细考虑之后,却否决了这个建议。

“如若他不加以骚扰,倒也难说,但如今居然屡屡骚扰我军,则此人未必是打算跟在我们后面,从背后突袭我军。”毕再遇捻了捻胡子:“这个高俊显然是个知兵的人,大家都应该听过孙子所说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此人必然是实力不足以击败我军,才故意做出要迎击我军的姿态来。

从现在来看,此人早就知道洪泽湖以东我军进军的计划,如若他真有两三万的兵力,一定会优先伏击于我,只要击败咱们镇江屯驻大兵,其他三路新军又如何成事,可是他却零敲碎打,首先打击他们三个,却放过了当时还懵懂无知的咱们。

这就说明,他当时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攻打镇江屯驻大兵,现如今我算是看出来了,此人的兵力恐怕只有五千人左右。”

</br>

</br>

第十四章 老将知兵,宿臣善政(下)

大家都有些惊讶的看着毕再遇老将军,这个结论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但仔细想想确实有道理:大家刚刚渡过淮河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前方多么危险,如果高俊手下兵马众多的话,就应该首先打击作为东线主力的自己啊。

想通了这一点,宋军上下士气大振。

毕再遇麾下主力近万人南下迎击高俊,双方在河岸对峙,宋军扎下联营,高俊看到毕再遇果然中计,率军转头对付自己而不在北上,顿时喜不自胜。现在只要充分运用拖字诀,小心翼翼的避免暴露自己的实力,何必再遇在大河边上打太极,等到各路金军来援抵达徐州宿州,那么毕再遇就被困死在淮北了。

一连几天宋军却不大出战,双方长期对峙,让高俊既高兴,心下未免也有些怀疑,总觉得宋军的行动太过诡异。但是对手却号令严明,队伍整齐,卫兵一刻不敢撤,夜间还要敲响战鼓,整理队伍。高俊也不敢主动进攻,生怕为敌军所乘。

一连对峙了四天,高俊才终于感觉宋军营地未免过于一成不变了,其中或许有诈才率军向宋军扑来,却发现营地里面的哨兵都是稻草假人,战鼓是把羊绑在树桩上敲响的。整个营地里真正的敌军不过百人,都有骏马,高俊刚一攻打营地,即刻就乘马逃离了。

看着这个情况,高俊大叫一声不好,敌军必然已经提前北上了,急忙点齐队伍前去追击,连行十余里,潘正追上高俊,极力劝说:

“指挥时千万不要过于急躁,敌军既然设下这道空营计,必然早有准备,难道还会任由咱们追击吗?”

高俊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下令队伍暂停追击,进行整顿。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探马来报,前方树林中隐蔽着数千宋军,看到金军停顿下来并且整理队伍,知道伏击无望,已经撤走了。

高俊立刻率兵攻打宿迁,但是宿迁一座小小城池居然屡攻不克,宋军守将乃是毕再遇麾下的镇江屯驻大兵后军统制官姚喜,此人端的是一员猛将,经常在危急时刻亲自上城搏杀,在阵中常戴一铁面具,使用一把镔铁长刀,往来无可对。

高俊顿兵在宿迁城下,感觉到形势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了,但是他并不心急,此时在自己手中还有一张王牌。

毕再遇已经前进到徐州城下,但是却不能马上破城,这毕竟是山东门户,金军在这里也屯驻了重兵,而且从宿州战败的金军各部马上就要赶过来了,徐州守军感觉到战事有望,所以并不投降。

在这种情况下,毕再遇当然希望李全能够尽快解决海州,然后西进帮助自己。但是他却惊讶的发现,李全根本就没有打海州,直到现在还停留在涟水一带,正在不断的向南宋朝廷要钱要粮,至于帮助自己,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这就是高俊的王牌,李全作为史弥远的心腹,早就接受了指令,根本就不积极攻打海州,要断掉毕再遇的念想。

这样一来,毕再遇的人马将不可避免的成为一支孤军。

在淮北一团乱麻的局势当中,淮南的真德秀也被贪得无厌的李全所激怒,甚至打算直接断掉李全的粮草,但是经过商议之后,却也意识到此时如此做无异于逼反李全。

前线形势纷乱,又有主和派从中作梗,军马器械调拨并不及时,义军与宋军之间心存芥蒂,数生狐疑,北伐战争虽然取得了一点成绩,但是长此以往,决计不能取胜。

但是真德秀不孚众望,在淮南终究干的不错,在乔行简的支持下,大大缓解了淮南的钱荒、粮荒和盐荒。虽然淮北战事急转直下,但是楚州城却打造得铁桶一般,短时间内金军难以攻克。

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真德秀找来宋慈了解了有关私盐案的始末。宋慈这些日子来从楚州推官案开始抽丝剥茧,已经意识到私盐案是一个颇为庞大的问题,一五一十的向真德秀作了禀报,而后者欣慰的看到自己确实挑选了一位合适的人才。

听完宋慈的汇报,真德秀不由得抚掌大笑:“郑相公刚刚在朝堂发起朝议,你就又来锦上添花,这很好!对了,你还不知道,郑相公已经在朝堂上检举史弥远手下的步军王斌倒卖内帑,此事干系不小。

郑相公已经传来话,咱们在淮南也好好翻翻账本,史弥远手下贪赃枉法,空虚国库的证据,尤其是贾涉贩卖私盐一事,这我确实也没想到,你可以让那个女子陪你一起去查一查。”

得到了真德秀的命令,宋慈带着喻侠前往盱眙军,准备掀翻贾涉的老底。

在路上,喻侠这才说出有关费培的事情,宋慈大喜,准备前去寻找。

此时此刻,在大家想象中大概已经焦头烂额的史弥远却气定神闲的坐在马车里,这是一辆非常宽阔豪华的马车,用厚厚的锦缎围着,而坐在史弥远下客座的是赵昉。

能够获得与半个中国实际掌权者同载而归的殊荣,似乎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但是赵昉早就已经见怪不怪,而且恰恰相反,他还对史弥远在这种风口浪尖之时和自己见面的大胆举动而感到困惑不解。

“史相公此时见下官未免太过招摇一些,倘若被有心人所利用,必为不利。相公难道不怕受到挫折吗?”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可是那个刁光斗告诉你的?”

“相公如此位高权重,稍有动静当然是四境皆知。”

史弥远未可置否的“哼”了一声,显然对于刁光斗非常不满:“你们那个高俊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干的不错,连续打垮三支新军,而且多为生俘,免杀了许多生灵,确实有心了,这对我等大为有利。我军也在宿州打了胜仗,此时正是各退一步的好时机,我已经准备主导议和。”

“相公全活两国生灵数万,厥功至伟。”

“少说这些话,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朝堂之上、街坊之间是怎么议论我的吗?想杀我的人多的是,说不准现在就有人在街上用弓箭对着这辆马车呢。”史弥远打了个哈欠:“我倒是小看了郑昭先等人,想不到他们会突然发难,不过并没什么关系,这几个人迂腐不堪,并不为大患。”

赵昉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继续恭维几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是要印证史弥远的话一样,一支箭从被锦缎遮住的马车窗户射了进来,钉在史弥远身后的车板之上。

</br>

</br>

第十五章 孤悬敌后,危机四伏(上)

在最开始的几秒钟,赵昉一度怀疑这是不是史弥远对自己开的玩笑,但是当第二支箭射进来,并且划过史弥远的肩膀时,他就清楚这回是玩真的。

已经跟着高俊打过几仗的赵昉并不特别惊慌,但是史弥远就没这么淡定了,他像头老母熊一样挪动笨拙的身躯就要下车。

赵昉赶紧扶史弥远下来,作为当朝宰执,史弥远身边的扈从还是很多的,这马车前后不下二十人,他们立刻惊呼起来,开始左右寻找敌人。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暗,是个刺杀的好时机,身穿夜行衣,只露双眼的刺客连射两箭之后,直接从他埋伏的路边角楼上跳了下来,手持双剑冲杀而过。

史弥远身边的护卫都没有穿盔甲,各自挺起手刀向前迎战,不过片刻之间就被砍翻了四、五人,让赵昉也忍不住咋舌。

但是毕竟人数差距太大,很快此人就被团团包围起来,左右拼杀不得,史弥远也看出来自己已经无虞,便壮着胆子站在马车旁边,做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

那刺客已经渐渐招架不住,突然暴喝一声,不再管身后的人,努力向前奔去,这种破绽当然不会被护卫们放过,转瞬之间他身上就中了三刀,但是他这不要命的攻势撕开了护卫们的防御圈,直奔史弥远而来。

史弥远几乎是慌不择路,居然转头灵活的跳到了马车上——但这是找死,刺客一个箭步也要冲上马车。

“切莫上去!”赵昉对史弥远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此时此刻,太平军还要借助这位相公来完成合议大计,庇护自己买粮的行动,决计不能让史弥远现在死了,他冲上去拦住了凶手。

也许正是天作巧合,就在这一瞬间,刺客蒙着的面纱居然滑落下来,赵昉看到之后不禁大吃一惊,认出了此人。

刺客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差错,不由得一愣,随即举起手中的剑,就要砍杀赵昉。

这个时候,蔡宁突然冲了出来。之前,他一直跟在这些护卫后面并没有参与战斗——何必为史弥远卖命呢——可现在要保护赵长史,他用的还是太平军的铁枪,只是轻轻一横就拦住了劈下的利剑。两人搏斗起来,只两合,蔡宁胳膊上就挂了彩。

侍卫们也都从后面赶了上来,刺客意识到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把长剑往赵昉身上一掷,随即也不回头,直接向前奔去。

赵昉偏身一躲,剑刺在了车厢上,整条街都吵闹了起来。赵昉可以明显的看到,部分市民们你挤我拥,有意不让士兵们靠近前去,刺客在人群之中像是泥鳅一样挤来挤去,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殿前司主管公事彭辂才带着手下的人马匆匆赶到,气喘吁吁的询问史相公现在何处,可是安好。

史弥远没有当场搭话,在彭辂的护卫下平安返回了相府,随即,厅堂里传来持续不断的咆哮声。史弥远很没有修养的将彭辂臭骂一顿。

“你手下的殿前司人马都哪里去了?到现在那个人可能都已经在武林吃西瓜了,而我却还在担惊受怕!”

“今天官家要去玉津园,所以我等只能安排人手前去扈从,城内稍微有所怠慢……”彭辂汗流浃背的解释,而史弥远冷哼一声。

彭辂心中惴惴不安,毕竟说到底,真正能给予自己职位的不是官家,而是史相公,轻重缓急要分清,相公才是要保护的人。

史弥远清晰无误的靠气场传达完这个消息之后,就扭身回去休息了。最近一段时间,他对这些三衙管军们是越来越不耐烦,这群贪得无厌的混账废物让他失去了耐心。

彭辂也是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堂堂大宋宰辅居然在临安的大街上遭到刺杀。

赵昉心神未定的和蔡宁返回住处,他特意嘱咐蔡宁,今天晚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回到住处后,孛涅察尔也匆匆赶回来,他已经听说了今天街上发生的一幕。

“史弥远没有死,他还会跟咱们继续合作,按照他的意思,眼下前方军情已经超出了中枢的控制,就要靠郎君随机应变了。”

“那么粮食的事情呢,王斌有没有什么表示?”

“还是那样,他愿意给咱们开放路引,让咱们去秀州,但是搬运粮食还是要靠咱们自己。三衙军马绝对不会参与,只装作没看见一样。”

“没想到郑昭先相公已经掀起了这么大的波澜,这群人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要钱不要命,见小利而忘身啊。不过他们既然不愿意插手,就要靠我们自己搬运了,茶商的人马何时来?”

“到下月中旬应该就能集齐,但是他们在临安城内没有能够居住的地方,这要是没个落脚点,事情也不好办。”

郑昭贤已经提出建议,将三路新军调集临安,这使得临安本来就不多的居所又变得紧张起来。赵扩已经下令,将武林门的住房全部调拨给福建左翼军,涌金门一带的住房调给江西右翼军,钱塘门一带的调拨给广东催锋军。

如此以来,大队茶商人马进入临安城就变得困难了许多。即便是能够混进来,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很容易就会被人看出端倪。

王斌是拒绝提供任何落脚点的,除去卖粮和发放路卡之外,他绝不愿意再出手多帮忙一点事情了。眼下真是夜长梦多,大家都不想沾染这件事情,三衙管军们早就已经被史弥远骂的狗血淋头,谁也不愿意多加纠葛。

王斌和彭辂也没少因为这个一起发过牢骚,他们最后得出了一个还算正确的结论:史弥远之所以最近对他们越来越没有耐心,还是因为他们当初选择让步,同意史弥远去收拢新军,现在史弥远身上有了新的武力依靠,对三衙就不是那么上心了。

“得找个机会显眼,让相公看到,咱们三衙才是最重要的。

赵昉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让孛涅察尔加紧寻找房子,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歇歇了,赵昉回忆起刺客的脸,依旧忍不住打个寒颤。

那是个女人,是临安勾栏的女班主慕迪。

高俊对于临安城内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此时由于毕再遇北上,高俊被宋军围在了淮河北岸。东面是李全的控制区,北面是毕再遇,而西面则是兵少将微,仅有孙庭等人镇守的泗州,以及刚刚围攻完宿州的宋军各部。

敌军实力都颇为强悍,高俊一时间倒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在这种情况下,高俊又要寄希望于徐州的金军能够截断毕再遇与宿州宋军之间的联系,现在高俊、毕再遇、徐州金军、宿州宋军就像围棋上的座子一样,友军呈对角线排列。

高俊位于东南方,徐州金军于西北方,毕再遇位于东北方,宿州宋军位于西南方,任何一支盟军先连上那条斜线,就等于分割包围了对手。

</br>

</br>

第十六章 孤悬敌后,危机四伏(下)

正当宋军洪泽湖东西两岸不同的军队正在接受他们截然相反的命运时,忠义军主力却依旧留在盱眙军内,他们正在补充器械和人员,由于在泗州之战中损失很大,忠义军还需要休养。

按照北伐前的规划,忠义军本来是不需要进攻的,等待洪泽湖两岸的宋军在徐州完成会师合围,包掉一个大饺子之后,他们将会充当铁砧,而东西两线的宋军充当铁锤,将这个包围圈内的所有金军部队砸个稀巴烂。

所以费培在忠义军中的生活清闲,费培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刚刚募军就成了队长,虽然以往费培并不喜欢大头兵们,但是却和自己的手下相处的不错,这是一帮淳朴的山东小伙子,对于自己这个文化人表现出了很大的尊重,对他言听计从,而且一个个都很机灵,让他们去办什么事都能办得很好。

有了这些人,费培搜集证据就更容易一些,他现在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了贾涉手下的那个什么海州安抚使易佥虔身上,此人本身就是北朝降官,人品不佳,政声也很烂。私盐案顺藤摸瓜下来,几乎都源于他这里。

费培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将这些证据送到临安了,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宋慈带着喻侠几近于神兵天降,找到了他。宋慈表明身份之后,费培大喜,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说出。

但是宋慈却有些担忧,他听完费培的叙述之后,明确说明费培所掌握的证据不足,如果易佥虔一口咬死是自己所为的话,就有可能保住贾涉,而后者也不过是失察之罪而已

毫无疑问,几个人都想把这案子办成铁案,岂止是贾涉,他们恨不得把史弥远也趁机从座位上掀下来,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瑕疵?费培当即表示,会继续留在贾涉军中,伺机寻找证据。

喻侠也留在了盱眙军,而宋慈返回楚州报告消息,淮南盐案虽然一直没能解决,但是近来进展不小,大家都相信这个案子很快就将水落石出,其中蕴含的能量足以炸平史弥远。

正当费培准备继续展开调查的时候,却得到了命令:提整军装,全军准备北上。

在两路宋军一胜一败之后,盱眙军的忠义军也接到命令,准备攻打泗州的金军。然而,忠义军一番试探之后才发现,原来淮北金军早已摆出防御态势,泗州之内的金军很少。最高的也只是刺史孙庭,带着各部的残兵。

原本所计划的两路合围已经成了泡影,贾涉急忙命令忠义军进军,不过是几天之内,忠义军就收复了被他们丢掉的盱眙、临淮、淮平等县,孙庭率领各部残军向东投靠高俊去也。

四月十五,忠义军前锋抵达翟家湾镇,宋军觇骑在这里与高俊的觇骑相遇。

高俊已然被铁桶合围。

李全的人马还在海州城外逡巡不前,他对自己的这项任务极为满意,只要摇摇旗子,就可以从史弥远那里源源不断地领到钱粮,继而在淮南淮北招兵买马,现在李全手下人马有数万之众,可称得上是淮北雄军。

但是仅仅有兵却没有地盘的话还是不行,眼下自己占据的乃是淮东海边荒凉的滩涂地,既没有商路,也没有耕耘好的田地,靠这个来养兵实在是太难,而如果将自己待价而沽,卖给金人或者蒙古人来换钱的话,他又有些不甘心。此时的李全已经有了实力,但却缺少扩张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上次前来的人又飘然而至,而且他带来了一位奇怪的公子,这人相貌俊秀,但是有着一张病恹恹的脸,表情也让人不舒服。

“我猜您就是吕仲骐公子吧,今日真是幸会。”这段时间李全也没有闲着,很快就把上次为他出主意、挑动张林造反的人查了出来,毫无疑问正是这位吕仲骐,只有他会与高俊有这般的深仇大恨,而且又如此的疯疯癫癫不成体统。

很显然吕仲骐对自己被看穿非常的恼火,但是他罕见的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思,而是很客气的对李全说:“难道将军不想拥有自己的地盘吗?山东可是天下富饶之地,如果能占据此处,未来的雄图霸业岂不是唾手可得?

李全的眼睛略微放了放光,但他很快收敛了自己:“我现在乃是大宋的京东镇守使,只要我的兵马能够打进山东,官家当然会将这片地赐予我。”

“李镇抚还要自欺欺人吗?大宋官家什么时候裂土封王过一个武将?纵然你打下了山东,到底还不是只能做个富贵官职?我看李镇抚的野心可绝不止如此吧?”

“那你说,我应该如何才能图谋山东呢?”

吕仲骐的眼睛略微放光,如果让熟悉吕仲骐的人现在看到他,一定会意识到以前一直低估了这个只会在阁楼里面玩sm的公子。事实上,他对眼下局势的了解远胜文月儿。

“如今完颜家的天下已经是日薄西山,北方的黑鞑连战连捷,但是这群黑鞑不懂得如何统治江山,必然要大肆封赏汉人为世侯,为其镇守疆土,治理百姓,只需缴纳些许赋税,便能称霸一方。将军且看史天倪、刘伯林不都是如此?

金朝兵马已经无所剩,如今能战的也唯独高俊一人,余者皆不足为虑。而南宋都是些猪狗之辈,真正老将知兵的,也不过是毕再遇等几人。”

李全似乎有些明白这个意思了。

“现在正是绝好的机会,将军难道不想将高俊和毕再遇一起消灭掉吗?”

但是李全的目光又迅速黯淡下来:“我猜你是想让我攻占海州,但是不给毕再遇运送粮食,将之困死。但是宿州、泗州有宋军,徐州也金军,他们两支中的任何一股只要稍稍支援一下,就能全活毕再遇或者高峻其中一人,而只能消灭掉另外一个,你所说的将两支军马一起消灭恐怕是不大可能。”

“谁说徐州的金军会支援高俊?谁又说宿州、泗州的宋军会支援毕再遇?他们谁也不会出动的!”

李全侧过脸,表示想认真听一听吕仲骐的高见。

“史弥远与高俊暗中勾结,连续打垮三支新军,这点你可知道?”

李全并不知道,但是高俊这段时间进军神速,连连打垮宋军。史弥远可能泄露了作战信息,这已经是朝野上下的共同猜测,毕竟这在我大宋先例实在太多。

“高俊这人在山东横行不法,夺我家产。已经大大侵犯了我东平吕氏,真以为我吕氏在朝无人吗?还有衍圣公家、亚圣公家以及原来的东平知府乌林答与,大家都想处理掉高俊此人。蒙古纲已经得了招呼,先打毕再遇,就算高俊死了,打垮毕再遇也是大功一件,无需多心。”

</br>

</br>

第十七章 再度交兵,反败为胜(上)

“我听说过蒙古纲此人,是个心胸坦荡之辈,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致使国家损兵折将,竟然会听从你们的命令?”

“这有何难?高俊此人反意已彰,谁人不知道现在山东全是他高俊的天下,杀了此人也是为金朝除内患,蒙古纲心里并不反对!”

“这倒还罢了,但是毕再遇所率领的镇江屯驻大兵乃是官家在淮东的主力,宿州宋军安能不救?”

吕仲骐有些残忍狡猾的笑起来,他的笑声非常急切,仿佛是看到猎物的野狗一样:“毕再遇过于刚正,谁人和他相处的好?史弥远手下的三衙管军对此人也是记恨多时,如果让毕再遇再打胜仗,此人少不得又要步入三衙,倒不如就让他在徐州城下成全了为官家尽忠的美名。”

李全略微皱起眉头,这些年战场纵横,他见过的明枪暗箭真是不少,但是朝堂上这些杀人不见眼的东西,还是一次次的超出他的底线。

“真是衣冠禽兽啊。”思考了半天,李全才长叹一声:“如果再和这些人相处下去,我真怕有一天连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还是请将军赶快决断吧,将军只要占领海州,彻底阻绝毕再遇和高俊东进的通道,就等于将他们俩一并封锁,届时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二人的覆灭。

而将军本就是淮东劲旅,打垮蒙古纲并不为难,之后就可以进军山东。张林早就是被将军所降服之人,等到了山东,必然也恭迎将军入主。到时候在蒙金宋三家待价而沽,裂土称王,岂不美哉?”

吕仲骐所说的这些话,对高俊来说确实一一应验了,高俊惊讶的发现,金军主力虽然退回徐州,但是并没有派出部队截断毕再遇与宿州宋军之间联系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与自己相沟通,合谋进攻毕再遇。

宿州的宋军和徐州的金军似乎都形成了一种默契,金军攻打毕再遇,而宋军攻打高俊,绝对不救援友军,各自拿一个人头回去当战功。

按理来说,金军只要出动两三百名骑兵,就完全可以截断宿州宋军前进的通道,然后就可以与自己联合攻打毕再遇,但是徐州军军却丝毫没有援助自己的意思,他们已经放弃了高俊。

高俊终于意识到情形不对了,此时探马已经来报,驻扎在宿州的宋军已经准备东进。

宿州宋军包括建康府屯驻大兵、马军行司和池州屯驻大兵三支兵力。这次攻打高俊的是马军行司大将、统制官萧从俭,他沿灵璧而来,可能是打算会合忠义军主力,再行进讨。

“这个萧从俭是马军行司的马军统制,麾下有马军三千,又有马军司前军步卒五千,加上有忠义军助阵,如果此人不急不躁,务求合围的话,着实难以对付,最重要的是我军现在后路被断,没有补充的话,恐怕难以战胜。”高俊感觉到危险越来越近,但是此刻唯有兵来将挡,争取将之引出,一战而决。

一声令下,高俊率领潘正、孙庭、纥石烈志各部,在黄河南岸扎下营寨,派出觇骑,准备在河曲处与宋军决战,最大限度限制宋军骑兵的发挥。

复杂的军令一件一件的布置下去,高俊的心情倒也平稳了许多:宿州的宋军还是托大了,居然只派这么一个萧从俭来,如果宿州的两路宋军齐头压上的话,高俊现在就可以去跳河了。不过想来也是,宿州何等重要的城市,还要以此为跳板继续北伐,怎么可能倾巢而出对付已经孤悬敌后的自己呢?只能派萧从俭这么一支偏师而来,配合忠义军这一群败军之将。

想到这里高俊更加轻松了,布置完毕后,开始想办法吸引萧从俭上钩,过程比他想象的容易。

萧从俭祖籍并不源于中原大地,他的祖先是农耕放牧于阴山之畔的库莫奚人。在唐朝的时候,库莫奚族被简称为奚族,并且与契丹人逐渐结盟,等到辽朝建立的时候,奚族作为契丹的盟友民族颇受优待。

1162年,金朝海陵王南征造成国内矛盾激化,契丹农牧民发动了大起义,奚族人也应声而起,西北的奚族将领萧鹧巴趁势率军反叛金朝,但是被金朝大将仆散忠义所击败。

然而,败军却一路穿越国境,投奔南宋。这群人被安置在建康府马军行司当中,从此世代为南宋镇守淮河,他们素有骁勇之名,而且与金人不共戴天,萧从俭的大哥萧从德就是十年前在胥浦桥之战中被金军仆散揆所俘获。

萧从俭继承了父兄的衣钵,现在成为了宋军的统制官,麾下马军数千,真可谓是凛凛大将。经过几辈子的熏陶,这些奚人服饰语言和生活习惯上都已经完全汉化,萧从俭率军自宿州出发过凤凰山,直抵青阳镇,在这里与贾涉所率领的忠义军会合。

货比货得扔,两军一相见,差别就显示出来。三衙作为朝廷正军,一向补给充足,纵然是在开禧北伐中逐渐失宠,吃穿用度也绝非新军可比。忠义军本来就是后娘养的,前番泗州败绩之后又被李全夺走了补给,淮南运输不畅,始终未能获得全部给养,士兵们穿得破破烂烂不说,军械也远没有三衙那般整齐雄壮。

费培在人群里面很是恼怒,他原本以为这是因为这个贾涉贪墨了军费,不过近来也渐渐了解,朝廷给新军的军资本就不足。

两军对比的区别大大满足了萧从俭的虚荣心,看着眼前忠义军的队伍,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朝堂诸位相公皆以三衙为耻,以新军为功,就这样的部队如何能打仗?儿郎们听着,我军即刻东进,斩下那高俊狗贼的脑袋,也在功劳簿上记咱们一功,涨一涨三衙正军的脸面!”

贾涉急忙劝告萧从简:“高俊此人骁勇难制,将军不要急躁轻战,以免中此人之计。”

但是萧从俭哪里听劝,看到忠义军穿的这样寒酸,萧从简眼下自以为天下无敌,怎么还会听从贾赦的劝告:“制使且在这里稍等,待萧某斩获高俊,立功而归。忠义军新遭大败,此时不宜进军,可以固守青阳镇,等我归来在此相庆!”

贾涉哪里劝得住,萧从俭率领八千士卒直奔东面而来。

当高峻得知萧从简与忠义军脱离孤身而来的时候,顿时有天上掉下馅饼的感觉,立刻在河曲处紧密布置,并在一日后出阵迎战萧从俭。

第十八章 再度交兵,反败为胜(下)

双方从早晨战到下午,太平军连战连退,一直退到河曲处的预定战场,而萧从俭在兴奋中早就忘记了观察周围的形势,一点没有意识到已经陷入到骑兵的险地,而太平军更是步步后退到河边。

宋军看到形势大喜,认为只需要再加一个冲锋,就可以将太平军冲进大河里,萧从俭忍不住眼含热泪:“父兄大仇今日报矣。”

但是太平军百战精锐又岂是能被轻易撼动的,高俊之所以敢于冒险背水列阵,正是因为有对太平军纪律和意志的信心,果不其然,宋军不但没能把金军挤到大河里,反而因为敌军背靠大河,宋军骑兵战马冲锋不便,连续损兵折将。

此时天色已经渐暮,萧从俭终于感觉到情形不大好,准备收兵来日再战。就趁着此时,一直将息未动的太平军骑兵突然出击。

宋军骑兵虽多,但是已经苦战一天,此时正要撤退,各队挤成一团,施展不开。

李铭居左,僧虔居右,两路齐出,一举捣破了宋军前排的骑兵。

随后高俊亲自催动战鼓,冯达、路哲左右两侧杀出,打的敌军节节败退,萧从俭急忙率军后撤,却意外的发现他们身前是大河,而往后退了不到几里地,居然也是大河。

这正是高俊在此处设阵的意思,选在这么一处河曲,只要将口袋封上,宋军的骑兵便逃无可逃。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宋军就被团团包围在黄河边上几亩地大小的土地中,人挨人人挤人,别说冲锋,就连布置阵型都困难,太平军的箭雨自天而降,宋军死伤无算,高俊亲自登高,向萧从俭劝降。

关键时刻,萧从俭还是很有些大宋禁军的骨气的,他挺起铁枪率领数十名骑兵发动了最后的冲锋。为此,高俊也决定给他一个体面的结局,让自己的什将们上去迎战。

双方打了一个回合,宋军骑兵当然不是精挑细选的太平军什将的对手,萧从俭也负了伤,但依旧挺起长枪直奔高俊而来,龚成从他身后赶上,直接抓起此人的衣领拖到马下,几名太平军军兵立刻赶了上去,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马军行司上万人被高俊彻底围歼,高俊只是收缴了他们的武器和盔甲,招待了他们一顿饭,宽慰他们一番,就让他们走了。

萧从俭战败的消息传到了忠义军营地,贾涉长叹一声,这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高俊是何等虎将,萧从俭狂妄自大,以至于覆军杀将,理所应当。但是输的一干二净,未免也太无能些,这样一来,忠义军压力极大。

萧从俭刚刚率军出发的时候,贾涉就开始布置忠义军在青阳镇的防御,现在预想成真,忠义军更是加快脚步,即刻在青阳镇一带设下重重营寨,准备抵抗太平军即将到来的进攻。很显然,高俊并不会满足于河曲这场胜利,一定会借机扩大战果,攻打忠义军夺取辎重,甚至于在宋军的肚子里面闹出一片天来。

青阳镇控扼蕲水,位置险要。如果忠义军能够防守住青阳镇,就能将太平军牢牢的限制在黄河南岸的一小片地方,无所发展也就无所选择,最终只有覆灭。但是一旦太平军突破了青阳镇,向南可以攻打泗州和楚州,向西可以骚扰宿州,向北可以完成对毕再遇的包围,他们的选择就多了,逃出生天乃至于击溃宋军的可能性也就多了。

这是太平军与忠义军的又一次对决,贾涉等待这一天等了几个月了。

费培哼哧哼哧的干着活,感叹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做这些事情,这段时间他也接触了不少忠义军老兵,却惊讶的发觉这些人对贾涉毫无怨言,反而是感恩戴德,至于克扣军饷军资的事情,这帮人都矢口否认。他们都说忠义军乃是后来成立的北方义军,一直不受当地主政官员的待见,军饷军资从来都是没有的事,正是因为贾官人到来,才为他们争取了一些。

这些人都是忠义军中的老兵,说话的神情也不像是阿谀奉承或者是受人胁迫,费培也不禁有些犹豫,贾涉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之好,那他真的会是私盐案的幕后主使吗?

费培还是冷静了下来,看上去像坏人的未必坏,看上去像好人的也可能是衣冠禽兽,这个贾涉明面上奉公守法,实际上干些贪墨勾当也是有可能的,还是要慢慢来。

和贾涉所想的差不多,高俊确实有进取的意思,太平军在一日后抵达翟家湾镇,准备进攻青阳镇。

在这期间,还是王浍分析了眼下的局面,向高俊解释为何宋军、金军互不相援。

“郎君以往主政山东多有粗俗无礼之事,故而今日金军各部不救,是为常理。而毕再遇在宋军中久有威望,果有战功,必将选调三衙,故而宋军各部也不救。”

“这倒是有些道理。”

“李全桀骜难制,史弥远用此人为计,实为失策,李全必然重兵攻打海州,拥粮自重,但求郎君与毕再遇二人覆灭。”

“是了,看样子此人确实会如此做。”

“毕再遇顿兵于徐州之下,补给已绝,后路已断,不足为虑;但是眼前的泗州忠义军,和宿州建康马军行司和都统制司,这三军人马众多,而且士气正盛,器械足备,甚可忧也。我军毕竟处于敌后,粮草器械不足,不能抵御。”

高俊略一思忖:“我军守不住河岸,时间也不站在我们这面,只有主动进攻,迅速拿下青阳镇的忠义军,以图拓展。”

王浍高兴地下拜:“主公高见。”

“那么王先生以为,除去对抗青阳镇的忠义军,还应当如何?”

“此时应该派遣使信到毕再遇那里去,晓以利害,劝说毕再遇同意两军交换汛地,我军归北,他军归南,各回本阵,两得其便。”

“毕再遇忠勇老将,怕不是拼死也要撑到我军先败。”

王浍摇摇头:“纵然毕再遇忠勇绝伦,难道三万宋军将士都是毕再遇?”

高俊对王浍的建议深以为然,即刻派遣孙邦佐前去。

眼下高俊开始布置如何进攻青阳镇一带的忠义军,对于这个老对手,高俊其实打心眼里有点看不上眼,彭义斌确实忠勇,张惠也确实强悍,但是忠义军对太平军从来没有过胜绩,几乎是屡战屡败。

本次作战的难点在于,忠义军已经布置了营寨,背后又有蕲水,可以从泗州运粮。

夜已经深了,高俊还在挑灯夜战,部署明日攻打青阳镇的事宜。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一点响动,高俊惊讶的抬起头,帐篷的帘子被挑开,自己的卫士无声无息的倒了进来,随之,另一个身穿太平军军服的人冲了进来,手中还有一把利剑。

第十九章 盐粮事发,高毕相竞(上)

“害!”高俊由于一时惊讶,居然没有想起来呼救,因为巨大的紧张,喉咙里只发出了不明的声音。他立刻抓起案边的金刀,拔出来要与刺客搏斗,没想到那人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高郎君此时不应该求救吗?为将如此不持重,怕是得不了胜绩。”

“喻侠,吓死我了。”高俊连忙把金刀放了下来:“你怎么进来的?”

“四个守卫,都打晕了。”喻侠摊摊手。

“这段时间你到哪里去了?”

“我回到了南方,在江淮一带行走,最近正在查一桩案子。偏偏你们的完颜官家还是不消停,派兵来攻,我就被卷进这事情里面了呗。”

“那你今天夤夜来访,所为何事呢?”

喻侠的语气严肃起来:“我想在高郎君与忠义军之间作个说和,你也知道,忠义军都是些忠诚敢战之辈,因为不堪忍受金贼的压迫才揭竿而起。我知道高郎君志向远大,必然不久在金人之下,但是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拿忠义军的血来换自己的乌纱呀。”喻侠合上了宝剑:“郎君能否不进攻青阳镇?让忠义军少流一些血?”

高俊长叹一口气:“既然是谈判,那就要看双方的意思,我当然希望让大家少流血,但是贾涉不这么看吧,彭义斌得到机会,也会务求全歼我军。”

喻侠倒是拍着胸脯保证:“高郎君,不妨把你想停战的意思告诉我,再给我个口信,我自然有办法见到贾赦和彭义斌,向他们传达。”

高俊摇了摇头,知道这种想法太过天真。

“我不可能传这种口信,贾涉和彭义斌也不可能答应,我固然希望大家少流血,但是我一次次的放过他们,他们又是怎么回报我的呢?是一次次的向我发起挑战。我不能再这么等待下去了,明天我可以停战一天,以示友好,但是如果忠义军拒绝投降的话,我会进攻青阳镇,直到将他们消灭。”

喻侠咬了咬嘴唇,沉默了半晌才说出来:“高郎君,其实我理解你。但是,但是……”

高俊终于暴躁了:“但是什么??你们都觉得我高某人贪财好利,屈身事金对不对?你去找彭义斌吧,看下一次你被人绑起来的时候,他会不会像上一次那样袖手旁观!”

这句话仿佛尖锐的利箭一样刺中了喻侠,她脸色煞白的委顿下来,居然直接跪倒在地。

“喻侠,你……”高俊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愧悔交加要来扶起喻侠,但是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子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处于恐惧之中。

“高,高郎君,我错了,我这就走……”喻侠抖如筛糠,要不是高俊捡起来,连剑都忘了拿,忙不迭的离开了。

高俊站在营帐门口,悔恨的情绪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双方都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肯屈服。

而与此同时,另一位坚持理想的人此刻顿兵于徐州城下,毕再遇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抢在金军之前夺取徐州。

此时的黄河东岸,十几名毕再遇的使节乘船渡过大河,前往李全的军营,来接待他们的是李全的部将之一王义深。

“原来是友军来了,欢迎欢迎,不知道毕老将军派各位前来有何事情?”王义深皮笑肉不笑的欢迎这些毕再遇的使者,而后者对这种笑里藏刀的样子非常厌恶,直截了当的发问:“毕戎帅问你们,你们为何还在逡巡不前,不肯发力攻打海州?为何还不想办法从海运运来粮食,难道是要坐视友军陷入困境吗?”

王义深哈哈大笑:“毕老将军不愧是难得的将才,居然连这点都知道。没错,我们就是要坐视毕再遇被金人消灭!”

这十几个人闻言大惊,还没反应过来,王义深身边的忠义军军士就突然拔出刀剑,一阵乱砍,无移时就把这些使节砍杀殆尽,为首之人倒在血泊之中,气息奄奄的怒骂:“你们这些归正人果然两面三刀,朝廷怎么能收留你们这些奸恶之徒?你等着,大宋王师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哈哈,我们在山东南望王师又一岁,王师派来几个队?”王义深收住笑声:“实话告诉你们,别说是一个毕再遇,就是临安的赵官家,我们也不放在眼里了!这年头有刀有枪就是草头王,你看那个高俊手中有了能征善战的部曲,还害怕什么?”

说罢,十几名军士乱刀上去,将可怜的使者砍成肉泥。

毕再遇左等使者不归,右等使者不回,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知李全此人必然又起了反叛的心思。

“可惜呀,局势坏至如此,天下真是了不得也。”毕再遇不由得痛惜,之前一段时间史弥远专权乱政,以至于武备松懈,不然的话,以此十年的积攒,足以一举荡平金军。

正当毕再遇扼腕叹息之际,又有传信者匆匆来报:“徐州城的北虏有些动静似乎是要出战。”

“不必惊慌,诸位请随我来。”毕再遇立刻恢复了冷静。

在连续10天之内,徐州的金军屡屡出战,大有一举吞掉毕再遇之势,但是毕再遇又岂是易与之辈,连却数场,杀伤金军近千。

但是毕再遇毕竟也已被封锁,箭矢、粮食均有不足,三万大军人吃马嚼,一日之内的消耗便是个天文数字,连续几战之后,毕再遇也有些吃不住了。

就在此时,高俊的使者前来,开始向毕再遇痛陈厉害,但是毕再遇严词拒绝:“我看是你的那位高郎君已经狗急跳墙了,他如今被我军团团包围,想来已经是走投无路,现在居然想跟我做这种交易。告诉他说:我镇江屯驻大兵确实深陷重围,但是他也朝不保夕,只要我军将之全歼,镇江屯驻大兵之位便可不战而解。我可不是李汝翼那样的软骨头,大不了我们可以比比看,是他先败还是我先败!”

毕再遇这软硬不吃的态度让前来出使的孙邦佐无奈之至,但是他怎么劝说,毕再遇都是咬死不答应。

毕再遇被围,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楚州的真德秀,原本毕再遇麾下镇江屯驻大兵的给养都是自江南调运,经楚州入大河北送,但是如今高俊的人马已经封锁了大河河面,粮船无法北上,这让真德秀心急如焚。

之后又得知李全一直不前,这更让真德秀意识到事情决计不那么简单,说不准,真的是史弥远要害死北伐诸将。

第二十章 盐粮事发,高毕相竞(下)

忧心忡忡的真德秀听完宋慈的报告之后,便叫他随着军情的令船去一趟临安,将这些事全部都告诉郑昭先。

宋慈即刻乘船,星夜抵达临安,这艘船是为了传递军情而设计的,航速极快,从淮河沿岸到达临安城也不过花费了仅仅四天而已。于是乎,淮南沿岸的最新进展告诉了郑昭先,而毕再遇与高俊被分割包围,泗州城被忠义军克服的事也传进了朝堂之中。

赵昉得知高俊被包围,立刻去求见史弥远,然而后者却推辞不见,很明显不愿意多解释这些事情。

无法见到史弥远,而这个时候,根据地方向又传来了快信,原来根据地也和高俊失去了联系,现在何志也集中兵力,一方面防备密州,另一方面还要防御海州,如果南北两路红袄军真的夹击的话,根据地是很难守卫得住的。

尤其现在正是农忙时分,不可能集中太多的民兵,所以何志也也不得不催促赵昉将下一批粮食尽快运来。

满腹心思的赵昉不知不觉的居然踱步到了经常跟王斌手下商议事情的勾栏,心念一动,独自要了个单间慢慢饮茶,而让蔡宁在外面持刀护卫。

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一阵熟悉的香味传了进来,慕迪飘然而至坐在赵昉对面,手里还提着一方细白的瓷瓶,显然是酒。

“赵先生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喝酒啊?”慕迪为赵昉斟满一杯:“是不是太寂寞了?”

赵昉可是成了家的人,此时此刻他屏气凝神,努力的回想自己的夫人,闭着眼睛像是喝药一样喝下了一杯酒,万万没想到这酒辛辣无比,让他感觉喉咙像火烧一样。

“别在跟我装糊涂了,我已经认出来了,就是你刺杀的史弥远!”造访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声音就像是烧完的木炭一样,又燥又碎。

慕迪的脸色立刻就完全变了一个样:“你果然看出来了,但是你并没有向史弥远检举我。”

“只要你不杀掉史弥远,咱们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杀掉此人?”

慕迪慢条斯理的举起了酒杯:“赵先生的口音是北方人。”

“这很重要吗?”

“不,我只是想给赵先生讲一个故事。”

于是赵昉果真听到了一个很传奇的故事,具体是有关于十年前的一场政治刺杀案的,当朝宰辅韩侂胄是如何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遇了一场政治暗杀。

而他的家人又如何受到牵连,远徙恶州,只有一个外孙侥幸逃了出来,被托付给一个戏班子,依旧混迹在临安城的勾栏瓦舍里,眼看着仇人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巅峰。

赵昉听到了他是如何拜师学艺,练就了一身好剑法,又是如何在这座城市里蛰伏数年,等待着刺杀史弥远的机会。

“没想到姑娘竟然是韩太师的后人,我可以告诉你,韩太师被道家赐谥号“忠谬”,安葬在祖先韩忠献公的祖坟之中了,也算是落叶归根。”

慕迪的嘴唇轻轻抖了一下,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赵先生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只是给你讲了一个故事,这只是个故事而已。史弥远专权乱政,祸害朝野上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诛杀此贼,人人有份。”

“可你不怕这朝廷法度吗?倘若一国宰辅真的遭到刺杀。恐怕你也是无处遁藏。”

“朝廷法度?,那他们杀韩太师的时候又遵循了哪个朝廷的什么法度?这临安朝廷早就是个傀儡朝廷,武将贪财,文臣懦弱,官家也无耻!”。

这些话仿佛是烧红的铁水灌进赵昉的耳朵,让他登时打了个哆嗦,但是仔细想来,临安朝廷如此,而开封朝廷何尝不也是如此,自己若非是投靠高俊,眼下还不知是何等模样。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心念一动。

“姑娘,你听说过高俊吗?”

蔡宁在屋子外面,不知道他们俩在说些什么,只能无聊的走来走去,突然发觉前几天那个小姑娘正在回廊那边望着他。看到他的视线转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凑上前来。

“小哥哥,那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的话,我可能直接被他们带走了。”

“啊,没事没事,最后救你的不还是那个女班主吗?不过说实话,每次见到他我都有点害怕。”

“其实班主任挺好的,还教我认字呢。”小姑娘的声音很轻,但是甜甜的:“我以前都不怎么识字。”

“其实我认字也不多。”蔡宁挠了挠头,尽管在军兵的扫盲班里面呆过一段时间,但是说起认字的话,也不过认了一百二三十个常用字而已。“你叫什么?”

“我家姓陶,我叫陶彩儿。”小姑娘比划着这几个字。

很快两个人就说开了,在门口用小树枝蘸了水,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互相交换自己认识的字。

这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门突然打开了,两个孩子像做错了事一样跳起来,把手背在后面,不敢看眼前的两位大人。

“蔡宁,你就是这么守门的呀。”虽然是训斥,但赵昉的心情显然不坏。

慕迪风情万种的给了小姑娘一个眼神:“还不快回去。”

随即又转身对赵昉说:“赵长史,我今天听了你的叙述,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既然眼下无法除掉史姓老贼,也不妨试一试如此。

不过说起来,与其说是我惊叹高俊的为人,倒不如说是钦佩赵长史你。”

这番话说得赵昉脸上有些发烧,今天慕迪答应将勾栏腾出一片场地,作为茶商的栖息之地。如此一来,搬运粮仓的事就变得容易了许多,慕迪最近还将想方设法购买大车和草袋,作为搬运粮食之用。

事实上,此时史弥远不见赵昉并非是有意的,毕竟此时他也大为光火,在他的计划中可没有把毕再遇的三万人马全都送掉的想法,稍微动动脑子,他就知道这又是手下三衙管军们使的坏,想要打击非三衙的军队,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

“蠢才混账,要是金人打进临安,我纵然将你们升到殿帅步帅又有何用?”史弥远又将王斌和彭辂找来,毫不加掩饰的对他们俩大加斥责,这在以往还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史弥远原本此时已经开始布置对郑昭先的攻击,安排薛极等人弹劾郑昭先、曾从龙等人,并已经罢免掉了朝中的一些反对者。

郑昭先感到危机空前,恰好此时宋慈从楚州前线归来,得知宋慈的汇报之后,郑昭先大喜过望,将宋朝掌握的情况一一俱表作文,直接在朝堂上公开的指责史弥远倒卖军粮,擅权误国。

这个指控太重了,太子赵竑听说之后愤恨的说,哪怕将史弥远流放到新州或者恩州都不足以消弭罪行,此人就应该枭首以谢天下。

第二十一章 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上)

史弥远被这个指责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即刻将三衙管军叫来一问,得知王斌大肆倒卖军粮之后,气得脑袋发昏,直接指着他痛骂一顿,并要求立刻停止接触赵昉,并且将之软禁起来,随时准备以此做文章。

随即薛极等打手也卖力的在朝堂上大肆制造热点,企图围魏救赵,但是郑昭先岂能善罢甘休,无论朝堂出了什么事,只专心为史弥远有关军粮私盐的案子。

史弥远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据他所知,郑昭先已经派了个人再次前往前线搜集真相,这一把要把贾涉连根拔起,进而追究到自己这里。

史弥远终于发觉自己受了骗这些手下的人,虽然表面上唯唯诺诺,但是一个个胆大包天,背着自己干了不知多少龌龊事,可叹自己还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被郑昭先这老东西捅了一刀,真是可笑。

至于贾涉的情况,史弥远也没空了解了,反正无论如何郑昭先的人肯定能从贾涉查到自己,既然如此,虱子多了不怕痒。史弥远干脆摆出一副军国大事重要的架势,完全不理会有关私盐案的指责,并要求手下人谁也不得谈论此事。

被郑昭先派出去的人正是宋慈,而且那个名叫言和的人也随他而去,这个言和乃是西川成都府人,江湖人士一个,了解百家毒方、知道百家技法、擅窃听、能飞檐,宋慈见之大喜,立刻将之带往淮北,准备将贾涉揭发出来。

然而当他们到达泗州之后才知道,忠义军主力已经前往青阳镇,由于萧从俭大意冒进,所以忠义军已经在那里被高俊围攻。

此时的青阳镇已经安扎下了几十里长的营寨,宋军的土木能力又被激发出来,士卒们几乎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在青阳镇周围修建了连绵的沟槽与土墙,并且以此阻挡金军的攻势。青阳镇位置重要,向西可至宿州,向南可至泗州,只要高俊还想继续行动,就绝对不可能绕开这里。

最妙的是,青阳镇背靠蕲水,高俊无力封堵,只能看着补给在河上进进出出。

高俊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但是青阳镇位置重要,不能不打,在经过一天的休战之后,太平军发动了攻势,连攻九天,奇计百出,但是贾涉临危不乱,加以处置,屡屡挫败太平军的攻势,这让高俊感到气愤不已,就在昨天,郝思文在营寨附近观察形势的时候被敌军的冷箭射中,左肩受伤,到现在胳膊都抬不起来。

看着主将如此心急,潘正和孙庭两人有些坐不住了,他们清楚高俊虽然整体上是个富有远见的人,但是在特定的情况下却容易感情用事,于是他们直截了当的劝说高俊这两天先放松心思,与元好问先生谈一下,宽解神思,以便再战。

高俊闷闷不乐的拒绝了这个建议,此时他心中的怨气简直无以复加。

然而,前线的太平军们却意外地发现,平日里穿梭不止的船队在蕲水上消失了,连续两三日,未曾有片板进入青阳镇。

正在备战中的费培听到了一个让他恼火的消息:运送补给的粮道居然被切断了,原因是补给要优先送给宿州的三衙亲儿子们,山东的忠义军又一次自生自灭。

现在费培有些理解为什么他一加入忠义军之后,老兵们对于南方人都有些记恨、忠义军的军饷为何总是不足、器械为何总是不备了,在已经进入北方境内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停掉补给,这对忠义军来说不愧是毁灭性的打击,贾涉满面愁容的在营帐里面走来走去,想方设法争取补给,费培在此时此刻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同情。

“此人虽然有可能参与了贩卖私盐,但也不失为一位干练之才。”

此次出击,忠义军根本没带太多粮草,此番断绝补给,忠义军存粮两日将尽,霎时间军心浮动,上下风声鹤唳。

有十几名士卒在夜间偷偷逃跑,投靠太平军,如实供述了忠义军缺粮的情况。

这让高俊心情为之一振,关键时刻,还是王浍老成,趁着高俊心情好,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道理灌了一通,让高俊心下惭愧,稳定了神思。

然而就在此时,觇骑急急来报:得到了补给的宿州三衙再次向高俊发动进攻,准备解救青阳镇,这次领兵的是建康都统制李开文。

高俊并没有听说过此人,想来在历史上也是个无名之辈,既然如此,那也就无需客气,太平军的实力已达到上万人,只要能够灵活对阵,战胜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而李开文对自己也非常自信,那个萧从俭只带了八千人,又轻敌冒进,所以才落得个兵败覆灭的下场,如今我的军队两倍于旧,又有忠义军相助,稳扎稳打,以三对一,优势在我!

在青阳镇以西的东流村,宋军与金军第一次相遇,双方的觇骑进行了短暂的交战,太平军优良的骑兵们发挥出神威,连斩四名宋军骑兵,还俘获了三人。

这三个人立刻受到审问,从那里高俊得到了不少一手情报:眼下宋军张开两翼,正在步步向青阳镇靠近。李开文和萧从俭截然相反,每日行军不多,重重扎营,慢慢而来。

“此人也是个不知兵的,这么行军,士卒锐气尽丧!照此计算的话大概还有两天时间,宋军方能抵达青阳镇,敌军毕竟人数众多,对抗不易,所以我们要发挥老传统,急行军,先打掉他两翼中的一翼!”高俊即刻下达命令,将本来就不多的给养加倍发放,务求军兵们迅速达到适宜长途行军的状态,尽管楼升连续提醒高俊,现在的给养只不过够十天天之用了,但是高俊并不在意。

此次突袭行动由潘正率领,集中太平军的精锐部队向西北方向移动,打掉宋军南北两翼中的北翼,高俊率领大军跟在后面,战场形势有利的话,就跟上去打开缺口,溃败敌军!

太平军觇骑四出,到处寻找宋军的侦骑并将之歼灭。而潘正率领太平军主力部队急速向西北方向移动,还是营养和训练的原因,太平军行军速度极快,宋军走两天的路程,太平军仅仅走了一天不到。

从四月二十二辰时出发,到四月二十三丑时,太平军连夜行军突袭宋军北翼。

第二十二章 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下)

太平军的突袭令宋军措手不及,营地一阵大乱,本来预计两天后才会与金军交锋,宋军上下都对突袭缺少应对,更想不到处于劣势、孤悬敌后的太平军居然敢主动长途出击,这一下可是受损非小。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太平军左冲右突,在营地里来回搅动三次,杀得尸横遍野,上万名宋军彻底溃散,不知去处。

李开文当时正在中军帐中,与诸将饮酒作气,鼓励大家两日后临阵时要奋勇杀敌,却突然得到急报,不由得大吃一惊,等到诸人赶到北翼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时分,只看到黑暗中人影绰绰,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黑暗之中不辨敌我,遇上就是一阵厮杀。

“这黑暗之中,北虏是怎么联系的?”

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回答了这个问题,太平军的口哨声极有规律,一看就有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但是正在狼突豕奔的宋军败兵如何能辨别其中的含义!只知道时不时的就会撞到一股太平军,如果不扔掉武器投降的话,头上就要吃一刀。

在这个时候,李开文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本该立刻整顿南翼的军队,然后再投入到拯救北翼的战场中,可是此时急躁不已的他却带领手下的全体人员一头扎进现在已经乱哄哄的战场,这使得南翼也失去了控制,等到天亮的时候,李开文一无所获,却发觉不远处太平军已经整理好部队,正准备向南翼进攻。

“苦也!这番苦也!”李开文大叫一声,看着自己身前身后还没有整顿好的败兵和已经失去联系的诸将,知道此番必然兵败,一时间神情过于激动,居然径自晕了过去。

潘正可不管有没有人叫暂停,这次夜袭太成功了,敌军的南翼居然没有反应!

整理好队伍之后,太平军汇集高俊的主力部队,立刻向南翼发动进攻。南翼的几名统制官当中倒是有几个有远见的,已经事先整理好了队伍,所以尽管一部分军马被直接击败,但剩下的人还是稳住了营盘。双方对峙起来,宋军毕竟人数众多,渐渐收拢了溃兵,重新稳住了形势。

李开文也被自己的部落们急匆匆的抬回了营地,但是怎么也不能转醒。

“将军这是昏了头了,谁比较黄,赶紧……”有一名侍卫想起了自家的偏方,片刻之后,被呛得直咳嗽的李开文要来毛巾,总算回到了战场第一线。

此时宋军的形势已经是大大不妙,收拢了溃军,虽然增强了实力,但也增加了管理的难度,士卒们对于别军主将也不信任,大家都想找自家的主帅,一时间营地里巡兄觅弟、哭爹喊娘,而太平军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惩戒敌人的好机会,蒲察勇起大刀站在第一位,连续击破两座营寨,杀伤宋军数百。

李开文重新升起帅旗,这才稍稍稳定住宋军的形势。

在青阳镇苦苦坚守的忠义军没有等到粮食,也没能等到援军,直到突袭发生的第二天下午才有骑士急匆匆送信过来,说三衙兵马已遭到太平军夜袭,近乎于覆没,恐怕一时间难以前来救援。

整个青阳镇忠义军的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了,自从投奔大宋以来,处处受人歧视,被人凌辱,遭那些南人各种看不起,还要克扣军饷,饿着肚子打仗。结果呢,这帮三衙拿了自家的粮饷又打成了什么鸟样子,不但自身命且不保,还要把咱们全都坑在这儿了。

“早知道如此,倒不如不穿这身红袄,去穿黑衣算了!”终于有人愤怒的叫起来。

贾涉此时的心情悲愤至极,收编忠义军几乎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完成的,这几年间穿梭于山东淮北之间,好不容易才将这么多仁人志士汇聚于此,但是朝廷却一次又一次的伤他们的心,刚才有人喊出来那句话的时候,贾涉就知道忠义军的军心完了。

他扭头看着两位心腹爱将,张惠早就气得浑身发抖,而彭义斌仰天长叹,默然不语,这两位都是很爱惜自己手下弟兄们的,可是自从投了大宋,天天忍饥挨饿还要受这等窝囊气,难怪弟兄们已经离心离德,此时此刻谁也不好意思让弟兄们再去卖命了。

“这件事是朝廷对不住大家,但是如果马军行司的人玩了,咱们又能怎么办?此时不能计较这些了,全军务必向西出击,接应马军行司的人来青阳镇,以图固守,继续待援。”贾涉狠着心下达这道命令,但是不光小兵们继续喧嚷,就连这两位大将也不出一言。

张惠终于忍不住喊出来了:“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在北面就受尽了这股鸟气,来了这面,这帮子大头巾们更无耻!”

军兵们还在喧嚷,费培在军兵当中有些紧张,这是兵变的前兆,一旦发生兵变,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虽然自己年轻的时候经常与同学们射箭,但是眼下肚子空空,真不知如何才能回到淮南,仅凭手上的弓,怕是自保不足。

在抗议的浪潮中,贾涉像是八旬老人一样,颤颤巍巍的走上高台,向全军战士晓谕。

忠义军军兵们还是敬重贾涉的,一看到贾官人如此模样,也都有些不忍心,纷纷停止喧哗,等待贾涉说话。

“弟兄们,是不是饿了。”贾涉的声音粗糙沙哑,显得非常苍凉。

忠义军军兵们要么别过脸,要么低下头,有些人忍不住啜泣。饿,在这个时代就是萦绕所有人的梦魇,一出生就在和这个字打交道,看着面黄肌瘦的忠义军军兵们,彭义斌和张惠心如刀绞,贾涉也胡须颤抖,眼泪直流。

“是贾某人对不起大家,是贾某人让弟兄们挨饿了。”

士卒们也都哭起来:“贾官人,我们知道这和您没关系,都是那群贪官搞的鬼。贾官人,你带我们回泗州吧。”

士卒们纷纷喊道:“贾官人,你带我们回泗州吧。”

贾涉悲愤的摇了摇头:“我知道弟兄们饿了,但是天下饿的百姓那么多,将心比心,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呀。”

士卒们沉默下来,他们真的不愿意再打仗了。

“我知道弟兄们特别苦,大家现在一点钱都没有,而且还要忍饥挨饿,我现在就给大家发个凭证,等到回军之后给大家发赏!”贾涉扬起胳膊大喊一声:“都拿上来!”

费培也忍不住和其他士卒一起探着脖子,想看看这场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发现只是端上来一大木箱子纸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但是贾涉的下一句话,就让费培的心脏几乎停跳,他日思夜想的东西原来就在这里。

“这是淮南几家私盐商人的凭信。”

第二十三章 天地无路,忠义无法(上)

贾涉缓缓的捡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泪水让他的视线浑浊,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哑着嗓子跟大家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私盐这东西站上去就是掉脑袋的罪,咱们谁人敢碰一下?可是我碰了,我知道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不知道我在让手下的军官们倒卖私盐。

但是这些盐,为的是忠义军的这点的军饷,为了是让弟兄们多少能吃一顿饭。贾某束发读书以来,总以天下为己任,从不敢稍加放纵,日日自求修身。但是我却开始贩卖私盐,罪行清楚明白,这事情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罪,到官家面前也说不清…。…”

军兵们都沉默下来,彭义斌和张惠都异常震惊,贾制使这是疯了吗?怎么能把这个东西当中拿出来呢?万一罪名揭露,最轻最轻也是要革职流配的呀。

“这里面装的不仅仅是贩盐的平信,也是我的身家性命,但是今天贾某人也不要命了,大家可以拿这个凭信,到淮南十六家盐号里面去换取钱粮布帛,有命回去的,自己去换,没命回去的,贾某人也给你们记着,一一给家里发去。”贾涉涕泪纵横,这是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了出去,等于将自己犯罪的证据直接交给了全军一万六千人,每人手中一份。

军兵们都被彻底震惊了,贾制使在偷偷贩盐这件事,大部分人心里都猜到了,但这是大家讳莫如深的事情,谁人敢真正说出来,可是贾制使自己说了,为了给大家发钱粮,不得不把这些东西一一都呈现给大家。

之前也有人怀疑贾涉中饱私囊,但是看着眼前心力憔悴的贾制使,大家恨不得贾涉多贪一点,白什么那些大头巾可以吃香喝辣,而贾制使殚精竭虑的为赵官家尽心办事,却落得如此狼狈?

张惠和彭义斌也都涕泪纵横,扶住几乎要摔倒的贾涉:“制使,这是我们无能啊。”

“是我无能,连累全军了。”贾涉头脑都有些迷糊了,轻轻抬着手臂:“赶紧把这些东西都发下去,让大家回去就可以领赏,现在只求大家能够再给贾某人一个面子,出动向西,接应马军行司的人马!”

彭义斌站到众人面前,士卒们一一接过凭信,这是大家为赵官家卖命数年的报偿。

“贾制使确实参与了卖盐,我也知道,一直不跟大家说,不是信不过大家,还是怕外人议论。制使对咱们红袄军兄弟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哪个觉得贾制使对不住大家的,现在就可以拿钱走人。”彭义斌举起凭信:“难不成咱们还用这个把贾制使逼死吗!”

张惠也站出来:“全军准备!”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贾涉也不再遮掩,让易佥虔乘小舟南下,寻找盐商,伺机向北运粮。

但是易佥虔上岸之后,直接得了个机会,说是要报告军情,跑到濠州去了。

在泗州焦急等待的宋慈等人得知北方来船,即刻找了过去,舟子都是忠义军士卒,看见宋慈公服打扮,以为是关于钱粮的使者,一叠声答应将之带到青阳镇。

有点意思的是,除去宋慈和言和二人,还有三个年轻女子居然也要去青阳镇,是为了寻觅亲人,忠义军舟子叹了口气,准许她们三个一起上了船。

忠义军的士兵们举起了浮肿的双手,昂起了苍白的面庞,挪动着沉重的脚步,穿上了寒酸的甲胄,向西进行最后一次战斗。

彭义斌和张惠走在人群当中,热血在胸中沸腾,他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贾涉虽然形容枯槁,但是也站在士兵们中间,两名士卒想要扶住他,但是他只是摆摆手。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开拔了。

正当贾涉跋涉的时候,有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地骑马赶来:“制使!制使!南边有人坐船来了,是郑相公派来的亲干,说是要来调查制使贩卖私盐,损害国库的事情。”

来的人正是宋慈,毕竟是年轻气盛,此番得了尚方宝剑,直接在众人面前说出了来意,留守青阳镇的忠义军军将们又惊又怒,有人甚至主张直接杀掉此人,还是有持重的人派传令兵骑马来追刚走不远的贾涉。

听到这个消息,贾涉也愣住了,心脏仿佛遭遇了重锤,痛苦的微微弯下腰,无穷无尽的眼泪流进了心里。

“贾制使!”几名士卒急忙扶住贾涉。

“制使!咱们在前线卖命,大头巾还要派人在后方搞咱们,这不能干!”

“就是,打赢了回去还要被治罪,哪有这种事!”

“制使,咱们投奔北家吧!”

“对!反了!反了!”

士卒们叫嚷起来,有人即刻就要回去杀宋慈等人。

贾涉虚弱但是坚定的拦住了这些人,回身对传令兵说:“你且回去告诉诸君,本官军务在身,一时间不能回转,等到军务结束,一定前去告罪,听从发落。告诉留守军将千万不得为难。”

士卒们愤恨泣血,但是贾涉却不为之动摇,传令兵大哭受命,回身报告,留守军将目瞪口呆,有人气愤到拔刀砍石,以求发泄。

宋慈得到消息很紧张,生怕这是贾涉的诡计,一定要求在营区内四处看看,随行军将气氛欲死,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贾涉知道营地里有人等着治他的罪,他的背后是牢狱,而他的面前是战场,是血。

年轻读书的时候,每逢黎明,他总会一个人早早爬起来,迎着朝霞散布,那时候他身后是逐渐消散的黑夜,面前是布满天空的整片的灿烂的金色的黎明。可如今他的背后还是一片幽邃的黑暗,而眼前也是黑暗,他在一片黑暗与虚无之间向前——不,前后都一样,没有方向!——的行走着,不知道路在哪里,这就是大宋忠臣最后的路。

当忠义军们看到远处高高的太平军旗帜的时候,不由得后退两步,太平军也发现了身后的忠义军,没想到这些人在断粮之后还能出来。

“敌军气弱,胆实不足!”斥候队正温撒普贤奴向高俊汇报。

“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马军行司的宋军无能,不足为虑,咱们先转身灭掉忠义军,再转回来料理他们!”李铭握着马枪,向高俊建议。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高俊很恭敬的对忠义军的军旗行了个礼。

“若辈为救同袍,不惜以身犯险,甚可尚也,我宜退之。”高俊下令,为值得敬佩的忠义军让路。

军兵们纳罕的让开道路,李开文得了生路,赶紧与忠义军会合,一溜烟走了。

彭义斌看着摇动让开的太平军大旗,心里面感叹不止。

第二十四章 天地无路,忠义无法(下)

事情异常的顺利,太平军让开了道路,三衙马军剩下的部队终于得以进入青阳镇,与忠义军会合。

满脸烟尘的李开文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忠义军队伍,在看到自己身后原本兵甲锐利,却把仗打得一塌糊涂的三衙正军,真真是又羞又气,当天晚上居然自刎了,幸而卫兵及时夺剑,血晕倒了,但尚且未死。

但是眼前的重点是贾涉,宋慈得知贾涉回来,立刻从休息的毡床上爬了起来,在主帐等待贾涉,看见对面的人进来,当即一声暴喝:“贾涉,你可知罪!”

贾涉颤颤巍巍的弯身施礼,但是旁边的张惠一把把贾涉拽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指着宋慈:“你是何人,竟然敢如此荼毒制使,大宋朝廷没有法度了吗,竟容你在此处误作非为!”

“我正为法度而来。”宋慈面不改色:“你们若是想用刀兵,不妨直接来,我宋慈何惧之有!贾涉,你身为淮南制置使,一方阃帅,封疆大员,居然放任属下造买私盐,乃至于淮南百姓深受其害,怨声不绝于道,弥天大罪,何能遮掩,尚不认罪,还欲以刀兵相抗,果真是不怕王法了吗?”

军将们个个怒发冲冠,彭义斌怒骂:“你不要太过分,你说贾制使倒卖私盐,可有证据?”

“我可是刚刚知道,贾制使都用私盐的凭信发饷了。”

宋慈其实心里面很紧张,朝廷自有军饷调度,此人却额外以私盐发饷,厚赏市恩,所图非小。宋慈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此人果然要杀自己,就大喊此人谋反,以求使士卒军心涣散。

彭义斌强装镇定:“没有的事!谁看见了!”

全体军将都说没有此事。

宋慈哈哈大笑:“还敢嘴硬,费运判,你说有无此事?”

忠义军上下大惑不解,不知道这个“费运判”是谁,正在大家疑惑之际,从忠义军士卒当中走出一人,正是费培。

“诸位,此公就是此前挂印归隐的真州转运判官费培费养之先生,此番不辞劳苦,在军中收集情报,事到如今,尔等安敢狡辩。”宋慈微微让开些,以示将主导权让给费培。

全军上下一片哗然,彭义斌痛苦的闭上眼睛,知道这次说不过去了。

但是费培却良久没有出声,宋慈感到奇怪:“费运判,贾涉是否倒卖私盐?”

费培点点头,没有说话。

“此人还将凭据发给全军,是否如此,先生手上可有?”

费培掏出来一张纸,确实是铁证如山。

“此番如果能把贾涉掀下来,就可以进而追究史弥远,到时候让这老贼倒台,可算是能让百姓们有安心日子过了。贾涉如此市恩,可能心怀异志,此番得以早早发现,幸甚!”宋慈在内心感慨不已,淮南百姓这些年过得实在是不好,大家都看在眼里。

但是费培还是没有说话。

“请费运判随我等回去,将此事告知于真公。”宋慈还在兴奋的喋喋不休,但是费培突然却正色的一字一顿的说:

“我看此事可寝,就算在真公面前,我也一言不发。”

人群中一阵骚动,所有的人都惊讶的看着费培,刚才都已经绝望了的彭义斌此刻也神情惊讶。

宋慈惊讶的看着费培:“费运判,你这是……”巨大的震惊让他难以言语,辛苦数月,怎么费培的态度突然间来了一个大转弯,这是怎么回事?

“我费培为官之日起,只求为民谋立命,今日之事,我不能违心立论。”费培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字字有力:“贾制使所作所为,出于无奈,乱自上作,岂依人力?”

宋慈惊讶至极,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费培痛心疾首:“我曾经也瞧不起这些赤佬们,可是到如今真正在军队中呆了几天,才知我大宋养兵之政如此不堪!将士立功不能得赏,为国效命而衣食难安,甚至鬻妻子备军资,为奴婢而筹粮秣!此番出征淮北,朝廷一粒米也不给,若非贾制使舍得一身官袍,我辈已然垂垂饿死,此刻还能做什么证!”

“怎么会一粒粮都没有……”宋慈惊愕,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为军两月,我才感到吃遍苦头,将士们舍身在外,却无一餐之饱,居内则百般受辱,以至于倡优、乞丐皆以嘲弄军卒为乐,士卒们身负如此厚恨,尚且能为国效力,你我却在这里拆台!仗着自己出师名门,经籍在手,便居高临下,不察军情,你我远远不如贾制使。”

宋慈感觉有什么堵在嗓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彭义斌已然泪流满面,士卒们响起呜呜哭声,这些人衣衫褴褛,盔甲破旧,面带征尘,个个都是铁骨头的男子汉,此刻却都忍不住放声大哭。

“咱们在这里夸夸其谈,什么公理正道,对前线可有一兵一卒之用?贾涉虽然确实牵涉了私盐,可它至少让忠义军将士们吃饱了肚子!我们在这里查私盐案,为什么不查查军粮为何不能送来,士卒为何屡受折辱?我知道,我知道,私盐案是为了扳倒史弥远,然后呢?我们要是继续如此荼毒军士,和史弥远又有何区别?”

贾涉垂着头不再说话,宋慈羞愧不已,费培激动地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郑相公关心的是官家的权威,真公关心的是扳倒史弥远,大家都看得见政事堂,谁能看看这些真的在前线浴血疆场、马革裹尸的将士!我宋之弊,在于士大夫无耻,双眼见上不见下,只知道摇唇鼓舌,自诩清高,偶尔有一亲民爱民之语,只是居高临下,故作姿态,形容令人作呕!

越王伐吴,三年聚生众,三年养士卒,三年修兵戈,自开禧战败以来,我们做到了哪条?贾制使就做到了!这几年出入山东淮北,才得了士卒之心,不惜自毁清誉,求财养军。我们袖手空谈,怠政误国,不能供应及时,逼的贾制使只能自毁清白,现在居然还敢嫌弃贾制使枉法,做人岂能无耻如斯!”

军将们终于忍耐不住,个个痛哭失声,宋慈羞愧交加,请求费培不要再说,转身深谢贾制使,请求其宽恕自己傲慢无礼。

“确实,真正的元凶巨恶岂能是贾制使。”人群后面想起了一个声音,大家都忍不住看过去,当真是凭空一道惊雷,贾涉也惊呆了。

站在人群后面的居然是高俊,他就这么孤身闯营了。

第一章 交兵黄河岸(上)

尽管青阳镇忠义军并未退却,太平军也没有继续发动进攻,因为他们的背后有了更大的威胁,毕再遇已经收拢了徐州城下的兵马,在临走前打了个伏击战,放水淹没了六百多金军骑兵,他们收拾行装,准备南下来寻高俊的晦气了。

做出撤退的决定时,毕再遇的心情很沉重,时隔十年再次北伐,本来已经打到了徐州城下,但是现在却不得不再次撤退,众所周知,徐州事关紧要处,这一走,金人必定增强城堞防御,以后再想攻打就更加困难了,此次北伐已经失败了一半。

但毕竟有三万将士需要毕再遇负责,粮道尽断,供给不足,再呆下去只会全军覆灭,不如趁此尚有一战之力时,保全军力,保全将士,打穿高俊,回到南宋境内。

得知毕再遇的三万大军如泰山压顶般来的时候,高俊也豪气顿生,此时他手下虽然只有一万余人,但是连战连捷士气高涨,之前的疲惫也都不在乎了,最终一战即将爆发。

高俊很想让毕再遇妥协,听从他叙述的道理,转而和自己一起进入南宋境内,通过武力恫吓的手段扳倒史弥远,但是他也清楚弊在于绝非轻易妥协之人。

必须先用武力手段打破毕再遇的妄想,然后再摆事实讲道理,就算毕再遇本人不答应,他手下的军将也会答应的。

太平军精锐尽出,准备打在淮北的最后一仗。

就像高俊以往经常所布置的那样,敌军人多势众,而且有水军的优势,可以任意挑选战场,在这种情况下由不得高俊从容防御,必须要主动出击,将敌军吸引到自己所想要的战场上来。

毕再遇刚刚掉头,高俊已经下令让李铭率领轻骑直捣毕再遇右营,杀敌九十余人,还捕获了十几个俘虏。

杀敌只是个次要目的,骑兵们通过几次冲击骚扰,使得毕再遇的右军行军速度大为减慢,每当右军开拔的时候,金军的骑兵就会如同鬼魅一样从不确定的方向涌出,一阵乱箭射来,然后又悄然退去。在这种骚扰下,右军渐渐和与其他各部脱节。

宋军的战线被拉长,其中就有破绽可言,僧虔所率领的骑兵已经准备好,只要等到宋军出现断裂,就即刻从中进击,战场上到处都是太平军的觇骑,四处寻找宋军的踪迹。

这么简单的战术,毕再遇当然心知肚明,但出乎高俊意料的是,他没有选择就地等待右军或者是其他救援右军的行动,反而是你进攻我也进攻,既然战线已经被拉开,镇江屯驻大兵的左军和水军即刻沿江快速开进,开始袭扰高俊在黄河南岸的营寨,水师在连续两天的努力下,终于突破了高俊的沿河封锁,进入淮河河汊,直抵楚州城下。

尽管太平军突破了宋军的右翼,但宋军也大大干扰了太平军的左翼,双方形势陡然逆转,毕竟宋军人数更多,而且归家心愿迫切,战力也很强劲。

然而当宋军主力抵达宿迁的时候,毕再遇却接到了不好的消息:水师虽然进入淮河河汊,回到楚州城下,在被断绝联系十数日后,再次和楚州取得联系。但是还没等他们回来,太平军裴真部就轻兵急行军,袭杀渡口的留守军兵,一把火将镇江水师烧了个七七八八。

大船三十余艘,小船近百艘被付之一炬,水兵伤亡近千,这下子宋军士卒们没有办法继续沿河开进了,宋军左军只好在黄河南岸暂时住定等待援军继续和太平军交战。

毕再遇的南撤使得徐州周围军情顿减,然而蒙古纲也不敢追击,谁都知道毕再遇非常擅长撤退,往往布下重重疑兵伏笔,谁追谁倒霉。前几天必兰阿鲁带不信这个邪,差点就变成了水鬼。

依旧有一些人对此表示异议:如果毕再遇倾力南下,高俊和纥石烈志未必抵挡得住,如果他们全军覆没,毕再遇回到南方,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此时就算有所牺牲,也要从背后咬住毕再遇,不少将领纷纷请战,要求再次从背后追击毕再遇,务必使宋军不能南归。

然而蒙古纲却摇摇头,毕再遇确实悍勇难治,拿下这个战功已然不可能,但是除掉高俊这个内患,已经是不少相公面授机宜的事情,蒙古纲也不能拒绝。

他在内心安慰自己,高俊此人桀骜无礼,而且已有反迹,杀掉此人也无大错。

毕再遇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袭扰高俊的前后防线,并且从中寻找敌军的弱点。而高俊手下的骑兵更多,调动也更加灵活。

高俊注意到金军骑兵明显比宋军骑兵的战斗力要强出来一些,当他询问还在养伤的纥石烈志的时候,后者总结了几条进军的优点:

首先是熟悉马性,所以各种装具都更加适宜,宋军骑兵的马甲太长,因而过于笨重,不擅长驱驰,而金军则大胆的将一些不太容易受伤部位的甲片换成了粗布,也可以有效的防止箭矢,而且整匹战马显得轻快了许多。

其次是骑兵本身的能力上,金军骑兵有更娴熟的马上技艺,虽然不擅长骑射,但是驰刺的本领一向不错。

第三点则是战马的问题,金军的战马要比宋军的战马强出来不少。这是因为北方有好马场,又有河西的好马种。

不过纥石烈志同样提醒高俊:不少参加过泰和南征的金军老兵提到过宋军也有十分优良的骑兵,一定要小心应对,不可轻敌大意。

在连续的试探没有结果之后,毕再遇试图一力降十会。

在一系列的战斗之中,毕再遇也察觉到了高俊的意图:对方人数更少,但是斗志高昂,所以要发动主动进攻,把宋军吸引到他们所设定的战场来。既然如此的话,宋军就绝对不能让他们达成意图,而是要通过势大力沉的进攻逼迫金军回到防守的工作上来,进而失去主动选择战场的权利。

从左翼继续对高俊发动进攻,并且层层压迫,深受毕再遇所宠爱的后军统制官姚喜面带铁面具,拿着镔铁长刀,在前线来回驰骋,率领宋军连续击破太平军三座营盘,杀伤近百。

镇江屯驻大兵把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了,尤其是各类强劲的弩箭,让太平军大开眼界。曾经让高俊吃过苦头的滑车弩在正面交战的时候威力极强,太平军节节向西败退,似乎就要让出给毕再遇的通道来。

第二章 交兵黄河岸(下)

高俊本人也在紧张的计算着,镇江屯驻大兵的攻势总会有一个顶点,现在的重点是要耐心消耗敌军。各都的军使和各旗的指挥都接到了命令。每次交战都要写出详细的报告来,不能简简单单的叙述作战过程,敌军有多少人、穿的是何等盔甲、何等旗帜,用的武器大小长短若干、发射的弩箭有多少枚、交战的过程是怎么样都要详细的汇报上来,高俊的书手们和大营的参谋将之汇总整理。

一页又一页的大数据逐步的浮现出来,高俊在营地里坐着,面对祝东风等人绘制的行军地图,在坚韧的思考,推测镇江屯驻大兵的攻击顶点在何处,猜测他们现在的装备补给如何。

对于李全来说,现在的进程简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大好局面,毕再遇和高俊火拼,肯定是两败俱伤,自己也可以从中获利,成为雄霸山东与两淮之间的一方势力。

他也听说南宋小朝廷又给忠义军断粮了,心中不由得感到好笑,彭义斌太过迂腐,居然总是想跟临安小朝廷站在一边,殊不知大头巾们只是将你当做家养的犬彘一般。

南宋朝廷的欺软怕硬,李全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了,想当年,在开封府作恶多端,还给徽宗皇帝戴了帽子的范琼,不就是因为手握重兵,还被赵构加官晋爵吗?我李全何不能为?

史弥远的使者又前来,要求李全尽快占领海州,解救毕再遇,同时嘱咐他不要急于消灭高俊,任由高俊继续南下,先打垮已经调往淮南的湖南飞虎军再说。

来的使者据说是史弥远的亲信家人,但是神色有些不自然,让李全好生疑惑,当场口头表示应允后,此人却要求李全一定要亲笔书写下来,拿回去作为凭证。

李全大惑不解,以往他和史弥远沟通都是只凭口心,绝不留证据,今日为何要写这么一个东西作为凭证?但是由于过于兴奋,李全也并未多想,当即草拟了回书,表示对史弥远的一切命令都将遵从。

“请将军将这些命令复述一遍,我好带过去作为凭证,此外还请将军用印,以示小人并无欺瞒。”

李全信手把印抓起来往上一盖,却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突然将信纸合起来,对这位史弥远的亲信说:“郎君来这一番好辛苦,还是先在本将军的帐幕内饮宴一番,也好表达我对史相公的尊重。”

这名史弥远的家人略一思考,就同意了请求。李全挑了一帮干得机密事的心腹陪其饮宴,观察其行为。

此人倒也是来者不拒,上好的酒一杯杯的往肚子里灌,喝起酒来就像在水槽边的驴一样。无移时就和这几个人都喝得铭酊大醉,也未见露出些什么破绽,只说要早日回史相公那里复命,李全还是不放心,叫人将他先带下去休息,自己将刚刚写好的回信小心放好,且去忙军务。

毕再遇的攻势一刻不停,高俊绞尽脑汁的搜刮兵力,围堵敌军的进攻,太平军的左翼突破了宋军的右翼,骑兵们将镇江屯驻大兵的右军彻底击溃,但是宋军的左翼同样突破了太平军的右翼。

四月二十八,高俊得到消息,太平军右翼的冯达已经完全坚持不住了。事实上,他能坚持这些天已经出乎高俊的意料,因而高俊下定决心,亲自前往右翼,继续抵御毕再遇的强攻。

高俊亲自前来,大大振奋了太平军的士气,两军对阵之际,姚喜披散了头发,戴着铁面具,身着铁铠,率领宋军骑兵率先突击,冯达的人马虽然拼力抵抗,但依然挡不住敌军气势如虹,不得不连连后退。

高俊坐在马上看到此将骁勇,指着他向众人询问:“此人悍勇难治,谁可为我治之?”

只见人群中响出一声清亮的女音:“我且试试!”

太平军训练参军杨妙真身穿烂银甲,左肩修了一团金莲,右肩绣有一团流云,跃马扬鞭飞奔而来,在奔驰的骏马上,杨妙真轻轻把自己头盔上的面具拉下来,以防别人窥见她的真容。

姚喜看到有人前来,立刻兜马来战,不过是十几个回合的功夫就已然刀法渐乱,杨妙真轻轻喝一声着,一枪点在他的手腕上,镔铁长刀顿时脱手,姚喜带伤而归。

太平军士气大振,趁着宋军骑兵缺少指挥,冯达立刻组织步兵们发动反扑,总算是击退了宋军,暂时稳住了阵脚。

正当太平军上下相庆的时候,只见远处旗帜遮天蔽日,烟尘漫漫,宋军主力部队大股来援,毕再遇已经发现了战机,决定继续扩大左翼的缺口,所以亲自率领屯驻大兵的中军和游奕军前来,准备和太平军决一死战。

毕再遇和高俊到了同一片战场上,而这一片是宋军的主场,宋军人多,而太平军人少势弱。

太平军微微让步,后退至桃源镇,准备在这里抵御宋军。

此时的青阳镇内,交战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忠义军和太平军已经默契的停了战,此时就算贾涉想从背后偷袭,忠义军的士卒们也是决计不会答应的了,他们已经彻底厌烦了和太平军的厮杀,甚至于士卒咸称高俊仁义。

正当太平军与宋军在桃源镇准备决战之际,青阳镇内,费培张大了嘴,似乎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是这却不由得他不信,自己的两个女儿就站在面前。

跟着宋慈一起来的三个女子,正是文月儿和裴氏姐妹。

“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好好的在真州呆着?你们过来干什么!”费培大声斥责两位姑娘,文月儿也只能小心的排队:“两位姑娘十分思念大人,所以才来到这里,奴婢也实在是想劝不住。”

费培哭笑不止,请求贾涉帮忙安置,后者当然应允,安排好住处之后,两个女孩子走出来,看着北方的景象。。

“你知道吗?来到北方之前,我特意十几双鞋。”妹妹费音对姐姐费眠说:“咱们真州的街道脏死了,还有乞丐到处便溺,相比而言,北方土地干爽清洁,根本用不着换鞋。”

姐姐有些疑惑的看了妹妹一眼:“你都在想什么呢?这里是野外,当然不会很脏。”姐姐也从未见过北方,但是此番来心里有点失望:南北方没什么区别。

“不,这土地里是强大的气息。”费音陶醉的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第三章 砺气桃源镇(上)

文月儿对费培解释了一番,后者也无奈的摇摇头,真想不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如今也变得这般疯,这世道真是不一样了。

得了费培的原谅,文月儿也终于可以自由行动起来,青阳镇一带都是忠义军军兵驻守,但是往东北方向不远,就是太平军与镇江屯驻大兵激烈交战的战场,她所日夜不忘的仇人就在那里,正在和大宋老将毕再遇进行生死相搏。

文月儿很想立刻去投靠毕再遇,但这时,她才突然想到自己又有什么能为毕再遇效劳的呢?仔细回想以往的经历,文月儿惊讶的发觉,自己依旧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小地主的女儿,没有见识,没有胆略,没有能力,之所以受到诸将的尊重,甚至得以在石抹明安、也古等人面前参与谋划,完全是凭借了高俊的光,正是因为自己曾经是高俊得治下良民,却与高俊有深仇大恨,才得以一次又一次的为那些高俊的敌人效力,没了高俊,她哪里还有半点地位?

这样的结论让文月儿很不舒服,抽了一个夜晚,她背上行囊悄悄的离开青阳镇,向东北方向走去。

黎明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听见远处厮杀的声音,尽管有些恐惧,她还是从附近的高地靠近了战场,观察两军交兵,让她一瞬间难以言语的是,杨妙真正在阵中往来厮杀。

此时高俊与敌军的战斗已经进行到了关键阶段,宋军屡屡变阵神鬼莫测,而太平军则多次出击,以探其虚实。高俊是个强调进攻的人,太平军骑兵雷驰电掣,从不同的方向突进宋军,高俊进而在其中估算宋军的实力和目前的布置。

一篇极为详尽的数字汇聚到高俊面前,总结成了一条又一条的曲线,高俊在营地里挂出了大幅的折线图,统计最近一段时间来与镇江屯驻大兵交战的数字。

前线诸将越发用命,尽管人数处于劣势,但太平军依旧勇猛难当,尤其是杨妙真,一杆梨花枪被她使得神鬼莫测,哪里最危险就出现在哪里,接连几日之内,率领少数的太平军骑兵在宋军阵中左右冲刺,人莫能敌。

但是正所谓乐极生悲,五月初二,在与宋军的交战当中,杨妙真再次斗将得胜,然而在此时,心情难以抑制的陈琰也纵马飞出,想要和杨妙真并肩作战,毫无悬念的这次又送了人头——被宋军直接从马上拽了下来,团团绑住送回大营。

杨妙真纵马去救,哪里抢得过来,一番厮杀之后只能撤退。

陈琰被俘的消息打击了军官的士气,陈琰虽然武艺不佳,但是这只叽叽喳喳、整天叫嚷着要当骑兵的小麻雀却是高俊以下全体太平军军官的心头肉,此番他被擒获,不仅仅是杨妙真,太平军军官都很难过。

王浍看着这番形势,暗自摇头,士气下来了,那就难以补救了。

考虑了一番,高俊写就一封书信,希望和毕再遇交换俘虏。

太平军向来对俘虏有基本的人道主义,从来不虐杀滥杀,对于宋军俘虏的待遇也高于蒙古契丹,在高俊看来,交换俘虏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这次又是孙邦佐主动请缨,前往宋军大营一试。

此时宋军营地里正在饮宴,毕再遇端居中席,看着太平军来使。

“来者何人?”

“末将是太平军节度使高公麾下参军孙邦佐,带来了我家郎君的亲笔书信,请毕老将军与我军交换俘虏,以成其美。”

毕再遇冷哼一声:”本将是中国大将,何须与尔等北虏之人谈什么交易?你既然也是中原遗民,应当心怀忠义,可将高俊此贼的布置说出,我必然保荐于你。”

说罢,毕再遇将高俊的书信直接掷在地上,表示绝不接受谈判。

“毕将军不要托大,眼下我军强,尔军弱,重重包围,箭矢继绝,高郎君念诸君皆是南家忠义,愿意放尔等一马,毕将军何苦如此拒绝,不愿成其美事?”

毕再遇不悦:“孙邦佐,你不要执迷不悟,既然高俊此贼愿意为女真蛮夷效死,那么本将就和他没什么可谈的!”

“这只不过是交换俘虏!”

“交换俘虏也不行!”毕再遇一拍几案,十几名武士冲了进来,直接把剑架到孙邦佐的脖子上。

“倘若你但还有一番羞耻之心,就早日投降!”

孙邦佐怒目圆睁,大骂毕再遇:“老狗不识好歹,枉送了三万宋军将士性命,却为史弥远效力,都是你毕再遇之咎!”

毕再遇怒气冲天:“竖子安敢!”

“大丈夫患死不中节,我孙邦佐身当恩遇,虽死无憾,尔等被史弥远出卖,却还执迷不悟,为天下笑!”

“我为大宋江山……”

“你若真为大宋江山设想,就该和我军一道,诛杀史弥远,各回本家!”

毕再遇不再逞口舌之利,直接将被俘的十几名太平军军兵押了上来,挨个踢跪,列在帐前。

“此番饮宴,没有丝竹管弦,殊为不乐。”毕再遇发令:“拿铁尺来,烙杀此辈。”

孙邦佐大惊,还待说话,早被人一起绑缚,押到帐下。

陈琰是十九名俘虏中的第十四位,此刻也被扒光上衣,露出洁白的肌肤,宋军士卒并没有起什么心思,这些士卒都是毕再遇的亲随,志虑忠纯,只是对金人有切肤之恨。

“啊啊啊啊!”当铁尺靠到背上的时候,陈琰发出了巨大的惨叫声,极为凄厉,毕再遇使使颜色,士卒们给这唯一的女人穿上衣服,不再用刑。

太平军战俘的惨叫声、叫骂声不绝于耳,毕再遇问孙邦佐:“你可愿降?”

孙邦佐心里有些恐惧,但依旧说:“不愿。”

毕再遇早有预料,朗声对众人说:“此番饮宴,无甚好滋味下酒。”

说罢,士卒们一拥而上,当众将俘虏剖腹挖心,以肝肠来下酒。

每杀一个人,毕再遇就要问孙邦佐是否愿意投降,刽子手的手段极为残酷,在座的宾客当中也有看不下去的。

陈琰被这种场面吓得发抖,但是她猛然想到自己可是要成为喻侠那样的人,此时应该保持尊严,所以勉强挺直了身子,似乎是不惧怕刽子手的刀剑。

连续杀了12个人,心肝肠胃都被摘了出来。毕再遇严肃的看着被捆在一边的孙邦佐:“你现在还不投降?”

孙邦佐无奈的叹了口气,点点头。

第四章 砺气桃源镇(下)

孙邦佐长叹一声:“我本是金人的将领,只图宦达,后来为偷生而入红袄军。所幸天不厌我,使我遇上了高郎君,进而成就一番事业。我本欲长年追随其左右,日后必能精进,却不想今日在这里却为保全太平军将士,不得不违背初心了。”

“孙将军何苦如此,弃暗归正,善莫大焉。”听出来孙邦佐是愿意投降,毕再遇与诸将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孙邦佐随即提出要求:“务必将这些太平军俘虏全都放归!”

“我是不会和高俊这样的人谈条件的,俘虏我一个都不放,这些尸首倒是可以带回去。”毕再遇知道人只要迈出了第一步,随即就可以继续滑落,孙邦佐既然松了口决定投降,就不愁套不出高俊的情报来。

片刻之后,从宋军营寨中推出两辆板车,上面横七竖八躺着12具死状极惨的尸首作为对高俊的回应。姚喜站在阵前高声笑吗:“你们的孙邦佐参军已经愿意弃暗归正,我家将军以礼相待,尔等都是中原移民,可速速投降!”

“砰!”在营帐中听得消息,高俊猛然把茶盏摔在地上,走出营门来看,太平军将士们已经将被虐杀的战友遗体拉了回来,12个人都死状极惨,腹腔被掏的精光,脸上都是临死前极度恐惧痛苦的表情。

军兵们个个红了眼睛,怒气冲天:“对毕再遇谈判已经失败,干吧!郎君!”

高俊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要送回去的俘虏,看到眼前的惨状,一个个都瑟瑟发抖。

“毕再遇,欺人太甚!”看到眼前的惨状,高俊忍不住拔剑大骂:“各旗集结,老子要把毕再遇的脑袋揪下来!”

说着,高俊就要率军出击,与敌人决一死战。

潘正和孙庭赶紧拉住高郎君,劝说郎君千万不要如此激动,眼下正应该冷静下来。

“郎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尚气而在此时突然强攻,敌军营寨完备,决计是无法拿下的。”潘正急劝。

“郎君不是想要劝说弊在于同意咱们的条件各归其家吗。现如今,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动怒而改变先前的计划。”孙庭苦劝。

陈秉彝也苦苦相劝,求高郎君千万不要中了毕再遇的激将之计。

高俊奋力挣开两人的纠缠,忍不住厉声大叫:“这些都是曾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如今却叫这老贼如此虐杀。高某人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尔等何须再劝!”

看到眼前的情景,冯达等军官都不知所措起来。好歹也都是四百人的指挥官了,从理智上来讲,他们知道潘正和孙庭是对的,但是从感情上来讲,他们宁可死都愿意跟着高郎君现在就披甲出战,与敌人大战一场。

路哲和冯达对视一眼,也上去劝说高郎君不要动怒,李铭和僧虔还在模棱两可之间。潘正见没办法,急叫龚成:“快拦住郎君!”

一群人你拉我扯,总算是让高俊略微冷静下来。军兵们也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作为普通的军兵,斗志比理智还重要,他们现在很希望能跟着高郎君狠揍敌人一番,但是眼看着大多数军官都反对,知道此事必有不成的地方。此时也都相劝高郎君千万不要为难。

高俊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这个时候他扫视了一眼准备交换的宋军俘虏,把后者都吓得瑟瑟发抖。

李铭等人往前走了一步:“郎君,咱们把这些人也都给碎剐得了。”

“把这些人都放了吧,带话给毕再遇,只有像他这样的庸懦之辈才会对没有抵抗能力的俘虏挥刀,而我们太平军向来以对抗人数比自己多过五倍、十倍的敌军为荣。

毕再遇如果真的像他吹嘘的那样勇猛善战的话,不妨两军对阵的时候再显示出他自己的勇敢。”

俘虏们如蒙大赦,连称高郎君仁德,被放还的他们起了很好的宣传作用。

在人群散去的时候,潘正偷偷找到王浍,忍不住低声责备他:“刚才的形势好生凶险,郎君向来对先生言听计从,对您百般信任,您刚才为何不出言劝说郎君?万一郎君真的率军出击,此番盛怒用兵,危害不小。”

“郎君自己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此事可以激励全军士气,让大家同仇敌忾,我何必再上去相劝。”王浍摇摇头:“这几日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战事凶险,士气日渐低落,今日陈琰被俘,军将们多带有忧色。此时毕再遇残杀这几个俘虏,倒是激发了全军的胆气。而郎君此番体恤士卒之言,更是让大家感激钦佩,我怎么能劝呢。郎君心中自有分寸,不会真的在盛怒之下用兵的。”

“你是说,郎君是在演?”

“那倒不至于,郎君性情多带淳质。”王浍劝说潘正:“赶紧回去调教你的士卒吧,让大家把气势提起来,准备和毕再遇大战一场。”

尽管孙邦佐投降了敌军,但是高俊却并不打算为难孙邦佐的家属和下属。

“他几次为我出使各方,都未曾相离,此番必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可轻易妄动,等到查明事实再说。”

主持完对被虐杀俘虏的葬礼之后,为了振奋士气,高俊也下令饮宴,之前被俘虏的宋军将官们也得以敬陪末座,他们都已经听说今天毕再遇杀俘的事情,心里都十分忐忑。

刚刚养好伤的纥石烈志也参与了,他也知道了今天杀俘的事情,向高俊敬酒说:“温敦郎君无需多虑,眼下毕再遇被重重包围,总有一日可杀此贼以谢阵亡将士。”

就在这个时候最早被俘虏的武锋军统制季宗若却突然起身离席,跪在高俊面前请求:“愿得郎君金刀一官。”

高俊好生纳闷,想起来此人就是上一次想要私下投降的那位,于是让斡脱把金刀拿去,交到季宗若手中且看一看。

没想到季宗若看完之后直接跪地下拜:“今日方见温敦郎君,小人惭愧,从此愿跟随郎君左右。”

有这个人带头,被俘的忠义军诸将纷纷请降,而南宋正军的军官们却还在迟疑,按照传统,两国达成和议之后都会交换俘虏,忠义军都是归正人,南宋可能不要,但是他们这些正军还是可以回到家乡的。

所以季宗若的倾向着实可疑,宴席结束之后,高俊也十分纳闷,他猛然想到自己手上的金刀。

“这把金刀是当年的十人长温敦杰送给我的……温敦杰?温敦郎君!”

高俊跳下床,赶紧让人将季宗若带来。

第五章 揭秘利国寨(上)

在一番谈论之后,季宗若才得知高俊本姓为高,并不姓温敦,这把金刀也是友人所赠,并不知其来龙去脉,明白这些事之后,集中了才长叹一口气:“小人辜负李郎君甚多呀。”

“来龙去脉,详细说来。”

“郎君手上的这把金刀,俗名‘六合挥’,是前朝太宗李世民所用之物,唐太宗后来将此物赐给爱子李明,李明死后,六合挥就在其子嗣间流传,直到本朝开国之际,传到了安南李公蕴之手。”

“你所说的,可是安南太祖李公蕴?”

“正是此人,神宗年间,安南侵犯天常,被王师所败,因而献宝固好,将金刀献于郭文水公,郭公以此物非人臣当有,献于阙下,自此金刀入内府,直到靖康年间为金人抄检,献于乌木太子。”

“此等事体,你如何能得知?”

季宗若似乎陷入了回忆:“十年前,小人只不过是淮东一农夫,因为善于拳斗而参加义勇,与北虏相战,毕竟不能敌之,遭其擒获,金人欲杀我等,遣一持金刀郎君监斩。”

“此人是温敦杰?”高俊琢磨着岁数不大对。

“非也,老令公乃是温敦杰郎君之父,令公将我们带到一处荒僻地界,就将我们尽数释放。我等讨问恩公名讳,恩公自言姓李,唐室之后,不忍见同胞受戮,才有此举。”

高俊琢磨着:“这把金刀在金人手中辗转,又回到了李氏后人的手中?”

“不错,令公尊上深受金人酋帅之信任,得知令公乃是李唐后人,便将这一把太宗的金刀,并一柄玄宗的玉剑,都回赐了令公。令公虽然事金,然而心怀忠义,在两淮间暗蓄复国,对被俘我等义勇多暗中释放,所全活者无虑数万。那时小郎君年方十三,多在其左右,另有一小千金,时年七岁。”

“那么李郎君如何改姓温敦了?”高俊问。

季宗若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们雄淮军不幸不幸出了个败类,居然偷偷向金人告知了此事,即刻就有军汉要拿老令公去鞠问,老令公此番不得免,决心将两个孩儿送出去。他将那金刀给了小郎君,把他委托给了自己熟悉的一家朋友,那家人的女儿姐妹俩做了金人亲王的王妃,赐姓温敦,所以小郎君也就改了温敦氏。

那年小郎君不过十三岁,并着一个九岁的潘姓小厮,都被送给了那家人。而小千金则带着玉剑,送到了咱们中国境内,可惜我也与他们没了联系。”

季宗若摇摇头,深感自己对不住老令公。

而高俊面色苍白的站起来,庞姓姐妹嫁给亲王,赐姓温敦,除去当今皇帝完颜珣的王妃还能有谁?

这么说来,温敦杰原来算是皇后一家的人,无怪乎他当年在野狐岭军营时,各级军将都要卖个面子!

至于潘姓小厮,高俊闭着眼都知道是谁!

“我见郎君和李老令公一般,多次义释我军将士,腰间有此金刀,又闻他人唤郎君为‘温敦郎君’,因而有所疑惑,斗胆请将金刀一观,由是知也。”季宗若感慨:“郎君虽然不是李老令公后人,但末将看郎君气概,有过之而无不及,末将愿为郎君效力!”说罢下拜。

高俊很高兴,扶起季宗若:“高某心中志向非可说也,然而黑鞑势强,为抗蒙而委身事金,事后必有决断,季将军愿意相助,诚百姓之幸。”

季宗若好像想起了什么:“其实这把金刀和毕再遇也有些关系,老将军当年防守六合的时候,曾经与李老令公交过战,李老令公还是放过毕老将军的手下,所以毕再遇也知道金刀玉剑的事情。”

两人商议了一阵,楼升求见,禀告高俊:“已经准备好了。”

高俊一挥手:“全军即刻开拔。”

“郎君,咱们这是要去哪?”季宗若奇怪的问。

“既然孙邦佐已经身陷宋营,那么我们现在的布置就全部作废,我们且先后退到利国寨那一带继续堵截。”

“郎君是觉得孙参军会投降,将咱们的布置说出来?”

“我何苦去猜测他的想法,倘若他对毕再遇说了真话,固然对我军不利,而如果他说了假话,三军出击时会被试探出来,被毕再遇所杀。我们不妨撤去一切布置,让毕再遇分不出真假来,全员退往利国寨,准备与敌军再战。”

“郎君真是体恤部下。”季宗若即刻站起来收拾行装,太平军军兵们在军官的指导下,用茅草包裹住自己的盔甲和武器,全部打包整理好,在黑夜中离开了桃源镇,沿着路上小小的路标前往更加靠近边境的利国寨。

天色朦朦亮的时候,高俊也有些惊讶的看到,原来早先到达利国寨的军兵在黑夜中已然动工开始修建营地。

眼前的景象令他非常赞赏,军兵们居然在黑夜中挖出了营地的地基和拒马沟壕,就跟白天作业时一样的精准。

“看样子我率领的军兵也算是百战精锐了。”看着地面上飞速延展的一条条沟好,高俊心下大为宽慰,这是孙庭的手笔,他在不点亮一簇火把的情况下,动用熟练军兵确定了营地的位置,随即开始修建沟壕。当高俊大加夸奖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是当年在西北与西羌各路人马交战时必备的技能。

其他各路人马也没有闲着,周围的地势地貌都被描绘得清清楚楚,在不高的小山上,祝东风指着淮河南岸上宋军的堠台对高俊说:“郎君请看,那里就是狗山,宋军在此处修建有望楼,以窥测利国的动静。”

高俊远远望去,这几处都是宋金边境上有名的地望,每次交战必有动静,故而以堠台窥伺,但此时的堠台却并没有点火,应该是还没有拿准高俊等人的身份。高俊缴获的宋军旗帜甚多,即刻命令龚成带两个队的军兵假冒宋军,前去缴械,控制堠台。

这场行动一开始非常成功,旗帜和甲胄骗过了防守的宋军士卒们,但是龚成一开口,山东乡音顿时让这些人心下起疑,关键时刻,龚成亮出刀来,非常温柔的请这帮宋军士卒暂时休息一下,不用再操心堠台的事情了。

太阳完全出来了,淮河上的雾也渐渐散去,高俊命令军兵们轮番休息,在利国寨执勤,此处已经极为靠近淮河岸边,毕再遇只要突破此处,就可以回到淮南。到那个时候,无论高俊怎么劝说都没用了,现在必须把毕再遇留在淮北。

高俊部队撤离的较早,当天后半夜,毕再遇就奇袭了金军的营地。

第六章 揭秘利国寨(下)

宋军骑兵在姚喜的带领下,迅猛的踏入了太平军营地,远远望去,太平军营在依旧保持着原有的位置,岗哨、逻卒一样不缺,但是宋军骑兵冲过来的时候,逻卒们一哄而散,营地里的岗哨却纹丝不动,战鼓雷鸣,却始终没有军兵出来抵抗。一直冲到垓心,姚喜才惊讶的发觉,营地里布置的尽是稻草假人,而敲动战鼓的则是被倒挂的羊,高俊完全复制了毕再遇当初在宿迁县的战术,反过来用一套空营盘糊弄了宋军。

但是原样复制显然不是高俊的风格,营中部署了不少竹签、陷坑和绊马索,宋军跌倒刺伤的不计其数,一片跌跌碰碰的哀叫之声。

得到消息的毕再遇率领军马赶来,太平军营地已然一空,倒是高俊的几案上留下了一幅字:原样奉还。

“应该还没走远,快追!”姚喜提刀建议追击,然而毕再遇却制止了他:“敌军布置的空营盘,必然也模仿我军设置了伏兵,此时去追,无异于自投罗网。”

站在营地中的孙邦佐显得惴惴不安,观察了一下左右布置,营地内部已经都被改毁,根本看不出之前布置如何。

孙邦佐不由得仰天长叹:“高郎君果然是仁人体己!”

他发誓,这辈子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他向毕再遇所说的布置是什么样的,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透露的是不是真实的布置。这件事要被他带到棺材里。

宋军士卒们还在吆喝着去除高俊留下来的陷阱,看着已经荡平的营地,毕再遇不由得叹息一声,大好机会又失去了。

姚喜小心翼翼的跟在老将军后面,两个人边走边谈,一直到营地以外,今夜星光璀璨,毕再遇仰头望天,长叹一声:“明天早上会起雾,不宜用兵,高俊这下子站稳脚跟了。”

“老将军无需多虑,高俊再退,就退到了淮河岸边,届时我军可一战而成。”

“哪会那么容易。”毕再遇心下焦虑,营中的粮草器械都开始缺乏,士卒的三餐口俸已经削减,弩箭严重不足。

两个人就这样在营地外面站着,良久,毕再遇率先开口。

“老夫今日虐杀众多,姚统制心中如何想?”

姚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真实想法:“虽说金虏人人得而诛之,但老将军一方閫帅,如此虐杀,稍显失体。”

“哈哈,你还是大胆的说吧,自古杀俘不祥,老夫年逾六旬而无子嗣,大抵就是因为有干天常吧。”毕再遇长长的叹息一声,这确实挑起了他的伤心事,毕再遇膝下无子,而且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我已经60多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为国家尽一把力,今日行事如此操切,我心中亦有所不忍,但是不想这个高俊真乃滑虏,老夫的一番布置也全都化作泡影。”

“将军神机妙算,依然是国朝王师之中无人可代者。”姚喜小心翼翼的说:“将军切莫忧虑,为国保重身体。如今据说金人半境陷入黑鞑之手,寄身河南,风雨飘摇,不日间即见倾覆。”

毕再遇唯有苦笑,这黑鞑也不是易与之辈,怕不是金人亡后中国之祸始大。届时,中国无将才,又该如何应对呢?想到这里,毕再遇却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姚喜:“我将这一胸韬略全部传授于你,你可敢受吗?”

姚喜大大吃一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一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跪倒在地:“小将如果能得老将军传授,此生无憾。”

“无妨,快起来,快起来,我只希望咱们国家代代皆有将才,能够克复中原,还于旧都。胸中这些韬略,烂在肚子里又有何用?且起来,待我详细和你说了。”

姚喜本就是毕再遇的爱将,很多东西一点就通,在满天星斗之下,兵家奥秘迭出,毕再遇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此刻他终于承认自己老了,也许看不到北定中原的那一天,但是薪火相传,总有一天汉家旗帜会重新立在北国大地的。想通了这一点,毕再遇也不再急躁,准备慢慢料理高俊。

与此同时,高俊正在利国寨迅速有效的布置着,召集了全军所有的军典训话。

“昨天敌军是如何虐杀俘虏的,你们都看见了,希望你们能够借着这个让太平军兵们重新振作起来,此番交战,要为死难的军兵同袍们报仇。同袍死了,还死的这么惨,有些人会愤怒,而有些人会胆怯,你们就要让大家愤怒,让大家勇敢,去除胆怯之气!你们都是我一个个硬点的军典,我很信得过你们,现在已然出了事,就看你们一个个能不能挑起担子。总之,要用这件事让小狼崽子们嗷嗷叫起来!”

高峻略微粗糙的比喻让军典们个个忍不住笑起来,确实如此,当初高俊设立军典这个职位,就执掌了教化全军的职能,这个常设职位如同春风化雨,通过一系列日常的工作,让军兵们心甘情愿的跟着军官走,此时,这件事挑动大家的情绪再容易不过。

军官们即刻开始布置,一直在高俊身边的元好问有些好奇的看着这次没有任何繁文缛节的会议,在军中设立掌管文书军纪的军官并不奇特,但是此人同时还要负责教育军兵读书认字,排解军兵的矛盾,助解思乡之情,甚至还要组织各种曲艺声色之会,倒是让人觉得奇怪了。

“元先生如何看待呢?”

“确实是闻所未闻,但是仔细想来,这确实是教育军兵的应有之义,郎君所作所为殊为不错。”元好问这段时间来对太平军真是越来越着迷了,高俊和纥石烈志的兵马同时行动,一眼就能看出来两者的区别。

高俊只是笑笑:“这段时间太亏待元先生了,不知先生愿意与本将一游淮南否?”

元好问很惊讶:“你们要过淮河?”

“当然!”高俊心中的怨气又被点燃了:“元先生请留在本将身边,看本将如何一游淮南!”

正当两军厉兵秣马之际,文月儿孤身一人穿过了两军战线,在靠近大河岸边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他背后中箭,受了重伤,但还有呼吸,文月儿吃了一惊,急忙施救,过了好半天,此人才悠悠转醒,看见面前女子的面孔,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快,快将书信交给,交……”

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一下子又昏厥过去。

第七章 血战小清口(上)

文月儿抽出信纸,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张纸上承载的是怎样的信息:史弥远指使李全暗害官军、打击主战派、泄露军事情报,这消息一个比一个沉重,一旦交到那些头头脑脑手里,不知道会掀出怎样的滔天巨浪。

她的大脑在飞速的旋转着,不知道应该将这封信交给何人。甚至于,她有些不想交这封信,对于战场上的情况,她也有所了解,高俊正在和毕再遇生死相搏,而且处于人数和位置上的劣势,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那么此时何必用这一封信搅乱宋军的神思?

但是,从这封信来看,李全正从背后观察战场的形势,在必要的时候会主动袭击毕再遇,这样的话,淮中最为强大的两支军队将会全军覆灭,届时李全就可以称霸一方。

她不交这封信,镇江屯驻大兵的三万人,和太平军的一万人都将会烟消云散,只要她现在将眼前这个人杀死,毁掉这封信,就确确实实可以做到。

特别的情愫在文月儿心中剧烈的游荡着,种种不同寻常以往未有的情绪此刻都蔓延起来,让她无所适从。

最后,她小心翼翼的收起这封信,将言和拖到一处无人可见的相对安全的地方,转身向西南方向而去。

她走的很及时,穿过战场十几分钟后,宋军和太平军的觇骑又一次相遇,最后的战斗来临了。

李铭所率领的骑兵得知高俊退往利国寨后,也放弃纠缠镇江右军,迅速赶往利国寨与高俊会合。此时两军再也不是一方突破另一方的一翼那种状态而是各自收回了拳头,准备最后的拼死一击,预定的战场就在大河与淮河的汊口附近,小清口一带。

在松软的泥土上,太平军正在进行最后的布置,战场上的拒马沟濠已经修建完毕,贴军们用泥土堆出了一座高台,供高俊登高指挥。

站在城头,看着滚滚黄河,高俊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这让站在他身边的纥石烈志有些疑惑:“温敦郎君觉得咱们打不赢这一仗?”

“没有,我只是在看眼前的大河。”

“郎君不要惊慌,据我所知,宋军的舟师都已焚毁,而且就算他们有水军,也于事无补。”

“我不是在想宋军,我是在想眼前的大河泛滥。”

“哦?”纥石烈志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

“大河自过孟津渡以来,下游河床渐高,以至于河水溢流,北上夺漳,南下夺淮,注入洪泽湖中,多有损害。前几年李固渡分河,又使得淮北生灵涂炭。”高俊看着眼前这道河流宽阔而缓慢,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神力才能让黄河归于平静。

“原来郎君在想这件事,大河就是如此,怨也没用。”

“我看国朝是打算以黄河为界阻碍蒙古人的进攻了。”

“温郎君又在说疯话了,那河北就这么丢了,你的山东不也没了吗?”

“恐怕确实如此,以潼关黄河为防线,然后在河北以两行省为羽翼,至于河北,能收复就收复,收复不了也就如此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潘正骑着马,踏着松软的泥土来到望台下面,高声禀报:“郎君!宋军已近五里之地!”

高俊挥挥手,示意军马列阵,步军马军纷纷前进,呼喝之声不绝于耳。高俊站在望台上,军队像是彩色的洪流一样从望台下面穿过,望台仿佛是屹立在黄河中的礁石一般。

旗队在战场上布置旗帜,确定方位,高高的勾陈大帝旗和毗沙门天王旗立在高俊的望台两侧。

步兵们结成方阵,为了应对敌军的冲击,高俊将方阵的厚度加强了不少,反正现在要防守的区域也不大了。

高俊这是背水一战。

步兵都部署在最前面,而骑兵布置在两侧,各直属单位,包括旗队和军乐队都在高俊的望台身后,而贴军在前后贯穿着。

步兵采取了三层列阵,最前面是横队,中间的补充兵力是纵队,两侧身后则是小方阵。

远处出现了宋军的旗帜,正所谓兵上一万,无边无际,高俊连己方的阵型都只能望个大概,敌军到底有多少实在是看不出来,而前线的斥候们接连不断的打出旗语,向高俊汇报敌军的形势。

尽管宋军的攻势极猛,但太平军依旧是不急不躁的慢慢搏杀,弓弩释放有序,执行良好的交火程序,使得宋军头顶上永远覆盖着一层箭雨,这对敌军的进攻士气是一种打击。

宋军首先使用了重步兵冲阵,然而双方慢慢的磨在一起,直到宋军筋疲力尽,连第一道阵型都还没打开,反而在步兵撤回本阵的时候遭到了太平军骑兵的突袭,损失惨重。

宋军的弓弩手和太平军进行了激烈交锋,但前者的储备严重不足,在一个上午的射击之后,几乎哑了火。

结合前几天的大数据,高俊下了判断,宋军的箭矢储备已经接近断绝,而粮食也有所不足。

在望台下面搭设的两个凉棚里,各位参军和干事们来来出出,不时有公使得到命令,策马冲向前线传递消息,高俊的判断很准确,宋军的弓弩已经基本停火。

面对这种紧急情况,姚喜再也按捺不住:“眼下敌军岿然不动,而我军已有懈怠之意,此时应当急击!”

说罢,姚喜翻身上马,戴好面具,率领宋军骑兵发动猛烈冲锋,而步兵则在其他各位统制官的率领下,排开阵势,跟在骑兵后面,向太平军发动了压力最大的一次攻势。宋军准备在骑兵的先导下,撕破敌军的步兵方阵,硬吃太平军。

在前线的太平军斥候们疯狂的摇动旗帜,高俊远远望见,知道太平军要面临的最大一次考验出现了,只要能扛过这一次,宋军的士气就彻底懈怠了。

步兵在前线飞速变阵,本来在交战时已经开始变薄的阵型被重新加厚,但即便如此,姚喜所率领的宋军铁蹄依旧势不可挡,迅速突破了最前面的横阵。

在最前面的大横队后面,是已经列阵好的几道纵队,而姚喜率领骑兵在纵队之间穿过,太平军军兵们不敢擅离队伍,疯狂的用长枪向两侧戳击,想把从缝隙中穿插而过的宋军挑下马来,而宋军也毫不客气的用手中的马槊与太平军“热烈交谈”。在缝隙中响起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然而宋军马队还是突破了纵队。

但是,太平军步兵是最坚韧的步兵,已经被撕碎的横队迅速退回到纵队边沿重新列阵,返身再战,将跟在宋军马军后面的步军牢牢堵住,而纵队军兵们也没有在管已经突破了的马队,转身去加强横队。他们奋力搏杀,将试图跟随骑兵突破的步军牢牢的挡在了步兵阵地之外。

在横队和纵队后面的是三个步兵小方阵,他们迅速由内而外的布置好防御,让敌人的马军无从下口,正当姚喜迟疑之际,太平军骑兵已经从身后接近,准备包抄。

第八章 血战小清口(下)

站在望台上的高俊终于松了一口气,敌军的骑兵现在面前有步兵拦路,后面有两翼骑兵包抄,已经彻底与己方部队隔绝,基本上算是凉了。

站在高俊旁边的元好问第一次看到两军对垒,满目所见,眼花缭乱,成百上千的士兵在旗鼓下,齐刷刷的做出一个动作或前进,或后退,或出刀引斗,或持盾防守。站在他身旁的高俊仿佛是一尊铁塔一样纹丝不动,只是时不时的用口头或者手势下达一两个命令,而身前身后的人即刻运转起来,公使们策马往来驱驰,汇报消息,而参军干事们各负责自己的工作,汇总情报,出谋划策。

军法队的十个人手持阔剑,在望台右后侧已经开辟了刑场,随时监督军兵的怯战行为。只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事情。一辆辆马车从望台左右经过,里面满载各种军用物资,在战场前后交换。

此时的姚喜已经山穷水尽,他的骑兵部队再也不能驱使,而被左右包抄的李铭、僧虔以及步兵方阵牢牢困住,指挥这一支步兵的是蒲察勇,作为全军唯一一个手持双手大陌刀的军官,蒲察勇看见被困住的敌军,忍不住哈哈大笑:“今天是虎步擒龙骑,兄弟们跟我上!”

在这种时刻,步兵比骑兵更具有优势,他们的前进后退更灵活,而失速的骑兵又形成不了强大的冲击,很快就被砍倒了一片,只不过宋军的骑兵也都是素质过硬的真汉子,他们撇下战马,手持武器与敌军步行交斗,一时间杀声连连。

在前面,依旧在和宋军步兵相对抗的太平军步兵方阵里,军典们偶尔回头看一下,向军兵们大声播报他们身后的战况,告诉军兵们不用起疑,继续向前努力作战。

“没有想到北虏居然如此勇悍,身后血战连连,前面的步兵却连头都不回一下!”刚刚得知姚喜率军硬吃太平军的毕再遇匆匆赶来,却只看到姚喜已经深陷重围,而在前面的太平军兵却无情坚定的挡住了宋军步兵前进的步伐,双方在一线进行着血淋淋的厮杀,宋军始终很难向前踏进一步,太平军的勇气令人吃惊。

就在这个时候,一枚沉甸甸的巨型弩箭从身后掠过,轻盈的越过了正在交战的双方步兵的头顶,重重地砸到了姚喜与蒲察勇混战的阵地之中。

毕再遇大吃一惊,还没等他说出话来,数十百枚弩箭从空中飞过,砸到对面交战的阵地上,两军都是人仰马翻,每一枚弩箭落下都能带起一蓬血雾,整片战场立刻混乱起来。

太平军们万万没有想到,敌军居然可以如此凶狠,竟然不顾还在作战的骑兵部队进行无差别杀伤,而正在进行参谋作业的参军干事们也万万没有想到,敌军居然还留下了一小部分弩箭,并且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由于有敌军军阵的阻拦,宋军步卒们无法看到从身后划过头顶的弩箭究竟砸在了什么地方,看到对方为之混乱,还以为弩箭对对手造成了重大杀伤,心下勇气倍增,攻击越发凌厉起来。

高俊在望台上不尽愕然,宋军壮士断腕手法极度凶残,战场上血肉狼藉,不少士兵连人带马被钉死在地上。

在高俊的大声命令下,两个贴军都的军兵们扛起巨型盾牌,试图冲上去救人,但是巨型弩箭穿透力惊人,即便是这种盾牌也无甚大用。看到这种情况,高俊下令让所有的军兵后退,离开正在交战的区域。

毕再遇急忙叫人停止射箭,并且匆匆走下望楼,亲自去责问划车弩的将官:“你等为何向敌军阵中发射弩箭?难道没看到姚喜统制在那里吗?”

后军部将失声痛哭:“正是姚将军命我等如此做的,他说此番前去凶多吉少,如若得胜还自罢了,如若是有不成,就让我等拿出最后的重弩抛射,多少也能赚他一些骑兵。”

由于太平军的军阵布置得很开,而宋军重弩调动不便,因而很难伤及太平军两翼的骑兵,姚喜这是下令一旦事有不成,就以自己为诱饵,多少拼掉一点敌军的马军啊。毕再遇大怮:“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

高俊这次心里真的有些着慌,但是太平军步兵们顽强的抵住了敌军的攻势,沐白将自己的刀鞘插在泥土里,下令军兵不得后退一步。路哲奋力大呼,率军硬顶,用钢铁包裹的躯壳阻挡敌军前进。

姚喜身中两箭,巨大的弩箭破开了他的整个腹腔,也射死了他的坐骑,使他跌倒在地,等到射击停止的时候,太平军又一次的围了上来,他端坐于地,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沿着盔甲的缝隙往喉咙猛刺两刀。

高俊随即得知另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旗指挥蒲察勇重伤,危在旦夕。

“快随我过来。”高俊亲自下了望台,几名铁军用简易的担架将普查勇拉了过来,在旁边一直做紧急处理的军医摇了摇头,表示这绝对没有办法了。

黑色的战袍被鲜血所浸透,蒲察勇双目圆睁,看着高俊后变得极为激动,费劲的伸出手来,被高俊紧紧攥住,他就这样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喉咙里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紧紧握着高俊的手,一声不发的垂下了头。

前线的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着,宋军还在激烈的搏杀,这让高军真正感到了从内而外的愤怒:军资储备被大头巾们贪了个一干二净,赵官家对北伐毫无兴趣,自己被史弥远卖了数钱,反倒是敌人提出了有利于他们的和平筹划,可这帮龟孙子还他妈打仗,还他妈内斗,还他妈为大头巾、史弥远和赵官家们卖命。

“拿我的刀来!”高俊大呼:“全军进攻!”

正在第一线肉搏的太平军将士已经很累了,但是阵地中间突然打开了狭小的通道,各路骑兵分头涌出,最前面的帅纛高高飘扬。

“看啊!是高郎君!”太平军高呼着,发动了全线反攻。

宋军的攻势被彻底摧垮了,前线的步兵再一次的被太平军抵挡住之后,失败的情绪蔓延到了全军,他们的进攻变得越来越无力。当意识到冲入敌军阵中的骑兵已经被全歼的时候,宋军的士气无可救药的崩溃了,他们开始后退。

清清楚楚看到这一切的毕再遇老泪纵横,此刻就算他亲自上阵,也不可能挽回宋军的士气了。

在大半天的时间里,超过五千人醉倒在小清口。

宋军溃退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宿迁方向跑去,就连桃源镇也放弃了,当士兵们拥挤着跑进城里去的时候,一发流矢击中了毕再遇的右肩。

“老将军!”士卒们急忙将毕再遇,抬进宿迁县衙内,为他清理创口,此时毕再遇还在沉痛的低声呢喃:“此次北伐就如此结束了。”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上的岗哨惊讶的高呼:“北家的温敦郎君,把咱们阵亡弟兄的尸体送回来了!”

第九章 聚义宿迁县(上)

宋军上下都一片惊讶之声,确实,高俊不着片甲,单枪匹马,身后有一名随从赶着马车,上面是一具已经装殓好的遗体,缓缓向宿迁县城而来。

尽管没有人命令,但是守卫城门的宋军士卒鬼使神差的开了门,他们有些诚惶诚恐的让高俊进来。

毕再遇略微恢复了神智,在宿迁县牙里和高俊见面,两个人都面色沉郁。

“尽管你赢了,但我也不会投降,还要在这里杀掉你。”毕再遇威严的说。

“我没赢。”高俊的神情极为沉痛:“我军有上千个好兄弟倒在了战场上,我的一位出生入死的部下被你们用弩枪打死了,这一仗我输得太惨了。”

“我们也倒下了三四千人。”一说到这个,毕再遇的心也揪了起来,他还记得他刚刚到镇江的时候,屯驻士卒们是如何欢迎他,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忠诚,勇敢,愿意遵循他的一切指令,可自己作为三军首将,却没能好好的使用他们,让他们这样凄惨的倒在战场上。

“这都怪你,怪你!我建议过和平,建议过咱们交换位置,如果你答应我的话,这些弟兄们就不会死了,而如今他们不但死相凄惨,而且没有任何价值,你们的史弥远就是个卖国贼。”高俊哭了,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扔给毕再遇:“你自己好好看一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这封言和所诓骗的书信,经过文月儿的传递交到了青阳镇忠义军的手上,而贾涉等人商议过后,决心相信高郎君,将这封信转交给他,由他来劝说毕再遇。

这是一封沉甸甸的信,然而他那惊悚的内容却没有在忠义军将心中掀起什么波澜——过往的经历早将他们的心冻成了冰,再也掀不起一丝水花了,这封证实了一切的信,也不过是在寒冰上又加了一层霜而已。

而高俊接到这封信之后,感到的却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早一天拿到这封信,会不会这几千人就不用死了呢?

尽管心里面明确的知道,就算是有这封信作为证据,不使用武力手段也不可能让毕再遇低头,但是在淮北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所以他今天决定单刀赴会,劝说毕再遇。

毕再遇仅仅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信的内容,心中的一切猜想都得到了证实,他丝毫不怀疑信的真伪,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此时的梦碎让他感觉到由内而外的疲惫,不由得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真是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你为什么要为史弥远卖命?难道你真的相信在这种人主政之下,宋军可以北伐成功吗?哪怕你在徐州打了胜仗,三衙管军也要立刻将你拽下来,文官打了胜仗,史明远猜忌,5关打了胜仗,三衙管军们嫉妒。官家不修德,不理政,一心沉迷于丹药,你们就靠这个北伐中原吗?”高俊大声的向在场的所有人高呼:

“我们的政策很简单,谁支持抗蒙大局,谁就是我们的朋友,谁愿意继续追随史弥远的乱政,谁就是我们的敌人。我希望你们能够和我一道,共同发动兵谏,杀死史弥远,还大宋百姓一个清明天下。”

军将们瞠目结舌,这意思不就是让他们反叛吗?

“史弥远专权乱政,天理不容,只要前线宋军们一致同意发动兵谏,我们共同南下,必杀史,始可和。此番定能成功。”高俊极力劝说:“现在大家面前无非是两条路,继续跟随史弥远,直到被他出卖干净,要么就跟随我一道,准备清君侧!”

高俊转身要走,到门口停下来,头也不回的给毕再遇留下最后的话:“你们那个叫姚喜的统制官,尸体我已经装殓好了,他作战很英勇,但是老将军今天非常无耻!”

毕再遇似乎不愿意再为自己辩解什么,高俊走出了县衙的厅堂,围在门口的宋军士卒们全都站了起来,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人。高俊并没有躲避他们的目光,而是心情平和的扫视他们一眼,这是一群好孩子。

就在此时,县衙后面升起一丝浓烟,随即是军将们的哭声。

高俊有些惊讶的转过身来,此时的烟越升越大,里面还夹杂着几片火焰。一名统制官双眼通红的走了出来:“老将军抛弃我们了。”

高俊突然感觉力气从身体里抽离了,这事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片刻之后,他见到了被宋军羁押的孙邦佐,此时孙邦佐的神情极为复杂,而高俊只是勉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不用多想。

那名宋军的统制官告诉高俊,毕再遇将自己的甲胄留给了他。高俊很清楚,毕再遇相信自己说的话,可他不愿意面对这种事实,六旬老翁尚有何求,只能一死了之。

这是一副鎏金山文甲,朱色袍带,白滚边,据这名统制官说,乃是前朝郭汾阳老郡王的遗物,为毕将军所钟爱。

临死前将自己的盔甲送给高俊,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镇江屯驻大兵上下已无异议,毕竟此时就连命都在敌军手上,而他们愿意宽大为怀,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两军商议,等到明天,青阳镇忠义军、宿迁屯驻大兵以及太平军各派出军将,商议以后的打算。

趁着宋金双方都失去了作战意志和作战能力的时候,淮东战场上的宋军和金军联合起来,向史弥远发难。

高俊回去后安心准备,他知道史弥远死期到了。

而此时,史明远自己却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正在听取,手下亲信汇报的赵昉的情况,这几天,这个北国来客相当老实,虽然偶尔出门,但是并不合上下官员打交道,只是到勾栏瓦舍听听戏,亦或是买些东西而已。

“难道去听戏的时候就不能和旁人交头接耳了吗?去查查都有什么人和他在一起。”史弥远很不满意。

然而他们都错了,赵昉并没有与任何人交接,他每天出门只是为了打掩护,真正负责沟通消息的,是按时上街买菜的蔡宁。

闹市上人来人往,蔡宁低着头,拎着用荷叶包裹的肉向前走着,似乎是漫不经心之间与一个挑夫擦肩而过,而此时,藏在挑夫篮子里面的陶彩儿已经拿到了密信,双方头也不回的各奔东西。

温州苏赖子、洪州熊果儿两位茶商领袖已经率领手下茶商人马进入了临安城,并且被安顿在慕迪的勾栏里面,在赵昉的说项下,这两个人也心情澎湃起来,大丈夫在世当建功立业,何苦委身当一个贩夫走卒呢?

两个人当即决定跟着赵昉干,得到太仓的两米之后,跟随赵昉一起北上山东。

第十章 聚义宿迁县(下)

宿迁县城外战旗猎猎,太平军刁斗森严,人人神情严肃,在大帐之外,以龚成为首的诸多什将公使持刀戒备,巡逻查看。

大帐之内,高俊居首,贾涉、纥石烈志、潘正、孙庭、王浍、柳充国、袁镜、许国、李开文、萧从俭、彭义斌、陈秉彝、楼升、蒋尽忠、元好问、张惠、冯达、李铭、僧虔、路哲、燕宁、郝思文、刘俊海、徐规、季宗若、陈辞等宋金双方大小将佐齐聚一堂,人人神情肃然。

“我们身为一方阃帅,有义务结束这场根本不该发生的战争,让中国的大好青年不必在这场闹剧中死去。史弥远专权误国,害得南宋百姓民不聊生,黑鞑祸乱中原,残杀我子民百姓,这是我们各自的心头大患,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才有资格说什么神器更易。”高俊为会议定下了基调:“所以此番咱们合兵一处,兵谏赵官家,诛杀史弥远,之后各归本国!”

大小宋军士卒知道了史弥远出卖大家的消息,已然是群情激奋,诸位宋军将佐之中虽然有个别人依旧对此保持疑虑,此时此刻也不能不顺水推舟。彭义斌对此就略微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样做有愧于朝廷。

张惠的神情非常严肃,他是在座诸人之中少数见过蒙军的,非常清楚高俊此番话的目的,知道他确实是出于抵挡蒙古的真心,而并不是编出什么理由来。但是在完颜珣这样的昏君领导下,高俊真的能够抵抗黑鞑吗?

但是这种话眼下根本没必要去问,也不必去质疑高俊,大家心中的怒火已经点燃,此番不杀史弥远决不罢休。

高俊命人拿出酒来,众人依次持刀,将浸满鲜血的酒洒在杯中。

“此番我等歃血为盟,必以诛杀奸臣为果,矢志不渝,叛者天诛地灭!”高俊举起血酒,诸将都端起酒杯,齐齐满杯而进。

宿迁县的宋军开拔出来,青阳镇忠义军也都做好准备,三军坦诚相见,交换防区,决心共进。

三军将士共同接受了高俊的号令,组成了倒史联军,高俊为首。贾涉等人联名奏请赵扩明白诸军忠诚的本意,尽快诛灭祸国殃民的史弥远。

留在忠义军营地的宋慈、费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兵变的消息,登时呆了,良久才悠悠叹息。联军很客气的用小船将他们送还盱眙军。

在船上,几个人都不说话,费氏姐妹没想到这就离开了北方,心里有点失望,都缩在船尾,就在此时,宋慈回望,惊呼快看。

路过的太平军大营已经立起了一面巨大的白色大纛,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六个大字:

“必杀史,始可和”。

看着这面帅旗,所有人都从船上吃惊的站起来,也许倒史的大业,会以大家都不怎么希望的方式完成。

此时正在海州城外布置攻打的李全还并未得到消息,就在背后遭遇了联军的联合突袭。尤其是青阳镇忠义军对李全有切齿之恨,在战斗中极为卖力,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内,李全的数万人马全线崩溃,向北方高俊的控制区溃逃。

守卫海州的唐太平终于拨开浓雾,看见数万援军,心中狂喜,赶紧来迎接高俊。

这下子,高俊可算是和根据地重新恢复了联系,得知在密州方向,民兵们抵挡住了张林的又一次攻击,但是对手还在积蓄力量,并且在济南方向连连得胜,朝廷最新委任了一位益都都总管来此镇压,此人名叫完颜合达。

“完颜合达?”高俊想起护送岐国公主和亲时与他交过手的那位女真侍卫,日后大名鼎鼎的陕西行台现在来到山东,让高俊心中惊讶不已。

“既然根据地目前有所威胁,我军再次分兵,路哲,你就是东平本地人,我把蒲察勇的那个旗也叫给你指挥,现在率军赶回去。此次守卫根据地,你来做我军的主帅,主力由我带走,南下去诛杀史弥远!”

所有人都以为防守根据地的重任会交给孙庭,甚至他本人都做好了准备,得知路哲领军之后,可谓是一军皆惊。

“路哲,如果张林果然来犯,你率领八百军兵,可有所准备吗?”

路哲仔细考虑了一下:“如果敌军不到万人的话,应该可以歼灭他们,如果有上万人,也可以阻挡他们。”

高俊忍不住一笑:“如此甚好。”

南下的队伍以冯达为先锋,独领一军,在潘正和孙庭之后,第二批次的培养军官:李铭、僧虔、冯达、路哲开始崭露头角。

路哲临走前,又一次见到了李泽,两个人此时都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五年前,两个人都是小村庄里的穷汉,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如今,一个是金朝的承信校尉、太平军指挥,另一个是宋朝的致果校尉、忠义军统制,各领着数百上千的军马,今非昔比了。

两个人策马漫步在大河河岸,夕阳西下,水光粼粼,金色碎影随之东去,路哲想起了军典教的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禁喟然长叹。

“路哲,你还没成家吗?”李泽问。

“韩叔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不肯说出韩小娘的去向,所幸高郎君上个月已经发布了新法令,根据地的机关会出钱赎买那些在外地为奴为婢的根据地人,有同乡说,她的父母已经领了那笔钱,准备去赎人了。”路哲话锋一转:“我见到过文月儿两次,她的状况很不好,我在根据地内给她安排了一个住处,李泽,我劝你还是给她带句话吧,当初人家是好姑娘,你是个穷小子,现如今已非昔日,你难道还放不下吗?”

李泽猛地勒住缰绳:“你的意思是说,文月儿现在在寿张县?”

路哲点点头,表示肯定。

李泽思忖了一下,还是抬起头来,用无法质疑的语气告诉路哲:“我不太清楚这是怎么搞的,但是我敢肯定,前天把书信交给我们,以至于能够劝降毕再遇的,就是文月儿。而且据我所能打听到的消息,最近几个月内,她一直在真州费培运判的家里当使女。”

路哲仿佛遭遇雷击,就在原地定住了,李泽问他怎么了,过了好半天,路哲才缓过神来,推说没什么大问题,李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也不再问他,打马告辞。

路哲失魂落魄的拉过缰绳往回走,前因后果仔细串联,回忆与文月儿每次相见的时机和谈话的内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脑中一阵晕眩。

而此时,联军先锋已经渡过清河口,向楚州进发。

第十一章 问道中淮上(上)

临安城外,史弥远正在自己的私宅里听取公人的汇报,自从成为独相以来,史弥远想在哪里办公就在哪里办公,朝堂的中枢不在政事堂,反而在史弥远的家里。

第一份报告是有关刚刚进城的三路新军的,目前情况尚好,供应略有不足但尚能坚持,三路新军都是拖家带口来的,这和他们地方化的特点有关,安置起来很是困难,但是临安大小官吏干的也还算卖力。

史弥远微微点点头,私盐案爆发以来,他才逐渐意识到,郑昭先当初提议将这三路新军调进中枢,绝对不只是巩固江防,保卫朝廷,很大程度上是防止自己狗急跳墙,动用武力。

他轻轻冷笑,将郑昭先、曾从龙等人全部投入诏狱,只需一个狱吏足矣,何需三衙管军出面?新军的到来,只是给郑昭先心理安慰而已,史弥远乐得成全。

第二件事是湖北的战情,孟宗政和扈再兴两个人果然了得,在光州找到了战机,与仆散安贞对垒,一战报销了两三千金军,仆散安贞放弃了向黄州挺进的想法,中线金军已经全线溃退。

这倒是个值得安慰的消息,虽然史弥远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这没有三衙的份。

第三份消息非常有意思,是高邮军传来的,据说是楚州似乎受到了金军进攻,然而从任何角度来看,史弥远都想不出来哪支金军会进攻楚州,高俊吗?他现在应该在对付毕再遇,为什么要想不开攻打楚州呢?楚州本地为何没有消息?

最近这段时间,史弥远表现出了一个高级政客应该有的素质,主打皇帝牌,与赵官家亲密无间,率先稳住了最高决策者。而打手们蜂拥而上,又是挖黑料又是找绯闻,先将反对派的气焰压下去不少,随即又拿了两个关键人物开刀,至于倒卖军粮的案子,则由王斌一力承担,毕竟此人在十年前有诛杀韩侂胄的大功在身,在皇帝面前也颇有分量,因而只是轻拿轻放,罚俸而已,史弥远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句话都没有查到自己身上。

李之孝这方面稍微难搞一些,和简在帝心的王斌不一样,此人作为新科进士,本来炙手可热,但是骤然当了史弥远的走狗便以权谋私,在各方面都不怎么讨好,史弥远甚至考虑要不要放弃此人,将他推出去平息一下反对者怒火之后,再慢慢料理郑昭先。

作为一个出色的政客,史弥远将出卖自己小团伙的人视作是一种失败,因而迟迟拿不定主意。

此时,高俊本人正坐在船上,已经到了淮河中流。联军兵分两路,东路由高俊统领,攻打扬州,西路由潘正统领,攻打六合。

负责掌船的军兵看了看前后的距离,高兴的对高俊说:“郎君,现在咱们已经到了南家的地盘儿了。”

高俊也笑眯眯的站了起来,走到了船头的位置,淮河宽阔,遥望两岸平川沃野,只是偶尔有一两棵小树和低矮起伏的山丘,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河边的堠台。

这片土地肥美异常,但是却无人耕种,长期的战乱和钱禁政策让淮南淮北变成了荒芜之地。

元好问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来到南家的一天,也有些心潮澎湃,跟随高俊站到了船头,南宋的土地,已经不远了。

“一条淮河划分中华,南北两岸不相交通数十年。我听闻二十年前,南家范成大出使我国时,我国士子多问其人说,南宋洪迈的《夷坚志》还写不写了,可有此事?”

元好问笑笑说:“确有此事,赵滏水先生曾与我说过。”

“这可并非好事,读书是自当立志布名教于四方,现如今各为其政互不交通怎么行?不知道元先生对南家的学说可有了解?”

“据我所知,南家现在理学盛行,朱熹与陆九渊之间有一场论战,但是中国流行的还是经学,理学之书绝为少见,赵滏水先生曾略有涉及。”

高俊点了点头,所谓理学,是在经学的基础上进一步阐发儒教世界观的学说,相比于专心释经的经学,理学有更多宗教的内容,却减少了宗教的形式。相比于自东汉以来佛教哲学的传入,中国哲学终于开出了自己的艳丽花朵。

北宋的时期已经有最早的性理探讨,而南宋的理学发展更为迅速,朱熹的道学和陆九渊的心学东西争鸣。相比而言,北方的文化界却首先要从惨痛的战争劫掠中恢复,因而发展的主要还是汉唐经学那一套,世章盛世以来,对于理学的探讨也在逐步的恢复,元好问所说的赵滏水先生,乃是现在的太子太保赵秉文,作为金朝文坛第一位公认的盟主,他对理学就兴趣多多,并且执笔了金朝最早的一部涉及理学的作品《原心》。

“在根据地有一位孔元政先生,管理财政,此人对理学颇有些心得,只可惜未在此处,不然能听到先生与孔共之两人探讨理学,必然是人生一大快事。”河面上微微吹过一股风,将高俊近段日子以来一直所萦绕的怨愤情绪吹散不少。终于到了南方,很多一直想要筹备的东西也可以放手筹办了。

听见两个人说的开心,贾涉、王浍,陈秉彝等人也纷纷走了过来。高俊又提起理学的事情,只可惜贾涉对此并无甚研究——他可是标准的官二代,以父荫官的,所以对于学问也不甚精进。

“此番能来到江南,一定要多多收集南朝学术,可以充实一下根据地的图书储备。学术这种东西就是要多交流,多碰撞。”

这个比喻让元好问心有所感,确实,如果不同意见的人能够多交流的话,对于进步是很有好处的。

相比而言,出身于乡村知识分子的陈秉彝对于理学可就不大看得上眼了,他也听说过这些南朝学说,但对此嗤之以鼻,文宣尼父所留下的经典之宝贵无人可及,这个朱熹竟然敢说什么六经注我,简直是丧心病狂,难道真的敢自比为圣贤了吗?

高俊心里并不排斥理学,理学是儒学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是儒家在深层次告诉人们怎么认识世界。

陈秉彝的这种情绪非常正常,这是在儒学发展,那种文化还不发达,人们不能普遍汲取知识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将文化宗教化的一种现象,但是随着两宋以来知识文化的普及,儒学必须承担更高深的任务,为更广大的时代服务,等到高俊真的能够实现梦想的那一天,理学会更加盛行。

第十二章 问道中淮上(下)

高俊踏上南朝土地的时候,前锋冯达已经传来消息:楚州几乎是不战而克,生擒守官真德秀,按照高俊事前的吩咐,冯达对真德秀恭敬备至,并且安排了细谨的士兵加以服侍,千万不能让真先生不满意,也要防止他寻死觅活。

这确实是高俊事前的布置,对于真德秀这样的一等大儒,还是有尊重的必要的。按照高俊的想法,最好将真德秀赶出楚州,免除他被俘的恶名,但是如果真德秀未能走的话,就一定要加以善待。而且要做好消息保密工作,以免真德秀的名誉受损。

高俊一方面布置这些事情,一面在岸上略微做了一些活动,让自己的血液循环快点恢复。自从向陈州张从正先生那里输送医学生以来,太平军在消炎杀菌方面已经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内外炎症的处理能力大为提高。再加上长期战争的供养,解剖学和外科也一日千里,但依旧有很多最基本的医学原理悬而未决,对于血液的作用和消化系统也不大清楚,神经系统是闻所未闻,心理卫生更是无从谈起。

“这次还要找一找淮南的名医,就算不能强行带走,也至少要有所增益。”高俊心里想着,进入了楚州城。

潘正已经提前约束了军队,整个街道上除了路口有站岗的军兵以外,根本就没有军兵聚众喧哗,到处秩序井然。中午的时候,楚州城内的大小商贩,都重新开业了,似乎是发觉前来的这支北军并不坏。

高俊去见真德秀先生,这位三四十多岁的大儒果然气度非凡,言谈之间让高俊如沐春风,对于高俊所说的倒史大业,真德秀嗤之以鼻,但是对于北军进城来的表现,这位先生还是不吝赞赏,并且表示了对高俊的感谢。

高俊也不指望自己立刻能收服这位大宋名臣的心,他不激烈反抗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冯达传来报告,先锋已经过了平河桥,抵达宝应县,觇骑已到达界首镇,高邮军方面似乎仍没有防备,大军可以沿运河行进,数日之内就可以攻下高邮。

而洪泽湖以西的另一路大军也传来消息,彭义斌和孙庭率联军东西夹击,已经攻克了盱眙军,并且向天长县行进。

等到高俊这一路打下高邮军之后,另一路大致也能越过横山,抵达大仪镇。

按照高俊的设想,两军并不会师,而是继续分兵合进,自己率领这一路直抵五里堂,包围扬州城,而西路大军则在彭义斌的率领下,越过真州,直逼黄天荡。

这样的话,相当于双方在长江最狭窄的地方从北往南拓开了一道数十公里宽的战场,一旦攻打下扬州、真州、六合中的任何一座城市,长江就都会暴露在联军面前,至此则南宋朝廷永无宁日。

高俊亲自率军出击,沿运河南下,在两日内就抵达了高邮军,而此时高邮军上下居然还毫无反应。高俊再次利用宋军部队作为先导,直接赚开城门一举攻克,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这座控扼运河的重要城市。

虽然前线进展迅速,但高俊心中还有两件事非常担心:其一,南宋还有些兵马可以调用,残余的建康府都统司和建康马军行司的兵马,以及已经驰援过来的池州都统司和湖南飞虎军,这些宋军的力量依旧不可小视。

其二,就是远在临安的赵昉是否来得及逃出来,他早已命人传信赵昉迅速离开临安,但是此时尚无回音。

此时,被高俊心心念念关切不止的赵昉正坐在胡床上一动不动,而在他旁边,慕迪正小心翼翼的为他上妆。

“赵先生小心些,千万不要动,免得画歪了,我将你扮作优伶,代替我出去,一会儿我就坐在这床上假扮是你,等到史弥远的人来了,必然不知真伪。”

这就是赵昉商议的金蝉脱壳的计划,为了摆脱史弥远的监视,只能出此计。

等到赵昉出去,与茶商众兄弟劫了太仓剩下的粮食,街上混乱的时候,史弥远就没有足够的力量盯梢,以慕迪的本事,三五个人拦不住她。

赵昉会带领粮船出涌金门,双方在郊外会合。

然而赵昉现在非常难受,一张美丽细腻的脸贴到自己不到半寸的距离,呼吸出来的香气喷到自己脸上,让他不由得血脉贲张,几乎失了士子的体面。

好歹是挨过了这段时间,赵昉扭扭捏捏换上一身女装,一步三扭的走出了府门。而蔡宁则假装送客,带着赵昉离开之后转入小巷,迅速的换了行头,直奔勾栏而去,茶商的众位头领已经等在那里。

尽管史弥远已经禁止王斌继续卖粮,但是有钱的滋味真好,刚刚被断了一年俸禄的王斌正想补回这次大失血,和赵昉简直是一拍即合,瞒着史弥远继续开仓做交易。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赵昉这个人一点做生意的诚信都没有,此番开仓之后,赵昉的计划是将南宋仓内的粮食能带走的全部带走,而不是原本说好的二十万石。

王斌对此一无所知,他已经提前制定好了计划,并且打了招呼,整个临安城上下的人都知道,今夜会有一批粮船运粮出去,只道是支援淮河战场,谁能想到是王斌倒卖军粮,假公济私呢?

郑昭先的手下倒是略微注意了一些,然而也未能瞧出端倪。这简直就是天助赵昉,让他实施这个颇为贪婪的计划。

史弥远此时还不知道消息,终于压下了倒卖军粮的案子,他的心情实在是不错,正准备等着淮河战场的情报,只要高俊再打一次胜仗,那么事情就算是完美,就连弹劾郑昭先主战误国的奏表他都已经写好了。

正当他准备和衣安睡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激烈的拍门声所惊醒,这声音仿佛是要打劫一般,让史弥远又惊又气。不知是哪个下人如此没轻没重,竟然敢放任有人这样敲本相公的门!

在室内下房安睡的侍女赶紧跑去开门,进来的人居然是薛极,他身穿公服,不顾使女的阻拦一直冲到史弥远的床前,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的哆嗦。

史弥远一惊,赶紧从床上下来:“玄之,别着急,坐下来说。”

薛极哆嗦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伸手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封誊抄好的信件,正是贾涉等人上奏给赵扩的陈情,叙述他们为何要联合高俊发动兵谏。

史弥远好奇的接过这封信,只读了一半儿,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第十三章 火烧临安城(上)

史弥远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为赵昉赢取了不少时间,王斌打开太仓之后,茶商们一拥而入,开始搬运粮食。太仓的守卫者心照不宣的看着粮船一艘又一艘的装满,而赵昉则非常豪爽的叫来酒菜,与诸位看管人员共同饮酒作乐,兴致高了,又下令人赶紧找妓子来,把太仓搞的比河坊街还热闹。

毕竟这里是宿卫重地,还是有一些人不敢饮酒,只是督促这些人快些装好粮食走人,赵昉也不急不躁,在那里坐着慢慢等待。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官人,这二十万石怕是早就装满了吧?”

赵昉点点头,拍了拍手,一群茶商登时发作,各自抽出兵器来,将还醒着的人全都逼住,五花大绑,塞上口塞,扔到仓库里。

就在这个时候,孛涅察尔带着另一群人去拜访刁光斗,在郊外的庄园里,刁光斗的手下明火执仗,质问孛涅察尔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手气势汹汹的前来。

而孛涅察尔非常客气的将目前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刁光斗: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赵昉已经带着手下搂草打兔子,准备将太仓卷包烩,史弥远在盛怒之下很可能将刁光斗直接拉去点天灯。好消息是,赵昉有十成十的把握告诉刁光斗,史弥远蹦达不了两天了。

孛涅察尔非常客气的询问刁光斗,是打算现在跟着赵昉的船队去北方呢?还是打算留下来观察形势?如果史弥远真的会在数日之内下台的话,那么也许刁光斗的庄园还能继续存在。

刁光斗此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欲哭无泪了,跟南宋官场上的人精相比,太平军完全不讲理啊。

“我们知道刁庄主一定会觉得这事情简直是无理取闹,我们的郎君确实改变了他的策略,但并非是毫无理由,以后我们会一一向庄主解释,我们的郎君非常关切庄主的安危,希望您早些做出决断。”

仔细想了半天,刁光斗心一横,决定留下。

人多就是手脚麻利,很快船队就装的满满当当,整个太仓的粮食也少掉了绝大部分,一路上有王斌的事先安排,船队浩浩荡荡的开往涌金门,查验无误,就要开船。

就在这个时候,城内突然涌起了火光,有人喊太仓被劫了,涌金门的守军顿时心情一紧,下令船队暂时不得通行。

眼看事情不妙,赵昉一声令下,熊果儿和苏赖子一起呐喊,带着弟兄们登城与守军搏斗。临安府的守军近百年未见刀兵,哪里有什么血战的勇气,看见对手以命相搏就一哄而散,茶商们赶紧手脚麻利地提起水门,船队鱼贯而出。

那边火刚起来,慕迪直接暴起,掣出双剑在赵昉居住的宅院里面一通厮杀,将几个盯梢跟踪的人尽数斩杀当场。随即改头换面,匆匆走了出来,勾栏瓦舍里的茶商已经一空,只有戏班子还留在那里,他们都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准备跟随慕迪北上。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街上响起了一阵喧哗声,殿前司的士卒们正在驱赶街上看热闹的人,据说史相公马上就要过来查看太仓。

市民们早就不买史弥远的帐了,故意挤挤搡搡,看样子史弥远这次身边的人不会太多。

慕迪似乎从中发现了机会,即刻回头对手下的人说:“我猜史弥远还没有发现我的身份,你们打包好行李,待我杀了史弥远,再趁乱出城!”

一众人哄然允诺,慕迪藏好自己的双剑,混在街上,果不其然,史弥远没带多少侍卫,已经远远的过来。

此时他的脑子很乱,就在前几天,他已经从私盐案的泥沼中挣扎出来,并且重新掌握了对郑昭先的优势,将对手打得溃不成军,然而高俊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控制,开始南下倒史,而太仓又出现了劫粮的案子,这让他心情复杂。

王斌的胆小怕事挽救了赵昉,出于恐惧,他没敢第一时间告诉史弥远是他偷偷继续向赵昉卖粮,以至于一时间没有人想到去查刚刚离开临安的船队。

史弥远正在街上奔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街角一声呼啸,身穿夜行衣的女子从黑暗中突然出现,两支长剑就像交叉旋绕的闪电,倾刻间就砍翻了三名士卒,直奔史弥远而来。

“快保护相公!”几名校尉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虽然护卫的人手不多,但毕竟是精挑细选来伺候史相公的,身手不会太差,与慕迪交战一番,居然渐渐的稳住了形势。

这个时候慕迪才在心中大呼不妙,后悔自己为何要孤身前来犯险了。

就在这个时候,在街上围观的人群也都发觉了刺客的形势不妙,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家快上去啊!”

数十数百名市民突然一起往前涌了上去,排成人墙将慕迪保护起来,侍卫们大声吆喝着让这群混蛋躲开,但是挤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仿佛潮水一般的将史弥远等人逼在一个角落里,而慕迪在从中挤了两圈儿就突然消失了。

史弥远瑟瑟发抖,突然想起了国朝初年被殴死的黄潜善,在这个夜里,他看到了临安市民们不屑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殿前司的大队人马赶到,彭辂急忙来见见史弥远,后者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让他赶紧开道,大家先到太仓去。

此时的太仓一片狼藉,殿前司的士卒们找了半天,才终于在一座谷仓里面找到了数名被五花大绑的仓子,详细追问之下,总算得出结论,原来又是王斌搞的鬼,与赵昉商议卖粮,结果被赵昉黑吃黑,这下子可把粮食全都劫走了。

史弥远呆呆的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太仓,片刻之后王斌才赶了过来,看到此情此景,顿时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史弥远面前。

史弥远已经失去了训斥王斌的兴趣,他只是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三衙在我这似乎就没干成过一件事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使命,愿终于想起了某些忘记布置的事情。:“赶紧派人去保护官家,要是郑相公他们来了,一律不准进!做好准备把三支新军调往江边,分别送到建康和镇江去,尽量减少对他们的供给。还有,马上搜集郑昭先的黑料。准备黜置他们。”

薛极和李知孝对此感到震惊,都到了什么时候了,居然想在这个时候发起内斗,这不是轻重不分吗?

史弥远的思维非常清晰,眼下自己几乎不可能翻身了。发起内斗,先发制人打击郑昭先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束手就擒马上就会死。

对于没落王朝而言,山穷水尽的时候才是内讧的巅峰。

然而史弥远马上得到消息,郑相公早就得知了前线军情,已经前往凤凰山见驾。

第十四章 火烧临安城(下)

正当史弥远完全失望的时候,却有几名士卒匆匆来报,说外面有几个大汉,知道些许有关刚才街上刺客的证据。

史弥远非常惊奇,立刻让这几个人进来,这是五个彪形大汉,为首之人赶紧跪下参见史相公,告诉史弥远说:“我等都是真州人氏,前几天追寻一个奴婢至此,因而见到了临安河坊街长春桥勾栏的女班主慕迪……”

此时虽然已是半夜,但是郑昭先却依旧留在宫内,正对道家紧急奏报军情。眼下糜烂的局面让早就在圣贤书中熏陶的心如湉水的郑昭先也心绪跌宕。

但是赵扩却静静的不发一言,一直到郑昭先说完才向他询问:“现如今马军行司和建康戎司的士卒何在?”

“正在宿州撤军路上,要往建康府去,怕是远水不解近渴。”

“湖南飞虎军和刚住临安的三路新军呢?”

“准备布置到大江沿线。但是胜败未可知。”

“看来应当遣使议和了,不知此番今人又会提出怎样的条件。”

听到这句话,郑昭先突然激动起来。

“官家,恕臣直言,此番形势尚未绝境!前来的军马,金人绝少,我人绝多,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要诛杀史弥远。”郑昭先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这和昔年七国之乱不一样,前线军变实在并非图谋篡位。那是史弥远多有不端,臣恳请官家早做决断,以抚平民意,恢宏士气。”

开战之前杀奸臣,确实不失为一条恢复士气的妙计。但是赵扩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下令上茶,郑昭先发觉赵扩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心下急的不得了,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凑手的话:前线军变已是板上钉钉,这等人背叛朝廷,就算是有天大的委屈也没用。经他们这么一闹,史弥远反而倒显得有些无辜的样子。汉景帝诛杀晁错,白白损失了一位栋梁,七国之乱还要靠周亚夫来平息。

只可惜事到如今。还能从哪儿找这么一位周亚夫呢。郑昭先怕史弥远继续主政下去,周亚夫也要投敌了。

“郑相公为何还不动手,上次忘却上溢,搞得我好心不痛快,这次一定要与卿等看看点茶的手艺如何。”

听了赵扩这句话,郑昭先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儿去:我在这里和你说了半天有关前线的事情,你关心的却是点茶!郑昭先真的想站起来狠狠骂一顿,但是还是屏气凝神,说到底,倒史靠的还是官家的意思,赵扩没有这个心意,谁都拿史弥远没辙。

“郑相公,添水仔细一些,你看,这次你也上溢了。”赵扩皱起眉头来,郑昭先光顾着想心事,在冲茶的时候水多加了一些。“这可是上好的建茶。”

官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绝不当汉景帝。郑昭先只能悻悻而退,转而考虑防守大江的计划,如果金军一路随倒史联军突破,真的过了长江,那可就万事俱废了。

史弥远已经不再想凤凰山的事了,反正无论郑昭先今天说什么,明天史弥远都会纠结一帮爪牙对付他。三衙管军和台谏都站在这里,实在不行的话还要找一找杨皇后的门路,让勋贵们也都支持自己。这次少不了又要大出血,史弥远正在盘算着要出让哪些利益。

与此同时,王斌和彭辂紧急调遣殿前司的士卒们围攻河坊街畔的长春桥,寻找刺杀相国的女犯。大约是两次受到刺杀之后心情郁闷,史弥远决定亲自参与,坐镇街口,上百士卒保卫着他。

临安城今夜注定不眠,已经有不少相关的小道消息走露出来,上次有相国被刺杀还是南宋初年施全刺杀秦桧。民众们议论纷纷,深恨史弥远这个秦桧第二怎么就没被当街刺死。

赵昉所率领的船队已经开到了萧山附近,可到了预定的集结地点,却始终没有等到慕迪他们与之来会合。蔡宁自告奋勇回去打听一下,如果慕迪他们还在的话,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刁光斗庄上,如果刁光斗不收留,再找机会潜逃,反正史弥远成与不成就在这几日之间了。

尽管他才十三岁,赵昉最终还是同意了让蔡宁孤身前去,他只携带了一把短刀,消失在黑夜之中。而船队继续前进,钱塘江出海口的通航条件实在不佳,但是茶商们走惯了海路,终于离开海口,到达了宽阔的杭州湾。

“前面有水师的驻地,我们稍微绕过去,他们应该还没有得到消息呢。”苏赖子对浙东的海道很熟悉,指点给赵昉看:“只要绕过此处,向北可抵达通州,那就算是太平了。从这里前往海州的道路我相当熟悉,赵长史坐下饮茶就好。”

蔡宁回到临安城才得知了详细消息,有人刺杀史相公失败,现如今已经查明凶手是勾栏瓦舍那边的一名女班主慕迪。殿前司的士卒们都已经压了过去,要将凶手擒住正法。

蔡宁闻言大惊,没想到慕迪他们居然暴露了,此时回去通知也来不及,他在街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想到陶彩儿,他牙一咬,心一横,决定过去看看。

此时的河坊街一阵吵闹,粗暴的士卒们冲了过来,打碎了西湖歌舞,踏平了山外青山,直奔目的地所在的勾栏。

看着窗外逐步聚拢的士卒,整个班子一片慌乱。这批人都是忠于韩侂胄太师的人,当下咬牙决定要和史弥远的走狗们战到底。

勾栏里面楼道复杂,弓弩施展不开。当殿前司的士卒们试图通过楼梯上楼抓人的时候,遭到了看上去柔弱不堪大的戏班子全力反击,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十数人倒在当场。

厮杀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平息下来,地上都是血淋淋的尸首。

史弥远坐在街口,刺客已经化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梦魇,不亲眼看着此人被杀,他实在是夜不安寝食不甘味。远处一名士卒匆匆跑来:“相公,刺客已经被擒杀,请您去看。”

史弥远大喜过望,刚刚站起身,身旁军士大喊:“不对!”

只见这名士卒抬起头来打量,史弥远登时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抽出短刀向自己刺来。

两旁的士卒们发出了惊恐的叫喊声,他们只知道要抓的凶犯是个女人,因而没有做好防备,却没想到这士卒突然发难,一时间谁也不能帮助史弥远。

“啊啊啊啊!”史弥远挪动胖大的身躯想要逃走,但顷刻之间怎么能够!他绝望的看着短刀的锋刃就要刺中自己。

如果那是慕迪平时用的双剑,史弥远已经死了,但是为了靠近,他拿的是短刀。

紧急时刻,刚才发觉的军士将自己的头盔扔了出去,打偏了刀锋。只是从侧面滑了进去,浅浅的切开了史弥远腹上肥厚的脂肪。

关键时刻,史弥远很有忍耐力的没有惨叫出声。他脸色惨白,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而就在这时,两名反应快的士卒已经冲上来,用长枪捅进了刺客的腰。

第十五章 爱恨河坊街(上)

慕迪疼痛的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这次刺杀注定是失败的,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在刚才的一瞬间,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可无情的现实还是扑灭了一切:他没能杀掉史弥远。

两名士兵一起用力,直接将慕迪钉到了旁边的一堵墙上,两只长枪深深的扎进他的身体,热血不住地从伤口中涌出来。

慕迪伸手握住枪杆,似乎想把枪尖拔出来,这让对面两人又惊又恐,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史弥远又惊又怒的问:“你为何要行刺老夫,那个女刺客慕迪和你有什么关系。”

慕迪缓缓地露出笑容。十年来学艺的成果果然显现,这天下间除了已经逝去的师傅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他的女儿身。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消失的女刺客也会给史弥远留下永久的恐怖梦魇。

“不知道是相公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慕迪说话的时候略微喷出一些血水来,长枪的枪尖已经刺破了消化道。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活不了了,但是仇人近在眼前!

“你,你是韩……”史弥远的脸色急剧的变化起来。

慕迪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但是却看到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脸,蔡宁也换上了殿前司的军服,偷偷混在士卒中间。慕迪突然感觉到心愿已了,故意别过脸去大声喊道:“今天我是杀不了史狗贼了,但是你活不了多久,小心等待着吧,慕迪永远在你背后!我的事情已了,其他人就拜托各位了!”

慕迪作势要将短刀投出去,军官们一声大喊,十几个人冲过来,乱枪戳上,有意在史弥远面前表现。

十二支长枪牢牢的钉住墓慕迪,场面之血腥让史弥远实在是不能再看下去了,在几名公人的搀扶下就要离开。

被钉在墙上的慕迪还有最后的力气,死死的盯着要远去的史弥远:“狗贼,走路的时候不要回头!”

蔡宁颤抖的冲了上来,他手中也捏着一根长枪,瞄准的是慕迪的咽喉,而后者安静的闭上眼睛,知道自己苦难的人生要结束了。

脚步踉跄的史弥远迎面遇上了临安府尹以及各位官吏,后者忍不住责备史弥远:“相公今日何苦闹出如此动静,就算是相公遇刺,也应该由我们临安府上下来管,现如今闹得内外不安,如此做,岂不是有失相体吗。”

“此事无需尔等插手。”史弥远感觉太累了,甚至失去了与人盘桓的耐心,只留下暗自叹气跺脚的临安府尹,准备先回去休息一下。他实在是太疲惫了,回去之后就吩咐下人,哪怕是火烧房顶也不能吵他起来。

河坊街的大搜捕还在继续,蔡宁也装模作样的在瓦砾中寻找,他听懂了慕迪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一定要找到戏班子的幸存者。

上得楼来,挨个房间查找,突然看到橱柜后面似乎有双眼睛闪动了一下,蔡宁猛地回头却发觉陶彩儿正偷偷地招呼自己。

“彩儿!”蔡宁欣喜地喊了一声,这才左右看了一下,走进屋内压低声音问她:“剩下的人都在哪里?

“都死了。”

“都?都……”

陶彩儿努力抑制泪水:“只剩下我了,蔡宁,你不会不管我吧。”

“你放心,我一定带你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名士卒听到这里有动静,就过来想看看是什么情况。看见陶彩儿之后登时一愣,仔细打量蔡宁这张带有稚气的脸庞,很明显,不可能是殿前司正军。

从表面上来看。这名士卒年长高大,而蔡宁只是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年。但如果摆出过往经历来看的话,蔡宁是已经经历过数次血战的老手了,一看到情况不对,他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就立刻拔出了短刀向对方刺去。

这名士卒立刻就意识到蔡宁来者不善,但是贫乏的作战经验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呼救,而是拔出刀来,想要单枪匹马地制止蔡宁。凭借身高体长的优势。他划伤了蔡宁的左臂。但是蔡宁毫不顾惜地冲到他跟前,用短刀狠狠的刺中他的肚子。

此人登时表情一紧,张嘴要叫,但是蔡宁直接将他拖倒在地,牢牢地捂住他的嘴巴,在他的胸上又刺了一刀,这下可是完全没救,不过片刻就蹬了腿。但依旧发出了响动,似乎又有人往这边过来。

这下子两个人又慌了神,就在这个时候,陶彩儿轻轻拉了蔡宁一下,从屋中随意拿出一个香炉,往楼梯那边扔去,顿时响起了咚咚的声音。转而又指了指床下。那是一张很大很沉的雕花木床,落地式的,但是靠墙的一面居然可以掀起来。原来床中间还有一层木板,可以让两个人塞在里面,只要合上靠墙那一面雕花,就根本不可能发现有两个人藏在床箱中。

这大概是慕迪早就布置好了,事不宜迟,两个人赶紧钻了进去。透过木板的缝隙,还可以看见床底的地面。

空间非常狭窄,只能听见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几个人进来发现有人被杀,当时响起呐喊,整个楼内迅速响应起来,楼梯上下都是咚咚的脚步声。他们在争论凶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意见还不是很统一。

蔡宁惊恐的发觉,自己左臂的伤口正在渗血,并且已经浸湿了床板,滴到了地上。

再这么下去,如果有人这时往床底下看一眼,发现了地上的血迹,那可就万事皆休。

陶彩儿也发现了这个,她紧张的比划了一个手势,一分一分的挪动身躯,缓缓的、慢慢的抽出自己的腰带,给蔡宁的左臂进行包扎。

几名军官模样的人还在屋里,时不时地吆喝着。里外都没有发现凶手的痕迹,大部分人已经追出去了。

床箱里的空间极度狭窄,两个人不得不紧紧贴着。蔡宁望着陶彩儿汗津津的脸,后者正在十分认真地给自己包扎伤口,此时两个人脸与脸的距离还不到两寸。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轻轻的搂住了陶彩儿,把她的脸贴到自己的脸上。

陶彩儿震动了一下,紧紧抓住蔡宁的手臂,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大部分军官已经出去了,只有一个人还在房间里反复踱步,自言自语。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下头来观察床底。

第十六章 爱恨河坊街(下)

床底下似乎有一些水的痕迹,这名军官当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准备仔细探查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都是喧哗之声,赶紧站起来一看究竟。

起火了,非常巨大的火,在清剿河坊街的过程中,由于拥挤与推搡,好多灯笼被直接扔到地上,还撞翻了不少烛台灯架。木制建筑根本经不住明火的炙烤,不过片刻就燃起了烈焰,这祝融物跳跃翻腾,很快整个临安城都能见到了。

这名军官再也顾不得什么水迹了,赶紧吆喝着叫自己的手下去救火,匆匆的离开了勾栏。

到这个时候,蔡宁和陶彩儿还紧紧的搂在一起,陶彩儿柔软而有力的腰突然紧紧的贴在蔡宁身上,真奇怪,蔡宁突然觉得根本喘不过气来,他的浑身上下都在激烈的发抖。

又过了片刻,他们知道再不走不行了,才偷偷的离开了房间,从二楼的窗户跳到僻静的小街上,迅速离开是非之地。

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太容易引起怀疑,干脆分开来走,准备在钱塘门会合,此时临安城四门大开,方便城外的大兵们要进城救火。

临安城内烈焰冲天,仿佛在城中点起了一簇巨大的火炬,火光明亮如白昼一般,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一眼看见河坊街那里的烟焰,并且火势已经有了蔓延的趋势。

陶彩儿率先抵达,却迟迟等不来蔡宁,正在她忧心焦急的时候,突然发觉蔡宁在街角对她打手势,让她快走,转瞬又消失在了街角。

陶彩儿躲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又有几个公人匆匆赶到,大声叫骂着刚才那个可疑的小子究竟在哪里。公人们走远了,突然蔡宁又从另一个角落跑了出来,拉着陶彩儿的手就往城外跑。

夜间道路的坑坑洼洼,只能走得很慢很慢,陶彩儿的脚还被地上的荆棘刺伤了,根本行不得路。两个人被困在了路中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身后逐渐响起了马蹄声。蔡宁的脸色一下子僵硬起来:“这肯定是正在搜捕我的,我刚才遇上临安府的人了。”

陶彩儿回望了一眼,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神情坚毅的推开蔡宁:“你现在马上走!他们没有发现我,那我就留在这里,装作是附近农户家收渔网的,随便给他们指一条路就好了,你快走,回到太平军那里去,不用管我!”

这恐怕是脱身的最后办法了,但蔡宁根本舍不得,此时丢下陶彩儿不管,以后两个人又要怎么相见呢?

“以后总会见到的,一定能见到!”陶彩儿想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拿住这个!”

马蹄声越来越近,蔡宁知道不走不成了,想了一下,他也把自己短刀上的璎珞取了下来:“咱们一定会再见的!”

在漆黑的夜晚,蔡宁一个人向南走去,在他怀中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枚小小的香囊,也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清晰的意识到,在日后战火纷飞的岁月里,这个香囊是怎样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熬过箭矢如雨,熬过风沙冰雪,在黎明时像成千上万的敌人发动冲锋,在夕阳西下时完成鲜血的沐浴。直到和战友们一起重新度过那宽阔的大江,再次踏上江南的土地。

火焰迅速蔓延出河坊街的范围,烧到连片的居民区,无论是殿前司还是步军司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烈焰四处蔓延,吞噬一栋又一栋的房屋,人们哭喊连天,江南水乡遭到了可怕的摧残。

就连一心修道的赵扩也不得不出皇城察慰居民。不少官员的家宅都被烧毁了,三品以上的官员当夜都住到了皇宫之中。

第二天下午,火势渐渐缩小,预计再有一两天就可以扑灭了。

史弥远也终于得到了令他宽慰的好消息,大概正是因为倒史联军的存在,确实朝堂上下出现了对史弥远同情的声音。尽管不少人依旧认为史弥远祸国乱政,但是如果因为小赤佬们联合起来要求倒史,就忙不迭的处置一位大臣,那岂不是上下颠倒?史弥远就算再有错,此刻也应该力保史弥远,不然的话,这天下岂不是成了赤佬的天下了?

但是就算大家咬定一口气,也没有办法将敌军驱赶出去,联军已经开赴江北附近,五月初八清晨,太平军的黑色大旗立在了扬州西北处的五里堂。

就在这里,由高俊口述,程辟记录,写下了给完颜珣的奏表,早在联军刚刚成立的时候,还没有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纥石烈志就建议高俊迅速向道家解释明白这些情况,免得道家怀疑。

高俊当然不希望现在和完颜珣的关系破裂,因此也极尽所能写了一份奏表,阐述太平军现在的作战状况和他对未来一段时间的预估,并且表示希望能够利用现在南宋军民对史弥远怨恨的机会一举夺定乾坤,倒史弥远,并且让南宋恢复岁币。

高俊详细的解释了自己的理由:虽然史弥远整体上确实是个主和派,但是南宋最不缺的就是主和派,哪怕是主战的人,在现在面临军事重创的情况下也会选择求和。此时要利用的是人们对史弥远的普遍不满心理,这比死死咬定和史弥远谈判更好。

就像21世纪对某岛的关系一样,某蓝虽然观念和大陆更加契合一点,但是却没有民心,只保持和他的接触,只能与某岛上的人越走越远。

高俊又委婉的提到,已中国现在的军力,根本不可能鲸吞南宋,甚至不足以守卫在淮河以南的任何一座城池,所以割地还是不要想了。

纥石烈志也准备好自己的劄子,还特意提前看了一下高俊的,以便在措辞上给自己的稍作修改,和高俊相符,显得更有说服力,这让高俊心中十分感激。

最新得到的消息是,淮北金军并没有跟随联军南下,蒙古纲率领军马开进到了邳州泗州一县,还防卫着从宿州撤军的宋军残部。

身后是什么情况并不重要,而眼前的城池不能不让高俊忧心,他面前的就是南宋江北第一大都会,渔盐之利倍于他郡的天下第一名城江都扬州。

扬州本身就是一座坚固的城市,而且在城内更是有一只百战威名的强兵,那就是一代文豪、山东俊才、北方义军首领、单人破营杀叛、能文能武的辛稼轩先生所一手创立的湖南飞虎军。

高俊对这支军马十分忌惮,飞虎军只有两千五百人,但极为精锐,如果强攻的话必然能够攻下扬州,但飞虎军也免不了全军覆没,高俊心中却有别样的神思,不想让辛稼轩先生的毕生心血付诸东流。

第十七章 烽火扬州路(上)

扬州作为江北第一名城,背靠长江,横跨运河,城池异常高大坚固。高俊带了几名随从从五里堂方向寻找地方登高望远,观察扬州城的形势,只见城头上红旗猎猎,秩序井然,除去正军之外,还有大量被签发的市民。州学的学生、往来的茶商也都一律上城,甚至僧道之流也在搬运箭矢。

正当高俊有些举棋不定的时候,斡脱骑着马匆匆跑上山来,将一卷密信交给高俊。

高俊接过来展开一读,神色略微好了一些,随即越来越好,最后,一丝微笑渗透在脸上,他把信纸折好,交给斡脱:“烧了。”

向西北方向望去,甘泉山上已经树立了太平军的旗帜,从那边打来的旗语显示,大仪镇已经被联军占领。

“好啊,除去江北的这几座城池之外,大部分地区已经为我联军所占领,仅有的宋军只能撄城自首,蜷缩在扬州、真州、六合这几座城市里,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该准备开吃了。”

高俊这下子满意了,指点身后的几名公使分别通知各位军将前来山上,观察扬州的情况。

众人很快都赶到了,登高远望,扬州城坚固不可攀,确实难以对付。

“大家不要担心,扬州城外的据点已基本为我军所得取,敌军固守城隍,没什么好害怕的,咱们先在扬州城东西各安一大营,准备攻城器械,争取一鼓作气攻下扬州!”高俊随即命人摊开地图,在上面指了一下,列出各营寨的驻扎位置,下面的将领纷纷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各位军将都散去安排自己的人马,但是贾涉却被高俊留住:“贾制使且在我营中饮茶,今夜有些事情与贾制使说。”

贾涉的心中好生纳罕,但是也不好推辞,两个人干脆席地而坐,虽然说是饮茶,但高俊还是很热情的向贾涉推荐了自己的发明。

“今天我请贾制使吃火锅,火锅是太平军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看着锅里面咕嘟咕嘟的羊肉,贾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高俊到底要卖什么关子。

“贾制使快捞,快捞,再不捞就老了。”高俊却是一点不客气,虽然四川火锅吃不成,但北京涮羊肉也很好吃,厨师的刀功不错,羊肉被片的很细,吃起来真是满口留香,高俊还碎碎叨叨的向贾涉介绍各种蘸料调料。

看高俊始终不愿意透露实情,贾涉也只好低头吃饭,火锅确实很香,没过一会儿就消灭了好几盘子。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喧嚣起来。

贾涉吃了一惊,急忙向外看去,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听这声音绝非常情,他回头对高俊说:“这怕是有敌军劫营吧!”

高俊还在慢条斯理的涮着羊肉:“敌军尚未来到,但是李开文和萧从俭的叛军先来了,这二人要发动兵变,准备重新投效大宋朝廷。”关于兵变的情报,高俊在密信里看得清清楚楚。

贾涉吃了一惊:“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何不及时控制此二人?”

高俊还在大嚼羊肉,顿了顿,咕嘟一声咽了下去:“控制着两个人,那么怎么把湖南飞虎军引出来?”

“你,你这是要让我们大宋忠臣君将去送死啊!”贾涉气急败坏,说是联军,但事实上依旧是以高俊的太平军为主导,真是信了这帮北方人的鬼话了。”

“明明是这两个人先违背倒史的誓言的,我又怎么好阻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高俊一伸手:“贾制使先坐回去,就算不吃羊肉,也可以先在这里稍等片刻,明天早上咱们进扬州城吃狮子头。”

贾涉的目光又变化了:“你早就安排好了?”

“贾制使听一听就知道了。”

贾涉侧耳倾听,外面全是鼓声锣声以及厮杀呐喊的声音,不时有马蹄沉闷的声响传来。此时,东西两大营都在交战,叛军的动向早就被高俊掌握的清清楚楚,也做了针对性的布置,当天驻防的太平军都早已做好准备,叛军刚刚出发,就直接被强攻进入,一一缴了械。

参与叛乱的宋军大约有七千多人,大约有三千人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就已经被包围。

但是呐喊厮杀的声音极为剧烈,这是事先早已安排好的,几近于假戏真做,李开文和萧从俭二人只顾厮杀,也没有意识到已经牢牢的落入高俊的圈套,而扬州城头的飞虎军已经得到消息,此时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飞虎军迅速的冲进已经乱套的营寨,不愧是辛稼轩先生所调教的强兵,其战力之强悍令太平军非常吃惊,一时间局面竟然有些紧张,但飞虎军毕竟人数太少,而高俊又是有备而来,当僧虔的骑兵从飞虎军背后发动决定性的冲锋时,飞虎军也不可避免的彻底溃败。

此时已经是深夜,从城头上根本看不出高军大营究竟是何等情况,只听见里面喊杀不断,城头上的守军急得直跺脚,不知此时节赢的成果到底如何。

黑暗中,突然听到马蹄阵阵,一支马队和几支步队匆匆跑了过来,其中既有联军的衣甲,也有飞虎军的旗帜,都说是劫营不大成功,刚刚突围而来。

这些士卒们不疑有他,放下了吊桥,但是为首的军官很生疑惑,向城下喊了几句话,搞的城下莫名其妙。

“他们不知道口令,起吊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董敬和夏潜山眼疾手快,直接砍断了左右吊桥的绳索,李铭的骑兵蜂拥而入,扬州的街道上响起了骑兵冲锋的轰鸣声,令人惊惶。

没有经过训练的签发民众认为扬州城已经破城,纷纷擅离职守,逃回家中想要保全妻儿老小,各城头的防务一下子空了出来,而仅剩下的少部分飞虎军根本无力回天。

李铭本人的目标是淮南宣抚使司,而他所要见的人乃是名臣乔行简。

乔行简在衙门中已经得知了金军破城的消息,从容的留下遗书,但是却被仆人和公使们牢牢抓住,死活不肯让他为国尽忠,当李铭进来的时候,拉扯还在继续,总算是保住了这位南宋名臣一命。

太平军的骑兵开始在街道上刷告示,严格约束市民的行动,并且留下了解决军民争端的办法——军法队率先入城,在各交通路口设置好了岗亭,监督入城军兵的纪律。

此时在大营中战斗还在继续,飞虎军残余部队已经被团团包围,僧虔的骑兵在外侧不怀好意的游弋着,时不时的就向他们的防线冲来,各类强悍的弓弩已经布置得当,只要令旗一挥,即刻就将包围圈内的飞虎军轰成碎片。

在此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就连飞虎军的军官们也不得不考虑,是否要向敌人投降了。

第十八章 烽火扬州路(下)

投降不是简简单单的举起双手,它意味着你放弃对自己命运的主宰,放弃你珍视的名誉,放弃你旧时所拥有的一切。将自己交由敌人宰割,交由曾经与你敌对,伤害过你,使你疲累,让你愤怒,杀害你同伴,蹂躏你父兄的人。

谁也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尽管是被包围着,尽管所有人都意识到只有投降才能活下来,但是飞虎军并没有立刻投降,军官们争吵不休。

就在此时,斡脱策马前来说,他们的高郎君有一件东西要送给飞虎军的军官们一看,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人认识这样东西。

此时在飞虎军的军阵中间,统领官廖法起已经焦头烂额,手下的两千多名兄弟们一定要保住,但是堂堂飞虎军又怎么能屈膝投降?

就在这个时候,傔从赶紧将高俊送来的东西呈上,这名统领官有些好奇的打开这个小小的包裹,不由得瞪大的眼睛。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残余的宋军依旧紧张的与联军对峙,不少军兵有些不耐烦了,开始询问各自的军官为何还不对残余敌人发动最后打击。

“同袍们,咱们再等一等,稍微给他们点时间。”高俊亲自骑着马,没有披甲胄,到阵前挥手压住大家的声音,告诉大家说:“咱们来江南不是杀人的,是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军军阵突然变化,从原本的空心方阵切换成横排,廖法起率领四名将官策马而出,齐齐到高俊面前翻马拜倒。

“某等不能为国尽忠,手下这两千多将士的性命,就交给高郎君了!”

太平军军兵们立刻欢呼起来,虽然多站了一个时辰,但是没有人阵亡,敌人投降了。

联军迅速的开入扬州城,此时的扬州城内已经井然有序,运河依旧畅通无阻,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但即便是从大江南岸,也能看到扬州城的轮廓,在扬州城靠近大江的那一面城壁上,高高的竖立着一面白色大纛,上面六个大字尽管模糊不清,但所有人都知道写的是什么。

必杀史,始可和!

高俊很快接到了西路军的消息,潘正已经包围了六合,但是六合也是一座坚城,轻易之间难以攻克。最要紧的是,宿州的宋军残部已经南下归来,在建康以西的地区与江州戎司会合,兵力共计三万余人,这是南宋在江北能拼凑出的最后一点力量,正在向东进发,准备解六合之围。

“眼下虽然攻克了扬州,但扬州西面的真州,真州西面的六合还在敌人的控制之下,我们还没有对临安小朝廷实现全方位的心理震慑,所以,一定要打垮剩下这支敌军的部队。最好能够占领真州或者六合中的一座城市。到那个时候,临安小朝廷不想求和都不行啊!”高俊在地图上比划着,将佐们都上来观看:“我们还是选一个老地方,就是这里。”

高俊用手一指,画出了这次面对敌人的预定战场,在六合以东,真州以西的信一条河上:“就是这里,胥浦桥。”

军将们开始去做准备,而在此时,高俊才去提审倒霉的李开文和萧从俭,这两个人在兵败之后再次选择投降,又一次成为了高俊的阶下囚。

“事到如今,两位就没什么好说的吗?”高俊好整以暇,看着垂头丧气的二人。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萧从俭说先说话:“我等世受国恩,为国藩篱,不能杀贼报国,反而还要从逆助战,已经深愧于国家。事到如今,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俊略微摸索着下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二人不愿意参与,我也不勉强你。这样吧,你们各挑二十五名愿意随你们南归的士兵,即刻就可以过江去。”

两个人一下子都抬起头来,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万万没想到这个高俊不但再次网开一面,而且还愿意让二人南归。

“高郎君果然是厚德之人,小将佩服之至,此等胸怀,南国从未能见。”这下子两个人对高俊算是服气了,各自老老实实的挑了人,大多是自己的亲戚子弟,各自成了一艘小船,摇摇晃晃的过江而去。

掌握了扬州,也就掌握了整个运河,从山东根据地来的船队摇摇晃晃的进了扬州城,其中一大部分是太平军的各类补给,尤其是各类军器,但是还有不少其他玩意儿,其中最多的就是彩票。

此番紧急向南方运送了五十万枚彩票以及相应的各类奖品,高俊已经联络占领区的各路守将,准备销售这些东西。

平价味美的食盐和精巧的玻璃器当然也运来不少,一部分用来售卖发放,另一部分直接送给联军的南方战友们。

高俊已经有计划在扬州城内开个联欢会,让南北军兵士卒们一起乐一乐,增加了解。

但是船队的最后一艘船却蒙得严严实实的,高俊孤身进去检查了一下,表示非常满意。

高俊去求见乔行简,而后者却不像真德秀那么给面子,表示义不受辱,几次三番的寻死觅活,高俊在无奈之下,干脆也委托乔行简身边的亲信之人,给他们一艘小船,厚备礼品,送乔行简、真德秀归江南。

跟随根据地船队而来的还有不少干部,都是高俊委托何志也挑选的,在江北的淮北难民很多,高俊有计划组织这些人回淮北种地去,这些民政工程自然也需要何志也旗下的人马协助。此番领头的人居然是鲁家齐,可见何志也对这项事业也是很重视的。

除此之外,根据地的工商业、医药业、文化业都派出人手来,到占领区里面去,或是拜师学艺,或是厚礼聘人。

古代那种封建式的掠夺实在是太低效率了,高俊要搞的是个土味儿的回形针计划,在何志也那里,各部门都主动提出本部门需要南方占领区的东西,汇总成总清单,各自派人手前来查收,行动非常有效率,而且过程也并不暴力,还往往伴随着好评。

就连农业部门也专门派人来,查访南方的优良家鸡、家猪品种,准备挑品相好的回去协助育种。

扬州陷落的消息在大火燃烧的第二天傍晚到了临安城,顿时京师震怖,人人不自安。

第十九章 决胜胥浦桥(上)

临安城内的大火还没有扑灭,江北的战火更是火上浇油,群臣对于史弥远的态度也越发琢磨不定起来,毕竟只要站在长江南岸,打眼一望就能看到江北大旗上那六个大字。

说实话,落到水里的人抓到颗稻草就是命,如果理性的考虑一下,人们并不觉得史弥远一死,北方就会罢兵求和,但是在极度畏战的心理之下,他们却频频的受到这种心理暗示,意识上也逐渐松动。

再说了,砍死史弥远也不算是南宋的损失。

史弥远正在自己的宅子里面,屋里面点了两个香炉,以便掩盖弥漫整个临安城的焦糊之味。

他在思考,眼下王斌估计是很难保住了,而李知孝的行为也太过,天理不容,也许应该趁此机会早做决断,将这两个人踢出去,以求稳住反对之心。之后调集兵马在大江阻挡住金军,既然完颜珣要的是岁币,眼下也只能说给他就是。

对郑昭先一脉闽学士子的清理一刻不能耽搁,薛极已经交上来一份新的名单,台谏部门正在疯狂的向皇帝呈递奏表,剪除对方的人手。

无论议和成与不成,史弥远都是要承担恶名的,不如趁此机会早下手为强,先将对手清理干净。

就在前两天,史弥远已经指使党羽前往南康军,将著名学者、闽学中青代的菁英魏了翁下狱。此人和真德秀一样是年轻干才,不如趁此机会早日杀了干净。

三衙军将们更是已经开始窥伺郑昭先府邸的动静,以防止他逃跑,史弥远此时已经顾不得身后物议,也考虑不了子孙后代了,不干就是个死。

好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毕竟三衙和台谏还在自己手上,眼下的形势逐步明朗,官家的心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一想到这里,扬州失陷的忧愁也少了不少,真州和六合不是还在手上吗?三路新军也逐步的开往江南,后方牢牢掌控这些人的补给,前面还有联军,这支兵马显然不可能成为郑昭先的助力了,一想到这里,史弥远又满意起来。

纱窗突然许许抖动,空气快速流转,似乎是起风了,略微吹散了烟火的气味,史弥远安心的躺在床上,最近这段时间过于疲累,他又嘱咐下人,哪怕火烧房顶,叫他起来的绝不轻饶。

然而火真的要烧房顶了,正当火势逐渐要熄灭的时候,当夜大风转向,开始向南蔓延,史弥远的宅邸首当其冲,而天子九庙也在火势的范围之内,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三衙禁旅全部被调集起来,想办法阻挡又一次熊熊燃烧的大火。

在扬州城内的联欢会开得很早,白天开展了军兵士卒们之间的运动会,高俊手下的军兵们对这些都很熟悉了,尤其是全军上下疯狂热爱的足球运动,让南朝士族们也着迷不堪。

足球比赛进行得非常热烈,中国历史上第一场南北德比也如期举行,钟行再次表现出了极高的足球天赋,在整场比赛中一人独中三元。扬州仕女观者如堵,自然也有不少人为之倾倒。

高俊以个人名义赏赐给在场所有的南军运动员们一人一粒足球。

夜间的戏曲更是精彩纷呈,几名来自浙江的士卒们表演杂技,之后是刘德他们的戏剧,随后,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像旋风一样跑上舞台,唱起民歌,军兵们疯狂的来。

“这个女孩子是谁?”高俊发觉这姑娘有些眼熟。

“是在淮北招的一位孤儿女演员,名叫李翠翠。郎君,在淮北的时候您见过的,那个时候她在《血溅鸳鸯楼》的戏里面演玉兰。”

“我想起来了,是个有天赋的女孩子,又会演戏又会唱歌,好姑娘!”高俊起身,招呼身边的几位:“咱们到后台看看去。”

后台也是拥挤热闹,一看到高俊前来,所有人立刻肃立,右拳举至胸前,太平军的演员们也都是军兵,是刘德的军乐队成员为主组成的,所以都实施军礼。

“同袍们,不要太拘谨,大家都很喜欢你们的戏。”高俊的心情很愉快,此次联欢,各军里面士卒们但有一技之长,都可以上台展示,都是熟悉的人,所以气氛非常热烈。

高俊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女演员,小姑娘才十四五岁,有着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但是瘦瘦小小的,很是惹人怜爱。

“嗓子不舒服吗?”

“过江的时候吹了些风,刚才唱歌又有点用力……”李翠翠立刻起立,有些紧张的说:“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上台一定能唱好!”

高俊有些黯然,长期的流浪经历让大家都失去了安全感。

“你唱的非常好,让军兵们更有斗志了。”高俊示意一下斡脱去找一方红绸子来:“不过作为舞台演员,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咽喉,不要轻易受凉受风,以后要经常戴围巾。”

“得令!”小姑娘立刻站起标准军姿,昂首挺胸的回复高俊的命令。

本着兵贵神速的精神,在扬州休整两天,开完联欢会之后,联军迅速西进,抵达真州外围。

真州城外,太平军骑兵黑旗猎猎,往来驰骋,而城上守军面如土色,几乎不能站立,城内更是人心惶惶,一日三惊。

费培从泗州回来之后,直接往真州赶回,早在太平军之前回到了真州,此时挂官归隐的他只能算是个白丁,但好在家宅仍在,朝廷也未委派新人而来。费培自顾自的居然回到了运判衙门,而手下官吏们暂时也不敢说什么。

就在这段时间以来,林拱辰的病越来越严重,并且偶尔还会念叨费培的名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费培赶紧去拜访老上级,在病榻上,林拱辰详细的询问了淮北发生的事情,叹息着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脸,不发一言。

费培也没法说什么,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大宋官吏军民对朝廷的看法的话,那就是失望,哪怕是林公这样的老臣,对史弥远有同情的人,此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痛苦,谁都无法阻止高俊利用南宋的矛盾,团结一大批本来是南宋军马的人,实现他个人的政治目的。

真州兵马不多,运判使司衙门承担了很多防务,费培虽然挂官,但依旧有不小的威信,直接出面主持签发民众守城,搜罗军用物资,而他那位老朋友黄之孝在其中也出力不少,主动串联城内的士绅,各自捐纳钱粮协助城守,以免家乡遭遇兵火。

真州城内绝大部分人都忧心忡忡,反倒是黄之孝的儿子黄义臣这几日乐得逍遥自在,没有老子管的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虽然军情紧张,但城内的妓寮依旧偷偷营业,让他快活似神仙。

正如黄之孝所说的,他这个儿子连费培的两个女儿都远远赶不上。

第二十章 决胜胥浦桥(下)

不过他们可能要白忙活了,因为高俊的目标根本不是真州,而是正在东进解围的宋军,建康都统制司、马军行司,再加上江州都统制司,三军合计三万余人,以马帅许俊为首,已经逼近六合。

高俊下令潘正率军东撤,暂时不与敌军交锋。在解救六合之后,敌军趁势继续东进,准备解围真州。

而高俊预选的战场,就是真州胥浦桥。

胥浦桥,见证了宋金交锋百年的历史,在两宋战场上曾多次亮相。绍兴末年,海陵王发动正隆南征,六十万大军多路南下,并且采用了巧妙战术,引诱老将刘琦出击淮上,扬州空虚,而海陵王的妹夫萧琦率军自淮西奇袭扬州,试图断绝刘琦后路,全歼淮东七万宋军。

就在胥浦桥外外,宋将邵宏渊率领三千人马坚决阻击,使金军付出了惨痛代价,被阻挡在桥西长达一天一夜,宋军在第二天才后撤。

这一天一夜事关生死,意识到失策的刘琦率军狂奔五天返回扬州,而金军前锋已经抵达扬州西北五里的平山堂。如若没有胥浦桥阻击战,南宋朝廷可以提前百年宣告灭亡了。

而在十年前的开禧北伐后,仆散揆九路大军分兵伐宋,但是没能攻克庐州、和州、六合、扬州任何一座城池,宋军集中了精锐兵马两万余人自镇江西进,准备给予敌军重击,两军再次在胥浦桥对峙。

而这次胜利的天平在金军这边,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率领别部分道涉水,从敌后发动突袭,宋军惨败,全军覆没,真州失陷,淮南士民十余万渡江避祸。才有了随后的嘉定和议。

滚滚长江、涓涓胥溪、巍巍大别、点点沙洲,鬼斧神工的地形再次将两支军队汇集到这里,胥浦桥将见证第三次决战。

联军赶到战场之际,对手离胥浦桥也不远了,高俊下令安营扎寨,并且向对手提交战书。

当夜,马军行司的人马也在商议,许俊发问。

“高俊下来战书,约我等明日决战,如何对敌?”

下有一人起立请命:“许帅,高俊此人骁悍难制,此番兵力众多,明明可以与我军在六合城下相战一场,却主动撤军东下,在此处安营扎寨,是想合军一处,增加兵力,明日决战之际,一举摧垮我军。千万不可轻信他之前的撤军示弱,正面交战,我军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许俊点了点头,此人虽然也是依靠厚贿史弥远而得官,但还是有些谱儿的,联军本身就势强,而且六合与真州两路联军又合兵一处,绝不是正面能够轻易摧垮的。

“我军应该效仿十年前金人的做法,派遣别部分道涉水,在两军交战之际从背后突袭,以求摧垮敌军,要知道胥浦桥在我境之内,对于此处水文深浅,我军应当更加熟悉,所以此计我军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届时前后夹击,应当能挫败敌军。”

众人连连称是,又有人提议,高俊有可能会模仿之前金军的战术,所以也要提防金军提前涉水,许俊即刻派出哨兵沿江巡逻。

宋军分兵八千余人,寻找水浅的地方事先过河埋伏,而主力部队厉兵秣马,准备在第二天和敌军在桥上大战一场。

“胥浦桥说到底也只是一座桥,并不够宽阔,纵然你兵力倍于我军,也没有办法一次性全都冲上来,两军慢慢磨,我看谁磨得过谁!”许俊已经有了计较:“等到大战方酣,双方俱有疲意的时候,我军八千伏兵从背后一拥而上,不要说胥浦桥,真州扬州一并解围!”

一开始,高俊制定的策略和他的对手一模一样,也是打算分兵涉水,从背后突袭,模仿十年前的战术,给敌军一个前后夹击。

计划得到了一致同意,甚至于选派的夹击人马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却有一名参军求见高俊。

“温参军,怎么了?”这位参军温逢海也算是高俊的老兄弟了,他本是河南许州人,投军后在野狐岭被击败,跟着败军到了德兴府,加入了高俊的人马,从野狐岭就一直跟着,现任太平军营寨参军,因为每天要负责营寨驻防的事情,所以没有参加今天的军事会议,直到此时才匆匆赶来。

“听说高郎君打算再用十年前仆散相国的办法,遣别部分道涉水前后夹击?”

“确实如此,怎么了?”

“既然十年前仆散揆已经用过此法,宋军岂能毫无防备!此时再用,必为其所乘,如果他们截击于半渡还好,一旦他们不做声张,等到我军渡毕之后,敌军各个击破,该怎么办?”

高俊立刻精神起来:“说下去。”

“此时我军势强,采用分兵夹击未尝不是一计,正如高郎军此前常教导我等,应当展开攻击面,扩大一线兵力。但是此时双方限山隔水,难以调动周全,一旦展开过大,就容易被敌军拧成一团从中击破,十年前仆散揆能出奇兵,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而宋军缺乏经验,而此时已经有过上一次胥浦桥之战的教训,宋军又怎会眼见我军再次涉水夹击?所以分兵并非上策。”

高俊立刻叫斡脱进来,请诸位将佐再次开会,在新一次会议上,温逢海结结巴巴的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潘正首先起来响应,表示参军所说确有道理。

所以,太平军并没有分兵涉水,而是采取正面作战的方式,准备在桥上寻找突破敌军的方法。

但是在当天后半夜,温撒文殊奴手下的觇骑们突然发觉,太平军背后有动静,应当是敌军的伏兵。

高俊已经睡着了,所以是贾涉和潘正得到这一消息,潘正读后笑着对贾涉说:“敌军这是自讨苦吃,就算是咱们没有发现这一路伏兵,敌军怕是也讨不了好。”

贾涉并没有说话,尽管他几次出入淮中,并且收拢了一大批兵马,但是贾涉对募兵和训练颇有心得,临阵指挥之事却是短板,所以并不能理解潘正的话。

“我军的人数众多,而且更加精锐,算起来的话,我军的战力应该是对手的两倍。”

“虽说应当料敌从宽,但是潘将军所言也并不算错。”

“高郎君曾经与我等说过,所谓军阵,无非宽度和厚度,宽度扩大,能增加攻击力,而厚度能增加持久性,而一切阵型的种种变化,无一不是在宽度和厚度这两件事上做文章,从中寻找机谋巧变,兼顾两者或者是灵活变换的方式。”潘正指点了一下地图:“敌军本来就兵力不足,还要分兵,虽然增加了宽度,但是厚度却被削弱到了不能抵抗的地步,孙子云‘五则攻之’,正是因为五倍的兵力足以无视对方的厚度。我军集中兵力,明天先破伏兵,再过河桥,易如反掌!”

毕竟这也算得上一件大事,潘正派人去叫醒高俊一一备说,高俊只是躺在榻上,听军兵说完,深深的点了点头,表示潘正的意见与他非常契合。

第二十一章 惊爆真州城(上)

第二天拂晓,军营内一片忙碌,晨鼓敲毕,早饭已经做好,军兵们或三或两的在自己火上狼吞虎咽。按照太平军的习惯,临战之前的早饭要吃好,不求量多,但一定要有热量,所以会供应一点糖水、盐水。”

“高郎君真的是带兵优厚,居然还舍得给军兵们吃糖。”贾涉跟着高俊巡查,发觉太平军的早饭远比联军其他各部要好。

“现在吃一点糖,很多人在之后的战斗中就能避免死于非命。”高俊吩咐斡脱:“今天负责后勤的铁军是哪一部分?叫站队。”

斡脱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拖了一个非常优美的尾音,太平军的主体是山东人,喊口令的时候略带了一些山东口音的音调,非常有趣的是这个声调以后会代代保留,无论是哪里的军兵,日后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语调,无论是河南人还是河东人,军官们都会喊这种原样的口令。

贴军们立刻传来回应,很快站好了队。

“今天的早饭供应的很好,但是联军的其他部队早上没有鸡蛋和糖吃,咱们的储备还有多少?给其他的兄弟们也都备上,所以早上要辛苦你们了!”

贴军们轰然允喏,立刻去为兄弟部队准备早饭,刚才还羡慕得直流口水的,各路士卒们立刻围了过来,贾涉在心里暗自叹气,这个高俊是不是想收买人心啊。

其实高俊根本无暇想这些,他只想让所有的人早上都吃的好一点,最好一个个精神抖擞,一会儿战斗中耳清目明,身子骨灵活,一个都不受伤。

河桥方向,宋军已经抵达桥边,但他们意外的发现,对岸的联军并没有摆开阵势,反而却布置了大量的木栅,河边也留下不少拒马,强弓劲弩射住阵脚,不但不打算进攻,反而是防御的态势。

许俊觉得好奇怪,想了一下,突然惊呼一声不好。

在河桥上摆出防御态势,利用天然的地形优势阻挡宋军的进攻,而联军的主力部队立刻向东,优先吃掉对手的伏兵,战斗过程毫不意外,宋军埋伏的八千兵马全数被歼。桥这边的宋军虽然想夹击救援,但是防御尚且吃力的宋军,怎么可能打开联军的防线?

等到中午的时候,太平军主力向西折回,沿河桥进攻已经士气沮丧的宋军,敌军立刻全线动摇,双方的厮杀一直将近傍晚,尽管有河桥的阻挡,但是敌军已经无法维持战线,全军都在不停的后撤。

关键时刻,还是张惠率先完成了最终突破,他下了马,手持大枪率领手下猪突猛进,终于撕开了宋军的军阵,而骑兵部队随之赶上,在滚滚烟尘当中,宋军的大旗彻底倒下。

宋军的残余败兵连退数里,一直逃到六合城内,关上城门就此地防守,而联军随之包围了六合和真州,再次形成了对敌军的强大压力。

太平军首先针对的是真州。

就在当天晚上,高俊受到了廖法起的拜见。

这位湖南飞虎军的统领官率军投诚之后,也提出了队伍不能改变,也不为联军助战的请求,都被高俊一一答应,两千多名士兵被解除了衣甲军器之后受到了良好待遇,这更让廖法起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此刻,他将高俊当初劝降时所送来的东西原样奉还给高军。

“郎君,我确实有些不解,这玉佩乃是辛公留下的信物,分别交给河北山东两路义军,但却有这么一块落到了您的手里,这东西是辛公委托专人保管的,我也正是因为相信不会所托非人,所以才答应投降,这几日见郎君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有坦荡的大丈夫气概。但是,您却始终不向我透露您和辛公是什么关系,与山东河北的义军又有何联系?这让我实在是深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辛公啊。”

高俊脸色也暗淡了许多:“辛稼轩先生一等俊才,我深恨不能与之相见,这块玉佩,其实是河北义军的后人给予我的,希望我能够收集生灵,恢复河山。”

廖法起心念一动:“这么说的话,这么说的话…”

但是高俊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也绝对不会投靠临安的窝囊废,眼下北方遭到黑鞑铁蹄蹂躏,我要留在山东。”

廖发起的神色有些尴尬,最后才无奈的点点头。

“临安小朝廷已经日薄西山,没有几天蹦头了,这几十年来连遭权相专权,官家都暗弱不堪,屡屡失德,民变一日未停,弊政积年不除,如果不是因为北方是个异族朝廷的话,南宋的这副草包样子,早就该灭亡了。廖统领官,别留在这条四处漏水的船上了,我倒很希望你能帮助我,你属下的两千五百飞虎军,是辛稼轩先生挑选出来的湖南俊才。潇湘子弟,国之英杰,如果能有你们的帮助,我们克复中原的日子,可能还能再早一些。”

这话的含义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廖法起心中惊疑,再想一想太平军中的构成,有山东的农民、红袄军的余部、受黑达蹂躏的河北难民、河东士子、陕西勇敢、淮北流寇、运河纤夫、沿海盐帮,乃至于被铁木真追杀的草原部落、落魄的中都市民、西夏人、吐蕃人、回鹘人,这其中所蕴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廖法起起身,答应了高俊的要求。

在联军西进,与敌军在胥浦桥决战的时候,真州的人还误以为太平军退却了,好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看到衣甲鲜明的北军重新过来时,才意识到情形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糟糕,整座城内的人忧心忡忡,几近于一日三惊。

然而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却有一位哥们儿依旧日日留恋于温柔乡,黄之孝的儿子黄义臣感觉这几天真的是神仙日子,老子根本不管自己,妓寮里的人也少了许多,可以容他从容挑选,夜夜笙歌,真是好不快活。

至于城外的太平军,管他呢,反正城破之后举起双手投降便是,咱们黄家有的是钱,给些银绢财宝,怎么着也能买一条命吧。

城内的人忧心忡忡,城外的人何尝不是,高俊看着高大的真州城,也不近皱起眉头,想不到这一座在日后的名气远不如扬州的城池,城璧却更加坚固,想要攻破这座城池,恐怕就要动用何志也给自己送来的物资了。

这是近乎于不想打开的末日之门。

联军即刻开始制造攻城器械,并且开始小范围的进攻真州城,与此同时,骑兵扫荡了真州附近的其他宋军据点,工兵挑选了离真州城最近的位置,开始建立工事。

在宋人箭矢如雨的情况下,联军士兵用盾牌抵挡敌军的射击,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挖掘工事,很快就修建出一片小小的营寨。

高俊带领将佐们在前线观战,他对联军的表现相当满意。

第一章 幸运与善良无关(上)

在21世纪的中文互联网上,北方的老毛子经常被称为战斗民族,何志也现在深深的觉得应该好好的跟这些人理论理论,现在他毫发不爽的认定,中华民族才是一等一的战斗民族。

张林反叛以来,密州遭遇到强大的军事压力,只能依靠民兵守卫:但是让何志也万万想不到的是,民兵的战斗技巧居然如此高超,昨天一个个还是憨厚的老农,今天拿上了木杆做的长枪,弄了几片铁片打成的长刀,立马就变成了训练有素的步兵,又是长枪重进,又是枪盾夹滚,种种战术令人吃惊,仅仅依靠在戏台上学的那些经验,站队、营垒、起灶、警戒,一个个井井有条,仿佛是已经训练过好多年的士兵一样。

难怪古人都说最好的兵源是中农,这帮农民们一个个看上去憨厚老实,整天捏着锄头镰刀,关键时刻当起兵来还真是吓人。

但是,五月之后,何志也就感觉吃不住劲了,民兵的士气显著的低落起来,还不断的窃窃私语。

毕竟已经是麦熟时节,该回家收麦子了,打仗什么的是次要的,自家的田地才是最主要的。在春季还如狼似虎的民兵到了夏季就一个个满腹心事,打仗也不情愿起来,天天围着军官吵着,要挂号请假。

“那么多的地,麦子收不过来,就要烂在田里了,家里只剩下老人孩子,娘们儿都苦死了。”民兵们向军官们抱怨,正是农忙季节,农活只能让女人干。

关键时刻,路哲领军归来,大大的帮助了何志也,相当数量的民兵得到批准解散回家,何志也发动根据地的官吏、僧道乃至学生帮忙收割,从密州到大名府,到处都是挥舞镰刀的人。

路哲也确实不含糊,率领人马回到根据地后,立刻在密州狠狠怼了张林一下,俘获张林手下一千多人,让对方感到一阵刺痛,不得不彻底离开密州地界,专心与完颜合达交手。

完颜合达也不是易于之辈,打的张林节节败退,原本看上去大有希望的张林反正在持续了仅仅几个月后就已经陷入败势,而南宋传来议和的消息之后,张林手下的人更是感到大势已去,纷纷逃亡。

龙门宫中,这下子诸位道士对丘处机之前的沉着十分服气了,当初大家都以为张林直接要站住山东,纷纷劝说祖师爷赶紧前去投靠,现在看来,这张林也真是个银样蜡枪头,几个月下来就要完蛋。

全真教又要考虑该投靠谁的问题了,金朝好像余威仍在,高俊自然也是虎踞龙盘,南宋朝廷正统未决,而蒙古则风头无双。

关系到本教派百年之运,丘处机也不能不谨慎举棋,他还不清楚高俊此人能否夺得天下,甚至对于他是否有这个意愿都还将信将疑。

此时被丘处机念念不忘的高俊已经率军抵达了今天山东与江苏交界的地带,正在检查军兵们的新军服。

如今已经是夏季,应该给士兵们换上夏季的军服了,依旧是采取太平军的老传统,黑色衣服,但是夏季军服的样式有了巨大改变,盘领对襟,无袖夹袄,有点像真太平军军服,这样式倒是很显精神,军兵们都爱不释手。

高俊也有些奇怪,这军服实在是好得过分,甚至于隐隐感觉到和以前的衣服不一样,猛然间一拍手:”这衣服的剪裁不太对劲。”

前来护送这批军服的是军中的助判蒋尽忠,他即刻回禀:“军服用的是新剪裁法,陆娘搞的,叫什么贴补法,郎君不喜欢?这婆娘!”

高俊点点头:“果不其然,陆娘这用的是立体剪裁。”

“啊,这是什么?”

“你该好好在军校里面再学一学了。”高俊深为感动,没有想到一直被他支使来支使去、始终没有稳定工作、还饱受别人歧视的陆娘,居然潜心搞出了立体剪裁,怪不得新军服如此挺阔合身,让军兵们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振。

就连抹额也融合了新的设计理念,在上下两边各加了一条绣线,虽然只是小小增加成本,但装饰起来就显得精神壮观了许多。

“应该重重赏赐陆娘!”高俊这么一说,大家松了口气,他们一开始还以为高俊不喜欢,那陆娘可就糟了,太平军军服的布料不便宜,用的是绢麻,高俊向来厚养军兵。

军兵们换上了新的黑抹额,套上了军装,加快速度赶回寿张县,据说东平府内的李秉钧最近一段时间内又开始瞎胡闹,想要给高俊制造障碍,得回去吓吓他。

何志也所说的没错,李秉均来到山东这段时间深受震撼,切实看到了高俊在根据地所行的政策之后,他敏感的意识到这绝非人臣所为之事,高俊的绝对不是要做良臣名将,而是要夺取天下,乃至于再造乾坤。

高俊所到之处,即刻重分田地,遣散军户,解放驱口,进而拥有一批死士,利用这新的基本盘推行他的一系列政策,使得根据地各处和同为一家,互相紧密联系,尤其是还有一大批工商业大户与之相联系,这更显得整个根据地血脉相通,无法分割,即便是朝廷重新委任官员,也很难再脱离高俊的影响。

更不要说高俊手下的那一群军兵,真真是只知有郎君,不知有朝廷。看到大批军容严正的黑鸦儿在东平府城下走过时,李秉均真的感到绝望。

在惊疑之中,赶紧向朝廷写奏表,尽管高俊因战功而大放异彩,受到了满朝文武的赞誉,但是李秉均还是丝毫不掩饰他对高俊的怀疑。

“高俊居山东,厚赏市人,招降纳叛,鼓吹造谣,收养奸邪。与潘正,孙庭等貌分而神不离,坐镇梁山,以潘正、孙庭、燕宁为援引、以何志也为肱骨、以王浍为谋主、以孔元政、元好问为宾客、以冯、李、僧、路、郭为爪牙、以赵、翟、张、吴、鲁为规措,所图非小,为患乃大。”

不得不说这位转运使还真是有一些毒辣的眼光,如果高俊能够看到这份奏表,一定会积极赞叹,但是眼下可来不及考虑内斗,张林的叛乱依旧没有扫除,而蒙古人又开始向南进攻,根据高俊所得到的情报,他们又一次包围了清沧地区,把王福打得节节败退,眼下河北的难民再一次的向山东涌来。

“南征归来,军兵需要休息,我先带一小支部队东进平定张林之乱,然后再回头迎战蒙军!”高俊下定决心,平定张林叛乱之人不得超过一千。

经过数次战斗后,太平军的战力一日千里,对付张林这等草寇和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高俊真觉得一千人马已然足够。

而剩下的军兵则散在根据地各处,加以训练,恢复士气,继续扩编。

李朱罗给潘正写了封信,高俊得知,朝廷已经有所动向,准备将潘正调往陕西,太平军将要面临第一次真正的分兵,必须提前充实实力。

欢迎加入《晚金》讨论群,群聊号码:687476459

</br>

</br>

第二章 幸运与善良无关(下)

益都府,张林终于感到了什么是绝望,在几度交战之后,尽管使出浑身解数,但是完颜合达的人马依旧牢不可破,反是屡屡反击得手,让张林损兵折将。

眼下被完颜合达从益都赶了出去,张林困守胶东半岛,已然走投无路,而治下人民也开始深深厌恶这群毫无纪律的匪兵,对他们随意抢劫,勒索的事情深感不满。

眼下张林已经征不出来兵,只能寄希望于神佛,期待丘处机出面,让笃信道教的胶东人民继续支持他的反金大业。

不过即便是在这样的颓势下,依旧有人在坚定的支持他,得知吕仲骐前来拜访之后,张林大喜过望,赶紧去接待这位以前觉得十分恶心的贵公子。

“眼下山东形势糜烂,完颜合达却不想是个军中老手,与他交手几次都吃了亏,而高俊的根据地那边也是固若金汤,手下的兵将众多,听闻两家和议,南宋也不给我钱粮支持,手下已经都有怯意,逃亡者十之六七。

最近高俊引兵归来,恐怕又要对我等下手了,这等情形已是危如累卵,还请吕公子指教明白。”张林恳求吕仲骐帮忙想想办法,而后者则反问道:“依你看,那个高俊会出动多少人马来对付你?”

“不下三千,敌军三千,可挡我军五万。”张林愁眉苦脸的回答,高俊手下的正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极其精锐,而眼下自己的手下可就大大不成了,山东有志气的红袄军,不是投了高俊的太平军就是去南家当了忠义军,眼下还留在山东的都是一帮流寇土匪,而张林也无兵可招,只能收编他们,所以眼下军纪烂的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高俊率领大兵南征刚刚归来,一定以休养生息为要,不会派出太多人马的。”吕仲骐想了想,伸出4只手指:“他只会带400人。”

这让张林有些惊奇,但随即脸色又愁苦起来,加上路哲这400人,敌军一共有800正军,民兵两三千左右,依旧不是眼下的自己能够轻易抵挡的,满打满算,张林的手下也只剩下3万人了。

更何况这个高俊还是搞政治攻势的老手,说不定明天又要有人叛乱归顺。当张林把这一点明明白白的告诉吕仲骐的时候,后者却一笑:“那假如有400名精兵助阵,这些人的战力不亚于高俊的手下,咱们事先埋伏,你有没有把握利用这400人和你的3万人,消灭高俊的400人?”

“这当然毫无疑问。”张林开始寻思从哪里找这400精兵了。

“我会帮你带来这400精兵的,而且之后还会为你找一个好靠山,眼下蒙古的也古王爷已经带着两三千人前来,黑鞑一人可抵金军五百,由他们坐镇,山东不会让给高俊的。

“这不行不行,我等好歹也是华夏子民,因为不堪忍受金人的屈辱,才起兵反金,现在投了比金人还野蛮的黑达子,那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之辈?”张林连连摇头:“依我看,还是想办法投南宋吧,要不然叫赵官家派船过来,将咱们接到浙江去。”

“既然将军如此想,那我也别无意见。”吕仲骐点点头,与张林告别。

文月儿走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又开始产生变化,他现在迷上了人的死亡,很显然,一切艺术都源于此。胶东战乱,难民众多,为他提供了这个条件。

看完之后,几名使女颤抖着双手清理,而他在心里暗自寻思,一张巨大的陷阱已经开始布局,就等着高俊上钩了。

高俊丝毫没有鱼饵的觉悟,这次出击虽然兵带的不多,但是将领却着实不少,一群人兵贵神速,星夜兼程,已经抵达磨旗山大寨。

眼下,太平军共有梁山、大沫堌、抱犊崮、磨旗山四座大寨,眼下的磨旗山大寨是最新的一所,去年的这个时候,太平军东征,打垮了杨妙真手下数万红袄军,将之尽数收编,才有了后来的西征和南讨。此番又来到这座营寨,物是人非,不能不让人感到心潮澎湃。

也就在这里,高俊见到了何志也,因为密州战事紧急,这段时间以来,何志也一直在磨旗山一带指挥民兵调动,两人再度见面,真是分外高兴。

但是在当天晚上,高俊才满怀愧疚的将在淮北时与喻侠见面的消息告诉何志也,并且如实说自己如何惹得喻侠伤心。

“当时我真是口不择言,说出了那样的胡话,喻侠听后就彻底崩溃了,转身而去,我也追不上她。”说着说着,高俊把头深深埋了下去,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何志也咬紧牙关,听完之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开营帐,高俊追了出去,何志也就站在营帐门口,垂着头,似乎悲泣。

“志也,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

“你不用这么说。”何志也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努力抬起头,想要让泪水淌回去:“谁都有生气的时候,你压力那么大,难免会口不择言。”

他努力的抹了一把泪水:“但是你何苦伤害喻侠,她已经够苦的了,始终怀有一颗侠义之心,古道热肠,扶危济困,而整个命运都在与她作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沾上了最不清白的名声,还是被吕仲骐那种人……”何志也完全说不下去了,转身想要离开,但是高俊急忙拉住她。

“志也,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你要骂要打都随你,但是眼泪不能一个人流,凭什么他吕仲骐犯下了这种罪行,最后却是让你们俩流泪?我没有办法补偿你们俩,我只能保证,如果有办法找到吕仲骐,一定用烧红的铁钉钉住他的每一根骨头,拉到石磨上,你们流了多少泪,就碾出他多少血。

何志也没有说话,他现在深深的感到自我怀疑,喻侠已经身遭不幸,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得到她的心,两个人还是否可能走到一起?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已经变得沉静:“高俊,你不要自责。这世间痛苦烦闷的人多了,山东百姓做错了什么,河北百姓又做错了什么,却被黑鞑杀戮驱使,忍受屈辱,吁天无门,善良被人欺辱,正义遭到践踏,这世道本就这样,我又为什么只为喻侠一个人哭泣呢?天下之大,喻侠这样的人不知凡几。如果我们还停留在儿女情长的份上,那就太愚蠢了。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打垮张林,拯救胶东百姓!”

高俊感到心痛莫名,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吕仲骐,并且用最残酷的刑法处置他。

这个时代的悲哀就在于善良的人总会遭遇不幸,而从天而降的高俊是最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人,他责任在肩。

</br>

</br>

第一章 刘家渡突袭战(上)

北清河两岸一片繁忙,人们已经在河面上搭建了四座浮桥,但依然不够,很多人不得不扎起了木头筏子,载着家当,压着大河滚滚波涛,向河南而来。时不时的就会出现翻覆,引起两岸的一片惊呼。

高俊立马在河岸边,看着桥上嘈杂的人群,眉头紧锁。

”在下游加上两座浮桥吧,我看这样的话,三天之内是不可能让人全部过桥了。蒲察阿虎赶紧带人动起来!”高俊对潘正这么说。

就在四天前,高俊从东平赶往济南,并且在这里得到了完颜珣的圣旨,让高俊有些意外的是,圣旨里高俊和完颜合达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完颜珣严厉申饬他俩不得再私相授受,山东一切军政要事均由行省管理,高俊新占领的胶东各州,完颜珣也已经选派好了管理官员,即将赴任。

由行省统一统筹山东战局,听上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侯掣刚刚离开济南,回开封复任参知政事,新上任的田琢在之前一段时间一直处理淮北情况,而且他与诸将关系不亲,未必能比得上自己。

最重要的是,高俊也不想让权。

因而高俊下定了决心,不管完颜珣如何说,继续跟完颜合达等人保持联系,准备在山东与铁木真较量较量。

一连四天,得到的消息都不是好消息:张柔果然投降了蒙古,靖安民受到突然袭击,率军向西撤往太行一带,与此同时,河北义军的另一名首领武仙也不得不投诚,他的部曲被安置在真定。

而高俊此时抵达济南,下令让北清河以北的山东居民迅速撤往河南。

北清河虽然宽阔,但是流速缓慢,两岸土地坚实,处处都可以渡河,实在不是一个防御的绝佳场所,尤其是高俊现在人马短缺,不可能面面俱到,蒙古人想要渡河,并不为难。

所以高俊并不打算死守北清河防线,而是选择了埋伏,将兵力布置在河南的几个要点上,等到蒙古人开始渡河的时候,就击敌于半渡,打一场伏击战,然后迅速继续向南撤退。

蒙古屠城后,大名府最近两年终于略微恢复了一些生机,但总人数也不过数千人而已,得知蒙古人再次到来之后,他们在高俊的严令下已经渡过大河,正在向泰安一带转移,而河北其他州县的百姓们大多听说过运河高郎君的威名,也都向山东前进。

这不是什么好主意,蒙古人的目标也是山东,两者在路上不断相遇,每次碰撞都是一场惨烈的屠杀,从河北向山东的每条道路上都有大量的倒毙了的尸体。

王福的人就在路上遭遇了蒙军阻击,几乎丧失殆尽,只剩下两三百人坐船出海,经过十几天的漂流之后,也总算是抵达了登州。

相比而言,纥石烈师靖的队伍稍好一些,一路上不断绕开蒙军的觇骑,已经走到了山东西路境内,开始向北清河开进,纥石烈师靖身骑黄骠马,手持点钢枪。连续四天人不离鞍,守护着南迁的观州百姓。

“现在通知百姓们赶紧收割谷子。”高俊让手下的公使每天注意数一数渡河的人数和衣服状况,随机找一些人打听打听蒙古人的消息,从情况上来判断,蒙古人的前锋越来越逼近了。

“郎君,这还不到八月,谷子收割,还是要稍微晚一点吧,而且今年还没种麦呢,这让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么办?”当地县令有些愁苦的对高俊说。

“你糊涂了吗?现在蒙古人要来了,你是要脑袋还是要胡子?”高俊不容置疑的告诉大家:“立刻收拾家当准备走,蒙古人这次是玩狠的,走晚了谁也活不了!”

高俊的分析一点错都没有,蒙古人这次的目的并不是占领任何一个州县,而是用血腥手段使山东无力再承担战争,这也是过去几年间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从三路攻金开始,蒙古人每次入侵都以杀掠为目标,他们的残酷手段激起了每一个人的仇恨,然而金朝政府却没能好好的组织这股力量。

济南毕竟是根据地以外的地方,当地百姓对于高俊并不算信任,上好的谷子怎么能现在说割就割呢?再晚个十天八天,每亩就能多收一斗啊。

“不能让蒙古人得了便宜,百姓不割,咱们动手,留下一部分,剩下的给各家各户都拿去,谁要是敢阻拦,就以通蒙论处!”高俊下令,从根据地跟来的贴军去割谷子去。顿时整个北清河怨声连天,都在叫骂高郎君不仁不义。

高俊顾不得他们的想法了,他已经安排好军马在北清河的两三处绝好的渡河点开始埋伏,与此同时,完颜合达也率领其人马抵达河边,同样做好了准备。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尽管河北还有部分灾民没有渡过来,但高俊还是拆毁了所有浮桥,率军隐蔽起来。

这种行为是痛苦的,高俊亲眼可见那些河北灾民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如果再多给他们半天时间,这些人中绝大部分还会获得一线生机。

但是,高俊不能任性冒险,使得整个埋伏计划功亏一篑,太平军撤走之后,灾民们陷入了困顿之中。

有一家六口决定冒险,他们带着一小袋粮食、一个火折、两把镰刀,找到了半个破筏子,并且用一下午的时间修补好它。随后,这群人抱着筏子,用脚踏水过河而来,成为了最后一批过河灾民。

又过了一天,蒙古人前锋抵达河边,他们选择的渡口是济南附近的刘家渡,高俊立刻下令埋伏在其他各处的人马卷起旗帜隐蔽前进,集中于刘家渡一带。

没有任何迟疑,蒙古人带来的汉人工匠们立刻开始修建浮桥,大约是一天时间内就修好了几座。蒙古人的效率真的不低,他们沿着几座河桥开进,又是半天时间之内,就已经渡河了两三千人。

然而调度还是出现了问题,蒙古人急于渡河,却没有在渡河之后第一时间对周围岸边展开侦查,在他们看来,也许北清河以南的敌军已经望风而逃了。

很快他们就将为自己的骄横付出代价,高俊身边的林一舟认真的比划了一下距离,告诉高俊可以。

这位年方三十的福建军官,是投靠高俊的宋军将领当中高俊比较重视的一位青年才俊,和能力最强的许国相比,林一舟的韬略略差一筹,但是性情温和,为人谨慎,比在政治上一根筋的许国还是强出来不少。

而这次高俊要使用的武器,正是在前一段时间险些把他钉成厕所串串的划车弩。

</br>

</br>

第二章 刘家渡突袭战(下)

划车弩需要十二名士兵操纵,一次可以打出12~16枚沉重的弩箭,足以将披着战甲的具装战马打成碎片。然而这东西毕竟过于笨重,而且拆卸不便,也很难及时调整方向,因而使用环境过于苛刻。

眼下蒙古人托大,正是绝好的机会,六架划车弩已经就地展开,军兵们用木锤将用来固定的木桩打好,另外一群军兵已经开始准备上弦。

“中捷,你对这种弩箭很熟悉啊。”高俊叫着林一舟的字,而后者拱手答道:“末将在泉州的时候,曾经用过这些弩箭,泉州是通商大港,也有些海外奇人,当年有一些阿剌蕃人献给朝廷改进弩机的图纸,我们福建左翼军近水楼台先得月,奉命试过,果真力道要比原来还强。

不过眼下没工夫回忆南宋的贸易史了,六架弩车已经完全摆好,军兵们哼哧哼哧的上了弦,太平军埋伏在北清河旧大堤后面,距离现在的河岸有数百步之遥,这个距离对于弩机来说根本毫不费力。

参与本次突袭作战的四个步兵旗已经完全准备好,他们摆成了并排的四个方阵,中间留出了宽阔的过道,以便李铭的骑兵在其间通过发动冲击。

太平军深知,如果在弩击结束之后再发动冲锋,敌军就有时间重整。所以,太平军采取了极为冒险的弓弩与战兵的协同——步骑兵立刻向前发动进攻,等到双方快要接触的时候,才让划车弩抛射巨型弩箭。

临时用木头构建的指挥台已经架好,斡脱领高俊登台,即便是在大堤后面,蒙古人也发觉到这面有了动静,不少人开始好奇的向这边观望,有机灵的人已经赶紧骑上战马,打算过来看看情况。

高俊口头下达命令,旗队立刻摇起令旗,十六面步兵都队旗同时树立,太平军迈着雄壮的军步,向河岸边发动进攻。

在经历了那么多战斗之后,太平军步兵已经成了纵观全球也很难忽视的强大力量:他们以长枪兵为主体,刀盾兵、弓箭兵为辅,巨盾、大枪、短兵以及各类破甲武器广泛装备,盔甲精良,训练有素,军官们都是赋予指挥才能和具有丰富战场经验的人。

太平军步兵的口令和战术动作都经过多次探讨研磨,打造的相当精熟,大量原本属于金军和宋军的优秀中下级军官参与了太平军的建设。太平军步兵们没有经过毁灭性的打击和重建;也没有在和平中放纵过自己;没有过解散的日子和反复征召的情形,所以军队作风流传良好,老兵与新兵之间传承清晰,战友之间具有很高的默契。

军使们开始敲击木柝,催促军兵们前进,所有人都踏着整齐的步伐,向河岸边聚拢过来。

李铭的骑兵跟在后面,相比于强大的太平军步兵,骑兵部队创立时间较短,虽然经过刻苦锻炼,但依旧不是一支成熟的力量。

但是太平军所有的军官都清楚,想要把蒙古人赶回草原去,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是不可能的,尽管李铭的骑兵微弱,但依旧是全体太平军高层的心头肉,既要宠着护着,防止他们遭到严重打击,与此同时又要尽可能的为他们创造战斗的机会,让他们增长经验。

高俊站在高台上,观察着前方的情形,太平军步兵前进严整有序,速度也很快,赶在敌军未能成阵之际就已经逼近了对手。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俊下达命令,林一舟将令旗狠狠一挥,12架划车弩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已经被压迫至极的弩弦瞬间拉直,将上百枚沉重的弩箭扔了出去。

要知道,划车弩的弩箭可相当于一支短枪。

不得不说,林一舟摆弄这些东西确实有些道行,上百枚弩箭基本上均匀的散布在蒙古军阵之中,倒是也有一些偏离的,但是问题不大,最危险的一个几乎是落到了张大春他们旗的脚前,军使随即大声的喊起口令来,避免军兵们慌乱。

站在后排的军典沐白赶紧走快几步去查看一下,没有人受伤,大家的心情还算平静。

相比而言,蒙古人则是被这一通乱箭打蒙了,以至于刚刚略微有些成型的阵型一下子又慌乱起来,有些人想要回身去拿盾牌,却发现运盾牌的车还没有过桥,咒骂声响成一片。

倒是也有训练有素的蒙军,大约有上百名蒙军骑兵在一面旗帜的引领下向太平军步兵发动了冲击,但是他们还没有闯到敌军的跟前就被加速的李铭骑兵拦腰截断。仅仅有二十多人抵达了步兵阵前,这点儿人绝对没有办法冲开步兵的阵线,他们慌乱的左右游走,想要寻找破阵的机会,扰乱太平军的步兵阵线。

几名旗指挥挥动起各自的旗帜,上百名步兵组成游军,开始冲上来围杀这二十多人。

外围骑兵的对抗极为激烈,太平军骑兵盔甲厚重,比起准备不足的蒙古骑兵来占据了优势,但是还是打得很艰难。

弓马娴熟的蒙古人确实不是轻易能对付的,他们发觉事情不妙后迅速脱离了整个阵线,开始用他们熟悉的骑射试图扰乱太平军骑兵。

这种战术确实短时间内有些效果,太平军骑兵遭到敌军的骚扰之后有些不知所措。在开战前,关于蒙古游骑兵的战术曾经被反复提及,大家都知道浪费马力去追赶敌军的骑射手是自讨苦吃,但是,不断有羽箭砸到自己的盔甲上还是很可怕的事情。

更何况,蒙古人中也有不少优秀的硬弓手,他们的弓力很强,甚至可以射穿盔甲,已经有三、四个人受了伤。

就在这个时候,高俊挥动旗帜,军乐队立刻吹响号角,大鼓按照预定的节奏猛烈的响了起来,正在前进的太平军步兵方阵突然从并排的四个方阵组成大横排,呐喊着向前冲了过去。

已经混乱不堪的蒙军渡河阵地根本经不住这样的冲击,仅仅是一个照面,就有数百名蒙军士兵被杀,无论是蒙古本部还是汉人仆从军都在惊慌逃命,浮桥上拥堵不堪。

蒙古骑射手们大吃一惊,此时无论他们再怎么放箭,也无法扰乱太平军前进的脚步了。

就在这时,河堤那边一阵大鼓,又有一群太平军钻了出来,这是高俊预留的部队,正是为了兜底这些骑射手。

发觉敌军有围歼的企图之后,这些蒙古骑射手们选择了明哲保身,他们立刻收起弓箭,策起战马向远处逃去。

河岸边的战斗还在继续,刚刚被搬运到北清河南岸的物资被点起了火,浓烟滚滚直逼天日,河北岸的蒙古军徒劳的大声呼喊,但是没有什么作用,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两三千名蒙古军士兵都被赶到了河里。

</br>

</br>

第三章 三州野战(上)

等到窝阔台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地鸡毛的景象,河对岸的太平军不但全歼了蒙古军队,而且还从容的拾取了战利品,之后才缓缓撤退,消失于天际。

只能看到山后有一缕黄烟,那是正在焚烧阵地上的蒙古人尸体。窝阔台所不知道的是:引燃物用的是硫磺和火药,这些东西原本是放在划车弩后面,如果蒙古军渡河之后立刻建立严密阵地,广泛侦查的话,太平军偷袭无法得手,就要用这些东西,点燃六架划车弩,然后全军撤退。

而蒙古人重新搭建浮桥还有一天多的时间,至于让人马渡河所需要的时间更久,在河南布置出三五千的兵力之前,蒙古军队绝对不敢贸然追击了。

这一张太平军打得利索干净,以不到两千人的兵力全歼近三千名蒙古军队,其中大约有三成是真正的蒙古人,尽管占据了天时地利,这样的战绩在以往也还从未出现过。让高俊终于心理压力缩小了一些,全军打完这一仗之后立刻后撤,开始向根据地靠近。

前线不断有消息传来,窝阔台和速不台得知了这场败绩之后,立刻利用蒙古骑兵的机动优势前往济阳渡河,并且成功控制了济阳县城。蒙古人利用他们牛马众多的优势分多路迅速扫荡,如果高俊还停留在北清河沿岸,打算再搞一场击敌半渡的话,这时候大概已经被敌军多重包围了。

不过,此时高俊已经率军撤离到了济南城内,然而济南守臣们都拒绝跟随高俊撤退,希望依靠济南城壁来继续防守,高俊也只能无奈告辞。

济南毕竟也是一座大城,也许蒙古人并不能骤然将其攻下,还能吸引一部分进攻兵力,高俊也只能寄希望于田琢等人的造化了。

此时此刻,根据地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撤离行动,在鲁南山区之中,高俊指定了十五处地点作为山水寨,还有几座紧急修复的州城,根据地内所有在籍之人都必须撤退到山水寨或州城之中,避免与敌军接触。

各类山水寨在两宋之际就十分流行,当外族侵略者进入中原的时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个百姓都充满朴素的杀敌热情,因而统治者寄希望于他们结寨自保,从而牵制敌军,甚至于使敌受困。

但是这类山水寨无一例外的失败了,没有正面战场的配合,这类山水寨坚持不了太久,早在泰和南征的时候,淮南地区的南宋军民又建起了无数山水寨,但是由于正面战场节节败退,这类寨子也都被金军轻松剪除,死者山积。

前不久高俊所审问的那些辽东难民也提到了辽东的石堡子,这类用石头砌成的坚固小城也没有使辽东居民获得安全。不客气的说,辽东的山城可比中原山寨坚固多了,连他们都阻挡不了蒙古人,更别提小小的山水寨了。

山水寨毕竟不同于敌后抗日根据地,本身并没有制造兵员、持续存在的能力,也无法协同统一指挥,生存困难。想要让山水寨发挥作用,那么正面战场的军队必须要不断的与敌军纠缠。这样山水寨才好配合作战,充分发挥效力。

高俊在北清河歼灭敌军的时候,根据地内也开始了大规模的人员迁移,各路百姓分别迁入到各处山水之间建立营寨,暂时阻挡敌军,等待大军回援。

孙庭西征的时候辛辛苦苦拿下的三州之地眼下也不得不放弃,迁移百姓到黄河岔道以南去,而掩护三州百姓的任务则交给了潘正。

前不久,就在济州,潘正升起了自己的营旗,成立了除高俊以外的第二个营部,正式有了自己的幕僚团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好手。高俊调给了他八个满员或不满员的旗。

三州百姓十数万人,带着他们的家产,一路哭声不绝于耳,向黄河以南退去。潘正面色凝重,整个队伍长达数十里,太平军兵散处其间以维护秩序,能用于机动的兵力不超过八百人。

但是潘正还是利用这点子兵力成功的维持了难民的秩序,并且派出觇骑广泛侦查。

大约是第二天下午,还有十二万灾民滞留河北的时候,他得到了让他吃惊不已的消息——博尔忽率领少量精锐骑兵抛弃辎重,星夜兼程,已经距离难民后尾不足五十里了。

“敌军来得好快!”潘正大吃一惊,即刻率领机动人马向灾民后尾奔去。

博尔忽的突袭确实有些成效,在潘正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就打到了敌军尾部,但是长途奔袭消耗马力,蒙古本部骑兵倒是耐寒暑善奔袭,可是其他各路协同部队就没这么强的意志力了,等到赶到的时候,能够调用的骑兵也只剩下了两千余人。

幸运的是,对面的人数更少,只有八百多穿盔甲的正军以及大约一千多临时调来的壮丁。

潘正所率领的人虽然少,但是军官很多,眼下,旗指挥们也开始充任小小的队正,各自率领几个棒小伙子,听从潘正的号令。

虽然只有八百人,但是明晃晃的枪尖依旧让人紧张,蒙古勇士还要留着性命去享受中原的花花世界,而不是用命往敌军的长枪阵上撞。博尔忽大旗左右摇晃,蒙古骑兵分头行动,驰骋射箭,想要用老战术来动摇敌军的阵型。

然而他们面前的太平军军官众多,指挥们安慰着军兵不要擅自行动,默默忍受着敌军飞蝗般的箭雨,所幸距离离得不近,弓箭的杀伤力很微弱。

潘正手执令旗,亲自左右挥舞,调动军兵面向敌军,双方的阵型变换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博尔忽始终找不着突破点。蒙古骑兵来去如风,调动迅速,但是潘正在其中运筹帷幄,始终没有让敌军找到机会。

快到下午的时候,察合台才从后面匆匆赶来,虽然晚了半天,但是却刚好赶上了两军不断变换,寻找破敌之机的时候。

“博尔忽叔叔,干嘛不直接冲过去?敌军只有八百人,就算是硬冲的时候一开始会吃亏,但是消灭这八百人之后什么都好办了。

博尔忽没有说话,他隐隐的意识到这是一笔亏本买卖——敌军的步兵素质远不如蒙古勇士,他们大多只会使用一两种武器,听从军官的号令行事,中原人口众多,随意从一个村子里抓出十几个人,都能达到这样的训练效果。

然而这八百人却能与两千久经沙场的蒙古勇士当面对阵。

蒙古的战士们与之相比没有经过太多的操练,而是直接从战争中打磨技巧,固然勇猛无敌,但是他们打一个少一个。草原上的狼一年能产七个仔,但是一对夫妇七年未必能生下一个巴特尔。直接这么硬拼的话,蒙古勇士拼光了也打不下中原。

察合台对这种算账方式很不以为然,两千多骑兵打八百步兵,他想不出为什么不冲锋。

不过既然博尔忽如此说,他也就换了个主意,用手一指:那就先把这帮难民杀光吧。

</br>

</br>

第四章 三州野战(下)

蒙古人漂亮的攻敌必救确实一下子给潘正出了一道大难题,蒙古人收拢阵型,利用他们高速机动的优势,甩开了潘正等人,直冲向前,在潘正他们身后击溃了难民的队伍。整个三州难民一下子如同雪崩,一般四处逃散,而原本安排在其中护卫的军兵也直接被冲了个七零八落,不复成军,蒙古骑兵在其中往来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如果潘正也冲入阵中,不但会被难民冲散,而且根本无法救下难民。

但如果选择袖手旁观的话,也不会给自己带来安全,眼看着形势突变,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潘正。

早在与蒙古人刚刚接触的时候,潘正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形,此时他的表情与常时无异,挥剑指挥军兵们回神聚阵,准备冲入难民阵中。

“万一咱们也被冲垮了,那岂不是……岂不是就败了吗?”提问的是原广东摧锋军统制官黄日纲,现在他也是太平军的一名旗指挥。

两军川野交锋,没有阵型的一方绝对会被吊起来打,这是颠扑不破的军事规律。所谓阵形,意味着统一调度和协同作战,没有阵型的一方根本不能将力量投放到自己所需要的位置,也根本就不可能对对手造成有效的杀伤。

“聚拢队形,先进入难民群中,现在敌方的骑兵也很难驱驰,咱们要把大旗高高立起来,让各处散置的军兵向咱们靠拢,截杀敌军。”潘正如此说道,让他身后的一名什将将大旗牢牢的抓在手里。

“大家不要担心,现在不复成阵的不是咱们,而是蒙古人,咱们要像铁锤一样狠狠的砸进去!”郝思文在旁边向军兵们解释,所有的人立刻收拢队形,像铅球一样高速的砸进了难民潮中,一下子就打碎了难民逃难的波浪,直接与在其中左右奔驰的一队蒙古骑兵交起手来,而后者在在此之前并没有意识到那面高高的大旗下面是什么。

察合台,铁木真的第二个儿子,性情暴烈的他骑着一匹红马,指挥着他的亲近部曲在阵中左右驰骋,寻找那些值得他高贵的马刀砍下去的目标。

目力所及之处绝大部分都是衣着破旧,气衰不知的难民,偶尔才会有四五名军兵,其中一个人挥舞着小旗,剩下的人茫然的一只手手抓着长枪,另一只手推开左右的难民寻找友军,然而却很不幸的遭遇察合台,在惊恐之中被冲散杀死。

正当他满心痛快的大砍大杀之际,突然眼前的难民散开,十数支长枪一下子捅了过来,惊的察合台赶紧勒住战马,差点就硬硬的碰到这枪林。

然而这些长枪的主人们不依不饶,继续向前推进,猛烈冲杀,察合台也受了伤,赶紧带着身边的骑兵转身逃走,然而四处奔逃的难民让马儿惊恐不安,也很难逃的快速,不少手下带伤乃至被杀。

察合台左右看了一下,越过成片的难民的头顶,终于看到了远处另一只正在冲杀的蒙古骑兵,赶紧带队过去与之会合,并且打听到了博尔忽的位置。

等到察合台与博尔忽会合的时候,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察合台气喘吁吁的指着远处的那面大旗:“那面旗子下面有好大一群敌人,是刚才与我军对阵的敌军。”

果不其然,大家都发觉正在驰骋冲杀的蒙古骑兵似乎少了一点。而无论大股还是小支的敌军都摇晃着各类的旗帜,仔细观察才发现,他们旗子的摇动是有规律的,这显然是某种奇暗号。

“好啊,看到水浑了,他们也敢于跟咱们直接较劲了,现在咱们应该收集兵力吃掉它们,我的察合台王爷,您意下如何?”博尔忽的脸也红红的,显然刚才的冲杀让他也激动起来。

“我同意,以成吉思汗的名义,让部众们振作起来,一举冲垮他们!”察合台扔掉已经卷刃的马刀,接过了他的那可儿递过来的另一把直直的长铁刀,刀尖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指向远处那面旗帜。

蒙古人所观察的不错,潘正确实是用旗语原本散处在难民之间的军兵们联系,大家合力冲杀,斩却不少敌军,而难民重新聚集于他们身后,逐步的在恢复秩序。

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潘正这面大旗,这面营旗只要不倒,大家就知道主心骨尚在。理所当然的,这面旗帜也就成了蒙古骑兵驰骋的目标。

蒙古骑射手们骑着神骏的高头大马,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以任何一种姿势从任何一个角度向太平军发箭。眼下各部激战正酣,队形难免不如开战时严整,此时放箭确实收获了更大的杀伤,但是杀红了眼的太平军根本没有注意到。

手执大旗的,那名石匠身中一箭,顿时感觉手上失了力气,软软的要倒,另一名什将赶紧接过大旗,两名铁军将受伤的人拖到后面去。

“盖着天!你要当心,大旗别说倒了,歪了一下我要你吃小军法!”郝思文看见了这个情况,忍不住大声叫到。

这名接过大旗的人名叫盖从文,名字叫做秀气,但是身高八尺,饭量极大,原本是一名刀盾手,因为作战勇猛,冯达提拔做了什将,后来又交给潘正。大概是他这文绉绉的名字实在和形象不符,因而大家依据他的身高给了他个外号,就叫盖着天。

盖着天粗声粗气的应了一声,便用一对龙门钳一样的大手紧紧的攥着旗杆,端的是四平八稳。

蒙古骑兵发动了冲击,甚至一度攻破了太平军的军阵,最先头的人几乎都要砍到大旗下面,但是盖着天只是用他一双螃蟹一样的眼睛斜着瞧,大旗丝毫没有摇动的意思。

趁着这个机会,潘正赶紧让人填补了空缺,将冲进阵中的蒙古骑兵殄灭无遗,但是蒙古人毫不气馁,他们逐渐的重新汇聚力量,与潘正往来厮杀。

眼看着情形出现变化,潘正也不再一味守卫大旗,甚至指挥着散落各处的军兵结成第二个阵,主动与敌军交手起来,两军往来厮杀,谁也无法获得主动权,且战且走,打了足足一个下午。双方的损失都数以千计,而难民们更是遭到了可怕的杀戮,被杀的、流散的、在混乱中踩踏致死的有上万人。

此时天色渐暗,已经疲惫不堪的军兵们靠长枪支撑着身体,就在这个时候,望楼上的斥候高声叫了起来,他们已经看到了远处渡口的火光。

原本的渡口,此时灯火通明,影影绰绰之间可以看到横亘黄河岔流上巨大的浮桥,这是收集了上下游数百条民船制作出来的,宽阔稳当,难民们在上面疾驰奔走。

战斗正酣的蒙古人也齐刷刷的回头望去,惊讶的看着远处宽阔的黄河。

</br>

</br>

第五章 河桥争夺战(上)

去年的芦苇道之战中,高俊的四名侍卫之一,“老实人”吕和受了重伤,因而没有参加之后的大名府之战,也错过了东征、西征和南征,直到前不久的再次东征的时候才恢复身体,高高俊原本打算让他去某个县当县尉,但是他坚决要求留在军队之中,并且声称自己已无大碍。

正因为如此,一纸调令下来,吕和被调到许国军中,担任一名军使。根据潘正的命令,许国这个旗暂时留在河桥一带,接应正在渡河的百姓。

早在蒙古人刚刚发动突袭的时候,就有几支蒙古骑兵追赶逃难的人群抵达渡口,并且与留守在这里的太平军人马交战。

事实上,许国的这个旗是一个不满编的部队,总数不过两百人多一点,军官也没有配备完整。不过好在大部分都是许国的老部下,调动起来非常方便。

看着身后宽阔的浮桥,许国下达命令,绝对不允许蒙古人靠近浮桥,也坚决不能拆桥撤退,一定要等到主力人马到来。

看到浮桥之后,蒙古人怪叫着冲了过来,抛射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本来就挤在河桥处的难民一下子疯狂涌动起来,几乎要把太平军挤到水里去,许国毫不留情的下令军兵们维持秩序,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手中的刀,防止踩踏。

但是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又要维持桥的秩序,变得更加不足起来,蒙古人看够了之后,风驰电掣般的冲了上来,一下子就撞到了太平军阵中。

许国手持大枪,站在所有人的前面,要求军兵们不得退却。而蒙古人也遇到了他们自己的麻烦,难民潮涌时再让驰骋冲锋变得不便起来,每次遇到难民涌过来,蒙古人就会连连发箭将他们赶走,然而远处的难民看不清近处的情况,还在漫无目的的奔跑,一轮又一轮的大潮也让他们无计可施。

有时候,这种漫无目的的涌动,会在一瞬间产生共振,形成极为强大的人潮。突然间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开始向北跑去,离开河桥一带,巨大的人潮排山倒海,将远处还在激战的蒙古军队和潘正都冲击的左摇右晃。

仿佛是遭遇雪崩一般,两支军队一下子都被人潮所冲垮,一时间都难以恢复秩序了。

而在渡口这里,面前的阵地一下子空阔起来,好不容易重新集结的蒙古军队发觉了已经没有难民阻挡,立刻对桥再次发动进攻。

许国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一只眼睛耷拉着,上面都是淋漓的血。大声的要求大家重新做好准备,实在不行的话就退到浮桥上面。

毕竟大家都在河岸边,难以直接冲锋,许博大声嚎叫着,让军兵们排成一个个单列横排,并且不要直接抵挡蒙古人的冲锋,这种做法是极为有效的。

蒙古骑兵们夹着长枪,呐喊嚎叫着向河岸边的太平军冲了过来,而敌军只有单薄的横排,看上去根本无法抵挡,但是听着他们指挥官大声叫嚷发布命令之后,士兵们就纷纷向旁边撤走,只留下身后宽阔的河岸,而蒙古骑兵们一拳打了个空,在河岸边上也难以及时转向,更没法冲到太平军后面重新结阵反复冲击。只能悻悻的收起长枪,兜转马来准备下一次冲击。

刚刚汹涌逃难的人潮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之后重新恢复了理智开始再次向河岸边涌了过来。无论蒙古人还是太平军,又开始重新搜罗失散的人马。两军且战且走,已经逐渐靠近了河桥。

而此时天色已经渐晚,许国看着桥面,突然下令将桥边上的火把全部熄灭。

蒙古人顿时纠结起来,这些火把是河面的标志,蒙古人也要根据火把的位置来把握冲锋的距离,以免一个不小心直接冲进河里。

现在太平军将河岸边上的火把全部熄灭,这下子连蒙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冲锋了。

蒙古人的大弓又一次的霹雳作响,如蝗箭雨飞跃而来,然而在黑夜中的弓箭没有太大的准头,蒙古人也很难观察到工件的落点。许国下令军兵集结成方阵,尽可能的减小敌军箭雨抛射的损失。

不过蒙古军队毕竟也不是生手,黑暗同样给他们提供了助力,正当许国他们抵挡箭雨的时候,突然感觉在另一个方向上人群变得嘈杂起来。

许国大叫一声不好,下令改变方向,然而士兵们还未及转身,蒙古骑兵已经抄到另一个方向,呐喊着涌了上来,他们没有使用马枪,而是拿出了马刀和骨朵,准备与太平军近距离肉搏。

局面陡然恶化,许国的嗓子早已嘶哑,但依旧在大声叫军兵们填补空缺,太平军步兵在此时爆发出了极为坚韧的能力,用生命拖延着蒙古人的脚步。

这群浑身是铁的步兵也让蒙古骑兵们苦不堪言,除非是用骨朵正面把他们的脑袋敲烂,否则的话这群人的胳膊就像是中原地区河流边上的水车一样挥个不停。

就算蒙古人有骨朵,这个东西破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太平军步兵的头盔也都很厚重。

在原来的方向上,蒙古骑兵们也停止了放箭,他们引诱太平军注意力的计划已经成功,此时他们放下弓箭,拿起马枪,同样冲了过来。

太平军腹背受敌,遭到重击,马枪轻而易举的破开了他们身上的盔甲,留下巨大的创口,不少好小伙子就这么倒在了河桥上。

许国发了狠,下令熄灭所有的火把。

熄灭火把确实在短时间内拖延了敌人的进攻,双方一下子不辨敌我,战斗慢了起来,然而难民们听到不远处兵器的碰撞声变得更加惊慌失措,不少人在狂奔逃命的时候跌下了河桥,被卷进河中。

正在双方拼命鏖战的时候,许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叫他。

“本指挥在此!”尽管不清楚附近有没有敌人,他还是把长枪直接插在地上,应接了远处的呼喊。

“潘统制让你立刻把火把重新点上,大军马上就到,必须要掩护难民渡河!”

“点上火把,我们旗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下去了!”

“那是你的事,这是命令!”

“那你跑到我身边来,向我出示手令!”许国的大声喊叫吸引来了蒙古骑兵,双方又是好一阵搏斗。

一刻钟之后,那个气喘吁吁的传令兵终于赶到了跟前,点燃了火折,照亮了自己手中的手信,确实是潘正的手笔。

这确实是潘正的命令。不少人也提出了许国的难处,但潘正坚持如此:“许国他能坚持一刻钟,咱们赶紧往那里赶。”

许国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声,下令重新点燃火把。

</br>

</br>

第六章 河桥争夺战(下)

点燃火把的任务交给了吕和他们都——经过血战,本来就不满员的该都只剩下四十四人了。太平军的战斗意志惊人,忍受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伤亡而没有崩溃,但也已经抵达了临界点,得知还要重新点燃火把的时候,差点酿成临阵崩溃。

关键时刻,一直以来的“老实人”吕和却喝止了抱怨的军兵:“现在为大家的身家性命厮杀,逃跑的一个也活不了!要么跟我上,要么等着军典的处分!”

搭档的军典夏叔邗很配合的抽出横刀——这玩意儿不适合作战,砍头倒是不错。这位夏叔邗本是陈太公陈恪庄上的,读过几年书,但是入伍后从军兵做起,历经战阵,凶悍的紧。

吕和说的没错,蒙古人来势汹汹,逃跑等于死亡。

事不宜迟,趁着用残余的权威压制住军兵的慌乱之际,吕和大声命令,让军兵跟随他去重新点燃火炬。

“你们看看,这不挺简单的吗?跟着做就是了!”一开始,蒙古人也没有关心已经熄灭的火炬,他们很轻松的就近找到了一处火把,将之重新点亮,吕和趁机率军兵们继续努力。

然而战斗随即变得越来越艰难——天完全黑了,想要寻找火把的确切位置本身就不容易,蒙古人也发觉太平军正在重新点亮火把,似乎大有让渡口守军与潘正的人马汇合的趋势,于是更加凶狠的厮杀过来,与太平军混战一团。

在点亮第四簇火把之后,军兵们终于彻底失去了斗志,任凭吕和怎么呼喊,夏叔邗怎么挥舞横刀,也不愿意再继续了。

吕和和夏叔邗让他们牢记自己的职责,想想自己获得的土地,想想在家的妻子儿女,想想背叛之后的下场,想想自己的祖宗八代。

然而军兵们不为所动,他们真的疲惫至极,已经难以继续作战,这时又有一队蒙古骑兵过来,所有的军兵下意识的就要转身逃跑。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了激烈的兵器碰撞的声音,吕和激动的喊道:“潘统制已经过来了!”

他说的一点都不错,这激烈的兵器碰撞正是潘正所率领的主力赶来的声音,尽管损失过半,但是在路途中汇合了其他走失的小股军兵,潘正依旧坚持不懈。

这是一针强心剂,渡口的许国燃尽最后一点卡路里,居然压制了两面夹攻的蒙古军,与主力会合。

盖着天把大旗牢牢插住,这才伸手拔掉了射中自己的箭支,不知道是谁挑头,太平军山呼万岁,士气一振。

此时难民基本上不是被杀就已经过桥,剩余的人也全部走散,形势对蒙古人变得有利起来,他们的战马驰骋不必再受人潮的约束了,然而此时蒙古军何尝不是人困马乏,不愿意继续作战?

一名百户向察合台抱怨:“大家都累了,他们想要休息。”

察合台回身望着自己的那可儿,他们确实也都显得疲劳不堪,甚至握刀的手都有些发虚。

趁着蒙古人因为疲惫不能组织攻势的短暂时间,太平军迅速在河桥汇合,并开始沿河撤退,潘正亲自率军留守。

意识到形势有变之后,蒙古人赶紧打起精神,继续发动突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潘正手下的军兵们狠狠的向地上砸了几瓶燃烧瓶。

这是燃烧瓶20版本,采用的是根据地自己制造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的也不再是滤清的石脂水,而是在根据地蒸馏的酒精,而附着颗粒则是从广南走私来的白糖,燃烧效果十分之好。

除了价格昂贵,储存不便之外,这东西也没别的缺点了。

“是修罗火!”蒙古人的攻势为之一滞,士兵们不敢越过面前这堵火墙,后排士兵叫骂着,徒劳的想要把战马拨开,但大家还是牢牢的挤成一堆儿。

借助修罗火的威力,潘正等人迅速渡过了河桥。

大约也是当天晚上,铁木真抵达大名府,这座在一年前因为者勒蔑之死被屠杀殆尽的城市,此时显得荒凉萧索,没有一户人家。

铁木真下令就近抓捕壮丁,将整座城市的城墙削平。以安慰这位蒙古英杰的在天之灵。然而周边地区连这种人力都很难满足了,刚刚投降的张柔不得不派出自己的军马干这种苦差。

正当铁木真驻跸于大名府的时候,前线的军报也传了回来,由亲近的失吉忽秃忽在铁木真的床前为他念。听完战报,铁木真也皱起了眉头,损失远远超过了事前的预计,这个高俊果然有两把刷子。

不过幸运的是,南北两路虽然都遭到了上千人的重创,但也杀伤相当,将敌军打了个人仰马翻,高俊不过只有一路之地,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来看,他的硬军还不到一万人,总兵力也不过三、四万左右。

和博尔忽的算术方式不一样,铁木真从之前的战例中感觉到了高俊的威胁,即便因此牺牲掉一两万蒙古军兵,也未尝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趁着高俊还是一颗嫩芽的时候,抓紧时间掐死他。

听完报告,铁木真只从嘴边吐出几个字:“士兵们都累了,他们现在应该睡觉,一直睡到太阳升起来,除了必要的岗哨之外,让大家都睡觉,好好睡觉。”

潘正的败兵退到黄河岔道以南,所谓黄河岔道,是大定年间黄河在李固渡垮坝之后所形成的一条岔路,从李固渡开始分岔,却又在数百公里之外的金闸口重新汇合,因而形成了类似河套的一块河间土地,足足有数县。

当年,金朝也也曾经想过堵住这条分水河,维持黄河下游的原始形态,但是都水监田栎考察上下游之后,认为旧河道已经无法容纳黄河水量,主张顺其自然,维持这段岔道。

正因为如此才形成了现在的黄河岔道这片河间,处于黄河的包夹之间,确实要稍微安全一点,但是蒙古人兵力众多,可以从岔道的任何一个方向渡河,而潘正现有的实力不足以同时堵截两个渡河地点,进攻方是有利的,而防守河道则显得捉襟见肘,顾此失彼,潘正也不打算据此地防守。他下令,让少量军马护送百姓们继续向南渡过黄河主道,逃往河南,而潘正则率领残余的主力人马向东行进,抵达老根据地,以待补充兵员,等待再战。

他所想的一点都没错,经过一整天的休整之后,蒙古人分多路渡河,不过他们对难民已经失去了兴趣,而集中力量追击潘正的主力部队,在老根据地附近又将是惊心动魄的一战。

</br>

</br>

第七章 晒网村逆击战(上)

寿张县此时鸡飞狗跳,樊浩古和他的同学们几乎喊哑了嗓子,终于将用来培育良种的种猪和公鸡搬上了马车。

二师兄喷着响鼻,表示巨大的不满,为首的这只猪是高俊眼里中国人蛋白质补充来源的希望——身材比例合理,后半身很大很肥,而且脾气好,长得挺快,还耐粗饲,是难得的一代种猪。高俊已经计划把根据地能掌握的母猪集中起来,让这位恩泽四方,多播种,多收获。

寿张县的搬迁工作比想象中的要难很多,作为老根据地的核心,有太多十分珍贵而绝对不容闪失的东西:小炉匠的器材,活字印刷设备,以及这些培育良种的动植物。

寿张县所处的位置不佳,他们在北清河以西,黄河岔道以北,没有这两条大江大河的保护,直接暴露在敌军的兵锋之下。中路蒙古军在包围济南之后,已经沿着北清河南下,占据了长清和归德镇,已经进入了东平府境内。

而南路蒙古军也因势利导,渡过了黄河岔流之后进军向东。他们对追击难民已经失去了兴趣,而一心一意寻找潘正的踪迹,他们一路向东,已经进入了济州地界。

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看,寿张县都面临着直接威胁,所有物资必须立刻搬上梁山。

樊浩古累的眼睛发直,不远处另一群人前来,都穿着少年军的制服,为首之人他认识,叫李骁奇,他们刚刚布置完老根据地的堡垒户、潜伏人员和各类消息树的设置。

看着疲惫不堪的学生们,少年军们鼓足力气叫起来:“同学们别担心,潘统制就在附近!”

让博尔忽和察合台无法想象的是,渡过黄河岔流南下的潘正人马向东行走七十里之后居然再次渡过黄河岔道重新向北,抵达郓城县,并且在这里得到了预定的补给。

高俊又拨给潘正4个旗,并且提供了大量民兵重新补充他的军马。

当初建立的三级动员体制在此时显出了成效,巨大的各地民兵储备就像一个无穷无尽的兵力池,无论正军打得如何惨兮兮,都可以在这个池子中捞到足够的补充。

民兵们大多数都有一定的军事经验,并且接受了良好的训练,只要发给他们盔甲装备,完全可以胜任正军。再打上一两场仗,那么就和原本的太平军正军没有任何区别了。

在混战中,潘正的盔甲损失不小,还好高俊在这方面也给予了一定补充,使得他们的实力恢复很大,并且换下了所有的伤病员。潘正让吕和他们都护送所有伤员向东北方向立刻赶往梁山。

而潘正本人则和其他军官们商议下一步剧情。

“诸位,现在我们没有被尾随追击,这说明什么?说明敌军还没有发现我们的位置,要不然的话绝对不会放咱们龙归深渊的。”潘正在大比例的军事地图上点了点郓城的地点,然后画出了敌军可能的行军路线。

“蒙古骑兵虽然跑得很快,但毕竟经历了一天恶战,必须要节省马力,以维持再战的需要。所以说,在这两天之内,他们最多行进一百五十里。大家看,以上次交战的战场为核心,一百五十里他们有可能到达什么位置?”

“他们要是向东追击的话,现在应该快到了济州境内了。”郝思文的手指在地图上画来画去,他就是这个毛病,其他人都是虚指,只有他喜欢把指头完全的按在地图上。

许国对此表示赞同,敌军应该没有发现太平军再次渡河北上,并且不知道太平军重新补充了兵力,这样的话,形势突然变得对太平军有利了一些。

“现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趁着敌军不备,彻底甩掉他,咱们可以东进去济州、兖州一带,然后伺机再战。”潘正这么说,有些人已经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眼下根据地还有不少地方没有完成迁移,北清河以东的秋收也没有完成。”潘正突然话锋一转:“所以我们还要将这支蒙古军多拖住两天,既不能让咱们自己完全陷进去,也不能任由他们向根据地靠近。”

军官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头对这项决定很不感冒,但是潘正说的没错,眼下南路军拥有最多的兵力,其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牢牢的拖住敌军,甚至伺机重创之。

在了解了三路蒙古军的统帅之后,高俊已经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完颜合达和北路蒙军暂时不去管他,而高俊率领小部分军队,争取拖住蒙军名将速不台和窝阔台,趁着这个机会,潘正集中主力部队,一定要争取重击最鲁莽的察合台。

这是一个田忌赛马的故事,尽管对于彻底击溃敌军不抱什么希望,但是高俊希望潘正能够重创南路蒙军,这样会为以后的作战提供巨大的方便。

潘正和他手下的军官们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决定。全军重新休整之后南下,准备在黄河岔流附近截击蒙军。

潘正也未必想到,这将是他早期军事生涯的得意之作。

蒙古人的行动非常迅速,也出乎了潘正的意料,大军在郓城县休整的功夫,蒙古人的前锋已经抵达了山口镇,这确实过于浪费马力了,但是蒙古人相信敌军同样是困乏不堪,一定要拼尽一口气,找到他们一鼓作气的彻底消灭。

然而到达这里还没有找到敌军,蒙古人发觉前面又是一条河流,这条河是黄河岔流的一部分,也被称之为南清河。

山口镇和嘉祥县都已经人去楼空,花了好半天蒙古人才抓到了几个乡民,这些人大多恋栈家乡,不愿意躲避敌军,结果好死不死的被蒙古人抓住了。

通过一番审讯,蒙古人才得知黄河岔道与黄河之间这个巨大的河间地区的存在。不由得突然感觉到一阵心寒:如果这是真的的话,那么蒙古人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要渡河,渡河就意味着减慢速度,减少防御,而他们的对手看上去不会放弃这种机会——最要紧的是他们还不知道对手在哪。

事不宜迟,博尔忽和察合台商议了一下,决心想办法强渡眼前的河流,越过南清河,抵达济州。只要尽快渡河,就又是自由的蒙古骑兵了。

此时数以万计的协从军队也跟随着开来了,史天泽等人率领两万名汉族步兵,也同样渡过了黄河岔道,几天之内就可以追上蒙古骑兵前锋。

即便是撤离三州之地,依旧在当地保持了不少堡垒户和传递消息的人,所以潘正对于蒙军的动向掌握远远胜过对手对自己的掌握,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与诸将商议,大家决定率先击溃史天泽和刘黑马所率领的仆从军。

预定的战场在黄河岔道中部,郓城县以南的晒网村。

</br>

</br>

第八章 晒网村逆击战(下)

晒网村附近,一大队步兵正在缓缓的行进着,他们大部分衣着破旧,也没有盔甲护体,仅仅有一根长枪或者是一把腰刀,别说是和太平军正军,就算是和制服统一、给养充足的根据地民兵相比,都要寒酸得多。

然而,如果仔细考察河北各路军头的人马的话,就会发觉这支兵马整体的军容军貌已然还算不错,虽然盔甲不齐,但好歹小头领们都有一顶头盔可戴,部分士兵也有盾牌,武器装备不甚充足,但至少吃饱了饭。

在这长长的行军队列之中,也有着不少遍体盔甲的精锐军马,这些人骑着高头大马,甲杖弓刀一应俱全。最大的一团当中簇拥着一员将军,此人骑着红膘宝马,身穿金色连环山纹甲,外面披着大红色战袍,凤翅盔金光熠熠。此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年纪虽少,但是英气勃勃,看上去未及弱冠之年,但是却高大强健,仿佛是初升的朝阳,啸谷的乳虎一般。

这员年方十五的少将军,就是河北真定史家的幼子史天泽。

自从投靠蒙古以来,史家迎来了难得的机遇,如今史家统帅真定府及周围大小州县城镇四十余座,兵马数万。蒙古人但只打仗和收钱,却不知如何统治中原百姓,所以史家还担负起了河北西路民政,收纳流民,恢复生产的工作。从史秉直以下父兄子侄百口各有封赏和差事,以至于河北西路现在是蒙古人老大,史家老二。

更让人开心的是,这次蒙古大军南下,使得河北西路最重要的抗蒙武装武仙率部投降,此人已经被安置在镇定,辅佐史天泽的哥哥、史秉哲的长子史天倪,如此一来,史家在河北西路再无劲敌。

这次出征,蒙古倾巢而来,史家也觉得战士十拿九稳,所以史秉直的长子、现任家主史天倪留在了镇定,讨伐附近难缠的匪贼;次子史天安跟随木华黎在河东积攒军功,而年纪青青的柚子史天泽则,受命统率军马,跟随着蒙古大将来长见识了。

与这员大将并排而行的另一将军也是正值青年,身穿玄铁乌锤甲,头戴天圆星斗盔,正是被也古取蒙古名为“也可秃立”的刘黑马刘嶷。

毕竟两人年纪尚幼,所以真正的汉军统帅是后面低调得多的另一员大将,此人须发皆白,甚至连盔甲都没穿,只着布衣,面带微笑,微微眯着眼睛,这正是被也古称作“狐狸的一样”的刘伯林。他带着自己的孙子,领着河东天成驻扎的数万人马来了。

晒网村早已人去楼空,几人在这里略微歇歇脚,看着穿越村镇而过的数万军马,尚未见过此等事的史天泽顾不得吃饭,怎么看也看不够。

但是刘伯林的心情并不是这么好,由于察合台过于急躁地率兵追击,所以蒙古骑兵与协同步兵脱节,虽然得知蒙古人正在前方等待自己赶到,但是这么远的距离不能飞过去,路上出现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出于谨慎的原因,刘伯林派出了数量众多的探马,这挽救了整支军队。不过多时,一名身带箭伤的骑兵飞驰而归,用虚弱的声音告诉刘伯林,前面有大批敌军的精锐,人人身穿重铠,以行军队形疾行而来。

潘正的人马改换了旗帜,假扮成另一支军马,向晒网村一带,发动了进攻,事先已经布置完毕的太平军迅速出动,截断了协同步兵几段之间的联系,然后以瓮中捉鳖之势直奔村子中央敌军精兵所在之处。

潘政深知,大部分协同步兵也不过是拉来的河北河东的壮丁,敌军想补充多少就能补充多少,杀之无益,倒不如集中力量打垮两家的劲兵,那才是伤筋动骨的事情。

太平军分别派出去三个旗对付其他已经被切成一段一段的协同步兵,保证他们不冲进晒网村来支援就行,而主力人马则直奔晒网村而来,意图一举歼灭协同步兵的核心。

发觉情况不妙之后,两名少将军只是拔出剑来,叫嚷着要让对手看看少年将军的勇敢,但是刘伯林很快意识到情形绝不简单——既然敌军有预谋的埋伏在附近,并且迅猛的向晒网村发动进攻,必然早有准备,兵力肯定不会薄弱,而此时自己能够收拢的可堪一战的军兵只有一千多人。立刻下令在周围布置沟濠拒马,强弓劲弩射住阵脚,一定要阻挡住敌军,不能进入村中,等到四方兵马回援,也许有一战之机。

太平军赶到的速度远比刘柏林想象的要快,看到远处黑压压的铁甲步兵,两个年轻人也顿时没了脾气,以目力所及,面前的敌军足有数千人之多,而且盔甲精良,从他们列阵的方式,走路的脚步,乃至于提着武器的一举一动来看,也都是百战之师。

太平军踏着整齐的脚步,向晒网村发动了突击,而河北河东两家的兵马也聚春决死反击着,这些人大多是史家和刘家的亲随亲信,愿意为主公效力至死。

刘伯林非常注意珍惜兵力,没有选择列阵相抗,而是让兵马集中在村内,堵住村庄的各个入口,以强弓劲弩射杀敌军。

由于这两家亲随的拼死抵抗,太平军攻势确实不顺,头两波都是以失败告终,伤亡近百人,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拖回去,这让两名少年信心大增,刘黑马在刚才亲手斩杀了一个人,心情正好。

亲自负责指挥的潘正意识到协同步兵当中也不乏精锐之师,还是自己托大了些,暗自懊恼之中,亲自查看晒网村的地形,尽管得知四方的协同步兵都在向晒网村增援,他也没有急切的发动第三轮进攻,而是仔细认真的观察了一遍村庄。

“让军兵们准备火箭!”潘正简简单单的命令一下子点开了大家的思路,一群人去欢天喜地的准备各类火物,另一群人则抓紧时间重新打理武器,准备掩护弓箭手们就近进攻——众所周知,太平军的弓箭手一直废柴,在相同距离对射,还真没把握压制对手。

外围的协同步兵损失很大,大部分人遇到太平军精锐之后便一触即散,整个原野上都是失散落单的协同步兵,不少人已经丢掉了武器,漫无目的的游荡。

然而史家和刘家忠诚的部将们,依旧拼死向晒网村增援,在付出了数千人的损失之后,太平军开始后撤,各部抵达晒网村的时候,却发现整个村庄烧得焦黑,里面兵马损失无数。

老将刘伯林身负重伤,两个少年披挂执锐冲锋在前,终于率领十数部众逃出一条生路。

后方出人意料的溃败让察合台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另一支太平军马在附近,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之前在河桥争夺战时不现身?这是一股敌军还是两股敌军?我们一直在追击的潘正在哪里?

没有人能给察合台答案,就在此时,中线战场上,另一场战斗正在展开。

</br>

</br>

第七章 顾留镇保卫战(上)

在成功的击敌半渡,风卷残云的消灭掉敌军两三千人之后,高俊经历了一段艰苦的日子,速不台不愧是当世名将,利用济南一带相对平坦的地形多路出击,各路人马如同旋风一般四处扫荡,这里并非是高俊的控制区,他不能让这里的百姓也躲藏起来,只能尽可能的掩护他们迁移,过程中遭受到了不小的损失。

最重要的是,飘忽不定的蒙古轻骑兵随处可见,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能侦查出高俊的位置,进而判断高俊的意图,之后连续几次高俊尝试袭击都以失败告终,反而差点被敌军合围,所幸又是温逢海及时敲打,让大家意识到危险,才得以全身而退。

高俊自认为并非是军事人才,但他已经成功的构建起了一个参谋班子,参军典史各司其职,在作战讨论上能够方方面面的分析考虑,所以才几次躲避了危险。

但这毕竟风险极大,速不台也有足够的耐心,蒙古人的骑兵不知疲倦的触角乱伸,寻找高俊有可能的行军路线,蒙古主力部队也不断的因势利导排开阵势,两军像是下象棋一样,一面变换着阵势,一面向老根据地方向移动。

尽管知道这很危险,但是高俊绝对不能轻言撤退,因为蒙古人同样面临着极大的阻碍。

进入山东,尤其是进入根据地之后,速不台和窝阔台就感觉到了与河北的区别,尽管河北也有不少抗蒙武装,但是他们只能集中在有限的城池和山水寨之中,广阔的河北平原是蒙古人驰骋的疆场。而山东的形势则截然相反,处处都是大小股的抗蒙武装,实力或大或小,各自结寨自保,不但让蒙古人难以得到各类补给,甚至想找个当地人带路都很困难。

这类大小山水寨比起河北义军也没什么高明之处,给蒙古军两天,甚至一天的时间就能攻破。但是,由于高俊不间断的尝试袭扰,蒙古人只能将重心放在与高俊做战上,而无暇顾及这些山水寨,就进一步造成了蒙古人补给的虚弱和运动不畅。

高俊深深的知道这一点,只有高俊将自己的队伍不断的贴近蒙古人,在对手稍一回升的时候就对其展示威胁,才能让蒙古人牢牢的吸附在自己的主力之上,进而保证敌后山水寨的存在,来弱化敌军的补给,进而消耗敌军,一旦高俊远遁,蒙古人就可以从容的将北清河一带的抗蒙山水寨全部扫除。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是在刀头舔血,是在鸡蛋上跳舞,是在弹药库里吸烟,是在油料库里玩火,高俊也务必和速不台贴身近战,让对手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每一步的威胁。

幸运的是,太平军步兵虽然战场机动性不足,但由于配置了足够多的牛马,在远距离上依旧可以实现奔袭,所以在与速不台的交锋中未落下风。

九月初三,太平军放弃平阴县,但是高进随即得知,当地的抗蒙武装的山寨遭遇围攻,平阴县的位置很重要,如果在这里能保持抗盟力量的话,就可以大大阻碍北清河沿岸的运输。

所以在当天晚上,太平军又派出两个旗的人进驻石横镇,对正在围攻平阴县山水寨的蒙军产生巨大威胁。高俊依旧与对手跳着贴身芭蕾,然而速不台这段时间也对这种调情感到厌烦,所以尽管把背部暴露在了高旭面前,但他却没什么动作,依旧在围攻平阴各处寨子。

既然敌军如此做,无论如何高俊都必须尝试洗澡,太平军随即从石横镇出发,向敌军发动进攻,这两个旗的人马和高俊率领的主力分两个方向,向包围各处山水寨的蒙军发动袭击,一开始效果不错,斩杀敌军上百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几位参军却不知在嘀咕什么,孙恒海大声的向他们争辩,良久以后,他才气恼的抱着一卷地图过来,寻找高俊。

“高郎君,你看,敌军在归德镇分兵的这两千人往哪里去了?”

“不是早就侦查好了吗?这帮人准备向章丘一带进发。”

“可是咱们所了解的情报只到中宫镇,之后都是我们的推测,如果这两千人向东绕过泰山,可以从背后袭击来无,或者有另一种可能性……”

温逢海用手一指。:“刚才参军们在讨论,如果在中宫镇他们又再次分兵向南了呢?打到顾留镇和安宁镇截断咱们的后路。”

高俊顿时惊讶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另外几名参军把目前的战场数据统计也拿了过来,让人意外的是,尽管在平阴县附近斩获了不少蒙军,但绝大部分都是协从的汉军,蒙古真狄极少。

“这么说的话,真正的蒙古骑兵并不在平阴县附近,他们在,他们在……”高俊的手顺着地图重重一点:“速不台已经看出咱们的战术了,咱们中计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所有的人都心思一颤,太平军立刻重新集结,准备撤离战场,这是与蒙古军生死竞速,向东返回顾留镇和安宁镇,还是直接向南前往东平府呢?

“从现在所处的位置前往东平府,一路之上尽是平原,根本无法阻挡蒙古铁蹄,我军的军资还留在顾留镇,敌军如果抢占顾留镇,拿到这笔军资,就可以精神充足的追击我军,形势大为不妙。

倒不如坚守顾留镇两天,敌军从中宫镇奔袭而来,人马俱疲,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我们且先杀杀他的威风,然后再从容撤往东平或者是宁阳!”

高俊一锤定音,参军们也没有意见,在老根据地附近的留守部队,还有一些,高俊立刻派人与之联络,准备接应主力部队从顾留镇。

此时的速不台已经前往比平阴县更靠南的地区,得知太平军突然卷旗南走,心下也不禁佩服,高俊多少也是知兵的人,然而毕竟已经晚了,确实就像参军们所分析的一样,蒙古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向东出发的一千人在中道突然折返,准备抄高俊的后路。

高俊在顾刘镇已经安排了防守阵地,拆除了大量易燃的外围房屋,转而修建了,用沙土制作的壕沟与围墙,屋内的房屋也都安排了大量沙土用于灭火。

另一支人马探报,一支蒙军骑兵已经抵达安宁镇,当地的太平军守军在激战之后烧掉补给向西撤退,在高俊主力部队及时赶回接应下,终于撤回了顾留镇,他们遭遇了可怕的损失,看样子这支袭扰的骑兵正是蒙军的精锐。

此时,这支蒙军已经赶到顾留镇,准备进攻。

</br>

</br>

第十章 顾留镇保卫战(下)

蒙古骑兵骑着彪悍的战马飞驰而来,在外围抛下一阵箭雨,然而此时顾留镇内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空无一人。

蒙古人没有被这个假象所蒙骗,仅仅看城镇外围布置了如此多的拒马和鹿角,就能知道敌军并不会轻易撤退,很显然,太平军主力已经撤回来了,他们现在就在镇内。蒙古骑兵们轻轻的多了一个圈子,从另一个方向撤走了。

轻骑兵们先后发动了三轮骚扰,而太平军始终没有出现还击,窝阔台派出了一名骑手,靠近了镇子,高呼自己是也克蒙古乌鲁斯皇子的使者,想要面见那个高俊,他壮着胆子进入城镇,果不其然,城内敌军众多。

窝阔台带来的是一封劝降信,他允诺高俊在蒙古国内享受荣华,并且获得难以想象的权势,只要他投降,整个山东都会是他的。

这条件不错,而且出于真心,高俊看完之后却微笑着问那名使者:“做一名蒙古使者一定不容易吧?”

那个使者莫名其妙,高俊自己却被自己的话逗笑了,蒙古的使者,乃蛮杀过、西辽杀过、金朝杀过、花剌子模杀过、就连高丽也杀过。最倒霉的还是出使南宋的使者,路上被金军所劫杀,还闹出了巨大的乌龙事件。

“我不在乎蒙古人的愤怒,反正他们已经称呼为恶魔了,不是吗?”

“尊贵的高节度使,我想您过于谨慎了,昔日的对手在今日未尝不能共同举杯痛饮,过去你死我活的仇敌也可以为共同的目标握手言和,您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我可以向您保证,绝大部分蒙古人对您没有刻骨的仇恨,却有对您武勇之名的滔滔景仰,如果你能为大蒙古国效力,我和全体蒙古人都会为之感到欢欣鼓舞,并且为伟大的大蒙古国感到更加的光荣。”使者神色夸张。

“您是一个出色的说客,但我说了,我不介意蒙古人的愤怒。”高俊没有说的是:他正希望蒙古军集中力量攻打自己这里,好为其他各路军马提供机会。

说完,高俊指着这名蒙古使者:“你们把这位尊贵的客人带下去,剪掉他的胡子,然后把他放回到窝阔台那里。”

“高俊,我带着善意而来,你却用恶毒回敬!”那名使者被绑下去的时候破口大骂:“蒙古人对待朋友无比真诚,而对待敌人则是你想象不到的残忍,我告诉你,你会为现在的举动而后悔的!”

高俊默不作声,他正想羞辱一下窝阔台,让蒙古骑兵畅快的进攻吧,高俊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倒霉的使者被剪掉了胡子,并且放归窝阔台那里,这名皇子已经准备好了招待高俊的酒宴,不过当他看到被剪掉胡子的使者时,顿时明白了一切。窝阔台勃然大怒,直接将酒杯摔到了地上。

蒙古士兵们放弃了他们的军马,用盾牌掩护着自己的身体,在顾留镇外面的壕沟上架设木板,以便骑兵冲击,蒙古轻骑手们四面出击,绕着阵子不停的转圈放箭,寻找敌军的薄弱点,丝毫不吝惜他们的马力。

顾留镇的范围不大,总人口约为六七千人,现在这些人基本上都已经搬到了梁山一带,太平军拆掉房屋,用木板架设防箭的搭牌,并且在出入镇子的路口上布置弓弩手连续射击。

精疲力竭的木板铺设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上百名蒙古人命丧,但太平军也损失了五七十名,蒙古弓骑手们累的抬不起手腕了。

但是木板已经架设完毕,蒙古重骑兵们披着厚厚的盔甲,催动战马沉重的脚步而来。

人们能想象出很多用步兵反制骑兵的办法:用长枪、用绊马索、用铁蒺藜,以及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但事实是:重骑兵是无与伦比的进攻利器,任何敢对抗骑兵的步兵都应该获得荣誉。

即便太平军是百战之师,但是对上蒙古重骑兵的时候依然压力倍增,这些重骑兵已经狂暴了一个下午,终于得到了进攻的机会,他们的战马风驰电掣,他们的骑枪锐利无比,承载着窝阔台的怒火,蒙古骑兵像离弦的弓箭一样,分三路狠狠插进了镇内。

在短短的两刻钟之内,最外围的防线就完全失守,蒙古人几乎冲进了整个镇子的核心。不少太平军兵当时还在镇子里的各栋房间之内,准备和外面的敌人弓弩互射,结果在短时间内就成了孤兵。

蒙古骑兵在镇子的街道上奔驰着,而各片房屋则被分隔成孤岛,没有军兵敢冒险从这一片房屋穿越街道到另一边去——如果遇上了蒙古人,那就是灭顶之灾,外围太平军一下子被分割包围。

外围的轻骑兵和蒙古步兵们意识到事情起了变化,他们也迅速跟进,开始进攻镇子外围。

但无论蒙古军如何精锐,太平军也是百战之师,尽管被破掉了外围,但是越往里面深入,太平军的抵抗就越激烈,房屋两边不断的涌出太平军兵,他们的长枪如同毒蛇吐信,沾着就死。

蒙古重骑兵逐渐开始失速,他们放弃了长枪,转而拿出铁鞭和骨朵,与太平军殊死拼杀。

今天无论哪一支军队胜利都不会有异议,他们确实表现出了本国军队的强硬水平,然而太平军同时还占据了地利,以及熟悉镇内街道的优势。

顾留镇是一个没有规划过的镇子,街道曲折,既不是棋盘状,也不是放射状。蒙古人往往在昏头昏脑的闯过几条街道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从离入口处不远的另一处出了镇子。

窝阔台登高远望,发现镇子内有十数面太平军的黑旗,在有规律的放倒和重新竖起,毫无疑问,这是他们在传递消息,太平军的精锐军兵们正在根据黑旗的命令,到处寻找蒙古骑兵,阻击并且截杀他们。

在他的命令下,更多的蒙古骑兵涌入街道,无论敌军如何骁勇,如果每条街道上都有足够多的蒙古军,高俊也只能选择投降。

但是这个机会已经逐渐丧失了,蒙古骑兵始终不能攻占镇子的核心部分,太平军开始了有力的反击,将敌军逐出各条街道,躲在房屋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剩余军兵们欢呼着加入了反击的队伍,在短短一刻钟之后,蒙古人付出上百人的伤亡,却只能退出顾留镇。

窝阔台虽然气恼,但还是很有耐心的继续组织进攻,太平军虽然反击得手,但是外围破坏严重,不少军兵被杀。

蒙古骑兵一次次的向内冲击,但是被太平军一次次的赶出来,在一次反击中,太平军士兵们点燃了修罗火,将蒙古人好不容易铺设的木板烧成灰烬。

在长达一天的攻防战中,蒙古人损失了三百余人,太平军死伤约两百人,双方陷入对峙。

中路蒙古军激战之际,潘正正在布置他人生的得意之作。

</br>

</br>

第十一章 麦田伏击战(上)

灾民鱼贯而行,用各种方式度过了宽阔的大河,抵达河南地区,就像是死板的龟群朝着产卵的海滨游去。好不容易渡过大河的人顿感如释重负,终于抵达安全地带的欣喜让他们久久不能缓解。

看着河岸边上嘈杂的人群,纥石烈志也不住心情,他对蒙古纲说:“温敦郎君在如此逆境之中还能掩护三州难民前往河南,真的是治世良臣,爱民如子,咱们也该有所行动,配合作战。”

然而后者的目光却牢牢的锁定在不断过河的难民身上,眉头越皱越紧,这群人涌入黄河南岸的归德一带,对当地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开封那边已经派了御史冯璧过来勘察土地,安置灾民,高俊的这个做法虽然赢得了百姓的心,但是开封朝廷似乎并不领情。

“既然蒙古人扫荡的是山东,那就不关你我的事,咱们先管好河南淮北就好。”过了良久,蒙古纲才这么回答。

“宣帅这说的算是什么话?四方一体,山东与河南俱是天子之下中国之地,还分什么你我呢?”纥石烈志十分好奇,但蒙古纲并不愿多做解释,毕竟朝廷猜忌自己的臣子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蒙古纲打马转身而走,而纥石烈志留在岸边,很快就想出了这其中的原委,顿时握着缰绳的手捏紧了。

此时,在河间地区,潘正已经率领他的军队做好了准备。

大败协同汉军之后,潘正马不停蹄的率军再次渡过黄河岔道,随即兵分两路,这给他的对手造成了巨大的疑惑,博尔忽和察合台想方设法找来几个当地人询问道路情况,却也不明白敌军究竟从何而来。在他们的设想中,也许确实存在两路敌军,东边的潘正,以及西面刚刚打败协同步兵的人。

在意识不明的情况下,察合台犯了巨大的错误,他领导先队去接应协同步兵,却让博尔忽率领另一批人马在东面继续扩大搜索,寻找潘正的位置,而潘正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两路军马的旗号忽隐忽现,潘正再一次的渡过黄河岔道,插进了两队蒙古军之间,察合台突然意识到,其实所谓的敌军两队人马就是一队,潘正可能狡猾的改变了他的旗号而已。

那么这样的话,两队分兵太过托大,察合台稳住了协从步兵的局势,立马率军赶回,准备向博尔忽靠拢,然而,预定好的口袋已经在等着他了。

尽管高俊已经下达了迁移的命令,但是还是有不少田地里的小麦没来得及收,这固然可惜,但是如今却为潘正提供了方便,在田埂小道上,蒙古骑兵们纵马飞奔,排成长长的一列纵队,两千多名骑兵人不卸甲,急速的向东行进,准备与博尔忽会合。

两边茁壮的小麦没有引起他们的兴趣,这着实不应该,如果是高俊的话,至少也应该搜搜检检,而蒙古人过于心急,甚至连必要的侦察也没有进行,他们也实在想不到,前一天他们还还是沿着这条路向西支援协同步兵,而在这短时间内,潘正就已经连续两次渡过黄河岔道,绕到了他们身后的这片麦地上,准备在后一天打伏击。

费文孝和祝东风两个人挨在一起,趴在田埂里看着蒙古骑兵飞快的奔驰而来,敌军非常焦急,但是排出的依旧是古老而有效的阵型,猛将冲锋,大将靠前,进兵断后。

“这仗你们刀盾手可不好打,老费,你一会儿发信号,然后就带着你们队在这里趴着得了。”

“你这是想让我掉脑袋啊。”费文孝不敢做大动作,随着太平军扩军,费文孝现在也是一名军使了,成功的步入了军官行列,自然不比从前那么急躁难耐。已经做好的作战的布置,他可不敢在开战之后带领本队人马不去执行。

“对了,你上次给我的药,我拿回去给小鱼用了,确实很不错——话说娶个郎中就是好啊,连看病的时间都省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眼看着蒙古人越靠越近,费文孝开始准备小小的号炮,那是一个竖直朝上的铁桶,里面装有类似鞭炮的东西。几个开口可以让声音变得更大。

“好了!”眼看着敌人踏过预定的信号线,祝东风大喊一声,费文孝赶紧将信号筒点燃,两个人立刻回撤,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信号发出去了。

听到那一声“好了”的时候,蒙古人就看到了路边埋伏的这两个人,蒙古前锋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两个敌军向后跑去,他们是落单的人吗?是逃兵吗?

但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一切都有了答案,麦田两边一下子长出了数千敌军,黑色的旗帜到处都是,就在这麦田之中,就在他们未尝注意的缝隙之中,居然藏下了这么多人。

离他们最近的道路两边的田埂中就有数百人之多,他们已经飞快的拿出了各自的武器——铁铲。

“嘿!”张导沉重的挖了一锹土,然后猛的一挥,连续几日未下雨,干燥的土壤迎风吹散,变成大片的烟尘,撒在蒙古人头上。

蒙古人大惊失色,但是却无从躲藏,由于战马的惯性,所有的骑兵还在继续往前直冲,这为烟尘入眼创造了极好的条件。而路两旁的伏兵们抄起铁锹,疯狂的挥洒扬尘,整条道路上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只土龙,处在其中的蒙古骑兵苦不堪言,个个都被迷了眼睛。

高俊的军兵多是庄稼汉,对这种活十分稔熟,他们扔土非常有技巧,既没有扔到对面,也没有留在自己这边,飘飘洒洒的全都落到了中间的蒙古行军骑兵的头上。

蒙古骑兵咒骂着,掀开头盔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但是这毫无作用,正当他们心急如焚的时候,往往突然感到胸口或者腰下一痛,然后就栽倒马下。

太平军步兵们这次没有穿以往那么严整的盔甲,只带了轻甲就直接大军冲了上去,然而此时敌军已经无法还击了,包括察合台王子所有人在内都在尽力掩护自己的眼睛。

尽管突袭的先手取得重大成功,但潘正还是不敢怠慢,立刻搭建了指挥台,登高望远,指挥作战。察合台手下的蒙古骑兵们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红着眼睛挥动铁鞭,想要杀出一条生路。

博尔忽得知察合台王子与自己靠拢之后,敏感的意识到了危险,立刻率军前来接应,不过此时此刻他还在数里之外。可即使是这么远的距离,迎着风,隐隐的也能听到杀喊之声。

</br>

</br>

第十二章 麦田伏击战(下)

察合台正率领蒙古骑兵主力向前奔驰,突然只听见当头一声炮响,然后两边飞扬起尘埃来,瞬间迷了眼睛,不辨东西,整个马队人仰马嘶,秩序荡然无存,王子也只能低下头,赶紧去擦揉自己的眼睛。

那可儿们是忠心耿耿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注意保护王爷,所以埋伏在两边的太平军军兵没能占到便宜,察合台好不容易眨着眼睛看清了周围的形势,即刻下令全军继续向前奔驰,一路冲出去为止。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整个纵队已经没有了秩序,人马都挤成一团,想要重新放出速度向前奔跑是很难的,不少性子暴烈的蒙古骑兵甚至纵马冲进麦地里,想要跟敌军决一死战,结果就是被潜伏在麦地里更多的敌军所杀死。

但是刚强的蒙古人尽力的抵抗着,以察合台为中心,还是逐渐的集结了起来,并且恢复了队形。

“蒙古人快要回过神来了,可以让奇兵发动进攻了!”在望楼上观战的潘正发觉蒙古人的军势正在逐渐恢复,即刻下令。

一声令下,最后的预备队、许国所在的旗全部站立起来,向敌军发动致命进攻。刚刚重新聚集的蒙古士兵们又遭遇太平军重击,从后队开始纷乱起来,太平军的长枪追着噬咬他们,纵然是百战精锐也不能抵挡,蒙古军终于害怕了,他们开始放弃阵型,各自寻找生路。

费文孝在战斗中不时的大声嘶喊,释放自己郁结的心情,蒙古重装骑兵出现之后,太平军刀牌手立刻遭遇了“破甲危机”,为此,刀牌手开始研究新的战法,两个八白石村的老伙计因而成了竞争者——费文孝都成了全军第一个放弃了刀牌中的刀,转而采用长柄锤的刀牌都,王则都成了第一个配备短骨朵的刀牌都。最后的装备方案将根据两都的实际战果敲定。

为了不牺牲攻击范围,长锤的柄还是很长的,重量比起刀来要重一些,这样,本来就负担极重的刀牌手们训练难度再次陡升,然而费文孝深知这份荣誉来之不易,全都必须打好这一仗。

训练确实起了效果,长锤被这帮大汉砸得呼呼带风,到处都是关节碎裂的声音。

太平军在密集的鼓声下发动波动攻击,军兵们结成良好的弧形队形——也被称之为偃月阵——以30~50人为一个批次向敌军发动冲击,结成阵型的蒙古骑兵也难以抵挡已经成型的波动攻击。他们就像在太平军的潮水下逐渐垮塌的沙质城堡。

蒙古人终究还是不能抵挡太平军步兵的伏击,他们中马逃离,而太平军在后面紧密的追赶着。时不时的就会出现一股新的伏兵,或十或五,但是蒙古人连这样小小的力量都不敢对抗了,他们匆匆的绕过去,就像躲避瘟疫和灾难一样。潘正瞪大眼睛注视着败退的敌军,谨防有诈。

不少蒙古人已经开始喃喃自语,也许高俊这个人确实有神力相助,他的军马居然如此轻易的完成一场伏击,让战无不胜的蒙古军队大失颜面。

博尔忽发觉麦地那边有战斗发生,立刻率军赶来援助,但是太平军追击的快,撤的也快,很快就在麦田远处失去了踪迹。察合台大声叫骂着,让骑兵快去追击,他们有马力的优势,敌军跑不远。

但是博尔忽制止了察合台,眼下的形势对于蒙古军很是不利,河间地区再大也大不到哪去,无法发挥蒙古人的机动优势。所以太平军只是故布疑阵,用短距离的几次调动就让蒙古人晕头转向,多次疲于驰骋。

“现在咱们不应该在黄河岔道白白消耗气力了,我们一路向南,渡过大河到河南去,寻找机会到敌军后方!”

察合台有些惊异,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博尔忽的意见,蒙古军转头彻底甩掉太平军,全速南下,在砀山一带渡河,进入了河南地界。

即便后撤,察合台也没有放弃“佯装后撤,伺机打退敌军的追击”这一想法,一直密切监视着身后的动静,太平军确实远远的追了上来,但是阵型严整,并没有急于追击而破坏队形,尽管被蒙古人远远的甩在后面,潘正也不气恼,只是派出少量觇骑追随蒙古人的确切动静,防止他们突然北返。

察合台虽然觉得遗憾,但幸好也甩掉了这群难缠的人,河南的广阔天地可以任由蒙古骑兵驰骋。

然而,潘正的斥候发现蒙古军在渡河后,立刻遭到了蒙古刚和纥石烈志的包夹,可谓插翅难逃,就算能打退这两支劲军,也必然伤了元气。

得到这个确切消息之后,潘正大喜,立刻卷旗北归,准备前往老根据地与高俊会合,就在这个时候,他也接到了老根据地传来的消息:高郎君的军队被敌军包围在顾留镇,情形不妙。

原来,老根据地得到高俊的消息已经是被围两天之后,孙庭即刻率军前进置东阿县一带,严重的威胁了中路盟军的侧翼,因而原本计划与窝阔台会合,共同攻打顾留镇的速不台不得不率领少量蒙古骑兵和大量协同步兵停止扫荡各处的抗蒙山水寨,转而与孙庭相对峙。

小规模短促的交战连续发生,极为激烈,而且太平军很吃亏,蒙古骑兵来去如风,援军来得也快,海量的协同步兵更是让太平军无所适从,这群人大多本就是流民,在战场上倒是逃跑,但是跑完了终归还是会回去的,打击这帮人就像是用刀劈水。

根据孙庭得到的消息,高俊在前不久组织军马出镇与敌军作战,然而并未得胜,最后还是被敌军彻底赶进了镇内,蒙军耶律阿海发动火攻,外围建筑全部被烧毁,太平军军兵死伤不少,但是也有少部分人马突围,带来了这些消息。

潘正得知后立刻率军渡过了南清河,赶往赞州,准备为高郎君解围。

此时的顾留镇已经成了一片修罗场,双方都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尸体狼藉成一片,被烤得焦黑,然而太平军坚守大量军用物资依旧坚持不退,甚至屡屡主动出击,将窝阔台的人牢牢吸引在自己这里。

高俊还不知道自己的策略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功,他利用少量的人马拖住了中路蒙军,而潘正带领大量人马连续给予南路蒙军重创。

倒是铁木真早早的接到了这个消息,得知了察合台的惨败之后,这个老者只是微微摇摇头,显得有些无奈。

但是随即,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下令全军开拔,铁木真亲自率领的一万名蒙古人出发了,他们从大名府向东行进,而在那里,博州刺史严实已经决心率军降蒙,高俊此前一直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br>

</br>

第十三章 石横镇强攻战(上)

高俊尽可能的抹了抹脸上的烟灰,眨着眼睛观察远处的形势,眼下顾留镇被团团包围,蒙军采取火攻,效果显著,军兵烧伤烧死数量极多,整个防线摇摇欲坠,太平军组织了几次反突击,但并未成功,敌军再次架设木板,准备冲进镇里来。

高俊还是托大了,对蒙古人的大迂回考虑不够,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敌军能够在济南分兵,然后以一个上百公里的迂回将自己圈在顾留镇,这个失误让他永远也检讨不明。

“留守顾留镇并非错误的决定。好吧,如果我们回顾过去,想想野狐岭、真定府,那时候拥有更多的军队和更精良的装备,但依然在撤退中损失殆尽。如果当初我们向南撤退,要回东平府的话,怎么保证在大平原上不被蒙古骑兵追击?”高俊强撑精神,神态自若的召开军事会议,还要继续总结过往经验,丝毫没有危在旦夕的感觉,以此来平复军官们的心情。

此时潘正已经率军抵达了汶阳,距离高俊也不算遥远了,根据他所得知的情报,蒙古军持续南下,尤其是博州刺史严实投降之后,为蒙古军之前驱,率军攻占了阳谷、范县、朝城,已经离寿张近在咫尺,老根据地之人已经全部迁到梁山之上。

孙庭作出决定,放弃东阿,向东渡河,准备在北清河以东地区与潘正会合,继续与敌军作战。然而在敌军面前渡河是个危险的选择,所以潘正必须要与之接应,两军会合之后并立东向攻打石横镇,以解顾留镇之围。

路经东平府的时候,潘正进入拜见李秉均,然而后者却不阴不阳的表示身体有疾,不愿见客。此时东平府一片备战气氛,但没有出兵的意思,潘正也很无奈,知道李秉均向来对高俊有所怀疑,此时正是看好戏的机会,估计他心里巴不得高俊就此覆灭。

潘正部隐蔽旗帜继续北上,准备与孙庭相呼应,而此时孙婷准备好渡船,突然离开东阿县城,准备渡过北清河。

既然要渡河,就一定要准备船只,这躲不开速不台的眼睛。蒙古军队迅速行动起来,在平阴和石横镇的蒙军前往渡河地点,准备截击敌军于半渡。就像高俊之前做的那样,一仗打垮敌军。

然而潘正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当蒙古军赶到渡河场的时候,正值孙庭半渡,蒙古人立刻旋风般的冲杀上来,而潘正也从不远处发动了进攻。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之后,蒙古人撇下百多具尸体,不得不撤回平阴县一带,尽管孙庭和潘正也蒙受了损失,但主力尚在,两军顺利汇合。

下一步,就是攻打石横镇,狠狠威胁包围顾留镇的盟军。兵贵神速,突袭行动就在当天夜里。

蒙古军占领平阴附近也来,抗蒙山水寨就没有断过,这群人都是高俊的治下子民,看到潘正的军马到来,个个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询问是不是可以将蒙古人赶出去了。

潘正也有些无奈,就算打赢这一仗,离赶走蒙古人还远着呢,只能叫各处谨守城寨,切莫大意,以防敌军偷袭。在供给了大量食水之后,当地人又提供了向导,使得潘正进军神速,在东阿渡河之战后,当天晚上就赶到了石横镇附近。

山水寨里都有各自的军事领导,一般都是退伍的军兵,综合这些人的所见所闻,镇里应该驻扎有不到一百人的蒙古士兵和超过两千名协同步兵,尽管河北汉军的战斗力不高,但是依托阵地防守,也不是一天一夜之间能够轻易被彻底击溃的。

潘正尽管在南线打了大胜仗,但也损失巨大,而孙庭所带的老根据地人马本来就不多,看上去攻城兵力并不足。但两个人心中已有计较,他们从老根据地带来了一样秘密武器。

参与石横镇之战的军兵共计3300余人,分属16个旗,各旗指挥在潘正这里开会,潘正坐在平时高俊开会所坐的位置上,调动军兵至各处布防,阻挡蒙古人的增援,与此同时,集中主要兵力围在石横镇附近,准备强攻。

“石横镇毕竟也不是什么易与之地,这地方我以前去过,四周都有石墙围绕,那石墙也算高厚,比起县城来都不遑多让。而且城中敌军人马尚多,如此强攻的话,一天一夜之内难以遽得,如果蒙古大军得知,重兵前来,那就糟了。”果然,冯达表示异议,他在地图上指出了周围蒙军的位置:“顾留镇的蒙古军自不待言,他们过来增援是好事,但是平阴县和广里镇的蒙军来了呢,协同步兵固然走的不快,如果蒙古人放弃辎重轻装来袭呢,平阴镇起码能来上两三百人,广里镇又能来上两三百人,三千名太平军未必能够在野战中击溃一千蒙古军啊。”

很尖锐,但是实话,柳充国、僧虔、讹名山律等人也表示支持,对此潘正已经有了准备:“咱们自然有办法一天之内攻克石横镇!”

既然潘正如此有信心,冯达也不会拂了面子,同样是从南站出来的革命弟兄情谊还是要比其他军官深一些,冯达相信潘正不会坑害军队。主意已定,各军按照潘正的安排分遣四面,而主力向石横镇进发。

夜间行军,即便是蒙古人也不敢轻易尝试,太平军占着地利的优势,以及“城池之内虽属敌军,四野之外都属我境。”的人心向背的优势,趁着黑夜点着火把,向石横镇强进军。

“牛车上的东西都带好了吗?再仔细检查一遍,千万不要沾着水,要是到时候发现不能用,误了军机,我让你用脑袋砸开石横镇!”孙庭总是不放心,来回检查带来的秘密武器,同时狠狠嘱咐了负责的押官。

没错,潘正和孙庭打算制造人类历史上第二个土飞机。

此次进攻,四面合围,冯达在南为主力,讹名山律、韩武平两个都跟在后面,柳充国等三个旗居左,张惠等三个旗居右。

城池上的敌军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火把,意识到太平军前来进攻,顿时人喊马嘶,不一会儿城头上也点燃了无数火把,照得亮亮堂堂,远远的就能望见蒙古军马张弓搭箭,盔甲齐整,正在等待太平军的进攻,不少军兵心下升起一股怯意。

潘正挥挥手,军兵们立刻开始准备。

</br>

</br>

第十四章 石横镇强攻战(下)

南征是太平军最大的一次人员引进,相较于以往接纳的外来人员,这次南征,足足有上万宋军投靠太平军呸,即便是进行了裁汰,一下子还是有三分之一的成员都变成了南军。

想要让这么大一群人充分的融入太平军是很困难的,必须重新按照太平军的编制改编军队,并且还要按照太平军的军纪、军令进行训练。军兵们还好说,将领们可都不大开心。现在趴伏在草丛里,胡光祖还忍不住嘟嘟囔囔的,原本的江西右翼军统制现在已经成了太平军权旗指挥,手下的江西兄弟一多半在自己手下,剩下的则被混编了出去。

“也不知道行不行。”在黑夜中,看不清潘正他们在干什么,被布置到镇子东面的胡光祖心里面七上八下的,观察一下埋伏在他们旁边的另一支军马——太平军裴真旗,这个关西人倒是沉得住气,和他的手下紧紧的贴伏在地上,等待着进攻的号令。

好吧,既然陕西人觉得这群山东人没问题,那么江西人也不要担心。

隐隐的,地面似乎传来了马蹄声,顿时整个石横镇的火光又亮了一些,可以看到无数火把纷飞,都在向城南集中,随后就是夜空中传来的阵阵弓弦的声音。

阵子南面不时的传来呐喊之声,忽大忽小,但是总攻的信号始终没有发布,这让胡光祖实在是难以忍受,真不明白这是搞什么鬼:既然能够围攻城镇,又要快速拿下,当然应该四面强攻,使对手不能兼顾左右,现如今只有城南一路进攻,岂不是往虎口里送吗?

想归想,但是当手下的军兵有些按耐不住的想要抬头的时候,却被他一掌按了下去:“小心火光反光,还没轮到咱们出马呢。”

城南的攻防进行了约有一个时辰之久,而城镇西面也传来阵阵杀喊之声,显然那一边也投入了战斗,战况激烈,胡光祖自己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想要抬头观察情况。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的军兵递过来一根树枝,这个暗号表示的是潘正有使者前来,在夜晚潜伏时为了避免发出声音,传递命令都是使用的这种递物的方式。

那名军兵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很快就到了胡光祖旁边:“指挥,潘统制说稍后信号一起,全军士兵不要趴在地上,可以站起来,也可以选择用肘尖和膝盖四点着地。”

“这是什么姿势?”

“指挥不要疑心,潘统制说的确实如此,稍后必有妙用。”

“现在我没法大声宣读命令。”

“统制说了,现在可以大声宣布命令,哪怕被敌军发现了也不要紧。”

说完,那个人又急匆匆的跑到裴真那边去了,胡光祖腹诽了一声,觉得现在的情况真是莫名其妙,但还是命令打起火把,大声宣布了这个命令,果不其然,全军官兵一片哗然,都表示疑惑不解。

典史还是催促大家一定要按命令办,就在此时,潘正的大营里面一阵十分悠长的金属尖啸的声音,唢呐吹出了预订信号。

胡光祖带领全体军兵或站或跪,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把江南西路一年打的雷加起来,大概就有这么响——地面一阵颤抖,搞得她肚子里面翻江倒海,得亏是站着的情况下略微减轻了冲击,要不然的话一定会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得吐出来。

不少体质虚弱的士兵感到恶心想吐,好多人都以为发生了地震,然而看着城北巨大的火光,很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潘政的大营里面突然响起了急促尖锐的唢呐声,这是进攻的信号,顾不得抚慰一下难受的感觉,胡光祖赶紧让军兵们打起大旗,亲自带领军兵向前冲锋。

“别落在江西人后面,是关西好汉的跟我上!”另一边的几名小军官叫了起来,裴真旗的速度也不慢,两队人马很快就冲到了城镇边上,让他们惊讶的是敌军的反击十分微弱,不少人软哒哒的趴在墙上,根本没有反击的意思,甚至有些人口鼻流血,样子异常凄惨。

“这是怎么回事?”胡光祖看到眼前的景象,惊骇莫名,然而没等他想出什么来,更多的敌军从镇子里面涌了出来,他们的样子尽管也很狼狈,但显然还有一战之力,刚刚登上城墙的两支队伍立刻投入到了激烈的搏杀之中。

而在此时的城镇北面,景象则完全不同,刚才还高大坚固的镇子围墙已经被炸塌将近一丈,上面的敌军都已经碎肉横飞,稍远一点的则震得五脏俱裂,倒毙墙上。所有的太平军军兵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如果不是军典们逼着大家照做,根本没有人愿意摆出那么难堪的姿势。

虽然离爆炸点最近,但这里的太平军兵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只是有十几个骑马的军士来过,趁着进攻的时候快速冲到了城下,不知道他们往那里放了些什么东西。城头上碎石乱箭打来,他们就赶紧撤了回来,城墙上的敌人见他们已经逃走,也没将他们扔下的东西当回事。

事实上,为了保证这次土飞机放得够高,太平军们使用了四百斤火药,有12个人负责安装操作,还有4个人拿着盾牌掩护,他们趁着敌军集中在南边和西面的时候,骑着马快速接近了防守薄弱,而且不被认为是进攻重点的北面城墙,安放炸药并且点燃引信。

如果想要让土飞机放得高,最好挖洞安放炸药,让快速膨胀的火药气体对着城墙猛喷,但是在敌军防守的城墙下实在没有这样的条件,只能采用这种浪费炸药威力的方式,所幸四百斤炸药的量着实不小,尽管城墙炸塌的部分不宽,但是在上面的人却无一幸免。

趁着这短暂的空挡,部署在城北的太平军们,迅速的攀上城墙,并且攻入城镇以内,整个石横镇四面城墙均被突破,一下子陷入混战之中,少量的蒙古军在黑夜中无法指挥协同步兵有效作战,而后者在没有看见主帅的情况下斗志迅速丧失。

太平军们牢牢的封锁着城镇的围墙,也就堵死了所有的通路,战斗虽然打得依旧艰难,但是却一直前进,等到天色朦朦亮的时候,当远处,各镇的蒙古骑兵还在为昨夜天神的怒吼而祈祷之际,整个石横镇守军已然被全歼。

</br>

</br>

第十五章 金鞭溪突围战(上)

浓浓的夜幕之中,一个穿着华丽的蓝色紧袖盘领袍的贵族女子来到白日厮杀的战场附近,轻轻拨动手中的念珠,喃喃念着经文。

她进行的很慢,这些举动被身后的那个人看的清清楚楚,这位蒙古王子用手把着自己的直刀,对面前那个女人的举动似乎很有兴趣,直到那个女人念完超度的经文,深深施了一礼,回头才发觉一直盯着自己的也古,不由得差点惊叫出声。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关心蒙古人的朋友的安危,所以才来此看个究竟,怎么了,契丹人尊贵的女性见不得充满血腥味的战场吗?”

耶律齐慢慢垂下眼睑,她白皙漂亮,举止从容。

“这些人死得太惨烈了,他们今天白天还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搏杀,晚上却又要躺在一起,共同听从佛祖的安排。”

“那么,你是在向你的佛祖乞求他们来生的好运吗——我听说你们的佛祖说人是有轮回转世的——我不这么看,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既定的,也许明天,黄金家族的血也会洒在这片战场上,就算是我乃至窝阔台王子也不能免俗。”也古大跨步走上前去,顾留镇附近尸体累累,都是这些天来窝阔台与高俊交战的痕迹,双方奇谋百出,军士们奋勇作战,然而谁也无法撼动另一方。

“尊贵的耶律郡主,您是蒙古人的朋友,所以我对您的安全要负责,这里着实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也不应该在这里乱发善心,所以请回吧,为了您的族人考虑,深受成吉思汗喜爱的契丹公主应该尽早回到自己的营帐,为战无不胜的蒙古军队向你们的那位佛陀祈祷。”

耶律齐这才发现也古的脖子上戴着一个亮晶晶的十字架,很显然,这是他的未婚妻送给他的,耶律齐近来已经打听过,这位也古王子很受蒙古人的可汗看重,他的未婚妻是克烈部的女人,信奉十字教。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明显感觉到了地上的震动,双双吃惊的抬起头来,这震动很快就平息了。

“可能是地动,尊贵的契丹公主,快点跟我回去吧。”

十几名那可儿在感觉到地动之后匆匆跑来,尽管也古吩咐等候,但他们还是十分担心主人的安危。

就在也古安然入睡的时候,他所不知道的事,石横镇内已经尸横遍野,大蒙古国的勇士血洒疆场。

一座有上千人防守的城镇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攻克,这是很多人固守的军事常识。出于惯性,加上黑夜中看不清形势,不少敌军选择了负隅顽抗,因而整场战斗格外漫长,杀戮也格外惨烈。直到天亮之际,这群人才意识到大势已去,选择放下武器投降。

凭借着一次成功的土飞机,太平军迅速的占据了石横镇,已经可以接应顾留镇的太平军突围了。

当天晚上,顾留镇内的太平军同样感觉到了巨大的震动,高俊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下令全军做好突围的准备。

在选择突围方向上,高俊猜测潘正会在金鞭溪一带发动进攻,这确实是个好猜测。攻克石横镇之后,潘正立刻下令修补镇墙,树立旗帜,但绝大部分人马即刻出击,向东攻打窝阔台的营寨,准备接应高俊突围,他们选择的战场就是金鞭溪。

蒙古人并非没有意识到敌军想要突围,但是此时此刻机动兵力却被北面吸引了不少——观州的高守约合和纥石烈师靖护送百姓向南投奔山东,走的都是崎岖小路,但是却在前不久被蒙军发现,双方又是轮番恶战。师靖带着观州兵马且战且走,想要护送百姓逃到山东。

蒙军迅速向北面进发,与纥石烈师靖交战,这为突围战提供了便利,潘正属下的军兵们离开了石横镇,排着长长的队伍向顾留镇前进,而在那里的窝阔台也意识到了状况不妙,暂时停止了对顾留镇的进攻,转而准备首先击溃援军。

在金鞭溪外的小山上黑旗猎猎,潘正坐镇山顶,指挥军兵在山脚下布阵迎敌,蒙古人尽管在顾留镇连番恶战,但依旧龙精虎猛,他们的骑兵往来飞驰,状态良好。

“我就在这座小山上,要是出了事,我跑都跑不了。”潘正半开玩笑的对身边的军将这么说,然而只有郝思文勉强张开了嘴,做出了哈哈的声音,而剩下的人只是紧张的盯着眼前的敌军,之前的连番恶战让所有人对蒙古军队都不敢掉以轻心。

潘正下达命令,旗手开始挥动令旗,在山脚下的太平军们即刻变阵,沿着蜿蜒的小溪据守,防止蒙古军队靠近。

金鞭溪最深的地方也没有到马腹,蒙古骑兵可以轻松的涉水而过,他们没有选择正面突破,骑射手们开始从两侧迂回,看得出来太平军骑兵缺乏,不用担心被驱赶,蒙古人拿起了坚强的硬弓,坐在马上稳稳地放箭,杀伤力陡然提高了一个层级。

而太平军的弓箭手们也发动了还击,郭延嗣就在阵中,他本来留守老根据地,跟着孙庭参与了从东阿渡过北清河的战斗,在昨夜攻打石横镇的时候休息,但是今日又要出战。

尽管也是一名指挥了,但郭延嗣其貌不扬,身上又散发着浓浓的老实人的气质,就算是穿上指挥的盔甲在人群中也很不显眼,不过这对他来说正是好事,打量着远处的蒙古军队,五个手指夹出四支箭来,搭在弦上,手仿佛只是在弓弦上挠了挠,在短短两秒钟之内就把四支狼牙鹰羽箭全部射了出去。

“呃!”两名蒙古骑射手应声而倒。

随后,郭延嗣也略微放慢了节奏,转而一支一支的射箭,很慢,但是很稳,力道很强,精度很高,蒙古骑射手们在远处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太平军所遭遇的蒙古箭雨也不好受,盾牌手们尽可能的保护,但是敌军的箭矢从不同的方向射来,难以轻易防御。

郭延嗣连射了四十箭,杀死了二三十人,随后就累得快要抬不起手来了,然而幸运的是,早在此之前,蒙古骑射手们也疲惫不堪,双臂肿胀。

太平军虽然接受了敌军的箭雨洗礼,但是并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除了盾牌手们紧张兮兮之外,大部分士兵只是有个别人略微受了些皮肉伤,连动都没有怎么动,军使们大声的告诉军兵现在敌军的骑射手已经累得拉不动弓了,在太平军军阵中响起一阵笑声,军心士气大为恢复。

无论蒙古轻骑兵们怎么挑逗,潘正的军阵都坚不可摧,很显然,即便是缺少骑兵和弓箭手,太平军对于敌军骑射手也并非是只有被动挨打的可能。

</br>

</br>

第十六章 金鞭溪突围战(下)

蒙古重骑兵催动起来,像是一波波镰刀的刀锋一样,砸向了据河而守的太平军,身披重甲的蒙古军即便速度不快,攻击的威力依旧不可小视,潘正仔细应对着。

蒙古骑兵们仗着马力的优势,从远处渡过金鞭溪,开始在小山附近四处游弋,寻找着攻击的机会,太平军也不得不时常变换队形。

蒙古骑兵的马累了还可以再换一匹,可太平军的双脚要是累了,那可就是真的累了。

蒙古人有条不紊的拉扯着潘正的队形,时不时的发动突然袭击,经过之前连续数日的血战,太平军也疲惫不堪,逐渐有些支撑不住的意思。

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兜圈圈之后,蒙古人准备回身换马,形势对潘正很是不利,也就是这个时候,顾留镇内响起了急促激烈的唢呐声!

太平军兵从黑色的废墟中一跃而出,急速的结成了简单的锐阵,分成数个箭头,向隔在他们与潘正之间的蒙古军队袭来。

高俊身穿郭子仪鎏金山文甲,呐喊着冲锋在前。

蒙古骑兵一下子腹背受敌,队形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变得散乱起来。顾留镇内升起了令人不安的黑烟,太平军焚毁了留在镇内的各类物资,很明显要放弃顾留镇,与潘正会合。

在遭遇骤然打击之后,蒙古人一度散开,但随即反应过味儿来,在旗帜的引导下重新集结,又一次的发动对潘正的冲击。

铁木真统一蒙古诸部时非常强调纪律,此时蒙古军队在遇到袭击后的散开,并不是真正的溃散,只要窝阔台传达命令,他们就算是死也会站在原来的岗位上。

强悍的蒙古骑兵们四处冲撞,搅乱潘正和高俊两军的队形,而此时两军之间的间隔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在窝阔台的命令下,这群蒙古士兵坚守原来的位置,阻止潘正与高俊会合,而其余骑兵则肆意的冲撞两军的步兵阵型,想要一举解决两个敌人。

就在这激烈交锋的时候,镇子里面唢呐声变了调,太平军的骑兵鱼贯而出,与蒙古骑兵激烈的交战起来。

在之前的围攻战中,太平军骑兵也遭遇了难以忍受的损失,尤其是战马已经不足,现在仅有三十余匹战马可用,但是骑兵们本着大无畏的勇气,以这区区三十人的队伍直直的冲撞进蒙古骑兵之中,与敌军展开了激烈厮杀。

“看吧,这就是高俊,他永远都不会把赌注一次性都压上的!”也古就站在窝阔台旁边,向大蒙古国的皇子指点高俊作战的特性,在蒙古国的众多军将之中,属他对高俊了解最多:“不过我感觉他的老本已经都用上了。”

“这个人的才华不在刘伯林、史秉直之下,如果他真的能投靠大蒙古国的话,那么大蒙古国报百年大仇的机会就真的来到了。”窝阔台盯着远处的高俊:“他现在的形势很不好,可依旧拒绝投降。”

“我的窝阔台兄弟,这样是没有用的,想当年,他手下只有几百名士兵,被我和明安将军一路追击,从河北进入山东,在漫天雪地里到处都是冻饿而死的敌军尸体。然而他躲进了他的老巢,号召当地的灾民建立起木栅,抵住了我军近一个月的连续进攻——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个时候也仅仅有一个月的粮食,在整个山东饿死的人不下数万,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他也拒绝投降。”

“那就想办法让他更窘迫一点,我们大蒙古国的勇士如此之多,不可能奈何不了他。”窝阔台翻身上马:“兄弟,该把咱们俩的旗帜打出来了,让黄金家族高贵的血裔带头冲锋吧。”

两面三角大旗迎风展开,而在他们后面则是一支高高的花纛,在大蒙古国的体系当中,花纛仅次于白纛,是仅有几位高级的那颜才能享受到的。

蒙古骑兵凶狠的投入战场之中,但是太平军依旧坚持抵抗,潘正所在的小山上战鼓擂得震天响,而在山下不远处的高俊吐了口吐沫,给大家指令:“现在以山上的旗号为准!”

就在这关键时刻,张惠显威,他下了战马,取来一支步兵用的大枪,带领自己手下心腹数十人向阻隔在高俊与潘正之间的敌军阵线发动了一次凶狠的突击。张惠的武艺在诸将中不算最高的,但发起狠来确实是最不要命的,他这一式,是舍命狂扑!

蒙古人仓皇的回击着,张惠完全使用大开大合的招式,长枪如龙,出则见血,而丝毫不顾自己的性命,一名蒙古士兵趁机给了他额头一下,血顺着头盔的缝隙流了下来,但张惠只是大吼了一声,带领手下军兵继续向前冲击。他们要用生命啃出来一条道,唯有君持续突破提供条件。

他们拼杀的非常勇敢,但是却没用,敌军仓皇的给他们让路,张惠得以率军冲到了山下,但是敌军随即重新合拢了来,潘正与高俊之间依旧断绝。

窝阔台和也古杀向了高俊的后军,一下子就冲散了不少人,高俊不得不率领大部分人马转头回身与窝阔台交战,刚刚冲下来的张惠也无法回身再战,只能跟着高俊的主力人马一起,两军汇合似乎又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山上也已经近乎癫狂,潘正红着眼睛亲自擂鼓,郝思文率领营里面的什将发动了新一轮的冲击。在两路太平军之间的敌军阵线一下子又被深深嵌入,乃至弯折,然而这群蒙古人无比坚韧,他们隔在两路太平军之间像是胶皮糖一样,被极限拉伸,但是坚韧的始终没有断成两截。

关键时刻,窝阔台犯了重大错误,在形势变的明朗起来的情况下,他错误的让骑兵们赶紧冲上去,立刻打击高俊的主力。

很多时候,四处游荡的骑兵比冲上来的骑兵还有杀伤力:他们不断的变换位置,寻找更加合适的冲击路径,让敌军步兵不得不处处设防,一股子人就需要两三股子步兵来防守。

然而此时此刻,在两路太平军外围不断游走的骑兵接到命令,齐齐换上马枪,就近奔着太平军冲锋而来。

在短时间内,太平军军阵几乎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遭遇的压力不下千倍万倍,然而太平军和蒙古人一样坚韧不拔,尽管在短时间内,鲜血和惨叫覆盖了整个太平军军阵,数千人马被压缩在极小的范围之内,但是撑过了这一小段时间之后,瞬间就是海阔天空。

冲锋是胜利的号角,因为在之前一系列的游走、迂回、袭扰、远程打击、阵型变化、心理攻防以及短促突击之中,一方逐渐占据了优势,而将这种优势“变现”的途径就是冲锋和最后打击。

窝阔台错误在于,他以为之前蒙古骑兵各种游走突击已经积累了足够的优势,眼下胜负已分,这轮冲锋足以将太平军一波带走,然而现在才发现,恐怕账户上还少了一个0。

</br>

</br>

第十七章 滨州混战(上)

很多太平军将领在回忆中不约而同的说,这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骑枪冲锋。

由于事后太平军撤离了战场,所以无暇进行统计,但是那位可爱的契丹主耶律齐收敛遗体的时候还真得留心过,根据尸体的位置推算,在蒙古骑兵冲上来的一瞬间,至少有五百人立即丧命于敌军的枪尖之下,在最极端的统计中,这个数字可以翻倍。

有那么一瞬间,太平军好像已经被摧毁了,窝阔台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然而,蒙古人输就输在他们还不够了解这个对手,尽管他们已经与太平军交战了很多次,尽管一名万户死在太平军手上,尽管如此,他们依旧不够了解太平军,不了解这支常年在鲜血与荣誉中拼杀的队伍,不知道军兵们所享受的崇高待遇,不知道他的政治教育体系和文化教育体系。

在绝大部分军队遭遇15%的伤亡就已经困苦不堪的情况下,太平军正军基本上都能扛住五成的伤亡。尽管蒙古骑兵瞬间的冲击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但是当蒙古人失去了冲击力,闯到太平军军阵中的时候,却发现刚才巨大的杀伤并没有让他们的敌人退却,恰恰相反,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的敌人像狼一样扑了上来。

高俊始终站在最靠前的位置,大声指挥着身边的军兵,而各级军使也都红了眼睛,潘正在小山上,情况略好一些,只有几名蒙古骑兵冲了上来,在激烈的搏杀中丧生,虽然旗子差点被砍到,大鼓也被弄破了两面,但没有更多的损失了。

看着敌军冲上来之后,面对依然不溃散的太平军不知所措的表情,潘正叫盖着天拔起大旗:“现在不胜则死,跟我冲锋!”

高俊的反应比起潘正来要稍微晚一些,但是他也立刻意识到太平军还没有被摧毁,这支军队依然具有反攻的能力,需要的是指挥官在关键时刻准确无误的命令。

太平军陡然发动了反攻,就像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突然弹起来一样,刚刚冲进阵内的蒙古骑兵遭到了可怕的损失,他们的马匹在冲锋之后不能立刻很快的逃开,四面都是敌军的包围,惊慌失措的蒙古骑兵被一个个拖到马下杀死,或者直接在马上被捅成马蜂窝。

窝阔台原本得意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似乎是还没有弄清楚眼前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所向无敌、四方杀戮的蒙古骑兵突然失掉了他们的勇力,明明已经将太平军打得几近崩溃,却突然陷入了敌军的决死反攻之中,被大片大片的杀死。

蒙古人在之前积累的优势荡然无存,冲锋的骑兵不能一次性的将步兵彻底击溃,反而陷入了既不能冲锋也不能机动的绝境。

大约也就是片刻之后,同样是苦战终日,而且补给不足的蒙古人彻底崩溃了,仓皇的想要逃离战场,不少人的战马已经被打死,只能步行逃窜。

也差不多就是在这片刻之间,冲进阵地里来的蒙古骑兵起码损失了三四百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扩大之中,但是窝阔台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太平军步兵凶狠的对窝阔台所在的敌军发起了冲锋,弹簧弹起来的势头惊人,就连刚才没有参与冲锋的这支骑兵也直接被打得连连后退。

由于高俊的及时增援,大部分蒙古骑兵没有来得及换马,此时他们的战马疲惫不堪,也不足以再次奔驰了,窝阔台徒劳的要求他们顶住,但这毫无作用,蒙古人只好暂时先将骑兵撤离,再寻找破敌的机会。

太平军对此有深刻的认识,蒙古人的耐力惊人,他们一定是拖着疲劳的身躯赶回大营里换马,不能再和他们继续战斗了,太平军选择了撤离。

耶律齐从远处直观的看到了这场战斗,而且由于距离够远而地势够高,她对这场战斗的大势甚至比很多在战场上的士兵更加清楚。她亲眼看到了敌军的步兵是如何节节抵抗蒙古骑兵勇猛的攻势,契丹人素号骁勇,但是和蒙古人比起来也稍逊一筹,但即便如此,蒙古骑兵也不能彻底打垮太平军。

她亲眼看到了蒙古人如何利用一次次的机动迂回拉扯太平军的步兵阵型,如何将敌军一点点的分割撕碎,最后凶狠的冲上去噬咬敌军,但是却遭遇了敌军的决死反击,又怎么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狼狈逃窜,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古几乎是趴在马背上回来的,他今天真是累坏了,看到耶律齐的马车就在营地门口,那个契丹郡主站在旁边谦恭——至少表面谦恭的看着自己,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悲愤情绪。

“郡主,你看到了大蒙古国的另一面,蒙古人也是人,被杀的时候也会流血,这样的日子我们经历的多了,而且以后还会继续经历。但我可以告诉你,在大蒙古国过去二十余年的征战当中,凡让我们流血的,他自己的血也会流干,一定比我们的多!二十余年概莫如此!”

太平军向南撤离了一段距离,高俊与潘正才有机会稍微歇一下,交换情况,得知严实已经降蒙之后,高俊深深的明白,老根据地已经回不去了,那里十有八九已经被严实的先锋打开。

“希望根据地的平民都已经撤到了梁山上。”

“恐怕很多人会留下来,我们在黄河岔道那里也看到了不少留恋家财的人。”潘正在地图上给高俊指点:“第一军的南路军被我军击退,已经彻底退入河南,随后又遭遇了蒙古纲和纥石烈志的夹击,他们可能被全歼在河岸边上,但也有可能突破重围,在大河的另一处渡河。”

“要派人去联系蒙古纲,了解目前的实际情况。”

两个人正在比划商量的时候,一名公使跑了过来,说有一位使者想要求见高俊,即刻得到了批准,随即两个人就听到了一阵铜铃声,那名使者骑着高大健壮的白马,而且在马上装饰了十几个铜铃,跑动起来,那堆铃铛就叮叮的响,现如今蒙古人横行山东原野,敢于这么装饰战马,显然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

此人身形魁梧,高大健壮,除去全装甲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手中倒提的方天画戟,再就是这匹铜铃白马。

“末将是观州副将齐昭,前来向郎君求援!”

听说是纥石烈师靖的人,所有的人都异常吃惊,此时,师靖正在山东北部打着另一场突围——滨州混战。

</br>

</br>

第十八章 滨州混战(下)

滨州城外的野地上,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正在缓缓蠕动,为首的那名将领只是用手虚提着点钢长枪,他浑身衣甲歪斜,都被斑驳的红黑血迹所染,这血迹新旧不一,很显然主人已经很久没有脱下过衣服。

在高守约的主持下,纥石烈师靖率领上万观州人向东南迤逦而来,想要寻找山东友军的保护,但是蒙古人的行动太快,他们在清沧一带就被追上,且战且走数百里,不时会遭遇蒙古人的骑兵围攻,军马死伤过半,百姓流离失所,已经被冲散了三成。

然而,费尽千辛万苦抵达了滨州,却没有找到完颜合达的友军。纥石烈师靖发疯一样下令军兵四处寻找当地人,总算找来一个,据他所说,前几日确实有朝廷的人马与黑鞑在此交战,好像是朝廷杀败了,这几日见到的只是黑鞑。

得知了这个消息,整个观州军马的军心士气几乎彻底崩溃了——千辛万苦的从河北走到这里来,一路上大小恶战十余场,士卒走散无数,就是拼尽一口气,想着不做蒙古人的刀下亡魂,可算到了滨州,可是完颜合达却已经被拖雷给杀退了!

在大家默然无语之际,之前突围战中受了伤的高守约却找来了师靖的副将齐昭,对他说如此如此,此人也吃了一惊,但最后还是答应了高守约。

师靖没有听见高守约的谋划,直到齐昭走的时候,听见远处铃声响才发觉,一度以为是齐昭要逃走,嚷嚷着取弓箭过来,已经受了伤的高守约在马车里面叫住他:

“讹里答,别慌张,齐昭是我下令走的,我让他去找高俊。”

“高使君,这?”师靖大吃一惊。

“现在已经没别无办法可想了,山东素号能战的也就只有高俊,只有他能拯救咱们观州千万生灵了。百姓一路走过来不容易,不能因为咱们几个人的私怨就害了百姓们。”

师靖剧烈的颤抖起来,本来就体力不支的他根本无法抑制这种战栗。几年前,就因为高守约的举荐,他离开了高俊想去奔个前程,这么几年过去了,确实在观州积累了几千军马,然而高俊的发展却远远出乎他的预料,已经横跨十余个州。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他当初坚持留在高俊身边的话,以他全军枪棒第一的身份,也许地位可能比现在还要高一点。

纥石烈师靖生气归生气,但是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就算是他能拉下这个脸,也有一点儿脑子,深知背叛者是什么身份地位,更无法埋怨一直赏识抬举他的高守约。

“讹里答,咱们与高俊之间的过节,确实无法弥补,但此时为了关中百姓,你我只能屈从。咱们才能不如人啊。”高高守约气若游丝,身边的几个侍从赶紧扶住,想要他不再说话,但是高守约摆摆手,强撑着自己对师靖说:“现在别犹豫了,等齐昭回来,高俊要是答应,咱们就往南走,找高俊去!”

师靖咬紧牙关,答应了高守约。

几名观州百姓妇女端来些草药,服侍深受爱戴的高守约,而师靖紧皱眉头,关照他的卫兵:“照顾好我那匹红马,给它节省些力气,过一会儿厮杀的时候,我还是得骑那匹马。”

“将军,你得先节省些自己的力气,这枪我先帮您拿着。”

“你拿的动吗?”师靖反诘一句,他一下子想起了戴庆、沐白、夏潜山,这些人曾经也是他的左膀右臂,然而却抛弃了她,让他孤身一人地前往观州。直到今日,当时的场景还屡屡在梦中浮现,让他痛苦万分,被所有手下抛弃,那是她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

就在此时,只听后面锣声大作,蒙古骑兵又杀过来了!

“你快把红马牵来!”师靖强自振作精神,举起长枪:“所有人听我指挥,别让蒙古人碰上来。”

前来进攻的蒙古骑兵不多,大约只有七十余人,他们跟在师靖后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难民来说,这是长途跋涉,而对于追随他们的蒙古骑兵而言,简直就是在休息。他们一人三匹马,吃饭睡觉都在马上,紧紧的跟着这群人,个别时候会离得远一些,以便观测敌军选择的路径,不时的派人去联络主力,也时不时的就这样冲上来一次。

未经训练的民众就算是把眼珠跑出来也逃不出训练有素的蒙古觇骑的追踪,但是高守约和师靖始终没有放弃希望,看到敌军压了上来,师靖率先带着骑兵反击。

和高俊精挑细选的少部分太平军骑兵不一样,师靖有一支约有一百人的骑兵,但质量要差一些,他们高高端着马枪,嚎叫着与敌军接战,然后被杀。

蒙古人马上技艺娴熟,但观州的骑兵也号令严明,双方短暂的接触,又急速的分开,纥石烈师靖的观州军马损失了十二三人,而对手也有三个人被杀——都是师靖本人的战果。

观州的步卒也迅速列好阵势,开始步步逼迫,然而骑兵可比他们轻巧多了。猛然抖了一个圈子之后,蒙古骑兵甩开了观州马步两军,跑向另一个方向,似乎要绕过军马去攻击平民的队伍。

“快,快回身!”师靖没有潘正的指挥艺术,没有预留步兵队伍,此时只能焦急的叫大家赶紧转变方向,步兵们穿着盔甲疯狂的跑动着,想要阻挡骑兵的冲击路径。

他们确实做到了,就连蒙古人也没有想到穿着铁甲的人可以跑得这么快。

为首的蒙军骑兵骂了一声,重复了这一过程,想要再寻找一个方向,然而观州骑兵不失时机的赶了上来,双方又是一阵交战,纥石烈师靖大展神威,一连挑死六、七个人,这下子蒙古人也感到了肉痛,着实意识到敌军气势未衰,他们好不容易换了一个方向,再次向平民跑了过去,两军拼命的追赶他们,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甚至直接有人倒地猝死。

蒙古人蒙受了二十多人的损失,但是把整个观州军马绕着团团转,大家都累得直不起腰来,直接跑死的就不下三十人。

但观州军马始终坚持的左右防御着,蒙古人感觉到敌军气势未竭,于是乎像风一样撤退了。

“下一次敌军要是少于一百人的话,咱们就不要这么拼命防御了,要节省体力。”师靖已经累得口齿不清,回到队伍之后,两名普通百姓给他递上了一点干粮,他想了想,还是没有下马,一边吃着,一面指挥大家继续行走。

也许真的不能指望完颜合达了,只能按照高使君说的那样,向南投奔高俊,他也有些想去小山墩堡的老家看看。

然而,师靖对高俊的处境也一无所知,他还以为要回到寿张县,可是现在回不去了,寿张县附近的梁山上,惨烈的攻防战正在进行之中。

</br>

</br>

第十九章 梁山鏖战(上)

早在再次东征攻克登州的时候,高俊和何志也已经预感到了下一次战争的到来,所以,尽管两个人随后还是返回了老根据地,但是却不停的将老根据地的机构班子向东迁去,元好问等人干脆就留在登州,没有随军西返。

大量珍贵的手工业设施——棉纺织机、活字印刷的设备、百炼钢炉、生杀毒水蒸馏器——被搬迁,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档案资料,以及最可靠和最不可靠人员的家属。在蒙古人来临之前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大路上马车络绎不绝,源源不断的将这些根据地的核心物品送往胶东半岛。

但是高俊没有济青铁路,即便是及早的预见了战争的发生,也不可能将寿张县的全部物资都送往登州、密州,大部分军兵的家属以及工坊设施都只能就近送梁山,这里八水环绕,山前山后六关险峻,也是易守难攻之地。

但是根据高俊的设想,梁山恐怕要孤军奋战,因为太平军不可能长久的将蒙古人阻挡在北清河一带,梁山将会孤悬敌后。守卫这里是一项极度危险的任务,以至于高俊并没有直接点出由谁来做,而想看一看,有没有人能主动挑起这个大梁。

赵汝凡是在生活中如此常见的一个人:他在相对受人尊敬的家庭中长大,从小就接受了不少有关荣誉感的教育,同时也受到了很多约束,奖惩过早而没有自由。因而他在值得尊敬的人面前可以表现的很好,甚至能做出英雄行为,但是在没有人能看到的角落里却变得胆怯。

所以,当赵汝凡一时心情澎湃激动,决心充当这个英雄的时候,高俊还真的犹豫了一下。赵汝凡总是争着在高俊面前表现自己,但是在关键时刻,高俊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幸运的是,赵汝凡在这个位置做得十分出色,为了守卫梁山他殚精竭虑。这固然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但也意味着他本人能力的进一步提升。事后证明,让赵汝凡坐镇是对的。

对于蒙古人来说,上万名骑兵涌进山东来,他们最需要的是各类补给,需要粮食,而这也是山东防卫的重点——大小村庄都已经搬迁,粮食也集中在有限的几个据点当中,老根据地附近的粮食都已经搬迁到了梁山之上。

正因为如此,梁山也是蒙古军进攻的重点,尽管前线兵力不足,但蒙古人还是拿出了一百名真正的蒙古骑兵参与对梁山的进攻,与此同时,真正负责主攻的还是河北世侯的步兵,他们的指挥是大名鼎鼎的郭宝玉。

吸取了上一次进攻梁山的教训,郭宝玉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来造船,赵汝凡对此心知肚明,他也曾想过募集敢死之士突袭敌军造船的船厂,但梁山上主体还是避难的平民、少数民兵以及少年军兵,实力不足以完成这样的突袭行动。

郭宝玉很有耐心的花了四天时间,制造和搜集大小船只,虽然绝大部分船仅仅是小舢板,但是渡过梁山泊静静的水面已然足够。

第五天拂晓,河北军马推着小小的船只出发了。

一般来说,一艘小木船上载有7~8名河北军,4个人负责划桨,两个人拿着弓箭,另外两个人拿着盾牌。

附近已经找不到平民了,河北军也不熟悉梁山水文,不少船只搁浅或者迷路,但绝大部分还是顺利的靠近了梁山靠内的岸边。

湖边是一小片浅浅的沙滩,再往里靠近是一道农田,这农田宽度大约只有几丈,是一道见缝插针的稻田,已经收割完毕,但是田里面放了水,再往里面则是一片树林。

船只无声无息的靠了岸,很多人都敏感的注意到半山腰处的望台,毫无疑问,山东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渡河,那么守军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反击?

一切谜团都在几分钟之后有了答案,从树林里面冲出了数千名太平军,他们绝大部分都是民兵服色,甚至有不少人只是百姓的装扮。

梁山之上有十数万的百姓,也有上万名民兵守卫着,河北人的小舢板仅仅投放了两千人,如果不是出于珍惜粮食,不愿意大规模调动军兵的考虑,赵汝凡完全可以一次性的用民兵将他们淹没。

但是民兵终究没有那么高的机动力,不过这也足够了,当民兵冲出来的时候,河北人才意识到也许他们还是托大了一些。双方在农田展开激战,而河北军马被对手一往无前的冲击直接压制回了湖岸边。

战斗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河北人才不得不抛弃了数百名士卒,驾船离开,来的时候一艘船上能坐八个人,现在只有两三个了。

虽然第一次冲击失败,但是,河北人借此掌握了梁山内的水文情况,第二天他们再次渡水的时候,没有发生迷路和搁浅的现象,数千名河北军兵直接登陆,再次与敌军发生激战。

民兵没有足够的盔甲,他们只有手头的长矛可以使用,尽管排出了令人吃惊的长枪方阵,一次次的将敌军往湖里赶,但是敌军还是坚持住了。

赵汝凡组织了不少百姓充当曳石队,再次用如雨的石头让敌军感受到了恐怖。

情形紧急,郭宝玉亲自带队,率领数百人渡湖而过。他的到来迅速稳定了滩头,并且竖起了自己的帅旗。

在半山腰观战的赵汝凡发觉敌军的帅旗之后,立刻让民兵猛攻此处,郭宝玉临危不乱,率领亲从拼命死战,这些装备精良的士兵对付民兵绰绰有余,赵汝凡的几次强攻均以失败告终,滩头的形势逐渐稳定。

到当天黄昏的时候,一百多名蒙古骑兵谨慎的牵着他们的战马上船,蒙古马蹄踏进滩头宣告了保卫战失败,赵汝凡不得不将人撤入了树林之中。

幸运的是,当天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是个适合火攻的日子,赵汝凡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在各处增强了布置,并且将疏散到梁山的七个县的县尉召集起来召开会议,分配了各自的防线,绝对不容梁山有失。

虽然取得了初步胜利,但郭宝玉不得不分配兵力,到处寻找粮食,这大大的限制了河北人的进一步行动。

之后几天,滩头的河北军与密林中的山东军几度攻防——突击、偷袭、劫营、袭扰,两军都损失不小。河北人士气不衰,因为郭宝玉明确的告诉他们——山上有粮食,只有拿下了梁山才能避免饿肚子。

但是显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用这种方式来填饱肚子,在滩头保卫战结束后的第六天,一队河北士卒走入丛林,直接放下武器,寻找山东人投降。

</br>

</br>

第二十章 梁山鏖战(下)

这队人果然被山上的民兵发现了,表明来意之后,民兵们将信将疑的帮他们全都捆起来,蒙上眼睛,送到山中,赵汝凡得知后决定亲自审问。

一直被押到大厅之内,这群人才被撤去蒙眼布,不想,看到赵汝凡之后,这群人立刻跪下,口称见过赵先生。

“你们认得我?”赵汝凡有些奇怪,他还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岂止是认识,赵先生的恩德,我等没齿难忘!”这群人连连磕头,又哭又喊,赵汝凡想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你们是前几年运河转战时的灾民!”

“四年前,天杀的蒙古黑达子洗劫了我们河北,见村就抢,见人就杀,我等老小均为蒙古鞑子所害。幸而遇得高郎君、何先生的队伍,小人才得了一条活命。

幸而打退了黑鞑,郎君又发给我们牛具种子,让我们回乡种地复业。这等大恩大德,我等也不是不知人意的猪狗,小的们哪敢与郎君为敌,是被郭宝玉那些人强征为兵,过来与郎君打仗的,请赵先生千万不要怪罪,我等愿意赎罪立功。”

赵汝凡一拍椅子,四年前的运河转战,是根据地遭遇过的最大劫难,至今他还难以忘怀,当时他总是心中责怪高郎君,现在来看,运河转战的隐形收益还是有的。

“你等且说说,现在山下,郭宝玉的营寨内形势如何?”

“山下军马多是从北京一带招募的,没受过郎君的恩惠,所以之前士气还好,但是这几仗来打的不佳,粮食又不足,所以有些军心浮动,但是郭将军——我呸,郭宝玉那厮也是有些手段的人,弹压的紧,大家不敢造次。”

赵汝凡略微有些泄气,这时候另一人赶紧说:“但是眼下军粮不足,蒙古人身上只有应急的干粮,都是打到哪里就抢到哪里。前不久刚刚打翻了王福,整个清沧烧成白地,运来的粮食不足,而山东境内,百姓都结寨自守,不好取粮,现如今郭宝玉急躁的不得了。”

一听这句话,赵汝凡一下子有些心动,转身和几位县尉商量了一下,随即又问他们:“你们可知道郭宝玉的军粮藏在哪里?”

“赵先生明鉴,军粮就在梁山以外,离寿张县不远。”有人取来地图,一帮子河北降军在上面比划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地图是个什么意思,大概点出了粮仓的位置。

赵汝凡沉默了,敌军粮仓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果能够避开敌军的耳目,长途奔袭,确实有一举袭夺粮仓的可能性,河北军马没了粮食,只能不战自退,但是这太冒险了,搞不好就会白白送掉数百人的性命。

在场的人都知道赵汝凡的心思,他们各自也有各自的考虑,都按耐着不说话。

最后,赵汝凡狠狠的一砸拳头:“曹操有官渡之胜,就是因为能够信任许攸,这几位都是被高郎君救过性命的,我们就信他一次。”

赵汝凡还有一段没说出来的话:“就算是输了,也就是折损几百人的性命,现在山上别的不多,人倒是不少。”

“守着粮仓的人我有认识的,当年也被高郎君就过,大家对郎君心怀感激着呢,我去想办法说动他们,这样的话劫粮草就更有机会!“其中一名河北降军说道。金朝的时候,三国类的故事已经很流行了,刚才赵汝凡说曹操,官渡之战曹操劫了袁绍的粮草,这个故事多多少少大家都听过,刚才一问粮草如何,大家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立刻就有人自告奋勇。

大约片刻之后,这些河北降军从容的下了山,各自捡回了自己的武器,装作是没有什么事的样子,返回了滩头的营地。

而这个时候,赵汝凡则点了手下一位县尉的将——此人原名叫应小二,大名应成,本地人,原本因为生计所迫参与了红袄军,一路做到头目,因为主动投降高俊而被得以被收编,最后还做了朝城县的县尉。

此人的武艺其实比较稀松,但是却水性极佳,甚至能仅凭着一根芦苇杆横渡整个南旺湖,在赵汝凡的命令下,应成找了一群水性上等的好汉,秘密加以训练,准备作为渡河前锋。

按照计划,山上的太平军会率先发起攻击作为掩护,把滩头河北敌军的主力吸引到这里来,随后突袭部队分别以小船和泅渡的方式横渡水面,在梁山外集合,然后去劫粮仓。

在这群好汉训练的同时,梁山上下的战斗愈发激烈,最初的休整过去之后,郭宝玉指挥河北军发动了猛烈进攻,蒙古骑兵在这里起到了极大作用,他们通过突袭截断了山后两关通往山寨的道路,将两关内守御的民兵和百姓全部杀死,以至于梁山后道尽赤。

然而深夜时分,太平军又组织了敢死队发动突袭,将敌军赶下去,夺回了一关。

郭宝玉未尝没有想过发动大规模的放火烧山,反正这几天雨也逐渐停下来了,但是前思后想,攻打梁山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粮食,一旦把粮食都烧毁了,那么夺取此山又有何用?

为此,双方步兵在山林里面激烈搏杀,大队人马潜伏在林木茂盛的地方,在敌军找过来之后就发动突袭,随后又在援兵赶来前撤退。

山前各关的战斗最为激烈,郭宝玉不愧是后世名将,指挥分配得当,让赵汝凡这个二把刀感到左支右拙,不能抵挡。

根据战后的计算,山前头道关,太平军民兵百姓战死两千余人,还有一名县尉阵亡。而敌军也抛下了六百多具尸体。

尽管整座用木头搭制的关寨都染成了红色,但依旧是在太平军手上,在此处避难的百姓源源不断的下山支援此关,杀光一批就再上来一批。

最为可怕的还是蒙古骑兵,即便是茂密的树林也无法阻止他们驰骋,这群人阴森的出现在各个地方,留下一大批太平军的尸体,然后就转向另一个位置。

这样激烈的攻防战持续了半个月之久,茶茶心疼的看到赵汝凡甚至长出了白头发。事实证明,蒙古军攻坚的水平正在稳步提高,如果仅仅是死死守卫而不主动出击的话,河北军马确实能将梁山啃下来。

但是,即便是战斗如此激烈,赵汝凡依旧在关键问题上保持理智,没有让应成他们过早出战,这群人每天都在练习如何渡水,不断磨练技巧;那群河北人也不断地把消息传递过来,足足准备了半个月之后,赵汝凡才准备出击烧掉敌军的粮仓。

</br>

</br>

第一章 混战泰西(上)

山东东路的山道上,辎重队伍在艰难的前进着。已经几天没有下过雨了,山道十分的干燥,马车轮碾过,掀起阵阵尘土,坐在马车上左摇右晃的人都灰头土脸,他们沉默着望着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林。

马车上是学校和报社的财产,负责押送的是中学的学生。他们是最后一批离开寿张县的队伍,正在往莒州赶去。樊浩古站在队列的头上,他手里捏的整份物资的清单,这项工作很适合交给他。

一列轻快的马车车队从他们旁边经过,中间有一辆漂亮的马车,有两匹相同年纪的红色母马拉着,车上坐的人大家都认识,不少人已经跟她打起了招呼:“阿兰姐,你也出来了,真是太好了。”

在过去几年当中,阿兰和她的快餐店使得整个根据地内支持寡妇再嫁的人数提高了十七倍,以前,木鱼是阿兰让自己安心的法宝,现在则是她拒绝那些像苍蝇一样的追求者的得力武器。她笑着跟中学生们打招呼,然而眉宇之间还是难以遮掩的忧愁,全部家当现在都在梁山上面,由周妙儿帮忙看管,而她本人则在高俊的严令之下被带出了寿张县。

几名快餐店的员工随行,仔细照顾着她。

不远处响起了嗒嗒的马蹄声,一名少年军从中经过,这下子人们的欢笑声更足了,来的人是夏启。

几个女学生挤眉弄眼,把阿红推了出来,但是下去也红了脸,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是过来看望阿红的,而是奉何先生的命令,来取今天日报的印版。

“还有,这是何先生的亲笔,明天要发到头版上。”夏启又拿出一个信封,立刻有人接过。

印版早就准备好了,几名学生去拿,趁着这个功夫,夏启还是小声对阿红说了几句话,那些女生有些妒忌的看着。

“夏启以后也会官运亨通的,她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女人?”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瞧她那样子,装作寒酸,好惹人怜爱。”

尽管明里暗里的排挤,但其实几个女人都明白,阿红长得很漂亮,不过这只是更加大了其他女同学对他的憎恨而已,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听说是人贩子的女儿,天知道她是怎么勾搭上夏启,然后又见到了高郎君,因而被选进女学的,简直是莫名其妙,是在侮辱学校。

夏启骑的是一匹黑马,这匹马还有些不驯,不断的跳着,似乎是想在其他马之前展示自己的本领。下棋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东西,总之突然嘶鸣起来,连同着靠近的马车的驭马也受了惊,那匹马发狂似的,将马车拉出了队列,直直的向阿兰坐着的马车撞了过去。

“小心!”夏启拼死拉住了暴躁的黑马,但是却来不及控制马车接住阿红——后者和她的同学们还在马车上——受惊的马忽然猛力一冲,差点把她们从车上摔下来。

阿红打算抓住缰绳,可是她够不着:马儿差一点把胸脯撞到阿兰的马车上,一名快餐店的员工冲上来护住阿兰,不过这没用,眼看就要撞上了。它几乎把套索挣断,阿红使尽全身力量不让自己摔出去。

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一个高大的青年,一下子似乎钻到了马肚底下。

所有人都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青年抓住缰绳,站在马和辕杆中间,使劲压在马身上,免得被车辕压倒。花了很大力气,手背上青筋扭结。

马在他手里突然安静下来。还抖着鬃毛,斜着眼看他,但是他一直等到它们完全安静下来才撒手。

“要小,小心,会把车车子拉坏。”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环视四周,稍微有点口吃地说。人群欢呼起来,夏启和中学的男生们一起过来把女孩子们接下了车——有些扭捏,但没人拒绝。

“我真怕马受了惊会撞伤你!”阿红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几个人凑到那个青年,樊浩古和夏启连忙表示谢意,阿兰也过来连连感谢,这个人高大,偏瘦,肤色黧黑,略带笑容,略带口吃的表示无妨。

“武二哥!”离事发现场不远的男生们过来查看情况,其中一个人认出了这个高大的青年:“你怎么会在这里?”

其他人投来询问的目光,但两个人率先赶紧行礼,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那个学生这才向大家解释:“武二哥跟我是一个村的,我们是管学时候的同学,年纪比咱们都稍微年长一些,已经十八了。”

“在下武武霆,不如诸位同学,我我我念完管,管学之后就就直接出,出出出来做事了,现,现在在县公廨。”武霆给诸位行了个礼:“畜牧所的马,马群就要过来了。”

话音刚落,后方远处的路上就出现了一层浅浅的黑影,那是无数温驯的良马。

根据地与军事相关最重要的资产,莫过于牧场里面现在放养的超过两千匹马和上千头牛。尽管相当一批畜产已经转移到了海州一带尚未开垦的草场去,以便充分利用当地空间,但是正在培育良种的各类牲畜依旧留在寿张县的原牧场里,这些动物无比珍贵。

高俊的关照下,段景住将这些牛马分为六股,并且各自任命了一个股头,务必要将这些种畜带到莒州去,而且尽可能的保持健康。

“这,这是最后一股。”正在迁移的畜群同样正在搬迁的人相遇了,大家安心等待着畜群先过去,那个高大的武霆结结巴巴的向大家介绍,为首的那批红鬃烈马可是根据地的宝贝,那是一批高大的西马,已经有了60多个后代,看得出来个个都将是良驹。

“什么?这匹马生下的母马居然还要跟它再交配,这是乱啊!”几个女学生仿佛耳朵受到了猥亵,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阿红却小声的对即将启程离开的夏启说:“你看看阿兰姐和那个员工,你觉得他们俩是不是有意思?”

“哈哈哈哈,那你可就真的多心了,那个员工我知道,他是一个蒙古人,是俘虏。”

“高郎君和何先生那么偏爱阿兰姐,为什么不能让她和这个俘虏结婚呢?他们不是一直很关心阿兰姐的婚配吗?”

“这不一样,阿兰姐是军官的遗孀,我们不会让她去嫁给一个蒙古人的,那样的话成了什么样子,他绝对不会允许的。”夏启跨上了马,其实他说的很对,高俊确实不会允许,只不过眼下高俊根本没工夫考虑根据地的情况,两军还在沂蒙山口死命拼杀。

</br>

</br>

第二章 混战泰西(下)

“呼,呼,蒙古人应该追不上来了吧。”两名几乎东倒西歪的军兵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心翼翼的放下担架,魏小乙伤势很重,经常处于昏迷状态。其余的军兵紧紧抓着武器,观察着小山下面。全军军兵们尽可能的照顾着军佐,在刚才的混战中,他们也没有放下担架,想方设法突围到了这座小山上。

就在两个时辰以前,他们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

尽管击败了董俊,但是蒙古军的骑兵随即如旋风般赶来,高俊事先有所察觉,让全军及时撤入了密林,蒙古人立刻掩杀进来,密林成了双方激烈战斗的场所。太平军拥有全亚洲最好的步兵,而蒙古骑兵也是天之骄子,在树林中很难辨清旗号,双方很快陷入了混战之中。

高俊等人尽可能的收拢部队,一点点辨认着方向,树林外面响起了令人不安的马蹄声,蒙古人正在查找密林的边界,并打算包抄这里,如果他们全军撤出并且放起火来的话,那么一切都完了,尽管在树林里的战斗步兵占优,但是高俊必须突围,重新进山。

没工夫探讨了,高俊下达命令:“潘统制率领两个旗先反冲一波,让敌军以为咱们要全军突击,剩下的人跟我往北走,先甩脱这股敌军,到密林边缘处释放信号,摇动旗帜,让散落各部向咱们靠拢,信号放三次,咱们就离开密林。”

蒙古人也感觉到了在树林中战斗的吃力,潘正刚一反击,他们竟然就直接败退了。蒙古人不愿意在树林里面与强悍的太平军步兵交战,他们就像高俊所预料的那样,直接退了出去。外面蒙古语的呼号连天,是在准备放火。

不过,高俊也得以从容地汇齐军马,刚才在密林的战斗当中太平军未落下风,大家原本慌乱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一些,此时树林之外蒙古骑兵如云如风,不时的还向里面晃动的人影投射锋利的箭矢。

趁着这短暂的机会,高俊作出了布置。

“咱们距离山口并不远,大约是走一千步的距离,蒙古人的骑射手就算是再厉害,这走一千步的时间内也不能给咱们造成什么大损失。所以,他们只能用重骑兵直接冲阵,把咱们撞垮撞散,咱们要更硬一些,一定不能被蒙古骑兵破阵。

稍后,把军马均分成三份,彦真你居前,我居中,孙统制居后。各自竖立大旗,走的不必太快。潘统制向前走一百步,一擂鼓。我随后跟上,一直走到潘统制后面,一擂鼓,然后是孙统制,周而往复。不求走得太快,但一定要稳!”

潘正和孙庭即刻领命,开始分配兵马,而高俊又特意嘱咐刘德:“军乐队剩下的人集中起来敲鼓助阵,走一百步一擂鼓,三百步吹号角,五百步敲铜钲,全军山呼!”

太平军从密林里面冲出来,向山口发动最危险的突击,这将是血染的一段路。

从密林到山口的距离很近,至多不过五六百米,然而这几乎是太平军经历过的最惨痛的一场突击,准备放火的蒙古军措手不及,但随即就围了上来,与太平军步兵相厮杀。

离开了密林之后,蒙古骑兵的威风再次显露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冲散了太平军的队形,他们的重骑兵强悍有力,敢于近战肉搏。即便是不依赖于战马的冲击力用马枪杀敌,也可以直接冲到近处,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用铁鞭横扫。

这五六百米的距离内散布着无数尸体,然而太平军败而又整,担任前锋的潘正站在所有人前面,亲自持枪开道,两军的呐喊声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真可谓是鬼神变色。

许国、冯达、张惠等人位居前锋的位置,这几位是太平军当中有名的悍将,一往无前的用大枪突破敌军,一点点的向前拱,每走五步,队正们都会敲一下木柝,走十步,就摇一摇旗帜,走满一百步的时候,好多人感觉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了,蒙古骑兵反复冲击,队形摇摇欲坠,然而走满这100步之后,他们就迅速停了下来,原地结阵,防御蒙古骑兵的冲锋。

高俊的本部在鼓声中前进了,他们的枪尖对着潘正的队尾,在这两阵之间的蒙古骑兵奋力冲杀,一次又一次的挤进高俊的队形当中,甚至有冲得快的骑兵直接冲破了步兵的阵型,一直杀到军阵中间旗鼓队那里。

但是逐渐靠拢的两个阵型仿佛是正在漂移的两块大陆,虽然缓慢,但是巨大的力量不容抵挡,之间的缝隙越来越窄,蒙古骑兵最后不得不从中撤出。

惊天动地的鼓声又一次响起,孙庭的人马也开始前进。

三军的交替前进,越来越快,仿佛是一节正在蠕动的铁虫,但是他们周而复始的运动就像是天体运行一样几近无法被阻挡,每一次合拢又分开,地面上就会出现一层敌我双方交互的尸体。

太平军勇猛的行动终于彻底撼动了蒙古人的信心,他们也无法忍受如此巨大的损失,骑兵们开始后撤,运用弓骑兵在远处骚扰射击,但是这对太平军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老兵带着新兵,贴军扶送伤员,一起向山口那边涌去。

在距此不远处的一面高大的白色大旗之下,那个令人畏惧的男人亲眼目睹了整场惨烈的战斗,也看到了蒙古骑兵是如何退出战场,在这短短的五六百步之间,又是横七竖八的躺卧着多少尸体。

从进攻山东开始,蒙古军中蒙古人的损失已经接近五千。

“我的怯薛军要做好突击的准备。”他的命令让身边的人顿时一阵,眼前的敌军很不好对付,再这么硬碰硬岂不是要吃亏?

“他们的精神要松懈了,骑兵做好准备!”

铁木真的目光远比高俊老到,他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蒙古骑兵退却之后,经历过血战的太平军兵精神上顿时松懈了不少,阵型保持得也不再那么严密了,三个军阵几乎是同时行动,向山口处涌去,这最后的时机被铁木真牢牢的把握住了。

就连高俊也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虽然阵型散了,但敌军也退却了,距离山口也只剩下了两三百米的距离,难道敌军还会突然再发动突袭吗?他们有这样的力量吗?

高俊并不知道铁木真就在此处,两人的第一次交锋以铁木真的胜利告终——正当太平军们向山口涌去的时候,怯薛军发动了突袭,高俊亲眼看着军队如何崩溃,剩余的人或十或百的冲进山口,被蒙古骑兵追击,散落在各个山头。

</br>

</br>

第三章 起落山道(上)

在危急时刻,高俊、潘正和孙庭几乎是同时做出了最优抉择,各自打起大旗,吸引蒙古骑兵的主力军队,争取让其他溃散的军马能够得以复合。

太平军长期以来实行的军典文教制度起了作用,军典们大多是各处的读书人,有志于参军报国,长期负责文教工作,一般而言意志坚定,百折不挠。此时他们的稳定鼓舞了军兵们,尽管军队崩溃了,但是各处军兵没有停止战斗,形成了二三十个较大的股,向山内各处分散,不断的收纳游兵散勇,尽可能的摆脱蒙古军队的追击。

进山以后地形复杂多变,蒙古人虽然一战击溃太平军,但深入追击乃至于全歼败军就很难了。几十人一组的蒙古骑兵四处游弋,寻找太平军的散兵,如果是两三个人的话,固然在劫难逃,但是上百人的队伍并不畏惧蒙古骑兵,他们与蒙古骑兵对峙,面对面的后退,慢慢撤入山林之中,消失在密林深处,然后想办法转移到别的山头寻找友军。

大股的骑兵追逐着高俊等人,艰难苦战让人感到既与绝望,高俊面色如常,有力的下着一个又一个命令,其实他的心里无比清楚现在的处境多么艰难,但是在巨大的失败面前,反而心境平常了。

虽然失掉了大部分军马,但围在高俊身边的还有将近千人,这支小部队反而指挥灵活了许多,掉头一击就打垮了追击的蒙古骑兵。随后左冲右突,终于在爬过两个山头之后,与潘正率领的残余人马会合。

“输的是够惨的,但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你现在立刻接过我的旗帜,到那边去收罗残兵,我在这里顶住蒙古人的进攻,这里是山区,他们施展不开!”

“郎君!你在胡说什么?要留也应该是我留下,你赶紧去收罗兵力。”一阵羽箭飞过,潘正的披膊上挂了一支。

“打出了这么一场仗,我现在怎么回去,你放心,我心里有谱,我是不会轻易的死在这儿的,你赶紧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快一点。”高俊原本平静的心情也变得逐渐激动起来:“此时最需要的是士气,我必须留在这儿。”

潘正知道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但是他还是最后劝说高俊:“别忘记野狐岭战败的事情,要小心蒙古骑兵在山谷间的机动。”

蒙古骑兵再一次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双方又发生激烈的战斗,第一排的步兵举起沉重的长枪,呼喊着与敌军近身肉搏。潘正和高俊都知道时间紧迫,此时潘正也不再推脱,接过旗帜之后,率领少部分人马迅速向东北方向前进。

“温参军,你留下来。”在分兵的时候,高俊点名让温逢海留下,这个人总是能够及时的点出错误,此时高俊需要他。

这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骑兵对抗步兵、胜军对抗败军、追兵对抗逃兵,各个方向都对蒙古人有利,不少溃散的军兵已经扔掉了武器,还要想办法重新收集,混乱之中不辨方位,高俊花了好一阵工夫才摸清应该撤离的方向,他想办法将蒙军的主要追兵拉得离潘正他们远一些。

然而这些并不是全部的困难,真正阻碍高俊的在于所有人都觉得已经彻底输了,就连高俊也时不时的冒出这种想法。

有好几次,高俊自己都绝望了,但是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仅仅是出于求生欲,步兵们也绝对不放弃希望,敌军的骑兵在山道上努力前进,马蹄踩在沙土上不住的打滑,步兵们慢慢的走上高坡,又缓缓的跨过斜岭,能够追击的骑兵逐渐变少,大股骑兵在山谷间平坦一些的路上不怀好意的驱驰着,不断的探清周围的道路,寻找将敌军步兵全部包围在山头上的办法,他们试图阻隔各个山头之间的通道,然后将山上负隅顽抗的太平军慢慢歼灭。

各个山头和山岭之上慢慢的都出现了太平军的旗帜,尽管败退,但是太平军军魂不散,此时他们开始摇动旗帜互相联络了,在山谷间的蒙古骑兵惊讶的望着这一切,在此之前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坚韧的敌人。

从山口进入山间的路上随处可见两军的尸体,太平军与蒙古骑兵之间的战斗还在各处持续,在山中,迎风侧耳,还能听到远处兵器碰撞的呼啸之声。

高俊知道不能拖下去了,那样的话散处各地的各路兵一定会被歼灭的,这一千多名步兵刚刚冲上山头,只不过休息了片刻,吃掉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就立刻再次冲下山,与山谷间驰骋巡逻的蒙古骑兵激烈交战。

高俊的目标是不远处的一座小小的山顶,不过十几米高,远远的能看见十几名步兵正在上面紧张的防御着,用盾牌遮掩着身体。

这座小小的山峰上都是碎石,马冲上去一定会打滑,蒙古人当然不会忍心让战马受损,所以只是绕着这座山峰寻找破绽,同时一波又一波的放箭。

发现太平军主力从不远处的山上奔了下来,这些蒙古人怪叫一声,又是大声呼喊又是吹牛角号,开始一起向高俊这边发起进攻。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和他们所想象的不同,太平军此刻并没有变成一只残破并且士气不振的军队,反而高俊一次又一次的让军兵们重振士气。

“我肯定会把你们都带出去的!咱们哪座山头上的友军也不能放弃!”

“是高郎君,你们看,是高郎君亲自来救我们了!”山头上的太平军激动的大呼,一名军兵回头对躺在他们中间的那副担架上的人喊道:“魏军佐你快醒一醒,高郎君来了。”

在担架上还有些意识不清的魏小乙嘴边轻轻哼了一声,这下子军兵们更加高兴了,在命令下,另一名军兵撤掉自己的盾牌,跑回中间去照顾魏小乙,剩下的人重新安排了位置。为首的队正告诉大家,听他的口令,一旦时机合适,就赶紧抬起魏军佐,全军一起冲下山去,与高郎君会合。

山下激战正酣,太平军凭着一股勇力冲到了山谷间,随即遭到了蒙古骑兵的包夹,蒙古骑兵人数少一些,无法驱赶太平军。

毕竟是山间,蒙古人无法自由的撤离战线,然后在不远处重新集结,反复驱驰,寻找敌军的破绽,而只能沿着山道行进,他们只能顺着山道脱离战线,集结在高俊左右两边,还在寻找不会到来的破绽。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阵马蹄声提前结束了战斗,一个身穿银色山文甲的光影从山那边奔了过来,一杆梨花长枪画出漂亮的弧线,从背后刺进敌军之中。

</br>

</br>

第四章 起落山道(下)

杨妙真脸上似乎还带着洁白的月光,仿佛一个巨大、美丽、威武的天使瓦尔瓦拉一般冲入敌军,而丑恶的蒙古人在她身边纷纷溃散消亡。

太平军鼓噪起来,向两边发动进攻。拥挤在山谷之间的敌人丝毫不是对手,除了少部分人逃走之外,剩下的都横尸山间,仔细看了这些人的发式,都是真正的蒙古人。

然而这个时候,杨妙真却微微弯下腰来,大家才发觉她之前受伤了——从会战开始,这个女子单枪匹马的往来杀戮,一路突围至此,枪下亡魂不下百人,但是也中了两箭。几名军兵赶紧将训练参军扶下马来,杨妙真伤的不轻,看到大军在此,精神一松,几近昏迷,还在喃喃的说:“让军医别用止血粉,会留疤的。”

“郎君,我来的方向那边,还有不少弟兄们被困着呢。”几名军兵架着杨妙真去休息,而她还在给高俊指的方向:“敌军大约120余骑。”

刚刚汇合的军马又折返向南,驱逐这120多名骑兵,军兵在山路上鱼贯前行,尽可能的压低声音,从背后靠近对方之后,用强弓劲弩突然射击,一口气打散了敌军,解救了这一路被困的弟兄。

连续两次袭击成功,军兵们的斗志恢复了不少,被解救的军兵们更是兴高采烈。

此时的营部里面一刻也不放松,高俊和所有的参军典史忙忙碌碌的计算着目前还拥有的粮草军器,并且开始绘制道路地图,探讨下一步的进军计划,正如高俊之前所说的,一定不能失掉信心,但凡有一丝希望,就要尽可能的挽救弟兄们。

和高俊潘正相比,孙庭受到了关注略微少一些,他战退敌军,退到了略靠西北处的山头上,并在这里汇合了不少败兵,总人数达到两千余人。

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蒙古骑兵很快就找到了这里,他们知道山上有敌军,但不知道具体人数,因而也不敢轻易进攻,只是在山谷间设置岗哨巡逻,准备将孙庭等人困死在山上。

留守只是死路一条,趁着敌军还没有调集大股人马过来,孙庭决定突围,他有一项比高俊和潘正的优势,在他的部队里有不少本地人,比较熟悉这一边的山路。

在布置突围计划的时候,张大春被授予了一项比较艰难的任务,现如今他已经是指挥兼营副统制了,与孙庭搭班子,让他执行这样的任务,孙庭也经过考虑。

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带着一个都的兵力,在孙庭所率领的真正的主力部队以南数里处与主力部队一道突围,借以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迷惑蒙古人。

这几乎是一项必死的任务,孙庭考虑的是,张大春级别够高,能够压的住士兵,而且,他和鲍员外的女儿结婚后,妻子已经有了身孕,也许能生下一个男孩,这样的话大春就不会绝后了。

张大春面色如常的接受了命令,并且立刻去检阅自己要带的兵马,那个军使叫做袁胜,全都还剩下31名军兵,小伙子们个个高大挺拔,听说有一位副统制来带领自己后更是喜不自胜,都在张大春面前努力的挺直腰杆,让自己显得魁梧一些。

这是一群好小伙子,张大春挨个的检阅了他们,并且让他们不要紧张。

孙庭的军马突然从山上冲了下来,蒙古人没有预料到这座小小的山包上居然藏了这么多人,惊讶之下很快溃散。孙庭与张大春作了个简短的告别,两个人即刻分兵,张大春率领少数量人马登上了郁郁葱葱的南山,而孙婷则率领主力部队卷旗卸甲,从北岭悄悄穿过。

在他们以南数里处,蒙古军将们得到了发现太平军大部队的消息,骑兵正在向这边赶来。

在高俊略微以东数里处的山道上,三名契丹骑手正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周围,他们中间护送着一辆轻便的马车。

这大概是耶律齐人生最刺激的夜晚之一,先是被太平军俘虏,但随即太平军又打了大败仗,他们被败军裹挟至此,身边只剩下了十几名太平军,却偏偏撞上了蒙古人。

契丹人对狂傲的蒙古人没什么好感,而对俘虏了自己的太平军也不假辞色,因而他们选择了在旁边中立,胜利的人可以将耶律齐郡主带走。

实际情形让人啼笑皆非,太平军与蒙古骑兵,战了个平手,双方互相杀伤死伤殆尽,居然没有一个活人。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耶律齐的目光扫视众人,她清楚,绝大部分契丹人其实并不愿意投降蒙古,他们还希望恢复旧日的大辽帝国。更不希望自己做什么蒙古人的郡主,而是堂堂大辽皇帝耶律留哥的亲妹妹,响当当的辽国长公主。

关于这一切,她都十分清楚,但是,她更明白哥哥为何要选择投靠蒙古,属于契丹人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但可以选择投靠一个真正有力的势力,继而使契丹人在未来获利。正因为如此,耶律留哥才会不顾部下的劝阻,毅然去掉帝号,觐见铁木真。

此时自己怎么能为这样的事拖后腿呢?如果自己去太平军那里,一旦让铁木真知道,该如何看待契丹人的忠诚?千千万万的族人还在辽东,在铁木真的控制之下,这不是可以犹豫的时候。

“我们想办法往西走,去寻找蒙古人。”这是耶律齐最后的命令,骑手们露出了或是欣慰或是不甘的表情,立刻套好马车,继续前进。

相比于高俊的前线苦战,潘正的压力立刻就轻松了许多,在泰安州以北的各处,他迅速树立起旗帜,开始收纳流亡军兵,当地的山民也和太平军相处融洽,这里也属于根据地的一部分,当地山民对太平军印象极好,还有不少人参过军,听说高郎君在泰西打了败仗,山民们商量着还要将泰山上的道士和尚请下来,做个法事。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潘正在短短一天的工夫内重新集结了一千五百多人。陈秉彝厥功至伟,在混乱时刻,他护住了所有的典籍文册,在几名军兵的保护下一路逃到这里,使得太平军的重要文献得以保存。

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起伏不定,与蒙古军相周旋,不断的解救被困军兵,让蒙古追兵逐渐感到力不从心的高俊并不知道这些,如果清楚的话,一定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各方面的情报逐渐汇集到铁木真这里,追兵们成绩不佳,虽然也歼灭了不少太平军,但敌军逐渐形成了有组织的抵抗,很显然,太平军在被击溃之后又复活了。

“不要管在山里面的高俊了,他在山中走得不快,我们想办法绕过它,去袭击胶东各地。”

</br>

</br>

第五章 苦斗岱宗(上)

拖雷的军队已经进入了益都府,完颜合达的部下在这里苦战,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让出了这座山东地区最重要的军事重镇。看着那高大的城墙,拖雷也不得不感叹中原人的匠心独运,在西辽、高昌地区可见不到如此高大雄伟的城池。

“李将军,感谢你帮我应付那群人,说实话,和他们相处真是让人不快。”尽管打下了偌大的城池,但拖雷却没有进城,而是留在城外的军帐当中,和坐在客座上的一名军将谈话,那人不过三十岁年纪,双目精光,看得出来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拖雷和此人的对话是借助翻译完成的,很明显说汉语让拖雷有些疲惫:“我见过许多学者,每个草场有一万棵草,每一个草生一万棵茎,每棵茎再结一万颗籽,草籽的数量都未必有移剌楚材先生的智慧那么多。还有那位忠诚的心如同铁石一般的塔塔统阿先生,他以我等凡夫俗子难以名状的智慧创造了蒙古文字。

但是,李全将军,刚才的那些人所说的话让我感到厌烦疲惫,如果我不是因为年纪渐长而耳目不聪,还能够相信自己听进去的字眼的话,他们互相都认为是全能之才。但在我眼里,他们所说的话就像是用皮靴子冒充羊肉,实在是让人觉得无味,我也说不清自己何时变成了如此弩钝之人。”

“王爷,您心思圣明,果然非常人能及,您说的太对了,他们就是一群庸庸碌碌之人,略微读过几本书,但丝毫没让他们如同岩石般的脑子稍微开化一些,只是徒增高傲,用蒙古人的比喻,就像是多长了一只角的山羊一样,我们管这种家伙叫穷措大。”李全已经会用蒙古式的语气与拖雷对话了,这让翻译轻松不少。

拖雷立刻坐直了:“果然如此,但是,我的将军,刚才您却建议我对他们客气一些,甚至以对待贤者的姿态。你不知道,我就像乞丐夸奖主人施舍的半块臭羊酪一样结结巴巴的找词语来勉励他们,难道李全将军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吗?”

李全站起来:“末将万万不敢,但是历朝历代帝王都尊孔重教,蒙古人想要彻底占据中原,也必须尊崇儒教,崇敬孔子。”

“啊啊,我听说过孔子,他的本名叫做孔丘,是汉人的圣人,据说他死后也成为了一位神灵。”

“王爷,想要统治中国,就必须要得到读书人的支持,纵然这是一群挫大,也务必千金马骨之力维持之。重贤求才,尊孔重教,则智能之士乐为其用,上下安堵,人心方定。此番大寒冰如山东,应该重金封祭孔子之庙,以昭示四方之士。”

“可是这群挫大并不是什么贤才。”拖雷还是有些不满。

“但他们散处于乡镇之间,多少读过一些书,是大蒙古国治理中原的基石,如果能得到士绅的支持,那么蒙古国在中原就更加有跟脚了。”

“李全将军,难道你是在用旁敲侧击的办法吗?我知道,你迫切的想要治理一块土地,并且组织一支军队,以报高俊的一箭之仇。我可以对您说,这一点大汗已经有所考虑,王福被赶到了海上,清沧现在没有人去治理它,那个人就是您。等这次出征结束,我们就将委派您当清州万户,您要在那里为蒙古国收税并且签军,抵御在河间的移剌众家奴等人。”

突然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的李全难耐激动之情,连连向拖雷王子叩谢。

“将军,您看,您怎么能说大蒙古国在中原没有基石呢?像您这样的各地豪强就是我们统治中原的保证,而那群读过两卷书,却百无一用的家伙能帮助我们什么?”

“王爷,他们能帮助我们征税,并且教化百姓不要造反。而且收买他们实在是太便宜了,他们读过几卷书,自认为是孔学门人。只要可汗能够遵从孔教,就等于是承认了这群人的地位,咱们又给他们封了官职,这群人会忠心耿耿的为大蒙古国效力。”

托雷逐渐的被李全所说服,并且表示会尊崇儒学门人,两个人的交谈当中,大蒙古国军绅政权的构架已经显现出来。

李权所说的不错,这群穷酸文人得到了托雷的接见,并挨个许诺了官职之后,立刻就成了蒙古人忠实的宣传机器。

“我不在乎大国崛起,我只在乎小民尊严。咱们在金人的治下如此穷困,而你看看人家蒙古人过的多阔,所以说咱们必须要投靠蒙古。”在益都的知乎新馆里,黄承旧小心保护着菊花,对下面的学生说。

“先生,蒙古人的日子过得好是因为抢劫了多少良善百姓啊?”

“你去过蒙古吗?你了解蒙古吗?张口闭口就是什么劫掠,你国人为什么不能谦虚一点承认别人的长处?管家快过来,把这个学生禁言了!”

黄承旧的手法毕竟粗暴了点,相比而言,他的老朋友袁先生此番更有干劲。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被蒙古人抢过,甚至玷污过你们的妻女,想当初,我也遭遇过这些。”他忍不住略微夹紧菊花,想起了那次不堪回首的经历:“那些年我也被蒙古人这么对待过,但是我始终坚韧不拔,蒙古人感到了我的忠诚与才华,如今才送我许多官职,你们能被蒙古人抢,其实也是一种福报。”

拖雷与李全交谈的时候,一名怯薛军前来传达可汗的口信:他已经带领七千名真正的蒙古骑兵抵达了益都城外一百里里的地方,拖雷可以继续前进,为可汗的骑兵扫除前方的障碍。

“处于我们身后的那支军马怎么办?”李全问。

“不用管他,他们没有粮食,也没有牧草去喂自己的战马。”

铁木真亲自示范了如何打仗,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跟随中路军,突破高俊的老根据地的时候,他却只留下严实在那里协助郭宝玉进攻梁山,而本人却率领一万名蒙古铁骑突然绕道北上,跟随北路军继续突破。

但是蒙古人也没有想到高俊进山之后突然向北强行军,攻打了侧翼的董俊,要不然的话,高俊绝对不会发现蒙古主力突然北上,铁木真的这一战略一定能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过从现在来看,效果也没什么大区别,高俊在山口被击溃了,正在山中搜罗残兵,铁木真考虑之后决定留下三千人进山烧毁山中村落,而剩余的兵力则继续跟在北路军后面,绕过泰山,进击胶东地区。

也许高俊已经发觉了自己的企图,不过那已经没有用了。部队既然溃散,重新收拢就需要很长的时间,蒙古人打算烧毁他们能看到的一切村落,抢光,烧光粮食,让高俊在山中无处补给,他们的行动速度一定会因此大为减慢,再加上泰山山势险峻,翻越不易。,根本不可能追上铁木真。

</br>

</br>

第六章 苦斗岱宗(下)

现在,高俊已经看到了铁木真这一策略的直接后果,他踏在已经被烧焦的土地上,面前的村落被踏平成废墟,粮食牛马都已被焚烧殆尽,就连锄头和镰刀都被折断了。

然而在这其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还是散落在山村各处的尸体。

山脚下有一个被杀的白胡子老人,背着背篓,他显然发现蒙古军之后想要回村报信,被蒙古人从背后用长枪捅进了心脏。而村口罗叠着几具死尸,都是村中的年轻人,他们想出来看个究竟,却变成了刀下亡魂。

妇女和孩子大多死在各自的家里面,有一些裤子被扒光了,很显然生前受到了侮辱。不足两三岁的小孩子被戳了一个大洞,甚至用竹竿挑着树在院落里,仿佛是一面旗帜。

村公所里也有四具尸体,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拿着被折断的短刀,应该是本社的民兵头领,也有可能是退伍军兵,年长的老者被杀死在座位上,而另外两个人都年纪轻轻,其中一个人护住的是村里的土地册籍,而另一个是在爬上后院的院墙时,被人从身后杀死的。

村子后面的小溪也有两三个妇女的尸体,下半身血肉模糊,在遭受侮辱之后,还被进行了长时间的虐待和折磨。

对于高俊来说,最残酷的是他们亲眼的目睹了整个过程——山地是一种奇特的东西,他扭曲了时间和空间,当高俊登上远处的山头时,就看见了这名山村上的火光,全体军兵立即行动,从不同的方向逼近村落,但起起伏伏的山路使得各山头虽然遥遥可望,但是真的走起来却无比漫长曲折,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夜晚,蒙古人早就骑马离开了。

太平军散处在不同的山头上,尽可能的挽救山村,有的时候他们恰好能在村庄遭遇前来杀掠的蒙古骑兵,得以将对手赶走,但更多的时候只是看见被烧黑的废墟中,无数冤魂飘散而去。

蒙古人似乎不再追击太平军的军队,而是下大力气烧毁山中的村落,试图以此来断绝太平军的补给。

尽管军佐受了伤,但魏小乙的同袍们坚决要求继续战斗,由于随行医院没有跟来,他们干脆继续用担架抬着魏军佐,跋山涉水参与作战,离开主力部队,前往各个山头建立警戒,迟滞敌军人马,必要的时候加以重击。

“咱们现在的这个山头,离高郎君大概有四五里远,你们看,山间是蒙古人的旗帜,那有一队蒙古骑兵。”

军兵们赶紧立起本都的认旗,并且按特定的方式摇晃了几下,传达蒙古骑兵正在靠近的消息,并且接到了那边的回应,他们并不担心,这座山虽然不算高险,但战马也并不好爬,他们有把握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时候。

蒙古骑兵从山脚下经过,距离近到双方都能看见对方的脸,蒙古人恨恨的看着他们一眼,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于是转了一个方向向远处奔去。

“你们看,从山岭那边站起来一个人。”

不错,看到蒙古骑兵跑远之后,对面的山脚下确实站起来一个人,军服好像也是太平军的黑色衣服,但是盔甲太短,他手上还捏着一根长枪,横刀和包裹也都是太平军的样式,稍微观察了一下,几名军兵站起来招呼他。

那人看见这面山上的太平军之后很高兴,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果然是太平军的自己人,双方高兴的拥抱了起来。

“兄弟,你的盔甲是怎么搞的?”

那个人名叫张导,陕西人,看上去挺疲倦:“都被打散了,我也不知道高郎君在哪里,琢磨着走山路,盔甲太沉不合适,所以就动手把甲裙和挂片都割了下来,连同头盔的项顿一起埋在那边的山头上了。”

张导向大家展示了一下自己现在身上的盔甲,刨除掉了大腿以下的部分,并且摘掉了两片披膊,只留下护住躯干的部分,长枪和横刀还带在身上,包裹里面的干粮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现在可以回到原军马那里去了,你看,郎君的主力就在那边。”

“那不行,我原本还以为要走很远的山路呢,既然如此,我得回去把我的甲都挖出来。”张导指了一下远处的一个山头:“大约走半天就能到,我回去把甲弄出来,你们不会这半天就走吧?”

“事情也说不准,但是就算走了你也追的上。”队正李大力看了一下:“你们两个跟着他一块儿去找盔甲吧,三个人在路上安全点。”

远处又传来厮杀声,另外一队蒙古骑兵闯进了太平军的山头,引发了一场激战,蒙古人差点消灭了山头上的守军,但随即从其他各山上下来的太平军将之团团包围,蒙古人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才有少数几名骑兵突围。

事不宜迟,张导他们立刻出发了,预计将在明天这个时候回来,但是极目远望,李大力完全可以看到他们要去的那个山头,也许天气晴朗的时候,能够看见在山路上缓缓蠕动的三个黑点。

远处有不祥的烟尘,那是蒙古人在纵马驱驰,他们没有走远。

几名军兵从山下,取来一皮囊清水,略微给魏小乙喂了一些,魏军佐的神智恢复了不少,终于睁开眼睛。

转眼已经到了晚上,魏小乙已经可以稍微坐下来了,这让大家振奋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才发觉,远处的山头上燃起了一股不祥的篝火。

“是在张导他们回去的路上,这团火是谁放的?会是他们放的吗?”所有人都疑惑万分,立刻就有人按信号给大部队也放起篝火。

这团火确实是张导他们放的,他们大约在后半夜的时候走回了张导埋藏盔甲的山上,并且顺利的挖出了。被小心翼翼的用棉布包好,深深的埋在石头下面,看得出来,张导是打算回来取甲的。

三个人重新背起包裹的时候,却听到了有人走动的声音,立刻趴下来隐藏好自己,一队军兵从山上走过,他们携带着武器,正在努力辨明方位。

“自己人!”发觉行军的是太平军之后,这三个人立刻站了起来,吓了那队军兵一跳,但随即发觉是太平军之后,立刻出现了压抑的小小的欢呼声。

但是,随即,山谷下传来了蒙古人的吆喝声,显然他们发现了这支行军的队伍,蒙古人点起了火把,一条条游弋的火龙在山谷下出现。

</br>

</br>

第七章 绝击天胜(上)

高俊这边接到信号后立即行动起来,太平军从各个山头上接到命令,在不同方向上对出事的山头靠拢。

蒙古人也开始向这个方向前进,但来的骑兵数量并不多,并且遭遇到了同样在赶路的太平军的截击,黑暗的山道上,步兵相比于骑兵的劣势大为减少,很快太平军就阻拦了大部分向这一地带增援的蒙古骑兵。

出事的山头上,那一队行军的太平军大约有五十多人,他们迅速布置好了防御,蒙古人干脆下了马,呼喊着冲了上来,双方短兵接战,人数较少的太平军节节后退,最后差不多一直到了山顶上,凭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才勉强抵挡。

大约到了第二天清晨,蒙古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很难在太平军主力合围之前消灭这一小伙敌军,不得不先行撤走,这对于太平军来说是一个阶段性胜利——残余的蒙古骑兵甚至不能吃掉一队五十人左右的太平军散兵,他们的追击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

这一小队人马迅速进入了主力的范围,并且在欢呼声中冲上了安全的山头,为首之人见到高俊,让高俊吃惊的是,这居然是张大春。

“郎君,孙统制情况怎么样?”

“你说孙庭?他还没有消息,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高俊突然意识道情形不好,张大春也吃惊非常,据他所说,他所率领的只有一个都的人马,却尽可能的伪装出主力的样子,本身就是替孙庭吸引注意力,迷惑蒙古军的,但是一路行进之中,还是巧妙的逃开了蒙古人,终于安全的到达了这里。

根据他所指定的路线,太平军立刻向西北方向前进,在当天晚上的时候听到了远处的杀喊之声,并且与外围的蒙古骑兵交战。高俊才确信,孙庭遭遇了阻击。

太平军从背后的奇袭很有效果,甚至夺取了敌军的部分补给,大大的缓解了目前后勤极度紧张的状况,但是再往前的增援就很困难了,蒙古骑兵数量众多,往来驱驰,坚决阻止这两路人马合拢,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

蒙古人抛下了不下三百具尸体,终于撤走了,而在阵地核心则展示了可悲的一幕——孙庭和他率领的两千多名突围军兵遭遇到了敌军的阻拦,在长达十几里的几座山头上与敌军交战,被切割成三部分,遭遇到了惨重损失。

最前面的山头上约有600人,他们也首当其冲地遭遇重击,敌军的骑兵曾经一度冲到山上,两军拼死厮杀,在付出了超过200人的伤亡之后,这支军马决定强行突围,并得到了主力部队的接应,终于成功驱散了敌军。

在中间的山头上约有500人,他们所受到的打击也相当之重,而且这支队伍没有任何粮食和水得以补充,等到结尾的时候,仅剩下300名士兵摇摇晃晃的用长枪拄着自己的身体。

后山上的900名士兵遭遇到了可怕的损失,他们的山头太平坦,根本不能阻碍敌军骑兵,旗帜两次倒了下去,又两次重新树立,双方在这里都损失惨重。他们最后也选择突围,但是突围方向并没有主力接应,他们被驱赶到另一个更小的山头上,在这里坚持了大约半天,蒙古人攻打上来,让他们几乎无法再有效防御,仅存的几十名军兵。

不过,他们的突围行动吸引了蒙古军的注意力,蒙古人甚至没有想到回到他们原本所在的平坦山头上看一看,因而被他们忍痛留下的120多名伤员却得以幸存。

此外还有先遣队的60多人,被蒙古骑兵包围在另一个小山头上,但是没有发动进攻,他们全部幸存。此外还有70多名在合围前得以渡河逃生的人,他们在两天后才从河那边再游回来与主力会合。

全军超过一半的人牺牲,几乎人人挂彩。

营统制的命运和千千万万的将士一样,在前一天傍晚的作战当中,孙庭想登上一块石头,观察一下蒙古骑兵的冲击路径,在那里他中了箭。那是蒙古骑射手发出来的,在这群人当中也不乏能够挽弓射雕的神箭手。

等到高俊赶到的时候,孙庭已经陷入昏迷,除此之外,营长史、总判,以及六名参军、典史也阵亡了。

泰山之战的失利,是高俊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败仗,铁木真成功的捕捉到了稍瞬即逝的战机,一举击溃了太平军,也让高俊过去五年内所有的骄傲付诸东流。

高俊就地火化了阵亡将士的遗骸,略微苏醒的孙庭一道参与了仪式。

火焰万丈,兵器盔甲似乎都在为太平军的战败而放声大哭。

会合之后,全军继续向东,决心与潘正会合,据消息,潘正已经抵达天胜寨。路上依旧是无数被焚毁的村庄。

“郎君!还有活人!”几个军兵嚷道。

几名军兵在一堵矮墙下找到了并排的三个人,都还有呼吸,军医们即刻施救,不一会儿就都醒转过来。

其中两个就是村里面的村民,看到高俊之后嚎啕大哭,请求高郎君为他们报仇。两个人愤恨的嘴唇都咬出血来,向大家叙述了蒙古人是如何放火的。

第三个人略微奇怪一些,这两人都说他并非村民,而他看见高俊的眼神有些躲闪,让人怀疑是蒙古人的探子。

高俊仔细盯着眼前这个人,总感觉有些熟悉:“我想起来了,你曾经来过小山墩堡,还卖我一瓶假蜂蜜,又卖了一堆什么红茅药酒!”

“是小人,是小人,小人知错了,高郎君您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卖假货了!”眼见得高俊认了出来,此人更是魂飞魄散。

高俊与身旁的军官对视一眼:“你既然是来走山货的,想必很了解这面的道路。”

做生意的自然是八面玲珑,一个问题就让这小贩看到了生的希望,赶紧回复:“郎君所说不错,泰山北麓之间的山道我都熟悉的紧,郎君现在可是要赶往天胜寨?那得绕道,前面是条绝路,走不通的。”

“你说什么?你看,从这里出发,不过是前面两座山头。”

“郎君,您这是远观,不是近看,这两山之间大大小小有四五个小山头,而且各个险峻,尤其是中间还有一道长长的峡谷,极为高险,采药人用绳子攀岩也不得过。这间树木多,常人看不出来,只有亲自走过一遭,方知此山路是何等凶险。”

负责侦查的祝东风羞愧的低下头,确实,山路侦查还是马虎了一些。

不过高俊微微摩挲着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

</br>

</br>

第八章 绝击天胜(下)

利用眼前这道天堑设伏,争取歼灭一部分追击的蒙古骑兵,这样的念头自然而然的就从高俊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并且得到了军官们的支持,有关这一作战方案的讨论即刻开始进行,相关筹措也开始准备。

“问题在于,我们怎么把敌军带到这里来,而且还要尽可能的多。”在村民的口述之下,材官队迅速的画出了周围一带的地图,这确实是个绝佳的伏击场所——前提是蒙古人要乖乖的往这里闯。

大家提了几个方案,都不满意,不能确保将蒙古军队带入此处,毕竟他们的对手也是狡猾多端。参军们甚至已经把打起伏击战时有可能的情况都预料到了,并且制定了周密的安排,但问题在于,蒙古人是不会往这里闯的,所有的计划都是一纸空谈。

那两个劫后余生的山民也受邀在会议当中,军官们不断的向他们询问周边的地形,看着这些大人物忧愁的脸色,这两个人似乎也明白他们遇到了麻烦。

“高郎君,要不然我们去给蒙古人带路吧,把他们带到这边来,就说郎君你要去天胜寨,人困马乏,正是一举击破的好时机。”

“这不行,你们两个人跑不出来。”高俊又低声嘟囔了一句:“蒙古人也未必会相信。”

全军在这里暂时驻扎了一会儿,魏小乙的情况又好了许多,甚至已经可以站起来了,这样他们都的军兵们都十分高兴。

尽管遭遇了惨重的损失,但幸存下来的军兵还是尽心尽力的留在高俊周边。他们的妻女还在高俊的治下,他们的土地因为军兵的身份而得以保存,长期以来,军兵们对高郎君都有一种深深的依赖。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们都不会轻易背离。

就在当天晚上,高俊却得到了意外的消息:那两个山民不出一声的逃走了,什么口信都没留。

高俊几乎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布置,也许蒙古骑兵就要来了!”

军兵们埋伏在山间的树丛里,让茂密的枝杈掩饰他们的盔甲反光。旗帜和兵器都紧紧的贴伏在地上,只有少数什将会爬到树上,眺望远处的敌情。

军官们在树林里走来走去,检查军兵的人数,分发药品——秋季的树林可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铺天盖地的蚊虫让军兵们感到无所适从。

还好,他们呆不了多长时间,远处蒙古骑兵的烟尘已经渐渐出现。

“这山头翻过了,就是的?”为首的蒙古军将询问两个带路的人。这两个山民都是一副阿谀奉承的表情:“将军,翻过了这座山头,你看到远处那座山了吗?姓高的就在这两座山之间,咱们给他个出其不意,就齐活了。”

另一个人也赶紧说:“将军可千万别忘了我们俩的赏啊。”

“高俊抓了时节呵,赏好说!”蒙古军将哈哈大笑,命令骑兵们赶紧跟上。

树林之中也有小道,蒙古人可以继续纵马奔驰,但是越走越不对劲,这两个山头之间还有几座小山,路是越发难,走到最后连道都没了。

“千户,我感觉现在这情况不正常啊,我是乌梁海人,哈萨克那边的山脉也不是没有走过,怎么看前面也没有路了。”一名蒙古军将小心翼翼的对领头的千户说。

“但是你看,前面的山头不就在这里吗?咱们只要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好了。”这名千户耸了耸肩,山头就在前面,无论在哪里都一眼望得见,这是一个绝佳的路标,只要走过面前这一片树林应该就能抵达山脚下。

那名劝说的军将心里还是很不安稳,提议由他率领少量骑兵先开道侦察,这要求立刻得到了批准,他们一路斩荆棘,却意外的发现,前方道路在经历一个上坡之后却是深渊,茂密的树林遮掩了这道不宽的悬崖。

往下一望,这悬崖少说也有十几丈高,高耸如同刀切斧凿,根本就下不去。

几名蒙古人大吃一惊,互相看了一眼,正在回去报信,突然树林中响起了弓弦的声音!

也就是转瞬之间,整个树林沸腾了起来,无数面黑色的旗帜从郁郁葱葱的树木中树立,仿佛整片树林一下子站了起来。呐喊声震动了整个山谷,如霹雳般的弓弦声更是令人战栗。

在山道中下马步行的蒙古骑兵们勃然变色,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受了愚弄。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次出击的将近两千名蒙古骑兵在山道上行进不得,他们错误的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而对山路的复杂性缺少考虑。

“你,你!”蒙古千户愤怒的指着两个带路的人,而这两个人却哈哈大笑起来:“黑鞑子,你们也有今天!”

蒙古千户长气的哇哇大叫,抽出马刀来一刀劈倒了其中一个人,血溅到另一个人的脸上,但是他却笑得更大声了:“老子一家老小都吃你们黑鞑杀了,今天能够报仇雪恨,够了!有种你杀了我呀,我看你逃不逃得出去!”

连续劈倒两个人,千户长仔细观察了一下左右,到处都是太平军的旗帜,蒙古人损失惨重,而且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太平军步兵小队的形式发动突然袭击,然后将蒙古人的行军队伍切割成几段。并且一段一段的吃掉。极目远眺,对面的山头上有一杆大旗,很明显,在树林中的太平军就是根据那面大旗的命令来统一行动的。

但是蒙古人已经没有力量冲过去斩将夺旗了,现在他们连马都上不去,只能凭着本能不断向前走,直到经过一段上坡之后,发现前面的悬崖。

最前面的人发出惊恐的叫声,转回头来让后面的人赶紧往回走,然而蜂拥而至的败兵根本听不清前面在叫什么,还在一个劲儿的向前跑,咒骂之声响成一片,终于有第一个人经不住后面的推搡,一下子掉了下去,惨叫声划破整个山谷,然后是一个沉闷的响声。

然后,接二连三的蒙古重骑兵掉进了悬崖当中,而太平军步兵的枪尖撵着蒙古人的屁股跑,源源不断的把他们往悬崖那里推。

在这两座山头外还有其他的蒙古骑兵队,听到这面的喧嚣之后,他们即刻赶来增援,冲得最猛的一股甚至占领了离此不远的另一座山头。

如果把树木全部拔光的话,他们可以亲眼看见蒙古的主力骑兵是怎么被太平军推下悬崖的,距离不会超过500米——然而这个距离也是极限了,他们所占据的山头下面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这群人不敢重蹈主力的覆辙,以仅有的二三百的兵力往树林里面冲,徘徊了一阵之后,这队蒙古骑兵撤走了。

重创追兵之后,高俊得以和天胜寨的潘正会合。

</br>

</br>

第一卷 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上)

在烟尘之中,两队人马正在激烈的交战,其中一队是完完全全的蒙古骑兵,而另一队人马甲胄旗帜都与太平军相类似,但并不是太平军。

在这群类似太平军的人当中,有一员勇猛的骁将,他骑着骏马,一杆长枪变化如飞,冲入敌军阵中大杀特杀,而他的部下也随之跟进,突破了敌军的阵线。

片刻之后,蒙古人再次选择了撤退,这已经是这七天以来的第四次进攻了,每次骚扰,蒙古人都能造成敌军30~50人的损失,但本方同样也有一定伤亡。蒙古人都很好奇,这支军马居然如此坚韧,从观州走到这里居然还没有溃散。

师靖已经发了狠,所有从观州迁出来的民众,每家出一丁从军,大家都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家人而战,表现出了十足的勇气。但是即便如此,越来越大的伤亡消耗依旧让这支队伍愈发的虚弱疲惫,前进不得。

“高使君现在怎么样了?”师靖气喘吁吁的回来,几名妇女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无奈的摇摇头。

“怕是顶不了几天了。”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高守约只剩下几个时辰的寿数了,但他挺过了当天晚上,然后又挺过了第二天的午饭时分,大家觉得也许高守约只能再活几天,但是他并没有在几天后死亡,但是也没有丝毫好转,他的性命变成了一条悠长而绵延的线,马上就要断绝,而且不见得有好的可能,但眼下还没有断。

几天之后,大家在希望与失望当中已经彻底受够了折磨,不再谈论有可能的死期。

师靖气喘吁吁的下了马,早有卫兵将马牵过去,他坐在石头上,连甲胄都没脱,靠着休息一会儿:“妇女们现在都去挖野菜,一个时辰之后开始做饭。”

在前几天的一次袭击之中,蒙古骑兵冲毁了观州人马的辎重,并且烧掉了他们携带的粮食,虽然现如今各户家里自己还随身携带着些许粮米,但是也只够一月之用,必须要省着点吃。

正当他想休息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铜铃从远至近,原来是齐昭回来了,他依旧骑着那匹白马,铜铃声十分惹眼,但是他也不怕,把画戟牢牢的插在地上,向师靖回复:“末将已经前往赞州去,见到了潘统制。潘统制说,高郎君现如今正在胶东与铁木真对峙,请咱们安置在泰安山中。”

“还要去泰安?”师靖猛地站起来,语调变得焦急:“人马疲惫成这个样子,连北清河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泰安!”这一句话说的太过用力,师靖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一下子跌倒在地。

“郎君!”众人大惊,赶紧上去搀扶,师靖睁开眼睛,把大家的手推开:“你们少来这套,赶紧去北清河那边看看有无敌军驻防,何处有浅滩可以渡河。”

现如今,观州军马成为敌后方一支游荡的势力,他们向山东高俊那里拱进,与蒙古军交战,寻找可以安息的地方。齐昭前几天刚刚去了寿张县,见到了潘正,后者当即做主,让他们赶紧撤往泰安州一带。

即便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阻止太平军在梁山上召开盛大的庆功会,大批军将得到了赏赐和勋绶,梁山上拿出了大批酒肉来犒劳军兵,全军热热闹闹的乐呵了两天。

但是在这期间,潘正为首的各级军官却一直眉头紧锁,虽然击垮了窝阔台的中路军,但是蒙古人的援军则继续从河北开来,现如今是应该全军据守老根据地,还是再次留下梁山一座孤城?

敌军的运动也不慢,此时恐怕已经来不及向高俊请示了,所以尽管派出了信使,但潘正还是自己做出了决断:

“这两天协助修复梁山的防御工事,然后全军撤离,主力撤往泰安山中,僧虔率领骑兵军马南下,救援莒州!”

此时在莒州,何志也也是心急如焚,城内经过清点之后,发现大量人员未能及时撤入,看着城外的滚滚黑烟,真是不敢想象他们会遭受怎样的命运,就连第一骑兵指挥官李铭都在城外,一想到这个,何志也真是觉得干脆从城楼上跳下去算了。

想归想,事情还是要做,何志也洗把脸冷静下来,迅速稳定了城内的形势,并且毫不留情的斩杀了十几个散播谣言、挑唆事端的街头混混,民兵全部被征发起来,准备守卫自己的城市。

使用一窝蜂来进行防御起到了令人欣慰的效果,蒙古军在硫磺烟火当中哀嚎翻滚,但是仅仅几天,就用完了1/3的硫磺存量,莒州太平军必须另找计策进行防御。

符小姑打着赤脚从莒州的街上匆匆奔过,她身上穿的是汉族女人的服饰,但总有些局促的样子,似乎还不算太习惯。两年前,她和几名黎人姐妹被部族首领卖掉,几经辗转之后被一位商人买下,在船舱里度过了数十天暗无天日的日子,送到了山东沿海,作为棉纺织机的操作工送给高俊。

本来以为会过上极度凄惨恐怖日子的符小姑却在这里受到了优待,何志也明确的告诉全体女工:这几位黎人女子是所有女工的老师,大家应当以礼相待。

还没有弄清楚情况的符小姑被人簇拥着穿戴整齐,呆愣愣的看到一大群妇女在自己面前俯首作礼,为自己献茶。尽管语言不通,但是他也清楚这些人并无恶意。

符小姑一家属于比较靠近汉人聚居区的熟黎,岭南汉话说的倒也很利索,尽管远隔万里,风俗极为不同,但是也渐渐的能和山东本地妇女通话。

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而且所有的女工都对她们极为客气,虚心请教如何操作棉纺织机。几位姑娘逐渐的接受了这里,甚至暗暗感谢老天让自己的命运出现转折,没有去度过她们口口相传的那些被卖掉的黎族奴隶所过的生不如死的生活。

甚至于,在今年夏天的时候,还有一位黎人妇女和当地军兵喜结连理。本来大家以为生活还可以如此幸福的过下去,但是,蒙古入侵将这一切全部打乱了,在混乱中,纺织工人流离失所,符小姑退入莒州城后,好不容易才找到当地机构,机关人员告诉她说,现在不需要人们操纵纺织机了,倒是要他们拿起刀剑来准备与敌人作战,她也被分配了一个位置,要去见主管她的人。

那居然也是一个女人,是个英气勃勃的女人:“我是你的上司陈琰,叫我陈队正就行。”

</br>

</br>

第二章 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下)

在混乱的大撤退中,陈琰一直坚守岗位,持剑守护医院人员撤退,而白卉白院长也临危不乱,除去正在休假的小冷之外,全部医院成员都成功的撤入城内,只有陈郎中去找他的女儿,稍微慢了一些。

白卉在城内没有找到小冷的踪迹,这让她焦急万分。而陈琰则因为坚持岗位,收到了何志也得口头嘉奖,这让她的鼻子一下子翘高不少,借机提出了想要找几个手下一同守卫医院。

“好,那就给你几个手下。”何志也答应的很干脆,符小姑因此来到了陈琰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官的话,我叫符小姑。”符小姑清楚,这个女人肯定不是自己的学生女工那样,而是自己的上司,因而低眉顺眼,很是恭顺。

“又是一个小姑,你们黎人起名能不能有些创意呀,排行第几就叫什么姑吗?”

这下子符小姑窘迫的低下了头,黎人虽然有母系氏族的传统,但是大部分熟黎早就和汉人的生活方式靠拢了,再加上黎人对汉学究竟不是那么精通,女孩往往只是以字辈排行来称呼,哪里想得到去取个汉文名字?

“你看看,你们俩都姓符,又都叫小姑,这让我怎么区分啊?”陈琰指着另一个女人。符小姑看了他一眼,小声的说:“大官,我们不一样的,她是波美村的,我是莱兰村的。”

那个符小姑也点点头,被卖来的女人之前就认识,她们自己区分的倒是很容易。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哪个村的。”陈琰打断了符小姑的话,双手抱胸沉思了一下:“这样吧,我给你们俩各取一个汉名吧。”

“这点全凭大官做主。”

“嗯,这样吧,你叫符冰鉴,她叫符宝镜,分别是月亮和太阳的意思,这也是适合女孩子的名字。”

“多谢大人赐名!”两个女子赶紧拱手作揖,但陈琰摆摆手说:“得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大官,我说了,你们叫我陈队正就好。现在你们都去领取兵器,然后跟我操练。咱们不光要护卫医院,可能还要上街巡逻,据说这几天……”陈琰猛的打住了自己的话,她在接受何志也奖励的时候,确实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说这几天要出城作战,让各路民兵负责城内宿卫的事情,不过这种事可不好说出来,城内街上还悬着好几个乱传谣言的人头呢。

陈琰所听到的消息没有错,何志也正在和手下诸人商议,准备劫营一把。

何志也曾经在书上读到过,鲨鱼的腮是没有肌肉的,只能通过不断的游动使含有养分的水不断的进入鳃孔,一旦停止游动,就等于死亡。蒙古军队和鲨鱼一样,由于没有军队内的储存后勤系统,即便是一次劫掠了很多粮食,也无法妥善的储存以供长久使用,在行军过程中,他们要不断的移动,不断的到新的地区去劫掠,一旦停下来,就会很快陷入粮荒的境地。

现如今,察合台只能拿出三分之一的力量来不断的攻城,剩下的人都必须行进到北到沂水、南到日照之间的广泛区域内打劫粮草,不然的话,蒙古人很快就要陷入粮荒。

“高俊说过,既然是要出击,那么就争取一次性把敌军打痛。我批准你们使用火箭,硫磺的储量你们不用担心,想用多少就用多少,最好你们这次把察合台直接烧成炭,那样我才开心呢。”听到民兵们争论是不是应该节省使用火药武器,何志也这么回答。尽管整座城市被团团包围,但他坚信,高俊肯定会派人来解围的。

太平军在深夜行动,大约有六七百人出城,前期行动很顺利,但是民兵毕竟不如军兵那样旗帜众多便于指挥。在后撤的时候遭遇了蒙古残兵的追袭,有上百人阵亡。

但是这把火放的也是够大的,蒙古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些天劫掠来的粮草牛羊化为灰烬,还有近百人被杀。

然而影响最大的却不是这个,储藏马奶酒的地方也被放了一把火,打碎了十几个坛子,射破了六七个皮囊,蒙古士兵们心痛的趴在地上舔被酒滋润的土地。

但是很快有人意识到,反正敌军来过这里,损失不明,自己抱回去两坛酒似乎也不会被发现。对于苦于成吉思汗禁酒令,一月之内只能三次饮酒的蒙古军士兵来说,这真算得上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先是弘吉剌人,然后是乃蛮人,这群经常经商的部落显然脑子转得灵活一些,先后都意识到这一点,每个人都报过去两三坛上好的马奶酒,而蒙古人差不多是最晚意识到这个的,此时仓库基本上已经搬空了。

弘吉剌人随后偷偷的放出消息,在军营里面秘密卖酒,一碗马奶酒就要一颗珍珠,而一坛马奶酒要用一坨黄金。有气愤的蒙古士兵向将军举报,但却被其他士兵毒打了一顿:好不容易偷来的马奶酒又被收回去了。

一连几天,营地都沉醉在酒香之中,所有的马奶酒都被趁夜偷袭的人所摧毁了。如果不是刚刚进行完一次袭击,实在是有所担心的话,何志也甚至有可能取得一次更大的战果。

察合台气得破口大骂,但是也无可奈何,蒙古骑兵这下子更没有力量去攻城了,绝大部分力量都要用于到处打劫上。但是现如今莒州内的百姓们也日渐聚集在各处山寨之中,想要打击他们也变得越来越难,而太平军屡屡出城袭击,强迫察合台在城镇周围多部署力量,腾不出手来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打劫扫荡。

赞州蒙古军惨败的消息,以及察合台现在的窘迫状况都传到了铁木真这里。在北线,蒙古人的情况稍好一些,铁木真和拖雷都是优秀的将领,他们指挥的蒙古军逐步占据了优势,而完颜合达与王浍接连败退,已经丢失了潍州,困守于登州。

在北线形势已经逐步出现曙光的情况下接到中线惨败、南线胶着的情报,铁木真心情好生抑郁,当拖雷率领诸将前来觐见大汗的时候,他却愁眉不展,手中不断的把弄着一柄宝刀。

蒙古诸将们的心情也好不到多少,尽管攻下来潍州,但这几乎消耗掉了保定世侯邸琮的全部兵力。在攻城过程中,邸琮身先士卒,两次中箭倒地,几乎拼光了所有家底,可算是攻破城堞,然而敌军还是在当夜偷偷撤走,突围向登州而去。

大蒙古国的骑兵在野战中所向无敌,但是攻城却要依赖汉军,进行得缓慢而且伤亡巨大。其他的各类山寨也是如此,蒙古军尽管在过去几年内已经逐步掌握了攻城方法,但是攻打城池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划算的事情,即便是汉族军队也很难做得更好。

</br>

</br>

第三章 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上)

“可汗,现在不是明安将军当初提出三路攻金的时代了。金人已经越来越意识到我军扫荡的威力,无论河东还是山东,敌军都在结成山寨固守。原来的那种就粮于敌,攻克一城就屠杀一城,急速前往下一城的做法已经日渐困难。”作为铁木真最宠爱的小儿子,拖雷一语道出了现如今蒙古军的困境。

“说下去,我的孩子。”铁木真一向偏爱拖雷,当然不会对他的话语产生反感。

“我军一旦进入敌境,除去士兵随身携带的奶酪肉干可以应急之外,剩下的大部分给养都要从敌军手上夺取,一旦遭遇挫折,就会陷入困顿,蒙古骑兵虽然天下无敌,但是却不得不分散出大量的力量去周边劫掠,而不能用于一线战斗。”拖雷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相比而言,我们手下的汉人是豪门,虽然军兵不够勇壮,但是他们有自己的后勤,能够从自己的地盘上源源不断的将粮食运往前线,让军兵们不至于为每顿饭发愁,可以全心全意的对付下一场战斗,蒙古军队也应该模仿这种方式,让这些汉人世侯为我们运粮!”

“为什么要模仿这种方式?狼都是饥饿的,只有风餐露宿才能激发他们的野性!”有一些蒙古军将表示不满:“无比睿智的拖雷王爷,你要模仿汉人的办法吗?他们可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啊。如果敌军实在难以攻占,我们就将骑兵散开,先去劫掠别的地方,攻敌必救,把他们引出来。”

“真是十分美好的想法,我的拖栾千户。但是事到如今,您还没有发觉这群山东人和我们以往对付的对手都不一样吗?他们对我们的想法有准备,也不会轻易调动,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虽然在野战中逊于我军,但并非一无是处,我尊贵的哥哥窝阔台的战败就能说明这一点。”

托雷环视诸位蒙古贵族,开始阐述自己的总结性意见:“尊贵的大汗,各位大蒙古国的那颜们,事实已经无可辩驳的向我们证明,以往我们用于消弱河北的那些手段,对于山东并不适用。这是因为山东有坚强的领袖人物带领他们反抗,和这样的对手战斗需要的不仅仅是勇猛和巧变,也要有足够的耐心与毅力,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后勤制度,还要点集一支一年四季都能作战的蒙古军队,长久的与山东人作战。让他们无法播种与收获,只要耽误他们两个播种季节,这群人就将不战自溃。我们要向汉人学习,甚至模仿他们的制度,安抚他们的百姓,瓦解他们的斗志。”

来自汪古和蒙古的千户们开始向乌梁海人和克烈人解释什么是播种与收获。

“我认为拖雷王子的意见是正确的。”一直没说话的移剌楚材突然开口了:“就算高俊十分强悍,他也仅仅具有一个山东,我们只需用部分兵力牵制他,消耗他的力量,主力军队应该继续攻打河北河东乃至于河南各地,把这些地方全都占据了,高俊四面被围,就变成了被网缠住的鹿,又能如何呢?”

铁木真并没有当即作出表态,对于这种大事总是要深思熟虑的,但是,他和拖雷有同样的感觉,在山东举步维艰,没有后勤就必须散出大部分宝贵的力量去各处劫掠,而山东地区又有不少山岭河道,非常不利于蒙古军队机动,蒙古军的前进变得很艰难,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从蒙兀部的首领到大蒙古国成吉思汗,铁木真的成功也源于他擅长学习。

就在此时,李全走了上来:“可汗,我就是李全。”

“我听说过你,李将军,你曾经在山东拥有上万兵力,可是却被高俊打败了,没有关系,我已经决心授予你在清沧地区收税和签军的权力,你要把失去的一切都从高俊手里夺回来。”

“我一定为可汗尽心竭力,效忠至死。”

“这对你同样有很大的好处,大蒙古国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功臣,只要立下战功,就能受到奖赏。”铁木真收起了他一直把玩的刀:“说吧,你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如果我们想要消耗高俊的话,那么必须烧毁他在淮北的粮仓。我还从淮北能够打探到一些消息,据说高俊从南家的临安结出七十万石粮草,并且全部送到了东海,这些粮食可供十万人吃四年。不消除这些粮草,是困不死高俊的。”

“十万人吃四年!”有不少人已经惊呼出来:“南家的仓库里居然有这么多粮食,这米豆怕是能把色楞格河都填平了。”

“本来以为金朝已经够富裕了,没有想到南家更加富裕。”

“还说什么?我们要打下这些地方。”

李泉笑着说:“南家岂止有粮食,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多的是,丝绸、云锦、砂糖、茶叶,还有各类水果:甘蕉、桔子,这些好东西总是要尝一尝的。”但他随即注意到了铁木真的脸色,急忙施礼:“这一切都要恭听大汗圣裁。”

“我会让察合台注意探查粮草的准确位置,如果必要的话,咱们在征讨完胶东之后就要即刻南下,消灭高俊最后的希望。”

此时此刻,高俊并不知道他的百万粮仓已经被盯上了,因为眼前的浓烟就已经够磨人的了,蒙古人用烟熏初见成效,这几日更是发了狠,虽然闹了几次失误,熏倒了自己一片人,但整体而言依旧折磨的太平军苦不堪言。

温撒普贤奴坐在屋子里静静休养,闭着双眼调试呼吸,作为全军数一数二的鹰眼,他被特批不用参与在烟雾区执勤,免得那烟雾熏坏了他一双火眼金睛。

而在这几栋房子以外,绝大部分营地都处于烟雾的下烟区。这些烟雾并不能说多浓,还到不了咫尺不可见的地步,但是多呆一段时间就觉得眼睛酸涩,喉咙难受。

纳牙阿有耐心,高俊也很有耐心,太平军顶着浓烟坚持了好些天,偶尔趁夜突袭,也绝不贪功。

能烧的木料越来越难找,纳牙阿也不敢派出太多的人去伐木取材,烟雾的攻势已经逐渐的淡了下来。

高俊对战场形势有一个非常准确的估计:完颜合达他们是挡不住铁木真的,必然会退往登州、宁海州等地,只要渡过了泰山与大海之间的通道,蒙古铁蹄就可以在胶东较为平坦的地区自由施展威力。

在此之前,高俊一定要趁着蒙古各支军队相距较远的机会,争取打垮纳牙阿,他正在筹划一场大反击战。

</br>

</br>

第四章 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下)

在宝胜寨的这段日子,高俊也并没有闲着,全军继续整训,还要将在这里躲避的百姓训练为军兵,夏伯阳等人天天扯着嗓子操练军马,各都都尽可能的分配一些新兵。

高俊也在军兵中观察,寻找可以培训的新军官,昨天他又新组建了两个都,并且任命了新的军使:费大力和必兰寿马。这两个都现如今各自只有两名军官、四名老兵和十五名新兵,满员率只有两成,但是只要能够突围,随时可以从民兵里面继续招募人员。

现在各都可以说是丝毫不“臃肿”,甚至于军使都不打旗子了,而是像队正那样带头作战。

但是没等高俊实施反击计划,纳牙阿率先发动了凶猛的进攻。

和高俊一样,纳牙阿也迅速发现了眼下蒙古军所面临的威胁,铁木真成功的推进,离纳牙阿的距离越来越远。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很难互相策应,所以最好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对高俊下手。铁木真后者虽然心怀忧虑,但是对自己的中军万户依旧比较认可。

纳牙阿发动了进攻,他麾下有三千蒙古军。除去铁木真自己还剩下的三千人马以及拖雷的三千人马之外,已经是山东境内最大规模的蒙古军——窝阔台已经惨遭全歼,察合台也遭受重创。如果纳牙阿惨遭失败的话,铁木真对山东的第一轮进攻就可以说是以惨败而告终。

而恰恰相反,如果他成功的将高俊驱逐出去,不但铁木真再也没有人束缚手脚,可以将被高俊视为后方的胶东地区烧个烈焰朝天。而且纳牙阿还可以趁胜追击,进入泰山境内,将前来支援的潘正从泰山山脉中赶到平原上去,垫蒙古人的马蹄子。

正因为如此,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纳牙阿一反常态,将全部兵力都压了上去,为了组织这次进攻,他们这几天截留了大部分从河北运来的各类物资,尤其是粮草,以便士兵们精神满满的发动冲击。

蒙古人发起狠来真的是谁都挡不住,更何况他们的军力是高俊的一倍有余,也就是半天的功夫,他们就纵火烧毁了新修建的几道寨门,攻下了一个山头,骑兵沿着山谷前进。但是被道路上所设置的壕沟拒马所阻拦,军兵们从山头上冲下来,与在山谷间的骑兵战成一团。

双方在肉搏战中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太平军充分利用了区域内有几道峭壁,战马无法上下的优势,想办法延长蒙古人的冲锋路径,居高临下的用弓箭和石头对付他们。而蒙古人则依靠下马步兵填平了壕沟,逐步的占据了山谷间的道路。

夜幕逐渐降临,两军开始休息,太平军依照传统,组织敢死队下山冲击敌军,而蒙古人也早有准备,双方混战一场,太平军吃了小亏,迅速脱离战线。

第二天的战斗更加胶着,蒙古人逐步占据了所有的山间道路,仅留下数个山头上还有太平军驻守,而六百多名主力军马不得不退入宝胜寨之内。

但是蒙古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这两天的进攻之中,蒙古军死伤近六百人,以至于当纳牙阿要求他们继续作战的时候,差点就闹出了兵变。太平军是为生存而战,而蒙古人只不过是为下一次劫掠而战,双方的士气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蒙古人也没有军典制度,无法建立坚强的信心。

当天晚上,太平军再次趁夜出动了,不过这次并不是偷袭敌军,反而人人都拿了一把长长的镰刀,要割掉山脚下的茅草,防止第二天蒙古军放火攻山。

在漫长的黑夜中,蒙古人呆在篝火旁,睁着迷茫的眼睛,他们看不清黑夜里面的人影耸动,但是能够听到割草的声音,那种单调、重复、千篇一律却又响个不停的镰刀声让他们夜不能寐。

有传言说,这是长生天派出他的使者到地上来,在割取死人的头发,要带他们回天上。

第二天拂晓,蒙古军气恼的再次发动进攻,向山上打去,但是还是被太平军击退下来。宝胜寨的主力人马也趁机出击,收复了一座小山。但是考虑到兵力不足的窘境,最后高俊还是放弃了外围的一个山头。

眼看着这种情况,纳牙阿觉得此时不宜操之过急,蒙古军一反前几天的举动,不但不再填平壕沟,反而开始主动挖掘沟壕,他们笨手笨脚的拿着工具,模仿太平军的样子挖出一道道沟壕,设置栅栏拒马,大有在山间谷地长期据守的意思。蒙古军扎下连营,一个个毡帐坐落在山道间,每逢路口则设置一个大营,屯兵上百人。

火把点亮起来,整个夜晚山间灯火通明,蒙古军在亮堂堂的道路上来回巡逻,顿时觉得心里面安定了不少,纳牙阿连续两天没有发动进攻,打算让士兵们略微休整休整。

优势被转移到蒙古人这边,尽管他们损失了六七百人,但太平军的损失也不比这少太多。

蒙古人也想试着发动一次夜袭,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是拜塔尔百户,他精心挑选了150名优良的蒙古士兵,准备趁夜袭击附近的一座山头。所有的士兵都身形矫健,穿着优良的皮甲,武器包好了毡布,以防止发出声音。

拜塔尔斗志满满,他的两个弟弟也在受选的这150人当中,如果这次袭击果然能够成功,多多少少也能让两位兄弟获得一些战功。

事实上,太平军确实松懈了不少,连日来的苦战让他们精神打不起来,哨兵都开始难免打瞌睡。

但是蒙古人注定遇到克星,温撒文殊奴这几天一直无事可做,这天晚上干脆出来巡视,远远眺望,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山头说:“那里有蒙古人!”

值夜军官不敢相信,两座山头之间起码隔了60丈的距离,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看见什么蒙古夜袭的军马的,大家甚至连山头的轮廓都看不清,但是文殊奴信誓旦旦。

值班军官还想纠缠,但是文殊奴已经按耐不住了:“敌人已经爬到半山腰了,现在来不及了!”说罢就扯着嗓子长嚎起来:

“对面的同袍们,有蒙古人夜袭啊——”

整个营地顿时沸腾起来,灯火大亮,确实有人看到了半山腰上似乎有人在匍匐前进。蒙古人意识到他们被发现了,立刻由偷袭变成强攻,已经走到半山腰的他们举起刀枪,几乎是几个箭步就冲上了山顶。

“先把火把踩灭!”拜塔尔一边用刀格斗,一边大喊着。也就在这个时候,高俊在睡梦中被惊醒,当他披好衣服离开帐篷的时候,对面山头上的火把已经灭掉了一半儿,只能看到两军交战的片影。

温撒文殊奴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高俊直接下命令给他:“我们跟着你,冲到对面的山头上去支援!”

</br>

</br>

第五章 倍则分之(上)

黑夜之中,只有借着点点火光能勉强看清敌我的位置,太平军主力冲出宝胜寨,越过山间小道,冲上山头支援友军,双方在整座山上混战,蒙古人有人数优势,而且早有预备,一时间占据上风。

“把所有火把都灭掉,只听鼓声和哨声行事!”高俊一路从宝胜寨冲到山头上,转眼才发现大部分士兵已经掉了队,大家不断的遭遇敌人,然后就地混战,已经失去方位。情急之下,他一把拉过温撒文殊奴:“现在你要充任全军的眼睛,能做到吧?”

“完全没问题!”文殊奴睁着一双泛绿光的眼睛,轻轻一扫,就准确的报出了敌军所在的方位,鼓声响起,哨声也此起彼伏。火把全部都熄灭了,只有点淡淡的月光,在这一片黑暗之下,哪怕近在咫尺都难以辨清敌我,只能勉勉强强的看到浮动的身影。

“冲上山去,敌军的首脑肯定在山顶!”拜塔尔带着几个蒙古军兵往上冲,但是在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敌人,原本拜塔尔以为身后的那一队人,直到快冲到山顶的时候,他们突然抽出刀来狂砍蒙古兵,向山顶冲击的队伍顿时大乱,拜塔尔也被挤得跌倒在地,鼓声越来越近,大批军兵冲进了来,用汉话叫嚷着,厮杀驱赶蒙古勇士。

拜塔尔暗暗叫苦,往前爬了两步,借着月光,他看见了吃惊的一幕——一个即便是在黑夜中也双眼炯炯的汉人官兵,不断的用汉语下着命令,在他身边的鼓手们就敲响鼓点变化节奏,而敌军则不时冲击,每一轮都能准确的捕捉到蒙军的位置,然后展开厮杀。

“混蛋,你这混蛋!”拜塔尔气苦不已,没有想到在太平军中有这样的奇人异士,尽管天色黑暗,但他依旧记住了那人的轮廓。

蒙古人尽可能的把火把点起来,掩护着已经偷袭失败的士兵向下撤退,拜塔尔也得以突围下山。

能够撤回来的蒙古军兵不足三分之一,而且整个营地一片混乱,其他各个山头趁机居高临下发动进攻,让蒙古军不能集中精力。高俊又带着人马撤回宝胜寨去,他们堂而皇之的越过山间的谷地,而蒙古人甚至连马鞍都没来得及装好。直到后半夜,战斗之声才再次平息。

第二天清晨,太平军打出了信号旗,15名没有武装的军兵来来回回将蒙古人在山顶上的尸体搬到靠近山脚的地方,纳牙阿下令不准向他们拉弓射箭。

片刻之后,一名没有武装的蒙古使者也到了宝胜寨的寨门前大声喊话,纳牙阿对于高俊的举动表示钦佩,但是蒙古人不会向太平军归还他们战友的尸体,因为山中的太平军迟早是要被全部歼灭的,纳牙阿会妥善保管所有太平军的遗骸,到时候会将包括高俊在内的所有人风光大葬,以嘉奖他们的英勇。

拜塔尔双眼浮肿,精神憔悴,查看搬运下来的尸体,这些人都很年轻,是蒙古部族的骄傲,但是在昨天深夜的战斗中却没能立功。

两名蒙古小厮又拖下来一具尸体,拜塔尔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随后,一下子跪倒在尸体的脚边,嚎啕大哭起来。

“百户,百户老爷,你千万不要这样。”几名军兵赶紧扶起拜塔尔,而后者捶胸顿足,他的两个兄弟全都没了。浑浊的泪水滚滚流下,想起朝夕相处的手足之情,百户忍不住嚎啕大哭,场景真是闻者泪流。

一想到在过去几年的战争中牺牲的战友,其他军兵也都垂泪不止,蒙古军营的士气一下子黯淡下来。

纳牙阿走近拜塔尔,轻轻拍拍这个得力下属的后背:“拜塔尔,眼泪是杀不死敌人的,把你的刀捡起来,我们有报仇雪恨的机会。我记得你的二弟不是还有个襁褓中的儿子吗?现在他应该继承父亲的家业,并且为父亲报仇,等到打赢这一仗,我会按照双倍的忽必给你战俘,你可以让你的侄子重振家业,恢复你们氏族的荣誉。”

“是的,我一定会的!”拜塔尔想起那个可恨的太平军军兵,猛然抽出马刀:“我要像杀羊一样把他的心肝肚肺全都掏出来。”

蒙古人的进攻在一天后再度开始,这次他们重点攻击其他几个外围山头,并且运用移动的骑兵阻断各山之间支援的道路,这也是高俊最害怕的一招。

最外围的一个山头上,凭借着山上的乱石嶙峋,残余的军兵还在勉强抵抗,但是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已经明显不可能支撑了,一名军兵从战线上跑了回去,一直到山顶附近的一个石窝,那里还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

“栾三哥、齐小儿,你们俩各拿着一面旗子,赶紧装死!”那名军兵胡手胡脚的将几片布塞到两个人的怀疑:“前面眼看就不行了,咱们都的旗子不能丢,要是蒙古人不搜查,算是天不灭我,要是蒙古人要给尸体补刀的话,那就真滚他妈蛋的晦气。你们都记得哪些菩萨?赶紧念一念。”

两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勉勉强强的很难说话,这名军兵把他们俩推转过身趴在地上,然后又跳了出来,此时军兵已经退到这里,只剩几个人了。

高俊拳头攥得关节发白,但是却无能为力,数个山头上,太平军们眼看着蒙古人是如何推平了这座山头,残余的太平军如何发动最后的冲锋,然后被杀。

这对太平军士气是一个极大的打击,阵亡的可怕处境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加贴近,这让大家心中不寒而栗。

蒙古人获得了一次重要的胜利,士兵们疲惫的回到山下,这次冲击也将他们累坏了,也让他们的心情变得极度暴躁,山上曾有几名士兵投降,蒙古军早就杀红了眼,直接一刀了事。

纳牙阿正在酝酿下一次进攻,但就在这个时候,有军将慌慌张张的进来:由于攻击带来的巨大消耗,营地里的补给已经见底,可是从北清河流域过来的运粮车队却已经迟到了三天,蒙古军还有两三天的存粮,然后就要断炊了。

断炊,对于蒙古人并非绝境,他们有很多的轻骑兵可以出去搜查补给,附近总归是有村庄的。但也就意味着蒙古人不能再花大力气进攻宝胜寨了,先前获得的战果也可能丢失。

纳牙阿必须在这两天之内彻底的消灭高俊,不然的话,就得撤退到原始的进攻位置,等待着下一次攒足补给发动进攻的机会。他在心里暗暗斥责负责运粮的汉人们,转而发动了一次猛烈的进攻。

</br>

</br>

第六章 倍则分之(下)

棣州厌次一带欢声笑语,军兵们大口咬着熟肉,大口喝着美酒,从战马上摇摇晃晃下来的师靖努力的松动双腿,早有卫兵过来帮他脱下靴子,这几天人不卸甲,真是累坏了。

“郎君请用饭。”一个年轻女子笑吟吟的端过来一个托盘,里面装的是一碟熟肉和一壶好酒。

“多谢刘姑娘了。”师靖狠狠的瞪了卫兵一眼,但是现在来不及穿靴子了,一股浓郁到可怕的味道在弥漫,但是那姑娘似乎毫不介意:“郎君赶紧吃些东西,这次可算是能让大家好好吃一顿了。”

“那是咱家郎君有本事。”卫兵接了一句,但是立刻又被师靖瞪了一眼,打发去喂马了。其实师靖现在很饿,如果不是刘姑娘在面前,他就直接上手抓肉往嘴里塞了。

就在三天前,观州人马的觇骑与蒙古军的觇骑交战,在搏斗中,观州人远远的望见远处似乎有大车车队,师靖估计了一下,这应当是从河北往山东前线运粮的车队。观州人失去补给已经10天了,如果不能狠狠补充一下,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能不能走到北清河。

因此,师靖先是装作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车队一样,继续向东移动,但是突然间带领战兵向南,敌军觇骑惊慌无措,根本不能及时报信,师靖带领骑兵即刻杀散押运车队的河北汉军,这车上装的果然都是补给,有大块的肉,还有上好的酒。

步兵们护送着观州百姓也往这边来,大家看到补给,顿时都挪不动脚,就地开锅造饭,长途跋涉的人们暂时让自己放松一下。

尽管自己也饥饿难耐,但刘姑娘还是先找地方洗了洗手,为师靖调制羹汤,这姑娘父亲也是小有所成的商人,女儿如果嫁了个军将,多少也靠近了官家的门路,心里还是很愿意的。

就这样,原本应该送往胶东的补给全都落进了观州人的肚子里,尽管吃起来很爽,但蒙古大军随即前来报复,只匆匆吃了几口的师靖又要提枪上马,与之搏战。

蒙古人万万没有想到让观州人误打误撞的截了粮草,心里头万分恼火,原本还指望将这帮观州人拖瘦拖垮之后再给他轻轻一击,现在看来还是早日将北清河一带的蒙古军都调集过来,抓紧时间弄死这群人为好。

战斗进行得很激烈,最后师靖一把火烧掉了剩余的补给,率军继续东撤,而追击来的蒙古军也暂时休整,继续汇集各地兵力,准备给敌军致命一击。主力人马现在都在胶东和南线作战,北清河流域留守的蒙古人并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纳牙阿的补给暂时断了几天,这也是至关重,甚至能够转变战局的几天。

蒙古军不失时机不做休整,立即又对高俊发动猛攻,宝胜寨周边战火纷飞,太平军拼尽力量,却实在难以阻挡敌军,甚至宝胜寨本身都岌岌可危。

蒙古军集中力量,用大盾掩护弓箭手靠近山寨正面,然后以火箭乱射,终于想办法点燃了大门,趁着浓烟滚滚之际,蒙古军组织撞木,终于突破了太平军在正门的防守。

“阿——拉——”拜塔尔一马当先,率领蒙古骑兵冲锋跃进,冲入山寨之中,然而山寨里面的太平军没有放弃希望,而是用大量的拒马阻挡蒙古骑兵扩散占领,在到处都是房屋的山寨里面,骑兵确实也行动不便,太平军拼死反攻,大有将敌军一举逐出之势。

但是蒙古骑兵源源不断的进入寨中,双方拼杀惨烈,高俊也亲自披坚执锐,站在方阵之中,大声指挥军兵继续前进,将敌军逐出寨门。

外围的各个山头上看见宝胜寨那边浓烟四起,不少人立刻生疑,若是宝胜寨被蒙古军攻克,则高郎君必然身亡,如若高郎君身亡,自己还打个什么劲儿?一时间军心纷乱,甚至有一座山头上的太平军商议之后举手投降。

关键时刻,又是温撒文殊奴眼尖发现了这些状况,冲到高俊身边向他汇报,高俊当即抓住他,指着不远处的小寨:“你随便带两个人,把太平军的大旗立在小寨上,立得高一些,让大家都知道大寨尚在!”

文殊奴当即领命,随手指了两个人跟他走,三个人扛着高俊的纯黑色大纛,高高的立在小寨之上,那面旗帜迎风飘扬,各处山头的太平军顿时士气大振,再次发动反击,将蒙古军逐到山下。

“快把那面旗子砍倒,只要砍倒旗子,敌人就彻底战败了!”拜塔尔吃力的格挡开那些刺来的枪尖,对着身后大喊,数十名蒙古勇士跟着他,向小寨方向发动了英勇的冲击。太平军阻拦不住,他们跨过一道道拒马,绕过房屋,努力抵抗着从窗户里面捅出来的削尖的木棍,等冲到大寨通往小寨的门口时,只剩下了七八人。

“受死吧!”张导大吼一声,他的长枪早就折断,此时拿的是本来用作木工活的斧子,依靠着一面做工粗糙的盾牌,他抵住了前面蒙古军的致命一刀,一直闪到骑兵们的跟前,然后用斧子狠狠砍在一匹马的前腿上。

战马长鸣一声,发狂的把身上的骑手颠下来,张导冲上去,他的斧子太笨拙又太粗糙,砍不动这人身上的铁甲,也不能顺着缝隙捅进去,但是张导毕竟很有力气,而且没穿上全套装甲的身体很灵活,他想办法压在这个人身上,努力的用头盔上的绳子勒死此人。

张导刚刚站起来,就遭遇了另外一名蒙古骑兵,那人的战马已经倒下,徒步摇摇晃晃的冲过来,手里拿着短骨朵,张导抵挡不住,一下子被推倒在地,当对手的骨朵高高举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心灰的想:没想到真的被敌人爆头了。

就在此时,一杆锋利的长枪从背后捅进了那个蒙古骑兵的心窝,魏小乙大喝一声,指挥军兵冲上去与敌军搏战。

太平军利用寨门的阻挡,拼死抵抗蒙古军的冲击,不少蒙古骑兵命丧于此,但拜塔尔催动健壮的骏马扬起前蹄,猛的将这门踹开。

这时他才注意到,身后只剩下一个人了。

负责插旗的温撒文殊奴大惊回头,三个人各自拿起兵刃与蒙古骑兵交战,那两个人先后阵亡,而拜塔尔身后跟随的蒙古骑兵的战马被长枪逼得发狂,居然直接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拜塔尔的战马也不幸被打倒,但他毕竟强壮有力,在近身搏斗中轻松放翻了文殊奴。

“啊哈,真巧,长生天把我的仇敌送到我的手下了,你的这双眼睛不是很厉害吗?”拜塔尔狠狠的压在文殊奴身上,而他身下的这个女真人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将他掀下来。拜塔尔气喘吁吁的用右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我给你洗洗眼睛。”

山崖上传来一阵阵惨叫。

</br>

</br>

第七章 兵者,诡道也(上)

高俊焦急的在外面等待,但是郎中出来的时候还是摇了摇头:“我在老家也见到过,有些人的眼睛受了这样的伤,倒是还能长好,但是从此之后就看不清东西,眼前像蒙了雾。”

“这怎么能行呢?你知不知道这双眼睛对他多重要,对咱们全军多重要!”高俊吃了一惊,赶紧抓住郎中,但是后者只是摇摇头:“温撒队正这双眼睛多神,老夫能不知道吗?但事情就是这样,老夫技拙,实在无法妙手回春。

高俊沉默下来,他已经不能要求太多,文殊奴还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拜塔尔好生痛快的报复了文殊奴,但是当他抽出短刀,想要彻底解决这个敌人的时候,魏小乙等人也匆匆赶来,他不得不放弃,猛冲逃窜。

在太平军坚强的抵挡下,敌军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可是此时整个营地里面哭泣哀嚎之声不绝,所有的妇女也被发动起来照顾伤员。

高俊走进病房,文殊奴的双眼都被三角纱布紧紧的包扎着,根本看不见人,听到有人进来,急忙想要站起来。

“温撒队正,你坐下,这之前的几仗你都立下了大功,我们肯定要发给你勋绶。”

就是这一句话,让刚才还有些局促的文殊奴突然变得沉静起来,他端正的坐在床边,最后轻轻地问高军:“郎君,我这双眼睛是不是瞎了?”

高俊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事到如今我就不对你说谎了,你的眼睛能够好起来,但是视力恢复到什么样,需要你的努力,一定要听从吩咐。”

蒙古人这次使劲全身功夫也没能攻克宝胜寨,这差不多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攻克宝胜寨了。军兵们连夜修复寨门,并且布置更多前后防线。而蒙古人因为连续进攻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已经不想继续发动进攻。

最要紧的是,补给真的已经见底了,纳牙阿这时候才知道运输车队被夺的消息。这样下来是彻底不用指望有补给及时来到了,蒙古人只能暂停攻势,立刻派出轻骑兵四下出击,寻找村落取食。

与此同时,蒙古人又不能让高俊瞧出破绽发动反攻,他们也费了很大的周章,做出了种种迷惑性的举动,让高俊确实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敌军分兵。网电脑端:

但是此时,在南,县,另外一场针对进行包围战的蒙古军的行动正在展开,僧虔率领骑兵快速行进,不日就抵达了莒州附近,他们所到的时机刚刚好,何志也刚刚用完所有的火箭。

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僧虔立即运用骑兵开始突破,尽管察合台已经知道窝阔台战败,但根本没有预料到,女真人会将骑兵派过来对付自己,骤然之间惊慌失措,甚至无法将在附近劫掠的蒙古军集结,营寨就被大量攻陷。

太平军骑兵们骑着健壮的战马,越过燃烧的木栅,马枪的铲形枪头笔直向前,不少精锐的蒙古骑兵双手还没碰到马鞍,就被刺死在当场。

“外围是怎么回事?”张成武在城头上巡逻的时候,远远的看见蒙古营寨外围似乎有烟尘起来,靠近城郭这边的蒙古骑兵,正在手忙脚乱的戴盔披甲,骑上战马向那边驰援。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会不会是蒙古人故意演的戏,引诱我们出城作战?”何志也得到消息之后匆匆上城,但是大家还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否应该出击。

城内的片刻迟疑给了察合台喘息的机会,僧虔的攻势极其猛烈,蒙古人招架不住,如果莒州城内的守军此时也加入围攻的话,察合台就要一败涂地了。

但是莒州城的安危更加重要,守军没有加入战斗,鉴于前来解围的太平军实在是攻势猛烈,察合台只能集结剩余兵力迅速撤走,在没有被合围的情况下,察合台成功的撤出了绝大部分人。

看到蒙古人卷旗撤走,莒州城内才意识到敌军真的失败了,不得不大呼后悔,但是此时的情形也无从补偿。

不过,当远处出现太平军的旗帜时,后悔的情绪一下子都被激动所代替,士兵们拍手相庆,没有想到真的撑到了这一天,谁也没想到友军来得如此迅速,仿佛神兵天降,一下子就把察合台赶跑了。

何志也喜气洋洋的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援军入城,僧虔全副披挂一马当先,见到何志也连忙滚鞍下拜。

“僧虔,这次可多亏你们了。”何志也想想还有些后怕,一旦莒州城破,那么他们这些年攒来的家私可就全部覆灭,其中不少是不可复制的东西。

两人略微寒暄几句,此时战果已经统计下来,踏破敌军营寨十二盘,杀掠敌军110余人。

这下子两人的脸色难看了不少,察合台及时后撤,基本保持了有生力量,散居乡间、正在寻找劫掠对象的蒙古骑兵发现城门的狼烟之后,也都立刻分散寻找主力,很快就找到了察合台的旗帜,敌军实力尚在,还有可能继续反攻。

“我军骑兵并不算多,只是打击突然,令对手猝不及防而已,如果让察合台从容整顿,敌军再来,那我也束手无策。”僧虔和城内几位民兵首领交换一下眼神:“请诸位谨守城池,我要立刻追击察合台,趁着他未能整顿兵马之际,连续突击,直到将其彻底击溃为止!”

在军事上,何志也没有太多的意见,太平军骑兵随即再次全军出动,对还没有整顿的察合台进行追击,而后者猝不及防,又再次撤退。

察合台也非常清楚僧虔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他也不再使性任气,并不以撤退为耻,反而撤退的主动大胆,只求离敌军越远越好,赶紧整顿兵马。

追击战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军一直从莒州跑到了海州。强悍的蒙古骑兵吃睡都在马上,一边撤退还一边修补士气,慢慢的,各路散兵纷纷聚合在察合台周围,蒙古军的士气大为恢复。

在海州城北,太平军鼓足力量,再一次的追上了察合台,但是这次察合台不再主动后撤,反而正面列阵,蒙古骑兵的士气已经大大恢复,已经不惮于和人数不多的僧虔力战一场了。僧虔这时才发觉自己追击过猛。对蒙古人那神奇的恢复修补速度还是有些怠慢。

然而此时后悔也晚了,蒙古人不怀好意的张开阵势,从各个方向向僧虔步步逼近,他们的力量没有丧失,人嘛也不算疲惫,都穿着闪亮的盔甲,拿着沉甸甸的武器,三分之一的人拿着能让人肠穿肚烂的马枪,三分之一的人拿着能让人头破血流的铁鞭,三分之一的人拿着能让人身首分离的马刀。

太平军骑兵们咽了口吐沫,纷纷举起自己的兵器,他们都是从上百上千人中由李铭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优良的马上战士。

正当僧虔准备拼命一击然后想办法撤退的时候,察合台身后突然金鼓大作,大量金军的旗帜涌现。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八章 兵者,诡道也(下)

蒙古人之前一直在逃命,忙着将散处各地的轻骑兵汇聚到一起,连汇拢都来不及,哪还想着派出觇骑做侦查!

所以,蒙古军对身后涌上来的金军毫无防备,顿时阵脚大乱,而这群禁金军也毫不含糊,抽出刀上来就砍。尤其是其中的金军骑兵勇猛异常,看得出来也是一支百战之师。

正面的太平军自然毫不示弱,趁着这个机会轮圆膀子上去猛抽察合台的耳光。两路人马前后夹击,察合台抵挡不住,顿时军马溃散,全军大败,而金军骑兵们也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海州边境才算结束。

“痛快,这场仗赢得痛快!”僧虔哈哈大笑,只不过这次胜利很大的功劳还要源于背后突袭的那支金军,而不能全部归功于太平军骑兵,就目前而言,太平军骑兵依旧不是独立的战斗力量。

僧虔将部队归拢来,转头向那边。打了半天,他还没弄清楚那支金军从何而来,但是一看到主将,立刻就认了出来。

“纥石烈将军,您这是?”

僧虔话音未落,纥石烈志已经从马上下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悍人居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僧虔面前:“我牙吾塔无能,对不住温敦郎君、对不住山东百姓、对不住你们太平军的兄弟啊。”网电脑端:

“纥郎君,纥郎君别这样。”生僧虔了一跳,几个人赶紧上去,想将纥石烈志扶起来,但是纥石烈志挣脱了他们,紧紧抱住僧虔的手,双眼圆睁:“我一时不察,居然真信了蒙古纲的话,将察合台放回山东,从背后袭击温敦郎君。这次我从黄河北渡,一路上看到邳州海州战火弥漫,全都是由我等造成,真真是心痛莫名,我等罪过滔天,见到温敦郎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着,纥石烈志脖子一梗,显得十分羞愧。这一路上,纥石烈志手下的军马看到的,是察合台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的景象。他还记得南征刚刚结束的时候,高俊如何在淮南募集逃难贫民,并且要将当时已经残破的淮北地区重新建设,在黄河北岸到处都是新开的荒地,还有大片的牧场。

可是在察合台南渡黄河的天赐良机中,他却听从了蒙古纲的劝告,让开一条生路,却没有想到察合台立刻渡河北上,重新追到了高俊身后。纥石烈志这才大惊,前后思量一番,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对不起兄弟朋友,纵然朝廷暗中授意,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因而抗命率军渡河,追击察合台。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海州与僧虔相遇,又恰好遇上了这么一个绝妙的机会,前后夹击,将察合台打得落花流水,也多少减轻了他心中的负罪感。

“将军,这事怎么能怪您呢?如果朝廷果真对前线情况有所不察,因而错误授意,也不能怪前线主将啊。此番将军虽然抗命,但是你我两军合击察合台,将之人马全歼,这是大胜一场,圣主若是知晓,也必然不会问将军的罪。”僧虔可算是将纥石烈志扶了起来:“我家高郎君得知将军如此重情义轻身命,不惜抗命追击察合台,解救了何先生,真不知会如何感谢您呢。”

“我有愧于温敦郎君,还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纥石烈志长叹一声:“现在你我先点齐兵马,保卫好鲁南,切莫叫黑鞑再来。”

从莒州到海州,察合台麾下蒙古骑兵的尸体填塞道路,最后能逃走的不足三成,之前被蒙古人圈禁劫掠的绝大部分百姓和各类物资也都物归原主。莒州城上下一片欢腾,何志也得知前线的事情之后,也亲自出城迎纥石烈志,举杯庆贺,为之祝寿。

纥石烈志自觉受之有愧,在城外五里就下马而来,见到何志也之后也是下拜请罪。他的支援是谁也没想到的,在关键时刻大大的帮了高俊一把,察合台近于全军覆灭,必然不敢再来,而纥石烈志的加入又平添一股生力军。

纥石烈志的态度是明确的,反正已经抗命了,那就破罐破摔,现在就联络温敦郎君,他说现在往哪打,我牙吾塔绝不含糊。

一直在城外躲避的李铭也终于被接进莒州城内,得知姜家母女殉难的消息,大家都沉默流泪,纥石烈志不由得感叹:“我曾听闻,帝舜年轻时在历山耕田,当地百姓因此开始互相谦让,所居之地,一年成村,两年成镇,三年则为都邑。高郎君治鲁不过五六年的功夫,治下就出现了如此多的慷慨死节之士,就连钗环之辈也能慷慨赴死,比起石抹明安、张柔、蒲察九斤之流,也不知羞煞多少男儿汉。”

拿高俊比作是尧舜,那治下叛乱众多的金宣宗又算什么?这话让大家听起来莫名觉得有些怪怪的,纥石烈志自觉失言,也不再多说。何志也连忙安排庆功宴会,冲淡一下眼前悲伤的气氛。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只有白卉院长和医院的工作人员心情抑郁,他们多方探查之后,却没有在解救的俘虏中找到小冷,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小冷只是听陆娘的话,去戏团玩一玩,所以要紧的行李都没有带,白卉垂泪收拾小冷的遗物,当初在小山墩堡一起操纵织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如今,潘莹、小冷、陆娘、小莺已经先后不在,岂能不让人涕下沾襟?

李素儿和张翠儿默默的跟在白院长身后,可是白卉坚持要亲手将小冷的衣物全部收拾整齐。

泉子、阿荷等人也来了,她们同样泫然无语。

“别这样,说不定小冷还活着。”泉子小声说,但是这种劝慰并没有什么效果。

事实上,她说的对,也许是意外,蒙古人败退之际,还是带走了一小批俘虏,小冷正在其中,默默等待命运。

察合台全线战败的消息,像是飞一样传递到了铁木真那里,听完消息,铁木真大受震动,双眼圆睁,似乎不大敢相信。

也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窝阔台、察合台先后战败,速不台、博尔术这些蒙古名将纷纷折戟,铁木真虽然打退了完颜合达,已经将胶东纳入囊中。但是其他两路已经战败,这个高俊估计会调集更多兵力对付自己,他可不像其它金朝将领那样畏蒙古如虎。

随即而来的是深深的疑问,为什么这个高俊有这般强悍的力量?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眼下铁木真已经不打算在胶东继续劫掠了,察合台已经战败,也就不可能完成烧毁高俊粮仓的任务,这件事也就只能由铁木真自己去办。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纳牙阿也接到命令,迅速离开宝胜寨,向东与主力会合,铁木真要率领大军在胶东好好的再劫掠一两日,然后掉头向西南,准备直击日照一带,焚毁高俊的七十万石粮食。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章 欲涉者,待其定也(下)

李骁奇一身泥污的回到屋子里,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但喝了两口之后,又觉得实在喝不下去,浑身肌肉的酸痛难以消除。事实上,少年军们这几天都是这样,如果不是定额配发啤酒的话,大家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李指挥。”庄佐和夏启掀开帘子,这两个人同样浑身泥污尘土,嵌满泥的手指缝伸进水碗里,几个人也不管什么卫生了。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照这个进度,再有三天也干不完,还有那么多粮食没装船呢,现在却偏偏要填什么泥沙。”庄佐忍不住碎碎念:“万一黑鞑杀来了,现在大家连敲都举不动了,还怎么打仗啊?”

前些日子,少年军押运大量物资从老根据地赶往莒州。幸运的是,他们又在那里被派往密州,筹措新的战略物资储存地,正当他们在密州一带考核地址号房子的时候,察合台发动突然袭击,包围莒州,而何志也传递给少年军的命令是:就地待命,紧守城防。

少年军度过了尴尬的一个月,在这段时期,他们西南面是被包围的莒州,东北面是正在苦战的胶东,一旦情况不妙,就要面临两头夹攻的巨大威胁。

莒州解围,少年军们欢欣鼓舞的准备专心应对胶东的威胁时,却得到了高俊的一纸命令,即刻乘船南下至海州东海县,将所有粮食装船。

仅仅是将粮食装船的话,倒也可以理解,这种活少年军们干的也是踏踏实实,但是却又来了新命令,要求大家积极准备,装载50万朝代草袋的各类沙土木灰。

草袋,是目前根据地度量衡的专有名词,一草袋等同于20斤。要挖这么多的泥土装进草袋,简直就是开运河。

少年军们茫然无措,不知这是何用意,但也只能带着一脑子问号干活。所幸原料也不缺,装载泥土的草袋日复一日的堆积起来。

“不知道就不知道,大家要耐心服从命令。”李骁奇慢慢的喝着水,压低声音对着两个人说:“这说不准是一出瞒天过海之计,咱们挖的这些泥土,很有可能是要冒充那些粮食,要不然的话,为什么让咱们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挖泥,而不去东海县那边呢?”

“瞒天过海之计?”两个人吃了一惊,庄佐还没反应过来:“那咱们这事要瞒着谁呀?瞒着南家,让他们别发现是咱们结了他们的太仓?这不可能啊,肯定已经知道了。”

“你呀你,脑子也得转转弯啊。”夏启说:“要瞒的肯定是黑的,不过这是怎么个瞒法呢?”

“我也是猜测,你们听见就听见了,不要跟别人说。”李骁奇放下水碗:“还记得前几天发表在邸报上的文章吧,声称对蒙古的战争可能要持续相当一段时间,至少还要五六年,速胜论是有害的。这篇文章你们都还记得吧?”

两个人连连点头,第一次看到那么直白的议论国政的文章,当然印象深刻。

“文章作者的署名叫仲君汇,没听说过这人吧?现在我才想明白,这是个化名,其实就是军事委员会。”李骁奇这么一说,两个人顿时恍然大悟,感情这文章是高郎君写出来的,他们想别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文章说,要争取调动一切力量阻碍蒙古人的进攻,让敌军最终撤退,为根据地争取发展时间,积蓄力量。那么你来说,蒙古人怎么样才愿意撤退?”

两个人面面相觑:“吃了大亏,当然就走了。”

“现在的形势是蒙古强,而我军弱,敌军如果吃了亏,更会意识到高郎君的厉害。俗话说得好,下手趁早,斩草除根,说不定要趁着高郎君眼下还势单力薄的机会,把蒙古的军马全都压上来,一举先把高郎君灭掉再说。”

“那你的意思是?”

“蒙古人撤退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们认为已经达到目的,已经沉重的打击了我军,在战场上假装失败倒也容易,但如果蒙古人想要破坏我们的资源呢,比如说他们想把粮仓彻底烧毁。”

这下子两个人算是明白了,高郎君让他们用泥土装袋,很有可能是要冒充粮食,然后让蒙古人彻底焚毁,以助于迷惑对手。

年轻人往往血气方刚,这种近乎于装死的战术让大家实在有些接受不能,但是既然明白了自己做的事并非没用,两个人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三人喝完了今天配发的啤酒,暂时掩盖了疲劳的感觉,赶紧爬到床上睡觉去。

此时高俊已经前往登州,铁木真在胶东一带大掠三日,然后率军向西南行进,离开了胶东地区。完颜合达与张浍也终于得以保全,与高俊会合,看到城外一片兵火,几个人不得不摇头叹息。幸运的是铁木真走的急,并没有细细的吃,只是大嚼了几口之后就把其他地方吐掉了。

“和温敦郎君比起来,我可真是差远了。”完颜合达面有赧色,同样是提控山东的将官,高俊独战两路,不但全军得以保全,还打了胜仗,自己只不过是对付一个拖雷,却先丢益都,后丢潍州,还不得不依靠王浍提供的新兵加以支撑,这才勉勉强强的没有全军溃灭。听闻济南城也已被蒙古军占领,现在看来,山东除却高俊之外,剩余各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

现如今完颜合达的军马丧失过半,剩余的人中一多半都是王浍在胶东招募的原本要加入太平军的人。完颜合达现在简直就成了高俊的客将。

但是见面之后,高俊却对完颜合达十分客气,而且并没有提出收回那些新兵的要求,依旧让完颜合达带着,只不过委婉的建议完颜合达尽可能的让这些人获得和太平军内一样的待遇,为此,高俊还将战利品的大头分给了完颜合达。

“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龙门宫的丘处机跟着铁木真走了,现如今山上的道观里只有尹志平道长坐镇。”王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山东信道教者多,假如丘处机利用他长春子的身份号召,对我军决然不利。”

然而高俊却只是笑笑:“我可真为丘处机感到遗憾。”

大家回到登州商议军情,也同意高俊的意见,蒙古人很有可能选择向西南而去,准备烧毁山东东南沿海,尤其是要破坏高俊的粮食储备,既然决意已定,高俊又细细布置一番。

之后,高俊却又找来了沐白,他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不错,高俊有意想要他当旗指挥,而不是继续搞文书政工。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现如今是要你独立领兵的时候了,我要你向西去,到泰山逸语录: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二刺螈。”

“是师靖。”沐白吃了一惊,他搭档的第一位军使,那个小个子女真人的形象一下子又出现在眼前。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一章 兵贵胜,不贵久(上)

高俊的筹划晚了一些,现如今,师靖已经被困在了北清河北,那日劫掠完送往胶东的给养之后,北清河流域的蒙古军队开始集结追击他们,纥石烈师靖数日来人不卸甲马不释鞍,连战连走,向西南而行,沿着河堤,从脂角镇杀到仁丰镇,又从仁丰镇抵达济阳县,但始终不能摆脱敌军的追击。

现如今只有尽快过河,得到高俊的支援,争取退入长白山以东的山区,才有可能获得喘息之机,但是北清河也不是抬个腿就能跨过去的小沟,观州军马奋力冲杀,却怎么也得不到渡河的时机地点。

蒙古人同样紧张非常,这段时间以来,各处的蒙古军放弃城镇,集结起来攻击这只观州军马,没有想到各处立刻就出了乱子,遥墙镇有人作乱,盘水镇、老僧口镇也先后被他们所占据,北清河到小清河之间的地带已经是乱军横行,他们到处劫杀蒙古残兵,并且对蒙古治下的官吏进行报复,为蒙古人收过税或者抢过女人的,常常是全家活口不留。

在这种情况下,蒙古军要坚决阻挡这两支人马汇合,因而在济阳县一带布下重兵,驱赶依旧在其治下的汉人百姓为他们挖掘沟壕。

黄承旧已经献上毒计,一旦事有不谐,就掘开北清河河堤,把遥墙镇以南的地区化为泽国。

屋漏偏逢连夜雨,走到济阳的时候,高守约的病情已经极度严重,再经不起旅途颠簸。纥石烈师靖黑着脸,下令全军在此休整,暂时先不动地方,让高使君先好好休息,等到恢复之后再走。

齐昭以下的所有人都被这个命令吓了一跳,这简直是破罐破摔,高守约危在旦夕,而这里没医没药,怎么可能养得好,在这里再多留几天,又能有什么好处?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师靖那股子烦躁的劲头又起来了,确实,渡北清河太困难,他也因此有些自暴自弃,还是留在北清河以北,跟蒙古人痛痛快快的打一场算了,至于其他的,不做多想。

观州来的军马就这样战战兢兢的留在济阳县一带,而蒙古人也发觉了敌军的窘境,他们催促着掳来的汉人尽快挖掘壕沟,一点点的缩小防线,并且在合适的时候发动进攻——敌军没有多少粮食,坚持不了几天。

与此同时,高俊和潘正在登州开始布置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这是关门会谈,完颜合达等人并不在场。

在赞州和莒州的胜利让军队恢复了信心,虽然太平军曾在山口惨败,但随即就反咬敌军一口,之后又用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操作秀翻了察合台和窝阔台,战场形势为之一变。

尽管蒙古援军源源不断的赶到,但战场形势相较于前不久已经大为好转,高俊也开始着手布置恢复实力。

“之前我说过,要在根据地征六十个旗的兵力,现在来看,这个数字似乎稍显保守,我看,八十个旗是没有问题的。”

几名军将一下子睁圆了眼睛:“80个旗?那是三万多人,郎君,咱们根据地哪有这么多人可以征调?”

“可是我们的根据地也扩大了。”高俊点了一下地图:“咱们太平军的起源在赞州,在东平府一带,这里也算得上是繁华去处,然而,和济南周边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功夫。后来咱们占据的地区,大多山高林密,地狭人贫,虽然有良好的军事条件,并且能出敢战之兵,却不能提供充足的人力物资。但是现在,北清河流域已经落入蒙古人之手,当地百姓思得解放,我们如果从他们当中征兵,当地人岂会不趋呢?”

大家抬起头来,按理来说,北清河流域的各州并不归高俊管辖,但是眼下此地既然已经落入蒙古人之手,也怪不得高俊向这里发展了,一切都是为了抗蒙大业,还不允许高俊建立个敌后根据地了?”

“济南周边地区人口众多,而且深受黑鞑的摧残,赵永已经前往这一带,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拉出一大批队伍来,我们应该授予其印信,并且选出其中得力的人马来进行改编,加入我们太平军内。凑齐80个旗的正军,倒也不是不能办到。”

“妙啊。”王浍看着地图:“北清河既然已被蒙古所取,那么我军攻取之管理之并无不妥,就算是开封朝廷知晓,也只消说事急从权,就算他们要派人前来接管,也要看有没有人敢来。”

“以前咱们走的是精兵路线,不敢大规模的扩军,毕竟咱们还要顾及在朝廷上的名分,扩军过盛,那是要被怀疑有异志的。现如今咱们可以放心大胆的扩军了。”高俊招招手,让大家靠拢一些:“我和王先生已经商议过,我们猜测,这次山东受了这般大的兵火,朝廷也能意识到亡国之危,对咱们的限制会大大减少。”网电脑端:

王浍在旁边点点头,潘正等人若有所思,在座的人都是高俊最亲近体己之人,对于高俊的想法多多少少也能了解一些。如果说高俊的目标是当大金朝的忠臣孝子,这帮人是十万个不信。

“除此之外,我军还要建立更强大的骑兵队伍,这几次战斗骑兵的表现不错,但是现在我军骑兵太少了。具装突骑也不过200人而已,我记得当初李铭筛选骑兵的时候,因为我军马匹实在太少,所以精益求精,只选了这么些人,应当还有不少在水平线之上的依旧在做步军,把这些人找回来,我们这次缴获了这么多马匹器械,应当全都利用起来,我要把骑兵的规模扩大四倍,把两个骑兵都变成两个骑兵旗!”

“好啊,李铭开心了。”冯达微笑起来。

“别急,我已经有了成立工兵部队的计划。”

“工兵?”

“我军现在已经有了不少火药武器,而且还能进行穴地攻城,必须要有一支专门的队伍操纵这些东西,而且建立营寨也需要专业人员加以指导,普通步兵才能干得又快又好。我计划挑选这方面的人才,先建立两个工兵都。”高俊早就写好相关计划了,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重新看了一眼自己原本制定的规划:“高级军官的培训班里面也要有专门的工兵专业,工兵算作是战兵。使用青色旗帜和标志色。”

潘正说:“郎君,扩军当然好,但是,您说铁木真的目标是咱们在东海县的粮仓,这我也同意,既然如此的话,我军为了保卫粮仓,还要进行连番恶战,不可能有休整的机会,那怎么扩军呢,难不成要在根据地内建立纯粹新兵组成的都吗?”

这也是大家关心的问题,靠老兵来带动新兵,练兵的速度会很快,夏季征收的新兵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经历了几轮战场筛选,再加上老兵的言传身教,目前活下来的都是呱呱叫的老兵,充满了人生经验。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二章 兵贵胜,不贵久(下)

“新兵太年轻,太单纯,有的时候还很天真,不能轻易驱使上战场,就算是练的武艺精熟,也是在老兵的带领下才好发挥出来。”潘正说:“我曾经跟孙统制聊过这些事,战场生死之间,哪怕是老兵也免不了手软脚麻。平时的武艺能使出三分,便也足够用了,能使出五分,精锐强军,使出七分,天下无敌。没有老兵带着,新兵情势不安,肯定不能打仗。”

“彦真,你说的对。我们要想要扩军,就必须赢得休整的时机,而想要得到这个时机,就要看眼下这段时间能不能瞒天过海,稳住铁木真了。”高俊回答。

“瞒天过海……郎君的意思是说,让铁木真以为烧毁了我军的粮仓,而实际上并没有,使其暂时怠惰,转而休整,这样我军也可以获得休整扩军的时机!”

“真是一点就透!”高俊高兴的拍了拍巴掌:“这件事不算太好办,咱们要陪铁木真唱出好戏,大家可都要拿出精神来。网手机端:https://

铁木真固然是天之骄子。但是也不要担心和他长期作战。蒙古人是拖不死我们的,但我们却有机会耗得他河北遍地义军。铁木真想要尽快胜利,而我们要坚持。”

潘正王浍等人对望一眼,略微浮出些笑容:“好,我们就好好斗一斗这铁木真。”

太平军的指挥人员们假设他们根本不认为铁木真是奔着粮仓去的,就按照铁木真去支援察合台为基础制定计划。前堵后追,试图在密州以东的地区拖住铁木真,而一代天骄又岂是易与之辈,一个伏兵让高俊惊出一身冷汗,差一点演戏演着演着就把自己演没了。

东海县那边还没有布置完毕,大约还要再干12天左右,而蒙古人仅仅9天就能从胶东狂奔到东海,所以说高俊与何志也也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蒙古人拖上三天。

在未来的胶东湾那里,高俊再次追上,与担任后备的纳牙阿发生激战,太平军一度占据优势,但蒙古军主力回援之际,高俊急速撤走,勉强算是耽误了蒙古人一天的功夫。

何志也则装模作样的让廖法起和纥石烈志率先向西运动,好像是要防止察合台卷土重来,而仅仅带领部分兵力坚守莒州城,这是两个人商议的一个冒险举动,让铁木真更加坚信不疑的认为,高俊等人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目的,还以为自己是要与察合台会合。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而察合台早就远远的也逃回博州那一带了,铁木真已经草拟了命令,让察合台和窝阔台率领援军重新南下,和铁木真在淮北会师。廖法起与纥石烈志当然扑了个空,什么都没遇到。

铁木真迅速包围了莒州城,并且发动进攻,而重新补充之后的何志也则坚决防御,一天之后,蒙古军再次撤回,铁木真对攻打坚城已经没什么兴趣了,莒州既然拿不下,那就不要再打了。

蒙古军急速离开,继续南下进入了海州境内,这个时候,高俊和何志也仿佛才如梦初醒,意识到铁木真的目标是东海县的粮仓,立刻发动追击,而纳牙阿又在后方设伏,让追兵吃了不大不小的一个亏。

满打满算,高俊和何志也只不过拖住了敌军两天而已,但是他们并不担心,而是在被伏击之后立刻停留在莒州那边,看似不敢前进,实际上是为之后的防御战做准备。

至于再拖延一天的任务,则交给了另外几个人,在铁木真的前方还有一道屏障,事实上,这屏障是如此有用,以至于高俊相信,这玩意儿可以想拖铁木真几天就能拖铁木真几天。

这屏障的名字叫大海。

铁木真前进的同时,他的命令也发挥到了察合台那里,济南这边爆发大规模的变乱之后,察合台窝阔台等人即刻率军镇压,双方几轮交战之后,义军不得不东走,但是,济南以北的地州等地也随即爆发民乱,让蒙古人应接不暇,不能一一处置。

此时刚好援军也抵达了博州严实的地盘,于是察合台等人也撤军回来,先接收援军。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他们到了铁木真的命令。

即便是军情紧急,铁木真依旧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首先教训了他这两个儿子,把他们骂的一无是处,而察合台与窝阔台虽然没有亲身站在铁木真面前,可是光听铁木真的诏书就吓了个半死。

铁木真还捎带着斥责了速不台和博尔术,认为他们过于娇纵自己的儿子而没有及时提出正确意见,希望他们能够坚持直言敢战的风格,一定要及时匡正察合台和窝阔台的错误。

最后,他还特别表扬了也古,认为他能够及时收拢军队,巧妙的撤回济南,表现出了蒙古勇士的坚韧风格。为此,他决定将也古收拢的溃兵全部作为他的忽必,受封成为一个新的千户。

这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窝阔台非常大方的对也古表示祝贺,察合台也拍了拍手。

其他蒙古军将自不待言,纷纷庆祝也古有了自己的班底,这是不靠父辈的余荫,而是依靠自己的战功所得到的,是蒙古人至高无上的荣誉。

也古也没有想到铁木真会如此厚赏,激动的脸色发红,作为哈撒尔亲王的儿子,他知道,按理来说,应该是在父亲死后,自己与兄弟们平分父亲的四千户,自己大概能分到七百到八百户左右,而现在铁木真率先将这四百名自己带出来的溃兵全部奖赏成他的那可儿,那起码是三百户啊。

“你父亲所管辖的那些蒙古军户,因为带着弓箭充当大汗的警卫,所以被称为科尔沁,我们的也古千户,你打算让你的那可儿们有一个什么名字呢?”博尔术笑着问。

“我想想,我的未婚妻是克烈人,她跟我说过不少有关克烈部的事情,其中也包括克烈人的宿卫……”也古沉吟一下:“让我的人也起一个类似的名字吧,他们就叫做土尔扈特!”

“光荣的土尔扈特万岁!”窝阔台率先欢呼起来,为自己的堂弟表示庆贺。

“万岁!”在场的蒙古人都欢呼起来。

石抹明安到达博州后一直在处理军务,没有参与宣听诏书,此时才进入议事厅,看见蒙古贵族们高兴的样子,顿时有些吃惊,得知原委之后也笑着祝贺也古。而也古表示,明安将军一直以来的教导是他获得今日地位的主要原因。

“奉承的话就不必再说了,眼下我们刚好有让新生的土尔扈特千户建立战功的机会。”石抹明安这才扬了扬他带进来的那张纸:“最新的军报,济南府丢了。”

刚才还兴奋不已的人们顿时吃了一惊,沉默下来。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三章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上)

济南城丢了一点也不意外,蒙古人的力量都在围剿纥石烈师靖,城内除了十几个蒙古士卒之外,再就是一千河北军兵。这些人早就心怀不满了,而且其中有不少人当年曾经被高俊所救,现如今济南境内有人打起了高俊的旗号,这帮人当然偷偷派人去联系,里应外合破了济南城。

十几个蒙古人全灭,黄承旧当时正在衙门里写文章,得到消息之后连官印都来不及拿,直接翻墙逃走。田匡大摇大摆的走进衙门,桌案上的砚台还没有干,他拿起那篇文章,不由得哑然失笑。

题目叫做《弟子规》,写的都是些父母子女的事情,恰好赵永也进了来,田匡将这篇文章递给赵永:“姓黄的这是怎么了?开始当私塾先生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赵永接过来略略看了一遍,摇摇头说:“这文章看似敦厚,实则陈腐,这是为蒙古人制造顺民呢。”

田匡点点头,把纸揉成一团,直接丢进了香炉里,两个人即刻出发,赵永点齐仓库分发粮食,向济南城内的百姓宣讲道理,而田匡则带兵紧守城防。

按照事前的考虑,他们不会在济南久留,带走足够的给养之后就要离开,而济南城墙的状况更是肯定了这种判断,此时城墙破损严重,蒙古人进城之后没有修缮城墙,反而还扒毁了一段。

田匡也来过济南城不少次,但是此时的济南无比萧条,房屋皆被焚毁,以往大明湖畔莲花十里,现如今河水却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城破之际,宣抚副使颜盏天泽等济南士庶数千人投大明湖而死,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清干净。”随同的河北义军指着湖水,说话间也不免伤感。

义军在济南城内招收了两三千人,又夺取了大批军器粮草,顺便将之前被掳掠的女子全部解救了出来,一下子实力大振。他们大摇大摆地撤出济南,继续向东行动,而追击来的蒙古军仅仅收复一座空城。

继续追击搜杀是危险的,当地百姓已经同蒙古军势同水火,很少有愿意与蒙古人合作的,但是背后下药放火捅刀子的倒是真不少。一旦作战失利,义军们就会往田地树林里面一钻,脱下盔甲埋藏好,然后藏到农户里,当蒙古人追上来的时候,平时勤勤恳恳的老农和嘴碎的老太太就会指天骂地的发誓那是他们的儿子,而邻里左右也都纷纷作证。

但是蒙古人一撤走,这个孝顺儿子就会换身衣服,从另一个方向出村,按照预先约定的道路到附近村落里去寻找在村里的义军同袍,于是乎队伍又重新汇集起来,再次发动进攻。

不胜其烦的蒙古人选择了使用血腥手段,他们在遥墙镇下游连续屠戮了几个村子,让百姓们大为震恐,对义军的态度也冷淡起来,河北义军的处境开始有些不妙。

但是蒙古人也没有把全部的力量用于对付义军,因为另一只让他们头疼的军马也在最近发起了行动。

高守约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好不了了,这又是一次长达三天的昏迷,醒来之后却觉得清醒了一些,赶紧问在身旁服侍的人:“现在走到哪里了?”

“回使君的话,在济阳县。”

“怎么还在济阳县?咱们在这里逗留了七八天了吧。”

“已经十天了,使君您这次昏了三天多。”

“这是什么意思?我病了就不走了吗?把,把师靖给我找来。”

“师靖郎君还在营帐里休息呢,这两天济南那边的抗蒙义军闹得凶,蒙古人对咱们的进攻削弱了,郎君好容易。得以休息两天……”没有说的是,师靖现在酩酊大醉,这几天他连饭都不大吃,每天只喝几碗酒。

高守约不说话了,尽管身体虚弱,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还很清醒:“他是不是觉得我老不中用,过不去这北清河?”

“使君可千万别如此说,使君洪福齐天,一定能够伤病痊愈,到时候大军再渡过北清河也不迟。”

高守约这次真的沉默了,他想动一动手指,但是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不听使唤,好像还躺在床上,好像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从牙牙学语到束发受书,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呈现。

“我累了,你去给我沏杯茶。”高守约轻轻的说,服侍的人有些惊讶,但还是小跑着出去准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高守约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了这首念奴娇,年轻读书时品不出其中的韵味,还觉得苏轼真是浪费了,前面写的如此豪气,却在后面不继续喷薄下去,反而千回百转。当年在州学,一众学子研究着如何给苏轼重写下半阕,现如今才感觉到其中包含的无穷深意。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一樽还酹江月。”高守约挣扎着起了身,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直到此时此刻,他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但是年轻时候的事正在不断涌现,高俊也浮现在眼前。

当初在寿张县关于金朝国运的对话还记忆犹新,这几年来,高守约拼尽全力阻挡高俊的预言发生,但是天下大势无可逆转的嘲笑他,多情应笑我,自己这些年的呕心沥血,仿佛也只是自作多情,等到大金这座大厦轰然倒塌,自己为之付出的一切都留不下。

高守约从来没有见过那条东去的大江,但是当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仿佛坐进了滚滚长江之中的小舟,自白帝城而下,一日千里,萧萧落木中猿声不断,峨峨瞿塘间滟澦如马……

师靖看到帐篷的火光时,一下子酒就醒了,全军将士都集结来,无言的看着高守约正在燃烧的帐篷。

趁着蒙古军防备松懈,观州军马发动了渡河行动,师靖与齐昭等人商议之后,决定采取多路渡河的形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军马将蒙古军都吸引来,掩护家属从南面渡河。

观州兵突然对包围济阳县的蒙军发动袭击,沿着河岸一路向北且战且走,蒙古人判断,敌军已经失去了渡河的信心,打算反向从陆路突围,因而将残余兵马全部用来追击堵截这群观州兵马。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师靖身披两创,连续战斗,从旦至暮,终于将敌军拖出去近十里之远,而趁这个机会,还留在营地里的家属们突然向南狂奔十里,在老鸛滩一带渡河东去。

而蒙古军在营地未留一兵一卒,直到晚上的时候,远远的望见营地中无灯火,才意识到形势有变,冲进去的时候,只见帐篷旗帜还在,人员早就撤走了。

同样也因为蒙古人判断失误,纥石烈师靖也得以带着残余的观州兵马,在北面同样强渡。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四章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下)

师靖军中有二十辆大车,军兵在其中施放弓箭,敌军误以为这是普通的箭车,其实里面藏的全都是筏子。北清河水势平缓,即便是筏子也可以到达对岸,这种皮筏子,每张上面大概能坐2~3个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约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对岸了。

但是敌人不给观州人马这样的机会,他们箭雨如蝗,让仅剩的敌军在如雨的箭矢中挣扎,他们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对手从容的放下筏子渡河而去的机会。纥石烈师竟手执大枪左右突驰,但始终不能打退敌军。

两军连走数里,一路上伏尸无数,甚至于纥石烈师靖一度放弃了希望,心想着痛痛快快带着全军应战到死得了。

他一心想要痛痛快快的砍杀一阵,然后让自己彻底燃烧起来,因而单枪匹马地跃入敌军阵中。他眼睛凌厉,早就看出来对面几个对手的斤两,长枪一抖,挑翻了前面两个人,第三个人也是个生手,虽然拿着马枪,但用的并不算熟练。

石抹特么在经历几次死里逃生之后,还是再一次被送上战场,此时此刻,一个凶狠的敌军如闪电般冲来,连杀两人,这让他心中恐惧万分,但是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他几乎要把手中的长枪捏断,看着对手耍的枪花,他大喊一声,努力用长枪一挑。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师靖的长枪居然被打飞出去。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郎君!”齐昭惊呼出声,赶紧冲了上来。

师靖顿时脑中一闪,想起了五年前,他被高俊一击打飞长枪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是全军公认的枪棒第二,一杆长枪神出鬼没,而高俊只不过是在河北学了几天大枪术而已,根本就不该是自己的对手,可那次的结果也像今天一样,自己的长枪被打飞出去。

突然间,不愿意回想的那个夜晚里,高俊对他说的话在耳边突然回响:

“师靖,你要记住,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的放弃希望,你必须时刻保持冷静,战斗到最后一刻,这样才是对自己的手下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我是不是过早的放弃希望了?”想到这里的师靖猛的拔出佩刀,斩断了刺过来的长枪。

“齐昭,快带人稳住阵脚,咱们就地挖掘沟濠,不让敌人靠近!”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在濒临绝境的时候,观州人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坚韧意志,蒙古人渐渐感到进攻有些棘手,他们立刻按照熟悉的战术撤离,远远的用弓箭杀伤敌军。最后,他们干脆就地休整,也搭起帐篷来,反正不用担心敌军飞走,河上一条船都没有,他们怎么离开?

就在当天晚上,师靖率领人马开始了撤离行动,皮筏子数量有限,需要来回运送军兵七次。个别水性好的人干脆把甲胄和武器交给战友保管,赤条条的跳进河里,向对岸游去。

撤退进行的紧张有序,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直到后半夜的时候,蒙古人得知老营已经空了,才发觉敌军的动向并不正常,嘶喊着朝这边杀来。

绝大部分军兵已经过河,但还有少量人停留在河西,纥石烈师靖长枪一横,大呼一声:“我去抵挡!”

他往来纵横,黑暗中蒙古人不辨敌军数量,但见一骑前来,随即蒙古将士纷纷落马,可谓万夫不挡。

但是师靖毕竟气力有限,又送走一拨人之后,眼下河岸这边只剩下十几名军兵,以及数量众多的战马器械。

“能把人带走就好了,这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咱们把战马的绳子全都解开,冲散敌阵,让纥石烈郎君赶紧回来渡河!”齐昭一横方天画戟,从战马上下来:”快,快把这几十匹马全都解开。”

师靖听到齐昭呼唤,立刻回马,蒙古军追了上来,夜中只听到一阵阵嘶鸣,不知何处冲来一群光背马,直接把蒙军的阵型冲散,也就是在这片刻混乱的功夫,师靖跑到河边跳下马来,不舍的拍了拍战马的脊背,让它赶快逃命去,随即和齐昭等人登上皮筏子,晃晃悠悠的向北清河东岸而去。

河岸边上升起了点点火光,那是齐昭在撤走前烧毁了堆积如山的箭矢盾牌。

观州人在舍弃了大批的辎重物资,以及全部的战马车辆之后,终于成功的甩掉了蒙古追兵,横渡北清河,第二天早上,浑身湿漉漉的纥石烈师靖坐在河岸边上,军兵们经过一夜的行动,疲乏得几乎站不起来。他们横七竖八的躺在河滩上,还在休整。

“同袍们,弟兄们!”看着太阳渐渐升起,师靖用枪拄着站了起来,师靖,你要记住,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的放弃希望,你必须时刻保持冷静,战斗到最后一刻,这样才是对自己的手下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我师靖对不起你们呢!”

齐昭等人惊讶的坐起身来:“郎君,这是说哪里话?如果不是郎君一路以来拼死厮杀,我们早就成了断头亡魂了。”

“我是静是个浑人,好面子,贪小利,却忘了自己担负着弥天的关系,掌握着多少人的性命。我因为和高俊高郎君的面子抹不开,一直不大愿意到东南来投奔他,居然在济阳一呆就是十天,都是我的错。”

“郎君,这不能怪你,换我我也抹不开面子!”河滩上有军兵叫了起来,他满脸都是污泥,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

“郎君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将军!”

“我们还要跟着郎君打仗!”

听着军兵们的话,师靖突然双眼一酸,这5年来辗转反侧所不能释怀的那些事情,在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束,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弟兄们,我的好弟兄们,现如今我们只能下定一条心,去投奔高郎君,现在咱们要接应观州的百姓,然后赶紧向东南开进,前往泰安州,会合大部队!”

军兵们纷纷站了起来,准备列队,而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发现不远处的河滩上趴着一个人,立刻有眼尖的人认出来,这老头是原来观州衙门里的小吏。

立刻有人将他扶来,他一看到师靖,登时脸色一变:“郎君,不好啦,不好啦!”

“别急,你慢慢说!”师靖心中一紧,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咱们百姓刚刚渡河,刚好赶上黄承旧率领一群狗腿子过来围剿义军,他把咱们观州的家眷抓的抓,杀的杀,刘姑娘也被,也直接被他们乱刀砍死了!”

仿佛是有十面铜锣在师靖耳边敲响,他双眼圆睁,倒退两步,浑身颤抖起来,忍不住死死攥住手中的长枪。

军兵们齐齐跪倒在地,嚎哭连天。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五章 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上)

“黄承旧,老子跟你没完!”齐昭抹了抹眼泪,回头大喊一声:“哭什么?赶紧杀过去,我要开他的膛!”

“对,开他的膛!”弟兄们纷纷拿起兵器,结好阵势就向南走。

就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师靖却大声喝止:“你们全都给我回来!”整装待发的军将们惊讶的回过头来。

“北清河两岸都是蒙古军,咱们去追杀黄承旧,蒙古人又杀来怎么办?眼下战马全都没了,箭矢也全都丢在了河对岸,冲来一支蒙古兵,咱们还能走到泰安州,还能去见高郎君吗?”

“那这么大的仇就不报啦?”齐昭气愤的双眼泪流:”我不把黄承旧剁烂,我对不起郎君您,对不起高使君,也对不起百姓啊。”

“对,我们非把他剁烂不可!”军兵们抄出长刀,凶狠的叫了起来,齐昭等人即刻招呼人马,又要向南走。

“不听将令,推出斩首!”纥石烈师靖又吼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这下子可把军兵们全都镇住了,他们看着师靖,不知如何是好

齐昭求道:“郎君,就算是咱们要投高郎君,你就让咱们把仇报完再去不行吗?”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你现在怎么报仇?你能报什么仇?这是黄承旧一个狗腿子的事吗?是谁害的咱们妻离子散?是谁害的咱们背井离乡?这是黄承旧干的吗?咱们的仇,是跟黑鞑之间的血海深仇!你不把黑鞑杀光,这仇能算完吗!”

“那,那咱们怎么办!”齐昭恨得拔出刀来往地上砍。

“忍!”纥石烈师靖咬碎钢牙,满眼血丝:“要想报这样的大仇,眼下就必须得忍!现在,有泪要往肚子里咽,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吞。咱们现在就去找高郎君,接受他的整编,全军听我命令,纵队,向东进发,找高郎君去!”

在经历了一场惨痛的失败之后,浑身湿漉漉的军兵们结成纵队,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而与此同时,铁木真也经历了一场渡水失败。

铁木真率领的蒙古骑兵摆脱了高俊的纠缠,又绕过了合志也坚守的莒州,等于是将所有的太平军都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一直赶到了海州,然后开始准备渡海。

铁木真现在所站的位置,是海州城内佛寺的塔院,这恰恰也是高俊当初南征时,眺望东海岛的位置。此时天气很好,远远的可以看见东海岛的轮廓,其间的海洋也比较平静,看样子是一个渡海的好时机。

“直到真正的见到大海,我才意识到草原人民给予我的汗号是多么的光荣伟大。”铁木真不由得感叹,在内亚的蒙古人将巨大的湖泊称为海子,比如贝加尔湖和咸海,而成吉思就来源于这个。

这样的湖泊固然一望无际,但是和波涛汹涌的大海相比,依旧差得很远,铁木真在辽西第一次见到了大海,那其中蕴含的力量让久经沙场的蒙古将士都为之折服,巨大的海浪拍在峭壁上,瞬间化作无数白色的珍珠,又像是一大团飞扬的雪花。也许就是在那一刻,铁木真坚定了必须征服世界的决心。

“拖雷王爷已经去收集船只了,很快就会有消息,据说东海县那里只有一百多名军兵看守,如果我们能够一次性渡上去几十人的话,相信足以对抗。

“至少要上去几百人,高俊的人马不同于其他的金**队,还是相当骁勇善战的。”铁木真长长的叹息一声:“不敢相信,他们只在岛上留下一百个人,这可是整整七十万石粮食啊。”

“大汗,咱们面前这道海峡就足以称得上是十万雄兵,如果不是大汗用兵如神,将高俊远远的甩在身后,咱们想要攻上这座小岛,可谓千难万难。”

“即便如此,这也太过于疏忽了,也许70万石粮食在不同的人眼中是不一样的,长生天是多么厚爱中原啊,对于蒙古人来说无比珍贵的东西,而在汉人眼中却稀松平常。不过我会率领蒙古勇士改变命运的,我相信长生天也永远会护佑他的儿子。”

铁木真转过头,对着年轻的蒙古军将们教训道:“现在年轻的那颜弟子们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暖和穿什么,却不知道蒙古历史上遭遇了多少次寒冷和饥饿。蒙古人也种一点粮食,非常珍贵,在饥荒动荡的年代,为了争夺一点粮食所杀死的人,比那些粮食能养活的人都多。你们要永远记住这个年代,永远保持着敏捷和勇猛,千万不能失掉蒙古人赖以为生的坚韧。”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李全不失时机的进言:“此时兵贵神速,最好今日就能登岛,然后将敌军的粮食付之一炬,我军即刻撤走,以我蒙古铁骑来去如风的神速,终究是有对付高俊的办法。”

蒙古军很快就从海边找了不少民船,大小船只一共30余艘,可搭载军兵五六百人。最大的两艘楼船据当地人说是高俊准备用来操演水军的。另有一些可以跑近海的货船,甚至还有平底驳船和小渔船。

铁木真来到沙滩上检阅这批船只,蒙古海军就在这一刻正式成立了。

这样一支混编舰队很快就出发了,它们搭载了300名蒙古士兵和一百多匹战马。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蒙古士兵们在晃荡的船上,感受着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觉,真是觉得十分有趣,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铁木真也重新登上了寺庙里的塔上,继续观察海上的形势。

尽管由于不擅长操作,有两条船在沙滩边搁浅,但是绝大部分船只还是在合适的地方下了锚,有些性急的蒙古士兵等不及小船来接,直接跳到了齐腰深的水里,一点点的挪到岸上。但大部分蒙古士兵还是老老实实的留在船上,等着小船来接,这种小船一次性只能运送五六个人,一点点的把大船上的蒙古军运到沙滩农场。

就在这个时候,部分跑得快的蒙古军兵已经开始向粮仓方向挺进,而在这里,他们遭遇到了太平军的阻击,敌人在树林中朝他们放箭,然后消失在密密的丛林里。

粮仓附近的太平军更多,大约有百十人,他们看到蒙古人后大吃一惊,但随后还是发起进攻,甚至一路打到沙滩边上,发现了这里停靠的船只之后,意识到敌军的数量超乎他们的想象,又从沙滩边上逃了回去,躲藏在树林里。

双方的攻防行动随即展开,此时登陆部队还没有全部上岸,太平军占据优势,给蒙古人带来了不小的损失。整个登陆行动花费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蒙古舰队才返回来,第二批士兵早就等不及了。

第二批船只扬帆起航,这次他们又搭载了三百多名蒙古军兵,等这些人也上岸,那么太平军就完全无力阻挡蒙古人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六章 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下)

此时此刻,第一批登陆的蒙古军也稳定住了在滩头的形势,开始给士兵们分发战马和弓箭,准备向树林发动反攻。

树林里的太平军大约还有百多人,他们在肉搏中逐渐失利,已经完全退入了林中,虽然还在施放弓箭,但是明显稀疏了许多。

这一切都被铁木真尽收眼底,他站在塔院上,满意的注视着蒙古人历史上第一次海军登陆行动。

就在这时,海风带来了一阵细微的乐器的声音,好像是牛角,又仿佛是别的什么。

蒙古人是敏感的,他们惊讶的抬起头来,被树林遮蔽的港湾里,一条条战舰鱼贯而出,上面全都是严阵以待的太平军军兵。

“不好,咱们中计了!”领头的蒙古百户惊呼一声,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岛上几声炮响,树林里突然冲出来无数太平军兵,短刀在前,长刀居后,大量的长枪兵紧随其后。

左右各有两面旗帜,两名步行将领冲了出来,左侧那人形貌峥嵘,使得一条缠铁长枪,旗帜高高飘扬:太平军步军指挥贺万岁。

右面那人是个虬髯大汉,手里一把泼风长朴刀,运转如飞,身后旗帜是:太平军步军指挥唐太平。

“保护粮仓,把他们推到海里去!”两名将佐一声令下,近千名军兵发起冲锋,这三百多名刚刚上岸腿脚还发软的蒙古人如何抵挡得了?不过片刻就被屠戮一空。

与此同时,在海上,太平军的舰队也快速抵近了蒙古人的混编舰队,这支太平军船队的船员训练有素,虽然对海面也不算特别适应,但一看就是经常坐船,懂得水性。

“让这群旱鸭子洗一洗!”左面那人用青巾包着头,也没戴头盔,不穿盔甲,手里拿着一把硬弓,弓囊和箭囊都是描金朱漆的。船头上一面旗帜:太平军步军指挥苏日月。

舰队分开两路,另一舰队从背后包抄,弓箭手们纷纷放箭,船头上那员将领手执小旗指挥,此人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左手按着一把宝剑。船头上也有一面旗帜:太平军步军指挥熊开国。

原本的南宋茶商首领苏赖子和熊果儿野人都得了高峻的赐名,摇身一变成了太平军的指挥,在过去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参加任何战斗,而是留在东海县进行整编。网电脑端:

两位头领的表现很不错,现在终于轮到他们大展拳脚,痛击蒙军了。

盟军的混编舰队顿时觉得情况不妙,急忙想要向后撤退,不少士兵寻找弓箭加以反击,但是在茫茫大海之上,船只左右摇晃,蒙军士兵这时才感觉到头晕目眩,不能施放箭矢。

相比而言,太平军的射击就稳当了许多,他们开始血洗对手的甲板。

蒙古人的船队大部分是民船,根本没有挡板护卫,不过是片刻时间,就被屠杀殆尽,也有急于转向想要逃亡的船只,都被太平军舰队逐一截获,很快,太平军舰队开始收拢靠近,准备跳帮。

大部分小船上的蒙军士兵已经死伤殆尽,幸存者也都奄奄一息,只有比较靠里的两艘大船上,还有蒙古士兵手持刀剑准备抵抗,苏神通第一个跳进船内,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微微踮起脚跳了跳,引起船只的一阵摇晃,对面的蒙军士兵赶紧抓住手边的绳子柱子,以防左摇右晃,苏神通哈哈大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也不用刀剑,轻轻转挪几下,就把几名蒙古士兵全都挤下了船。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而在另外一艘船上,战斗同样进行得非常轻松,一名年纪轻轻的太平军兵手脚利落的爬上了桅杆,绑上了太平军的旗帜。

整场战斗历时还不到半个时辰,这一切都被铁木真看得真真切切,他未发一言,身后的蒙古军将们也都十分震惊。

海滩边上的厮杀声也传递到了东海县这边,在一片泥泞的滩涂之中,李潇琪等人打着赤脚,还在努力的做伪装的粮食。

“这帮人来的真快——你们看,这个像不像?”

粮仓里面的囤子做了很多修改,70万石的粮仓大概结成了上百个囤子,在外围和靠过道的囤子当中,最外面一层是粮食,里面是沙石泥土和干草。

而比较靠内的粮食囤子则就全部由干草沙石组成,少年兵们还在做最后的检查,努力的要让这些冒牌货看上去真实一些。

“都检查完了没有?”庄佐在其中穿行,感觉差不多没有问题了,大手一挥:“赶紧回去收拾行装,然后跟我走!”

利用盐贩和茶商们抢出来的一天时间,少年军们终于完成了伪装大业,此时他们聚集在东海岛东面,这里是一片泥泞的滩涂,他们用残余的稻草在其中铺开一条路,远处的海面上,停靠着一排船只,全都下了锚,几艘小船往来,将少年军们载上大船。

“殷阿姊!”李骁奇上传之后,看见船上的人,赶忙下拜。

因为在河南行商折了本钱,殷去寒不得不去投奔高俊,但是高俊却没有让她留在根据地,而是想办法给她筹措了一笔钱,让殷去寒回到河南赈济灾民,并且挑选能用的人前来。

此时的船队沉沉的,里面装的都是河南的灾民以及各种药材。少年军登船之后,很快船队又继续扬帆北行。殷去寒终于再次来到根据地,此时她心情急迫。

她很清楚,高俊之所以让自己又回到河南去赈济灾民并且行商,很大程度上是想让自己避开这次战事,此时她提早完成了在河南的任务,急切的想要看一看高俊的状况。

船队行驶了两天,终于在日照港靠岸,殷去寒也在这里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高俊精神尚好,身穿黑色袨衣,过来接自己上岸。殷去寒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山上到处都是太平军的旗帜,高俊在这里大举征发民众,为自己挖掘沟濠,等到铁木真烧毁粮仓之后,这些防线就要被启用,太平军将利用这里的山势与铁木真长期对峙。

也许是太过激动,刚刚下船不久的音乐还就病倒了,高俊虽然依依不舍,虽然心里面,十分挂念,但是也不得不走到殷去寒的床前,拉着手与她告别。

太平军将要出击,既然演戏,就要把戏完全做足,高俊要装作是十万火急的样子去袭击铁木真。王浍等人已经制定了一个计划,要让铁木真烧毁粮仓的过程一波三折,吃一些不大不小的亏,最后烧掉一堆无用的茅草,却以为自己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而此时此刻,铁木真已经乖乖上钩,他正在接待要献计献策的沿海渔民王贵。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七章 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上)

当初曾经向高俊建议沿着湾流从东海县南面登陆的盐丁王贵,现如今又站到了铁木真的面前。只不过他指点高俊是出于好意,而这次指点铁木真则是按照预定计划行事。

“禀告皇上,东海县与海州之间这道海湾素来有暗流,不易行船。如今正是十月份,虽然这几日风平浪静,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起风,反倒不如趁落潮的时候步行前进。

“你说什么落潮,如何步行过去?”铁木真有些疑惑。

“皇上有所不知,这海水有涨潮落潮之事,每逢落潮,海面下降,陆地浮现,最浅处可以跋涉而过,如果大军多备干草木板,趁着落潮的时候用此铺路,则可至海中,然后再用小船铺设浮桥,又可至东海县岸边滩涂,从那里攻上岛屿易如反掌。敌军虽然有船队,但平时都停在港湾之中,每逢落潮之际,则港湾水浅,出行困难。”新八一中文网首发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铁木真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渔民们手脚并用的比划了一阵,李全等人也在旁边画图解释,铁木真这才搞懂了,落潮是个什么情况,不由得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也,那么落潮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每天傍晚有一次小退潮,大退潮的话,四十多天才有一次。下一次大退潮是十月十六。”

“那不就是后天吗?”李全惊讶的问道,随即转身对铁木真长拜:“苍天护佑,后天既有大退潮,大军可借此机会大举渡海,一举荡平东海县。”

蒙古军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但是高俊率领的太平军不失时机的来了。

一方面,高俊还要尽力的配合表演,营造出他对东海县极为重视的感觉,以免被铁木真瞧出破绽;另一方面,如果蒙古人登岛时间太长,他们可能不会急于放火,而是先要仔细检查粮仓,这样的话,高俊的一切布置就都露馅儿了。

所以,太平军还必须在后面拱着,逼迫蒙军再放一把火之后就赶紧撤出东海县。

在这种思路的指导下,太平军骑兵率先袭击了外围的蒙军营地,尽管蒙古觇骑已经发现了敌军,但是太平军骑兵速度很快。这处营地里的敌军蒙军短暂交战不支之后就骑马逃走,而太平军烧毁营地之后也向回撤。在他们后方不远的山上,高俊亲自率领三千太平军,已经开始挖掘沟壕,设立营寨。

铁木真听到汇报之后皱着眉头,立刻派觇骑前去观察,蒙古骑兵们远远望去,只见山上营寨森严,逻卒四出,靠中间的位置有一顶大帐,左右两边分别立着六面长长的白纛。

有熟悉的人知道,这是高俊的六条政纲,平素都是跟随高俊本人行动的,他每到一处,大帐之后都要立上这六面大旗,既然如此,那么前来的是高俊无疑了。

高俊这种热烈求战的行为,更加深了铁木真的判断,他相信东海县的粮食一定对这个人无比重要。铁木真是纯粹的游牧蒙古人,不是很理解定居民族的生活方式,但是无比聪慧又善于学习的他要理解这些也不难,因而他对烧毁高俊的粮仓更加感兴趣了。

“敌人有水军,要防止他们大规模的从海上向那个东海岛运送兵力,我军应该立刻分头占领海滩。还要注意海上的动向,看看是否有敌军船只往来。”

除此之外,蒙古人还命令王贵等渔民乘船出海,观察东海岛的动静,王贵操纵着一艘小沙船来去便捷,即便是岛上的水军追来,也可以轻松的溜之大吉。

对于蒙古人来说,这是非常难熬的两天,高俊率军屡屡攻击守卫海岸的蒙军,双方多次发生恶战。

每次作战之前,都可以看到海上高俊的船队靠近,甚至放下小船,似乎是准备接应高俊出海,这个时候,高俊率领太平军凶神恶煞的扑来,蒙古骑兵就必须咬死在海滩上,坚决不能让敌军渡海。由于不能发挥蒙古人机动驰骋的优点,战斗结果往往会让蒙古人感觉非常委屈。

与此同时,在沂蒙山间,何志也主持召开了根据地的行政会议。主要议题就是根据高俊的要求,在根据地范围内进一步的征兵收粮。

今年夏季的大规模征兵虽然声势浩大,但是相比于根据地的规模而言,还没有远远的发挥出其潜力。这次征兵,高俊的要求更加明确,在现根据地范围内起码要征上来五千名正军和五千名贴军。

各县各管都已经分配下去任务,这个时候何志也更加感慨于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三级动员体制,根据各县的花名册,可以相当轻松的完成征兵指标,而且征兵平均,不至于过于损害某一地区。

与此同时,民兵的大规模集训也开始了,他们纷纷开赴于根据地前线附近,在这里协助太平军完成土木任务,构筑防线,阻挡蒙古人的反击。

“眼下高俊连遭几次失败,所辖之地皆遭蒙古人劫掠,此刻又要重征签军,必然是民怨沸腾,他这个节度使,怕是也难以长久了。”耶律齐有些幸灾乐祸的对他手下那三个契丹骑手说:“山东不日间就要暴民四起,大家要做好准备。一旦情况变化,就要立刻从这里脱身。”

这些契丹人开始行动,修缮了马车,打磨了武器,也擦亮了自己的盔甲,然后安安稳稳的等待着高俊在山东统治的崩溃。在他们看来,高俊连续遭遇这么多次失败,山东各处都遭遇蒙古人劫掠,当地百姓应该已经彻底丧失了抗争希望,转而准备推翻高俊,有可能像耶律留哥一样投靠蒙古,但无论如何,还是要趁乱逃离为上。

耶律齐估计,高俊的治理最多再维持半个月。

他们的这些举动被法机和尚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却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耐心的敲自己的木鱼,念自己的经。

这几天,高俊还有另外一个意外收获。登州方面报告说,有十几个人浮海来到了登州,经过调查,居然是沧州刺史王福。

王福被蒙军击败之后,就带着残余人马渡海出逃,经过这么多天的漂泊,总算是到了山东。根据张亮的报告说,王使君的精神状况尚好,在登州调息一段时间之后可以完全恢复,眼下他倒是很希望从山东借兵,再打回河北去。

高俊并没有直接说可或不可,只是让胶东方面好好照顾王福,一切事宜等他回来再说。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八章 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下)

“冲啊!”

“杀啊!”

在群起的呐喊声中,观州人马对沿河列阵的敌军发动了凶狠的冲击,他们在敌军正面发动渡河,在滚滚浊流当中拼命划着桨,驾驶着收集来的小小民船,居然成功的登上了对岸,并且将河边防守的河北汉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全线溃逃。

观州军成功渡过小清河,离目标又近了一步。而且缴获了三十多匹战马,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在此期间,齐昭又去联络了一次,据他所说,高俊派沐白前来接应,这支太平军已经在山口附近打败了几支蒙军部队,正在向他们靠拢来。

“可惜呀,我没能参与此次渡河,听说黄承旧这厮就在敌军之中,不然的话老子今天就叫他了账!”齐昭气喘吁吁的将方天画戟插在沙地上,纥石烈师靖还是强打精神:“一刻也不能停歇,继续前进!”

为了加快速度,不少士兵甚至将自己的盔甲都抛弃了。纥石烈师靖领观州人马日夜兼程,向泰安方向赶来,即将抵达邹平长白山。然而在这里,他们又遇到了敌军的堵截,蒙古骑兵毕竟脚力飞快,还是赶在了观州人前面。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一千多名蒙古骑兵拦在前面,统率他们的是千户带孙,他们原本是在察合台和窝阔台的指挥下,准备南下与铁木真会合的,但是眼下济南附近民变层出不穷,因而牵扯了功夫,被察合台他们留下来镇压当地的义军。

甲胄鲜明,弓马娴熟的蒙古军毕竟是天下强军,义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在此之前,带孙已经连赢四阵,杀伤义军上千,得知观州人渡过小清河之后,即刻前来追击,此时他们在山口摆开大阵,准备将敌军正面击垮。

要想追上这群观州人也不容易,带孙已经连续打了几仗,兵马也很累,此番长途跋涉的追击,等到达预定地点的时候,蒙古骑兵也都东倒西歪的了。

“大人,大人,这帮子河北人又臭又硬,好生不好对付,大军星夜兼程赶来,也是人困马乏,倒不如在此先休息一阵,把守山口。等到明日休息好了,再与敌军决战。”在意气风发的带孙后面,黄承旧歪着脖子,恳求带孙的那可儿把这些话传给千户大人。

“那个汉人说什么?”带孙听见了后面黄承旧那叽叽咕咕的声音,好生不喜欢。

“千户,他说让咱们休息一天,明日再战。”

“胡说!等到明天别人早跑得没影了!”

“大人,这伙子河北人先后冲破了棣州、北清河、小清河,不容小觑啊。”

“这群人再厉害,能有札木合、太阳汗厉害?能有嵬名令公、独吉思忠厉害?”带孙桥横的拔出刀来:“全体蒙古勇士们,向敌人发动进攻吧!”

“阿——拉——”蒙古人高呼战号,向前冲锋。

师靖翻身上马,把长枪往前一指:“只要冲破这股的人,咱们就能进山了!这是最后一仗,大家要拿出精神头来!”

“咱们只有这么点骑兵,怎么对付对手?”齐昭感觉情形不妙。

“你看没看到对面的蒙古人也很累,而且不少骑兵还没有穿戴盔甲,他们精神头也不够。师靖说:“这次咱们转换战法,步骑夹滚前进,一步配上一骑,给我一路顶过去!”

咚咚的战鼓声敲了起来,观州军狂呼乱叫的向前攻去,蒙古人万万没想到和观州军居然会主动发动反击,情形上先怯了三分。

但是蒙古人毕竟人多势众,他们迅速包夹住敌军,双方恶战一番之后,观州军不得不退回出发阵地。

“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慢慢折腾他们!”带孙觉得自己的精神尚好,伸手让那可儿拿酒过来,猛的灌下一大口之后,顿时觉得胆气又壮了些。

僧虔倒提长枪,感觉十分疲惫,刚才那一阵厮杀相当猛烈,但是却无法冲透敌军,败退下来的观州人迷茫失措,甚至有人就要逃跑。网电脑端:

“把旗鼓敲起来,咱们再闯一阵!”师靖叫着用长枪向前一指,带领观州军又发动一次冲锋,但是蒙古人再次挡住了他们。

尽管已经近于绝望,但是眼下观州军已经明白了,此时转身逃跑就是一死,只能将性命全都寄托在下一次冲锋上。

观州军又发动第三次冲锋,这次可真是猛烈,蒙古人一度有些抵挡不住,但他们最终还是两翼紧紧裹住了观州军冲锋的箭头,迫使敌军渐渐后退。

观州军又撤了回去,这次他们旗帜歪斜,锣鼓不响。

“好啊,他们的胆气已经用光了,吹动号角,大家先慢慢提速。”带孙得意洋洋的下着命令,抽出刀来,指挥蒙古骑兵缓慢的向敌军靠近。

师靖趴在马背上,他累得根本举不起枪来,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少说也杀了二十几人,但是根本没有用,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抬起头来,看到敌军已经换成了长长的横排,从整个前方不同的方向上不怀好意的靠拢来。

“算他造化,咱们再来个第四冲!”纥石烈师靖强撑着努力坐直,再一次的将长枪举了起来:“这次冲不过去,咱们就彻底垮了,这次咱们不留余力,所有人都上!”

正当蒙古人靠近的时候,带孙惊讶的发现敌军的旗帜重新竖立了起来,战鼓也重新敲响了,观州人在一次列队,并且向蒙古军发动了反向逆击。

势大力沉的鼓锤敲到蒙皮上,发出了剧烈的震鸣之声,每一下都敲进了观州军的心里,他们踏着豪迈的脚步,勇敢的向蒙古骑兵发动了最后的冲击,步兵和骑兵一起前进,牢牢的牵绊住敌军的前锋。

蒙古人的错误在于他们低估了敌军的意志力,过早的展开了攻击队形,而高中军则毫不犹豫的利用了敌军的失误,分三路将敌军切成四段,全面突破了蒙军阵型,蒙古骑兵转瞬间就崩溃了,外围的人立刻逃走,而靠内侧的人则命运凄惨。

观州军没有停留,杀散敌军之后,他们立刻继续向前,一股脑的冲进山口,但是蒙古人也随即追了进去,在陡曲的山路上,到处都是双方战斗的身影,直到夜幕降临。

此时此刻,在另一个战场上,蒙古士兵们踏着脚下湿漉漉的稻草和木板,正在向远处海中那个模糊的黑影走去。此时的岛上已经点起了不少火把,他们知道,那些人并不是来欢迎他们的,蒙古人要面临的是另一场恶战。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一章 定风波(上)

樊浩古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里外全新,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算是把衣服弄得好好的,准备去参加毕业典礼。

第一批中学生要毕业了,高俊很重视这件事,尽管北线战场上还不容乐观,但却专门抽空回来参加中学生的毕业典礼。

与中学的毕业典礼同时期,少年军第一批成员也要结束少年军生涯,正式从少年军转化为贴军。在军队中不光要干那些打杂的活计,从此以后也要开始参与作战了。

寿张县的礼堂好好布置了一番,显得热热闹闹的,不过举办完这场毕业典礼之后,这个学堂就要让给当地县公廨了,中学要搬到鲁州里面去,根据小道消息传言,樊浩古的中学以后要办成高级中学,而被他们让出来的地盘则建立当地的初级中学,高郎君曾经说过,要争取每个县都办一个初中,而每个州都建立一所高中。

还要规定学制,小学两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樊浩古这下子等于说是跳过了初中,白白赚了一个大便宜。

但是现在距离这个目标实现还很远,小学确实已经见了不少,但中学只有一座。这也是为什么高俊不辞辛苦从北边前线赶回来,一定要参加这场毕业典礼的原因。

中学生们昂首挺胸,接受了高俊的检阅,高俊向他们简单的做了一个演说,鼓励中学生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干出成绩来。还提到,以后要建立带有研究功能的大学,能够进入这样的学府的,必须是慧心通透,学力高深的孩子,他们不仅要在那里继续学业,还要参与研究问题,不光是学习学问,还要能创造学问。

不过眼下这还是水月镜花的事情,中学生们没有继续进学,而是全部被分配到了各级机关当中。高俊还要继续在北边的战事,解放北清河流域的各州县,到时候干部缺口会很大,这些学生的未来前途无量。

高俊也提到了在机关岗位工作的事情,用各种古人先贤的事迹勉励了一番,等到毕业典礼结束之后,还没毕业的学生们围住高俊,想要缩短学制,早点毕业。

“太着急可不行,你们要学的东西多的很呢,中学没毕业,怎么谈治国理政?”高俊笑呵呵的,挨个勉励了一番,随后骑马赶往滕州,在那里少年军们也要完成结业仪式了。

但是在临出发前,一名公使急匆匆的从西南方向而来,带来了一份加急的报告。

这封信是驻守在济州的太平军指挥徐规发出来的,原来蒙古人撤出根据地之后,蒙古纲也感觉情况有变,立刻率军渡河北上,占领了曹州和单州。

当太平军先头部队抵达单州的时候,上面已经全挂的是金军的旗帜了,于是乎这些人急忙叫赶紧开门,他们要来接收城池。

而城头上的金军则哈哈大笑:“告诉山东的讨饭鬼们,滚回赞州去。”

“这城池原本被红袄军占着,是俺们家高天王带兵征讨来的,官家命他好生镇守着,此番蒙古人一来一归,怎么就变成你们的了?”

“怎么着?不服气吗?现在城池就被我们占着,你们有本事上来。”

“混蛋,你们仗势欺人,厮杀不见你等立功,内讧的本事倒是有。”

城头上的金军闻言大怒:“恶性不改的反贼,我治不了蒙古人还治不了你,兄弟们,给我放箭!”

而奉命过来收复这一地区的徐规当然不客气,两军就此爆发了摩擦。

所谓的摩擦,可并不是挤一挤蹭一蹭,在单州城外,双方直接拔刀相见,太平军的百战之师岂会把这帮弱鸡放在眼里,砍死砍伤对手三十多人。金军赶紧退回城内,而徐归下令攻城,只不过半天的功夫,伤亡了十几人,就把金军一窝蜂的全都赶了出去。

看到一地狼藉的尸体,徐规也感觉到事情不是自己处理的范围内了,这才想着给高俊奏报,在这里,他主张继续趁胜追击,把曹州也给打下来。

“暂时先按兵不动,看看蒙古纲的动静。”高俊有些心烦,没想到这厮不光不能帮忙,还是来添乱,如果执意跟金军搞摩擦,那北方前线还要不要了?

但是不跟这帮人打一阵,蒙古纲蹬鼻子上脸,再多抢占地盘,太平军辛辛苦苦保卫的地方却变成了他蒙古纲的,岂不更是坏事。

急匆匆的在滕州举办完仪式之后,高俊即刻返回前线,找来何志也和潘正,三人团先就这件事定下调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何志也说:“短时间内没有必要和金廷撕破脸,那样的话我们就四面受敌,更加艰难。我看,倒不如将这件事写成奏表上呈开封,请完颜珣定夺,这样倒是显得咱们尊重朝廷,完颜珣会对咱们放心一些。”

“至于前线,我会起草命令,让徐规暂时按兵不动,如果蒙古刚不继续来犯,就不要主动招惹他,也不须以此事羞辱对方。”潘正的意见也是如此。

三人团的调子非常统一,那就是眼下还不能急着与金廷翻脸,目前仍集中精力在北方前线上。

随后,高俊便召集诸将,商谈与金军其他各部的相处原则。告诫大家与友军之间,不要轻易的起摩擦,但是务必有礼有节,不能让己方轻易吃亏。

“你以为你做的是个顺水人情,人家心里更瞧不起你,觉得你软弱可惜,抢你的军功地盘更不收手。太平军的军兵招募来是抗蒙作战的,不是指天日地的,但更不是砂锅受气的。”高俊这么告诉手下的诸位将领:“咱们现在要集中兵力,致力于北方六州,彻底解放整个山东!”

所谓北方六州,指的是蒙古人从南线退军之后,依旧留守的河北世侯镇守的山东北清河流域,包括德州、棣州、滨州、济南府、博州、淄州等地。此外,益都府虽然还没有被蒙军攻克,但是依旧处于包围之中。其中博州是严实的老巢,近来被经营的铁桶也似,最为难打,济南府乃是山东首善之地,虽然曾经被义军一度反扑过,但如今屯兵众多,也难以骤然攻克。

严实本部兵马上万,又下令让部将分摄州县,赵天赐居德州、朱辑居棣州、朱泉居滨州、晁海居济南府、李信居淄州,各自管州县,收军马,各自也有数千上万的兵马。

“济南就是比鲁南富裕哈,被抢了这么久,还能拉起上万的人马。”高俊撇撇嘴,根据地主体位于鲁南,又屡遭动乱,只有41万户人,此次蒙古入侵之后,骤降到36万户,而北清河六州地盘不大,战前足足有86万户,保守估计此时也应该有四十万户以上:“这些兵马留给严实可惜了,我军应急夺六州!”

</br>

</br>

第二章 定风波(下)

开会的时候,除去对蒙古纲的金军有斗争策略外,对于纥石烈志和完颜合达也各有政策,。俊知道,完颜合达此人简在帝心,深受完颜珣的器重,肯定不会屈居一个益都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提拔,肯定是拉拢不过来的,但是纥石烈志则不一定。

纥石烈志忠于金朝,忠于女真,而且从心里并不觉得汉人赶得上女真人,这固然是他和高俊的立场之间有一条长长的鸿沟;但是他爱惜士卒,赏罚必信,又勇猛善战,对于高俊也是推心置腹——在他认为高俊也忠于金朝的前提下——倒显得他这些粗鲁气质有些可爱。

在高俊看来,纥石烈志还是有改造的可能性的,他也很想让这员猛将到自己的麾下来。所以,对完颜合达的金军要客客气气的,但是不必交心,而对纥石烈志,则要多做工作。

之后又探讨北线战事,潘正极力主张一鼓作气,即刻收复北部六州,驳斥了所谓休养生息的说法,得到了高俊的支持,全军很快就统一了思想。

但是在开完会后,何志也却突然把高俊留了下来,笑嘻嘻的也不说是什么事,过了好半天,才附耳对高俊说了几句话。

高俊的表情仿佛是何志也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根毒针,几乎是跳起来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骗你干什么,人已经送到东平府那里了,估计现在正和殷姑娘喝茶呢。”

“她,她带了多少人?”高俊居然有些发抖了。

“一个人也没带,她是偷偷跑出来的,算运气好,一般来说,一个弱女子这么乱跑,想来已经失踪了。”

“倒也是她福大命大,也是机智勇敢,是个好姑娘。”高俊沉吟起来。

“我说,你不会开始想要齐人之福了吧?”何志也给高俊倒了一杯热水:“先喝点热水。”

“齐人之福当然不敢想,不过人家现住大老远的来了,总还是要热情招待一番的,我手下的精兵良将也不少,不少人还没成亲呢。”高俊有些苦恼的揉了揉头发:“但是这件事我怎么向开封解释?难不成告诉完颜珣说,县主自己跑过来了,而我又不打算成亲。”

略微沉默了一下,何志也说:“还是抓紧时间巩固根据地吧,今年的话也许我们能彻底挡住蒙古人的攻势,并且进行战后重建,那么明年也许我们就能在河北平原上与蒙古人发生战斗,后年或者大后年就可以发动北伐战役了。”

高俊点点头,实力才是根本,高俊之所以不断的和光同尘,与朝廷虚以委蛇,还是希望抓紧时间巩固自己的力量,不把它们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

南线的蒙古军撤退之后,完颜合达等人也在北线发起了收复行动,但是解围益都府失利,只能在外围继续观望,而完颜合达亲自赶过来与高俊会合,共同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和完颜合达一起来见面的还有纥石烈志,一见到高俊,他就急忙说:“温敦郎君,我听说在曹州和单州的事情了,蒙古监军所为确实有所不当,但郎君也不该与友军兵刃相见。”看着高俊脸色不好,纥石烈志叹了口气,低下头慢慢说:“我也知郎君对国忠诚,多为国效力,但是郎君行事也应该谨慎些,避免惹起物议,郎君在山东改革官制,解散猛安谋克,说实话,我心里并不反感。毕竟眼下蒙古强大,事急从权解散猛安谋克,事后再恢复也就罢了。但是这等作为必敬畏和国家之体,因而,朝廷上下对郎君也多有微词,郎君以后应该小心行事,切莫再做如此争议多番的事情了。”

完颜合达也点点头,对高俊说:“纥石烈节帅所言确实是为了宣帅着想,宣帅应该多思量此等良言,此番切莫与蒙古监军起冲突。”

高俊仔细想一想,按住脾气,点点头说:“也好,他只要不再来夺我的城池,杀我兵马,那我就不与他计较,只于官家报与此事便好,现在咱们还是谈谈北方前线的事情吧。”

“如此甚好。”纥石烈志大喜过望,摊开地图,为高俊一一指画起来。

密州之战高俊获得全胜之后,蒙古人不得不选择退缩,转而回头去镇压河北各处民变,并准备讨伐武仙,山东的蒙古势力大为萎缩,高俊在南面接连收复,已经基本恢复了战前的原貌。

但是河北六州,依旧被蒙古手下的世侯严实牢牢占据着。

从现在的形势上来看,严实并不老实,还在全力进攻益都府,大有将这座三齐枢纽彻底纳入怀中的趋势,现如今,此人已占据了整个山东最为肥沃富饶的六州,如果再拿下益都府,那对于高俊来说就是泰山压顶之势,会让整个鲁南根据地喘不过气来。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高俊已经收复了东平府,顺北清河而下,即可攻打济南各处,现在太平军势头正猛,这正是一举收复山东北部六州的大好时机。

“此番作战仍应以温敦郎君为主帅,我等听命便是。”纥石烈志突然冒出这句话,让高俊又是惊诧又是感动,甚至不明白纥石烈志是真的天真,还是装作天真。

事实上三个人站在这里是非常尴尬的,完颜合达曾经是皇帝的护卫,这可是非常有前途的职位。中都陷落的时候他也陷于蒙古,但随即就想办法逃回开封,立刻受到完颜珣的褒奖,还授予了益都总管这样的职位,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未来必然是封疆大吏一方阃帅。他眼下的官职是益都总管,也就是整个山东东路的兵马总帅。

纥石烈志低位略微差一些,但也并不低,当年他跟随驸马安贞讨平红袄军多有战功,随即南征北战,屡有捷报,一直颇受器重。此人也是金末女真人当中极少数的将才,眼下的官职是元帅左都监,徐州武宁军节度使,山东西路兵马副总管。

而高俊现在虽然地盘广大,兵马众多,战功卓著,声名显赫,但是事实上他的职位则不高于另外两人,山东西路宣抚副使,坚赞州太平军节度使。

在这种情况下,三支军马联合作战的话,完全可以谁都不买谁的帐,完颜合达如果说他要指挥的话,高俊也实在没什么理由可以反驳。但是现在纥石烈志突然冒出来一句:“我们除了他谁也不认”,可以说是大大的帮了高俊的忙,果不其然,完颜合达也只能随之抱拳:“这次就仰仗宣帅多多提携了。”

既然计议已定,高俊也不客气:“请完颜总管帅军继续咬住益都府的这一坨子敌人,而我和纥石烈郎君则分兵推进,拿下济南府!”

</br>

</br>

第三章 春晓曲(上)

前方是战场,而后方更是战场,在高俊准备收复北方六州的时候,何志也正在主持根据地一轮又一轮新的改革。

鲍员外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当上县令。眼下根据地干部不足,社正们去当管正,管正们去当县丞,县丞们去当县令。

虽然说职位又提高了一级,但是待遇却没有跟上,鲍员外骑着自家的驴,跟着两个仆人,来到了密州安丘县。

刚刚经过战火,县里穷的要命。县城没有城墙,只剩下六十多户人家,一家商铺里也没有,衣衫褴褛的老人和冻得乌青的孩子站在街角,呆呆的看着新任的太爷上任。

第一项工作是建立组织架构,重新在当地挑选合适的人组成县公廨,在当地仅存的几名读书人都被鲍员外拉拢进来,暂时充任大小官吏。而跟着鲍员外一起进驻的是一个民兵都,也在当地募集了十几个壮丁,总算是建立了当地的治安力量。

这项工作花了十天左右,而这个时候,县城里已经开始出现因饥饿而浮肿的人,孩子们整天呆呆的坐在民兵的营房外面,看着粮米源源不断的往里面送。

很快,相应的道路也修缮完成,从老根据地开始,源源不断的向各地方送米,鲍员外开设粥厂,赈济灾民,在这个饥荒的时代,有粮食就掌握了几乎绝对的权力,从南宋抢的大米,如今成了高俊稳定山东的磐石。

随后则是招纳周边的流民,在战争阶段,不少人逃入了山中,现如今是把他们重新找回来的时候了,大部分人听说太平之后都欢天喜地的带着剩余的家产赶紧回家,但也有少部分人出于对战争的担心,或者是不想再继续交税了,想要在山里偷偷种田养活自己。

对于这种情况,鲍县令可绝不姑息,恰好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名在山里偷偷种田的村民大概是觉得伙食太寡淡,下山偷了村里一只鸡,鲍员外正式宣布,继续躲在山里就形同盗匪,要求他们立刻出山,继续完粮纳税。

在民兵的威胁下,大部分人也都乖乖的出了来,他们并没有被为难,但极少数死硬分子仿佛被指点出一条光明大道一样,真的跑到了山上去当匪徒了。

在当地村民的带路下,民兵包围了这些人藏匿的山头,并且开始搜检,很快就将这等人一一找出。

这些人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叫饶命,说实话,大部分人也都是村里的乡里乡亲,以至于当地百姓都有些于心不忍,加上这群人也没干什么坏事,大家都看着鲍员外。

然而此时磕头也没有用了,民兵们轻松的问出了为首之人,直接呈报根据地机关,准备判处死刑,而剩下的协同之徒,则按照根据地最新发文件的指示精神,斥责之后予以释放。

太平军这会儿办事效率相当之快,卷宗被送到老根据地,也就是审核了四天的功夫就直接被发放回来,前前后后还不到半个月,为首之人就脑袋落地了。

随后开始丈量土地和清查账目,一颗人头刚落地,谁也不敢对新任县令虚以委蛇。最重要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刚刚毕业的中学生也来到了这里,成为了鲍员外的副手,很明显,中学教育对他处理政务有很重要的作用。

原本难以处理的旧帐烂帐,如今都被简单分割,还活着的人自然还能领到原有的土地,而已经死去的人土地则按照基本的继承原则分配,尽管鲍员外本人都不是特别理解,但还是遵循了根据地发出的指示,那就是女性亲属有同样的分配权。

这样激进的继承政策原本还让何志也比较得意,但是没过多久,“带田寡妇”的出现就让军兵当中出现了情绪浮动,地方上也议论纷纷。

军兵们家里的土地都不算少,按照最新的继承法,妻子是优先继承人,往往能分到十几亩土地。在诸城县出了这么一件事,一名阵亡军兵的妻子分到土地之后,立刻选择将孩子扔给公婆照顾,而本人则带着这十几亩地改嫁了当地一个有名的浮浪子弟。据传,她丈夫服役期间,她就和这个男人有染了。

这是个别现象,但却引起轩然大波,以至于带田寡妇成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名词。

各地方官吏也都对这一政策非常不满,反对的呈报像雪片般飞过来,何志也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巨大错误,与中国古代的封建婚姻关系,让财产优先在夫妻之间分割是要犯大错误的。

没有办法,何志也立即派人去诸城,查明实情后将二人收监。之后,将继承顺序调整为子女为第一继承人,夫妻、父母这些人是第二继承人,兄弟姐妹为第三,而剩下的旁支亲戚为第四继承人,暂时遏制军兵的不满情绪。而继承法也相对顺利的进行下去了。

鲍员外正式将土地重新分配,没有第一和第二继承人的话,第三继承人只能收到一半的土地,而剩下的收为官有,第四继承人则只能收三分之一。

在任何一个和平年代,新继承法都能造成轩然大波,激起无数的抵抗,但是现在,太平军掌握了绝对的武力和粮食供应,再加上根据地刚刚遭遇战乱,人地关系相对缓和,在怨恨的声音当中,新继承法成功的推行了。

这件事搞的何志也心力憔悴,而且他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根据地推行的第一个遭遇普遍反对的政策。绝大部分百姓绝对不会认为新继承法有什么好处,反而会视为根据地敛财的恶政。

但是旧有的家族体系必须被打破,何志也要的就是原子化的小家庭,女性也必须拥有财产的所有权和继承权。只有这样,原本乡村自组织的消耗才能够得到缓解,政府才能直接面向根据地的每一个家庭,能够调动的资源将会大大增加。

鲍县令干完这几样工作的时候,春节也过去了,该准备开春的农事了。然而当他派人去老根据地,想要收购一批铁制农具回来售卖分发,增加农业的工作效率时,却得知老根据地目前正在遭遇一场金属饥荒。

根据地有很多铁匠铺子,也在滕州一带开采铁矿,冬季之后铁制农具也缺口巨大,但令人奇怪的是,盒何志也亲自手批的命令却没有在农具打制方面调过铜铁原料,恰恰相反,炼好的铁锭铜锭都被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供给给军队了吗?”听到公使的回报,鲍员外有些意外。

“我也碰上军队来的人,他们说也缺少铁料,真不知道这些铁送到哪里去了。”

金属荒一直持续到开春,市场上的铁制农具才重新丰富起来,还好并没有耽误今年的农事太多。

</br>

</br>

第四章 春晓曲(下)

寿张县内的一座新式礼堂里面,白卉宣读了分家名单,根据行政命令,根据地医院将被拆分,陈郎中将要率领一半的人筹备建立第二医院,初步把地址定在了益都府。

今年春季,何志也向医疗方面追加了投资,除去两所医院的设立之外,还要修建医疗学校和研究所,与此同时,对乡村郎中进行统一培训。

被念到名字的人都有些依依不舍,但是同样对未来充满憧憬,大家把医疗器械重新理顺,写好了交接单,做好重新分配的准备。

陈郎中原本想把自己的女儿泉子也带到益都去,没有想到泉子听说之后,连夜说情把自己调到了绣工学校去当教师,把陈郎中气的够呛,也成了医院的笑谈。

整个医院的人都对未来的命运充满了向往,根据何先生所说,根据地的医疗投入以后还会追加,整个山东可能要设立三所综合医院,各州都要设立医疗点,这些医疗点可以接纳病人,还要能够对赤脚郎中们进行培训。新的诊金制度和医疗分科制度也正在筹备当中,医护分离,医药分离的趋势也越发明显。

此时,何志也案头上的白纸还没有落下点墨,他知道,之后的举动会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中国的医疗体系。

现代中国的医疗体系对医生和护士们压榨太多,而且对财政负担太大,但确实让何志也无比怀念它的高效便捷;新中国初期的医疗体系也算得上惠及全民,但是必须要有相应的制度配套才能发挥出来,而高何还没疯到在13世纪大搞共产主义。

美国的行会制医疗培训体系虽然已经被国内人民吐槽很久了,考取医师执照之难,收费之昂贵,排队之繁琐,体系之复杂,古今中外绝无可见。但是在一定程度上,美国的医疗制度确实对社会各阶层的人都分头覆盖了一些,并且还有持续活跃的能力。

相比而言,何志也也对根据地的中国古代医疗力量进行了一番考察,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大失所望。

宋代开始读书风气大盛,但是科举的道路敞开的也不那么宽阔,大量读书不成的人转而“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纷纷挂起了济世仁人的招牌。

这类儒医大多没有专业的医疗水平,无法进行外科手术,对慢性病和传染病也基本上没有认识,只是凭借着搜集来的几本医书,加上自己的臆想理解,主要以汤药的方式加以治病。医学研究也因而中断,解剖被视为是丧尽人伦的手段,而在此之前的那些医书则变成了不可动摇的经典,而且越古老越珍贵。

宋元时代的儒医合流是中国医学史上的一次重要变化,黑乎乎苦兮兮的中药汤液也逐步变成了中医的唯一印象。清代医生王士雄在其著作《归砚录》中曾经说,远古医学,无分内外,刀、针、砭、刺、蒸、灸、熨、洗诸法并用,不专主于汤液一端,但是近代以来的医家只会使用汤液。

这就是大量科举不第的读书人涌进医学的后果。

当然,仅仅指责穷措大倒也是不对的,政府同样对行医缺少监管。在这个时代,无论中外,对医疗的唯一监管就是召集那些好的医生进入宫廷服务。即便到了社会高度发展的明清时期,除了太医院之外,社会上的医疗资源也基本上处于放养状态。明朝初年,洪武大帝设立医正、医户,但是到隆庆时期就已经基本解体。从此以后,没有秩序监管的医疗力量就在中华大地上野蛮生长。

用敲破的鼓皮治胀气病,或者是非要找原配的蛐蛐蝈蝈,再或者是觉得穿山甲能打洞就能通乳,大抵都是这等人胡思乱想出来的。

根据何志也的考察,乡村郎中不但业务平平,而且和宗教力量都有所不清不楚,释老二教在中医乱象当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尤其是把中医和阴阳学说结合起来,搞出了一套玄幻无比的理论体系。管你是感冒、禽流感、非典型肺炎还是埃博拉,到了这里都属于“春温之症”。

鼎鼎有名的金元四大家,就是这种医学与玄幻相结合,高举复古旗帜的代表人物。

但是,何志也同样也清楚,张从正他们所秉持的那种医学逻辑固然有错,但也正是张从正的下泄法在鲁南战役中救了高俊一命。

归根到底,传承了几千年的中华医学还是一个丰富的宝库,尽管由于理论指导走偏了,以至于发展缓慢,但是他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积累了无数可贵的经验,在此基础上,完全可以诞生强大的现代医学。

这也是何志也对未来医疗体系的基本设想:政府的主要目标是促进医学自我发展,并不直接控制主要医疗资源,仅仅是建立医疗学校和研究院、帮助发行医学杂志、对现有的郎中进行强制并廉价的培训、在社会上提高医生地位、并且设立与官府合作和谐的医师协会。

而医生们依旧可以开课授徒,建立各自的医师学校,所有的学生都必须经过政府统一安排的考试之后才能持证行医,否则的话,都会被遇到的第一个治安队员抓到监狱里去。医师协会在官府与普通医生之间承担协调作用,也调节医生与患者之间的纠纷。并且在条件成熟的时候接手医学院和医学杂志。

与此同时,由于该协会权力重大,所以何志也还特意强调了对其的监督架构,以免造就封建行业公会的垄断悲剧。

毫无疑问,在这种体系下医疗教育不会便宜,何志也已经准备好了助学金,毕业生也可以选择在太平军中当几年军医来偿还就读医学院的贷款。

整体来说,这个医疗体系的设立,优点在于不花钱,并且相比于现存的体系已经尽可能的提高医生的服务质量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何志也才注意到元好问在战争期间发行的那本黑色封面的《消化系统》,据说在登州城内的销量还真的不错。何志也打算利用这套黑色封面,再多写几篇科普类的生理常识,帮助建立公共卫生体系。

也就是在何志也草拟这些命令的时候,陈琰和符宝镜依依不舍的告别了,陈琰还要继续跟着白院长,而傅宝珠则跟着陈郎中去义乌。

“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陈琰假言欢笑,但却忍不住淌眼抹泪的:“以前我太坏脾气了,对不起。”

“陈队正,你是个好人。”符宝镜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到陈琰痛哭的样子,眼眶也有些发红。

“我过的太失败了,当初想当个女侠,但是丢人现眼;后来又想去当骑兵,可一直没能坚持下来;本来应该好好跟冰鉴学越语占语的,但是我又嫌累。”

</br>

</br>

第五章 行路难(上)

后方进行一系列改革的时候,前线的军队也在重新整肃,尽管经历了残酷的战争,但是高俊还是不肯放松对部队的纪律约束,越是这种大战结束之后,越有可能深刻的改变部队的精神面貌,此时必须要抓紧。

首先是物质奖励和精神激励,在四五天之内,高俊亲笔签发作为奖励的物资就包括粟米六十石,稻米二十石,茶叶三十銙,肉类一千二百斤,酒十五斗,绢五百匹,绫四十匹,缎四十匹。

各类各样的庆功仪式也是层出不穷,有高俊亲自主持的,由各营自己主办的,军事长官们亲自为立功授奖的军兵们颁发勋绶,军报里面屡屡报道普通士兵的先进事迹。

大众媒体的创办,将会极大的改变人们的精神面貌,并使人们对公众事业有更高的参与度,并且深刻的为集体感到荣耀。

在20世纪刚刚到来的时候,法国心理学家勒庞写过一本著名的作品《乌合之众》,这部作品深受国内出版社的爱戴,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出翻版。因而人们也常常对其中的观点深信不疑,对群体无意识这一说法推崇备至。

但是社会心理学家们事实上已经不再推崇勒庞的观点,事实上,勒庞的观点除了塑造鄙视链,营造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之外,目前来看,很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与之恰恰相反,同时期的塔尔德把大众媒体时代的公众视作是新道德出现的重要推动力。升斗小民从来不应该与愚蠢和道德完全等同,恰恰相反,他们对公众事物笨拙的参与是新社会公众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

至少在高俊的军队里,集体荣誉感已经成为了维系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作为太平军的军兵,自然会感到骄傲,同时士兵们也为本旗和本都感到自豪。在足球比赛上,获得胜利不但会让队员们受到奖励,而全体军兵们也都与有荣焉,即便他们事前没有冒着领小军法的风险偷偷押注。

所以,当军兵们看到军报上报导的本军本单位的英雄事迹时,无不为之骄傲自豪。

除此之外,则是由军典主持的各类教育,还邀请了在沦陷区的百姓作宣讲,让军兵们更深刻的了解在过去几次讨伐当中根据地所遭遇的苦难。

在物质奖励和精神激励之外,还要进行的就是对军事技能的重新训练,从太平军总部机关到各营各旗各都,都要自行举办会议,商讨作战得失。

高俊提出了一个全新的会议要求:环坐会议。也就是所有的参与者坐成一环,没有明确的上下级之分,每个人均可以自由发言。

事实上,早期的女真人就是采用环坐来商讨军事方略的,某种程度上,没有明显的阵营之别和上下尊卑之别的会议环境,更容易让下位的参与者们积极活跃的提出意见。

要总结军事经验,就必须从基层军兵下手,所以采用这种开会形式更加有利。在各队各都的会议上,军兵们果然提出了相当数量的建议。

而汇总在高俊这里,主要是四条。

第一,扩大贴军和牛马数量,以减轻军兵的作战负担,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军兵连续作战极度疲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缺少牛马和贴军帮助分担,太平军正贴比高达2:1,在目前的各路军队中都是极为罕见的高正军比例,以后要适度的增加贴军和民夫,帮助正军分担。

第二,增加远程投射武器,太平军没有弓箭手,这一直是高俊的心病,现如今随着南北各路人马来降,已经初步具备了组建弓箭人马的能力,尤其是投降的南宋军马中善射之人着实不少,那个来自广东的黄日纲,身量不高,拉得一手好弓箭,郭延嗣等人都喝彩,而且此人对于阵中如何放箭也很有心得。

再加上那个了解弩机的林一舟,太平军已经初步具备组建远程投射部队的能力了。

第三,强调在战场上的非进攻跑动拉扯敌军防线,尤其是善于在正面扩大压力范围,促使敌军崩溃。

传统上来讲,太平军一直处于数倍于己的敌军包夹状态,比较珍惜自己的力量,极少选择与敌军硬拼,寄希望于通过巧劲压制对手。

但是就目前来看,太平军已经成为了天下仅有的几支大军之一,应该重新权衡进攻与牺牲之间的取舍,在一定的时候,要勇敢的把大部队以横面形式压上去,尽早瓦解面前的敌军,以夺取整场战斗的胜利。

关于这一点,军官们反而比士兵更加抵触,习惯了传统打法的他们对于这种简单粗暴的横面摔脸十分不感兴趣,就连那个平时喊打喊杀的夏伯阳,也更喜欢用尖角锐阵尽快突破。

幸好太平军已经有了完善的参军班子,因而迅速制定了一个演习计划,正月三十日,太平军举办了第三次冬季演习,其中就包括一场尖角锐阵突破的对抗性演习。

尽管将领们心中还有芥蒂,但是演习结果是不会骗人的,看见锐阵被劣势敌军牢牢拖住,大家也都没了脾气。

第四条,强调个人英雄在战场上的作用。

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但是英雄是要得的,军事主官如果在战场上不能亲冒锋矢,对于军队的士气将是一种很大的打击。战场上需要勇猛绝伦的将领,敢于亲自上前与敌军搏斗,带领全队军兵进行突击。

在这一点上,骑兵就做得非常好,和步兵们的军官体系不同,骑兵往往是以最勇敢的人作为军官,哪怕是指挥能力稍弱,只需要让所有的人跟着他的动作一样走就可以。

讨论的时候,李铭曾经对高俊说过:骑兵的战术就是冲,快冲,跟着前面的人猛力冲,永远不要停下来。

作战方式的不同决定了步兵指挥官不能像骑兵指挥官那样永远冲锋在前,但也必须拿出可以作为全都表率的英雄气概来,按照新的要求,军官在战场上应该神态庄重,盔甲整齐,胸要挺背要直,腰带要系到胸口上。要有一种觉得对方都太年轻太幼稚的睥睨姿态,又要有谈笑风生的泰然自若,还要有曾经对付过比这不知道高到哪里去的敌人的胸有成竹。

一支军队不可以没有英雄,而且要货真价实的英雄人物。

</br>

</br>

第六章 行路难(下)

本次冬季演习不仅仅是为了说服军官们采用新的进攻战术,更主要的目标是检验太平军在冬季作战之后,实力恢复的程度以及对攻打城市的战力保持。

在模拟演练当中,太平军呐喊攻城的景象非常壮观,而且军兵们表现出色,看得出来,尽管过去几个月,他们遭遇的都是野战和防守,但也没有忘记如何攻打城池,这将为六州之战带来更大的胜算。

“屏波,你们干的不错。”看着演习井然有序的样子,高俊忍不住夸奖温逢海,现在他已经不直呼其名了,而是尊称其字。

此时温逢海和其它参军围在一张大桌前面,还在埋头收发汇理文件,听见高俊的夸奖,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又低下头去整理文件了。

“屏波,我看你是有话要说。”高俊略微想了一下:“好,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们这帮人是不是都想着下去带兵了?”

高俊把话挑明了,温逢海也就藏不住了:“高郎君,你以前曾经说过,要让参谋职位和领兵职位经常互相调换,之前咱们一直打仗,只进行过一轮,现如今是不是也该将我们放到基层都队里去了?”

对于这种变动,参谋们的意愿向来比领兵主官们更加强烈,运筹帷幄固然不冒什么风险,但是在前线指挥军马才有军功可立,温逢海作为高俊手下最优秀的参军,地位也未必比得上在前线英勇作战的军使。

更何况,天天跟着高俊处理军务,眼看着高级将官运筹帷幄,这好比是往他们的血液里面点了一把火,让他们个个都充满了建功立业的狂热向往。

高俊确实有这方面的打算,趁着和平,是重建根据地军队体系的时候了。

战前,高俊计划建立八个营、六十个旗的军马,但是这支军马还没有建立真正意义上的总部,一直是由高俊这个第一营统制的营部来兼任,这显然降低了效率。

这段时间以来,太平军连遇恶仗,虽然遭到了损失,但也锻炼了队伍,新锐军官层出不穷,立功受奖的人排着长队,都需要一个职位来安排,等攻克山东北部六州之后,又会有大量新兵涌入,水涨船高,老兄弟也应该都安排到军官的职位上。

再加上潘正马上就要率军离开,这几套下来,根据地迎来了一次提升军官的大窗口期。

高俊已经有了基本谋划,在营的基础上设立阵编制。

太平军为一阵,下辖五营。

阵将军:高俊

阵副将军:孙庭、冯达

阵长史:王浍,阵佐史:韩武平

阵总判:张大春,阵助判:胡光祖

一营统制冯达,副统制汤贵

二营统制张惠,副统制袁镜

三营统制楼升,副统制赵永

四营统制陈秉彝,副统制齐昭

五营统制郭延嗣,副统制温逢海

第一骑兵旗指挥李铭

第一轻骑兵旗指挥讹留山律

第二轻骑兵旗指挥桑真

主计运输旗指挥蒲察阿虎

工兵旗指挥任福

少年军校军使蔡宁

太平军为一阵,下辖三营。

阵将军:潘正

阵副将军:裴真,郝思文

阵长史:赵昉,阵佐史:沐白

阵总判:孙邦佐,阵佐判讹留山律

一营统制裴真,副统制罗大定

二营统制郝思文,副统制许国

三营统制廖法起,副统制蒋尽忠

第二骑兵旗指挥温迪罕僧虔

这次调整有三大原则:

第一,“好人好马上陕西”,高俊给了潘正一个上好的组合班子,老副手郝思文自然要跟随,裴真这个老陕西儿也过来搭班子,更不要说赵昉和孙邦佐这些老资格。

许国等人都是一时名将;廖法起手下的湖南兵更是不愧“飞虎”之名,都是横勇的好汉;会造火器的凌振也被带到了陕西继续发光发热。高俊还把程辟、纳坦章这两个身边人给了潘正,以示信任。

第二,“主军”“参谋”大对换,在高俊留下的队伍里,原本是政工军法口的陈秉彝下去当了步兵统制,后勤口的楼升和蒋尽忠也都重新进入部队之中。反倒是张大春、韩武平、胡光祖这几个历来带兵的人反过来进入指挥部。

石莞、施信、赖隆等参军们几乎全都补了副指挥和军使,都下去带部队去了,而贺万岁、唐太平、苏日月、熊开国、刘俊海、徐规、季宗若、陈辞等人则目瞪口呆的被解除了指挥权,进入了阵部。

高俊的身边人也进行了一轮调换,争取了程辟的同意之后,高俊署理了一份文件,让他去担任旗长史去了。高俊手下的书手和傔从们基本上都出职军典军判了。

只有斡脱这个混账玩意儿,被高俊骂了好几次,还坚持不懈的一定要跟着高俊,哪都不去。

部队好生混乱了一阵,但还是很快恢复了正轨。

但也并非所有单位的一把手都进行了调换,骑兵部队,轻骑兵部队,工兵部队等主将一手组建,而且还在高速发展中的队伍,为了防止发展中的波折,依旧由原有指挥员继续指挥。

第三,在这次调整中,以都级编制为单位,高俊特意打混了几支地域特色鲜明的队伍,湖南飞虎军、扬州强勇军、以及山东旧部都不复存在了。

考虑到都队是军官直接用口令指挥的,因此按照方言因素,依旧没有将队伍完全打散,同一个都内的军兵往往还是老乡的,但是营旗基本上都进行了小规模的互换,以保证没有完全地域特色的队伍。

各位营统制手下的队伍,来源都相对复杂,既有他们用的得心应手的老部队,也有添加了几支新部队。

廖法起麾下十三个都,八个是湖南老部下,一个是原本陕西来的,一个是山东人马,三个是去年八月后组建的新部队。

关于这一点,高俊也明里暗里的提示他们,如何对待新部队也是高俊考察他们的重要指标,指望着自己的老部下打天下,这辈子都没出息。

看着这些人的脸色,高俊叹了口气,他知道很多人不会把这条命令当回事,这些人在战斗中屡立殊勋,坚信不论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打赢胜仗就是硬道理。

但是时代变了,高俊要组建的是一支近代化的军马。在这种改革之后,太平军战斗力在短时间内也会略有下降,但是进行这样的整编,传统的补给模式和指挥模式被打破,能够迅速的接纳大量的新人手,也能带来充盈的军官储备,也能够实行更加复杂多变的战术,适应更加复杂的状况。

至于不接纳这种参谋部新制度的人,高俊也是一个意见:不换思想就换人。

</br>

</br>

第七章 留客住(上)

军队正规化的工作还在继续,严查贪污腐败,整肃军容军纪,太平军一口气又颁发了几个新条例。并且已经着手安排军衔制度,新的参谋团队很快就上了正轨,在一次又一次的激烈的争吵中找到了自己工作的节奏,在这一批人中,高俊特别看好两人。

丘真,赞州寿张县人,最早的第一都成员,参与过反击时全、中都事件、鲁南战役、芦苇荡反击战,负伤后退出现役,转为莒州沂南县县尉,去年冬季战役期间,率领沂南县民兵随同主力队伍转战,全军被转入现役正军,重新就任军使,本次对调后进入阵部,担任营寨参军。

左铁郎,沙州敦煌县人,跟随李朱罗从西夏进入金境,参与过南征战役,在胥浦桥之战立功,被授予军佐之职,在去年冬季战役,柳充国阵亡之际,率领残部坚决突围,因而就任军使,本次对调后进入阵部,担任保卫典史。

两个人有着不同的性格,修真相对憨厚,做事情非常上心,在别人吃肉的时候,他也愿意去啃骨头,相比而言,左铁郎心思多一些,善于揣摩别人的意图,但关键时刻也能下定决断。

这两个人在目前的参谋系统中属于佼佼者,在他们俩的突出贡献之下,高俊就军队正规化,又做了许多工作,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军衔系统。

中国自魏晋以来就有5成的关节系统,从正一品到从9品一共18个等级,一靠年资和功劳逐级上升,到宋代时,升迁已经有了一定之规,门槛要求已经十分完备,高俊当然要伸手拿来,在这个关节系统上,往下延伸已定成绩纳入整个军兵系统。

根据该系统,太平军的指挥层级很快确定为

正三品太平军总指挥;

从三品军事委员会委员

正四品阵将军

从四品

正五品营统制、阵副将军、军事委员会各曹主事

从五品阵长史、阵总判、军事纪律委员会委员

正六品旗指挥、营副统制、军事委员会各司科长

从六品营长史、营总判、阵佐史、阵助判、阵医院院长、阵军乐队队正

正七品都军使、旗副指挥、阵参军、阵典史、阵判官

从七品营佐史、营助判、阵直属队队正

正八品都军佐、旗典史、旗判官、阵直属队队副、营医院院长、营军乐队队正

从八品营参军、营典史、营判官、

正九品都军典、都军判、营直属队队正、阵将军司吏、阵将军禆将

从九品营直属队队副、阵副将军司吏、阵副将军禆将、营统制司吏、营统制禆将

特级军士阵什将、阵将军傔从、阵将军书手

一等军士营什将、阵副将军傔从、阵副将军书手、营统制傔从、营统制书手、阵公使、阵承局、阵押官

二等军士营副统制傔从、旗什将、营公使、营承局、营押官

三等军士虞侯、旗公使、旗承局、旗押官

四等军士队正、优秀资深军兵、都什将、都承局、都押官、骑兵贴军草头、厩头、净头、主计运输护头、匠头、库头

五等军士队副、资深军兵、骑兵、技术工兵、主计运输车头

六等军士军兵、绣工、主计运输车副

一等卒贴军书记、贴军支应、

二等卒贴军差人、贴军

高级学员五至九年级少年军成员

初级学员一至四年级少年军成员

普通士兵分为十一级,而军官全部被纳入了官员体系,与此同时,按照规定,骑兵军官的军衔会比步兵军官高半级,而贴军军官则比步兵军官低半级。

在制定这项制度的时候,丘真和左铁郎花费了大力气,用算盘噼里啪啦打出了各级军官的人数和未来升迁路线可能遭遇的障碍,一点点微调着军官等级,终于达到了相对平衡。

在高俊的要求下,各阵、各营的军医、军乐、教员、斥候、力畜、材官、军法、军旗八个直属队的成员没有固定级别,而是根据自身技能不断考级,他们的级别被称为专业级别,而不是指挥级别。

营医院一名参加过鲁南战役的老军医可能直接考中一级军医,享受正七品待遇,而营医院院长也才从八品,但是在军事作战中,军医依旧要听从院长的指挥。

从军兵到军官的跳跃将变得困难不少,虽然说英雄不问出处,但是从军兵到军官,从初级军官到中级军官,从中级军官到将军,高俊还是牢牢的卡住这三个坎,绝不能仅靠混资历就混上去。一半以上军兵大概会熬到五级军士左右就退伍,优秀的成为四级军士乃至三级,只有极少部分人会继续提高。

想成为军官,只剩下几条途径:

一、优秀军校学员

烈士遗孤可以直接进入少年军校,与此同时,少年军校也分配部分名额面向社会招生,考入之后即编入少年军,授予学员军衔。在学员中表现出色的成为少年军军官,达到合格年龄之后,少年军会转化为贴军,而在贴军服役一到二年之后,又会转化为正军。而这些少年军官自然也依次转化为正军军官,李骁奇目前走的就是这个路线。

二、文资转授和归顺军转授

经由军事委员会委员批准之后,可以将文资官员转为太平军军官,而向太平军投诚归顺的各路势力军官也依照此办法进行转授。

三、荫补抚恤军官

荫补自古有之,同样,太平军军官也可以按照其官职来荫补一名家族子弟进入军队,如果军官牺牲,其子弟如果提出要求,也可以录入军中。但是这一类军官提升很慢,而且往往遭受非议。

四、技术路线

八大特殊兵种的成员如果专业级别已经达到了军官级,在主官空缺的情况下即可充任直属队的队正,这样也可以进入军官级别。八大技术兵种本身就比较容易进入,从这条路线进入军官也不算难。

五、立功受奖

军兵在战场上如果有极重大立功表现,经由营统制的举荐之后上报给军事委员会,也可以破格注授军官。但这要求军兵表现极为英勇,而且作战后依旧具备成为军官的能力,可以说是非常困难的路线,但是这也是一条黄金之路,之后的升迁是不可限量的。

六、傔从路线

军兵们如果表现良好,爬到三级军士以上,就有机会成为首长们的护卫,一般而言,以一级军士或者特级军士的军衔护卫首长达到规定期限之后,重新外放时就会升一级为军官。高俊这么做,也等于是默许了手下营级以上的军官们搞搞自己的小关系。

七、武举

朝廷有武举,高俊也已经开始筹备在根据地境内的开科取士,军兵乃至军官都可以参加武举,一旦金榜题名就将授予官资,之后可以选择成为地方治安官路线或者是军官路线。选择军官路线的话就要进入军官进修班,毕业之后则安排职务。

</br>

</br>

第八章 留客住(下)

除去担任高俊的副职之外,孙庭现在什么也不负责了,就连以往的练兵工作都交给旁人。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养好身体,并且在太平军中寻找可以带到辽东去作战的部下。在天胜寨养伤期间,孙庭天天听那个辽东过来的难民王礼讲述辽阳周边的地形和当前敌军形势,已经对自己冬季要执行的任务有所了解。

现在实际在帮助高俊处理工作,并且领导参谋部和第一营的是冯达。

冯达也是太平军的老人了,想当年,高俊第一次上战场,在小鹰原和高俊一起冲锋的几个人当中就有他冯达一个。潘正卸任之后,一直是冯达担任第一都军使,他在战术上颇有可取,在战斗中又敢打敢冲,治军严格,始终没有堕了高家军的名头。

高俊倒是一心想让冯达也再进步进步,王浍的两翼战略之下,也需要多个小规模进攻的一面,在河东和燕南地区可能还会派出太平军的战略力量,这就要看冯达他们能否争取了。

倒是这次有关军官授衔的规定热烈讨论的时候,冯达提出来想要邀请一位地方官员加入军队,这让高俊有些惊讶。

由于太平军中军官奇缺,尤其是负责军法政工的军官,再加上根据地士子们从军报国的决心强烈,经常有地方官要求进入军队的情况。因此冯达提出这个要求倒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过即便如此,主动想要从地方系统挖人,这还是头一次。

“我说,老弟你看上谁了?”高俊在脑中过了一遍根据地的地方干部,实在没想出来冯达会对谁特别感兴趣。

“承县县令师安国,我与他有些相交,此人有一腔报国之志,很想进入军中效力,因而我想请他担任我营的佐史。”

高俊的表情一下子变化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的一拍几案:“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师安国,河北清州人,曾任尚书省令史,在完颜承晖坚守中都期间跟随起处理政事,在中都城破之际,受完颜承晖之命,带给高俊那封让他印象深刻的无字信。

之后,师安国表示不想回开封述职,因而高俊就把他安排在何志也那里,进入民政系统后,师安国也算是兢兢业业,已经做到了县令,但是其人一直想要加入太平军中,哪怕做帐前一文学参军,也一定要跟随大军早日北伐。

“宁为十夫长,不做百里侯。”他是这么对冯达说的。

冯达对高俊说这些事的时候,还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将领结交地方官员,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事。但是高俊显然没注意这些,师安国的请缨让他有些心情激动,立刻亲自草拟命令,要把师安国调进军队。

文人士子加入军队,对于军队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如何进入军队,或者说,进入军队之后做什么,则一直是让他们望而却步的事情。

事实上,直到北宋中前期,文人参军报国的热情依旧相当高涨,不少读书士子感叹国家边境不宁,自愿转授武资,在边疆与异族作战。

但是,随着北宋政治生态的不断变化,重文轻舞已经成为一种风气,不少在文举上仕途不进的人为了做官,便去应武举。这些人中举之后进入三衙,却与军官们格格不入,自视清高,最可笑的是,当时的试世论还为其惋惜,认为他们本是清名士子,加入军队是误入歧途。

所以等到北宋后期,已经很少有一腔热血报国的人选择武资了,而是直接以文资争取知一州一县,然后前往边疆,这样来得更有尊严一些。

读书士子是社会精英,他们的价值取向反映了整个社会的态度,现如今蒙古肆虐,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苦苦思索救国救民之路,在这种情况下,屡屡战胜蒙古的高俊简直就是大家的希望,因而吸引了无数的人投奔山东。

这些人甘愿抛弃人人羡慕的文士的身份,转而进入军队,宁愿当将领身边的文学侍从,其实付出的牺牲是相当大的。赵昉当初对高俊说的那句“宁为一文学参军”,其实想说的就是,文学参军对于文人士子来说,真的是太辱没了。

但是高俊给他们的不是文学参军,他们并不是军官的幕僚,也不是文学参军这样一种近乎于文秘仆役的职位,而是实实在在的太平军长史、太平军典史。这是独立的一级军官,有自己的执掌,不依附于任何人。而且比起科举应试,然后一路坐到知州知府,成为一方长官之后再领军抗蒙,难度是要小的多了。

很显然,根据地以外的人,乃至于根据地以内太平军以外的人,对于这一点都不算是很清楚,他们对于军典所执掌的事务还不算很了解,凭借长史这一职位的名字,总还觉得这是将领的附属。

高俊要借用师安国这件事情,迅速改变大家的看法。

想当初,赵昉不过是个太学生,高俊看中了他的坚定信念,他也属意于高俊的大将风度,因而一拍即合,赵昉直接被授予长史之职。现如今太平军的军衔制度即将发布,太平军军官也成了正式的朝廷官员,这样直接征辟白身读书人当军官就变得不合程序了,读书人进入军队也就变得有了些难度。在此之前,高俊要争取最后再捞一批士子进来。

这些人加入军队,一方面可以坚定军队的抗蒙报国性质,让太平军代表社会精神文化的前进方向;另一方面,也是军队与社会取向永远保持一致,让太平军代表全国群众的根本利益;另外,这些士子们还掌握了不少技能,是这社会上最重要的智力资源,有利于太平军时刻代表这个社会先进技术的发展方向。

几天后,坻报和军报都大规模报道了此事,并且着重介绍了太平军的文学政工制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果不其然,此人从军立刻掀起了根据地的一阵热潮,先是赵昉,后是师安国,读书士子进入军队,为抗蒙竭尽全力,一下子成了整个社会的风尚。

这一举动立刻传扬开来,远在河南陕西的人们都知晓了此事,不少年纪轻轻的读书人抓起行囊,满怀信心的向山东走去。

</br>

</br>

第九章 人南渡(上)

军事整编热热闹闹的搞了小一个月,总算是使整支军队恢复了正轨,各项训练计划正常开展,备战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

在这期间,严实也没有闲着,一方面加紧进攻益都府,另一方面还在加固自己的老家博州。高俊看在眼里,但是太平军还需要战后休整,姑且让严实再多蹦达两天。

现在更重要的是观察河北的情况,恰好,郑明从燕京已经传来消息了。

郑明这小子在燕京干的不错,由于石抹咸得不在燕京大行虐民,色目商人放贷害人,导致燕京城内民怨沸腾,郑明趁机收拢了不少青年男女,在燕京建立了地下网络。

表面上,他们对新官府相当顺从,还有不少机灵懂事的人混到了衙门里面,做些端茶递水的小厮,但事实上只是为了借着这个工作打探消息,剩下的也不少趁机帮闲,多多少少都有了探听情报的渠道。

按照高俊的要求,郑明没有刻意的去刺探什么军国大计,反而留意于不少公开的消息,调查燕京城内粮食市场的价格,每天去数一数进城出城的人数马数,兵马每日采购的钱粮几何,每日进入各衙门的人口若干。

这些都是可以利用公开手段得到的信息,事实上,现代情报学还没有诞生,整个蒙古的统治机关对于保密工作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乃至于当郑明的手下趁着打扫衙门的时候歪头偷看燕京城内铁匠户的籍册,长官居然一点意见也没有。

在封建社会,市场经济不够发达,这样的数据能反映出来的内容相对有限,但对高俊来说,已经非常有益于决策了。

不过他也不知道,正当他在看这些郑明传递来的情报时,这群人却正在密谋干点大事。

刘方刘体两个年轻人表情坚毅,他们的父亲因为欠了西域商人伊本沙剌的钱,被抄没家产罚为奴婢,两个人及早逃了出来,现在也只能东躲西藏,但他们在郑明的手下表现出色,已经完成了不少任务。

这次大家前来,主要还是听取胜利的消息,从山东撤回来的败兵已经进入中都,有关高郎君的种种传言也散布在整个河北。

太平军的胜利不仅仅是战术上的,更重要的是,第一次有一支军队、一块地方在铁木真的兵锋之下坚持住了。这打破了以往的神话,说明了铁木真内在的虚弱,说明了以往有关蒙古人的种种可怕的传言都是不切实际的。

在饱受欺辱的河北百姓这里,这个胜利更是有特别的意义,河北人大多听说过高郎君此人,也晓得他当年运河转战千里的壮举,也知道他芦苇荡挫败者勒蔑的强悍。

各式各样的传言像野火般蔓延,蒙古人说高俊是蒙古的死敌,是一个真正的恶魔,尤其是那些戴着十字架的蒙古人,他们声称高俊用自己的血供奉魔鬼,因而获得了魔鬼的力量。

但是在河北百姓眼里,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田间地头,炕前灶下,在蒙古人涉足不到的隐秘的村庄,在那些官吏双眼看不见的芦苇荡里,还有另外一种传言与之对抗。他们说,高俊是多闻天王转世,这个佛教的护法之神要率领救苦救难的大军消灭位于北方的敌人,一直将蒙古人重新赶回燕然勒石的地方,在那里高俊才会回到西天,坐回他的莲花宝台。

也有信奉道教的人说,在北方的天空上有一颗熠熠生辉的将军星,它落在了山东的泰山那里,因而多了一个救国的将军。岱宗天降伟人,将会解救河北百姓。

在黯淡无光的岁月里,山东发生的事情是大家唯一的慰藉,人们相信,哪怕生活再艰难、敌人再横暴、前途再无望,那个人一定会从山东打回来,拯救这种苦难的。

郑明他们在燕京已经听到了这样的传说,并且立刻意识到这是提高高俊声望的好机会,刘方兄弟俩提出,可以在夜晚偷偷的在墙上画一些太平军特有的标记,表明太平军没有忘记河北百姓。

“会不会太张扬了?”郑明的副手万杰有些迟疑,这个孩子读过书,看上去要比其他人拘谨严肃一些。

但是这种懦弱的言论立刻遭到其他人的批驳,连续几个夜晚,年轻人们都在院子里偷偷聚集,商量着行动方案。

初春的北京依旧十分寒冷,没有人愿意在外面久留,蒙古人对宵禁控制的并不严,城内可以随意走动。

并不是蒙古人已经使燕京百姓感恩戴德心服口服,不会再串联造反了,实在是长期的围城战之后,城里居民不多,就算允许出门,街上也几乎没有人。

在这种情况下,街头巷尾却有些火泼男女,这些不公不法的人即使是半夜也敢肆无忌惮的在街上走,其中不少人已经被那些色目商人收编,充任这些色目人的仆役,平时帮忙上门讨债,好生凶神恶煞。

现在街角就站着这么几个人,他们都身穿埃及式的红黄色条纹衬衫,路过的巡夜仆役都不敢轻易惹恼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赶紧远远走开。

这些少年们正是打扮成了这些流氓的模样,假装是半夜在街头寻找刺激。队伍里的女孩子也咬着牙委屈自己,特意画了红红的妆,假装是饮酒狎妓。

这些人往往四五个一组,有两个人分别把守在街道两侧,随时注意是否有衙役过来,而剩下的人则在中间的墙上赶紧作画。

郑明自己也要来,他和刘体一组,而队里剩下两个人都是女孩子,一个叫孙小儿,这姑娘住在刘体家斜对门,没有被蒙古人欺辱,但是听说刘体在这里,还是想方设法找了过来。

另一个叫邬玄清,据说她父亲当年是金朝礼部的高官,她这个名字还是玉阳神现王处一亲自取的道名。不过现如今国破家亡,她也加入了反抗者的队伍。这姑娘读过书也见过世面,必要的时候可以女扮男装行动。

“好了,可算是完成了,赶紧去洗手。”邬玄清用手势比划出这些意思,几个人往巷子口看了一眼,穿过街口之后,大模大样的半程饮酒狎妓的样子,大呼小叫的穿过街道。

第二天清晨,市民们惊讶的看着满街图画的痕迹。

事实无比清楚的证明,所谓蒙古军已经开进益都府,是谎言;高俊是只有千百人马的土匪,是谎言;朝廷已经彻底放弃了河北,把他们割让给了蒙古,是谎言;山东的抵抗军已经彻底被消灭,现在战线由南宋雇佣的高丽人把守,那更是大大的谎言。

事实就是,太平军的人就隐藏在这座燕京城里面,正在筹划对抗蒙古人的行动。

</br>

</br>

第十章 人南渡(下)

燕京城满城风雨的时候,高俊却并不知晓这些事情,得知河北目前情况混乱,蒙军已经基本上不可能杀个回马枪,再来找山东的麻烦之后,高俊知道,解决六州的窗口期已经逐步接近,是时候鼓舞一下全军的士气了。

在最近的军报上,高俊新使用了一个词,很快就叫响了全军,大家都开始用一个全新的称呼来表明刘黑马,史秉直,严实的部下:伪军。

在这篇针对蒙古人残暴统治的口号宣传里面,高俊倒是想到了历史上的各类口号,创造出了不少概括性的称呼。

所谓的大蒙古国自然变成了铁木真匪帮,而投靠铁木真的各路汉军世侯也自然变成了匪帮走狗,而他们的军队也就成了伪军,根据领导人的不同,还可以分为刘伪军、张伪军、严伪军等等。

伪军这个词汇一下子就抓住了大家的心,立刻叫响开来。紧接着,军报上对伪军以及铁木真的批判如同雨后春笋,就连元好问也发了本报社评。

高俊一一都看了,心下不免有些失望,绝大部分人依旧从传统的忠君报国出发,认为铁木真曾经受章宗之封,担任部族节度使,却起兵反叛朝廷,是为大逆,不得正统。而这些伪军首脑们忘却君恩,反叛朝廷,也都是大逆之贼。

这种传统的封建效忠的一套让高俊有些不舒服,转而给元好问写了个批示,希望他能够重新挑选合适的文章。

“邸报所采用的理论陈旧,对于面向的大众没有说服力,从这一点来说,只能算第二流的报纸。”高俊毫不客气的批评元好问:“本朝也曾是辽之臣属,宋朝太祖乃是后周点检,以此攻讦,自取其辱。”

第二天,元好问赌气似的在报纸上刊登了新的文章,确实在理论上有了极大的进步。

没有再从传统的君臣忠义方面去理解,反而充满了民本思想,重点在于说蒙古人南下以来烧杀掳掠,而伪军为虎作伥,残害民众,实为大不义。

但是作者后面又列举了一大群历史上为虎作伥的人,点到即止,没把张邦昌和刘豫都算进去,倒是把高俊看的心惊胆战芒刺在背,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邸报上刊登一篇理论水平高一点的文章,高俊自己先看了个汗流涔涔。

“这要是让大家想通顺了,我这‘大金忠臣’也算是做不下去了。”高俊忍不住自我嘲讽一句。

作者名字叫傅起,高俊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根据地里有这号人物,一瞬间他还以为这是何志也新起的笔名,于是去信询问,然而何志也非常纳闷的表示他还以为这篇文章是高俊写的。

这下子高俊坐不住了,赶紧派人去询问元好问,而得到的回复令他大吃一惊,这个傅起甚至并非根据地的人,此时还在开封。这篇文章是去年冬季前就写好寄来的,因为言辞激烈,而且涉及了朝廷根本,属于高度政治敏感,所以元好问一直压着没有发表。

这倒是让高俊不能不啧啧称奇了,一个土生土长的金朝人,能提出如此民本的理论,让他深为惊讶。元好问在信中详细介绍了这位傅起先生的情况,他是在卫绍王时期中举的,因成绩优异被选拔为尚书省令史,这在金朝是一个相当有前途的职位,做了两年之后就可以去美县做县令,着实是一颗政治新星。

元好问的小友雷渊与此人有所结交,借着这层关系,元好问寄给雷渊的那些有关山东根据地的文章,也被此人看到了,他倒是兴趣浓厚,直接给元好问来信,询问有关山东的部分情况,随后又寄来些许文章在邸报上发表。

这倒是把高俊吓出一身冷汗,他还是忽略了本时代人与他那时的思维差异,在他看来,根据地自成一体。而在元好问等人看来,根据地还是金朝下的一个自治程度比较高的地方,难免出现了这等模糊边界的事情。

不过事已至此,高俊当时起了别的心思,这位傅起虽然已经官居尚书省令史,但是看上去对根据地很感兴趣,估计是个挖得动的墙角。而他的理论造诣也不能说不高,如果能把他请到根据地来,说不定又能得一员人才。高俊立刻派人去开封送信,随信赠送礼物,盛情邀请来根据地一游。

此时,被高俊心心念念的这个人结束了在尚书省一上午的工作,正准备回自己在开封城角落的小居。出了南省,正好遇上了从翰林院那边出来的王若虚,傅起连忙向王内翰行礼,然而后者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急匆匆的离开了,让傅起好生纳闷。

当天下午,在开封士子常见的聚会中,王若虚对大家说:“归德那边来了消息,蒙古纲再次渡河北上,要去打曹州,被高俊的人击退了。”

大家顿时议论纷纷:“中都蒙难尚未得解,现在将领之间还要自相攻伐,官家应该降旨严惩蒙古纲!”

但是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高俊也不过是赞州太平军节度使而已,曹州单州濮州本非其所管辖地,权且领之,朝廷派军马进驻又有何不可?岂能拒之门外?”

“官家不是已经拟旨,准备让高峻与其他河北义军一起各建衙署,封建河北了吗!”麻革急问,确实,完颜珣已经降下了旨意,但是由于去年冬季蒙古人的突然进攻,未能传达到高俊这里,半途又折了回来,但是蒙古纲是确确实实知道的。

“那是现在才发的旨意,不能冲改以前的事情,这三州不应该在河北封建之列。”段克己如是说,大家都明白,某种程度上,这才是蒙古纲不惜与高俊撕破脸,也要赶紧拿下三州的原因。

“我看这三州还是应该给高俊!”在人群中说话的是白华,立刻引起一阵低低的笑声,在开封聚会当中,有关高俊的话题也日益增多,而白华毫无疑问是很支持高俊的,经常出言为其辩解。

“高俊仅以山东一地数次力挫蒙军,堪称郭李,此三州在他人之手,不过黑鞑案上鱼肉,高俊之手,黑鞑背上芒刺。”

这倒也是个理由,立刻就有人出声表示支持。

在人们的喧哗声中,王若虚越来越头疼,他有一种感觉,高俊此人在山东的所作所为绝不仅仅是为了攻击蒙古,这让他感到有些恐惧乃至愤怒,作为金朝士子,忠孝仁义早就已经烙进了骨子里,他还是不能容忍叛逆。

</br>

</br>

第十一章 斗百草(上)

军事委员会的权力职能加强了,高俊也俨然以委员长自居,但是六曹主事还没有被任命。具体事务依旧由高俊亲自负责。

最新的举动是改善太平军的后勤状况,传统上,太平军后勤由楼升负责,但职责仅仅是进行内部物资的统筹分配,而对于太平军资金粮饷的来源,则从来是高俊何志也商量着办。

各州县既要承担常规的税负,战时又要紧急输资帮助太平军,负担很重,怨言也很多,这方面需要高俊想办法去解决。

将领们当然希望后勤怎么方便怎么来,最好是州县直接对着军队输出。但是在这方面,高俊却不可能再满足大家了,按照后勤的统一规划,军政分离,军商分离,除去荣军农场和牧马场之外,军队不向农民们收取一粒粮食。完全依靠政府调拨的物资过活。

除去已经安排好的十几个营寨之外,军队也不占有地方的土地,不经营不动产、商铺以及其他各项投资,郑迎所代表的各作坊工场完全民事化,工作人员脱离军籍,仅仅由军事委员会联勤曹派出几名代表协调。

尽管高俊经常奇思妙想,但这次反对的阻力尤其大,包括潘正等人都认为此方案不可取,现如今这个混乱世道,军兵才是头等大事。军官直接掌管州城,收取物资赡养军兵才是最常规的做法。像高俊这样完全的文武分离,由中央政府统一安排军队后勤,简直就是故意拖低效率,这又不是太平年景,何须如此托大!

这声音如此之大,就连何志也也感觉压力倍增,但是他也非常清楚高俊这项安排的苦心,三人团第一次出现争执,高俊和何志也2:1压倒了潘正。

当然,两个人也不是故意和军队为难,尽管理论上所有的后勤物资都走中央政府,但实际上只是过一道审批程序,只要中央发下回执,各州的粮食一就近拉到军营里去。

而太平军的装备后勤供应也转变为采购制,武器生产还依赖于直接的官府机构,而并非武器、但属于相对敏感物资的由郑迎所领导的各类官营企业,至于剩下的物资,则转而用民用采购。

高俊对商业、商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非常清楚,只有促使商业充分繁荣,才能使经济发展,科技进步;但另一方面,眼下的战争局面促使太平军将一切都抓在手里,万一前线打仗打得正紧,供应商在背后玩一个囤货居奇,那可就全毁了。

但是想要发展就必须付出代价,想要进步就必须冒点风险,为了鼓励商业发展,为了减轻军队负担,为了新社会早日到来,高俊也必须冒着这种风险,但他也采取了充分措施,尤其是督促翟呈信尽快完成跟商业有关的法律并颁布实施,尽可能的稳定山东根据地内的商业环境,对恶劣商人进行打击。

这项改革其实上层构件改变不少,但是普通的军兵和作坊工人们都是毫无感觉,只是听说头头脑脑们开了几个会,有几个送货的地址修改了一下,亦或者是卖某项商品前要多添个单,除此之外没什么变化。

但是根据地的将领、官营工业负责人和大商人们则感到了巨大的变化,在这方面,郑迎认识得尤为明显,自从代表高峻管理官府工厂来,郑莹的眼界开阔了不少,对商业模式的认识也有了长足进步。

所以在开完会后,他主动找到高俊,把自己这段时间所想的一些事情对高俊说了,让他没想到的是,本来以为只是自己这个小厨子的管窥之见,却让高俊激动得难以抑制,让他一定要把这些赶紧写出来,发表在坻报上,高俊还专门安排了一名书手来给他润色文章。

文章写完之后直接交给了高俊,高俊审阅之后转交给报社,并要求原文发表。

文章的题目叫《四规》,算是郑迎对这段时间自己工作的一种感悟。

首先,郑迎阐述了商人们好利是一种本能,不好利的商人将会在竞争中被压垮。但正应同时又为商人们辩护,说明商业对于根据地还是有些好处的,不能把商人都是做事奸猾之徒。

随后,郑迎用长篇大论叙述了目前的官营作坊在根据地中的定位:第四股力量。

目前根据地已经有了三种官员:文官、武官和法官,文官们约束社会,武官们保卫秩序,法官们捍卫底线,在此之外,根据地的官营作坊们则作为第四种力量存在,引导整个社会在经济上的进步。

在书手的润色中,取了唐人的种树郭橐驼传为例,官府粗暴的直接干预可能会适得其反,必须要有一种更加柔性的力量,春风化雨般的改变社会,而郑迎就将这些官营工场们定义为这股力量。

文章发表之后,立刻就在根据地内外引起了广泛反响,这年头商人们想要行商,就得首先跟官员们打好关系。当年的殷家深通此道,根据地的商人们也对此心知肚明,因而他们对高俊的邸报十分关注,每天都按时收看。

这篇文章肯定了商业在社会中的作用,确实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让商人们摩拳擦掌起来,与此同时,官营作坊的自我定位也说明了,官营作坊的动向代表了高俊对商业界的意向,这也让商人们第一次了解到了一个可靠的风向标。

高俊随即也在邸报上发出训示,指出官营工场有三大目标,首先在于积累技术力量,提高技术水平,第二在于提供稳定作用,防止市场动荡,第三则是联络各类商人,共同开发市场。

这样一来,高俊就在根据地的工商业人士当中搭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以郑迎等人为首的官营工场是核心层,而与这些工场贸易密切,与高俊关系融洽的商人为第二层,与高俊关系正常的商人,根据地的小商人为第三层。高俊只要牵动核心层走,第二层和第三层就会随之跟上。

至于和高俊关系不佳,或者是在根据地内违法犯罪的商人,则被永远的踢出这个体系。

也就是几天之后,有高何主导,建立了后勤统筹委员会,这也是根据地第一个跨界委员会,高俊亲自领衔,包括高何以及根据地工商业界的大批人士都在这个委员会当中。该委员会在行政委员会和军事委员会之下,主要对军事委员会负责。

尽管谢家和殷家都没有来人,但是高俊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职位,他们算是第二层里的核心人物——如果这些人愿意的话,未来某一天,也可以交出家产,与高俊完全紧密结合到第一层里面去,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br>

</br>

第十二章 斗百草(下)

寿张县快活楼酒家的老板王传庆,这位算是寿张县商人的领袖了,也较早的和高俊等人建立了关系,想当初第一期彩票发售的时候,他也是寿张县工商管理所的三个人之一。

现如今王老板也要把自己的酒楼开到东平府去了——听说高俊给东平府起了个新名字叫鲁州,真没想到高郎君已经有这等本事,可以直接给州县改名了,想来一定还会大有前途。

一想到这里,王老板不由得沾沾自喜,想当初他也是看高家军军令严明,觉得也许可以依靠,所以把自己在外面做印染生意的小舅子李百德也叫了回来。

李百德算是个比较有追求的生意人,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从来都是凭本事吃饭,因而也一直深受根据地的信任,此番后勤统筹委员会刚刚成立,他们就接到一个大单子,但是内容却比较奇怪,需要大量印染的小块布匹。

尽管感到奇怪,但既然是太平军下的单子就总没有错,根据地的商人们从纺布开始,一丝不苟的完成了所有的任务,绢麻丝线变成了成块儿的布匹,然后染成各种颜色,被分割成小片包边镶滚,又在上面印染刺绣了各类图案,整个根据地商人都在忙这个单子。

这个单子确实是高俊所亲自下达的,现在他正满意的哼着小曲,在地上涂涂画画,干着穿越者最喜欢的一件事,设计军衔图案。

按照大明一贯的尿性,要么搞一个极为华丽复杂的龙凤饕餮的图案,要么就直接大字写编制,高俊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尽可能的在维持军队传统的情况下,设计一套好看的军衔标志。

这套系统包括三部分。

第一,识别色,步兵红色,骑兵黑色,工兵、辎重兵青色,水兵白色,治安、卫戍部队黄色。该颜色的标志在头盔顶上的簪缨,系在脖子上的披膊巾、军服的滚边线以及军旗颜色上体现。

于此同时,军医、军乐手、教员、斥候、材官、旗手、力畜、军法八种技术兵则另有规定:军医蓝色、军乐手橘色、教员浅绿、斥候灰色、材官青兰色、旗手嫣红、力畜深灰、军法深黄。

这些技术兵种如果服役在营以下,那么就按照本营的兵种类别,将兵种色放在外面,技术色放在里面。而如果是在综合性的阵直属队里面,则只使用技术色。例如,步兵营医院军医披膊巾是蓝色红滚边,而阵斥候是纯灰色。

本来高俊是想设计识别度高一些的颜色的,但是这次才深深感叹于古代印染技术不发达,实在是不能制作出更丰富的颜色来,就连这几种颜色都要一次把货供足,不然的话再次订货肯定会有色差。

第二,常服标志,直接缝在军服的右臂上,在不穿戴盔甲的情况下可以轻易的看见。底色为兵种色,少年兵学员直接按照年级在上面写上阿拉伯数字,一年一升。

贴军们不分兵种,也都统一写为“一等”,“二等”。

但一旦成为了正军,则不再使用汉字,六等军士则画出一条竖杠来,五等军士两条,四等军士三条,三等军士一粗杠,二等军士一粗一细,一等军士一粗两细,而特种军士左书写一个特字。

军官们则要复杂一些,明清的补子华丽昂贵,不符合高俊重俭尚德的基本诉求,而宋代的服鱼区别度太低,在紧张的战场上很难使用。

高俊使用了一个相对复杂的办法,首先在臂章上加入官服的颜色,里面分别用六条杠表示本色别里面的正从六品,再上面加星星表示每品的上下三阶。

比如张惠,他身穿黑色军服,军服是红色滚边,头上是黑色抹额,滚红边。右面臂章上是红色底色绯红色内框,里面有四杠一星。

第三,盔甲标志,常服上的标志在平时可以见到,而在战场上想使用这样的标志就很困难了,厚实的盔甲一穿,只露两只眼睛,能有什么标志出现?

高俊想了半天,突然想到在右手手臂的护臂上留下军衔章,这项工作还在设计当中,短时间内还无法实现。

军衔标志甚至还只是一个次要的方面,只要关键时刻能够亮出来,证明自己的级别如何就行,更重要的是职务标志。在战场上,军兵盯着他们的队正,队正盯着他们的军使,军使则盯着将军们,如果没有足够醒目的标志,那会是一场灾难。这年头指挥员无需隐藏自己的身份,反而要告诉己方所有人他就站在前面。

按照规定,等真正穿戴盔甲上了战场,队长和队副在左臂上系上红巾,什将左臂用紫绳穿甲,承局左披膊甲用青绳穿甲,押官左披膊甲用黄绳穿甲,公使左披膊甲用白绳穿甲,禆将、司吏、傔从、书手用斑斓彩绳。

各级军官头盔也略有不同,整体而言都比较朴素,但军使有簪缨,旗指挥有眉眦,营统制有斗缨和立额。而其他各级军官也各有规定。

这样,定下来的原则就是全身看兵种,右臂看军衔,左臂看职务,军官看头盔。

很快,各类识别的军用标志就都完成了,这花了整整一大笔钱,相当于最近三个月的彩票总收入。

但是高俊却没有立刻将这些东西下发,因为北面六州还没有解放,这是军兵最后一次快速博取功名的机会。

高俊整体估算了一下,全山东现在大致还有五六百万人口,并不算多,在极限的情况下能征出三万多兵马,但最多也许只能供应两万人。再多的话,根据地百姓的生活就要断崖式下跌。

现在高俊有一万七千多人,那是仗着还有七十万担粟米,不可能长久,所以根据地已经到达了征兵极限,也不可能再通过大肆扩军来让军兵们快速提升职位了。

山东北部六州还富余有不少人口,等潘正带领人马去陕西之后,高俊大概还会在这里征一万兵,这一万新兵补充了兵员,也是现役军兵们最后一次快速提升的机会,在此之后,山东军队的整体架构就会基本稳定下来,只有零星的补充了。

现如今,严实在北部六州也折腾累了,轮到高俊出场狠狠殴打一下小朋友了。

</br>

</br>

第十三章 东风恶(上)

落日下的平原显得尤其萧索荒凉,和根据地已经快速恢复了生机不一样,济南府周边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田地撂荒,房屋空置,人民逃难。

就在这里,严实沿着控制线的边界挖掘了长长的壕沟,阻止太平军的突然进攻,还设置了各种各样的岗哨坞堡,追求在第一时间迟滞太平军的兵锋,然后主力赶来,堵死对手的进攻道路。

严实的部将晁海在济南征兵三万,每人日支粟米两升,准备死守这座城市。

现在,十几名士兵正环坐在望楼外的空地上,努力的在衣服里面捉虱子,亦或者是用衣角擦牙,看着远处壕沟以外的根据地,那里正在忙活春耕准备的工作,几个人闲来说事,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填饱肚子。

“要是能过去偷只鸡就好了。”有人羡慕的说:“抹上点盐,然后用泥巴裹起来,烤出来肯定好吃。”

“想你的美事吧,怕不是鸡毛还没见着,就让高俊的民兵给点天灯了。”立刻就有人反驳,几个人嬉闹了一阵,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都想起了烤鸡。

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人再次提议:“我说,要不咱们过去碰碰运气?”

“你不要命了,再说了,上头让咱们守着这座望楼,谁也不准擅动,万一头领过来巡视,发现咱们不在,那可就完蛋了。”

不说还好,一说就有人立刻更生气了:“别提那帮混蛋,让咱们在这里苦哈哈的守望楼,两升米还要克扣三合,咱们站了一下午,对的起严恩府了,走,偷鸡去!”

有士兵从怀里掏出一枚亮晶晶的铜钱,想要占卜一下,结论是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这支行动队在偷鸡上表现出了在战场上不曾有的勇气意志和战术规划能力,倒霉的报晓公鸡被一把扭断了脖子,但是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跑回壕沟这边,就被追上来的基干民兵们一脚踹倒。这些人立刻掏出手中的家伙,哆哆嗦嗦的让民兵们少管闲事,但是跟蒙古人打过仗的民兵们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对手有多少斤量。

十几个人居然是被痛扁了一顿,然后就被五花大绑,一想到以后的命运,更是吓得哇哇大哭,但令人惊讶的是,村民们没有活埋他们,而是送入了村庄附近的一处军营。

立刻就有人来提审,为首的将官看上去很不好惹,几个人赶紧跪下,连连叩头叫着饶命。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群伪军从军营里出来,返回了他们的望楼,而来寻事的头领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你们这帮遭瘟的棒槌,吃屎的狗奴才,跑到哪里去了!看我不把你们……”这头领突然发觉面前的人似乎面生,然而还没等他多想,就感觉自己的视线在急速的旋转,最后定格在一座没有头的身躯上。

太平军斥候队伍兵分数路,按照俘虏们的口供,使用敌军的旗帜衣甲,大量诱骗延边的驻守兵力,晁海苦心布置的望楼没能发出一点警报,就全都稀里糊涂的做了俘虏,在宽达6公里的进攻正面上,没有一双敌人的眼睛盯着高俊的行军纵队了。

济南府的南大门,也是严实的故乡长清县,半夜时分,突然城外出现了不少武装军兵,一夜破城,严实派来的守将被杀死,征来的居民被尽数遣散回家,高俊还打开仓库赈济。

高俊骑着高头大马进城,在县衙门口摆了张藤椅坐下,邀请县里的父老们来此一叙,听说来的是高郎君的人,百姓们略微放下心来,又得知原本被征去兵士只要放下武器,都被放回了家,更是亲近了。

“先遣队走到哪里了?”聊完天,高俊问冯达,第一营第一旗派出了一个都先遣。

“已经到达河北岸的齐河县了,当地守军没有投降,还敢向我们的人射箭,弟兄们没搭理,继续向前查看济南城的形势。”

“不宜突进过远,看看情况就该回来,我们也应该继续前进了。”看着第二批人马入城,高俊也站起身来:“走啊,咱们上济南去。”

太平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长清县,打开了济南府的南大门,而对此晁海一概不知情,直到长清县已被占据,而太平军开始向济南府进发时,他才大惊失色,赶紧叫还放着羊的兵马们赶回来守卫济南府城,与此同时,派出信使向其他各州求援。

派出军队迎战?别想了,谁不知道高俊和他的手下乃是一帮大虫,守住济南府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然而太平军这次并不是一线平推,也不是只为了一座济南府。事实上,在本次战斗中,高俊更在意的目标是德州。

由于泰山山脉的阻隔,整个战场可以分为东西两线,东面是已经打成一团泥的益都府,西面就是与东平府非常相近的济南府与博州。

东平府是高俊的老家,济南府是全山东最大的城市,而博州是严实的老巢,所以双方一定会在这里布置大量兵力。相比而言,更靠北的德州、棣州、滨州则兵力不多,可是高俊最在意也是最想率先夺取的目标却是山东德州。

毕竟眼下河北还有大量蒙古军,只要严实能撑上个把月,这伙子人肯定又要南下来找高俊的麻烦,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关门打狗,率先先拿下北部防线,在北部各州当中,棣州和滨州靠近海滨,相对荒凉,而且已经遭受了蒙古人的多次劫掠,基本上难以接纳大军通行。而德州城池坚固,西面就是河北南部的富饶地带,道路宽阔,土地平坦,适宜大军出动。

德州是山东的门户,在明代时,山东各处卫所都由山东都指挥使司所领,唯有德州卫由后军都督府亲领,使得直隶兵马可以直入山东,而清代时更是在小小的德州城设立驻防八旗,居一处而控扼齐鲁。

想要干翻严实,首先就要摆出关门打狗的姿态来,太平军费了许多波折,花很大的力气去沿途破坏望楼,一路向前奔驰,不是为了奇袭济南,而是为了尽可能的向德州挺进一分。

与此同时,潘正则率领另一阵兵马在博州沿线,尽可能的拖住严实,这样的话,纥石烈志和完颜合达在东面抓住益都府的一坨,而高俊拖住济南府这一坨,再加上潘正紧紧吸住博州那一坨,敌军的兵力已经被分散吸引,谁去救援德州,就意味着这条战线的完全失败,进而就是雪崩般的崩溃。

然而计划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正当高俊考虑如何包围济南的时候,一骑狂奔归来:“将军,先遣队正在攻打济南,恭候将军裁决。”

“啥?”

</br>

</br>

第十四章 东风恶(下)

高俊的计划很简单,三支兵马分别抓住三只敌人,让他们动弹不得,以便于快速部队能够迅速夺取德州,关门打狗。

然而千算万算,高俊却高估了对手的士气水平,高俊按兵不动的这一个多月里,严实和他的手下们一日三惊,每天都在督促军士严加防范,结果反而使得军心涣散,人心惶惶,以至于一颗火星就能点燃炸药。

听说敌军已经打到了长清县,全军为之夺气,一时间谣言四起,那些签来的军兵根本不想替蒙古人卖命,纷纷打算逃跑。

城中倒也不是没有严实的亲信,作为未来的蒙古四大汗军万户之一,严实也很注重重新收拢民生,在蒙古人进攻山东期间,他聚集流民,恢复生产,也对不少人有恩惠,其中不乏他的忠心死士。然而这些人毕竟数量不多,全军溃散之际哪里禁治得住?等到先遣队的一百人抵近济南脚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城墙上旗帜散乱,士卒们虽然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可是却根本无心战备,似乎已经有内乱的征兆。

“戎门,咱们是不是该回去报信了?”军官们商议起来,先遣队的军使名叫丛方印,是河北来的老兵,当年野狐岭战败,跟随高俊来到山东,一开始没选入军兵,种了一年地之后才重新加入高家军,随后一路立功受奖,如今已经是军使兼旗副指挥了。

他看了看上面的情形,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派人回去送信,但咱们不要离开,就从这里杀进去!”

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这能行吗?济南府里面三五万人马呢?”

“就是因为有三五万人马,围住他还得花更多的人,万一有变反而不美,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如果能够将之一举荡平,无论怎么样都更好。”丛方印作为军使,其实对高俊的作战计划也是略有了解的:“大家放心,攻打济南府不会影响高郎君的安排的。”

一名什将准备回去传信,而剩下的人则立刻检查武器,对济南府朝信门发动进攻。

此时城内的状况就像丛方印所判断的一样,城头上军兵毫无战心,一看到远处成群结队的太平军出现,还摇动着黑色的旗帜,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太平军来了!”丛方印不失时机的大喊,伪军们立刻扔下武器就转身逃跑,靠后的几名军兵在城外的商铺里找来几架梯子,现搓麻绳,准备爬上城头。

此时的城内已经混乱不堪,谣言四起,军兵们纷纷开小差,晁海还怎么管的住?正在这混乱之中,朝信门的军兵扔下武器逃跑,还大喊太平军来了,顿时引起了城内军民的总崩溃。

其实在济南城内,有不少人已经打定主意要投靠高俊,眼看着内外情况如此混乱,正是兄弟们赶紧立功,在高郎君面前长脸的时候,只听一声呐喊,各处厮杀起来,不少人喊着拥戴高郎君,赶紧打开城门。

混乱中没有人向城门靠近,还是丛方印等人好不容易架好了梯子,登上了城头,此时宽阔的城墙上已经了无一人,不是已经逃跑,就是正在受命镇压城内的暴动。

“打开城门,咱们准备冲进去,瞧,敌军的主帅就在那里!”丛方印眯着眼睛看着城里,很快就在滚滚浓烟之中找到了症结所在:“大家都拣大道走,直接冲上去,把旗子举高一点,让敌人都看清楚是咱们太平军进来了。”

晁海还在指挥亲信拼死抵抗,突然间只听一阵呐喊声,从大街上涌过来一群铁甲武士,个个盔甲精良,打着太平军的旗号,直接切入阵中。

此时街道上已经是一片混战,不时有人从背后袭击这些太平军,然而他们手上的简陋武器根本不足以打倒浑身铁甲的敌军。这些伪军的抵抗力刻就被瓦解了,晁海等人不得不举手投降,立刻被连踢带打的关进一间院子里,丛方印往外一看,街道上随处都是两军混战,也辨不明他们各自的旗号,还不时有流氓趁机出来打劫。

“老实人立刻回家,我们只对歹人动手!”他大喊一声,让军兵们出去恢复秩序,同时下令支持太平军的武装即刻到附近的衙门里面待命,太平军颁给他们军旗印信。

在混乱之中大家也不知道涌进来多少太平军,一看就连晁海的旗子都倒了,一时间以为太平军主力已经进入,顿时大军慌张,无疑时便作鸟兽散。丛方印费尽力气,终于在济南府中心地带开出了一片控制区,并且允许支持太平军的武装进入。

此时丛方印的心情反而焦躁起来,这济南府太大了,仅凭自己手上这一百个人根本压不住,他命令军兵们分头把守大府衙门,仓场和作院,并且紧急甄别城内武装,尽快吸引人手协助。

果不其然,城内的敌军很快缓过劲来,发觉进城的太平军根本不多,于是他们立刻重新关闭城门,对城内的几处要地再次发动突袭。

以丛方印为首的太平军将士们分头把守各处紧要地区,坚决不让粮食和武器落入伪军之手,而此时伪军已经编制散乱斗志涣散,虽然少数死硬分子还在拼命反攻,但却无力攻下几处仓库要地。

临近傍晚的时候,伪军们探听到了晁海等人关押的地方,立刻对院子发动了强攻,白刃战一直打到门口,眼看着敌军就要攻进来,一旦这几个人被救出去,以他们经营济南许久的声望,很有可能重新振奋伪军的士气。

负责把守的队正眼红了,抽出刀来走进屋内,将晁海等十几名伪军首领尽数斩杀。

随后,太平军放弃了小院,而叛军进去之后如丧考妣,并且斗志更为下降。

正当形势已经陷入胶着的时候,济南市民们也终于转过味来:太平军马上就要来了,无恶不作的蒙古人的帮凶必将受到严惩,此时此刻还能容忍这些人大呼小叫的攻打太平军,拆除民房,扫清进攻道路吗?

全济南的人民行动起来,保卫着自己的城市,他们在街角用家具堆出来藏身之地,用木枪或者竹枪偷袭满街乱跑的伪军,死硬分子们遭到毁灭性打击,而剩下的人很快意识到大事不妙,仓皇的打开北门逃跑。

太平军主力刚刚抵达大明湖,就得到了城内战斗已经基本结束的消息,高俊看到济南城内军民欢呼迎接太平军的景象之后,也不由得不拊掌称赞。

骑兵立刻撒了出去,继续追击敌军的逃兵,宣喻他们只要立刻回家就可以既往不究。

冯达手下的第一营这次大大长了面子,高俊为第一营颁发了“济南”荣誉称号。

</br>

</br>

第十五章 游龙调(上)

济南人民期待已久的解放终于到来了,高俊的六面大旗就高高的飘扬在城头,对叛徒的惩处和抄没汉奸资产的行动立刻进行,与此同时,严实征收上来的物资也全部发放给城内平民。

高进只在济南城内呆了一天,但是就在这一天内,他已经听到了很多让人心痛的故事。蒙古人占据济南的188天,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各种各样的对人民的残暴犯罪发生。

高俊已经感觉有必要设立专门的法庭来进行审判了,这不同于一般的刑事犯罪,这是暴政,是背叛。

黄承旧等人很幸运的逃脱了这次审判,北门刚刚打开的时候,这几个人最先跑了出去,作为蒙古人的忠实狗腿子,眼下肯定不可能逃到乡下隐姓埋名了——他们在路上遇到十个人,其中有九个可能想在背后给他们来那么一下——为今之计只有跑到蒙古人的控制区才行,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的立刻北上去德州。

与此同时,先遣队的轻骑兵已经抵达德州一带,仅仅差了一步没能追上这几个人,而德州城内外的几万敌军也都迅速收拢,做好了坚守城池的准备。

“弟兄们,不用怕,大王马上就要来救我们了!”伪军头目所说的大王,指的是已经抵达河北的蒙古大将木华黎,据说他手下雄兵数万,而且与士豪们的关系都不错,基本上,谁有难他都会去尽力救援。

眼下严实“为国宣劳”,木华黎当然要过来帮帮场子,只要撑上十天半个月,蒙古铁蹄南下,高俊还是得撤退的。

德州乃是坚城,难道还坚持不了十天半个月吗?城内的几万军兵对此信心十足。

赵天赐在巡视城防的时候,接到了严实的来信。严实尽管不知道高俊的意图,但是也猜到了高俊有可能的行动,下令赵天赐不要理会济南的情况,一定要坚守城池,绝对不能使德州有失。

为了守卫城市,赵天赐干脆放弃了德州外围的各县城和镇店,只守卫与城墙有关的地方,城内城外固若金汤,数万兵马枕戈待旦。

这样的城池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攻破呢?

太平军骑兵越来越多了,在城外奔驰掀起巨大的烟尘,让德州人感到不寒而栗,事实上,如果是野战的话,士气已经崩溃了,但好歹有坚城依托,大家总觉得脚下还有点靠山,所以还能支撑得动。

敌军的骑兵越来越多,偶尔会靠近城墙放箭,但也不会走得太近,对于城上的反击,其实也并不在乎。

一天,两天,等坚守到第三天的时候,城上的气氛已经放开很多了,每天只看到城下有大量的骑兵往来,却从不见有步兵和攻城器械,真不知敌军的步兵怎么走的比小脚老太太还慢?

事实上,高俊已经赶到了德州外围,步兵也全都过来了,但是德州这样高大坚固的城池,再加上里面守卫的兵马如此之多,贸然进攻可能带来巨大损失,想要在短时间内攻克德州,必须得想点盘外招。

工兵要开始他们在战场上的第一次表演了,专业的果然不一样,经过来自滕州的矿工调教和补充之后,工兵起的洞挖得又快又结实,已经开始靠近城下了。

到第四天的时候,挖出来的穴道已经很靠近城市下方,而此时,德州城内也听到了地下挖掘的声音,赵天赐一声冷笑,这点小把戏还瞒不过他的眼睛,即刻下令挖渠放水。

工兵们还是挖掘的冒进了,直接导致四个通道被淹了三个,只剩下一个靠近城门口的。高俊狞笑着下令,把一具紫红色的棺材放了进去。

第二天,下雨了,还是大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有了一个好开始,但是高俊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这场瓢泼春雨,直接浇灭了所有有可能的火星,德州城上下哈哈大笑,嘲讽高俊无能。

此时木华黎已经接到了消息,也知道严实必然处境困难,已经率领军马从河北无为县出发,前往山东救援严实。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博州那边也传来消息,严实正率领大军去救援济南府。

说到底,博州是岩石的老巢,被他经营的水泼不进,高俊也一直没能查清楚敌军在博州的布防。事实上,潘正进军之后,才发现敌军的防御远比他想象的可怕。

高俊没有再起什么奢望,就连潘正都打不破的防线,太平军换谁都打不过。

现在来看,形势要比想象中的棘手,高俊忍不住对诸将们说:“也多亏了丛方印当机立断夺下济南府,不然的话,咱们这次可要大大被动了。”

“郎君,现在敌军已从背后迫近济南,济南城墙早就被蒙古人拆除了一段,如今城防不全,恐怕难以支持,应该早日回援。保住济南,就可以切断严实的东西两面,东面的益都府和淄州自然落入怀中,能拿下这三州,此战已然不虚。”孙庭的话引起了广泛的赞同,但是也有人主张继续推进,立刻拿下德州。

“一百人就能拿下济南府,咱们这数千人马拿不下德州?郎君莫要心急,只要巧加部署,我军一战攻克德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了统制的陈秉彝语出惊人,让高俊都没想到,这个舞文弄墨的人一摸上刀把就变得不一样了。

高俊有些沮丧,应该等王浍从德州赶来之后,再安排北上事宜,至少那样的话,此时还有个人可以问问。

想来想去,高俊还是决定冒险一把,太平军立刻对德州发动了强攻。

高俊亲自督战,全军山呼万岁,然而比高俊的军兵更激动的是瓢泼大雨,这场春雨真是下了个通透,城外泥泞不堪,难以为战,最要命的是,由于高俊的疏忽,后勤出了不少问题,弓箭也全都因为春雨而潮湿松动,不能使用了。

全军围攻德州三天,阵亡二百余人,城墙打出了好几条裂缝,几次攻到城头,但是都无法压制敌军,无奈之下,高俊只能选择引军撤退。

看到高俊退却,赵天赐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把前后的事轻轻一理,便知道肯定是严恩府亲自带着大军去支援济南,高俊后方不稳了。

想到这里,赵天赐一拍大腿:“不能让他们好走,咱们也出城,跟在高俊后面,等着他回济南,咱们前后夹攻!”

伪军即刻出动,然而行不过数里,只听平地几声炮响,远处几道烟尘,一面三角旗迎风飘扬,太平军骑兵风驰电掣杀了过来。依托着城墙,伪军还敢跟太平军过招,现如今在平地上以步对骑,哪个还有半点勇气?赵天赐硬着头皮顶上,没有片刻就兵败身死,骑兵一直追杀到德州脚下,上面赶紧起了吊桥,关闭城门,各类羽箭飞石一起打来,骑兵们这才收阵。

</br>

</br>

第十六章 游龙调(下)

虽然诱杀了赵天赐,但是却始终攻不下德州,严实也非常清楚这座城市的重要性,里面安置的都是自己的心腹良将。

不过高俊已经重新调整了思路,这次进攻确实是自己托大了一些,想要一口吃成个胖子,既然受到挫折,那就立刻因势利导。放弃一次性鲸吞六州的想法,甚至连严实也不必急于歼灭。

现如今已经吃掉了他的济南集团,下一步是固守济南府,争取重创严实本阵,然后向东,与完颜合达、纥石烈志一起里外夹击,摧毁敌军在益都府的军队,然后伺机考虑能否小路北上,夺取海滨的棣州和滨州。

原本收复六州的计划被舍弃了德州和博州,而全歼严实也变成了重创严实,这算是高俊在计划出现重大挫折时采取的应变措施。

调整思路之后,高俊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得知李铭已经大破赵天赐之后,也是心情大悦。李铭率军一直在后方警戒,掩护大军向南。漫漫山东路上,他亲自跃马执鞭,带兵前后巡逻护卫,德州城内残余敌军无不胆战心惊,谁还敢出城半步。

“山高路险坑深,大军驰骋纵横,谁能横刀立马?唯我李大将军!”高俊忍不住赞叹道。

太平军旗帜严整的从德州城下撤退,甩开大步,没有一丝留恋的面向济南,开始准备第二阶段的作战。

严实的行动也很快,他仅仅留下不到一万人继续守卫博州各处,并且继续在各处签军补充兵力,而自己则带着相对精锐的两万余人来支援济南,不过,任凭他再有想象力,也绝对不会想到济南城居然被一百人轻松攻破了。

所以,当已经抵达齐河县,准备渡河的严实从济南城中逃出的败兵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当即愣了半天,迅速意识到他已经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此时,继续前进,也许能够赶在高俊回来之前击破他留守的军马,重新夺回济南,这是个釜底抽薪、断敌后路的办法,如果运气好的话,有可能一举全歼高俊的主力,届时一个潘正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但是万一往前一顶,却踢到了济南的铁板,数万大军远离博州的优良防御设施,主动在平原上与如虎似狼的太平军野战,那才真是有的好看!

大概也就是想了几东的时间,严实就做出了和高俊一模一样的判断:先打再说。

很不幸的是,一样的判断迎来的是一样的结果,留守的张惠得知严实主力赶到,立刻重新加强对济南的防御。

济南城池很大,但居民已经逃散了不少,强征太多人上城墙防御还容易增加不稳定因素,再加上城墙已经被蒙古人拆毁了一段,实在不是能够防守的城池。但张惠从来也不是愿意龟缩在城市内防守的将领,如果剑短的话,就往前跨一步。

太平军主动出击,袭击了严实的先头部队,战果也相当不错,杀敌一百余人,敌军先锋主力败退数里之多,直接和中军凑在了一起,这样的开局让严实郁闷非常。

之后的战斗,张惠更是把进攻战术拿到了极致,他非常信奉高俊当初在鲁南战役时所做的分析:敌军拥有兵力优势,而且有进攻的决心,防守是守不住的,所以只能进攻。

城墙的缺口从防御的弱点变成了进攻的通道,张惠手下的精兵一次出乘打乱敌军的攻城部署,双方常常混战成一团,时不时他又会打开城门从另一个方向进攻敌军的方阵,迫使敌军不能全力的压在城墙缺口那里,一连两三天,严实都没能成功的完成进攻布置,反而在野战中折损了不少人。

“通过进攻打乱敌军的部署,从而达成防御的效力,这也是一种战术。”张惠也许想不到,他此时灵光一现的灵活防御日后将进入军事教科书,和攻击大师僧虔一起,名列开国军事家的位置。

但是,伪军毕竟拥有极高的军力优势,也就是三天之后,张惠开始连连吃瘪,伪军骑兵在战场上也越来越活跃。

三月初三这一天,太平军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损失,12名军兵在战场被敌军分割包围,敌军先是用步兵为主,然后试图用轻骑兵驱赶,最后采取强弓射击,城内的太平军组织了几次救援,都没能打破包围,12名勇士全部阵亡,这对太平军是一次不小的心理打击。随后,敌军又快速推进到城墙缺口之下,并且牢牢的包围住各处城门,让张惠不再有进攻的可能。

然而张惠已经做到最好,就在这几天之内,高俊已经率军赶回来了。

就在当天夜晚,桑真率领轻骑兵突袭了外围的伪军,连日攻城的敌军猝不及防,营寨大溃。

眼看着突袭成功,高俊率领主力部队一次压上扩大战果。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曾经说过,所谓崩溃,就是使军队陷入不能执行军事任务,并无法自行恢复组织秩序的状态。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就极具传染性,应该会一个又一个的崩掉,除非指挥官能够采取强力措施,军队平时训练得当。

严实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在关键时刻稳住了中军的场子,而在他身边,还有数千名精锐的死士。

和其他世侯以及纵横山东河北的各路军队一样,严实的人马同样由精锐和杂鱼组成,此时在他身边的是超过6000名深受他恩惠,被他一手组织起来的军马,这是他对抗高俊的核心本钱。

此时,高俊的数千人马从不同的方向杀进营寨,严实手下的杂鱼们则不可避免的一营又一营的彻底崩溃,这些士兵仓皇的抛掉武器,想偷偷回到家里去寻找家人,不愿意再给蒙古人卖命。

相比而言,中军早就建立了对于严实的个人忠诚,他们呼喊着口号截断败兵,重新整理秩序,加固营盘。

第一个倒霉蛋是桑真,第二个倒霉蛋是夏伯阳,他们从不同的方向没头没脑的撞进了敌军的核心营寨里,立刻就被严实有组织的反击打得头破血流。

但这两个浑人同样是太平军里面最生性的,尽管意识到这是有组织的敌军,但两个人浑然不在乎,立刻重新选定方向,继续发动进攻,与敌军拼死缠斗。

桑真指挥着军马大呼小叫,按照草原人原始的本能敏捷的寻找敌军的弱点。而夏伯阳则颇具军事才能,指挥着他的人马一次又一次的与敌军接触再分开,这对他来说就像是喝茶喝酒那么简单。

这两支人马与严实精锐的战斗为大军争取了时间,趁着这段功夫,高俊也探明了敌军营寨中的情况,下令各军优先驱逐敌军的贫弱力量,大概是天快亮的时候,数万名敌军已经狼狈不堪的逃跑,只剩下中军这六七千人与高俊的人马相对峙。

</br>

</br>

第十七章 浪淘沙(上)

此时,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严实的惊恐,敌军突然回来了,高俊率领大部队杀到了这里,这说明什么?德州已经失陷了吗?

这一类想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很显然,敌军一定是有备而来,也许德州已经陷落,目前高俊连下济南、德州两城,一定是有什么巧妙的攻城方法,这样的话,博州老家岂非也危在旦夕?

桑真和夏伯阳各自带着人马略微后退,在昨夜的战斗中两军损失不小,但他们牢牢的拖住了敌军的精锐,让他们不能离开中营半步,也没能去整理加固其他贴军的营寨,让高俊轻松的驱逐了所有的杂鱼,与严实的这仅存的六千精锐军马当面对阵。

然而,此时此刻,高俊也并不轻松,之前的失败让他意识到不能轻视任何一个敌人,虽然以自己现在的军力和训练程度来看,击破严实并非什么难事,但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将坛升了起来,高俊率领一众将佐登高远望,只见敌军旗帜森严,阵型整齐,显然士气尚在,尽管普通军兵的盔甲不如太平军的一班军兵,但在最靠中间尚有千余名精锐中的精锐,那盔甲也不是太平军可比的。

而且严实的手下也有骑兵,人数不少,三四百人左右,盔甲虽不及李铭的手下那般厚重,但也绝非等闲之辈,看他们操马的样子,也都久经练习。

只听鼓号声齐响,公使一下一下的敲锣,高俊亲自披盔戴甲出于阵前,让严实出来答话,而严实也并不含糊,脱下头盔以示坦荡,出来与高俊拒马相谈。

高俊惊异于岩石的年轻,他比自己也许还要稍微小一点,这般年纪就已经成了河北侍侯,以后还将成为蒙古的四大万户之一,真可谓是人中龙凤。当然,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也正是前年在济南街道上,曾经与冯达相争的那个青年县尉。

“严帅如今做下了好大的产业。”高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比起郎君还差得远,我还没让自己手下的人当街调戏妇女,然后再聚众滋事。”

这话说的让高俊有些难言,确实,当时这事是冯达有错无理在先,但是即便如此,高俊也并不认为自己维护军兵讲道理的做法有何不妥。

“蒙古人在济南做下了多少恶事,原来还轮不到你们伪军沾光,真是可怜。”高俊出言讥讽:“也不知蒙古主子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背弃祖宗。上次赞州一战,你落荒而逃,就连令妹都留在帐篷里面了,还是我高俊怜香惜玉,替你将妹妹暂时收养,怎么样,咱们谈个条件吧。”

一听到这个,严实心中又是一痛,没想到自己一向宠爱有加的妹妹果真还是被高俊所俘虏了,他一来庆幸妹妹还活着,另一方面又担心高俊对她不利。一想到这里,忍不住,怒火又多了三丈:“要说起来,蒙古人给我的好处大概比女真人给你的要多一点。”严实也是伶牙俐齿之人:“大蒙古国敢用英才,我可以自建僚属,你呢?听说朝廷的军马夺了你一州之地,而你却诉苦无门,温敦郎君,大家都是一样卖命之人,不过像你卖的这般贱的倒也少见。何苦在这里假惺惺,我军绝不投降,你要战便来!”

谈话到这里已经没有进行的必要了,事实上高俊一点也不希望能够招降严实,这个反骨仔放在自己旁边就是个定时炸弹。

这次高俊动用了4个营,7000多人的兵力,决心一举打垮严实。

4个营分别是冯达、陈秉彝、郭延嗣、楼升。

随着鼓声响起,高俊一声声的下着命令,旗帜左右摇动,带着四个营的方阵开始不断变化。

与此同时,严实也开始调整他的兵力部署,现在已经不用谈什么击败高俊的事情了,能够全身而退便是好事一件。

骑兵已经封锁的道路,两军的骑兵率先交战。

让高俊感到有点意外的是,在正面冲击的时候,太平军骑兵居然没有占到更多便宜,和太平军骑兵厚重的盔甲相比,敌军骑兵只戴着一顶凉帽,穿着一件短身的铠甲,用的同样是长枪和棍棒,但是在第一轮迎面冲击的时候,凭借着马力,厚重的盔甲和他们的短身甲都是不堪一击的。

但是在近身交战的时候,太平军身上的盔甲立刻大显神威,敌军骑兵支撑不住,落荒而逃。但他们身上的盔甲单薄,可以迅速的逃离,再次结阵。

就在这个时候,轻骑兵也显示了其威力,桑真和讹名山律左右齐出,将重新集结的敌军打散,李铭像是一头饿熊一样在敌军里面左右挥舞它的爪牙,虽然略显笨拙,但埃着一下就是伤筋动骨。

太平军骑兵以阵亡22人的代价,消灭敌军骑兵170多人,伪军骑兵伤亡过半,已经不能继续战斗。

然而严实没工夫管骑兵的事,光盯着眼前高俊的阵型变化就够麻烦的了,太平军的战斗力他是很了解的,自己眼下守在这六七千人中绝大部分不是对手,只有最靠中间的一千卫士在关键时刻也许能够挫败敌军,打开全军逃生的路线。

“铁风筝,快!”李铭大声下达命令,消灭敌军的骑兵之后,太平军一下子抢到了整个战场的优势,太平军骑兵开始抄后,寻找更佳的攻击线路,而陷入被动的伪军已经不能再和眼前的太平军比划招式了,必须立刻投入战斗当中。

严实的人马立刻变换成横阵,气势汹汹的向高俊这里扑了过来。

“瞧啊,他们的招数已经使尽了!”太平军们大声聒噪起来,也抄起兵器冲了上去,旗帜不断摇动,战鼓紧密,号令绵延,调动着部队左右变换进行,以最佳姿态迎接严实的全力一击。

“仁卿先生觉得我军的阵型如何?”高俊问身旁一同观战的人,这位是高俊特意从任上调来的,想让他帮忙提升太平军的作战水平。

这人微微笑着,观看着太平军阵型的变化,此人不是什么武术大师,基本上也没读过兵书,但是在高俊眼里却是相当重要厉害的人物:测圆海镜的作者李冶,当初何志也在开封挖掘来的数学人才。

</br>

</br>

第十八章 浪淘沙(下)

想要提高军队的技战水平,就要讲究科学化,战争是最讲科学的,能打得赢就是打得赢,打不赢哭爷爷告奶奶也没用,这条定律对除acg作品以外的一切场合都成立。

尽管李冶的主攻方向是几何学,但在统计方面也并不差,这次高俊特意让这位刺史爷过来,观察一下太平军作战的输出效率,改善太平军队形。

据说拿破仑的参谋部里面充满着数学家和工程师,虽然眼下古典征伐的阶段还不至于如此,但高俊已经有意让指挥官们都学一学数学了,即便是古典征伐的阶段,懂算学也完胜过不懂算学。

伪军们冲上来就感觉到极为吃力,太平军的锋线布置得当,一层层卸掉他们冲击的劲头,虽然6000多伪军一起冲击,劲头蛮大,连破了高俊两道方阵,但冲到第三阵时就完全没了劲,而身后两阵败退的人也随即重新组成阵势,从左右两边施加压力。

太平军开始左右延展,不断扩大对敌军的压力,在敌军只有六七千人,“压力”不变的情况下,“受力面积”越大,那么“压强”就越小。

意识到第一轮攻势已经被阻滞之后,严实鸣金收兵,调整一番后对自己又开始第二轮冲锋。

“一波冲锋不成,还能退回去重新组阵再来一次,严实的这波精锐倒也算是能打,还好我军没有冒失,不然的话也会有不小的损失。”高俊随即拔出剑来:“但他的本事也就仅限于此了,他也就能耍一耍滚筒的把戏,真正到两军对垒的时候,不可能是我军的对手!注意应敌姿态,等敌军达到进攻顶点时,立即发动反击!”

严实的第二轮进攻比第一轮来得更猛,但是太平军却牢牢顶住,始终没能让对手攻破哪怕一条阵线,严实的兵马就像是被网住的麻雀一样拼死挣扎,但却对坚韧的太平军无可奈何。

严实也清楚,这一阵如果打不进去,太平军一旦发动反击,手下兵马不可能顶得住,只能拼死加码,无论如何一定要使这轮进攻奏效。

一次又一次的往前增添人手,但是却始终无用,太平军游刃有余的根据敌军的进攻力度也加大自己的防守力度,后劲源源不断,底线深不可测。

慢慢的,严实进攻队伍的旗帜歪斜了,喊声削弱了,大鼓也慢了下来,看着时机正好,高俊猛的向前一挥长剑:“军乐队!旗队!发出总攻信号!”

唢呐一起响起来的时候,严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听到总攻信号,太平军各部为之一振,立刻重新组织队形,预备队冲上去,一轮就打垮了敌军已经力量孱弱的进攻。

太平军步兵开始组织准备反攻,而被打垮的伪军们狼狈不堪的逃回本阵,他们此时已经意识到不可能战胜太平军了,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

“必胜!”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呼声震动了敌军,也让高俊小小的吃了一惊,太平军各部也都惊讶了一下。

喊声是楼升他们营发出来的,早在战前,楼升就把自己重回军队主官的这一战看作是荣誉之战,和军官商量之后,决心喊一个战号,让大家提提精神气。

传统上太平军临阵的时候喊的是“虎!”,这次楼升营改喊必胜,要的就是独一无二的荣誉感。

太平军步兵们排着密密麻麻的阵型,缓缓的向前跨步,虽然动作不快,但是却无懈可击,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

也许是精神上的激励奏效了,楼升推进得很快,在他面前的敌军只能四处逃散,根本无力抵抗。

陈秉彝也不慢,这些文人出带兵的时候却显示了自己略微焦躁的一面,反而平时像是大老粗的冯达与郭延嗣在战场上要表现的谨慎稳妥。

过于急躁就要受到惩罚,正当太平军顺风顺水的一路击溃敌军时,陈秉彝在正面突然遭遇到了敌军的猛烈反突击,一下子有些慌乱。

原来,在绝望的时刻,严实的卫士们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他们突然结阵一起向前涌,推着还在前面节节后退的,本方步兵冲着敌军的长枪冲去。

不用说,突然被顶上来的本方步兵猝不及防,全都变成了挂在太平军长枪上的冰糖葫芦,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太平军一下子无法抽枪,这些严实手下的精锐一起冲上来,顿时打得太平军节节败退。

关键时刻,副统制齐昭显示出了勇敢品质,单枪匹马冲上去搅乱敌军的阵势,他那批马上带着十几个铃铛,走到哪里都是一阵乱响,是整个战场的焦点,这么冲上去一通厮杀,一下子大大吸引了敌军的注意力,使得陈秉彝能够重整军马。

其他三个营也都不同程度上遭遇了敌军的突然反击,形势变得有些不妙,但太平军也看得出来,这是敌军的垂死挣扎罢了,信心很快恢复,旗帜重新竖起,高俊率领本阵往前压上,各营像是虎入狼群一般,伪军逐渐不能抵抗,最终还是不免崩溃的结局。

严实惊恐非常,所幸还有战马,立刻率领还能指挥得动的精锐从战场上脱离,然而又遭到李铭所率领骑兵的阻击,大部分军马也被其拦截,本人仅带着十数名骑兵一路狂奔,终于在包围圈彻底合拢间跳了出去。回头一看,战场上烟尘滚滚,太平军还在绞杀被包围的伪军部队,曾经是自己亲信的人马纷纷跪地投降,请求不杀。

“痛煞我也!”严实也不由得泪流满面,几年积攒一朝丧尽,手下的军马损失如此,以后怕是也不得安生了。

“恩府,此时还要以大局为重,咱们赶快回博州,确保博州无失,还有的是翻盘的机会!”身边人连忙劝道,严实无奈,收了眼泪,率军打马向西去了。

虽然未能捉杀,但是其手下几乎无一漏网,军马自不必说,就连服侍岩石的仆役,为其保管账簿印玺的亲信也都被活捉,太平军这一仗已经打断了严实的脊梁,让他没办法再对着太平军狂吠了。

“好样的,干得好!”看着各军胜利归来,高俊的心情变得十分明朗:“楼升,你率兵向东,准备夺取淄州和益都府,郭延嗣向西,追杀严实,乘胜攻打博州,剩余部队继续在济南驻防,准备修复城池,这济南府,咱们来了就不走了!”

</br>

</br>

第十九章 上平西(上)

山岗之上,一面都认旗高高飘扬,这面认旗上绣的是一个巨人,他张开双臂,铜铃一般的大眼望着远方,红面,黑发,金乳,银腹,看上去有些古怪,但也十分庄严。

这是党项人的神罗都,这个都的主体由讹名山律带来的党项人组成,军使叫宁浪伏速,是支持李朱罗的两大家族之一宁浪家族的后起之秀。

这个都是楼升所派出去的先遣队,事实上,楼升的这次东进打得极为顺利。当他赶到淄州的时候,却发现城门大开,城楼上张灯结彩,数十名军将在城外等待自己,一见到太平军的旗号便齐齐下拜。

原来,太平军还没有到,整个淄州城里面已经慌了神,他们已经得知消息:德州遭遇重创,济南府已经失陷,而援军也被击溃,显然,东西两边已经不可能合拢,而益都还没有攻克,正在围攻益都府的军队,还日益受到金军压迫,基本上也是一团死局。

在这种情况下,既然守卫淄州的李信还不想体面,那就只能让下属们帮他体面一下,几名守将杀掉李信,然后一起向高俊派来的人马投降,太平军兵不血刃的收复了淄州。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与此同时,纥石烈志和完颜合达两军一起再度展开解围益都府的行动,包围益都府已经两月有余的伪军根本无力抵抗,纥石烈志跃马扬鞭,亲自率领骑兵冲破敌军数道营寨,伪军大溃,被杀者不可胜计。

“女真人嗜杀,大家快往西跑,去找太平军投降啊!”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声,整个伪军顿时集体崩溃,大家都知道纥石烈志是个凶神,对待叛军从不轻饶,完颜合达稍好一些,但是也虐待俘虏,只有到高俊这边才有活路。

数以万计的伪军扔掉盔甲和武器,在山路间躲躲藏藏,尽可能的掩护自己,避开女真骑兵的追击,一路向西行动,一看到太平军的黑旗,就痛哭流涕的下去求饶,此时他们不仅仅是投降,更是要保命。

三月初十早上,楼升率领太平军继续向东挺进,先锋部队在一座村庄里休息的时候,从东面来了一股骑兵,将村庄团团包围,让他们交出窝藏的叛逆。

先遣队的军使不知是何情况,下令全体军兵立刻警戒,然后派人出去答话。但是对方不通言语,举刀就要冲杀进来,先锋部队正要反击的时候,还是军典率先发现了不对劲,赶紧去把五色旗打了起来。

那伙骑兵一看到五色旗,脚步立刻慢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军典赶紧找来两个会一点女真话的军兵再出去答话。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外面的骑兵都嘻嘻哈哈的下了马,吆喝着进了村庄里来,要村长赶紧杀猪,他们要招待友军吃顿好饭。

不一会儿,又有大队的金军赶到,这些人都是步兵,为首之人用一杆两丈巨大长枪,隔着几里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看见骑兵们没有追击,而是要在村庄里面大锅炖肉,这人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起来。

骑兵们嘻嘻哈哈的解释一番,这名长枪将领也平息怒气,就在这时,凭着先遣队传来的消息,楼升也率领营部赶到了,两名将领互相参见。

“在下太平军步兵统制楼升。”

“俺是牙吾塔郎君手下的步军钤辖抹捻猪儿。”那钤辖一脸“你应该知道我”的神色。

“原来是小长枪副统!”确实,他那根长枪实在是太过于耀眼,让楼升一下子就想起来,前年年末跟南宋交战的时候,高郎君与纥石烈志一起攻打泗州城,那时此人就在战场上大显神威,只不过那时他在盔甲外面还挂了许多短箭,现如今却看不到了。

“那东西没甚用,我又不会使,挂在外面也吓唬不了几个人。”那人哈哈一笑,就把秘密全都说出来了。两个人交谈甚欢,大锅炖肉自然也绝不可免,农户们心疼的看着金军把猪从猪圈里拉了出来。

太平军们早就受到了纪律教育,看着金军们从农户的家里抢珠,大多都有些愤愤不平,还有人站了出来:“这是人家的猪,怎么好抢来呢。”

“哪里有猪啊?这明明是哼哧哼哧的严实部下,他是奉了严实的命令,偷吃我们大金国的粮食,却什么都不干。”为首的金军士兵哈哈大笑:“我以大金法律的名义判处这个叛逆死刑,马上就要行刑了,你们站开一点,我们算主人,你们就别忙活了。”

“这帮人真是土匪。”太平军们私底下议论纷纷。

金军里面倒是有烹调的高手,大锅肉炖的又香又甜,金军士兵们吆喝起来,让太平军兄弟赶紧过来一块开火。

看着这情况,楼升也皱起眉头,问抹捻猪儿:“这么抢夺百姓的猪,恐怕不好吧。”

“弟兄们都是拼了老命在打仗的,夺了一口猪算什么,又能值几个钱?”抹捻猪儿理会错了楼升的意思,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放心,这事儿就算我干的,要是日后地方官追究起来,就算在我头上,牙吾塔郎君最是爱惜军兵,一定能帮咱们扛住这件事情。”

“同袍们,饿死不掳掠,咱们不吃这家的猪。”几名军典偷偷的向军兵发话:“但是不能对金军友军们不礼貌,一定要有大局意识,友军交往无小事。大家凑一凑身上的钱,从百姓那里买一些瓜果蔬菜,就当是咱们请友军的。”

“这帮太平军,怎么这等迂。”金军士兵们吃得满口流油,却看到太平军的那副穷酸相,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们的郎君对你们太刻薄了,要不要我们帮你们闹事!”

楼升肚子里也憋了一股气,立刻派人回去,凭借着他当了几年总判,要求送些好几样过来。

事实上,太平军吃的也不糟糕,有菜有肉,还有鸡蛋可以吃,但是比起随手就能从村里拖出一条猪的纥石烈志的人马相比,确实还要差一些。

太平军与东线的两路金军成功会师,也带来了高俊给纥石烈志的信,还是老规矩,俘虏交给高俊消化,战功三个人平分,地盘归他们俩。

“温敦郎君真是菩萨心,好,下令各队收回,不要再追杀了。”纥石烈志听人念完信后哈哈大笑:“收复益都府,又重夺济南,铁木真他老小子费劲半年,却什么都没拿到,好也,好也!”

不过数日又有好消息传来,镇守滨州的朱泉眼看各州先后沦陷,也向高俊递来降表,太平军又兵不血刃的拿下滨州,

</br>

</br>

第二十章 上平西(下)

滨州投降之后,太平军士气高涨,趁势攻打棣州,棣州守将朱辑倒是对严实忠心耿耿,也控制得住手下,但是棣州屡遭洗劫,人丁稀少,能征上来的军马也不多,再加上城池低矮破败,哪里是太平军的对手?楼升仅仅派了一个旗的军马,趁夜突袭城门,就直接夺取了城池,朱辑伏诛,军旅溃散,太平军张榜安民,再次拿下了一座州城。

严实所控制的六州,再加上被他所包围的益都府,一共七州,如今已经拿下了五州,只剩下了让高俊折戟的德州和严实经营许久的老巢博州。

“德州坚城,非他郡可比,此州在,则蒙古往来山东无障碍。”这是军事会议上高俊与所有的军官一致同意的看法,但是刚刚经历几次大战的太平军还要休整,暂时无法夺取德州,而根据从河北前线来的消息,木华黎已经出动,准备进攻山东。看样子,根据地不得不再次由进攻状态转为防守状态了。

一说起木华黎,高俊还真有些发慌,毫无疑问,木华黎是蒙古军中的一员真正名将,可以与速不台齐名。而速不台大放异彩是在阿拉伯世界和欧洲,可木华黎是在中国战场上打生打死出来的。

想当年,成吉思汗西征,只留下木华黎一支人马经营中国,蒙古军队恐怕还不到一万人,而投降的汉军和契丹军马也就一万出头,仅仅凭借着这些人,木华黎首年战河北,次年战河东,收降各路世侯,脚踢河北诸公,三打太原,五围平阳,把北方搅了个底朝天。等到铁木真回来时,木华黎所率领的已经是十数万军马的庞然大军,而且还有无数汉人豪杰为之效命,人才队伍充沛之至。

这个奴隶出身的人聪明狡黠,而且不恋栈权位,对于铁木真来说,真是上等的人才加奴才,因而对他的任用也是放心大胆,经常让他率领蒙古主力出击。

没能拿下德州,就得把木华黎放进根据地来打,这个人来根据地,可是大大的晦气。

但是转过头来,高俊又放下了心思,在当天的军报上,高俊亲笔证实了有关蒙古大军要再次前来的传言。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确的指出,去年冬季战役是蒙古人的进攻顶点,也是反击的开始,蒙古人在去年冬天没有拿下整个山东,那么以后无论他们多后悔,付出怎样的努力去弥补,都不可能再拿下山东了。

成吉思汗所缔造的蒙古帝国是一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必须要依靠源源不断的胜利作为燃料,一旦胜利扩张结束,他就将分崩离析。而去年年底山东的抵抗是蒙古帝国军事征服失败的开始,这样的挫折对蒙古来说是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日后他们会在越来越多的战场上遭遇热爱自己国家的人的坚决反抗。

木华黎的进攻只不过是想用一点小努力来弥补去年冬天的失败,现实将会教育蒙古人,让他们知道失去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来。这次蒙古的进攻绝对不会像去年冬天那样使根据地遭受巨大损失,他们能够推进到北清河河边,就已经算是老天不长眼了。

根据地的人对这番说辞将信将疑,但是军兵们眼下真是斗志昂扬,连续的大胜利让德州城下的失败阴云一扫而空,太平军连连发动追击,东部战场的敌人被连根铲除,而西线,潘正等人的进攻也有了起色。

高俊派人重新修整了济南城的城墙,让这座名声遐迩的大城重放光芒,大明湖被重新疏浚,而趵突泉也再一次碧波荡漾。

在清理湖底的时候,人们发现了许多衣物饰品,这都是蒙古破城之际,不愿意投降蒙古的数千济南士庶投湖所留下来的东西,都被统一整理之后保存起来,高俊在大明湖畔修建祠堂,将之供奉进去,取名为褒忠祠。

褒忠祠修建并且开始供奉香火是三月十五,也同样是在这一天,新组建的齐州州公廨张榜宣布了春季抢耕的各项政策,济南城必须告别伤痛的过去,再一次面对新生活,日子还要继续过。

正当气氛轰轰烈烈的时候,坏消息传来,郭延嗣在博州城下战败,遭遇到不小的损失。

严实经营博州日久,确实是根深蒂固,前去进攻的潘正和郭延嗣都遭遇到了敌军的顽强抵抗,三月十四那天,严实突然发动反攻,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击败了郭延嗣,如果不是潘正及时率军援助,情况将不堪设想,考虑之后,潘正下令各军后撤,退回整场战役发起前的位置。

高俊微微叹了口气,确实,根基深厚的严实不是轻易能撬动的,太平军在去年冬季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今年春天的反击打的有些急,以至于出现了不该有的损失。从结果来看,德州和博州不是现在虚弱的太平军可以轻易攻克的,今年年初反攻的停止线,应该就画在目前占领区的范围内,已经没有余力继续前进了。

但是没有关系,严实能扛过今年的春天,也扛不过明年的春天,他们所做的打算,无非也就是坚守二州,好让蒙古人能够顺利的进入山东,之后再拼命劫掠山东各地。

但这是不可能的,太平军已经有了一个统一的认识,去年冬季战役是蒙古进攻的顶点,今年年初木华黎无论进攻多么猛烈,高俊也不会率军退回北清河以南。只要扛过了今年敌军的进攻,明年年初,高俊拿下德州和亳州,就要将战火燃烧到河北!

新解放的各州县已经开始了征兵运动,这五州果然人口稠密,高俊辖区的控制人口增长了七成以上。与此同时,工兵们开始在北清河以北、德州以南的地区修建工事,建筑屯兵的巨型堡垒。

三月二十,违教已久的王浍先生也终于从德州赶到齐州,高俊率领全体军官迎接新任长史:“若是王先生能在高某身边出谋划策,今年春天也不至于遭受如此多的损失。”

“将军言重了,老朽惭愧之至。”王浍也随身带来了燕宁交来的报告,目前胶东形势十分平稳,在维持了半年的占领之后,这一带的抵抗力量已经基本消失,成为了和鲁南老根据地一样稳固的地盘。高俊可以想象,燕宁和王浍为了这个结果做出了许多艰辛的努力。

正当大家还要寒暄几句的时候,却只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响,斡脱急匆匆的闯进来,一脸喜气:“主人,官家给您升官的圣旨到了!”

</br>

</br>

第一章 忽闻叠鼓一声飞(上)

“他们倒是也不嫌热。”听完枢机曹的军情汇报之后,高俊有些悻悻的说。

根据最新的侦查动向,木华黎确实已经来到了德州,似乎开始筹划着再度进攻山东的计划。此番他带来的是六千名精锐的蒙古骑兵。再加上跟随他在河东河北战斗过的各路伪军,总人数应该在两万人左右。

“这些汉军将领有移剌秃花、石抹也先、石抹孛迭儿、田雄、攸兴哥、石天应、李守贤、何实、刘世英等人,这次张柔也来了,这个叛徒,在河北可害了好些义军!”孙庭继续做着介绍,大家频频点头,有关张柔在河北背叛的事,近些日子来,根据地也掌握了比较完整的信息。

苗道润作为河北义军领袖,先后收复五十余城,也受到了开封朝廷的嘉奖,然而苗道润不幸被刺杀,河北收复州县出现了短时间的混乱,随即主要兵力被一分为二,东面的张柔拿了大头,西面的靖安民拿了小头,朝廷立刻也给这二人加封官职,让他们继续苗道润的事业。张柔也很卖力的攻打叛徒贾瑀,成功的为苗道润报了仇。

然而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张柔随即在一场小规模战斗中被蒙古人俘虏,然后就顺势投降蒙古——坐拥数万之众的大将居然被敌人的一支小部队活捉,然后几万人俯首称臣,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直到现在,高俊都认为,恐怕是张柔早有反心,只不过是借此机会而已。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黑化强一倍的张柔随即打飞了靖安民,又挤垮了王福,把张甫逼进信安县的河沟里,河北的抗蒙形势一下子全面崩盘,涿州刺史李全驴以及何伯祥兄弟先后被蒙古或杀或捉,随即武仙也投靠蒙古,至此河北全境几乎被蒙古完全平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高歌猛进的蒙古人在山东踢到了铁板,在整个冬天的战争当中损失巨大,对河北的控制也松动起来,武仙在后方再度横跳,赵永也杀入清沧,河北形势再度陷入胶着。

现如今,铁木真已经回到草原,留下部分部队去追缴武仙,而原来一直在河东作战的大将木华黎则率军归来,对付山东的高俊。

“河北这群人去年打不过我们,难道换征讨河东的这伙子人来就可以了?”韩武平率先发言:“经历了去年冬天的一仗的大起大落,现在弟兄们心思很一致,蒙古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郎君下令,大家必然敢效死力,就像郎君所说的,今年夏天蒙古入侵的力度,必然远远小于去年冬天!”

“蒙古人不顾兵家大忌,在夏季征讨山东,说明他们心思大乱,非常急切。”王浍是在场的人中少数从来不穿甲胄的人:“此番我军有五弊,也有五胜。”

“请王先生一说。”

“第一弊乃是兵疲,我军连番遭遇大战,今年春季又刚刚完成对北部六州的反攻,到现在为止也才休整了十几天,将士疲惫,不堪再战。”

大家都点点头,这也是大家比较担心的事情。

“第二弊乃是地弱,去年冬季的作战主要发生在梁山水泊和鲁南山区,这里山高林密,峡谷纵横,又有多处高岗可为我所用,我军自然可以层层设限,逐步撤退。可如今要保卫的乃是北清河以北各处平原,这里四野坦荡,骑兵往来毫无阻隔,地利在黑鞑。”

负责修建屯兵堡垒的工兵指挥任福似乎有话要说,但是高俊示意他不要发言。

“第三弊乃是势弱,到今年春季为止,我军胜兵一万七千余人,但是刚刚分兵,潘将军带走了七千名劲兵,我军只剩下一万人左右,不足对手的一半。而在五州刚刚征来的新兵还不足以使用,至少要等两三个月才能上阵。我军现在的兵力较少,这也是一大弊病。”

“第四弊乃是食乏,我军现今粮草也不充足,由于敌军大肆烧杀,目前北部各州百姓嗷嗷待哺,我军粮草都要从鲁南山区转输,费时费力。”

这句话也是真的,尽管拿下了北部各州,但是府库早就已然一空,严实很狡猾的把绝大部分粮食都藏到了自己的老家博州。

因而高俊虽然拿下了五州的土地和人民,但是却必须加大投资才能维持这些地区居民的生存,到明年才能让它恢复原样。今年一整年,富庶的北清河两岸几乎都只能被高俊养着,而不能供养高俊。

“第五乃是心迷,自从分兵以来,营中将士议论纷纷,生怕还要继续分兵,不能用心作战。去年冬季反攻之后,又有不少人心生骄横,觉得黑鞑不过尔尔,恨不得今年就冲过河北,明年就打到草原,此等人有害之甚。”

这句话说得在场不少人有些不大自在。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心思在军队中确实存在,尽管高俊在报纸上连连发文,但是全军的思想依旧不大统一。

说完了丧气话,自然还要转头说些好话。

“第一胜乃是时胜,夏季用兵乃是兵家大忌,黑鞑多垢腻不洁,夏季出征不过月余必生瘟疫,战马也贫痩,难以驰骋。”

“第二乃是气胜,我军自去年来屡战屡捷,纵然后退,也总能大量杀伤蒙军,因而兵马有敢战之心,士卒无反顾之念,而敌军自河东远道而来,去岁又屡遭败绩,士卒士气低沉,不能持久,稍有挫折,就生退意。”

“第三乃是器胜,敌军有铁骑上千,一遇喷火枪,则铁蹄难施,敌军有甲兵数万,一遇一窝蜂,则横尸遍野。军兵久经训练,善用此等火器,再加上盔甲精良,军器锋利,蒙古人又如何能胜。”

现场已经有人低声笑了出来,从去年秋季作战开始,太平军虽然损失了不少人力,但最终获得了胜利,缴获盔甲如同山积,正军们都发放了护肘和片甲铁靴,高俊念叨了两年的正面甲也正在紧张制作之中。

“第四乃是势胜,现如今河北形势大乱,黑鞑还要回头去平定武仙等人,在山东有心无力,就算木华黎造化,打赢了几仗,一旦河北形势有变,也不得不退回去,而我军内部稳定上下一心,敢与敌人拼到一兵一卒。”

此时大家都已经站了起来,而王浍也点出了最后一点:“敌人胜利了,也就是再多加一点战功,而我们要是失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最大的一胜就是高郎君坚韧不拔的意志,既然有高郎君在,我们就应该忠诚不二,完成各自的任务,有郎君在,这场仗是输不了的!”

</br>

</br>

第二章 忽闻叠鼓一声飞(下)

“郎君,你下命令,我们执行!”冯达第一个跳起来,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举了起来,在场的其他将领立刻纷纷效仿,解下自己佩剑的带子,然后握住剑鞘,把剑高高的举起,就像是士兵敬礼的时候举起自己的长枪一样。

高俊被吓了一跳,冯达继续高呼:“为带来了胜利的高郎君,三呼万岁,万岁,万岁!”

气氛很热烈,但是冯达有些沮丧的发现,高俊似乎没有那么高兴。

高俊倒也并非是对此特别反感,相反,这么多颇具能耐的军将对他俯首帖耳,忠诚不贰,其实他心里是很得意的,但是冯达的方式让他隐隐的有些担忧。

当天下午,高俊前往医院看望了伤兵,现在的情况尚好,轻伤员正在痊愈,重伤员等待分配,一名掉了个膀子的军兵看到高俊后特别激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他们正憧憬着在济南开一块好地,然后继续凭力气干活吃饭,那样的话走在路上也能挺起胸来。高郎君说过,荣军农场还要多办几个,眼下终于解放了这么肥美的土地,估计会在这里建设新的荣军农场。

“放心吧,一早就给你们安排的明明白白,到时候还要你们在这里种菽豆呢。”高俊尽可能的安慰荣誉军人,事实上他心里也不好受,现如今对于残障人士能做的还是太少太少。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一阵拉拉扯扯的声音,让高俊好生奇怪,正要派傔从前去看一看,吵闹声便已经过来,一个年纪轻轻的民兵挣扎着要过来见高郎君,而外围的军兵们正拦着他。

“让他过来吧,他有什么事?”高俊让军兵们放那个年轻人过来,而傔从们已经偷偷的握紧了武器。

那个人走过来,他的面貌让高俊强烈的想起了一个人,但是短时间内还没有意识到。

“小伙子,你有什么事情?”

“见过高郎君!”那人没有回答高俊的问题,反而突然正面抱拳施礼,给高俊深深俯首下拜。

“好,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一定要来见我?”

“郎君,我想当兵!”

“这好办,我看你这身衣服,应该已经是民兵了,跟你们都的书记说,他会发给你几个表格,填写好之后再写志愿书,然后就可以到军队里来接受考核。我看你身体条件不错,好像也是个练家子,应该很快就能入伍。”

“郎君,这不可能的,他们不让我加入军队,因为我父亲已去世,而我又没有兄弟,而且老母尚在。”

“那你不好好回家侍奉母亲,怎么一定要上战场拼命?”高俊此时灵光一现,仔细盯着他的脸:“你是柳园?”

那人一听自己的名字,立刻再次俯首下拜:“蒙高郎君挂念,我就是柳园。”

高俊连忙上前两步,扶起柳园:“你父亲是太平军的大英雄,一生忠勇为国,老年又毁家纾难来到山东抗击蒙古,他牺牲,让我们都很惭愧。”高俊当初在两军刚刚聚义的时候,曾经在柳充国的介绍下见过他这个儿子,但是当时没什么印象,刚才情急之下没有认出来,这让他自己又感到有些惭愧了。

“家父愿意从南家来到北国抗蒙,自然已经是以身许国,只恨我年幼无用,不能上阵杀敌,为父报仇,只求高郎君能稍开恩典,准许让我参军入伍。”

这下子高俊可为难了:“可你既无兄弟又无子嗣,万一在战场上有个差错,让我怎么跟你的母亲交代呢?等我死后又怎么面对你的父亲呢?”

“荆内已经有孕,或许可添一男丁。”

“原来你已经娶妻了。”高君有些惊讶,因为,这个年轻人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那你也要等夫人生产之后再来啊。”

“郎君,我报仇之念如鼎镬煎熬不止,恳请郎君让我入伍吧。”

高俊给了陪同他视察的胡光祖一个眼色,然而后者却完全理解错的意思。

“郎君,此人孝心至诚至善,希望郎君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参军入伍,上阵杀敌,以报家仇国恨。”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被感动了,纷纷劝高郎君接受此人。

“好吧,好吧,就算你能加入。”高俊可是被胡光祖气得够呛:“但我事先和你说好了,到战场上不光要奋勇杀敌,还要爱惜自己,你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差池,我要生气,还不给你们家发抚恤金!”

这小子听到高郎君说同意之后,一下子脸上就笑开了花,直接伸出手来:“请借郎君的弓箭战马一用。”

“好啊,让我看看你骑射的本领如何。”

医院的边上也有一处校场,几个人赶紧临时立了一块靶子,柳园全副披挂上马奔驰,拉得弓如满月,即刻一箭放出,然而却稍微偏了一点,没能射中在靶子上,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叹息。

但是柳园面不改色,策马返上奔驰,仿佛是在逃跑,突然又反身射了一箭,这一箭射中了靶子的边缘,随即他兜马回转,迅速的放了第三箭,这一箭倒是正中靶心。

“不错,已经不错了。”高俊知道骑射并非易事,一般来说,能在四五步之内射得很准就已经不容易了,而柳园的最后一箭距离靶子有八步之远。

骑射不等同于步射,在颠簸的战马上几乎没有准头可言,郭延嗣步行射箭,能在上百米的距离内射中一个蜡烛,但是最好的骑射手也未必能在三十米内射中一面铜锣。

“第一箭放空,你难道不害怕吗?”柳原回来,下马向高郎君行礼,高俊问他。

“并不害怕,我知道郎君是内行看门道,不会因为第一箭脱靶就认为我弓马粗疏的。”

“年纪不大,胆子倒是真不小,我现在可后悔让你进入军队了,你肯定是要去冒险的。”高俊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柳园和他的父亲完全不像,刘充国谨小慎微,做事老成持重,而柳园心态特别良好,一般人第一箭不中就要心里发慌,可他还能厚着脸皮连射三箭,在心态上倒是很适合加入太平军。

“可是有的人,虽然射箭很准,心态却完全不行,耳朵根子太软,做事又缺乏果断,平时练兵就已经效果不佳,到战场上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勇气带领全军前进。”高俊在心里面想起了郭延嗣,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br>

</br>

第三章 身后身前事莫猜(上)

如果要问蒙军当中哪位百户最勇猛善战,那恐怕能推出十几个答案来,大家都众说纷纭,但如果要问,现如今哪个百户最倒霉,毫无疑问就是撒察别乞。

作为一位老百户,积累的战功也够多了,但是就是缺乏让他升到千户的那么临门一脚,每次都是打到关键时刻上头军队溃败,连带着他也受到处罚。

这次就更妙了,刚刚抵达燕京,也古王爷就病倒了,撒察别乞百户和他的军马因此留在燕京一带暂时停歇,结果赶上木华黎率军从河东归来,为了补充兵力,也古等人商量之后,又让撒察别乞跟着木华黎再度南下。

一年之内打两次山东,这可以说是够倒霉的了。蒙古人已经不愿意提起山东,更害怕说起高俊,部分迷信的人甚至直接用那个人来指代他。

不过,木华黎正需要一位对高俊有所了解的人过来帮助他,撒察别乞这位百户几次承蒙召见,向木华黎汇报了以往的战况,并且详细的介绍了高俊的战术战法。而木华黎颇为看重这个老实肯干的百户,派人去草原上,要为他请一个千户的职位。

“从以往几次交手来看,高俊最大的特点在于其坚韧不拔的意志,像是一条瘸了腿的老狼一样,虽然行动不便,好像是败局已定,但是凭借着自己的耐心,总是能捉到心仪的猎物。”

手下的将领们连连点头。

“但是他也有他的短处,去年冬季,大汗已经烧毁了他的粮仓,汉人是以他们种在地里的狗尾巴草为食的,而这草要长上好几个月才能成熟。所以今年春季他一定比较缺乏粮食,就算是能挺过春季,如果秋季的收成不够的话,也挺不过今年冬天。”木华黎终于开始安排他对付高俊的策略:“今年夏季的作战要稳扎稳打,不求彻底击败高俊,而是要占据肥美的北清河两岸,让他无法耕种这些土地,等到秋季的时候再派出军队四处扫荡他的领地,收割他的粮食,那么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再去山东,就能看到地上倒毙的上万具饿殍。”

大家听明白了木华黎的意思,都纷纷点头,以此之际可使齐人疲,到时候,灭掉高俊就毫不费力了。

“第一阶段,要赶走高俊在北清河以北的军队,这一带都是平原,驱逐山东的步兵难度不大。然后我们要牢牢占据北清河以南的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应该是济南,只要占据这座城市,那么整个北清河南北都在我军的兵锋之下,之后我军就不会继续前进,专心守卫济南城,让敌人哀叹去吧。”

可以说,木华黎提出了一个最佳方略,那就是通过连续的劫掠使得山东疲弊,而蒙古主力趁机完成对其他地区的征服,等到山东发生饥荒和内讧的时候,再想办法猛的打进去。

这个办法是具有可行性的,前提是铁木真去年烧掉粮仓那件事是真的,否则的话,这个策略其实在一两年内对于太平军都缺乏实质性的影响。

不过高俊已经不打算搞什么欺骗了,这次一定要把敌人狠狠的打回去,让军兵们坚定信心,掩护陕西和辽东两翼的发展。

在木华黎踌躇满志的同时,太平军中也在流传一份赏格。

元好问副主席的家乡秀容县在前年被木华黎攻克,随后惨遭屠城,十余万人罹难,元副主席的哥哥元好古也死于此事,高俊已经向全军发出赏格:能够生擒屠杀的黑手木华黎,赏银千两,一等授功,军阶超迁三等;能抓住屠杀的直接指挥者带孙、萧查剌者,赏银五百两,二等授功,军阶超迁两等;能抓住屠杀的直接参与者,被列出名字的十余名蒙汉军将的,赏银二百,三等授功,军阶升一等。

按照现在根据地的物价,十两银子就足以在济南乡下买一栋好宅院,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头小猪。这赏格是大家这辈子都未必能挣到的钱,军兵们全都心动了。

现如今的高俊有的是钱,当然开得起这么高的赏格。拿下北部五州之后,又成立了山东东西路军民元帅府,由翟呈信主导建立司法院。虽说主要任务是掌管司法,但那是一个长期性的工作,就目前而言,东院的一个主要任务是立刻追查战争中的汉奸恶霸,并且将之绳之以法。

在这个问题上,高俊直言不讳,直接将这个任务定义为报复,就是要让为蒙古人服务的人付出惨重代价。就在这十几天内,军兵们已经查抄了大小人家二十余家,所获得的财富相当一部分用来赔偿被他们迫害的人,但是充公的数量也依然可观。

报纸上每天都有新的案例报道,这是高俊在想办法调动军兵的情绪,十几天的休整不足以让他们的体力变得充沛,但是十几天的宣传足以让他们的精神更加坚韧。

根据地的妇女儿童们得到了一个新的赚外快的机会:帮助太平军制作盔甲。去年冬季的战斗中,太平军缴获了很多蒙古人的盔甲,其中合格的被挑出来,让妇女们把他们破开,重新编成符合太平军要求的样式。

这项工作很适合手巧的妇女们来干,她们先是一点点解开蒙古盔甲的皮绳,然后手脚麻利的把甲片重新编成一起,制作出太平军急需的正面甲。

报酬是以粮食和布匹结算的,其实干到最后,孔元政、张红河合计了一下,给予的报酬其实略低于妇女们自己养蚕纺布。

事实上,精明的农民们早就发现了这个情况,然而没有人抱怨,也几乎没有人要求增加工钱,甚至还有些人将说出实话的村民扭送到当地的机关,说这些人破坏抗蒙大局,诋毁高郎君何先生。

大家心里都知道,眼下忙忙碌碌做的这些东西将来是要挂在她们丈夫和儿子的身上的,现在做得越结实,之后打仗的时候他们丈夫儿子回来的几率越高。

无处不在无微不至的各类商业机构和管理机构真正的将根据地的人民团结成一个整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小家要保,大家更要保。

高俊回想起初中的时候第一次看《七武士》,虽然面临着强盗,马上就要打进门来,把全村的粮食都抢走的困境,村民们依旧因为一点点利益而表现的极度自私,甚至于互相拆台,险些酿成村子被攻破的惨祸。这不是日本人道德败坏,而是在明清时代整个东亚极度内卷的小农社会的缩影,不过现在还有机会补救。

在思想构建的过程中,退伍军人们表现得尤其重要,在审视这些先进事迹的时候,高俊和何志也冷不丁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br>

</br>

第四章 身前身后事莫猜(下)

“当初路哲犯下巨大的错误,但是不能说我们没有责任,他一个刚从农村走出来的年轻庄稼汉,懂得什么军事保密,这方面我们没有强调,也是我们自己的失误。一个大好前途的军官不得不退役,既是他个人过失的惩罚,也是对我们错误的惩罚。”一想起路哲,高俊的心情就有些抑郁,本来这个人是有大好前途的。

根据汇报,路哲刚刚回到村里的时候,也一度意气消沉,村民们都议论纷纷。但是情况很快出现好转,王僧奴等人休假回家的时候,还是要第一个拜访路哲,口称老兄,村民们也逐渐放下过去的心思,开始重新接纳路哲。

在去年冬季的军事行动中,富有军事经验的路哲被村民们推选,带领他们尽快按照高郎君的指示躲到梁山上,这似乎让他重新找到了过去的感觉,这项任务被他完成得很出色。

突如其来的变化给了他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路哲突然发觉,自己虽然又变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但是过往的经历已经给他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不能任由自己这么消沉,也不能忍受无所作为。这是利用自己在军队学到的那些东西改变村庄的时候了。

据说,路哲要参与下一届社正的竞选,当地的机关也已经批准了。现在,包括路哲在内的退伍军人们在乡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尤其是战胜过去的不正之风,帮助打击不孝父母、弃婴溺婴、赌博、包办婚姻等情况。甚至于某些县的退伍军人会们还成立了专门的基金,用于救济那些贫困到要卖儿卖女的人,为他们提供低息贷款。

退伍军人们所看到的乡村不再是他们过去所依恋的土地了,牧歌依旧,炊烟依旧,让他们感受到这片土地与他们的血肉联系,但是成群的在泥塘里面打滚的孩子、麻木的只关心家长里短的妇女,经常出现的暴力事件,各种各样的私刑,以及触手可及的贫困,让他们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家乡的不圆满。

当他们跟随军队走南闯北,从中锻炼自己的能力和集体意识,并且见证了许多富饶美丽与奇迹辉煌之后,他们突然萌生了改变自己家乡的想法,这是许多退伍军人们都在想的事。

高俊没有过多干预路哲的情况,他也想知道路哲以后的情景会怎样。现如今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去做,蒙古人的军队已经离开德州,向南进发了。

他们选择的时机很不巧妙,在经过连续二十多日的艰辛劳动之后,工兵们成功的在江北建立了七个巨型屯兵堡垒,每个堡垒都能容纳上千人,并且支持两三百人同时在堡垒城头上作战。最大的一个堡垒能容纳两千余人,还能养四百匹马。

堡垒的马面女墙一应俱全,只可惜这项工作进行得太急,堡垒谈不上特别坚固,一旦遭遇有经验的攻城部队猛攻,还是有破损的可能的,不过这已经是工兵们最努力的结果了,事实上高俊也不可能奢求更多。

这方面也少不了玄空法师的精心指导,作为佛教界和工业科研界的双重代表,玄空法师也入选集贤院,而且是高俊的亲信人物。

他尽心尽力的做完了有关堡垒的一切设计工作,工兵们也在他的指导下得以省时省力的完成工程,这也让高俊对玄空法师再度刮目相看。在二十天内起了七个堡垒,当初北宋要是能培训出这么一批工兵,说不定真的能用堡垒流推平西夏呢。

然而当高俊表示谢意的时候,玄空法师却显得有些冷淡,反倒是询问高俊什么时候能让法机回来。

“现如今法机还在疗伤,等到他痊愈之后,会把他送还的。”这个问题让高俊想起了契丹公主,有的感到有些神伤。

然而此时更加郁闷的是工兵们,累死累活干完工程之后,他们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在北清河上架桥。

这下子工兵们彻底愤怒了,感情这活儿干起来还没完了。他们刚刚撤回来就听说了消息,蒙古军队已经南下,太平军各部主力进驻城堡,和敌军已经开始交战了,而这个时候工兵却在后面架个桥,桥,桥,狗脚桥,我们要上战场,我们要痛击敌人!

工兵们很快掀起了广泛的不满浪潮,停止工作,要求上战场。

任福也不去弹压这种反抗了,恰恰相反,他也一同参与质问:做军兵的时候,我军表现不比其他任何一个旗差,为什么现在却让我们来做什么工兵?

高俊让韩武平去处理这件事,后者倒也不忙不慌,要带着工兵们去北清河看一看。

士兵们还余怒未消,跟着韩武平到了河边,这才不由得惊呆了。

北清河原本是有一座浮桥的,蒙古人在撤退时烧毁,现如今只剩下一点遗迹,而在河流两岸,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和堆积如山的物资。

南岸是无数的粮食米豆和军器被服,因为没有桥,只能用船一点点运过去,尤其是衣服怕水,河南岸的民工们想方设法的用油纸将之包好,然后送到北岸,拆开封装之后堆放整齐,再划船回来,包住下一批衣服,工作进行的非常慢。

而在北清河北岸是大量要调动的部队和各类伤员,同样是因为河上没有桥,伤员们运不下来,民兵们跳进还带着春寒的河水,将担架高高举在头顶,趟着水将担架送到船上,河南这面的民工也同样要跳进水里去,把担架接过来。

工兵们看得目瞪口呆,被眼前的情景深深震撼了。

“看到北岸那些人没有,蒙古人的骑兵满地乱跑,也就两三天的功夫,他们就能发现河边聚的这些人,到时候蒙古骑兵一来,咱们的伤员就全玩儿完了!”

工兵们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们垂着头,不知道怎么说。

“前面有一个战场,但是后面也有一个战场,如果咱们不能及时的把桥架起来,伤兵们都堵在河北,物资全都留在河南,那这场仗就打不赢,前面的战场上,四个营足够了,后面的战场上,全看你们旗的工作。之所以让你们当工兵,不是因为你们不好,而是因为你们很好。你们一个旗在这里,顶得上三个营。”

工兵们在窃窃私语,任福觉得有些惭愧。

“我们一定能够迅速完成架桥工作,尽快让受伤的同袍们回到河南。”工兵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大家纷纷赞成,并且一起高呼宣誓:“工兵们将会尽快完成工作。”

</br>

</br>

第五章 突骑连营鸟不飞(上)

在北清河以北的一片宽阔平原之上,两队骑兵正在进行激烈交锋,一面是蒙古骑兵,其中一半是真正的蒙古人,另外一半是其他各民族的辅助军。他们的盔甲都相当不错,但是形制五花八门,显然是无数次战斗中逐渐获得的战利品。

而与他们交战的骑兵装备整齐划一,号令也很严明,在战场上同样敢冲敢拼,他们对马的熟悉程度比起蒙古人来稍弱一些,但是长久的训练让他们在马上的技击毫无破绽。

正在交战的太平军骑兵除去李铭的那群“铁浮屠”之外,又多出来一群新式骑兵。这群人的盔甲比较接近于前不久收复六州之战时与太平军骑兵交手的伪军骑兵——身上穿戴着短盔甲,并且有用厚毡布制成的外袍,这是用来躲避箭雨。这套防护基本上不会被流矢所伤害,在近战的时候稍有保护力。

在轻便的盔甲之下,他们使用木质的长长的骑枪,也加上短骨朵或者横刀,同样也都使用弓箭,整体上模仿了国初女真前营骑兵的装备。

这支军队的成立还要源于李铭的提议,事实上,由于骑兵战术的原因,以往太平军骑兵作战的时候,往往也需要让一部分骑兵只使用轻便的盔甲,作为两翼包抄的拐子马出阵。但是将这种装备轻便的骑兵单独固定为一个兵种编制,却是李铭这次刚刚提出来的。

前不久收复五州之战时和伪军骑兵交锋,太平军骑兵对对手的战斗力有很深的印象,尽管他们的盔甲远远不如太平军,但是在第一轮对冲中却未占劣势,这让太平军意识到,穿着轻便的骑兵有时候在战场上并不脆弱。

随后骑兵内部迅速展开了一系列的模拟对阵,事实证明,即便是穿戴轻便盔甲,只要骑兵的规模够,在骑枪对冲的时候丝毫不落下风。

同样,在骑射和冲击步兵方阵的时候,轻甲骑兵的表现也出乎了太平军骑兵的意料。事实证明,减少盔甲对骑兵战斗力的损失比想象中的要有限一些。事实上,把盔甲去掉之后,最大的损失在于骑兵持续作战的韧性以及近距离接战的能力,而相比于去掉盔甲的性价比而言,这点损失倒是可以接受的了。

也正因为如此,李铭向高俊提出意见,反正眼下骑兵装备还有不少空缺,倒不如趁此机会组建一支轻甲骑兵,作为太平军重骑兵的辅助,轻甲骑兵也要使用长枪和短兵器,同时具备骑射的能力,在成群结队的行动中也可以负担冲击和驱逐等任务,而在大规模的骑兵接战中作为太平军重骑兵的辅助,利用他们更好的机动性能,完成对敌军的包抄打击。

大部分骑兵军官都对此表示赞同态度,既然专业人士们都这么认为,高俊也迅速批准了这一方案,同时还肯定了骑兵们能够自主进行战术创新的举动。

这个新的兵种被定名为通用骑兵,这个名字有些名不符实,太平军轻重骑兵都能承担各类任务,都属于通用骑兵,不过考虑到新兵种是介于轻重骑兵之间的,定这个名字倒也不算突兀。

一千名蒙古骑兵和将近六百名太平军骑兵战成一团,太平军骑兵极度的遵守纪律,他们排成紧密结实的队形,几乎是骑墙冲锋,只要命令的旗帜发出信号,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相比而言,他们的对手是熟练的战士,蒙古人的军官们不用下达具体的指导,只是粗略的让他们进攻或者防守,这些人就几乎凭借着融入骨髓的本能巧妙的战斗。

人数更少的太平军骑兵逐渐的处于下风,将领下了命令,他们立刻散开撤退,蒙古骑兵想要追击,但是又被不远处的太平军步兵所阻隔。

这群该死的步兵一点也不害怕骑兵,反而用他们手中的长枪和喷火枪迅速挫败了蒙军骑兵的攻势,而刚刚的战斗已经让蒙古骑兵们很累了,撤走的太平军骑兵也没跑的很远,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考虑到现在情况不佳,蒙古人也选择了收队。

驱逐平原上的敌军步兵并没有木华黎想象的那么容易,蒙古骑兵固然是如狼似虎,而太平军留在河北的也都是百战精锐,更要命的是他们还修建了七个堡垒,囤积了大量步兵和粮食。

这些堡垒既是防御的节点,也可以是攻击的出发口,既能阻挡敌军的冲锋和箭雨,同时又可以将自身隐蔽起来,让敌人搞不清每个堡垒里面究竟藏着多少敌军。

蒙古人派出了侦察队伍,想要绕过这些堡垒去进攻山东,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支军队牢牢把握着北清河的浮桥,可以在河南河北任意机动,就算是绕路渡过北清河抵达河南,还是要和他们遇上的——河南的堡垒更多更大更坚固。

很明显,太平军赶工期修筑的七个堡垒完全出乎蒙古人的意料,让他们一时间感觉束手无措了,高俊也感到有些得意,此刻他就在最大的年字号堡垒里面,居中调度各路人马,与敌军相应对。

为了军事通信保密,高俊并没有用数字和方位命名这七个堡垒,更没有使用周边地名,而是采取了诗词编号的形式,他用了宋人的一首词,将七个堡垒分别命名为“稻”、“花”、“香”、“里”、“说”、“丰”、“年”。

七个屯兵堡垒环环相扣,蒙军想要绕过他们,率先夺取浮桥河口,但是却遭遇了太平军的层层堵截,最后抵达河桥的时候,又遭遇了从河南赶来的太平军步骑两军全力反击,不得不败退。

无可奈何的蒙古人在堡垒外面气得呱呱乱叫,但是却毫无办法,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在德州打造攻城器材,饭要一步一步吃,堡垒要一个一个打,急攻不得,也只能考虑慢慢啃了。

原本木华黎打算风驰电掣的拿下整个北清河以北的地区,然后集中兵力攻克济南,现在看来是失算了,就连第一步都进行得如此艰难。

蒙古人想要偃旗息鼓,先准备攻城器材,但太平军步骑屡屡主动出击,趁夜袭击敌军的营寨,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在四月十五这天,击溃了蒙军石天应部,敌军慌忙逃命,自相践踏,死者数以千计。

然而也就是两天之后,在另一次出击行动之中,太平军骑兵遭遇了木华黎事先埋伏好的重兵打击,损失惨重才得以脱围。

两军将领在绞尽脑汁的进行小规模袭扰,与此同时,其实他们也都花了很大的心思暗自筹划新的策略,这是进行脑力的对决。

</br>

</br>

第六章 突骑连营鸟不飞(下)

木华黎是战争艺术的大师,所以在这方面他的能力远远强于高俊,几乎仅仅凭借着自己一个人的脑力运转策划对太平军各堡垒不间断的袭击,与此同时,又已经开始构思新的作战方案。

相比而言,高俊没有这么好的cpu,他是借助了整个参谋部的力量才得以和木华黎抗衡,小心翼翼的运用兵力,并且通过经常性的隐蔽调动来掩盖堡垒实际上的屯住军马人数,这个工作由唐太平来负责。而高俊才得以花时间来想敌军有可能的行动和应对的方式。

事实上计划进行的很成功,木华黎产生了误判,认为七个堡垒屯住的太平军总人数应该在一万七千人左右,事实上,堡垒内仅仅有八千人而已——六千五百老兵,一千五百名一个月前才刚刚招收的军兵。

敌人的人数如此之多,让木华黎都产生了一种怀疑,根据伪军们的情报,太平军总人数也不过是一万七千人左右,那么他们把全部兵力都放在了这七个堡垒之中吗?还是在这一段时间内,他们又大大扩充了呢。

后者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他们又拿下了五州的地盘儿,逼降了那么多的伪军,自然要将之收编,也许太平军的总兵力已经膨胀到四五万了。木华黎开始苦恼。

高俊这边,参谋部也在苦苦整理对方的资料,显然,敌军的人数和战前传递回来的情报略有差池,但整体而言并没有大错,敌军的人马不会超过三万人。蒙古骑兵也不会超过一万人。

这是一支庞大的野战兵团,太平军如果离开堡垒,在平原阔野上和他们对阵激战,没有一丝一毫取胜的可能性。如果不是木华黎错误的判断了堡垒中的太平军兵力,因此没有采用分兵多路突进的冒险策略的话,其实高俊早就失败了。

在战斗中,木华黎已经整理出了一个思路:敌军兵力众多,而且占据着有利地形,具有一定数量的优质骑兵,各堡垒之间具有互相增援的能力。

所以,蒙军面对这样的堡垒群应当具有耐心,在德州打造攻城器械之后,集中优势兵力,一个一个敲掉堡垒,与此同时,还要充分调动蒙古骑兵,在野战中打击敌军的增援部队。充分利用蒙古人在野战当中的优势,尽可能的拉扯敌军的步兵,阻止他们的增援,甚至于在野外摧毁他们。

敌人的堡垒布局非常巧妙,而且敌军的部队也不是完全不敢野战。一旦出现指挥失误,还有可能负责切断敌军联系的骑兵反而会被敌人围困在各堡垒之间,然后被慢慢绞杀,局势的变幻要依赖于指挥者的随机应变,更深刻的因素是双方将领对胜利追求的决心。

仅就目前而言,这已经是木华黎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了,当然,此时还面临着一个巨大挑战,他实在是搞不清楚七个堡垒里面敌军的兵力配置。

这7个堡垒好比魔盒,木华黎可以选择其中一个到两个进行重兵攻打,如果很不幸地选择了高俊重兵把守的堡垒,战斗将会变得漫长而痛苦,而在另一种情况下,假如他攻打的堡垒人数不多,但是附近的堡垒屯有重兵乃至于骑兵的话,如果不加以小心,很有可能被高俊从背后狠狠的捅一下。

这几天,高俊就像是街头变戏法的魔术师一样,还在不断的调动各堡垒间的兵力,制作一幕又一幕的烟雾弹,让他的对手理不清头绪。

在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木华黎选择了最靠西的说垒。

高俊很愿意出钱听听木华黎的决策过程,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也许每个民族都有独特的气运,在大蒙古国崛起的路程上魔法一样的出现了很多真正的神人猛将。木华黎准确的猜到了高俊最薄弱的堡垒,而且事实上兵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少得多,当攻城器械轰隆隆的拉上来时,整个说垒里面仅仅有四百多名军兵。

按照参谋部调动兵力的基本原则,每个堡垒至少要有600名负责守卫的军兵。然而,高俊故布疑阵的时候木华黎也在不断试探,双方的计划都只能继续到与敌方接触的一刻。木华黎通过巧妙的兵力变动,迫使参谋部选择了冒险,而这位蒙古第一智将绝对不会放过给对手一个教训的机会。

仅仅有四百人还不算,守卫这座堡垒的是陈秉彝,高俊手底下最不能打仗的人!

当攻城部队开到说垒下面的时候,高俊才知道前线出了情况,各堡垒开始飞快的传递消息。很明显,敌人这回是玩真格的,这段时间木华黎看似没头苍蝇的试探中,已经对太平军堡垒之间的人员流向有了相当的估计。

“这该怎么办?”跟高俊一块守卫年垒的郭延嗣有些发昏,问出了一个可笑的问题。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敌军的骑兵已经突破了花垒和香垒之间我军的堵截,杀到了七个堡垒中间,看样子敌军是想阻断我们对说垒的增援。”韩武平已经将刚刚收到的各种信号整理完毕,敌军这回是不动则已,动若雷霆,大有一鼓作气直接拿下堡垒的气势,伪军们蚁附攻城,而蒙古骑兵在外围游弋,阻断各路援军。

各堡垒的守将没有犹豫,得到高俊的信号之后就迅速发起了解围行动,他们以城墙为依托,可以和突入堡垒群中的蒙古骑兵野战,战况相当激烈,从旦至暮,杀声不断,几进几出。

距离说垒最近的是香垒,守将讹名山律迅速派出轻骑兵前去骚扰敌军,但立刻遭遇蒙军骑兵的强力驱逐,讹名山律想方舍法将这些蒙古骑兵往自己的堡垒附近带,敌军不知是计,追逐轻骑兵的时候遭遇了另一股来增援的力量——李铭的骑兵部队,一下子被打得大败,但是蒙古骑兵的增援部队随即赶到,带孙亲自率军发动反击,双方激战半日,太平军逐渐不支,不得不向后撤退。

与此同时,另一路援军在张惠的亲自率领下从稻垒出发,绕小路向前进,然而却在一处斜坡上遭遇到了蒙军骑兵队,双方由于地形原因事先都没有看到对方,因而出现了暂时性的慌乱。随后太平军立刻发动冲击,杀伤了敌军十数名骑兵,随后就地结阵,敌军骑兵在外围游荡冲击,但始终攻不进张惠的核心防线。

在出发之前,张惠让军兵们带了两天的干粮,因此他们决心就地防御,等待时机有变。

</br>

</br>

第七章 万壑千岩位置雄(上)

和他们相比,花垒的楼升运气更差,刚出去就遭遇到了敌军,但是太平军齐喊必胜发动冲击,深深的切入到攸兴哥的队形当中,逼迫后者连续后退。

但是太平军也有不小的伤亡,在连续半天的战斗中也大费力气,不得不回堡垒休整,当天下午,得知张惠遭遇包围之后,楼升又率人马出击,这次又是走到半路上,遭遇到萧查剌的骑兵。

这群来自河东的骑兵人人头盔上都有着毡绒和翎羽的装饰,契丹骑兵们结成了攻击的楔形阵,十几名技艺高超的勇士狂呼乱叫的在阵前表演着技术精湛的马术技巧,借此来震慑敌军。

对于一般步兵来说,这种方式非常好用,但是太平军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对于这种非常幼稚的示威方式已经可以视而不见,他们迅速准备武器,结阵防守。

萧查剌派遣他的骑兵,发动了几次试探性的攻击,也就是俗称的“铁风筝”,试探结果令人欣喜,敌军的长枪手们确实表现不俗,但是站在最外围的刀盾手和盾牌手却显得技艺生疏,尤其是那些俗称“跳荡兵”的自由刀牌手,根本没有表现出精锐应该有的素质。

“他们就像是羊一样,挤在一起靠长枪还可以壮胆,但是单独出阵的话,就会惊恐不安。”萧查剌显然将战前木华黎的嘱咐全都忘光了,下令骑兵发动一次强力冲击,争取一举摧垮敌军的盾牌手们。

这让楼升的钓鱼行动得到了圆满的成功,在敌军骑兵靠近的时候,这群不称职的盾牌手突然扔下了手中沉重的铁片,转而拿出了藏在盾牌后面的黄色管子,也就是在半刻钟之后,骑兵们品尝到了bbq的味道。

这些伪装者执行了良好的交火程序,轮流点燃喷火枪。火焰一刻都没有暂停,直接烧杀敌军二三十人,另有上百人受伤。

萧查剌目瞪口呆的看着骑兵们纷纷往回逃,一名年轻骑兵的衣服已经被烧破,盔甲直接贴在皮肤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的声音,升起一股股的烟。

最惨的骑兵整个人都已经被烧焦,变形的手与缰绳融化到一起,黏在了马背上,而半死不活的马狂叫着拖着一坨肉与碳的混合物四处奔走,所过之处奚人骑兵纷纷躲避。

太平军长枪手们也趁机发动攻击,大约也斩杀了二三十人,但是这群骁勇善战的骑兵很快恢复过来,脱离了敌军步兵的追击,在外面重新结对,继续虎视眈眈的看着面前的敌军。

就在他们两军继续对阵的时候,冯达也加入了战局,他所在的丰垒距离被围攻的堡垒距离最远,所以一直没有参与救援行动,太平军们还是很担心这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但是经过一上午的考虑之后,高俊还是下令让冯达也加入救援当中。事实上这是正确的,强有力的第一营加入是整场战斗胜利的最关键因素,在战胜之后,高俊做过复盘,如果当时不让第一营加入,或者是他们晚半天参加的话,可能整场战役的走向将会大大不同。

第一营的战力果然不一般,在野战中迅速击败了田雄和李守贤两人,率军在年垒下面经过,随后在里垒附近遭遇了孛迭儿的骑兵,第一营采用了长枪与喷火枪轮番前进的方式,居然将这群骑兵打得节节败退,还缴获了十几匹战马。

这群人加入战团是狠狠一击,木华黎不得不亲自率领骑兵队与第一营交战。

冯达就地筑起点将台,登高指挥,军兵四面布阵,可以说是水泼不进,第一营向来是太平军最富于荣誉和使命感的队伍,即便是面对敌军的重骑兵也毫不畏惧,让蒙古骑兵感到非常棘手。

当天下午,高俊让郭延嗣带兵出击,趁着蒙古各路将领都被敌军缠住的时候,率先共计还包围着说垒的刘世英。

然而郭延嗣在半路上遭遇了带孙的骑兵,不得不偏离了原本的方向。然而,带孙其实并不是冲着郭延嗣来的,他接到了木华黎的命令,和他一起去攻打冯达。

偏离了原本方向的郭延嗣却意外的和楼升凑到了一起,遭遇前后夹击的萧查剌不得不后撤,但是逮住机会的楼升下令军兵向前发动猛攻,而郭延嗣虽然没有掌握全部信息,但也见敌即战,下令军马摆开阵势压过去。

本来就军心浮动的蒙军骑兵遭遇重创,前后夹击使得他们只能从左右两边马上就要被合围的狭窄通道逃走,太平军的长枪手们不失时机的大杀特杀,每一次出枪几乎都能在逃跑的骑兵身上扎一个窟窿。

写错了损失了两百名骑兵后,不得不后撤,而跟在后面的步兵阵型也遭遇到了敌军的强击。

根据营部旗帜的飘动,整个队伍开始向敌军步兵方阵发动进攻,而一个都站到了全军最前面,他们的认旗非常有意思,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拨浪鼓,上面还绣有一些黑色的痕迹。

秦宁原本在军法队工作,在这次调整当中也担任了军使,这个都是新组建的,只有八名老兵,剩下的人都是在去年夏季之后入伍的。

新兵们受到的训练不足,也难以汲取到足够的战争知识,对入之后的情况感到有些迷茫。而老兵们损失了手足同袍,往往还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恢复,对于他们口中“不像样”的新兵毫无耐心。

这是新建的都常有的问题,而秦宁没有将之等闲视之,在所有的军使当中,他是最有经验的,早在四年前,他就是劳改营的管理人员,在那里的经验让他对人的特点了熟于心。之后在军法队工作时又长期和各类违纪分子打交道,这让他有了许多心得。

为了鼓舞士兵们的信心,秦宁也有些忐忑的向高俊打了报告,高俊看后很感叹的批准了。

这份报告的内容现在在军兵身上有了直接的体现:他们手中拿的不是太平军的两类长枪,是太平军准备列装的又一种新式武器:钩镰枪。

得知本都被选为新式武器的试用都之后,全体军兵顿时大为振奋,感到自己受到重视,也许高郎君心中挂念,一下子士气就上来了,老兵天天抓新兵的训练,大家忙里忙外的总结钩镰枪的使用技术,而今天,就是检验成果,让高郎君看到他们过去一段时间的努力的时候。

</br>

</br>

第八章 万壑千岩位置雄(下)

钩镰枪的长度在九尺左右,比太平军所用的长枪要短上一截,其特点是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弧形弯钩,虽然没有开刃,但是被它勾住的感觉也一定不好受。

对面的人马显然对这种武器没什么认知,他们依旧大大咧咧的向这边赶来,这群人第一排是使用盾牌和短刀的人,再后面是长刀和长斧,再之后才是长枪。

等到靠近的时候,钩镰枪手们出枪了,蒙军的盾牌手们立刻举起盾牌加以防御,他们不害怕,对方的枪不长,而且出枪似乎都有些偏。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钩镰枪手们顺着盾牌的缝隙插了进去,然后用钩镰枪的钩子牢牢的勾住盾牌,用力的往回拽。

盾牌手们一下子慌了神,他们仅靠这一段皮带要举着沉重的盾牌,而对手拿的则是轻巧的钩镰枪,盾牌被轻松的拉扯开,然后,太平军钩镰枪手们用力往前一刺,盾牌手哪里挡得住,顿时纷纷殒命。

虽然钩镰枪是能够克制盾牌的武器,但是刺杀进行的如此利落,和军兵们平时刻苦的训练分不开关系。这些军兵们感觉到自己受到重视,所以斗志昂扬,在战斗中表现得十分勇猛。

也就是一刻钟不到的功夫,蒙军第一排的盾牌手已经死光了,后面的长刀手和长斧手没有想到身前的遮蔽居然会倒得这么快,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们还未能展现战斗技能,就也被纷纷刺伤刺死。

就在这时,秦宁果断下了命令,第一排的钩镰枪手们大惑不解,但也只能后退,而后方的盾牌手则替换到第一排来,动作进行得有些散乱,但是慌了神的敌军未能及时抓住机会。

但也就是两排兵员刚刚换完的功夫,缓过神来的蒙军又被激发了争勇斗狠的情绪,长刀与大斧齐飞,开始向太平军发动了猛烈反攻。

秦宁松了口气,经过几年劳改营的工作,他对这种争勇斗狠的情绪非常了解,而且他也清楚敌军的这轮反攻坚持不了太久。

盾牌手们勉力抵挡着斧子和刀的重击,甚至不由得后退,看上去战场情况似乎发生了逆转,萧查剌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蒙古人看似连续发动反击,可是对敌军却没造成什么伤害,盾牌手们虽然被砍的节节后退,但是本身并没有损失人手。秦宁准确的估算了敌人士气未尽,可能发动反攻,所以趁着敌人混乱的时候迅速完成了重新编队,盾牌手们有效的吸收了敌军的大部分伤害。

这一轮反攻大约持续了一刻钟左右,长斧手就已经举不起他们的武器了,长刀手也越来越觉得难以施展,逐渐稳住阵脚的太平军盾牌兵开始重新往前拱,让对方无从左右跳动施展长刀。

眼看着时机逐渐成熟,楼升和郭延嗣几乎同时发动了进攻,已经士气受挫的蒙军步兵顿时溃不成军。

在一刻钟之内,萧查剌的步兵就崩溃了,被砍死的有两三百,自相践踏的也有上百人,步兵返身逃走,把刚刚整好队伍的马军又给冲散,人马死伤无数。

如果战斗继续这么发展,也许萧查剌会全军覆没,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孛鲁却摸到了郭延嗣的后面,他一个上午都在与张惠交战,却始终没能击破对方的环形防御,刚刚接到父亲木华黎的命令,率军一块儿对付冯达,却在路上目睹了萧查剌的溃败。

最近的堡垒已经发现了蒙古军,并且及时敲钟报警,但是郭延嗣在追击之中转身不便,队伍反应太慢,后阵被蒙军骑兵直接攻破,被杀了一名旗判官,两名军使,上百人阵亡。

郭延嗣终于将队伍调过了头,而楼升也从旁边抄上,而孛鲁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和太平军继续作战,只能恨恨的远远望了一眼报警的堡垒,掉头继续去寻找父亲。

经此一战,郭延嗣也心有余悸,再加上蒙军对说垒的包围又加重了几重,已经不具备突袭的条件,只能率军撤回年垒。高俊无可奈何,为郭延嗣填补了兵力,当天傍晚时,听说冯达还被木华黎围困,而且遭遇了蒙古骑兵的重兵打击,又不得不让郭延嗣出阵去增援冯达。

木华黎对冯达的进攻也不成功,对手环形防御,有喷火枪和弩箭助阵,第一营作为全军的精锐,补充了大量南宋来的弓箭手,在全天作战当中,弓箭手们连续放了四十轮箭,杀敌不下二百人。

在全天作战当中,冯达的人马始终号令严整,部队调动井然有序,丝毫没有被包围的紧迫感。而且第一营的跳荡兵是全军中最棒的,这些跳荡兵五个人一小组,一般而言,每组有三名刀牌手和两名长刀手组成,也使用骨朵等破甲兵器,当敌军的骑兵来袭时,他们并不远远躲开,反而还略微靠近一些。等到敌军撞向我军的步兵队列之后,这些人就会立刻冲上去,与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厮杀,常常将对手连人带马一起砍翻。

这是全军中精选出来的勇士,他们一点儿都不害怕蒙古骑兵,反而非常期待对手骑兵的冲锋,他们的不是百战的精锐,就是与蒙古人有血海深仇的死士,这些人让蒙古人痛恨非常。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击败这群人的办法,如果蒙古人肯下死力冲锋,反复以重骑兵冲阵,顶多伤亡三四百人,就能撞开冯达的阵势,之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但是木华黎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这源于他之前的判断失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七个堡垒里面只有8000人,还当这些堡垒里有近两万人。

敌军实力莫测,显然留有后招,木华黎也不敢全力冲锋,只能不断试探。

也就是在他迟疑的片刻工夫,上午被蒙古骑兵驱逐的李铭养足力气之后又来了,而且又对上了带孙所率领的蒙古骑兵,同样的两支军队,但是李铭中间休息了一场,替换了伤员,修理了铠甲,而带孙一直在和冯达周旋。

蒙古铁蹄一拥而上,他们对于手下败将没有任何心理压力,而太平军骑兵也狂呼小叫的冲了上来,重骑兵居中,而通用骑兵在左右两侧,四百把铁线枪朝着前方。

骑兵正面马枪对冲,纵然是久经战阵,李铭也差点把心脏跳出来。对面的蒙古骑兵显然也许久没有遇上这样精锐的骑兵对手,在第一轮骑兵冲锋中,近四十名太平军骑兵被捅翻,而蒙古骑兵损失的人手起码是这的一倍。

</br>

</br>

第九章 战地风来草木腥(上)

在第一轮冲锋之后,重骑兵们立刻掏出铁骨朵开始挨个点名,而通用骑兵从左右两翼包抄,他们使用弓箭在外围进行骚扰射击,让蒙古骑兵短时间内无法重新整队。

带孙嚎叫着让骑兵们赶快从战团中解脱出来,但是零散的骑兵又遭遇到了通用骑兵的近距离追杀,等到太平军重骑兵结束这一轮厮杀的时候,蒙古军队已经损失惨重,剩余人马重新结阵,准备对太平军发动第二次冲锋。

太平军也毫不示弱,这次他们摆出的队形更薄也更宽,三百多把马枪一字朝外。

冲锋的结果让人惊叹,一般而言,骑兵的冲锋队形是锐阵,而太平军将速度较慢的重骑兵布置在中间,通用骑兵在左右两翼发动冲击,形成了与锐阵几乎完全贴合的犊阵,几乎每一把马枪都有所收获。

骑兵冲锋仅仅进行了两轮就分出了胜负,1000名蒙古骑兵被400名太平军骑兵打得大败,损失超过300人,太平军骑兵随即发动全面追击,将敌军打得落花流水,残兵向木华黎本阵靠拢。

万万没有想到带孙率领敌军一倍的人数,却被两轮冲锋打了个满脸桃花开,蒙古骑兵在惊愕之余产生了一丝动摇。似乎是捕捉到了敌军微妙的心理变化,冯达猛的发令进攻,身旁的旗队士兵不由的错愕,但依旧忠实的传递了全军冲锋的命令。

一听到冯达阵中的金鼓声,李铭就明白了冯达在想什么,也义无反顾的率领剩余的骑兵冲进了木华黎的本质。

太平军的全面冲锋让蒙古人难以招架,刚刚目睹了带孙的失败,他们在心理上正处于紧张纠结的时候,以至于被步兵冲锋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军向后退缩。

木华黎突然从心底感到一股耻辱,要是六千名蒙古骑兵被这么点人马打败,那可就真是大笑话了。

蒙军随即发动了反扑,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又发生了松动,郭延嗣和后方的攸兴哥搅成一团,与此同时,各个堡垒之间的钟声鼓声响成一片,似乎正在加紧调动兵力,准备彻底封锁木华黎。

这一连串的声响让木华黎又重新清醒起来,敌军还没有出动主力,姑且让他们占点小便宜吧,蒙古人立刻散开,远远的放了一轮箭,射倒了十几个人,随即就分散开来离开了堡垒群,回到了正在被包围的说垒下面。而冯达也就近撤入了年垒之中。

此时,张惠依旧被蒙军团团包围。

到了晚上,士兵们已经掘好了壕沟,并且安置了一部分木栅,剩下的地方则用大车挡住,张惠的军兵们轮番休息,而醒着的人点燃火把,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戒,让蒙古人无机可乘。

高俊又尝试了两次不成功的解围行动,楼升在夜战中没有从石抹孛迭儿那里讨到什么便宜,不得不撤回自己的堡垒,而讹留山律在这个晚上表现神勇,居然连续击破了石天应和刘世英,几乎一直打到了张惠跟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说垒那边却连续敲响警钟,木华黎已经派遣大队骑兵前去增援,无奈之下的讹留山律也只能选择撤退。

张惠倒没觉得什么,反正坚守两天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等到明天,无论如何高俊都会想办法解围的。后半夜,支持不住的张惠回到营帐中,准备眯一会儿。眼睛才合上没多久,突然被巨大的喧闹声所惊醒。

不知为什么,防线边缘突然起火了,在救火的绰绰人影当中,还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敌军正在调动,明显是打算趁火打劫。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的明明是火焰,可张惠却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跟,如果真的是营地起火的话,很有可能烧毁防线边缘,再加上救火时候的混乱,敌军要是趁这个机会打进来,情况不堪设想。

“有几个孬种觉得没希望了,要跑!”季宗若抹了一把脸上被汗糊住的灰:“整个南边全都乱了,黑鞑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把营部的各直属队带上,咱们先堵住火场那边的缺口。”张惠匆匆披上盔甲,带领直属队的人到火场边缘,此时蒙古骑兵也已经赶了过来,健壮的骏马跳过火焰,对内发动冲锋,这几个逃兵临走前干的这手真他妈漂亮!整个边缘地带的木栅都被烧毁了,人员也乱作一团。

“大家别慌,本统制在此!”张惠步行手持大枪,带领直属人马发动冲锋,军法队拿着阔剑,力畜队拿着短刀,军乐队甚至只拿了木棍,按照长短兵器的配置原则,倒也排开了阵势,冲上去堵住了蒙古人进攻的兵锋所向。

黑暗中的厮杀极为混乱,就在这个时候,季宗若也稳定住了慌乱的人们,开始反向压制蒙古骑兵。就在这个时候,张惠突然慢下了脚步,仿佛在思考什么,猛然间一拍大腿,叫季宗若赶快回防。

“回防?回防哪里?”季宗若感到莫名其妙,敌人不就在前面吗?

“你现在赶紧带人去北边儿,带贴军去,把所有的喷火枪都取出来,我说这帮子黑鞑怎么这么面呢,他们的主力肯定准备在北边突破!”

张惠关键时刻的机敏果决拯救了整支军队,季宗若虽然还不算太信服,但忠实的执行了命令,刚刚赶到北面,就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

蒙古人是故布疑阵,表面上是要趁火打劫,袭击火焰三丈三的南面,但其实主力人马到了北面,如果不是季宗若及时回援,就凭现在这里守卫着的人心慌慌的军兵,怕不是会让蒙古人轻松踏破,等到明天天明的时候,大概就可以拿着他们哥几个的头盖骨喝酒了。

“喷火枪准备!”季宗若大喝一声,打破了防线上的宁静,随即数十条火龙喷射出来,本来以为北面这段防线十分薄弱的蒙古骑兵,顿时和他们美好的念头一起烧成了焦炭。

但营地毕竟是太乱了,无法有效的组织军队进行抵抗,蒙古人在南北两面都下了死力,还派出骑兵多路骚扰,张惠也发了狠,下令将库存的剩下的喷火枪和修罗火全部拿出来,有多少烧多少,稳住防线,撑到天亮为止。

天亮的时候,附近几个堡垒再次派兵出来支援,郭延嗣没能打破石天应和攸兴哥,而楼升和何实打得难解难分,冯达倒是突破了李守贤,但是却被带孙击破后阵。

但这些援军毕竟给了蒙古人极大的压力,蒙古人悻悻的从防线上撤了下去,张惠撑到了天亮,但也失去了所有的喷火枪。

</br>

</br>

第十章 战地风来草木腥(下)

在第二天上午的战斗当中,优势逐渐向木华黎一方偏移,他们的人数更多,替换了伤员之后依旧拥有强有力的作战力量,而太平军在这几天高俊的魔术调动当中已然疲惫,昨天的激战也使他们元气大泄。

因而在今天的战斗中,各路援军没能击破木华黎手下任何一员部将,昨天被连续刷了三次的石天应今天表现神勇,居然在正面击退了楼升,而李守贤也表现出色,挡住了冯达的攻势。

萧查剌从多个方向出击,使得其他几个堡垒难以出兵援助,尤其是郭延嗣,他现在不得不把队伍撤进了丰垒。

战斗的重心又转回到了被包围的说垒这里,在里面防守的四百名军兵一下子遭遇了沉重压力。

陈秉彝这个营的主要人马是从观州过来的师靖旧军,还有一小部分是贺万岁的均码,无论是师靖还是贺万岁都与陈秉彝大大不同,后者没有成为军兵们心目中的英雄和榜样,也很难让他们感到心服口服。

陈秉彝骨子里是个文人,甚至都不是儒将,他不擅长领导别人,也很难让部下负责或者为部下负责。

从担任统制的第一天起,陈秉彝就面临着领导危机,手下的大老粗们感觉这个娘娘腔与自己格格不入,明里暗里的排挤他,就算是太平军法度森严,但是在某些细微的情景下,大家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中低级军官对他们统制的不信任,而这种不信任深深的感染的士兵。

当堡垒被包围的时候,陈秉彝的反应只能证明军官们一直以来的怀疑和不信任不无道理,面对敌军的突袭,陈秉彝目瞪口呆,在自己主将的位置上愣了整整半个时辰,没能下达任何一道有意义的命令。

蒙古人迅速树立好了一个个炮架,并且开始了极为激烈的运动,节奏非常之快,以至于炮架扭动的吱嘎吱嘎的响。军兵们惊慌失措,基层军官们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只能按照各自的方式想办法阻击敌军,最常用的武器是弓箭,还有事先安排在楼上的弩机。

作为武器而言,弩机过于昂贵了,而且也谈不上特别好用,所以每个堡垒只装了两三架,但在这种攻城战中,这种武器依然可以发挥出不错的效力,敌军尝试用撞车的行动遭遇失败,所有操纵撞车的人都被弩机射死在路上。

但是弩箭的消耗也很快,军兵们转而采用弓箭,在近距离的交战当中,太平军损失惨重,精锐的蒙古射雕手们能够在城下一个一个的射死那些宝贵的太平军弓箭手。

半个时辰,仅仅是半个时辰,说垒就经历了巨大的危机,士卒混乱,军心涣散,不少人觉得敌军攻势猛烈,已经放弃希望,开始琢磨着如何逃走了。

关键时刻,齐昭冲上了城头,这次他在自己的盔甲上挂上了铃铛,走到哪里都响成一片,因而也大大吸引了敌军的注意力。

“同袍们,别担心,他们上不来的,现在听我命令,盾牌手做好准备,弓箭手各自找好掩护,把敌人放到云梯上再打。弩箭再准备一轮,朝着敌人还剩下的那两辆撞车,所有能拉两石以上硬弓的人现在跟我来!”

齐昭及时的稳定住了形势,而在这个时候,另外一名刚刚被换下来的军使施信前去面见陈秉彝,汇报了目前堡垒上的情况。现如今陈秉彝终于情绪稳定了一点,开始絮絮叨叨的发布命令,然而绝大部分内容都没什么实际意义,还拖泥带水的。

“该旗应致力于保证东面城墙的情况稳定,并布置人手着力防卫女墙的各个缺口,避免敌军使用弓箭、撞车或者是投石机的攻击,为此我也批准他们使用弩机或者是修罗火这类武器,指挥应在确定必要的时候使用该武器,以此来击退敌军使用各类武器的进攻,但与此同时我也要求……”

“说够了吗!”施信终于按捺不住大吼一声,陈秉彝顿时一愣,而在旁边负责记录命令的书手也吓了一哆嗦。

整个营部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军使挑战统制,就在王僧奴事件后这五年来还是头一次发生。

“陈统制身为大将,在全军遭遇危难的时候,不应该把太多的人员集中在营部去发布什么命令,而应该亲自上前线指挥应敌。这样既便于你观察敌人的行动,又能鼓舞振奋军兵的士气,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那么一刻钟,也许陈秉彝真的很想发怒,但随即他就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对着一名军使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就过去。”

高俊看中陈秉彝,并且把他推到了统制的位置上,这确实在短时间内造成了很多麻烦。但是,高俊做出这个决定也并非毫无理由,陈秉彝是读书人,有些迂腐,有些懦弱,关键时刻不敢决断,但是他有上进心和羞耻心,也知道世间有是非曲直,不会单纯的以势逼人。

在这一点上,王浍和高俊的看法是一致的,陈秉彝固然有一千条理由不适合带兵,但确实是值得培养的。

回到这个时代已经六年了,高俊才逐渐的感受到,在这个缺少义务教育,政府职能又不能深入乡下的时代,人们对道德的理解和现代人几乎是完全不同。

中国人是有道德的,但不代表人人都是圣人,在这个只要出了县城的门,杀人放火就几乎不管不问的时代,人们对暴力和强权不可避免的迷信和崇拜。这种思路一直到21世纪依旧清晰可见——在那个农村被放弃的黄金八十年代,出现了不少被后世的猎奇爱好者津津乐道的各类大案要案,究其根底,还是缺乏道德感和共情的能力。

无论高俊怎么寄予厚望,在第一天的时候,陈秉彝的表现都让人大失所望。而在第二天,渐渐恢复了理智的陈秉彝开始比较有理智的发号施令,布局防守了。

攻打说垒的蒙军兵力在六千人左右,由于一直没能正确估算出敌军兵力,木华黎这一把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在第一天的进攻当中,砲石已经给城墙打出了好几条裂缝,尽管撞车全部损失,但是也对城墙造成了一定损伤,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就像是刺猬的刺一样。

在第一天的进攻损兵折将之后,蒙古人不再冲到城墙下面,转而全面依靠抛石机,这些家伙还有巨大的护盾,即便是太平军弓箭手可以不受干扰的射箭,也几乎不可能对炮手们造成任何伤害。为了制作这些巨大的攻城巨兽,德州的人民被搜刮一空。

第二天,说垒的形势越发危急。

</br>

</br>

第十一章 高城落日隐悲茄(上)

对于说垒的危机,陈秉彝也苦无良策,此时城内只有四百人,除了趁着敌军炮击间歇的时候想办法加固城墙,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能多拖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我们等待高郎君来救援!”陈秉彝不容置疑的下达了这个命令,但看上去底气似乎也不是很足。

此时,高俊也有自己的难处,各军确实已经尽力了,但是体力消耗太过严重,在今天的战斗中怎么也无法突破蒙军的堵截,甚至于蒙古骑兵还突国了几个堡垒之间的防御,杀到中央,从后方击破了冯达。

就连第一营都举步维艰,其他各部队又怎么可能继续前进?

到中午的时候,各太平军救援部队,不得不就近疏散进个堡垒,等待时机,再做图谋。

而此时,说垒也已经到了异常危急的时刻,蒙军的火力异常猛烈,十六架抛石机一刻不停的向城内投掷石头,堡垒的女墙已经被打垮了一半,军兵受伤十余人。

木华黎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巨大的机械机构,终于略微弄明白了这物品的原理:“用这么多木头来制作这个东西,真是太奢侈了。”

“中原的树木多,他们的数目多得就像厄鲁伦河的羊群一样。”在他旁边的石抹也先哈哈一笑:“中原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多着呢,其中不乏绝世珍宝,一颗米粒大小的玉石,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太平御览好几万字,这样的东西,您听说过吗?”

“简直是不可想象。”木华黎大为感慨:“中原皇帝果然是天上之人,他的王宫里居然有如此多的各类奇珍异宝,这些都足以证明他傲人的权势和威望。只可惜,无论是完颜永济还是完颜珣,都是已经被上天所厌恶之人,这些伟大的珍宝也要落到命中注定的统治者的手中,将军,我们应该感到骄傲,我们侍奉的是长生天所注定的要统治所有被太阳普照的土地的可汗。”

“是啊,是啊。”石抹也先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并没有反驳木华黎的话,木华黎的兴趣依旧在抛石机上,德州的工匠很尽心,制作出来的抛石机基本上是这个时代的普遍样式,并没有偷工减料——这种事情在被蒙古俘虏的汉人工匠中相当常见。

十六架耗费了巨大财富的抛石机表现不俗,说垒的南墙已经摇摇欲坠,在此期间,军兵们尽可能的加固了里面的巷道和夹墙,准备等敌军突破外墙之后再与他们作战,军兵们早早的已经从南墙上撤了下来,埋伏在夹墙后面。

又是一轮可怕的抛射之后,南墙终于彻底变形,显然即将要垮塌,已经累得瘫倒在地的炮手们被大喜过望的蒙古兵吆喝着继续发力,已经歪斜的南墙终于经不住抛石机的继续投射,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轰然倒塌。

仅仅是一天半的时间,蒙军就打破了七座堡垒中的一个。

然而更准确的说,打破的是外墙,当蒙古人发现里面还有一座夹墙的时候,顿时大失所望。此时炮手们已经很累了,抛石机这种巨大的东西移动起来也很不方便。木华黎感到机不可失,下令让蒙古骑兵冲锋,然后命田雄另选一批人过来操纵抛石机,继续攻打北墙。

蒙古人射出令人生畏的箭雨,不少冒险探出头来的太平军都为其所伤,蒙古骑兵们一下子就冲进了南墙的瓦砾之间,破碎的砖石让战马四足挪动不得,太平军趁势发动反击,用长枪刺杀敌军的骑兵。

蒙古人立刻跳下战马,步行发动了攻势,不过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要面对的敌军防御居然是立体的。

虽然城墙被打开了一面,但是其他各处还没有倒塌,太平军步兵们不仅在缺口的正对面,还从缺口两侧出击,冲进来的蒙古骑兵遭遇到三方面的压力,因而攻势显得缓慢。

而在夹墙的上方,还有城内纵横的云梯望楼,现如今上面都挤满了太平军军兵,他们用硬弓射杀冲进城来的敌军军兵,战果也相当显著。

当蒙古人勇敢的冲进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他们面前是敌军,左右是敌军,就连头顶上也是敌人。

但是优势毕竟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有后退的理由吗?蒙古人源源不断的冲进来,纵然太平军全力抗击,但也节节后退。

“难道这个时候您不应该效仿高郎君,把你的旗帜牢牢的插在这里,鼓舞咱们的军兵吗?!”施信仿佛是发号施令一样对着陈秉彝大吼,而后者在心情慌乱之中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事,他的命令已经颠三倒四,让旗手们将统制的大旗立在这里,他要亲自督战。

“真没用,现在全军听我指挥!”施信似乎对他的统治非常失望,居然直接用手指指着陈秉彝,是一名军使在用手指着一名统制:“现在你的指挥权被我解除了!”

“施信,你要造反不成!”陈秉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他身旁的参军率先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陈统制是高郎君亲自任命的,就算是暂时不能指挥,也应该由齐副统制来接手,你有什么权力解除陈同志的指挥权!”

“因为现在统制已经不太适合指挥全军,所以我有责任这么做,全体军兵们现在都必须听从我的指挥。”施信早就和手下的军兵打成一片,他们都到还真有几个混人,直接动手抢夺陈秉彝的鼓吹。

“好吧好吧,我暂时委任你指挥权,但是旗帜和鼓吹必须留在我这里,你的指挥命令要经过我点头。”陈秉彝宕机的大脑似乎终于有所恢复,而此时前线的情况已经不妙,再纠缠下去,施信的手下也不会同意了,因而一心想要解除指挥权,好充当英雄取而代之大显身手的施信也只能悻悻作罢,开始排兵布阵。

施信的手段非常简单,就是通过拼消耗的方式,顶住敌军的这一波攻势,让全军重新鼓舞起士气来,只要有了士气,那么什么事都好办。

双方的战斗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双方各死伤近百人,此时的说垒已经近乎于油尽灯枯,施信的脸上都在一阵阵的抽搐。

就在这个时候,前线响起了一片惊呼,在城墙倒塌的时候,有那么一段城墙已经明显变形,但还在勉力支撑,不知是不是被杀伐之气所冲击,在此时却突然摇晃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向了正在交战的战场。

</br>

</br>

第十二章 高城落日隐悲茄(下)

墙体坍塌掩埋了无数正在交战的军兵,事后统计,有17名太平军和15名蒙古军因之而身亡,巨大的烟尘弥漫战场,双方不得不暂时后撤。

施信通过拼伤亡拼消耗没有达到的目的,被这一面墙的坍塌实现了,在烟尘弥漫的城墙缺口处,精疲力尽的蒙古士兵们不愿意再继续肉搏,选择了后撤,看着汉军们努力的将投石车移到北面。

反正最迟到明天这座城池就会被攻克,何必在这里枉送性命?

蒙古人的攻势渐渐褪去,军兵也都收拢了队伍,夕阳西下,他们只能抓紧最后这点时间重新加固城墙的缺口,用拒马和壕沟来设置一道几乎不可能起到作用的屏障,多少给自己一点今晚能够安心入睡的心理安慰。

“弟兄们,你们无需感谢我刚才挺身而出,接过指挥权。因为我们是一体的,在此时此刻,无论是军官还是军兵,都应该同舟共济,如左右手一般,我们绝对不容忍少数高高在上的人坑害全军的利益——大家不要误会,我没有说咱们的军官有错误,但我必须向弟兄们做出感谢,大家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军兵!”

夜已经深了,但是依旧可以听到施信召集军队在训话,有参军去提醒他此时应该让大家充分休息,可是士兵们把参军赶走了,施信趁机发出号召:“弟兄们,我是信幼年即好武学,和大家是一起的,也一定会带着弟兄们走出围城,我希望大家能够在明天的作战中听从命令,奋勇杀敌,高郎君会为你我而感到骄傲的,我会为大家争取到在高郎君面前立功受奖的机会的!”

“统制,这个时候你必须做点什么,不要让姓施的那个混蛋再闹下去了,他今天的战术本来差点就要失败了,如果不是倒了一面墙,枉送了咱们十几个好兄弟,怎么可能会让蒙古人停止进攻?”齐昭从前线赶回来,看到这令人作呕的一幕,不由得怒发冲冠:“这混蛋只配去喂马。”

“现在已经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了,就由他去吧。”此时陈秉彝已经心力憔悴:“如果他果然能把军兵拧成一股绳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陈统制,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高郎君钦点的统制,要把军兵拧成一股绳,也得你来干。”齐昭又惊又怒:“您是全军的主将,在这种事情上怎么能够退缩呢?”

“我现在去又怎么能拧得动,让施信去说吧,就当是我授权的。”陈秉彝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现如今要考虑的是如何撑到高郎君前来救援的一刻,我觉得缺口那里还要加固,周围的墙可能也要倒塌,要在明天的战斗中防止它们造成伤害,我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统治,以我之见,咱们还是走吧。”另外一名参军开始劝谏:“眼下正是趁夜突围的好时机,咱们三百多人把武器都包好,偷偷的溜出去,然后向最近的敌人发动进攻,等到混乱的时候,就能找到缺口突围。”

“找到缺口突围,你怎么找?”

“只要乱起来,肯定有缺口的。”

“万一敌军已经有了防备呢,那咱们全军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还是就地固守,等待高郎君来吧。”

在座的军官们很多人都有不同意见,不知道是谁先嘀咕一句:“纥石烈郎君肯定不会让大家就地这么死守的。”

“我不是纥石烈师靖!”陈秉彝忍不住大声说道,这也中断了一切有可能的讨论。

在浓重的夜色当中,军兵们唱起了沂州讨伐歌,也许明天就是死亡来临的日子,在此之前,他们想要在这个晚上痛快的发泄一场。以前有仇隙的人一夜之间似乎重新亲为兄弟了,曾经为了一个职位斤斤计较的两个人也都大度起来。

施信还在嚎叫着,用他的右手为军兵们的歌唱打着节拍,他发誓一定会把所有的军兵都带出去。

蒙古人不知道太平军在干什么,但他们也在做最后的准备,上千名蒙古士兵匍匐在一起,在他们面前是一座类似于佛教供台香案的东西,上面挂着的画像是一个留着长发的中年人,有些中亚特征,有胡须,头左右画有一道白色的光弧。

“我主耶稣为度众生苦厄,为世人偿还诸般罪业,灵魂上天而成神圣,如是。”为首之人似乎是在讲经。

“永远赞美耶稣基督。”蒙古士兵们零零落落的说道,有些人动手去吻脖子上挂的十字架。

而另外一群蒙古士兵则冷眼旁观,大部分已经呼呼大睡,剩下几个人围在篝火旁,趁着将军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喝酒。

“那帮人在干什么?”

“在赞美耶稣基督呢,他们的祖宗叫耶稣。”

“什么奇怪名字。”这名蒙古士兵猛的灌了一口酒,明天还要作战,不能再继续喝了。

此时,在年垒上,贺万岁下令让军兵们放下吊桥,迎接半夜出击解围不成的冯达。

太平军兵们扛着旗帜,有些颓丧的回到年垒里面,这次出击解围行动又失败了,一开始到很突然,险些击破李守贤,但是敌军各部随即一拥而上,硬生生的把第一营又给压了回来。

刚好赶上城头上换班,上来的苏日月看见贺万岁神情不豫:“怎么了?怎么贺参军一天都是神不守舍的样子?”

“坐不住,我现在就想带兵去冲锋打仗,在这个小地方实在是坐不住。”贺万岁苦着脸回答:“看着弟兄们在前线流血流汗,我在这里真的呆不住。也不知咱们是哪里得罪了高郎君,把咱们都调过来当什么参军,真是笑话,我自己的兵自己还不能带了。”

“毕竟时候不同了,我自己的老兄弟不也都交给别人去管了吗?不过,郎君已经说了,熬过这段时间,咱们又能升官,这段时间留在郎君身边,看看高郎君如何排兵布阵,倒也长了见识。”

“升官有什么用?带的兵又不是我自己带出来的,是高郎君给的,居然要别人给自己兵来指挥,真是丢人。”贺万岁有些不屑:“我倒是想学那个姓赵的书生,也跑到河北去搞义军,好歹也能为高郎军再挣出几千兵。”

就在这时,远处又骚乱起来,蒙古人发动了追击,两个人匆匆结束了谈话,开始布置防御。

</br>

</br>

第十三章 暗中人事忽推迁(上)

已经快到后半夜了,但是木华黎却没有休息,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两个狼狈不堪的人:“你是说,留守在丰垒的,只有七百多人。”

“是啊,是,万户爷,只有七百多人。”

木华黎的脸色一下子完全黑了下来,把这两个人吓得肝胆俱裂,随后,一名蒙古侍从掀开帐篷走了进来,附耳对木华黎说了几句话。

“好吧,把这几个俘虏带下去,把他们交给安鲁军的那个于前生,让他好好带领这帮人,依旧按照太平军的方式来练。”

博闻强记的侍卫把所有的俘虏都审讯了一遍,而且清晰的记住了他们的每一个回答,由他来负责向木华黎转述审讯结果,而木华黎则闭着眼睛,重新考虑过往的一次次推断。

“是我估计有错误,高俊的人马可能只有八九千人左右,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两千人!”木华黎站起身来,有些懊恼的走来走去:“真是白白耽误了许多时间,让所有的百户都过来。”

“大人,就连战马都已经睡下了。”

“哦,已经这么晚了吗?”木华黎掀开帐篷,果不其然,已经是后半夜了:“那就等明天再说吧。”

高俊并不知道木华黎已经洞悉了他的兵力,不过他此刻也不能安眠,正在年垒阵部里面处理军务,在今天的攻防当中,太平军表现极为疲软,如果这种状态延续到明天乃至后天,太平军军使以上的军官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

“怎么才能让军兵们振奋起来?发放补给是不行的,大家只会觉得前途无望,上级逼迫他们去送死。”高俊面向他手下的各位军官们,这些人也都在冥思苦想,王浍捋着他的胡子,似乎已经有所心得。

“王先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也该说句话了吧。”高俊揉了揉头发,又把油灯调亮了些,仔细看着地图。

“高郎君,临阵作战非本人所长,但我看得出来,这位涂参军有话要说。”

“我?”涂亚承吃了一惊,他是押剌百户时代参军的,一开始升迁也不快,但是最近却突飞猛进。

高俊也有些吃惊,他记得王浍曾经提过这位涂亚承,说他是有才能的:“没关系,你说吧。”

“高郎君,觉得我军军兵士气不佳,军兵们想要的是什么?”

“在前线能保住命,回到家妻儿还在。”高俊还没说话,韩武平先接了这一句,声音很低沉,显然这让他想起了被黑的害的家破人亡的事情。

“说的好,郎君,用兵以能驱散为上,蒙军之所以能够战胜国朝大兵,就是因为其能聚能散来去自如,而国朝之兵在浍河堡聚集一处转腾不变,而在野狐岭又分散山头,不能尽力,所以才屡屡被蒙军所击败。”

“这没错,但这和咱们现在面对的战局有何关系?”

“郎君,咱们的军队太分散了,而且这段时间调动频繁,分散则势孤,调动则气弱,势孤气弱,所以心思动摇。”

几个人面面相觑,高俊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示意大家靠近来:“涂参军说的有道理,大家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咱们来谈一谈。”

于是乎,在深夜的堡垒内部,军官们彻夜不眠的讨论过去几天战斗的得失,不断有人出去值班或者处理事务,而又有人进来加入讨论。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大家终于得出了统一的结论:涂参军说的没错,过去一段时间军兵分散的太过厉害,没有办法捏紧拳头。

“所以此时应该做出示弱的打算,放弃一两个堡垒,甚至于在蒙古人的兵锋之下让开通往河桥的道路,也许蒙古军就会顺势南下,让出几个堡垒则军兵聚集,集则势强,让蒙古军南下,军兵担心家里,则求胜之心复盛。”

“这太冒险了吧,且不说军兵们会不会因为蒙古人南下而再有求胜心,咱们轻易的撤退,木华黎难道不会怀疑吗?”

“过于轻易的撤退,当然会引起怀疑,所以这其中的方法,应该全军加以讨论,总会是有方法的。”

高俊现在精神不错,本来想立刻让所有的参军典史判官都过来,发动头脑风暴,集思广益想办法进行下一步的战略欺骗,但是眼看着军官们都十分疲惫了,也只能作罢:“我们先扛过这一天,等明天晚上再说这事。”

离开的时候,参加完讨论的贺万岁似乎有些不大高兴:“王长史比咱们聪明多了,可是说话吞吞吐吐的,一点儿也不爽利。”

“人家聪明嘛。”熊开国打了个哈欠:“但是我觉得没必要放弃堡垒,这是示弱于敌,说不准军兵的士气就更垮了。”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明天晚上再讨论这个吧,我现在真的得睡一觉了。”唐太平哈气打的比碗大,在讨论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劲儿的兴奋的嚷嚷,但是现在,巨大的困意让他连走路都有点困难了。

和他们相比,涂亚承兴奋的太阳穴突突跳,甚至于原本的困意都消失了,今天他可以说是大大的涨了一把脸,真没想到王长史居然会注意到自己,让他感觉自己过去一段时间一直在努力琢磨兵法是正确的。

此时此刻,也有一些蒙古将领没有睡觉,带孙就是其中之一,他正在和几名蒙古百户偷偷喝酒。

蒙古人嗜酒如命,马奶酒就是战斗力的第一保证,从皇子王孙到普通牧人,每天都想来上那么几碗,成吉思汗手下的各位大将也不能免俗,最大的酒鬼莫过于,可还那聪明的三儿子窝阔台。

然而铁木真可以算是一个异类,在诸多蒙古人当中,铁木真饮酒是最有节制的:他也偶尔会酗酒,会在欢宴上与诸位将领欢饮达旦,遇到愿意投奔他的人,也会设宴招待,并说谁不喝趴下,谁就不是铁木真的朋友。

但是他从来不会沉迷于醉酒。在其他时候,他严格的控制自己,也不让部下喝酒,作为一代天骄,他深深的知道,沉迷于酗酒对于一个人的身心有多么大的危害,尤其是当这个人负责千百万人的生死时,简直就是对自己和上天的犯罪。

每个月只准饮酒三次就是他定下的规矩,很显然,蒙古人对可汗训诫的服从就像是某教的服从一样,明面上,他们绝无二话,但是私底下没有一个不偏好这杯中物的。尤其当身边都是自己人的时候,他们丝毫不忌讳的拿出酒瓶来,就比如现在这种场合。

</br>

</br>

第十四章 暗中人事忽推迁(下)

“去年在河东本来能好好抢一把,可偏偏钻出来一个郭宝玉,劝万户说什么养民为要,害的咱们谁也没抢到好东西,那帮汉人还能接着种地养家。”带孙抿了一口酒,挺着肚子把酒杯放下,有些不满的发着牢骚。

木华黎去年在河东的战争大获成功,这是继三模合的河东一月游之后,蒙古人在河东发动的又一次大规模攻势,攻克了太原,并且拿下了汾州、霍州,随后又包围了平阳,一路劫掠至河中府郊外。

河中府守将完颜阿鲁带毫无战心,连连上表说河中府城不堪守,建议将之放弃,完颜珣居然同意了,以至于整座城市都被焚毁。事实上,直到一个月之后,完颜珣才在大臣们的劝谏下重新认识到了河中府的重要性,将阿鲁带下狱,派人重建了这座城镇。

在回去的途中,蒙古人又劫掠了晋西北的石州等地,可以说,此番对河东的征服大获成功。然而正当诸位蒙古将领准备享受在中原劫掠的成果时,郭宝玉却劝谏木华黎把眼光放长远些,停止对平民的抢夺,转而让他们回到土地上继续耕作。

这当然造成了蒙古军将的普遍不满,高级将领们可以从城市的府库里面拿到无数的金银财宝,而普通士兵往往是依靠对平民的抢劫来发财,在座的几位百户都相当的“体恤士兵”,对于郭宝玉这种对士兵过于苛刻的建议感到十分不满。

“依我看,绵羊和牦牛不能同群,汉人和蒙古人截然两样,那个郭宝玉就是为他的汉人同胞说话,想让咱们蒙古人吃亏受气。还好,咱们来山东,把他留下镇守山西了。”

第三名百户叹了口气,用手抓起一块吃剩的羊骨头,细细的啃着:“都说山东富饶,本来以为来了山东之后能带领儿郎们好好抢一把的,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难打。就为了这几个堡垒,何必如此连番硬打。咱们蒙古人的战术是什么?应该是像狼一样深深的侵入它们领地呀!”

说起战术来,几名百户倒是两眼放光,他们都跟随着铁木真南征北战,可以说是闻战则喜,一说起行兵打仗,个个都有话要说。

“明天咱们就应该劝谏万户改变方向,把这几个堡垒留着,围而不打,转头去攻打济南府这些地方。听说这一片相当富饶。咱们要是能在这里走一走,那么大家就都能发财了,回到克鲁伦河或者是和林的时候,老婆孩子们也能过上好一些的日子。”

“说的对,不能禁止士兵们劫掠,我们是战胜者,是征服了这一地区的人,所有的当地人和他们的财产都应该由我们所支配,我们还没抢走他们所有的东西呢!”

这种不满的小宴会也持续到了快到天亮,所有的人都东倒西歪的呼呼大睡,直到那可儿们进来把他们叫醒,今天的战斗还要继续。

在蒙古百户们喝着酒发着牢骚的时候,伪军们同样各怀心事。

“前年战辽东,去年战河东,今年战山东,也不知蒙古何时才能打遍天下。”

“我看是快了,前不久金人居然还与南宋交战,听说河南兵马死伤惨重。要我看,如今河南等地也防备空虚,要不是身后有这么多暴民作乱,咱们早就渡过黄河,直捣开封了。”攸兴哥重重的放下杯子,他也在这个晚上喝了不少。

“成吉思皇帝乃是天纵英哲之人,而且从善如流,对咱们的意见向来虚心听取,可是那些蒙古千户百户们,根本不懂得如何才能占据中原,前有慕容氏、拓跋氏、耶律氏、完颜氏如此多的前车之鉴,偏偏仍是残暴不仁,不修礼仪,实在是可悲可叹!”石天应也喝了不少酒,忍不住喷着酒气大骂:“等大蒙古国夺了天下,照样是这帮人做主子,咱们说罢了也就是牵马的奴才,真是气煞人也!”

“不想做奴才也可以,”看着他们这般大骂,田雄有些忍不住:“能借此搏一富贵已经是上天厚待,你我还奢求什么?你攸兴哥不过是个地方的土豪,你石天应也不过是个落魄的流氓,我田某更不要提了,咱们能有现如今的地位,还不是成吉思皇帝提携。”

这话说的也是,几个人抱怨的声音小了点:“官家也有三门亲戚,这帮老人都是跟着成吉思皇帝南征北战出来的,只恨咱们见识短浅,没有早早的投靠,现如今能博取侯爵富贵,倒也算划得来。”

几个人说着说着,不满就全都转移到了木华黎的头上。

“早知道咱们也跟着其他几位大王走了,现如今偏偏跟着这位万户,人倒是好,也听得进去话,但是不为咱们弟兄着想啊。”

“我可是听说过,”李守贤放下杯子,让几位凑近一点儿:“咱们这位木华黎万户,并不是贵族出身,原本只是个奴隶。因为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得了皇帝的赏识,如今才做得这许大官职。”

“那又如何?”

“如何?你为蒙古人当差也有些年了,难道不知道蒙古人素来最重出身,其中又分为尼伦、迭列斤二者,贱人不可以升重任,咱们这位木华黎万户如今已经做到这种官职,可以说是贱者万中无一,再铺上势力,蒙古贵族们就要不满了。”

一众人连连点头:“有道理,说的有道理。”

“所以说,跟着木华黎万户走,以后是没什么前途的。咱们现在跟着木华黎万户打仗,是因为木华黎万户足智多谋,能征善战,跟着他不会吃亏,但指望跟着他升官发财,那可就别想了,咱们老兄弟还是要各自把握住自己的军队和地盘,互相之间同气连枝,关键时刻拉兄弟一把,不能指望木华黎。”

“说的对,咱们最要紧的还是牢牢的把握住自己的军队,可别傻傻的把军队都赔光了。”当即有人表示同意:“至于木华黎万户,咱们该听人家的还是要听人家的,自己把握一下。”

于前生没有参加这次聚会,他也有他的打算,此时他也拉拢了自己的队伍:“弟兄们,明天我要跟木华黎万户说,让咱们兄弟干一件大事,只要能干得成,弟兄们都能封官赏爵,而且还能一举干掉高俊,那样的话,弟兄们就永远不用担心被报复啦。”

</br>

</br>

第十五章 一堆苍烟收不起(上)

这些士兵们听得心驰神往,在叛逃之后这段时间,他们享受到了人生最大的红利。

在21世纪初期,体育总局确立了养狼计划,将一大批二线乒乓球运动员送往国外,而这群狼们最具威胁性的时候往往就是送出国初期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在国内掌握的优良技术还没有退化,与此同时,作为所在国的重点种子选手,又享受到了国内不可能享受到的超高待遇,因而在实力上得到了极度的强化,往往会对国内一线运动员造成严重威胁。

然而,在国外服役数年之后,由于没有高水平的联赛可以打,再加上技术更新的速度更慢,这些二线运动员们往往会恢复原来的层次,甚至会继续下降。

现如今,这些叛徒们在太平军那里掌握的军事技术使他们在蒙古人这里大放异彩,与此同时,再也不用受恼人的军纪约束,使得他们痛快至极——如果在酒色里面再沉溺两年的话,他们的水平也会下降到和其他伪军一个水准,但现如今,他们依旧是伪军里面待遇较高,水平最好的一支队伍。

于前生对自己的这群手下相当满意,他已经制定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要在蒙古人面前长长脸,让蒙古人看看他安鲁军的本事。

此时已经是旭日东升,天空的东方是一片金色,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名骑兵插着翎羽,急匆匆的向阵地的另一边奔驰过去。突然间,地平线仿佛整个都抖动起来,出现了无数锯齿状的小点,那些小点不断的跳跃着,不断的变大,显示出奇兵的轮廓,他们腰上的刀剑熠熠生辉。大队大队的骑兵已经离开了营寨,正在向堡垒区那边扑去。

第三天的作战将会更加激烈。

吸取了分兵的教训,这次太平军想办法将个堡垒的部队集中调动,郭延嗣和冯达、讹留山律成功会合,然后一起向西移动,这只铁拳捏紧起来,效率远远超过前两天。

第一波与他们对阵的是石天应,结果自不待言,太平军步兵分为两路纵队,轻松的插爆了石天应的前方和后方,迫使他立即后撤。第二个倒霉蛋是李守贤,作为在木华黎手下比较有战斗力的将领之一,李守贤和他的兄弟子侄们抵抗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甚至还在地上已经掘出了一段沟壑。

但是冯达命令少量太平军向阵地侧翼转移,成功的迫使对手的一角崩溃,随即这种崩溃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李守贤也不得不选择撤退。

田雄和刘世英是一起冲上来的,这两军对太平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因为蒙古骑兵也赶到了战场,并且在侧翼和后方袭扰太平军。

但正如前两天的作战一样,第一营拥有最好的跳荡兵,他们想方设法的驱逐敌军的骑兵,并且在对手失速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斩杀他们。蒙古人射来遮天蔽日的箭雨,确实对太平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是这没有影响太平军向前突进的勇气,田雄率先离开,刘世英也不得不选择保全队伍。

带孙感觉到情况不妙,亲自带队冲击,严重的挫败了太平军的攻势,蒙古骑兵这次是为了天下无敌的名誉而战。他们先是一阵冲锋,但并不冲入阵中,而是射来一阵箭雨,反复骚扰几次,荡开对手的阵型之后,才会突然发起全军冲锋,往往会对太平军造成严重伤害。

“就是这样,前几次要轻柔一些,略微探到敌人就要抽回来,而之后再来一次猛烈的进攻,直捣对手的垓心。”带孙兴奋的大叫。

但是太平军久经战阵,很快就发现了对手的企图,冯达晃动旗帜,要求各部缩紧阵型:“大家都把盾牌举起来,敌人发动进攻时要紧紧的夹住对手,不要求杀伤,尽可能保护自己,不断的挤压对手的冲锋路径,一会他们自己就泄气了。”

发现太平军的行动后,带孙再次调换了布置,每次冲锋都势大力沉,每次都能击中冯达的核心,让整个步兵阵型风雨飘摇,似乎马上就要崩溃。

但是,冯达在这种时刻表现出了他过人的坚韧,和天纵奇才的潘正、老成持重的孙庭不一样,冯达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因而敢打敢冲,而对完成任务有十成的热心,从来不想着开小差或者是打折扣。

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在敌军骑兵的反复冲击下屈服,反而调动起全军的力量,努力的夹着敌军不断捣进来的骑兵队伍。

“这就想让我全军崩溃,还是先看看你们会不会泄气吧。”冯达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带孙也抽着冷气,勉强坚持着继续大力的攻入抽出,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每次冲进来的骑兵也越来越多,每次抽出去的时候都会带出不少太平军步兵,缺口两边的太平军跳荡兵更是被挤得完全张开。

战斗进行到这一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意志力的较量,局面再次变得对太平军有利,终于,带孙“啊,啊!”的大叫一声,整支进攻队伍终于彻底脱力,狼狈不堪的从太平军军阵中抽离。

也就在这个时候,太平军阵中猛的放出一轮箭,全都射在了蒙古骑兵的队形中。

冯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真正的蒙古骑兵还是很难对付的,太平军付出了更多的牺牲,才勉强在野战中挡住了敌军的一股骑兵。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一名公使急奔过来。

“冯统制,李指挥与木华黎交战失利,已经撤回稻垒里面,高郎君让咱们也后撤,等到中午再做计较。”

“可恨哪,都打到这里了!”冯达拍着佩剑的剑柄:“好不容易改换策略,以步兵为主突进,而骑兵牵制敌军,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现如今说垒已经被包围三日,想必情况已经很糟了。”

但冯达终究是听话的,还是率军撤回,本来因为连破敌军四阵恢复的士气,也再次变得低落起来,现在太平军正处于危险的极点,援救说垒不成,军队又接连败仗,再打下去,不要说解围说垒,高俊还能不能守住年垒都是大问题。

而他想不到的是,对面的带孙更加疲惫失落,刚才在战斗中只觉得火热,越来越想打,可是崩溃之后,看着一地的尸体,让他也忍不住思索,这样继续下去可否战胜敌人。

</br>

</br>

第十六章 一堆苍烟收不起(下)

“把吊桥放下!”丛方印中气十足的下达命令,前不久他奇袭济南立下大功,但是却推辞了一切封赏,表示要在这里大干一场,两场功劳并做一起算。

高俊也知道他的小心思,军使受到提拔,无非也就是进入营部,可能要花个两三年的时间去学习成长,再回到前线领军打仗就遥遥无期了,倒不如,趁现在再得一场战功,一次升两级,当一个旗指挥,还能继续带兵打仗。

这次由他守卫离说垒最近的里垒,刚刚进入的军兵是第一营的,冯达率军退入这里,准备再找机会解救被围困的堡垒。

第三天的战斗就是前两天的翻版,只不过木华黎和他的手下们打得越来越游刃有余,骑兵快速的包围分割敌军的步兵队形,然后发动冲锋把他们击垮赶走。

蒙古人的纯熟战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们动作娴熟的左右包抄,又是冲击又是骚扰,让太平军步兵无所适从,经常是在晕头转向的时候,发现队形已经散乱,只能匆匆撤退。

来无影去无踪的蒙古骑兵全力奔跑,可谓神出鬼没,经常从太平军将领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步兵们防不胜防。如果不是有七座堡垒支撑的话,高俊的人马早就垮了。

太阳已经高照,远处又听到了一阵锣鼓之声,这是命令冯达立刻率军出击,去接应被敌军击败的讹留山律。

李铭也从另一个方向加入了救援的队伍,并且在正面上击败了上百名蒙古骑兵,将讹留山律的人马拯救出来,射入了相对靠北的丰垒。

中午的时候,丛方印远远的看见一名公使奔驰而来,但是动作似乎有些不对劲,略微靠近些,他才发现那人背后插着一支羽箭,早已失血晕倒了,是马儿自己在跑。

“让三个弟兄过去帮忙救人,剩下的人在城头警戒,见敌敲小。”

三名军兵没有穿戴盔甲就匆匆跑了出去,两个人把那名公使扶了下来,并且现场做了点简单处理,然后把他放在马背上,牵着马往回赶,当他们抵达城堡的时候,望楼上的军兵也远远望到了敌军追击的队伍,十几名蒙古骑兵杀气腾腾的往这边赶,他们立刻遵照命令敲起小钟。

“弓箭手做准备。”丛方印下了命令:“城门下出一盾一枪,别急着关城门,搞他一下子。”

十几名骑兵冲到了堡垒下,但是看到上面守卫森严,也都不敢硬闯。

“他们不会进来的,起吊桥,送锥。”

所谓的送锥,指的是弓箭手射一轮锥头箭,这些士兵们立刻从箭囊里掏出相应的箭来,只一轮就将这十几名骑兵赶走了。

那名公使似乎是来传递什么消息的,但是已经晕倒,口不能言,军医已经来看过,说情况还不算太糟,把伤口包扎紧,然后调养一下,今天晚上大概就能苏醒。

下午的时候,楼升进入了堡垒,趁着中午时两军的焦点集中在北面,楼升在背后偷鸡,打垮了刘世英,杀敌数百,这也是今天太平军所取得的最大胜利,但是随后各路蒙军就一同转头,楼升赶紧调头跑到里垒这里,蒙军数千名骑兵在堡垒外奔驰,情景倒也真是吓人。

然而就在下午的时候,包围堡垒的蒙军骑兵越来越少,其他方向的太平军又开始积极活动,迫使蒙古人再度把方向转到东面和北面。

就在这时,远处又听到了信号声,丛方印觉得有些奇怪,这组合以前没有听过,但是楼升已经率领全军做好准备,在一阵阵必胜的呐喊声中,该营直接冲了出去,打垮了在营垒外面的敌军,顺利突围。

剩余的伪军骂骂咧咧的重新组织了包围,但是却对进攻堡垒缺乏信心,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也撤走了,堡垒外面再次没有一兵一卒。

丛方印不知道的事,此时北面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蒙军集中了四五千兵力,在一连串的运动当中牢牢的咬住了冯达,迫使其它各路太平军一起来解围,形成了事实上的决战。

昨天夜晚,木华黎在审问中得知敌军总兵力不足一万,顿时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今天他只留下了两千多兵力继续包围说垒,用投石机进攻北侧城墙,转而集中了骑兵及其他还能机动的部队在东面进行连续机动,终于迫使高俊和他进行主力对决。

双方的兵力是,蒙军骑兵3000余人以及伪军2000余人,在外围还有上千蒙军骑兵以及近万名伪军。

而高俊能派出的人马仅仅是3700余人,战场的前线指挥官是冯达。

激战持续到傍晚,李铭率领的太平军骑兵再次加入战场,终于得以掩护残军撤退,在今天的决战中,蒙古方面阵亡了至少800人,而太平军伤亡超过1300人,尤其是右翼基本崩溃,还有数百人在战场上溃散失散,暂时无法收集。

木华黎志得意满,他终于打赢了对高俊的关键一仗,接下来就是分头进攻各个堡垒,然而在这个时候,诸位蒙古千户百户们却一起赶了过来,要求绕过堡垒,向南进攻河桥一带,向济南府进发。

“劫掠济南府固然是一件美事,但我们现在要先消灭高俊,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弱小过,只能据守几个可怜的土围子。我们可以一个一个的打下他们,太平军将会全军覆没。”木华黎对这些蒙古将领的意见大吃一惊,在他看来,决战已经胜利,稍纵即逝的机会,不能把握住就是愚蠢。

“但是他们毕竟还有六座坚固的堡垒,而我们已经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让汉军包围这些堡垒吧,让蒙古人在济南周围放松他们的缰绳,痛快的走一走,难道万户不觉得这样更好吗?”带孙是领头人:“吃掉这七个堡垒,至少还要十几天的时间,夏天快要到了,天气越来越热,营中已经有很多人病倒了,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现在就去济南那里抢一把!”

“汉军们缺乏守卫的能力,敌军虽然主力遭遇重创,但依然可以击败汉军,如果骑兵都走了,就等于是让已经重伤的恶狼有重新休养的机会。”木华黎一下子急了:“敌军在河桥那里也有军队守卫,此时我们不能随意分兵!你们不要再闹了,就这样,都听我的。”

“敌人守卫和桥的兵力还能比堡垒更多吗?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现在都集中兵力到堡垒这里来,趁敌人虚弱的时候给予他们最后致命的一击。”

“但是弟兄们还想着发财呢,这是你的问题,你必须要解决!”

在关键时刻,蒙古人起了内讧,这固然是高俊的幸运,但也和前一段时间太平军坚强守卫,造成了蒙古人的重大杀伤有关,带孙为首的蒙古军将再也不愿意流更多的血了。

</br>

</br>

第十七章 人生险阻艰难里(上)

木华黎感觉到情况变得对他不利了,这些蒙古千户百户们尽管还顾及着他的权威,但是言语之间颇有些威胁的意思,这些人地位不低,很多都是高贵的黄金家族后裔,并且跟随大汗南征北战,虽然地位不如自己,但胜在血统高贵。

这血统给了他们强硬的本钱,让他们敢于对木华黎当面争执。

“这涉及到战争的重大决策,不能在这里作出决定,让我们回到大营之内,召集所有的将领升帐议事。在开会之前杀一只羊,长生天会指引我们做出正确的决策的。”木华黎不得不选择拖延时间,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蒙古军将们现如今已经和他陷入纷争,但木华黎向来与汉军将们关系不错,也许在会议上,汉军的将领们会想办法帮助他争夺主动权。

带孙等人此时已经把话挑明了,自然也没有回旋的可能,他们也知道木华黎的实际用意,但是并不以为意。说到底,天下还是蒙古人的,军队里也应该由蒙古人说了算,他们对于汉军基本上是敌视加鄙视的态度,也不相信他们能对大会的决策造成什么影响。

现如今,蒙古士兵们虽然慑于军纪,明面上不敢说话,但心里面都希望能够赶紧去济南那里抢一票,而不是在这些土围子下面干耗着。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高俊面如死灰,看着败军们匆匆的进入城内。

仗打到这个地步,高俊可以说是输得非常凄惨,一定能总结出很多的经验——如果他还有机会回到济南的话。

败军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军兵们也清楚战场上的形势,打到这个地步,太平军已经力竭,不可能在野战中战胜蒙古人了,剩余的堡垒将会一个一个被敲掉,区别也就是多几天少几天的问题。

“弟兄们,别愣着,咱们唱首歌啊。”夏叔邗大喊着,但是军兵们看了他们的军典一眼,却又都垂下了头,没有一个人跟着。

这场仗输的太惨了,连同阵亡带逃跑,几乎是一半的机动兵力都没了,而蒙古骑兵正在城外往来巡游,准备猎杀太平军的残兵败将。不用登上城墙去亲眼见到,他们就能想象那些凄惨的场景,而这样的厄运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光是想到这一点,军兵们的身上就是一股寒意。

恐慌是一种能够蔓延的东西,军兵中不少人和蒙古军都有深仇大恨,尤其是从河北逃回来的那批人当中,不少人一提到蒙古都是咬牙切齿,但是在集体之中,他们很快陷入了同样的慌乱,感到命运随波逐流,不可琢磨。

在指挥部里,军官们都不说话,原本热闹嘈杂的地方现如今死一般寂静。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高俊坚持着站起身来:“不能这么沉默下去,我得去给军兵们打打气,咱们还没输呢。”

“郎君,我陪你一起去。”韩武平一下子站了起来,仿佛是要陪着高俊去送死一样。

“别太紧张,咱们只是去安慰一下军兵,又不是去打仗。”

走出指挥室长长的走廊,高俊用手捂着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敌军拖在河北,我本意是希望通过坚决抵抗迫使蒙古人分化,根据过往的交手经验,蒙古人很难长时间的集中力量攻打坚城,这是他们组织形式所决定的。但是没想到木华黎真是有种,居然连续打了这么多天,即便是几次吃了硬亏,也没有罢手。”

韩武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蒙古军这几天确实表现得极为坚强。

当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军兵们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士气低落了,不少军官主动站起来维持纪律,想方设法的让军兵们重新振作,有一名参军在人群里面奋臂大呼,时而又带头哈哈大笑起来,高俊仔细一看,居然是涂亚承。

这几天是涂亚承人生最有希望的日子,先是王浍长史突然在高俊面前引荐了自己,然后自己的方案居然得到了高俊的首肯以及全部指挥员的支持,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眼下情况遭遇了挫折,太平军前途未卜,但涂亚承已经不再去想别的了,他的命运已经完全的和太平军融入到一起,所能做的就是鼓舞支持军兵们把原有的战略贯彻下去。

看着这些军官们,高俊的神色变得平缓了一些:“这个时候咱们不能倒,来吧,让军兵们看看高郎君现在轻松自如的样子,只要咱们继续坚持,希望肯定是有的。”

高俊的巡视很有效果,他没有叙述太平军的过往,却在大谈未来,谭新建的农村合作社以及各种新式的工业产品。原本士气低迷的军兵们显得振奋了许多,这也是高俊第一次听说了自己高天王的称呼,这让他忍不住浮起一点笑意。

此时,说垒,施信把长枪扔在地上,上面的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几乎完全把握不住了。今天一整天,施信用这把长枪先后刺杀了四个敌人,而本人也受了伤,原本一脑子的雄心壮志也在失血后的虚弱中烟消云散。

“难道我就这么死了?”他在心里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是今天的战情更加糟糕,损失上百,城外的伪军们已经放弃了入城搏斗,转而继续用投石机投射北墙,现如今北墙已经摇摇欲坠,明天一早,敌军只要再发射一轮到两轮,北墙也将彻底塌陷。

施信不敢想象这个结局,他的心中一下子充满怨恨,不想自己刚刚走上了一条飞黄腾达的大路,却立刻面临如此悲惨的结局。

看着周围有气无力的士兵们,他从心里感到了恐惧,也不再想着如何将士兵们带出去了。

陈秉彝今天是第一次杀人——关键时刻,主将也必须冲出去和士兵们并肩站在一起。那个敌人非常瘦小,看得出来是汉人,陈秉彝只是用佩剑轻轻一挑,就将他那把有些锈蚀和缺口的短刀挑到一边去了。

当时还没有感觉到如何,但是夜幕降临时,陈秉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不回想当时的情况,回想起他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情况。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今天他杀了一个人,明天也许还会杀的更多,太平军营统制必须竭力战斗到最后一刻,并且承担起自己的职责。

而在此时,安鲁军也出发了,他们执行了一项会影响整个战局的行动。

</br>

</br>

第十八章 人生险阻艰难里(下)

大约是戌时前后,丛方印听到了从东面传来的锣鼓之声,意思是让他们打开吊桥,大约有一个旗的人马要来。

“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有人马进城?难不成是又有夜袭发生?”丛方印感到意外,但是既然有信号传来,只需做好准备就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东边远处又响起了锣鼓之声,但是还未及一半,就听见蒙古人咣咣铛铛猛的敲鼓敲锣,搞得大家都听不清远处的我军军号声是何用意了。

不管如何,既然之前有命令下来,先照做就是,稍后应该还会以其他方法传递指示的。就在这时,一支军马出现在了城堡外面,看其制服色盔甲乃至行军队形,毫无疑问都是太平军。

一名军兵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破弓,猛的拉出一声响,大喝一声:“是什么人?”

“我们是第二营的,终于突围出来了!”这些人嘈杂的喊了起来。张惠他们被包围了三天,但是蒙军却围而不打,得知他们成功突围,让丛方印非常惊讶,而且也很高兴。

“起吊桥!”丛方印大声下达了命令,十几名士兵吆喝着转动绞车,这些军兵们立刻向内涌入。

“我总觉得这些弟兄们有些不对劲?”丛方印低声的问身旁的军典。

“是不是因为刚刚打完突围之仗,还没有恢复,所以显得和平常不同了?”刚刚说完这句话,丛方印猛的转醒过来:“我说怎么不对劲,刚刚突围的军兵居然旗帜阵型如此严整,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军兵急匆匆的登上城头,向丛方印报告:“报告副指挥,今天中午救下来的那个公使醒了,他说要来传递消息,昨天夜晚有人叛变投敌。从下午开始,全军更改联系方式,新的旗鼓号令在他身上……”

话还没有说完,丛方印已经勃然变色,转身大吼:“起吊桥,上甲上弓!”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听到城头上的大吼,刚才还排队进城的这些太平军突然暴起,砍断了吊桥的绳索,然后一涌而入!

在门口守卫的是四名军兵,再往里则是一片空地,有十几名未穿甲胄的军兵在这里休息,这是准备值夜的人员,在后面倒是有胸墙,但是又低又矮很容易越过,那边就是普通军兵休息的地方,上百人根本未穿甲胄。

幸运的是,在堡垒中部倒是有一道隔墙,中间的两个门平时都上着锁,所以在堡垒另一边休息的百余名军兵倒是赢得了反应时间。

整个堡垒的布置就是如此,一旦大门洞开,而里面的人又毫无警戒的话,几乎立刻就会变成一边倒的屠杀现场。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上百人未及作出任何反应就惨遭毒手,敌军一股脑的冲进来,一面开始砸门,准备冲到一楼的另一边,与此同时又分遣人马准备占领楼梯上的站墙和几座望楼。

穿着沉重盔甲的军兵努力的爬上楼梯,踩的木头吱嘎吱嘎响,但是迎头就撞上了往下赶的丛方印等人,在这狭窄的地方倒是显得长枪吃不住劲,丛方印一手夺过敌军的枪头,然后纵身一剑将对手劈翻在地。

这边的楼梯与望楼是一体的螺旋楼梯,因而显得易守难攻,仅仅两三名军兵就成功的守卫住了这里。但是另一边的楼梯是开放式的,就在营地的空地上,是直接打在墙上的外墙楼梯,敌军的长枪挥舞丝毫不受限制,甚至于弓箭手也可以加以支援。军典中箭倒地,另外三四人也先后被敌军所杀,这群假冒的太平军嗷嗷叫着冲上了堡垒的站墙上。

此时,望楼里面的太平军也都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情况,其中有善射的立刻掏出弓箭来,他们的位置居高临下,可以轻松的射杀在一楼空地上的敌军,这群敌人立刻慌乱起来,纷纷找地方躲避,攻势也被打乱,刚刚冲上站墙的敌军没有后续人员的支持,很快就被从望楼上冲下来的我军刀牌手和长枪手所诛灭。

敌军疯狂的撞击一楼隔墙的门,然而还没等他们撞开门,那栋门到时候自己开了,出来的不是我军的军兵,而是无数长枪,靠近门口的几个还要继续撞门的敌军当即被戳了十几个血窟窿。

趁着这个机会,军兵们又关上了门,并且搬来各类石头砖块儿把门堵上。二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兵守卫的这两道门,阻止敌军突破,而剩下的人立刻全部登上二楼,绕过堡垒长长的墙头,集中到被突破的这边,准备居高临下歼灭敌军。

堡垒外墙内侧是环形的住宿区,大部分军兵都是在墙角下休息,敌军冲进木制的营房,残忍的屠杀还躺在床上的军兵,已经有反应快的人想办法堵住了门,并且用武器与之厮杀。

被突破这一边的住宿区很快被清理干净,幸存的军兵撤入了另一边,但相当一部分人被敌军残杀害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城外一声霹雳,同只感觉暗夜中箭簇的闪光飞上了望楼,那个还在连续发箭射杀敌军的太平军弓箭手突然用手捂住脖子,倾斜着靠在望楼的墙上,慢慢的倒了下去。

“是蒙古人中的神箭手。”丛方印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妙,果不其然,敌军连连发箭,压制了望楼上的太平军弓箭手。

随即,刚才还在东躲西藏的冒牌货们又神气起来,他们拼命的涌上楼梯。

“弟兄们顶住,咱们还能把他们赶出去!继续反击,要完蛋咱们一块完蛋!”丛方印只感觉眼皮直跳,拔出剑来大呼,敌军就在他的脚下,如果此时有几个修罗火就好了,但是,所有的这类物资都储存在被突破的这一边,眼下只能祈祷对手不要先发现它们。

螺旋楼梯上,军兵们一面继续阻止敌军进攻,一面顺着望楼的楼梯往下投掷石块,这些二氧化硅的巨大结晶体在石壁上弹跳,发出巨大沉闷的声音,然后猛的砸到楼下进攻者的脚上和小腿上,进攻的伪军们嚎叫起来,暂时后退。

但是楼梯那边的情形依旧不容乐观,而且敌军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他们从攻占区找到了修罗火,并且向站墙投掷。

巨大的火焰升腾起来,这边算是守不住了,军兵们只好撤退,整个堡垒被一分为二,隔墙这边是敌占区,而隔墙另一面是我军占领区。

</br>

</br>

第十九章 人情冷暖共高低(上)

张惠是这场奇袭不自觉的同谋,敌军之所以能够混进堡垒,依靠的还是前几日从他这里逃出来的那些孬种,这些人提供了太平军最新的旗帜服色和口令。

在这时他并不知道里垒所遭遇的巨大险情,他也遭遇到了可怕的进攻。

大约也就是决战胜利后不到半个时辰,张惠就从逃到他这里的太平军败兵那里得到了消息,全军上下顿时一片悲苦之声,眼下主力在野战中全军溃败,而他们也吃光了所有的粮食,前途大大不妙。

为今之计,要么全军突围,要么继续固守等死。

全军粮草已尽,兵马饥肠辘辘,根本就没有继续固守的本钱,而所谓的突围,也只能祈求自己运气好,但凡遇上一支敌军,张惠以下全体人马即刻没命了。

但是此时已经没有别的可以选择,张惠率领手下军兵向东撤退,而遍布战场的蒙古觇骑岂会侦查不到他们的消息,随即就有蒙古大军冲上来堵截他们。

这批蒙古军队刚刚出现,整支太平军的后军就即刻就崩溃了,数百人在战场上逃散,敌军也不去追杀,而是紧紧的包围了张惠手下的军兵。

全体军兵士气惨淡,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武器,此时挖掘任何沟壕,布置任何防御工事都是毫无作用的,连饭都没有了,更别提守卫营寨,他们已经死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支敌军并没有发动进攻,只是粗略的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也就地驻扎起来,不像是包围,更像是监视。

他们之间留出的空隙之大,以至于如果军兵们不是饿的走不动的话,完全可以突围出一多半的人。

这场包围是典型的蒙古式的幼稚政治笑话:木华黎要求升帐议事,全体一起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而带孙方面也心知肚明,他们非常希望到场的汉军将领少一些。

而此时张惠的行动刚好给了他们的机会,在这些蒙古千户百户的强烈要求下,就近的汉军人马全都停了下来,负责消灭这群太平军,而在木华黎的强烈要求下,也有几名蒙古将领不得不也留在这里。

蒙古人巴不得这场仗打得久一些,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再赶回去,因而他们选择坐地不动了。而汉军将领虽然心里面支持木华黎,但同样心疼自己的军兵,他们并不知道张惠已经弹尽粮绝,所以也选择了明哲保身。

此时,在蒙古军的营地里,大帐已然升起,里面不时传来一阵阵的争吵声,这在以往是不多见的。

汉军将领们虽然珍惜自己的人军队,但也更在意自己的前途,木华黎是大蒙古国中少见的开明人士,敢于启用汉军将领,如果他此时失势的话,很有可能造成指挥混乱,这一仗打败了,汉军将领们谁的老本都保不住。

更何况他们还指望着借着这位公平的蒙古万户努力的积攒一笔军功,以后独自奔一个好前程,就算是他们知道木华黎本人没什么前途,但也绝不能此时弃而不用。汉军将领们本着共同的利益,一致坚决的支持木华黎。

这群汉人出乎意料的坚决态度让带孙等人十分恼火,他们反复劝说,却始终达不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于部分蒙古军官也开始动摇。

正当情况逐渐相对木华黎有利的方向转化时,有关袭击里垒得手的消息传递过来,安鲁军已经赚开城门冲入城内,目前还在激烈的交战之中,他们要求支援,并声称有把握在今晚就夺下整座堡垒。

这下整个会议的议题又起了变化,按照木华黎的说法,现在应该集中精力一个一个的消灭敌军的堡垒,但是好消息实在是太多:张惠被包围了,里垒的门被赚开了,说垒的墙也摇摇欲坠,一次性打下这三股力量,难道不也很好吗?蒙古将领们强烈要求把动作进行的快一些,不要再磨磨蹭蹭了,木华黎也不得不接受他们的请求。

“把军队一分为三,尽快的消灭这些敌人。”这是木华黎最后的决定。

于是乎,刚刚回到营地休息的军兵们又被各自的军官催促着赶紧起来,准备连夜作战,顿时整个营地内骂声一片,汉军们全都赖在各自的营帐里,坚决不肯出战。

蒙古人摄于军纪的威胁,总算是挪动的身子上了马,然而他们的动作也是磨磨蹭蹭的,带孙看着这群蒙古骑兵,又是心痛又是生气:“大家打了这么久的仗,但是就连一笔小财都没有发,再这样下去,任何勇士都将变成懦夫。木华黎万户这样的举动是在坑害大蒙古国的军队,我们必须抢掠,必须屠杀,不然的话就是对大蒙古国犯罪。”

“可是现在还能怎么办?去抢劫乌鸦吗?”身旁的一名蒙古百户指着远处:“安鲁军那群汉儿还等着咱们去支援,这群混蛋倒是抢到了先头的功劳。就算是打下整座堡垒,头功也是他们的,真是没有天理了,被征服的汉人居然爬到了蒙古人的头上。”

两个人不断的发着牢骚,但是却毫无办法,只能率领3000多名蒙古骑兵去驰援正在作战的安鲁军,这支军马只要赶到现场,绝对可以一举笃定胜局。

大约也就是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太平军军使浑身血污,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年垒下面,他面色苍白,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城头上的军兵发出警告,他却没有力气呼喊。

大约是一刻钟之后,亮出身份的他被带到了城内,正在值班的郭延嗣接待,他一看到这个军使,立刻惊呼出声:“曹大个?”

“哎呀,郭统制,是我,是我。”这个大汉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他曾经是郭延嗣手下的人,当初郭延嗣还是一名军使的时候,他在郭延嗣那个都里面当什将,曾经拼死保护过军旗,立下功劳,现如今也做到军使了。

“好小子,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我们那边遭遇敌袭了,敌军诈开了我们的城门,已经攻入了里垒。这群敌人邪门的很,旗帜装备都效仿咱们太平军,军令也是,搞不好就是之前指示里说的那群叛徒!”

郭延嗣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你等着,我马上去叫醒高郎君。”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脑门反着油光,脸颊还湿漉漉的高俊就走进了指挥室,仔细听了一遍曹大个的汇报,根据所说,他是突围之后步行前来报信的,路上还远远的望见了敌军骑兵增援。

在旁边参与旁听的是保卫典史左铁郎,他一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面前报信之人,还不时低头翻一翻资料,等到曹大个说完之后,高俊把目光投向他,而他微微点头,表示面前的人没什么可疑之处。

</br>

</br>

第二十章 人情冷暖共高低(下)

“郎君,依我看,这就是当初袭杀柳统制的那群叛徒,咱们应该立刻出兵,趁着里垒还没陷落,里应外合,把他们一举全部歼灭!”郭延嗣神情激动的说。

“一举歼灭谈何容易,眼下蒙古骑兵已经往里垒那边赶了,你让咱们的两条腿怎么跑过四个蹄子?”高俊很是不满意。

其他几名参军、典史、判官也都围了过来,高俊环视一眼,让人去把涂亚承叫起来。

涂亚承还在睡梦之中被推醒,得知高郎君要找自己,赶紧去洗了一把脸,匆匆赶了过来,刚好听见几名参军的讨论,事已至此,涂亚承也不再考虑别的,全盘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放弃其他所有堡垒,集中全部兵力,争取逐个击败敌军。

按照他所说的,眼下敌军兵分三处,每一处兵力都不算多,如果太平军能够集中全部力量,应该可以击败敌军中的一路,情况对于太平军来说就会立刻好转一些。

“那要是敌军趁机占领其他堡垒怎么办?”

“反正这些堡垒是守不住的,咱们不如放手一搏!”

高俊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他沉默的起身,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没有人打扰,大家都在等待最后阶段。

“把南边桥上的守军都带过来,让各堡垒的部队也都集中,每个堡垒只留下10~15名最精干的士兵,组成留守小分队,一旦发现敌军迫近,可以选择撤走。而其他的人全部集中到年垒。”

“桥上的守军也要过来吗?”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北清河浮桥那里只有不到一千人,主要是负责押运各类物资以及接受伤员,他们要是也都离开了,河桥就保不住,保不住河桥,敌军岂不是可以冲到济南府城下?”

“最多留下一百人,实在不行就把桥烧掉——不,不能烧桥。”高俊突然目光炯炯的转过身来:“我的军事才能远远不如木华黎,但我想他错失良机是有原因的,这是由于蒙军的内部结构问题。

在浮桥上留下一两百人,并且要阻挡住蒙古人的进攻,只要能坚守到明天晚上,就算是立下了卓然战功。”

反应快的几个人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尤其是涂亚承,他就是整个计划的最早建言者:“郎君觉得蒙古人还会继续分兵?”

“济南城对于蒙古军将的诱惑太大了,你之前的建议很对,蒙古人真正的目标还是在河南。我们就示弱于敌,让他们看到济南!”

在座的军官们全都站了起来,他们知道,高俊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了,然而此时的高俊却显得轻松自在了许多。下令让一部分参军开始布置进攻的作战方案,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召集各堡垒的军队。

命令很快发布出去了,高俊登上城头,此时,在这里向远处眺望的值夜军官是斥候队正温撒文殊奴。

“文殊奴,你在看什么呢?”

“我想看看远处个堡垒是否在挥舞旗帜,可是我的眼睛实在看不清。”

“我听说,前不久你听人说眼前的雾可以用生杀毒水洗去,从医务室偷了去洗眼睛了?”

这下子文殊奴更是显得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了:“郎君,是我糊涂。”

“我知道,你一直为自己这双眼睛而自豪,说实话,咱们太平军靠着你这双眼睛,也打了许多的胜仗,你的眼睛是太平军的功臣,我们也都为你的这双鹰眼而自豪。”高俊吸了吸鼻子,此时已经入夏,远处的虫鸣声清晰可闻:“想要割舍这么一个引以为豪的东西是很困难的,但是,你这双眼睛就算依然在,还能怎么样呢?”

这话就说得很让人惊讶了,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温撒文殊奴转过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高俊。

“之前咱们打仗,出兵或百或千,现如今已经是几万人的作战了,各支部队的消息传递有传统的旗鼓,但也有不少新的方式,以后我们还将设计专门的信号弹烟花——你以后会见到的,像我这双眼睛,在这样的夜晚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文殊奴还是没有完全理解高俊的意思,但他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军队在扩大,技术在进步,装备在更新,咱们人只能跟着往前走,就算少了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难道咱们太平军还都不打仗了吗?就算少了一双敏锐的眼睛,难道你这么个大活人就没用了吗?古语有云,恃艺必死。难不成再等几年咱们轰轰烈烈北伐的时候,你还打算靠着一双眼睛瞪死铁木真吗?”

这下子文殊奴浑身上下都开始哆嗦了,关于这些事他从来没想过,一直以来,他所希望的就是赶紧恢复视力。

“高郎君,我会尽力的。”过了好半天他才低声的说。

“你做事挺仔细,去干工兵吧,会有前途的,我向你保证,让你去当工兵可不是发配你,以后的工兵会越来越有用的。”高俊对文殊奴这么说,后者虽然心怀质疑,但还是勉强点点头:“既然高郎君这么说,那我当然做。”

此时,河桥方向的守军也听到了命令,孙庭不暇多想,立刻指挥守军向北方赶去,只留下少部分人马驻守河桥,而在河桥一带停留的支前民工、医护人员和后勤单位全都立刻撤回济南城去。

蒙古人很快探听到了消息,一直以来对济南城垂涎三尺的带孙又陷入了犹豫之中。

带孙的坚持最终赢得了大部分蒙古军将的赞同,他们并没有急于帮助安鲁军攻打里垒,而是分出了一半兵力去攻打浮桥。

在场的人中,只有撒察别乞对这件事忧心忡忡:“现在我军分兵越来越多了,这与万户原本的命令大相径庭,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影响万户的决策?”

“怎么了?撒察别乞百户,您改吃草了吗?您离千户只有一步之遥了,难道不打算趁这个机会赢得一个夺桥之功吗?”带孙对撒察别乞的担忧嗤之以鼻:“安鲁军正在进攻的那个堡垒里面已经没有多少敌军了,也不可能成功突围,就让于前生带着他手下那群太平军叛徒们慢慢磨吧,他们既然要拿头功,就得多流点血。咱们先去夺浮桥,剩下的人在这里留守,如果浮桥那里得手的话,咱们就一举进入河南,好好看一看济南风光!”

士兵们欢呼起来,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了,在过去这一年的转战当中,蒙古将士所有的口袋都已经瘪得不像样子,如今带孙要带领大家去抢劫济南,士兵们岂有不欢呼雀跃的道理。

撒察别乞十分担忧,但是却无法违拗带孙等人的意志,只好偷偷派人去通知木华黎。

</br>

</br>

第二十一章 那知一叱立破散(上)

在黑夜中,牛拉的车队缓缓的通过河滩,这里土地松软,行车不易,必要的时候,车上的人都必须跳下来,手推肩顶把牛车从一个个泥沼中推出来。

在这样的行进当中,就连女性也不能免除责任,白卉院长一马当先,她本来今天从济南赶来是为了接收从前线运回来的伤员,没有想到却恰好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只能立刻组织医院的医护人员抓紧时间撤离。

和她一起奋力推动牛车的是陈琰,背着剑,双脚深深的陷在淤泥里。

总算是把牛车推出了淤泥地带,白卉巡视了一圈,确保伤员们都无大碍,这才倒在牛车里面昏昏欲睡,而在这个时候,陈琰又很不识趣的凑进来。

“白院长,你说前线会不会有事啊?”

“没什么,相信郎君。”

“院长,潘统制去陕西了,你为什么不去呢?可以向高郎君打个报告啊。”

白卉侧过身子,其实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明确的表示自己很累的信号了,可是陈琰却不依不饶的问她。

“陈琰,我有我需要做的事,这无关爱憎,总要认认真真的做完才行。眼下如何维持经营这座医院就是我最大的事业,其他的都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是这样啊。”陈琰的语气一下子黯淡起来:“我现在却没有这样的事业可做,当初真应该听何先生的话,好好学一学占话和越语,现在也不至于连自己想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尽管白卉很累了,但还是转过身来开导陈琰:“天下也不是只有这一件事可做,更不是只有何先生交给你的事情才值得做,想当初,何先生也从来没有对我说:‘白姑娘,我们需要创办一家医院,你去办这件事吧。’而是在不知不觉当中把这些事情办好了,生活总是要过,你也总会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的。”

陈琰点点头,似乎有点明白了:“我年轻的时候一心想出来看一看,出来之后才发觉了谋生不易。说实话,白院长,我第一崇拜杨妙真杨参军,第二就是崇拜您,你们都太厉害了,能够把这么多事情办得井井有条。而我呢?我想当骑兵,可是现在也没有机会了。”

白卉坐起身来,把一只手搭在陈琰的肩上:“陈琰,看着我,然后认真的回答,你真的想要做骑兵吗?”

这动作让陈琰有些不太自在,慌乱了片刻之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想当骑兵,还想当骑兵军官呢。”

“你如果真能当军官,那会比我和杨参军都强,骑兵是最困难的兵种,从来就没有女兵,更别提女军官了。”

陈琰垂下头想了想,随即又抬起头:“白院长,你累了,今天晚上就不打扰您了,等这场仗打完之后,我请求您给我开一张证明,我还想要去当骑兵!”

在车队远离的河桥那里,剩下的军兵们开始布置拒马,留守的人马是孙庭精心挑选的,有两个都的军队组成,而且抽掉了其中所有的新兵。

老兵们对战斗颇有信心,他们没有经历这十几天的缠斗,只知道前线的蒙古人对我军的堡垒毫无办法,面前做到浮桥并不宽阔,只要军兵们坚持战斗,还是有可能阻击敌军的。

在天亮的时候,又有一名公使赶来,他带来了两个消息:第一,两千多名蒙古骑兵已经朝这边赶来;第二,高郎君给他们下了一道温和的命令,必要的时候可以撤退,但是禁止烧掉浮桥。

军兵们非常惊讶,撤退还不准烧桥,岂不是给敌军大开方便之门?但是既然这是高郎君的意思,也就无需多想,反正我们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我们会坚守一天一夜,到高郎君规定的时间为止。

差不多也就是此时,天已经朦朦亮了,撒察别乞的信使赶回了大营,刚刚休息了一会儿的木华黎接到消息后大吃一惊。

“怎么能这么做呢?怎么能这么做呢?把爪子张开了,最柔弱的掌心给了高俊……全军做好准备,高俊会集中他的全部力量发动反击的!”

然而他手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只剩下一群汉军,他们还在慢吞吞的布置投石机,准备发动对说垒的最后一击。

而此时,高俊的军队早已出发,已经靠近了被包围的张惠。

天亮的时候,张惠被侍从推醒,他惊讶的发觉不少士兵离开了防卫的岗位,而全都围在了营帐附近。十七八名普通军兵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递上了士兵们的请愿,要求张惠带领他们投降。

“你们要当叛徒!”张惠勃然大怒,把士兵们的请愿书扔到地上,作势就要拔出剑来。

这些军兵吓得全都跪倒在地,但是却不肯松口:“统制,我们求您了,高郎君对我们好,但是眼下救不得我等的性命,我等家里还有妻儿老小,要是死在这里……”

季宗若拉了搭张慧的衣角,打了个眼色,张惠抬头一看,围在周围的军兵们虽然都面有惧色,但手上的武器却是实打实的。

张惠僵硬的扭动脖子,此时他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看来咱们这次是要舍身成仁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了战鼓声,饥肠辘辘的军兵们顿时大吃一惊,也不知是谁带头,他们搬开拒马,越过壕沟,想要在敌军进攻之前抢先投降。

但是他们却发觉,远处的汉军似乎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全都转过了身,他们敲着战鼓,但进攻的方向却是另一面。

高俊这次亲自率军出击,全军只携带几日的干粮,所有的辎重都丢进各个堡垒里面,争取一举击溃敌军所有的有生力量。

经典的太平军大横排队形又一次摆了出来,前方是横排,后面是纵队,保证了极强的正面压力和持续的侵彻力,汉军们仅仅是对阵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打得节节后退。

留守的蒙古骑兵也惊讶的翻身上马,急匆匆的想要解救他们的友军,但是李铭率领太平军骑兵迎头赶上,这次太平军的打法只有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不要命。

早上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对着太阳唱首歌的蒙古军立刻就遭遇了迎面骑枪对冲,仅仅这么打了一次,他们就感觉到在这里丢了性命实在太不合算,立刻反身撤走。

这下子汉军阵脚大乱,太平军通用骑兵作为拐子马在两翼突袭,敌军终于彻底松动了,他们逃回自己的营寨,而太平军随即赶上,这些人又争先恐后的向远处逃命。

此时在张慧的营寨里,一名军兵代表有些恐惧的望着他的同事们:“弟兄们,看样子这是要解围了,事后要是慢慢算账,咱们恐怕一个都活不了。但郎君是重感情的人,现在只能拼死上前厮杀,活着的兴许能够免罪,死了的也不至于祸及家人。”

大鼓咚咚的响了起来,张惠的军马摇摇晃晃的也发动了进攻。

</br>

</br>

第一章 武学(上)

在一片密密的树林当中,两名士兵稍微伏低了身子,他们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却紧张得直发抖。

被他们俩夹在中间的是一个猎户模样的人,此人也脸色发白,但比起两边的士兵还稍微好一些,他正在不断的抚摸着趴在他身边的猎犬。

“有反应,已经靠近了!”猎户低声的说,那条猎犬不断的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像是恐惧,也像是被激怒了。

两名士兵站起身来,他们手上捏的不是军兵常用的长枪,而是猎户们喜欢使用的两尖叉。长度大约只有五尺,但是用起来非常灵活。

就在这个时候,树林间平白却刮起了一阵阴风,枯枝败叶随风乱走,几个人正自疑惑之间,突然间林中一股强风,伴随着一声可怕的嘶吼。

虎啸,这是人类刻在基因里面的恐惧,就算是军兵也不能避免,刚刚听到这恐怖的猫科动物声带振动的声音,两名士兵的脚就软了。也就在这一瞬间,远处的林间掠过一道巨大的黄色的影子。

突然间,地面上似乎卷起一阵强风,引起人脊椎上的恐怖恶寒,站在最左边的那名士兵似乎有所预感,扭头向边上看去,那只老虎——瘦长的脸颊,淡黄色的皮毛,以及幽幽的圆眼——从林间突然窜了出来,张牙舞爪的向他扑了过来。

“啊啊啊!”他惊慌的声音都变了调子,举起叉子试图**,而靠近右边的那名士兵也用力把叉子刺出,然而他们的动作太早了,老虎轻易的变了个方向,落在他们后面,那巨大的爪似乎就要拍到士兵的脸上。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只听见一声霹雳弦,一道白羽飞过,箭簇正中老虎的左眼。

“嗷呜!”老虎狂叫一声,就地跳了起来,三个人连滚带爬的往后退了十几步,瑟瑟发抖的看着眼前的情况,这只老虎仿佛喝醉了一样,左右各出了一大步,然后猛的一跳,就伏在地上不动了。

几个人这才向远处看去,郭延嗣已经重新压好了弓,把吓坏的马儿拴好,徒步往这边走过来。

“你们干得不错。”郭延嗣其实刚才也很紧张,但是现在却显得十分轻松:“信号发的很及时,快检查一下,这老虎应该已经死了。”

在北清河战役结束之后,高俊让冯达率领三千兵马留守,主力回到河南。现如今根据地内部应该能安稳的度过一年,各位军将也要带部队到各地重镇去,一方面继续训练军队,另一方面谈一下地方,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郭延嗣奉命去潍州查看军器打造的情况,在路经淄州张店镇的时候,得知前面的商山上出现了老虎,吃了好几位过往行人,当时来了气,决心率领军兵上山打虎。

这么多人围着一只老虎,连续埋伏了两天两夜,终于将这只大虫一举结果。各地的猎户和庄客们一起围了上来,看见老虎已经被射死了,个个喜笑颜开,有几位长者当即向郭延嗣行大礼,口称神射将军。

“好,好,这老虎的虎皮值几钱?我把这虎皮买了。”郭延嗣也很高兴,指挥着军兵们把老虎挑下山去。

“这虎既然是将军射死的,虎骨虎皮都应是将军所有。”

“哎,我要这个干什么?既然是在你们这里射死的,那就算是你们的,值几钱?我买了,你们在本地挑几个皮匠,帮我把这虎皮鞣制了,我要去带给高郎君。”

几天后,在淄州,高俊抚摸着这块虎皮,听郭延嗣讲完他打虎的这件事,也不由得一笑:“老虎的脸瘦长?那是因为雄性激素分泌过多,这样的老虎过于暴躁,凶狠好斗,所以也喜欢袭击人类。”此时高俊突然想起了动画片里面的跳跳虎,也是瘦长的脸,不由得更是笑出声。

“郎君,我听说本来有官家赐婚的那位县主偷偷来见您了,可是您当时忙着打仗,等咱们回来了,这女的又跑了?”郭延嗣突然想起近些天来的传闻,想要向高俊证实。

“这种消息是怎么流传出去的?”高俊心里略有些不快,事实确实如此,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却只有殷去寒一个人对他摊着手,县主见高俊连续躲着自己,自知是高俊不愿意见她,已经不告而别了。“好了好了,这虎皮你自己留着做马鞍吧。你倒是长本事了,也好,先杀跳跳虎,再杀……”

就在这个时候,什将过来禀报:“宣帅,已经准备好了。”

这次高俊召集诸将来淄州,是为了武成王庙的落成仪式。

所谓的武成王,指的是我国古代大军事家吕尚,又名姜子牙,可以说,姜子牙就是中国古代军事学的开创者。也正因为如此,在唐朝时,饱受安史之乱困扰的唐肃宗将姜子牙封为武成王,并且设庙祭祀,希望这位古代的军事先贤能够保佑唐王朝的军队早日平叛。

唐朝设立武成王庙之后,历朝历代都因循之,并且设立陪祀,选出十哲立于廊下一同享受祭祀,到宋朝时,更是从历代将领中选出60人,与以上12人合庙祭祀,称为武庙七十二将。

武王伐纣之后,姜子牙被周武王封于齐地,因而高俊在淄州重建武成王庙,并且让太平军各级将领一起来参与武成王庙的祭祀。

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庙已经完全修好,但是在武庙十哲的选择上,高俊却与朝廷的意见略有相悖。

唐代所选的64位陪祀将领基本上是按照战功定的,以张良作为陪祀,白起、韩信等十人为十哲。

而宋朝建立之后,由于社会上推崇文治,对于白起这样进行过杀俘活动的将领有所贬抑,所以把十哲的名单调整了一下。

在这方面,比较不要脸的是金朝,在设立武成王庙之后,金朝将本朝的开国将领也一并列上,完颜宗翰和张良一起陪祀姜子牙,而完颜宗望、完颜宗弼、完颜斜也等一系列将领也都列身其中,共计二十余人。

高俊自然不大喜欢按照金朝的名单设置,但是对于宋朝的名单他也有所非议:卫青的战功可谓彪炳青史,但是由于外戚的身份,在宋代一直不算讨喜,眼下正是抵御外辱的时刻,应该将卫青这样横扫漠北的伟大统帅、军事奇才提前。

高俊定下的名单是:吕尚主祀,孙武陪祀,司马穰苴、吴起、韩信、卫青、李靖东向立于庑下,而孙膑、乐毅、张良、诸葛亮、郭子仪西向。

“乐毅是一代军事大家,但是在我心目中,想要站到这里还略微缺些分量。”其实在高俊心中是打算把他拿下的,但是在他心中真正应该站在这里的人,此时还暂时不能祭祀。

</br>

</br>

第二章 武学(下)

而在这下面,则依次供奉着管仲、范蠡、田单、廉颇、白起、李牧、王翦、曹参、周勃、李广、霍去病等历朝名将,都让画师绘制了图像,在此祭祀。在几轮讨论之后,高俊也为宋金时代的将领留下了几个名额,北宋被祭祀的是郭逵与狄青,而金朝的完颜娄室也赫然在列。

武庙落成,负责引导礼仪的赵汝凡让高俊上前焚香,高俊闭上眼睛,希望中国古代的军事智慧能够在这场决定民族前途命运的斗争中帮助他。

对于武成王庙这件事,将领们还是很上心的,包括燕宁等人都一个不剩的来齐了。这座武庙修的也可真是又宽又大,除去祭祀的地方之外,后面还修了几排房子,其中还有新式的军队礼堂,将领们估计高俊可能打算把日后淄州的驻军放在这里一部分。

仪式完成之后,中午时分,当地自然安排诸位将军们用饭,好多人打算吃完饭就赶回自己的驻地去。然而却又来了消息,下午的时候,高俊还要在武成王庙那里见他们。

大家忍不住偷偷议论,也不知什么事,但是时间到了,大家还是准时来到了武成王庙,高俊看到大家都能准时来到,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大家都是老弟兄了,都先坐好。”武成王庙里面已经预先摆了几排椅子,大家免不了谦让一番,纷纷坐定,不少人心里偷偷觉得这几排椅子坐下来,倒真像是一个方阵。

高俊并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就像他在新式学堂上推崇的那样,其他的人坐下,而他站在大家面前讲话。

“今天咱们隆重的祭祀了武成王,谁能告诉我,在前面的殿廊下面,接受香火供奉的都是什么呢?”

这问题实在太简单,大家还以为高俊想考考他们的军事历史:“在正座上的是吕尚,而陪祀的是兵圣孙子……”大家还要回答,高俊却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来:“这句话说的对,但也不准确,更准确的说,我们祭祀的是用泥捏成的吕尚和孙武而已。”

所有人心头顿时一紧。

“吕尚和孙武都是大军事家,都是我们值得效仿的先贤,然而他们一个在三代之前,另一个在春秋之际,早已作古,不可能来帮助我们,就算他们来了,恐怕也不大济事,毕竟他们也没见识过喷火枪。”高俊在大家面前走动着:“武庙祭祀的不过是一堆土偶木梗而已,是什么能让我们对他们的祭祀变得有意义呢?就是真的学习先贤在战争中所获得的经验,并且无私的分享出来,互相参考。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总结经验,注意教训,避免在一个坑里栽倒两次,不断的改进我军的战略战术,更新我们的武器装备,只有这样才能以弱胜强。这又要求我们绝对不能只是对着这72个画像焚香膜拜,更是要建立一种机制,强迫我们的指挥官们去认真学习他们的军事著作,强迫我们的指挥官们互相交流学习在战斗中的心得体验。”

底下的诸位将领们认真的听着,孙庭、冯达等几个人表面上不动声色,事实上也在偷偷看其他几个人的表情变化,这件事情是高俊和他们商议过后才决定的。

“我做出的决定是,要成立武学,将军们要继续学习。以往你们在战斗中所得的心得体验,不要藏私,全都说出来,让全体军官们详加参研,共同提炼出有用的军事道理。而你们也要按时轮班在武学里进行学习,提高自己的能力,作为担任更高级别职务的预先准备。”

大家这才明白高俊到底要干什么,不少曾经在小山墩堡时期就跟随高俊的军官们面露喜色,尽管那个时候高俊还没有提出武学,但是已经举行过好几次军官培训班,他们对于这种模式并不陌生,这次高俊只不过是将这种培训班固定了而已。

而包括南宋降将等诸位将领则稍微有些迟疑,自王安石变法之后,宋朝廷也设立过武学,然而事实上了无大用,培养出来的人才屈指可数。可以说,宋朝能打的将军主要还是那些世代将门的人家里面出来的。

因此,他们对于高俊打算设立武学的想法有些不以为然,眼下正是用兵之际,何必搞这劳什子东西,让军官们放手去打,在战斗中培养自己的子弟,世世代代为高郎君效忠也未尝不可。

但是高俊对这种模式既推崇也不推崇,东方的将军们来自将门世家,而西欧那边的贵族们也都与此类似,这不让高俊感到难以忍受,也不打算做太大的改变。

但是中国的军事学术却因为世代将门制度而出现了一些停滞,由于将领们世代为国作战,因而往往将自己总结的军事心得当作不二秘方家传珍宝,只授予自己的子弟,而从来不著书立说。

从明代开始,中国的军事科学逐步停滞,虽然偶有名将,但是互相之间不能沟通,就算能从前人的基础上再进一步,但是人死则进步灭,最多传与子弟,一旦子弟不肖,则又重新退不回原有水平。最后的名将戚继光以后,中国的军事技术就陷入了长期的停滞之中。

所以,高俊必须用一个强力的手段。当然,军官子弟们依旧优先进入武学,并且更有机会成为将军,这也是高俊做出的补偿和妥协。

对于高俊提出的章程,军官们也都提出了各自的意见,所有的军官都在淄州用了晚饭,并且当天晚上还留宿在这里,第二天又讨论了一整天。

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高俊终于结合了将领的意见,对原有方案进行了小规模的修改,退出了最终章程。

武学分为高低两个层次,高等级的武学仅限现役高级军官进入,是作为高级将领进修班存在的,培养人数不固定,培养方向不固定,课程也不固定,甚至于师生关系都相对特殊,更类似于共同研究。

而低级武学则是为了培养中低层军官而设立,每学期招收三十人,主要从各营的少年军校招生,除此之外,军官子弟和烈属如果能够在普通中学完成学业,也可以考虑录取。现役军兵也可以报考,但是限制条件更多,必须是非常优秀的军兵。

</br>

</br>

第三章 高中(上)

武庙是高俊在山东六年来修得最气派的建筑,经费是找何志也特批的。而高俊在武庙进行祭祀的时候,何志也同样在面对属于他的一场艰难战争。

四月初,战火方兴的时候,在老根据地和济南各处就流传着一条小道消息:何志也打算让女校的学生们去高中参观。

很快,小道消息就得到了证实,何志也确实打算让女校的学子们去高中看一看,进行为期一天的参观活动。

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在高俊率领军兵前线作战的时候,在女学中出现了一起霸凌事件:女校学生阿红一直被传言是人贩子的女儿,所以在女学生中广受孤立,就在前不久,几名女学生在下课后指使车夫截住阿红,将之羞辱一顿,还抢走了她的课本。

这几个女孩子大多是根据地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谁敢多说一个不字,直到清明节前后,何志也去慰问烈属的时候,同样在女学上学的左绫偷偷把这件事告诉了何志也。

这让何志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女学的教学方略了,由于把女孩子们从家里拽出来上学就已然困难重重。所以女学课程十分简单,防止困难的课业再把女孩子们吓回去。但是,何志也也许没有考虑一点,把一群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聚到一起,还不给她们什么正事做,鬼知道这帮人都会想着干什么。

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何志也决心改造一下女学,首先要让她们到高校那里去参观一下,看看这个时候的男生们正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根据地内顿时掀起了狂风巨浪,士绅们议论纷纷,连声哀叹世风不古。

这是什么情况?让一帮年轻女子跑到一块上学也就算了,居然还让她们去中学去!而且目的就是参观!参观就是观,观就是看,看什么?男生,男生就是男人,看男人!看男人!看男人!何先生要带着全根据地读书之家的女儿们去看!男!人!!!!

让一群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跑去看年轻男子,还一看就是一天,四舍五入等于群p啊!!!

何志也耐心的做家长的工作,大概忙到了五月初,同意让家长和女儿们一块前去之后,总算是让大部分家长勉强支持了这项举动。

对于女孩子们来说,这同样是一次非常新奇的体验,居然让他们去参观男人们的学校,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这些男人们每天都在干什么呢?

那时她们还不知道,但是去了之后可真是让她们目瞪口呆。

今天是己亥日,按照中学的规定,是连续上课的第六天,之后还有三天的课程,才能获得一天休息。

早上刚刚卯时三刻,梆子就毫不留情的梆梆梆敲响,来观看的女孩子们还带些困倦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中学生们都从床上惊醒,飞快的穿好内衣,端着各自的盆儿去洗漱清理,女孩子们好奇又害羞的看着一群男子在自己面前来来往往穿梭,仅仅穿着麻布衬衣,又是洗脸又是刷牙。

有一个男学生肤色特别白,而且剑眉星目,女孩子们已经娇羞了脸,不太敢抬头看。

此时有个别家长已经面带愠色,询问何志也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何志也让他们稍安勿躁,再等等看。

也就过了一刻钟左右,几乎所有的男孩子们都已经梳洗完毕,并且把床重新铺好,由本日值日的宿舍长来回查看完毕之后,汇报全体学生已经准备好,随即开始准备晨跑,晨跑四刻开始,而到辰时为止。

全体男生已经穿戴整齐,把头发扎好,浩浩荡荡的离开学校,喊着号子,绕着大明湖跑圈。

这下可让大家大吃一惊了,这年头读书还要跑步不成。还绕大明湖一圈,那可是将近八九里地呀。

但是学生们高喊着号子,开始了他们的晨练运动,以十人为一队,各队学生开始高喊口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之外。

按照高俊的要求,学生们应该在30分钟内跑完这一路程,家长和女同学们在学校里尴尬的等了这么长时间后,呼喊的号子声再次由远及近,从另一个方向向他们跑了过来,所有的学生都气喘吁吁,衣服湿得不成样子。

而此时,教员们也都集中在门口,并且有人已经举起了旗子。

“比昨天快了一分钟,很好!”教员大喊着挨个拍着学生的肩膀,叫他们赶紧回去换衣服,片刻之后,换上新装的学生还带着一脸的潮红,开始静坐休息,又过了片刻之后,准备吃早饭。

早饭是略微混杂了一点大米的小米粥,每四个人一桌,桌上还放着两碟咸菜,家长们皱起了眉头,因为男同学们的吃相实在是“不雅观”。

刚才被无数女生偷偷注视的那个白面男生——翟呈信的堂侄翟宣——把筷子横过来,夹了一把咸菜进粥里,然后仰着脖子立刻吃光,从头到尾顶多是两三东的时间。

哨子声响起,这些人又条件反射一般站起来去洗碗筷,之后又换了一次衣服,这次才是上课时所穿的庠序服。此时已经是辰时三刻,大家走进教室,开始早读。

早读内容分为经、诗、训三类,前两者自不待言,而所谓的训则是根据地的政治指示材料和高俊本人对根据地的一些批示。

早读仅仅进行了30分钟,随后开始第一节课,高俊是按照现在的课程节奏设定的,每节课40分钟,中间休息10分钟。

每天早上的头两节课是大课,同学们需要连续作战,已经有人传抄了一份课程表出来,供室外的家长和女生们一块儿观看,今天头两节课是数学课,第三节劳动课,第四节经济课,而下午的课程分别是生物、地理和两节军事课。

看着这份课表时间,无论家长还是学生都惊呆的张大了嘴,学生每天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晚上还有一节课,从甲到壬从不停歇。每周要进行81个课时。

大家还没弄明白课程的设置,就听到了铃声响起,第一节课已经结束了,但是教员还在威严的扫视她的学生,所有的男生没有一个敢离开座位,低头紧张的计算。

时不时有人举手示意,教员就会走上去,看他所进行的计算。

“这气氛太可怕了。”左绫忍不住有些害怕,难不成女学以后也要按照这个节奏吗?

</br>

</br>

第四章 高中(下)

带头霸凌阿红的女生所来自的家庭还算是高俊的老熟人:寿张县邰家。

高俊主政小山墩堡,尤其是击退红袄军进犯之后,邰家也紧跟着高俊的脚步,算是拥护高俊的核心力量之一,家中的兄弟子侄大多也都指派到各地为官,大有成为世家大族的意思。

而这个小姑娘叫邰真静,这个名字是全真道士所起的法名,那时真静还不离父母之怀抱,尚处于襁褓之中,但是那道士却说,这姑娘性情相当热烈,所以要用这种名字来使之镇静。

很显然,这名字没什么用,真静确实就像道士预言的那样,从小就性子高傲倔强,从来不肯屈居于兄弟之后,加入女学之后,也处处以领导自居。

现如今,就连父母都很难管他了,就在刚才,她大大咧咧的带着值得怀疑的目光直视翟宣,而她的父母只能尴尬的站在左右两边稍加掩饰。

正当家长们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两节数学课已经结束了,学生们丢下的毛笔和碳笔,全都涌到院子来,这个课间是大课间,休息的时间要长一倍,而这个时间不是给大家游玩散心的,有专门的军兵来教大家打拳。

跟着打完36式军体拳之后,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又响了,这节课是劳动课,所有的学生又到了另一个院子里面,几名女生也想凑近去看看,却被门口的味道直接熏了出来。

院子里面养了兔子和鸡,墙角还种着豌豆,边上还压着几桶酸菜,学生们在这里了解的是普通人如何度过一天:种地,种菜,腌酸菜咸菜,做木匠活,驾船打鱼,驾驶马车牛车,扫雪,架屋,打铁等等。

这还只是高一的内容,等到高二的时候,高俊就会把他们通通发配到炼钢高炉旁边。

女生们隔着院墙听着里面讲课的内容,瑟瑟发抖的听着男生们在教员的要求下动手清理兔子粪、鸡粪时粘粘腻腻的可怕声音。

第四节课下课的铃声终于想了起来,让外面的女生和家长们松了一口气,看这帮中学生如何学习都让他们觉得累的慌。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这些学生们又排起整齐的队列,唱着歌离开了校舍,到附近的食堂去吃饭。

学校的饭由与学校签订协议的快餐店进行供应,这也是阿兰在济南的第一家分店,大概是为了补偿上午的脑力劳动,中午的伙食倒还挺丰盛,有大米和小米混杂的二米饭可以吃,菜色也是四菜一汤。

教员们全部落座之后,学生们才坐下来吃饭。

其实,高俊对于餐桌礼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也主张学生们摆脱繁文缛节,至少在学校期间内能结成平等友谊。几十个人一起吃饭,尽管餐具碰撞的声音很轻,但也响起了一道叮叮当当的白噪音。

然而在观摩的女生和家长们看来,这些中学生的表情有些奇怪,用俗话来讲就是“中邪了”。

子曰,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就应该全神贯注的吃饭,不应该说话嬉笑,但是这个规矩未免不近人情,平时吃饭的时候,大家也都喜欢边吃边聊。

在女学这里,因为学生大多数是各家的姑娘,总不好让她们被学校教野了,所以对餐桌礼仪还是很注重的。

但是这些男生们吃饭的样子很奇怪,他们既没有嬉笑说话,但也不是全神贯注的吃饭,仿佛一边嚼着饭菜,一边还在想心事。

“他们在想什么呢?”左绫胆子比较大,直接去问陪他们前来的何志也和元好问二人。

“你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左绫也想找那个面孔白皙的帅哥问一问,但总不好意思,于是问了她身旁另外一个男生。那位一直在沉思什么,根本没想到会有一个年轻小姑娘来问自己问题,吓得差点把馒头丢出去。

“哦,我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是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今天上午讲的圆锥曲线,这个偏导……”

左绫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身后也响起了一片惊呼声:“你还在想上课的事,你还没上够吗?”

倒是这个男生有些怪模怪样的看了左绫一眼:“这有什么不能想的?”

在场的女学生们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是事实似乎确实如此,吃完了午饭是短暂的休息时间,男生们一边聊着一边走了出去,他们三三两两,说的好像都是跟课程有关的问题,少部分人倒是谈了些别的,但大多数也是学校内的活动。

下午的课程与上午类似,只是第六节课出了一点小插曲,这节是生物课,当几名学生将珍贵的教具摆上讲台时,外面观摩的女学生们发出了一阵惊叫。

使用的教具是一套人的全身像,然而却是一个开膛破肚的全身像,从胸口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胸腔和腹腔,以及大量的器官。高俊花了大价钱委托谢传风在临安府烧制了这个瓷人,师傅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烧制的时候连续做了几天噩梦。

在高俊看来,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教具而已,以后还会有更直观的,然而对于在场的女学生而言,这货未免也太刺激了。

下午的课程结束,随后是晚饭时间,紧接着是晚课,等到油灯点亮的时候就该下课了。然而一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学生们回到宿舍,挤在油灯前完成今天的作文,然后是数学题。

之后的作业就复杂起来,有的在奋笔疾书,写政治申论,而另一部分人正在完成票据记账。

等到天完全黑起来的时候,开始吹休息哨,大家合上书本去洗澡,换上睡衣回来。

此时还没有到睡觉时间,剩下的半个时辰可以自由活动,进行娱乐,但是不能使用油灯,只能借助月光,如果想要读书的话,到寝室对面的大会议室那里,这里和图书馆是连着的,可以供晚上看书——但是要早,去晚了就没有位置了。

与此同时,班委们正在开会,商讨过几天去远足的事情:尽管每十天有一个休息日,但也不会让学生随意出门,这一天要进行集体活动,比如远足登山,还要事先写计划书,事后写总结报告,参与的学生可以加综测。

这是对班委能力的考验,而他们在毕业后也会被格外看重。

屋里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就寝了,每个床前都有一个号码,据说是按成绩排队。

夜渐深。

</br>

</br>

第五章 工厂(上)

参观活动的效果立竿见影,回去之后,不少女学生吓得不敢上学了。她们全都认为,之所以要进行这次参观,就是女学要实行像中学那样的制度。趁着这个机会,何志也对女学教师进行了统一培训,还辞退了其中几人。

第一阶段颇见效果,刚好高俊也从淄州赶了回来,说起这件事,也不由得抚掌大笑:“你倒是使得好手段。”

“不能任由这种恶性事件发生,但是又不能让女学停止不办,现在先吓唬一下他们,然后再重新整顿风气。”何志也笑着摇摇头,女学算得上是他和高俊致力于改造的一个重点项目,要是变成21世纪某官太太联盟那种半死不活,整天在微博上发文“拥抱家暴你的男人”这种池沼短文的组织,那他和高俊还不如直接跳北清河。“不过问题还是合格的女教师太少了。”

高俊却没有马上接这句话,何志也一下子就明白了,高俊想起了陆娘,这让他也有些难过。

“不过要我看,女学之所以风气不好,和阶级、风气也没什么关系,中学生里面也有不少是根据地的官宦人家子弟,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女学在根本上是有一点不足的:学生没有目标。”过了一会,高俊正色的与何志也分析。

“说的是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目标。”何志也倒是很明白高俊的意思:“中学虽然苦,但进入了中学就是整个根据地政权的主人,毕业之后可以分配到各地机关里担任干部,所有的雄心壮志和伟大抱负都可以在短暂时间内得以实现,这样的学校连我都想进。所有的同学都将在日后与你并肩成为掌握根据地未来的人,在这样的学校里上课,很容易结成真正的友谊。”

“是啊,但是女学呢?学生被咱们逼着来上课,但是读完书后还是像以前那样过日子,让她们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呢?”高俊用力的在桌子上点了点:“即便是在咱们那个时代,越早能够领悟个人与国家关系的人,就越容易以持续的优异成绩完成学业。相比而言,像咱们这样懵懵懂懂的被拉到学校的人,其实直到高中毕业的时候,也未必真正的理解教育的深刻意义。”

但是说到这里,两个人就又犯难了,眼下根据地已经够离经叛道了,要是再设立一群女官,有可能酿成像前年那样的根据地内暴乱。

“不过一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了,医院的白卉给我打了个报告,说陈琰还想去当骑兵,问我能不能把她送到骑兵训练所去。”

高俊略微沉吟了一下,理论上来说,像陈琰这样训练期间被退兵的人,短时间内不应该重入训练所,但是两个人刚刚讨论的问题也说明现在根据地急需一个能够让所有女性心驰神往的女英雄,既然如此的话,再试试网开一面倒也未尝不可。

“让她再去一次吧,希望这次她能够顺利毕业。”

说着,两个人开始谈下一阶段的行动。

早在潘正去陕西之前,三人团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击退木华黎之后,这半年依旧是在战略上大有可为的半年,如果能够抓紧这段时间完成根据地的内外改革,积蓄实力,就初步具备了与蒙古争胜于河北的实力。等到明年春季,高俊将会发动一连串中等规模的攻势,来促进敌军的内部瓦解,掩护陕西和辽东的发展,也许等到后年,就可以进行战略决战了。

尤其是在前不久,战俘管理所传来好消息,通过审问,甄别出了几个伪军将领的亲近侍从,根据他们的供述,草原有变,成吉思皇帝已经车驾回銮,据说要搞什么西征。

对于西征,高俊熟悉的不能再熟了,蒙古之所以不同于匈奴、突厥乃至于辽金,就在于这不同凡响的西征传奇:黄皮肤的野蛮人从大草原出发,跨过锡尔河,进入中亚这一世界文明交流的要道,毁灭了兴盛一时的花剌子模,让无数曾经辉煌于世的商业城镇变成一片废墟,随后他们以此为基地,击败了基辅罗斯大公们的联军,打败了波兰人和匈牙利人,进入了中欧草原,又进入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巴格达,把阿拉伯帝国的神圣后裔踩成肉酱。

很难用语言来直接描述这一传奇,可以说,高俊实在想不出因为成吉思汗世界有了什么进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是叶卡捷琳娜大帝带来的,从他的角度来看,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感谢亚历山大大帝。但是任何一个人听到他们的传奇故事,总是油然而生一种神奇的钦佩之情,这无关于立场。

也许就像人类歌颂体育比赛一样,运动员们展示了人类身体的极限,而这些人展示了国家机器的极限。一个落后弱小的民族从不知名的蛮荒草原上崛起,彻彻底底的击败了那些自以为深受上苍庇佑,固步自封、自吹自擂、腐化衰微的高傲国家,使他们痛哭流涕于自己失去了所崇拜的神祇的保佑,这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当然,美则美矣,让高俊放手,帮助铁木真完成这一事业也是不可能的,大名府八万亡灵的哀叹声还在高俊耳边回响,也古送来的那一串耳朵还在他的卧室挂着呢。

所以,高俊和何志也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今年下半年的机会,足兵足食,保证明年的进攻。

想要让经济发展,农业毫无疑问是最基础,也是最有用的,但是仅仅一年的时间,拖拉机、良种、化肥和农产品交易市场都是梦中楼阁,眼下农业的主要工作是开垦淮北的荒地,这项工作由张亮来负责——他在纥石烈志手下干的还不错,两个人相处也融洽——他已经规划好了淮北的各处土地的用途,耕地已经全部播种。

除去耕地和牧马的草地之外,在淮北还保留了相当数量的滩涂和林木,都各自有用处,尽管日后可能使用辽东和福建的林木,但高俊还是在淮北规划了一片战略保护的林地,作为日后木制兵器的备用材料。

无论高俊怎么折腾,麦子一年也只熟一次,再怎么丰收,也没法让高俊站在麦子顶稍上画像。但是工商业并不一样,进行改进,可以让根据地工业进一步繁荣,随后再贩卖到金朝其他地方、南宋、高丽乃至于敌占区,为明年积蓄物资。

根据地的玻璃工业和香皂工业已经颇具规模,短时间内是不会有重大突破了,因而太平军需要开发新的商品。

“不需要搞什么发明,其实以根据地目前的财政状况,我们完全可以投资建立设备更为先进的工厂,有关纺织厂的问题,我这边已经做了预案。”

</br>

</br>

第六章 工厂(下)

高俊从海南岛和越南那里搞来纺织机之后,根据地内迅速进行了仿制,目前根据地的部分官营工坊已经开始使用纺织机,并且先后培训了300多名熟练的纺织机操作工,绝大部分是根据地内的女工。

纺织机技术进步之后,纺纱工作也开始出现快速发展,由于纺织效率提高,纱价腾贵,根据地的普通农户家里大多都开始用纺车纺纱来换钱,这已经成为了根据地农民的一项主要副业。

但是农民交上来的纺纱质量参差不齐,对于高俊来说,研发新式纺纱机,并且设立纺纱工厂也是这段时期要做的工作之一。

棉花的种植业也正在发展之中,在去年,整个山东境内共播种棉花14万亩,产量略高于预期水准,今年的播种面积达到了4万亩,根据高俊的规划,明年将会达到15万亩,之后应该稳定在200万亩左右。

对于何志也来说,这项事业最主要的短板是人才:管理工厂的人才、进行买卖的人才、研发技术的人才、乃至于从农民手里收棉花也需要经验丰富的人才行,他去问过郑迎,而后者也十分为难,由根据地直接掌握的工商业人才现在都集中在几个军需工厂里面,剩下的人也都已经是人尽其职,抽不得身。反倒是目前在根据地里活跃的商人当中还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人,如果高俊和他们合作的话,应该能在短时间内把纺织厂开办起来。

“纺织工作虽然重要,但纺织机毕竟也不是极度机密,和地方商人合作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我们不采用射买制,而是采取契约制。”这是何志也的决定,高俊对此表示赞同。

射买制度在唐朝时逐渐兴盛,到宋朝时几乎成为了官商合作的主要制度,而金朝也不能免俗。这项制度,说白了,就是实际意义的包税制:大商人们出一笔钱,从国家那里买到一部分垄断权力和资源,然后自行招募人手进行经营,在此期间享有极大的政治便利,多余的收益都归自己。

在这种制度下,地方豪强用一笔相当实惠的价格就从国家那里买来了无上的权力,然后就利用买来的权力进行疯狂压榨,国家没有得到过多的实惠,而百姓们又饱受欺凌,只是富了这么一帮中间人。

根据地商人对于何志也放出的口风非常敏感,也预想过根据地要进行射买制经营。

那样的话,商人们花一笔钱,从何志也那里买来数县乃至数州地域内棉花的收购权,并且得到低价批给的土地,在那里设立工厂。

这帮人本就是强买强卖、囤货居奇、豢养打手、敲诈勒索的好手,而且过去一段时间和根据地的关系还算可以,在他们看来,只要射买成功,就说明他们和根据地的关系已经达到了一定份儿上,可以重新露出本来面目了。

所以,当何志也提出章程,要求纺织厂采取契约制,根据地机关和合作的大商人共同出资、共同管理、并设立分红,一切按照根据地的规章法律办事之后,大家极度不满。

“这哪里有一点点诚意吗?我到蒙古人的控制区去做生意,地方阃帅都是强力挽留,一道命令下去,土地人手全部配备完毕,我只需购买原料生产,按时交钱就可以,到这里开办什么纺织厂却这么多规矩,这样下去,什么商人能够经营?”

“凭什么不让14岁以下的孩童进入工厂做工?这样的话全都要破产了。”

“高郎君年初的时候在邸报上提过一个词:招商引资,当时我非常激动,认为这是根据地逐渐开放的好消息,但是你们现在这么搞,不是把我们拒之门外吗?”

“高郎君当初提出私营商业是经济的组成部分,对根据地影响重大,我们可是交口称赞,感叹我们商人的作用有被正视的这么一天。可是现如今呢?居然要签订什么契约,不让我们搞射买,怎么和外地厂商竞争呢?”

“你们害怕老百姓反对?如果老百姓一闹,官府就无原则的退让,那对于我们这些投资者的信心也是一种大的打击呀。”

但是高俊绝不退让,在此之前,何志也和流泉院的大小工作人员们就进行过计算,虽然实行契约之后,对工人和生产原料的农民有一定的经济保障,造成了生产成本的小幅度提高。但是由于纺织机带来的巨大技术进步,根据地的纺织厂效益依旧远远大于其他各地的锦绫院、作坊以及私人织户。

所以根据机关的态度是无比强硬的,不但纺织厂不按照射买制进行,以后根据地的工厂矿山都不会进行射买,必须老老实实的签订契约,在根据法律法规允许的范围内进行经营。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只要你签订契约,成为根据地投资商,我也会给予你更强大的力量。”在谈判的最后,何志也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极为古怪的话。

很快,大家就知道了何志也的计划,纺织厂选址在东平府,与此同时,会在这里设置纺织专科学校。与此同时,纺织厂将会成立商社,采用新的制度,根据何志也所说,叫做有限责任制度。

商人们算了一笔账,觉得这笔投资总算是不亏,眼下兵荒马乱,在别的地方做生意实在太难,还是在根据地进行经营为好。

当然他们也不会这么老实,他们有计划在根据地内进行商业经营,然后用所得到的钱在外地低价购买土地——目前河北地区遭遇了几次兵乱之后,可谓是千里无人烟,土地价格大跌,用在根据地赚到的钱在河北大肆购买土地,这样无论如何,日后都可以过得很好。

“金宝庐舍,转瞬灰烬,惟有田者,岿然而独无恙。故上自绅富,下至委巷工贾胥吏之俦,赢十百金,即莫不志在良田。”这句话说的是明朝的情况,然而对于两宋同样适用,商人们虽然在各地投资手工业或者建立商铺,但是赚到的钱还是希望能够购置地产。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根据地司法院与流泉院已经设立了专门人员进行监控,对于他们转移根据地资产的问题已经有所察觉,并且依据它们转移的金额大小设立了黑名单和白名单。

“白名单的商人是日后的合作对象,至于黑名单的商人吧,也不用去动他们。”何志也看着名单,脸上露出微笑:“他们会后悔的。”

</br>

</br>

第七章 铸炉(上)

商人们还听不到何志也可怕的预言,此时绝大部分商人都已经对根据地作出了妥协,同意按照契约制来建立纺织厂,选址工作已经做好,资金也已经就位,各项措施都在进行当中。

代表根据地机关出资,并且实施管理的自然是流泉院和郑迎,他们想办法凑了几名有相关经验的工作人员过来,与商人们派遣的工商管理人员一起管理这家纺织厂,并对其实施监控。

由于纺织厂的规模很大,因而可以采用不少省时省力的超大型设备——虽然从21世纪的角度来看,连乡镇企业都比这个气派——根据估算,每天所产的布匹应该在6000反左右。

流泉院为了这件事就几乎派出了所有人手,因此,当高俊向何志也要求派遣流泉院的工作人员,帮助他铸造第一批钱币的时候,郑迎只能亲自出马。

按照年初时孔元政的规划,今年根据地是不铸币的,但是才打了这么几场仗,需要稳定人心,对军兵进行一定的考察,也是为了给明年铸币提供技术积累,高俊还是开始布置铸钱的工作。

按照高俊的要求,这次铸钱主要是给军兵的赏钱,另一个重要目的是实验根据地目前的铸造工艺,所以要力求精美,批量化生产,保证良品率。

总而言之,就是把根据地现在有的没的都给爷用上,让爷看看根据地现在究竟能把钱造成什么样。郑迎很快就领会了高俊的意图,因而让其他工作暂时靠边,挑选了一批精兵强将过来。

按照六条政纲所说的要求,高俊亲自规划,根据地要铸造银币。

这一点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不少人年轻的时候还是见过铜钱的,但是自从战事起来,从前越发少见,就算是有大部分人也都用于窖藏,极少使用。

因而高俊确立了一步到位的原则,从现在开始打下银本位的基础,铸造合适的银币,并且以后以银为本位发行纸币。

原材料是不用担心的,在几次战斗中都有所缴获,现在高俊所持有的银多达600斤。

但是铸币所要使用的工具和工匠则让人头痛,小炉匠不少,但是从来都没有干过这样的活,对于铸钱都是两眼一抹黑。

正当高俊已经做好了花点冤枉钱,进行积极试错时,却在战俘营那里得到了好消息:通过筛查,发现战俘里面有曾经始宝丰监的工匠。

金朝是在建国近五十年之后才开始铸钱的。正隆三年,海陵王在中都设立宝源、宝丰监,在京兆府设立利用监铸钱。后来金世宗又在河东加了两个铸钱监,但是不久后又撤销,宝丰监还是金朝铸钱最久的单位之一。

根据高俊的了解,由于铜料不足,铸造出来的铜钱始终数量不够,一直无法满足市场流通的需求,在此时期,社会交易依旧主要依靠交钞。

事实上,金代铜钱在工艺上是水平较高的,只是成本过高,得知手下居然俘虏了能够铸钱的工匠,高俊也不由得连声大呼:“真是天助我也。”

有了工匠,并且在工匠的指导下搭建了合适的铸银炉,下一步就该探讨具体的铸造方案了。

在工作中,郑迎等人感觉到了高俊的特殊习惯,他从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决策,而是在关键领域都要依赖相应的人才。在铸币问题上,就把工匠全都叫到自己身边,共同讨论,询问可行性方案,听他们介绍铸造银币的基本原理。

这种在专业领域上依靠专业人才的工作作风,后来深深的影响到整个根据地工商业系统。

我国古代多用铜钱,由于铜价较低,因而铜钱极少单独使用,大多成串,再加上有加工的需求,所以一般使用外圆内方的形状。但是银币与之不同,作为贵金属,银币经常单枚使用,所以只需铸造小小的圆形硬币就可以,内部不用打孔。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高俊却持反对意见,尽管铸造内孔会略微增大成本,但高俊依旧建议,在银币上使用类似于铜钱的形状,同样实行外圆内方。

工人们虽然不解其意,但是既然高俊坚持这么做,这也不算是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

对于高俊来说,圆圆的小硬币未免太不中国风了一些,尽管要铸造银币,但他依旧希望使用天圆地方的中国传统钱币样式。

最后定下这次犒赏军兵的银币规格,类似于小平钱,里面有方孔,在上面铸造“天王酬功”四字,背面有花阑图形。

而铸钱原料也经过了几轮调整,最后确定是92%的银和8%的锡。

铸钱工匠们很快就造了几个试用的钱范,浇铸了二十多个样品,终于确立了银币的规格,最后定下的银币周长为762分,相当于241厘米,而重量则刚好控制在5克。

新出的样品外形精美,字迹清晰可见,表面看上去整洁光滑,让高俊爱不释手。

但是在铸造方法上,还是有不小的争论,主要集中在是使用范铸法还是翻砂法。

范铸法算是老工艺了,从商周时期铸造青铜器就开始使用,技巧相当成熟,但是目前来看,效率要低一些,而翻砂法则是在唐代的时候才出现,利用沙箱进行铸造,一次可进行一箱。

但是工匠们也有疑虑,因为翻砂法的工艺品质实在不大好保证,宋钱质量低劣,也和过于赶工期,翻砂法使用不当有关。

这批钱有着特别的纪念意义,如果使用翻砂法,结果把钱铸坏了,那可不大妙,这几位还都是俘虏之身,要为自己的项上人头考虑。

但是在深入了解之后,高俊最后还是敲定了翻砂法,以后是要大量铸钱的,应该使用这类方法,工艺可以改进,不用怕失败,反正银子就在这里,跑不了。

既然高郎君这么有信心,工匠们也就不再为难,开始动手制作翻砂法的目前,与此同时,玄空法师已经重新改造了高炉。

当高俊看到新的铸银炉的时候,不由得感叹现在自己已经看不懂炉子的构造了,而玄空法师对自己的新作品显然非常满意,向高俊介绍新高炉的改进方法。

“说起来,这些改进还是源于郎君,郎君写的那些课本,我也略微看了一些,有关燃烧的说法倒是有趣。如此说来,高炉的风箱乃是要为炉内增添氧气,使得燃烧更旺。”

“确实如此。”

“这次改造主要在路口这边的导热管,郎君请看,以往的高炉排出去的热气是废气,而风箱进来的是冷气,因而对高炉的温度也略有影响。我以前就曾想用排出去的热气导回炉中,使之更加灼热,但是炉火却往往变小。这次我们用排出去的热气来加热风箱的管道,进入炉中的空气本身就已经极为灼热,因而高炉就更炙热。”

</br>

</br>

第八章 铸炉(下)

这么一说,高俊就明白了,玄空法师早就有想法,打算把高炉里面燃烧过的灼热气体再导回高炉,而不是重新鼓进去外界凉爽的空气,使得整个系统的温度进一步提高。

但是由于本时代尚无相关的化学研究,因而玄空师傅也无从得知燃烧的原理,眼睁睁的看着烧过之后的废气再倒进去的时候,高炉的火焰就会显著的萎缩。

现如今,看完了高俊有关燃烧三要素的说法,玄空师傅立刻找到了其中的法门,转而利用燃烧过后的高温废气去加热风箱的管道,使得鼓进去的新鲜空气更加灼热,这样也能够显著提高高炉的温度。

第一批的钱,字当然也要好好设计一下,孔元政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成为新一批钱的题字了,然而高俊却闷头搞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方案。

按照他的设计,新的字体不采用任何人的书法作品,而是高俊设计的一套工艺字体,横极平极细,竖极直极粗,横竖的笔画起笔都有斜角,末尾都有三角形的钝笔。

没错,高俊打算使用的就是宋体字。

关于宋体字,一直有一个谣传,说这是由秦桧创造的,此人名声不好,所以不用秦体而用宋体。

事实上,这是一个上世纪80年代末——不对,是九个世纪后的80年代末——才出现的谣言,在西安晚报上第一次面向大众。在高俊看来,如果秦桧真的能写出一笔宋体字,那说明大家都冤枉了他——真正的秦桧肯定早就被金朝人杀掉了,送回南宋的是一个脑后插管的ai。

毕竟,宋体字可是十成十的印刷字体啊。

所谓的宋体是明朝才出现的一种专用于刻书的字体,由于刻书商们往往标榜仿古,所以明朝的书上自称宋体,而宋朝的书商们则冠以“欧体”“颜体”。

到了民国时期,又有印刷商结合欧体的优势,模仿宋刻本设计了一套新的字体,也就是仿宋。

在一系列新的改造之后,高俊在济南开始试制第一批钱,总数在两万枚左右,足足要用掉184斤白银。

几名工匠是把脑袋拴在腰上干活,自从中都城破以来,这帮人已经失去生计,被蒙古人驱为军奴,受尽凌辱,又打了败仗,成为俘虏。现如今终于得了重新一展身手的机会,哪能不用命?

这些人也不傻,看的出来高俊为他们手上的铸钱技术很看重,所以只要把这次铸钱的活干漂亮了,一定能够摆脱战俘的命运。

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非常对,大约是十天之后,当高俊见到铸造成功的银币时,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当场就抓了一堆钱分给工匠和工人们。

铸造出来的还带有一点温度的银币,此刻静静地躺在高俊的手心里,在金朝的承安银铤之后,这是中国第二种有固定制式的银币,这枚小小的金属片在高俊的手里熠熠生辉,它是中国银本位的基础,是未来几百年中国工商业发展的地基。

铸造的成品率高达941/1000,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家最好的预估,不过看着在场工人们红肿的眼睛,高俊也清楚为什么能够达到这么高的良品率,而他也明白这些工匠们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

技术人才当然可以网开一面,也就是两天后,这些工匠们回战俘营收拾了自己的物品,正式被流泉院聘用,尽管今年之后没有铸币计划了,但他们还要搭建新的铸币炉,准备明年大规模的铸币。

五月十五这天,魏小乙和他手下的所有士兵在济南集结,他们已经得到消息,高俊要给全军人马发放犒赏,据说这次的犒赏不是请大家吃顿酒肉,而是要发钱。

但事实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这次高俊要发的是银币,发的是白花花的银子,每个人都能拿到一枚重量一钱的银币,军官们还有可能拿到更多,立下战功的军兵们更是拿得盆满钵满。

这样的一枚银币能买到什么东西呢?根据地的商人们早就听说了铸币的事,并且已经准确的估计了币值。

这样的一枚银币可以买四坛上好的黄酒,或者是请人在鲁州的酒楼里面吃花糕一样的羊羔肉,也可以买一套上下全身的新衣服,或者是两双结实的鞋。

也可以去买一套明年的挂历,印刷的最精美,带观音大士相的那种,或者是订阅全年的邸报,如果是出门的话,能从齐州坐车坐到鲁州,如果是坐船的话还可以更远一些。

无论如何,这笔奖赏已经超乎了士兵们的预料,让他们心情大好,更重要的是,高俊是亲手把钱交到他们手上的——各营集结之后,有主将唱名,每个人依次上来从高俊这里领取他们的犒赏。

此时魏小乙已经升任军使,昂首挺胸的站在高俊面前,而高俊认出了他:“你是八白石村的魏小乙,对吧?我当初去你们村的时候,曾经跟你们一块儿在林子间的空地里做过,喝一个水瓢里的水。”

“是的,宣帅,这件事我进棺材也忘不了!”魏小乙看高俊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件事,一下子激动得涨红了脸,四枚银币,滚烫的如同热血的银币,落进了他的手心里。

这枚小小的银币一下子让全军上下都陷入了欢乐的气氛之中,不过随即,想要花出这笔钱就有些困难了。

发钱后的第二天就是休假日,魏小乙出门的时候,就看到军兵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的议论了,已经有人打算把钱花出去。

“这钱可不能随便乱花呀。”魏小乙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对士兵们说:“你们好好看看,钱上面刻的是什么字?”

“天……王,天王……天王什么?”

“天王酬功,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说,这是高郎君为酬谢大家的功劳才发的钱,以后可以当传家宝用呢。”

士兵们有些将信将疑,但是确实也觉得这钱不比寻常,又重新把银子收好。

总而言之,这次铸钱行动相当成功,太平军上下都在欢乐的氛围之中。

河北前线也都发了钱,高俊还特别让蒲察阿虎运送去了一大批给养,尤其是酒肉之类,眼下河北方向还需要注意德州敌军的动向,不能懈怠,高俊因而对他们也要特别照顾一些。

也就是这天,一条小船从黄河南岸而来,一路蜿蜒来到济南,站在船上的那个大汉身高八尺,当他核对了文书,站在高俊面前时,高俊也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人。

“你是彦真手下的什将,我记得你外号叫盖着天。”

</br>

</br>

第九章 北院(上)

“你是潘正手下的什将,我记得你外号叫盖着天。”

“卑职盖从文,见过宣帅。”这个大汉费劲的弯下腰,给高俊行礼,然后就毕恭毕敬的掏出书信交给高俊:“这是潘统制让我交过来的

潘正率军渡过大河之后,受到了蒙古纲的热情接待在酒宴上,言语之间似乎有些拉拢的意思,按照事先就商量好的手段,潘正对此表现得不冷不热,略带矜持。

蒙古纲并没有因此而失望,而是客客气气的将潘正礼送出境,而潘正随即沿河南路行进,在十数日之后抵达了开封。

在开封,亲自接待潘正的是新的皇太子,完颜守绪。

对于这个手刃胡沙虎的太子,潘正很有印象,他也听高俊说过,此人算是个有些长远见识的人物。

除此之外,潘正也见到了其他几位朝廷重臣,包括参知政事张行信、礼部尚书杨云翼等人,对朝廷近些日子来的情况有了些许了解。不过最大的消息来源还是一直在开封活动的李朱罗,和她见面商谈的事情,反正写的不多,但是有关朝廷的情报,相当一部分都写明了是李朱罗提供的。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朝堂上争议最大的人物却是已经年老的宰相高汝砺,按照金代常例,高汝砺已经到了请求致仕的年龄,然而其人却与术虎高琪联系紧密,在排挤异端,就在前不久,主虎高琪做主,高汝砺动手脚,将学士完颜伯嘉一脚踢到了太原那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早在刚刚商议南迁的时候,主虎高琪就是用类似的办法按住了完颜承晖,之后又想办法弄死抹捻尽忠,之后又以陕西军情紧急为由,将河南路转运使王扩赶到陕西。

现如今,高琪在皇帝身边掌管机要,而高汝砺掌管利权,两个人沆瀣一气把持大权,谁敢反对他们,就被发配去河北,朝堂上的臣子皆为一空。

当然,反对高琪的人也不是没有,而且大部分都是高俊的老熟人,为首的就是张行信。

张行简、张行信兄弟对宣宗有拥立之功,自然不比于其他诸人,高琪也始终没敢动他们俩,张行简已经去世,但张行信又入尚书省,并且本着处处跟高琪唱反调的精神,在开封继续大演纸牌屋。

“这是越来越走下坡路了,朝堂上果真无人。孙铎前年去世,朝廷无规措之臣,张炜亦死,朝廷无理财之臣,张行简故,朝廷无文学之臣,任天宠、高霖、斡勒松先后故去,朝廷更加没有可任用之才。”

高俊不由得摇头叹息,根据潘正来报的消息,当年对高俊有提携之恩的张翰最近也重病在床,恐怕不久于人世。

“朝上并非没有人才,而是贤才不得见用,高琪、高汝砺二人乱政,对有才之士横加贬谪。有忠直能干之才,此二人就在完颜珣面前佯为称赞,鼓动把他们派去河北死地。贤能之士驱逐四方,朝廷的乱局一时半会儿算是难以改变了。”

而另一个消息则是朝廷正在准备实施辟举法,在仅有的控制区内重新选拔县令。

辟举法并不是第一次实施了,早在刚刚南迁的时候,河北一片混乱,守土官长都想早些离开是非之地,因而不惜以贬官的方式调任河南。

因而朝廷严令所有的河北官员都必须到任期满,期间就算有立功,也只是加以遥领,给予钱财,绝不轻易升任别处。

随后,开封朝廷在这个的基础上,不断的灵活调整州县主官的任免方式,到了现在,辟举法已经逐渐成型,以政绩来考核官员的真实才干,然后加以任用,在这之中,县令的选举为重中之重。

而在这其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单位则是司农寺,早在金朝初期就成立了劝农使司,后来并入三司,但是金宣宗南迁开封之后,又解散三司,成立司农寺。

劝农使司最早的职责确实是劝力农桑,兼掌管风土人情,但是到司农寺时期,后者的重要性却远远超过前者,成了信访监察单位。

新的辟举法获得了一定的成功,至少在宣宗时期,县令的选人方面还是相当值得称道的。不过高俊不无恶意的想:与其说是完颜珣有识人之明,倒不如说是地盘大大萎缩,仅有河南一路之地,地方上有消息,中央更容易得知了。

高俊看这封信的时候,潘正已经率领军队离开了开封,完颜珣对于潘正听从命令的调动,表示出了很高的赞赏态度,将他的军号改名为永昌军,并下令河南路转运使备船,让潘正的人坐船到虢州,在那里徒步过潼关,进入陕西。

朝堂上尔虞我诈固然从不停歇,但是也真的不敢放松,胥鼎进入陕西建立行省,而王扩作为转运使供给军需,完颜合达等人提控陕西各处的布防,潘正也是其中的一环节,主要负责临洮方面。

而在山东这边,据说又要派遣一位大员提控各位公爵之间的关系,调解矛盾,监督他们尽力作战。

潘正还带来一个消息:再过几天,将会有一个年纪青青的士子匆匆赶来根据地,他对这里好奇的很。

高俊追问之下,才得知此人就是曾经在邸报上发表过文章的傅起。

此次潘正去开封,也拜访了此人,他刚好因为丁忧暂时归家,一番交谈之后,傅起立刻决定前来山东看看。

“丁忧的时候出门远游,这可是人伦大忌,此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前来,对咱们根据地还真是大有期望。”高俊想到这里,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见见此人的。

高俊当即给潘正写了回信,让盖从文带回去。也就是五六天后,一个穿着青布长衫,右手倒夹着一把油纸伞,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踏上了山东的土地。

他首先拜访的是目前已经担任礼政府代主席的元好问。

此时的元好问已经不是那个在登封乡下埋头苦读的书生了,恰恰相反,此时他手下有几十号人要管,上百千人每日听从他的命令调遣,整个山东的文化教育和新闻宣传都要在他的指挥下行动,礼政府是六政府之首,而元好问虽然只是个代主席,但是地位丝毫不低于其他主席。

众所周知,元裕之乃是当世才子,现如今,这个代主席也不过是入伙太晚而已,半年之内是必然扶正的。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当傅起见到元好问的时候,一时间简直不敢相认,这个不到三十岁的人如今担负了如此重大的责任,已经在脸上显示出了精明强干、一言九鼎的气质,和当年那个温和亲厚的元好问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br>

</br>

第十章 北院(下)

“宗始,你可总算是过来了,高宣帅盼望你很久了。”听说傅起来了,元好问也相当高兴,径直走出礼政府的大门,亲自迎接傅起:“你在尚书省前途远大,高郎君还担心耽误你的前程,不敢邀请你。如今你愿意亲自来一观,来,来,咱们这就去见宣帅。”

“裕之,不用这么着急吧?我这次只是偷偷来山东游历一番,看一看高宣帅治下的田地是何等模样,怎么好一来就去打扰宣帅呢,我看裕之你现在也很忙,打扰你心下就已经有所不忍了。”

“我知道你只是来游历,不过这也无所谓。高宣帅对你上次写的那篇文章推崇备至,无论如何肯定是要见你的。别担心,宣帅这人,并没有什么官样架子。”

说着,元好问连拉带推的把傅起带到了军民元帅府的内部,按照布局,南院是何志也为中心的办公场地,而北院的中心办公室则是高俊的。

其实傅起也并非毫无准备,他带来了一本挺重要的书,想要让高俊看看。

穿越了几间嘈杂忙碌的办公室之后,终于到了高俊门口的司吏室,新任司吏叫颜青,还是孔元政推荐来的,算起来也有一些拐弯抹角的关系——这个颜青是他妻子的堂侄,以前曾经几次来拜访过他,按照高俊所熟悉的某些时髦的词来说,是个“思想进步的青年”。

这位颜青的出身也可以说是高贵,乃是颜回后人,山东的几个圣人世家经常通婚,孔元政的夫人就是颜氏旁支。

他是从曲阜县过来的,曲阜、峄县算得上是山东的两个孤岛,还处于孔孟等大家族的治理之中,而当地百姓则不堪迫害,纷纷流亡。颜青作为颜氏一族的人,日子还算过得去,但是却对圣人后裔失望之极,听说堂姑父在高俊这里,就舍弃了自己的家业,用包袱裹起了几本书,一个人过来投奔了,他做事算是可靠,所以被引荐到了高俊这里。

得知是高俊心心念念的傅起先生来到,颜青自然不敢怠慢,请两位先进入候客室用茶,然后前去通禀。也就是片刻的工夫,颜青就出来告诉他们说,宣帅请傅学士进去。

高俊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群人从里面稀稀落落走了出来,两人这才知道,原来高俊此时还正在和一群军政要员开会,看样子为了和傅起商谈,就连会议都要靠后。这一群人走了出去,但是人群中末尾一人却留在门口,似乎要迎接两人进去。

“郎君,这就是我的旧友傅起傅宗始先生。”

傅起这才知道,这位衣着服色与其他人无异的就是高俊,太年轻了,看面相也就是20岁出头的样子——他可不敢把这句话讲出来,事实上他要是说了,高俊可能更高兴,拍拍自己的脸,感叹现代生活果然让人保养的好。毕竟,算起来,高俊快三十了。

收拾住想法,傅起连忙上前见礼:“学生见过宣帅。”

“学士不要多礼。”高俊把二人请了进来。

无论怎样,执掌山东军政大权的一方阃帅亲自送各位手下出门,又亲自迎接自己,傅起不得不感到诧异,这年头人们都说尊礼守节,然而大人物们说的尊礼,也不过是给自己增加排场而已。

经常来高俊这里的人知道,高俊的办公室里面是没有椅子的,只有桌子、书柜和地图架,除去绝密信件之外,高俊也极少亲自书写东西了,通常是由他口述,书手记录并誊抄。在办公室内最经常进行的就是各类会议,除去王浍先生年老,会有傔从搬进来一把椅子之外,所有的人都站着开会,并且要快速交流,颜青每隔一段时间就拿上一把大壶,进去给放在桌子上散乱的茶杯续上热茶热水。

这样的会议一般称为小会或者碰头会,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长会、大会,在会议室内召开,每个人都有一把舒服的椅子,但是会常常要开一天甚至两天。

在办公室见傅起未免有点不够尊重,所以高俊领他们进入的是办公室对面的会客室,这里的装饰就漂亮多了,一切陈设都尽可能的精致华美,瓷器是从南方定制的,上面都烧着“太平”二字的阳文,帷帐和屏风都是太平军军旗的样式,正墙上还挂着六条政纲的手写稿。

“《道学发源》?”高俊有些惊诧的翻开傅起带来的书,里面的内容更让他感到吃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本书是讲江南道学的?”

傅起点了点头:“没错,其实这本书也并非是我所写的,江南张文忠公著有《论语解》、《孟子传》、《中庸说》、《大学说》四书,我将之删节萃取,总成一册,就是这本《道学发源》。”

高俊自己未必知道,他所见到的人,可以说是北方理学的重要人物。

明朝人曾说,金朝儒学无可取,儒学几尽于不存,其实,北方儒学并非是不存,准确的说,应该是程朱理学不存,北方长期奉行经学。

大约是南迁之后,从南方流传的有关理学的书籍终于开始在金朝文人当中产生影响,傅起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他所著的这本《道学发源》是北方理学的开创之作,赵秉文、王若虚为之作序作解,并且自称道学门人。

高俊虽然对这段典故并不了解,但是尽管他知识贫乏,却也知道,大学、中庸二篇单独成书,与论语孟子并列共成四书,是朱熹提倡的做法,也是理学的特征。此时金朝还是以经学为正统,没有四书五经,只有十三经。

所以他毫无疑问的确认,眼前的这位傅起先生也是一位道学家。

“近年来江南道学影响日广,我的户政府主席就是道学门人,我前年曾经一游江南,也收集了不少江南文公的道学书籍,也正因为如此,我倒是想问问先生,你为何笃信道学呢?”

问题可以说是开门见山,让傅起有些不习惯,但是他只是略一思索,便从容不迫的答道:

“道学起于前宋,张九成先生发其徵旨,林林总总不下万言,总而言之,道学真正仁人。以程朱一脉理学,使天下诸人具有正心性,明事理的责任,上至九卿,下至黔首,心性一般无二,如若理学兴盛,则可以天下人担当天下事,由此而来,道统可以长存。”

</br>

</br>

第十一章 辟举(上)

高俊和傅起之间的会谈只进行了一个时辰,但两个人都兴致很高,并且给彼此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到最后,高俊给傅起一个建议:

“到我们山东的各州各县去看看吧,看看市民和农民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我想请学士游历全山东,看看我们孔孟之乡,圣人故里的群众,能否实现理学的大同之梦。”

当然,这是秘密的,傅起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公使,这是高俊委派的,一路护送傅学士进行明察暗访。他手上捏着一本绿色封皮的册子:“这是我们山东的交通里程册,后面则是酒店的广告页,山东各大民营客栈合资出版的书,在上面留下了本店的广告。靠着这本书,咱们就能知道在哪吃饭住宿。”

傅起一耸肩,对此非常不以为然。

在接待完他之后,元好问却没有一起离开,而是留在高俊这里,两个人又回到办公室,何志也等人也在那里等着,准备开一次小会。

主持会议的是高俊和何志也,参与会议的包括礼政府代主席元好问、户政府主席孔元政、吏政府主席赵汝凡、工政府主席吴广亭、文教署主事白广泉。

本次要讨论的问题,还是根据地内教育系统的改革问题。

统治阶级效率最高的作死方法,就是让饿肚子的人读书——甚至反过来效果都未必这么好——教育规模要适应社会需要,太少的话人手不足,很多事情办不了,而人太多的话,高俊就该睡不踏实了。

高俊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政府里面会有人力资源部门这个听上去不知道管什么的单位。但是现在才发现,他也需要一个能够进行人力资源管理的部门,统筹全国各类教育,掌握各类劳动力的数量和变化情况,以防止出现大规模的失业潮或者用工短缺。

而现如今摆在眼前的问题是,被教育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能否给他们提供足够合适的岗位?

中国人向来重视教育,太重视教育了,以至于高俊在根据地普遍办学校的时候,没有遭到什么阻力,直到现在大家才发觉,虽然年轻人们接受了教育,但是这不能显著的改善他们的处境。

根据地的选官也有许多问题,眼下是战时状态,自然应该军功授官,但是受伤的军官回到地方,却不一定能够胜任职务。

林林总总的问题汇集起来,总而言之,那就是不能把读书和做官两者紧密的结合起来。学而优则仕,这句话目前在山东根据地有些行不通。

“两年义务教育肯定是没错的,对农民的负担也不算大,接受了两年教育,至少能开通心智,但是继续进学还是要层层筛选,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弄清办学校的目的是什么。”何志也在这些人里面最有发言权:“批量的培养中学生不是目的,即便是明后两年还要上马许多大型项目,根据地官府所需要的中学生数量也不超过800人,吴主席,我说的没错吧?”

吴广亭点了点头:“大致如此了,更多一些也没大用,我这里只需要这么多人。”

“在教育方面,最近三年,每年可以吸纳两三百人,军队和治安方面每年大概还能需要100人,而现在全根据地每年能培养400名中学生,数量已经接近饱和了。”

“这不是还差的远吗?再加上私营商社的需要,这才满足了七八成左右,还可以培养更多的中学生,怎么着也得覆盖全部需求,还得留一点余量吧?”白广泉有些不明所以:“高宣帅说过,教育乃是百年大计,多培养一些人才没坏处。”

“你也要考虑一下毕业生的期望啊,今年年初第一批毕业生毕业,各地的衙门都把他们视为香饽饽,一过去就能骤升高位,担任管理职责,这是因为各个方面都缺人。但是之后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每年毕业生的就业情况都会比前年差一点。”

吴广亭又表示赞同:“就拿我们来说吧,今年第一批毕业生分给我12个人,每个人都当了一个县的总规措,以后也是不可限量的。但是据说明年毕业生要分配给我30个人,我大概会选出十一二个人担任规错,而剩下的还得从基层慢慢开始干,跟着普通工人一起挖两天沟,好好划线。”

如果从高俊和赵汝凡那个时代来看,读书固然有功利性的因素,但也有纯粹精神上的要求,做官不是读书的目的。

在这个时代虽然也是这样的思潮,但说的那些修心养性的书,乃是圣贤之言。而高俊这些数学物理生物一类的折磨人的书,又非圣人所传,如果不是当官,谁愿意看呢?

一说起这些,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不破不立,是我们要重新确立官制和学生分配的政策了。”高俊攥着笔杆,最终下定了决心:“我要求实施新制度。”

元好问等人这才反应过来,高俊估计早就已经想好了方案,今天这次会议虽然是碰头会,但事实上是高俊向他们宣告自己的计划。

他们所说的没错,高俊这次打算挑战金朝中央最为核心的权利之一:科举权。

在高俊所书写的计划中,为首的是四条主要纲领:“官吏一体”、“考试考核”、“恩荫入学”,“建册铨叙”。

“在本朝的九品官员制度上,往下再延伸三品,总共正从六级,把小吏纳入。使得官吏可以用统一的标准等而化之,至此官吏之间了无分别,只以品级定高低之序,以职责定主从之分。”

关闭两条路途,在古代是截然不同的,官由科举、战功选出,或者由恩荫、辟举入仕,有品质,有地位,有升迁的可能性,关系广大,前途明亮。”

而吏一般由当地的某类家族世代维持,尽管也有吏员迁入官员的例子,但极为罕见,基本上升迁无望,所以往往把发财作为要务。作为本地人,又熟悉本地情况,容易形成盘踞地方的势力。

而高俊的计划是官吏一体,从此以后吏而优则升,再也不进行身份上的区别,再从九品到从十二品,也应该制定类似于官员的服章、俸禄制度,再不分别。

</br>

</br>

第十二章 辟举(下)

“不过想要升任官员,还是要通过辟举考试。”

看着高俊所写的辟举制度,几个人的表情变化了,这不就是科举的翻版吗?

秋闱选士是国家求贤之道,自隋唐开创科举以来,一直是皇帝才有权力做的事情。国朝开国的时候,完颜宗翰,完颜宗望等人曾经开设过地方性的真定榜、白水榜,那是国朝初期制度草创、外重内轻的权变之策,现如今国家文治完善,根本不可能让地方将臣自己搞科举。

但是另一方面,科举重如天大,但是却首先重于名与礼,唐代藩镇经常自行征辟僚属,朝廷也给予追认,甚至于这些僚属的职位在宋金时代还成为了正式的官职名称,高俊对于这一年也是心知肚明。朝堂上那些人首先看的是是否符合礼制,只要换个名字的话,也不会引起太大的议论。

毕竟选取贤才也是地方政府的职责之一,怎么能够随便说求贤若渴的高俊是僭越呢?

按照高俊的规划,现在的辟举制度,也就是以后的科举制度,其内涵是国家高级文官选拔考试。可能在最初几年还允许白身参加,但是等到普及教育一两年之后,就应该仅限于完成了学校教育以及已经成为低级官吏的人参与,一年中举者不超过100人。

中举的人虽然还是会在低级岗位上干些日子,但是关系较广,升迁较快,经常放到重要岗位上接受考验,以增加资历。

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从这些人里面选出来的。

而辟举的科目,则以词赋、经义两科为主,都要考时务策以及政论,与此同时,在开考之前,还要考算学、科学、史学、通识四科,以确保常识的基本完善。

除去这项国家级的重型考试之外,还要在各路进行地方性考试,中选的官员最高大概也就是五品上下,而情形差的话,可能会留在八品、九品。

而从未参加这两项考试的人,即使是在学校毕业分配到了政府,辛辛苦苦一辈子,能爬上个八品九品就算不错了。

甚至于也许天下重归一统的二三十年之后,连毕业生包分配的政策也都不会有了,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要从考试中选拔。

前两项这么解释完,在场的人大约也都听懂了其中隐藏的意思,元好问有些紧张的望向其他几个人,赵汝凡在淡定当中又透露出一点兴奋,而吴广亭若有所思,白广泉似乎还没有完全领悟其中的关节,但也隐隐感觉不妙,皱起了眉头。

“裕之,可要认真听。”高俊很粗鲁的用手中的笔杆敲了敲桌子:“前两者解释完了,第三者叫门荫入学。”

从家天下的时代开始,恩荫制度的雏形就已然出现,官员按照自己的品级,也可以让一定数量的子弟入仕,这似乎是无需证明合理性的举动。

隋唐时期开创科举,但是恩荫制度却丝毫未受影响,反而在一段时间内得到了强化,并且有了详细的制度规定。官位每升高一个品级,就能多让一名家族内的子弟当官,而且允许的亲戚职位也越来越高,七品官员只能让自己的一个儿子成为从九品的官员,而一品大员可以荫九人,远至堂孙。

宋代的时候,科举制度大大发展,但全国七成以上的官员依旧由荫补入仕。

从高俊和何志也两个现代人的角度理解,恩荫这种制度简直算得上是合法腐败。但是不得不承认,每一种制度都有其确立的历史背景,恩荫选出来的官员,也许能力尚不足够,但是政治上更加可靠,从小耳濡目染,对于行政也更加娴熟于心。

政治世家倒也不是完全不合理,总统的儿子当总统也未必是徇私舞弊,反倒是父亲从政,儿子经商则尤为可疑。

毕竟,官员的子弟更懂政治,这说得通。但要是说他们精通销售彩电,那可就是笑话了。

而高俊这套制度的特点在于,不再直接推举恩荫入官,而是让恩荫具有参与考试的资格。

以现在的教育制度,几乎每升学一级都要淘汰一大半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高俊重新成立了县学、州学,除去满足条件的英烈、贤达子女和极少部分在幼年时表现出极高天赋的神童生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是由官员推荐入学的,相比于普通学校的中学毕业生还要按照成绩排队来争取考试资格,所有的州学生和县学生都能参加科举。

高俊的这个荫也不再由血缘关系固定,而是官员自行写推荐信,喜欢举荐谁都可以。

“学”和“学校”产生了巨大的差别,前者是高峻的政治服务单位,是专门为了把江山交给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家伙们接手而成立的,要树立绝对的政治正确,灌输他们希望下一代举起的旗帜。

而学校则是面向全社会的公众单位,既是提供教育的场所,也是为精英人才加入政府而设立的选拔机制。

而最后一项是建册铨叙,就是由政府主导,建立全根据地的官员干部名册,按照功劳和资历排队升迁。

根据高俊的要求,将有吏政府主导建立全根据地的官员名册共分为三个,第一个是南院直接掌握的,现阶段有超过150个名字,都是根据地内最重要单位的负责人。而第二个则由吏政府下属办公室掌握,大约六百个名字,算是次一级的中层级干部,而剩下的人则编入第三个名册之中,他们以曾经的小吏为主。

尤其是不参加高等文官选拔考试的人,基本上都只能在名册中逐级排队升迁,所有的在册权贵在册官员都享有政府提供的统一标准的俸禄,并且根据职务获得津贴,以保证他们维持一个相对体面的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生活上的便利,作为受人尊敬的官员,除去能订阅等有敏感消息的特殊地貌之外,还可以让子女优先入学,在医院里也为他们预备了更好的病房,而且齐州有专供他们的特别商店。

对于现阶段已经成为官员,但是缺少相应教育,尤其是没有专业知识的人,吏政府主导进行专业知识培训,保证这些人可以完成各自的职责。第一本册子和第二本册子上,所有官员的任命都要经过三人团的批准,而第三本册子上的任命也应该让吏政府签字。

这本册子保存在利政府档案室里,是根据地组织生活的核心。

</br>

</br>

第十三章 学校(上)

“照这么说的话,教育确实是要缩减人数了?”

“不,不但不会缩减,还要扩招,小学中学要广泛的办起来,而且我们要改变学制,统一标准,让全根据地的读书人都加入到教育事业当中来。”高俊对元好问等人说:“现在咱们要做的是厚积薄发,今年肯定是出不去了,明年会发动一系列进攻,后年则要看情况,最迟到大后年,各面肯定要发动全面反攻。最好一次打到中都,控制整个燕山山脉。到那个时候咱们要增加多少地盘?新添多少兵马?其中又需要多少人才呢?别看咱们现在仅仅有山东一地,但是却要为收复全国而做准备。”

元好问心里想的是,就算收复了河北,也应该是朝廷委派官吏,似乎高俊不应该越俎代庖,但是这话说不出来。

在所有的人当中,赵汝凡是最清楚高俊的弦外之音的,但是他才不会把话挑明,只是在心里暗戳戳的激动。

以太平军现在的势头,谁说没有争雄于天下的能力,赵汝凡真觉得跟随高俊来到山东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策。

“前一段时间,广泉已经汇总了教师们的意见,因此我们应该重新编订学制,在普通学校的方面,应该支持社会大众参与教育,让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并立,我们主要是提供教师和学校的标准,并且严格进行检查。”

“全根据地要推行两年制义务教育,这一点,广泉,没说的,我们已经把根据地教育预算提高到了全部财政支出的4%,你必须办到。这一级的教育机构叫做学塾。”

“至于学塾如何开办,我看咱们就学老财和佃户之间的制度,既有咱们全部出资库拥教师的公立学塾,也可以接受别的方式,包括全私立,但是咱们的教育机构要经常检查。所有的学塾都应该用符合标准的教材,建立符合标准的学舍,并且至少有一名拥有教师资质的人。咱们以后每年都要设立考试,让人来考取教师资格,哦,对了,这种考试不必咱们亲自管,由现有教师成立教师协会就可以。”

高俊说的很快,白广泉勉勉强强才记下来,在过往的工作中,根据地的各项制度往往源于反复的讨论,像今天这样由高俊直接拿出一整套方案来,已经是许多年没有出现的事了。

“学塾这一级单位必须要普及,至少要避免根据地的孩子,不能就近入学,咱们山东又没有特别高险的居民点,这一项的难度其实不大,广泉你可要用心。”

“在这两年制义务教育以上,家有余财,人有余力的,可以考虑进学,再进一步叫做学馆,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初中,在三年之内,要做到每州有一个,至少三成以上的县也有,这一级的学校当然也可以私立,但是咱们的要求也更高,必须一切都符合标准,而且咱们要打造几个公立的样板学校,让天下人瞧瞧正规的学馆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高俊似乎有些兴奋,还掏出一张看样子是准备已久的草图:“你看,这里是教学堂,这里是宿舍区,这一大间屋子是食堂,后面是养猪的地方,这里有操场,可以进行体育运动,这里还有艺术堂,要配齐老师,每个学馆大致应该招收100名以上的学生……”

“更高一级的就是学厅了,就是现如今的高级中学。鲁州中学已经搬进了齐州,但是鲁州也不能没有这一级单位,咱们三年之内至少办三个,齐州、鲁州、青州各一个,甚至还有可能办得更多,不过应该是在陕西和辽东。”

“更高级别的单位现在没机会办,三年之后才会开始考虑,这一级预定的名称叫学宫。遥想当年,也是在咱们山东临淄有稷下学宫,邀请天下名师来此讲学,待遇非常丰厚。等到这一级,就不仅是教而育之的问题了,而是诸般名师在此研究,兼职教授最聪明的学生接班。”

在场的有些人想说什么,但是却被高俊打断了:“我知道,你们又要提专业学校的事情了。”

在场的人都略微一笑,确实,各系统最近一段时间都希望成立本系统的专业学校。

各系统成立之后,都普遍面临着本部门专业人才不足的问题,高俊又不是个好省心的人,提出的要求一项比一项困难,而在这个时候,原本由何志也创办的师范、内务、会计等学校源源不断的稳定输送可用之人,这启发了各系统的负责人。

何志也在原则上是同意兴办专业学校的,但是在具体的章程和规模上还略有迟疑,因此只是要求各部门先拿出详细方案来,从容探讨。而高俊则有自己的打算,不等这些人开口,就先把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知道各部门都想要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人,用着放心,但是都这么来,各系统各自为政,互相没有流通,这样绝对不行。有些单位确实需要专业人才,我也同意去兴办这一类专业学校,但是不会允许你们办很大的规模,也不能让你们从此就在自己系统内的学校解决新人手的问题——而且办学校的钱从你们各自系统的财政预算里面出。”

这下可确实让大家为难了。

“专业学校就设定为学馆和学厅两类,比起普通学校而言,级别略低,前面要加上专业两字。现在我允许兴办专业学校的部门是工政府、农政府、水利署、军器署,除此之外,绣工学校调归惠民署,会计学校调归户政府、内务学校里面,消防和公安调给兵政府和刑政府,递信调给将作署,法学调给司法院。”

仿佛是宣布什么重要决定一般,高俊踱步一圈,又继续说道:“但是师范学校暂时不调给文教署,还是由军民元帅府直接掌握。”

之后,高静又絮絮叨叨的谈了许多问题,包括军校生和普通学校生之间如何转换,学校的毕业考试和新学校的报名考试应该如何区分开,还有联合招生统一出卷的问题。

学塾、学馆还没有联合招生的必要,但是未来将兴办的三所学厅毫无疑问是应该统一出卷的,并且按照成绩统一排队,对于英烈子女、立有大功的人士、极度贫困地区、河北等敌占区流亡来的孩子以及在某些方面表现出卓远天赋的孩子可以酌情加分,具体标准由文教署出具。

</br>

</br>

第十四章 学校(下)

但是在女学的问题上,高俊还是选择了谨慎折中的态度,依旧是由全真教道观的寄读措施来暂时解决女性教育问题,政府提倡并且提供补贴,但并不强制。

赵汝凡等人都松了一口气,在听完高俊的一系列激进政策之后,终于有一项在他们接受范围之内的了。然而何志也却有些不屑的撇撇嘴,他知道,高俊真实的想法并不是调和持重,而是在根据地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女性教育这千年大计也得暂时让步,集中资源强调重点培育男性,以求快速富国强兵。

关于课本与教育的问题,高俊谈的非常多,在现阶段,根据地的教师主要来源分为两种,一个是师范学校的毕业生,另一个则是根据地内的读书人,只要通过了师范考试就能成为教师,但是按照高俊的计划,标准会一步步提高,也许在10年或者15年后,所有的教师都必须经过师范学校的系统培训才可以胜任。

同样,对于学校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现阶段,乡间的小地主把自家的院子腾出来,就足以成立一间学塾,让本乡的孩子们有学可上,能识字算数,但也许10年或者15年之后,至少要有完整的校舍和操场。

凡是学塾毕业生都可以报考吏员,而在学馆毕业的则可以参与地方性吏员选拔,只有读完学厅,并且成绩在前一半的人可以参与全国科举。

高俊并没有实行学田制度,恰恰相反,公立学校的土地和建筑都属于公有财产,而私立学校也限制其附属田地和作坊的规模,但依旧对他们蠲免税收,以示鼓励教育。

颜青敲门进来,给大家的杯子续上热茶,赵汝凡率先发问:“宣帅,这样办学校未免太花钱了,咱们根据地虽然现在初成规模,但底子还很薄,三年之内要建设这么多学校,恐怕有些难。”

“从周,不要小家子气。你想想,六年前我们转战运河那时候,寿张县接济了多少灾民,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人吧?那个时候咱们天天提心吊胆,到底还不是挺过来了,现在有六十万石米压仓,你们怎么还畏手畏脚的?”

“宣帅,这眼下的形势并不一样了,咱们让他们读了书,但是却无法有效改善生活的话,大家是要不满意的。前朝太宗皇帝曾说,书中自有千钟粟,要是咱们提供不了粟,反而会让民众对教育产生怀疑。要是毕业生的待遇不但不会提高,反而会逐渐下降,那么文教工作就很难展开,反过来,待遇要是一直提高的话,这样的上升是没有尽头的。”

赵汝凡把问题考虑的很全面,高俊对此表示肯定,何志也跟着说话了:“但是,从周,你也要想一想,我说过咱们不会屈于山东一地的,眼下两三年之内多培养一些人,是为了日后接收河北更顺利,你要是连这两三年都摆平不了,那咱们还是各回各家。至于毕业生待遇的问题,以后会逐步解决的,也许再过二三十年,全社会的普遍生活水准都能大为提高。”

赵汝凡对这个预言很是怀疑,这也是其他所有人的共同想法,其实高俊和何志也心里也没多大把握,如果全社会的教育水平都上升一大截,这样短时间的积极推进教育是否会真的带来一阵思潮,那不是能轻易判断的。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何志也苦笑着对高俊说:“这么来看,咱们可是已经把潘多拉魔盒打开了,大家受了教育,我看说不准有一天就把咱们俩吊死在路灯上了。”

“不破不立嘛,咱们是过来打倒别人的,也得做好有一天被打倒的准备,不过我并不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那说明我们的社会还没有进步,就在一阵混乱中垮塌了,至少咱们,咱们的子女,一直到咱们的孙辈,社会应该稳步向前生产力发展,出现一阵思潮,取得优异的国内外环境,然后再考虑政治上的进步问题。”高俊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眩晕,也许历史审判的绞索已经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一言一行都将决定这绞索的分量。

“这话说的对,咱们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何志也略微叹了口气:“我也曾听过一个说法:,现如今咱们坐在500强企业的办公室里面,每个周末都潇洒的去咖啡屋的同龄人,其实和他们坐在纺织厂机位前的父母属于同一阶层,只不过是近几十年的技术革命让他们产生了进步的错觉,但是经济一旦……”

“这个话题还是打住吧。”高俊赶紧打断何志也的话:“王浍先生一会也来,咱们探讨一下教材编写的问题。”

随着公共教育的发展、邸报事业的繁荣,越来越多的人在邸报上投稿,新鲜的想法层出不穷,根据地也需要尽可能的统一思想工作,而这首先要体现在教育上。

“在初等教育的时候应该将一些重要的原则落在学生们的思想当中,让他们保持理智、公正、仁爱、信义、节俭,要强调个人对于家庭社会乃至于整个天下的作用,强调个人的立身立命立德立言。”高俊对于这个问题考虑了很久:“要让我们的学生们热情于开明统治,努力为政治的改善采取行动。”

“重要的手段,同时也是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让我们的学生为这个国家的历史和版图感到骄傲,让古往今来那些伟大人物走进他们的心灵,让我们前仆后继的为民族的复兴而继续奋斗。”

“在初等教育阶段一定要摒弃任何宗教的影响,而且也不能专以经书禁锢学生,可以适当的减少与儒学有关的课程,甚至可以加上老庄申商的经典名篇,以资学生广为阅览。但是,从我个人来看,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还是要与理学相结合,所以在学厅阶段就应该设立专门研讨理学的课本,一定要有说服力,告诉大家我们为什么选择理学,理学的优势在哪里。”

高俊说了很多,但是王浍却一直一言不发,末了的时候却叹了口气:

“高郎君,老夫这辈子最看不透的人就是你,按理来说,做下如此大事业的人,不该像你这般固执偏拗,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何苦在教育上重起炉灶,完全不按照以前的方式来呢?”

“王浍先生,您可能不明白,但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也许直到咱们死的时候都不会看到这么做的优点,但这会让咱们的民族有所收益的。”高俊非常认真的对王慧说,而何志也也在旁边点点头。

没有任何探讨的余地了,新的教育大纲在十数天后出了草案,这是一份三年大纲,后面还跟着一份20年展望。

与此同时,高俊也拿出全部家财,资助了65位从河北流亡来的普通学生,并且设立了奖学金。

</br>

</br>

第十五章 商船(上)

高俊想要到房屋外面去,但是斡脱和四名卫士赶紧拦住了他:“郎君,不要出去危险。”

“怎么了?这风还能把我吹走不成,你们跟我一起走,咱们看看何先生现在怎么样。”高俊有些不以为然,话音刚落,只听“砰!”得一声。一根巨大的树干就砸到了窗棂上,窗户的木栏杆一下子被震得七扭八歪,强劲的风灌了进来,把整个屋子里的陈设吹了个七扭八歪。

“哎呀!”女主人用手按着布裙跑了进来,跟卫士们一起抢救被吹倒的油瓶,而男主人则把高俊拉到了里屋里面去。

这下高俊不敢逞英雄了,只能等待着台风结束。

五月末,一股强劲的台风从亚热带的大洋中形成,在到达胶东之前已经先后袭击了只有少部分汉族移民村落的琉球岛和繁华的明州庆元府,转而进入东海,然后在胶东半岛的密州登陆,滑过这一段之后,风势更为减弱,又进一步吹到了辽东半岛上的复州和刚刚成立的金州,造成了整个东京路的大规模降雨,最远处可达上京的胡里改路一带。

高俊和何志也困在密州的村落里面,他们并不了解整个台风的移动路径,但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在河北平原长大的高俊对台风没什么印象,近几年到河北的台风顶多是吹过来一点尾巴,所以他是抵达村子附近的时候才从村民的口中得知可能会有台风。

但是何志也就不一样了,早在前一天他就发觉了台风要来的预兆,因而和村民们一起加固了房屋,当他要赶过来通知高俊的时候,却被困到了相距不过一里的另一个村子里。

这个时候高俊是真心感觉到时代发展的可爱了,如果是21世纪的话,台风生成的时候就会有所预料,随即就能发出一系列预警,沿海渔民能够得到相应保障,即便是特大台风刮过,一般遇难人数也不会超过两位数。

然而现在的情况截然相反,密州沿海打鱼的渔民根本没有回来,高俊的卫士们已经几次看到女主人在房屋里偷偷啜泣了。

高俊和何志也都在胶东,但是目的并不一样,高俊是来检验民兵的,而何志也则在密州一带监督采石场开采岩石,并准备执行根据地的另一项重要决策:统一度量衡。

直到回到这个时代,高俊和何志也才发现,原来即便是最简单的度量衡其实也不统一,而且尺寸这类单位居然还有好几种。有丈量土地的量地尺,有征收布帛时的裁衣尺,还有营建房屋时的营造尺。

何志也倒是知道这些事,不过他记得金史说过,金代无论是丈量土地还是征收布帛,都统一采用营造尺。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各种尺子依旧共同使用,甚至女真人还有一种从契丹人那里学来的大尺,大约40~45厘米。

混乱的度量衡制度不但严重干扰生活,而且还为官吏贪墨大开方便之门。高俊和何志也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大斗进,小斗出”,因而也意识到统一度量衡的必要性。

何志也这次过来,就是要在菜菜市场打磨标准斤和标准尺——用铁的话非常容易氧化生锈,铅又不太容易获得,而这些金属物品热胀冷缩又非常厉害,因此先制作石制品,然后再酌情改进。

谁想到,偏偏遭遇了夏季的台风。

六月十三,风渐渐小了下来,何志也一行人来到了村庄中与高俊会面,看到被台风摧残后的满目疮痍,两个人也默然不语。

与此同时,在济南的赵汝凡和孔元政已经行动起来,向灾区输送救灾物资,并且适度的豁免税收,坐镇密州一带的楼升已经召集军队集结待命,准备弹压地方,维持灾区的正常秩序。

之后连续几天,海上陆陆续续传来不幸的消息,个别的幸存者回来了,家人喜出望外,然而更多的家庭失去了顶梁柱。

去年今年孔元政两次改革之后,根据地由轻徭薄赋逐渐转变为战时体制,农民的负担也在日益加重,现如今家里失去了一个壮劳力,就像是天塌了一样。

高俊固然难过,但也清楚这都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能够牢牢的握住资源,那就意味着妥协与退让,对蒙古人妥协和退让就等同于失败。

所以高俊虽然能够适度的减免受灾地区的税收以稳定社会,但终究不能给予他们更多的抚恤。

大约也就是灾情结束的四天之后,高俊等人听到来此地的小商贩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即墨县那边漂来了一艘奇怪的船,是被暴风吹来的,上面的人神神鬼鬼的,说的话也听不懂。

“被暴风吹来的!上面的人看上去就不是中国人!而且不说中国话!”高俊一下就总结出了重点:“志也,咱们赶快去即墨县!”

两个人留下了对密州的指示就赶紧出发了,事实上,即墨县发现这艘船之后,第一时间就给密州打了报告,然而消息从即墨到密州,再从密州到高俊他们所在的村子中间绕了一圈,反而落在了传言的后面,等信使气喘吁吁的赶到村子的时候,只看到了高俊给他的指示书信。

“不知道这批外国人是从哪里来的,是高丽人还是日本人?或者是琉球的呢?”高俊在马上反复思索,询问何志也:“现在日本和琉球都是什么时代?”

“日本应该处于镰仓时代,几十年前打完源平合战,平家已经基本覆灭,源赖朝已经建立了幕府。”何志也仔细算了算:“不过现在源氏幕府的权力应该已经被北条氏所摄取了,现如今日本的行政大权主要掌握在北条义时的手里,后鸟羽上皇也有很大的权力。”

高俊的日本史知识比较贫乏,只是大学的时候看过《平家物语》,再就是跟人吹牛的时候,提到过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几个人,对于之前之后的情况就丝毫不知了,此时他正在努力的想象日本现在的情况。

“至于琉球,尽管同样是东亚世界的重要国家,号称万国津梁,不过眼下才刚刚建国不久。根据记载来看,直到公元1187年,他们才刚刚建立第一个国家舜天王朝——不,这个国家不踢足球——而且这个王朝非常松散,只能算是个部落联盟,后来分裂成了三个主要国家,直到明代的时候,才由中山国统一,建立了琉球王国。”

“就一个冲绳岛,还能分出来这么多国家?”高俊忍不住有点怀疑。

“历史发展的必经阶段嘛,你看眼下的台湾岛,连部落联盟都还不存在呢,可能直到明朝末年的时候,才建立了松散的大肚王国,统治了台湾中部的一小片地区。”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带着随从急匆匆的向即墨那边赶去。

</br>

</br>

第一章 北?南?乱

大约是八月下旬的时候,高俊得知了一个让他十分惊讶,并且非常苦恼的消息:蒙古人在前线增加了兵力。

这消息并不来源于敌后的情报网络,而是直接从前线得来,新任的德州平原军节度使冯达在过去小半年里一直在与敌军对峙,并且双方频繁进行小规模的袭扰战,不能让对方安安心心的住着,从从容容的积攒军资。

就在数天前,冯达探听得知了蒙古人的一个屯粮点,因而率军闪电出击,可是却遭到了出乎意料的顽强抵抗,而在率军回撤的时候,敌军则出动数路人马,连续围追堵截,让太平军不大不小吃了个亏。

表面上来看,我只是一次出击作战的失败,但是冯达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几路敌军来得有些怪异,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敌军又增加了兵力。

又过了几天,快要到九月的时候,从中都那边也传来消息,经过仔细核对这段时间中都及河北各地方各城门车马出入的情况,高俊和太平军的各位军官们得出了结论:木华黎在德州前线起码增加了五千人的兵力。

而且,这可能还仅仅是大规模增兵的一个前奏,也许木华黎在获得整个中原的指挥权之后,最想要做的还是立刻消灭高俊。

这下高俊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在去年的战争当中,太平军已经损失惨重,实在是不堪再战。要是蒙古人再集中军力来玩命,那太平军就算是还能抵抗住一次,那也要被打个半死,基本上在两三年内都不可能再有任何举动。

而从另一方面看,这次进攻蒙古人无论是否损失惨重,高俊都不可能占到便宜:蒙古人损失不大,那他们随时又会来找高俊的麻烦;如果他们损失惨重,就会白白便宜了开封小朝廷。

九月份,眼看着收获季节接近,高俊心急如焚,毫无疑问,敌军肯定会在这个季节行动,阻止高俊完成秋收。

靠近北清河一带的田地不得不提前收获,高俊重新率领太平军主力向北岸靠拢,上万太平军将士集中在济南这里,随时准备增援河北战场。

此时,德州和博州方面的敌军确实动作频繁起来,屡屡派出斥候侦查太平军的驻防情况,而往来的车队船队也增加了频次,敌军军用物资的积攒很明显也加快了,甚至于我方派往德州城内的细作每天都能听到新的敌军番号。

九月三日,德州城内发生了一场火灾,规模不大,并没有影响蒙古人的战备。但是黄承旧利用这个机会,迎合木华黎的意思,提出了一个新的意见:在河北进行治安强化运动。

蒙古人宣称,为了让德州更加安全,消除火灾隐患,决定清理一下躲避在这里的流民。黄承旧带头高呼:德州是反攻山东的桥头堡,必须要保证德州城的繁荣稳定,必须提高人口档次,清理一些过于低端的东西,保障德州城内的秩序。

因此,没有德州户籍的人,以及缺少银钱,不能让蒙古人信任的十几个铁杆作保的人都不得不立刻离开德州,尤其是那些在德州城内临房居住的小商贩们,几乎是一夜之间都接到了退租通知。

两天后,在蒙古人的刀剑威逼之下,成千上万的汉民不得不离开城池。而口口声声表示只是为了消防的蒙古人迅速瓜分了他们的财产。

德州城的清理行动对高俊也有很大的影响,原本派往德州城内的细作也无法继续停留,只能无奈返回,对于敌军在德州接下来的举动,高俊一下子全然无法得知了,但毫无疑问,一定是敌军的新人马正在赶来。

“看样子老天也是放弃咱们了,现如今,蒙古人决定跟咱们死磕到底,那咱们只有与之应战,就算是咱们太平军遭受惨重伤亡,多少也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高俊惨然对何志也说:“看样子咱们又双叒叕要做最后一战的打算了。”

高俊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并没有把全山东的兵力集结到济南一带,而是让各地加强布防,还是准备节节抵抗,不过这次会不会像去年冬季那样极限反攻,那就说不准了。

正当高俊和他的军官们研究下一步的战术时,纥石烈志却突然造访。

“温敦郎君,你最近好发财!”纥石烈志的心情比高俊好的多,笑呵呵的大步走了进来,高俊正想着让纥石烈志配合自己这次防御,一下子被这句话问蒙了:“我发什么财了?”

“还瞒着我吗?别忘了,海州也算是我的辖地,你让江南的走私商船停在海州港内,难道我就不会知道吗?”纥石烈志大马金刀的往高俊旁边一坐,自己拿起茶壶倒水:“我虽然在徐州,但是海州那边的情况也不是不了解。郎君,我知道朝廷给你的军费不足,你难免要自己做点生意,其实也都没什么,挣钱嘛,不寒碜。但是你何必瞒着我,瞒着朝廷,这样一旦被发现了,反而不美。”

这下子高俊确实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

“我已经往开封写了劄子,就说是我打算与南宋的走私商人贸易,以我之余换我所需,温敦郎君,你也无需担心,这次这件事就由我担着,以后这种事情只要向朝廷奏报,主上贤明,不至于因此生隙。”

这下高俊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纥石烈志却很轻松,仿佛只是顺手帮了高俊一个忙一样:“要说起来,我也有事求温敦郎君,眼下淮河南岸不太平,据说前不久还发生了几次火并,我看要出事,说不准南家又要败盟。”

高俊惊讶的回过头:“难道南面也要出事了?那可就糟了,现如今,河北的木华黎正在调集兵力,我看他打算南下进攻山东,这次你过来,我还正想与你商量如何联合防御的事情。”

这下子原本气定神闲的纥石烈志也一下子变得惊讶起来:“好哇,我就知道他们会勾结到一起的,这群叛逆!”

“别着急,我看南北之敌不会勾结到一起,淮南的那个彭义斌与我早有相识,此人光明磊落,应该不会和黑鞑勾结,就算是他真发动了北伐,如果与蒙古人相遇,两军也必然交战。”

高俊正在做分析的时候,纥石烈志却摆了摆手:“郎君,这话要谨慎讲,彭义斌说到底也是个叛贼,你不必说他的好处。这样,我整顿兵马防御南边,郎君则防御北边,要是只有一方来攻,那自然好办,如果两面一起进攻,那咱们各打各的,一起向朝廷求援。”

事到如今,高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同意。

</br>

</br>

第二章 北?南?乱(下)

高俊又向纥石烈志问及淮北的民政情况,提到这个,纥石烈志对张亮赞不绝口。

“你也知道我平生最恨大头巾,但张先生确实出手不凡,把徐邳海三州的民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另外还能蓄养战马,放牧牛羊,使得民心安定。我本以为淮北穷困之至,不能养兵,但是在张先生的调理之下,每月可供我万石军粮,我也不用为军兵的粮饷发愁了。”纥石烈志哈哈大笑:“要是没有张先生,军兵还要去抢百姓的粮食,我也只能去打南家的秋风了。”

“咱们既然是国家军队,就应该有饿死不掳掠的精神,我也得劝你一句,以后千万不要轻易抢掠百姓,那样会让咱们民心尽失。”高俊忍不住劝导:“当年正是因为国家不顾山东百姓的死活,甚至大兴扩地之举,以至于百姓转眼间倾家荡产,资产尽输于军,其人安得不怨!”

“当年扩地的时候,确实走了一些弯路,但是国家也进行了反思,怎么能以这种理由就在关键时刻落井下石呢?”让高俊有点意外的是,纥石烈志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温敦郎君,就算是有冤屈,但叛逆终究是叛逆,害得咱们将大部分力量投入山东,以至于中都沦陷,九庙蒙尘。他们既然反叛了,那咱们还何必为他们想什么大道理,尤其是彭义斌这种死性不改的顽固匪类,这种人要怎么改变,只有死!你也要明白你的位置,你是打算替百姓说话,还是打算替朝廷说话?”

“朝廷和百姓本就应该一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能不察!”高俊的气性也上来了——我两万多人马抓在手里了,怎么还要说违心的话吗?

纥石烈志没想到高俊突然这么反驳,一瞬间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好像没错,但怎么对方说的这么有道理。

但是毕竟是在皇帝身边站过岗的人,纥石烈志迅速抛弃了胡思乱想,转过头来语重心长的对高俊说:“郎君,你可不要乱想,这话对我说就行了,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你也不必担心,国家还是在向好走的,今上贤明,断然不会让我等寒心。”

“朝廷还有他自己的问题,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些问题解决不了,是不会安宁,也无法驱除外敌的。”

严肃的来说,高俊一点都不讨厌纥石烈志,这个人非常好理解。他是个忠于金朝,忠于女真贵族利益的人,但是对于朝廷的乱象也有所知晓,并且感到不满。他的出身还是乡间小地主,世世代代为皇帝当兵的人,而他本人也曾经当过皇帝的侍卫,见过朝堂上的大场面。他有自己的道德准则,蔑视文人,并且对平民的利益不屑一顾,但也豪爽讲义气,对有能力的人推心置腹。他经常鲁莽冲动,在真实的历史中,因此葬送了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马,但是能与士卒同甘共苦。

双方的对话不欢而散,但是纥石烈志还不至于因为这件事而对高俊大加防备,没过几天,根据高俊的要求,淮北的牧场送来了400匹健壮的战马,以及同等数量的驮马。

目前,高俊的牧业分为军队的军马场和民用的典牧署,前者养马五千多匹,而后者现如今也有两千多匹马,以及上万头牛羊,驴子、骆驼近千。

负责军马场的老头叫蔑兀者,是阿里哲孛部人,但是和桑真并不同姓。据桑真所说,阿里哲孛部共有十个氏族,分别来自其中两个氏族的四个家族是有资格成为部落首领的,而桑真正处于其中,他本人又是全部落最英勇的勇士,自然是首领。

而这位灭武者则是部落里面的长者,而且很精通放牧,他也是这个部落的智囊,由于年龄很大,不能再上征伐,所以他负责带领不必上战场的阿里哲孛人,为高俊放牧牛马。

而目前负责典牧署的是孛涅察尔,从南宋回来之后,他就留在淮北,转而负责放牧牛羊——在经历几次战乱之后,全山东的牛马数量大幅度减少,因而高俊也要搞集中化的养殖,多路齐下,赶紧蓄养牛马。

这两个人的表态完全一致:今年对于畜牧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年,牛马数量能否成规模就要看今年的了,如果因为战争而提前召集牛马的话,那么会对根据地的战马选育和畜牧业造成严重影响,至少两三年内是弥补不过来的。

“这个也不能动,那个也不能动,你们人人都说自己重要,现在根据地都这么危险了,等到蒙古人杀过来,先把我砍了,然后再抢走你们的妻女,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把马牵出来,配上雕花的马鞍和镶金的辔头,给铁木真当坐骑了!”高俊令人意外的发了火。

两个人苦着脸出去,何志也很快就得知了这一情况,赶紧去找高俊。

“高俊,你这是何必呢?牛马养殖有自己的规律,人家就算心急,也没有办法给你变出成年的牛马来。”

高俊用手揉了揉脸:“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回头我会跟他们说的,唉,现在实在是心乱如麻。”

“你对蒙古人可能的进攻心里没有防备吗?”

“说实话,确实没有防备,在我看来,去年年末和今年年初的进攻应该是蒙古人的极限。你来看看这几个文件,其中有一些研究你也参与了,当时咱们发动了那么多分析,敌人在下半年根本不足以打一场大战,就算是他们真的要干,也一定会迅速激发其占领区的矛盾,造成内部的严重不稳。可现如今敌军的兵力已经压到家门了,可是内部不稳呢,根本不存在!”

何志也没有看这些文件,准确的说,其中大部分他早就已经看过了,也知道当初作出推论的理由,此时,他正式问高俊:“从现在来看,咱们当初的分析是不是出现了错误?”

“我认为没有什么错误。”高俊仔细想了想,是这么回答的。

“也就是说,按理来说,咱们根据地最优秀的人才集中在一起,按照科学方法分析出来的结果,其实在过程中无可指摘?”

“但是实际情形就摆在这里,敌军已经增兵了!”

“为什么不让子弹飞一会儿?”

</br>

</br>

第三章 判?决?待(上)

正当整个山东已经开始全面备战,民兵重新登记,准备保卫家乡的时候,却来了新的公文,下调了战备等级,除了应急值班的人之外,也不再重新收拢民兵。

百姓们自然欢呼雀跃,此时正值秋收的时候,今年收成不错,要是大家都跑去备战,谷子就要烂在地里面了。

但是地方的各级官吏以及太平军的各级军官都感到异常惊讶:从前不久发布的备战消息来看是,敌军很有可能在今年秋收季节再次发动进攻,但是现在却突然解除了备战命令,让已经集结起来的民夫们回家。这对于根据地的民生固然是大好事,但是前线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纷至沓来。

太平军高层则是另一番景象,他们已经得知了高俊的决心,但是因此也极为担心。在齐州的军民元帅府里面,会议已经连续开了几天,军政高干齐聚一堂,面前的茶杯已经几天没洗了,留下了一层厚厚的茶渍。

在过去几天内,他们重新梳理了原本作出判断的过程,最后的结论是:他们过往的推论没有明显的重大疏忽,按理来说,蒙古人不应该具备全力一击的力量。

“既然咱们已经是全根据地最富军事经验的人,在收集完我们能收集到的一切资料之后,共同得出了这个结论,那我们在此时不应该过多怀疑。”高俊已经连续两三天没合眼了,但是却目光炯炯:“我相信各位的判断能力,也许敌人会马上露出它们的马脚,我决定,不提高战备等级,等待敌军不攻自破!”

“这太冒险了,万一敌军真的攻打过来怎么办!”冯达是从前线被叫回来的。

“你营地里面住的是稻草,马厩里面养的是老鼠吗?”高俊略微往前倾了一些,做出说服的样子:“如果敌军进攻,那么就尽可能防御,拖得越久越好,我相信,他们到底还是会在内部出乱子的。木华黎想要把他的宝全部押上,那他就得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拎得起来。”

“郎君,我建议还是略微做一些防备为好。”孙庭眨着唯一一只眼睛:“俗话说,有备无患,一旦敌军真的倾尽全力,而且还维持了两三个月的攻击势头,那咱们岂不是要糟?”

“孙庭,你一会儿出门的时候记得拉着我的手。”

“啊?”

“万一出门的时候,刚好有一辆马车冲过来,把我撞死了怎么办?”

大家都低声笑起来,有些明白了高俊的意思。

“我得坦诚,咱们出门的时候被马车撞到是有可能的,但我们不会因此而让自己徒增麻烦,因为这并非不可预见的。同样,也许会有更糟糕的情形出现,但既然眼下我们根据合理的判断认为情况不至于变得更糟,所以只要留有一定的余量便可,不必过分提高战备,影响根据地今年的生产。现如今,在北清河以北还有三千军马,而所有的野战军都集中在齐州这里,这就够了。”

之后连续两三天,根据地各处的百姓都在欢天喜地的收割粮食,而在此时,蒙古人进攻的势头也越来越明显,他们开始频繁的袭击冯达的军营。

木华黎确实打算在秋收季节发动进攻,然而,此时河北地区太过于动荡,以至于他没能够及时的集结军队。

燕京地区这些日子一直处于人心惶惶之中,每天清晨,大街小巷都会魔术般的变出一系列的大小露布,全都是声称蒙古军队在前线打了败仗,还说铁木真已经率领军队西征,抛弃了他在中国的走狗打手们。

而清沧地区也好不到哪里去,赵永、田匡起义军已经在这里战斗了很久,而王福又从海上归来,好在李全也确实是个有勇有谋之辈,现在还处于相持阶段。

真定那边的情况要稍好一些,武仙被赶出了真定府,现如今已经躲入太行山中搞起了荒野求生。但是在这几个月的战争中真定一带的民户损失严重,现如今还正处于休养状态。

但即便如此,木华黎还是尽可能的抽调了各地的资源,尤其是在辽东方面,蒙古军在此处利用各方的矛盾收益颇多,先是和高丽联合起来大败契丹叛贼,前不久,蒲鲜万奴选择和蒙古人合作。在利涉县一带大败金军,现如今,大真已经包围了上京,而蒙古人则从辽东一带撤出,准备先展开在山东这面的战斗。

此时,虽然蒙古后方有一些不稳的迹象,但是整体而言情势尚好,这正是万中无一的好机会。木华黎正打算利用这个时机,在今年的秋收季节时给高俊送一份好礼。

而此时,高俊却抽出空来——新一批的骑兵,ケ已经从训练场结业,他们从胶东赶了过来,在齐州接受太平军首长们的检阅。

在一阵喝彩声中,骑兵们骑上健壮的骏马进行操练,他们以小队的形式快速通过检阅台前的冲锋路径,用战刀和马枪重击预设的草垛,用稻草捆绑的假人一个接着一个被砍倒在地,骑兵们的动作极快,高俊都有些看不清他们是怎么出刀的。

然而在人群中,高俊却没有看到他寄予厚望的陈琰,因而在心中暗自叹息,可能陈琰又一次退学了。

一直负责操练骑兵的李铭似乎看出了高俊的想法,向远处一指:“郎君,你看,那个人就是陈琰,她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完成了所有的科目,现如今成为了正式的马军。说句老实话,在此之前我都不大敢相信。”

高俊顺着李铭的目光看去,那个骑兵黑黑瘦瘦的,眼睛很有精神,脸上还露出些骄傲的神色,仔细一看,才从眉眼的轮廓当中认出来这是谁。

“你们这个骑兵训练场也是够折磨人的。”高俊很吃惊,陈琰完全变化了。

“她在训练的时候非常刻苦,而且,我听说了一件事……”

李铭对着高俊耳语几句,让后者吃惊不小:“这又是何必,就算是男兵也没有这么做的。”

“她说女子力气小,先天不够足,所以一定要靠勤奋弥补。你看看,这是多狠的下心,咱们没有理由不让她成为一名骑兵。”李铭叹了口气:“陈琰第一次报名骑兵学校的时候,教官是吉文胜。文胜告诉我说,他觉得陈琰不但有当骑兵的天赋,而且说不定能当上骑兵军官,那时我一点都不信,现在看来,也许文胜说的是真的。”

陈琰并不知道首长们在说什么,此时,她满心都是痛快与骄傲。返回营地之后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她整理好房屋,轻轻把自己的头盔摘下,原本柔顺的长发已经没有了,只剩下短短的发茬,之间还露出青白色的头皮。

</br>

</br>

第四章 判?决?待

九月初六,在德州的蒙军突然出击,袭击冯达的右翼营地,这次双方参与战斗的多达千人,激战近一昼夜方休。

也就在这一天,邸报用大篇幅报道了李冶的最新作品:《测圆海镜增补》,在这部书中,李冶开始尝试进军立体几何领域。高俊对这本书很推崇,并希望根据地能够在几年之内把数学水平拔高到希腊古典时代的水平。

在最近一段时间,高俊拉上何志也和根据地的数学家们一起探讨,试图建立一个公理化的数学世界。然而,高何两个人虽然经过了多年的数学教育,但对于数学证明的基本逻辑依旧是半通不通。

导致的结果是,虽然他们勉强捏合了一个能够解释的数学公理的基本概念,但是却漏洞百出,被后世的数学家们所摒弃。但这也有一个意外收获——上千年之后,中国的科学史专家们借此来证明,中国的数学理论并不是借鉴于古希腊,而是在中国土地上原生发展的。

九月初八,蒙古人已经开始全面发放士兵的粮秣,在博州的汉军也基本上点集完毕。

而这一天,何志也去前往东平,为根据地玻璃工厂的工人们颁发勋章和奖金,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根据地玻璃工厂一直是赚取外界粮食的重要现金牛。

尤其是前不久,一名玻璃工人在潜心研究了两年之后改善了工艺配方,生产出了更透明纯净的玻璃。让整个根据地都大为震惊,何志也给予其奖金足足有三千贯之多。

关于这笔奖金和至也已经设立了专门的名号:何志也奖金,专门颁发给对根据地有特殊贡献的人士,尤其是生产工艺的改进和优秀的大众文学作品——这两样东西现在在根据地奇缺。

奖金非常丰厚,在明年正式开始铸银币之后,奖金将设定为一等奖1000元,二等奖500元,三等奖200元。

这个叫胡客的工人一下子成了全根据地产业工人的偶像和榜样,在邸报上热热闹闹的宣传了两天,与此同时,他在玻璃工厂内也换到了一间新的住宅:从普通玻璃工人的大通铺换成了一个有床有桌子的单间,虽然依旧没有独立灶台,还要去大食堂吃饭,但是对于单身汉来说,已经是全根据地靠前的居住水平了。

除此之外,奖励还有50斤粟米、十斤猪肉和一个在齐州看军乐团表演的联票,不过据说后者被他偷偷卖去换钱了。

九月初九,蒙古人的先锋部队开始进攻在北清河以北的各堡垒,而冯达收缩兵力,力保河桥周边。

理论上来说,蒙古人的进攻已经开始了,但是高俊和何志也只是让郭延嗣营提高到最高战备等级,随时准备出战。而在齐州的其他各营依旧保持着原有水准,甚至于休假的军官都没有被召回,按照现在的状况,即便是下达命令,他们也必须经过长达24个时辰的准备才可以行军出击。

即便如此,军官们也都懂得此时已经到了万分紧张的关头,绝大部分人都很自觉的没有请假。就连日常轮班休假的军官在此时也都主动加班。但是由于相当一部分军官都到地方去协助考核官吏了,所以目前而言,太平军军官不足。

尽管表面上云淡风轻,高俊其实紧张的要死,而何志也同样面对着极大的精神压力。

此时,何志也的案前就放着提前收割的命令,只要他一签字,由门口的司吏带出去,在七天之内,全根据地的数十个县都将开始秋粮抢收运动。到那个时候,无论粮食长到哪个阶段,都要赶紧抢收,避免为蒙古人所有。

根据相关人员的统计,根据地大部分粮食还要10天到15天左右才能成熟,在粮食作物收割前的这一个月是关系粮食产量最重要的一个月,也就是在这期间,粮食会长的颗粒饱满。如果提前抢收的话,全根据地大概会损失300万石左右的粮食。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官吏考核的公文,秋冬季水利备战的先期筹备工作,根据地邮政机构的第一轮投放,只要高俊和何志也宣布进行战备,这些正进行到最关键时刻的工作都会前功尽弃,只能等明年从头再来。

然而这些是最快办完的也要六七天,最晚的还要等一个月以后,而眼下战斗刚刚进行了两天,冯达就派人来求支援了。

高俊是了解冯达的,如果连他都叫苦,那就说明前线真的很危险。

文武官佐前来拜访两人几乎踏破了门槛,但是高何二人口径统一:等下去,我们所预判的变化一定会到来的。

这段时间,两人尽可能的结合所得到的情报,将蒙古人在河北的剩余军事力量从头到尾仔细分析,毫无疑问,现阶段,木华黎通过一系列大胆的调动,让河北的双方力量结成了平衡,但也是个脆弱的平衡。

“算来算去,就是少了一个营的兵力!”两个人眼睛血红,现如今,河北正处于脆弱的平衡当中。只要河北的各路起义军增加一个营的兵力,就能引起对方的总崩盘,但是这个兵力就是找不到!

秋季的夜晚到处都是蚊虫,但是高俊却一点不在意,披着衣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何志也从屋里面出来,长长叹了口气。

“要不然,还是宣布战备吧。”高俊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进行战备,就意味着两个人放弃了今年大部分运营成果,等于在忙到底之后,将上半年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也就等于原本拟定的后年发动大规模北伐的计划又要推迟一年以上。

何志也把几道命令全部拿出来,高俊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慢慢的磨了磨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何志也接过笔来,这几份文件只要两个人都签字,就可以生效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让两个正在做艰难决定的人一下子站起身来,让他们进来,小院的门一下子被猛的推开,斡脱和小双前后跑了进来,递来了从徐州那边发过来的信。

斡脱拿着信,直接塞到了高俊手里,高俊赶紧撕开封条,这是纥石烈志寄来的,而且是十万火急。

“怎么样?发生了什么情况?”何志也看不到信,只能干着急。

高俊没有立刻答话,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难形容。

“彭义斌北上了,但目标不是咱们。”

</br>

</br>

第五章 劝?恨?归(上)

在鲁南苏北交界的沂山余脉那里,彭义斌的六万大军分成四路纵队,从纥石烈志的控制区进入到高俊的控制区。

在此之前,纥石烈志试图袭击他们,但是兵力太少无法奏效,可是高俊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所有的将士都捏了一把冷汗。好在鲁南是大部分红袄军的家乡,就算是死在这里,好歹也是回家了。

相比于过去一年所遭受的屈辱,如今能够死在家乡,似乎也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

在贞祐年间的战争结束后不久,南宋又犯起了老毛病,对于目前独掌淮东的彭义斌分外猜忌。宋廷转而任命刘琸为淮东制置使,宋钧担任总领使,两个人联起手来对彭义斌的人马加以限制。

先是宋钧声称彭义斌侵吞民田,经过几轮筛查之后,把彭义斌的屯田缩减到只有四千多亩。随后,刘琸又对彭义斌的人马进行筛选,并且将部分原本并不属于彭义斌的军马重新调出,各立山头,一下子大大削弱了彭义斌的实力。

对于这些举动,彭义斌心知肚明,也感到十分焦急,趁着临安清算史弥远的罪责,给岳飞平反,再次将秦桧打成奸臣的时机,连续三次上疏陈述淮北局势。

彭义斌认为如果想要北伐,就应该将军队集中在两淮、京湖、四川三个战场,最好各自都能布置一支强有力的军队。

彭义斌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普通的农民领袖了,这段时间,他看了不少国朝史书,甚至高俊写的那几本也在阅读之列。所以这次他不再凭一腔热血,而是仔细分析了南宋军力的构成。指出国朝将兵马分为十路是防御型的分兵,如果要做北伐的准备,最好只集中到四、五路。

彭义斌说的完全没有错,但这使得朝廷上下对他更加猜忌,在他们看来,彭义斌这是要揽权了。

因此,两个月后,朝廷又给了刘琸一万人的兵力,使其能够与彭义斌相抗衡。随后,刘琸开始频繁拉拢其他忠义军将领,使之与彭义斌离心离德,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同属南路红袄军的夏全。

八月初,趁着彭义斌离开楚州,巡视西面各地的时候,刘琸指使夏全趁机突袭楚州,消灭彭义斌的军马,但是留守的张林、聂敢等人拼死相抗,夏全无法进入,一气之下杀了还在城外的忠义军家属三千多人。

夏全这一举动只会大大的激怒彭义斌,眼看着楚州无法攻下,与夏全一道进攻楚州的其他忠义军将领又起了别的心思。范成进决定反正,再次与彭义斌联手,因而在当夜突袭了夏全的军营,一战而杀夏全。

而此时,驻扎在涟水的王义深得知了楚州军变的消息,大为吃惊,立刻率军赶来,准备择机加入一方。看到夏全已经被杀,于是和范成进联手,一起消灭了夏全剩余的均码,并收编了残兵。

事已至此,两个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而杀向南面,刘琸大吃一惊,只身逃离,朝廷刚刚给他补充的一万军马也落到了范成进和王义深的手中。

眼下这么多兵马在手,两人却又起了别样心思,当彭义斌得知楚州发生兵变,率领亲信赶回来的时候,他们却率军拦截彭义斌,要求与其签订三方盟约,大家各掌握一军,共同排斥朝廷的干预。

彭义斌坚持要与朝廷沟通,因而主张派出使者向朝廷申明利害,

范成进发觉彭义斌在内心中依旧尊重朝廷,就算与他签订三方协定,恐怕日后朝廷为难自己的时候,彭义斌也帮不上大忙,因而决定抢先下手,率军偷袭彭义斌。但是彭义斌经略淮南也有一段时间了,深得军民爱戴,范成进的部下都不愿意随主帅行动,士卒半途溃散,无可奈何之下,范成进率领数百亲信,偷偷渡淮,投奔蒙古纲去了。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范成进兵败之后,王义深最终还是选择和彭义斌进行盟誓,两个人各掌握淮东一部,共同尊奉朝廷。但是如果朝廷再无故刁难一方,另一方则有义务支援。

忠义军程福曾经与夏全一道进攻楚州,虽然随后又跟随范成进反正,但是曾在楚州城外烧杀,生怕引起彭义斌等人的不满。听闻彭、王签订协定之后大惊,偷偷派人与已经逃到扬州的刘琸联系,得到其保证之后,率军突袭涟水县,杀了王义深的家人,并据此地接受朝廷淮东安抚使的称号,阻击王义深。

彭义斌闻讯之后,遵守了协定,将官军阻挡在高邮长达六天,苦劝朝廷,千万不要听从小人挑拨。事实上,宋军本身就不愿意出力,愿意看到王义深和程福自相残杀。趁着这个机会,王义深攻破涟水,寸磔程福。

事已至此,刘琸声称楚州兵变,彭义斌不能约束,停止了对江北输送粮草,封锁江面。王义深勃然大怒,率军南下,击溃了淮东各路宋军,兵锋直指扬州。

但王义深毕竟是骤然成了红袄军重要首领,根基不稳,诸将对其多有不服,以至于毫无进展。而此时,还留在楚州一带的阎通、彭杔、邢德三人偷偷商量,认为宋廷不发钱粮乃是王义深谋叛所致,因而一同袭击王义深军后方,杀留守王显忠、杨德广,王义深军马大溃,本人逃往淮北投金。

然而,三人自以为有功,对待朝廷前来招抚的使者有些不恭敬,看到这三人骄横难制,朝廷决定将已经调走的红袄军老将季先放回来。

果不其然,季先刚刚回来,三个人之间就屡生间隙。得知季先有意偏袒邢德之后,彭杔连夜率军突袭,将季先和邢德一并杀死。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各路忠义军纷纷起兵,声称讨贼,杀死彭杔,但随即又互相攻伐,迄无宁日。

面对这般乱象,彭义斌无奈之下决定率军东进,毕竟是淮南红袄军公认的主心骨,各路叛军虽然想抵抗两下,无奈士卒纷纷拜服,淮东忠义军诸位将领只能暂时放下的争端,商议如何面对彭义斌。

葛平等人商议了一下,认为此次的首恶还是阎通等三人,现在另外两人已死,只剩下一个阎通。商量已定,几人趁夜发难,直接杀掉了阎通,取其首级送往彭义斌那里。

彭义斌因而会盟诸位忠义军首领,为其排解矛盾,各部发誓不再互相讨伐,持续了二十余日的楚州之变才终于结束。

看着楚州城外的满目疮痍,彭义斌不由得痛哭失声。在不到一个月的楚州之乱当中,夏全、程福、王显忠、杨德广、季先、邢德、彭杔、阎通等人先后被杀,范成进、王义深投靠金人,忠义军死者数以万计,在淮南原有的屯田全部毁坏,很多囤粮的仓库也被焚烧殆尽,实力一蹶不振。

</br>

</br>

第六章 劝?恨?归(下)

朝廷也被楚州之变的后果吓了一跳,淮南绝大部分宋军早就被高俊收拾了,剩下的人也被王义深打了个七七八八。毫无疑问,彭义斌这时候要是扯旗造反,打到江边也只能是个前奏,说不准,还真能让他拿下临安。

薛极等人对驻扎在临安的三衙战斗力十分有ac数,在这种时刻万万不可刺激彭义斌,他立刻面见赵扩,主张派遣当年朝红袄军时的主要人物之一,原楚州知州应纯之前往淮南,去劝说彭义斌,至少要先将此人稳住。

朝堂之上的人也纷纷附和,赵括作出了惊人的决定,赐给彭义斌极为丰厚的赏赐:赐金银彩缎若干,御马监龙马,御药院生药,法物库旗帜鼓吹,少妇监七彩玉璎珞等。对淮南忠义军则给予充足的粮草军器,普降奖赏。

与此同时,宋廷给彭义斌全面放权,让他主持淮南军民事,提点淮南商税,而宋军退出扬州以外的所有淮南城镇,弃淮守江,视楚州为羁縻。

然而,应纯之到扬州的时候病情日重,不能行船,朝廷上下又惊又急,但又无法催促,更找不到第二个人敢去彭义斌那里——这次朝廷把彭义斌坑的这么惨,这人又是个山东老农,肯定不讲道理,要是把他惹恼了,还说不准要对我等公卿大夫用什么刑呢。网电脑端: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真州当地的乡绅黄之孝,此人倒也是个读书清流,但是从未做官。据他所说,他乃是前任淮东运判,现任广南西路茶马司同提举费培的好友。当年也曾与彭义斌有旧,愿意替朝廷分忧,前去劝说彭义斌。

既然有不怕死的傻鸟愿意出头,临安上下当然松了一口气,黄之孝得知朝廷对彭义斌的处置之后,也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会闹的孩子有奶吃,现如今制约人不得,又想用高官厚禄笼络之,也就是彭义斌素怀忠义,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然而,彭义斌的反应还是出乎黄之孝的预料。

“臣,不敢奉诏!”彭义斌听完诏书之后,深深伏地不起。

“抚帅因着为何不奉诏?”黄之孝大吃一惊。

“如果奉召,必为乱臣贼子。”彭义斌大为悲怮,而黄智孝也暗自叹气,知道彭义斌说的很对,这种诏书一旦接了,在满朝文武眼里,就是个乱臣贼子。

“抚帅不必担心,我知道抚帅一向心怀忠义,朝廷也必然会知道抚帅忠心可鉴的。”黄之孝想要安慰,但是站起来的彭义斌却换了种表情,让他一下子不寒而栗。

“在我南归赤土之后,才知道原来在我大宋有两种乱臣贼子,一种是像李全那样真正的乱臣贼子,朝廷会给他们封官赏爵,大加安抚,有求必应。而另一种乱臣贼子是假的乱臣贼子,就好比鄂王那样,会被朝廷直接以谋叛的罪名杀掉。

朝廷为什么要杀岳飞?因为朝廷怀疑他是乱臣贼子,那为什么不杀李全呢?因为李全真的是乱臣贼子。

梨虽无主,我心有主,所以我不能当一个真正的乱臣贼子,这诏书,我断然不能接。”

“抚帅,抚帅可不能这么说……”

“黄先生无需劝我,此事前后我已经想通了,你放心,彭某绝对不会危害朝廷的。我已经决心率军渡淮,北伐中原。”

黄之孝瞪圆了眼睛,但是彭义斌决心已定,礼貌的请黄之孝先去歇息,过几日就回临安。

九月初三,彭义斌将南宋朝廷赐予自己的官印悬在楚州安抚使司衙门的大堂上,率领忠义军军兵及其家属七万余人,在一夜之间渡过淮河,北回中原。

当黄之孝回到临安的时候,受到的是极为热烈的招待,这次他出使淮南,在大家看来,一定是遇到过许多危险。因此黄之孝已经被江南士林接纳,成为了江南士族的主要人物之一了。

就连参政徐应龙都亲自接见了黄之孝,并且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看到黄之孝情绪不高,急忙勉励他:“彭义斌毕竟边帅难治,此番他率军离开,倒也减少了淮南的变数。北伐无论得胜还是败归,也都算不上要紧事,如今淮南空虚,朝廷正欲在此屯田养兵,准备收回故土。金人日渐疲弱,咱们收复故都,一雪前耻的机会也要来了。”

“大参,愚夫是真州人,对于这种事见得多了。当年韩太师北伐,兵马未出,楚州一带的良田已经变成韩家的了。现如今,江南士林和三衙将帅恐怕已经划分好了淮南的地盘,这军屯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大参也不知道吗?”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徐应龙沉默了一会儿:“固然是有一些人在淮南屯田上上下其手,但大体来讲,屯田主要还是用于养军。此番朝廷是真有了北伐的决心,不知道贤弟是否愿意为此效力呢?”

黄之孝笑了,但是笑的却有些惨然:“大参谬爱,但是愚老不过是一介穷酸,难以为朝廷做事了。”

徐应龙知道他的心思,因而也没有强求,两人又谈了几句话,黄之孝便起身告辞。

站在街上,看着临安的山外青山,听着远处的丝竹雅音,香风阵阵,黄之孝长叹一声:“这半壁江山……也不远了。”

此时,彭义斌并不知道江南发生的这些掌故,他惊讶的看到,招待他们这些漂泊已久的山东儿郎的,并不是太平军的刀枪剑戟,而是各级机关组织的大量犒赏,甚至还有酒肉。

当地甚至还派出了向导,一开始,军中有些人认为,太平军这些地方是望风而降了。但是当他们试图接过权力时,这些根据地机关的工作人员则既礼貌,但又有礼有节的拒绝:这些招待是高俊下令组织的,他们是在欢迎友军,但不是投降。

回到故乡,却又被另一群人如此热烈的招待,忠义军将士们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这是他们生育成长的故乡,每一道山川,每一道河流都印在心田的最深处。现如今,山川地貌并没有改变,但是却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故乡,那个被阴云笼罩着的山东,在铁蹄蹂躏踩碎的血肉,嘶哑着哭泣的儿童,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可现如今,这些从山东走出的英勇战士回到故乡的时候,却发觉他们已经变成了客人,似乎当地人都不记得他们是谁了。

一切都恍如隔世。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七章 故?新?追(上)

高地上,彭义斌驻马远望,远处的田地都已经成熟,沉甸甸的谷穗随风起伏,形成一片又一片的波浪。田里面忙活的农人远远看去也就像芝麻一样大小,在时起时伏的田地里若隐若现,一头健壮的骡子拉着大车从田间阡陌中经过,几个孩子趴在车厢里的稻草上,他们的笑声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也隐隐可闻。

一列列忠义军军兵的行军队伍从田间小路上穿过,尽管时隔几年,但彭义斌的手下们依旧保持了当年的作风:绝不践伤庄稼,绝不骚扰百姓。

聂敢等人策马也上了山,沉默的跟在彭义斌后面,这几年山东的变化太大了,简直不像是当年那片被蹂躏的土地,这让所有的忠义军将士们都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远处,彭义斌看到一人身穿黑衣,骑着骏马飞驰而来,似乎就是往自己这边。他有些好奇的仔细观望,果不其然,那人就是往这里来的,身穿黑色袨服,年不过三十,不是高俊还能是谁!

“彭兄!”隔着老远,高俊就喊起来,挥着手中的马鞭。

“高郎君!”没想到高俊会亲自过来迎接自己,彭义斌又惊又喜,策马向前,与高俊答话:“此番要多谢你殷勤招待。”

“不说这个了,彭兄,你先给我解释明白,你说要北伐,这是要伐谁,伐哪里?”

“放心,高郎君,我无意与你为难,你看,我军的前锋大旗上写的是收复河北,这次但求郎君能够借道,让我经由山东前往河北。”

“我就知道!”让彭义斌惊讶的是,高俊狠狠的把马鞭往地上一扔:“彭兄,你可别犯糊涂,没人比我更了解黑鞑。他们骑兵众多,来去如风,命令严酷,进退有序,可不是咱们能轻易对付的,河北平原无险可守,你这五七万人过去,怕是也难应付!”

“高郎君,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是我决心已定。”彭义斌垂下眼睑,深深叹了口气:“不怕高郎君笑话,我本以为回到大宋之后,就可以立下功业。但现如今才发觉,留在淮南也无作为,这才将几万忠义军兄弟都带出来,不再内耗,讨伐贼寇!”

“彭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要着急嘛,你听我说,要不然,你就留在山东,咱们哥俩合兵一处,然后慢慢的发展,先积累军资,再考虑如何克复中原,这样不是更好吗?”高俊紧张的攥住了彭义斌的辔头:“彭兄,高某用脑袋担保,绝对不会有人为难鹏兄,彭兄就留在山东。咱们之间不说虚伪的客套话,你当我的副手,我给你的军马全部整编,合格的一个都不落下,也不往你的队伍里掺沙子,怎么样?”

彭义斌摇摇头,把高俊的手掰开:“高郎君,我相信你的话是真心实意,但是我也不连累你。你能借道给我,已经是冒了天大的干系,我怎么还能留在你这里。我知道,你为女真皇帝效力,也并非出自真心实意。现如今看到山东已经成了这副景象,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郎君,现如今我是失意之人,但多少还是要脸面的。”

高俊急得满头冒汗,抓着彭义斌的缰绳就不松手:“老彭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给兄弟讲情面了?你知道,你要是去了河北,我肯定舍不得让你就这么孤军奋战,肯定得从后方给你输送给养是不是?肯定还要派军北伐,配合你是不是?你就这么要挟我,逼着我把好不容易带上的公爵官帽给掀了是不是?你就是看我给女真朝廷效力不顺眼,故意用这招逼我放弃官位是不是?老彭你太不给人面子了,太不讲兄弟义气了……”

彭义斌打断了高俊语无伦次的话:“高郎君,我何尝不知道这次北伐是九死一生呢?但是有些事情,只要还心怀正义,只要还热血未平,就应该努力去做,我且问问高郎君,你当年在运河上转战千里,冒着严寒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骑兵的时候,想过一旦失败会怎么样吗?”

高俊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到最后,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无论怎么样,你这样去北伐也实在是太冒险了。彭兄,就当是我求你了,你留在山东,哪怕就呆十天半个月呢。”

“一山不容二虎,我留在山东,高郎君还能睡得踏实吗?”彭义斌哈哈一笑:“山东河北的形势,我也不是不了解,蒙古人将你视为仇敌,三番五次前来进攻,这次又集结了上万兵力,我没说错吧?”

“这个……”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既然迟早要北伐,倒不如我先在河北闹上一闹,也算是为你探探路,无论成败,都不算做无用功。如果侥幸在河北站稳脚跟,你我联手,则中原可定。倘若我不幸败北,但终究也是在河北搅乱了蒙古人的部署。”

“彭兄,我可不能让你去送死。”

“你也不必太悲观,这次北伐我多少也有些准备,太行山的武仙,我早已和他有过联系,虽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赶出了真定府,但终究实力尚在,他会在河北响应我的。”

高俊点点头,武仙算是个奸猾的地头蛇,但确实有些本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与我暗中联络,准备响应北伐了,此人是严实。”

“什么!”高俊大吃一惊,这下子可不是抓住缰绳了,而是直接拉住彭义斌的手:“你糊涂!这个严实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绝对不可信他,要是让他把守你的后路,那可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彭义斌被高俊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回答说:“也不该如此说,严实给蒙古人卖命,受的损失很大,但却没有补充,心中怨气甚盛。再加上蒙古攻势受挫,他想要反正也不是不能理解。人质早就交到我这里来了,你放心,我也不会死死的拴在他这一条线上。”

高俊低下头,沉沉的叹了口气:“彭兄,我是劝不住你,但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句,万万不可信任严实此人。此番北伐,不要出击过远,一旦有情况,我还可以想办法关照一下。”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彭义斌也动了感情,拱手对高俊说:“多谢高郎君的一番劝诫,我也有一言劝郎君:郎君在山东的一切布置到底是什么意思,旁人也许还看不明白,但我等是‘反贼’,当然很清楚。但我必须得说,我是亲眼见着杨安儿、郝定、郝仪三个人强称天命,最后身死族灭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郎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八章 故?新?追(下)

李泽所率领的步兵队是最早进入济南的忠义军,现如今,李泽也已经是彭义斌手下的得力干将,麾下有两三千步卒。

他们还穿着红袄军赭红色的夹袄,披着亮闪闪的铁甲披膊,手上拿的也是南宋军器监制作的精良武器,迈着雄壮的步伐,昂首阔步的进入济南。

在济南,他们享受到了意想不到的热烈欢迎,市民们在根据地机关的组织下在大道两旁夹道欢呼,欢迎红袄军将士们回到山东。

这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看上去仿佛就像是羞辱,李泽也注意到许多士兵情绪低沉。根本不用去问原因,因为李泽自己的心情也不大好。

想当年,红袄军将士们是因为日子完全过不下去了,怀着对压迫者的刻骨仇恨发动的起义,一度席卷山东各州县。所到之处,他们尽杀女真官吏,清退农田,开放粮仓,吸引群众,一个梦想中的新世界似乎近在眼前,那是一个没有可恨的剥削者的世界。

然而,孱弱的女真军户好对付,但驸马安贞所率领的金军大军却似乎势不可挡;分发粮食,清退田产容易,但是却始终不能像高俊那样重新恢复地方的生产;甚至就连他们无比忠诚,热爱,崇拜,魂牵梦萦的南宋王朝,也一次又一次的把他们的脸狠狠的踩在地上。

阔别山东三四年了,这次回来,他们却惊讶的看到,在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山东的情形却似乎变好了一些。原本极度尖锐的仇恨似乎已经消弭,贫困的村庄重新焕发生机,田产已经重新分配,军户组织不复存在——但是女真人却没有被杀光,在济南的街上还可以看到,而汉人和女真人的关系好像也缓和了许多。

山东的商业和手工业似乎也完全恢复了,济南街上商铺林立,而且大多买卖兴隆,新兴的城市工人热衷于消耗酒精饮料,行商们则集中在专诸巷那边,那是一处手工品批发市场,可以在这里低价买到其他地方不容易见到的小商品,然后到各州去贩卖。

济南的官吏众多,但并不惹人讨厌,这些人很公平和气,与以往的金朝官吏也大大不同。

忠义军将士们虽然沉默无语,但所有人的内心都在激烈的波动着,当初,大家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才选择了扯旗造反,而高俊也毫无疑问是他们的敌人。

现如今,颠沛流离的红袄军变成了忠义军,像丧家之犬一样从淮南离开,可故乡却在没有他们努力的情况下,反而变得更加富裕了。在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的时候,忠义军完全没有参与进来,难怪乎他们现在走在这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时,却感觉自己是客人。

不光是忠义军将士们在想这个问题,高何二人也对这个问题进行了长久的探索,就在他们得知忠义军北上之后,何志也留在齐州,组织了一场在邸报上的大辩论:红袄军对于山东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当年在登州城外,高俊主持探讨法律能否深入家庭,是开辟时期的第一次大朝辩的话,那么这次在邸报上的争论则是第二次。

两天时间内,邸报刊登了整整七篇内容观点完全不一致的文章,有的署名,有的没有署名,从各个方面探讨了红袄军的意义。网电脑端:

有五篇文章认为红袄军是反贼,但其中三篇持以温和同情的态度,认为红袄军虽然造反,其情可悯,如果能够将之收容,也能够对根据地的事业有益。

还有一篇对红袄军持激烈的批判态度,称这帮人是乱臣贼子,但是这样的文章人们已经不感兴趣了,全山东的人都不说,但是在心里面都知道,红袄军是在野的反贼,而高俊是在朝的反贼。

更何况,军中本身就有很多红袄军出身的人,尽管已经改弦更张,但他们对于自己当年的热情理想却没有全盘推倒。

第五篇文章则非常有意思,是新任的阳谷县县令写的,此人名叫马蔚礼,据他所说,红袄军的目标远大充分,而且有很大的几率成功。所以,作为山东的统治者,应该无条件的将其批倒批臭,也包括用手段将之污蔑到底,不过要做得不显山露水,不能让人怀疑察觉。

何志也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他给何志也写过不少秘密策略,总而言之,都极度的“实用主义”。不过很显然,敢把自己心里话透露出来的马蔚礼对自己的理论应该不是十分相信,否则的话,他不应该发表这篇文章。

而另外两篇则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红袄军进行了一定的肯定。网手机端:https://

其中一篇注重于红袄军出现对于地方女真军户的瓦解,认为正是因为强大的红袄军运动才使得腐朽的女真军户制度彻底瓦解。由此,根据地才可以轻装上阵,从这一点上红袄军是有功劳的,而且许多红袄军成员也加入了新兴的太平军,并且在抵抗外侮的战斗中屡立殊勋。

毕竟还要顾及朝廷的颜面,文章也没有为红袄军正式正名,只是委婉地声称,红袄军也是一群有公理正义的好人,只是一时受了蒙骗,才起兵造反而已。

最后一篇文章则写得特别直白,这篇文章没有署名,从头到尾历数了红袄军的历史,认为红袄军起义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必然产生的结果。尽管一部分起义领袖腐化变质,甚至在基业未定的时候称帝称王,追求享受,但也有很多起义领袖全心全意的为人民伸张正义,他们的行动普遍唤起了民众的忧患意识,为根据地后来能够成功的组织群众抵御外敌打下了基础。

连续两天刊登七篇这么刺激的文章,在全根据地范围内引起了天然大波,更多的相关文章从各地纷至杳来,大部分对红袄军还是持批判态度,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文字拙劣,语调粗俗,却情感朴实的信件,对红袄军过往的战斗历程提出肯定。

当李泽率领步兵队进入齐州的时候,何志也正召集根据地的主要文武干部以及知名的地方头面人物,正在进行开创史上第二次大朝辩。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九章 贺?祝?傲(上)

按照预定的进军路线,彭义斌进入齐州还有两天的时间,在这两天之内,大会必须有一个结果。

绝大部分人认为,根据地和太平军的建立基础就是当年高俊和何志也保境安民,抵御红贼,正所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绝对不可以对红袄军有丝毫的承认。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但也有一些人认为,相当数量的红袄军已经加入了太平军,而且太平军的很多行动都是与红袄军的政策一脉相承的,因此可以采取怀柔手段,承认红袄军在有些事上是正确的。

极少数人更加激进,认为红袄军的行为合情合理,朝廷在这件事上应该反思,高郎君是为山东百姓请命,跟红袄军才是一伙的,不应该为朝廷说话。

各方面的意见都很不统一,虽然组织者有预谋的领导,但不少人始终坚持认为,对红袄军的承认会损害根据地的根本信条,而且还会造成朝廷的极具反感,为反贼张目,就等于是造反,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任何探讨的余地。

但根据地毕竟已经具备了充分的独立性,很多人并不在乎是不是真的反了开封朝廷,他们只从对错来考虑。尤其是那些从红袄军投靠过来的军官,在隐隐的憧憬当中,他们也希望太平军能够承认红袄军,这对他们自己也是一种宽慰。

最后,真正主导的还是何志也,他才能说出最重要的观点:

当天晚上,济南城为刚刚到达的忠义军举办了盛大的晚会,在济南郊外游人如织,军兵们欢聚一堂。蕲州为忠义军军兵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同样,忠义军们邀请驻地附近的太平军一同联欢,并且开放军营,允许市民进入参观。

在宴会中,忠义军军兵们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们本来是下位者眼里的救星,上位者眼中的贼寇,可是现如今,无论是百工杂伎,还是公子仕女,都对他们笑脸相迎,但是却仿佛拒之千里之外,让他们感到无比温暖,但又意识到自己是客人。

李泽很想见一见旧日的朋友,尤其是路哲。然而,他被告知路哲恐怕很难过来与他见面了,他因为犯下罪行,已经被革除军职,剥夺了在公共场合穿军装以及领取养老金的权利。

但是在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名太平军军官过来找李泽,说有另外一位熟人可以过来叙旧。

此时,宴会正进行到**时分,城外的忠义军营地里,用炭火烤的羊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太平军与忠义军军兵们觥筹交错,李泽磕磕绊绊的绕过围坐的人群,跟着那名军官走到了营地边上,一个身穿太平军军服的青年军官早就在那里等着了。网电脑端:

“魏小乙!”李泽惊讶的喊到。

魏小乙现如今也贴上了军使的臂章,他笑着,上来狠狠搂住李泽的肩膀。

“你也知道,唉,不得不说,当初你做的对,那个女人就是个蛇蝎心肠的贱人,亏得路哥还那么厚待她,这贱人完全是把咱们耍了。文太公家的人当初就应该一个不留。”魏小乙满脸愤慨之色:“路哥现如今却回了村里的老家。是,村里是比以前富裕了一些,但是吃的当然赶不上军里面,就算不说前途,在军中起码可以每天吃肉!”

李泽也逐渐探听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心里面却更加不安,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居然是从文月儿身上引起来的,不知为何,这让他感觉更惭愧了。

“刘国安现如今转到地方军队去了,他现在在登州定海军那里当一名果毅都尉,这是地方军才有的编制,是折冲都尉的副手,能管三四百人呢。”

“宋英现如今成了射手的军使,据我得知的小道消息,他还可能往上一步。”

“至于费文孝和王则,这两个人现在都已经是旗副指挥了,各自指挥一支重步兵,是专门对付敌军的硬甲的,现在,这两个人可较着劲呢。”

“王僧奴现在还是民兵,前不久,他被逐出军队的时期满了,提出了重新入伍的申请。结果也是兄弟们不当心,以为他这犯的错罚完了,直接告诉高郎君,争取给他谋个出身。没想到高郎君对他当初那件事耿耿于怀,没批准让他重新加入正军,现如今他在青州担任军辖兼巡捕使,掌管全州的民兵。”

“范有田,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个指挥而已,这家伙,当初要不是路哥拖着他参军,哪能有现在的地位,结果路哥落难了,只有他不管不问的,好像根本不认识陆哥一样,要我说,像他这样的人,要是换当年,就应该下海东,抗狗隘,一辈子别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耀起来,是营地里在进行烟火表演,在外面,两个人看到许多孩子,这些都是在蕲州正在教育的儿童,这次也来欢迎忠义军,一会儿他们还要进场表演节目。

“没想到现在还可以,人人都读书识字了,这真是我想也想不到的,根据地的教育发展得很好。”为小姨有些自豪的说:“军队里早就进行了几轮扫盲,而孩子们要从小抓起。

两个人也逐渐感慨起来,当初只不过是小村庄里的普通农民,甚至连一餐之饱都是奢望,但是却在动荡中逐渐成就了各自的事业。不说别的,光是他们南征北战时走过的地方,是八白石村祖祖辈辈都没有人去过的,北方的中都,南方的扬州,这都是听人说过,戏台上看过,却从来没有人去过。

这和他们祖辈父辈的生活完全不同,他们在20岁的时候,体会到了一个更大的人生。

“你倒是也没结亲。”

“别提了,太伤了,你想想韩小娘。想当初,咱们还在村子里面的时候,满脑子想的就是努力攒下一点家底,然后赶紧成家。可是自从入了军队,满心想的都是打仗啊,行军啊,建功立业啊,至于结亲,那是私事,是小事。就连高郎君、何先生都还没有成婚呢,殷公子现在就在齐州,都二十三四了,要成老姑娘了,但是一忙起军务来,谁还想着这件事呢?”

两个人说着,叹息着,一名太平军军官和一名忠义军军官在一起,绕着大明湖散步聊天,是很难见到的景象,以至于行人都纷纷侧目。

非常清脆欢快的音乐声响了起来,毫无疑问,学生们已经去进场表演了,原本嘈杂的行酒令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两个人没有看到,此时,在营帐内的不少忠义军士兵已经泪流满面。

“我想彭帅来到济南也会大吃一惊。”李泽终于绷不住了,他的脸急剧的颤抖起来,不顾体面的干脆蹲在地上:“可恨,真可恨,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们怎么就这么被山东排除了呢?”

魏小乙理解李泽的心情,此时,他有些明白高俊在军中的教导了,他俯下身子,安慰李泽: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章 贺?祝?傲(下)

就在这时,在营地外围突然又放了一圈烟花,齐州的消防员们开始紧张的往来巡视,而在营地中间,宴会也进行到了最**的时候,齐州四家学塾的小朋友们在教师的组织下,为忠义军军兵们表演节目。

配合演出的是在根据地内享有盛誉的太平军军乐团,人们安静下来,悠扬的箫声还在回荡,太平军军乐团经过两次扩编之后,现在已经拥有固定成员……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https%book1818289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https%book1818289https%book1818289https%book1818289%l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book/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book/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网电脑端: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十一章?讯?文(上)

这一番论调使得一部分人动摇了,但依旧有人不依不饶:“使天下人有田可耕固然是正事,但是不用承认红袄军,也可以分田分地。”

“但我们必须尊重人民的权利。”何志也叹了口气,其实,如果朝辩的探讨深度没有达到这一层级的话,何志也根本不打算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君有君道,臣有臣道,我们做父母官的也有应当遵循的道理,……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https%book1818289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https%book1818289https%book1818289https%book1818289%l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book/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book/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三章 调五味诸将论敌策,布七路冯达调军兵(上)

“北人恃骑射,战胜攻取。今夏月久雨,胶解,弓不可用。”

——两名契丹人为南宋军队出的主意

“军使,郭延嗣太老实,耳根子软,恐怕是拗不过完颜白撒。”潘正焦急地说:“让我也去西寨。”

一开始高俊不可置否,但眼看着月亮也出现在天空上,只能无奈的同意了潘正的建议。又等了好久,直到深夜,西寨的人才浩浩荡荡的开进小山墩堡。

高俊没有时间责备郭延嗣,白卉带领绣工们已经做好了纱布和绷带,有关战伤的处理,郭延嗣的经验比何志也更丰富,高俊干脆的让他的现在马上去给白卉做讲解。

“我……”垂头丧气的郭延嗣似乎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高俊的目光,他欲言又止,顺从的离开了,高俊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受。

深夜,大部分军兵都已经安排好住宿,但是各寨的村民们只能一起蜷缩在空地上,高俊再怎么高风亮节,也不会让军兵们在这个天气睡觉,然后第二天再出阵厮杀。

开玩笑,我领的又不是人民子弟兵。

尽管如此,高俊心里面还是颇有挂念,何志也忙完第二天的安排之后,两个人在空地里走了一圈,看看大家的状况。

猛安谋克户们视为婚姻,在小山墩堡大多有几个亲戚,故而都跑到亲戚家投宿去了,住在空地里的多数为原本的奴婢和驱口。他们衣衫破败,面有菜色,怀里抱着一两件行李,或者是家里的鸡鸭,尽可能的蜷缩在一起,彼此靠着取暖。尽管何时也安排在空地上点了两丛篝火,但依旧不足以抵御11月份的严寒。

“五十岁以上、十岁以下的人都接到宅院里去睡了。”何志也也是面色不好,自从他们来了小山墩堡,这里日夜激荡,很多人都觉得疲惫了。

巡视之后,高俊派出了李铭为首的十名军兵,呈扇形向南,寻找时全的踪迹,观察他们的动向。

李铭本人今天下午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力充沛,他矫健的越过茫茫旷野,一直抵达南寨附近,看到了村里面星星点点的火把,时全将他的大营设在南寨。

此刻,时全就坐在原本温敦杰的家中,和几个老弟兄喝酒议事,然而大部分首领都没有议事的打算,只是喝酒聊天。在他们看来,带了两千围这一座小小的堡垒,只怕明天大兵一到,那个百户官就得乖乖投降,纳粟献财了。

时全在主座上听着,觉得这次议事实在没意思,也没有多留各位首领,喝了一阵就各自回去歇息了,到这个时候时青才进来。

“叔父,宿营已经安排妥当。”时青低声汇报:“巡哨都已经安排齐备,炊粮、饮水全都不缺。”

时全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和其他首领只想一辈子当个逍遥好汉相比,自己这个侄子的目标是成为真正的统军将领,办起事来也胜过其他人远矣。

“叔父,我还是觉得咱们没必要打押剌百户。既然那个高俊想跟咱们结交,那就认识认识呗,何必为了这五百石小米而撕破脸呢?叔父不是一直想受招安吗,刚好这也可以搭条线。”但是时青随后的话就让时全拉下脸来,从他决定出兵开始,时青就不放弃一切机会劝说自己。

“我也说过,山寨缺粟米,不能得个三五百石粟米,今冬过得不快活。”时全很不开心的回答。

时青仿佛没有看出他叔父的脸色,依旧在极力争辩:“叔父,虽然缺些粮食,今年冬天也不是过不去,可是一旦爬上了高俊这条线,咱们联系官府就容易了,到那个时候受了招安,还怕缺粮吗?”

“说那么远的事儿能有什么用?眼下有粮才是最重要的。”时全放下酒碗。“想招安我随时都能招安,不差高俊这一个,这厮接了我的信居然敢不回复,不敲打敲打他,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人活一张脸,说什么我也得把这面子找回来。”

“在江湖上有面子虽好,能穿紫芝麻罗,戴四梁冠岂不是更好!”时青这话的意思是说时全接受招安就能授五品官职,比哪门子社会大哥都威风。

“行了,行了。都已经到这里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时全摆摆手。“你早点歇息,明天你要做前锋。”

第二天清晨,高俊早早的登上了寨墙,昨夜派出去的五名军兵均已返回,高俊得知,时全没有分兵,也没有留什么后手,以南寨为据点,全家老少一波流的攻过来了。

小山墩堡位于一座小山丘上,虽然不过十几米高,但是毕竟居高临下,尤其是这座小山丘外还有一条小溪围绕着大半个山丘,大约有两三丈宽,深度在小腿中间,但是最窄的地方,成年人如果不穿盔甲可以一跃而过,大约有到腰间那么深。小溪里有用青石垫出来的小路,昨夜西寨的人来到后也被高俊拆毁。

很快,高俊再次看到了那面黑旗,但是这次不是十几名骑兵护送了,而是两三百名步兵,中间夹杂着几个骑马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红袄军的名称,但是这群人确实身穿赭红袄,这也是整个山东地区的起义军、土匪、豪强土兵都喜欢的装束。

时全的手下当然不想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徒步涉过溪流,黑旗摇动了几下,在那群骑马的人的驱赶下,军马开始向东前进,准备从东面溪流没有围绕的地方准备进攻。与此同时,一名骑手从阵中奔出,向小山墩堡而来。

“我是峄山时全的弟兄,高百户,只要你们给我八百石粟米,我们就此撤走,以后再不相犯。”

“涨价还挺快。”高俊心里吐槽了一句,示意了一下,潘正心下明白,就回喊起来。

“粟米就在这里,都是我押剌百户的人一耕一锄种出来的,你等有命来取吗!”

军兵们听到对面要八百石粟米还有一些吃惊,听潘正这么一说,吃惊全都转化为愤怒:粮食是我们累死累活挣出来的,你两嘴一张就要走八百石?真以为我们手里没有家伙吗?

那名骑手并不以为意,立刻打马回阵禀报去了。看着敌人越靠越近,高俊命令师靖:“去把郭延嗣找来!”

“是。”师靖现在是什将,在战场上掌管旗帜,同时还是高俊的警卫员,他把手中的五色旗交给旁边一名军兵之后,赶紧下墙去把郭延嗣找来。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上了墙,要把五色旗抢过来。

“李小七,你干什么?”高俊发现这居然是李小七,不由得愕然。“你现在应该在何志也那里待命。”

“我跟何先生说了,要跟高大哥去打仗,何先生答应我了。”

“何志也,你够……”高俊在心里面怨念了一阵,非常严肃的指着李小七,嘱咐他说:“听着,过一会儿我让你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让你站着你就站着,让你趴着就赶紧趴着,一个命令不听我的,你就死定了。”

“是!”小七手持五色旗,非常严肃的回答。

就在这时,郭延嗣背着弓箭,急匆匆的登上墙来。

“郭三,你看见那个骑黑马的人没有,这个距离上,你有没有把握射中他?”

郭延嗣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人穿着皮扎甲,躯干遮盖的很严实,正在指挥他的军马排好阵势,郭延嗣看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可以一试。

“好,干掉他!”高俊心里也很高兴,祈求郭延嗣千万别失误。

郭延嗣弯弓搭箭,耐心的等待着,那人正在指挥军马布阵,就在他侧身挥手的时候,郭延嗣猛地一收,随着弓弦一声霹雳响,那支利箭“簇”地一声就飞了出去,避开了一身皮甲,正中此人腋窝下面的空隙,那人猛的一震,直接翻马掉了下去。

“好!”小山墩堡的军兵们都热烈的欢呼起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r>

</br>

第四章 调五味诸将论敌策,布七路冯达调军兵(下)

“程兄弟!”时青愀然变色,刚才郭延嗣一箭射中的,正是山上的首领之一程宽,此人素来悍勇,在峄山也是出了名的,没有想到刚打一个照面就被一箭穿心,惨死马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风吹过,他本能的偏了一下头,一支羽箭擦着耳朵堪堪避开。

郭延嗣放下弓箭,有点失望的叹了口气,但是墙内的军兵热情依旧不减,第二箭虽然没有射中,但也很是精准,郭延嗣虽然当虞侯是差了一点,但是当一名百发百中的射手就相当不错了。

对面的军阵果然混乱了起来,原本大致呈四方形的人马通通围拢在倒下的人旁边,旗帜也摇动不定,孙庭仔细看了一下,脸上浮出些喜色,告诉高俊:“对方行军无法,不算什么强军。”

“那好,我率领军兵主力迎战,孙军佐随我来。”高俊转身吩咐潘正:“你留在这里,仔细观察周围,若是时全大部人马来了,就赶快鸣金通知我收兵。”

小山墩堡的寨门打开,早就准备就绪的近百名军兵鱼贯而出,无意识就摆出了一个相当严整的方阵,纥石烈师靖高举五色旗,站在最前面左面第一个,高俊手持金直刀,站在他身后。

两名承局敲起了小鼓,军兵们开始踩着鼓点横排前进,每走二十步,师靖就会缓缓摇动旗帜,全军暂停下来,重新整队。

军兵们很快走下了小丘,全军再次重新整队,士兵们最后一次检查武器和披挂是否结实牢靠,此时距离敌军已经不足二百米了。

时青费力的重新整队,原本就归他管理的那些人马倒是迅速的重新结阵对敌,但是程宽的人马似乎还没有反过来,任凭时青怎么叫骂,也只有少数人听从调遣,这支前锋部队混乱不堪。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米了,高俊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令再次整队,纥石烈师靖缓缓摇动旗帜,军兵们重新排好队列,最前排的军兵们把背在背上的盾牌拿了下来单手握持,右手依旧捏着长枪,枪尖向前。

另外一名什将把绘制着汉瓦当的认旗你插在地上,意在表示这里是本阵,李铭所率领的队手持盾牌坚守此处,随时准备接应全军。

剩余的军兵则在高俊的指挥下排成了20人的长横面,一共四排,师靖一手挽住棋杆,右手抽出直刀。

高俊缓缓走到大家面前,拔出了手中的金直刀,灿烂的光辉迸射,一颗太阳在天空上,另一颗从刀鞘里升起,随着高俊的右手缓缓举高,照耀在大家面前。

“从现在开始,有进无退!”

几名队正带着大家怒吼起来:“有进无退!”

“杀!”高俊面向依旧散乱的敌军,大吼一声。时青惊惶的看着他的人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高俊奇怪的操作,竟然忘记了继续整队。

“杀!”军兵们也跟着大吼起来,他们在小鹰原、在野狐岭、在宣德州几度参战,并不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随着一声声怒吼,他们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军兵们端起长枪加快脚步,高俊的军阵冲向时青,像是一把铁锤飞速的砸向一团血红的肉块。

“冲啊!”时全的人马也不是寻常人的,他们的战意也被激发出来,头目们抽出长刀,大喝一声,率领人马迎着高俊的军阵冲了上来。

高俊是把两个长枪刀盾队作为第一排,四个长枪队作为第二、第三排,最后一排则是一个弓箭队和一个长枪队,尽可能的发挥长短兵器不同的优势。

“这?”时青部一名跑得比较快的首领已经到了高俊军阵的面前,可他随即迟疑起来,最前排的军兵都有盾牌保护,轻易砍不到,而他的长刀也砍不到第二第三排的人。正当他迟疑的时候,三支长枪已经冲他刺来。

“嘿!”此人奋尽全身的力气,才用手中的刀开一支枪尖,但是另外两支长枪已经毫无阻滞的捅进了他的腹部,他当即脚下一软,长枪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雾,这人即刻倒在地上毙命。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军兵们训练最多的就是长枪术,在校场上树立两尺大的木板,中间画一个拳头大小的红点,军兵用长枪全力刺杀,刺进红点的位置才算合格。随着训练到了后期,木板换成了人形的靶子,红点则被一个个破绽所取代,军兵们又快又猛的攻击这些位置,极少发生失误。

粗通长枪刺杀的人是很多的,他们刺这样的靶子也有五成以上的准确率,而高俊的军兵准确率已经超过了九成,这在战场上就是两军对峙和摧枯拉朽的区别。军兵们以令人胆寒的准确刺杀收割着前进道路上的敌人。

“手牌!手牌呢?”时青大声叫嚷着,有几个拖着盾牌的人想到前面结阵,与高俊相对抗,但是大部分人则缩在人群里面不敢出来,那几个人举个小小的盾牌,在高俊的军兵眼里简直浑身都是破绽,不消几个回合便被刺杀殆尽。

时青急红了眼睛,抽出长刀,尖利的吼着:“儿郎们,随我上!”

时青所说的这些儿郎并不是寻常人马,都是时青精心挑选的敢战之士,这些人都是时青带出来的,身披铁甲,进退有序,胜不骄,败不馁,素以“硬兵”闻名。

这些人虽然结成的军阵不如高俊的牢靠,但是武艺更胜一筹,一名硬兵用手中的长刀生生磕开了三只来攻的长枪,左肩顶着盾牌狠狠撞上高俊手下的盾兵,荡开了一个阵脚。其他几个人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把高俊的军阵打乱。

“师靖,别慌,你的职责是军旗!”高俊看着纥石烈师靖有些心急,只能高声提醒,亲自站到第二排稳住战线。

所幸事前演练过几次敌人突破第一排盾阵的情况,军兵们虽然紧张,但还没有惊慌失措,黑鞑的骑兵都扛过来了,这些硬兵还真不见得可怕到哪里去。第二排的长枪兵们不少抽出了手刀,和敌人厮杀起来。

“啊!”一名长枪手不敌对方,腹部中了一刀倒了下去,那名对手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胜利,高俊手持直刀一刀就劈了下来。

“嘿!”硬兵都不是易与之辈,此人格挡住了高俊这一刀,但是高俊近身后,用肩膀狠狠一顶,调整不及的这名硬兵感觉胸口一疼,直接后退了三四步,另外两名长枪手瞅准机会,立马来了一个苍龙出水,平时的训练起了作用,长枪刺杀的动作已经记到了肌肉里,这个紧急的动作做得十分标准,那名硬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个披甲骑马的人挥舞长刀,趁着这个空档从缺口冲了上来,毫不费力的撞开了第一排的盾阵,似乎要撕裂整个高俊的军阵。

“枪!”高俊盯着这名骑手,伸手向身旁的长枪手要枪,那名军兵即刻会意,将手中的鸦项枪稳稳递到了高俊手里。

这名骑手当然就是时青,在峄山上这么多年,时青当然也不是猥獕之辈,看到高俊的军阵有了破绽,当即策马冲了上来,准备一举洞穿高俊的阵线。正当他挥舞长刀,准备砍杀之时,高俊长枪直入,直逼时青的胸膛。

时青轻轻一刀挑开了高俊的枪尖,让他吃惊的是,那枪好像绵软无力一样,随着他刀背滑动,然后猛的抽在他右肩之上。时青哎呦一声,感觉右臂又酸又麻,直接将长刀丢了。

第三,第四排的军兵直接让了开来,时青无力策马,被李铭率领对战的那队军兵逼住战马,脱下来捆住,就地擒获。

硬兵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时全大部分人马都是乌合之众,没有根据硬兵们创造的有利战机,眼看着这些身穿硬甲的时青亲信被杀戮殆尽,剩下的人纷纷丧失战意,丢下兵器转身逃跑。

</br>

</br>

第十五章 庆新春群英共欢宴,备战事诸将再练兵(上)

“北人恃骑射,战胜攻取。今夏月久雨,胶解,弓不可用。”

——两名契丹人为南宋军队出的主意

“军使,郭延嗣太老实,耳根子软,恐怕是拗不过完颜白撒。”潘正焦急地说:“让我也去西寨。”

一开始高俊不可置否,但眼看着月亮也出现在天空上,只能无奈的同意了潘正的建议。又等了好久,直到深夜,西寨的人才浩浩荡荡的开进小山墩堡。

高俊没有时间责备郭延嗣,白卉带领绣工们已经做好了纱布和绷带,有关战伤的处理,郭延嗣的经验比何志也更丰富,高俊干脆的让他的现在马上去给白卉做讲解。

“我……”垂头丧气的郭延嗣似乎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高俊的目光,他欲言又止,顺从的离开了,高俊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受。

深夜,大部分军兵都已经安排好住宿,但是各寨的村民们只能一起蜷缩在空地上,高俊再怎么高风亮节,也不会让军兵们在这个天气睡觉,然后第二天再出阵厮杀。

开玩笑,我领的又不是人民子弟兵。

尽管如此,高俊心里面还是颇有挂念,何志也忙完第二天的安排之后,两个人在空地里走了一圈,看看大家的状况。

猛安谋克户们视为婚姻,在小山墩堡大多有几个亲戚,故而都跑到亲戚家投宿去了,住在空地里的多数为原本的奴婢和驱口。他们衣衫破败,面有菜色,怀里抱着一两件行李,或者是家里的鸡鸭,尽可能的蜷缩在一起,彼此靠着取暖。尽管何时也安排在空地上点了两丛篝火,但依旧不足以抵御11月份的严寒。

“五十岁以上、十岁以下的人都接到宅院里去睡了。”何志也也是面色不好,自从他们来了小山墩堡,这里日夜激荡,很多人都觉得疲惫了。

巡视之后,高俊派出了李铭为首的十名军兵,呈扇形向南,寻找时全的踪迹,观察他们的动向。

李铭本人今天下午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力充沛,他矫健的越过茫茫旷野,一直抵达南寨附近,看到了村里面星星点点的火把,时全将他的大营设在南寨。

此刻,时全就坐在原本温敦杰的家中,和几个老弟兄喝酒议事,然而大部分首领都没有议事的打算,只是喝酒聊天。在他们看来,带了两千围这一座小小的堡垒,只怕明天大兵一到,那个百户官就得乖乖投降,纳粟献财了。

时全在主座上听着,觉得这次议事实在没意思,也没有多留各位首领,喝了一阵就各自回去歇息了,到这个时候时青才进来。

“叔父,宿营已经安排妥当。”时青低声汇报:“巡哨都已经安排齐备,炊粮、饮水全都不缺。”

时全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和其他首领只想一辈子当个逍遥好汉相比,自己这个侄子的目标是成为真正的统军将领,办起事来也胜过其他人远矣。

“叔父,我还是觉得咱们没必要打押剌百户。既然那个高俊想跟咱们结交,那就认识认识呗,何必为了这五百石小米而撕破脸呢?叔父不是一直想受招安吗,刚好这也可以搭条线。”但是时青随后的话就让时全拉下脸来,从他决定出兵开始,时青就不放弃一切机会劝说自己。

“我也说过,山寨缺粟米,不能得个三五百石粟米,今冬过得不快活。”时全很不开心的回答。

时青仿佛没有看出他叔父的脸色,依旧在极力争辩:“叔父,虽然缺些粮食,今年冬天也不是过不去,可是一旦爬上了高俊这条线,咱们联系官府就容易了,到那个时候受了招安,还怕缺粮吗?”

“说那么远的事儿能有什么用?眼下有粮才是最重要的。”时全放下酒碗。“想招安我随时都能招安,不差高俊这一个,这厮接了我的信居然敢不回复,不敲打敲打他,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人活一张脸,说什么我也得把这面子找回来。”

“在江湖上有面子虽好,能穿紫芝麻罗,戴四梁冠岂不是更好!”时青这话的意思是说时全接受招安就能授五品官职,比哪门子社会大哥都威风。

“行了,行了。都已经到这里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时全摆摆手。“你早点歇息,明天你要做前锋。”

第二天清晨,高俊早早的登上了寨墙,昨夜派出去的五名军兵均已返回,高俊得知,时全没有分兵,也没有留什么后手,以南寨为据点,全家老少一波流的攻过来了。

小山墩堡位于一座小山丘上,虽然不过十几米高,但是毕竟居高临下,尤其是这座小山丘外还有一条小溪围绕着大半个山丘,大约有两三丈宽,深度在小腿中间,但是最窄的地方,成年人如果不穿盔甲可以一跃而过,大约有到腰间那么深。小溪里有用青石垫出来的小路,昨夜西寨的人来到后也被高俊拆毁。

很快,高俊再次看到了那面黑旗,但是这次不是十几名骑兵护送了,而是两三百名步兵,中间夹杂着几个骑马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红袄军的名称,但是这群人确实身穿赭红袄,这也是整个山东地区的起义军、土匪、豪强土兵都喜欢的装束。

时全的手下当然不想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徒步涉过溪流,黑旗摇动了几下,在那群骑马的人的驱赶下,军马开始向东前进,准备从东面溪流没有围绕的地方准备进攻。与此同时,一名骑手从阵中奔出,向小山墩堡而来。

“我是峄山时全的弟兄,高百户,只要你们给我八百石粟米,我们就此撤走,以后再不相犯。”

“涨价还挺快。”高俊心里吐槽了一句,示意了一下,潘正心下明白,就回喊起来。

“粟米就在这里,都是我押剌百户的人一耕一锄种出来的,你等有命来取吗!”

军兵们听到对面要八百石粟米还有一些吃惊,听潘正这么一说,吃惊全都转化为愤怒:粮食是我们累死累活挣出来的,你两嘴一张就要走八百石?真以为我们手里没有家伙吗?

那名骑手并不以为意,立刻打马回阵禀报去了。看着敌人越靠越近,高俊命令师靖:“去把郭延嗣找来!”

“是。”师靖现在是什将,在战场上掌管旗帜,同时还是高俊的警卫员,他把手中的五色旗交给旁边一名军兵之后,赶紧下墙去把郭延嗣找来。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上了墙,要把五色旗抢过来。

“李小七,你干什么?”高俊发现这居然是李小七,不由得愕然。“你现在应该在何志也那里待命。”

“我跟何先生说了,要跟高大哥去打仗,何先生答应我了。”

“何志也,你够……”高俊在心里面怨念了一阵,非常严肃的指着李小七,嘱咐他说:“听着,过一会儿我让你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让你站着你就站着,让你趴着就赶紧趴着,一个命令不听我的,你就死定了。”

“是!”小七手持五色旗,非常严肃的回答。

就在这时,郭延嗣背着弓箭,急匆匆的登上墙来。

“郭三,你看见那个骑黑马的人没有,这个距离上,你有没有把握射中他?”

郭延嗣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人穿着皮扎甲,躯干遮盖的很严实,正在指挥他的军马排好阵势,郭延嗣看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可以一试。

“好,干掉他!”高俊心里也很高兴,祈求郭延嗣千万别失误。

郭延嗣弯弓搭箭,耐心的等待着,那人正在指挥军马布阵,就在他侧身挥手的时候,郭延嗣猛地一收,随着弓弦一声霹雳响,那支利箭“簇”地一声就飞了出去,避开了一身皮甲,正中此人腋窝下面的空隙,那人猛的一震,直接翻马掉了下去。

“好!”小山墩堡的军兵们都热烈的欢呼起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r>

</br>

第十六章 庆新春群英共欢宴,备战事诸将再练兵(下)

“程兄弟!”时青愀然变色,刚才郭延嗣一箭射中的,正是山上的首领之一程宽,此人素来悍勇,在峄山也是出了名的,没有想到刚打一个照面就被一箭穿心,惨死马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风吹过,他本能的偏了一下头,一支羽箭擦着耳朵堪堪避开。

郭延嗣放下弓箭,有点失望的叹了口气,但是墙内的军兵热情依旧不减,第二箭虽然没有射中,但也很是精准,郭延嗣虽然当虞侯是差了一点,但是当一名百发百中的射手就相当不错了。

对面的军阵果然混乱了起来,原本大致呈四方形的人马通通围拢在倒下的人旁边,旗帜也摇动不定,孙庭仔细看了一下,脸上浮出些喜色,告诉高俊:“对方行军无法,不算什么强军。”

“那好,我率领军兵主力迎战,孙军佐随我来。”高俊转身吩咐潘正:“你留在这里,仔细观察周围,若是时全大部人马来了,就赶快鸣金通知我收兵。”

小山墩堡的寨门打开,早就准备就绪的近百名军兵鱼贯而出,无意识就摆出了一个相当严整的方阵,纥石烈师靖高举五色旗,站在最前面左面第一个,高俊手持金直刀,站在他身后。

两名承局敲起了小鼓,军兵们开始踩着鼓点横排前进,每走二十步,师靖就会缓缓摇动旗帜,全军暂停下来,重新整队。

军兵们很快走下了小丘,全军再次重新整队,士兵们最后一次检查武器和披挂是否结实牢靠,此时距离敌军已经不足二百米了。

时青费力的重新整队,原本就归他管理的那些人马倒是迅速的重新结阵对敌,但是程宽的人马似乎还没有反过来,任凭时青怎么叫骂,也只有少数人听从调遣,这支前锋部队混乱不堪。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米了,高俊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令再次整队,纥石烈师靖缓缓摇动旗帜,军兵们重新排好队列,最前排的军兵们把背在背上的盾牌拿了下来单手握持,右手依旧捏着长枪,枪尖向前。

另外一名什将把绘制着汉瓦当的认旗你插在地上,意在表示这里是本阵,李铭所率领的队手持盾牌坚守此处,随时准备接应全军。

剩余的军兵则在高俊的指挥下排成了20人的长横面,一共四排,师靖一手挽住棋杆,右手抽出直刀。

高俊缓缓走到大家面前,拔出了手中的金直刀,灿烂的光辉迸射,一颗太阳在天空上,另一颗从刀鞘里升起,随着高俊的右手缓缓举高,照耀在大家面前。

“从现在开始,有进无退!”

几名队正带着大家怒吼起来:“有进无退!”

“杀!”高俊面向依旧散乱的敌军,大吼一声。时青惊惶的看着他的人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高俊奇怪的操作,竟然忘记了继续整队。

“杀!”军兵们也跟着大吼起来,他们在小鹰原、在野狐岭、在宣德州几度参战,并不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随着一声声怒吼,他们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军兵们端起长枪加快脚步,高俊的军阵冲向时青,像是一把铁锤飞速的砸向一团血红的肉块。

“冲啊!”时全的人马也不是寻常人的,他们的战意也被激发出来,头目们抽出长刀,大喝一声,率领人马迎着高俊的军阵冲了上来。

高俊是把两个长枪刀盾队作为第一排,四个长枪队作为第二、第三排,最后一排则是一个弓箭队和一个长枪队,尽可能的发挥长短兵器不同的优势。

“这?”时青部一名跑得比较快的首领已经到了高俊军阵的面前,可他随即迟疑起来,最前排的军兵都有盾牌保护,轻易砍不到,而他的长刀也砍不到第二第三排的人。正当他迟疑的时候,三支长枪已经冲他刺来。

“嘿!”此人奋尽全身的力气,才用手中的刀开一支枪尖,但是另外两支长枪已经毫无阻滞的捅进了他的腹部,他当即脚下一软,长枪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雾,这人即刻倒在地上毙命。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军兵们训练最多的就是长枪术,在校场上树立两尺大的木板,中间画一个拳头大小的红点,军兵用长枪全力刺杀,刺进红点的位置才算合格。随着训练到了后期,木板换成了人形的靶子,红点则被一个个破绽所取代,军兵们又快又猛的攻击这些位置,极少发生失误。

粗通长枪刺杀的人是很多的,他们刺这样的靶子也有五成以上的准确率,而高俊的军兵准确率已经超过了九成,这在战场上就是两军对峙和摧枯拉朽的区别。军兵们以令人胆寒的准确刺杀收割着前进道路上的敌人。

“手牌!手牌呢?”时青大声叫嚷着,有几个拖着盾牌的人想到前面结阵,与高俊相对抗,但是大部分人则缩在人群里面不敢出来,那几个人举个小小的盾牌,在高俊的军兵眼里简直浑身都是破绽,不消几个回合便被刺杀殆尽。

时青急红了眼睛,抽出长刀,尖利的吼着:“儿郎们,随我上!”

时青所说的这些儿郎并不是寻常人马,都是时青精心挑选的敢战之士,这些人都是时青带出来的,身披铁甲,进退有序,胜不骄,败不馁,素以“硬兵”闻名。

这些人虽然结成的军阵不如高俊的牢靠,但是武艺更胜一筹,一名硬兵用手中的长刀生生磕开了三只来攻的长枪,左肩顶着盾牌狠狠撞上高俊手下的盾兵,荡开了一个阵脚。其他几个人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把高俊的军阵打乱。

“师靖,别慌,你的职责是军旗!”高俊看着纥石烈师靖有些心急,只能高声提醒,亲自站到第二排稳住战线。

所幸事前演练过几次敌人突破第一排盾阵的情况,军兵们虽然紧张,但还没有惊慌失措,黑鞑的骑兵都扛过来了,这些硬兵还真不见得可怕到哪里去。第二排的长枪兵们不少抽出了手刀,和敌人厮杀起来。

“啊!”一名长枪手不敌对方,腹部中了一刀倒了下去,那名对手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胜利,高俊手持直刀一刀就劈了下来。

“嘿!”硬兵都不是易与之辈,此人格挡住了高俊这一刀,但是高俊近身后,用肩膀狠狠一顶,调整不及的这名硬兵感觉胸口一疼,直接后退了三四步,另外两名长枪手瞅准机会,立马来了一个苍龙出水,平时的训练起了作用,长枪刺杀的动作已经记到了肌肉里,这个紧急的动作做得十分标准,那名硬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个披甲骑马的人挥舞长刀,趁着这个空档从缺口冲了上来,毫不费力的撞开了第一排的盾阵,似乎要撕裂整个高俊的军阵。

“枪!”高俊盯着这名骑手,伸手向身旁的长枪手要枪,那名军兵即刻会意,将手中的鸦项枪稳稳递到了高俊手里。

这名骑手当然就是时青,在峄山上这么多年,时青当然也不是猥獕之辈,看到高俊的军阵有了破绽,当即策马冲了上来,准备一举洞穿高俊的阵线。正当他挥舞长刀,准备砍杀之时,高俊长枪直入,直逼时青的胸膛。

时青轻轻一刀挑开了高俊的枪尖,让他吃惊的是,那枪好像绵软无力一样,随着他刀背滑动,然后猛的抽在他右肩之上。时青哎呦一声,感觉右臂又酸又麻,直接将长刀丢了。

第三,第四排的军兵直接让了开来,时青无力策马,被李铭率领对战的那队军兵逼住战马,脱下来捆住,就地擒获。

硬兵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时全大部分人马都是乌合之众,没有根据硬兵们创造的有利战机,眼看着这些身穿硬甲的时青亲信被杀戮殆尽,剩下的人纷纷丧失战意,丢下兵器转身逃跑。

</br>

</br>

第十九章 耍杂技袁镜变队形,出奇迹太平夜踹营(上)

“使民争利,定强者得,弱者失,至压损人民,何不命官拆俵散乎?”

——靖康之际,一位金朝使臣对开封府命令百姓自行在万岁山樵采的命令非常不以为然

“两张饼子,要瓶酒,酒要筛过的。”孙庭把两张饼往地上一扔,小女孩急忙抓起来,缩回废墟里。过了片刻,她又钻出来,孙庭从怀里拿出一个粗砂瓶子,那女孩接了,回到废墟,过了许久,高俊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出了情况,她才又钻出来,高高的举起酒瓶。

孙庭没有说话,俯身接过了瓶子,轻轻晃了晃,表示满意。这才回头问高俊“大郎,咱们到哪里饮酒?”

高俊显得有点为难,自己还要买四十个人的酒,但是无论怎么看这个小村子都拿不出来啊,孙庭一问,他只好支支吾吾与孙庭说了。

孙庭的表情更加奇怪了:“那你自己没带瓶子来?”

高俊点点头,心想我怎么知道这个时代怎么买酒啊,以前聊天吹牛的时候团练使和兵马钤辖就是小官了,这么细节的问题根本没关心过。嗯,何志也是看过一点社会史的,就算如此,他肯定也没有和南宋时代的人进行货币交易的经验。

不想孙庭脸上十分纠结,说这个村子的“奸商”经常在酒里面掺水,他早就看不惯了,高俊兄弟如果来找麻烦,确实是情理之中,但是毕竟这里的人都是桓、昌、抚三州逃难的居民,已经是漂泊无依,高大郎还请手下留情好了。

高俊更加窘迫了,表示自己绝无此意如何,只是想花点钱买瓶装酒而已。

孙庭悠悠的叹了口气,表情有点古怪的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老妪。“高大郎,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那个老太太也是瘦的皮包骨头,躺在一座倒塌的牛棚里,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高俊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就是云丫头她妈!”

“什么?”高俊吃惊不已,云丫头虽然也很瘦弱,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而这个老太太就是地地道道的难民样子了,活像是从棺材里重新抠出来的。

“云丫头她妈带着兄妹三人逃到这里,粮食不够吃了,云丫头他哥哥到山上打柴,卖进军营;粮食还是不够,云丫头去偷点荞麦酿酒;可是粮食还是不够,他们就只好把妈妈赶出去,让她饿死在外面。要是粮食还不够的话,他们还得把七岁的妹妹也扔出去。”

高俊顿时感到一股浑浊的热血直冲脑际,身上的汗毛根根炸立,眼前阵阵发黑,眼眶充血,视野也变得无比狭窄,盯着那栋废墟,牙齿咬的咯咯响。孙庭没注意高俊的反应,还在继续说着。

“高大郎,按理说你们山东这些年也未必太平,难不成还没看过这样的景象?国家艰难啊,哪里还有用钱买得到的瓶装酒?不说别的,云丫头拿了一百文钱进城,不一会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诶,诶,高大郎你干什么?”

高俊不受控制一样,摇摇晃晃的走到那座塌败的房子面前,一脚踹了上去,倒塌的木架发出痛苦的扭曲声,整栋废墟摇摇欲坠,里面传来了两个女孩子的尖叫声。

“高大郎,高大郎,你可别这么干。”孙庭措手不及,这时才意识到高俊想干什么,赶紧拉住了他。

“高大郎,你要是把这破架子踹倒了,他们一家全都得死。听我说,这破房子里是他们用来换粮食的酒,眼下东头村三十几口人都盯着那几瓮酒,你要是把他们揪出来,当场就要被其他灾民打死的。”

高俊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晕,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被孙庭匆匆忙忙的拉出了村子,一路上,所有的饥民都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高俊。出了村,高俊感到一阵阵恶心,跪在地上干呕。

“高大郎是善人啊。”孙庭这句话不知道是称赞还是嘲讽。

两人拎着一瓶酒,走上了回去的道路,高俊忍不住又问。

“眼下咱们营地的行省兵、陕西边将、山东客军几万人,如果真的买酒,不至于连三十几号人都喂不饱吧?”

“唉,眼下三州逃难的百姓也不下数万人,为各军做活谋生的不知道多少,这还是在灾民里面募军后的。再说了,眼下各军供给也困难啊,陕西、山东的客军还好,分番更戍军也闹起了饥荒,现在自顾不暇,哪来的粮食买酒吃。”

高俊点点头,两个人并排回去,高俊心里暗暗担心,不知道何志也那边搞成了什么样子。

“哎,对,就这样放,嗯,你们两个拿着锛子,先去帮忙刨木头,对,先不用小斧子,劈柴的人已经挺多了……”何志也正在派活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高俊,后者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士在一起,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贴军们有一个特点:尽管他们依旧处于小农经济之中,但是由于相当的自主权利被剥夺,经常处于集体劳动的状态,所以能够服从命令听指挥。以往,驱军们都是各自为自己的正军干活,没有计划,相当盲目。这次一群贴军在没有各自的正军指挥的情况下上山,干了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抓瞎的状态。

何志也正是把握了这个时机,主动站出来为大家安排活计,确定分工,虽然有些人将信将疑,大部分人干的谈不上起劲,但是却没有人提出异议,都默默地各自干安排的活去了。

一方面,昨晚何志也和高俊的举动确实大出风头,再者,何志也毕竟是书手,虽然是“下九流”,但是在一众贴军眼里已经是“识文断字,见识不凡”了。

除此之外,潘正的积极配合作用巨大,何志也敏感的发觉,潘正似乎在一部分贴军里人缘不错,也有些威望,这群人大概有八九个,都前后围着潘正转悠。

“志也,真有你的。”高俊还没走到跟前,就忍不住嚷嚷起来,何志也促狭的笑了笑,伸出手来。

“酒肉呢?”

“没买到。”

“你呀,幸亏我还没夸下海口呢。”

“对了,这位是陕西边将的孙庭孙队正。”孙庭和何志也互相见过礼,高俊在后面暗暗记住姿势。

“何先生把这群贴军指挥的不错。”孙庭也是管着十几个人的队正,果然内行看门道。

“一般吧。”何志也心里想我在学校大几倍的社团也管过,这几十号人还是小意思。“其实大家并不是十分积极,主要是有人分配伙计就肯干而已。”

“非也非也,这几十个人安排的恰到好处,没有一个人歇着,没有一处活断了,何先生很会拿捏。”孙庭也不吝惜夸奖之词,连连点头。

眼看着夕阳西下,在瞭望塔上喝酒谈天的长枪甲士们也懒洋洋的取回长枪衣帽,吆喝着收工,已经打好的柴禾扔到车上,没加工的原地放着,来日再干,一众人抹抹汗水,你呼我唤的回营去。

高俊也编了一天的草绳,双手都红肿起来,看着天边的晚霞,一天的不快心情也一扫而光,干一天活之后返回的时刻果然最让人开心——分为谁干活——高俊忍不住高唱起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

何志也往边上靠了靠,不想参加高俊的尬演,但是孙庭和其他贴军们倒是很有兴致的听着,虽说“打靶”是什么事不太了解,但也听出了歌曲的大致意思,这种不是散乐也不是诸宫调的歌曲又引发了一阵笑声,但是随即,就有好几个声音应和起来。

当天晚上,高俊发现那一百文钱丢了。

</br>

</br>

第二十章 耍杂技袁镜变队形,出奇迹太平夜踹营(下)

此时,高俊手下就有一支预备队:他这次出击一共带了四个步兵营,还有郭延嗣这个营在他手上呢,这也是移剌秃花唯一侦察到的太平军部队。

然而,在考虑之后,高俊却不愿意放弃这个考验军队的机会,决心暂时不出动总预备队,而是要太平军在战斗之中完成进攻方向的转换。

换句话说,就是在两军正在对阵,双方正在激烈搏杀的同时,完成进攻方向的调整,让冯达的军队转到右翼去。

这种在战场上直接变换进攻重点的作战方式难度非常高,你们可能不了解在两军已经交兵的时候还能够调换主攻方向是什么概念,一般我们会用两个字形容这种人:兵仙。

高俊在这里要说句话,既然当年李世民能够临战变阵,一战打垮刘、窦两个人,那么我高俊今天以五个营对付一个移剌秃花不是问题。

先让冯达努力往前拱一下,埋伏他一手。唐太平不用动,李铭不能动,让冯达随即向回收缩部队,缩减阵线之后从敌军后方机动,李铭的骑兵作掩护。

不怕对手的右翼反弹,就算敌军趁着李铭和冯达都后退的机会恢复了他们的右翼阵线,那样的阵线也是虚的,根本不堪一击,更别提主动发难。

但是,完成这样的操作,最关键的部分在于袁镜能否及时让开进攻路线,使得机动到位的冯达立刻投入进攻,一旦操作过程中出现失误,会严重削弱太平军进攻阵线的宽度。

在这个时刻,高俊终于看到了袁镜的长处,作为南宋武将世家的传人,在阵型转变方面,袁镜发布的命令简单清楚,抓住了片刻的时机就让手下的军马及时改换阵型。

在战场上的军兵只能看准自己的位置,但是高俊在远处却看得清清楚楚,原本也是按照太平军传统,前横后纵的梳子形方阵在一瞬间接到命令,所有的士兵立刻向自己的新位置奔去,也就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卌”形方阵。

整个变化的时间没有超过10秒,这利用了两军脱离接触的短暂时机,等到敌军发现袁镜变阵,急着想冲上来发动进攻的时候,这面已经变阵完毕,在前面触角上的军兵多是盾兵,迅速抵御住了敌军的仓促进攻。

“这确实是一个长处,能够临阵变换阵型。”高俊非常高兴,甚至想给自己倒一杯卡布奇诺。

南宋投降来的军将虽然也有与太平军格格不入的地方,但是他们对阵型变换非常熟悉,尤其是多种武器混合的时候,能够督促士兵变换各类花阵,尽可能的发挥武器效力。

转瞬间冯达的军马就贴了上来,给敌军一记又准又狠的直拳。

即便是亲眼看到了敌人是如何变换攻击阵线的,但是本来就处于劣势的蒙军也无法采取有效的措施应对,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把进攻的主力换到了左翼。

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刻,高俊却发布了让所有的士兵都意想不到的命令,各营全部后撤,后退扎营,监视敌军。

尽管军官和士兵都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也只能按照命令行事,缓了一口气的敌军赶紧聚集被打散的骑兵,也就地安营扎寨。

太平军的骑兵还在附近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不敢轻易行动,就在战场上清理出一片空地,在一片血腥味中安插今夜栖身的营地。

太平军营地这里,今日旗开得胜的士兵们都有肉供应,酒是万万不能饮的,而且还要加强巡逻,防止敌军劫营。

士兵们不想那么多,开始了兴奋的庆祝活动,然而,大帐外面是欢歌笑语,大帐里面的军官们却并不释怀,争先恐后的问高俊为什么鸣金收兵。

“蒙古骑兵并没有被摧毁,而仅仅是被击溃了,我还希望能够抓住这一坨的敌人,将他们彻底歼灭,而不是打出来一场赶羊的战役,所以,暂时松他们一松,让他们的骑兵重新聚集起来。”

高俊的解释让大家明白了,只不过大家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接受,明明能吃进嘴里的肉还非要吐出来,还是难受了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这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才终于有剿灭敌军的机会,要是白白浪费了机会,把这些蒙古骑兵放虎归山,他们再来的时候也许就会给我军造成重大杀伤。今天我们宁可缓一缓,多一点伤亡,也要把敌军的骑兵全部歼灭。”

这终于让大家安心了一些,吃完了饭,唐太平回到自己的营地,却突然感到一阵懊恼,其他三名主将的表现都不错,只有自己没有得到露脸的机会。虽然高郎君几次三番夸奖自己有进攻的才能,但毕竟这种战绩才是说话的本钱不是?

一想到这个,也不急着休息了,叫上自己的傔从,唐太平决定亲自到前沿查看一下,会是敌军的动静。

前线很近,远远的可以看到敌军巡逻士兵跳动的火把,唐太平往前走着,甚至已经超过了哨兵的控制区,走到了两军阵地的中间,傔从有些担心劝统制回去。

“不用怕,咱们就在这里观察一下,也许能知道些有用的消息。”

他们就在那里静静的呆了半天,但是却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敌军看样子已经从今天遭受的突袭当中恢复过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太平军而言并非什么好消息,毕竟两军实力相当,要是再打一场的话,太平军也不敢说十拿九稳。

正当唐太平失望的想要离开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两个人立刻趴下来,紧张的观察着。

一共只有三个人,很明显不是去劫营的敌人,大概是打算投降或者逃跑,他们都没携带武器,除去两顶头盔之外,也没有任何盔甲傍身。

既然这三个人手无寸铁,那么也不用担心了,唐太平直接站起来,严厉小声询问这三个人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

果不其然,这是三个逃兵,为首的人曾经在运河转战时被高俊救护,是他说服了两个同乡一同逃走,唐太平没问几句,他们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尽管是普通士兵看的不完全,但唐太平也大致了解了敌军分别驻防的区域。

与此同时,他还得知,尽管精锐军马还在控制之内,但大部分士兵士气低落,而且蒙古人几次三番打算逃走,引起了双方之间极大的不信任,现如今,蒙古军和汉军分坐在营地两边,互相监视着。

</br>

</br>

第二十一章 踏营寨高俊破敌寇,扮友军左军赚城门(上)

“这是发动夜袭的绝好时机,绝对不能放过!”听对方说完,唐太平不由得大为喜悦,抬头一看已经接近午夜,如果要夜袭的话,应该立刻着手准备。

“咱们赶快回去,我要向高郎君做直接汇报。”

然而高俊听说此事之后,却皱了皱眉头:“这不会是敌军派来的死间,准备埋伏咱们吧。”

“我看这三个人不是间谍,应该不会有错。”唐太平回答得干脆利落,他没有什么实际依据,只是长期在盐帮与三教九流接触,有些察言观色的本领。但是高俊未可置否,下令把这三个人交给保卫典史那边去仔细审查。

唐太平回去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浪费时机太不可取,但是没有高俊的命令,他连动个手指头都不行。

一直生闷气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了:“我自己一个人去。”

站岗的军兵莫名其妙:“统制,你要去干什么?”

“少废话,把我的盔甲拿来。”唐太平披上盔甲,又要牵出一匹战马来,这下子军兵们有些明白了。

“统制,你这是干什么?一个人去劫营,那不是疯了吗?”

“这么好的机会不用不行,今晚我就一个人上,我赢了,那自然是大好事,就算杀脑壳也是我一个人的,要是打输了,我肯定回不来,高郎君也没处追究去。”

士兵们全都苦劝,指挥和军使们也都被惊动,一起过来劝说唐太平,而后者却一挥手:“我相信我的判断,哪怕是我一个人去也能引起不小的骚乱,你们远远的一望便知。如果看到敌军扰动起来,就说明有效,这个时候你们再投入战斗,就能将敌军打个落花流水。”

众人还在劝阻,唐太平哪里听,要来战马骑上就走,几名军官立刻表示愿意随主将一同去,唐太平下令指挥都留下,只带了两名武艺不错的军使。

三个人刚刚打马离开,高俊就亲自赶到了,他一听到有人通风报信,急的连衣服都没换,穿着单衣跑了过来,听说这三人已经走了,气的一跺脚:“我要把这混蛋的脑袋揪下来!”

士兵们立刻动员起来,这个时候,高俊才不会听唐太平的,无论营地乱不乱,一定要争取将去送肉的三个人拉回来。

然而,士兵刚刚走到半路,却看到敌方营地的火光暴涨,而且还有嘈杂的人声,难不成真的就像唐太平所判断的,敌军外强中干,已经是一触即溃了?

六名士兵搭了个人梯,努力把高俊抬高起来观察,虽然样子有些滑稽,但高俊可以看出远处敌军营地里确实有些混乱,看样子情形就像唐太平所预料的那样!

“你立刻回去通知各军做好准备,随同我们一道发动进攻!”高俊即可催促士兵们继续前进,向前冲击敌军营地,而已经看到远处敌军混乱的军兵们士气大振,他们敲响战鼓,向敌军的营地扑了过去。

斡脱牵来战马,高俊直接闯入敌军营中,此时,蒙古人营中已经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茫然无措,奔跑逃走的士兵,既有伪军,也有蒙古人。

太平军骑兵准备的速度远胜敌军,刚刚接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士兵们都是从帐篷里刚刚被叫醒的,但是此刻却衣甲森严,这和李铭平时的魔鬼训练不无关系。

在纷乱的人群当中,高俊隐约看到了陈光谅,他气喘吁吁,但也确实杀了个痛快,利剑长枪上都流淌着敌人卑贱的污血。

柳园也奔了过来,他用弓箭射杀了两人,又用长枪挑飞了一个,在这次战斗中,斩获颇丰。此时,他用恶狠狠的眼睛看着四周,寻找下一个猎物,队伍已经打散,大家都在分头猎杀,反正敌军也不可能重新集结了。

另一个骁勇善战的骑兵小军官是耶律质林,作为契丹郡主的三名护卫之一,无处可去的他,如今也成为了太平军,正在为抗击敌人保卫国家的大业中加上契丹人的功勋,在太平军当中,像他这样的契丹族骑兵还有不少人。

其他人也匆匆追了过来,高俊直接把长剑往地上一插:“就在这里指挥,把敌人通通肃清!”

等到清晨的时候,大部分敌军已经束手就擒,两千蒙古骑兵能跑回去的十不存一,大批的战马和辎重都落入了高俊手中。移剌秃花率领一支残军突围,但太平军随即追上,冯达已经将他们团团围在一处略微隆起的小山头上。

敌军人数应该在2000人以上,但至多不会超过3500人。

高俊立刻前去观察,那小山头真让他哑然失笑,如果他小时候多喝牛奶,没事来点儿高乐高,说不定都能比这小山包高一点。

此时,敌军的数千军马就紧紧密密的并排站在这座小山包上,甚至连转换身体都困难。他们像是绵羊一样挤在一起,让高俊突然觉得十分可怜。

这面已经选了二三十个嗓门大的军兵,轮番向敌军喊话,无非是太平军优待俘虏,只要主动交出武器站出来,就不会被削去拇指,可以全须全尾的回家,否则的话,在这么小的一座山包上,他们根本支持不了片刻。

就在片刻之后,小山包上爆发出一阵骚动,接着,山上的士兵纷纷扔掉武器,慢慢一步步的挨下山来,宣告投降。

高俊这才知道,移剌秃花已经“忠勇殉国”,他看见情形不妙,自刎而死。

高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胜仗,一口气消灭敌军上万人,对于木华黎的河北战略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看样子,彭义斌又可以松快一些了。

直到在这里看管俘虏收拾战利品的时候,高俊才看到浑身是血、摇摇晃晃、但是精神很好的唐太平,他也毫不留情的上去,作势要拧断他的脖子。

“我们三个一冲进去,鞑子和伪军就一起乱套了。”唐太平哈哈大笑的讲述战斗经历,而高俊有些恨恨的说:“身为根据地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军官,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就应该军法惩处。本来应该给你三十个小军法,但是你夺取了此次战役的胜利,功大于过,这笔账就暂时放下,但下回再敢这么干,我直接送你大军法!”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传来情报,在德州城的守军发觉了太平军已经全部撤离,对营地发动进攻,太平军留守的部队已经全面撤退。

“好啊,刚吃了一大桌饭,现在又要吃另一大桌。”高俊一拍巴掌:“我们刚消灭完这支军马,马上又有万多人要送到怀里来,德州城内守军无备,咱们掉头快击,要比这次更快的打败敌人。”

</br>

</br>

第二十二章 踏营寨高俊破敌寇,扮友军左军赚城门(下)

在短时间内看到成千上万的人倒在一片狭小的土地上究竟是什么感觉?高俊已经很久没有清晰的想过这个问题了,尽管他已经无数次的见过战场,见过敌我双方的士兵拼死搏杀,但那个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指挥军队战胜敌人,根本无暇想到如此诗意而且富有哲学意味的问题。

直到今天这场战役,在轻松取胜的时候,高俊却突如其来的感觉到成千上万的人倒在这里。

不过,宽慰一些的说,这也是高俊打得最轻松的战役,回首消灭德州守军的这一仗轻松无比。高俊虽然在战场上,但是却没有亲自指挥,而是将这个权利交给了冯达。

德州城的守军是在第六天才发觉城外的气氛不对,立刻发动了进攻,而贴军也按照高竣事前的命令撒丫子就跑,所有的帐篷军资都交给了敌人,反正在营地里剩下的也不多。

只不过,贴军的战斗意志毕竟不比正军,虽然逃出了性命,但是在混乱之中还是有不少人开了小差,整个部队几乎失能。但即便如此,以区区一千贴军溃散为代价吸引敌军主力出城,已经是难得的好事了。

冯达也并没有辜负高俊的期待,快速掉头给了来支援的敌军以迎头重击,他充分发挥了唐太平善打进攻战,能快速摧动敌军防线的优点,把三个营的部队放在一条中轴线上发起连续冲击,一仗就彻底打垮了敌军,唯一让高俊感到遗憾的是,安鲁军这群叛徒在半路上已经回过神来,提前逃走了。

如果骑兵就在附近的话,也许还能追上去将之消灭,但这次战斗,高俊命令骑兵先绕路去包围德州四州,防止敌军败兵逃回德州城内,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但有失必有得,尽管放过了这群叛徒,可当高俊打扫完战场赶到德州时,才知道城已经被夺下了。

夺城行动同样让人忍不住抚掌大笑,骑兵在靠近德州的时候遇上了几个蒙古兵,这是前天被打散的游兵散勇,大概是正准备抄小道来德州报信。他们万万没想到太平军的行动如此迅速,当即就做了俘虏,但是看着他们的衣甲,骑兵却有了别样的想法。

跟随李铭一起过来的还有参军左铁郎,他主张趁着敌军不备,争取赚开城门,然后大军直接掩杀进去。

这是个值得考虑的意见,有三名军兵自告奋勇,委屈自己剃了头发,当作是蒙古人的样子,而左铁郎则扮作是一名伪军军官,一共加起来十二三人,开始做赚城门的预备。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个好消息,骑兵们已经截住了几波从德州城派向北边的信使,据他们招供,德州城已经接纳了不少败兵,得知了前线大败的消息,此时正火急火燎的给派出去的守军消息,让他们赶紧回来守城,不要送头。

可惜这消息晚了一些,李铭和左铁郎二人知道城内已经开始接纳溃军,更是大喜过望,这十几名冒牌货直接奔到城下,求城上的人快些开门,让他们进去。

“你等是哪营的?哪位将军门下?”

“我等是赵州安抚使王玉的门下,求你们了,让我们进去吧!”

没想到城头上的人却突然惊喜的喊了起来:“太好了,王将军就在城内,快请将军过来辨认一下!”

这下子可让所有参与假扮敌军的军兵都吃了一惊,这要是两面一对质,怕不是立刻就要穿帮。

有急性子的士兵还要恳求放人,但是却被左铁郎眼神制止了,哪怕穿帮也行,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看看能不能出现个什么奇迹。

王玉匆匆登上城头,努力睁大眼睛,却感觉这十几个人都十分陌生。

“你们都是哪个队的?报上来。”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此时也只能信口胡诌,但愿不会出事:“我是一队的!”“我是四队的!”

王玉听得难以决断,事实上,他营中分队均以飞禽走兽为标,或以地名为团,可是也有记不住,自称一二三队的,仅凭这个他还不敢武断城下的兵马是不是自己的。

王玉此时是心思太乱,这次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可是帐下兵马丧失殆尽,从理智上,他此时就应该意识到城下的人是假冒的,但从感情上,他还愿意再猜一猜试一试。

这次王玉直接指着左铁郎:“你这人好面生,我好像没在帐下牙将中见过你的面孔。”

这下子没法隐瞒了,左铁郎一张口就露馅儿了:“wuoshxingled”。

这一口西北话出来,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城上立刻刀枪齐举,左铁郎等人只好回撤,李铭远远已经看到了敌军的戒备,也有些失望。

但没想到的是,左铁郎回来之后只是考虑了一下,要求立刻带队到城墙另一边去再试探一次。

这已经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是作死,李铭才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情,但是试一试也无妨。左铁郎等人直接策马飞奔到城墙另一侧,当他们出现的时候,幸运的发觉城上的守军对他们并无敌意,也问他们是哪个营的守军。

“我们是李全将军的部下,求您放我们进去吧!”大家用卖力的表演起来,城头上的人忍不住挠挠头发,没听说清沧的李全将军也加入了援军啊,难不成还有一个李全?尽管有些迟疑,但他们还是打开了城门。

后面的事情就是套路了,总之,还没等敌军反应过来,近千名骑兵已经冲进了城,德州城内剩余守军只能束手就擒,包括王玉本人也都成了阶下囚。就连贴军刚刚丢下了帐篷军资,如今也都完璧归赵。

笑是笑完了,但是高俊还是像老太太那样苦口婆心小玉的军官一遍,让他们要避免这样的失误,东边的城墙拦下了,西面的又给放进去,这事谁顶得住?

此次高俊夺取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德州,而是城防完全没有损坏的德州,这样的事情让全军振奋异常,自此,根据地的北大门就掌握在了太平军的手中,蒙古人再想南下,就要费一把子力气了。

高俊随即将目光转向了西南面的博州,如果说德州是北大门的话,博州就是西大门,而且这是一个更难攻打的目标。

就在这个时候,高俊又得知了一个新的消息,蒙古人已经大举来援了。

</br>

</br>

第二十三章 降霹雳高俊申天罚,上和书严实求苟且(上)

太平军在德州的行动已经引起了蒙古人的注意,他们行动神速,开始南下,看得出来,木华黎对高俊这个对手还是心存忌惮,生怕德州有失。

在这种情况下,李铭率先提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全军立刻班师,只留下镇守德州的军马坚守这座城市,敌军短时间内断然难以攻克。目前蒙古人依旧会将重心放在河北平叛上,不会牵扯出太多精力搅入山东。

这个建议当然非常合理,但高俊却有野心直接拿下博州,将山东的西大门也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次反对的不仅仅是李铭,大部分根据地将领都未可置否,包括一直比较激进的几名军官,他们眼下都认为,太平军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十几日之间拿下博州。

毕竟这里城池高固,又是严实的老巢,他在这里豢养了数万军兵,还布置了相当的工事要塞。

作为老巢,这一地带被严实经营的铁桶一般,乡镇里也都是他的心腹,城外还有他的眼线,想要拿下这么一个地方,非要花大功夫不可。

严实的军队虽然不擅长野战,但毕竟人数够多,只是用来填充城墙的话,肯定能耗的过太平军。

军官们的理由全都是正确的,但是高俊却固执的要求立刻开拔,甚至是有点孩子气的催促大家赶快行动,这下子大家也没法劝了,只好听从高俊的命令。

在留守部队的选择上,高俊再次点了冯达的将,这又让大家感到吃惊,坚守德州确实重要,但是攻克博州更难,此时将冯达的劲旅留下,真不知高郎君是有何自信,快速拿下博州呢。

尽管如此,大军还是迅速西进了,与此同时,原本留在莒镇,用于牵制敌军的太平军楼升部也迅速北上,配合主力一同攻打博州。

越靠近博州,战斗就越激烈,严实在这一年也没有闲着,将博州城打造得十分坚固,此外,还有数万军马盘踞其中。现如今,面对太平军的攻击,他不断的收缩防御,防线也越来越紧密坚固,让太平军的进攻变得举步维艰。

仅仅依靠万多太平军就想打爆数万人防御的城市,未免也太难了,这次严实采取的措施是坚决不让步与太平军野战,即便是以数倍的兵力优势,也要紧紧固守城池,保证万无一失。

此时,严实也想起年轻时看说唱卖艺表演的三国评话里面的司马懿,虽说司马宣王品行不大好,在书里算是个反面角色,但是,他拖死诸葛亮的战术在此时还是很有用的。

此时要面临的情况和司马懿确实很相像,空有数倍的兵力优势,但是却始终不敢出城与高俊作战,只希望援军快快到来,高俊快快粮尽,只要能守住这座孤城,就算是功德圆满。

高俊对严实的城池嗤之以鼻:“大家看看,大家看看,这城池的主体部分还是土夯的,四个角才是包砖,而城门部分才是真正用砖垒的,这样的结构怎么能说坚固呢?以后咱们修城池要修成全部由砖构成的。”

“郎君怎么现在只说天话,不说人话了?”军官们仍在残念中默默的想。

连续几天太平军都只是发动了小规模的进攻,被敌军轻松打退。就在几天后,一只三四百人的蒙古骑兵突然从北面杀来,太平军虽然营寨完备,但还是吃了点亏,高俊却主动让开道路,让这群人进了城。

带队的是木华黎的侄子那木迭儿,他为守军带来了好消息,木华黎权皇帝已经率领大军赶来,不到十天就能抵达此处。

城内人心顿时大为振奋,听着城内的欢呼声,惊天动地,城外的太平军军官们,终于忍不住了,一起到高俊这里,询问高俊为何要将这支骑兵放入城内,长他人的威风,还问高俊如何破城。

“没关系,明天就能见分晓,你们明天要做好野战的准备。”高俊还是只说天话。

第二天一清早,太平军各营的统制都接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消息:援军来了。

不由得大家不奇怪,全军总共才只有十一个营,三个在陕西,两个在辽东,剩下六个营五个在这里,难不成是驻扎在博平一带的汤贵来了?

可是,当他们出营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太平军,反而是一帮在尘土泥泞中手脚都软了的车夫,牛马都累得快散了架,非得好好养上一两个月不可。

“这是拉了什么过来?怎么把大牲口都累成了这样!”李铭大吃一惊,有些心疼的上去察看牛马,而在这时,几队军兵开来,高俊也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吩咐他们小心翼翼的卸下车,并且放开上面缠着的厚布。

一开始,军官们吃不准车上摆放的那些大物件是用什么制作的,亲手摸过之后才发觉这真真是铜铁制造,难怪把车马都累成这样,这些粗大的大铁坨,恐怕得有上千斤重。

而这些东西的造型也非常奇怪,像是短粗的管子,但是中间两边却架着左右双耳,似乎可以略微抬起来一点,前面是口,后面倒是实心的。

已经有个别军官大概猜出了这东西的用途:“这是大型喷火枪吧?”

“要是喷火枪的话,为啥不直接用纸筒,却偏偏要用铁桶?”李铭摸着炮筒。“我这几天听闲言说,根据地铁料不足,说是军器署划走了上万斤的铁,足足忙活了一年,感情就是造了几个大喷火枪,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但是高俊神情却变得严肃激动,这是根据地军器署试验了整整一年多才最终定型的火炮,引进先进的模数概念,前前后后曾经用过三十多种不同的尺寸比例,进行过将近一千次的试射,定型火炮终于列装,并且要进行第一次实战。

这次一共拉来了16门完整的大炮,在设计上远远超出了元末明初的那些浪费钢铁的大铁壳子,高俊自信的认为,已经接近了红衣大炮的水准。

西方火炮在明中后期逐渐超越了明朝的设计,主要原因在于科技进步使得人们对火炮的原理有了实质性的了解,也采取了针对性的设计。

相比之下,弹道学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17世纪,炮手们也主要依靠经验来进行瞄准。真正得到强化的是优质火药和火炮口径内径身管的比例调整。

军器署的人连续奋战了一年,不断的进行定量分析,终于制造出了优质火药和最佳的火炮模数设计。这其中也涉及到了众多的物理化学与数学知识,如果没有进入科学殿堂,是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方向上努力的。

在城头上守军也不知道太平军推出了什么新式的攻城武器,他们好奇地听着高军的最后通牒,然而只是哈哈一笑。他们知道,敌人这么少的兵力是断然不可能打进来的。

这样的结果,早在高俊的意料之中,不过火炮的初次登场当然要华丽些,他念完最后通牒之后,才下令炮手们开始准备。

</br>

</br>

第二十四章 降霹雳高俊申天罚,上和书严实求苟且(下)

这16门火炮的形制都是由高俊亲自敲定的,基本上涵盖了太平军未来一段时间所使用的火炮主要形式。

其中最被寄予厚望的是四门非常细长的蛇怪炮,不过在高俊的技术人员这里,这类火炮被称之为针炮。

该型火炮的特点是较长的身管和较小的口径,就像是一根神针一样,提供了极高的炮口初速,用于攻城是再方便不过了。奥斯曼帝国曾经大量列装过这类火炮,而吴三桂也曾经住过一门平辽大将军炮,可以视为中国版的蛇怪炮。

不过现如今,该炮的发明使一下子提前了几个世纪,太平军的四门针炮被集中在博州东门,铁质弹丸也都被拉了上来——除了16门炮之外,车队还运载来火炮炮弹七百发,其中五百发铁弹,二百发石弹。

除此之外还有四门加农炮,这类炮特点是弹道平直,利于直射目标,自然在高俊这里也换了名字,被称为直炮。

还有一门巨大的臼炮,那口径就像是主菜盘子一样大,炮身短粗,用曲射的方式攻击坚固工事,只不过用这个玩意儿打这个城墙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臼炮炮弹大,初速低,弹道是曲线,在近距离拆墙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而且还能够越过障碍打击到对面的敌人。

剩下七门大炮则分别是两门野战榴弹炮,两门步兵营用的野战炮,两门分队小榴弹炮,以及一门协同骑兵的小炮。

他们或是直射或是曲射,使用的炮弹种类和威力大小各不相同,但都经过多次优化,可以确保达到当今世界难以企及的设计水平。

炮兵工厂生产这些火炮采取了十分复杂的工艺技术,每名主任工匠只负责其中的一段,只有四个人掌握铸造火炮的整个流程和所有参数。

为了设计实验并且铸造这些火炮,太平军动用了一千二百名劳动力,三十五名工匠和不计其数的原材料,试射的硫磺就足足用了一千斤,占根据地去年财政支出的4%。现如今,这些吞金巨兽终于要在战场上显示出他们的本领了。

城上的守军还不了解这些黑色的庞然大物究竟有何等神威,他们还以为这是太平军新的冲车,看上去好像挺沉,但是这么重的车根本推不出速度来,那可就没劲儿了。

就在城外的柔软草地上,高俊向任福引荐了工兵第三旗的指挥,实在是出乎工兵处长意料,此人居然是出身于八白石村的刘国安。

在选用指挥官上,高俊确实费了一番脑筋,刘国安与太平军许多军官是好友,又是根据地里的老资格,选他来,高俊比较踏实。

这段时间来,刘国安已经和他的士兵们建立起了良好的指挥关系,他这双有些滑稽的吊梢眼牢牢的盯着不远处的城墙,张开令旗,命令士兵做准备。

炮兵们立刻就位,这些火炮最少得需要七名炮手,最多的那门臼炮则足足要22人协同操作,专门有一辆车为这门炮吊起炮弹,协助进行装填。

每门炮都有一名测量员,他们迅速的打开了携带的小木箱,里面装的是这门炮所需的各类测绘数据。弹道学到目前还是不靠谱的,想要调试一门火炮,主要依靠火炮出场时试射后的经验数据。

城墙上的敌军也立刻抓起武器,弓上弦,刀出鞘,在他们看来,敌人马上就要推着这些新式撞车杀过来了,然而直到他们飞上半空的时候,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地在微微震动,钢铁巨兽发出了恐怖的咆哮,让太平军军兵们也都大惊失色,他们都被这可怕的怒吼吓了一哆嗦,个别人甚至一屁股坐到地上。

第一轮齐射的威力如此巨大,尤其是针炮已经把城墙上打出了缺口。

第二轮齐射的时候,才有个别胆子大的士兵发觉,是火炮里射出的巨大黑色弹丸打中了城墙。

已经有聪明的士兵立刻明白了这些黑色桶物的妙用,不由得拍手称赞起来,但他们赞赏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第三轮齐射已经开始了,十六门火炮一起发出怒吼,把炮弹用不同的姿态不同的角度送进城内。

把4门针炮集中在东门的策略是正确的,仅仅三轮齐射之后,东门的城墙就被打得千疮百孔,而且已经看出来要倒塌的迹象,哪怕此时把火炮全部撤下,仅以其他的攻城器具继续攻打,城墙也撑不了三四天。

其他方向上的敌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加农炮几乎扫平了所有的城墙上部建筑,士兵血肉横飞,死相凄惨,城内顿时人心惶惶,甚至于绝大部分士兵此时都不知道太平军究竟用了什么新式武器。

“炮兵,极速射!”刘国安又一次挥动旗帜,炮兵开始按照各自的节奏快速装填射击,这样的射击要维持近半个时辰。

严实感觉末日到了,当他靠近城墙的时候,居然从城墙内侧看到了炮弹撞击到城墙上的凹痕,一下又一下,简直是魔幻的奇景。

东面城墙的裂口越来越大,严实终于知道自己必须要立刻做出决断了,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偷偷吩咐了一下旁边的人。

极速射结束了,东面的城墙已经被打成了豆腐渣,所有人都知道这面城墙马上就要塌了,步兵们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进去,守城的话,也许敌人还有一战之力,但论野战,太平军绝无敌手。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城墙东南角上却爬上来一个人,他浑身颤抖,气喘吁吁,挂起了一面白旗,下面还挑着个人头。

士兵们一下子就泄了气: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事情就是这么干脆利落,像严实这样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眼看着城池已经不保,他立刻吩咐心腹,转手就把刚刚冲进城内的三百多蒙古兵杀光,并且献上了他们的人头。

而且城池内突然全都换了旗帜,大蒙古国的标记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大宋忠义军的旗帜,严实亲自拜会高俊,并表示自己早就与彭义斌有往来,彭义斌令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反。希望高俊看在同为抗蒙阵线的份上,不要与自己为难。

“你抗什么蒙?你也配抗蒙!”高俊气急败坏,就要指挥军马杀出,但就在这个时候,城内却出来一个棚一兵的手下,还是高俊认识的人:骑兵将领聂敢。

这下子高俊真的要重新考虑了,尽管彭义斌说过严实此人已经与他联络。但高俊知道,严实是个只按利益行事的人,绝对不可靠,所以本来想先斩后奏,大不了再给彭义斌赔个不是,可现如今的情况真让他无法动手了。

战役以一种滑稽的方式结束了。

</br>

</br>

第一章 诗人高唱而至(上)

在过去七年之中,高俊已经赢得过许多次胜利,也得到了许多第一次,小鹰原之战是第一次参与战争并且存活;青白口圆形防御战是第一次指挥战斗并且存活,兴济县之战是第一次在守城战中成功的转移离开,冬季的根据地之战是第一次成功的防御住了敌军的进攻,而彰德府迎驾之战则是第一次在境外守城并获得成功,芦苇荡之战则是第一次在境外野战防御,并取得成功。

抗击铁木真亲征之战,太平军是第一次使用内线野战的方式击败敌军,六州之战,太平军第一次攻取了一片新土地之后成功固守,而最近攻打德州博州之战则是第一次主动出击,攻打敌军有所防备的城池并取得成功。

现如今,在根据地战争技术的神殿上,只有大规模进攻这么一颗璀璨的明珠还未被摘取——在河北平原或者是河东山地这样的地区,我方大规模进攻,敌方的主力也在防守,最终克敌制胜,夺取失地,这需要极为高超的战争艺术。

全根据地上下的军事指挥员和技术人员都开始向着这个目标努力,建立更加完善的兵站后勤,配备更多的辅助兵种,完善相应的指挥技能,培育相关指挥人才,并准备编制更大规模的进攻性军团。

随着山东境内各路节度使的分封,野战大兵团、地方机动兵和镇守兵力已经三级分开,野战兵团今后将专注于境外的攻防争取,这次太平军将四个营上万人集中使用,效果很好,相应的编制也呼之欲出。

刚刚回到山东,高俊就宣布了“准备营”的编制,现如今太平军在山东只有六个营部,这是由于军官不足,以至于编制设立跟不上军队扩张。为了尽快培养军官,高俊在每个营之内都设立了准备营机构,作为新营的预备,一旦时机成熟,就将准备营独立编出,并且将原有各营代管的兵力交付之。

这个“有丝分裂”的办法得到了一致肯定,六个营都编制了相应的准备:冯达带熊开国,楼升带韩武平,郭延嗣带徐规,唐太平带丛方印,汤贵带陈辞,只有袁镜打完这一仗之后也要去辽东,所以该营的统制和准备都换了人,由贺万岁带白长年。

相应的,一大批英勇的青年军官也被提拔起来担任指挥,包括费文孝的长柄锤,王则的骨朵,秦宁的钩镰枪这些装备特殊的军马,他们尤其为高俊所看重。

工兵们也终于统一起来,由林一舟担任指挥兼炮兵处长,任福担任副指挥兼工兵处长,变成了工程、火炮、大型弩三结合的重装部队。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太平军在热烈庆祝的时候,刚刚赶到景州的蒙古援军却遭遇了当头一棒,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防守如此完备的两座城池居然被高俊轻易的攻破一座,逼降一座。山东的北大门和西大门都被他牢牢紧闭,根据地如今自成一体,想要攻破更是千难万难。

蒙古军将们纷纷请战,主张应该趁敌军刚刚拿下两城,立足未稳之际,一举收复二城,将严实这样反复无常之人绳之以法。

建议是合理的,推测是有据的,想法是全面的,而木华黎是拒绝的。

这自然让大家更加大惑不解:这两个州是何等的险要,太师国王为何不要这二处?

“我是了解严忠济的,此人还是心向本朝,一时投降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眼下我军还要在河北围剿叛贼,必然不能在博州久留,我军离开,高俊又至,严实又当何如?我且修书与他,劝他放下心来,日后择机反正,总比她现在就立刻反正归来要好。

大家这下子听明白了,也都称赞木华黎是神机妙算,但木华黎也深深叹气:“几年前还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叛逆,现如今却已雄居山东,成尾大不掉之势,高俊必成大害。”

此言一出,大家又忍不住摇头叹气,木华黎所说的一点不错,到了现在,就算是最愚昧的人也能看出来高俊是金朝最有战斗力的将领,他还统帅着如此广大的地盘,如果放纵他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听几位将军讲过当年女真人南下灭掉北宋的故事,想当初,完颜斡离不和完颜粘罕两路南下,不过月余即至开封,生擒二帝,功德北疆,取胜何其速也?然而,短短十年之内则胜负易手,先败于黄天荡,再败于和尚原,三败于郾城,只能取半壁江山而已。现如今,我大蒙古国难道也要重蹈覆辙了吗?”

也就是木华黎如今已经被铁木真封为太师国王,并且赐予他只有铁木真自己才能使用的白纛,他才能如此直言不讳的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仔细想来,这也确实是实情,想当初,北宋王朝何等孱弱腐败,才给了女真人一战定乾坤的机会。现如今也是昏聩无能的卫王与完颜珣给了蒙古人这样的机会,不过,随着战争持续进行,底子更厚的南宋逐渐崛起了一批将领,最终保卫了半壁江山,现如今,谁知道这个高俊会不会是金朝的岳飞呢?

如果高俊是金朝的岳飞,那蒙古能吃下多少地盘?难道仅仅是金朝的北方燕云加上辽东吗?这对于这头饿狼的胃口来说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看着诸将如此忧愁,木华黎终于提出了他的方略。

“岳飞就算再神勇无敌足智多谋,也抵不过一个昏庸的赵构,他高俊又能如何?现如今我们不应该费力气与他纠缠,而是要打击金朝政权本身。对于山东,我们这段时间要采取防御态势,转而把精力放在河北与河东,河北素饶,有了此处,我等就有了不败之本,而河东乃是天下肩背,居高临下,俯瞰河北,河南,陕西之地,守备诸将仅驸马安贞尚可大用之外,余人皆暗弱不堪,这正是我们一举夺取这些地方的好机会。打下河东之后,从卫州等地渡河,直扑开封,完颜珣必然让高俊撤军回援,届时山东空虚,则大局可定。

大家都承认了这番分析,确实,就连铁木真率领蒙古主力亲征最终都没有摁死高俊,现如今,仅仅以木华黎的实力,主动进攻山东根据地无疑是一个冒险的选择。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应该先集中力量去攻打那些薄弱的敌人,如果河北、河东、河南、陕西都被蒙古占据,高俊就算有一个山东,还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呢?

</br>

</br>

第二章 诗人高唱而至(下)

木华黎的这一战略是很高明的,他确实是个出色的规划家,提出了战胜金朝的可行性方案。但高俊对于这一策略也并非毫无准备,攻取德州,并且逼降亳州之后,整个河北的义军一下子受到了鼓舞,北至燕山,南至漳河,西至太行,东抵渤海,到处都是义军的旗帜,参与者不下十数万种,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诛戮义军,合攻沧州之战。

李光接受了文玉儿的建议,主要和彭义斌打交道,两军很快达成了默契,在沧州一带配合作战,让李全头痛不已,随即,高俊又从地州滨州等地,暗派使者,想方设法的给一军支援了一批他们需要的武器和药品,更使得这一代的反抗斗争如火如荼起来,蒙古退军之后,不少游兵散勇在此地劫掠这对本地区的反抗,情绪更是火上浇油,诸般因素的影响之下,整个沧州地区沸反盈天,根据高俊的估计,此时在沧州境内活动的义军大约有4万多人。

这么强大的一股力量,在合适的引导之下当然能够爆发出来,而彭义斌就再适合不过了,高俊宾达两周的同时,彭义斌本人从冀州赶往沧州,亲自策划指挥了沧州战役。

这次战役的主要特点是集中了各路义军,统一指挥,由彭意斌为首,王福礼光,赵勇,田荒,以及其他各路北方义军全都参加。一起来攻打沧州城,夺取李全积累在城中的军事物资,把东面战场的形势变为主动。

这下子可让李泉为难了,尽管仔细搜刮,但他手下能如臂使指的党羽也不过数千人,加上各处征来的民夫群众,也就两三万而已,突然间全沧州的一盘散沙般的义军全都集合起来攻城,他完全无力应付,而蒙古主力军队又正在帮助岩石,这更让他无处求援,最后一败涂地,全军在包围圈外眼睁睁的看着沧州陷落。

时机把握的很好,最后的战役成果也不能说不丰硕,攻克一座州城大大维系了各路义军的士气,逃兵降兵都大为减少,而河北这面的伪军则如丧考妣,大家都瑟瑟发抖。

但高俊却得知了一个令人泄气的消息:理光的起义军似乎跟高俊这面有些芥蒂,不太愿意与高俊多做接触,几次前世与他都是毫无下文,不知此人究竟在作何打算。

不过,高俊也在这其中找到了另一个收获,赵勇来信,说他们寻找到了一位特别人物,高俊得知之后大喜过望,把已经担任了奇兵军官的工程找了过来。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工程已经成功完成了,上前斗将到骑兵军官的转变,和他的下属相处融洽,在这些年轻的一名小子们的眼里,工程就是他们的偶像superstar,是武艺高超,一身是胆的大英雄。

当宫城来到高峻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八9分,反正每次高俊叫他一定是执行秘密的特殊任务。大多数十分艰险,甚至可以说不可完成。

不过听完高军的描述之后,工程还略微松了一口气,相比以前屡屡深入敌后,这次要求进行的任务简单多了,带20个骑兵穿过东面身后的沼泽,把一位长者带回根据地。

这对他来说简直不是问题,她很快就选好了,20名,英勇的手下,和他一起全副武装的离开了根据地,向北直入沧州,见到了赵勇,向他宣告了高俊给予赵勇的嘉奖和委任,随后,把这位老人接走。

他提前两天就完成了这个任务,老人来到了根据地,并且在蕲州看到了笑盈盈来迎接它的高峻:“钟明甫好久不见,风采不减当年。”

“丧城失地为阶下囚,还有什么风采?高郎君莫要取笑。”周乃继笑着回礼,嘴上说着毫无资格,但是比起几年前动不动要上吊迅捷的样子,已经乐观多了,可能是这段时间丧城失地太多,已经习惯了。

“当年一堵高郎君军容齐整,便知郎君不能久居人下,但是老夫也没想到,君子豹变,郎君现如今已经成了一方将臣之手,让老夫惭愧不已。”

“周明甫客气了,民富,按理来说,我应该恭送你回开封,但是你上城湿地回开封也无甚好处,现如今开封地狭人稠,粮食不继,七品以下官员不得入城,心想往往减半。而冥府的故乡尚处战乱,冥府不若在高某这里小憩几日,协助高某修订根据地内的律法如何?

关于这个请求,乃系早有心理准备,当即畅快的应允了。高俊大喜,立刻将他带到翟诚信那里。

翟诚信看到邹乃骥也大喜过望,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很快又开始热烈的探讨起司法问题。

在这两个人的努力下,根据地法律的创立过程终于加快了一个层级,在2月末的时候,《民律》颁行。

民律包含公民判定、契约、婚姻家庭、继承、财产权、教育权等十二个章节的内容,共计322条,根据地的法律学校已经先后培养了将近200名相应人才,他们也被分派到各地,向官员们宣讲法律,要求他们依法办事。

高俊对于此事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徙木立信这样的恶俗段子当然不必,但他还是想方设法抓了几个典型,并且给予了司法院以相当的权力来,确保法律的实施。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位故人回来了,父亲在根据地游历数月之后,抱着一卷厚厚的作品回到了高俊这里,书中写的都是他在山东各地的所见所闻,高俊一边翻着一边皱起眉头,这里面实在是有太多有损根据地形象的东西了。

整体上来说,负起对根据地的现状是肯定的,满意的,但他也不无忧虑的指出了一些问题,但是在此时此刻大举宣传这些东西,对根据地的名望一定是一种极度难堪的影响。

“付先生,你提出的这些问题都很好,但我也想恳求你给我些时间,眼下正是抗猛的关键时期,绝对不允许人心有变,我请求你暂时按下这部作品,等20年后,咱们再发表如何?”

“谨遵高郎军的指示。”父亲同意了这个请求,事实上,他对根据地的感情也是正面的,也不想自己书中所描写的那些东西,影响大家对根据地的观感。

而在高俊这里,已经有为父亲准备好,监察长的位置了。

</br>

</br>

第三章 走向争霸之路(上)

扬州作为江北第一名城,背靠长江,横跨运河,城池异常高大坚固。高俊带了几名随从从五里堂方向寻找地方登高望远,观察扬州城的形势,只见城头上红旗猎猎,秩序井然,除去正军之外,还有大量被签发的市民。州学的学生、往来的茶商也都一律上城,甚至僧道之流也在搬运箭矢。

正当高俊有些举棋不定的时候,斡脱骑着马匆匆跑上山来,将一卷密信交给高俊。

高俊接过来展开一读,神色略微好了一些,随即越来越好,最后,一丝微笑渗透在脸上,他把信纸折好,交给斡脱:“烧了。”

向西北方向望去,甘泉山上已经树立了太平军的旗帜,从那边打来的旗语显示,大仪镇已经被联军占领。

“好啊,除去江北的这几座城池之外,大部分地区已经为我联军所占领,仅有的宋军只能撄城自首,蜷缩在扬州、真州、六合这几座城市里,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该准备开吃了。”

高俊这下子满意了,指点身后的几名公使分别通知各位军将前来山上,观察扬州的情况。

众人很快都赶到了,登高远望,扬州城坚固不可攀,确实难以对付。

“大家不要担心,扬州城外的据点已基本为我军所得取,敌军固守城隍,没什么好害怕的,咱们先在扬州城东西各安一大营,准备攻城器械,争取一鼓作气攻下扬州!”高俊随即命人摊开地图,在上面指了一下,列出各营寨的驻扎位置,下面的将领纷纷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各位军将都散去安排自己的人马,但是贾涉却被高俊留住:“贾制使且在我营中饮茶,今夜有些事情与贾制使说。”

贾涉的心中好生纳罕,但是也不好推辞,两个人干脆席地而坐,虽然说是饮茶,但高俊还是很热情的向贾涉推荐了自己的发明。

“今天我请贾制使吃火锅,火锅是太平军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看着锅里面咕嘟咕嘟的羊肉,贾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高俊到底要卖什么关子。

“贾制使快捞,快捞,再不捞就老了。”高俊却是一点不客气,虽然四川火锅吃不成,但北京涮羊肉也很好吃,厨师的刀功不错,羊肉被片的很细,吃起来真是满口留香,高俊还碎碎叨叨的向贾涉介绍各种蘸料调料。

看高俊始终不愿意透露实情,贾涉也只好低头吃饭,火锅确实很香,没过一会儿就消灭了好几盘子。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喧嚣起来。

贾涉吃了一惊,急忙向外看去,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听这声音绝非常情,他回头对高俊说:“这怕是有敌军劫营吧!”

高俊还在慢条斯理的涮着羊肉:“敌军尚未来到,但是李开文和萧从俭的叛军先来了,这二人要发动兵变,准备重新投效大宋朝廷。”关于兵变的情报,高俊在密信里看得清清楚楚。

贾涉吃了一惊:“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何不及时控制此二人?”

高俊还在大嚼羊肉,顿了顿,咕嘟一声咽了下去:“控制着两个人,那么怎么把湖南飞虎军引出来?”

“你,你这是要让我们大宋忠臣君将去送死啊!”贾涉气急败坏,说是联军,但事实上依旧是以高俊的太平军为主导,真是信了这帮北方人的鬼话了。”

“明明是这两个人先违背倒史的誓言的,我又怎么好阻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高俊一伸手:“贾制使先坐回去,就算不吃羊肉,也可以先在这里稍等片刻,明天早上咱们进扬州城吃狮子头。”

贾涉的目光又变化了:“你早就安排好了?”

“贾制使听一听就知道了。”

贾涉侧耳倾听,外面全是鼓声锣声以及厮杀呐喊的声音,不时有马蹄沉闷的声响传来。此时,东西两大营都在交战,叛军的动向早就被高俊掌握的清清楚楚,也做了针对性的布置,当天驻防的太平军都早已做好准备,叛军刚刚出发,就直接被强攻进入,一一缴了械。

参与叛乱的宋军大约有七千多人,大约有三千人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就已经被包围。

但是呐喊厮杀的声音极为剧烈,这是事先早已安排好的,几近于假戏真做,李开文和萧从俭二人只顾厮杀,也没有意识到已经牢牢的落入高俊的圈套,而扬州城头的飞虎军已经得到消息,此时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飞虎军迅速的冲进已经乱套的营寨,不愧是辛稼轩先生所调教的强兵,其战力之强悍令太平军非常吃惊,一时间局面竟然有些紧张,但飞虎军毕竟人数太少,而高俊又是有备而来,当僧虔的骑兵从飞虎军背后发动决定性的冲锋时,飞虎军也不可避免的彻底溃败。

此时已经是深夜,从城头上根本看不出高军大营究竟是何等情况,只听见里面喊杀不断,城头上的守军急得直跺脚,不知此时节赢的成果到底如何。

黑暗中,突然听到马蹄阵阵,一支马队和几支步队匆匆跑了过来,其中既有联军的衣甲,也有飞虎军的旗帜,都说是劫营不大成功,刚刚突围而来。

这些士卒们不疑有他,放下了吊桥,但是为首的军官很生疑惑,向城下喊了几句话,搞的城下莫名其妙。

“他们不知道口令,起吊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董敬和夏潜山眼疾手快,直接砍断了左右吊桥的绳索,李铭的骑兵蜂拥而入,扬州的街道上响起了骑兵冲锋的轰鸣声,令人惊惶。

没有经过训练的签发民众认为扬州城已经破城,纷纷擅离职守,逃回家中想要保全妻儿老小,各城头的防务一下子空了出来,而仅剩下的少部分飞虎军根本无力回天。

李铭本人的目标是淮南宣抚使司,而他所要见的人乃是名臣乔行简。

乔行简在衙门中已经得知了金军破城的消息,从容的留下遗书,但是却被仆人和公使们牢牢抓住,死活不肯让他为国尽忠,当李铭进来的时候,拉扯还在继续,总算是保住了这位南宋名臣一命。

太平军的骑兵开始在街道上刷告示,严格约束市民的行动,并且留下了解决军民争端的办法——军法队率先入城,在各交通路口设置好了岗亭,监督入城军兵的纪律。

此时在大营中战斗还在继续,飞虎军残余部队已经被团团包围,僧虔的骑兵在外侧不怀好意的游弋着,时不时的就向他们的防线冲来,各类强悍的弓弩已经布置得当,只要令旗一挥,即刻就将包围圈内的飞虎军轰成碎片。

在此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就连飞虎军的军官们也不得不考虑,是否要向敌人投降了。

</br>

</br>

第四章 走向争霸之路(下)

投降不是简简单单的举起双手,它意味着你放弃对自己命运的主宰,放弃你珍视的名誉,放弃你旧时所拥有的一切。将自己交由敌人宰割,交由曾经与你敌对,伤害过你,使你疲累,让你愤怒,杀害你同伴,蹂躏你父兄的人。

谁也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尽管是被包围着,尽管所有人都意识到只有投降才能活下来,但是飞虎军并没有立刻投降,军官们争吵不休。

就在此时,斡脱策马前来说,他们的高郎君有一件东西要送给飞虎军的军官们一看,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人认识这样东西。

此时在飞虎军的军阵中间,统领官廖法起已经焦头烂额,手下的两千多名兄弟们一定要保住,但是堂堂飞虎军又怎么能屈膝投降?

就在这个时候,傔从赶紧将高俊送来的东西呈上,这名统领官有些好奇的打开这个小小的包裹,不由得瞪大的眼睛。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残余的宋军依旧紧张的与联军对峙,不少军兵有些不耐烦了,开始询问各自的军官为何还不对残余敌人发动最后打击。

“同袍们,咱们再等一等,稍微给他们点时间。”高俊亲自骑着马,没有披甲胄,到阵前挥手压住大家的声音,告诉大家说:“咱们来江南不是杀人的,是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军军阵突然变化,从原本的空心方阵切换成横排,廖法起率领四名将官策马而出,齐齐到高俊面前翻马拜倒。

“某等不能为国尽忠,手下这两千多将士的性命,就交给高郎君了!”

太平军军兵们立刻欢呼起来,虽然多站了一个时辰,但是没有人阵亡,敌人投降了。

联军迅速的开入扬州城,此时的扬州城内已经井然有序,运河依旧畅通无阻,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但即便是从大江南岸,也能看到扬州城的轮廓,在扬州城靠近大江的那一面城壁上,高高的竖立着一面白色大纛,上面六个大字尽管模糊不清,但所有人都知道写的是什么。

必杀史,始可和!

高俊很快接到了西路军的消息,潘正已经包围了六合,但是六合也是一座坚城,轻易之间难以攻克。最要紧的是,宿州的宋军残部已经南下归来,在建康以西的地区与江州戎司会合,兵力共计三万余人,这是南宋在江北能拼凑出的最后一点力量,正在向东进发,准备解六合之围。

“眼下虽然攻克了扬州,但扬州西面的真州,真州西面的六合还在敌人的控制之下,我们还没有对临安小朝廷实现全方位的心理震慑,所以,一定要打垮剩下这支敌军的部队。最好能够占领真州或者六合中的一座城市。到那个时候,临安小朝廷不想求和都不行啊!”高俊在地图上比划着,将佐们都上来观看:“我们还是选一个老地方,就是这里。”

高俊用手一指,画出了这次面对敌人的预定战场,在六合以东,真州以西的信一条河上:“就是这里,胥浦桥。”

军将们开始去做准备,而在此时,高俊才去提审倒霉的李开文和萧从俭,这两个人在兵败之后再次选择投降,又一次成为了高俊的阶下囚。

“事到如今,两位就没什么好说的吗?”高俊好整以暇,看着垂头丧气的二人。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萧从俭说先说话:“我等世受国恩,为国藩篱,不能杀贼报国,反而还要从逆助战,已经深愧于国家。事到如今,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俊略微摸索着下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二人不愿意参与,我也不勉强你。这样吧,你们各挑二十五名愿意随你们南归的士兵,即刻就可以过江去。”

两个人一下子都抬起头来,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万万没想到这个高俊不但再次网开一面,而且还愿意让二人南归。

“高郎君果然是厚德之人,小将佩服之至,此等胸怀,南国从未能见。”这下子两个人对高俊算是服气了,各自老老实实的挑了人,大多是自己的亲戚子弟,各自成了一艘小船,摇摇晃晃的过江而去。

掌握了扬州,也就掌握了整个运河,从山东根据地来的船队摇摇晃晃的进了扬州城,其中一大部分是太平军的各类补给,尤其是各类军器,但是还有不少其他玩意儿,其中最多的就是彩票。

此番紧急向南方运送了五十万枚彩票以及相应的各类奖品,高俊已经联络占领区的各路守将,准备销售这些东西。

平价味美的食盐和精巧的玻璃器当然也运来不少,一部分用来售卖发放,另一部分直接送给联军的南方战友们。

高俊已经有计划在扬州城内开个联欢会,让南北军兵士卒们一起乐一乐,增加了解。

但是船队的最后一艘船却蒙得严严实实的,高俊孤身进去检查了一下,表示非常满意。

高俊去求见乔行简,而后者却不像真德秀那么给面子,表示义不受辱,几次三番的寻死觅活,高俊在无奈之下,干脆也委托乔行简身边的亲信之人,给他们一艘小船,厚备礼品,送乔行简、真德秀归江南。

跟随根据地船队而来的还有不少干部,都是高俊委托何志也挑选的,在江北的淮北难民很多,高俊有计划组织这些人回淮北种地去,这些民政工程自然也需要何志也旗下的人马协助。此番领头的人居然是鲁家齐,可见何志也对这项事业也是很重视的。

除此之外,根据地的工商业、医药业、文化业都派出人手来,到占领区里面去,或是拜师学艺,或是厚礼聘人。

古代那种封建式的掠夺实在是太低效率了,高俊要搞的是个土味儿的回形针计划,在何志也那里,各部门都主动提出本部门需要南方占领区的东西,汇总成总清单,各自派人手前来查收,行动非常有效率,而且过程也并不暴力,还往往伴随着好评。

就连农业部门也专门派人来,查访南方的优良家鸡、家猪品种,准备挑品相好的回去协助育种。

扬州陷落的消息在大火燃烧的第二天傍晚到了临安城,顿时京师震怖,人人不自安。

</br>

</br>

第一章 赤红血(上)

高俊抵达信安之后,整个河北的抗蒙根据地都陷入到了狂欢之中,对于这位当年曾经转战运河,后来又在山东几次让铁木真吃亏的当世名将,河北民众可谓翘首以盼。高阳公张甫也对高俊心服口服,尽管对方是客人,但张甫却谨慎的以礼侍之。

来一睹高郎君风采的河北各地义军领袖络绎不绝,除去观看他们心中的偶像之外,这些人也都提出了统一的请求:来了就不要走了,趁着现在蒙古军队集中在西南西北的好时机,一举攻克中都,大家愿意为高郎君牵马执镫。

来这里的人太多,以至于高俊真的起了这种心思。

在过往一段时间,高俊一直想的是万事俱备,然后再与蒙古人争胜于河北,然而,眼看着现在的形势如此顺利,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可以趁机直接推到中都,收复旧京,然后呼吁民众起来反抗?

蒙古人丢掉了刚刚拿下的金朝首都,一定会军心低落,这个时候,各路义军一起反攻,说不准就能彻底消灭还留在华北的蒙古人。

靠实力与敌军决战是一种方式,难道取巧就不可以吗?高俊此时陷入了迷思,一时之间不能确定。

所以,他也没有立刻返回山东,反而依靠已经控制了运河向河北地区输送了粮食和军械,似乎大有就地驻扎的意思。

中都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让高俊在短时间内十分动摇,在两者之间左右摇摆。

有的时候,你无法作出决定,并为此辗转反侧的时候,对手会帮助你的,也就是在第二天,高俊派去南下扩大占领区的军队就遭遇到了极为惨痛的失败。

这次遭遇毁灭性打击的是楼升的队伍,他被高俊派遣去西南一侧,准备扩大占领地,然而,他却在这里遭遇到了大队的蒙古骑兵,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这支蒙古骑兵的装备谈不上精锐,甚至于不是人人身披重甲,他们来自于更加靠北的部落,比如兀良哈,这些部落被编入了木华黎的万户之中。

而这上千人则是今年刚刚参加作战的新兵。

人数上蒙古人并不占优势,而且从训练和作战经历来讲,这帮人也都是新兵,战场情况似乎不应该很糟。但是,有一点永远不能忽略:骑兵在具体战场上就是要比步兵更好调动。

蒙古骑兵们狡猾的从不同的方向上试探太平军的步兵阵型,直到后者的队列越来越散乱,骑兵射出无数利箭,让太平军步兵无从抵抗,这些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矢很难全面防护。

楼升并非毫无经验的军官,他收拢队形,并且想办法抵御敌人骑兵的骚扰,通过主动对抗敌人军阵的方式,迫使敌军也逐渐收拢,但是这批蒙古骑兵多达千人,他们可以从容机动,甚至于累了之后还能换一匹马继续作战。

附近的太平军得到消息之后,迅速赶过来增援,但是他们的速度太慢了,在他们抵达战场之前,楼升的队伍就已经彻底散乱,而蒙古人也不失时机的发动一场强有力的冲锋,直接将他的对手们打成了烂豆花。

这次战斗的情形和以前全然不一样,蒙古人看似力量并不比之前雄厚,只有一千名新兵,指挥的百户名不见经传,而他的对手则是太平军的元老宿将,所统率的军队也是百战精锐。可是战斗在几个时辰之内就已经完全分出了胜负,太平军全面崩溃。

楼升率领残兵向北撤退,在一条小溪附近再次遭遇到了敌军骑兵的袭击,敌人狡诈的选择在这个地方埋伏,果然使得刚刚聚拢一些的太平军残兵再次混乱崩溃,楼升带领着二百多人渡过了不宽的河道,但还有一些人跌入水中挣扎不得,被蒙古人的马蹄踏成肉泥,少数人被河水冲到了下游去。

这样的溪流无法阻止蒙古骑兵继续追击,等到当天晚上的时候,楼升营已经完全无法再次聚拢,从高俊这面的定义来看,甚至可以认定楼升遭到了全歼。

残余的军队继续向东北方向撤退,士兵们还要想着自家的田地和妻子儿女,因此并没有彻底溃散,即便是单个士兵也要想办法寻找太平军。

深夜里,蒙古人的骑兵队依旧不停的扫荡着这一片地区,他们每个人都有两三匹健壮的战马,随时可以更换。踏过用石头垒起来的小道和潺潺的小溪,到处寻找躲在灌木丛中的太平军士兵,然后用长枪把他们挑起来,穿成一串。

楼升所率领的残兵,在这里又和敌人的骑兵交战了一番,也许是人数少,反而指挥的更灵活,他们成功的击杀了敌军的四名骑兵,然后度过了更大的一条河,这是相对安全的地带。

但是随即,蒙古骑兵的主力赶来,足足有两三百人,他们也在尝试寻找渡河的方法,再派出几轮觇骑之后,终于找到了上游的一处浅滩。

只可惜,当蒙古人正准备从这里渡过小河时,没想到对面上太平军的援军已经来了,这是一批射手。他们盔甲较轻,来的很快。

太平军射手都迎来了成立之后第一次独立作战,而且是在没有步兵保护之下的纯粹射击作战,所以必须在短时间内用强大火力震慑敌军。

宋英得知敌军的数量之后吓得差点坐地上,理论上,射手都确实可以打出强大的火力,但弓箭手的射速不光取决于平时训练的技巧,也要看在战场上的心理状态。吓的连弓都拿不住,还谈什么张弓射箭呢。

宋英向士兵们隐瞒了对面的实际人数,声称对面只有伪军,反正天已经黑了,谁也看不清。

在宋英的指挥下,弓箭手门万箭齐发,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就射出了四百支箭,这种火力密度是太平军以往从未有过的,也让对面的蒙古人小小吃了一惊,认为也许太平军主力就在这里,如果连射手都这么多的话,那么重步兵会更多,兴许还会有骑兵。

蒙古人打仗是为了胜利而不是送死,一声呼啸,这些年轻的骑手们立刻离开了渡口,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对岸只是有一群弓箭手而已,如果他们依旧要强攻的话,对手根本不足以防御。

宋英何尝不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好歹事情都过去了,他抹了抹汗津津的脸,请楼升和他一道返回信安那边,高俊已经得知楼升接敌的消息,正在重新汇集太平军主力向这边赶来,骑兵部队已经出动了。

楼升本来是想立刻跟着宋英走的,然而,出发没多久,他们就遇上了另外几名残兵,他们来自于楼升下属的一个旗,据他们报告,指挥已经战死,剩下的弟兄们分布在河东南面的一片荒地上,蒙古人在四处追杀。

楼升犹豫了一下,才对宋英说:“这个时候本统制不能走。”

</br>

</br>

第二章 赤血(下)

如果说之前战役中死亡的成千上万的人为高俊善战名将的声明定下了基础,那么,如今轮到太平军的鲜血与耻辱给蒙古人著名了。指挥这次战斗的蒙古百户年纪轻轻,但是却表现出了出乎常人想象的能力。

脱脱,来自蔑儿乞部兀洼思氏,随同父兄向铁木真投降,他算是也遂的亲戚,而且也没有车轮高,所以在蒙古统治面起步之后顺利长大,在合适的时机拿到了百户的职位。

到这一步而言,他的人生还算顺利,但之后的过程就很坎坷了。他在这个职务上待了三年,却连大汗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好不容易立了一次功劳,但一不小心还被另外一个同名的人冒领了过去。对于大部分不是铁木真核心圈子里的人,无论有何种才能,到这个级别已经算是终点了。

现如今,脱脱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尽管只有上千名年轻的兀良哈士兵,但凭借着他出色的指挥,蒙军在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击溃了不可一世的高俊,现如今,蒙古骑兵正在广阔原野上奔驰,到处寻找落单的汉军杀掉。

不少人躲藏在庄稼地里,而士兵们也毫不吝惜的冲了进去,马蹄翻起沉重的麦穗,即将收获的庄稼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整体而言,河北地区收获要比山东地区晚7~10天,此时正是山东人刚刚收获,而河北即将开镰的时候,经过这么一番战斗,战场区域附近的田地都算是绝收了。

楼升带着少数精干的军官返回了战场,想方设法搜罗残余的居民,几次遭遇危险,不过,人数越少越好指挥,敌军也只不过是,散开来追击的游兵散勇而已,连续击杀了敌军七个骑兵之后,楼生终于汇集了100多人,但他却在夜间与大部队走散了,又在田边的水坑中崴了脚,不得不坐在那里休息了很长时间。

等到第二天清晨,各级军官们向百户呈上战报,一天时间内,带回来的首级就超过了700个,再加上其他方向上的进展,脱脱相信,这一战他消灭了敌军上千人。在于高俊交战的历史上,还从未有人用这么小的损失获得过如此大的战果。

不过,新兵们缺少纪律约束的缺点很快暴露出来,到当天下午的时候,脱脱才发现,他已经无法约束士兵们抓紧时间赶回营地了,这些人依旧在广阔的原野上搜索,就算找不到敌军,还要打家劫舍焚烧村庄,失去了纪律的约束。

这就给了敌人们机会,等到当天傍晚的时候,一群人匆匆的从西面纵马归来,人人身上都带着伤,据他们所说,高俊的骑兵已经从侧翼围了上来,到处寻找小股的蒙古部队吃掉。

脱脱立刻下令集结残余力量,并且派人打着他的旗帜,必要时可采取残忍手段,将所有的士兵约束回军营。

然而,在此时,高俊的骑兵们却犯了致命的错误,他们推进的太慢了,甚至半途还休息了一阵,这给了敌军重新集结的机会。

这不能责怪骑兵们,由于高俊还有着北进的心思,所以骑兵都布置在北面,直到得知楼升战败之后,才花了半天时间狂奔至此,再加上高俊还是过于爱惜自己的骑兵,不希望他们迅速推进。

加入了战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有什么不能快速推进的道理,高俊患得患失,对此次战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脱脱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才重新集结了队伍,他已经损失了近一百人,但剩下的士兵精神很好,并且缴获了不少武器甲仗,正跃跃欲试,准备下一次战斗。

而就在这个时候,蒙古人的支援也不期而至,这更让脱脱如虎添翼,就在高俊送给脱脱的这一晚上时间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二天清晨,太平军步兵抵达战场附近,骑兵们因此获许继续推进。

然而,昨天还在战场上游荡的蒙古散兵已经消失不见,这让李铭意识到敌军可能已经有所防范,他派出骑兵联络周边各营,建议大家还是合军一处,就像上次进攻战一样,捏个拳头打过去。

高俊也和其他的首脑人物赶到了前线,他们立刻指挥各路军兵聚齐,准备连起来对付敌人。

但是他们送给蒙古人整整一个晚上,对手已经利用这段时间做好了侦查,当然不会再给高俊机会。骑兵部队很快就遭遇了蒙古人的缠绕,困在战场动弹不得,各路步兵部队也连续遭遇蒙古骑射手。

这些蒙古骑射手来自于靠北方的八忽剌部,这个部落在谦河中游一带,尽管同样是操蒙古语的民族,但他们从来不住蒙古包,在马背上看管自己的羊群。反而,这些人在西伯利亚南部的密密丛林里搭建住房,用优质的大弓长箭去射杀麋鹿。

这些强悍的步弓手们早就武装了从金朝人手里夺过来的反曲弓和铁骨箭,优质的蒙古猎手加上上好的汉式武器,对于正在行进的步兵纵队无异于是一种噩梦。

这些人采取了龙骑兵式的打法,他们策马来到太平军附近,然后下马上弓,射出强劲的箭矢,力道甚至可以洞穿士兵的铠甲,随即立刻翻身上马,跑远一点之后再重复上一次的举措。步兵纵队推进得极慢,而且忧心忡忡,对于前后都不感到安全。

冯达的队伍再次表现的最可靠,他们趁着敌军下马的机会,打了一次快速的无甲反击,杀了对手二十多个人,迫使这群肇事逃逸的混账暂时远离了步兵行军纵队,他们也成了最早赶到战场接应骑兵部队的军队。

战斗进行到下午,脱脱也不得不承认,不可能连续吃两大桌好饭好菜,率领剩余的蒙古军队撤离了战场,他们在今天的战斗中损失不到二百人,而太平军骑兵的损失略少一些。

也就在这个时候,赶到战场的其他步兵部队才找到楼升,他歇了半夜之后又在荒地上搜罗残军。他用折断的树枝当拐杖,用撕下的袖子包裹着脚,艰难的一步一步行进,在一次小遭遇战中受了伤,士兵们想办法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抬着他找到了友军,幸好蒙古骑兵已经开始聚集,否则的话他一定是凶多吉少。

在此次战斗中,太平军损失之惨,超乎所有太平军军官的想象,一个营直接被对手打废,这对于太平军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结局。

武装状况良好,士气正旺,训练有素的三千名步兵根本不足以在河北平原上对抗最普通的一千名蒙古骑兵,现实用血淋淋的方式让所有的军官们复习了这一课。

</br>

</br>

第三章 金麦(上)

整个信安气氛压抑,南面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整个地区,高俊神色不佳,整个太平军上下愁云惨淡。

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高俊又得知消息,由于长时间没有维护,运河已经严重淤塞,不可能再承担大宗粮食运输的任务,连唯一的运粮渠道都没有了。

这个打击比上一个还要致命,如果运河不通畅,山东的粮食就无法运到河北前线,以陆路运输的话,维持两万人在前线的开销足以让整个山东根据地精疲力竭,这样的话,高俊就必须立刻决定是把筹码全部押上,还是趁着没有巨大损耗之前赶紧撤出。

尽管初战成绩不佳,但是义军们依旧殷勤的为高俊规划路线。

新安县以北的直沽寨,当地的守军统领梁佐已经规划好了进京道路,盛情邀请高俊赶快与他合兵一处,争取光复中都。

甚至于,就在这几天的功夫之内,就连开封小朝廷都得知了高俊进军的事情,完颜珣也申饬高俊,让他经略中都各处,力保此地不失,以图恢复。

但高俊还是在考虑了一下午之后恢复了冷静,从南线的战况来看,太平军还不足以跟敌军相抗衡,骑兵缺少,野战能力不足,后勤不畅,这时冒失的冲进中都,就算是能够得手,也不过是落得一个黄巢的下场。

到那个时候,蒙古铁蹄踏破空虚的山东,也就易如反掌,没什么值得考虑的了,必须尽快撤退。

得知太平军要走,河北义军一片哗然,不少人立刻表示了愤慨和失望,找到高俊,请求他一定要以河北万千生民的性命为要,留在河北继续抗敌。

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主力撤离的决定是十分痛苦的,高俊只能一再向大家保证,等到明年,明年高俊练出了五六千骑兵来,就能够与蒙古人争胜于河北,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再次率领大军前来,用铁犁彻底碾碎所有的蒙古军队。

随即,高俊在太平军内部的军事会议上公布了撤退的方针,绝大部分队伍跟随高俊,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只有冯达带着他们那个营的兵力依旧坚持在河北中部。高俊全权任命他为此处的负责人,并且要着手在当地建立类似山东根据地的军政机关,做落地生根,持久作战的打算。

军队开始进行撤退的准备,包括从当地收购粮食,补充新的兵员,尤其是善于做骑兵的人,高俊跟张甫做了一个交换,用相当数量的武器装备换取了四百名训练有素,只是没有马的骑兵。

这笔交易双方是各取所需,张甫的马比高俊要少得多,并且,他所处的环境也没有让骑兵驱驰的条件,这些精锐骑兵留在他这里,也只能充当步兵使用,是一种浪费。而换来了大量军资之后,张甫反而战斗力更强,高俊也为自己增添了一批新的骑兵种子。

其他义军队伍当中也有不少擅于驰骋骑射的人,高俊对其优先安抚,并希望他们与自己回山东,在谨慎选择之后,高俊带回了一千余人。

虽然带走了不少人,但高俊留下了大量的军器和粮食,尤其是带来了继续作战的信心,此番太平军挟雷霆之威,一连击溃敌军三个军团,虽然后面偶有小败,但河北义军依旧为此斗志昂扬,准备下一阶段的战斗。

征集粮食的工作办得很快,此时正值夏收季节,河北的农民们刚刚割了麦子,高俊大把的钱花出去,确实买了不少粮食,在河北不同于在山东,用的都是真金白银,以便于安抚当地民众。

钱花的多,高俊也有些肉痛,不过在他骑马出去巡视的时候,却发现在信安县各处河道以外的地方不少农田却没有人收割,任由沉甸甸的庄稼随风摇荡,这让他非常奇怪:“这些田地都是谁的?主人家为何还不收粮?”

有通晓当地情况的河北义军士兵告诉高俊,这些田地的要么是蒙古那颜们跑马占圈得到的,要么就是依附于蒙古人的土豪自家的庄园田地。这些人在义军到来之后都到蒙古人掌控的大城市中避难去了,乡亲们害怕他们回来之后报复大家,所以谁也不敢拿他们的粮食。

在过去一两年之中,蒙古人和义军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走,让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尽管忍饥挨饿,却眼睁睁的看着大片大片的粮食倒在田地里,谁也不敢去偷一个谷穗。

“既然如此,这个人情还是由我来做吧,通知军兵们,把长枪先放起来,拿镰刀,收庄稼,分给百姓们!”高俊顿时有了主意,意气风发的下令:“一个营负责一个县,几天之内给我干完,粮食三成归我们,七成给百姓。

这些汉奸走狗的田地不分白不分,记得留下木牌条子,就说粮食是咱们太平军拿的,有本事就找咱们来要粮!”

一声令下,军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连续两三天的时间内,军兵带头,农民们也壮起胆子,抄起镰刀,一个县又一个县,很快就把周边七八个县的田地收割一空,得粮数万石,这下子高俊终于有了一点北伐收获,心情好了不少。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高兴,韩武平就忧心忡忡的来找高俊,提出他的看法:短时间内确实是借花献佛,让百姓们得了实惠,但是太平军一走,蒙古人十有八九要卷土重来,到时候,那帮逃走的汉奸走狗们知道自家田地被割,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能找太平军要粮,难道还不能找老百姓撒气吗?到那个时候,恐怕本地百姓受到的盘剥还会更加严重。

韩武平说了很久,高俊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也没有反驳。

“你说的情况,其实我都知道。”高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但是今年把粮食分下去,还能救活不少濒临饿死的人,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答案让韩武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离开了高俊这里,走到半路上才突然恍然大悟:“这就是太尉的意图啊,河北百姓到时候肯定更加拥戴太尉了。”

这也是王惠对高俊提出的计策之一,高俊本来也不想做得太过阴谋,但是此时此刻,他倒是坦然了:粮食确实是自己发的,他也知道蒙古人肯定要报复百姓,但这个错误是蒙古人的,是那些土豪汉奸的,看着濒临饿死的人们,高俊并不觉得自己违背了良心。

一堆一堆的粮食分了出去,百姓们对高俊的印象一下子又好了许多,得知太平军要走,百姓们依依不舍,信安以南各县的士民争相给高俊进言,希望他能够留在本地。

</br>

</br>

第四章 金麦(下)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少部分当地居民已经意识到这些粮食是勾偿债,一旦拿了,就与太平军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既然太平军已经打算撤退,那么蒙古人回来是一定会大肆报复的。

李光的队伍此时的驻扎地距离太平军也不算远,在所有的义军当中,他们算是一支不大亲近太平军的力量,但是也并不疏远,同样是在河北抗蒙的军队,互相之间还是有一点基本的默契。

李光对高俊率领太平军割麦发粮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意味:太平军就是借花献佛邀买人心,等到来年蒙古人发动大规模的报复,百姓也不会恨高俊,说不准还要欢迎高俊再回来。

“高俊何志也都是有才干的人,虽然有时用心偏险,但确实也是一时人杰。”虽然看明白了高俊的打算,但是李光却并不觉得这事干得多么错误,事实上,大部分河北义军首领都抱着类似的心思,他们对高俊依旧抱有很大期望。

就在李光寄宿的主人家里,文月儿还在缝洗衣服,只不过,过去她要管起全军的脏衣服臭袜子,而现如今只是帮住李光一个人而已。

他们两个人情投意合,对于朴实的李光来说,成亲也不必要考虑太多,先给自己的姐姐写封信,争取同意之后就能成。他很喜欢文月儿,这姑娘不光勤快老实,而且显得很有见识,就在目前而言,也是全军除了李光之外,唯一一个感觉到高俊发粮恶意的人。

然而不同的是,李光毕竟是通过自己的思索才意识到高俊的居心不善,可文月儿只是先给高俊套上了一个有罪推定而已。她到现在也恨高俊,如果把她过去的那些事全告诉李光的话,这个年轻人会当场傻掉的。

但直到目前为止,这支义军依旧生机勃勃,文月儿在逗弄的主人家两个孩子,这是两个活泼的男孩,并且很有希望长大成人。这两个小男孩围在文月儿身边,叽叽喳喳的问了许多问题,大多数都是有关各地风情的——就算是主人家的日子还算殷实,也没机会到外地去,两个孩子对于义军游走的那些州县城池非常神往,一有机会就围着文月儿问个不停。

尽管李光和高俊保持距离,但后者却对前者关怀备至,高俊特意派了使者去李光那里,得知李光要成亲之后,还派人送去了礼盒,派去的使者也是一男一女,男使者是才伤愈归队的老实人吕和,女使者就是目前唯一的女骑兵陈琰,她还要负责去看望一下新娘子,回来向高俊等人报告,也顺便向李素儿道喜。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吕和有点疑惑的对陈琰说:“你进门的时候,我偷偷瞟了一眼,我怎么觉得那个女人非常熟悉啊。”

“你还敢乱看,要知道,咱们可是代表着全太平军。”陈琰责备了一句,吕和也闭了嘴。

四天之后,周围各县的麦子全部被收割,太平军也得到了大量粮食,终于可以开拔启程了。

大军缓缓移动,高俊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河北,在士兵身后不远处,新的沟濠正在挖掘,补充了大量器材之后,河北的抗蒙根据地也要继续扩张,充分利用水网扩大防御规模,增强工事的密度,冬季是河北的枯水期,所以尤其要注重防御。

士兵们越过已经收割完的田地,百姓们欢呼雀跃的把粮食搬到自己家里。毫无疑问,高俊这次的举动是很让大家开心的,尽管知道这会让他们接下来的半年里受尽苦楚,但此时能够救一些人,高俊也得到了安慰,暗自希望还乡团到时候能显得有人情味一些。

然而,刚刚离开河北没多久,高俊就接到了让他震惊万分的消息:在河北西北部围攻靖安民的蒙军已经出现在信安的西北部,根据各方情报来看,靖安民很有可能已经彻底兵败。

“涿州也是有名的坚城,怎么可能连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到消息的高俊吃惊的程度绝对不亚于听到楼升战败,如果不是早早的下定决心回军,那么此番蒙古骑兵赶到,一万多太平军就被困在河北根据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先把事情搞清楚,究竟是木华黎决定暂时放松对靖安明的追击,转头来进攻咱们,还是靖安民真的直接被夺取了城池,他本人现如今的情况如何,这些都必须要立刻搞清楚!”高俊的态度极其激动,对他而言,靖安民不仅是一个合作伙伴,某种程度上也是个对他有恩的老大哥。

太平军的情报机构飞速的运转起来,高俊甚至再次食言,让龚成前往河北西北地区侦察情况——他原本已经答应过龚成,让他安安稳稳的做骑兵军官,再也不用干特殊任务了。

大军刚刚赶回棣州,侦查消息也随之而来,情况比高俊想象的可能还要糟:蒙古人架起了二十尊大炮,直接轰塌了涿州的城门,靖安民率领军马向西突围,进入山中,目前动向不明。但他蒙受了巨大损失,短期之内是不可能再发起什么攻势了。

得知蒙古人使用大炮的消息,高俊在原地愣了半晌,经过反复确认,才最终肯定蒙古人使用的是火药武器,是货真价实的火炮。

这次技术流出的原理一点儿也不复杂,高俊用大炮轰破了博州,并且差点斩杀严实,但最后终究是功亏一篑。尽管对于铸造大炮的细节还不甚寥寥,但看到那种武器的外形,看到炮弹是如何从炮筒中飞出来,再闻到战场上淡淡的硫磺味,严实就算再蠢,也能猜到火炮的原理。

很快,这一消息就以秘密的方式传递到蒙古人那里,木华黎对这样的武器同样十分感兴趣,命令在河北仿制该类武器。

事实上,高俊的情报网络已经指出,最近两个月内,河北沦陷区铁价高企,但是判读情报的结论却认为是占领区经济低迷,并没有往武器的方向联想,这使得高俊对于蒙古火炮的出现懵然不知。

蒙古火炮虽然并没有模数设计,威力比起太平军的火炮弱了一大节,但毕竟这也是划时代的火药武器,在涿州城下,二十门火炮轰击了整整一天,直接将城墙打作齑粉。参与作战的蒙古骑兵不由得啧啧称奇,强悍有力的骑兵,再加上无坚不摧的火炮,蒙古军团的威力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说到底,高俊还是低估了对手的能力。

</br>

</br>

第五章 白银(上)

回到山东的高俊心情不佳,这谁都知道,因此,也有人想趁机干几件让高俊高兴的事,稍微缓解一下过于压抑的气氛,孔元政就是这批人的代表。

早在前年,根据地就已经定下了今年铸币的基本计划。之后,财政相关工作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根据地的白银储备节节攀升,在去年达到了二十万斤,已经具备了铸造银币的条件。

所以,高俊刚刚返回根据地没多久,孔元政等户政府干部就主动上门来,请高俊去看刚刚修建好的铸币厂,在这个最新的铸币厂内,孔元政等人计划在一年内铸造30万枚银币和400万枚铜币。

目前,太平军控制区是完全的银本位,铜币是作为银币的辅币出现的,银币以重量计,最高的储值银币重达一两,但这类银币通常只进行大宗交易,市场上常见的则是五钱、一钱、五分的银币,以及价值一分的各类铜币。

与此同时,为了方便使用,规定银币一分面值十文,尽管银币以重量计价,但面值的标志依旧以文来显示,如一钱重的银币,其面值标志为百文。

由于工艺的原因,太平军最初铸造的这批货币没有太多装饰花纹,但要保证每两枚货币之间形制的高度统一。

所有的银币中间都有方孔,在方孔的上下写面值,背面横写太平两字,用宋体,这两个字字形简单,百姓们也都认得。

铜币则从一文到十文都有,通过不同比例的合金来标定价值,以保证这些铸币价值与其本身金属的价值相当。

除此之外,由于铸造需要的工本费,表面上来看,为了铸造这些钱,高俊还略微亏本了一些,将原始的银锭和铜锭拿出去贸易,还省下了一笔铸造费,价值也没有区别。但高俊却不这么看待,成熟的铸币意味着商业繁荣,这对目前的太平军来说意义尤其重大。

这确实让高俊开心了许多,白花花的银子总是让人心情莫名舒畅,看着铸币厂里哗哗流淌的大量硬通货,高俊似乎看到了太平军的铸币已经延伸到了世界各地,看到奈良、升龙或者开城的商人在使用太平军铸造的银币。

有关货币的法律还在制定,高俊对于他们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于是先用行政命令规定:太平军铸造的新式硬币不得在根据地内被拒收,同时,严厉查处一系列故意磨损货币,或者是熔炼货币改铸的行为。也禁止市民们为了方便交易而将银币随意裁剪,甚至只铰下一个角来贸易的方法。

尽管银币已经铸造出来了,但是想要让这些钱得到百姓的认可还需要根据地机关以身作则,首先,官俸和军队的军饷全部采用新铸币发放,除此之外,农赋以外的其他税收都可以用新币来缴纳,根据地机关予以完全的认可。

在根据地范围内,人们对新铸币的接受程度很高,一方面,户政府早有计划,六条政纲现在还矗立在石壁上,而另一方面,报纸等媒体对新币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大大缓解了市民们的心理预备,让他们在新币发行之前,就对这种银币的各项指标了如指掌。

不过,除去根据地内的平民百姓之外,高俊还需要另一群人认可新式铸币,那就是与高俊有直接来往的各类商人。对于这一点,户政府非常有信心,早在发行新币之前,他们就已经做了详尽的调查,无论是南宋商人还是日本商人,都对送来的银币样品赞不绝口,认为这种银币可以有效的方便大家的贸易结算。

只不过,南宋方面的人也提出,现在的银币样式还是过于呆板单调,并且也不够大,他们提出铸造一种新式的银币,是一种巨大的银砣,有些像马蹄。

高俊知道,这些宋朝人说的就是元宝的雏形,不过,高俊并不打算铸造元宝。毕竟,元宝的样式实在是太复杂,而且也很容易缺损,对于强调铸币统一的高俊来说,还是圆圆的硬币值得信赖。

日本商人尤其喜欢这些银币,他们迫不及待的提出,希望贩运到山东的货物全部用银币来代偿。

高俊知道他们的心思,眼下,日本中南部的银矿还没有开发,日本还是个缺少银子的国度,如果能将山东的银币带回日本,其价值甚至胜过携带其它货物。

不过,本着不坑人的基本原则,高俊还是温和的建议商人们尽可能的多带货物回去,他已经在争取二十年内对日本的银矿进行勘探,到那个时候,日本国内银价大跌,商人们就该叫苦连天了。

来到山东贸易的高丽商人并不多,毕竟高丽此时也正处于经济困难之中,没有多余的功夫打算盘,但仅有的这些商人们也对新式银币不排斥,当他们验证过这是足量的白银之后,就坦然的收下了这些钱。

最大的变量反而来自于金朝还控制的河南,根据根据地从各个渠道搜罗来的信息,完颜珣正准备发行新的纸币与旧纸币的对价是1:200。

南迁之后,金朝军费陡增,但收入大为减少,所以开始在纸币上大打歪主意,刚刚南迁就颁行了贞祐宝货,与章宗时期的纸币比价为1:30,然而,新货币的增发并没有为朝廷聚敛足够的财富。现如今,新的纸币:兴定宝会已经在酝酿之中,其基础比价为1:200。

金朝政府的这几次货币发行是人类历史上有记载的最早的恶意通胀,政府通过自主的增印货币的行为来聚敛民间财富。但是,对于已经风雨飘摇的金廷来说,这点钱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对于河南的经济更是毁灭性的打击。高俊已经打听到了,他的那位可爱的大舅哥殷有祯最近生意做得很不顺利,背后的靠山高汝砺年事已高,对于细枝末节的事情已经不再关心,他得不到足够的庇护,逐渐的陷入困顿之中。

所以,新银币的颁发对于靠近山东的河南百姓来说是一个新的信号,也就是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河南百姓们已经争相用山东造的银币来进行贸易。朝廷颁发的纸币则完全失去信用,破产的比之前的任何一版交钞都要快。

也就是这一个月之内,刚刚颁行的兴定宝会贬值了整整三倍,而且势头还没有刹住的意思。朝廷上下一片愁云惨淡。也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提出,或许可以利用山东铸造的银币,将最新发行的纸币与山东银币的价值相锚定。

</br>

</br>

第六章 血银(下)

高俊特别想见见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甚至还特别想一巴掌呼到他脸上,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琢磨出这个点子来,想要靠山东铸造的银币来支撑整个金朝发行的交钞的信誉,差不多就像是靠一个救生圈拉起一艘沉没的航空母舰。

就开封印钞的这个方法,用不了几个月,就能把山东的白银储备吃个一干二净,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常有人认为,古人并不了解纸币的运作机理,造成了中国古代交钞屡屡恶性通胀。然而,现代人应该对纸币的原理了如指掌了,但是也搞出了二战前德国马克的超级大通胀和如今津巴布韦的世界最大面值纸币。

事实上,古人虽然对经济学的研究不算十分通畅,但对于纸币的基本原理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金朝人已经知道纸币是以国家信誉为担保,并且需要足量的发行准备金。

但是,就算是有相关知识,也抵挡不住节节攀升的财政支出,说到底,还是支出太多而收入太少,只能靠印钞的方式来割全国人民的韭菜而已。

不过,当朝廷有这个动向之后,高俊却发现他几乎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理论上来说私铸钱币已然是大错,不过出于地方便宜行事的考虑,完颜珣对此采取了肯定嘉奖的态度。但是朝廷提出要将山东的银币和朝廷的交钞绑定起来,高俊在名义上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这下子可好了,刚刚铸币就引来了一群饿狼,高俊不得不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如何应对朝廷的要求。

这倒是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在根据地当中,太平军系统内的军官大部分都和高俊是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对于高俊心里的想法也能摸透了五六分,早就不把朝廷当作一回事了。但民政官员还有相当部分对朝廷还没那么反感。

然而在会议中,得知朝廷的要求之后,所有的人都立刻瞪起眼睛吹着胡子,决定跟朝廷斗到底,坚决捍卫根据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货币体系。

原因无他,朝廷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竟然想要山东按照等价的方式支付银币。也就是一贯的纸币合一千文的银币等价,朝廷发行的一贯兴定宝会纸片,要能在山东换来一两重的白银。

强盗抢劫往往还给人留个回家钱,而朝廷这已经是完全不要脸了,就目前河南地区的粮价,纸币100贯还抵不上真正的一文铜钱,而十文铜钱的价值也却不及一分银币,朝廷是打算用十万比一的价格轻巧的夺取全山东的财富,这要求要是能答应,就等于是全山东军民宵衣旰食数年来奋斗的成果拱手让人。

别看大家明面上都喊着报效朝廷,但是,心里对朝廷的德性还是很有数的。这笔钱要是真转到朝廷手里,没两天就败的不成样子,术虎高琪在开封修建内外两层城墙,耗费民工数以万计,结果如何?养兵钱也不下百万,但可曾有一支像太平军这样能与蒙古人在正面较量的兵马吗?

朝廷倒也不是一点活路也不留,他们也非常贴心的建议山东降低银币中的贵金属比例,多添铅和锡,最好也发行纸币,也别太实实在在了。

如何应对朝廷的要求,大家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高俊突然要求暂停会议,和何志也到大会议室旁边的小间里面商讨了二十分钟,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带的是一种悲愤的神色。

“现在进行报账,共之,你把咱们白银的帐重新报一遍,把每一笔白银是怎么攒下来的说清楚。”

孔元政有些惊讶,但他主持户政府工作这么久,这些事情已经印在了脑子里,虽然不能把每一笔细账都报完,但大略的将白银的来源说清楚了。与此同时,颜青已经去叫户政府的工作人员把白银的详细账目拿过来。

“我知道了,目前咱们所储备的十万斤白银里面,有四万七千斤是根据地内常规手段拿到的,除此之外都是战争缴获和商贸获得。”高俊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划出六万,献给朝廷,就说是咱们山东方面得知国库紧张,愿意解银进京,资助朝廷解决眼前的困难。”

“六万两白银?”

“不是六万两,太尉说的是六万斤。”何志也在这会儿的神色反而平静了许多:“我们狠狠割一笔肉,就宣称已经将白银全部起解进京,这个数字大家可以再讨论一下。另外,礼政府那边也要加强工作,制定一个方案,一定要让朝廷相信,咱们确实把大部分银子都进献给朝廷了。”

在场的官员级别都不低,也是能听到高俊的核心计划的,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被这个计划所震惊了,高俊这是要壮士断腕,用六万斤银子买回朝廷的信任,以及山东的财政自主权。

高俊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悲伤愤怒来形容了,宋金不比明清,没有外来的白银输入,所以银价极其昂贵,拿出六万斤银子,简直让他的心在流血。

但是,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朝廷利用纸币将山东的血放干,也只有这个方案,能让朝廷不至于感到被拒绝,甚至觉得可以接受。

会议终于暂时停止了,四五名高级干部到小会议室里面进一步商谈,而礼政府的干部则到第三会议室里面去研究伪装方案,而户政府的干部领命回去造假账,一定要把这六万两白银办的漂漂亮亮。

银子解出的那天,高俊亲自赶到了银库,为了避免引起纠纷和争议,解银特别选择了夜半时分,一路上都有军兵看护,街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来护卫着全山东人民的心血运向开封小朝廷。

看着一辆辆马车隆隆驶出,沉重的车轮仿佛就像从高俊心头碾过一样。最后一辆马车驶过很久,他还在原地站着,直直的盯着地上车这碾压的痕迹。

这些银子全是全山东人民劳动的结晶,现如今只留下来这一点点雪泥鸿爪而已。

但是不给银子是不行的,相对于争胜河北,抵抗蒙古,光复中华的大战略,此时必须要用这六万斤银子稳住开封小朝廷,为决战做充足的准备。

这些山东人民用血汗换来的钱,全都被高俊送到了开封,来安抚完颜珣君臣的欲壑,让他们暂时不干涉山东事务。

第二天,高俊却知道了更惊人的消息:沂州煤铁矿场遭遇特大灾难,已查明的死者就多达四百。

一道晴天霹雳,直接把高俊打傻了。

</br>

</br>

第七章 血铁(上)

大约五天后,高俊骑快马赶到了灾难现场,情形已经几乎不可控制,火灾还没有减弱,失踪的人凶多吉少,根据当地干部的预估,总死亡人数应该在一千人以上。

何志也等人也在两天之后赶到,此时火灾已经稍微有所控制,从各地调来的支援民兵多达万人,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几天后扑灭了工厂内的火灾,并且打开了煤矿的巷道。

数十上百的人在巷道的门口那里,耳鼻处缠着毛巾,看得出来生前试图尽力逃生,但是却毫无成果。他们软软的像罐装沙丁鱼一样叠放在一起,都倒在门口那里。

直到半个月后,还有上百具遗体没能清理出来。

整个铁厂已经烧成一片灰烬,大量珍贵的工具付之一炬,花费了巨大人力建造的大型木构机械现如今只剩几个孤零零的架子还竖着,整个工厂被彻底焚毁,根本不可能就地复原,只能花大价钱另选址重建。

煤矿也烧成了一片废墟,尤其是矿井附近的地方还发生了爆炸,有可能是瓦斯爆炸,但也可能是别的——高俊不清楚,这几天他过得浑浑噩噩的,只是在现场想办法指挥救人,看着纸面上的失踪人员的名字一个个的被打上方框。

何志也的眼睛也红了,在这几天中,他主持调动各州县的救援力量紧急前来,但是效果不大,大家都对这么大的工厂没有概念,而这么大的工厂所产生的这么大的灾难同样也超乎了所有人的理解,以至于所有的人束手无策,不知所施。

消防车、高压水枪、车载云梯、灭火沙、各类灭火炮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存在,大家用衣服兜着沙子,拿木桶来打水,绝望的一点点的拯救剩余的器械。

数万吨的煤炭堆积过火,其中相当部分已不能再使用,而当时留在场内的两千多斤熟铁也同样报废。

然而,物质上的伤害是其次的,人员损失更是让人无法接受,直到灾难爆发一个月之后,才出现了第一个有些统计依据的数字:1104人。

还有97人失踪,他们已经决计不可能生还了。

在这些人当中,有根据地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学生人才,也有全中国第一批产业工人,有下井采煤的老把式,也有真正的能工巧匠。

轻巧的一场灾难,就让根据地过去几年在工业上的努力几乎全部付诸东流。

相关的调查立刻开始展开,煤矿和铁厂的负责人被控制,刑政府主导进行审问。

从各州县调来的技术人才也开始对起火的原因进行细致调查,这些各州各县有名的仵作汇聚一堂,在连轴转了几天之后,对高俊作出汇报。而那边,刑政府也收集了一批公安战线上的明提进行审问,很快也拿出了一份报告。

高俊看完之后,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放声大哭,如果硬要说这灾难有一个最高的责任人的话,那就是他高俊自己。

不能苛责工厂负责人的责任,因为所有人以前都没有管理过这么大的工厂,也缺乏相关的知识,这个本着大干快上建立起来的超级铁厂本身就已经超越了本时代的科技水平和管理水平,它的存在就是一种过度的挑战,每天的生产都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而之所以要建造这么大的工厂,还是高俊去年微服私访时得到的错误信号。在他的压力下,工政府一再修改原本的工厂方案,整倍整倍的扩建,以求产能的巨大提高,原本成熟合理的设计一次次修改,甚至在地基打好之后都经历了几次扩建,所以有众多的不合理之处。

今年年初,高俊又来到铁厂生虚火,说什么喝庆功酒,让工人们干劲充足的加班加点,而丝毫没有注意木质架构的老化和金属疲劳问题。

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安全问题,但立刻遭到大家的冷眼旁观或者是激烈驳斥,甚至认为这些人是奸细,是可恶的破坏分子,是故意来阻碍太平军的生产,不让小伙子们在前线打胜仗的。

这次高俊突然出击,在整个根据地内形成了一股狂潮,铁厂也安排了新的生产任务,要求加班加点支援前线。工人们每天两班倒的进行生产,终于,工厂的安全阈值达到了极限。

灾难是在炼化车间爆发的,但随即就延伸到了高炉那边,并且造成了一场小小的爆炸,而工人们对此毫无准备,也不知道该如何扭转事态,只是都跑去外面拿水来救火,很快,灾难就蔓延开来,熔炼锻造脱碳冷锻等地方无一幸免,并且,在工厂外面堆放的煤炭也被点燃,火焰冲天。

锻造车间是最惨的,还有半堵墙立在那里,高俊靠近的时候,还能看到墙上被火烤出的人影,那是一群狂乱的扭动的人的剪影。

恐怖的是,就在工厂附近,居然就有一个煤矿的通风口:由于对瓦斯的原理并不熟悉,大干快干之后,工厂一路扩张到的这里,高炉的火焰都快伸到了通风口里面。

而由于最近加班加点,原本应该设立的通风观察也被撤销,观察员们都投入了一线生产岗位,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里已经凝聚了大量瓦斯,爆炸震动了整个煤矿。

看着整份报告,高俊狠狠的抽了一口气,想哭却哭不出来。

最让人心酸的还是几天之后陆续赶到这里的寻亲大潮,整个冬季,都有各地的农民来这里碰机会,寻找一份工作。尤其是在西部地狭人稠的地方,即使是开春农业季节又来到,往往也是父亲留下,儿子回去务农,哥哥留下,弟弟回去种地,只求多挣一点钱,好让全家老小过得稍微舒心一点。他们因为工厂需要较为稳定的劳力而选择留在这里,没有想到此时却面对如此的结局。

上千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这里面有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也有满面戚容还带着嗷嗷待哺的幼子幼女的妇人,失去父亲的孩子们放声痛哭,那哭声就像尖刀一样往高俊何志也的心里戳。

一对老夫老妻守在矿坑旁边久久不愿离开,高俊认得他们,他们的小儿子是第一批学宫毕业生,是根据地大有前程的知识分子。已经一个月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找到遗骸,父母始终不肯相信儿子已经去世,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何志也上去,还没说两句话,老母亲突然哭了出来,抓着自己的头发又叫又哭:“俺的儿啊,好乖的儿啊!”

他们一直不肯接受现实,但何志也这样的大人物来劝他们,却让他们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夫妻老泪纵横,跪倒在地,揪着何志也的腰带,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清。

大干快上,扩大生产,不顾科学规律,强行提高产能,酿成了如此的惨祸。这就是高俊干出来的好事,此时高俊恨不得直接一刀砍了自己。

</br>

</br>

第八章 血铁(下)

更令人心碎的是几天之后陆陆续续回去的寻亲大军,当他们得知发生矿难后,忍痛抛下了刚刚出苗的田地,全家一起搭车乘船,甚至步行赶来。然而,在此处能见到的也只有亲人残缺的遗骸,正是夏季,不可能将尸骨带回去安稳的埋葬,只能在工厂附近火化,然后将骨灰带回故乡。

高俊去见过那些带着亲人骨灰还乡的人们,他们往往是全家老少一起来的,为了赶到沂州,甚至不得不变卖家产,此时却只能空空的张着一双流干了眼泪的眼,穿上麻布做的丧服,孩子们还在悄悄地抹眼泪,而长辈们已经根本没有了悲喜表情,枯瘦得像爪子一样的手抓着骨灰坛子。

所有的丧葬费用由根据地中央机关支付,除此之外,高俊也开始拟定第一个职业工伤的赔偿机制,由于中央大员已经陆陆续续赶到沂州附近,这场讨论可以直接就地进行。也就是在会议当晚,当翟呈信和他领导的司法院又拿出一份又臭又长的报告,准备在三年内修订完这份条例的时候,高俊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

会议到此不得不中断了,仅有的四五人还是到旁边的小隔间去参加讨论,拿出了一个临时方案,由中央拨起了相当数量的金钱来做赔偿。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税收豁免等政策。具体的赔偿方案,由流泉院的郑迎负责筹备,中央财政要出钱,官营的煤铁厂本身也要拿出一部分钱来。

高俊也向翟呈信道了歉,并且再次恳请司法院能够加快速度,在半年之内拿出一个大体通顺的方案来,至于具体的细枝末节的问题,可以容稍后再进行讨论。

灾难发生后的第四十一天,高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煤矿工人李普汉,在今年元旦的时候,他还邀请此人作为煤矿的杰出代表来到军民元帅府,与高俊共饮庆功酒,当时煤矿工人们向高郎君保证,要继续努力,争取煤铁产量翻番。

正是因为高俊这不负责任的生虚火,工人们过于追求产量,而忽视了自身的安全,当高俊看到李普汉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这个当初意气风发的钢铁汉整个脸都扭曲变形了,爆炸的时候他就在煤场附近,灼热的煤炭和铁屑直接打在脸上,让他几乎毁了容。

而且,他的左边袖子空空荡荡的,走路的时候还有些一瘸一拐,至于身上的伤,即便不展示出来高俊也能想得到,原本健壮的工人现如今瘦得像麻杆儿一样,难以想象这些天来他遭遇了怎样的痛苦。

某种程度上,李普汉还算是幸运的,很多工人直接被灼热的煤炭埋起来,清理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焦黑。

高俊看到他,顿时喉头哽咽,想说话却有些说不出来,这次矿难,高俊自己责任重大,甚至可以说罪行滔天。

看到高俊没说话,李普汉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还没有完全结痂的伤口抖动着,突然给高俊跪下了:“太尉,俺们对不起太尉啊,这好好的煤铁厂,太尉造出来这么大的产业,就让我们给烧光了。”

高俊的眼泪一下子又绷不住了,在这种极度的情绪当中,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俊举起手来,噼噼啪啪狠狠的脸给了自己十几个耳光。

“太尉,别这样太尉!”人们赶紧上来拉住高俊,此时高俊紧咬牙关,哆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对李普汉说:“这件事不怪你们,怪我!”

矿难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报纸也进行了大范围的报道,这段时间,全根据地的关注中心都在南方的沂州,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天天泡在救援第一线上,与救援工人们同吃同睡。

终于,最后一轮清理工作已经基本进行完成,看着何志也饿瘦了不少,小双心疼的不得了,想趁着这个机会给何志也做些好的,特意讨教了一番,做了四个红烧狮子头。

趁着整体工作告一段落,已经不那么紧张的时候,小双把狮子头送到了何志也桌前:这两个月,何志也几乎都没沾荤腥。

然而,小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看着眼前烧得通红,挂着酱汁的肉丸,何志也的脸色急剧变化,突然把手按在嘴上,止不住的要呕吐出来。小双在心底大呼自己糊涂,赶紧要拿帕子来,就在这时,更让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何志也突然用手抓起,还冒着热气的狮子头,张开嘴往里面塞,呕吐出来的混合物与刚刚咬碎的狮子头混在一起,噼里啪啦的落在桌面上,可是何志也却像个疯子一样,用手把碎肉与胃液的混合物捞起来,不顾混合的汁液从手指缝间淋淋漓漓的落下,又塞回嘴里,边吐边吃。

“何先生,你要干什么,何先生。”小双吓得几乎失态,冲上来扶住何志也的肩膀,可后者却嚎啕大哭起来,刚刚塞进嗓子眼儿里的碎肉又干呕了出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混合着嘴角的残汁剩汤落到桌上,又被他用手划拉着往嘴里放。

人最伤心的时刻莫过于此。

几天后,工作机关陆陆续续的返回齐州,根据地形正逐渐恢复常态。九月初一,全根据地工作会议照常召开,何志也与高俊先后做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报告。

让人吃惊的是,平时都穿着太平军军服的高俊此次居然穿着二品大员的官服,紫袍玉带,配金鱼符,鲨皮书袋,戴貂蝉冠。他历数了根据地过去几个月内遭遇的各种挫折,并且总结说,这是由于领导者不肯稳扎稳打,急于求成导致的,对于这个问题,高何二人应负有完全责任。

说吧,高俊突然摘下貂蝉冠,侧身让开主讲席,向所有的人低头谢罪:“都是高某无方,以至于根据地军民百姓受苦。”

君辱臣死,在座的官吏们哪个受得起这个,大家纷纷离开座位,也全都跪伏在地上:“太尉,这是我们的错。”

在损失了六万斤白银之后,高俊暂停了公开的银币铸造计划。也拿出一部分经费来重修煤铁厂矿,要建造一个规模稍小,但是经验充足,安全性有保证的工厂。

其他各项工作也全都进行停摆重整,以排除隐患,控制发展速度,避免过于激进。高俊与根据地的高级干部们在连续开了两天的会议之后,认为现在依旧是大有可为的时机,虽然遭遇挫折,但不应该延缓对蒙古用兵的速度,最后决战依旧定于明年。

大家要摆正心态,让工作重回正轨,在决战前最后一年里咬牙坚持积攒军备,为争胜河北做好准备。

</br>

</br>

第九章 血酬(上)

尽管划出了如此多的银子,但高俊嘱咐孔元政,新的银币铸造工作还要秘密进行,查封假银币的工作也绝不能松懈。

孔元政提醒高俊,拿出六万斤银子之后,根据地的白银储备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按照原定铸币计划的话,可能三年之内白银储备就要见底儿了。

“足足能撑三年,那可真不错。”高俊的回答让孔元政摸不着头脑:“你看看吧,官家在开封有什么?一两银子都没有,但他好歹还有几万兵马和君主的权威,就可以轻松的拿走我们这么多银子,只要咱们手中有刀枪,银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孔元政还以为高俊是要抢钱,这让高俊不得不多解释两句:“要记住,社会框架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能搭建一个良好运营的社会架构,那么钱总是会有的,不要只盯着现金,要注意经济运行是否平稳,商业是否活跃,人们生活是否幸福。”

然而高俊这句话还是略微超前了一点,孔元政能明白高峻的意思,但却不大理解这种想法。他并非是只知道袖手空谈的穷酸措大,尤其对前宋时期的王安石变法很感兴趣,还想方设法搜罗了司马光和王安石的文集,对他们的经济策略进行对比。然而,他的认知也就到此为止,依旧是以聚敛为核心考虑经济问题。

不过这也不能算错,高俊现在练兵要钱,改革要钱,还真要靠孔元政来帮他搭建合理的税收架构,在民众负担没到极限的前提下,源源不断的供给财富,养兵备战。

不过,高俊马上就要给孔元政一个精彩的表演了,从南方来的情报来看,江南的水稻快要熟了,期货交割也近在眼前,今年江南江北的天气都不错,水稻普遍丰收,粮食价格正在下降,因此,签订了期货合约的商人们大多沾沾自喜,从年初签订期货契约到现在,粮食价格已经下降了两成。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北面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刚刚被完颜珣割了韭菜的高俊此时火气很大,正需要有人帮他降降火。

九月开始,从楚州涟水等地方先后发来急报,说金军在淮河以北修筑了大量沟壕,并且建立营寨,增加了军队巡逻,甚至还有敌军骑兵出现。

等到九月十二日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明朗了,金军在淮北已经布置了超过五千精锐的兵力,这还只是能看见的,远处目力所不能达到的灰蒙蒙的原野上,似乎还有更多的军队正在集结屯驻。

这当然不仅仅是纥石烈志的人,高俊也派出大量部队集结在淮河边上,纥石烈志看着远处飞驰的骑兵,不无担心的对高俊说:“现在咱们在淮河边上集结这么多军队合适吗?你温敦郎君可真是让我看不懂了,平日你一直主张不要对南家用兵,应专心于河北战事,眼下河北战事未了,你为何又突然开始向南增兵,难不成你还真想突袭淮南?”

“儿郎们操练了这么久,应该让他们活动活动腿脚了,靠近淮河的地方荒地多,可以让他们一展身手,今年秋季演习的主题是平原野战。”高俊可不会把实话说出来,此时他已经调动了上万军队前往淮北地区,一方面是进行军训,一方面是检查淮北地区的垦荒情况,而第三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在淮南制造恐慌。

果不其然,得知金军突然在淮北增兵之后,宋廷上下惊惶异常,彭义斌刚刚出走,此时淮南并没有可战之兵能用,无可奈何之下,临安朝廷一方面要湖北的孟宗政率军前来镇江协助防御,另一方面,则广派间谍到淮北刺探情况,看看金朝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而太平军在南方的网络也趁势大举造势,不断的制造烟雾,谢传风等人自不待言,刚来南方不久的殷去寒也加入了散布恐慌性留言的队伍,很快,淮南地区人人都知道,金军马上又要南下攻宋了。

在较短时间之内,粮价顿时大跌,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白花花的粮食烂在地里,更不忍心让他们被敌军的铁蹄糟蹋,不少人选择趁早贱卖粮食,那些签订了期货合约的人更是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反正现在钱已经付了,只是等粮食交割而已。

而在花靥谢家的府邸里则是流言飞起,不少人认为这个什么期货交易已经完全搞砸了,但谢传风和谢家的长辈几番商量下来,觉得还是应该相信高俊。

双方合作这么久了,彼此之间都是有情意的,谢传风坚定的相信,高俊一定有办法,在这次风波中大捞一笔。最后,他拿出自己所有的身家来为高俊这笔生意做担保。

他们想的没错,高俊掌握了巨大的信息优势,他知道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南宋临安的太仓早就被他偷光了,现如今,南宋小朝廷要养孟宗政的军队,肯定要临时筹集粮草。

果不其然,陷入兵财两难的临安对于金朝可能的进攻十分惶急,赵扩已经几次接见重臣,商量如何防备敌军,现如今太仓已空,而原本布置在江淮一线的军队也早就在前年被高俊打了个七零八落,孟宗政刚刚调过来,差不多都是空着两只手,还等着朝廷接济粮草和军饷。

薛极对于这种情况也早有预料,在一番商讨之后,他和几位朝廷重臣商量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在淮南征收军料钱,还要征收粮草。

临时加税是国政大忌,赵扩本人也几番犹豫,但是形势不等人,眼看着楚州的报告一天比一天急切,金军毫无疑问已经调动大兵,无奈之下,也只能召开御前会议,让参政们都来商议。

最后,大家也都同意薛极的意见,赶紧从江南淮南各地征收军料钱和粮米,先养兵备战,撑过今年冬天再说。

当然,薛极提这个建议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家里人已经向他报告,今年参加期货生意前景不佳,最好是收获季节的时候粮价能够拉起来,这样的话大家才能从期货中赚钱。

而一旦征收资料钱和粮米,市场上的谷物减少,再加上战争阴云,粮价一定会迎来一个暴涨。

朝堂上的官员也都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上疏,建议要求停征军粮。

一方面,这个政策确实害民,但是,也有很多人怀着跟薛极差不多的心思:不少官员的家里也都签订了期货契约,正等着今年粮价下降。

无奈之下,薛极居然轻车简从,去拜访了隐居在郊外武林的曾从龙。

</br>

</br>

第十章 血酬(下)

郑昭先致仕后不久,曾从龙也告老了,但这个福建老人没有回到山清水秀的武夷山下,反而就住在临安郊外,开馆授徒,讲授理学,一时间门庭若市,俨然是个小小的政治中心。

曾从龙没有在回中枢的野心,他年事已高,牙齿尽落,对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提不起多少心思来,但依旧想提携一下理学后辈,让他们首先精进学问,日修道德,不要因为官场仕途就迷失心性,甚至误入歧途。

得知薛极前来拜访,曾从龙心中已有三分明白,这是大参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口风,毕竟,眼下反对征收粮米的,首先就是朝堂上的中壮年官员,这些人大多数都是理学门人,并且对曾从龙尊敬的很。

见到曾从龙的时候,薛极大吃一惊,没想到隐退还不到一年,曾从龙居然老态如此,甚至让他怀疑自己一年前是否真的与这个耄耋老人明争暗斗过。

薛极报明了来意,曾从龙没有立刻回答,沉吟半晌之后才慢慢地说:“朝廷臣子应讲求经济之道,规正财赋之途,平时不加储蓄,临战剥削小民,这恐怕不是王政所为。”

“老相公教训的是,学生等愚钝,不能辅佐君王,以至于此时朝廷受辱,但是眼下已经是千钧一发,北虏不日之内就要南犯,如果再不征收军料钱,恐怕连今年冬天都挨不过,还谈什么经济之道,财赋之途呢?”

曾从龙知道薛极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平时不修德,临战时也就只能靠这种办法勉强续命,但无论如何,首先要保命再说。圣人都说立国要足兵足食,如果连供养军队的钱都拿不出来,南宋这个国恐怕也就蹦不了两天了。

得到了曾从龙的首肯,薛极等人一下子就理直气壮了许多,果不其然,虽然中层官员们依旧要为自家的田地考虑,但是眼下却无法理直气壮的反对薛极了,只能小声嘀咕,不断的给上面递奏疏,说什么暴虐害民之类的话。

不过,既然理学耆宿曾相公都已经主动站队,而且支持的还是曾经的政敌薛极,其他人还能说什么?中书门下很快草拟诏令,交付执行,在淮南一带广收粮草,以备军用。

但是,原本要收的军料钱却没有最终实行,这是李知孝的主张,和薛极相比,此人才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人。他认为,直接征收银钱的可执行度太低,而且一旦世家大族们急需用钱,往往贱价抛售粮米,反而还不利于期货生意,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在淮南地区推行新的交子。

宋金两朝以淮河划界之后,都执行了不同程度上的边疆特殊政策,金朝将河北视为根本,河南为外藩,甚至于铜钱全都在河北使用,而河南地区只能用纸币。

与此相类似,南宋朝廷也把自己的疆土分为江南的腹地和江北的边界,在淮南江北地区同样只准使用纸币,而不许用现钱。

然而,由于支出无度,南宋官方又一次次的增发纸币,造成了淮南严重通胀,人民生活困苦不堪,每次增发都有一批民众破产。

此番为了解决军用,李知孝等人又主张在扬州设立新的引造交钞库,增发二万万缗的纸币以备军用,此次增发的交子与之前所用并行,印出来专门用来供给军用。

金军还没南下,这一政策就造成了淮南史无前例的超级通胀,不光是粮食价格猛涨,各类生活必需品,尤其是食盐价格的上涨更是速度惊人,在一个月内,淮南地区食盐盐价已经翻倍。

由于江南江北使用的货币种类不同,再加上为了期货生意,薛极等人又以整顿边防,防止奸人走通消息为名严查江面,禁止私带货物往来,直接导致江北生活物资奇缺,民众生活陷入困顿,刚刚被跑马占圈的大片土地的生产几乎停滞。

这下子江南士林彻底慌了,以往还能够出售粮食换来维持田地生产的必需物资,但是现如今粮食已经被预定了,所以根本不能继续维持田地运营。

这样下来,要么立刻抛售江北所侵吞的田地,要么就只能把自家的积蓄源源不断的供在里面,富裕之家也许还能保住几亩余田,而家里稍薄的人家,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供不起。

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赖账,反正买了期货的人这么多,正所谓法不责众,大家一起耍赖,难不成他一个小小的谢传风还敢抢不成?大家也都知道谢家的底细,这个花靥谢家常年走淮南北跳河的生意,那是杀头的罪过,逼急了,大家一块去告发他,兔子临死也得踹你一脚。

想法很美好,但事实却远非如此,期货生意虽然是谢传风抛头露面主持进行的,但是薛极家和李知孝家才是真正的大股东,两位相公现在正准备开动吃肉了,哪能容许你们这帮人啰嗦?

薛极立刻给这帮人扣上了罪名,大战当头,却拒绝执行契约,而拒绝执行的原因是由于新的交子发行,淮南地区的物价略有提高。这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否认了朝廷发行的纸币,而是要破坏淮南地区的经济秩序,是与国家权威相对抗,是对国家主权威严的蔑视,这是敌人的行为,他们肯定是精分子。

这下子,敌我矛盾就凸显出来了,薛极也不含糊,此时孟宗政的军队刚刚赶到镇江,处于缺衣少食的状态,而且惊讶的发现原本的军屯田地全都被江南士林所冒认占领了,正没好气。薛极立刻调动他们嚷嚷起来,声称官吏贪腐,大商人大地主们对抗国家中饱私囊,淮南救命的屯军田地都被他们所占领,这是对国防安全的致命破坏。

“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士兵们慷慨激昂的高唱着,请求薛相公立刻查处这帮卖国分子,维护国家。

一套组合拳下来,不交期货就等同于不认同交子,进而也就等同于卖国投敌。薛极这把砍头刀一亮,原本还群情激奋,想要一起当老赖的江南士林们就慌了神,尤其是部分真正刚直不阿,品行清白的理学士子主动站到薛极那一边,主张大家一定要承认淮南教子,不能给军队添麻烦,大战之前要保证稳定。

高俊仅仅动用了一万军队,就已经造成了南宋的巨大损失,并且在其中可以拿到极大利益。暴力同样也可以是一种巨大的财富,在私人生活中也许不是如此,但在国际视野上莫能例外。

你有五百万,我有十块钱买了一把水果刀,如果是平民生活,自然是你比我有钱,但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拿着水果刀让你把五百万给我,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不给。

这就是血酬。

</br>

</br>

第十一章 血税(上)

考虑一番之后,高俊还是决定让孛涅察尔去南方,协助谢传风完成期货的交割,现如今粮价狂涨,可以考虑就地出卖部分粮食。如果能换到硬通货的话,就购买各类急需的军用物资,尤其是根据地目前煤铁产能断崖式下跌,急需大量的铁器,可想办法从广东购买,还有铜器和其他工具,具体清单正在草拟。

可以购买少量的田地房屋作为烟雾弹,防止他人起疑,但不要大量收购各类不动产。

孛涅察尔带去了一些户政府的青年干部作为帮手,但也需要一些可靠的内部人手行走,尤其是机巧的太平军兵,这些人当然要从高俊信任的士兵当中选择,而且尽量不要挑选军官:高俊最近也需要他们。

所以最适合的是刚刚从少年军升为正军的这一批人,李骁奇已经立了一个名单,由高俊来亲自裁定。

得知要派人去南方执行任务,蔡宁的心思一下子就起来了,趁着休假的空档,有些鬼鬼祟祟的来找李骁奇,把后者吓了一跳:他正在写例行的月度报告,虽然久在军中,但李骁奇的文化水平还是在高俊的严厉苛责下进步了不少,笔下的字在太平军当中也算是头几位的,虽然文采尚有不足,但是文章条理通顺,还能偶尔用几个典。

“军使。”李骁奇早就不是少年军的军军使了,蔡宁一上来就用这个称呼,显然是要套点近乎:“我听说最近要派人去南边执行任务。”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骁奇装作惊奇的样子,他其实也知道流言早就传开了。

“军使,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我想要去南方执行任务,我曾经去过,对当地的情况熟,比较方便。”

李骁奇有点摸不到头脑,按理来说,太平军军兵就算是外出执行任务也要保持纪律,蔡宁也不可能被临安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为何却如此热衷的想要去南方?难不成他上次去临安的时候,留了什么尾巴在那里?”

想不明白的李骁奇干脆也不做太多想法,正色对蔡宁说:“按理来说,咱们都是一块儿在少年军营出来的好弟兄,我肯定是应该帮你这个忙。但最终的决定权在太尉手里,我也只能草拟一个名单,这样吧,我把你的名字往前放一放。”

蔡宁千恩万谢的出来,心里十分希望这次能够被选去执行任务,虽然肯定会很累很急,也有一定的危险,但他也想打听一下陶彩儿的消息,这一别就是两三年,真不知道她现如今怎么样,甚至连她是否在人世都不清楚,一想到这个,他又捏紧了怀中的香囊。

只可惜,愿望落空了,高俊选择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曾经帮助夏启为阿红洗白身份的顾晖,而另一个选择有点出乎意料,那位少年军本来在太平军中也不算突出,但高俊一看到这个名字就笑了:“秦诚?好啊,就这个人吧。”

既然命令已经下来,蔡宁也毫无办法,任务的性质与时间都是秘密的,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入选了,什么时候走的。

淮河沿岸已经高度预警,因此孛涅察尔等人走的是海路,以海舟至泰州外海,从那里上岸,经由高邮前往扬州,谢传风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就在路上,孛涅察尔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本来日子过的还算凑合的淮南地区一片鸡飞狗跳,物价高企,市场凋零,尽管农田刚刚收获,但是庄园却没有余钱购买维持生产的工具、食盐等物资,不少大地主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土地,转而贱价出售,庄客们也都被遣散。

江南士林们被割肉固然不假,然而最直接承受苦楚的还是淮南人民,之前士林人物跑马占地,也招纳了不少人去垦荒种田,现如今由于期货生意失败,老爷们只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了已经交割完毕,库房空空的农庄,和一群被遣散的庄稼汉。

到处都酝酿着过激的情绪,而孟宗政的军队感到更是加重了对立,士兵没有纪律,到处偷盗粮食,甚至当街抢劫路人。

“孟宗政在湖北的时候军纪甚严,军马进退皆令行禁止,如何到了淮南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孛涅察尔大惑不解,但是没等他想明白,几名红衣士兵已经拦住了他,让他留下点钱财。

虽然身后就跟着几个身手敏捷,见惯沙场的厮杀汉,但孛涅察尔决定破财消灾,不但掏出了钱,而且还拿出行路的干粮,请几位军爷先垫垫肚子——他早就看出来这几个人双眼虚浮,嘴唇干裂,虽然拿着刀,但很明显已经饿了很长时间的肚子。

拿到粮食的士兵们一下子就变了态度,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个年纪略长的士兵还低声恳请诸位别太记恨,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他们从湖北沿江而下千里勤王,可是地方转输不力,营中豪无粮草,虽说淮南正在征收军粮米,但是账上报了十升,发下来的还不足两升。

“往年都是账上报十升,实际发五升,咱们有六成的空额,就足够大家吃饱肚子的了。现如今连两升都没有,咱弟兄也就只好借着刀枪讨点饭吃,诸位大人切莫见怪。”几个人狼吞虎咽的吃下大饼,又咕嘟咕嘟的灌下水去,一个个噎得直翻白眼。

无怪乎孟宗政无法约束,毕竟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军队没有饭吃,只好让士兵出外自主谋生,而士兵抢劫造成地方对军队更加反感,甚至于州县紧闭城门,决不许士兵入城。

薛极把淮南闹了个底翻天,但是却没有多大效果,军粮米被瘫了底儿掉,而发的交子更是废纸一张,军兵们只能借助刀枪才能让这几张国家担保的纤维制品买到东西。

孛涅察尔看着沿途情况,不由得感叹非常,可是到达扬州后,却发现谢传风激动的很,正在规划新的催收大业:现如今,扬州至高邮一段的期货交割已经完成,但是更靠近边境的地方却还没有征收上来,这一带的土地早就被定成了屯田,而且向来紧要,敢侵占这些边境田地的,都是些根深蒂固的豪家大族,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不进行任何期货交割,趁着粮价高企的时候卖粮换钱,牢牢的占住地方。

谢传风已经组建了一支打手队,准备用暴力方式来维护契约精神,对此,薛极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为了让士兵吃饱肚子,不少军官或是被迫或是主动的带人加入了打手队伍,跟着谢传风到边境讨债去。

</br>

</br>

第十二章 血税(下)

武装收债队出发的同时,在数十里外的真州城内,黄家的府邸,黄之孝一脸阴沉的回到家,立刻吩咐仆役把儿子叫来。

黄义臣听说父亲叫自己,两条腿立刻软了下去,看着儿子两股战战不争气的样子,黄之孝一股无明业火立刻蹿了三丈,右手一举:“拿家法来!”

一听家法两个字,黄义臣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这家法和高俊的小军法倒也有几分相似,但是从粗细来看,更加惨无人道一些。

“父亲,孩儿错了,本应早早向父亲禀报,那新添的两个小妇人,真的都是买来的,不是抢的啊!”

但是黄之孝的表情不为所动,看样子不是这件事,黄义臣心中大呼后悔:“我这几天也没到那些腌臜地方去。”

没时间继续猜测了,黄之孝举起家法,质问儿子:“你这小畜生老实交代,是不是用我的名义,在淮南圈了二百亩良田!”

原来是这件事,黄义臣松了口气,但是,让他惊讶的是,本来是扩大家里产业的正经事,黄之孝却像真的很生气一样:

“你,你这业障,你可知那是什么田地,居然敢括这片地。那可是国家的军田,要是都被侵占了,朝廷拿什么来养兵?拿什么来收复失地?现如今朝政已经败坏成这个样子,连你这个小畜生也要插一脚!”

黄之孝叹了口气,仿佛在下决心。“罢了,罢了,你平日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我没好好管教你,也是老父咎由自取。儿啊,下辈子再做亲人吧!”

说着,黄之孝就把家法高高举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举的都高!

黄义臣一激灵,腿立刻就不软了,拔脚就跑,一帮仆役赶快拦住老爷子。黄之孝气的眼冒金星,一顿捶胸揉腿之后才稍微恢复下来,赶紧一挥手:“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赶快备车,我要去淮南!”

淮南如今的乱象已经不可控制,大型庄园都面临破产的危机,只能违反期货契约,赶紧出售粮食,保住田地。

这些大庄园都雇了不少淮南百姓帮工,朝廷向来歧视江北人,当地百姓给这些江南士林的庄园种地,形同奴仆,日子过得也相当艰苦。但是此时如果不能出卖粮食,那连基本的盐都买不回来,相比做奴仆,做死人倒也没好到哪去。

在这种情况下,庄园的管家们和庄户们达成了暂时的同盟,要用武力驱赶那些催收期货的家伙,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种好的粮食。

“大家注意了,那个谢传风是个混账骗子,骗了咱们主人家好多的钱呢,要是把庄园交到这骗子手里,咱们非得被他抽筋扒皮不可!”

“你们胡说什么?当初的期货契约是你情我愿,有现放的文书在此,如何就说我是骗子,倒是你家主人是老赖!诸位庄客弟兄们,不要给你们这帮旧东家卖命了,那过的是什么苦哈哈的日子啊,拎着锄头镰刀到我这边,以后跟我干!”

换个东家似乎确实也不掉块肉,被折磨了很久的庄客们确实动了心思。但是,管家们也大喊起来:“咱们主人家耕读传家几百年,也没有这么倾家荡产的时候啊,如果不是这人用了奸计,怎么咱们江南名节最盛的君子人物都要破产了呢。大家想想看,能让这么多好人破产的生意,那不是骗子干的是什么?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要说苦,打听打听,全淮南几百千里不都是这样,他谢传风如何就能干得好?”

跟着一起来催收粮食的士兵们可都忍不住了,直接提起刀枪来:“少放那闲扯淡的鸟屁,咱弟兄当兵是吃粮来了,没粮如何扛得动刀枪厮杀,弟兄们,把大头巾的粮都抢过来啊!”

庄户们有的为了保护收成,和催收队厮杀起来,而也有一些人转而跟催收队合作,淮南地区为了抗金,本身就有山水寨的传统,当地人很快就结成了一支支准军事组织,为了各自的理念互相厮杀起来。淮南安抚使刘琸也不加以严肃约束,反而在薛极的指示下大呼要将内乱变成内战,要武斗不要文斗。

在楚州甚至出现了庄客们冲进州城内的武库抢夺武器,进行大规模武斗的事情。

孛涅察尔虽然在太平军中呆了很久,但从来没上过战场,他的心思也一直是经商上,因此对眼下楚州的乱象感到心惊肉跳,甚至于跟谢传风说:“要不我看咱们别加紧催收了,再这么下去,不光是富户豪绅要破产,百姓们的生活也全都毁了。”

“做生意不能讲好心,高太尉的几万大兵都已经压境了,一天人吃马嚼要多少钱?咱们这边不动用点铁腕手段,那是对不起高太尉,这钱一定要收,而且要收的猛烈!”

孛涅察尔亲眼看着催收队员们用大车拉着大米出来,庄客们声嘶力竭的哭着,请求催收队员们留下一点过冬的粮食。

催收队员们不耐烦的大声叫嚷着,让他们别碍事,一个老太太左手抱着骨瘦如柴的孙儿,右手扶着运粮的牛车,请求车上的人发点善心,哪怕只给一升米也好。

“老太太不识抬举!”,勃然大怒的催收队员抽出刀来,一刀砍断了老太太的手,乌红色的血一下子喷涌出来,全都落到了米上。被砍了一只手的老太太脸上抖了一下,却丝毫没有疼痛的表示,只是赶紧垂下手臂,免得喷出来的血沾到粮食上。

这几天,孛涅察尔一直都是喝酒度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血淋淋的米被兴高采烈的催收队员运走。即便他早就见惯了草原上的征服屠杀,这种场景依旧让他不能适应,如果不是有酒的话,他早就疯了。

就算是疯了,也必须黑着脸收税,孛涅察尔甚至要亲自安排催收队员到各地去“展开工作”,让他们冲到庄园里面去杀掉敢反抗的人,要求必须立刻交割粮食。

催收队的名字不好听,干脆与官方机构挂靠一下,一方面是交割期货契约,另一方面也是为军队提供粮草,干脆改名叫武装征粮队。

刘琸也不是没下过指示,要求给当地百姓留下过冬的粮食,仅仅实行余粮征集制,而征粮队员们实施的也确实是余粮征集制。

士兵参加征粮队可不是为了维护什么契约精神,而是想要分到一笔粮食,而谢传风当然也慷慨给予,从一开始他就不指望着所有契约都能圆满执行:如果真想自己吃独食,一次拿到所有契约上写明应得的东西,他本人怕不是也到了被装麻袋扔大江的时候了。

高俊也明白这个道理,早在当初规划这笔期货生意时,他就慷慨的为薛极、李知孝以及其他要参与这笔生意的南宋当权者准备了相当的份额。

</br>

</br>

第十三章 血案(上)

所以,孛涅察尔不得不喷着酒气,跟着一帮杀人如麻的征粮队员押车前往镇江军营,一路上,征粮队员们炫耀着砍下来的断手断脚,开玩笑说要把这东西片了熬汤喝。

但是军营里又是另一种可怖的情况,士兵们骨瘦如柴,懒洋洋的躺在营地里,乌青的脸甚至看不出是生是死。

“弟兄们,咱们拿到粮了,赶紧下锅造饭,让弟兄们吃饱饭啊!”,刚才还哈哈大笑,有如恶魔的征粮队员们此时却全都换了一副脸色,急匆匆的跳下车,把粮食搬进军营,赶紧刷锅造饭,熬出粥来,喂给那些站不起来的弟兄们吃。

“老七,小青皮哪去了?”一名征粮队员端着刚刚熬好的粥,焦急着问留守营房里的人,他就是当初凶神恶煞的砍掉那个老太太右手的人,然而此时他满脸的关切,问着营帐里唯一能勉强坐起来的人。

那人也不回话,只是略微偏过头。

“个婊子养的,不是说好了照顾弟兄们,粮食匀着吃吗,怎么小青皮就死了,你他妈还能坐起来!”这名征粮队员说话间居然带了点哭腔:“前年在黄州,要没有小青皮,老子早做了孤魂野鬼了,现在好不容易弄来了粮食,怎么人就没了呢?”

就在这里,孛涅察尔看到了另一面:军队已经饿急眼了,孟宗政从湖北带来了两万精兵,然而这些军队还没展示其过硬的军事素质,就被粮荒所击倒。

“东边营帐里是还能站起来的人,他们能挺三个月,再往边上一些的是能坐起来的,能挺两个月,这几位只能躺着了,还能活上一个月,那几位不但躺着,而且还失禁了,这几天就要断气,赶紧熬粥!”

确实不少江南士林蒙受了巨大损失,那也确实是因为暴力征收。但是,谁逼着这支曾经威名赫赫的敢战之师举起刀来?是谁让他们饿成了这个样子?是谁让南宋的钢铁长城变成了一群摇摇晃晃的废人?这个问题,是那些还在杀猪般嚎叫自己如何悲惨的士林们不愿意去想的。

也没有人愿意说服他们去想这些问题,大头兵们确实没什么文化:“讲道理咱嘴笨,就喜欢打人。”

百姓们可怜,士兵们也可怜,孛涅察尔现在也不知道应该同情哪一方,应该支持哪一方了。为了高太尉的大业,此时也只能闭着眼睛,带着征收队员们再次回到淮南,把沾了血的大米一次次的运回军营。

作为北方人,他早就吃惯了粟米饭,几次任务执行下来,征粮队员们笑嘻嘻的给这位带头人做了一点大米:“先生也来尝尝鲜,看看大米的味道怎么样。”

大米真的很软很甜,就像人皮肤下的脂肪粒一样,感觉到米粒在唇间跳动,突然,孛涅察尔猛的睁开眼睛,似乎从米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那米不是米!是一只小虫子!这虫子正在他舌头上慢慢的爬,这不是大米,是那个老太太,她正在往自己的喉咙里爬,要去找自己的那只手!

“虫子!”只是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孛涅察尔猛的呕吐出来,让军兵们大惑不解:“大米不比粟米饭好吃,先生怎么还吃不惯这东西呢?”

孛涅察尔猛烈的呕吐,伸手去掏:“啊,啊,嗷,啊!虫子爬进去了。”他猛地跑到牛车边上,解开皮囊咚咚咚地往喉咙里倒酒。

片刻后,孛涅察尔右手拎着皮囊,浑身僵着,闭上了眼睛,感觉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此刻他又有了命。

从此以后,孛涅察尔在没有吃过大米。

黄之孝赶到,正赶上队员前来催收,这些人直接杀进庄园内,敢于反抗的男人们一个不留,所有的粮食归催收队员们分配。

庄客们失去了一切,甚至于生产工具都被催收队员砸毁了,而彼此之间的大规模武斗更是带来了数以百千计的死伤,整个淮南硝烟滚滚,甚至于上次高俊过境都没造成如此大的破坏与停滞。

“就算田地是被侵占的,百姓庄户们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用刀枪逼着百姓去饿死!”黄之孝虽然立即主动退还了田地,还上缴了大部分粮食,给自己庄上的庄客们留下余粮,但是却对征粮队的粗暴工作极为反感,好在当年他也是出使过彭义斌那里的人,现如今在朝廷的声望还热乎着,他立刻写下上万字的禁言,请求相识的官员递到临安那边去。

关于淮南混乱的奏疏早就如雪片般飞来,但是,黄之孝的这本是最有分量的,他不但写了大致情况,还细致的举了几个例子,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此时淮南的恐怖状况。

江南士林们本来就被割了肉,更是杀猪般的大声嚎叫,要求薛极立刻停止余粮征集制,立刻否认所有的期货契约,并且一定要严查谢传风此人。

“淮南之事,也不能不查了。”在御前会议上,赵扩一锤定音,薛极也不敢反驳。“诸位卿家以为,何人可以前往淮南?”

“臣愿保举一人,可查此案。”史弥远倒台后,才从江西监狱里释放出来的魏了翁站了出来,他虽然也是理学门人,但是却并没有在淮南侵吞田地,此人素来品行端正,对于部分同僚的行径也十分反感,他站出来,大家都没得说。

“所保举者何人?”

“是前年在淮南立下功劳,被朝廷授予瑞州主事的宋慈。”魏了翁说完,朝堂之人立刻都表示赞同,宋慈素来以勘察刑狱闻名,而且坚毅果敢,也能带兵打仗。最重要的是,此人眼睛不揉沙子,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魏了翁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前年南北交战,宋慈本来还要对付明年的科举,却不得不跟着真德秀去楚州,一来二去,把功名的正事也给耽误了。虽然因功授予了主事之职,但是南宋官场最讲出身,科举出来的官员提拔很快,像他这种补官的,以后升迁的途径就要麻烦许多。因此,魏了翁这是特意帮这个年轻人铺路。

宋慈是在瑞州主事的任上知道自己受命前往淮南调查的事情,他想也没想,立刻卷起包袱星夜兼程赶赴临安,在这里亲受皇命之后,前往淮南展开调查。

这次临安小朝廷把他捧到了天上,破格授予他监察御史,新郎官走马进扬州,很快就把当地的几个小案子解决得清楚明白,并且顺藤摸瓜,逐渐掌握了花靥谢家的实际情况,而且对于淮南眼下的乱局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br>

</br>

第十四章 血案(下)

“现如今就是这样情况,我们侵占屯田,固然有罪,国家责怪,却也如此,但是他谢传风又是什么好人?借这个机会以期获渔利,害的淮南乱成这样。”向宋慈详细讲述征粮队暴力征粮的可是个人物,他家是徽州有名的书香世家。此次,他带着自己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急匆匆的从徽州赶到淮南,就是为了自家在淮南盘的田地被暴力征粮的事。

“此次全仰仗宋先生为我们做主了,这是犬子元凤,初次见面,先生又身负重任,实在不应送些什么见面礼,反倒是愚老有个不情之情:小子素来愚钝,但也读些诗书,听说宋先生乃是朱文正公的学问流传,如若先生不弃,请让犬子拜入先生门下。我全家在此拜谢,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宋词当然知道程父是什么用意,不过他倒是欣然接受了提议,这个年轻人没比自己小多少,看上去倒是精神抖擞,不像他父亲所说的那么愚钝,反而很有才华。

事情基本上已经清楚,这是一场幕后有人主使的惊天大案,趁着江南士林侵占屯田,缺少资金的情况,谢传风等人兜售他们的骗术,大举签订期货协约,然后趁着今年粮价猛涨的时候,逼迫大家履行这种不应君子所为的契约,导致士林在淮南的庄园纷纷破产,百姓流离失所,淮南经济大受打击。

与此同时,由于屯田被侵占,刚刚调过来的孟宗政所部士兵无衣无食,无奈之下只能与谢传风合作,一同在当朝相公薛集的鼓动怂恿之下,以保全契约、征收军粮为名,大行暴力征收之事,把屠刀对准了保卫自己可怜生活的淮南民众,无论出于何等值得同情的理由,这种行为都极度不应该。

尽管自己没有这个权力,但宋慈依旧在心中掂量了各方的责任:谢传风这个奸猾商人主责,侵蚀国家财富的江南士林也得挨板子,而纵容士兵抢劫的孟宗政也少不了被申斥,唯一要可怜,还应该大力抚恤的是淮南百姓。

宋慈立刻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拜谒扬州当地官员,准备清查谢传风在扬州的商铺。这事还要仔细琢磨,孟宗政麾下的宋军现如今都跟谢传风有些交情,而当地的官吏衙役也都烂透了,他只好修书一封,请对面江南的三衙派兵马过来帮忙。

接到信之后,马军行司立刻清点了八十多能干些机密差使的武弁,在经历李崇的带领下来帮着宋慈查案,与此同时,也向临安方面转呈了宋慈的调查结果。

这次出击的时间选的很好,谢传风、孛涅察尔等人都在,宋慈突然发难,直接把前后门都堵了个结结实实,还在商议征粮事务的几个人都没能出去。

“草民谢传风见过大人,不知道宋大人为何要查封小人的商号?”听闻外面有衙役围着,谢传风倒也不是十分害怕,直接带着人出来,恭恭敬敬的给宋慈行礼。

不过来人的场面也确实让他吃了一惊,尽管宋慈本人只带了八十多个武弁,但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还滞留在扬州的士绅或者管家全都浩浩荡荡的来了,人数不下百人。

“谢传风,你可知罪?”

“小民向来本分经营,从来不敢逾越国家法度,最近一段时间,确实因为讨债的事生出不少事端,但是上有大参薛相公的命令,下面又有楚州刘安抚相公的钧旨,倒也不是不公不法。”

“不过,我可是听说你最近挣了好大一份产业。”

“在扬州,有我这样产业的不是一家,至少有十七家,而有万贯产业的有上百家,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凭着诚实经营得来的,希望宋大人与诸位士绅不要嫉妒,有能力也可以自己去挣嘛。”

“不要巧言令色,当初你家祖上如果不是跟循忠烈王家里攀着亲戚,能从那里开条子,从北方走私便宜的彩食盐,哪来的这么大的家业!”听到谢传风的辩解,程父勃然大怒,几乎就要指着谢传风的鼻子开骂。

“你又有何脸面指责我,我是否走私私盐那还两说,倒是你家,侵吞淮南的军屯田地,挖国家的墙角,现如今哪来的底气去指责别人?”

“我,我家侵占…侵占土地不算侵占,士林的事,能叫侵占吗?”程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好,既然你还百般抵赖,那我替你说。”宋慈冷眼看着谢传风:“你们谢家跳河经营,走通敌国,现如今也有七十多年了,而你在前几年见到了北虏的山东宣抚使高俊,从他那里买来了香皂和玻璃,来中国境内贩运。之后,你屡屡勾结高俊倾销北路货物,以香皂、玻璃这类无用奢华之物,换取我中国铜铁器、茶叶、食盐等有用之材,这件事你可敢抵赖吗?”

宋慈上手就爆大新闻,谢传风当然不能承认:“草民如何有这等本事,居然能认得些许大官。我谢家在花靥镇经营上百年,如若真有此事,难不成历来淮南的父母官们都是聋子瞎子不成?宋大人可不要危言耸听啊。”

“此次你又勾结高俊,假以期货贸易的名义,诓骗士绅换取银钱,等到交割之日,又让高俊在淮河沿岸布以重兵催升粮价,以此牟取暴利。接着,你又勾结些地方上的狗官、军队中的败类,暴力催收,擅杀良民,这种事,你还敢抵赖吗!”

说着,宋慈一挥手,衙役们推出几个人来,正是这段时间参与谢传风谋划的一些当地低级官吏,还有军中的一个队正。

“大人,这种事要人证物证俱在,你光凭这几个人,怎知他们不是凭白无赖好人!”谢传风的语气有点发抖,但说的话倒也一点都不放松,身后的顾晖和秦诚都已经捏紧了刀鞘,万一情况不佳,拼死也要想办法突围,把关键的人和账簿送到北方去。

“证据马上就有!左右,给我查查这家商铺。”宋慈穿着青衣官服,一招手,还真有些何冰老师的派头:“谢传风,我看你还有何话说。”

“好,既然宋大人想查,那我就让宋大人查一查!”谢传风语气相当不善,身后的孛涅察尔一下子头都大了,悄悄拉住谢传风的袖子:“账簿要是被他们查了去,那可就真糟了,别忘了,你与山东交易的账户都在那里面,就这么大的铺子,他们是肯定能找得到的。”

“老弟不用怕,我还只怕他们查的不够多呢。”谢传风一阵冷笑:“这可是要命的账簿,我看他打算怎么查。”

</br>

</br>

第十五章 血簿(上)

你且来看,这账簿上记得明明白白,过去五年之内,你从高俊那里贩运到南方的玻璃和香皂,价值岂止千万?”

衙役们进来,叮叮咚咚一阵狂敲,不一会儿就把隐藏的账簿全都搜了出来,宋慈只是略微看了几眼,就发现了许多“精彩内容”。

“小人实在是不敢抵赖,不过也请宋大人再翻一翻,找一找,说不定还能挖到些更厉害的。”谢传风皮笑肉不笑,让宋慈好纳罕,眼睛真的在数百本账簿上盲目的扫了几眼。

谢传风带着职业的假笑,慢慢的走上来:“哎呀,我的宋大人,还是让小人替你找吧。”说着,从账目当中掏出一本又老又破的书,小心翼翼的交给宋慈,而后者也同样小心翼翼的翻开快要朽烂的书页:“这是,这是你谢家生意本钱的由来?”

“我谢家虽然数代来凭本分经商,但何德何能做下如此大的产业,生意的本钱不少都是来自于各地贤达,承蒙这些君子错爱,我现在才积累了足够的本钱,能做些大宗的买卖。这是我谢家的恩人账,宋大人如果真觉得小人走私犯法,不妨照着账簿去抓,这些人都知道我们谢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宋慈有些疑惑的翻了翻,这里面果然记载了不少江南士林的姓名和出资的本钱,不少人还指定了生意的类型,要求用什么货物来换取北方的什么货物,其中,出境的大部分都是粮食、茶叶之类的,而进口的都是北方盛产的人参等药材,以及各类文玩字画。

“程员外?”宋慈翻着,在名单中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旁边的程父脸色一变,劈手夺来账簿,看完之后顿时脸色苍白:“四年前那家人参的行商……”

“程员外不要装糊涂,就算你不知道那是我谢家的人,难道也不知道他是做何等生意,人参是产自何方的吗?”

“父亲,你参与了对北虏的走私?”,旁边的程元凤也大吃一惊,然而此时程父已然汗如雨下,他不得不赶紧扶住父亲。

宋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冷眼看着谢传风:“好啊,果然有一套,居然落了这么一张大网,但你以为这就能保住你吗?来人,把这些账簿全部取现,押送扬州公堂,我今天就来个犁庭扫穴,苍蝇老虎一起拍!”

“宋大人万万使不得!”这下子程父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后面一下子拽住了宋慈,而刚才还如狼似虎的武弁们面面相觑,居然还微微后退了。

宋慈这才发现,跟他一起来的李崇正在一个劲儿的给兵们打眼色,让他们后退,不要和商铺的人起冲突。

“李经历,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如今淮南形势一片糜烂,正是需要扫清寰宇,重振纲纪的时候。咱们将这些罪证起出去,铲除谢家这个豺狼巢窠,薄责贪利的士林,略微惩戒犯法的军兵,淮南可得平静,军屯土地可得复原,哪怕,哪怕你们马军行司也能大涨一番志气,在远道而来的客军面前长长威风,你为何要叫兵丁们不许向前?”

“宋大人,这事的关系恐怕比你我想象的都大,以我之见,宋大人现如今查案已经相当圆满,还是不要再妄生事为好。要我来看,此次淮南之所以如此混乱,都是门外被绑缚的那几个蛇虫鼠蚁所为,与谢家未必有干涉,互相给个台阶,岂不是更好?

“你!”宋慈一时气结,恨恨的抖了抖袖子:“这是能给台阶的事情吗?金军数万就在淮河北岸,要是淮南还不能立刻清静,等到北路大军下来,你我还有什么颜面做天子朝臣。”

看着对面已经起了冲突,谢传风居然直勾勾的走到程父面前,一把将他手中快扶不住的账本夺了过来,就着灯火引燃,扔到地上,那纸张本就朽烂不堪,就算是不点火,这么一摔,也差不多要变成碎片。

“谢传风,你居然敢毁灭证物!”宋慈几乎是咆哮出声:“众目睽睽之下,你怎敢焚毁账本!”

“什么账本?有什么账本吗?”谢传风一笑:“宋大人想不想听个故事?十年前开禧北伐,本朝之师大败。攻打宿州的三路大军,乃是李汝翼、田俊迈和郭僎三位大人,败军之时,李汝翼和郭僎为了逃命,将田俊迈骗到营中,送给北朝的仆散平章,才得以保全残军。”

“此事我当然知道。”宋慈没有第一时间领悟对方的用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二将出卖同僚,乞求活命,最后一死一流,落得个凄凉下场。”

“可是,宋大人,我且问你,郭僎是将门世家,颇为厚待士卒,也并非主谋,为何却在京口被斩?而李汝翼素来中饱私囊,逼着军兵每日纳草鞋一双供他贩卖,军中直呼为李草鞋,他如何只是个流放?”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汝翼得知自己要被问罪之前,拼抢着时间烧毁了军中的帐簿,这泼天的功劳,如何不能换自己一条性命?我谢传风一介草民,人微言轻,这账本今日给宋大人看一看便罢了,绝对不能让宋大人把这账本起出去,甚至不能让外人知道这账本存在。”

说着,谢传风一挥手,几名商铺里的杂役过来,直接将所有的账簿起走,外面噼噼啪啪的声音,火盆已经点了起来。

“谢传风,别忘了,李汝翼无论如何也是朝廷命官,我大宋自有国情在此。你不过是一介草民,真以为你有官家国姓?以为不把账簿交给我,就能够活命吗?你倒不如早早的弃暗投明,说不定,我反而可以护你周全。”

“宋大人长进不小,这话说的,要是换做以前,小人肯定长跪不起,愿鞍前马后为大人效劳。但是如今,小人身后也并非没有靠山。”谢传风伸手往北一指:“难不成,大人觉得全天下只有你宋慈宋大人知道小人是在为高太尉办事吗?这高太尉在山东有数万兵马,精兵干将正在淮河北岸修造器械,一旦事有不顺,立马就能发兵南攻,兵临长江还是小事,直取临安也未尝不可!这就是我的靠山,也是我底气所在,一旦小人有什么不测,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掉脑袋!”

宋慈双目圆睁,气得直发抖,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而谢传峰往前走了几步,已经完全占据了优势:“大人,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什么老虎与苍蝇,只有自己人和不是自己人。当然,我们本分经商,从来不把事情做绝,淮南现在情况要紧,我也知道。”

说着,谢传风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作案,账簿已经全部烧掉了:“不光是各家士绅投资的账,粮食期货,我也全部折半!还可以提供担保,让大家购买工具和必需品,以贷款形式来算。”

</br>

</br>

第十七章 血岭(上)

“郎君坐马臂雕弧,手捻一双金仆姑。毕竟太平何处用,只堪妆点早行图。”

——史旭痛责金人之腐化

正当鹤寿接见那位神秘的中都使者的时候,石抹明安正在乌古论老僧的营帐里接受对方的馈赠。

“老僧,纥石烈端有三个儿子,哦,现在是两个了。就算你这么运作一番,当上亲管谋克,可是谋克勃极烈还是人家的子孙啊,到头来,你不还是人家的下属?”

老僧站在他训斥邰乐的时候,邰乐站着的位置,带着谦卑的笑容:“总比不升官好得多,还请将军成全。”

石抹明安不可置否的微微笑着,仔细看着乌古论老僧的脸,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只要将军在行省面前稍加美言,我有把握取代纥石烈端亲管押剌谋克,届时定为将军鞍前马后效力!”

石抹明安突然笑了出了声,他摆摆手,指着帐篷:“你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此刻,帐篷外面喊声盈天,上千金军正在努力加固大营的防御,那日败退以来,不断有蒙古人的觇骑试图靠近,整个营地一日三惊。

“眼下这场仗要是输了,那可就玉石俱焚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也没忘了挖墙脚?”

“将军,蒙兀人未必能攻破大营,但是我却真有机会当上亲管谋克,现在这种情况,天地万物,我都不放在眼里,我只看着将军您的金口,和谋克的腰牌。”乌古论老僧也是直言不讳。

“那……”石抹明安露出玩味的表情。“也要看蒲辇的诚意。”

乌古论老僧听出来,这是要自己加大价码,可是他的钱确实也不多了。

“属下……”乌古论老僧不知当如何应对。石抹明安又笑了,离开几案,轻轻拍了拍老僧的肩膀,然后拍了拍巴掌,一个红脸膛的契丹侍卫走了进来。

“这是我的傔从移剌阿辛,他会指导你如何做的,你可要机敏一些。”说罢,石抹明安笑了一声,走出了营帐。

“真够贪的。”老僧心里怒骂着石抹明安,但还要礼送人家出门,回来还要招呼移剌阿辛:“辛苦小郎君了。”

“岂敢岂敢。”阿辛嘴里面说着,态度却也是不卑不亢。



高俊望着大青山上的焰火,心里感到一阵阵担忧。

今晚入夜之前,大青山望楼突然起火,当天上值的四个正军一个都没回来,很明显,蒙军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大青山。

现如今高俊已经没心思开课了,毫无疑问,数千名蒙古军已经靠近了这一地区,形势可谓岌岌可危。

今夜,高俊值夜,何志也自然也跟了来,两个人坐在木栅上,担忧的看着大青山尚未熄灭的火焰。

“高俊,上了战场才知道不是那么容易逃出来啊。”何志也很是担心。

“是啊,当初我说的三条担心,果然应验了。”高俊全身甲胄,干脆坐在木栅下面,远远望着山上,他甚至可以想象,对面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里。

谁也不知道,蒙古人的意图是什么。

“今天分番更戍军的阿速立马派人到这边打听你的消息,那边的柴禾已经用光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俊的心里更加惴惴,眼下蒙军已经多路游骑封锁东营,虽然不能攻破金军的营垒,但是不能出去樵采的金军,眼下各种物资都在飞速的消耗。

“他是柴禾不够用了吗?”

“显然是,天气越来越冷了,需要更多的柴木。”

突然,高俊电光一闪。“不知道东头村怎么样了?”

何志也也微微一怔。“怕是……”

两个人不再说话,看着远处的火光。

第二天乌古论老僧更加卖力的指挥所有人抢筑营垒,纥石烈端下令所有正军分四班,贴军分三班,加起来一天要干六个时辰;到了乌古论老僧这里,那就是正军一天三班,贴军两班,一天要干八个时辰。

“快!快!”十人长们宣布了他们的命令:正军分为两班轮流干活,贴军全部上阵,一天干十个时辰!尽管营地里什么都缺,但是鞭子还是有的,这些十人长在家乡都是军事地主,对周扒皮的种种技巧了如指掌,很快,士兵们埋怨起来,尤其是他们发现温敦杰的十人队干的不那么多之后,更加愤怒起来。

“我知道明府的命令,正军四班,贴军三班。”温敦杰还是那副一切了如指掌的表情:“别想叫我们多干。”

包括高俊在内,十人队有十人长一人,正军八人,贴军十人,再加上凑热闹的何志也,自从蒙军登上大青山以来,伐木工作就暂停了,高俊受到纥石烈端召见的时候,没忘记把何志也要到身边,而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纥石烈端自然答应了。

“我会一直在这里监督你们的,好好干,别偷懒。”

乌古论老僧气急败坏的跑到温敦杰旁边:“你疯了吗?胆敢违抗军令。完不成任务,我拿你是问!”

温敦杰依旧是气定神闲:“勃极烈说了,正军四班,贴军三班,你层层加码,虐用军力,又该当何罪?”

“就是,你该当何罪?”高俊眼下好歹也是纥石烈端的救命恩人,底气足了不少,虽说营垒是要挖的,但是这么不顾惜劳力、单纯追求进度的挖法肯定不行。

“黑鞑就在外面,还不用力,难不成是等到他们进攻时,你步行持大枪对抗吗?”

“那也不是这般挖法,一天十个时辰,天早早就黑了,怎么可能做得到?”

“那就点起火把挖。”

“已经不能打柴,每日取暖做炊的就已经不够用了,你还要点火把?”

“摸黑挖,就不能克服一下困难?”

“天黑挖沟濠,自己要伤到多少自己人?”

“就不能动动脑筋吗?反正我不要理由,我只要尔等的进度!”

“这样猛挖,不知道要损坏多少工具,万一再要出战,没有锹、锄了怎么办?”

“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现在给我早早地挖出沟濠来,才能交差。”

“哦——”温敦杰露出了讥讽的表情。“蒲辇不关心仗能不能打赢,只关心自己能不能交差是吗?”

“你!”乌古论老僧欲言又止,气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眼看着老僧不能回答了,其他队的军卒也喧哗起来,要求减少工时。

正在这时,突然大营门口那里叫了起来:“快看,有百姓来了!”

众人心里一惊,远远望去,一群衣衫破烂、骨瘦如柴的人,互相搀扶着,从大青山上下来了。

“肃静!不要喧哗!”谋克官们喊了起来:“百姓们,官军还要筑垒,你们都回去吧!”

但是这些百姓不为所动,摇晃着靠近军营,等到能看见军卒明晃晃的刀尖的时候,就一个个跪地大哭。

“放我们进去吧!老爷们!发发慈悲吧!”

“黑鞑已经洗了好几个村子了,杀了上百口子人啊。”

“没活路了,离开这儿就是死——”

士兵们再次骚动起来,有些性急的军兵就要搬开拒马,准备把这些人接进来。

“不行!不能放人!”乌古论老僧高喊,制止了军兵的举动。

“这些人形迹可疑,可能是黑鞑的奸细,不能随意放入军营。”

“那就取出一点粮食,赈济打发了也好。”

“不行,营内粮食尚且不够,怎么能再往外匀出来呢。”

另外几名谋克、蒲辇也迟疑起来,窃窃私语。

“我中国王师,难道还不能护卫黎庶,竟然把他们往虎口里推吗?”温敦杰颇为不满,不过倒也没觉得乌古论老僧做的太出格。

只有高俊和何志也,深深地被这些人震惊了。

</br>

</br>

第十八章 血岭(下)

“诸位,你们都是来自什么村子的?”

谋克、蒲辇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给一点粮食,两包二十斤的杂粮饼子,对于近百名灾民真是不怎么够用,高俊干脆自告奋勇,带着粮食出去赈济,何志也自然跟上,两个人尽管心里非常担心灾民有什么过激反应,但还是努力的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一边分饼,一边还问着问题。

“我们都是原本桓州的百姓,逃难至此,不想又被黑鞑祸害了。”一名中年汉子飞速的吞下了自己的饼,回答官军的问话。

“桓州百姓?前些日子你们都在东头村、西头村?”

“可不是嘛,黑鞑这几日洗劫了华东、兴十五、关外好几个村子,听说在华东庄,黑鞑一口气杀了几十号人,孩子都摔死了。”这个男子看上去精神状态还好,对着两个军士讲了起来。

两人心里猛地一抽,想起了那天那些活泼的村妇们,和那个生机勃勃的村子。

“你们有谁知道云丫头怎么样吗?”何志也急切地问。

这些饥民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

高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他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的可怕想法,大声追问:

“现在黑鞑人都在哪里?”

“昨,昨天就不见了。”那个男子迟疑的说。

高俊捏紧了腰间的直刀,下定了决心。“志也,咱们去看看云丫头在哪里。”

何志也一瞬间仿佛根本没听懂高俊说了什么,他疑惑的看着高俊。

“走,咱们走。”高俊说这几个字就花了很大的力气,浑身都在颤抖,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何志也愣愣地看着高俊,突然再次笑了。

“高俊,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想法,咱们干了!”

高俊把已经空了的包袱皮甩在肩上,虎虎生风的走了回来,好似找谁寻仇,乌古论老僧吓得忍不住摁住刀柄。

“蒲辇、戎门,在下想要越过大青山,侦查一下情况,带回几个灾民。”高俊俯身请命,何志也亦是如此。

“嗯?”乌古论老僧眼睛一斜,就要诘问几句。但是温敦杰立刻挤上前去。

“那几个人是你的家人?”

“……不是。”

“朋友?”

“算不上吧。”

“难不成欠你的钱?”

“我只是在那里买过酒。”

温敦杰看着高俊,然后突然绽起笑容,狠命的摇了摇高俊的胳膊。

“我就喜欢这种胆气!不过,这算是私事,我不能派人帮你,你早去早回,回来后还要接着干活。”

高俊的脸涨得通红,用力地点点头。

“我看你也不是个平庸之辈,不想却说出那种话,我还是不解啊。”温敦杰拍拍自己的刀鞘。“你怎么就觉得我们会输,僧虔的冤屈不能洗清呢?咱们打个赌,我要是说的不对,这把金刀就是你的了。”

“你们……”乌古论老僧想插话,但是根本插不上嘴。

高俊和何志也背起行装,里面是两顿饭的粮食。各自带着一杆长枪、一把直刀,温敦杰做主,为高俊借来了一具轻弩和十二支弩箭。

两个人没有带盔甲,一来影响速度,再者,需要盔甲的场合,两人恐怕就是必死无疑了。

“郎君,这黑鞑会不会打来啊?”临别前,那个汉子紧紧拉着高俊的双手,满是乞求。

“没事的,没事的,大家往南走就好。”何志也主动解围,尽可能的安抚大家,两个人心里对之后的事情都心知肚明。

看着消失在山间的二人,温敦杰也忍不住摇头叹气。

“这两个人,少见啊。”

此刻,在纥石烈鹤寿的牙帐,纥石烈鹤寿正在和行省来使石抹明安攀谈。

“这么做,完颜行省那里不会有意见吗?”

“都统放心,只不过是十几个人而已,行省哪里关心的过来。”



虽然走过好几次,高俊这次却尤其觉得山路特别难爬,到了伐木场,两个人都是一愣。

原本颇为壮观,凝结了两个人无数心血的伐木场已经被蒙兀骑兵彻底摧毁了,工具洗劫一空,存放的未加工、半加工的木方也不见了,当初和郭延嗣、孙庭聚餐的木棚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马蹄践踏的痕迹。凝聚了两个人无数心血的伐木场,在野蛮而又强健的力量下不堪一击。

等到了东头村,两个人才明白,伐木场都是小儿科。

整个东头村所有的木质建筑物都被放火烧毁了,土墙被拉倒,地上到处是血迹。

而云丫头栖身的中间那栋废墟同样被烧了,木头被熏得焦黑,那个裂缝倒是还在,高俊立刻钻了进去。

“咳!咳!”里面是巨大的烟熏味,那股硫磺气息让高俊眼泪直流,伸手一抓,竟然抓到一个小泥人,高俊适应了一下,才发现废墟里有好几个捏出来的小泥人,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有人吗?”高俊说着,最里面的废墟动了一下,高俊赶紧爬过去,掀开了遮挡的木片。

那是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瘦的不像样,但还是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在怯生生的看着高俊。

高俊松了一口气,他想起来,孙庭提起过,云丫头是兄妹三人,这应该是最小的妹妹。

“你叫什么?”高俊慢慢的靠近她,生怕吓到她。

“敏丫头。”

“你是云丫头的妹妹?”

“是”

“她在哪儿?”

“纵马岭。”

“这是什么地方?”

“在那边。”小姑娘用手指了一下,是大青山以东的方向。

“怎么在那里?”高俊有点奇怪。

“她说这里待不了了,就去那里了,在那里找果子吃。”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姐姐说,我就在这里睡着,睡久了,就会有人来救我的。”

高俊的心里顿时冒出了无数的火,他温柔的抱住小姑娘。

“别怕,我叫高俊,我就是来救你的,咱们走。”

高俊弯着腰,缓缓地把敏丫头举出,何志也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但是敏丫头用小小的手扒住高俊

“叔叔,我能把这些东西带走吗。”她指着屋里的那些泥人。

“当然可以。”高俊笑了,他的脸被灰熏得一道黑一道灰的,笑起来有点滑稽。他仔细地把这些泥人收拾好,放进了包裹。

片刻之后,两个人背着吃完饼子,已经酣睡的敏丫头,继续向东走,前往纵马岭。

“高俊,你也很讨厌云丫头吧。”何志也有了在鸡鸣山的经验,走这样的山路顺畅多了,两个人尽管还要轮流被一个孩子,速度却也不慢。

“是,她太无情了。”高俊咬着牙,拄着长枪。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她呢?”何志也摇摇头。“我说不明白,我也想救她,说不出理由的想。”

“我猜,”又爬上一道山梁,纵马岭已经铺开在眼前。高俊望着这道山岭,叹了口气。“我猜是这种求生欲,让我们感到敬畏吧。”

者勒蔑得到铁木真的命令,将他的部队转移西进,和主力会合,准备和金军主力交战。金军总数超过十五万,而蒙军不到八万,所以铁木真打算集中所有力量,率先击破完颜承裕的中军和胆量。

在这道命令下,者勒蔑先是把指挥的两个千户往东行进,带到了肥美的草原上休整一天,随后准备向西行进,与可汗回合。

现在正是出发的时候,也古爬上了马背,准备启程时,他的那可儿突然往远处一指

“王子,你看,三个女真人。”

也古的视力很好,看清了两个女真男人,拄着长枪,其中一个背着个小女孩,在纵马岭上好像搜寻着什么。

“王子,抓过来么?”

“不了。”也古一挥马鞭。“马上就要启程了,不耽误时间了。”

说罢,也古抖开缰绳,汇入了出发的蒙军洪流之中。

</br>

</br>

第二十一章 血情(上)

此时的庄内夜色浓郁,李铭挎着直刀,一头钻进了药铺,可是前面的小柜子里面显然没有这种药。

“这玩意儿不是挺常见的嘛。”李铭嘟囔着,准备到后堂看一看,正当他驻足观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碰撞器皿的一声。

“谁!”李铭怒喝一声,拔出了刀。

一个角落里传出来经过压抑的小小惊叫,随后便是欲盖弥彰的模仿老鼠的声音,李铭略略放了心,看样子对方相当胆小,他对自己的身手也有信心。

声音是从侧面的厨房传来的,也许那个人藏在灶台或者米缸里,才躲过了事前的搜查,李铭持刀缓缓走到厨房门前,一脚踢开了门,里面黑咕隆咚,但是踢开门后月光洒入,倒也略能看清里面的布置。

此时李铭已经看清了对手的位置,果然藏在灶台后面——地上的脚印还没有擦干净呢,他右手单手持刀,侧肩前进,准备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人。

月亮是明亮的,潘正无需点灯就可以走在街上,正当他要赶往营地,准备布置今晚的警戒哨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李铭撕心裂肺的惨嚎。

第二天,寿张县

又经过两次不太成熟的试探之后,时青终于摸索出了一个方法:火攻。效果简直出类拔萃,趁着守军扑火的功夫,时青率军猛攻,迫使守军回到城内。

“把城外的房屋都拆了,咱们的攻城器械需要木材。”时青意气风发的下令,在他巡视的时候,突然发觉城外有一座石碑。

时青也认识些字,看到这是“西京何公志也挺身御难碑”,尽管背面的字很小,但时青马上意识到这说的是什么事,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年那个秋天,他和叔叔时全是如何约定彭义斌合攻高俊,又如何因为互相猜忌而输得一塌糊涂,而自己的叔叔又如何被一面大旗吓破了胆的。

想到这些事,大夏天的,时青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突然下令:“暂时不要动这块石碑,把这里都保护起来。”

此时的城内也是焦急万分,城外是许多人的安身之所,身家产业都在外面,一想到这些东西落到了贼寇的手里面,这些人忍不住心如刀绞,急着要出城收复这一块。

民兵们也纷纷请战:城外的各处民房都是商业区,是咱们寿张县的骄傲,是我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绝对不能让贼寇糟踏,他想用纵火来把咱们赶进去,咱们就有办法把他赶出去!

县公廨的议事厅上,寿张县的各位官佐和殷去寒正在商量军情。

殷去寒在根据地的这一个多月,高俊并没有安排让她做些什么,而殷去寒利用这段时间仔细观察了根据地的各项事务,此时此刻,赵汝凡肯定要把这位未来的主母请过来。

“民兵们要是发动突然袭击的话,可以把对手从房子里面赶出去,可是如果他们又来怎么办?街垒不太好防守,就算我们把他赶出去了,他们重新调集兵力再杀过来,民兵也不能守住。”这是县尉的意见。

“据我所知,上一次黑鞑围攻根据地的时候,高郎君使用过一种特别的武器,叫喷火枪。如果能使用这种东西的话,足可以让红袄军不能近身。”

“那次多亏您带粮船突围进入,要不然根据地早就断粮了。”赵汝凡不失时机的恭维一下,但随即说起正事:“这种东西确实是在寿张生产的,是用硫磺和硝石,目前县城内还储备着上百把,可是这东西威力过甚,何先生特意交代过,不到紧急时刻不要启用。”

殷去寒考虑了一下:“虽然高郎君并没有跟我交代过,但是我想我能理解高郎君,之所以他们俩一直要求不要过多杀伤,是不希望山东血流成河,以至于削弱了抗蒙的力量,所以高郎君从来不以多杀为功。

可是现如今敌人占据的城下的民房,并且正在拆毁这些房子,造成的损失又有多大呢?据我所知,为了城外这片繁华景象,军兵不知拼了多少次命,城外的很多物资是一旦损毁了就再也拿不到的,到时候为了修复这里,又该死多少人呢?”

大家都知道殷去寒说的在理,但是赵汝凡依旧有些犹豫,毕竟这是何先生亲自交代给他的命令,他不敢违抗。

就在大家还犹豫的时候,殷去寒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知道各位心中有所犹豫,这件事成与不成,高郎君大概都不会责怪我,但是各位就逃脱不了了,这点我清楚。”

“殷姑娘,我们……”

“尽管如此,但现如今不能考虑这些自己的事了,等高郎君和先生回来,我会尽量帮诸位扛住责任,大家就说是我主使的好了,让民兵们带上喷火枪,迅速将敌人赶出去!”殷去寒站了起来:“请赵县令您下命令吧!”

赵汝凡纠结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如果不答应殷去寒的话,也许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殷去寒知道,下达这个命令就等于会增加上百人的伤亡,战斗的烈度将会超过以往。这时候她突然又想起高俊在出征前问她的问题,也许高俊的做法真的是对的,战争虽然残酷,但却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那些大家珍惜的东西,反倒是什么都不做的话,等于是真正的在杀人。

她在心里默念:“俊,我似乎明白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这种呼唤,数百里之外的高俊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又指挥军兵打退了敌人的一波进攻之后,李骁奇气喘吁吁地来找潘正:高郎君醒了。潘正顾不得吃饭休息,带着一身征尘急匆匆地奔赴高俊修养的地方。

此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孙庭、赵昉、陈秉彝、斡脱、吕和、陈郎中、白卉、小冷、阿荷都在,几个没有当值的军使们都被绣工们拦到院子里不准进入。

潘正急匆匆的进来,此时高俊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闭着眼睛,似乎在轻声念着什么。

“指挥使说什么?”

白卉轻轻的说:“高郎君刚才说,冲进小庄,这里守不住。”

潘正放下心来,已经有傔从端来了热水和汤,不过一会儿,高俊感觉无底的黑梦似乎撕开了一条破口,突然有一双手把自己拉了出来,缓缓睁开眼睛,是白卉。接着耳边就是一连串低促的欢呼:“高郎君真的醒了,高郎君醒了!”

潘正挤上前来:“指挥使,我们现在就在小庄之内,各项物资还算不缺,建制基本完好,大家等着指挥使养好伤,带我们突围。”

高俊无力的笑了一下,此时此刻,心头突然涌出一股悔恨,如果不是自己贪功心切,怎么会将整支军队带入绝境?

似乎是看出了高俊的心思,几名绣工返身站了起来,拦住还想上前报告事项的军官:“都走都走,高郎君现在还虚弱的很,等高郎君精神完全恢复了再告诉他。”

“潘副指挥,”高俊闭上眼睛:“眼下军务暂时交给你,我醒来的消息谁也不要告诉,再准备些许药材。”

潘正立刻就领悟了高俊的意思,脸上不禁露出些许欣喜,但是随即感觉自己听到这种话之后如此开心似乎容易引起误会,立刻又板起了脸。

</br>

</br>

第二十二章 血情(下)

在场的都是高家军的中高级军官,要么就是高俊最亲近的那些人,对于他们的口风,高俊心里多少有些把握。这些人也很快明白了高俊的打算,大家立刻分头准备起来,继续寻找药材,医员和绣工们进进出出。

又经过连续两天的用药,虽然连续的下泄让高俊苦不堪言,但是几位医员的心情却越来越轻松,排出的东西颜色逐渐变得正常,说明原本的邪气日渐消散。高俊得知他们的治疗方法后,沉默了很久,谁都不知道,高俊正在思考有关医学的问题。

中华民族曾经拥有令人骄傲的医学成就,但是差不多也是在宋元时代,儒医合流和理学盛行,医学进步停滞,曾经由华佗大力发展的外科技术逐渐冷落,汤药成为了治疗的主要手段,虽然为未来的医学发展积攒了成百上千的验方,但是治病手段始终没有长久的突破。

与此同时,欧洲的医生们逐渐扔掉了蚂蟥和水蛭、否定了所谓的体液理论、也不再往病人的肛门里灌东西了,等到清朝末年,中医与西医相遇的时候,中医却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在这个时代,无论中医西医还是绿医都很难对付腹腔感染,哪怕是阑尾炎都很有可能要人命,这让高俊意识到了发展医学的急迫性。

高俊醒来三天后,陈郎中断定邪气已经清除,下一步就是引虚就实,加以食补了。

潘正这天出来的时候心情轻松,这几天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甚至走路都有点轻飘飘的,李铭从后面快步赶上,和潘正肩并肩的走。

“没有想到这种治法果然有奇效,听陈郎中说,采用攻下法之后,邪气逐渐被驱散,排遗看上去也正常多了。这次高郎君能够转危为安,陈郎中当然是首功,你找到甘遂也功不可没啊。”

李铭听到这句话,立刻红了脸:“潘副指挥,我可求求你了,千万别把那天晚上的事给说出去。”

“我当然不说,你也真是的,居然被两个女人吓成那样——她们俩现在在哪?”

“她们用锅底灰把脸涂成那样,换谁不害怕?我还真以为我见了鬼呢。这母女俩可奇怪,死活不愿意去陈佐史那里,我只好让她们俩现在药铺里躲着,绝对不准出来。”

“咱们打仗,这些平民必须集中安置。”潘正不由得回想起那天夜里,当他闯进李铭所在的那座药铺时,李铭被吓倒在地,而且水火并进。而在他面前是同样两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其中一个年纪稍长,大约有三十岁,穿着月蓝色的单衣,虽然眼看着又瘦又衰弱,但模样还是周正。

被她护在怀里的是一个才十四五的小姑娘,手脚瘦的像是木棒一样,脸上涂的都是锅灰,此刻被泪水一冲,让刚冲进来的潘正都吓了一跳。

吓尿裤子的事被李铭坚决要求潘正保密,所以就没有再叫人来。这两个女人还没有被立刻拉近平民安置的地方,潘正让李铭自己赶紧想办法把她俩送过去,既然眼下还在战斗,那么就不能放任这些于家庄的人到处乱跑,万一他们煽把风点把火,潘正可受不了。

“那我带着两个人去抓她们俩吧,说实话,这两个女人还算好相处,她们并不是于家的人,应该不至于为其卖命。”

一说到这里,潘正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两个女人可用,先不用送到陈秉彝那里。”

当天中午,高俊在病床上听取潘正和李铭的汇报:“如果想要欺骗刘二祖的话,最好还是用当地人,我们找到一对姜姓母女,很适合完成这项任务,我们就在这对母女面前演一出戏,放出高郎君您病死的假象,然后找个机会故意让这对母女溜掉。”

“姓姜……是很长寿的那种姜吗?”

“不是,是姜子牙的姜。姜家娘子今年三十一岁,本家姓王,第一任丈夫是害病死的,带着女儿嫁给了这个姜郎中,因而母子都改姓姜,没有想到姜郎中也死了,女儿叫姜白青,今年十四岁。”

“这名字已经很不错,是读书人?”

“倒也不是,这个名字还是小名,白青是种药材。”

“好啊,不愧是做郎中的,比咱们家生了女儿就叫大娘小妹的强,女孩也应该有个正经名字。你们为什么想用这对母女来传递消息呢?”

“据我所知,姜郎中不是于家庄人,是四五年前才刚刚搬到这里的,一来到这里就饱受欺辱,因而抑郁而死,随后就被于家的人霸占了药铺,可却还用这对母女继续在药铺里面跑腿。”潘正顿了顿:“这说明了三点,第一,这对母女和于家有仇;第二,于家却对这家母女比较信任;第三,这对母女舍不得药铺,所以不会远远逃走,被咱们放走之后,应该会去于家庄那里。”

高俊点点头:“你说的很不错,但是我担心这对母女不能让刘二祖中计,这还要李铭你帮帮忙。”

……

当天下午,姜家母女就被凶神恶煞的军兵抓到了高俊所在的宅院,狠狠的扔进院子里,迎面走来的是一脸凶狠的潘正。

“臭婆娘,算你走运,给你个差事,在这里照顾我家头领,伺候的好了,有的是银子给你,要是有个闪失……”潘正猛的把刀抽了出来,顿时把这对母女吓得连连磕头。

“快,快取水来。”白卉从屋里打开门,探出头来大喊:“又发热了!”这对母女赶紧去打水来,母亲走的慢了点儿,被白卉狠狠给了一个巴掌:“卖‘哔——’的臭婆娘,给老娘麻利点,要是我家头领的伤好不了,老娘宰了你!”

姜家母女度过了整整一天生不如死的日子,这帮军兵一反前几天在门缝里看到的常态,变的极度凶恶暴躁,除去那个叫李铭的头领,对自己还算照顾有加之外,剩下的人对于两个人都是非打即骂,尤其是母亲。

而那个躺在床上的头领这几天连续发热,据说伤口有大片的溃烂脓肿,一进屋里就能闻到那股身体腐烂的味道,只见几个大夫在屋里面钻来钻去,一个个面色灰白。

第二天中午,母女俩刚刚把倒好的药送进来,只听门口一声惨叫,两个人忍不住回头张望,只见院子里一滩血迹,两个军兵将一个医员拖了出去,潘正还在擦着带血的刀,嘴里忍不住骂着:“全是放屁,治不好头领,你们全都得死。”

见到此情此景,母女俩陷入到巨大的绝望当中,非常真心实意的希望高俊不死,然而希望总是会落空的,就在第二天下午,进出的医员和绣工明显增多,而且个个脸色惨白,潘正又砍死了两个郎中,十分凶神恶煞。

黄昏传来消息:高俊死了。

</br>

</br>

第二十四章 血冤(下)

本章尚未校对,请稍候

尽管木华黎耍了无数花招诡计来巧妙调动军队,隐藏战略意图,但是还是功亏一篑,被金军牢牢堵住。过去一段时间他在河北忍气吞声所达到的突然袭击河东的效果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蒙古人翻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似乎蒙金战争可以提前作出决定性的发展,这让高俊甚至有点紧张了。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k1818289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k1818289%l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m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www/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网电脑端:://www/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m/book/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www/book/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www/book/18/18289/

://m/book/18/18289/

内容试读:://www/book/18/18289/l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一章 说不出的话语(上)

“冥冥车马尘,白日暗城市。萧条蓬蒿居,独有羲皇地。”曹之谦悠然吟诵,这是他上次未竟长诗的后四句。

“写到这里算是有些意思了,益甫,我还是觉得这首诗你并未写完,后面也许还可以再续四句。但是,情景如此转换,意气日渐消沉,虽然写了一首好诗,但是于人却无补,你还是应该尽量振作,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这次点评的依旧是王若虚,他知道,曹之谦的家乡现如今已经陷入战火,并没有消息传来,但是按照蒙古人一贯的脾性来说,指不定已经被洗了城了。

“说的对,贤弟首先应该保重自己,留下有用之身,以求报效,雷渊不是已经外放县令了吗?据说刚一到任,就杖杀豪强五百人,雷半千的外号已经传开了。眼下是非常之秋当行非常之事,我等都应该竭力自勉,争取实任,报效朝廷,而不是一直当着翰林御史,以清流自诩。”这次接话的是李献能,但是说话间,肚子却咕咕叫了,在座诸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中条山战事一开,整个河南立刻又被搜刮一空,高琪手下那些人不是贪滥无比,就是庸懦无为,搞得河南是人心惶惶,就算这几位也免不了偶尔受点饥寒。”

“我等尚且有南京三面镇抚使司送来的麦子可用,真不知百姓如今过的是何等日子。”白华悠然长叹一声:“也不知前线情形如何,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完颜承裔算是何等人,也能指挥数万军马,正面对敌?所托非人,恐怕形势凶险。”

“此事也未必,安贞有跋扈之心,前年征讨南家,所俘获的宋人被他杀了不知多少,但是唯有宋朝宗室被其厚待,我看此人也是想见风使舵,一旦朝廷有所不测,此人说不准要投效南家。”有人说了这句话,但是李献能立刻怒目而视:“真是可笑,安贞乃是道陵皇帝的驸马,不知那临安赵扩有几个女儿能嫁,如若说我朝屡受蒙古欺凌,朝不保夕,南家连本朝尚且不能敌,更何况与蒙古?就算他久有不臣之心,也不会去投南宋啊。”

“三世为将,道家所忌。从武庄公到武肃公,再到今日的驸马安贞元帅,仆散家已经连续三代进入南院,这自然要招致祸端,而元帅又谬于谋身,不知明哲保身之道,优待宋朝宗室,招纳宋军壮士,现如今居然指挥全国上下的精锐,官家又如何能安心呢?”

“哪有那么多大小道理,依我看还是奸臣从中作梗,恐怕又是主高琪这个小人!”李献能颇为愤愤不平:”官家居然宠幸这等人,真是社稷之祸。”

“钦叔,慎言,慎言啊,这话可不是为人臣能说的。”王若虚等人都被李献能的“思想开放”吓了一跳,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李献能也自觉失言,低头沉默了一下,突然间又抬头问道:“对了,咱们不是说好要去看张内翰吗?恐怕内翰撑不了多久了。”r

一说这个,大家又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张翰到开封之后深受器重,但是命里福薄,染上重病,现如今兵连祸结,治病也变得困难起来,怕是挺不过这个冬天了。

张翰家人一反常态,不再像之前那样忙进忙出,张罗着找郎中买药。亲近的人全都坐在站在张翰床边,而下人们则都集中在门外,大家都知道,老爷恐怕连几天都挺不过去了。

这群翰林御史们到来,在门口却遇到了一个意外的熟人:赵昉赵公旭,他刚从陕西赶来,高俊已经命他回返山东,作为对调,陈亮被派去辅助潘正处理陕西军务。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二章 说不出的话语(下)

冬季已经过去了一多半,眼看又是开春,对于山东来说,又要是忙碌的农业时节,但是淮南地区的农民却不这么想,他们已经懒得去耕种今年的田地了,反正没有人能挺到秋天。

淮南地区大灾已愈数月,然而,南宋官府连军米都收不起,哪还有余力去赈灾呢?地方官员不是隐瞒灾情不报,就是虚报灾情求蠲,再掺合上薛极等人在朝中揽权的政治攻击,没有人真正关心淮南人民的死活。

反正去年就有打算把淮南江北地区作为羁縻,虽然由于彭义斌出走,该项决议最终没有实行,但既然能做出这种协议,朝堂大臣们早就不把淮南当作是心腹要地了,当地人死活与江南朝廷何干?

但有人很在乎他们,包括殷去寒,这段时间来,她苦苦的从江南运来一船船粮食,勉强的赈济几个州县的百姓,当地盛传这位女菩萨的声名。

但是,官府对她却颇为忌惮,谁也不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为何如此慷慨大方,甚至有人怀疑他要谋反作乱。

有人敌视防备他,自然也有人对殷去寒的热心之举推崇备至,一些有识之士联合起来,为这位出身不明的女商人做激烈的辩护。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疑点重重的殷去寒早就要被捉到大牢里去严查身份了,而觊觎她家产的官员也不是一个两个。

黄之孝就在为殷去寒作辩护的人群当中,面对淮南的大灾,黄家也面临着毁家纾难的抉择,他选择了捐出家产来赈济百姓,平日里珍惜不已的字画书籍、瓷器用具以及真金白银通通被拉到江南,换成粮食送往江北。

另一个这么做的人,名叫梅洛行,他在高邮当地也小有文名,期货贸易虽然也有参加,但是份额不多,在今年依旧是淮南比较有财力的人家之一。可是看着高邮军无数的灾民,梅公子却选择直接开仓放粮。

还有一些孟宗政手下的军官也不忍心看到百姓受苦,想办法节省出一些粮食,或者放弃自己本应贪污的份额,给百姓们一条活路。

大概也是正月的时候,传来消息,殷旭涵在浙江。延州买粮的时候,被当地管理系呀,据传闻,由于今年应该送给金朝的岁币筹措不力,各地方都在竭力搜索,因驱寒来路不明又有钱,自然是极好的敲诈对象。

得知这个消息,还留在淮南的狮子们群情激奋,现如今江北已经败坏成这个样子,朝廷居然还只知一味要钱,难道江北淮南的百姓就不是陛下怀中赤子吗?

可能研究当地的官吏也没想到,羁押一个看似无权无势的女商人,居然招惹来了一大群各地贤达。淮南有名的诗书礼仪之家来了不下十二三人,既有像黄智孝这样已经名动士林的大君子,也有很多青年书生,这些人大多出自中小地主家庭,一方面有一定的文化,但是也亲眼目睹民生疾苦,希望努力读书,金榜题名,报效朝廷,兼及苍生,此时他们被兖州官吏的贪婪深深激怒,决定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不过,让他们惊讶的是,来到严州,达九阴驱寒的居然不只是她们这些名流君子,还有一些淮南,浙江,广东的商人,甚至是孟宗政队伍里的均价,他们也都怀着类似的目的,决定帮助隐去寒意吧,,此外,还有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可以说,在其他任何地方,这些社会阶层和交际网络都明显不同的人,根本不可能同聚一堂。

整个营救工作居然花了近一个月,还不得不把当地官府上下喂得饱饱的,才将一曲寒搭救出来,,县监狱的条件极差,英剧寒出来的时候黄金面兽身上还受了许多伤,很明显,被用过刑。

“妈的,老子学习了这狗衙门!”营救团体中的一名军匠气的拔出刀来,就要带着跟他来的十几名小兵冲进衙门里,此人名叫司忠信,乃是孟中正手下的一名部将。尽管在南宋官场上也打磨了10多年,但还是难改武汉人的火爆脾气。

“何将军不可轻动,只要人物大碍就好,咱们还是想办法先回淮南,筹措粮食赈济灾民,共度难关。”黄芝笑,劝着大家赶紧回去,然而,年轻是怎么看这,躺在床上几近奄奄一息,连路都走不了的樱姑娘,个个都双眼垂泪,像一姑娘这样的人,尚且要被敲诈勒索,筹措粮草,救援淮南,又何尝容易。

因为英却还暂时行不的路,只能暂时安排到炎州郊外的一个村庄里去,非常巧的是,这正是司忠信夫人的老家,现如今斯夫人也已有孕在身,因为前线军务繁忙,又有一定的危险,再加上淮南赤地千里,实在是不方便,司忠信这次也安排人将夫人送回老家调养,刚好也可以和英姑娘做个伴。

应驱寒,尽管极度虚弱,但还是对前来的师生们表示感谢,同时拉住了从山东来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要机灵一点,给高太尉的报告,不必写的太详细,千万不能让太尉在决战前的关键时刻分心。

这些从山东来的工作人员,虽然不知因驱寒的实际身份,此时只能忍痛垂泪,跪在床前抽自己的耳光。r

安顿好了英姑娘,黄智孝等人先一步离开,是中信和那些年轻士子们,要稍晚一些,一群人在延州周围忙活了几天,但能筹措到的粮食极少,现在浙江各处收税极多,都是为了应付今年的岁币。

转眼已是初春天气,突然有个名叫叶梦鼎的书生请大家去当地的一处园子里,一是,这让大家有些奇怪,此人是浙江本地人,但是对淮南的灾情也颇为关心与其他,柿子当中有不少人是推心置腹之交,大家不疑有他,进入园子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种植漆树的7元。r

“正直,你为何让大家到这里来?”?有人奇怪的问,司忠信这个大老粗,不明所以,好奇的检查这些气数,以为其中有什么机关。

“朱伟,徽宗朝时席卷东南的方案,就是在这个其原理是是举兵的。”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在场诸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道叶梦鼎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前朝叛逆。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腹胸及膝曲而名当值,稍不加意,责编吃酷虐,至死不恤,与汝干湖,一道质疑,又吸取而奉之仇雠,愁愁赖我之姿,一一负10反舰侵入,则使子弟应知,此地利弗能知,则谴责无所不至,然遂奉酬酬之物,初步1000无费,与汝干湖。”叶梦鼎的神色突然激动起来,已经有些见识广博的人知道,这是前些年的,老陈洪迈所写清晰仪轨当中,有关方腊起事时的语言,此时,在这种环境下说出这些话来,叶梦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们不妨就切个社吧,就叫7色。”

在座诸人面色灰暗,仔细考虑了一下,纷纷点头,司忠信和其他几名军将有些不明白文人们搞的东西,但是有人解释一番之后,也爽快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头到尾叶梦鼎没有解释过七社的纲领和目标,。但就像高俊说的,有些事,等到胜利那天,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三章 撼不动的柱石(上)

原本高俊打算让李铭直接走河北前往支援中条山战场,但是就在启程前不久,史天泽率军向南发展,先后拿下沃州、邢州,又把彭义斌逼回了大名府,从河北前去河东变得异常危险,因此李铭也只能选择渡河之后从河南走。

“部队准备的怎么样?”

“1300多名骑兵,将近2000名骑兵贴军,以及4000多名步兵已经全部准备就绪。”

“好,我再给你加一个兵。”

李铭有点摸不着头脑,还以为高俊又要给他一个副手:“太尉,这就没必要了,荣耕哲作为步兵指挥很好,白长年也指挥得不错,有他们俩,我不担心指挥失灵。”

“谁跟你说这个骑兵步兵了?”高俊哈哈一笑:“你小子运气可不错,陈亮有个妹妹,年方二八,正是待字之年,想来想去相中你了。唉?你装什么傻呀?上次咱们打登州回来,路经青州的时候,可是住在州机关里,人家还给你盛了一碗绿豆汤,这你都忘了?”

“像我这样的糙汉子,这张脸怕把人家吓坏了。”李铭比面对三百名全副武装的蒙古士兵更紧张,差点没瘫在椅子上,但是高俊一扫这几天的郁闷,颇为高兴的拍他的肩膀:“你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今天本太尉就占一个便宜,替你讨了生辰八字,这可是请李志常道长看过的,瞧,天作之合。”

李铭还想说什么,但高俊匆匆打断他的话:“最近这些天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培养培养感情。至于你说的步兵,那倒也是个事,你要去的怀孟靠近潞州,想当年,昭义步卒天下闻名。这次去河东,也应该尽可能的带带步兵,人嘛,不能总是瘸腿走路,你也应该了解一下步兵的战争艺术。”

高俊今天兴致不错,算是近日来难得的景象,李铭也只是唯唯诺诺,就在这时,颜青赶来,将一份报告交给高俊,高俊摊开来扫了几眼,神情很明显不大高兴。

“太尉,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河北方面出了些状况。”高俊把信合了起来,但脸上的不快可合不起来。

“要不然,我们去处理一下,也该让骑兵们练一练了。”

“没事,这些日子你一方面筹备婚事,另一方面就专心考虑河东的事情,其他的都可以放在一边。”高俊一抬手,拒绝了李铭还要说的话:“河北的事情,不是蛮干可以解决的,这些事不用多说。”

李铭知道高俊心里一定不大痛快,也确实如此,高俊刚刚得知,河北义军头领李光与王重瑾发生冲突。

本来,高俊还打算让郭延嗣和李素儿用亲情打动李光,他还特意为李光的婚事准备了礼物,可万万没想到,王重瑾与李光这次居然兵戈相向,起了大冲突。

过了几天,有关冲突的详细情况来了,让高俊意识到,短期内很难联合李光了。

这次冲突正是因为王重瑾的部下认出了文月儿——那名士兵也是八白石村的人,和同伴在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路过了李光后勤部队驻扎的村子,并在这里意外瞥见了文月儿。由于两名太平军侦察兵人微言轻,而且现如今太平军与李光之间的关系微妙,所以并未问清文月儿的身份,他们合计了一下,立刻回去禀告王重瑾,而后者也是一时激动,居然派出了十几名骑兵前来锄奸。

恰好赶上李光回军,锄奸的军马差点被锄了,两军因此互相攻伐。

“这个贱女人,如此阴魂不散,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把她和她全家一起下油锅做成韭菜盒子!”高俊确实生气,但也深知现如今情况已经无法改变:“李光这个人心思倔强,而且还记仇,联合他是不可能了,既然争取不了河北义军,那就要全靠我们的力量。重点支持咱们在河北的根据地,支持冯达他们。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郭延嗣和李素儿他们。”

那天之后的时间,高俊吩咐颜青不要让人打扰他,整整一个下午,他都独自留在办公室,仔细的看着屏风上挂的超大幅华北地图。

从六年前高俊任命祝东风担任材官队正以来,太平军测绘部门越发发展壮大,这幅地图是他们在一年前所完成的,也是迄今为止全中国制作的最好的平面地图。既有太平军大量的实地勘测,还有高俊在中都搜罗的金朝图书作为参考,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关隘城市,都是敌我双方的实力犬牙交错,真好像是一盘棋局。

太平军此时的棋势既可以说是上佳,也可以说是大凶,毫无疑问,这支军队的根在山东,而山东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既可以属于河北,也可以属于河南,四面无险可守,中间还有泰山山脉阻隔,不利于军队南北调动。所以说,山东不能既与河北作战又与河南作战,至少要在其中一方保持和平。

这也就是高俊给了开封六万斤银子的原因,在太平军推进到燕山山脉之前,开封就算让高俊含完颜珣的那玩意儿,他也绝不犹豫,甚至还会用舌头。

从另一方面来讲,由于山东四面平原不能防守,所以最佳的战略态势还是训练出军队就打出去。之前,高俊因为力量弱小,不得不一次次的打防御战,但是通过骗术,通过能力,通过机缘巧合,在铁木真西征之后终于赢得了根据地的稳定。现如今,不能等着蒙古主力回来再打防守反击了,高俊的下场战争必须是进攻。

如果要进攻的话,唯一的对手就是河北,其实河北也可以分作南面的漳河流域以及北面的燕云地区。而目前,分割这两个地区的正是冯达他们所控制的信安县周边,也就是说,河北已经被高俊打进去一个钉子,高俊可以分两口吃掉这里。

李铭即将带领部队前往怀孟,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控制潞州,这里是汉代的河内,也是一块宝地,如果能占据这里,高俊、冯达、李铭三支队伍就将漳河流域的敌军团团包围住了,从现在的情形来判断,这里发动决战的时机将是最早成熟的。

不过,高俊在整个棋盘上的布局可不仅仅是这三支队伍,在金角银边的地区,潘正和孙庭这两位大将各自开辟一片天地。

陕西地区虽然现如今已经渐渐衰落,远非秦汉时可比,但是其西邻吐蕃,北靠党项,民风剽悍,盛产勇敢,又有河西骏马,足以练出一支强军。潘正本就文武双全,又得李朱罗的相助,想必可以稳住西夏,结好吐蕃,率领大军东出蒲州。届时,高俊率军西向,在解决漳河流域的敌人之后,汇集李铭等人,与潘正东西并进,在河东地区打一个大歼灭战,在这个蒙古人不能奔驰的崎岖山路上,将木华黎的狼子狼孙们全部歼灭!

</br>

</br>

第四章 撼不动的柱石(下)

而遥远的辽东情形与之类似,虽然现如今还并未得到成熟的开发,人口稀少,经济落后,但是,此地也有彪悍的战士和强壮的马匹,唯一的邻国高丽又是一个可争取的对象,后方并无巨大隐患,等到漳河与河东的战役都结束之后,这支军队从东北地区入关,走营州,过古北口,入檀州一带,而高俊与潘正分别从南面和西面推进,三军共图燕云,则华北形势可大定!

以山东为核心,辽东、陕西为两翼,信安、怀孟为前哨,太平军五大根据地即将完全成型,华北决战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了。

高俊还在地图前思考的时候,李铭和其他军官们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大家都知道高俊心情不好,此时此刻,只能请何先生出山想办法安抚一下高俊,替他去去火气。

“这件事我也难,决战在即,恐怕他心里压力太大,不是能轻易平静下来的,大家也不要太过牵挂,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何志也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辙。

“太尉是个重感情的人。”王浍倒也真敢说实话:“李将军,你今天看他读完报告之后面色不善,所以心下有些忧虑,太尉并非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甚至可以说,是个挺会演戏的人,之所以面色不善,是因为李将军你是太尉心腹信任之人,所以他才不加掩饰。太尉重感情,信任自己的部下,我们各位也愿意为之效劳,这是太尉的优点。但是,也正因为太重感情,太尉容易为情所迷,甚至于一时失察,做出些悔不当初的事来。”

何志也点点头,高俊确实很有团结大家的手段,但是他本人急躁易激动,需要有人时刻替他降温。

“要不我们把殷姑娘从淮南请过来吧,她可以给太尉去去火。”楼升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想到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但在座的几个人很快就不约而同的联想到这方面的事,脸上都露出了油腻男聚会时特有的笑容。

“这叫什么鬼主意?我看是不成。”

“我要说句丧气话,太尉重感情,但也不撞南墙不回头。太平军不受点损失见点儿血,太尉是不会平静下来的。”刚刚回来的赵昉“知识分子与农民结合”的不错,直接语出惊人,大家面面相觑,突然发觉说的似乎有道理,每次高俊犯完错,都会带来太平军的一些损失,然后即便是情况严峻,他也会在极限状态下迅速释放压力,继而冷静的指挥全军重新调动。

“这可没办法,咱们还是给太尉慢慢去火吧。”李铭摊了摊手,表示根本没法从这方面下手,大家也不约而同的叹气,心病还需心药医,想靠点常规手段解决问题是不大可能的。

高俊闭关了一个下午之后企图在半夜召开军事会议,被何志也劝回去睡觉。第二天上午,太平军主要干部齐聚一堂,高俊作出决定:李铭前往怀孟建立根据地之后,太平军也要做好战斗准备,在一两个月之后发动西征,其目标是正在沃州一带的史天泽。

这打法让不少太平军将领有些迷糊,现如今北面有宿敌李全,西北还有一群好捏的软柿子,打下这些地区可以收编河北义兵,说不准就能直插中都,上次功亏一篑,这次再试一把,说不定就成了呢。

“蒙古人不是傻子,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现如今有本朝叛将张柔、蒲察七斤镇守雄霸一带,我军想要从河北方向直线推进何其困难。在我看来,第一阶段的决战只能在河北南部,也就是溏泺以南地区展开。”

高俊开始讲自己的决战规划,将军们听得连连点头,不少人在之前就模模糊糊的有了这种想法,今天高俊讲出来,顿时觉得鞭辟入里,纷纷赞同。

“但是,我必须讲明我的另一个预测:中条山之战,官军马上就要全面失败。”

有一半的将领非常怀疑,而另一半的人已经微微颔首,确实,虽然现在金军的态势依旧是占据优势的,但是安贞被调回河南,军心大乱,承裔只知揽权,从前线的青萍之末可见,金军恐怕很难完胜此战。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机遇,也是一个挑战,中条山之战失败之后,蒙古人基本占据了河东,他们又会返回河北,扑灭咱们、彭义斌以及其他河北义军重新点燃的火焰。大家都听说过大河发水的事情吧,到时候,蒙古人从太行八陉一起涌出,他们会以200~300名骑兵为一组,扇面展开四处搜杀,就像是喷涌而出的大洪水一样。恐怕很多河北义军会在这次洪水中被扫了个一干二净,彭义斌虽然在大名府已经有了点根基,但大名府本就成了空城,只怕他这点根基也经不住洪水冲刷。关键时刻,谁占据了武德高地,谁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么说的话,咱们在信安,潞州的两支军队能守得住吗?”

“我相信冯达和李铭两位将军的能力,他们只要维持生存,就是最好的情况,等到敌人的洪水势头稍减,我军就立刻发动反击。”

“立刻发动反击?”

“没错,在敌人的大洪水到来之后,可能看似华北形势已经陷入死局,但是此时反而是我军进军的好时机,越乱越好,越糟越好,咱们要用这个时候打出去。”高俊在地图上给将军们比划着:“洪峰之后就是低谷,趁着蒙古人这一次收割不尽,我军的反击才能最具效果。但是,大家看,史天泽兵团始终是河北西部太行山脚下的一支强劲力量,如果他们加入战局,无论战役开始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沃州还是真定,只要他们加入战局,进可威逼我军的两支前哨,影响我军的合围,退也可以钻出一只缺口来,帮着蒙古人主力逃出升天。所以,在决战开始之前,我们先要进行一次准备战役,打击史天泽的兵团。一方面是为决战做准备,另一方面,也要检验我军的大规模进攻能力,大家注意,这恐怕是决战前的最后一战了,这一战打得怎么样,直接影响到各位在决战时所处的位置!”

最后这句话实在是太明白不过了,所有的人都像是触电一般,瞬间坐的笔直,毫无疑问,大家期待了数年的事情,终于渐渐的浮现在面前,争胜于河北的蓝图勾画的越发清晰,而大家想在这个蓝图里处于什么位置也日渐定型,能否再进一步,就看这次战役了。

</br>

</br>

第五章 抹不去的信念(上)

开封龙德府的大殿上已经摆下了中条山的巨大地图,仆散安贞回开封之后,完颜珣虽然命令其他诸位将领分别掌管中条山,但终究还是怕几人不能协调,所以也经常亲自考察中条山驻营的状况。

“各位,你们看,这个营盘往前推进一个山头,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圣上圣见,只不过,这里好像是个水坑啊。”

完颜珣正在跟大臣们商量布防的事情,却有袛侯郎君过来汇报,原来高俊已经向开封方面奏报了山东的行动,说自己准备率军西向,收复大名府以及磁、沃、邢各地。

“果能如此,是陛下之福。”赵秉文率先向完颜珣祝贺,他本人就是磁州滏水县人,高俊这次西征的终点差不多就是自己家乡那里,这让他也感到与有荣焉。

“前番高俊已经派遣军马支援中条山战场,现如今又从侧翼接应,趁着木华黎全军尚在河东之际,山东军马如果能够北上,定然对敌军是致命一击。”张行信同样也很激动,不过此人虽然是骨鲠忠臣,但却不懂得用兵,看着地图上的城池,还真以为高俊西征能对蒙古人造成多么严重的打击似的。

相比而言,高琪虽然弄权数年,非议众多,但他毕竟也是实打实的在陕西、大兴安岭多年掌军的,对于高俊出征的规模与目的把握得更准确些。只不过,他也对此十分满意,认为高俊是个有分寸的人。

在最近一段时间,蒙古纲也没有忘记向朝廷报告高俊的动向,并且严正的指出山东并没有分成几个部分,高俊几乎是完全统筹着全山东的军政要务,这点哪怕是阎闾小儿都知道。

不服从朝廷分兵的命令,在山东做大,这个高俊对朝廷来说太危险了。

对于赵秉文和张行信来说,他们看不到这其中的危险性,而对于高琪来说,他认为那个是女真人、能带兵、有文官经历、资历也不低的蒙古纲才是更大的危险——不是对朝廷,而是对自己。

“高俊还是忠于朝廷的,只不过他做事确实欠考虑,不能纵容之,日久生骄,到时候更是慢待朝廷。倒不妨从翰林中选出一位英杰之士前往辅助,或许也可以匡正,也让高俊耳濡目染,多学些忠君爱国的道理。”完颜珣坐回到椅子上:“大家觉得何人去比较合适?”

“员外白华有干练之才,或可胜任。”

“这人我记得,只不过,我已经准备让他去洛阳协助阿里不孙了。”

“翰林侍读学士李献能,也是饱学之士,或可胜任。”

完颜珣对于这个建议倒还真没什么反对意见,然而赵秉文却有些担心。对于翰林院的事,他知道的比别人清楚一些,这个李献能素来就对高俊推崇备至,要是把他们俩搞在一起,指不定就在商业互吹当中产生什么巨大错觉,对于朝廷反而更加不好:“李献能工于文采,但不晓军事,还是不要派此人去为好,臣以为御史冯璧素来能驾驭军将,收服不法,或可胜任。”

“不行,我已经拟好诏令,让冯璧去陕西清查官军屯田了。”

最后,几个人商议出来的结果居然是王若虚,这倒是让赵秉文心下放心,王若虚速来跟李献能唱反调,对于高俊保持着警惕,让他去监督高俊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高俊并不知道开封朝廷要给自己套个辔头,此时,太平军上下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向西进发,收复磁、沃、邢一带。

根据消息,李铭所率领的骑兵已经第二次渡过黄河,在卫州以西的地方进入河北地界,全军正在靠近怀孟,他们会在这里略作等待。

兴定二年二月十五日,太平军开始二次西征。

想要西征,第一个要经过的就是严实的博州,太平军这次是大张旗鼓过去的,有意在严实面前透露太平军的实力,警告他最好老实点。

博州城上,严实和他的将佐远远看着太平军的行军队列,不得不承认,太平军的实力几乎是三天一变,现在看到的太平军甚至比去年攻打博州的那支军队还要强。

只听一阵鼓声响,走在最前头的一个步兵都开辟了道路,他们只有一半人拿着武器,而另一半人则斜挎着行军鼓,不断的敲出特定的节奏来,一名什将举着根高高的木板,上面挂着四个幡,表示急行军节奏。

他们走后不久,太平军骑兵开拔,同样是在鼓声和号角声中,一队队骑兵离开营帐,组成行军队形前进。

第一阵骑兵都是冷锻大札甲,合顶全盔,全军皆用黑旗,这支军马统制为蔺中荦,是一支强悍的枪骑兵部队,在太平军过往几次作战中,都是高俊手中的底牌,往往只是一撞就能扭转结局,如果连他们也撞不开,高俊就该快点跑路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第二队骑兵则用的是金纹山字甲,亮铜盔,全军皆是黄旗,这支军马的统治是向学濛,同样是一支百折不挠,能打上一百回合的枪骑兵。

第三阵骑兵则是烂银也似的明光甲,尖顶四瓣盔,合抱白缨,全军都用白旗,其统制是陈光谅,这是一支通用骑兵部队,甲仗弓刀俱全,是一支能出现在战场上任何地方充当任何角色的多面手。

第四队骑兵大红袍罩着冷锻瘊子家,朱漆凤翅盔,所部皆用红旗,这些骑兵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们每个人马鞍后面都挂着沉沉的两个箭囊,里面加起来足足有七十二支羽箭,而跟在后面的骑兵贴军们,甚至还赶着骆驼,同样负担着数量巨大的弓箭,这是一支能对敌军射出仇恨烈焰的弓骑兵部队,在统制桑真的带领下前进。

第五队骑兵则是靛青半身甲,多瓣星铁盔,所部皆用青旗。这支军马由讹名山律指挥,同样寒光逼人,刀枪俱在,是一只通用骑兵队,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均衡,最突出的还是其长距离奔袭的能力。

这五队骑兵过去之后,又是五队骑兵,然而所用的旗帜则是镶黑旗,镶红旗,镶黄旗,镶白旗和镶青旗。各自刀枪逼人,十队骑兵威风凛凛,加起来不下三四千人,城上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可恨,不想此子恐怖如斯!”一想到自己被迫把妹妹嫁给高俊手下的部将,现如今又只能窝在城里头看着高俊在外面耀武扬威,严实气的一拳头砸在城墙上:“苍天在上,让高俊和他的兵马有去无回吧!”

他万万想不到,这居然一语成谶。

</br>

</br>

第六章 抹不去的信念(下)

骑兵部队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步兵队伍,同样极富看头,既有长枪如林的枪兵,也有弓箭随身的通用兵,担任跳荡的部队用盾牌和骨朵,更加具有决胜意味的重步兵们浑身上下只露两只眼睛,用的长枪大幅好似铁人一般,难怪根据地上下给他们起的外号是铁人军。

铁人军身后的步兵们手中的武器则有些奇怪,是漆成红色的长长木杆,上面有一道钩镰枪式的倒钩,略靠下的地方则是一个铁环。

当初秦宁向高俊建议,为他的都配备了钩镰枪,成为全军唯一一支钩镰枪部队,这使得全军士气大振,在几年来的实战经验总结之后,大家又改进了钩镰枪的形制,将其简化为一个带钩的长长木杆,既可以钩住敌军的盾牌和马蹄,又可以用铁环重重的砸击,比原本的钩镰枪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乐手到前面来!”唐太平一声喊,这个命令很快就传到后面去,没过一会儿,一个背着沉重行囊,气喘吁吁的小个子迈着鸭子步跑了过来,只是一个眼色就心领神会,他使劲的张着双手,画出两道弧线,让所有的人跟着他节拍唱起来:

“火线千里泛着霞光。传来行军号声多么嘹亮,在队伍前飞扬的军旗,带领我们走向决战场。

伴随军旗战胜考验,伴随军旗赢得无上荣光,这神圣的旗帜咱们高举,一直冲向战胜场。”

严实他们和太平军打的交道久了,对于太平军的那些歌曲也有所熟悉,士兵们唱了太平军军歌和沂州讨伐歌,这次又唱起了新曲目。

“打仗便好,却偏偏还要唱歌,花心思写这么多俗腔滥调,真不知他高俊是作何打算。”关系不好,见高俊做什么都是错的,严实低声骂了一句,如果让他知道,再往前走上十几里,甚至还有太平军文工团的男女演员们在路边弹三弦,打快板,估计是要把下巴惊到地上。

太平军的行军纪律很多,但高俊认为已经相当放松了,至少大家还能唱唱歌——虽然必须是太平军总部认定歌曲,谁要是想一边走一边唱十八摸,那是要全军一起小军法的,当然过于丧气的歌也不能唱,高俊刚刚下达命令,要求各营长史注意,在行军时不应唱,前不久刚刚创作出来的,描写前年根据地防守战役的《雪中进军》。

这次太平军征集了八千多名贴军以及将近五万名民夫帮助军队维持后勤,与此同时,还动用了大量的力畜。所以,高俊的行军速度极快,也就是两天的功夫,就赶到了大名府。

这座多灾多难的城市最近一段时间算是稍微恢复了些生机,城内常住居民超过了五百人。但是,相比于当年河北重镇的辉煌,眼下这座城市更像是一座超级兵营,彭义斌的几万军马现如今就住在城里。

“从我这边特殊渠道得来的消息,前不久太原已经陷落了,乌古论礼以下的官员全部成仁,这并不出乎意料,太原迄今为止已经陷落两次了,也不差第三次,本来就是一座枯城,蒙古人得到也并无什么好处。反倒是平阳府还在坚守,持续的拖着蒙古人的脚步,使之不能在中条山战场上发挥全力,但是他们恐怕也挺不了多久,从我个人的预测而言,中条山之战必败。”高俊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说给了彭义斌听,尤其是对未来一段时间局势的猜测,他劝说彭义斌还是早日离开大名府,跟随高俊一起返回山东,等敌人大洪水的劲头过去之后,再想办法回到河北。

彭义斌一言不发的听着,直到高俊说完,才突然反问一句:“高郎君这话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虚情呢?”

高俊半垂着头细想想,突然一笑:“彭老哥看出来了,说实话,我确实不相信你会跟着我走,只是跟你客套一番。”

“是啊,如果我不在河北挡着,这洪水就直接流进山东里去了,你之所以说什么山东安全,劝我跟你回山东,本质上是因为你相信,我会和其他义军一起留在河北,抵御敌人的大洪水。”彭义斌算是自嘲的一笑:“老兄是个粗人,根本藏不住心事,我怎么想的,高俊贤弟真是一清二楚。不错,无论如何我都将留在河北,率领军民奋力抗敌,高郎君愿意去哪里可以自处,我已承过贤弟的许多恩情,无论你这次怎么做都有你的道理,假如你真的退回山东,等敌军把我们淹没之后,你能够出奇制胜,老兄我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也可以瞑目了。”

彭义斌这么说,当然是出自于真心实意,高俊真的是无言以对了,甚至为自己刚才的虚伪而感到非常羞愧。

高俊西征的动静不小,史天泽很快也得到了消息,此时,他面临着一个抉择,是在济南与高俊在较量一番呢?还是宁可忍受耻笑,先忍耐一时呢。

对于一个能够花一整年的时间来培养民心的人来说,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既然眼下高俊风头正盛,那就让他接着风光几天,宁可忍受族人的不理解和其他世侯的嘲笑,也要把胜利的机会牢牢攥在手里。

史天泽很快率军回撤,只留下一点留守部队在三座城池,根本抵挡不住高俊的进攻,这些人马也不得不仓皇逃命,高俊仅仅花了十五天的时间就解放了刚刚丢失的几个州。

然而,就在这里,高俊终于得知了中条山惨败的消息。

事情发生了好不突然,甚至一点儿也没出乎高俊的意料,由于一系列瞎指挥的原因,金军在前线战场上被割裂,而蒙古人虽然已经弹尽粮绝,但始终没有放弃战胜的希望,他们迅速把握住了完颜承裔的漏洞,从侧面切进金军的防线,进而造成了金军的总崩溃。

承裔全力组织反扑,但是无济于事,四天之后,他不得不逃离河北,在三门峡渡河向南,而被他抛弃在身后的则是近二十万金军精锐。

蒙古人的铁蹄迅速踏破残留金军的阵地,整个小河东平原变成了地狱一般,胡天作也立刻遭遇蒙古人的重拳直击,不得不在西面渡河退入陕西。

平阳府的形势也终于绝望了,几天之后,一些军将偷偷打开城门,放蒙古人入城,以求活命。狂性大发的木华黎从东面入城,而命令他手下大将石抹孛迭儿从西面入城,杀掉一路上见到的所有的人,直到两人相遇为止。

高俊不想做的事,最终还是要做的。

</br>

</br>

第七章 说不出的想法(上)

贾涉缓缓的捡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泪水让他的视线浑浊,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哑着嗓子跟大家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私盐这东西站上去就是掉脑袋的罪,咱们谁人敢碰一下?可是我碰了,我知道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不知道我在让手下的军官们倒卖私盐。

但是这些盐,为的是忠义军的这点的军饷,为了是让弟兄们多少能吃一顿饭。贾某束发读书以来,总以天下为己任,从不敢稍加放纵,日日自求修身。但是我却开始贩卖私盐,罪行清楚明白,这事情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罪,到官家面前也说不清…。…”

军兵们都沉默下来,彭义斌和张惠都异常震惊,贾制使这是疯了吗?怎么能把这个东西当中拿出来呢?万一罪名揭露,最轻最轻也是要革职流配的呀。

“这里面装的不仅仅是贩盐的平信,也是我的身家性命,但是今天贾某人也不要命了,大家可以拿这个凭信,到淮南十六家盐号里面去换取钱粮布帛,有命回去的,自己去换,没命回去的,贾某人也给你们记着,一一给家里发去。”贾涉涕泪纵横,这是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了出去,等于将自己犯罪的证据直接交给了全军一万六千人,每人手中一份。

军兵们都被彻底震惊了,贾制使在偷偷贩盐这件事,大部分人心里都猜到了,但这是大家讳莫如深的事情,谁人敢真正说出来,可是贾制使自己说了,为了给大家发钱粮,不得不把这些东西一一都呈现给大家。

之前也有人怀疑贾涉中饱私囊,但是看着眼前心力憔悴的贾制使,大家恨不得贾涉多贪一点,白什么那些大头巾可以吃香喝辣,而贾制使殚精竭虑的为赵官家尽心办事,却落得如此狼狈?

张惠和彭义斌也都涕泪纵横,扶住几乎要摔倒的贾涉:“制使,这是我们无能啊。”

“是我无能,连累全军了。”贾涉头脑都有些迷糊了,轻轻抬着手臂:“赶紧把这些东西都发下去,让大家回去就可以领赏,现在只求大家能够再给贾某人一个面子,出动向西,接应马军行司的人马!”

彭义斌站到众人面前,士卒们一一接过凭信,这是大家为赵官家卖命数年的报偿。

“贾制使确实参与了卖盐,我也知道,一直不跟大家说,不是信不过大家,还是怕外人议论。制使对咱们红袄军兄弟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哪个觉得贾制使对不住大家的,现在就可以拿钱走人。”彭义斌举起凭信:“难不成咱们还用这个把贾制使逼死吗!”

张惠也站出来:“全军准备!”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贾涉也不再遮掩,让易佥虔乘小舟南下,寻找盐商,伺机向北运粮。

但是易佥虔上岸之后,直接得了个机会,说是要报告军情,跑到濠州去了。

在泗州焦急等待的宋慈等人得知北方来船,即刻找了过去,舟子都是忠义军士卒,看见宋慈公服打扮,以为是关于钱粮的使者,一叠声答应将之带到青阳镇。

有点意思的是,除去宋慈和言和二人,还有三个年轻女子居然也要去青阳镇,是为了寻觅亲人,忠义军舟子叹了口气,准许她们三个一起上了船。

忠义军的士兵们举起了浮肿的双手,昂起了苍白的面庞,挪动着沉重的脚步,穿上了寒酸的甲胄,向西进行最后一次战斗。

彭义斌和张惠走在人群当中,热血在胸中沸腾,他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贾涉虽然形容枯槁,但是也站在士兵们中间,两名士卒想要扶住他,但是他只是摆摆手。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开拔了。

正当贾涉跋涉的时候,有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地骑马赶来:“制使!制使!南边有人坐船来了,是郑相公派来的亲干,说是要来调查制使贩卖私盐,损害国库的事情。”

来的人正是宋慈,毕竟是年轻气盛,此番得了尚方宝剑,直接在众人面前说出了来意,留守青阳镇的忠义军军将们又惊又怒,有人甚至主张直接杀掉此人,还是有持重的人派传令兵骑马来追刚走不远的贾涉。

听到这个消息,贾涉也愣住了,心脏仿佛遭遇了重锤,痛苦的微微弯下腰,无穷无尽的眼泪流进了心里。

“贾制使!”几名士卒急忙扶住贾涉。

“制使!咱们在前线卖命,大头巾还要派人在后方搞咱们,这不能干!”

“就是,打赢了回去还要被治罪,哪有这种事!”

“制使,咱们投奔北家吧!”

“对!反了!反了!”

士卒们叫嚷起来,有人即刻就要回去杀宋慈等人。

贾涉虚弱但是坚定的拦住了这些人,回身对传令兵说:“你且回去告诉诸君,本官军务在身,一时间不能回转,等到军务结束,一定前去告罪,听从发落。告诉留守军将千万不得为难。”

士卒们愤恨泣血,但是贾涉却不为之动摇,传令兵大哭受命,回身报告,留守军将目瞪口呆,有人气愤到拔刀砍石,以求发泄。

宋慈得到消息很紧张,生怕这是贾涉的诡计,一定要求在营区内四处看看,随行军将气氛欲死,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贾涉知道营地里有人等着治他的罪,他的背后是牢狱,而他的面前是战场,是血。

年轻读书的时候,每逢黎明,他总会一个人早早爬起来,迎着朝霞散布,那时候他身后是逐渐消散的黑夜,面前是布满天空的整片的灿烂的金色的黎明。可如今他的背后还是一片幽邃的黑暗,而眼前也是黑暗,他在一片黑暗与虚无之间向前——不,前后都一样,没有方向!——的行走着,不知道路在哪里,这就是大宋忠臣最后的路。

当忠义军们看到远处高高的太平军旗帜的时候,不由得后退两步,太平军也发现了身后的忠义军,没想到这些人在断粮之后还能出来。

“敌军气弱,胆实不足!”斥候队正温撒普贤奴向高俊汇报。

“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马军行司的宋军无能,不足为虑,咱们先转身灭掉忠义军,再转回来料理他们!”李铭握着马枪,向高俊建议。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高俊很恭敬的对忠义军的军旗行了个礼。

“若辈为救同袍,不惜以身犯险,甚可尚也,我宜退之。”高俊下令,为值得敬佩的忠义军让路。

军兵们纳罕的让开道路,李开文得了生路,赶紧与忠义军会合,一溜烟走了。

彭义斌看着摇动让开的太平军大旗,心里面感叹不止。

</br>

</br>

第八章 说不明的想法(下)

事情异常的顺利,太平军让开了道路,三衙马军剩下的部队终于得以进入青阳镇,与忠义军会合。

满脸烟尘的李开文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忠义军队伍,在看到自己身后原本兵甲锐利,却把仗打得一塌糊涂的三衙正军,真真是又羞又气,当天晚上居然自刎了,幸而卫兵及时夺剑,血晕倒了,但尚且未死。

但是眼前的重点是贾涉,宋慈得知贾涉回来,立刻从休息的毡床上爬了起来,在主帐等待贾涉,看见对面的人进来,当即一声暴喝:“贾涉,你可知罪!”

贾涉颤颤巍巍的弯身施礼,但是旁边的张惠一把把贾涉拽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指着宋慈:“你是何人,竟然敢如此荼毒制使,大宋朝廷没有法度了吗,竟容你在此处误作非为!”

“我正为法度而来。”宋慈面不改色:“你们若是想用刀兵,不妨直接来,我宋慈何惧之有!贾涉,你身为淮南制置使,一方阃帅,封疆大员,居然放任属下造买私盐,乃至于淮南百姓深受其害,怨声不绝于道,弥天大罪,何能遮掩,尚不认罪,还欲以刀兵相抗,果真是不怕王法了吗?”

军将们个个怒发冲冠,彭义斌怒骂:“你不要太过分,你说贾制使倒卖私盐,可有证据?”

“我可是刚刚知道,贾制使都用私盐的凭信发饷了。”

宋慈其实心里面很紧张,朝廷自有军饷调度,此人却额外以私盐发饷,厚赏市恩,所图非小。宋慈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此人果然要杀自己,就大喊此人谋反,以求使士卒军心涣散。

彭义斌强装镇定:“没有的事!谁看见了!”

全体军将都说没有此事。

宋慈哈哈大笑:“还敢嘴硬,费运判,你说有无此事?”

忠义军上下大惑不解,不知道这个“费运判”是谁,正在大家疑惑之际,从忠义军士卒当中走出一人,正是费培。

“诸位,此公就是此前挂印归隐的真州转运判官费培费养之先生,此番不辞劳苦,在军中收集情报,事到如今,尔等安敢狡辩。”宋慈微微让开些,以示将主导权让给费培。

全军上下一片哗然,彭义斌痛苦的闭上眼睛,知道这次说不过去了。

但是费培却良久没有出声,宋慈感到奇怪:“费运判,贾涉是否倒卖私盐?”

费培点点头,没有说话。

“此人还将凭据发给全军,是否如此,先生手上可有?”

费培掏出来一张纸,确实是铁证如山。

“此番如果能把贾涉掀下来,就可以进而追究史弥远,到时候让这老贼倒台,可算是能让百姓们有安心日子过了。贾涉如此市恩,可能心怀异志,此番得以早早发现,幸甚!”宋慈在内心感慨不已,淮南百姓这些年过得实在是不好,大家都看在眼里。

但是费培还是没有说话。

“请费运判随我等回去,将此事告知于真公。”宋慈还在兴奋的喋喋不休,但是费培突然却正色的一字一顿的说:

“我看此事可寝,就算在真公面前,我也一言不发。”

人群中一阵骚动,所有的人都惊讶的看着费培,刚才都已经绝望了的彭义斌此刻也神情惊讶。

宋慈惊讶的看着费培:“费运判,你这是……”巨大的震惊让他难以言语,辛苦数月,怎么费培的态度突然间来了一个大转弯,这是怎么回事?

“我费培为官之日起,只求为民谋立命,今日之事,我不能违心立论。”费培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字字有力:“贾制使所作所为,出于无奈,乱自上作,岂依人力?”

宋慈惊讶至极,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费培痛心疾首:“我曾经也瞧不起这些赤佬们,可是到如今真正在军队中呆了几天,才知我大宋养兵之政如此不堪!将士立功不能得赏,为国效命而衣食难安,甚至鬻妻子备军资,为奴婢而筹粮秣!此番出征淮北,朝廷一粒米也不给,若非贾制使舍得一身官袍,我辈已然垂垂饿死,此刻还能做什么证!”

“怎么会一粒粮都没有……”宋慈惊愕,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为军两月,我才感到吃遍苦头,将士们舍身在外,却无一餐之饱,居内则百般受辱,以至于倡优、乞丐皆以嘲弄军卒为乐,士卒们身负如此厚恨,尚且能为国效力,你我却在这里拆台!仗着自己出师名门,经籍在手,便居高临下,不察军情,你我远远不如贾制使。”

宋慈感觉有什么堵在嗓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彭义斌已然泪流满面,士卒们响起呜呜哭声,这些人衣衫褴褛,盔甲破旧,面带征尘,个个都是铁骨头的男子汉,此刻却都忍不住放声大哭。

“咱们在这里夸夸其谈,什么公理正道,对前线可有一兵一卒之用?贾涉虽然确实牵涉了私盐,可它至少让忠义军将士们吃饱了肚子!我们在这里查私盐案,为什么不查查军粮为何不能送来,士卒为何屡受折辱?我知道,我知道,私盐案是为了扳倒史弥远,然后呢?我们要是继续如此荼毒军士,和史弥远又有何区别?”

贾涉垂着头不再说话,宋慈羞愧不已,费培激动地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郑相公关心的是官家的权威,真公关心的是扳倒史弥远,大家都看得见政事堂,谁能看看这些真的在前线浴血疆场、马革裹尸的将士!我宋之弊,在于士大夫无耻,双眼见上不见下,只知道摇唇鼓舌,自诩清高,偶尔有一亲民爱民之语,只是居高临下,故作姿态,形容令人作呕!

越王伐吴,三年聚生众,三年养士卒,三年修兵戈,自开禧战败以来,我们做到了哪条?贾制使就做到了!这几年出入山东淮北,才得了士卒之心,不惜自毁清誉,求财养军。我们袖手空谈,怠政误国,不能供应及时,逼的贾制使只能自毁清白,现在居然还敢嫌弃贾制使枉法,做人岂能无耻如斯!”

军将们终于忍耐不住,个个痛哭失声,宋慈羞愧交加,请求费培不要再说,转身深谢贾制使,请求其宽恕自己傲慢无礼。

“确实,真正的元凶巨恶岂能是贾制使。”人群后面想起了一个声音,大家都忍不住看过去,当真是凭空一道惊雷,贾涉也惊呆了。

站在人群后面的居然是高俊,他就这么孤身闯营了。

</br>

</br>

第九章 抹不去的污点(上)

连续一段时间,整个河北都笼罩在暴政的阴云之下,面对蒙古人所下的命令,刘伯林、张柔等人都毫不犹豫的立即执行了,但是史天泽还在犹豫。

乱世中的仁德就好比黑暗中的烛光,他只不过是在真定府实行了一年仁政,就已经使得河北百万流民拖家带口前来投奔,为他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劳力和兵员,正是依仗着这些流民,他才能够在今年年初一鸣惊人,驰骋河北西部如果听从蒙古人的建议,突然抽血税下死力,那么过去一年的积累可就算全完了。

底层有他们的需求和底线不能打破,而蒙古人的压力越来越大,夹在中间的史天泽突然有一种浓浓的窒息感。

蒙古人的绳子一方面拴在他的脖子上,另一方面也在往高俊的脖子上爬,得知太平军全军出动之后,蒙古铁旗顾不得中条山大战后的消化与休整,全军立刻疾驰向东,打算在东面也打一个胜仗。

不过,考虑到河北地区的供给实在有限,木华黎也不得不留下两三万人马继续留在河东,这些人准备进入陕西,打击盘踞在那里的金军,现如今也只有陕西边陲的金军还略有战斗力了,主要是完颜合达、潘正和胥鼎他们。

而大部分蒙古军队则继续向东,他们绕着曲曲弯弯的山路,顺着太行山之间狭窄的陉道向东,就仿佛是山间的洪流一般猛地冲入华北平原。小规模的义军力量在他们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得知高俊并没有及时回撤之后,木华黎更加兴奋,蒙古铁骑十天之内狂奔八百余里,全军从河东移师河北。当然,为此而消耗的各类补给,是一个天文数字,人粮马料基本损失殆尽,不是吃了,就是为了快捷行军扔掉了。

抵达河北之后,蒙古人一方面传信给河北各世侯,催促供上粮草,另一方面则立即向南,分道各地搜索高俊等人的踪迹。

此时,高俊正在滑州的一所农舍里翻看最新的各地呈报:蒙古人的暴行短期之内效果惊人,组织成型的义军几乎被尽数歼灭,而蒙古人所经之地则毁村社,屠人口,甚至整村整村的杀光取食,造成了赤地千里,短时间内不会爆发出极有力的反抗运动。

但是,在蒙古人兵锋未至,只派出去催粮官的那些地区,反抗则强有力的爆发起来。从燕京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张柔在冀中的统治极度不稳定,整个雄霸地区几乎都是叛军,西面的真定府虽然还没有全面催粮,但是史天泽压力极大,风言风语也很多,有了些人心不稳的意思。

李全一贯不喜欢靠收农税过活,更习惯于用自己的兵马作为仰仗,培植商人赚快钱,短期内他确实满足了木华黎的要求,但是由于各地的混乱,他的收入也大打折扣,近期内财政不稳。

这些还算是不错的,至于其他中小世侯,要么是迅速把蒙古人的要求压到农民头上导致民变,要么则无力在领地内大举征税,被蒙古人撸掉官帽。

总之,河北形势出现了一次大的震荡,大洪流不仅是针对抗蒙势力,亲蒙势力同样在遭遇考验,风口上的猪飞起来的不少,而现如今该是大家现原形的时候了,谁的根基深,谁的道行高,马上就能显现。

“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弟兄们全须全尾的带回山东去。”高俊放下了厚厚的文件,恰好王浍飘然而至,高俊连忙请这位太平军首席谋士坐下,斡脱端上来茶具。

“这次王先生随我亲征,真是太过辛苦,回去应该让先生调养些日子,小事不打扰先生。”

“太尉客气,太尉亲自披坚执锐,夜不释甲,老朽两手空空跟在后面,已经觉得惭愧,还谈什么辛苦不辛苦,我向太尉献上的六策,如今有五策已经灵验,只差最后一策,河北即可大功告成,太平军北伐将建立不世之功。”

“是啊,后三策我一直不想用,可是,完颜珣撤换安贞,蒙古人大肆征粮,他们自己就动手干起来了。至于第六策,我也实在不会用。”

“无妨,太尉,老朽有些预算,就算太尉不愿用此策,到最后一切也都会水到渠成的,天数难易。”

“是啊,历史的车轮是不按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也许第六策最后也会实现吧,但现如今,咱们要先考虑考虑如何把1万多兄弟带回山东,咱们在河北多逗留了数日,确实吸引住了木华黎,也让他一下子烧穿整个占领区的财赋,但是如果咱们不能返回山东,那他这笔钱岂不是就花得合算了吗?”

“那郎君以为应当如何返回?”王浍这句话倒不是卖弄关子,他是真的想问高俊。

虽然王浍对战略规划颇有心得,但直接的战役设计却不如高俊,而高俊虽然能够组织一场战役,明确各部的目标,但论起直接的战场指挥,则不如潘正以及李铭、冯达、张惠等诸多太平军名将了。

高俊何尝不是头痛于此,太平军能打的将军们都已经被散在各处,留在高俊身边的还没有能筹划大规模战役的,就算有,在河北平原与蒙古人见阵未免也太不明智,高俊并非是没有办法,但那种办法也不亚于一记七伤拳,让他实在难以启齿。

看着高俊久久不说话,王浍的大脑也在飞速的思索着,也就是那么一个心有灵犀的时间,他一敲扇子:“太尉想从河南走?”

“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全军星夜兼程,两三日内确实可以赶到黄河岸边,但是渡河何尝不是危险重重。虽然我军已有水师,可以移到黄河沿岸,但是我大军突然进入幾内,恐怕会朝野生疑,上下猜忌啊。”王浍对高俊的想法确实感到有些意外:“更何况,名义上山东还是分属几公,各自带领一支兵马,这次太尉如果真的直接从河南走,那我军的实力就被朝廷觑见得一清二楚,官家本就是猜忌之主,高琪更是见贤妒能。我看这么做的话,恐怕官家对山东会更加防范,届时我军北伐,后方就始终有巨大隐患,这一点不能不考虑。”

</br>

</br>

第十章 抹不去的污点(下)

“我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要我这一万大军自河南一过,朝野上下对我立刻就会防范警觉,甚至会逼迫我分散军队,甚至把我调到开封、陕西之类的地方去,眼下已经到了决战前的关键时刻,这样的马虎万万打不得。”

“那,太尉可有解决之道。”

高俊嘴唇颤动了一下,似乎是不情愿说出来自己的想法,王浍虽然感到惊讶,但也知道不应该强迫高俊说出来,干脆起身告辞。

高俊这次是打算把自己的名节押上,暂时牺牲掉自己已经近乎于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号召力,使出洪荒之力给完颜珣好好带带高帽。

当然,想要达成这个目的也是很不容易的,与其让朝廷怀疑自己,再去吹捧朝廷,倒不如首先让开封君臣感到害怕,这个不难。

高俊实实在在的拿出大量的粮食赈济从河北地区逃难来的灾民,效果出奇的好,人们领取粮食之后,想方设法逃到河南,顺便把高俊的故事也带了过去,这位早已名动大河南北的山东藩臣因此更是美名远扬,不少人相信,他是能在河北击败木华黎的。

民间的名声太好,在朝廷那里自然就不见得会好了,中条山惨败之后,整个开封龙德殿上下一片如丧考妣,连续几天,完颜珣都不能理事,卧病在床。

高琪的相府大门也锁得很紧,他万万没想到金军居然败的这么快,照这个节奏,自己有生之年恐怕就要吃蒙古人一刀了。

这么多年来,先是设计干掉完颜承晖,再是弄权逼死抹捻尽忠,又连续把王质、完颜素兰等人都排挤出朝廷,为的就是独霸相权。而这一切的基础就在于他始终坚信无论怎么折腾,金朝都不会在他有生之年那么快的灭亡,但是事不随人愿,洪水滔天恐怕不是死后才会发生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都不得不往东看,高俊几次与铁木真交手,虽然经常失利,但是却始终没有被压垮,现如今又是一方豪强。

中条山惨败之后,朝廷太弱了,弱到他们看着高俊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担心:万一高俊这厮产生了什么不应有的想法……

这种情况下,高俊在河北大肆施恩,让朝廷上下惊出一阵冷汗,完颜珣夜不能寐,高琪惴惴不安,但朝廷中的一些中低级官员似乎发觉了新的门路,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考虑高俊万一打进开封应该怎么做了。

白华有些拿不准主意,去找李献能,问他如果高俊趁朝廷已经完全失去武力的时机从山东河北突袭开封,搞一个改朝换代,那他李兄会打算如何自处。

“那我就到龙德殿去哭先皇,骂贼臣。”李献能颇为不屑:“高太尉一向有自知,行操守,救民于水火,如果这次利令智昏,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反叛朝廷,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是乱臣贼子的恶行。到那个时候,我麻布孝服一披,直接上殿哭灵。”

听到李献能的这些话,白华心里也有底了,,虽然整个开封城内流言四起,但他们几个始终保持着镇定。

就在这关键时刻,蒙古纲报告,高俊率军已经抵达黄河岸边。

这消息让龙德殿内大为震恐,中条山之战后,不少人都已经对朝廷十分失望,此时高军南下,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

新任太子完颜守绪已经披上甲胄,找来侍卫亲军总领移剌蒲阿,问他说:“朝廷养士百年所用正在今日,尔等可惧死乎?”

“太子放心,我等必定报效朝廷,至死方休。”移剌蒲阿也换上盔甲检阅侍卫亲军,但是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这些年来开封朝廷财用不足,内斗频繁,侍卫亲军也搞得不像样子,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支军队未必抵得住高俊那支百战强军。

就在所有人都十分惊慌,甚至只要高俊振臂一呼,就将云集响应的时候,从山东传来的消息却让王云感到十分意外。

王若虚抵达山东之后,立刻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欢迎,何志也主持,上下都对这位朝廷派来监察高俊的人毕恭毕敬。并且,他们告知王若虚,高太尉一直在筹划为朝廷献上一份厚礼。

高俊曾经率领一旅之师护着完颜珣深入虎穴,助其巩固皇位;也曾慷慨一挥,直接为开封朝廷送了六万斤银子,助其燃眉之急。而现如今,钱和兵都已经给了,高俊决定哪怕糟践名声,也要再给第三份礼物。。

这礼物是甲骨文。

自从得知河南周边出土了大量刻画奇怪符号的骨片之后,高俊立刻派遣专门人员在开封归德一带广泛搜罗,尤其将搜索重点放到了归德府周边,很快就收集了各类甲骨将近六百多片,并且辨析出甲骨文字上百字,这都是商代的各类卜辞。

在整个民族遭遇重大危难之际,甲骨文的突然出现无疑是让整个民族重新树立自信,重新振奋精神的一记响亮的号角。然而,高俊却选择了不要脸,如此珍贵圣洁的东西,他打算用来作为吹捧完颜珣的手段。

“商代的文字重现于金代,浩浩乎三代之遗德于今日重现,陛下岂非尧舜,臣等甘做皋颉。”高俊用金玉制作的箱子盛放着这些珍贵的甲骨文,又写下了上万字的奏表,高呼甲骨文的发现乃是天降祥瑞,表示本朝上有三代遗德,日后必然能渡过困厄。

尤其是在发现的甲片当中有盘庚迁都北蒙的相关内容,被高俊特意作为重点礼物。

这封奏表,被后世称为“艳表”,高俊在球到临门的时候却没选择大脚破门,反而却向后主动拉开了距离,主动表示自己永远效忠朝廷,让本来已经失去武力,正处于历史最低点的开封女真朝廷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让原本一直捏着一把汗的完颜珣等人松了一口气。

高俊有他自己的理由,完颜珣不足道,真正的大敌是蒙古人,为了稳住朝廷,为了使整个计划不至于落空,眼下还要戒急用忍。

但是有再多的理由,这也是高俊此生的耻辱,以至于到他混一寰宇,澄清海内之后,也依旧有各种反对他的人拿艳表大做文章,他始终背着这个人生大败笔,直到进坟墓也是如此。

“拍马屁只能解决一时问题,必须加快行动速度。”高俊深知兵强马壮的自己终究不会被信任了,但眼下还可以利用这个短暂的窗口期。

在水师的支持下,太平军只花了四天时间就度过了黄河,只有合后部队和敌军打了一仗。

</br>

</br>

第十一章 挣不脱的束缚(上)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整个开封上下都是一片忙乱,但是赵秉文还是没忘记花点时间去看望安贞。后者还在满怀希望的筹划复出,一见到赵秉文,立刻谈起前线的军情来,在语气中对于中条山的失败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并非常希望借此机会重返前线。

“听说,元帅这段时间还经常面见昔日部属,商议前线军情。”赵秉文垂了眼,一直听安贞说话,但却冷不丁的一个提问打断了后者滔滔不绝的军事论述。

“确实如此,这怎么了?”

“昔日令公也曾经南征获得大功,官至左丞相兼都元帅。”

安贞略微皱起眉头,赵秉文如此直接的提起自己的祖父,让他总有些隐隐不快。

“令尊当年也参与泰和南征,也是左丞相、都元帅。”

“赵先生究竟想说些什么?”安贞有些莫名其妙,寻思赵秉文不会希望自己也去争夺一把左丞相吧,论官资年龄,自己还差得远呢。

“听说元帅有两位英雄公子,也常年在前线为将,并屡次立功,可是如此?”

“犬子只学了些家传兵法的皮毛,不足挂齿。”虽然这么说,但安贞却越来越糊涂了,赵秉文不说话则已,问起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让他难以揣摩。

“文武兼修,方是正途,哈,我的学生赵秉文字山东来信,想延请两位公子去他门下参研学习,不知道元帅意下如何?”

安贞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眼下都到什么时候了?正是在前线打仗立功火线提拔的时候,居然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去山东读书,这是什么鬼主意?他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赵秉文。

谈话就此结束,赵秉文准备告辞,但临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又转过头来,对安贞深深作揖,这让后者更加手足无措:“赵先生乃是士林领袖,无须如此多礼,倒失了衣冠士族的身份。”

“元帅,我今天这次来只有八个字要给元帅:三世为将,道家所忌。”

安贞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赵秉文摇头叹气而去。

数日后,仆散安贞在家宅中被赐死,两个儿子也未能幸免。

安贞之死只不过是完颜珣巩固自己皇位的操作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得到了高俊的效忠之后,完颜珣又安稳的坐上了龙椅,开始处理满庭杂草,重新树立女真王朝的稳定统治,继续当河南王。

而高俊则在完成他的人生大败笔之后全军迅速的渡过黄河。原本对他极为不安的金朝上下此时却把高俊当作是勤王的救星一般,既然高俊如此效忠朝廷,那么他的军队在河南的存在就是对那些宵小的有力震慑。

太平军水师的力量在过去几年内稳步发展,如今已经有大小船只六百余艘,总人数突破五千人,这次他们主力移师黄河内,在短短四天之内就将太平军主力接过了黄河。

当然,事情也并非一帆风顺,蒙古人的前锋抵达时和太平军的后卫打了一仗,不幸摊上这个苦差的是齐昭。

来袭的蒙古军队大约有两千多人,而后备部队连正军带贴军总人数是两千三百多,另外还有一小支炮兵,拥有四门火炮。

战场是黄河泛滥区,据说曾经也有些高矮丘壑,但如今早已不见踪影,平坦的大地上连几棵高大的树都没有,附近倒是有一些村落,居民早就逃走了。太平军想办法以各村为支撑点,又扎下了绵延数里的营寨,得知敌军到来之后,选择了主动积极防御,将战线直接贴到对方的脸边上,逼迫蒙古人跟他们近身打战。

虽然去年春季的北上战役以来,太平军转而形成了以发展骑兵的方式来对抗蒙古骑兵的思路,以步克骑逐渐不再被提及。但是步兵的反骑兵战术却始终在有条不紊的汇总,精粹,并且全军展开训练。至少在眼下的战场上,太平军表现不错,长枪手们漂亮的击退了敌军的几次冲击,并且巧妙的利用蒙古人的进攻习惯,让四门火炮的16发炮弹全部打进了敌军的进攻中线上,造成了敌军不下五十人的伤亡。

但是蒙古军队看穿了防御者的实力,采取了猛攻战术,他们选择的进攻对象是拥有一面以飞鸟作为认旗的章权都。

无论如何,数量更少的太平军步兵也不可能抵挡住蒙古骑兵的攻势,防线被集中一点突破,章权本人在混战中阵亡,全都幸存者不足1/3,蒙古人踏破了战线,一下子冲破了整个防御圈。

也就在这个时候,防御圈内的太平军士兵们果断的引燃火药,然后撒丫子跑路。就连四门火炮也被丢在了阵地上,炮兵们用铁钉打坏了炮栓,然后就跟着步兵一起向南逃窜,这也是高俊事前的交代。仅仅有一名炮长决心跟自己心爱的大炮共存亡,他被蒙古人杀死在阵地上,而剩下的人则按照部署顺利抵达黄河岸边,并在那里坐船离开。

蒙古人占领阵地之后,实在是太疲惫了,他们在那里休息了半天,错过了歼灭太平军后卫部队的机会。

这些人撤退的时候刚好是第四天傍晚,他们和留守在黄河岸边的六百多人一起坐船离开,标志着太平军全军成功移师河南,这也是不少士兵第一次踏上河南的土地。

和河北的荒芜千里了无人烟不一样,和山东的井然有序日渐太平也不一样,河南代表的是另外一种状况:混乱,贫困,普遍的饥饿、极其众多的人口,以及看不着希望的日复一日的绝望与沉沦。

从河北逃往河南的人数以百万,部分人能够谋得一份赖以糊口的职业,但大部分人只能依赖救济,并且和土人常有矛盾。开封派出大量的御史和司农寺巡按,但是作用不大,整个河南依旧是一个发酵中的大粪池。

“我们在归德府挖出了甲骨文,挖出了我们民族的根源,可是历史悠久,英杰辈出的中州大地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我等的罪过呀。”高俊在这里碰上了一位从未谋面,但是神交已久的老熟人。那就是陈州名医张从正。

他最近刚好云游至此,趁机前来拜会高俊,身边还带着高俊派过去的弟子,每年五人,学期三年,一共十五人都被张从正先生带在身边,看样子教的确实十分用心。谈起河南的现状,两人都不得不摇头,感叹伤神。根据张从正所说,由于生活条件的急剧恶化,这几年已经发生了数次大规模的瘟疫。

高俊再三挽留张从政,想让他成为太平军的顾问,但张从正确表示自己只愿悬壶问诊,造福一方,不愿做官。接受了高俊丰厚的谢礼之后飘然而去。

“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张先生虽然不是赳赳武夫,但却是为有担当的豪杰之士。”高俊从心底赞叹。

</br>

</br>

第十二章 挣不脱的束缚(下)

既然到了河南,高俊也就不急着走了,全军驻扎在河南归德府一带,与蒙古纲做邻居,太平军就地整顿,恢复实力,还大量的招收河北流民、甚至河南土著参军。

“老乡,来我们都啊,我们这认旗可是只吉祥的鸟啊!”一个头上包着帕子的大汉嚷着,他叫曲可成,宝胜寨入伍的,现在是章权都残留的最高军官。

这一切都被蒙古纲看在眼里,他连连向完颜珣上书,指责高俊是七分发展,两分摩擦,一分抗敌,最近又将大兵放到开封以北,恐怕又有不轨。

但是完颜珣已经不会理会这些了,高俊做出一系列姿态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开封政权,对于几近于唾手可得的开封皇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欲望,对于完颜珣毕恭毕敬。这让后者相信,高俊是自己手中的一张王牌,就像当年,那个年轻的军官带着几百名士兵就敢护送自己从彰德府到中都的龙潭虎穴,帮自己夺皇位一样。现如今,年轻军官已经变成了大将军,他也会率领手下的数万精兵,牢牢的护着自己的宝座。

诗意,太诗意了。

怀孟一线的金军各部、陕西的完颜合达、潘正、胥鼎等人、汝南一带防范南宋的少量兵马、开封的侍卫亲军、外加高俊,这就是金军现在仅存的力量。完颜珣赌本输的差不多了,只能靠着这几张牌挨过一日是一日,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心思对高俊加以什么防范了。

高俊也索性放开手脚,在河南地区增兵近五千人,新成立了两个营,温逢海、靳新江担任统制,又补充了一大批的辅助部队,尤其是工炮兵。

河南地区没有遭受山东那样的铁荒,太平军趁机在此设立铸造厂,先后铸了横刀三千把,大刀五千把,长枪枪头三万多个,骨朵一万根,火炮三门。

这里似乎变成了高俊新的控制中心,他干脆就留在新东明县城里面,向山东陕西辽东各地发信,遥控指挥怀孟、信安的各支队伍。

虽然河北战况形势不佳,但是在侧翼战场上,太平军的发展越来越快——蒙古人的力量毕竟不足,当他们集中于一个战场的时候,就不得不从其他战场上抽调人手。所以潘正在陕西已经基本巩固,练出精兵上万人,高俊干脆给他批了八个步兵营,四个骑兵营的编制,总兵力仅次于山东太平军,成为了整个大棋局当中不可忽视的一支重大力量。

相比而言,孙庭的实力稍弱一些,但是就在最近,他向高俊发出了一份极大的喜报。

在春末的宋瓦江畔,野草萋萋,里面影影绰绰的晃动着几个人影,那是一群北渡的太平军士兵。他们没有身穿重甲,但刀枪弓箭一样不缺,正在探查周围的路径。

所有人的腰间都拴着绳子,这在刚才已经连续挽救了好几个人的性命,所有的人腰部以下都全是污泥,此时的黑龙江到处都是沼泽湿地,不留神的话是真的会丧命的。

就在这时,已经抵达江边的士兵们拨开草丛,赫然发现河流蜿蜒的不远处,一个本地人打扮的牧人正直愣愣的看着这边,他捏着长长的马杆,周边有几头还在悠闲的吃着草的牛羊。

士兵们不喜欢交出武器,但又必须表现出没有敌意,于是几个人抱着弓,几个人拿着肩膀,大家都把双手向两边张开,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动用武力,慢慢的向那人走去。牧人似乎也明白太平军们并不想伤害他,干脆策动自己那批瘦瘦的小达子马,也向太平军这边过来。

在经历了近四个月的艰难跋涉之后,太平军先遣部队终于抵达了斡可阿怜千户一代,这里就是日后著名的三江平原,在共和国建立初期,曾经诞生过无数战天斗地的英雄模范,是21世纪中国的九大商品粮基地之一,商品粮产量达到了全国的十分之一强,能满足四大直辖市和解放军官兵的需求。

但是现如今,这片土地还没有多少耕作的痕迹,沉睡千年的旷野里只有游牧和渔猎的兀的改人。

士兵们很快就和他们混熟了,纳坦章亲自指挥着先遣部队前进,只要露出自己那一条辫子,大家就都知道这是中原王朝派人过来了,是中都城里的老皇帝派来的天朝王师。

从周朝时进贡弓箭,再到大唐设立黑水都督府,直到金朝将这片地区同样纳入猛安谋克的建制,千年来的政治影响终于施展出他悠久绵长的力量,尽管对眼前这群人的底细一无所知,但兀的改人依旧对太平军先遣部队表示了欢迎,尤其当他们得知纳坦章已经在中原皇帝那里做了大官,并且为家乡人带来了不少时髦紧俏的工具之后,态度更是十分热烈。

不久,张惠也赶到了三江平原深处,在这里,他会盟兀的改诸部,并且调解了兀的改人和吉里迷人之间的冲突,粟末水以北的各族人都对中原将领诚心拜服,并且表示他们依旧会忠诚于中原皇帝,并且按时缴纳贡赋。

而现如今纳坦章不仅仅是一名军官,更是一个典型,是拥抱现代化,拥抱文明的典型,他依旧是个骁勇敢战的兀的改人,在部落里也能算是一等一的勇士,而且他更儒雅随和,对人的态度更和气,更懂得尊重老人照顾孩子,身上也没有难闻的味道,妇女们对他倾心不已,而小伙子们开始偷偷摸摸的找他,问自己能不能参加中原皇帝的军队。

“当然可以,就你这身板,日后一定能当个龙虎卫上将军!”

张惠在这里招纳了上千名兀的改人和吉里迷人参军,他们都是十分强悍的猎人,能够在冰天雪地里给自己挖个坑安眠无忧,也能仅靠这一小把黄豆就从斡可阿怜千户一直追到鞋火千户,天生是做斥候的材料。

除去征兵之外,张惠也声明了对蒲鲜万奴的讨伐态度,由于太平军装备精良,纪律严明,所以他们的话也更容易被相信一些。万奴北边的退路已经被折断,粟末水以北的各民族决定效忠高俊和他手下的太平军。

“这件事干得十分漂亮,孙庭虽然少了一只眼睛,但这眼光却比一般人长远得多,也要给他更多的编制,光是漠北各民族就可以给三个营,除此之外,他本人有六个营,还有两个营的名额可以由他自行安排,必要的时候,允许挖纥石烈桓端的墙角!”高俊大喜过望,陕西和辽东的进展一日胜过一日,而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继续在河北牢牢的缠住木华黎,为两个正在蓬勃发展的友军争取最后的时间,很快,敌人就会发现,绞索已经悄然的套在他们的脖子上,高俊的十字绞架已经打好了桩,准备立起来了。

</br>

</br>

第十三章 吓不退的计划(上)

“官军主力彻底失败了,现在还成型的几支官军加起来总数也只有十万人不到,而木华黎利用这个大好机会招降纳叛,收集军马,尽管在内地的蒙古本部军马也不过是五六万左右,但是其机动力量总数应该已经突破了十万人,再加上各地镇守的难以移动的卫戍军马,现在在河北各地的伪军总数应该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人以上。

看上去敌军势力极强,我军势力极弱,但是各位要注意:在敌后还活跃着数以万计不愿做奴隶的人,而他们背后则是数以千万计对蒙古统治怀有刻骨仇恨的沦陷区人民,如果能够充分动员他们的力量,颠覆木华黎这三十万兵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在东明县,高俊召集各部将领,开始了一次对日后方针产生重要作用的会议,此时太平军的战略已经完全成型,下一步则是在全军上下统一思想,做决战的最后准备。

高俊对战况的解析得到了全军上下的所有人的赞同拥护,会议是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的,新东明会议产生了一系列决议,整个根据地都纳入紧急战时轨道,为决战做最后冲刺。军队也开始宣传相关思想,从物质到精神上都完成决战准备。

新成立了两个营之后,山东太平军主力已经达到14个营,而陕西方面则是12个营,辽东方面11个营。高俊还嫌不够,又给陕西方面一个工兵营的编制,辽东方面一个骑兵营的编制,又在河北与河东扩大军队,冯达得到了10个营的编制,李铭本部也有9个营之多。

根据地干部也被大量抽调,就在前几天,师安国得到高俊的命令,被派遣前往信安县,全面主持当地的民政工作。

想要越过敌人的重重阻碍,秘密抵达敌后根据地是非常困难的,挑来挑去,这个重担最终还是落在了龚成身上。

这次就连高俊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龚成一方面要带着他的骑兵都训练,一方面时不时的又要应付高俊这些特殊任务的要求,这对他个人造成了很大的延误。

但他依旧十分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师安国艰难的走了12天之后,成功的从棣州抵达河北根据地边界,并在这里见到了得胜归来的抗蒙军将。

“就在此时围观群众发出热烈的欢呼,一起合着军乐的节拍跳起胜利舞,万岁万岁万岁万岁我们的抗蒙军,万岁万岁万岁万岁我们的抗蒙军。”士兵们高声唱着胜利之歌,排着队返回根据地,他们前不久的出击大有斩获。虽然由于蒙古大洪水,根据地的范围不断缩水,已经向信安县周边靠拢,但是冯达依旧不时会策划一起袭击,宣示他们的存在而且由于蒙古人的暴行,虽然土地缩小了,但投奔根据地的人却在急剧增多。

“我们又没有聚宝盆,变不出粮食来,前来信安的军队越来越多,照这么下去,不到七月就得人吃人,所以就全靠先生了。”冯达也确实是愁的很,由于蒙古大洪水的影响,义军只能抱团取暖,亲近高俊的已经全部围拢到信安县,王重瑾也早就率军马前来。而不亲近高俊的为了活命也只能真香一把,除去李光等少数倔强派之外,现如今河北地区能打的队伍几乎都已经集中在信安县周边五十公里的范围内。

一方面,太平军高高兴兴地收编了一大批靠得住的队伍,将之进行太平军式的编制改造。但另一方面,粮食问题日渐突出。

这也是高俊派一个得力文臣前来的原因,冯达、赵永和师安国组成了河北的三人团,冯达负责军事、赵永负责军政,而师安国负责民政。

如此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安国连续几天实地考察后,决心在依靠城池沟濠进行防守的同时,建立普遍的农村秘密据点和武装工作队,敌人白天来,我们晚上来,敌人修堡垒,我们联系群众的计划方针。

这一方案在河北的条件是成熟的,河北虽然屡经战乱,但还具有相当的人口,有强大的群众力量,而蒙古人集于战争,对地方的统治不甚稳固,也无暇派战斗力强大的蒙古骑兵来亲自镇压,世侯军队都是骑墙派,对地方也很少下狠手,这都给了太平军地方组织在夹缝中生长的机会。

再加上敌人极度的压榨民力,使得民间的抗蒙意愿十分高涨,安国很快组织了一大批得力干将,脱掉官袍,换上布衣,穿上麻鞋,腰间系着麻绳,说着农民的方言,操着农民的手艺,到乡村去发动民众,普遍组织抗粮税,转而用粮食支援太平军。

自然,打土豪也是免不了的,不把这群人打倒,民众不会完全掌握在太平军的手上,反正现如今在河北有家业势力的人大多都跟蒙古不清不楚,把他们斩草除根,各方面也不是没有交代的办法。

而在信安的核心地区则实行营庄制,太平军自己当最大的地主,组织农民重新开垦土地生产自救,并且收取相当公道的税收。

被广泛动员的河北人,自发的投入到抗蒙斗争中,甚至于,全村老少一起动手来挖地道,每当蒙古人到来,他们就顺着地道潜伏到别的村里去,此时的河北人口还不及1000年后那么稠密,挖地道的难度可想而知,,但为了生存,他们依旧挥起锄头拼命干着,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就挖出了一条运河的土方量。

虽然有违反高俊之前所下的军队一律不得经商的命令的嫌疑,但是毕竟时不我待。停装置的经验很快,就在根据地其他地方推广,在决战前夕,心控制的土地上,尤其是那些人烟稀少,生产稠密的地区,太平军与永昌军几乎都建立了银装,借此来组织恢复生产,直到全国解放后,这些银装才逐步的重新转回乡村。

就连已经组织生产几年的淮北地区,也在靠近大海的滩涂地上建立了两个营庄,而选举的负责人,是从南方才回来不久的顾辉,他也不得不离开现役部队,转而到,连秦朝报道。

正当太平军实力,继续稳步增强,向决战时刻又迈进了一大步的时候,高俊却得知了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岩石果真又反水了。

</br>

</br>

第十四章 吓不退的计划(下)

如果单纯说严实防水,那这不会让高俊意外,隔着几百里地,他在蕲州军民元帅府都能闻到岩石身上的人渣味儿,但是此次延时反叛,却直接击败了彭义斌和山东根据地,派去干涉的人吗?看得出来,他早就做了周密准备,而且城内事先就有蒙古军队接应。

果不其然,几天后传来了准确消息,蒙古大将,普查基金已经率领军马,向东抵达岩石处,也从侧面直接一刀,分开了彭义斌和,山东根据地的联系。

这次延时有蒙古骑兵助阵,气焰更加嚣张,更要命的是他居然也在阵前推出了十几门火炮,看样子在亳州的这段时间他也没有闲着。

在这个时候反水,对于高俊和彭义斌都非常不利,高俊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彭义斌的话,而不是直接先下手为强,把岩石轰成渣了。

原始背叛的机会实在跳得太好,配合蒙古骑兵,河北与山东两大块抗盟基地,一下子被分割开来,,战线被破坏,原有的防御措施失效,而新的防御还未及建立,对于木华黎来说,眼下他正可以集中力量攻破敌人的意志。

“是先难后易,率先进攻山东的高俊,还是先易后难,打击彭义斌呢。”

在大蒙古国,优秀的将军往往来自于称职的猎手那些几乎融入身体机理的捕猎能力,帮助他们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迅速而准确的判断敌情,并且选择一个最优方案,但是,战争的复杂程度当然远远胜过黄狗追花路,,在有些时候,打仗甚至比捕猎容易,,因为黄羊和梅花鹿不会成建制投降,但也有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猎物和猎手的身份就会调换。

现在捕猎的经验就很难帮助的上木华黎了,进入山东根据地似乎是个绝佳的机会,此时高俊还带着近万太平军精锐留在河南根据地内的太平军,并不够多,,蒙古骑兵全力死战,指不定就能来个犁庭扫穴,将山东直接烧成白地。

但是,一旦此战,不能成功,蒙古人就将陷入非常被动的境地,相比而言,如果选择保守一点,转而吃到河北大名府的朋友斌,那么山东方面无法施以援手,此战的胜利十拿9稳,而现在金军主力也被消灭,河南唾手可得,到时候在对整个山东形成包围,似乎更加稳妥。

这可真是个两难的抉择,无怪乎木华黎始终举棋不定,不过战争的选择权在他这里,而在河南的高俊差点把心脏跳出喉咙外,蒙古人大洪水的威力果然强悍,他还是有些低估了。

军将们立刻主张星夜回军,立刻择机渡过黄河,回到山东根据地,把蒙古人阻挡在根据地国门之外。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但是高俊却没有当场允诺,反而却说自己要考虑一下。

“这还要考虑什么!”?楼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尉这段时间总是神神秘秘的?他只能又去找王慧先生,而王慧这次,也对高俊的想法谈不上心知肚明,不过他隐约猜到了高峻的意思:“,太尉是觉得山东守得住,此时没必要兴业,回程10元,而是要相机而动,渡河北上,直接从河南发动进攻。”

楼生,有点不敢相信,山东根据地是太平军的根,无论如何不能有半点闪失,而高俊已经将战争的主动权交给了对手,又不肯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样的行为太冒险了。

不得不说,王慧却是准确的捏到了高俊的心思,尽管根据地现在的命运在穆华礼手中,蛋糕君反复考虑,又把很多人叫来谈话之后,最终还是坚定了另外一条判断:,凭借现有兵力,根据地挺得住。

山东太平军2万精兵,之前被李明先带走了,宿迁,他这次又带走近1万,剩下的只有6000多人,现在根据地理论上的最高指挥室何志也。

“剩余的兵力虽然不多,但是有广大的基干民兵存在,如果真的临时动员起来,依旧足以守卫根据地,当然,会遭受一些损失,可能也会被攻破几座城池,但是相对于大战略而言,这不要紧。”这就是高军的判断:“,咱们这次西征本来是要消灭史天泽,但是这贼滑的紧,不战而退,保全了自己的实力,但是咱们却不能撤退,既然情况已经变化,那咱们也反过来,司机逆着蒙古人的风头搞点动作,,为决战态势赢得更好的准备。”

将军们虽然心里都很担心,但是也承认高俊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既然太尉,都认为山东根据地守得住,那么就姑且认为他守得住吧。

虽然这么说着,高俊却特意点了楼上的名字,让他赶紧,返回根据地,甚至连他的部队都暂时先扔在这里。

“说实话,山东根据地的实力是够的,但是却没有一员能够统帅全局的将领,倒是有些人才,但是资历威望不够,所以还得你去作证,我才能完完全全的放心。”高俊,这就给楼上临时拔了一级,算起来,楼生也是独当一面的人了。

在临走之前,两个人一起在黄河边上散了一次步,好久没和当年的高郎君并排走在一起了,楼生有些激动,但还有些拘谨。

“这些年,出生入死的老兄弟,都各在一方了,韩正在陕西,冯达在河北,而孙婷在辽东,都有了一番声势,这次你回山东坐镇咱们老根据地,也一定要紧紧把握形势。

“请太尉放心,我一定把咱们的老家守得铁桶一样。”

“没事,这事情我不会勉强你,你只需相机而动,丢失三四个周的损失,完全在承受范围内,不要纯的诗人,最后满盘皆输。”

“我记得了。”

没想到这短短的4个字,却让高俊伤感了许多:“,你们还记得,可我已经有许多事情不记得了,现在让我坐回到沙发上,可能连遥控器怎么用都忘了。”

楼生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开口去问,高俊,自顾自的叹了口气,这才发觉楼生就在旁边,一下子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你看,这就让自己的手下见了笑话了。”

按照高俊的计划,楼生返回山东之后,要迅速稳定根据地内的形势,与高峻互为犄角,做出南北并进奇迹河北的架势,逼迫敌军退兵,至少也要让他们停止攻势,然后再想办法挽救危难之中的大名府,计划,确实很冒险,而且艰难,对于决战,在籍的太平军来说,执行这个计划未免消耗资源太大,会影响后续战斗,但是眼下高俊不能对彭义斌的危险,无动于衷。

不过,4月份的时候,让他更加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彭义斌突然率领全军离开大名府,向西北方向进发,几乎是逆着敌军的兵锋发起了强行突围。

</br>

</br>

第十五章 熬不过的非议(上)

彭义斌的选择确实出乎了高俊的意料,正值大洪水的关键时刻,大家应该咬定根基绝对不能被洪水冲走,可他朋友边居然在后院起火的情况下突然逆流而上,向西北方向挺进,似乎大有杀到敌军开心来个七进七出的架势。

“彭将军是觉得,眼下固守无望,只能拼死一搏了,河北地区的残余义军还有不少,如果他这次逆机顺利的话,也许可以和这些义军在真定以南会合。

但是这样的机会太渺茫了,也许彭义斌只是,想在大洪水之前,最后再,发一次光而已,至少高俊在一瞬间就是这么认为的。

可以说,高俊直觉上的想法已经非常接近事情的真相,彭义斌确实,并没有考虑太多太靠后的战术问题,因为那已经不值得考虑了,蒙古人的大洪水果然厉害,瞬间席卷整个河北,去年还方兴未艾的抗美斗争,现如今已经被无情摧毁。

是好慢的力量恢复了,他们更是千百倍的压榨起民众,借着蒙古人,筹备粮草的机会,给自己聚粮养兵,一个个忙着抢占义军失败后的地盘。

在这种所有人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彭义斌的日子也极为艰难,你也敢等人前去攻打岩石,却惨遭失败,与山东的联系被彻底切断,蒙古骑兵正在不怀好意的包围大名府,只要他们的包围成型,彭义斌就等于是真正的被立上了刑台,不可能再有得救的机会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正面突围,死中求生,忠义军的拼死一击,收获了奇效,正面的蒙古骑兵没有想到恶狼陷入绝境,困兽之斗反咬一口,居然真让彭义斌,带着忠义军主力从结合部中穿了出去,他们失掉了所有的辎重和相当数量的武器,但毕竟是逃出了一条生路。

木华黎也没想到,自己冥思苦想许久也做不出来的选择,居然被彭毅彬主动破题。。高俊沉得住气,牢牢的守着她自己的家,而彭义斌却觉得前途凶险,决定主动求变,既然如此,蒙古人也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彭义斌身上,有关山东还是河北的选择题有了答案。

他们立即坚持不懈的追击彭义斌,并且在明州西南部与之交战,彭义斌力不能支,向西继续退守。

冲出包围圈后,彭义斌的想法倒是清晰了不少,他要争取上太行山,只要能上山,情形就会好许多。

但蒙古人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在前头布下重兵,后面的豺狼们也穷追不舍,被蒙古人豢养许久的,恶犬们一个个扑上来,各地的侍侯,甚至大大小小的地主武装都红了眼一样疯狂的撕咬彭义斌。

当年彭义斌在山东,均地权,赈济灾民,那可是出了名的,河北大大小小的头目们,都对彭义斌的脾气了解得一清二楚,头发可以剃,,女真可以跪,跟蒙古人混也没什么,但想要我们听你个泥腿子的话,把家里的地分出去,老子跟你没完。

彭义斌全军不能突破敌人的封锁,又被闻讯而来的地主武装所缠绕,后卫部队遭遇盟军重击,全军大会,只能率领残余兵马退守赞皇县,而这座小小的县城也立刻被蒙古人团团包围起来,双方在这里开展了长达数月的激烈攻防。

高俊没有第一时间了解彭义斌的全部想法,但是他本人的想法却也已经无关紧要,彭义斌突然牺牲,使大名府一带出现了巨大空白,蒙古人闻讯而至,占领了河北南部大部分地区,形成了对山东正面的强大压力。

不过蒙古人依旧谨慎的恪守着他们之前制定的战略规划,既然先打彭义斌,那就全力的打彭义斌,高俊可以稍后再收拾。

此时蒙古人终于达到了全盛地步,,他们几乎完全控制了河北,仅有少量抗蒙队伍在信安,赞皇等地苦苦坚持,仿佛是,一锅沸水当中漂浮的菜叶般弱小无助,山东确实是抗盟力量的大本营,但也仅仅是一个山洞而已,势单力孤,而且主力部队不在境内。

河南陕西是羸弱的金朝朝廷直接控制的地方,他们的主力部队已经被消灭,完颜寻暗弱无能,。将帅们各怀心思,已经不可能主动挑起战意,他们本就已经失败了。

只有蒙古全聚合东扫荡河北,而且依旧对辽东保持着高度影响,高丽西夏臣服,。战场形势,局面极佳,根据木华黎得到的消息,铁木真已经从开罗率军东返,他要亲自品尝,攻克开封,灭掉世仇女真人的痛快滋味。

世界各地的蒙古军队都得到了消息,此时,主持和哲别的军队,已经攻克了克拉科夫,正在向德意志兰的腹地进军,高俊可能万万想不到技术传播的威力,木华黎向铁木真写信,报告了有关火炮的事情,而在前线的蒙古军队立刻就仿制出来,,欧洲的堡垒,也从来没有经过这类,热兵器的考验,一座座坚固的城堡,光荣的城市落在了蒙古人手中,波兰已经几近灭亡。

军队好不容易度过了100盒,却得知,要立刻东归,这让他们心有不甘。

“既然是大韩的命令,那我们还是要遵守的,而且我也想,亲眼看着女人王朝灭亡,,不过在此之前,要报复那些折辱我们的人,并且收取回家的路费,所以全军立刻向南,准备吊死威尼斯总督!”

原本四面八方飞射的箭,此时已经逐步全都转向,开始及其的像把心靠拢,高俊所一直期待的决战,就在最近一段时间。

楼生,在高俊的命令之下,只带着几个亲随就返回了山东,合志也这段时间,忙得不得了,军民一把抓,累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听说罗生回来,不由得仰天长叹:“这下子太平军可有救了。”

“我看的是何先生,您有救了。”小双也喜上眉梢,端来的是孙玉娘刚刚蒸好的包子,一笼屉里面4个猪肉大葱馅儿,皮儿薄馅儿大18个褶,平时最受元帅府,工作人员的欢迎。

也无怪乎何志也这么感觉,在高俊没有派人回来之前,留守在山东的几个营里面,资历最老的是郭岩寺,然而,无论高俊还是何智妍,都非常清楚郭岩寺的能力不行,恐怕应统治,也就是他的能力巅峰了。

在这种情况下,楼上及时回来,将根据地留守的几个营重新捏成一条心,对于太平军来说也真是一场及时雨。

包括郭言辞,对于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楼上刚一回来,他就立刻去拜见娄生,把这段时间的工作对娄生作了汇报,尽管两个人的级别都是英同志,但是郭岩寺面对楼生却十分尊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大家一定会配合好老师的工作。

</br>

</br>

第十六章 熬不过的非议(下)

楼上,当然明白郭岩寺的意思,并且连连点头表示接纳,也许几天后她再想起这茬事的时候,一定会大呼,当时就应该拧断这混蛋的脖子。

不过在事情发生之前,山东的情况还很平稳,楼生到来之后迅速稳定了形势,也得到了其他营同志的全力配合。

高俊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如今发放的营级编制已经高达60多个,但是,却只有三个镇来统帅这些银,冯达理明都已经独当一面,但却依旧是云同志的身份,这对于日后的指挥明显非常不利。

与此同时,,指挥不也不是可以调动无限评级力量的一个镇,统帅四五个营就饱和了,,高俊就算是配备再多的人手,也很难让他们在妙算当中,统帅更多的队伍,就此而言,太平军一下子形成了10多个镇,也未免有些多,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真正的决战机关,统率主力部队,,在某个战略方向上进行完整的进攻防御展开等,作战方式的成绩显得尤为重要。太平军将要在镇的基础上,再成立一个新级别,作为最后决战时最主要的指挥机关。

这个构想很快就落实到了纸面上,只是在起名字的时候,遭遇了一点争执。最后,还是王慧建议,将这最高一级机关命名为师。

“先这么叫吧,反正回头还是要改的。”高俊同意了王慧的提法,按照新的分割方式,5大根据地各成立一个市,每个师下辖了2~3个镇,每个镇下辖3~4个营,这样下来,全军一下子被纳入大小5个兵团当中,战略力量已经捏紧了拳头。

,除此之外,其他方面还有许多事要操心,高俊找来了胡光祖和普茶壶,了解后勤建设的状况,过去一段时间,胡光祖可谓殚精竭虑,确实为太平军的后勤,做出了很大贡献,尤其是在最近一次争吵当中,太平军几乎没有出现过后勤不良,难以为继的状况,这都是胡光祖的功劳。

正当几个人在谈论日后的改进方法时,沃托,急匆匆的走进来,当了几年侍卫,可此时他却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焦虑的步伐,,递来的一封,粘着三根鸡毛的信。

高俊略微展开读了一读,脸上露出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太累,这是怎么了?”

“?李光跟河北方面闹矛盾,这事情已经传到根据地去了,郭岩是知道他这个小舅子干的好事,委托娄生写信辞职,说是再也没脸见我了,这家伙怎么就是脑子不转筋呢?理光干出这些事来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郭将军对太尉十分忠诚,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啊,当个老兵油子,绰绰有余,当个营统治反倒畏手畏脚起来了,一点儿不像当年干脆爽利的样子,就他现在这一根筋的样子,还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高俊不知道,这是在根据地内已经形成了不小的风言风语,,郭岩寺是高峻的老人,一直深受高俊偏爱,在提拔上从来没有被亏待过,这点人尽皆知,但是老郭的能力也确实抱歉,张英同志已经是捉襟见肘,有形无形的小剑天天往他这里飞,吃饭连小舅子都管不住了,李光在河北,公开跟高俊唱反调,这让他彻底脸上无光,决心到高俊这里请辞,,要么解甲归田,纳钱粮,要么就当个将军,旗下马前卒,总之,这莹同志实在是没脸干了。

李光不知道,自己已经坑了便宜姐夫,不过也能猜测出几分来,但他对此却并不以为然,大不了把姐姐姐夫接到自己这里来,虽然日子很苦,随时有生命危险,但也比一言不合就翻脸,还想杀自己未婚妻的高俊要强出点来。

加载这两方势力中间的李素儿,真是度日如年,当年灵动活泼的绣工已经不见了,现如今是整日操持家务,默默做贤内助的郭夫人,有了孩子之后,心思确实变化许多,李素儿对丈夫的情况非常忧心,也深恨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和高俊产生了这么多误会矛盾。

郭延巳的请辞当然没被批准,高俊到时给他写了封私人信件,狠狠敲打敲打他,让他在岗位上牢牢盯住,千万别给自己丢人,而根据地内的非议,一浪高过一浪。

他这个级别的军官已经可以每日回家了,但是这几日他却都住在军营里面,郭岩寺的本意是不想过多抛头露面,避免在街上走,但是李素儿显然误会了,认为丈夫对于自己的情况很不开心。

“当年有军兵。受了重伤,整个胳膊,只剩下一点肉皮连着,战况紧急,手术器具不够用,我几乎是用牙,咬着啃掉了他的胳膊,然后缝合伤口,,极难处理的刀伤,那个时候我却做得游刃有余,缝合的效果非常好,现如今,既然我的弟弟和我的丈夫之间,有了深深的缺口,凭什么我不能再做一次缝合呢?”

这天下午,,石女发觉郭夫人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一直在翻找收拾,衣物什么的,但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却没放在心上,,接受郭夫人的吩咐,带着小小的大波狼上街去玩儿了,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却发觉屋子落了锁,左等右等不见郭夫人回来,这才找到,反正来帮忙,开了门,却发现衣柜,荷香切都是柜门大开,厚实的衣服已经被挑走了。

桌子上留了封简短的信,郭夫人的文化水平不高,一帮人连看带猜,才明白郭夫人是打算单枪匹马去河北,让自己的弟弟与高俊之间消除误会,双方重归于好。

反正吓的不轻,一道烟跑到军营那边去,,把这件事告诉了,正在监督新兵训练的郭岩寺,后者也当场惊得呆了,匆匆告假回家,但又有什么办法。

根据地立刻快马传信,要求各地方协助寻找郭夫人,但是一连几天却毫无消息。

“你们型政府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一个大活人,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在军民元帅府南苑,一向好脾气的何志也罕见的发了火,拿起型政府的工作报告,狠狠的数落张成武:“,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的工作成绩,播了那么多的钱,建立了覆盖全根据地的网络,结果你们连将军的夫人都找不到,好啊,好啊,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张成武垂头丧气,行政府上下接到消息之后也是惊呆了,直接成了张成武主席亲自督办的1号案,但是,确实没有,郭夫人的一点消息。

“郭夫人以前不过是绣工,虽然接受过军事训练,难道还能比什么大盗飞贼还可怕?你们以前也破过不少刑事要案,怎么在这件事上搞得这么被动,你们那!”

合志也感觉自己的头又疼起来了,这件事没法跟高俊交代,没法跟郭岩寺交代,也没法跟自己交代。

</br>

</br>

第十七章 理不清的变乱(上)

连夫人都管不住了,在短期内这给了郭延嗣极其巨大的压力,甚至于他能够感受到,从军官到士兵,看他的眼神当中都带着一点特别的意味。

几天之后,高俊得知了此事,心下还是有些气恼的,堂堂将军夫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一方面对郭延嗣的名声很有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根据地的污点。

“尽可能找一找,而且不排除被蒙古人绑架或者是叛逃的可能性,要做好多方面准备,礼政府要事先准备好声明,万一出现恶劣情况,及时控制舆论。”这是高俊的全部指示,说实话,他在心里也认为郭夫人不会不明不白的逃亡,这其中一定有所隐情。

但是,工作毕竟还要进行,郭延嗣就算是急的发疯,此时也必须把工作放到第一位上,全军上下正在做决战前的准备,他们营不可落后。

就在这段时间,高俊进行了最后一轮人事调整,赵汝凡有些意外的得知,自己要马上开赴陕西接替张天纲的位置,而后者会被调到山东来。

“山东根据地资格最老,宝贝也最多,工业商业这些复杂的东西,没了你,我还真怕玩不转。”何志也在送别赵汝凡的时候也有些感慨:“不过我们已经商议过,人员还是要多轮岗,在陕西方面也急需一个能够统筹全局的人才,这方面可以说是舍你其谁。”

话是这么说,赵汝凡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当天回家之后,他一再追问茶茶,小舅子银全这段时间有没有犯什么事,会不会是把他支开,然后再采取调查。

“要我说啊,银全快些辞官为好,他本来就不能胜任这种工作,我总归会给小舅子安排一个体面的行当,你又何苦让他为官,万一出现什么事,你我都保不了他。”

“我何尝又不知道呢,但是父亲临终前,一再拜托我要照顾好两个兄弟,现如今,如果都不能让银全有个好出身,我这个当姐姐的日后又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呢?”

这样的话自然也就谈不下去了,赵汝凡是带着一肚子怀疑上任的,不过,其实高俊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这次轮岗也是在计划之内的。可能连赵汝凡自己都不大敢相信,高何二人对他的评价远比他自我评价的要高得多得多。

全根据地快速运转起来,所有的工场日夜不息,加紧制作各类器械,铸炮厂已经开始公开工作,毫不遮掩的铸造一门门威力强大的火炮,其他根据地内的民营作坊也大多接到了军事订单,并且一再强调要他们快些完成。

这些在山东根据地内营业的工厂大多数都和高何关系匪浅,也清楚轻重缓急,此时纷纷暂时停下民营作业,全力帮军队完成军需。

就连全齐州最负盛名的绸布作坊都接到了订单,太平军在这里定制了近四千条各类勋绶。

其它各类物资更是数不胜数,就连乐器作坊们也全力行动起来,连芦苇都涨价了,根据地的民营市场经历了一次小小的震荡和萧条,那些受过教育或者眼界开阔的人都清楚,高何马上就有大动作了,不过,他们此时还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只有少数真正见识卓远之人意识到,也许,持续了十年的蒙古之乱即将终结。

太平军主力依旧驻扎在河南归德一带,并且持续的征兵,但是完颜珣却对此采取了欢迎态度,高俊坚定的保皇态度让完颜珣对高俊特别放心,甚至希望高俊能够继续镇守河南,保持京畿的秩序。

至于山东,丢了就丢了吧,现在稳住开封才要紧。

为此,他还特意派人去抚谕高俊的军队,并从内库拨给酒肉来劳军,非常巧,担负这一任务的居然是高俊的老熟人白华,两人相见,真是分外唏嘘。

“我本来还想派人去开封拜访白学士,但那时我听闻你已经受命前去洛阳,怎么却突然到我这里来劳军?”

“太尉真是明知故问,现如今洛阳哪还有几支军队需要长史?中条山大败,朝廷精锐付诸流水,现如今也只有太尉的军马可以仰仗了,官家与朝堂诸公对太尉现在是倾心委付,只求太尉不要让大家失望。”

高俊在心里只能冷笑一声,真不知是完颜珣太天真还是自己太险恶,事到如今,他们倒还真的开始临时抱佛脚了。

“我不在中枢,对于其他战线上的情况不太了解,现如今洛阳以西的地方情形究竟如何?”

“真可谓一日坏似一日,蒙古人已经拿下了河中府,但是并未派兵留守,强征当地民夫毁掉河中府城墙之后重新率军北归,听说现如今已经到了河北。

整个河东都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平阳、霍州等名城也全部都被拆毁。多少雄关都化作一片瓦砾,昔日的金汤天险,如今只落得个斜阳衰草而已。

承裔元帅还带回来上万步兵,并且在洛、郑、陕一带大举征兵,现如今又聚拢了四五万军马,都在洛阳一带屯驻,小心蒙古人渡河偷袭,朝廷已经设立虢州行省,以承裔元帅提控。

陕西行省完颜合达也率军东来,现如今在同州聚拢了各处败兵,与胡天作会合,两军加起来不下八万人,也在河西观望。”

“这十二万兵马都在河西河南?”

“没错,只有完颜仲元相公率军挺进河东,正在重新修复河中府。”

郭仲元早就被赐姓完颜,高俊得知他在河东,略微放下些心来:“郭大相公用兵方家,如若官家能重用此人,而不是庆山奴这个酒囊饭袋,中条山之战,我军也许不会输得这么惨。”

“太尉,这话还是少说为妙,现如今太尉手握重兵,应当谨言慎行,可千万别忘了前不久刚刚被赐死的罪臣安贞啊。”

一说起安贞,高俊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只见过这个金末名将一面,不得不说,仆散安贞给他的印象不算太好,那人带着天生的傲慢。但是高俊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杰出纯粹的军事家,在用兵方略上确实技高一筹,不过他太纯粹了,对于政治简直幼稚,这是他悲剧的原因。

但是,更严肃的说,为什么仆散安贞一定要懂得政治呢?为什么他不懂得政治就会死的这么惨呢。完颜珣才是这场悲剧的真正原因,甚至说,日渐走向腐朽的君主独裁制度才是悲剧的真正原因。

宋,金,明,一个比一个灭亡的窝囊,这是上天一次次的警示我们,越来越集中的君主独裁已经不适应社会的发展了。被赐死,是安贞的小悲剧,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内卷,都在工于心计尔虞我诈,在官场上勾心斗角,把宝贵的精力全部用在毫无意义的内耗上,这是成千上万的人,成百上千年历史的大悲剧。

</br>

</br>

第十八章 理不清的变乱(下)

不过,洛阳以西的局势发展的如何,并不严重影响高俊的战略布局,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孙庭在辽东方面已经获得了完全的战略优势,金朝与高丽的联盟成了辽东的主流力量。

但是,在辽阳一带盘踞的地方自治势力,以及长白山南麓,甚至是曷苏馆一带盘踞的契丹残余势力,以及长白山北麓的蒲鲜万奴依旧十分顽固,会宁府虽然也被金军解放,但是这里人烟稀少产出不足,又屡遭兵祸,甚至不能抵得上山东一县,根本没有成为根据地的价值,张惠匆匆招募了三千军队之后,也不得不重新南下,到土地更肥沃的辽南平原来。

而且,蒙古方面也意识到了辽东形势出现了重大变化,根据河北情报网的消息,木华黎已经将大定府等地区交给了张柔,让他牢牢堵住东北的咽喉要道。而蒙古大将三模合率领骑兵自海岭东进,北打南守,干预辽东。

现如今为人所熟知的那条辽西走廊此时还不算成型,到处都是滩涂,根本就没有交通价值。现在东北与内地的联络通道不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锦州-宁远-山海关一线,而是更靠北的一条通道,辽阳出发,向西北走咸平府,经过山间盆地的大定府,然后折向南面,从古北口进入华北平原。金元时代以前,这才是东北与内地的主要联系通道。

所以,木华黎现在把张柔抽调去镇守大定府,就是想堵死辽东和华北之间的联络。这个战略是正确的,蒙古人在华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正是天赐良机,他们要迅速稳定河北的形势,消灭彭义斌,然后攻打陕西河南,完成对山东的战略包围。

因此在最近一段时间,赞皇县遭到了敌人的猛烈进攻,木华黎先后树立了抛石机二百余座,火炮二十多门,日夜轰击不停,整个赞皇县的城池四壁都被打成粉末,根本没有半堵还立着的城墙。

但是彭义斌的士兵们组成了新的城墙,在倒塌的废墟之间隐藏着他们的火炮,不起眼的残垣断壁里面是拿着大刀的敢死队员。每当城池被轰塌一段,他们就用从城里拆掉的砖瓦,木桩乃至血肉去重新修补,赞皇县的城墙早已塌了,但是却出现了一环浅浅的土丘,依旧保护着城内数万军民。

信安县的状况同样极度糟糕,蒙古人集中力量突破了一道又一道的沟壕,原本网格状的根据地水域一块又一块地被蒙古人吞并,太平军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但是,白洋淀的芦苇荡里隐藏着太平军的伏兵,平原上的村庄里到处都是联络的地道。平民们想尽办法转移他们的财产,拒绝交出粮食,逼得狂性大发的蒙古人不断的杀人取食,而这更刺激了百姓们成批的往芦苇荡里跑,和敌人继续周旋作战。

最有游击经验的赵永下了死命令,太平军务必要帮助百姓转移,甚至于全营一起出动,只是为了帮助百十名百姓逃入芦苇荡当中。只要不断的给百姓这种希望,民心就不会垮,大家就不会选择举手投降,而是继续利用他们手中简陋的工具挖着地道,凿着沟濠,帮着太平军去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复仇之梦。

他们的士气维持不了几个月,这点高俊也从情报中了解的很多。为了让这两支军队再多熬上几个月,直到太平军做好最后战争前的准备,高俊必须再多想些办法来。

愁,实在是太发愁了,高俊这段时间天天对着河北地图琢磨,但是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大部队了,武仙还躲在太行山上,据说也正在被蒙古部队全力搜杀,形势非常紧张。

郭文振、张开分别驻守在平定州和石梯山,他们的状况也没比信安县的冯达好到哪里去,同样是苟延残喘而已。

河北还有什么可用之兵?

高俊一连几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甚至冷落了刚刚从开封赶到归德的殷敏,这位名动开封的才女现如今出落的楚楚动人,要不是左手有些残疾,恐怕求亲者已经踏破门槛。

得知高大哥心情不好,殷敏也不好去打扰高俊,眼看已是百花绽放,这一日,她在城郊采了不少花卉,倒是想着这些东西凝神静气,或许可以让高太尉的办公室有兰芳之气,所以才蹑手蹑脚的进来。

一直埋头于案牍之间的高俊看到殷敏,心情倒也真好了不少,花瓶里插上一束花,果然屋子里面味道清新了许多。

“这可真是个享受啊。”高俊闻着淡淡的清香,丝毫不顾体面的伸了个懒腰:“多谢敏丫头了——我这屋子里插一束就够了,你把那几束送到王先生那里去。”

“放心吧,王先生那里的花我早就准备好了,这几束都是给你的。”

“搞这么多干什么?放到我这里倒是糟蹋了好花好草的。”

“一束花再大又能有多香,倒不如拆开来多分几束,插到不同的地方,这是开封这些年流行的装饰法,还有在室内放水果来增香的,也是要分放几处。”殷敏摇摇头:“前线将士过得这么苦,可是有钱人还在穷奢极欲,一个香炉就能解决的非要用新鲜的花草水果。殷家在这方面也向来不做表率,仗着太尉的声势,重新扩起来,又开始大讲排场。”

殷敏突然发觉高俊在沉思,还以为是自己讲的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让高俊心里不痛快了,连忙要向高俊道歉,但是后者却制止了他:“你说的对,一束花大一点香一点,却也很难笼罩整个室内,多层次,多维度,不对,是多地域,多阶级的人联合起来的反对,可能声浪更高,对蒙古人的打击更致命。要把全社会对蒙古人的普遍不满给勾出来,制造一个全面的反抗蒙古的浪潮,为咱们争取这几个月的时间!”

正在筹划大策的高俊突然缓过神来,看着殷敏怯生生的望着自己,这才一拍脑门:“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好啦好啦,你的花很漂亮,我很高兴,你先回去,这段时间还要麻烦你为咱们太平军多绘制一些宣传品。听说你现在私下在搞一个全太平军各都的认旗图鉴很好,要画得精细一些,并且加一些改良设计。”

殷敏有些不放心的走了,而高俊快步走到地图前,开始研究起来。

高俊也清楚,他费尽千般努力顶多也就是点起一根火柴,如果没有遍地干草的话,燎原烈火是烧不起来的。

不过他想不到的是,这根火柴甚至不用他点,笼统的说,点燃火柴的是郭延嗣。

</br>

</br>

第十九章 挣不脱的锁链(上)

在失踪了近一个月之后,在地州边境巡逻的士兵们发现了郭夫人,如果他们再晚到半个时辰的话,这句话就变成了“士兵们发现了郭夫人的遗体”。

被发现的时候,李素儿身负重伤,气息也非常微弱,从地上的痕迹来看,他是从北边爬了很久,才到达边境一带,手脚上都是伤。当地的郎中几乎毫无办法,但是军医们,试着用急救的方式略微处理了一下,总算是让郭夫人略微缓了过来。

得知消息的郭言辞立刻赶赴第粥,然而,郭夫人的情形突然又急剧恶化,长时间的营养缺乏,再加上外伤感染,出现了致命的,持续低烧,这下子军医们也没有办法了,还会亲自点选了一批有经验的医生前往,但是大家却不能使郭夫人转危为安,在持续的与死神的拔河当中,郭夫人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摧残,就连脸上的肉都已经塌了下去。

在片刻的昏迷之后,有时郭夫人也会说些胡话,但多数都是有关他的童年的家乡,哥哥弟弟,以及,白洋淀里的芦花。

就在这样的消耗当中,郭夫人的生命越来越微弱,医生们谈话时的眼神也开始明显的变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经意的信号,郭岩寺大概也有些明白现在的情况了。

“,很难解释郭夫人身上的伤,也许只是,他独自赶路时遇到了劫道的匪徒,但也许,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张成武得知消息后也赶赴地州,带领型政府的人着手展开调查,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后,从河北淘来的百姓中有人证实:前不久有人听说过,一个女人背着个包裹,到处打听李光的义军在哪里,不过后来当地的义军偷偷出动了,说这女人是奸细,要抓他,之后的情形,他们也不大明白。

不过这点消息对于郭岩寺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当天晚上,李素儿的病情更加严重了,持半夜时突然说起了胡话,郭岩寺冲进来,,拉着李素儿的手,而后者虽然睁着眼睛,可是却什么都看不见,吵着说,找不着弟弟了,看不见如花了。

“快芦苇荡在哪里?这怎么是一片荒地呀?”他一直乳业的这句话,到后半夜的时候,又陷入了昏迷,医生蹑手蹑脚的请郭岩寺出去,到门口时欲言又止。

第2天清晨,哨兵惊讶的发现,马厩里的骏马少了两批,职业的士兵表示,晚上确实有人牵马出去,并且有营级军官签发的通行证。

“,居然还能发生这种事!”,张成武得知消息之后,也惊得呆了,凌统治这一级的军官私自行动,这在太平军历史上还从未有过,真要是抱到高俊那里,果然是不得被扒下一层皮?

。都是从野狐岭一路走过来的,张成武此时突然又有些不忍心了,考虑一下之后,他才郑重的嘱咐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当不知道这件事,郭同志很快就能回来,以他的身手,不可能出什么事的。”

这是自欺欺人,总之从现在开始直到整个事件结束,张成武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郭岩寺直接携带的水并不多,他从地州直接向北,越过密密的芦苇荡,靠这代的武器,来勉强求生,对于他这样的老兵来说,这些事并不为难。

他要找李光去讨要一个说法,解决这个让他们夫妻蒙羞的事情。

张成虎严格下令封锁消息,,知情的,67个人全都被她集中在房间里,每个人都签下了保证书,型政府的侦察能力大家都了解,消息一旦走漏,那是不愁查不出来的。

对外界,则称郭岩寺一直在陪伴着其夫人,暂时不能主持军务,营统制的职责也由人暂代,,张成武释放了一系列烟雾,努力的帮她这位老交情,掩盖事态,并暗自祈求这个挨千刀的混蛋早点回来。

太平军驻扎在地州一带的民兵,也迅速开始搜索,沿着蛛丝马迹,他们很快摸到了沧州境内,大概估计出了郭岩寺的行动方向,看样子他是去找他那位不省心的小舅子去了,但是,民兵的搜索行动很快引起了蒙古人的警觉,已经从沧州城南下的李泉,发掘了太平军的行动,并认为这是敌军即将北上的信号,一方面急忙奏报木华黎,另一方面则率军发动突袭,想给对手一个出其不意。

民兵们是来找人的,对于打仗的准备并不充足,搜索的伞兵损失惨重,剩余部队赶紧集结回城。

第1周遭遇进攻的消息,很快传回其中,何志也与楼生等人商议了一下,认为这是蒙古人打算趁太平军并未完成决战准备之际,先发制人,抢先动手,甚至于慕华里可能已经放弃了先消灭彭义斌后消灭高俊的战术,转而又要优先对山东用兵。

因此根据地内的太平军队伍也迅速集结起来,。一部分队伍在从方印的带领下,迅速北上,到地州去协助守城民兵击退敌军,而另一部分军队则继续留守其中,观察其他战线上敌我形势的变化。

木华黎在几天后就得到了李泉的急报,此时他还在亲自指挥对赞皇县的进攻,得知太平军有北上的迹象,他在心里暗骂一句,责怪自己过于看重信安和赞皇,忘记了山东的大葱,蒙古军队迅速向东南方向派出援军,准备给予山东太平军以更大的压力,相机而动,主动进攻,破坏太平军的北上作战。

两军迅速动员起来,木华黎以为太平军要北上,何志也以为蒙古人要南下。

由于蒙古军队大举南下,赞皇县和新安县的压力都略微小了一些,但是,木华黎当然不会让自己功亏一篑,依旧将两小片,敌人的地盘围得铁桶一般,牢牢的箍死对手。

在新安县县城内,冯达,赵勇,施安国,张福,王福两组等一大批重要首领联系开会,根据战场情况来看,敌军确实,撤走了一两只外围队伍,但是对新安县周边地区的包围,依旧十分原始,想要发动反击,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我看是不可能的,水网纵横阻挡了蒙古人的铁蹄,但何尝不也是限制了咱们的双脚?”张福,在西安周边坚持的时间最长,虽然由于太平军的声势,他现如今,在作词上略低于冯达,但,依旧是最有发言权的人:“,我看咱们恐怕很难趁这个机会,发动反击。”

但是赵勇却对这种情况胸有成竹:“,既然我们不能发动反击,为什么不干脆跳出去?”

?这句话让大家,莫测高深了,赵勇这时才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尽管被蒙古人占去了,河北根据地的许多地盘,但是蒙古人集于战争,无力管制或者迁移,这些土地上的居民,原本的抗锰土壤依旧存在,并且十分成熟,既然蒙古人撤走了不少外围的军队,这正为这些地区重聚一起创造了条件,在这种情况下,兴安县应该派出一些得力人手,,到这里来募集军队,给蒙古人以背后一刀。

</br>

</br>

第二十章 挣不脱的锁链(下)

很快,边境地区的太平军和蒙古军队就开始了激烈交锋,而夹在中间的严实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蒙古信使的传信也含糊其辞,只是说太平军有可能发生异动,大朝王师前来坐镇而已。

“有这么多蒙古军队在此,看样子咱们重回山东的机会也到了,时不我待,倒不如率先进攻,以求立下大功。”严实和诸将商议,一定先蒙古人一步向东进发。

他们正处于山东根据地的西大门,太平军对于这个卡在要地的心腹大患关注已久,早就制定了相当数量的预防计划,严实刚刚出洞,太平军就按部就班的梯次反击,尽管兵力不足,但是由于事先筹划得当,也打得有声有色。

严实所率领的一万多军队与两千太平军正兵、三千节度使镇防军在东庙一带交战,整场战斗持续了一昼夜,最后以严实率先撤出战场而告终。

这一战严重挫伤了严实的锐气,他在这一年中攒下的宝贝精锐也折损不少,但太平军何尝不是伤筋动骨,也并未追击,后退一步。

早在何志也的信使到来之前,高俊就已经得知了蒙古军队正在向山东根据地边境进发的事情,毕竟,他也在不断的派出人侦察北方敌情。

看得出来,这次蒙古人声势不小,虽说高俊早就坚信山东根据地一定挺得住,但是此时此刻,也应该适当的分担山东方面的压力才对。

这次出击由高俊亲自指挥,带着唐太平、徐规、白长年三个步兵营,外加蔺中荦的骑兵营、林一舟的工炮兵营。

全军在李固渡突然渡过黄河,对开州一带的蒙古军队形成了巨大的侧面威胁,,蒙古人对于高俊渡河的可能性估计得明显不足,一时间极为被动。

但天下强军终究不会被这点困难所难倒,他们很快调整了部署,开始全力围堵在河边的太平军。

在滩头阵地的小小范围内,太平军近乎于背水一战,在连续数昼夜的攻防之中,士兵们冒着敌人的箭雨,想方设法的修筑营寨,稳住了滩头基地。

也就在这几天之内,船队从黄河南岸带来了大量的补给和军用物资,帮助军队在黄河北岸河滩上这片小小的地盘儿站稳了跟脚。

这场血战在许多年后也让人记忆犹新,不少太平军将士都能回忆得起来。官方上没有给这场战斗起名字,但老兵们依旧怀念着他们在河滩那片小小的土地奋战的经历,这片小块滩头阵地往往也就直接被称之为小地。

高俊在小地之战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迫使蒙古人步步后退,大名府有重新落入高俊手中的危机,在这种情况下,木华黎发觉山东那边的情形果然不妙,为此,他排出了更多的军队。

高俊毕竟只率领着一支太平军,就算是山东河南两路齐进,也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蒙古军队人数太多,而且训练也普遍过关,在这种洪流之下,高俊,步履维艰。

不过,连高俊自己也未必清楚,有一个人一直在关心他的战况,搜罗跟他有关的情报,并且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尽管现在还在河南延津一代助手,但是,纥石烈志对于高俊的关注却始终未变,关于现在的战况,他也了解一些,知道高俊目前处境艰难。

“,温敦郎君吃瘪了,好吗?这对他也是个教训,叫他整日姐别想不着边的事情,只不过,温敦郎君毕竟也是国朝重臣,又是在和蒙古作战,那咱们当然也不能甘于人后,现如今木华黎假皇帝,从河北抽调了那么多人去山东,济南一带空虚,我军也应该趁势北上东进,从怀梦出发,攻打华州一带!”

纥石烈志突然加入战局,确实是河北形势的天平,又出现了一次扭转,自怀梦出发,他们一路上所向无敌,蒙古主力部队慌忙又派出人来,对复合式劣质。

在这种多面用兵的情况下,河北形势终于到了极限,除去史天泽治下的百姓,因为史家替他们承担了今年的各类租费,得以幸免之外,其他地区的百姓们都遭遇了事后的沉重压迫,正是反抗意愿最强烈的时期,而蒙古军队虽然往来无影踪,似乎随时都可能出现,但毕竟比以前稀薄了许多,这给了易军重新壮大的机会。

包括李光在内的河北义军,就在战场后面,趁势扩大征兵数量,并且互相联络,准备组织起来再打一两个县城,好好的晒一下啊,木华黎的微风。

到处都在发生激烈的战斗,义军们自发组织起来袭击蒙古人的运粮队,甚至脱单的蒙古部队,山东前线的蒙古军队,市水利局,逐渐不能应战。

,弹幕华丽不能放弃,河北还包围着彭义斌以及张福,此时后撤就等于前功尽溃,还是要牢牢的堵住高俊,优先消灭彭义斌等人。

重新坚定了想法的木华黎,开始筹划,这叫河东陕西一带的蒙军前来支援,但他随即就得知了不好的消息,在这两个方向上,敌我双方的战斗同样激烈。

完颜合达并不了解山东方向发生了什么,但是当她得知何东的蒙古人正在卷其撤军的时候,还是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河东方向留守的蒙古军队大约有5万之多,河北方向的人是其数量的一倍,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一支蒙古兵团,除去高俊之外,应该没什么对手了,不至于要让河东的军队继续向河北转移,可见他们现在所遇敌人厉害非小。

这就是完全和他的推断,尽管现在没有时间做详细的侦查确认状况,但他却对自己的想法有信心,这只军军队伍很快就渡过了黄河,进入了河东的土地。

完颜合达派信使去联络郭中元,打算两路一起进群,但是,使者到达河东才得知,郭中原的想法与完颜合达类似,两个人齐头并进,很快就咬住了萧特穆尔。

,何东猛军接到命令东来河北,但是却始终不能成行,背后的金军不怀好意的蹑足跟上,让他们感到芒刺在背,不能快速行动。

“现如今,不光是和是裂志东出,就连咱们的老对头蒙古刚也已经和蒙古人交战,趁着这次声势,王云连连下令,要求晋军各部主动出击,蒙古刚已经率军进入华州境内,消灭蒙古军马近百人,他们还要继续北上。”,现如今王惠镇守河南的太平军大营,他派来的使者在向高俊讲述战况:,虽然说,太平军有充足的战场侦察,但这仅限于太平军系统之内,对于其他战线上的消息,更主要的则是依靠从开封府的来源,因此,在后方的王慧反而比高俊更了解战场的大势变化。

“好一出大戏啊,不过咱们还得再添一把火。”高俊万万没想到战场形势居然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巨大震荡,这出戏已经失去了控制,但是高俊却看到了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br>

</br>

第二十一章 烧不尽的野火(上)

赞皇县早已被敌人的炮火打碎了,揉乱了又重新一点点构筑,形成了一道无比抽象,在凌厉中带着奇特美感的城墙铸造,这道城墙的不是砖石和泥浆,而是血肉和盔甲。,这个由阵亡者的尸体,澄碧的残骸,以及其他各种战场残留物所构建的巨型废墟,依旧在顽强的阻挡的敌军通过,其中由于敌我往来搏杀形成了一条条小道,是双方争夺的重点。

彭义斌已经分不清,损失人手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军队伤亡惨重,不过也节约了粮食,如果省着点用,以现在的消耗速度,大约在10月底会耗尽所有军粮,而军队人数也会锐减到现在的1/4左右,破成语梁进哪个先到来,这是个有意思的题目。

将领们纷纷找到彭义斌,再这么守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得找个出路,近期内应该想办法突围,夏季河北地区都有暴雨,也许能够从中摸取机会。

彭义斌何尝不想快速转移,但是蒙古人的围困非常紧密,想夺取这么一个机会实在太难,赞皇县好歹还有这么一道成熟的公式保护,一旦突围,就连这最后的屏障也失去了,那样的话前途真的就是一场豪赌了。

他着急,木华黎更着急,赞皇县这块铜豌豆始终不开花,新安县那边又起了大乱子,周边的不少州县出现了大规模的流民起义,从小道消息来看,,张福等河北义军的重要领导,已经偷偷从新安县转移,转而从外线再度挑起民乱,由于外围的蒙古军队撤出过多,导致人手不足,对这种变乱可谓束手无策。

辽东方向的形势也并不乐观,张柔在辽西好不容易稳住阵脚,派了一支小部队试探的向贤平方向前进,却遭遇了金军的围堵两军在咸平一带交战,不分胜负,毫无疑问,金军在辽东的力量得到了巨大强化,这反而印证了之前,木华里得到的一些消息:高俊已经派人渡海前往辽东,拓展他的地盘范围。

陕西方面的情形,同样不乐观,蒙古人小规模的尝试渡河,但均被晋军所击退,完颜合达和,郭中原都已经进入平阳府附近,并且向蒙古人所据守的霍州发动进攻,只不过这道晋中关爱不但在当初阻挡的蒙古人,现在也阻挡了金朝人,蒙古人只用了部分兵力就在这里牵住了两支大军,毕竟刚遭大败,进军人心不稳,撤退的意见又占了上风。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潘正却出乎意料的加入了战场。

尽管同在陕西5路,但潘正镇守的是极西极边的临洮府,这里地靠吐蕃西夏南宋,三国之境,却偏偏距离蒙古占领区较远,所以,中条山之战时,四方勤王之兵也没有潘正的份。

但是随着陕西各路军军一起支援河东战场,陕北各地也出现了巨大真空,,西夏人趁势跟进,李遵顼现如今已经陷入了极度投机状态,无论是今朝还是蒙古,有便宜都想占一点,到清涧一带后,西夏军队就与蒙古人发生了激烈冲突,一番苦战,人数众多的夏军勉强赶走了蒙古骑兵,但也实力受损,所以,,当潘正突然赶赴这里,西夏人顿时大吃一惊。

潘正站在点将台上,不过并没有发出什么命令,今天的主角是温迪罕生前。

生前已经不比当年,现如今也是堂堂之将,,这次颁证交给他。4不两期6个营的兵力,令他读成一阵,前往延安一带,阻止西夏侵扰,肃清当地的蒙古传奇,并对河东方向造成侧面压力。

,日后的黄土高原,现如今已经日渐露出疲态,汉唐时,青翠的山岭渐渐被黄沙侵蚀在这一片黑黄交映的土地上,,骄傲的永昌军骑兵们,排成灵巧的,扇形阵,从不同的方向靠近西夏军队。

陕西骑兵们,普遍使用汉式盔甲,一般都带凤翅铁盔,但是,眼下他们却都嫌弃铁盔笨重,只是将它拴在马上,转而带着煎饼皮子,这东西很像范阳丽,但还略微有差别,是陕北军民特别喜欢用的帽子。

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原本在冬季用于御寒的羊皮披风也都被摘下,露出了身上挂着的弓箭和山东骑兵惯用长枪不一样,陕西骑兵同样喜欢玛刀和剑,但最为钟爱的武器还是背后挂着的弓。

不同于山东骑兵五颜六色的装饰,陕西骑兵们普遍只有黑白两色,黑色的是铁甲,白色的是羊皮,这群勇敢的家伙,展开队形,逐渐靠近了对面的西夏人,那是一片青绿的颜色,使用的也都是蓝绿两色旗帜。

“啊,是你,韩正,上次交战的时候,你释放了我,你真是太有君子之风了,然而,我却不能忘记我对专家的誓言和对国家的责任,同时也必须记住我们两国还在交战之中。”出阵的正是西碧罗涅,他的儿子也跟在后面,替父亲拿着长枪和刀剑。看到对方的主将已经出马,生前简单的布置队形之后,也亲自纵马上前,而潘正泽开始与西布罗涅对话,为大队人马争取时间。

“有些事我想与您私下谈谈。”

“好吧,你激起了我的兴趣,你想说些什么?”

“?我听说,你和御史大夫苏巴拉祖,并不愉快。”

“是的,他总是挑唆陛下去招惹强邻,而根本不顾我国现在处境艰难。”

“请问你对李遵顼是什么看法?”

“?陛下,愿她福寿康宁!”

“,你就不能多说点什么吗?”

“?你在挑战我的底线,我说了没什么好说的!”潘正还是操之过急了,西碧罗涅接过儿子递来的长香,往前一指,夏军骑兵们呼啸着冲了上来,与永昌军骑兵战成一团。

至少在第1轮冲击的时候,双方旗鼓相当,甚至于西夏人可能还占据了一点优势,他们的重骑兵盔甲明显要比永昌军好出不少来,铁摇子还是名不虚传,并不是轻易相与的。

永昌军骑兵们则分为两种,尽管在第一回合略微吃亏,但是第2回合的骑兵又迅速的冲了上去,这次双方却显得旗鼓相当了。

骁勇善战的生前,灵活的指挥,均码左右调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军骑兵一轮又一轮的交错,西夏人越来越吃不住劲,大概是第四到第5轮交锋的时候,他们的战斗力就有了断崖式的下跌,等到战鼓第7次响起时,夏军骑兵甚至连冲锋的动作,都已经完全走形,相比于陕西骑兵,几乎毫无变化,一如既往迅猛的前行,,他们却只是慢吞吞的,结成一团向前冲,这次交手,永昌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br>

</br>

第二十二章 烧不尽的野火(下)

“我投降,请你按照约定,保护住我士兵的生命!”西壁罗列一如既往的应用,,孙乾也认为西庇罗列确实是个打骑兵战的好手,甚至可能与李明不相上下,但是没有好材料,再高明的厨子也做不出佳肴来。

党项人,是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对战马的习性非常熟悉,短时间内就可以凑出一支说的过去的骑兵队,他们勇猛善战,性格坚韧,但是相比于更会藏拙,更加淳朴,打起仗来更加坚定的陕西汉人,到底还是要吃亏的,潘正轻松利落的解决了西夏人,倒是让他突然怀疑起,北宋为什么连打西夏一百余年却不能将之摧毁。

“小和尚,没想到你小子没事啊,只不过这次又落到爷爷我的手里了,闲话少说,赶紧给爷爷我,劈柴烧水,就跟上次一样。”盖着天兴奋的揪着小西庇的盔甲,兴奋的哈哈大笑,这一仗实在是太干脆利落了,而已经宣布投降的西碧罗念,冷眼看着,这种侮辱,只是默不作声。

“盖着天,你立马给我滚回你的位置去。”反正不失时机的走出来,。西布罗涅的表情略微松动了一下,但只是重复了自己刚才宣布投降的话。

潘正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示意让西壁罗列看看刚刚交锋结束的战场,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孤独的战马,在主人身边,久久不愿离开。

“2000人,战场上又倒下了2000人,大部分是你们党项人,你可以把这笔账记在我的头上,但是我还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会死在延安?”

“因为我们需要延安!”,侍婢罗列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你们有观众的沃野,有河北的平原,江南青翠的山地,北方盛产药材的峻岭,你们什么都有,而我们只有一座贺兰山,一条黄河水,贺兰山给我们带来制作弓箭的荆棘枝条,黄河水给了我们锻造刀枪的铁器原料,我们必须要用这些东西,来夺取生存空间,我们党向人也要吃饭,也要工作,也要经商务农,读书识字,书写历史,这一些我们都配,我们用刀枪弓箭维护住了这些,我们比你们更骄傲!”

“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如此激动,既然你们靠武力和奴役夺取了这一些,那么遇上武力更加高强的对手,最好也是认命,等铁木真的鞭子抽在你头上时,最好缩着点。”潘正看着西布罗利,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神情一点也不作为:“,你们想要延安,就可以得到延安,但是用刀枪弓箭是得不到的,你们是黄河之子,我们同样也起源于黄河,我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够放下刀枪,以朋友的身份进入延安府。既然你对党项人的历史那么骄傲,那千万不要忘记一点,党项人起家的平价五洲城,不是用刀枪,从大唐手里夺取的,而是你们诚心归附,为大唐流血流汗,因而获得的高贵的酬劳。”

“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既然放了我,我也不会与你说谎,让我们用刀枪在较量一下吧。”西壁罗列只给了潘正最后这句话,随后带着200多名俘虏返回了西夏营地,他们连夜撤退,回到了西夏境内,没能夺取任何人口牲畜,粮食都没有拿走多少,而潘正留下生前率领半数部队在这里镇守之后,本人则又返回临洮府,商讨从吐蕃人那里征兵的具体事宜。

生前从侧面的出现,对河东蒙古人是一个巨大威胁,在高俊的建议下,孙权,短暂的维持了延安稳定之后,就立刻率军东进,甚至渡过黄河,,开始攻打吕梁山一带,蒙古人压力倍增,留守河东的部队增加了一倍以上的人,这样一来能够前去河北驰援战场的蒙古军队就更少了。

而在河北方面,蒙古人惊讶的发现,他们原本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军队,此时却捉襟见肘,左支右拙面对,几乎遍及全境的反抗与攻击,他们竟然抽调不出足够的人来加以防守,适合军队作战,意志不坚定,而且大部分和当地的义军,以及金朝军队有勾结,而本族人马油太少,只能充当尖刀使用,一来二去,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消灭了金军主力部队的蒙古人,居然还是处于人数上的劣势。

在南方边境上,山东太平军,一方面暴打了岩石,另一方面也在顽强抵御着蒙古军队,而本来是为了防御山东军队北上的蒙古人,也对目前的作战毫无准备,出现了僵持状态,而高俊则趁势北进,,突如其来的在开州一带渡过黄河,这支主力军出现在河北,对于战场形势,有很大的改变。

纥石烈志自不待言,就连蒙古刚也趁势捞取了不少战功,,从怀州出发向东,打击了在彰德府附近游荡的蒙古军队,同样,战果显赫。

无奈之下,木华黎只能继续抽调外围军队,将镇守太行山东麓的各支蒙古军队南调,与此同时,进一步的要求是偶们出人出粮,史天泽压力倍增,真定府上下都知道,使大相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内蒙古人的意志,真定府招纳流民,恢复生产的好日子算是要到头了。

,木华黎,何尝不知道史天泽的意图,也清楚让史天泽稳定真定府周围的形势,对于蒙古是有长久好处的,但是现在形势这样急迫,也顾不得那些长远利益了,哪怕真定府现在叛乱,也可以用屠杀来解决,高压政策百试百灵。

这是第1代蒙古领导人当中最常见的错误:,认为军事手段万能,在这种情况下,慕华丽终于干出了,他在战争中,最低能的一个决策:,命令500名蒙古骑兵,和同样数量的普通骑兵,前往燕京,互送十丙值,即使没闲的不前往真定府,暂时接手史天泽的权力,准备在真定府大举征兵。

史家上下,丝毫没有老太爷回来的兴奋感,反而挤进如临大敌,傻子都明白,蒙古人这是假意护送老太爷回真定府,实际上是要抢班夺权,占据真定,推行他们那一套高压政策。

而且来实施这一套的,肯定也不是柿饼子老太爷,而是跟他一道来的石磨闲得不,毕竟此人投降蒙古更早,而且是契丹人,作为少数派,反而更受蒙古人信任。他很快就要派出那些在中都府臭名昭著的色目商人到真定来为非作歹,敲髓吸血了。

横征暴敛,伤害的是真定府平民和刚刚聚集的流民的利益,而石墨闲的不多全,任用色目商人则损害了世家集团上下的利益,这种没有在任何一个方面能够得到支持的决定,只有依靠1000名蒙古骑兵的武力作为保证,这是一块沉重的铁锭,压着已经颤动不止的废锅。

</br>

</br>

第二十三章 吹不散的悲怮(上)

其实不光是真定府,整个蒙古控制区内都弥漫着反抗情绪,就如同已经烧沸的煮锅。而蒙古军队则像一只张开四肢努力的趴在锅盖上的青蛙,不顾皮肤焦烂的苦楚,努力的想把正在不断震动的盖子压下去,只求延长这个军事征服政权的寿命。

如果仅仅有内因的话,那蒙古军队镇压反抗者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在外部的所有战线上,所有的军队都投入到了与蒙古军队的作战当中。

山东方面,何志也放权给楼升指挥,步步为营的与蒙古军队进行激烈战斗,双方在朝城一线交锋激烈,太平军骑兵部队的进步让对手大吃一惊,而成批的优质步兵也让只有世侯步兵助阵的蒙古军队羡慕不已,感叹自己运气不佳,队友太差。

在稍微靠北的地方,严实在东庙之战后损失不小,但依旧觊觎着山东的土地,重兵集结在博州边界,与之相对阵的则是山东各节度使的兵马,这些镇防军战力虽然略输于正军,但与严实也能拼个旗鼓相当。严实对太平军算是比较了解的,知道镇防军实力不弱,转而开始观望,使得山东方面的压力大为减小。

而在河北西部,纥石烈志则对彰德府一带的蒙军展开进攻,这个性情暴烈的卢鼓椎率领军队连续疾行穿插,先后消灭了数百名蒙古士兵,并且驱赶收服了当地与蒙古人合作的土豪兵力,一时间境内肃清。但他这次用兵太急,部队不得不在彰德府暂时休整,而蒙古人则利用片刻的喘息之机重整军队,率军直抵彰德府城下,两军又展开了激烈的交战。

在纥石烈志西面,蒙古纲也和蒙军激战正酣,他的军队集中在太行山王屋山一线,并且越过山脉进攻北面的蒙古军队,让河东蒙军三面受敌,深感忧虑。

在河东盆地那里,郭仲元、完颜合达率领来自洛阳陕西等地的金军与敌方在霍州继续对峙,尽管金军已经萌生退意,但是各方面的战斗都打得如此热烈,让他们也重整信心,决定在此地留守。金军扎下数里营寨,并且严格的制定计划互相声援,绝对不犯完颜承裔当初的错误了。

而在他们西面,僧虔率军渡过黄河,进攻吕梁山各处隘口,驱逐了当地效忠蒙古人的土豪兵力,并且营救出了大量困守山头的义军,使得河东西北部的抗蒙形势一下子好转非常。觇骑甚至一度抵达了宁武关下面,使得河东蒙军开始担忧后路被切断,不得不又抽调兵力去防卫太原盆地大同盆地之间的山路隘口,本来不多的兵力又分去一部分,使得今年河东之战的成果几乎荡然无存。蒙古人本来想牢牢的占住太原,但眼下也不得不在当地征集民夫,准备拆毁太原城墙之后撤退。

他们的包围减弱了,也就给了张开等人以机会,平定州和石梯山依旧在继续坚守,并且形势日渐好转。

就连在山里面荒野求生拍到第四季的武仙也重新喘定一口气,在鹿头山一带安扎营寨,招纳流民,不过数日内就汇集了几千军马,叫嚣要打翻真定府。

真定固然不稳,而在真定南面,赞皇县的激战还在继续,木华黎亲自坐镇指挥,连续激战三十日,彭义斌军马三停折了一停,但剩下的人却依旧拼死不降。

这都是彭义斌十年转战积累的忠义精锐,自山东至淮南,自淮南至河北,始终生死相随,从未离弃,此时正是效命之际,人人皆义无反顾。

离赞皇县不算远的信安,冯达的军队也开始有组织的进行反攻,之前的策略收到奇效,在包围圈的外围,河北起义的声势重新扩大。

高俊派遣密使来到冯达这里,传递了高俊对张甫等人诚心效命的感激之情,并且正式将张甫等人纳入太平军的规划:冯达所带来的太平军本部一共编成了四个营,包括三个步兵营和王重瑾一个骑兵营,而张甫的队伍也编为三个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营,梁左的队伍编为一个步兵营,王福的队伍编为两个步兵营和一个工兵营。

这样下来,太平军在河北信安根据地的总兵力达到了十二个营,几乎与陕西根据地相当,虽然其中包含了大量收编改编的兵力,但同样政治可靠,而且战斗素质过硬。

冯达作为高俊非常看重的人,担任了河北军队的总指挥,而他的副手则是张甫和王福,三人各立一阵。

而在南面的开州一线,高俊属下的太平军将士们逐渐拓展了黄河北岸的那片小小无名地。但是,每一步路都是无穷无尽的血战,每天都有上百人阵亡在这片狭小又没什么特殊意义的土地上。

不少将领主张干脆趁夜渡河回去,别在这地方消耗宝贵的军兵生命了。

严肃的来说,这个意见是很有道理的,小地不过是黄河岔流地区最普通的一片河滩地而已,得到与失去都不能造成什么严重影响。但是,正是因为太平军在此渡河,所以蒙古人也集结重兵在这里围剿,这难道不是一个机会吗?

此时的黄河正处于夏季涨水期,想要自如的活动非常困难,蒙古军队就算是撤退,也只能选择有限的几个渡口。如果能够抢先占领这些渡口,就可以对黄河与黄河岔流间地带的蒙古人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高俊仔细研判的地图,小地之战的发展让他强烈的想起后世另一场著名的战役,德军在一处河畔的城市虚掷数十万人的生命,但是却导致了南线兵力的严重空虚。最后,被苏军在南北两翼侧面突破,完成包围,近1/4的机动兵力损失,几乎无可弥补。

小地之战正在向这个方向发展,蒙古骑兵们彪悍善战,但是也同样在虚掷人命。一个全身盔甲,带着两匹膘肥体壮的黄骠马,有着一张牛角硬弓和六十支羽箭,镔铁长枪和精锐马刀的蒙古武士阵亡,仅仅换回来四又三分之一平方尺的土地,太平军的损失肉痛,蒙古人的损失也不是轻飘飘能打发过去的。

更重要的是,由于其它方向战场的牵制,蒙古人在小地之战越来越无法组建连绵的警戒线,有限的部队全部投入到一线作战当中,外围日渐空虚。

“这就是我们的斯大林格勒呀。”高俊扔下笔,指着眼前的地图,对身旁的王浍说:“我们固然付出了沉重代价,但蒙古人在这个血肉磨坊里何尝不是步履维艰,而且逐步丧失了机动能力,只要再坚持坚持,敌军的外围将会下降到可以轻易突破的地步,届时我军就可以在东西两侧实现侧翼合围了。”

</br>

</br>

第二十四章 吹不散的悲怮(下)

高俊所提出的是一个简单但经常被证明有效的战术设想:在有利于防御的地带,以部分兵力拖住敌军主力,使敌人疲惫,然后集中精锐在左右两侧突破敌人外围防线,在敌人身后会师,形成牢固的合围,断绝敌军的补给,进而绞死对手。

而且对于高俊来说,这个计划更简单,可以进一步被修正为:集中精锐在左右两侧突破敌军外围防线,然后把敌人甩在身后,抢先占领黄河岔流沿岸的几处渡口,断绝敌军补给,以水代兵,形成包围之势。

然而,目前敌军的外围防御虽然被极大削弱了,但依旧有效,想要渡过黄河去攻打敌军的外围防线依旧很不明智,所以,高俊还需要小地的队伍再多坚持一段时间。

赵昉已经到前线去劳军,所有参与防御战的部队都获得了荣誉称号,在袖章上加上了渡河两个字。

除去精神奖励之外,最重要的还是物质刺激,这里本来就靠近河南,补充非常方便,高俊更是发动流民帮助挖掘沟渠,建立渡口,让在艰苦防御的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支船队,每个其身后都有一个码头。

防御战确实艰苦,但是有全国各地的战友们坐镇帮忙,似乎情形也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高俊此时非常庆幸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参谋班子,可以帮他做出很多决策,因为在此时,他不仅仅要考虑面前的小地战场,还更要关注全国的局势。

从各方汇总的消息时间来源不一,通过一系列合理判断,高俊逐步意识到,今年五六月的这次席卷整个华北大地的战斗最后恐怕依旧会黯然收场,蒙古人应该有能力按住大部分反对者,而金军也没有持续进攻收复失地的决心,他们注定不会成为主角。

此时正是显英雄本色的时候,太平军原定方针不变,依旧在今年收获季节后发动全面反攻,而眼下正在进行的全国性的战斗,只不过是下半年总反攻的一个预演,一个序章,一次危险的警钟。

太平军要充分利用这次战斗,调整优化战略布局,并且进一步壮大实力,打出声势,争取在这次战斗之后,让全国人普遍意识到,现如今只有太平军可以拯救中华。

在河北方面,现如今已经有了十二个营,分别隶属三个阵,冯、张、王各领一军,但太平军同时实行集中制度,这三人首要的还是整个河北师的指挥首脑,按照高俊的设想,在六月风暴当中,他们应该尽可能的东西拓展,把现如今能够团结的河北军队全部团结到旗下。

在河内方面,高俊给了李铭九个营的编制,但是他们抵达这里还不足半年,根本征集不到多少新兵,主要任务是认清道路,熟悉河内方面的地理人情,并争取笼络收编太行山的义军。

这是项颇有挑战性的政治工作,高俊有的放矢地点出了几个名字作为重点争取对象,并且开出了不低的价码,那些曾经同为公爵的人都被高俊事先允诺阵一级的重要职务。

在陕西方面,潘正的情形虽然一直不错,但现如今,永昌军的控制区不过是从临洮府到延安府之间的狭长地带,整体位于和西夏相邻地区,而却不能染指肥沃的关中平原,是一个很穷的根据地。

在短时间内,高俊也不可能让永昌军进驻关中,这会过分刺激金朝上下,因此突破点在外交上,一定要尽快与西夏达成正常关系,甚至可以诱使西夏出兵协助太平军。

至于辽东方向,任务非常简单:迅速解决蒲鲜万奴,并建立与高丽的互相信任。

截止到此时,太平军总兵力已经达到了57个营,而高俊的决战前最后准备则要求,等到八月底的时候,太平军总实力应该达到80个营以上!

与此同时,高俊又授意在其他各根据地设立八个节度使,作为根据地范围内守备机动兵力的来源,这同样又需要24,000的兵力。

这两个月内,太平军总人数要膨胀50000人!

而在营级以上的军事机关,则准备成立八个师,分别是高俊师,楼升师,潘正师,僧虔师,孙庭师,张惠师,冯达师,李铭师,共计十九个阵,一个师的总兵力在一万人以上,甚至可能会达到两万人,是太平军的总决战单位,根据高俊的设想,即便是夺取全国政权,应该也不会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提高了。

新成立的这一级机关还需要大量的统筹协调,而且山东、陕西、辽东根据地有两三个师,虽然不会成立更高一级的机关,但也需要统筹规划,而这个任务自然而然的还要看潘正和孙庭这两位左膀右臂的。

在不断的规划当中,惨烈的小地战场似乎离高俊越来越远,虽然他距离这个血肉磨坊还不足一百里。

在那里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没有什么宏伟的计划,长久的设想,取而代之的则是对自己能否活到明天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怀疑,以及在此基础上的麻木和及时行乐。

在不需要进行厮杀的短暂时光,士兵们在黄河边上洗澡,交换个人物品,在死亡面前,任何身外之物都是多余的。

高俊才刚刚在河南征集了五千士兵,转眼就在小地之战折损了五千人,不得不在河南继续征兵。报名最积极的还是河北流民,他们背井离乡,对蒙古人有切齿痛恨,在河南又找不到赖以为生的活计,因而纷纷选择参军,河北人质朴勇敢,是优良兵源。

相比于河北,河南士兵则要显得复杂许多,有优良的骑兵,也有合适的步兵,长枪耍得好,用刀剑也未必不行,还出产上好的陈州角弓以及弓箭手。但是,由于勤劳肯干,还有些小聪明,因此最青睐河南士兵的还是工兵部队。

六月下旬,高俊又批准计划,在河南地区招兵三千人,与此同时,开始进行下一阶段战争的筹备,尽管六月风暴会失败,但高俊依旧要趁这个机会咬下一口肉来。

六月二十二日,高俊签署完最后一道公文,算是暂时结束了决战前的主体布置,各根据地都将按照高俊之前的命令开始做战争准备,而高俊也将重新穿好铠甲,披挂上马,到前线去亲自指挥部队。

伟大的决战,即将拉开序幕。

</br>

</br>

第一章 炮手就位(上)

“所以说,郑经理,我请求您答应我。”夏启有些急迫的往前走了一步,恳求面前的郑迎,而后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似乎还在思索考量。

“好吧,我就答应你这一次,择优录取,她能不能考上也就全看本事了。”

夏启近乎于惊喜的大礼参拜,而郑迎只是笑了笑,让助理过来,请这位冒失的小伙子离开。对于他的建议,郑迎确实有过踌躇,流泉院毕竟是要做生意的,处处考虑效益最大化,趋向于只招男性。但是,这个年轻军人话说的很恳切,而且也符合高俊女***的宗旨,所以他也愿意一试。反正女工在同工情况下不同酬,只有男工工资的五成而已。

因此,郑迎同意今年的会计招聘聘用两名女性,至于是谁,还是要按成绩排队。

能拿到这样的结果,,夏启已经心满意足了,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甚至有些刺眼。尘土漫天的道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在对面的礼堂正在举行动员会,全山东根据地消防战线正在进行紧急动员,据说已经有上百人报名参军。

不光是消防民兵,公安民兵和邮政民兵也同样踊跃参军,夏启所在的这支部队算是要最晚开赴战场的,他们和应征来的第一批新兵一起走。根据地向来主张出拳只用七分力,一定要有足够的留守队伍。

拦了一辆公共马车,夏启赶赴城外军营,市内公共马车所用的马一般都是受伤的战马,走的不算很快,但票价非常便宜,尤其受到军人们的喜爱:军人们向来最不把钱当钱。

一想到这里,夏启忍不住低声笑起来,这点上他和阿红截然不一,后者觉得乘坐公共马车简直是浪费,从来不会花钱。有好几次两人约会的时候,都因为这种事险些吵起来,一般而言,夏启会直接抱住阿红的腰,把她扔上马车。

高太尉可说过,公共马车不是浪费,而是提高效率的工具,以后根据地内还会进行进一步的大机器大生产和大分工,到那个时候,也许吃个炊饼也要上街去买。

当时大家听完之后都只是哈哈一笑:吃个炊饼都要上街,这家的女主人难道连做炊饼都不会了吗?把家管成这个样子,夫妻俩就等着丢人吧。

但是现在,夏启却有些相信了。

尽管即时返回了军营,但夏启还是被批评了一顿,不应该在这么十万火急的时候请假出去。统制警告他,不要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不然的话大军法不长眼。

唯唯诺诺几句之后,夏启就背上了行囊,作为曾在少年军中服役多年的人,他上手就是一名军典,一步迈入了军官的行列。

这在太平军中并不算罕见,目前太平军的高级军官来自于高俊那些生死相依的好弟兄们,中级军官则是在占领寿张县之后参军入伍的老根据地周边人士,而低级军官则相当一部分来源于少年军,这是根据地自己培养的第一批军事人才,前途远大。

当年一起撒尿和泥玩儿的小男孩们,现如今果真在高俊的注视下逐步接了班,成了太平军基层的骨干力量。他们很多人成为了军使军典,而想当年,高太尉和先生也不过是这种植物而已。

那时,太平军的雏形:押剌百户总共只有100个兵,而所谓的根据地也仅仅是四五个村子而已,高太尉和何先生就用这点基业,先是制止了流寇,然后又平息动乱,几次勤王,杀贪官污吏,逐步扩大军队规模,才有了今天强盛无比的太平军。

一百名士兵变成了数万带甲之士,连同贴军和民夫的话,总人数已经达到了二十万,而原本只有四五个村子的根据地,现如今则分别散布在山东,陕西,河北,辽东各处,共计37个州,上百个县。

仅仅穿着步兵身甲,连披膊都没有的正规军,现如今已经是全盔大扎甲,有长枪,有横刀,还有盾牌和骨朵,上好的山东白蜡木杆、广东佛山铁、陈州角弓,共同武装了这支军队。

更不要提大炮,此次夏启他们都的主要任务就是和一个炮兵都一起共同押送八门野战炮到前线去。这些炮体量不大,但是更加灵活方便,可以车载转移,打好桩之后,甚至可以在车上发射。

“不过,在车上发射,冲劲儿太大,容易把车子搞坏了,不差这点功夫,最好还是在特定的炮台上发射。”炮兵都的军使也是一个带中都口音的人,名叫屠申,字鹿鸣,据说是凌振的弟子,跟火药打交道已经四五年了,对这些黑虎的威力最为了解:“看见没有?铸造这八门炮用的铁,足够给你们每个人都配一把横刀。但是,这八门火炮的威力,可比给你们装备一个破铁片强多了。”

坐在炮车上,听炮兵军官吹牛也是件愉快的事,和苦哈哈的步兵不一样,炮兵们在他们的炮车角落里塞满了黄酒和牛肉,屠申就像是坐在自家炕头一样,把靴子一脱,把盘子一摆,仿佛是要跟夏启摆龙门阵,那场景愉快极了。

屠申的炮兵隶属于新成立的工兵营,高俊已经开始拉八十个营的架子。根据这个计划,太平军应该在八月底前,设立50个步兵营,20个骑兵营和10个工兵营。

现在,太平军已经渗透到全国各地,可以从北方各路不加限制的全面征兵了,所到之处,太平军都按照山东根据地的传统重新构建政治架构,实行和山东老根据地类似的制度。正如高俊之前的那个预判:个人的政治忠诚不可信任,制度相似,拥有共同的政治抱负才是太平军各军之间的粘合剂。

此时太平军在河南征兵已经将近一万,但是,小地之战的总折损数已经超过了5000人,要知道,整场小地战役期间,太平军在小地同时投放的兵马最多,也不过是三千多人,有好几支部队因为损失超过四成已经坐船南撤,重新整顿。这片小小无名地,竟成了太平军损失最惨重的战场。

但是,情形也就到此为止了,在连续一个月的拉锯战当中,蒙古人也损失了精锐骑兵一千三百多人,仆从军两千多人,士气低落,不堪再战。而后方补给时断时续,其他各战场牵制兵力过多,又无力增援,此时在小地侧翼已经兵力完全空虚,露出了巨大漏洞。

太平军的反击选择在了六月二十五日。

</br>

</br>

第二章 炮手就位(下)

小地之战的进程让高俊越来越强烈的想起斯大林格勒,确实,蒙古人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消耗了太多兵力,不同的是,斯大林格勒是苏联南部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工业中心,并且控扼伏尔加河地区,可小地只是黄河边上一处最不起眼的河滩,蒙古人在这里的过激反应,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愚蠢而已。

事实上,蒙古人也发觉了情形不对,一开始他们打算击敌半渡,将渡过黄河的太平军全部消灭,但是,太平军强大的水师使得他们能够获得充足的补给,即便是背靠黄河,也从未陷入绝境。

慢慢的,另一种声音占了主流,蒙古人开始考虑是否要撤离这片土地了。

前线的士兵最先感受到了变化,由于太平军通畅的指挥机制,这种感受立刻就被中层军官们所得知,并且很快传到了高俊的耳朵,这让他不得不感叹进攻制定的及时,再迟几天,可能蒙古人就会选择自行撤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六月二十四日深夜,太平军预备进攻的七个营都已经抵达了预定位置,就像斯大林格勒战役一样,太平军的战术是在小地战场两翼50~100里的范围内进行渡河作战,像两把尖刀,插入小地战场东西两翼外围,并且迅速冲到敌后,步兵将会在敌军后方集结,切断敌军的补给线,而骑兵们则直奔渡口,将敌后的若干渡口全部锁死,达成在河间地区关门打狗的战役规划。

这段时间以来,林一舟的官话水平已经提高了不少,已经可以直接向手下的士兵们训话了:“这次出击本来是不带咱们工兵的,但我去找太尉争取了好久,才勉强得到这次机会。尽管你们拖着大炮,带着工具,赶着牛马,但是谁也不准给我落在步兵后面。要是丢脸的话,咱们工兵营干脆扯掉袖章,降格当贴军得了!”

工兵营自成立之初,就一直在为野战化刻苦研究,大量的使用便携工具,并且对马车牛车等工具进行了多方面的改进。但是,火炮引入战场之后,工兵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这巨大的铁桶动不动就上千斤重,根本就不是现有的载具水平能够轻易调转的。

为此,有才智的工兵战士们也做了长久的研究,目前最新式的发明是两体车,该车由两个独立的部分组成,运输车除去炮位之外省略掉了一切部分,可以由两匹马或者两头牛拉着跟着步兵前进,速度并不慢。

而两体车的另一部分则是射击车,要结实厚重的多,一般而言用一匹马或者一头牛拉着,上面载着炮弹和观瞄设备,抵达战场之后,两辆车一起卸套,并且用榫眼对接,再利用车上的杠杆装置将火炮起吊,靠着预订轨道从运输车上按照一定流程转而架在射击车上。

这样下来,在十五名士兵的操纵下,动用四匹马或者牛,三辆大车,可以携带一门火炮、二百发炮弹以及数十斤火药,以与步兵相同的速度进行野战机动。

但是两体车的方向感很差,也不好驾驭,炮兵们不能像屠申那样闲着摆龙门阵,反而要在炮车两边帮忙架着,就像是赶牛拉犁一样费劲。

但是,这已经是根据地工兵研究后的最佳方案,当初试验的时候,因为运输车过于简略,造成木架横断,滚下来的火炮足足砸断了两个人的腿。

工兵们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充分发挥其才智,等的就是如今这么一个显眼亮相的机会,在最近的几天时间内,他们一直在研究如何让炮车度过潮湿泥泞的地面,如何装船卸船,现如今都已经有了相应的准备,与此同时,也顺带发明出了滚筒轮卷等一系列设施。

工兵们所隶属的东路军由两个步兵营和一个工兵营组成,他们在小地以东五十五里处的半庙镇渡河,目标是插入小地后方的后方,袭击蒙军后方大营。

而西路军则由一个步兵营和三个骑兵营组成,在小地以西七十里处的开州老渡口渡河,其步兵营会从西面配合东路军一起切断敌后,而三个骑兵营的任务则是渡河后迅速前往敌军后方,封堵几个渡口。

六月二十五日凌晨,各部队开始依照预定计划行动。

这是高俊第一次在战场上尝试在上百里范围内实施大规模的机动合围作战,过去当键盘侠的时候,总是觉得某某奇谋良策不过如此,所谓的分兵合围更是小菜一碟,但是在这个马可尼之前的时代,他却一整晚睡不着觉,推测东西路军能够遇到的各种情况,抱怨着通信兵怎么还不来。

天快亮的时候,通信兵已经来往了几步,情况也日渐明了,西路军成绩斐然,已经渡过黄河天险,在他们渡河的地方几乎无人阻拦,战士们迅速的展开队形,步兵营准备合围,骑兵营直冲敌后,继续分兵行动。

与之相比,东路军则在一开始就遇到了诸多困难。

由于水师对于工兵武器的认识不足,准备的船只太小,不能运载火炮,工兵们只能临时换船,整个渡河行动多花了近一个时辰,而在此期间,河北岸的蒙古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当太平军渡河的时候,北岸已经组织起了上百人的防御队伍。

幸运的是,这些防御者人数太少,,而且没有可以对船只造成严重伤害的武器,战船上面都装有挡板,普通的弓箭只能徒呼奈何。

但是,这些蒙古骑兵还是会对第一批登陆部队造成严重威胁,水手们干脆一鼓作气,直接让装载步兵的轻型运输船坐滩,步兵们冲下船来,与敌军混战一团。

对面是一百多蒙古骑手,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刚从河沿岸其他地方赶来的,正是人困马乏之时,但是步兵毕竟也刚刚从船上下来,精神头并不足。

工兵们也费着劲的把野战炮拉出来,寻找河滩想办法登陆,在深沉的夜里,刚刚晃出一肚子水的炮兵们费劲的拖着车,喘息声大的吓人,最前头的炮兵举着巨大的木板当盾牌,抵御着敌人的箭雨,掩护着兄弟们将沉重的铁炮拖出船舱,并在海岸上设置了简易的炮台。

最早被拖上来的六门野战炮各自只打了一发炮弹,然后炮车就几乎整个陷在泥地里,不能再继续发射了。然而蒙古骑兵经受这一轮炮击后,就迅速的逃之夭夭。

天亮的时候,炮兵们清点了一下,六发火炮一共打死四个人,掩护炮手的盾牌中,最多的一门上面插着六十三支羽箭。

</br>

</br>

第三章 为了祖国(上)

在过往的战争当中,高俊已经意识到了前马克尼时代分进合击的风险,宋军历史上多次战役失误,就是后方大将们筹划的太多,而亲自实操的太少,不了解战争本身的规律,而满足于在地图和阵图上描描画画。

但是,分进合击,抄后包围,两翼突破绝对是战争中屡试不爽的强势战术,甚至可以说,如果想要打败敌人,这是太平军必须要学习掌握的战役技能。现如今,太平军已是一支百战雄师,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斗,将领们也都建立起了高度的默契,积攒了丰富的经验,是时候检验他们能否摘取这颗战争艺术明珠了。

第二天上午传来的都是好消息,正如之前所做的判断一样,蒙古人在两翼的兵力已经非常空虚,甚至不能组织有效的防御,面对太平军多达七个营的强力突破,他们却显得尤其力不从心。

“这个时候小地前线的蒙古军队也应该得知两翼遭遇突破的消息了吧,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军心动摇呢?”高俊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得知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消息:在小地正面,敌军发起了极度猛烈的进攻,正在防守的两步一骑三个营根本不能支撑,连续坚持了十二日的营寨被摧毁,全军倒退回最早的,河滩木栅那里,防御区已经极度缩小。

高俊凝视着地图,而丘真最早反应过来:“我想蒙古人已经得知我军两翼突破的消息了,但他们打算先一鼓作气压垮正面的我军!”

说的很对,蒙古人应该已经得知了他们遭遇两翼包抄的消息,但是,这样的包抄至少也要四五日才能完成,现在转头去打这些侧翼突破的部队也未免太傻,所以,最佳的出路反而在正前方,集中力量压垮在小地防御的太平军,就能腾出手来,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们的战术是正确的,此时高俊手中的预备队也只有一个骑兵营,外加正在训练的新兵一千多人。

小地正面遭遇了蒙古人可怕的重锤,重大压力之下,部分地方的军队甚至有了溃退的迹象,一旦他们连最后的木栅也要放弃,那么就真的会在黄河岸边被蒙古人尽情屠杀,赶到水里去。

千钧一发之际,高俊却做出了临阵换将的决定,在小地的三个营总指挥从敢打敢冲的贺万岁换成了南宋降将徐规。

这一变动一时间使前线部队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认为,高太尉这是想带走一个心腹爱将,然后让降将去顶缸送死。

但是徐规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了较好的意志力,证明高俊没有看走眼,他没有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也不顾种种争论,立刻集中军队做好防守,阻止敌军一轮轮的疯狂进攻。

在关键的战场上,徐归谨慎地使用兵力,始终保持着九分之一预备队,让步兵摆成密集阵型全面龟缩防守,以拖住对手为主。

但狂热的蒙古人一次次突破徐规预计的进攻上限,他不得不把手上的筹码一次次的撒出,最后,预备队也仅剩下百十个人可用,而敌人的进攻势头丝毫没有缩减,等这一百人上去,蒙古人再不停止进攻,那么整个防线就会很快达到防御能力上限,随后就是完全的脆化。

徐规虽然心急如焚,但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次次绞尽脑汁的转移部队填补防线,在白刃交接的关键地方,蒙古骑兵每一次冲锋都会造成防线的波动震撼,仿佛是狂风中的风筝线一样,随时可能被吹断,但终究还是一次次的挺了过来。

等到傍晚时分,蒙古人终于暂停了进攻,转而就地掘沟,固守防线,开始了今夜的休息,被掳掠来的汉族奴隶们为他们搭建帐篷,准备酒饭,蒙古武士和世侯士兵们很快呼呼大睡,他们要恢复体力,准备第二日同样猛烈的厮杀。

趁着晚上,水军给小地的太平军送上来武器给养,并且派遣了一小队工兵帮助他们重整防线,第二天早上,蒙古人惊讶的发现,原本只有木栅的防线,现如今又上了许多粗大的木板,甚至变成了一堵木墙一般,在一夜时间,工兵们建起了四座箭楼。

上午的时候,为了继续恢复体力,太平军不惜成本的使用各类火药武器,但蒙古人和太平军周旋已久,对这些玩意儿的性能也逐渐了解起来,始终徘徊在喷火枪外侧,以突然的假动作诱使太平军士兵点燃引信,白白消耗喷火枪。

中午时分,看着太平军的喷火枪与修罗火都消耗殆尽,蒙古人转头发动强攻,原本脆弱的防线抵不住敌人的进攻,在壕沟外面的步兵方阵全都崩溃,士兵们争先恐后的越过壕沟,想要逃出一条生路,但不少人直接被追上来的蒙古骑兵,用铁鞭和骨朵砸烂脑袋。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徐规亲自上了战场,把一把大刀舞得烂银一般,带领亲卫部队冲在战线最危险的方向。

军官们受到鼓舞,开始搜罗败兵,在河滩地带重新建立防御。

“丈多长的步枪称不上武器,尺许的横刀又算什么,我们之所以能从山东一路打到现在,靠的是战无不胜的高太尉的思想,是我们心中有传承四千年的中华魂!”施信大声叫着,在自己的头盔上插上一簇显眼的羽毛,证明自己是个军官,大声叫骂败兵们重整队形,重新填补到战线当中,在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内,光他一个人阻止的逃兵就有三百人之多。

“你们这群连脑子都不转一下弯的混蛋,孬种,怂包,白吃了几年高太尉的粮,要是这一仗输了,咱们全都要喂鱼,山东带把儿的男人都应该跳黄河自裁谢罪!妈的,别的可以不论,打不过笨老鞑可不行!”他推攘着士兵:“为了祖国,冲啊!”

在黄昏时分,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蒙古人突然集中全部骑兵,打出了中线突破,效果极其猛烈,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彻底推倒了一段木栅,并且连续摧垮了太平军两个方阵,步兵死伤不可胜计。

但是,精疲力尽的蒙古人,最后还是差一口气,没能持续突破扩大战果,冲进木栅里面的骑兵发觉有后路被断的可能性之后,又从缺口处逃了出来,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整个阵地依旧在太平军手中。

</br>

</br>

第四章 为了祖国(下)

在小地度过第二个黑色日的太平军固然十分悲惨,但是赞皇县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在蒙古人的包围下,整个防御战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破城也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就在前一日,蒙古骑兵甚至沿着城墙上堆出来的小道直接杀进了城内,不过为了避免遭遇过多损失,他们自己选择的撤走,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们已经看清了赞皇县内可怕的地狱场景,并且知道这座城市已经不可能坚守了。

第二天,蒙古人破天荒的没有发动进攻,他们在静养,在恢复精神,在等待着彭义斌不战自溃。

痴心妄想吗?并非如此,蒙古人的想法非常有道理,如果不是彭义斌十数年来积攒的名声使然,再加上他向来治军严格,挑选的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如果不是这样,但凡换任何一个其他军官,哪怕是让高俊来,军队也早已彻底崩溃。

“宣帅,要不您先解解渴吧。”嘴唇干裂的李泽端进来一个小小的瓦罐,顿时屋子里骚气冲天,水已经断了几日,士兵们都只能靠尿来解渴。

“我不喝,你去拿给伤兵们。”

“宣帅,你就喝一点吧,这是大家特意给你留的。”李泽说话有点含糊不清,现如今他的舌头就像是韧熟的牛皮一样含在口腔里,急需一点水分润湿。但是,除去尿之外,赞皇县城内几乎没有一杯清澈的水了。

县城外就有一条小河,天气晴朗的日子,经常有世侯士兵跑到那里去挑水做饭,甚至是下河洗澡,在废墟里面的忠义军士兵们只能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边看着一边叹气,转战十年,竟然连喝一杯水也成了奢望。

“我老彭真是对不住你们。”彭义斌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也两天没喝水了,此时觉得脑子有些发晕,勉强扶住了桌子:“北门的情况如何?”

“情况尚好,大家都表示能继续作战,不过刚才,老黄拉着我,请求允许他们杀一匹马。”

“还是不能杀,现在一杀马,军心就真的散了,留着马,大家都有点突围的念想,人心就不会乱。”彭义斌这么想着,但是这种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终于,他用粗糙的手捂住脸,这个一直坚韧不屈,宁折不弯的中年人,此刻却露出了自己极为脆弱的一面,几乎是痛哭起来。

正当大家手足无措的时候,彭义斌却突然站起来:“拿这些尿去磨墨,取纸笔来,让大家把心愿都写出来!”

李泽大惑不解:“写心愿?”

“对,写心愿,甭管有什么念想,全都写下来,多写几个也没关系,把这些都收好,只要咱们还能活着出去,彭某人一定还大家的愿!”

“现在哪还有纸笔……”

“那就换个东西,写在树上门上石头上,无论怎么样,全都写出来,哪怕我死了,你们但凡有人能活着,就把就把这些话都带到山东高郎君那里,他也一定会还大家的愿的!”

这也是最后鼓舞人心的办法了,彭义斌山穷水尽,不能出一策退敌,他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是蒙古人自己的变化而已。

然而,在他西面不远,太行山中却暗流涌动,几名骑手小心翼翼的牵着马,从怪石嶙峋的山道间通过,这里真是崎岖异常,易守难攻,无怪乎蒙古人几次动武,都没能彻底消灭武仙等人。

“太行人宁折不弯,我记得当年高太尉跟我们讲过,从汉代的黄巾军张燕,什么黑山军啊白波军啊,再到后来的八字军什么的,这里一直是抗击外侮,抵御暴政的大本营。”三名士兵簇拥着一位军官,来到武仙的营寨附近,他们是李铭派出来联络的。

六月风暴兴起的时候,李铭也没有闲着,一方面在河内地区开展工作,使太平军落地生根,建立当地政权,另一方面也派出人去联络太行山中隐藏的各路抗义军,希望他们接受高太尉的领导。

这样的联络组少说也有十二三个,并且具备一定的危险性,有两个组根本就没有人回来,大部分人也都无功而返,但是,也有两个组打听到张开和郭文振并没有被消灭,一个坚守石梯山,一个坚守平定州,对敌人也有不小的牵制作用。而武仙在鹿头山一带防守,此人是有名的老狐狸,蒙古人在太行山中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

听说有南边的人过来拜访,这让武仙在高兴之余还有些迟疑,本来作为一方豪强,武仙本意也只是待价而沽,但是蒙古人的价码不够高,他眼红的真定府也早为史家占的死死的,所以金朝方面一条说,他这边就立即反正,与蒙古人结下了生死之仇。

可是这两年的形势一日坏似一日,蒙古人大有席卷天下之势,这也让武仙意气消沉,不知道何去何从了。完颜珣在开封倒是大帽子一顶接着一顶,已经把自己升为太尉、公爵,但是却没能给自己一个兵、一粒米、一支折箭,这让武仙觉得前景更加凄凉。

也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听说有从南方来的人要拜访,让他觉得也许形势发生了变化,所以颇为隆重的接待了太平军的联络者。

“卑职姓魏,现忝列太平军指挥之职,哈,说起来也不过是个掌管三四百兵马的小官而已,今日得见太尉,真是三生有幸。太尉居太行数年,奋举义旗,抵抗蒙鞑,百战威名,河朔皆知,真乃……”,魏小乙见到武仙之后,就开始背诵事先就选好的词儿,但到底还是卡了壳:“文人的话,卑职实在说不了,请太尉恕罪。我只知太尉也是抗蒙的大英雄,家主公对太尉着实佩服看重,特意差卑职来联络太尉,两军联合起来,干一番大事业。”

魏小乙说了这么多话,武仙到也听明白了,与其说此人是南面朝廷的使者,倒不如说是那个高俊的使者。

武仙虽然久居太行之中,但对于各处的情形倒也并非毫不知晓,这几年来,高俊可以说是金朝诸将当中最耀眼的一个,也是极少数让蒙古人吃过大亏的人,说是威名赫赫毫不过分,而且他已经掌管山东一十七州军国重事,说是半个朝廷也不为过,此人突然派使者来约自己共谋大事,恐怕联合是假,吞并才是真。

“既然两军联合,不知道高公打算如何联合呀?”

“主公说了,请太尉准备出兵袭扰,真定一带,而李铭将军也将出兵北上,打击赵州的敌军,咱们两军互为援引,在河北西部闹他一闹,让蒙古人四方生患,无从下手。”

“这样一来,某岂不成了高公手下的一员小将而已了嘛,既然是两军联合,总不能我们啃骨头,高公喝汤吧?”

</br>

</br>

第五章 玉碎瓦全(上)

五仙的话很有道理,也很没道理,说有道理,因为两军联合确实要均分利益,说没道理,是因为五星根本不够格与高俊谈什么联合,事实上,高俊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给5星的选项也只是一个乖乖站好而已。

,魏晓宇对此也有模糊的感觉,事实上,他还有点儿比眼前装腔拿大的5000:“,能做高太尉的狗就是最大的幸福啊,不像某些野狗,跑来跑去都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不过,魏晓仪虽然未必有什么外交才能,但也不至于,忙到把这些话直接说出来,双方的谈话还是在相对友好的态度下进行的,魏小已向吴先许诺,高太尉一定会给武太尉一个合适的价码,河北各军只有抱团取暖才是正道,朝廷反而是靠不住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我心里,现如今他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些还在河北地区坚持抗蒙的英雄豪杰了。

连续几天,五仙,虽然还经常和魏小雨见面,但却始终没有明确的回复,只是一心壮大力量,由于蒙古人不得人心的政策,逃入太行山中的河北农民集中,使得无先得以迅速充实队伍,一下子又拉出了两三万人的队伍。

五仙的练兵水准倒也不是很差,这几万人让他管理的还算有条理,虽然其中代价之事不过两三千,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良好训练,但依旧能够行军,完成基本的战术动作,比侍侯的军队略差一些,但也是值得争取的力量,魏小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知道五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举棋不定之下,五仙道是打算询问一位可靠的人,请求其指点迷津,恰好,此时此刻,在他身边就有这么一位人,此人也是河北有名的好汉,喜欢交结各路英雄,为人,十分端正,也是河北颇受景仰的英雄。

“进攻,这高峻的意图显然不仅仅是匡扶朝廷,,现如今我想是否应该将身家性命托付在此人身上?”,我先举起茶杯,坐在他身旁的这位英雄,正是靖安民,他从涿州逃出来之后,也进入了太行山,已经在五仙的营寨里住了两月有余,河北义军,同气连枝,虽然此前从未谋面,但既然都是为了打蒙古人而起的感觉,自然无限也不会嫌多一个人吃饭。

“咱河北人都知道你进宫是个有名的英雄豪杰向来,,不会昧着良心说话,此番老弟我真是难以抉择,还麻烦老兄指点迷津一下。”

话说的很客气,而静安民只是略作踌躇,就像,我先坦白了:“,不满吴贤雄,其实,我与高静也曾有一面之缘,,而且还结下了不小的交情,对于此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下轮到五星吃惊了,他本以为高俊是山东人,与静安民应该从无瓜葛,但是后者却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鸡鸣山喋血事件,已经过去了近10年,但静安民依旧记忆犹新,,那个在校场看军兵演武的青年,现如今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大英雄,无论怎么想,都让靳安民有一种离奇的感觉。

“如此说来,这个,高俊也算得上是个有情义的人,而且说实话,此人对朝廷……”,我先陷入了思考。

静安民同样也在纠结一方面,他对高俊也是非常佩服的,所以才在鸡鸣山上,对他网开一面,但另一方面,靳安民所授的中军教育,使他不能理解高君,想要推翻朝廷的行为,尽管他对朝廷的鸟样也心知肚明。

有形的枷锁好,无形的枷锁才可怕,从出生开始就一股脑的接受忠君爱国教育的靖安民,对于高级那种,激烈的想要山河变色的行为根本就无法理解,甚至将之视之为疯狂。

5000泽花了一夜的时间,进行最后的心理斗争,整个大寨灯火通明,巡逻警戒的人一应俱全,,五仙南征北战10年,也攒了不少军事上的经验,一次次的东山再起,,让他对于任何事情都有一种本能上的怀疑,毕竟他也知道,机会不是无限的,自己能招来的军马一定越来越少,必须趁着现在自己尚有价值的时候,投靠最有希望的一方。

蒙古与自己有血债,但目前实力最盛,金朝对自己倒是推崇备至,但是却是个最不顶用的家伙,而高俊,,高俊……

第2天一早,眼睛通红的五仙找来为小仪,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想通了,愿意为高太尉马首是瞻,,全军接受高太尉的整编。

无限的归附对于太平军来说,是极大的助力,早在卫校以来之前,高俊就已经是钱,对李明提出了,收编这些义军的价码。,对于5行,高俊开出的价码不低,让他担任河内根据地的副手,与李明配合。

当然,高俊也特别提醒李明,对于五仙要谨慎客气,不能急于损害无限的利益,避免发生真定府那样的事件,毕竟,我先在这件事上可是有前科的。

所以,我先虽然一下子封官赏爵,被纳入了太平军的系统,并且得到了5个营的编制,可是,没有被拆沙子,也没有被分割部队,依旧是一支独立的队伍,高俊只是,让李明支援了一些武器马匹,并且,各方协同作战而已。

换了旗帜的五仙倒是来了劲头,立刻开始筹划,再度下山发动大战,他已经得到消息,真定府里的史天泽已经失去,全部权利由蒙古人亲自坐镇,石墨先得不出证,,这厮是个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不懂得志明倒是很会虐民,靠着1000蒙古铁旗,肆意蹂躏史家上下和真定府的流民,人心惶惶,民众思变。

在这个时候,我先再度下山,果不其然,立刻造成了真定府的巨大瓦解,流民们不愿意为什么闲得不的战争支付税收,他们纷纷逃离土地,藏匿粮食,原本在史天泽治下,强盛一时的真定府,现如今却升不上一粒粮,招不到一个兵。

什么闲的不着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一方面想让蒙古人出马,击退5000,但另一方面,又害怕蒙古人出征之后,自己在真定府内无依无靠,会被史家就不反攻倒算。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人头最重要,他勒令蒙古骑兵不准出城,而是四面锁了城门,不准外人进入,就等着吴先在外面洗劫一番之后,自行撤退。

这一政策立刻招致了真定府上下内外的强烈震撼,史家主政以来,哪怕是史天泽实行仁政之前,也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哪怕是那些和史家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因而在过往的真定府政权内遭遇排挤的事实,也都对什么衔都不感到愤怒失望。

大家又开始想着变化了,而能做到这个的,只能是史天泽。

</br>

</br>

第六章 玉碎瓦全(下)

蒙古骑兵来到真定府之后,史天泽就失去了一切权力,但是史家元勋世家,当然不会因为争不上来税就被问罪处理。还不到二十岁的史天泽被授予平南大将军、检校司徒、真定恒山五路廉访使,可谓荣宠备至。

而史天泽似乎也十分上道,专心打算放纵青春,为了避嫌,甚至从史家大宅里面搬了出去,在城南另起别院。每日在家,不过是拥妻妾、纵酒肉,专心赏玩风景,闭门谢客,从不与真定府内的官吏军将打交道。

这样一来,前来请史天泽出面说话的大小官吏们自然碰了一鼻子灰,纷纷感叹三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失去蓬勃锐气,就连为自家的大好基业说句话的胆子都没了。

在这一点上,史天宁看的比别人要清楚一些,趁着天黑,利用职务之便,他支开守夜队伍,一个人翻墙到了堂弟的别宅。

新庭院果然富丽堂皇,而且守备比史天宁想象的要森严得多,堂堂骑兵先锋刚从墙头翻过来,就看到七八个目瞪口呆的下人提着灯笼在看着自己,很明显,刚才自己笨手笨脚爬墙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就在这个时候,领头的巡夜家丁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咳嗽了一声,几名家丁如梦初醒,带着“早该这么干”的神情,继续向前巡夜去了。

史天宁还是第一次来这座世家别院的后园,对路途很陌生,更不知道堂弟在哪,往前走了几步,池塘边上倒是有个妙龄少妇在喂鱼,身后的两个丫鬟看到史天宁,先吃了一惊,此人抬起头来,互相看清了一脸,原来是史天泽的小妾,乃是史天泽夫人的一个庶出堂妹。

那女子抬头,认出了史天宁是何人,一下子就明白是什么情况,抬起袖子遮住脸,偷偷往西面一指,史天宁一下子会意,拱手向西面去,果不其然,灯光照出一个人影,正在桌前沉思,那姿态,不是自己那位堂弟还能是谁?

史天宁夤夜翻墙造访,让史天泽吃了一惊:“前后仆人那么多,而且后院女眷不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史天宁没有说话,先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突突然走到墙边,把屏风用力一推,露出了挂着的大幅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着各支部队的去向,正是六月风暴以来敌我双方形势的汇总。

“润甫,现在已经是真定府生死存亡的时候了,你过往几年一直行善政,聚民力,现如今民心可用,要是让那个二世祖糟蹋一番,咱们过往百年基业可就前功尽弃了!我现在能站住你面前,全真定府的人心向背,你还看不出来?”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虽然咸得不夺了权,但是堂兄你们在军中的职务不还是没变吗?蒙古人的意思很明白,只不过是暂时替我们掌管真定府一段时间,等度过这个艰难时段,还是会还给咱们史家的。”史天泽起身给堂兄倒了杯茶:“我想,权皇帝对我的策略还是支持的,也希望咱们是否能够行仁善,蓄民力,只不过是眼下事情非比寻常,一时焦急。”

“润甫,你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等蒙古人打完这一仗,还回来的真定府那还是真定府吗?那是座死城。全真定府民心如何,我能这么轻松的见到你足以证明,舟中之人俱为敌国,你可要想清楚!”

史天宁与史天泽谈了很久,第二天一大早,史天宁又偷偷的翻墙离开了别院,史天泽被说动了,但还没明确表态。

这是表面平静的一天。

在黑色第三日的拂晓,小地的太平军还在艰苦奋战的时候,真定府这边突然发难,史天宁等人率领数千名世侯军马包围了真定府衙,并且大开四门,流民一下子冲进城内,跟着史家子弟的旗帜引导,一起来找咸得不要说法。

蒙古人对这场变乱毫无察觉,直到逼宫的人马来到门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此时他们的战马还都在马厩里,而那里已经被史天宁派人占领。蒙古武士们只能惊慌的拎着弓箭,发觉自己正处于敌人的海洋之中。

咸得不更不用说,从今天早上开始,没有一个人成功的把他从桌子底下拉出来。

此时聚集在府衙外的民众已有数千之多,泥土瓦块像是雨点一样打在厚重的大门上,发出令人畏惧的咚咚响声,尽管知道不可能,但府衙内的官吏依旧觉得,这厚重的包铜木门似乎已经承受不住泥土块儿的打击了。

到这个时候,外界的压力倒是逼得咸得不快速的进化了大脑,差人去请史天泽出来,情愿将符印全都还给史天泽,让他放自己出去。

目的已经达到,听说石抹咸得不愿还政史天泽,外面的百姓全都欢呼雀跃,史天泽的车驾从城南赶来时,人们自动分成两排,像是欢迎战胜英雄一样迎接史天泽回到他的位置上。

但是往这里来的史天泽却怀着满腹忧虑,一见到咸得不立刻伏地大哭不起,称自己也是毫无办法,实在不忍心见真定府陷入火坑,此事全是因为朝廷虐民所致,而自己身受朝廷大恩,绝不能在现在夺权,请咸得不一定配好帅印,自己情愿辅佐。

“相公今夜可高枕无忧,某亲自在外面带剑护卫,看谁敢来惊扰相公!”

一来二去,史天泽终于与咸得不谈妥,自己再度出山掌管真定府的财政大权,为蒙古人收取赋税,而蒙古人则答应蠲免真定府的一半税收,但要求史家子弟一定要掌控好军队,不得再次出现暴乱。

出来的史天泽受到了民众的热烈欢呼,他高举着石抹咸得不刚刚草拟的命令:“我带来了一代人的繁荣,我建议各位现在回家睡觉去吧!”

尽管当天晚上,史家院子里传来巨大的争吵声,但事变以一种不流血的方式暂时结束了,蒙古人没有在这个捉襟见肘的时候再遇上一路强敌。

可是在小地前线,激战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蒙古骑兵的强力重击十分有效,太平军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已经濒临崩溃,如果没有援军的话,他们立刻就要彻底失败。

徐规已经准备好死亡了,他就站在黄河边上,决心一旦情况不妙就立刻投水自尽,绝不留下尸体受辱。

但是,蒙古人这一轮进攻却打得极为漫长艰难,他们发觉情况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敌人似乎又重新恢复了精力,片刻之后,他们才意识到,敌人又有了新援军:

“太平军水师上岸啦!”

</br>

</br>

第七章 民主国家兵工厂(上)

太平军的水军部队以一种英勇的姿态出现在了战场上,并且上手就扭转了战局,上千名水手穿着盔甲,带着弓箭和刀盾出现在前线,这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信号,使得斗志最涣散的人也突然感到,也许希望重新到来了。

这是酷暑的一天,交战之中双方的士兵不断的因为炎热而昏厥。水手们抵达战场,短时间内扭转了战局,但终究不可能直接反败为胜,下午的时候,太平军再次被严重压制,形势岌岌可危。

高俊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亲自渡河了,但还是被王浍等人拦住:如果每场战役都要高太尉亲自出马来鼓舞士气的话,仗就没法打了,放手让将军们去干,让他们去想办法。

高俊的心很慌,但是必须在大家面前表现出大将风度来。

徐规在前线已经拼了老命,随时都出现在战线最危险的地方,水手们拼命的发射弓箭,大家把残余的喷火枪修罗火全都用了出去,只求拖住敌人一天。

但蒙古人何尝也不是使尽全力,从他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后方的太平军行动极快,而且近乎于不可阻挡,此时绝对不能分兵去对付后面的人,只能孤注一掷,全力压倒正面的对手。

又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高俊感觉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这场战斗虽然规模谈不上极其宏大,远不像前年胶东战役那么事关生死存亡,但是,这就是太平军第一次尝试大规模多路出击,某种程度上,这是高俊和其他太平军将领小心翼翼用积木搭出来的城堡,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得个土崩瓦解。

身处河南,望着宽阔的黄河波涛,高俊可以想象出,此时在黄河北岸,敌我两军是怎样的惨烈交战,多少旗帜落下,多少壮士身亡,而这背后又牵扯到无数的家庭,带来何等长久的痛苦……

快了,快了,只要这一仗能够胜利,太平军就基本掌握了两翼包抄合围的战术技巧,随着练习,一定会逐渐熟练,反攻的日子不远了,恢复的日子不远了,太平的日子也不远了。

为了这不远的幸福,此时此刻,依旧有很多的人流血牺牲,高俊也必须重新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努力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到空气有些污浊的帐篷里,继续参演总结此时太平军的攻防。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在蒙古人的后方突然传出了炮声——非常微弱,但是在两军交战的片刻空隙之间却清晰可闻,敌人后方传来了火炮射击的声音。

愣了片刻,太平军阵地突然爆发出极其剧烈的欢呼,方阵中的步兵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叫骂着对面的蒙古人:“鞑兔爷们,管好你们的**儿吧!”

快到傍晚的时候,太平军再一次逐步稳住了阵脚,各步兵部队都重新整理了方阵,并且在不断的运动当中消灭了不少突入的敌军骑兵,蒙古人不得不暂时后退,寻找破敌的办法。

太平军现在的方阵调动完全不珍惜体力,不到夜幕降临就得全累趴下,但是,此时他们并不在乎这个了,敌人的后方已经遭遇突袭,友军很快就会冲上来合围,根本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其实炮声来源非常之远,直到现在,负责包抄的东路军步兵距离敌军阵地还有半天的路程,西路军的步兵倒是稍近一点,但他们并没有大炮。

林一舟他们在行军的路上捉了一个舌头,并且得知了前线岌岌可危,在焦急之中,林一舟提出要为守军打打气,研究之后,东路军决定采取这样的行动。

在一片空地上,一门臼炮添加了最大装药量,并先后进行了六轮发射,效果极其之好,林一舟告诉其他军官们,河滩那边绝对能听见火炮的声音。

这个望梅止渴的热武器版本有效的鼓舞了小地的太平军,他们燃烧最后的atp,坚守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但蒙古人也使出浑身解数,不再进行一轮轮的冲锋,而是进行车轮冲锋,正在急剧消耗着体力。

在决定命运的最后时刻,当第一簇火把被点亮的时候,太平军惊讶的发现,他们后方又出现了战船,这是太平军最后一批能够活动的船,水手们,簇拥着军乐队站在船上,以最响亮的声音奏响了太平军军歌。

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蒙古人终于彻底崩溃了,在连续三天的黑色进攻当中,他们也只是吊着一口仙气,怀着“对手一定也都是强弩之末,也许在下一轮进攻中就将彻底崩溃”的愿望才能勉强维持攻势。当对面传来雄壮的歌声时,他们终于意识到,敌人的士气没有崩溃,下一轮进攻打不垮他们,这让蒙古人放弃了进攻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高俊乘船前往黄河北岸,让他惊讶的是,在泥泞的河滩边上,士兵们用一匹匹的麻布铺到地上,然后睡在上面,也顾不得蚊虫叮咬。

当天的早饭每人加一个鸡蛋。

而在他们对面,蒙古人的营寨已经是人去营空,只留下些破烂玩意儿,他们意识到情形不对,已经准备撤离。

晚了,太晚了,高俊的骑兵已经封锁了一个又一个的渡口,敌军后方根本毫无防备,骑兵们大张旗鼓的打着旗帜冲锋,守卫渡口的世侯军们还以为这些人是蒙古军队,根本想不到在后方这么远的地方,太平军骑兵会成建制大规模的出现。

直到太平军骑兵冲到跟前,射出箭雨,拔出战刀的时候,他们才惊慌失措的想要抵抗,但结果也都全垫了太平军的马蹄子而已。

太平军的两路出击获得极大成功,现如今,两支步兵部队已经在敌军后方汇合,并且正在进攻蒙军的营寨,夺取敌军的补给,而正面的步兵部队经过一晚的休息之后也再度出征,他们心情愉快,步伐轻松,根本不像是一支经历过三天苦战的军队的样子。

高俊在黄河岔流地区突如其来的胜利确实震惊了各方,蒙古人开始尽全力拯救他们在河间地区的上万军队。河北河东各地的蒙古人进一步的向黄河岔流地区调动,由于兵力稀薄,河东河北地区的抗蒙势力全面爆发,六月二十八至七月初三,是整个六月风暴的最高潮。

山东根据地也开始进行一系列反击,不断的编练新的部队加入战局,不过,大家也听到了一个不大不小不大好的消息:高丽事实上的掌权者崔忠献去世,继承人崔瑀开始禁止高丽商船进入山东贸易。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太平军和高丽方面可以说是合作愉快,但也可以说是貌合神离。高丽人并不真正的信任太平军,互相利用而已,蒲鲜万奴目前萎缩,高丽人也迅速疏远太平军。

崔忠献去世,辽东太平军派来吊唁的使者还没到开城,就得知了崔瑀禁止上传到山东贸易的消息,确实非常尴尬。

</br>

</br>

第八章 民主国家兵工厂(下)

高俊是在指挥两路合围,包围黄河岔流地区的蒙古军队时接到的这个消息,随同原消息一起过来的还有何志也他们的初步调查。

大约是金朝中期的时候,高丽国内发生了惊人的事变,将领们将朝堂臣子屠戮一空,建立起以武将为核心的武人政权,并且造成了连续三十年的动荡岁月。

直到崔忠献用计铲除李义旼,武人政权才进入了比较稳定的时期,这个老谋深算的上将军柱国稳稳的护着自己的宝座,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整个高丽在他掌权时代重新恢复稳定,除去前年契丹残部入侵造成的动荡之外,整个社会恢复了繁荣。

崔忠献是在今年五月去世的,可以说是死尽哀荣,并且他的儿子崔瑀也顺顺利利的接了父亲的班,继续架空王氏,掌握高丽政权。

然而,位置还没捂热,他就迫不及待的下令高丽商船不得前往山东进行贸易,理由是不少奸人匪类通过商路前往山东,投靠到高俊门下,意图远距离颠覆高丽现政权。

何志也带领根据地机关进行了初步检查,确实,在武人时代倾轧之下,不少高级贵族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青年子弟则四处藏匿,有不少人跟着商船来到山东,并且已经在登州青岛两地形成了不大不小的高丽人聚居区,加起来有近千人之多。刑政府早就开始着手建立秘密档案,但目前仍未清查完毕,有据可查的因为政治倾轧而逃到山东的高丽人多达百人。

这些高丽人也有一些参加太平军的,不过就目前的审查而言,其中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反对崔氏的人物,太平军也从来没有组建纯粹的高丽人部队,或者是以这样的军队染指高丽政治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崔瑀反应过激,很有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甚至也许是有蒙古人在其中作祟。

“这个崔瑀有一点好,就是一听说有人要反对他们这帮人,就跑得比谁都快,不要听风就是雨!他问我支持不支持武人政权,我就明确告诉你,我说支持,你们不相信,我说不支持,你们又想搞个大新闻,这帮高丽人啊,还是太年轻,有时太天真,太单纯,应该学学中国人的一句古话,叫做闷声发大财,南家的那个史弥远,比你们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结果还不是被我弄的脑袋开瓢。”

高俊发了一大通牢骚,并且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爱慕昂格瑞!”

不过眼下在东北的情况还需要高丽方面的支持,一方面,高俊要派人与崔瑀沟通扯淡,另一方面,要着手增加孙庭的实力,高俊批给辽东两个工兵营的建制,让后者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何要组织这么多人来铺桥修路。

“用处总归是有的,目前辽东方面我军的实力还不够强,因此不能和高丽人撕破脸,但是,组织一支真正的高丽反对军倒也可以着手进行,不光是高丽,也包括日本,包括蒙古,包括西域各国,以及大理和安南,这些国家的现政权全都腐朽不堪,智能之士思得明君,这正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要广泛支持这些代表各国各族人民的深切期望,代表各国知识分子的政治诉求,代表各国进步力量的根本方向的人。也包括将他们组织起来,进行军事训练。”

“太尉言之有理,依我看,可以将这些人安置在梁山大寨。”王浍略微估摸了一下:“梁山大寨下面南旺湖有我军的步兵训练基地,就先给他们一个基地部队的番号,让他们在这个身份的掩护下展开训练吧。”

“这名字太不吉利了,换一个换一个。”高俊沉吟了一下:“咱们不是要编80个步兵营吗,,后面我再给7个空位方便补充部队,把第88个番号给他们,就叫山东第88步兵教导营。”

“我们山东就是一个大兵工厂,是为了争取统一、繁荣与自由,为了争取免于沦为奴隶,或是遭受暴政的权利。要联合那些对我们友善的人士,教导他们,训练他们,重塑他们的价值观,然后,作为我们,将五条政纲带到世界各处的开路先锋。

关于支持各国的哪方势力,高俊在内心中也不是没有纠结过。项羽灭秦之后,重新分封诸侯,但是他却没有选择扶持六国旧贵族,转而却与各国的将军们约定重新划分土地,支持这些颇具才干的军事人才封王。

事实证明,项羽的这一举动看上去确实是论功行赏,公平合理,打破门户之见,不论出身高低,但是却造成了更严重的分裂和猜忌,而被扶持到各地的将军们,似乎也没对项羽多么感恩戴德。

高俊可不打算扶持高丽崔氏,大理高氏和安南陈氏这些凭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一方人杰,毕竟21世纪的普通大学生政治权谋远不如这帮老狐狸,高俊也怕着了道,倒不如去扶持王室理事段是这些三流二世祖们。

大约一个月之后,在宜州那边升起了一面新的旗帜,第一个由高丽人组成的都正式建立,他们的标志则是红蓝两色的太极图。军使朴正雄,军佐南斗焕,军典朴金钟燮,军判车泰禹。

第八十八步兵教导营由217名日本人、84名高丽人、122名蒙古人、31名契丹人、6名回鹘人组成,人数不多,级别不低,前途不小,训练不轻。

不过这都是后话,在当时,高俊只是让孙庭继续与崔瑀联系,双方经过一系列的往来之后,崔瑀也委婉的向高俊表示歉意,承认自己是误听谣言,重新开放了高丽与山东之间的海贸,不过,高丽也要在这其中分一杯羹。

这早在高俊的预料之中,根据新的规定,往来商船必须持有高丽与山东两方面所颁发的旗帜凭证,而这种旗帜是要花钱买的,根据船只大小,每艘船需要买1~4面不等。

高丽人是心满意足了,从山里采来的高丽参,大芍药花,虎皮和各类山药,挖出来的铜矿石,海中的泥虾鱼蟹,甚至不值钱的明太鱼晒成干,都能在山东卖一个称心如意的价钱,而从山东则能采购来物美价廉的陶瓷器和纺织品,以及各类经过加工的优良器具。

高俊一方面大力收购,高丽运送过来的铜锭,制作太平军急需的各类工具,也购买了不少高丽的药材特产,以及山珍海味,转头又要卖到南宋去,登州港和青岛港日渐繁忙,日本、山东、南宋各国商船往来频繁,整个青岛港的非农业人口已经多达四五千人,店铺鳞次栉比,一日胜过一日繁华。

</br>

</br>

第九章 战争之路(上)

“这里可真不错,好热闹的地方啊!”姐妹俩握着账簿和算盘,充满好奇的看着繁忙的港口,浓重的海腥味让人感觉不适应,但丝毫没有阻碍姐妹俩的兴致。

高俊早把费培两个女儿的事忘到一边了,这段时间,姐妹两人先是在女校中学习,然后又跟随周妙儿等人做事,总算是掌握了根据地的基本情况,也大大的缓解了妄想症。尽管她们时不时的依旧会暴露出脑中简单幼稚的想法,但比起以往,那真是强出了许多。

“山东到底还是好啊。”妹妹看着新奇的各色商品,有些感慨的对姐姐说,她衷心的觉得和姐姐来北方算是来对了,不然的话,这辈子也未必能见识到这么多的东西。

“确实跟咱们那边完全不一样,真州和青岛的差距,真可谓天壤之别。”姐妹俩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瞧,这港口,这楼,全都是工人们一点点干出来的,你们老说山东过的好,山东的苦日子你们是没见过。想当初,跟着高太尉打黑鞑,困在寿张县,大家伙可是足足实实饿了两三个月呀。”赶着马的士兵笑着摇摇头:“想要好日子,就得打仗,劳动。”

两个小姑娘未可置否,这次她们是受命前往淮北一带担任农场的会计和文书,来人催的急,所以从青岛港坐船走。

整个山东根据地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时状态,因此交通方面也进行了管制,两个女孩子的行囊里都有一张凭引,一路上盘查的小鬼们眼睛可不揉沙子,被这帮儿童团红孩儿逮到,那决计是讨不了好。

效果也是有的,根据地人力动员极为彻底,男女老少齐上阵,孩子们抓来的严实、木华黎等人派来的密探,足足能编成一个都。

旅馆们对投宿也严格了许多,并且被征用了大量的剩余物资,整个齐州正在紧张有序的转变之中,但没有发生大规模的骚乱,各项基本生活物资供应充足。在这项工作当中,工政府主席吴广亭做了不少工作,不过就他本人谦虚的说法,真正出了大力的是目前的齐州刺史薛德勇。

何志也当然记得这个人,他是当初赵汝凡的副手,被提拔做了知州。根据吴广亭所说,目前城市内的稳定,,薛字是功莫大焉,尤其是保证市民生活物资的充足供应上,他是花了一番心思,建立储备粮仓和刺史菜篮子,有力的保障了市民们不会饿肚子。

“干得好,干得好,我们传统的官僚们都懂得农村,但却不懂得城市,城市工作以后会越来越重要。市民和工人的生活需求多样化,而且变动频繁,自组织也更多,需要有行政能力的人来处理,赵汝凡的这个副手还真不是一般人。”何志也对齐州的工作非常满意,并让薛德勇交一份报告,让根据地其他城市效仿,尤其是山东根据地的另外两个重要城市青州和鲁州。

正当太平军蓄力的时候,木华黎还在赞皇县前线消耗着蒙古人的力量,又一次进攻被打退之后,他接到了有关真定府事变的消息,并立刻作出指示:

“石抹咸得不那个混蛋,我真后悔把这个家伙送到真定府去,瞧他闹出了多大的乱子!你立刻传达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伤害史天泽以及史家其他成员,必须对这些为大蒙古国立下功勋的将领们表示敬意,对于他们的意见要认真考虑,我们是要真定府的粮食,不要把真定府变成敌人!”

参与围攻的将领们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蒙古人在这里啃硬骨头,而咫尺之遥的史天泽既不出人也不出力,还安然的留在真定府内把妹,这让他们十分愤懑。

“你们懂什么?,汉地是多么广大,人口是多么众多,想要统治这么大的土地,这么多的人口又是何其困难。我正愁没有这样的人才,长生天就把史天泽派给了咱们,让他管理真定府,短时间内我们确实收不上什么东西,但是十年之后,真定府人口丰富,产出众多,所获利益岂止是现在的十倍百倍。怀着小羔子的母羊怎么能随便杀了!”

“大王,怀着小羊的母羊固然珍贵,但如果主人快要饿死了,也不得不先充饥再说。现如今我军各路围攻赞皇县,粮草不足,士兵疲惫,多一天都难以维持下去,要是咱们坚持不住了,整个河北就不归大蒙古国所有,到那时候,在真定府养的羊,全都要吃到高俊的肚子里去!”

将领们立刻表示同意。

木华黎默然不语,他何尝不知道眼下蒙古人的情况十分危急,但是,他对自己有信心,一定能够度过这个艰难时刻,而对于史天泽和他的仁政,木华黎也怀有长久期望。

“姑且再撑一撑吧,一定能够撑过去的。”这是木华黎的最后意见。

木华黎能坚持,但他手下的将领们可都不这么认为,蒙古人打仗,可是要多抢点东西回来的,现如今死磕赞皇县,虽然在大战略上没错,但不符合普通蒙古士兵以及一切非指挥官在内的蒙古军官的利益。

木华黎日渐感觉到,自己在和所有的人脱节,大部分蒙古将领都疏远了自己,毕竟自己身上背负着铁木真的重托,承担着整个战争的成败,而这些人考虑的仅仅是能不能多拿点东西回家而已。双方的利益纠纷越来越大,也让木华黎日渐感到力不从心,如果不是神圣的成吉思汗为自己背书的话,他早就指挥不动这些人马了。

这次在黄河岔流地区遭遇重大挫折,更是让全军上下议论纷纷,木华黎已经派遣军队前去救援,但是却没能成功渡河,太平军水师准时行动,速度很快,到处破坏渡口,蒙古人缺少渡河工具,无法向汊流地区投放力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上万蒙古军队被纳入了一个数万平方公里的大包围圈当中。

在这个包围圈外围的不只是高俊,也有蒙古纲,他和纥石烈志等人从西面出发,也已经占据了黄河岔流之中的不少城池,看到高俊的成功,纥石烈志感到的是欣喜,而蒙古纲则心怀忧惧,再一次的向完颜珣奏报,请求赶紧处理一下高俊的力量,避免尾大不掉之势。

不过,此时开封朝廷完全没空理他们,河北的六月风暴似乎根本不被他们所关心,他们现在已经被另一起政治漩涡所卷入,而主角则是最近饱受争议的计相高汝砺。

</br>

</br>

第十章 战争之路(下)

“昨天有宫人在丽景殿的长廊下捡到了这个。”在开封龙德殿的百官朝会上,完颜珣一脸冰霜的举起一张白绢,上面写着几个字,尽管看不清楚,但百官都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从昨天晚上开始,这事就在开封城内传开了。

“这上面写的是:高某不退必杀之。”完颜珣的胡子尖都在微微颤抖,看得出来正在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好多人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此事的真正主角:头发已经全白的高汝砺,而后者却好像事不关己一般,眼观鼻,鼻观心。

金朝实行群相制度,一切国政大计的讨论均由尚书省的诸位官员探讨,重大事项得到皇帝的许可之后实行。尚书省直接对接六部,不再将咨议部门和执行部门分开。

按照定制,尚书省应有七位官员,包括尚书令,左右丞相,两位平章政事,尚书左右丞和两位参知政事,但是向来缺额,有四五位便不错,尚书令往往又是给荣宠在身,德高望重,垂垂老矣的官员的酬庸,一般也不参与讨论。所以,在皇帝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亲近重臣,往往不过三四人而已。而高汝砺就是目前仅次于高琪最受器重的人。

高汝砺年岁颇大,早已过了古稀,按照金朝传统,也该主动致仕,然而,此时是多事之秋,完颜珣不想让他走,高琪不想让他走,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想走。

正因为如此,无数的明枪暗箭向高汝砺头来,这也是完颜珣所不满的,明面上是反对高汝砺,实际上是反对高琪,最后还是反对自己。

经历了胡沙虎乱政的完颜珣早已不想着当什么仁德之君了,政治是要干的,但更重要的是先保住皇位。

但是,此时他的怒气也没什么用,没有人会傻到承认这是自己拿出来的,所谓的敲山震虎也只是个心理安慰。退朝之后,完颜珣越想越郁闷,恰在此时,太子完颜守绪前来。

“父亲,我听说,朝堂上有人密谋反对高相,甚至在宫中散布传单。”

“是啊,为父正忧心此事,你来得正好,我倒想问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完颜珣有些苦恼的歪坐在藤椅上,宫人们端上来茶点,尤其是女真人爱吃的油炸果子。

“儿以为,高汝砺固然忠心为国,但是恋栈权位,并非好事,对他自己也不为美,倒不如趁此机会,让高汝砺主动提出致仕,而父亲另选人调元。”

“哦,我儿果真如此想?”完颜珣语气中并没有多大的惊奇:“你以为何人可入南院啊?”

“儿以为,可令胥老相公为平章,另选蒙古纲与杨云翼二人入省。”

这终于让完颜珣略微感兴趣了,尚书省和枢密院并掌文武二柄,,其人员结构向来反映皇帝的政治倾向,世宗在位时,一方面援引各族人才,但另一方面也抱着极深的门户之见,虽然会有汉人进入尚书省,但人员数量始终没有超过女真人。金章宗讲文治,一度出现过四位汉族大员执掌南省的局面,但这也只是昙花一现,到完颜珣的时代,国家败亡的危机感更加触发了他们心底的成见与恐惧,对汉人的防范其实更加严密。

所以,目前尚书省的构成是,完颜皇室一人英王守纯守纯,其他女真人一人术虎高琪,渤海人一人高汝砺和汉人一人胥鼎。

按照太子守绪的意见,让渤海人高汝砺请辞,高硺胥鼎然后将女真人蒙古纲和汉人杨云翼调入尚书省,重新平衡力量,也称得上是上佳人选。

“蒙古纲固然有才干,但最近几年一直执掌兵马,我本意想把他选入北院为签枢密院事,你却要让他进南省,这是什么考虑啊?”

“父亲,如果我朝政令通达,自然可练出百战之军,蒙古纲在中枢和地方都任过职,执掌过军队,主持过水利,资历丰富,人情练达,选入尚书省参与万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杨云翼文章粲然,乃是士林领袖,令之调元,可巩固人心。”

选一个女真人来参与实际治理,高升一个汉人做榜样,再选一个汉人充当民族团结的象征,这个方案倒不能说疏于考虑,完颜珣确实心动了一下,随即又问:“那选谁进入枢密院呢?”

“儿以为完颜仲元可以。”

又是一个令人吃惊的答案,完颜仲元就是郭仲元郭大相公,虽然换了个女真姓,可还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在金朝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过一位汉人曾进入枢密院。

似乎是看出了父亲在踌躇,完颜守绪又忍不住苦苦劝谏:“现如今形势非比寻常,当果断用人,奖进人才。郭仲元自山东起兵讨伐盗贼以来,用兵如神,屡建奇功,才具胜于承裔与蒙古纲,选入枢密院,不但可以重振军心,更可以显示朝廷有此位待天下汉人,使其尽心竭力。”

守绪终于完整的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在这个危急存亡之秋,狭隘的民族偏见已经严重阻碍了金朝抗战,此时必须打破原有的成见,选调汉人进入东西二府,以激励军心士气,抚慰天下英才。

完颜珣确实被说动了:“我儿有见识,江山可保无忧。”

但是,这种事依旧应该首先和现有的廷臣们讨论一下,完颜珣想到的还是术虎高琪。

听完这个意见,高琪的背几乎耸了起来,选调汉人他倒也没什么太大意见,可怎么偏偏选了这三个人?

满朝文武官员当中,高琪最讨厌的是张行信,可是张行信毕竟威望有限,而且本人对权力并无太大执着,所以也不至于威胁高琪的地位,反倒是这三个人,虽然都与自己关系不坏,但是颇具前途,尤其是蒙古纲,过往的资历颇为可观,很有可能取自己代之。

术虎高琪牺牲了国家的一半领土,目的是独占相位,而不是给完颜珣打几年工之后又回家。

必须把这件事给搞黄了!

也就是短短几句话,高琪就试探出来,完颜珣其实在心里对这件事也没有十成的果决,本人也在踌躇犹豫当中。既然如此,还有挽回的余地,他又说回到了当年恶斗完颜承晖、抹捻尽忠、完颜素兰、仆散安贞等人的状态,准备再次大显身手,干掉蒙古纲等人。

不过,暂时还不能逆着风头而上,官家意欲重整尚书省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以上三人也是颇有舆论基础的,得知完颜珣已经向高琪询问此三人,整个开封的青壮官员们一阵欢呼,认为这是他们之前的行动促使金朝开始用人改革。

就连李献能也承认,朝廷敢于如此用人,可见德行不衰。

</br>

</br>

第十一章 共赴胜利(上)

高俊对朝堂上的风云已经不怎么关心了,太平军进展神速,左右两翼完全合围,击溃了蒙古骑兵。敌军向西狂奔十数里之后重新集结,再一次的被太平军追兵所击败,连续几天之内,太平军七战七捷,斩获无算,蒙古人惊慌失措,四处逃亡,个别残兵甚至被当地百姓所捕获,拉到高俊这里来邀功请赏。

在这里,高俊又接到了山东的来信,这次汇报的是江南的情况,据消息,淮南江北地区已经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众起义,由于去年期货贸易爆雷,淮南粮荒持续近一年,但朝廷又无粮赈灾,百姓不堪饥饿,决心揭竿而起,这些义军们模仿红袄军的装束,往往以红巾裹头,因而被称为红军或者是红巾军。

高俊看完之后久久没有声响,王浍知道,高俊还牵挂着在赞皇县的彭义斌的情况。

“赞皇县战况如何,现在有最新消息吗?”

“并没有,咱们的人主要安插在各路世侯军队当中,而攻打赞皇县的都是蒙古本军。”左铁郎摇摇头,而高俊只是一声叹息一下,又拿起了信纸。

这里是从淮南地区送来的当地情报,其中一封抄录倒是让高俊颇感兴趣。

“此是清溪余孽,而今狗命垂亡。高邮兴化走四方,四下天兵赶上。

逃去改名换姓,单身黑衣逃藏。军民人等绑来降,玉带锦衣升赏。”

下面有小字注释,这是正在镇压起义军的宋军军官所作,据说还引起了一片赞赏,称是武夫当中少有的佳作。而在这篇作品里,那个末路穷途的叛贼是起义军的重要领袖之一梅洛行,他所率领的红军比较有战斗力的一支,前不久围攻泰州城,引起了巨大轰动。虽然没能成功,被从镇江赶来的宋军杀散,但根据汇报来时的确切消息,梅洛行还活着,并且正组织手下军马与宋军周旋。

“清溪余孽,清溪指的不是方腊吗?怎么,红军打出的旗号跟方腊有关系吗?”

“好像没有特别的关系,但是,红巾军当中确实有不少人受到宗教影响,详细材料都在这里。”赵昉抽出两份文件送到高俊面前,确实,正如他所说,尽管起义军没有明确的表现出他们的宗教特性,但是不少义军都是被些奇奇怪怪的佛教变种所吸引的,高俊没有研究过这方面的内容,但依然可以看出白莲教的痕迹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宋军认为这些人是清溪余孽,倒也不算是让方腊背锅。毕竟想要在这个生产力落后,人们对政治认识不足的时代,借助宗教起义实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不必一概以愚昧落后观之。被宗教鼓动起来的朴素贫困的农民固然有其不足之处,但相比于一大群虐民有术治国无方,甚至于争先恐后卖国的官宦比起来,真可以说是国家良心了。

最后一篇材料倒是有点意思,这是殷去寒所作的叛军行动纪实,详细的描述了淮东各路叛军的规模大小,首领情况,战术战法,以及他们过去一两个月之间的行动路线,所记内容非常详实,让高俊简直怀疑她是在哪里得到的情报。

“该不会是结合了大量想象吧,看上去不像啊。”高俊嘴上嘟囔了一句。毕竟殷去寒没受过专业的公文写作训练,很有可能在文章中抒发了她才女的情谊,加入了大量自己脑补的内容,这也是本时代文人的通病,不足为奇。最后,这篇材料并没有受到高俊的过多重视。

可能连高俊自己都不会想到,殷去寒现在已经同时身兼三种身份:宋军将领司忠信的座上宾,在江南做生意的女商人,以及农民军的骨干成员。

当她回到淮南的时候,就知道所谓的赈灾基本上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弄来的那点杯水车薪根本浇不灭这冲天烈焰,在这个时候,必须重新考虑自己的行动。

赈灾,赈灾,灾民是赈不完的,倒是,义军们的行动短时间内确实让大家吃饱了饭,改变世道反而更有可行性。殷去寒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本人在司忠信的营中,依旧每日帮高俊打点在江南的生意,但是却秘密派出心腹可靠的人去与义军联系,将原本用于赈灾的粮食转交给义军,作为交换,义军也要对司忠信的人马退避三舍,尽量不与之产生纠纷。

淮南的形势越发混乱,殷去寒每天从早忙碌到晚,三顿加起来吃不了一两米,日渐消瘦。

司忠信都有些过意不去,变着发的叫人给殷去寒做点好东西吃,让她赶紧恢复休息一下,如果真的饿坏了身子,漆社的人都饶不了自己。

“我不吃,我不吃这些。”殷去寒的眼窝已经深深塌陷下去,但依旧每日忙碌不停,对于淮南灾情的原因,她心如明镜,这是高俊搞期货造的孽,事到如今,她不能指责高俊什么,后者也有它的大战略要考虑。但是,自己不能对眼下的灾难无动于衷,既然她已经和高俊结为同心,那自然要双方一体,高俊的责任,她也要帮忙担起来。

在她的支持之下,义军越来越发展壮大,根据他给高俊汇报的统计,目前淮东地区红巾军总人数应该在四万人以上,而淮西地区也有两万以上,分别隶属于十二三个队伍,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没有加入红军,但是对他们热烈支持的普通民众,这其中不少人就是红军士兵的家属,留在当地冒充顺民而已,只要红军部队经过,他们就会拿出仅存的食物来欢迎。

根据殷去寒的调查,淮南地区的不少士绅也同情义军队伍,这些人同样遭遇了大灾荒,在期货造成的全面生产衰退之中无人可以幸免,当地富裕人家也非常同情百姓遭遇,稍有良知的人也愿意和义军达成默契,甚至有不少颇具才智的读书人加入义军,帮助义军首领们指点作战方针。

这也导致了宋军的平叛行动步履维艰,尽管他们写出的西江月把对手描绘成了小丑,但是,宋军一败于高邮湖,二败于老鸭河,三败于白沙行营,损兵数百,却没能捉到红军大小一个头目。

殷去寒不知道的是,因为自己才成立的组织:漆社在红军起义当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漆社本就是在方腊誓师起义的地方成立的,本身对目前的红巾军就颇具好感,对南宋朝廷失望透顶,眼下他们正急匆匆的在各处帮忙煽风点火,帮助义军攻城略地。

</br>

</br>

第十二章 共赴胜利(下)

七月初三,僧虔率领太平军骑兵收复忻州,顿时全军士气大振,整个山东河北的义军全部闹将起来,蒙古人的镇压力量越发不足,每日被送回燕京的伤兵不计其数,这些盔甲歪斜的败兵走在街上,而市民们偷偷在窗户缝窥伺着,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形势大大变化了。

街上的行人居然多了起来,甚至部分酒楼茶馆也重新开张了,吃饭的人相遇时点点头,大家都做出一副为前途忧愁的模样,互相盯着看着,瞧谁先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然而大部分人并不想为赶跑蒙古人做些什么,只有少部分人依旧冒着生命危险做着艰难的地下工作,青年近卫军的工作越来越成熟,他们有组织的周期性张贴传单,巧妙的与蒙古守卫相周旋,盗窃各类机密信息,甚至于直接动手惩处汉奸叛徒。

“好香!”一进门,郑明就忍不住大声夸赞,种在院子里面的花儿都开了,引得蝴蝶流连,娇莺啼鸣,确实是一派美好的盛夏景象。

“孙小儿,你种花还真是行家,太了不起了。”跟在郑明后面的万杰小心翼翼的锁好门,这才跟着夸奖一句,,这个院子是刘体的最新住处,孙小儿帮忙种了不少花儿。

“确实啊,有这个本事,等到燕京光复后,你和刘体的生计倒是不愁了。”郑明一句话啊让孙小儿儿飞红了脸。一帮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屋,他们拎着酒壶,装作是聚会的样子,事实上,则是听郑明转达的指示。现如今,河北山东已经全乱了起来,每日进出的军队非常之多,山东方面要求记录并核查每日进出燕京十一门的敌军人数。

“高太尉说,现如今这场风暴短时间内还不可能起什么大气候,甚至蒙古人还将会重新得势。但是,这帮狗东西的好日子长久不了了,明年春季之后,咱们根据地又会有大动作。”郑明传达的内容其实并不是根据地的真实决议,反攻的日子比少年们所知道的更早。

“这要是都不成气候,那什么才成气候啊?你不知道每天看着垂头丧气的蒙古人耷拉着脑袋进来,我心里面是多得意,多自豪。”刘体摆弄着手中的毛笔,他最近也开始学习写字。

“倒是你啊,我可是听说,你那位大恩主又想把你再提拔提拔,你可小心,万一光复后,燕京人要拿你去点天灯呢!”又有人打趣,确实,那位判官先是提出要为刘体的父亲赎身,现在又连续提拔刘体当了一名孔目官,已经成了高级狗腿子了。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两年,这帮青年见到刘体还得先下个跪。

“好了,我说一件正经事,那就是——我们还要容忍伊本沙剌这个流氓多久?他现如今已经失了势,但依旧在残害人民,是时候对他提出最后清算了。”刘体咬牙切齿的说,他对这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西域商人只有满腔怒火,提议惩处这个奸贼。

“我何尝不是这么想,但是,我们惩处行动必须先得到批准,可是现在上级不让我们这么行动!”

事实确实如此,应成没有批准青年近卫军暗杀伊本沙剌的行动。其实,他也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暗杀白名单是高俊亲自授意给他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青年近卫军提出锄奸的时候,他只需回答可与不可。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高俊这么做的用意,但是事情确实像高俊所想的那样,这一步闲棋冷灶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这天的伊本沙剌得意洋洋的新做了一件中国式的袍子,大摇大摆的出了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笑容。

一大群官吏点头哈腰的跟在他后面,毫无疑问,在打入冷宫数个月之后,伊本沙剌再一次获得了恩宠,并且重新开始大规模放债了。

“我就说嘛,这群鞑靼人还是离不开我的,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收税挣钱,需要我帮他们管教又穷又臭的硬骨头。”伊本沙剌已经接到了委任状,木华黎在万难之下不得不重新支持西域商人,以求快速获得这些商人的政治献金。

这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行为在短时间内还真是效果优良,木华黎刚刚同意这帮回鹘人继续放债,他们就投桃报李的拿出大量金钱来作为木华黎的军费,并且亲自组织建立武装,帮助木华黎追剿各地的盗匪。

自从独立掌握中原以来,太师国王木华黎的一贯是以争取民心,巩固统治为主,首先在军事上打击敌军,消除金朝反攻的可能性,然后在其领地内扶植良性的世侯力量,使其督促本地居民重新开展生产,恢复农业和商业。

为了这个目的,他坦荡的放权给汉人,并且坚定的支持了史天泽等人的仁政善政,还驱逐了一大批西域商人,解散奴隶,为此也得罪了不少蒙古贵族。

但是,这些长期投资却不能抵御短期风险,高俊一次次的主动挑衅,甚至鼓动河北地区的暴乱发生,使得木华黎眼下力量分散,不少蒙古贵族议论纷纷,强烈要求木华黎把他的长期投资快速变现,哪怕折损一部分也无所谓。

“汉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畏威而不怀德的禽兽,太师国王对待他们如此仁慈,他们却用暴乱来报答我们,这充分说明之前的策略错了,我们应该用狠毒手段逼他们驯服。”不少人当面对木华黎这么说。

巨大的压力之下,木华黎本人也是一次次的松动,多少个夜晚都是彻夜难眠,思考今后的战略战术。但是,每一次思考都使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那就是,无论如何他要坚决支持史天泽这条道路,重用汉臣,扶持本地势力,恢复生产。

“等到这个危难时刻挺过去之后,我就把西域商人们重新驱逐走,以汉地的农田和蒙古人的马刀来保证也克蒙古兀鲁思的万代千秋!”

但是,各地的抵抗也已经进入了最高潮,李光等人在东部联合起来,居然在正面击败了李全,迫使后者逃回沧州城内闭门死守,而信安县各地更是烽火狼烟一片,前来围剿的蒙古人没想到身后会爆发大规模起义,一下子被两面夹击,被动挨打,孤立的在一道道水渠沟壕里面被消灭。

李铭也派出敢死之士混进了石梯山大寨,得知外面的大规模抗击行动,张开也喜出望外,立刻对山下的蒙古人发动袭击,果不其然,围困石梯山大寨的蒙古兵力已经调走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人抵抗一段时间之后也不得不匆匆撤走。

胜利似乎近在眼前。

</br>

</br>

第十三章 唤醒勇虎(上)

围攻沧州的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李光却在这时听到了不愉快的消息,他那位便宜姐夫来找自己,毫无疑问,这是高俊派来的说客,但是李光已经不想跟高俊多说什么了。

李光处处为自己的乡亲们考虑,也是个不错的领导者,但是他确实也很记仇,到现在为止,他有三个仇人!第一个是欺压高桥乡百姓几代人的朱家父子,第二个是恶贯满盈的蒙古鞑子,第三是他的个人私敌高俊,这家伙一时收编不成,居然派人偷袭他的后方,这让李光从心底感到异常恼火。

他指使手下给郭延嗣引了错误的路,让他不要找到自己,与此同时又下了命令,如果看到太平军的旗号,打回去就是!

也正因为如此,张成武派来搜索郭延嗣的人遇到了不少伤害,却始终无甚结果。刑政府主席没有心情参与六月风暴的大反攻,他已经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了,整个棣州都在疯传,说统制官郭延嗣脱队叛逃了,这让他简直如坐针毡,何志也还专门派人来问这回事,他考虑了半天也始终给不出个答案来。

在心里诅咒一万遍郭延嗣,张成武还得老老实实的回信,考虑半天,他实在不敢隐瞒,原原本本的把这件事的情形汇报给了何志也。

何志也接到信,一下子就闷倒在地上。

好啊,好啊,太平军高级军官脱队独自行动,而且去向不明,这可真给太平军长脸,太威风了,何志也立刻把这个消息转给高俊:“有啥事儿都找你去,我可不管你家手下了。”

高俊是正在指挥对黄河岔流敌军的最后一战时接到的消息,看完之后他苦笑一声,把信纸揉成一团,有些苦恼的对王浍说:“我不是带兵的材料吗?”

尽管对高俊的措辞十分疑惑,但王浍还是准确的理解了高俊的意思:“太尉治军深得自然之理。”

表面上是恭维,但高兴仔细想了想,却哈哈苦笑了一声:“潘正带兵就比我强啊。”

“潘将军也是人杰之资,乃王佐之才。”

高俊小声嘟囔了一句,继续研究战场形势,现如今,合围的各支部队已经将敌人追到了穷途末路,连续数日没有补给的蒙古骑兵们惊慌失措的聚成一团,准备迎接最后决战,而士气正旺的太平军总让高俊觉得有些虚:他们的体力已经耗尽,只是凭着战斗热情在继续作战。

为了躲避酷暑,士兵们及早休息了一阵,决战在拂晓前展开,士兵们在熹微的晨光中展开队伍,一步步的向敌人靠近,蒙古人连安扎营寨的气力都已经没有了,让他们的马在外围休息,而士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中间的空地中,他们也在整理队伍,但动作明显比太平军慢。

“这次进攻作战让咱们长了很多经验,虽然咱们还有不成熟的地方,有些时候白白浪费了士兵的气力,进攻也不够果决狠辣,但是只要认真总结,下一次进攻战就会更完美。”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高俊对战役的结果心里有底了,跟在身旁的几个人说:“这也就是我建立更加全面的参军制度的原因,有这么一帮参军典史在你身旁帮忙,并且依据职责出谋划策,使军官在参军和主官的位置上来回轮调,十分有利于军事经验的传承,打完一种仗就能学会打一种仗。”

大家纷纷点头,而此时,太平军马步两军已经完成了展开,在蒙古人队形还不甚严整的时候开始了最后一轮冲锋。

战马催动马蹄,沉重的重骑兵排成颇具威慑力的阵势,长长的羽饰流缨翻滚飘动,拉出亮丽的线,成群的重骑兵组成锹形阵,多箭头的对敌军实施第一轮打击。

没试探,没错过,上手就要命!

沉颠颠的马枪瞬间穿透了蒙古人的盔甲,撕裂了敌人的躯体,蒙古人根本来不及对太平军重骑兵造成什么严重伤害,就先被戳下去了上百人。

随后,战场猛得热闹起来,各营喊着各自的战号,猛烈的催动大鼓,在不谙军事的旁观者看来,这只是杂乱无章的鼓声,但是高俊即使闭上眼睛,也能轻易的分辨各营的锣鼓声,知道他们正在干什么,主官发布了怎样的命令。这种抽丝剥茧的能力,久经战阵的老将们都具备,士兵们也能在繁杂的战场上只注意自己队伍的锣鼓号声。

看出敌军已经不中用之后,太平军没有大方阵如墙而进,而是在各自军官的催促下快速变形成若干小分队,基本上以二三十人为一个小队形突入敌方,一瞬间就把蒙古人的阵线彻底撕裂,士兵们勇猛的大砍大杀,而蒙古士兵根本无从回应,在几年前还所向披靡的骑兵们彻底失去了他们的勇力,在太平军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柔弱而不堪一击。

血红色的夕阳渐渐的又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暗红色晚霞的余晖照着斑斑血迹的战场,一天之内,又有上万人醉卧其中。

高俊穿着郭子仪鎏金山文甲,披着殷去寒缝制的烬尾百花战袍,头顶重盔,腰挂兰陵王长剑,瓯光大刀穿越过整个战场,向英雄的士兵们授予应得的荣誉。士兵们拂去脸上的血迹,重新擦亮武器,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战场,他们在正面主动进攻,完全的摧垮了上万人的敌军,杀得敌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每个人心底的的骄傲都被彻底激发,他们的胆气完全壮了起来,看着高俊,士兵们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剑,齐声欢呼:“高郎君万岁!”

“太平军万岁!”高俊也举起右手,向士兵们致意。

太阳完全落山了,但士兵们却兴奋的叫了起来,他们排成了长长的横队,前面铺上柴草,点起篝火,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高俊骑着战马检阅士兵们,欢呼声震天动地,即使数里外也清晰可闻。

“你入伍多久了?”高俊询问一个年纪不轻的士兵,那人的胡须都有点白了。

“四年了,跟着咱家大帅南征北战,打过南家,打过红贼,也打过黑鞑。”这名士兵昂首挺胸的回答。

高俊走近拍拍他的肩膀:“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你要是倒在战场上,我和你的家人都会伤心的。”

士兵们的激动无以复加,跟着这样的长官作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们的心里燃烧着澎湃的激情,愿意跟着高俊打翻世界上一切横暴的侵略者。

</br>

</br>

第十四章 唤醒勇虎(下)

太平军在黄河岔流地区的胜利沉重的打击了蒙古人的气焰,开封上下官员一片道喜,就在家门口,这位国家虎臣一口气歼灭了上万蒙古军队,为抗蒙战争八年以来之最大一捷,有将如此,何愁国家不兴?

尽管开封的基本生活还很难保障,但是李献能还是拉着一帮士子打了几角村醪白酒,喝了个铭酊大醉,并为高俊这位勇猛统帅致以敬意。

“可惜呀,你我不在高太尉军中,不能亲睹蒙古人溃败的场景,不然的话,这些年亲戚流离失所的一口恶气,多多少少也能吐出来一些。”李献能放下杯子,顿时大家又沉默难过了起来。

赵昉、元好问、王若虚在高俊军中,白华现如今受命去陕西清查屯田,雷渊外放县令。可是,还有很多不在这里的人却无法再分享胜利的消息了,王曼庆担任乌古论礼军中掌书记,在太原就义,王仲渥战死于泽州,刘昂随完颜阿里不孙出战,在阌乡阵亡;李钦叔、康伯路前不久在河中行省被蒙古人所害,而素有文才的孟知祥则在定州成仁。

10年间,正隆至泰和三十年间所培育的国朝英杰或死或伤,中州精华,现如今也只剩下了在座数人而已。

收拾心情,毕竟眼下形势尚好,大家又有了新的期待。在河东方面,僧虔攻占忻州之后,却接到高俊的命令,让他保存实力,不要过度暴露,因此只是谨慎的向太原一带移动,制造压力。而在陕西西部,潘正原本也想率军参与这场大风暴,但是西夏人又一次拖住了他的脚步。

“敌军这次已经包围了庆阳府,我们本来想和他们谈判,达成和解。但是,河西佬还真是又臭又硬,唯有打一仗了。”裴真在沙盘上讲解:“从现在形势来看,我军自原州出,两军最有可能的交战地点就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裴真的手,望向了沙盘上群山当中的一片不大的平原:“就在这里,大昌原。”

“这里南北有数条峡谷可通,顺着这条山间古道可以向东走延安,这条向北走庆阳,而这条则向西,可往德顺州去,确实是一片要冲之地。如果让夏军抢先占据大昌原并设置营寨,那么,我军与友军的联系就将被切断,想要在山谷间运动,那可是很不容易呀。”大家确实都同意裴真的看法,潘正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裴将军言之有理,现在我得挑一员猛将,率领骑兵抢先赶赴大昌原,不知何人可去?”

一说这个,大家都精神起来了,永昌军将领们在过去几年可谓打遍西北无敌手,将士们求战热情都很高,所有的人都热切的望着潘正,认为自己可以胜任。而潘正的目光扫了一圈,却点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名字:“良佐,你可愿意出阵?”

完颜彝在延安一箭把潘正来了个透心凉,本来已经被下入延安狱中。但是,潘正却力保他不死,将他从牢中营救出来,并向完颜珣请以此人为将,自然也就将这个名将种子收入囊中。高俊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猛拍巴掌说潘正果然有识人之才,先是找来张天纲,然后又发掘了郭虾蟆,现在又招拢了完颜陈和尚,大金有数的忠臣名将,被他划拉了个八九不离十。

完颜彝虽然被纳入了永昌军中,但是处处抬不起头来,他人微言轻,最大的战果是本军主帅,所以一向也不敢过多表现,只是勉力操练士卒而已。

听潘正这么一说,顿时惊喜过望,不管不顾的挤到前面来,双手抱拳:“请将军放心,此番作战,将军要是没听到我身先士卒,领军大获全胜的消息,那必然是我已阵亡,只能送尸首回来了。”

这话说的确实很不吉利,但是很提气:“我要你的百十来斤干什么?这次作战你要小心,西夏人已经先我军一步,很有可能在你之前就在大昌原展开,不能让他们占领各个谷口,守住哪怕一个谷口,等到我率领大兵到来,再一鼓作气将敌人逐出大昌原!”

完颜陈和尚还真不含糊,得令之后转身出帐,即刻点起军马出发,前后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一个营的兵力就已经尽数出击,平时对完颜陈和尚挤眉弄眼的将军们也不得不服:这个最大战果是击伤本军主帅的将军还真是治兵有方,在座所有人扪心自问,自己的人马是不可能这么快带出营的。

大昌原注定是完颜陈和尚的福地,他率军星夜疾驰,两天两夜全军人不卸甲,居然和西夏军队同一天赶到了大昌原。西夏人也是人困马乏,但是可以各军轮换,一部分人休息,一部分人抢修营寨,而前来出击的永昌军人数很少,只有陈和尚率领的这一千多人,暂时还奈何他们不得。

按理来说,陈和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仔细考虑潘正的意图之后,陈和尚却大胆的决定,不能让敌人完整的修好营寨,今夜必须主动出击。

因此,顾不得疲累,士兵们迅速紧张的休整做饭,在出击之前稍微恢复一下体力,而陈和尚本人斋戒沐浴,换上了女真人最喜欢的白色盘领袍,牢牢扎了一身硬束甲:“我在方城时,曾拜当地宿儒为师,读春秋经书,也算略微知晓春秋大义的意思,故而一直以忠孝治军。如今,是我们尽忠尽孝的时候了,是好儿郎者,跟我与敌军决一死战!”

士兵感泣至极,当夜,这支一千多人的太平军队伍对上万人的西夏军营地发动突袭,还正在修筑营寨的西夏军队猝不及防,劳累至极的士兵直接被砍死在木栅栏旁边,剩下的人惊慌后退,营地里的各条出路被挤得水泄不通,那些已经略微休息,正准备出击迎战的士兵先被自己人挤倒了一半。

随后,陈和尚亲自率领本营的骑兵杀入敌军中心,先用喷火枪大举扫射,然后用长枪大刀砍杀,一下子把敌军最后的战意也给打消掉,残余士兵狼狈逃窜。

两天后,潘正率领主力人马,赶到大昌原的时候,陈和尚已经处理完了整个战场,并且修筑了坚固营寨,而围攻庆阳府的蒙古军发现他们面前有强敌,包围圈非常危险,已经有主动撤离的迹象。

潘正和主力将士们见到陈和尚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失笑,陈和尚这两天忙得连衣服都不够换,居然还穿着那身战袍,此时,这战袍上的血已经完全氧化变黑,白衣变成了黑衣,还发出非常浓厚的腥味儿。

看着大家,陈和尚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正待告罪赶紧去换身衣服的时候,潘正却走上前一步,轻轻拉开陈和尚的剑鞘,原来陈和尚的战袍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红变黑,只有紧紧贴在甲上的剑鞘那里留了一道白色,诸将看后,莫不叹服。

后来,陈和尚亲兵都的认旗就从戏珠狮子换成了这么一幅抽象的图画:在暗红色的旗帜中间有一道白色长条。

</br>

</br>

第十五章 黑暗时刻(上)

在庆阳府外围,西夏军队果然在撤军,永昌军不怀好意的接近他们,而西夏骑兵则快速整队,为主力部队断后,双方在战场上并行,缓缓的移动。

“快看,又是老和尚!”盖着天忘记了潘正的嘱咐,又用打雷似的声音大喊起来,果不其然,西壁啰乜指挥着骑兵缓缓后撤。

看到潘正之后,啰乜催动战马出阵,而他的儿子则跟在后面,潘正也策马上前,与西壁啰乜答话,盖着天把军旗交给其他什将,自己捧着一面小幅的帅旗,跟在潘正后面。

“如果不是我勇敢的捍卫者,潘正……”,西壁啰乜亲切的看着潘正:“我们上次遇到的时候,你对我很仁慈,并放我走了。你太有君子之风了,我不会忘记你的。但是我同时必须牢记我对官家发过的誓言,而且我们的国家还在交战中。”

“我有点事情想和你私下谈谈。”

“我是一个直性子,不擅长什么计谋,但是我确定你有一些非常有价值的事情要和我谈,不是吗?”

“笼统来说,你对君臣际遇,国家政事有何高见?”

“上位的权力应该被用来维护和平,避免所有人相互对抗,然而又不能蒙蔽人民,让他们看不到不公正的地方。你还有什么其他事要说吗?”

“你觉得李遵顼怎么样?”

“好吧,有的时候,我真为这个国家的现状担心……”西壁啰乜眉头一皱,这段时间以来,他越来越感觉到西夏的政策简直是在自取灭亡,先招惹蒙古,又与金朝两面开战,听说蒙古人的主力已经开始回撤,等他们全军回到蒙古草原之际,就是西夏灭亡之时。

“我想让你转而拥护高俊。”

“我为什么要支持高俊?”

“因为他会公正的对待每一个人,并保证实行仁义,爱护百姓。”

“让我想想,从军事上来考虑,加入太平军比现在更加安全;我觉得,比起现在的同僚,还是和你的人相处更舒服;你说你要保护平民,好吧,我认为这没有错,但是那些平民有时候自己逾越了界限,我更关心你的主张是否合法,只有那样我才能凭着良心挥剑作战。

最后,在任何时候,即使有足够的理由放弃对某人的笑容,也应该慎重考虑,因为有一个轻率易主的名声很不好,假如如此,我名誉的代价将相当高昂。”

“没必要做决定,我们可以之后再说。”潘正赶紧这么说,此时西夏军队也撤的差不多了,两人分别,各自返回本阵。

回营之后,潘正得到消息,僧虔在率军向太原前进的路上遇到了蒙古重装骑兵的阻截,双方各自死伤上百人之后同时脱离战场,永昌军开始收缩,并逐步退出吕梁山。

蒙古人的压力大大减轻,完颜珣拒绝执行任何带有一丁点冒险性的战略,在他的严令之下,完颜合达与郭仲元两员大将在霍州城外顿兵日久,使得蒙古人从容的从河东调出大量兵力,到其他各处镇压义军。

球已经滚到了朝廷脚下,他却不肯大力射门,这也无怪乎蒙古人断球前进了。

但是,眼下的形势对蒙古人来说依旧非常不容乐观,由于各地蜂拥造反,不少已经封爵获赏的蒙古将领失去了军资来源,普通的蒙古士兵也没办法再给他们的家庭带去做工优良的汉地财货,这让全军上下都弥漫着不满情绪。木华黎一再制止军队劫掠,但这只是造成了更严重的厌战。

最重要的是,不少蒙古军官们还欠着西域商人的钱,尽管这群商人不敢轻易捋虎须,但也不再肯继续借钱来供养蒙古人的奢华生活了,这使得蒙古贵族们的生活也窘迫起来。

倒也不是商人们真的吝啬到一毛不拔,他们的状况也同样不容乐观,伊本沙剌喜滋滋的接了木华黎的旨意,继续在中都放债,可是百姓已毫无油水可捞,在中都放债的西域商人却多了起来,市场竞争猛的变得强了许多,让以前坐地捞钱的他感觉到力不从心。

所有优秀的金融家都一样,在一次次精打细算的果断金融投机当中,伊本沙剌的财富与债务像是百米赛跑运动员一样难分伯仲,如果再不能狠狠收上一笔钱,他自己都要破产,更不要说继续向蒙古贵族们进贡金钱,投桃报李了。

这也是很多西域商人们共同的困境,他们开始强烈要求蒙古人继续开放权利,让他们更广泛的放债,但是木华黎严厉拒绝了这种请求,债务危机一触即发商人团也惶急起来。

在这种一片沸腾的情况下,真定府却安静的犹如狂澜中的孤岛,在木华黎蠲免了相当一部分赋税之后,史天泽本人又捐出大量家产替居民偿债,真定府的赋税没有提高多少,百姓依旧安居乐业,除去武仙陈兵边境,尚能造成一丝威胁之外,真定府其他地方都和去年一样,正在努力的恢复美好生活。

这块肥肉不可能不被西域商人们盯上,但史天泽用残酷手段对付这些红胡大鼻子,甚至公开对这些人处以斩手斩脚的刑罚。

史天宁本人现如今已经是真定府兵马提举官,整日带兵在街上巡逻,西域商人们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但是久而久之,也有人想出了另外一条办法。

七月初六,史天泽史天宁兄弟突然找来几个史家的军将子弟,这几个人一看到面如黑铁的家主,就知道情况不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抖若筛糠。

“现在知道害怕了,你们勾结西域商人,在外面各县压榨百姓,以为我是聋子瞎子不成!”史天泽气得脸色煞白:“现如今形势何等凶险,我兄弟每日都是在针尖之上,你们到好,还在外面给家里找!麻!烦!要是被朝廷发现,你们干这种事,咱们史家就一起离开真定,喝西北风去吧!”

几个人吓得捣蒜般磕头,表示再也不敢了,但史天泽岂会轻易放过这几个害群之马,直接解除了他们所有的职务,把他们送往军前效力,跟武仙手下的太行山老农们长枪对捅去。

但是史天泽还是不想把这件事的原委声张太过,诡饰说这几个人是因为饮酒贻误军令。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咸得不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几天之后,几个蒙古贵族们也知道了这件事,尤其是铁木真的弟弟,现如今正在燕京休养的科尔沁王爷哈萨尔,他得知此事后震惊得合不拢嘴。

表面上来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贪污案件,甚至于蒙古人每天都是这么干的,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地方。

但是仔细想来,蒙古人统治地方靠的要么是世侯,要么是商人征税,任意一种办法都能为蒙古人搞来钱粮,所以蒙古人自由选择,杀价的余地很高,但是如果这两群人搞在一起,岂不是可以抛开蒙古人,自己干起来吗?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br>

</br>

第十六章 黑暗时刻(下)

七月初十,天刚朦朦亮,史天泽就被院子外面的喧闹声惊醒了,整个史家府邸乱成一团,前后门都被蒙古兵马堵了个严严实实,雪白的刀刃反射着初升的阳光,传达着相当不友好的信息。

“大家不要慌,我相信太师国王是支持咱们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史天泽一挥手,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赶紧点清家中人数,叫大家在中堂集合,不必穿戴盔甲。”

片刻之后,史家大门洞开,史天泽身穿蒙古赐予的官服,请带队的蒙古军将进来,那名蒙古百户倒也有些受宠若惊,对着史天泽扬扬手,表示不敢如此慢待在大蒙古国享有盛誉的史大相公,看到蒙古人的这番表现,史天泽的心里更有了底。

“不知道为何大朝兵马堵住我家的前后门,是不是本官有什么过错?”

“确实有些事要和相公核对,没关系,稍后石抹大人就会来与相公说明。”

史天宁已经穿好了全副披挂,腰悬利剑,胸怀匕首,还挂上了弓箭,躲在墙后,看史天泽退回门内悄悄对他说:“润甫,人家都堵上门来了,你怎么还在做梦?趁着前后围堵的人不多,咱们史家上下一同披挂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号召城内各处兵马响应,就算有一千多蒙古军也不济事。”

“然后呢,然后等着太师国王的大兵来到,把真定府踏成齑粉吗?咱们史家原本只是真定一土豪,受了成吉思皇帝的大恩,成就恁大的家业,做人不可忘本。我殚精竭虑辅佐木华黎国王,此事苍天可鉴,太师国王有明察之能,定然不会使我等难堪的。”

史天宁气得直跺脚:“三郎,你真是糊涂,现在咱们家前后门都让蒙古大兵堵住了,这还叫不难堪吗?就算你说的对,木华黎国王对咱们家一向看重,但你能保证什么咸得不不会先斩后奏吗?这可是关系咱们史家生死的大事,你可别这么迂腐不堪!”

然而史天泽根本不为所动:“自从咱们全族上下百余口人归顺蒙古以来,生死荣辱都已经跟大朝绑定在了一起,就算现在你想改换门庭,又有谁能接纳你呢?事到如今,我们除了相信木华黎国王之外,已经别无选择,我今日要以虔诚之心,坦荡之心,忠顺之心来面对石抹咸得不。”

史天宁半晌没说话,这才恨恨的一拳擂到墙上,气哼哼的转身走了,史天泽叹息一声,也没说话。

不过片刻,咸得不果然来到,史天泽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他带领蒙古骑兵主力前来,而且还用绳子捆着真定军的大小将领,很明显,在今天早上他们发动了突然袭击,已经完全瘫痪了真定府军队上下。”

“石抹大人,你这么做可不合适吧!”史天泽语气很坚定,但是没有明显的敌意,而咸得不忍不住哈哈狂笑:“史三儿,你个泼皮无赖,现在还跟我装腔作势,我告诉你,你的事儿已经漏了,我先拿住你,送往燕京正法!”

“我何罪之有!”

“好,我就告诉你有什么罪,拿上来!”

健壮的军汉押着十几个垂头丧气的西域商人上来,史天泽一见,确实有些惊慌:“我治家不严,家中子弟与这帮奸商勾结,鱼肉百姓,我已经重重地责罚他们了,不知大人还想如何处置?”

“治家不严,我看你是带头徇私枉法吧。告诉你,今天史家上下一个都别想跑!”咸得不下令,蒙古士兵们集体上马,刀出鞘弓上弦,这下史天泽完全慌了:“我无罪,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你无罪,好,反正今日你死到临头,我就告诉你有什么罪!”咸得不向前走了两步:“你的罪就是把真定府治的太好了,现在大家手里都没钱,巴不得从你这里掏笔银子。可偏偏权皇帝对你是那般偏爱,令我等都不准打搅真定府,这把大家恨的呀,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就别怪我等动手了。”

“你,你们,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成吉思皇帝吗!”

“放肆,你已经不配说圣驾的名讳,我告诉你,你和西域商人勾结的事情,就连木华黎国王也保不住你了,前线的蒙古军将都要求拿你的脑袋来平息大家的愤怒,然后用真定府的钱来供养疲惫的军马!”

“没错,就是这样的,我就喜欢这个味道!”伊本沙剌突然嚎叫起来,他的脸上血迹斑斑,很明显已经遭受过拷打:“我也没有什么过错,我也只是想拿真定府的钱来维持我生意的运转,你们都以为我伊本沙剌是个有钱人吗?不,我只是钱的奴隶而已,我一天不想着如何周转,这些钱转瞬间就会吞没了我,让我陷入深渊之中,我挣钱无罪!”

几名士兵怒喝着,熟练的用皮鞭抽打伊本沙剌,但是他更疯狂的叫起来:“你们当初从我这里拿到钱的时候非常开心,把我当做是大蒙古国的,钱袋子一般,但是每一笔优惠的贷款背后都是隐形的高昂利息,而你们太愚蠢,不知道真主送给你们的每一件礼物,背后都标好了价格。

当我完成了我们的投资,所有的人都应该讲求商业规律的时候,你们又开始讲政治,那你们一开始就不应该接过我手里便宜的钱,那是你们把灵魂出卖的价格。

木华黎国王既然想要改旗易帜,那我们也就只能跟汉人合作了,这是正常的商业规律,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都给我闭上嘴!”咸得不气的破口大骂,士兵们动用皮鞭加木棒,很快就让这帮人老实了下来:“我希望你们能够喜欢燕京府的水牢,因为你们都将在那里呆上很多年。”

他转回头:“史三,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真定府被你治理的如此富饶广阔,也难怪大家都动心思,我也只不过是被推举到前台的人,木华黎国王也是保不住你的。你现在如果真想讨一条生路的话,就把田产账簿全都交出来。”

史天泽这下才大梦初醒,完了,一切都完了,木华黎的宏伟规划和史天泽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刹那间都化为泡影,蒙古旧有的惯性根本不允许他们的想法存在,现如今黑色的潮水重新淹没了大地,史天泽和他的所谓仁政善政也将走向尽头。

史天泽麻木的点点头:“我去准备一下。”

史家的大门缓缓的关上了,但是咸得不并不在意,眼下真定府内的各处要冲都已经被蒙古军所控制,史天泽就算此时想动手,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真想不到这个素来以精明强悍而闻名的史家三郎居然是这么个糊涂蛋温吞水,自己的计划粗糙不堪,甚至过早包围了史家打草惊蛇,但也没激起他一丝反抗的欲望来。

</br>

</br>

第十七章 闪电部队在前进(上)

就在此时,院子里突然飘起一缕黑烟,咸得不明白过来:“真是个蠢材加混蛋,要是我的话,就擦亮大刀,备好战马,冲出来痛痛快快的打一仗。”

话音刚落,史家大门猛的被撞开,史天宁一身金甲,首当其冲,掿一条镔铁长枪杀将出来,长枪运转如飞,连挑两名蒙古骑兵,就要杀出一条血路。

跟在他后面的是数十名史家子弟,也都已经全副披挂,冲出来与敌人进行最后的一搏。但是,就在今天早上他们失去的时机里,蒙古人已经强化了包围,强悍的蒙古士兵渐渐的又将对手堵回门内。

史天宁好不容易杀出一条生路,回首一望,却发觉跟自己杀出来的,不过七八人而已,顿时一惊,自己的妻子还在院内,他急忙策马救援。

没想到杀出去的人还会杀回来,蒙古人被史天宁万夫不当的气魄所震慑,居然任由这个金甲将军又杀回了史家院内。

此时蒙古骑兵已经攻了进来,他们的目的也不再是搜杀残余的史家子弟了,所有的人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一只眼睛要去搜罗金银财宝,另一只眼睛还盯着史家上下的娇妻美妾们,整个院内一片哭喊之声,仿佛人间炼狱。

“夫人!”史天宁策马冲过外厅,火堆还在熊熊燃烧,史天泽早已不见人形。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尸体,曾经给史天宁指路的那位他堂弟的小妾此时就横尸路上,下半身被脱得赤条条的。而自己的夫人死在她旁边,是被利箭穿心。

一瞬间,史天宁感觉自己的头发根根炸立,全身上下的血都沸腾起来,恨不得就在这里死战一场,但是左右一看,咬咬牙,又纵马单枪杀了出来。蒙古人或有嫌命长的想来抵挡一下,都是不到一合就被刺于马下,史天宁一路杀出来,那七八名子弟也刚好赶回,汇合之后,大家顺路直投南门而去。

守城的士卒们围在绞车边上望着头目,那人思考片刻,做了个手势,于是乎一帮人假装关城门,但是却慢吞吞的直到史天宁等人都杀了出去,才轰然一声将城门落下,险险的把追在后面的蒙古骑兵给就地二维化。

“你们!”咸得不当然明白这些人是什么小心思,但是回首一望,史家宅邸已经是浓烟滚滚,他还急着进去捞一份属于自己的金银财宝呢,只能恨恨的指着这帮人:“回头我再收拾你们。”

史天宁一干人好不容易逃出城来,狂奔数里之后才略微歇息,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落下痛泪,太惨了,不想史家兴旺十年,一朝遭此破门之祸,全家上下竟然仅剩他们几个丁口。

“哭什么,现在是报仇的时候,咱们去藁城,那里有咱们的两千兵马!”史天宁捏紧长枪,带队向南,还没走一里路,就看到一群败兵前来,穿的都是史家的衣甲,其中有人认识史天宁,赶紧上前下拜。

“我认得你,你叫张皮绠。”史天宁认出了这群残兵的头目。

张皮绠确实是在真定府重新成家立业的,因此对史大相公也感恩戴德,虽然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但是却响应号召,拿刀枪来保护自家的田地。可是,此时他却脸上带伤,告诉了史天宁今天早上在藁城发生的事情。

“就这样,头领们都被他们在营帐中杀了,只剩我们这帮人不知发生何事,拼死才逃出一条生路,黑达子们翻脸不认人啊!”

“是啊,藁城距离真定府也不过是半日路程,他派快马昨天半夜出发,咱们如何预料得及!”史天宁恨恨的把长枪杵在地上。

此时,这群败兵也知道史家彻底失势了,就连真定府也已经被蒙古人占领,他们想来真定府求援的想法也断然不可能实现。商议片刻之后,不少人偷偷离开了队伍,但张皮绠还率领着数十人主动跟在史天宁后面:“我等受过大相公仁德恩惠,恳请跟在郎君身后,为郎君鞍前马后效力。”

“好,算你们知恩图报。我想了一下,咱们的军马在各县留存的人数不多,不足以成大事,唯有最西面的灵寿县,因为正在与武仙相抗,战兵民夫也有四五千人,可以依靠。而且灵寿县离真定府也有几日的路程,这些天来,咱们与蒙古人互相提防,他们想派人去通知动手,也只能是昨晚今早。六郎,咱们这些人里,你年龄最轻,骑术最好,把我这匹马换上,你快马加鞭去灵寿,一定要赶在蒙古信使之前通知当地军马动手!”

一名年轻骑手当即得令,史天宁回首望着大家:“咱们家遭此大难,你我诸人不该忘记,不灭黑鞑,誓不为人。但是虽然有此大难,我却看到了人间自有忠义真情所在,平时我总笑话润甫妇人之仁,但今天,这几十名兄弟愿意跟着咱们这些落难之人,足见润甫春风化雨之效,真定府上下思念之深。有这番情意在,恢复史家终有可期之日,你我应当同心戮力,为此竭尽所能!”

“敢不听从史大郎君教诲!”大家都异口同声,表示一定会为此奋战到底。

史天宁在几天后抵达灵寿县,他的想法是对的,得知消息之后,当地军将立刻先下手为强,将在这里屯驻的蒙古骑兵杀了个干净,全军挂孝,出城迎接史天宁。

“武仙与我等也是血海深仇,但此时不宜多面开战,我们不妨先于武仙讲和,共同对付蒙古人。”史天宁下了最后的决定。

而直到此时,木华黎才在赞皇县前线得知这个消息,顿时两眼圆睁,昏死过去。

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怎么暴跳如雷也无济于事,完了,一切都完了,此时也只能将错就错,尽出真定府的府库财富用以犒军,让蒙古人拼尽全力,尽快镇压各地的起义。

木华黎也只能自我安慰,如果真能挺过这一次,再扶持张柔,刘伯林等人也不晚,总之,汉化和强化统治是一定要做的,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武仙、彭义斌、史天宁等人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蒙古人被注入这一针强心剂之后,一下子重新恢复了活力,如狼似虎的围剿各路义军,在沧州城外围城已久的李光等人也连续遭到打击,不得不撤出对沧州的包围,重新转战。

高俊在完成了黄河畅流的大捷之后,在开州休整了几天,亟待继续北上,但是却面临着转运不足的危机,不用说背锅的又是阿虎,高俊恨不得让他去当马前卒。

蒙古人虽然不能救援在黄河岔流的军队,让高俊吃了一块大肥肉,但也要坚决阻止高俊继续北上,领数万精锐陈兵河北,阻止高俊救援各路义军的,乃是本朝降将蒲察七斤元帅。

</br>

</br>

第十八章 闪电部队在前进(下)

“王先生,我也是真没有想到,局势居然与咱们之前所预料的相差无几,这一番闹腾下来,蒙古人终于杀鸡取卵,自乱阵脚了。虽然夺了真定府,一瞬间府库充实,蒙古人的气焰嚣张起来,但是他们这火外猛内虚,怕是烧不了两天。”

“太尉确实见识卓远,我亦远远不及。”王浍这话说的倒是真心的,但高俊并没放在心上:“现在蒙古人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粮,那是有钱烧的慌,正跃跃欲试,要拿河北义军开刀。这也是敌人最后的疯狂了,按理来说,我现在应该立刻收拢军队,巩固防线,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太尉所言极是。”王浍知道高俊后面肯定还会跟着一个转折。

“但是,我虽然对河北的形势没什么信心,但也要尽可能的将彭义斌救出来。所以,我要求军队继续前进,打垮正面的七斤,把赞皇县周边的敌军吸引过来,使得彭义斌可以西逃至太行山中。”

王浍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还好高俊没想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带走所有河北义军,打垮七斤虽然是个冒险行动,但倒也不是没有操作的可能性,但是就王浍来看,还是现在见好就收比较稳妥。

“王先生不说话,是不同意我的意见喽?”

“确实有些怀疑,我军现在转运困难。”跟高俊说那些虚的只是降低沟通效率,王浍倒也直言不讳。

“这个胡光祖,到现在都不能解决转运问题,眼看就是决战的时候了,真是让我怎么放心的下!那个蒲察阿虎更是饭桶一个,饭桶!饭桶!”,高俊这么直白的骂人并不常见,王浍倒也打听清楚了,高俊心里有杆不平衡的称,对于阿虎,是过分苛责了。

但也无怪乎如此,根据可靠情报,高俊的老熟人也古王子已经率领上万蒙古军队从西域归来,这是蒙古人大规模回归的信号。同样根据从燕京传来的消息,铁木真的长子术赤率领十万各民族联军已经抵达了撒马尔罕,随时准备继续向东进发,依照蒙古人神奇的行军速度,高俊要做好他们在半年内赶回来的准备。

此时,在辽东一场大规模的攻势正在准备,这也是辽东方面在决战前的最后一仗,目的是彻底打垮蒲鲜万奴,联起各片辽东根据地,为入中原作战巩固后方。

“我军自咸平府出发,不过十余日就到了星显水,蒲鲜万奴一定以为是神兵天降,此时,他的人马大概还散落在各地吧。”

孙庭不无得意的和一同派兵助战的高丽将领并肩在山道间巡视,辽东太平军这次行动确实称得上漂亮,全军以雷霆之势自咸平府出发,不到十几天的时间就深入太白山脉当中,先后包围攻克了三座山城,并且直达星显水河谷,在这里生活的数万女真部落拱手而降,重新拥奉金朝正朔。

和孙庭并肩的是李至升,此次率领五百高丽骑兵前来助阵,虽然人数不多,但也是高丽军中少见的优良骑兵了,至少在太平军标准下也能够用。

“确实如此,此番我军分道进入白头山中,想必蒲鲜万奴必然大为惊恐,他大概以为现在将军正在与广宁府的蒙古人对峙,无暇分兵对付他。”

“芒刺在背,我怎么能在前线安心与张柔打太极呢?此番正是兵贵神速,一战剿灭万奴,然后长白山可安。”

“我高丽军马自然也鼎力奉陪。”这么说着,但弦外之音是让孙庭提出如何划分双方在万奴地盘上的控制范围。

过去两年,高丽人选择与太平军合作,真的是最划算的生意,两军联手消灭了东辽的残余势力,将契丹马贼敢进千山当中吃草,然后又一道对付蒲鲜万奴,高丽的领土也趁机扩张,将原金朝贺兰路的土地几乎尽数吞并,兵锋直达图们江,现如今又出来助阵,是想从长白山撕下一口肉来。

对于这个心思,孙庭当然不会不清楚,高俊已经事先嘱咐过他,要模仿辽金故事,对于高丽的要求,短时间内可以尽量满足,他就算是想要长白山天池,现在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先交给他们。

尤其眼下崔瑀刚刚当政,又和高俊闹出了矛盾,双方的关系十分微妙,孙庭当然不会在小事上斤斤计较:等灭亡万奴之后,敖东城以东尽付于高丽。”

李至升这下可真是大喜过望:“将军此言当真?”

“我现在哪有心思说笑,咱们赶紧剿灭万奴,然后我还要回广宁去对付蒙古人。”

这倒说的是实话,现如今,纥石烈桓端所率领的金军正在广宁府前线与张柔对质,而孙庭张惠两人先抽身来痛击蒲鲜万奴,将之彻底歼灭之后,就要赶紧回身去帮助桓端。

远处响起了呼啸声,在山谷间休息的士兵们纷纷站起身来,重新整理自己的衣甲继续前进,他们当中有汉人,也有渤海人,女真人,契丹人,甚至是蒙古人,来自不同民族不同地区的士兵们,此刻在孙庭的大旗下快速前进,进入了壮美神奇的长白山之中。

温润的日本海海风吹入亚洲大地,在长白山一带受到阻隔,形成降雨,因而滋润了长白山南麓一系列温暖的河谷盆地,就在这一地区,孕育了神秘多彩的古代东北地区的各族文明,周之肃慎,汉之扶余,魏之高句丽,唐之渤海国,俱往矣,事到如今,只是士兵行军路上经过废弃的烽火边城,从残垣断壁之间模糊不清的彩绘中,隐约还能看到当年的盛世景象。

“辽东果然神奇有趣,就这古城中间,不知又有多少英雄好汉,我来辽东前,高太尉曾说,辽东富饶壮美,可惜一直文化不盛,本朝只有大儒王寂所写的辽东、鸭江行部志二书。因而还特意嘱咐陈长史要多笼络本地大儒,记录名胜。”

孙庭毕竟不是专业的文化学者,一不小心就在李至升前面露了马脚,要说起来,鸭江行部志里所记载的那些地方,刚才已经被他大笔一挥划给高丽了,现在又谈这些,未免显得有些过分。

事实上,高俊让陈秉彝注意收罗东北地区的名胜古迹,确实也有些内部目的,本世纪初的时候,国家曾经设置过专门的东北工程,以东北各高校为核心,着力研究东北古文明,最终才以有力事实证明了东北完全适用自古以来大法,宇宙大国的那套神奇主张是根本没有依据的。

在本时代,高俊也想搞一个类似的文化工程,理清高句丽和渤海等国的历史脉络,有力的叙述论证他们是中国的一部分。

当然,如果能附带着证明高丽也是中国的一部分,那高俊就更满意了。

</br>

</br>

第十九章 现代战争(上)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政治却可以是隐藏了大丁丁的伪娘。虽然历史事实不能改变,但评价标准可以变化。曹操干的那些事,从宋朝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颠覆性的发现,但是由于思想观念和政治体制的变化,其评价却从奸贼变成了奸雄。

高俊还没丧心病狂到伪造文物的地步,但是,中国周边各民族本身就与中华文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李至升,瞧瞧你这名字,不特加说明,谁知道你是个韩国人?

不过,当孙庭提出修史的时候,李至升倒是半打哈哈的说明,自己的祖上确实不是高丽人,而是安南人。

这下子轮到孙庭惊讶了,在高俊那里恶补过一段时间的文化,孙庭也隐约记得,安南国就是交趾国,自称大越,位于南家的南面。听说那里四季温暖,冬天也从不下雨,还盛产一大堆这蕉那蕉什么的。

但是这安南国可是相隔万里,你一个海边捡椰子的安南人,怎么就到了长白山呢?

“我家郡望是旌善郡,先祖是大越神宗皇帝李阳焕,因宫廷之变,先人率家族泛海来到高丽,至此定居于八道之间,尔来已近百年。”

“原来还有这段掌故,真是奇异。”孙庭有些夸张的点点头:“不知道将军是否还知道故乡情形?”

“新相公未禁海上出入时,时而有安南商船前来,前不久还有安南水军排阅使李龙祥将军派遣的人前来,因而也得知些故乡消息,不提也罢。”

也不怪李至升不想提,孙庭也曾听高俊说过安南:国主暗弱,朝政尽为陈氏所把持,而且太尉还十分肯定的表示,安南李朝的国祚怕是挺不过十年了。

不愉快的话题就此打住,各军开始沿着山谷前进,断绝万奴各部之间的联系,准备打个大歼灭战。而有关安南的事情也被孙庭顺口一提,又很幸运的被陈秉彝在当日的行军记录当中,又很幸运的隔一天就作为汇总情报,按照一月一次的频率向山东方面送去。

目前辽东方面的信息已经有专门的驿路传达,从长白山区抵达金州也不过花了五天时间。

之后从金州坐船出发,这是一个邮政、商贸、转运兼用的船只,虽然说不上朝发夕至,但两天内无论如何也能赶入登州港。

根据地内的交通邮政早就已经建设的十分完备,信息沿着线路无障碍的传递,大约会在三天后抵达齐州,何志也会得到一份,而另一份则沿军事交通线送开州高俊处。

这封情报还没有抵达高俊那里,何志也就已经拍板了:“不用说,我太了解他的作风了,现在就应该立刻着手准备,把这群安南人钓上来!”

关于安南的局势,虽然没有本时空的消息,但是想来距离原来的历史线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陈氏应该依旧掌握着安南政权,并且随时准备颠覆李氏,建立陈朝。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皇亲国戚,掌管安南水军,但是却不抵陈朝的势力,随时处于危难之中的安南水军大都督李龙祥派人去高丽考察,打的是什么主意何志也岂会不知道?看样子历史上有关花山李氏的传闻,却也不是捕风捉影。

韩国有两个李氏据称源于越南,一个是刚刚跟孙庭打过照面的旌善李氏,源于越南李朝中期,另一个就是这个李龙祥所创建的花山李氏,源于李朝末期。据说为了避免破家灭族之祸,他率领一支数千人的舰队自安南出发,抵达高丽,并协助高丽军民抵抗蒙古入侵,受封为花山君,这故事中虽然有许多捏造的成分,但是现如今在何志也看来,也许史上确有原型。

无论如何,安南这条长长的钓鱼线,根据地是一定要放的。

在这个太平军各处军马都在努力行动的时候,李骁奇难免为自己的安逸而感到不自在,他的假期是高俊特批的,要求他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开封一趟,见一见殷敏。

在漂亮女孩子身边却心不在焉,这对美女是一种最大的侮辱。但是殷敏却一点也不生气,哼着歌,给李骁奇看自己最新的漫画,等到李骁奇返回军中的时候,也要将这些作品带回去,让军中的报纸加以刊发,这都是歌颂太平军过往战斗历程以及宣讲各类道理的。

当然也要改善生活,某种意义上来说,殷敏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并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是生活拮据。殷家的生意已经完全垮了,殷敏的生活也已经近乎于断供,靠一些力所能及的生意维持生计,虽然殷去寒的宅子还在,让她能维持相对体面的生活,但是毕竟今昔不同往日。

相比而言,从泥水里爬出来的李骁奇虽然看上去是个苦哈哈,但是兜里的钱却比殷敏的要多得多,太平军有严格的薪俸制度,而且从不克扣,除去级别工资之外,根据参军时间的长短还有一笔补贴,对于少年军来说,这笔钱自他们加入少年军来算,李骁奇作为开创元老,是根据地拿得最多的那群人之一。

所以,尽管开封城物价腾贵,但两个人还是上街美美吃了一顿。殷敏也对李骁奇的阔气吃惊不已,得知李骁奇的薪俸之后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给你这么多,你现在却来开封城度假,早点滚回军队去!”

“好好好,过几天就走。”李骁奇有些心不在焉的打着哈哈,其实殷敏心里根本舍不得李骁奇走,这点两个人都清楚。

不过一听说李骁奇现在的薪俸这么多,殷敏倒是对未来的生活状况有了一定的期待,并且准备设计一下未来的生活了,当然和阿红那种不一样。

正当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吃完饭,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到了大街上的一阵喧闹声。

一个黄胡子的军汉怒气冲冲,嘴上杂七杂八不知喊的是哪族言语,正在追打一个落魄的文人,那人已经三四十岁,脸上的川字纹显示出最近生活的清苦,挨了打,却只是一声不吭,洒落点点痛泪显示出极大的不甘和屈辱。

“这军汉怎么可以当街行凶?真当开封无人了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但是谁也不敢上去劝阻,那军汉越发逞凶,几乎要将这中年文人殴打捶楚至死,看实在无人上前,李骁奇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但是到如今也只能挺身而出而出

“住手!不准如此当街殴人行凶!”

</br>

</br>

第二十章 现代战争(下)

这个回鹘人的身高体重都占优势,而且,也是见过厮杀战场的,李骁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绊倒了对方。

“当众行凶打人,你胆子还真不小。”

那回鹘人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坐在地上,直接将上衣撕了个稀烂,露出疤痕累累的肌肉来:“看,这就是我的胆气,我给阿勒坦汗作战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能受这样的欺辱!”

这一身肌肉却是惊人,看得出来也在军中呆了多年,李骁奇的态度软化了一点,想问他究竟与这个中年文人发生了怎样的矛盾,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一阵喧嚣,是开封城弹压官带人来了。

刚刚摔倒在地的回鹘人此时却比谁都灵活,像是条鲶鱼一样挤出人群,一道烟儿跑了。李骁奇也不急去追,转身扶住那个被打的奄奄一息的中年人,此人已经被擂了几十拳,打得脸上青紫相接,口鼻流血。

“先生可是张河内学士?”殷敏这时才看清了这个中年人的面孔,不由得惊呼出声,李骁奇有些纳罕的抬起头,殷敏连忙解释:“虽然蕴袍敝衣,跟以往大不相同,但这好像是原国史院编修官,学士张邦直先生。”

“张学士,张学士!”李骁奇闻言也吃了一惊,连声呼唤此人,奄奄一息的中年人勉强翻开眼皮,听着人如此呼喊,喉头一阵哽咽,险些当众哭了起来,急忙用袖子遮着脸,仿佛不愿意让人看到这样的可怜相。

弹压官只是略微看了一下现场,问清情况之后就走,李骁奇连忙拽住他:“大人,这位似乎是国史院编修官,朝廷命官如今无辜被人殴打,您不能就这么算了呀。”

那弹压官倒也和气,无奈的笑了笑:“乱世人难做,乱世官又有什么好?如今五品以下官员口俸折分,多少人都是饿着肚子当职。因此出来做百工技艺,尤其是卖卦问卜的又岂止成十上百?我一眼就知,张学士这是不得不上街卖卟,那个回鹘人求算,学士又和他掉书袋,用易经去解,惹恼了那人,所以才被殴打成这样,此事天天发生,我也管不过来。”

“不想开封现在已是如此情形。”李骁奇不由长叹一声,无奈的两个人只好先将张邦直扶回住处,早已有人得到消息,下午的时候,李献能等人纷纷赶来,探望张邦直。

跟这么一帮经年宿儒在一起,李骁奇真是浑身都不自在,殷敏倒是进退自如,早在之前,她的才女之名在开封就人尽皆知,在座诸人之前也并非从未照面,此时都照应得过。

张邦直醒来,看见大家都在,又羞又气,更是忍不住呜咽痛哭。

“子忠,你这又是何苦?,我等现如今也穷困不堪,要不是还有几两麦子可用,早就也去天桥上耍把式卖艺了。”

几个人将一个小布包拿了过来,原来里面装的是面粉,是这些人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大约还能混个月余的温饱。

这下子张邦直完全忍不住了,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在座诸人岂不都是摇头叹息,朝政这般混乱,开封城窘迫至极,官员们连一餐之饱都已难寻,就算是北兵围城,也不过如此了吧。

“问天意何日重斯文。”李献能、曹之谦等人也是泪流满面。

李骁奇实在是见不得这种场面,尽量安排送走了各位客人之后,才一吐胸中闷气,出来采办物品。好巧不巧,又是在天桥附近,碰上了中午打架的那个回鹘人。这壮汉中午过于激动,撕掉了自己的衣服,现如今只是打着赤膊坐在墙根下休息,看得出来日子也很拮据,估计是没钱置办第二件衣裳了。

李骁奇向他靠近,才走了几步,那人的眼睛已然睁了开,右手已经按到了放在脚边的扁担上。

“你倒像是打过仗的。”李骁奇上下打量着这个回鹘人,除去容貌和中原人略有差异之外,和太平军的老兵们也没什么区别,可以说更健壮一些,再就是右臂上一些奇怪的刺青,让他看上去更狰狞。

“少说也当了十五年兵了。”那壮汉似乎完全忘记了和李骁奇打过架的事,显得十分和善:“是乃蛮部的人俘虏了我,后来又把我卖到中国,之后我就一直为阿勒坦汗当兵。”

“在开封城内,像你这样的回鹘兵多吗?”

“怎么不多?少说也有六七十人,还有黠嘎斯人,还有蓝帽犹太人。”

等到傍晚时分,已经安下心神,准备告辞的张邦直却看见那个打人的回鹘人一头闯进门来,登时惊得呆了,就连舌头都伸展不得。

但是这个回鹘人已经换了件新上衣,心情好的很,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今天中午把张邦直打得多狠,只是略微拱了拱手,似乎是表示抱歉。

“李骁奇,你这是干什么?”

“带他来向张学士道歉。”李骁奇倒是不以为意:“算卦的事就这么了结了吧,我看他也用不着再找别人算卦了,我刚才已经给他好好算了一卦,利在东方。他已经跟我干了。”

殷敏上下打量了那个壮汉一番,确实是个健硕的大汉,或许在高太尉那里真的用得上:“你可小心这厮野性难改。”

“不是丝,这衣服是布的。”沙黑纳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本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

沙黑纳确实用得上,当天晚上他就出了城,被派去给高俊送信,得知开封城内的惨状之后,高俊立刻批示,应该想办法发动一些宣传,解决目前开封人民的困境,顺便为太平军积攒人气。

“除去正面战场,敌后战场,政治战场,秘密战场,我们还有一个舆论战场。”高俊和王浍等人谈及这个问题时,倒是说了很多:“对于舆论战线,整体而言我不害怕,咱们驱逐鞑虏,师出有名,理直气壮。但是在具体操作上,还是要多想多看,对于开封城内,我们也要有所预备,一方面要让百姓们知道咱们的好,但另一方面,不能让朝廷怀疑咱们。”

“正面战场,敌后战场,政治战场,秘密战场,舆论战场?”高俊又说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词汇了,王浍细细一琢磨,倒也明白了几分,只是那个秘密战场还是有些糊涂。

“就是我们派入敌军当中的间谍,间谍与反间谍作战,这也是个战场,与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都不同,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但是又意义重大。现代战争要综合起个战场情况考虑各方的此消彼长。”

</br>

</br>

第二十一章 觉醒的巨人(上)

石抹明安撤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没有等高俊释放俘虏,这对后者来说也是件好事,本来不少居民要求把这些人尽数斩首以解民愤,但是高俊还是力排众议,把这些人留了下来——今年要开采石场了,这种又累又损害健康的工作不给战俘给谁呢?这年头没有日内瓦公约,就算是有,屠戮百姓的畜生也没资格讲公约。

这几天陆续又在树林中抓到不少俘虏,他们大多是决战那日的溃兵,大多数一见情况不是头,就丢掉一切武器躲进了树林里面。这几日人们陆续的在树林中发现了这些人,其中一部分已经冻饿而死,另一部分瑟瑟发抖,手里捧着偷来的鸡。

就在这群俘虏当中,高俊却意外的遇到了一个故人。

是那名俘虏首先认出高俊的,在人群中,他突然大喊起高俊的名字,并且挣脱了守卫的束缚,一下子跪到高俊脚下:“高郎君,我是移剌阿辛啊,我是阿辛,你还记得当初在中都帮你杀掉术甲通的那个阿辛吗?”

一开始高俊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想起了这个人——这个移剌阿辛是石抹明安的侍从,当初,石抹明安将他送到到乌古论老僧那里帮助老僧讨官,然而在中都的时候,阿辛却成功帮助自己杀掉了术甲通,彻底断绝了私盐案,也让僧虔从此变成了一个无根底的人。

万千般往事涌上心头,让高俊一阵酸涩,但是随即阿辛的哀求就让他反应过来。

“阿辛,当初中都离别之后,看样子你成功的找到石抹明安了。”

“是的,是的,我总是能找到自己的主人的,可是这次我又与他失散了。那天攻破营寨的时候,我跟着主人一道进寨,但是你们的火龙太可怕了,当时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还是想办法逃进了树林里去。高郎君,时隔一年半,咱们俩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仍旧想觍颜请求高郎君念在以往的情分上,宽恕我吧。”

高俊的表情波动了一下,他对阿辛还是心怀感激的,因此在那么一刻,他确实动了把阿辛直接放走的念头,但随即他摇了摇头。

“阿辛,你和我确实是有交情的,但是如今我们各为其国,我不能放走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们不会被直接处死,也会被保障基本的劳动条件,采石场的活虽然辛苦一些,但是比战场坏不到哪里去。而且我会和我的同僚们商议,等你做满两年之后就把你放走。”

阿辛还想求情,但是却被军兵直接带走了,看着还在挣扎的阿辛,高俊内心里也是思绪万千,一年前两个人还是平等的,甚至自己还可能有求于阿辛,但如今已经有了云泥之别,世事的变幻仿佛梦境一般,一年的变迁就已经恍如隔世。

但是高俊毕竟不能在这件事上分担太多心思,另外一个严峻的问题在考验着他,依旧是粮食。

石抹明安撤退之后,高俊迅速的占领了阳谷县、范县和朝城县,这些地方都曾被石抹明安占领过,但是由于撤退得太过急促,还留下了不少粮食,但是三个县县仓的粮食远远不能满足几十万灾民的需要。

彭义斌仗义疏财,为高俊留下了数万担粮食,这些粮食也起到了挺大的作用,终究也只能解一时之渴,即使精打细算,甚至重新恢复那灾难性的分配额度,也只能用到2月底。

高俊和何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主观臆断,在古代农业社会,绝大部分生产的粮食都由农民自己消耗,流动性极小,自然也没有大量的粮食囤积,总产量极高的粮食分散在一家一户的农户当中,即使是横征暴敛也不可能获得太多。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没有任何一处官仓能够让高俊获得数十万人食用的粮食。只能尽可能的东拼西凑,能获得一些是一些。

这个时候,高俊把目光投向了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东平府。

东平府,山东西路之会府,尽管自宋代以来由于黄河改道等诸多因素,东平已经渐渐赶不上济南,但依旧是山东首屈一指的通商大邑。高俊将目光投在这里,确实是有道理的,他已经派孛涅察尔前去查看情况,准备从东平府购进粮食。

就在这个时候,殷去寒也站了出来,表示能够与自己的兄长相沟通,从河南调运粮食过来,高俊继续提供颇黎器交换。

高俊倒是觉得有些为难:“姑娘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甚至不惜与家里相违,跑到我的押剌百户了。现如今又要让殷家舍弃即将到来的粮食涨价,而卖给我粮食,这样的话姑娘在家中会不会受到排挤?”

“郎君恐怕这就有所不知了,去寒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家父下来让我在中都走动,目的就是为殷家的生意结交援引,故而我对殷家绝非可有可无,甚至可谓至关重要。更何况,我还有殷家的股份。”

“股份?”高俊大吃一惊,这不是直到清朝中后期才出现的东西吗?

“没错,高郎君可能不熟悉商业上的事情,商人走街串巷冲州撞府,自然要依靠车队和船队,一支车队或者一支船队称为一股,,商人实力之大小,往往不以财富、不以商号、不以货物而称,却极为看重各自拥有多少股车船,我们殷家的各股车船也都分配在家中几个公子姑娘名下,去寒自己就有十余股,这次能够调来船队帮助郎君,也全是因为我自己有股。”

高俊这才明白了,这里所说的股份并非是清代的那种出资关系的股份,而是指一家商业机构内各自拥有多少运力。不过这个概念中也有日后清代股份的雏形,如果南宋的“资本主义萌芽”再好好浇灌浇灌,未必不可能发展出一种全新的生产关系。

在片刻的浮想联翩之后,高俊立刻收回了心思:“我确实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但是颇黎乃是贵重的奢侈品,此番丧乱之后,珠宝必然大跌,我仅仅用颇黎恐怕买不来多少粮食。”

去寒摇摇头,表示她也无可奈何。“我只能尽量从中斡旋,让家兄多给高郎君些许粮食。”

而高俊和何志也想到的最后一条出路就是从南宋买粮,然而,当他们询问去寒的时候,后者却丝毫不知。走私对于两个无门无路的人来说还过于遥远,尽管他们有漂亮的颇黎器,但是没有门路和引荐关系的话,即使是那些愿意走私的边臣也不会接收他们的货物。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商业社会当中,质量和利润不是硬道理,倒是关系更重要。

</br>

</br>

第二十二章 觉醒的巨人(下)

密密的树林里是红军的营地,士兵们脱下了标志性的红巾红袄,换上了暗色的衣服,让人难以发现。宋军早就不敢向这样的丛林地带进军了,然而,对应的是,红军们也很难从这样的树林地带出来。

“明天我亲自带人去接应,每个人分担一点,走得快一些,300斤盐够咱们吃一段时间了。”

殷去寒现在瘦的皮包骨头,眼窝深深的塌了下去,但依旧抿着嘴,一刻不停的奋笔疾书:“那你要注意一些,现在营地里能扛着十斤东西,走一里路的人屈指可数。”

梅洛行点点头,他的精神状态要好很多:“殷姑娘,现在最该注意身体的是你,我已经三次给你增加了配额,可你却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伤兵,爱护伤兵当然是好事,但你首先要照顾好自己。战场上没有一个将军会因为爱惜士兵的生命,选择自己一个人去冲锋陷阵的。”

说起战场上的将军,殷去寒的笔头略微顿了一下,但随即就流畅的写了下去:“是啊,将军们不会这么做,但是我会,正因为他们不这么做,所以我要这么做。”

这绕口令一样的话让梅洛行摸不着头脑,他只好摇摇头告辞,而殷去寒实际上所指的那个人,此刻正在和他的士兵们一起冲锋陷阵。

不得不说,太平军的参军们还是很有水平的,战场情况和他们事前推演的一模一样,当然,是在不更改数字的前提下。

当蒙古骑兵出现在太平军骑兵身后时,除了自欺欺人的癫狂分子之外,所有的人都明白,这群饿狼冲击力不是4不是6,甚至可能也高于9。

高俊一下子脸色发白,现在如果继续发动进攻,很有可能在重骑兵队伍遭遇重创之后击垮敌人,胜利虽然依旧属于太平军,但这种惨痛的胜利不是大战在即的太平军所需要的。

而如果重骑兵现在立刻撤出战斗的话,命运将更加难以预测,蒙古人将会从容的重新合拢,并从太平军步兵方阵的中间完成突破,一旦如此,那么谁能从战场上逃得出来就全看运气。

战场形势的急转直下,让参军们几无人色,施信难以置信的望着气力旺盛的蒙古骑兵,尽管嘴上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金玉其外,但他已经清楚,这回参军们玩砸了,制定的是一个失败的计划。

高俊的表情也显著的变化了,这在战场上可不常见,稍微左右看了一眼,他立刻发出指示:“右边的所有步兵横队都向右转,收拢队形前进,跟随着最前面的旗帜走,而左面的队形以我为基准转向,骑兵们沿着通道立刻撤退。通知后面的白杆兵,组成半队的小阵型,敌人马上就要攻上来了,咱们的防御节点只能设在那里。”高俊向后面指了一下,那里有个高度不过四五米的小土堆,想要抵抗骑兵,只能当个心理屏障而已。

参军们立刻行动起来,或是布置攻势方案,或是紧张的传递各项命令,在这向高俊提出新的意见,帮助完善考虑,太平军迅速行动起来,有条不紊的向后撤退。

军队一般是执行一项命令,然后再执行下一项。对于一支大军来说,同时对它不同的部分下达不同的命令是很冒险的行为,这是将领们的基本认知。然而太平军却并非如此,总是能在同一时间内完成若干个复杂的军事命令,即统一协调各部的不同动作也截然有序,仿佛一个人依照本能去呼吸心跳,却又依靠意识来进行复杂劳动一样。

但是,蒙古人毕竟占据了优势,当骑兵撞上太平军阵线的时候,造成的巨大冲击依旧不可等闲视之,白杆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几乎每一名士兵都打折了一两条马腿,但是他们随即就被沉重的具装骑兵撞了个分筋错骨,不少人当即倒地不起,随后被践踏成肉泥。

白杆兵只抵抗了一轮冲击,当敌人第二次发动冲锋时,他们就败下阵来,而后方的步兵们还没做好准备,高俊只好亲自带着重步兵冲上前去,与敌军进行搏战,使用盾牌和骨朵的跳荡并不适合在这种战场上阻碍骑兵,但此时也必须上阵,为后面部队的重整赢得时间。

转身撤退的右翼纵队遭遇了敌军袭击,尾部的士兵全部溃散,大部分被蒙古人所杀死,蒙古军队开始分散,骑兵们开始尝试从不同的方向发动突击。

在这种情况下,高俊终于承认自己失败了,灰心丧气的准备突围。

太平军在之前的战斗中可圈可点,即便是现在失利,杀伤敌军人数也决计不小,双方只能说打了个平手。

但是对于大战在即的太平军来说,打了个平手那就是一种失败,甚至是将影响整个决战战略的失败。

尤其是突围过程中,还不知会遭受怎样的打击,万一有所不慎,太平军的损失可能不下三五千,这是致命的。

马上就是决战了,太平军不能忍受这种损失,石莞等人深深后悔自责,主动提出率领少量精锐部队断后,以必死的姿态阻止敌军的追击。

高俊在犹豫,现如今,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这么做,有形的伤害变小了,无形的伤害可是致命的啊!

正当高俊举棋不定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一记快马从太平军阵中奔出,那人没穿盔甲,叫着要投降。

“阿虎!”高俊这下可吃惊不小:“我真是自作孽!”

阿虎直接越过敌人的第一轮兵线,不顾这些人的喊叫,继续向敌军中军进发。投降的人按理应该被敌军后方的步兵所控制,拘束后向后押送,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敌军却似乎有意为他让路,让阿虎直接抵达中军。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所有的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敌军的卫队竟然自己放开,让阿虎直接到了七斤面前。

尽管很远,但高俊却看得清清楚楚,阿虎抽出剑来,砍倒了七斤,然后又斩断了帅旗。

“这是怎么回事?蒲察七斤怎么会就这样让阿虎走……蒲察阿虎?蒲察七斤!”

高俊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之后的事情,在所有的人记忆里都是残缺不全的,好像是立刻发动了反击,好像是击溃了敌人,好像是夺取了胜利,谁也不是记得特别分明。他们只记得,阿虎是被人用长枪钉在战车的轮毂上,弑父者的尸体都是残缺不全的。

他用生命维护了太平军的力量,这个巨人度过了最初的考验,要发挥威力了。

一名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的奔跑着,跳过一堆瓦砾和废墟,绕过正在地上休息的士兵,他周围没有完整的房屋,都是坍塌的。七扭八拐之后,一头钻入到了一间半地下的地窖当中。

“大帅,好消息,外面的蒙古人少多了!”

</br>

</br>

第一章 彭义斌元氏就义,高太尉开州点兵(上)

牢房异常幽暗,而且无比潮湿,散发着一股腐败的味道,彭义斌遍体鳞伤的躺在稻草上,努力回想过往的事情。

冲进城内的蒙古军队发现他之后,一直想招降他,但彭义斌连续数次严词拒绝了这些人的企图,终于激怒了他们。这些人用刀子划开彭义斌的嘴,一直拉到耳朵下面,彭义斌依旧大骂不止,怒气冲冲的蒙古人又打断了他两条腿,用鞭子抽的彭义斌浑身上下无一处好处,这才将他投入牢中。

外面突然传来一点响动,彭义斌不知道这是多少个昼夜过去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人到来,也许是送自己最后一程的人。但无论如何,就算是走,也不能像条野狗一样被蒙古人掐死。彭义斌用尽全力坐直了身体,想让自己看上去有尊严一些。

这昏暗的光线让木华黎极度不适应,尽管他统治汉地也几年了,但还从来没有进入过他下下任何一个地区的牢房,如果不是为了见一见大名鼎鼎的彭义斌,此次他也是断然不会屈尊的。

“彭安抚,你是反抗女真人的,而我们也曾被女真人压迫,所以才揭竿而起,咱们是朋友而非敌人,你何苦如此执迷不悟呢?咱们联合起来推翻女真朝廷,汉人和蒙古人曾经受到了屈辱,就一起烟消云散了。”

彭义斌根本就不说话,木华黎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好吧,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我又请来一个人对你劝降,你可要好好考虑,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随即,一个人点头哈腰的进入了牢房之中,他的姿态谦恭滑稽,让彭义斌从心底感到恶心,甚至觉得木华黎未免太小看自己。

但是,当他看清那个人的脸时,还是不由得惊呼出声:“易佥虔?”

“承蒙太师国王错爱,现如今已经是冀州刺史了,哎呀,彭安抚,想不到你我楚州一别,再见面也是这般。现如今,我是堂上官,你是阶下囚,你还有什么说法呀?”

“没想到,我确实没想到你也投靠了鞑子。”

“放肆,你胡说什么?这是大朝王师,你说什么鞑子!”易佥虔有些恼火的打断了彭义斌的话:“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早点认清形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呀!”

彭义斌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哎呀,易佥虔,今天你可真是给我好好上了一课,以前我总是想,如果蒙古人真的灭了女真,继续南下,大宋会如何?今天看到了你,我才知道那会是何等光景。”

“哼,彭义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笑我朝三暮四,连续改换门庭而不知羞耻吗?你又比我强到哪去?我这是狗日新,日日新,现如今,投靠的主子一个比一个强。你呢?混得潦倒如此,威风堂堂的彭大帅,现如今连个伸脚的地儿都没了,你是为了什么?为民?那你倒是说说,红袄军到底是救了几个人?除了在山东杀了一群女真百姓,你还做过些什么?你们红袄军起事以来,滥杀无辜,兵匪不分,又混进了多少败类?干下多少丑事?你们这群盗匪,倒是越帮忙越乱,如果没有你们,这世道说不定还能更好些。”

这话让彭义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缓缓的翻起眼睛,作出人生最后的论述:

“被俘之后,我一直在想,戎马半生,我究竟立下哪些功绩,造福哪方人民了?想来想去,却总不成立。在山东杀了一群女真番贼,但是百姓却没因此承受什么恩惠,反而被贼军围剿。在淮南开屯田,又被奸臣陷害。来河北之后,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百姓流离失所,就连片刻安生也不能再得了。

女真金人将我们视作是盗匪,而南宋朝廷表面上不说,心里面也把我们当成流民盗寇,觉得我们这些北方归正人不堪信任。蒙古人他们也重兵围剿。我们红袄军什么也没干成,而且也没有人欢迎我们。”

易佥虔冷笑了一声,就在这个时候,彭义斌的眼睛却放亮了:“因为我们本就不需要这种欢迎,红袄军不是因为女真人,南宋人或者是蒙古人的什么要求而被硬造出来的,没有人想制造红袄军,红袄军不是哪家大户的定制,是个私生子,是个不速之客!

想来想去,为什么我们红袄军是在贞佑年间起兵,而不是刚刚扩地的泰和年间呢,那是因为,再没有比贞佑年间,天底下形势更险恶的了。蒙古人要南下来杀人,女真人还在磨牙吮血,而南家呢,对北方的形势不闻不问,忍见黎民陷于水火。天下生民根本就没有一条出路啊,在这个时候,他们心中积聚了怨气,这个怨气要发泄,要造出一个不速之客来!

杀光了女真人,但是红袄军当中也有盗匪,开仓放粮,但最终粮食还要从地里种出来,结束了女真人的暴政,有些红袄军头领却也好不到哪去。像你这样的人趁机说什么红贼本为盗寇,可是,是谁让这些人拿起刀枪,给了他们发泄的情绪?是谁逼着本来良善的百姓们纷纷转而去拥护破坏秩序的人?你们平时作恶唯恐不尽,到如今却哀叹什么暴民四起,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平时积累的恶太多!

至少我们真的发泄出来了,让百姓心里面的怨气也一次抒发了个痛快,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小民从来不可轻。

再之后,那些平淡下来的人转而去拥护高俊,他不像我们一样肆意发泄怒气,但他比谁都知道百姓可贵。现如今,听说四海之内的智能之士已经纷纷归附于他,依我看,此人就要夺取天下了,而你们完全无力抵挡,这就是我们红袄军造下来的成就,你们还没上阵,就已萌生三分退意,等到真的两军对决,你们会大败亏输,你易佥虔,你木华黎还有那个成吉思皇帝,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你放肆,我不允许这么侮辱赛过我亲爷爷的成吉思皇帝!”易佥虔条件反射一般叫了起来,彭义斌的话对他早就腐朽的心肠半点作用也无,只有这一句刺激的他,已经像公鸡见太阳一样刻进本能的反射之中。

彭义斌确实也不想多说了,他的目光越过易佥虔,冷冷的看着木华黎,后者虽然不懂汉语,但也清楚易佥虔已经失败了,他很不愉快的摆摆手,离开了令人作呕的牢房。

兴定二年八月初三,彭义斌就义于真定府元氏县。

</br>

</br>

第二章 彭义斌元氏就义,高太尉开州点兵(下)

高俊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初十了,原本他从俘虏的口中得知忠义军已经向西逃入太行山中,还颇为欣慰,觉得这次救了彭义斌一命。此番得知他就义的消息,真恍如晴天霹雳一个,将高俊弄懵了。

讣告立刻贴了出来,高俊亲自撰写了纪念文章,并送回齐州准备刊印,王若虚当时正在礼政府,看到后不由得震惊万分:“彭义斌反贼确实,高太尉如何敢提笔纪念此人?难不成要与反贼同流吗?”

“根据地的事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毕竟同为衣冠士子,元好问还略微给对方留点体面,但其他工作人员对王若虚嗤之以鼻,他们都知道这个指手画脚的大头巾被派来是什么目的。

高俊根本没功夫慢慢调理王若虚了,他此时正在开州召开扩大会议:

“各位,现阶段,蒙古草原以及中国内地各处的,蒙本军人数应该在六万人以上,而与之相应的,世侯、西夏,东辽等仆从军应该超过四十万人。但是,相当一部分兵马只能固守城池,并无多大作用,而能够进行广泛机动作战的,其总兵力应该不超过二十万人。

其兵力分布为:木华黎所亲自率领的主力兵团,约有六万人,现如今还盘踞在赞皇县周边,正在向西移动。咸得不等人所掌握的真定府军队,总人数一万五千人之多,力量不容小视。严实和刘伯林两人总兵力应该都超过三万,但是其中能够机动作战的都只有一万人。李全的兵力要更少一些,总兵力一万人。

木华黎让他的儿子孛鲁和萧查剌等人统率霍州一带的蒙古军,其兵力三万人左右,泽州一带的蒙古军总兵力约有一万人。

在辽东方面,耶律留哥和张柔拥有超过五万人的兵力,至少有两万人能够进行大兵团机动作战,蒲鲜万奴目前实力正在急剧衰弱,根据上次所来的报告,他的主力部队已经被孙庭所包围,看样子是撑不到月末的。

而在陕西方面,蒙古有少量部队抵达绥德一带,不超过三千人,西夏境内的蒙古军队也不超过三千,他们带领着上万的西夏仆从军。

最后,也古已经带了四万蒙古军队抵达草原,并且会在今年冬季前到燕京。”

高俊亲自主讲,而丘真将一个个标志敌方部队的小旗放在巨大的地图上,虽然看上去敌军的兵力很多,但是太平军在其中也并不缺乏机会。

将领们此时重新见到这幅巨大的地图,才突然意识到,经过几年的浴血奋战,太平军已经从角落里不起眼的势力变成了决定整个棋盘走向的棋手,蒙古军队再不像以前那样是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反而所有人都在脑中条件反射般的思索打破敌军形势的办法。

“而到目前为止,太平军总兵力已经达到了83个营,开州14个营,山东老家10个营,河北信安一带13个营,陕西16个营,辽东12个营,太行山一带刚刚收编了数路义军的兵力,已经达到了18个营。

除此之外,目前也有不少军队虽然没有被收编,但是一直同情支持我军,包括纥石烈志所统帅的金万人,史天宁、董俊等人的兵马,以及刚刚逃出生路的河北忠义军,张开、郭文振二人所统率的兵马。从潘正的报告来看,他在西夏那面也在努力的布置,从这点上来说,我军的友军还是很多的,数目在之后一段时间内还会继续增加。”

大家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根据最新的统计资料,截止于八月初一,包括陕西永昌军在内,太平军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一万四千五百一十四人。”何志也接了一句:“分别隶属于一千九百一十九个都,并且还拥有八百一十门火炮。”

军官们都露出了微笑,敌我实力今非昔比,我军11万人,敌军20万人,虽然整体而言还是敌强我弱,但是相比于之前几年,我军在上升,敌军则困难重重,再加上还有不少同情支援我军的友军,以快击慢,岂会没有希望。

高俊也心潮澎湃,太平军不仅兵力扩张了,而且依旧保持着质量,新增军队迅速融入了大家庭之中,百战老兵们走上了更坚实的基层军官岗位,而八十个营统制是高俊一一仔细裁量过的,确保人尽其用。

虽然之前吃过不少败仗,但太平军征战四方,确实也收拢了从大兴安岭到海南岛之间的军事英才。到目前为止,除了江汉湖北一带之外,太平军兵力在其他各省都有不少的来源。

何志也随即也作了根据地机关的报告,自从确定了今年秋收后决战的方针,一年多来,根据地机关各部门竭尽全力帮助军队夯下物质基础,确保每一名出征的士兵后方的家庭安定,赋税也一直维持在能正常继续生产的前提之下。现如今,整个根据地粮食仓储多达六百万石以上,其他各类军资储蓄堆积成山,可供太平军三年之用。

这当然也少不了流泉院的功劳,刚好郑迎赶到开州布置生产,被高俊要求在全军将领面前做陈述报告。几年前说话还哆嗦的厨子现如今也有了领导的风范,报告反响很好,根据地商业高度发展,尤其技术进步日新月异,胡客等人建立了第一个工业实验室之后,连续四次改良玻璃的生产配方,就在前不久,根据地成功的制造出了一批放大镜,而望远镜的研究也还在继续当中。

这次报告效果如此之好,让郑明自己也有些意外,他不由得觉得,这次同意招聘两名女职员物超所值,这个报告的文档就出于阿红之手。

唯一让高俊不大满意的是司法院,到现在为止,根据地的法律建设还是严重滞后于经济发展水平,民法典依旧处于草稿状态,并且越来越混乱,高俊打算打完北方的仗之后,就立刻对司法院进行整治。

但是此事已经无关紧要,在其他任何一个方面,太平军都做足了战争准备。

八一宣言发表之后,迅速在全军掀起了一股新的浪潮,军官士兵纷纷求战,迫不及待的要跟着高太尉打天下去。

不过,高俊却及时刹住了这股风潮,让士兵们先回去休养一段时间,至少要马上放个假。对于相当一部分市民来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和家人团聚的机会了。

</br>

</br>

第三章 众将士洒泪别亲,大本营图画中原(上)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休假之后面对的就是史无前例的大战,甚至于能不能回来也说的不那么准了,军官们能回家的都尽可能花时间回了趟家,不能回家的也托同乡的亲友们带回去书信和思念。

“等这次出击回来,只要我没缺胳膊少腿,无论如何……哈,你知道。”王则现如今已经是副统制了,看着他戎装归来,晚妹的心思真的是又忧又喜,心上人步步高升,越来越威风堂堂,这让她怎能不高兴。

但是两个人的关系还笼罩着一层阴云,至少到现在,高太尉虽然鼓励开明婚姻,但依旧不否认家长的权力。

但是这次王则已经下定决心:“一想到要打大决战了,我心里也慌,如果回不来,那万事皆休,如果能回的来,就不能辜负你这些年等我的日子。”

同样在八白石村,宋英用自己的薪俸买了一大堆东西,尤其各式点心,堆得好似小山一般高。但是平日爽朗的父母现如今却在桌前不说话,妹妹大莲躲在房间里。大家都知道,宋英这次出击是前所未有的大战,少说也要走个千百里。

“放心吧,以前也不是没去过中都那边,不是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现如今我都是个统制官了,怎么会在这时候出事呢?”宋英勉为其难的笑了笑,动手拆开点心盒子:“爹,娘,你们都先吃点儿东西,等从燕京回来,我再给你们带好的,咱们家也起个大宅子。”

费文孝只在家里呆了两天,就急匆匆的赶往青州,泉子在这儿等了他几天了,看到他来,兴奋到不顾一切,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冲过去,跳到费文孝怀里。

“这里是根据地医院,不是窑子!”那个刻薄脸的主任医师梁龙二有点愤怒的挥挥拳头。

泉子做了个鬼脸,从费文孝身上滑了下来,但是,太平军军官来帮忙请假是不可能不准假的。两个人兴高采烈的按照高俊在太平军会议中开玩笑的那样:先去一块吃个饭,接着看戏,然后到河边去散步。

泉子倒是很相信丈夫能够活着回来,尽管二十多岁的人在这个时代往往都被看作是中年妇女了,但她却依旧保持着年轻的心,一直乐观,一直相信未来。

祝东风和曹鱼儿在今年年初才办过婚礼,所以这次祝东风根本没请几天假,回家之后就匆匆往回赶,只是在路经赞州的时候和小鱼见了个面。

“放心吧,我们会光复所有沦陷区,到时候咱们还是可以去河北的!”站在马车上,祝东风站起来喊了一句,匆匆远离了。

秦宁没有什么人可看,事实上,直到现在他还保持着单身,并且永远板着脸,让所有的人都敬而远之,这次他破天荒的请假,还成为了军内一个小小的新闻。

他回到了寿张县,来到了现如今已经整体迁移,荒废下来的东山劳改所。这是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在这里,他动用过不少非人道手段,去强迫劳改犯们进行体力劳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管附近住的农民借了一把锹,他从当初的办公室墙角那里挖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个拨浪鼓。

这次出征,他是特意来拿这件东西的,把拨浪鼓放回胸前,秦宁闭着眼睛,深深的吸气呼气,感受到自己依旧存在着的生命和宝贵的自由。

陈琰在北方没有任何亲人——到目前为止,也没人知道她父母在南方是什么人——但她还是请了假,除去给战友们带去家信之外,却又去了吉文胜的家。

这个从画里跃出来的花木兰在门口跃马扬鞭的时候,文胜的父母还有点不敢相信,但得知这是儿子的战友之后,也立刻盛情相待。吉家在当地,也算是个殷实人家,置办点招待毫不费力,而且,陈琰隐隐感觉到,吉文胜父母看自己的眼光不是那么对劲。

想来也是,自己这位曾经的教官,现如今已经快三十了,但也没娶亲,虽然在太平军高级军官中并不罕见,但不由得父母不着急啊。也许娇滴滴的官家小姐看不上,吉文胜的父母以为儿子喜欢的是自己这种口味的。

果不其然,夫妇俩轮流试探小姑娘的口风,陈琰倒有些羞怯了,准确的来说,她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吉文胜的家,表面上,她劝自己说,是吉文胜现如今在太行山那边,自己怕他父母挂念,但实际上,她知道理由不简简单单因为如此。

夏启没能得到假期,更准确的说,他自己也没有努力争取,在前不久,他和阿红在往来的书信当中还有了些不愉快,这要怪夏启自己,他手下的一名老虞侯经常赌钱,向夏启编造理由借了不少,而阿红还指望着继续攒钱,在房价没有上来之前用夏启的军官身份优先内购一套住宅的,位于遥墙镇,是齐州下一步开发的方向。

夏启也觉得自己糊涂,特意委托人去齐州一趟,给阿红带去了礼物。

而阿红这几天也不顺利,太平军即将出征,整个流泉院已经忙成了一锅粥,作为新来的职员,又是女性,自然而然的成了全部门的受气包。如果不是因为曾经替郑迎润色过稿子,而得到特别照顾的话,她早向另外一个女职员那样气不过辞职了。

当来人找到他时,阿红刚刚被大骂一顿,眼眶都已经红了,见到夏奇送的一对泥塑玩偶,又气又笑,眼泪不争气的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但却装作嘴硬:“我就说他不要把钱花到这里,还不如努力攒钱。”

相比于口是心非的这一对,庄佐和小花的离别却俗气、热烈而真挚,两个人都哭的不能自已。

“我本来想给你买一对金钗头,也好做个念想,只可惜钱不够,只剩下这一块钱了。”

“没关系,就用这一块钱!”小花抹了抹眼泪,当了几年绣工的干脆麻利劲又上来了,抄起袖子,跟庄佐一起,在农场边的工作台上将银币断成两截。

“这可是违法。”

“别管了,来,打一个洞,这一半带在你身上,一半在我身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听见没有?”

庄佐郑重其事的将这半块银币戴好,在几个月后,他不得不感叹,真的是这半块银币救了自己。

</br>

</br>

第四章 众将士洒泪别亲,大本营图画中原(下)

基层军官们可以放假,但高俊身边的人必须进行战备值班,从六月风暴到七月逆流,蒙古人也消耗了不少力气,攻克赞皇县之后,蒙古人又分头用尽全力扑灭河北河东各处火焰,花大力气清剿太行山,终于迫使各路义军偃旗息鼓。但是,短时间内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盯着高俊,木华黎率领蒙古主力兵团再次向西,前往河东地区,准备在太原度过夏天,等到秋冬季节时沿老路南下,在三门峡一带过黄河,进攻关洛。

比蒙古军队速度更快的是高俊的信使,沿着畅通无比的道路,使者们把信交到了还在临洮府的潘正那里。

根据高俊的命令,潘政在临洮府正式建衙,成立陕西军民元帅府,潘正主导军政院,赵汝凡主导民政院,其他官员设置一如山东。

高俊的山东军民元帅府共有工作人员447人,而潘正的陕西军民元帅府有425名工作人员,可谓旗鼓相当,这也是潘正地位的象征,日后的一代霸府就此形成。

潘正和僧虔各有一个师,但是,潘正的地位毫无疑问的高于僧虔,并且能够节制僧虔的行动。为此,高俊也决定给潘正一个更高的头衔,让他裁决陕西五路军政事,并处理一切机要,简称:陕西总裁。

潘总裁建了元帅府,四方豪杰云集响应,关陇之士莫不鼓舞,民心归附,四方宾服,就连河湟一带的吐蕃首领们得知此事之后,也纷纷进贡了一批牛马。自潘正主导临洮府以来,秉公处事,兼听兼信,使得吐蕃人在边境买卖中不能欺负其他部落,也不会再被陕西官员们刁难,潘元帅的威名也远传至青唐城,甚至逻些城。

这些吐蕃部落不光出牛马,也出了不少人,再加上历次战役中所俘的党项、回鹘士兵,潘正又组成了一个新的阵,以许国为将。在考虑之后,他下令让这支军马向原州、庆阳府一带挺进。这样一来,可以使临洮府、庆阳府、延安府各地连成一片,陕西永昌军的势力足可大定。

陕西也开始按照山东模式重新规划区划,临洮府改洮州,庆阳府改庆州,延安府改延州。

“真没想到官人如今的势力广大,不亚于当年宋家的西军。而西夏遭逆贼颠覆,乾坤倒悬,纲常不振,所以日渐衰落,只要助我一臂之力,神器归还正统,则西夏复兴,两国交好,边境弭兵,实在是一大盛事!”

李朱罗还没忘记她与高俊达成的交易,毕竟,太平军能有现在的成就,她当初那百多号人也是出了把子力气的。既然眼光如此独到,投资如此精准,该分红的时候,高俊总不会仨瓜俩枣就把打发了吧。

潘正倒是有些冷笑,经过一系列股权置换典押,本来该归属李朱罗的那点股份早就被稀释殆尽,现如今,讹留山律还在山东老老实实当他的将军,对西夏复兴的事情似乎也越来越不感冒了。

至于李朱罗,潘正很难用语言形容这个女人,一方面,她精明得过分,懂得一切有关权谋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又幼稚得惊人,居然相信西夏的衰退是因为什么“乾坤倒置纲常不振”,好像朝政归还给仁宗子孙,西夏就能复兴了一样。按照这个说法,高俊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更是“乾坤倒置”,也没见山东如何衰败。

但是,在一系列或精明或愚蠢的考量之外,她得知自己负伤之后亲自跑过来看自己,平日里从来不亲自事人的西夏郡主为自己亲奉汤药,这总让潘正觉得,也许这个女人还有另外一面。

西夏皇室的正统孑存只是这女人外面一层厚厚的茧壳,拨开之后,里面还是会有一个活泼可爱的灵魂的。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潘正已经准备率军向东,在今年冬季第一场雪之前抵达陕北地区,与僧虔会合,为此,他要尽快解决西夏问题。

前不久庆阳府的战败,让西夏内部一直积蓄着的矛盾终于开始显露,尤其是得到铁木真回军的正式消息之后,西夏王朝内部的有识之士终于意识到大祸不可避免,必须劝阻李遵顼的疯狂行动。

他们纷纷上书进谏,要求李遵顼停止对金朝的讨伐,尽快与金朝结成生死同盟,一同应付蒙古人随后的致命打击。

但是,李遵顼却一意孤行,堂堂九五之尊终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有错误的,西夏固然生死存亡,金朝何尝不是奄奄一息,建立前人所未有的功业,这一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让李遵顼还是忍不住想要先对落水狗痛下死手。

潘正还在密切观望着形势,他有时间,根据高俊的总体布置,决战的第一场大战役还轮不到潘正出马,这场战役将在河北进行,主要参与人将会是高俊,李铭,冯达。

八月二十,齐州方面正式成立战时大本营,开始协调整个境内的资源,与此同时,高俊在开州成立前线总指挥部,统筹对河北敌军的打击行动。

关于战役的相关布置已经向冯达,李铭等两个方面抄送,这场战役是针对河北地区的蒙古军队的,更准确的说是针对信安以南,太行山以东,河北大平原上漳河流域一带的敌军。

“河北地区的城乡基本按照两条轴线纵向分布,靠东的一线是大名府、冀州、景州、沧州、清州、雄霸地区,这是沿运河的一条线,离开大名府之后,在其北段荒芜难行,沼泽遍地,此时正是夏季丰水季节,军队难以行动,因此在这一条线上,我军以少量兵力采取防御态势,阻止敌军便可。

重点在太行山东面的这条线,大家看,从彰德府到沃州、磁州、真定府,再向北到中山府,这一片地区处于太行山河流出山时的冲积扇平原上,土地肥沃,雨雪丰裕,适宜农业,历来是河北精华所在,而我军要进行的,就是一条长廊推进的战术。”

“就像一条长廊一样,左边是墙,右面是湖,对面一个壮汉推着一辆塞门刀车过来,你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太行山就是墙,渤海和清沧的烂泥塘就是湖,而在这之间的蒙古军队,我们要派出重兵集团,从南往北,一推就完。”

按照规划,高俊将争取在两个月内消灭这些人,并在严寒季节来临前进逼燕京。

“如果信安方面无法阻止敌军通行,一方面,敌军的主力人马一旦抵挡不住,可以直接退回燕京,等到严寒季节再重新南下。而另一方面,甚至于敌军的骑兵可以直接加入到战场上来,源源不断的将我们淹没。”没资格参与重大筹划的中级将领们推选了代表提出疑问。

“你们说的对,这次战役的成败在于信安能否形成关门的趋势,因此务必牢牢守住河北中部的几条河流,使敌军不得渡河。要完成这一重大任务,仅仅依靠冯达也许力量不足,所以,这场战役的开始,将是李铭支援冯达。”

</br>

</br>

第五章 太平军河北誓师,大救星辩说神人(上)

这话让大家更加震惊了,固然冯达方面确实实力有所不足,但是最好的支援方法难道不是从海上把山东的部队运往渤海湾新仓镇一带,直接从海上登陆支援冯达方面吗?

“夏季丰水季节,想要进行大规模的登陆很困难,所以反而不如让李铭参与这场支援,冯达李铭两军合力,首先攻打真定府,掐断敌军后方要道,然后控制漳河、滹沱河,阻止蒙古大部人马进入河北平原。而太平军主力部队则要在这期间行动,运用太平军在速度和战斗力上的双重优势,尽快瓦解河北南部的敌军各大兵团,达成战役胜利。”

将领们这才明白高俊是什么意思,但争论并未停止,这一仗能打赢,大家都不怀疑,但是,高俊想达成一个歼灭敌军主要兵团的大胜,而大部分将领则想赢得稳一点,吃掉严实等人就算完事,占据大名、彰德就算胜利。

“大家都要清醒一点,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季了,届时蒙古骑兵南下,咱们占据的这几个州还不是要吐出来!全军上下要统一认识,一定要有大打歼灭战的气势!”高俊在这个时候并不由着大家,太平军过去从来没有规划过如此宏大的战役,难免军官们都会感觉有些担忧,此时一定要克服怯懦心理,相信太平军本身实力的巨大增长。

战役规划很快通过,太平军各部队休假的军官们也渐次回来,重新投入到了最后几天的准备当中,其他各部门也拼尽全力,做宣传,做物资准备,做战前动员,做后方工作,做外交。

刑政府现在已经开始对邮件进行监控,并且在根据地设立书信检查制度,邮政人员有权利打开私人信件进行检查,阻止敌军间谍和怠惰落后分子传递厌战思想。

对重点人物当然要重点监控,根据报告,王若虚给开封已经递去了不少报告,对太平军现在的动向有着非常切实的描述,并严正的指出,太平军的八一宣言是与朝廷争正统,非人臣所应为。

对于开封朝廷的想法,高俊现在并不关心——完颜珣过去一段时间没有对高俊开战的意思,现在就算想调转枪口对高俊下手,也得花几个月的时间去准备,到那个时候,高俊基本上已经打完决战。

八月底的时候,那些鼻子最不灵敏的人也能嗅出决战的意味来了,与高俊毗邻的各州县蒙古守将们纷纷向木华黎汇报情况,并要求增加守备,甚至先对高俊发动袭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蒙古军队现在集中在太原一线,正准备继续南下平阳等地,当木华黎得知高俊要发动大战的时候,才意识到过往他一直对高俊这个人的认识有些模糊。

仔细想来,高俊一步一步都是在为争天下做准备,他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猛将,也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方军阀,他一直有自己的目的,并且相当有耐心的为之行动,直到现在,木华黎才发现他依旧小看了高俊,尤其轻视了此人的胃口。

不过,虽然主力兵团被木华黎带到了河东,但留守在河北的蒙古军队依旧力量强大,各路军队加起来依旧有十多万的兵力。

但是,这支强大的军队却缺乏一个足够有威信的指挥官,这是让木华黎一直头疼的事情。他手下有不少能征惯战的将领,但是大多资历威望不足以统率这么巨大的一支军队,也不足以让那些割据一方的世侯们俯首听命。

帮助木华黎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合撒尔亲王,铁木真统一蒙古之后,其实对兄弟子侄的封赏并不丰厚,甚至还不如跟随自己的心腹将领。这也是蒙古虽然实行分封,但大权始终集中在成吉思汗手中的原因之一。合撒尔受封不多,但他毕竟地位崇高,屡建功勋,能够服众。

得知木华黎处境艰难之后,亲王立刻从真定府赶往太原,两人商议之后,决定以木华黎之弟带孙为大将,镇守太原,攸兴哥和石抹也先二人辅佐之,而合撒尔亲王为他们做后盾。木华黎立刻赶赴河北,指挥河北各军作战。

所有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个指挥机构实在是太不“蒙古”了,上帝只有一副面孔,只有魔鬼才长着两个脑袋。

木华黎感到心力憔悴,他越来越指挥不动这些尾大不掉的世侯势力了,自从史天泽合门被灭,世侯们猛的都在脑子里敲响了警钟。跟随蒙古人建功立业,固然有可能从此割地封王,传与子孙后代,但说不准也是家门破灭,谁都不能不留一手,对于蒙古人的军令自然也就不像以前那样尊奉恭敬。

敌人从未如此弱小,而我军从未如此强大,王浍所献的六条破敌之策,高俊没有主动实施,却一条又一条的实现了。

九月初一,开州城外太平军大营,旗帜蔽天,将士们衣甲分明,数万大军集结于此,举行誓师仪式。

军兵们换上了刚刚发下来的太平军秋季军服,纯黑色的衣服吸取了之前各类军服的设计经验,延续了立体剪裁的技术,该加强的地方加强,该舒展的地方舒展,穿上去显得十分威武。

脚下的靴子也是全新制作的,柔软又暖和舒适,紧贴着士兵的身体,几乎每名士兵的靴子都是尽可能定做,以保证贴身。这要归功于孙婷,他安抚了长白山数万女真部族百姓之后,一次性征集了鹿皮十五万反,运回山东备用。

在军服的外面则是保护身体的盔甲,这也是一支军队最为值钱的资产,到目前为止,太平军的盔甲依旧以小片扎甲为主,每名士兵的盔甲都是由超过2000片不过寸许的小小甲片连缀而成,作为最有战斗力的军队,太平军尽管规模广大,但在军备上却始终没有放松,每一名士兵的甲裙都下延至小腿,胸前有加强的胸甲,还有两片大披膊甲。

盔甲是士兵的第二条生命,将士们都对自己的甲胄极为爱护,仔细检查,进行增强补充。

来自日本的商人们改良了铁器的上漆技术,现如今,太平军已经开始依靠右披膊甲片的颜色来区分官阶大小,一眼望上去,真是华丽而不失英武,缤纷而不失整齐。

数百个都的军旗认旗笔直挺立,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各营的大旗飘扬在所有人面前,将军们站在旗门下,牵着各自的战马,按着兵器,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突然间,在全军的最前面,一排小鼓响了起来,这是元帅的仪仗,十二面军鼓敲了100下,全军立刻安静下来。

符金刀和斡脱两人全副武装,为元帅的先导,按着腰间的长刀,引导高俊前往祭台之上。

长史赵昉引导高俊上了祭台,锣鼓立刻响了起来,警卫们献上祭祀用的太牢和少牢,高俊开始宣读对天地的祭文。

</br>

</br>

第六章 太平军河北誓师,大救星辩说神人(下)

读完之后,军乐队在刘德的指挥下奏起婉转的雅乐,以此来祭祀天地。

太牢和少牢都是现杀的,这让高俊对古代的祭祀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也许就是在这样血淋淋的过程中,人们才会更加清晰的意识到他们祖先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在这一刻,公元一千多年的太平军和他们数千年前为血脉延续生存而每日都要进行最后一搏的祖先不期而遇。

盛满鲜血的盘子到了高俊的手中,他端着还跳动的祭品放到祭坛前面,祭祀完天地之后,还要祭祀社稷诸神、名山大川、炎黄二帝、文武先贤。

正式结束之后,开始军祭,高俊换上一身戎装,汾阳王鎏金甲擦得闪闪发亮,高长恭宝剑在腰间熠熠生辉,高俊走上北面的祭台,祃牙、祃马、祭祀蚩尤、风伯雨师。

刘德挥舞着指挥旗,这次太平军乐队开始奏响雄壮的军乐,全军立刻来了精神。

在祭坛上的高俊闭上眼睛,在此刻,他真希望有那么一个可以寄托的对象,让他对之虔诚祈祷,保佑自己出击得胜,重安天下。

但是,这样的对象是不可能存在的,万事只能靠太平军自己来解决,读完对风伯雨师的祭文,高俊走下台来,齐州大普照寺的圆德法师、信德法师和龙门宫李志长道长走上前来,各自向高俊施礼。在此之前,他们各自带着门下高足已经进行了长达七天的仪式,分别像北方真武勾陈大帝和多闻毗沙门天王请求保佑太平军出击得胜。

士兵们牵来青牛白马,按照以往的流程,最后就要刑青牛白马,立法约誓了。

力畜队的士兵早就擦亮了刀子,正当他们要动手的时候,高俊却突然上前走了几步,让他们先停手。

站在前排的将领们全都瞪大了眼睛,后面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前面闹哄哄起来,原来是高太尉暂停了仪式,发生了什么?

“这样不好,让大家围过来!”高俊大声命令着,让士兵们尽可能靠近,好在高俊虽然已年过而立,但毕竟在沙场打磨几年,说话中气十足。公使们散在军中,大声转述高俊的话,虽然在高俊看来场面有点滑稽,但确实保证了全军能够听清他的言语。

“自古以来,出征前必誓师献祭,以求苍天庇护,然而战争有胜有败,为何有人深受上天福佑,而另外一些人却不被保护呢,莫不是这些人心不诚?”

将士们面面相觑,尽管祭祀神灵很重要,但大家早都在过去习惯了永远相信高太尉的权威,因此此时此刻,他们也不由得有些怀疑。

“那是因为他们拜错了神仙!”

军兵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不是说什么笑话。”高俊正色对大家说:“天地仁人爱民,所以敬人即是敬天,重生即为重神,天下苍生即是神灵所系。有些人暴虐害民,不知存恤,临阵之前慌慌张张的焚香祷告,那岂能济得事?只有平时军民和谐,才能战无不胜。”

这也是太平军宣讲的老道理了,但是此时此刻,大家却都觉得这话说的有新意。

“咱们太平军之所以举旗成军,一不为门户计,二不为稻粱谋,只是因为蒙古人残虐害民,凌辱中原,所以才忿而举兵,立誓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前赴后继,十年苦战,如今才有了出征北伐之机。大家说,我太平军是不是仁人爱民的仁义之师!”

“是!”全军将士无比自信的大声喊出这个字,太平军无论有过多少败绩,但始终可以自豪的说,他们在为天下百姓谋出路。

“好啊,我军既然历来为百姓谋事,此时就用不着以这些虚文缛节来取悦天地。马,征战之资,牛,耕耘之用,我们把这白马青牛放回,让他们去作战,去耕田,去为人民建功立业吧!”

三军欢呼雷动,齐声应允,高俊也想不到,从此以后,先是佯装要杀牛马,然后将之放生,竟然成了祭祀的新礼节。

趁热打铁,高俊站上祭台:既然我军是仁义之师,那就要有军令约束,我在此立下五条誓文,与众人约定:

一曰:临阵之时,奋勇杀敌,军令所下,必无违抗,能从否?”

“吾等愿从!”

“二曰:秋毫无犯,令行禁止,不杀不掠,亲善近人,能从否?”

“吾等愿从!”

“三曰,虽亲不避,虽仇不害,惩毖奸伪,扫清附逆,能从否?”

“吾等愿从!”。

“四曰:上下一心,不生掣肘,永遵号令,不奉他命,能从否?”

“吾等愿从!”

“五曰:言合于义,行合于礼,自砺自强,永怀仁信,能从否?”

“吾等愿从,愿从,愿从!!!”

士兵们喊的不过瘾,又大声的一起呼喝起来,真是地动山摇,旗手们奋力的挥舞着大旗,乐队也又开始了雄壮的演奏,高俊奋起右臂,大呼一声:“全军开拔!”

几名骑兵从校场外面纵马跑了进来,他们牵着长长的绳子,牵着一个衣甲散乱的俘虏。这个蒙古倒霉蛋是龚成亲自带队捉来的,确保品质优良,可以用来完成誓师仪式。

此人很快就明白了太平军要对他做什么,顿时瑟瑟发抖的哭叫求饶起来,高俊一挥手,刽子手上去摁下此人,阔剑一举,直接从腰间斩断。

全军从辕门出发向北,而那个倒霉蛋的上半身放在东面,下半身放在西面,全军从其间穿过,这也是仪式最后的高潮。

骑兵们率先通过辕门,在其间可以看到山东骑兵代表性的花绦大枪,也能看到河北骑兵们惯用的铁索长枪,骑兵们穿着各色服饰,打着各色旗帜,一个营又一个营的接连开拔。

每个营开拔前,在辕门的鼓手先鸣鼓一百声,待到全军都出,则又鸣鼓百下,随后第二营再出发。

步兵们跟在他们后面,这些步兵同样盔甲鲜明,号令严整,行进的队伍像是刀裁一样整齐。

一名最普通的太平军军兵的装备包括:一顶铸铁全盔、一件带披膊大札甲、胸前甲、以及抱肚、甲袢、护臂等盔甲附带装备、片甲鹿皮靴、蹀躞带、长枪、横刀、兽纹圆盾、长缨两条、饭盒、磨刀石、打火石、盐袋、粮袋、八事盒、针线包、驴一头、铲子、镰刀、斧子、木桶等。

步兵平均两人一匹驮马,一人一个贴军,帮助维持后勤流畅运转,太平军已经竭尽全力。

不过,开州太平军的行动其实并不是整场战役的开始,早在他们誓师出征的十天前,李铭就率先带领部队进行大规模的移动攻击。

</br>

</br>

第七章 武大公讲礼迎客,李师帅断粮进军(上)

谁能在绵延的太行山上如履平地,谁就控制了整个中原,毕竟,那可是能在中华之脊上来回行走的人。

太行山雄立于华北之中,东面的华北平原肥沃富饶,但无险可守,西面的河东地区金城千里,四面山河环绕,中间的平原却体量偏小,与西面的关中平原几乎连成一体。围绕着大山的东西两侧,不知发生过几多征战。

人们也逐渐开发了太行山东西向的交通路线,并且在山脉两侧布置了无数关口,这被称之为太行八陉,也就是八条东西穿越太行山的道路。

但是,李铭现在要做的,并不是东西穿越太行山,而是在太行山东麓的山脉上,沿着山脊的走向前进,从南往北走山路,把全军上万人的兵力全都带到真定府一带。

让上万正规军,尤其还有数千骑兵在这样崎岖的山路上行进300里路,不亚于让一个壮汉赤着脚在滚烫的火焰上缓慢行走。一路之上的损耗一定是极为惊人的,全军上下都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是几年前,李铭一定早就开始骂娘了,然而此时他只是吩咐参军们赶快拟出行军意见而已。马上就是决战的日子了,一切困难都不可以是困难,军令一下,将士冒死咽。

幸运的是,太平军并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参军们却有些意外的发现,有关山路行军的各种底稿和预备计划相当丰富,他们居然在短时间内就草拟出一个大致可行的山间行军计划。

“你们加入太平军还是不够久啊,最早的这些资料都是当初走野狐岭、大青山、青白口时候留下来的,再就是这些年来在山东河北各地转战,一路与蒙古人战斗,还要护送百姓,可比咱们现在要走的路还要艰苦百倍!”李铭听说这一消息之后,吩咐参军们把这些资料送过来,有些纸张已经泛黄,但依旧可以看出当年何志也遒劲的笔锋。

与此同时,冯达也正在率领军队向西进发,准备参与对真定府的战斗,相比于李铭,他们的路程更加艰险,李铭要面对的是崎岖的地势地貌,而冯达所要面对的是随时可能出现的蒙古骑兵。

但是与之相类似,冯达等人也找到了相当数量的行军资料,并且立刻安排行军,这些资料都是当年运河转战千里时候的,同样有着相当的指导意义。

在翻山越岭的时候,李铭突然想起高俊当年的那句“底线”,太平军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肩上的重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披风沐雨,奋战不息,时至如今终于成为一支素质过硬的强兵劲旅。

李铭没有读过读者意林什么的,自然也没听说过那些什么“当年打不垮你的终究会使你强大”这一类的心灵鸡汤,但是,高俊这次熬的不是淡泊如水的鸡汤,而是一锅实实在在的肥鸡。

鸡虽然肥嫩可口,但毕竟还是有几块骨头的,而李铭和冯达的目的就是预先拔出真定府这块大骨头,切断敌军的后退之路,彻底封闭河北南部的主战场。然而,如果咸得不把真定府的军队全部收拢在城内的话,李铭冯达就算磕崩了门牙也打不下,所以,必须削弱敌军的防御,而增强本方的实力。

后者相对好办,忠义军、史天宁等人或多或少都与太平军有了共同的利益,只要晓以利害,不愁说服他们加入,而武仙现如今已经被授予了太平军的高级军职,同样也会率军协助。

真正困难的是前者,如何最大程度上的削弱真定府的守备,这直接关系到太平军能否破城。

首先,蒙古人自己确实就已经削弱了真定府的部分守卫,大量抽调部队去河北前线,参与对高俊的防御,他们万万不会想到,传统的战场前后在高俊这里惨遭颠覆,太平军在河北反攻的序幕,居然是从身处于河北内部的真定府开始。

李铭再出一策,派一条诱饵去,诱使咸得不出兵。

这个任务交给了荣耕哲,这位营统制现如今已经荣升为阵将军,专管太行军步兵,此人确实有些训练士卒的本领,在怀孟潞一带经营不到一年,就调教出了几千能使硬弓的步兵。

另外,也是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老荣的分量也惊人的增长,他刚从河北逃到高俊这里来的时候,瘦的麻杆儿也是。大概是这段经历太难以忘怀,以至于后来他就对食物产生了某种特别偏爱,甚至于李铭考虑要不要专门为他把中军营帐加宽两尺。

将军虽胖,但勇力不减,李铭命令荣耕哲带领史天宁派出来的使者向导,打着两军共同的旗号,到河北中部去搅乱敌军。

荣耕哲当即领命,带领着两个营的太平军步兵就出发,一路上宣传太平军与史家已经开始合作,将会共同接管河北,将残暴不仁的蒙古鞑子赶回漠北去。河北百姓都听说过太平军的仁义为名,也都知道史天泽的善政,如今这两家联合,岂有不箪食壶浆,揭竿响应的道理?一时间,刚刚被扑灭的火焰就要有复燃之势,这也引起了真定府方面的恐慌,咸得不立刻派出大军前往,准备镇压这一带的变乱。

第一步计划大成功,李铭仅仅动用了两个步兵营的兵力,就挑动了上万人的义军,进而吸引了不下五六千的真定府军马前去镇压,这可是真定府内能够出征作战的精华部队,李铭这一轮四两拨千斤,使用得着实高明。

冯达事先并没有与李铭沟通,但是他也清楚,最好是先诱使一部分真定府守军离开真定府,将之困在外地,抢先攻占真定,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战役难度。所以,率军西进至安州一带后,冯达的兵马突然大张旗鼓继续西进,一下子引起了河北地区的广泛紧张,真定府也立刻率军前往肃州一带抵挡,两军对峙,冯达迅速利用船只度过北漳河,随后焚毁桥梁,将敌军甩在身后,水陆并进,只花了四天时间就赶赴真定府外围,而敌军从修复桥梁到驱散冯达部队后方骚扰,再到回到真定府,少说也要八九天的时间。

一个声东击西,一个金蝉脱壳,李铭和冯达从真定府一下调出近万部队,现如今城内只有三五千强健兵马,率领着上万征集的民夫,其实力已经极度弱化。

而二人也克服了地理地势的重重阻碍,在十余天的时间内,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渴饮刀头雨,夜卧马鞍头,在无数的兵马掉队落后,甚至由于缺乏粮食而不得不原路返回的情况下,成功的将队伍主力带到了真定府一线。

</br>

</br>

第八章 武大公讲礼迎客,李师帅断粮进兵(下)

然而,也就是在这里,太平军已经几乎消耗尽了他们的粮食补给,必须要就地等待新的补充到来。

“兵站要什么时候才能上来?”

“最起码也要等五天。”

李铭仔细看着地图,五天,对于太平军来说太宝贵了,在这五天之间,各路世侯的兵马就可以前来援助真定府,增强其守卫兵力,使之变成一座难以被攻破的坚城。

所以说,太平军没有等待的本钱,必须立刻前进。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家誓师出征,就被栓到了一条线上,李铭现在后撤,就等于是将冯达推入死地。

“以咱们现在储存的粮食,就算考虑到兵马减员的问题,最多也只能够抵达真定府,等咱们到了真定府,难道饿着肚子去攻城吗?”

“我们没法再等了,只能指望冯达带的粮食足够,全军立刻推进。”

这是李铭最后的命令,太行太平军们在毫无后勤保证的状况下,开始了一段决绝的征途。

鹿头山上锦旗十里,尽管武仙现在的处境也十分窘迫,但比起去年真是强出许多,得知太平军主力到来,这位纵横河北近十年的恒山公也当然要尽力招待。

如果从今朝廷那理论,武仙是堂堂恒山公,而李铭现如今也不过是正五品明威将军。但是如果从太平军内部来说,李铭是整个太行山军马的总领导,而武仙的地位则是李铭的副手。

武仙的营寨里面没有多少读书人,这个缺点现如今就暴露出来了,穷措大们虽然不能帮武仙提出什么锦囊妙计,但是至少能找到一切合理化借口来支持他的决策。而现如今,武仙只能徒劳的面对两难局面,最后非常可笑的制定了一个特殊礼仪:

武仙手下的都虞侯和机密行走等人先下山去迎接李铭,用部署之礼,以示倾心跟随马首是瞻,而武仙居于大帐之上,由李铭先行礼,然后武仙降帐相迎,奉李铭入主帐。

这可真是一种史无前例的扭扭捏捏的做派,里外里体现出的意思就是:我武仙虽然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如李铭,但并不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地位,还时时刻刻的提醒对方,自己好歹也是大金官家封的公爵,虽然金朝官家已经不顶事了,但毕竟身份做不了假,多少也能说明一点问题。

对于这点儿心思,太平军上下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李铭在内,所有人都怒不可遏:你武仙算是什么东西,凭着太平军支援的物资才苟活至今日,却要在李铭面前装作这副做派,难不成还想反客为主吗?

实在不行,打真定府之前,先拿你个小小的鹿头山祭刀。

军中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夏叔邗几次苦劝,最终使李铭接受了他的意见,大战当前,以和为贵。

太平军几近屈辱的接受了这一礼仪,让武仙喜出望外,当然,纵横十年的武仙也不是个糊涂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李铭如此谦卑,武仙也不真的蹬鼻子上脸。他决心,只要李铭不让自己的手下去送死,自己就不违拗李铭的作战意见。

太平军以暂时的隐忍,换来了各军之间的团结,武仙所部经过挑选之后,尚有三千敢战之士,刚好补充了李铭沿途丢下的兵马,重新增强了实力。

李铭不善于处理外交事务,这次处理余武仙的礼仪争端就已经费尽了他的全部精力,也没有时间再考虑如何调节武仙与史天宁的历史矛盾了。所以,尽管史天宁目前也在太行山东麓,距离李铭的人马更近,但是,按照计划,他们却要与东路的冯达会合,之后再见面就会免去不少尴尬。

冯达通过巧妙的金蝉脱壳,终于抵达真定府外围,距离真定府也不过是一两日的路程了,在这里,他遇上了破围而来的史天宁,此人也带过来两千多兵马,可以补充冯达过去一段时间的损失。

人力虽然补充齐了,但是大家惊恐的发现,全军真的没粮了。

冯达的使者已经派到了李铭的营地,双方交换核对了一下基本状况,这才发觉:冯达此次出击,使出金蝉脱壳计的时候,也将辎重全都留在后方,并指望着李铭能多带点粮食。而史天宁和武仙本来存粮也不广,现如今全军两万人,总共却只有三日的粮食!

三天,差不多也就是两军抵达真定府城下开始攻城的时刻。

理论上来说,现在后退还来得及,李铭回太行山,冯达回信安去,大家都当这是一次失败的出击,下次做足准备再来。

但是,战争按钮一旦按下,就不再是使用者能轻易控制的了,此时两军如果后撤,就宣告了整场战役的失败,将使太平军彻底陷入被动之中。

而向前的话,难道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攻城吗?更何况,现如今真定府城内已经得知了两军包抄的消息,必然已经派出使者去通知南部赞皇、巨鹿的派出军马,让他们赶紧撤回驰援,计算一下脚力的话,大约是六天后回来。

三天时间抵达城下,空着肚子打三天城池,要么拿下,要么全军覆没,这赌注实在是太大了。

各自的使者将消息带回营地,同时震惊了两名主将。冯达得知李铭也没有粮食之后,发觉情势已经极为糟糕。

就在这时,史天宁主动挺身而出,他认为,自己的堂弟经营真定府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香火情分在,说不准能够说动本地居民主动捐献些粮草。

冯达未可置否,靠民众捐献的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解决问题,两军合围已经出现了重大纰漏,也许李铭那边已经选择撤军了。

咬咬牙,冯达决定相信李铭:“他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会这么简单抛下我们的,就算是刀山火海,咱们这次也要闯一遭,全军准备前进,咱们就试试三天之内拿下真定!”

冯达的军队抛弃一切顾虑,继续向真定府挺进,一天之后,他们再次接到了李明的信使,得知了对方的消息,果不其然,李明方面表示,无论有任何困难,眼下都应该全力攻城,太行山太平军已经全体出动,正在向真定府进发。

三天后,粮食完全耗尽的时候,,两只军队终于在真定府城下汇合。

就在路上,李明和冯达的神色都是越来越沉重,他们发觉,原本富庶繁荣的真定府周边,现如今尽是一片死气沉沉,居民们形容枯槁,面黄肌瘦,他们的粮食都已经被石抹咸得不征走了。

因粮于敌的设想已经破灭,太平军必须立刻解决粮食问题

</br>

</br>

第九章 李世昌游说治军,蒙古军掣肘地道(上)

张皮绠噙着眼泪,和战友们收敛挂在树上的尸体,六十多名被咸得不手下的税吏伪军杀害的村民就挂在村子旁边的树上,作为对反抗者的震慑。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张皮绠的浑家也作为从逆之人,被杀害后悬尸于此,伪官吏们每日巡查,严禁村民将之收殓。

此时,各村内有威望的长者,以及当初被史天泽委任的粮长都被太平军请到营帐之内,一说起史家崩溃后的局面,无不是涕泪横流,咬牙切齿。

高俊不会想到,明安这个精明能干,颇有韬略的人居然会生出这样的不肖子来,此人的行径发指,竟然比蒙古人还要凶残冷酷。夺取真定府大政之后,他立刻搜刮府库,又派出军队税吏劫掠民间,处处考掠,恶贯满盈,四野之民皆欲生啖其肉。

冯达和李铭更是没有想到真定府已经糟糕成这般田地,百姓们早就被盘剥得家徒四壁,只能靠一丁点余粮果腹,还要应付今年秋季沉重的税粮,一看到史家和太平军的旗号,无不感动得嚎啕大哭,还指望着太平军发粮救命呢。

“百姓们也没有粮食了,这可怎么办?”李铭有些紧张的问冯达,两个人对眼下的困局真是一筹莫展。

倒是,这些粮长们先看出来,有人进帐询问:“是不是大军缺粮?”

冯达和李铭知道这肯定是史天宁已经预先问过了一遍,既然如此,也就不隐瞒了:“我军确实缺粮,有可能先行撤退。”

“将军啊,你们可不能走,要是你们走了,咸得不出城,我等可就一点生路都没有了。日子过得这样苦,你们走后,我们也就只有举村跳河服毒了。”

说的都是实在话,冯达却只能苦笑:“就算不撤,我们也只能打三天,可是现在军内连着三天的粮食都没有了。”

武仙有点紧张的看了冯达一眼,这种话不应该对当地人说,但是,这位粮长却直接挺直了腰:“我就知道,史官人之前已经与我们说过了,大军三日内所用粮草,我们这几个县就能解决。”

“老村长,别开玩笑,大军踏动,人吃马嚼不是小数目,你们自己尚且食不果腹,用什么来喂饱全军?”

“这点两位将军无需多虑,我说能解决,那就是能解决,求将军们再打三天试试看!”

话说到这个地步,冯达也下定决心,站起身来戴好头盔:“那我就相信众乡亲们一次,三天之内,我们一定攻破真定府!”

武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轮决策,觉得冯达真是疯了。

冯达也突破了太平军一系列的战役筹备规则,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高俊的命令是必须拿下镇定,而客观条件就是拿不下,既然如此,只能用非常之法了。

太平军当即投入到了对真定的进攻当中,不过,正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真定府得知太平军东西两路军马靠近之后,立即判断对方是来攻打真定的,已经派出使者四方求援,此时,从不同方向赶来的援军正在路上。

燕京方面,也古派遣骑兵万人南下,其中三千多是蒙古人,还有三四千是高昌人,剩下的则来自于西域各处。

然而,这支军队出发后不久就遭遇了一系列堵截,夏季涨水期,每一条河流都有抗蒙民兵把守,决战已经爆发,太平军也不遗余力,信安方面把之前布置的明线暗线全部用上,鼓动各地义军出击,阻截蒙古军队南下。

蒙古军队从燕京出发,然而,由于咸得不数年来鱼肉百姓,大肆挥霍,燕京无法提供足够的军资,只能强求沿途准备人粮马料。而各游击区的频繁活动使各地世侯也无力为蒙古人提供后勤补给,出发的上万蒙古军队缺衣少粮,困苦不堪。

关键时刻,已经北返的黄承旧主动献计,提出“三光政策”,建议蒙古军队将沿途的村庄杀光,烧光,抢光,一路屠村取食。

这不是为了泄愤,早在当初围剿赵永田匡的时候,蒙古人就意识到屠杀是有效震慑居民的好办法。别看当时百姓都暗戳戳的支持义军,但只要蒙古人狠下手来屠掉几个村子,当地人就会立刻震怖不已,停止对义军的援助。

但是,百试百灵的屠刀却在这里失掉了锐气,这一片地区可不比当时已经沦陷,并且缺少抵抗组织的济北,张甫等人在这里经营日久,各乡村都有有威望的抵抗派人物,可以领导村民作战。他们有组织的采用各种办法对抗蒙古人的屠杀,一旦抵抗不得,就立刻整体搬迁,带走所有的粮食和牲畜躲进芦苇荡中,那里是游击战的天堂,蒙古人根本不敢轻易进入。

当然,这种抵抗也并非是浪漫的传奇,正是深秋蚊子肆虐的时候,疫疾流行,躲入芦苇荡的百姓没有便利的生活条件,吃冷食睡烂泥,痛苦不堪,一旦出现叛徒告密带路,往往会被整村屠杀。

即便是条件艰苦,但是为了生存,各地方的抵抗依旧坚韧有力,严重阻碍了援军的推进速度,士兵们也对无休止的追赶苍蝇感到愤懑不满,强烈要求燕京府直接提供后勤物资供起他们,赶紧支援前线。

一线士兵们士气低落,他们不停的质问,蒙古人永远在打胜仗,可是却得不到战利品来改善生活,在故乡的妻子儿女们饥肠辘辘,女人干男人的活。只有贵人们成片成片的划走土地,畜养奴隶,发了大财,而普通的蒙古士兵则怀着对他们在故乡饥寒而死的姐妹的思念死在反抗者的刀下。

也古忧心忡忡的,从燕京赶往信安县以北的霸州等地,要派去援助真定的军队还停留于此,并且随时有哗变的可能,士兵们不愿意进行无休无止的治安战,他们要求得到补充。

这些从未发生过的情况让也古手足无措,黄金家族的血脉此时失去了它神圣的威严,迭列斤蒙古,乃至于克烈乃蛮人完全失去了上下尊卑的观念,居然对他这位纯正的尼伦蒙古后裔如此不恭不敬。

在他茫然的时候,还是李世昌这个老头及时赶来,无论如何,也古一直对这位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西辽贵族恭敬备至,看到他前来立刻向其请教。

“不要总指望蒙古军队,关键时刻要敢于下手。”李世昌不断的给也古打气,最后,甚至给了也古一个赤裸裸的暗示:“如今的大汗也不是合不勒大汗的正统传人,但是能力威望足以服众。以汉地之广,人口之丰,应该有一个有威望的人物治理啊。”

这宏伟美妙的蓝图一下子就把也古吸引住了。

</br>

</br>

第十章 李世昌游说治军,蒙古军掣肘地道(下)

也古开始第一次认真的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在过去几年当中,大蒙古国的政治格局已经逐步定型,向木华黎那样从奴隶到将军的奇迹已经不可能再出现,黄金家族的统治和上下层级牢固而不可动摇,这也是现如今大部分蒙古士兵感到不满的原因之一。

也古在这个权力分配体系当中得到的地位还算不错,无论如何也能排到蒙古人的前一百位之中,然而,对于一个颇为杰出的青年来说,他对这个地位事实上是不大满意的。

固然,排在他前面的那些人中有不少跟随大韩更久,与大汗的关系更亲密,而自己则是大汗弟弟的儿子——众所周知,大汗对于自己的二弟还是有不小的防范之心的,对兄弟子侄的封赏也并没有大将们那么多——可他认为自己的能力和对蒙古帝国事业的热忱完全可以让他的位置更高一些,可现如今的大蒙古国是不会给这种窗口的。

当蒙古人遇到某种难题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用马刀去解决,从这一刻起,也古似乎对自己的事业有了一种模糊的看法。

理想的作用果然相当伟大,他及时的稳定了心神,下令土尔扈特们镇压蒙古士兵的骚动,他作出承诺,会提供补给,并下令在燕京周边地区极力搜刮,暂时满足士兵的胃口。并且草草的公布了一个临时决定的升迁条例,对于那些战功的蒙古士兵给予权力上的提拔。然后,又低调的拘捕了数十名鼓动兵变的士兵领袖,并把他们全都吊死。

蒙古军队暂时得到了满足,也把仇恨对象转回到当地的游击者身上,更加频繁的出击,扫荡河北的村落。

九月初四的一个早上,天刚朦朦亮,小柏树村外面突然锣声大作,远处的消息树已经放倒,而且肉眼已经能看到奔驰而来的烟尘。在报警声中,村民们哭喊着惊慌的收拾财物细软,抱着牲畜,推着粮食,想要转移离开。

但是,这次蒙古人却比想象中的更快,被大家发现的骑兵只是幌子,真正前来堵截的蒙古人是下马行动的,已经潜伏到了村外。涌出村口的村民立刻遭到了他们的屠杀,登时死伤惨重,鲜血染红了牛车上驮载的粮食。

刘方被派回河北地区工作还不久,但是他已经是颇受器重的干部了,这次来到小柏树村,是在当地进行兵役登记。他这晚上借宿在老乡家里,和他一块儿睡的是四名从沦陷区过来的青年。

锣声大作的时候,那四人揉着睡眼,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刘方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一路推搡着这几个人赶紧出门。

但是,很快外面就响起了绵延的哭喊声,蒙古人已经包围了村落,刘方又赶紧将这四个人拉回屋里,抄起文件包,让大家把门打开,然后赶紧钻灶台下面的地道。

地道黑咕隆咚的,还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儿,真让人头昏脑胀,害怕大家迷了路,刘方让所有的人都一个接一个牵着衣角,跟他在下面走。

略微爬了一段,他却碰上了一道小小的木门,还上了锁,这段地道的设计他也不是很清楚,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往回爬。

快要爬回去的时候,突然一阵光亮从前方出现,蒙古人已经砸碎了灶台,税吏们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你看,这就是他们使用的地道,这帮杀才早就顺着这个坑逃了!”

“咱们赶紧下去追呀!”

“夯货,你不要命了,这里面谁也不知道是怎么走的,这么下去,准保让你送命。”

“快!放火,用烟熏,把这帮刁民都熏出来!”

“动作都给我麻利点儿,也古王爷马上就要过来了,必须在此之前把刁民都捉住!”

乱七八糟的柴火树枝开始往下掉,刘方却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毫无疑问,后面那四个人中有人失禁了。

他轮个的示意这个人,又开始往原来的方向爬,回去肯定是回不去了,但愿那道木门能想办法打开吧。

也古确实要往这个村庄来,这段时间,河北的反抗已经让他烦透了,军队的给养再次消耗殆尽,却前进不了多少,蒙古勇士们失去了动力源泉,反对之声正在重新兴起。

神出鬼没,令人胆寒的蒙古骑兵和他们高明的战法是建立在蒙古行之有效的后勤方式上的,这些坚韧的草原勇士生命力极为顽强,靠着一小袋奶酪就可以连续奔驰四天四夜。即便如此,每次出征之前,他们也会尽可能的准备大量便于储存的食物,来保证战士们充沛的体力和旺盛的意志。

然而,随着在汉地战事的扩大,仅靠辛勤的蒙古女人在山上制作奶酪肉干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也正因为如此,蒙古人开始建立中原式的后勤仓储制度,让世侯们提供粮秣物资,可是现如今,就连世侯们也都失去了威信,逼着蒙古人亲自下村庄扫荡找粮,效率极低,进度极慢,怨声极大。

也就在这里,也古清晰的认识到了一点:中原人是杀不怕的。

先冲出村口的村民都被杀死,他们的粮食被蒙古人夺走,可是当蒙古军队要求里面的村民出来投降时,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出现,而是沿着那些不可思议的地道想要逃到外面去。

骑兵早就占据了广阔的原野,将那些贸然暴露的土拨鼠虐杀在农田中,即便如此,那些村民还是不愿意从地道里出来,他们沿着仅有的几条狭窄长长的地道想要逃到别的村庄或者是树林之中,蒙古人不得不差遣那些伪军去用火烧用水淹,把这帮人一点点逼出来。无论如何,就是不投降。

也古烦躁透了,他对河北战局的忧虑与日俱增,正如他想的那样,河北现在攻守易势了,太平军正在发动进攻,而蒙古人被迫守卫。

高俊已经在大名府击败了严实,再次控制了这座多灾多难的城市,他并没有沿着夏季重新变得可以使用的运河前进,反而继续向西,直奔磁、沃各州而来。

而在真定府附近,冯达统筹指挥的东西两路太平军开始了一场极为猛烈的攻城作战。

太平军第一天的进攻就是极度有力的,除去云梯撞车之外,还使用了各类火药武器。由于条件限制,东西两路太平军都没有铸造火炮,只有喷火枪之类的兵器,但他们依靠这个东西努力扫清城头上的敌军,然后依靠云梯冲上城头与敌军展开肉搏。

但真定府毕竟是一座防御完备的城市,城墙马面一应俱全,交叉的弓箭火力让冲上来的太平军简直无处躲藏,即便身着厚厚的铠甲,也被成批的射死在墙角下面。

第一天的进攻,双方都死伤了不下三四百人,可能太平军的损失还要更大一些,傍晚时分,太平军的气势弱了下来,士兵们开始感到饥饿了。

</br>

</br>

第十一章 也王爷掘地三尺,真定府毁家输军(上)

村民们真的依照事前的约定送来了粮食,一车接着一车拉进营地。粮食的品种很杂,有大米,小米,高粱,白面,还有未脱粒的小麦,亦或者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混在一块蒸熟了当饭吃,在艰苦条件下的太平军也不讲究什么,抱起碗来都是狼吞虎咽。

“所有各类杂粮合计近四百石,真有他们的,居然攒了咱们一天的军粮!”赵永忍不住惊呼,以他们所见到的真定府城外村庄的场景,按理来说,提供一日的军粮都应该将他们掀了底,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

但是冯达还是皱起眉头,送来的粮食极多极杂,混在一起,很明显是大家零星的凑出来的,照这情况来看,百姓们手头的存粮真的是一点儿也不丰裕。

想到这一点,他对李铭说:“老李,咱们去看看百姓们吃的是什么。”

两个将军穿过营地,士兵们都在津津有味的吃饭,情况一切都好,但是在外面的村落里却看不到一丝炊烟,这更加重了两人的疑虑。赵永也跟了出来,三个人信步走到最近的村庄,这里荒凉破败,孩子们蹲在门口,呆呆的眼睛望着这三位不速之客。

“整个村庄都一天没动烟火!”冯达惊讶至极:“他们已经没有粮食了!”

等三个人回来的时候,诸位粮长们已经在营帐中集合了,纷纷向三位将军请安,问军兵们吃的好不好,够不够?

“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今天你们就把百姓手中的粮食全都拿了出来,大家都断了顿。我们是吃饱了,可百姓们一粒米都没吃到!”

“多少日子都挺过来了,饿三天饿不死人!”眼看着事情已经败露了,几位粮长梗着脖子,努力为自己申辩。

“那明天怎么办?明天你们怎么提供粮食?不行,今天就必须撤军!”

“将军,将军你放心,明天的军兵伙食我们一样不少的交给大家!”为首的粮长往前站了一步,情急之下居然抓住了冯达的袖子:“求你信我们一次,我们今晚一定能凑足明天的粮食!”

冯达李铭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吃饱喝足的士兵们入睡,只留下警戒的人,当天晚上,咸得不组织了一场漏洞百出的突击,不但没能劳动太平军,反而又损失了数百人,不少敌军一看情形不对,直接跪地投降。

“咸得不这等狗杀才统军,蒙古人可真会用人。”李李铭一笑:“要我看,真定军马还肯出城,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此时在南面,高俊的大军在正面上驱逐了耶律阿海的五千军马,敌军立刻逃至磁州城内,太平军随即围住城池,磁州虽然是富庶郡邑,但是几番争夺之后城垣毁坏,并不难攻取。

在清漳流域的蒙古军队都集中到了这里,放弃了包括彰德府在内的大小府州,敌军已经意识到太平军即将进行决战,因此也全力奉陪。

在河北中部的一支蒙古军队甚至立刻发挥老战术,突破了根据地边界,试图来个釜底抽薪。战术还颇为奏效,他们一路洗劫了十多个乡村,打到了朝城县外围。但就在这里,他们遭遇了根据地民兵的堵截,损失了不少战马,与此同时,各管社的丁壮民夫们也全部被动员起来保护村庄,让这些蒙古军队失去了搜刮补给的能力,被困在朝城县城下。

太平军不敢懈怠,出动了一千多节度使手下的镇防军,又调集了山东西部民兵五千多人参与这次围堵,总算是将敌军牢牢摁住。但蒙古人也拒绝投降,双方足足对峙了51天,这支军队也成了整场战役当中最后一只被消灭的敌军。

同样是在九月初四,高俊的先头骑兵在邯郸县大赵镇与蒙古骑兵相遇,并且进行了短时间的接触战,各自损失了几个人。这是蒙古军队大规模前进的先兆,根据高俊所得到的消息,从洺州到沃州之间,蒙古人已经拉开漫长的行军线,总兵力可能达到五万人之多。如果再加上当地世侯能够参与作战的屯住军马,十万都打不住。

他们就是木华黎亲自率领来支援磁州,与高俊相对抗的军队。但是,木华黎惊恐的发觉一个事实:太平军的行动居然比蒙古人更快!

军队行军的速度,既包括战略行军的速度,也包括在战场上进行战术机动的速度,很早之前,人们就发现,骑兵们在战场上战术机动更快,两军对战的时候能够快速抵达更好的位置,对敌军发起强有力的进攻,然而,如果是长途跋涉的话,骑兵甚至可能会落在步兵的后面。

因为在进行远距离的战略机动时,不光要考虑奔跑的速度,更要考虑其持久性和补给状况。马不同于人,耐久性差,抗病性也差,不容易照顾,所需要的马料也更多。因此,同等补给之下,骑兵的速度一般是不能与步兵相提并论的。

但是,在我国古代,少数民族的纯轻骑兵机动往往也能达到较高速度,一方面是因粮于敌的策略,另一方面则是坚韧的意志,再加上多战马轮换的特殊作战方式,他们比普通的步兵还要快。

不过,现在情况完全变了样子,由于木华黎也在想要稳定中原的形式,所以不能再纵容蒙古骑兵继续与他们喜爱的大烧大杀的方式来获得给养,而世侯们又不能稳定统治地方,镇压各地民变,导致中原式的补给制度也跟不上。蒙古人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补给缺失,以致于行军速度也大打折扣。

相比而言,太平军在获得充足补给之后动作神速,从开州出发,先打大名府,再打磁州,一路势如破竹,朝夕进军,从不停歇。转眼间已经包围了耶律阿海并且据邯郸、成安、新安等县,派遣先遣部队抵达洺水之畔,阻止蒙古军队的进一步行动。

而要论起战术机动,太平军现如今同样也有了强大的骑兵部队,真到了两军对战的时刻,同样可以与敌军骑兵相抗衡,蒙古人已经棋输一着,大量军队只能屯驻在洺州到沃州之间,等待敌军的下一步行动,再采取对策。

北面,也古同样也很着急,他进入村子之后一刻不停的催促士兵们快些行动,这对于堂堂王子来说未免有失体面。

士兵们在村外得到了粮食,并且美美的吃了一顿,但是在村中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粮食都被村民们打包好了,发觉村口被敌人堵上之后就立刻带着进入地道。尽管不少人过早离开地道而被杀,但是粮食也留在了地道之中。

蒙古人也冒险进入了地道,在各个陷阱当中损失了六七个人,士气受阻,不想再继续进入。

</br>

</br>

第十二章 也王爷掘地三尺,真定府毁家输军(下)

但是用烟熏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有不少躲在独头地道里面的人痛苦的咳嗽着请求投降,也有个别坚贞不屈的人,被活活熏死在里面。

刘方他们幸运一些,那个挡住他们前进之路的木门居然被人打开了,还能听到一点嘈杂的声音,这是最后一批撤退的村民,大家在地道里不敢高声说话,匆匆确认了身份之后各奔东西。

刘方带着那四个青年躲入了地道更里面一些的地方,重新合上了木门,并且掀开了竹扇。

税吏们点起的浓烟灌进地道,因为竹扇方向转变,飘飘忽忽的顺着事先设计好的烟道重新钻出地面,倒是把村里的蒙古士兵熏得直咳嗽。

“别担心,千万别担心。”在幽黑的地道里,刘方可以感受到身边几个人的战栗,这四个青年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从凶恶的敌占区逃过来,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害怕,刚才他们能一声不吭的跟着刘方行动,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别怕这帮蒙古人,狗鞑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下了马跑的还没你家养的鸭子快,咱们这几个村的行动队长,曾经是太平军里的老兵,叫宗爱,你们大概没听过他的事迹,就今年年初,在这儿,他一个人杀过三个达子的游兵。”

“骗人的吧……”几个青年还有点迟疑,但刘方似乎找到了打气的办法:“骗你们干什么?人家可是高太尉手下吃过粮的,还帮着太尉反败为胜过,一个人冲垮了百八十人。

那时,那三个鞑子是来巡逻的,一人牵着一匹马,正在村子外边下马休息,他就打扮成放羊的,把刀夹在怀里,往前一走,就这么样一来,嘿!嘿!两刀就砍下两个头来,第三个人想要跑,刚翻身上马,宗队长从后面把刀子一扔,直接就扎了个透心凉。”

四名青年低声笑了出来,确实恢复了不小的信心,刘方略微松了一口气,带着他们继续向前缓缓的爬。

好不容易爬到了交通点,这是通往村子外面一片树林的,正准备出来,几个人突然听见头顶上沉重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随后就是用长枪的枪尖扎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铁锹挖土。

刘方的心顿时一紧,蒙古人逐渐摸出了地道的门道,开始到处找地道的出口了。

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四个人准备换个方向爬,地道一下子变得极为狭窄,这是一道很少使用的联络道,几乎只能容纳一个人慢慢的爬。

好像是慌慌张张的白蚁一样,五个人依次钻入联络道中,缓缓的向前行进,粗重的呼吸全都打回自己的脸上,感觉越来越闷。

“我怎么觉得有点恶心?”

刘方知道,在地道里呆久了就会这样,也不知道这交通道有多长,能一直通向哪里,现在这么慢慢的爬,就算爬上一天,也许都到不了隔壁村。

也许过去了二十分钟,也许是过去了两个时辰,大家都停了下来,刘方侧着身子贴到地道的边上,努力的大口呼吸。

“都还好吗?”

“还挺得住。”几个人或长或短的回答,但是刘方却发现了不寻常:“王海鹏呢?

没有人做声,大家这才发现,跟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不见了。

“说不准什么晕过去了,他身子弱。”

更没有人说话了,现在回去救人是不可能的,大家只能默默的继续往前爬。

也古还想快速推进,但他却不得不暂时留在村子里面,设立营帐指挥军队。已经无法继续向前推进了,现在的补给只够维持屯住,不能支持大家移动。

从燕京府出发的蒙古骑兵现在还困在保州一带,他们缺少粮食,行动缓慢,还要应付无穷无尽的袭击,尤其是每次渡河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各路义军都在拼死抵抗,尽管这样的抵抗不能持久。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帮助太平军争取那三天而已。

第二天清晨,在冯达的指挥下,太平军又开始了一轮猛烈的攻城作战。

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训,先登部队换上了更加全面的护甲,并且用盾牌建立了相对稳定的前进通道。大量的士兵顶着敌人如蝗的箭雨,用大盾和木牌推进,将这些防御设施牢牢的插在地上,中间堆上草垛,建立安全的走廊,帮助进攻的部队减少伤亡。

这确实也是攻城军马的惯用手段,想要解决的话,主要是依靠城内组织军马出城反击,直接将这些草垛烧掉,当然也可以城头发射火箭,但是效果较差。

城内的精锐军马就那么点,而且与咸得不离心离德,后者根本不敢把他们派出去,因而只能发射火箭,太平军的工兵们又勇敢的出发,往木牌上面浇水,解决了敌人的这轮攻势。

获得了更加前进基地的太平军,一度推进到离城郊不过数十步的地方,要不是东西两路军的火药不多,而且缺少能够执行爆破作战的工兵,真定府早就遭遇真州的命运了。

太平军发起了更强烈的攻势,战斗进行到下午的时候,冯达的军马一度在城头竖立旗帜,最后,他们因为压力过大而不得不后撤。

但这也鼓舞了太平军,即便使用传统的进攻方式,他们也是有可能拿下城池的。太平军进行了短短的半个时辰的休战,总结了敌军的战术战法,调整了进攻部署,随后的攻击更加凌厉,让敌军简直抵挡不住压力。

挽救了咸得不的是时间,夕阳西下,太平军不得不再次停止进攻,返回营地。在一线指挥的冯达急得几乎跳脚,再多给他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光亮,也许就能破城了,但是,现在天却黑了,不能挑灯夜战。

还没进入园门,冯达,理明等人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

这让他惊讶万分,连老师都没有,当地居民哪来的肉?走进营帐,市民们欢呼雀跃的去领各自的饭,意外发现今天居然没有饭,只有肉。

猪肉和羊肉少一些,更多的是牛肉,士兵们尽管在太平军内吃的远比过去好,但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肉堆在一起,眼睛都直了。

味道比较一般,主要是肉太老了,但这不能影响士兵们的热情,毕竟大部分人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来点肉吃。

冯达也是农家子,捡起一块骨头看了看就清楚了:“主要是牛肉,还有些猪羊鸡鸭之类的,但绝对不多,这是村民们把耕牛都给宰了。”

李铭惊讶得嘴都合不上,赵永也叹着气,村民们这是把家底全都押上了,只求太平军能够为他们报仇雪恨。

喧闹的太平军士兵们也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也渐渐意识到了碗里的肉是怎么来的。

</br>

</br>

第十三章 木华黎重拳出动,太平军设兵邯郸(上)

“大人们这顿饭吃得可还顺心如意?”粮长们再次如约而至,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赔笑,但是他们的精神明显不足,显然一块肉也没往自己的嘴里放。

“只怕将士们吃的不是肉,是命!把耕牛都宰了,来年你们打算怎么办?”

“来年自然有来年的活法,我们杀牛,出粮,就是求大军赶紧打下真定府,为咱们报仇雪恨!咸得不夺取真定大权才几个月,税吏大兵下来搜刮了三五次,哪次不是杀得人头滚滚,就连我们这些粮长,好多家里也只剩了一口孤丁。”为首的粮长语气突然激动起来:“,这口肉给了大军,不为别的,就是求将军拿下真定为民除害!”

冯达和李铭没有说话,两个人走出帐篷,士兵们都已经停下了碗筷,无声的望着主将。

在营寨外面,已经三三五五的聚集了当地的百姓,他们神色暗淡,一方面是来看望军队,另一方面也是送自家的牛最后一程。

所有的人都衣不蔽体,母亲们手里捏着草杆,以此来给子女们充饥,野菜早就吃光了,树皮也都剥的一干二净。

大家望着军兵围坐的篝火中煮着牛肉的铁锅,不约而同的微微叹了口气,但是都什么都没说。

一名年纪小的士兵有些坐不住了,用自己的碗盛了两块牛肉,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心虚的走到门外。

一个骨瘦嶙峋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右手牵着一个小男孩,怀着复杂的表情望着他。

士兵直直的把碗举到那女人的胸前,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说好,但那女人只是摇摇头:“你吃吧,我克不动这东西。”

士兵的脸一下子红了,又直接把碗伸到了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儿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碗里面,那是两块货真价实的牛肉,冒着红润的光泽,那是上面油脂的反光,但最后他还是摇摇头:“叔叔吃。”

冯达颤抖的走了出来,灾民们渐渐的围拢在他周围,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突然,他摘下头盔,直直的跪倒在地,对着面前的万千灾民重重地叩首。

“师帅!”士兵们吃了一惊,急忙上来要扶住冯达,灾民们也都一起跪了下来,刹那间哭声响成一片。

“乡亲们。”冯达双目圆睁,指天发誓:“乡亲们,我冯达就是被拢进棺材里,也永远忘不了真定府的乡亲们!”

士兵们举起武器,齐声大呼:“打下真定,为民除害!”

营帐里的呼声震天动地,在真定府的城壁上也清晰可闻,尽管没有亲自去城头巡查,但咸得不依旧清楚城外在喊什么,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在今天的作战当中,他已经意识到城池有在短时间内被敌军打破的风险。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指天画地地咒骂木华黎等人,自己辛辛苦苦的为蒙古军队提供了那么多粮食,现在这帮混蛋走的这么慢,还不赶紧来救他。

咸得不无不懊恼的意识到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拼死督促城里的军队继续力战,万万不可让敌军涌进来。三天不行就五天,五天不行就七天,十天时间大军总该赶过来了吧?

他即刻下令,把所有汉族军官的妻子儿女都集中到知府衙门的大院里面,作为人质扣留,防止这些史家旧部怀有异志。

蒙古人呼天喝地的到处抓家属,惹得真定府内一片哭喊,差点起了内讧。但最后。大部分军官的家属还是难逃一劫,被带进了刺史衙门里面,让他们在外的父兄投鼠忌器,不能懈怠。

咸得不这次是把城里的人也得罪绝了,但他没有办法。事到如今,只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押在蒙古人身上,希望这帮混蛋早点过来。

就像他暗自祈祷的那样,蒙古人已经意识到真定府遭遇袭击,也看出了高俊试图封闭河北,他们立刻就派出了军队,对真定府加以支援。

原本被真定府派出镇压荣耕哲的那几千军马已经回撤,木华黎又慷慨的派出五千名骑兵随行,这一万多军队,配合也古从北面带来的军马一起驰援真定,足以夹击太平军,使之落败逃亡。

这也是对太平军最有威胁的一路,三天之内不破城,他们就要赶回来了。

木华黎对身后固然担心,但面前另一座城市也急需他的支援,耶律阿海率领的五千蒙古军被高俊击败后,不得不困守磁州,而其他清漳流域的蒙古军队也都集中在这座城市里,人数不下万人。

阿海也是个有才干的将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磁州城的城垣早被蒙古人前几次扫荡的时候破坏殆尽,面对太平军根本不足以抵御。

阿海的信使拼死冲出来,向木华黎报告,请求大军驰援。

木华黎立刻明白了高俊这是试图诱敌深入,但是,在这种时刻绝对不能寒了手下将士们的心,明知前方高俊必然横刀以待,此时也必须全力帮助阿海解围。

再说了,以蒙古人的实力,就算钻进高俊的陷阱里,也未必不能捅出一条道来。

九月初五,木华黎拼凑了四万多兵力开始向南行进,准备解磁州之围,与此同时,他又派出信使,勒令严实李全等人加强对高俊根据地的压力,派兵攻打德州等地。

“你断我的后路,那我也要断你的。”木华黎给将士们打气,让他们快些行动,这次蒙古军队四万多人,是中条山之战后蒙古未有过的巨大进攻兵团,这样的铁拳足以捣碎一切。

这支军队包括15,000名草原骑兵,其中8000人是隶属于各蒙古百户千户的蒙古骑兵,另外7000人则是来自于对金朝开战之后新搜罗的各部落的骑兵,主体是北方的泰勒兀部和南方的汪古、契丹乣军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世侯提供的汉族骑兵五千人,剩下的两万人步兵的主体是世侯军队,但也有一部分高昌人和草原人。

蒙古人按照他们传统的行军特点:全军一致行动,极少提前展开,这是因为蒙古人向来机动迅速,能够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预先抵达攻击点,全军统一行动能够更好的积攒力量,让平时总处于人数劣势的蒙古军队展现出较为强大的攻击力。当然,这也和他们向来因粮于敌,不怕后路被切断有关。

</br>

</br>

第十四章 木华黎重拳出动,太平军设兵邯郸(下)

与之相比,太平军还不得不拿出一部分兵力来包围磁轴,能够上来抵挡的军队要少。

高俊刚开始作战时向来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经常性在劣势条件下与蒙古军队作战,但是这样大的战役,却不得不处于劣势,依旧让他有些担心。

但是,围点打援是全军既定的策略,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高俊知道自己的担心只是出于感性上的考虑,如果认真进行理性思考的话,太平军的力量并不比敌人少多少。

此时,高俊屯住的地点在邺镇,聚集在他身边的太平军总兵力高达41000人,但是,高俊必须让楼升率领六千多士兵牢牢围住磁州,因此只能以三万五千人的兵力来抵抗木华黎的进攻。

但是,太平军更加精锐,拥有6000名训练有素的骑兵和24,000名名扬四海的步兵,以及五千名独门秘笈的工兵。仅就现在而言,太平军步兵是全世界质量最高的步兵。

毫不客气的说,木华黎所率领的四万军队当中,只有那两万名骑兵是值得顾忌的力量,而那两万名步兵只不过是战场上的附属品,单独作战的话,高俊有把握用三到四千名太平军步兵将之彻底击垮。

但是也不能将之等闲视之,木华黎百战名将,善于用兵,即便是实力不佳的世侯步兵,如果能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发挥效用,也可称之为如虎添翼。

再之后的一整天,双方前出的骑兵部队频繁遭遇交战,太平军收集到越来越多的有关敌军的信息,蒙古人按照一如既往的战术,执行战场快速机动。从洺州出发,突破了太平军前沿部队在河岸的防御,渡过洺水,向邯郸县方向进发。

“大家看,这就是木华黎的错误,他还不善于指挥一支真正的汉族军队,居然还按照蒙古人的老办法打仗。”综合了参军们的意见之后,高俊做出了判断:“他这是典型的草原式打法,想要集中兵力,利用速度优势抢先占据有利位置,但是,咱们同样有很多的骑兵,能够阻碍对方的行动,现在听我命令!”

军官们全都站起来,等待高俊的布置。

“全军立刻从邺镇出发,向大赵镇方向挺进,骑兵以四个营的兵力分为左右两翼,陈光谅指挥,负责在前出阵地上引导敌军,并及时传递回敌军的进军信息,形成有效的战场遮蔽,掩护我军步兵达到预定阻击位置!”

高俊的战术说白就一句话:你快,我比你还快。太平军要利用在后勤上的优势,和数年来磨练出的铁脚板,防止蒙古军队占据有利的进攻位置,在敌军做好战场准备之前就抢好位置,挡在敌军面前,迫使对手在没能展开的情况下就与太平军发生决战。

决战的第一场战役就要开打了,这也是高俊第一次指挥数万人协调作战。这让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但是随着大军调动,原本胡思乱想的脑子逐渐又平静下来,开始专心于战场上的事情。

太平军的行进稳定而又迅速,果不其然,蒙古人在骑兵的战场遮蔽之下,没有发觉太平军步兵主力是自邺镇靠近的,他们前进的道路正在被太平军封死的过程中。

而在北面,也古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从燕京府出发的军队在一天之内只前进了15里,各支队伍还没有集结,正在分头扫荡各地的村庄。

他已经离开了原来的村庄,但是扫荡没有结束,蒙古人必须在当地得到足够的食物,才能开始下一步行动。

从草原上已经运来了六万斤肉干,可以解一时之急。也古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只带部分精锐抢先行动,让大部分军队返回燕京。

到晚上的时候,大规模的挖掘还在继续,在地道里都可以听到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刘方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让他们鼓起勇气来,在整整一天的爬行之后,大家终于顺着沟通线爬到了附近另一个村庄的地道中去,这里的地道重新宽阔起来,甚至可以蜷着身子坐着。

尽管一天米水没打牙,但是由于地道里非常的闷热,再加上过于紧张,几个人都没有感觉到饥饿,只是异常的疲乏困倦。

突然附近有了一阵响动,上方的出气道似乎下来了一个人,刘方顿时紧张起来,抓紧了文件包。

那人也听见了下面的呼吸声:“索尼罪恶滔天?”

“引得百姓怨声载道!”刘方迅速对出了事先定好的暗码,那个人一下子松垮下来,并且听出了声音:“刘哥,你从隔壁村子过来了?”

“没错,小柏树村那边好像已经全都被占领了,你们这边怎么样?”刘方也听出来这是本县的通信员,名叫杨方。

“蒙古人学精了,这次还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整个村子外面都是蒙古人的扫荡队,连个信息都报不出去,中队长带着两个人冲阵,刚出了村口就让蒙古人一箭射翻了,现在还被吊在村口呢!”

,刘芳紧张起来,昨天他为了打气,说了不少有关中队长的故事,而现如今联络员一下子说中队长已经被敌人杀害了,对这几位敌占区青年的热情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百姓们都转移了吗?”

“?难太难了,有的顺着地道转移出去了,但有些地道被挖通了,蒙古人正在给乡亲们上刑,逼他们交代地道出口呢,这都没有用,百姓只知道自己的。”

联络员的精神好像还不错,匆匆说完这些话,就接着行动了:“,我还要去通知别的村。”

“联络道可不好爬。”

“爬什么联络道,趁着天黑,直接在地上走,,蠢达怎么发现不了!”,杨芳,略微休息了一下:“,你们走下口,那条地道隐秘还宽一点,说不准能从西面那片林子出去,这也不保准,蒙古人发狠心了。”

,联络员灵巧的出去,刘芳和仅剩的三名青年,略微休息了一下,就按照联络员所说的位置开始爬行。

夜晚静静的,只有呼吸声清晰可闻,但是时不时的,就可以听见一阵低沉的隆隆声,那是马蹄的声音,刘芳知道,又有一队骑兵经过,他们是从北面的燕京府来的,想要越过这些村庄,向南边行进,尽管不知道具体的新闻,但是刘芳可以猜到,一定是高太尉有所行动。

而无数像他一样正在地道里,艰难求生的人,牢牢的护卫着他们的粮食,断绝蒙古人的急呀,阻碍他们的行动,牵绊他们的脚步,为高俊赢得战役胜利,而做着艰难的牺牲。全部收到。

</br>

</br>

第十五章 冯叔至强打真定,新骑兵妙破蒙古(上)

本章尚未校对,请稍等

针对真定府的狂攻,继续进行,。第3天,太平军进一步调整了部署,我先被下令攻打西门,牵制敌军,而太平军的主力精锐则集中在南门方面。

前两天,很多中级军官也感觉到,武仙在这次进攻当中表现得并不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出工不出力,光是在一边吆喝手下的军马,作战不力,假如昨天他们再强势一点,也许就能在夜幕降临前攻上城头。

有形无形的流言蜚语开始传开,不少人认为5000根本就不愿意跟太平军联合,有人说他是,故意出工不出力,根本在心里面没有加入太平军,更有甚者传言此人试图夺权,在背后暗害全军。

冯达和李明也十分关注无线的状况,也清楚五仙现在还怀有异心,两个人经过长久讨论之后,却决定信任无限,放手让其继续,按照自己的意愿去作战,并不威逼强迫。

和他们所想的一样,我先确实怀有异心,但也没到达要背后暗害全军的地步,我先深深的清楚,自己跟蒙古人之间的梁子又深又硬,已经没有化解的可能性,所以继续联合太平军的策略是正确的。

只是眼下冯达等人。等人定下了攻打真定府的决策,他认为并不稳妥,作为河北人,武仙还是很了解真定府的,城池又高又厚,作为河北有名的重镇,绝非太平军三日内可以拿下的,所以,他干脆出工不出力,还能减少损失,提前做好撤退准备,到时候全军败退回太行山的时候,自己又能反客为主,在太平军内淘到不错的身价。

这两天太平军的迅猛攻势,让他对太平军的印象深刻了不少,也意识到这支军队着实勇猛敢战,但他依旧不相信冯达能够在三天内打下真定,所以,当眼下被派去独立对付西门的时候,他的动作慢悠悠的,进攻也很不卖力,等着这三天断粮,就赶紧回撤。

太平军的早饭是吃剩的牛肉,混杂一些,零碎的杂粮,吃了一天荤腥的士兵们,好好卖了把力气,上午的进攻尤其迅猛,不过,由于家属都已经被羁押,真定府的军队也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防守当中,凭借着高厚的城墙与太平军打得难分难解,虽然一直处于下风,但始终没能让太平军透进城墙以内。

不由得李明不着急,经过昨天晚上那顿饭,士兵们也明白眼下军粮紧缺,既然乡亲们把牛都宰了,那肯定也没什么别的吃的,能共赢,既然如此,今天的进攻就成了决定性的战斗,拿不下城墙,就要全军后撤,士兵们上午进攻无果,下午就开始变得急躁,甚至泄气。

城内则松了一口气,经过,一上午的艰难战斗,真定府似乎已经挨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果不其然,下午的时候,太平军的进攻开始变得浮躁无力起来,原本的部署逐渐被打乱,看到一天一夜的迅猛进攻没有结果,士兵们开始失望,冯达也有些驾驭不住了。

几人回顾了过往的战斗,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当攻城失利的时候,就应该果断的大踏步的撤退,保存有生力量,避免敌军解围造成的更大损失。

但是,眼下真定府的战斗关系,全军局势,并不是,几个人可以自行决定攻防的。

眼看着红日西沉,第3天的公示即将结束,士兵们的肚子也都咕咕叫了起来,,必须要回营用饭了,李明和冯达是1000个不甘心,1万个不愿意,但也不得不鸣金收兵。

就在城外不远,灾民们,观望着战场上的形势,看到太平军退下来的时候,人群中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叹息,这种低沉而又宏远的声音,被风吹散,稀释之后,扩散到了更大更远的范围,几乎钻进了每一名军兵的耳朵。

冯达和李明回到中军帐,两长们前来拜访,这次两个人居然有了一种极度不好意思的感觉,三天时间已到太平军,却没能拿下真定府,敌人的援军已经赶赴外围,最迟明天上午就能抵达真定府城下,太平军必须要撤退了。

“将军,也不必说什么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并无怨言,只求将军,赶紧吃饭,以后还能再打回来!”,几名两长灰着脸,也不多说什么,交割了今天的粮食。

“这些粮食,怎么感觉还没长成?”?两名将军有些奇怪,这次乡亲们又交出了大把的粮食,可是这些粮食看上去,却不像前天那样颗粒饱满。

“这是地里的青苗,还没熟的时候就被拔下来了!”,李明最先意识到了真实情况,忍不住惊呼出声,冯达,仔细用手一捏,果然如此。

李明直接把剑往地上一扔:“,我不走了,谁愿意走谁走,我带着剩下的人接着打真定府,第1天吃光了百姓的存粮,第2天吃进了百姓的耕牛,今天百姓把青苗都拔了,供咱们打仗,结果咱们拿不下真定府,还有何面目去见父老乡亲!”

“,对,,咱们不走了!”,赵勇也激动起来:“,打不下真定府,咱们谁也别走,今晚就来个挑灯夜战!”

。士兵们也都看到了百姓拿来的青苗,群情激动,纷纷涌到大帐前面:“,施帅,我们不走了,我们要留在这里跟敌人干到底!”

将士们纷纷避大胡,不愿意离开了,哪怕饿肚子,大家也要把城墙啃下来。

石磨闲得不在真定府内终于松了一口气,挺过这三天,太平军的攻势已经降了下来,看样子援兵不久之后也将到了,既然如此,他的位置自然也又安稳无忧,这帮蒙古人虽然混蛋,但关键时刻还好没掉链子。

既然如此,又可以愉快的享受生活了,签到簿已经开始着手制定战后出城的计划,要求军队更加猛烈的搜刮周边地区,尤其是要借着这个由头,把那些通敌的村庄彻底毁灭。

,但是真定府南门的一座宅院里,上百人正在聚会,这原本也是本地一家大户的产业,但是闲得不抱郑月明,真定府内。不少院落,如今空了下来,正好被军队征用作为民房。

景庭芳站在所有人面前,眼睛血红的盯着大家:“,谁人敢跟我去开城门?”

“,我敢开!”,在这里聚集的上百人都是景庭芳认为可靠的人,或多或少和城外的村民有些联系,对乡亲们都极为同情。

警方扫视了大家一眼:“,大家都有亲戚子女?被关在知府衙门的院落里,谁人敢跟我去开城门?”

“,我敢开!”,大家又齐声回答。

“把守城门的蒙古人可与咱们不对付,免不了一场血战,谁人敢跟我去开城门?”

“,我敢开!”,这次又是洪亮的齐声回答。

“混蛋,吵什么!”?外面巡逻的蒙古士兵怒喝了一声,想过来查看情况,但没等他开门,院落的大门就被里面的人狠狠推开,把他撞倒在地。

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涌出,呐喊着杀向城门。

</br>

</br>

第十六章 冯叔至强打真定,新骑兵妙破蒙古(下)

本章尚未校对,请稍等

南陆的援军已经抵达,真定府郊外60里的地方,抓获了当地不少百姓,并且得知了,附近居民割青苗喂羊太平军的事情,得知此事后,带队的蒙古将领乌拉尔比大喜过望:,既然太平军已经饿到吃百姓的青苗了,这说明他们均处极为不足,以蒙古人目前的储备,用几天几夜的追击战,在这群人逃回太行山之前彻底击溃歼灭不成问题。

此时在他们南面,攻守双方却调换了过来,木华黎率领军队发动袭击,而太平军是防御的一方。

蒙古人派出了数以百计的侦察骑兵,婵琴们遍布原野,交换情报,但是,太平军骑兵也以20~30人为一组,到处搜杀敌军的侦察者,双方已经连续爆发了十数次遭遇战。

长达一天的战斗之后,精疲力竭的蒙古骑兵在战果上,占到了一些便宜,他们干掉的太平军,要比损失的人数多一些,但是,也无力再进行侦查了,仅仅应付那些敌军骑兵,就已经让他们精疲力尽。

所以,太平军骑兵的这段,起到了良好作用,太平军主力部队的调动根本不为木华黎所知,他甚至不清楚,敌人的行动速度居然比他们还快。

这不能埋怨木华黎,事实上,大部分蒙古将领此时还不能了解并接受这一点太平军,依靠科学训练,强势补给之后,提高了行军速度,在一定范围内的战场机动,远胜于蒙古人。

按照原定计划,蒙古军队是应该以一个强烈的激动,抵达明水以南,,甚至是在邯郸的西面,对太平军形成有力的打击位置,但是,由于高峻同样在进行机动,提前在明水河畔截断了敌军的行军路线。

这也就可以理解,当沐华黎得知前面的战场上出现太平军大部队时,为何是那样的惊慌。

决战,从太平军被迫应战,变成了蒙古人被迫交手,而此时蒙古军队既没有展开,也没有做战前布置,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太平军倾斜。

九月初七早上,双方终于在河畔相遇,并且抵达战场位置,决战的第一轮交手即将展开。

尽管对太平军的行军速度,毫无考虑,但是木华黎还是尽可能做了一番安排,使蒙古人并非以行军队列走上战场。

蒙古人的布置方式很有意思,骑兵在前面,而步兵在后方展开这样的话,可以在第1轮进攻中就形成强大的冲击波,而后续展开的步兵可以收割敌军的残兵败将,在必要的时刻,可以通过机动展开形成更多的有效战术,一旦骑兵败退,也可以利用之间的空隙,使本方败军快速通过,然后再进行断后。

相比而言,太平军的阵型要传统一些,工兵在战线的最前方布置工事,等开战的时候则急速后撤,步兵部队上前抵住战线,而骑兵和弓骑兵布置在左右两翼,必要时再进行冲击。

而在工兵之前的交战地带则是少数的精锐骑兵,他们负责扰乱敌军的冲锋,甚至用其,娴熟的战斗技巧,扰乱敌军阵型,乃至于改变敌军的进攻路径。

在步兵方阵上,高俊没有采用以往步兵对阵时经常使用的倒楔形三角,将主要兵力集中在一一打击敌人,恰恰相反,面对敌军的重骑兵冲锋,高俊摆出了同样宽厚的步兵阵型,希望这群名扬四海的步兵能够抵挡住敌军的骑兵猛冲。

太平军的步兵阵型厚度高达6个镇,每个镇前后有多达6名士兵。

几名精心挑选的优秀实践,站在步兵方阵的各个角落,举着步兵方阵的旗帜,帮助,步兵完成阵型变化,或者是转换防御角度等事,而在他们后面,高峻的点将台已经伫立起来了,这位关系到日后国家命运的重要人物登上点将台,下令军乐队奏乐,步兵部队开始前进。

第1排步兵使用的是盾牌和短枪,,第2排则是长刀,第3排长斧,而后面三排,才是长枪,,其中第4排和第5排用的是,普通的太平军压向墙,而第6排则用的是龙门中枪。

在其两侧还有大量的,其鼓手跳荡兵等特殊军种,士兵们举着盾牌,高高横着战刀,做好了搏击的旗手准备。

太平军骑兵们,在前一天晚上,好好照料这站吧,由于后勤准备充足,骑兵无论是人还是圣处都兴致高昂,战意强烈。在步兵阵线两侧,骑兵们蓄势待发。

尽管是高峻遇险的战场,尽管是高俊凭借其高速的机动截断敌军,促使双方的交手提前爆发,但是当两军对阵的时候,太平军却将第1轮进攻的权利让给了蒙古人,眼看着对手并不打算立刻发动袭击,蒙古人决定率先出招,战鼓隆隆响起,骑兵们猛得打起精神,开始缓慢的原地转圈加速,准备发动进攻。

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太平军那边传来一阵尖利的哨响,紧接着,唢呐高分贝的齐声鸣奏,声音紧紧抓着人的心,一听就并非是什么寻常事。

数以百计的太平军骑兵,从阵线里狂奔出来,后面跟着的则是月季,五六百人的步兵,他们离开了太平军的阵线,猛的向敌军冲锋过去。

时机选择的相当好,此时蒙古骑兵还正在原地转圈,提高战马的速度,等待发动进攻的机会,而此时太平军突然发动的反冲锋让他们措手不及,队伍一下子慌乱变形。

木华黎吃了一惊,他仔细观察敌军的装备形制和所使用的旗号鼓吹,发觉发动进攻的并非是太平军精锐,敌人也没有倾巢出击。

“千万不要慌乱,维持冲锋队形!”,木华黎的命令,并没有被有效的传达下去,一部分骑兵已经完成了冲锋准备,立刻上来与太平军交战,而盛夏的军队则还在转弯加速之中,匆匆之间还没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彻底溃散了。

一名逃兵慌不择路,撞进了太平军冲锋骑兵之中,也就在两马交错的一瞬间,我军的骑兵猛的抬了一下手臂,那个敌军逃兵的头立刻飞起两三丈高,可谓血溅三尺。

骑兵们见好就收,立刻纷纷后撤,而跟在他们后面的步兵本就只是为了壮大声势,此时也立刻卷旗而归,他们回来时,太平军的阵型里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平军骑兵只是略微仪式,就打乱了蒙古人的进攻部署,这不可谓不强。

太平军的先声夺人,让蒙古人感到极为抑郁,但他们也做好了夺回主动权的准备,尽管遇到了一些插曲,但是蒙古骑兵已经转圈加速完成,悠长的号角声中,一面旗帜被放倒。,蒙古骑兵转过角来,对太平军阵地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br>

</br>

第十七章 徐参军六里败退,完颜珣一下金牌(上)

呜呜呜,对不起大家,预计周五晚上才能校对

太平军的坚韧意志,天下闻名,所以,按照蒙古人的原计划,第1轮冲锋应该尽可能的集中兵力给予敌人重击,最好快速解决战斗,以防止反复的肉搏战中敌军逐渐占据上风。

但是,由于是在行军队形中遭遇敌军,所以蒙古人还没有来得及展开部队,第1轮冲锋只有3000多名骑兵,相当之寒酸。

太平军与蒙古人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也很清楚,跑在最前面的这些大呼小叫的蒙古士兵,只不过是用弓箭骚扰方阵的轻骑兵而已,。真正的杀神是后方的枪骑兵。

在最近一两年的战斗当中,太平军感受到了蒙古人一个非常大的变化,就是逐渐的有了不同骑兵的分野,在4五年前,,蒙古人在具体的战斗中,也会根据,要执行的不同任务而使用不同的武器,但他们每个人都是出色的战士,工件使用的好,长枪也耍得利索,只要战场情况需要把弓箭插回功能,再抬起自己的长枪,随时可以由弓骑兵变成枪骑兵。将领们对自己手下士兵的能力非常了解,随时可以完成这种转换,让部队在不同的身份和作战任务当中,流畅的变化,这种神乎其神的战术给太平军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

可是,,这才短短几年过去,蒙古人的战术已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老一辈的精锐逐渐磨损,,而军队规模却需要不断扩大,不少技艺并不那么娴熟的士兵进入了军队,,他们还没有做到对一切武器都了如指掌,因而开始固定从事某一种兵种。

尤其是今年来的战斗中,蒙古军队,显得死板呆滞了许多,弓骑兵就是弓骑兵,枪骑兵就是骑兵,已经很少能像以前那样流畅转换了。

这对于高俊来说是个好消息,中国古代的战争中还是比较推崇全能骑兵的,极少出现欧洲人,尤其是西欧的那种,明确分野,而蒙古军队的这种变化,说明其兵源不足,而又不愿意放弃蒙古人在军队中的优越地位,这对他们军队的战斗力是一种很大的损害。

不过虽然从宏观上来讲,,这是一种损害,但是直观到战场上来说,一线的太平军步兵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认为,对面那群家伙很好对付,尤其是4万多马蹄踏在地上传来的隆隆震动,将巨大的恐惧,直接拍到了太平军的阵型当中。

太平军步兵也并非毫无准备,他们先赶到战场,并且已经树立了一系列防御骑兵的攻势,包括木栅和拒马,太平军已经开发出相对便携的各类鹿角,齐齐的摆在步兵阵地前,对敌军的骑兵是相当大的阻碍。

不过这东西的数量毕竟不多,敌军的骑兵也不会傻傻的直接冲进来,按照老战术,,蒙古弓骑兵们,在一定的距离外开始放箭,左右移动,试图扰乱太平军的队形。

最靠前排的几个太平军方阵,老兵比例都很高,根本没有受到敌军弓箭侵袭的影响,恰恰相反,太平军阵地中的射手们也开始全力反击,步弓的射程本就比齐工要强的多,在对射之中,太平军步弓手们丝毫不落下风。

由工兵和铁军组成的喷火枪队也向前进发,一旦敌军继续靠近,他们就将发射火枪驱散敌军。

弓骑兵们的招数很不灵,而枪骑兵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骑兵一旦失速,就将彻底失去其威力,所以只能另选方向,敌军的第1轮突袭没能在正面突破,所有的骑兵立刻都马回转,向两翼包抄。

木华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知道,其他金军部队面对蒙古骑兵的正面冲锋会胆怯,会逃跑,但太平军却不会,,还是要想办法扰乱敌军队形,从中找到太平军的破绽。

蒙古骑兵向阵地两翼延展,寻找太平军防御的弱点,并且向敌军步兵的后方进军,但是,太平军骑兵也从阵地后方涌了出来,阻挡敌军骑兵的进军道路。

让木华里有些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蒙古骑兵大致分成了平均的两路,分别从左右两侧,像太平军后方包抄,但是,从太平军背后涌出来的骑兵却没有兵分两路对敌,反而,所有的太平军骑兵都是右翼杀出来的,牢牢的撞上了蒙古的左翼骑兵。

这下可好,双方几乎是人数相当,顿时杀得你来我往。

蒙古骑兵们一如既往的勇猛善战,尽管这几年的质量下降,但是随着武器装备的改善,蒙古军队的骑兵,整体战斗力还有所提升,现如今,他们也有了厚重的盔甲和精良的弓箭,长枪也似乎锋利了许多。

而他们所面对的太平军骑兵是一支年轻的骑兵部队,成立也不过是45年时间,但是却拥有一批经验丰富的军官率领,广泛汲取了之前北方骑兵的各种优点,而,装备和训练更是优中取优。

在这样的骑兵对决当中,蒙古弓骑兵们迅速散开,想要用他们的骑射战术扰乱太平军骑兵,但是后者根本不为所动,让弓骑兵们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出局了,太平军的骑兵直直的和蒙古军队的枪骑兵,展开肉搏。

与此同时,蒙古右翼包抄的军马却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但他们却发觉,太平军的步兵方阵居然开始缓缓的转向了。

没错,在棋手们的组织下,跟随着高俊的指挥旗,步兵开始缓缓的向左旋转方阵以一种快速灵巧的方式逐一补齐,始终保持着正面对着敌军右翼包抄的军马,并且让敌我交战的疾病逐渐的转入了,太平军步兵方阵的后方。

“他们当真不怕?”,木华黎确实惊讶起来,太平军的成长速度惊人,现如今的战斗意志居然又提高了一层,战场之上不比别处,如果身后有一支敌军的话,何等英勇的军队都会感到迟疑,而敌军转向之后,正面对着蒙古的右翼骑兵,背后则是厮杀得难解难分的左翼骑兵,这是非常危险的战术。

随后,太平军的阵型变化,更让慕华里感到吃惊,随着点将台上旗帜飞舞,部分步兵部队向后,参与对蒙古左翼骑兵的围堵,而剩下的队伍却依旧面对着蒙古右翼骑兵,太平军步兵以一个神奇的旋转将蒙古左翼骑兵牢牢的封锁在身后,而右翼骑兵却始终不能找到机会突破对手。

这巧妙的阵型变化,让慕华丽叹为观止,野味,第1轮冲锋的骑兵捏了一把汗,所幸,,又有不少蒙古骑兵及时赶到一线展开,迅速组织起第2轮冲锋,来营救,被太平军步兵阵型所淹没的左翼骑兵。

</br>

</br>

第十八章 徐参军六里败退,完颜珣一下金牌(下)

新的骑兵部队刚刚加入就立刻扭转了战局,高俊也清楚,想要通过一个阵型转换,就彻底吃掉1500名敌军骑兵是根本不可能的,这边蒙古人刚刚发动冲锋,那一方面太平军已经预先后退一步,步兵方阵一开一合,就将刚刚吞进去的蒙古左翼骑兵又给放了出来。

只不过,出来的蒙古左翼骑兵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在刚才不长时间的交战当中,他们起码损失了200~300人,弓骑兵们也完全散开,正沿着战场外围机动,准备重新集结,这要花费不少时间,也浪费了体力。

太平军凭借着一次不错的机动,就让蒙古人不大不小吃了个亏,从木华黎阵中的士兵角度来看,对手像是变戏法一样一张一合,就像乌云包裹月亮一样吞没了1500名蒙古骑兵,等到放出来时,人人衣甲带血。

木华黎也不由得对高俊的指挥艺术大为赞叹,但是高俊此时连呼吸都有些不淡定了,刚才的行动就好比万丈悬崖走钢丝,如果不是木华黎有所顾忌的话,自己还真不能确定这次变阵究竟能不能成功,如今能够全身而退,已经算是造化了。

高俊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具体的战场指挥上比起潘正李铭等人都有不如,面对眼前的战场情况,必须要倚仗参军们的意见,在上次蒲察七斤交手失利之后,高俊倒是重新整顿了参军本部。现如今,掌管部门的是在之前小地之战立下大功的南宋降将徐规,此时,他就站在自己旁边,也看到了高俊刚才不大高明的指挥。

“好险,如果不是蒙古人有所忌惮的话,他们就可以利用我的疏忽发动强力打击了,变阵虽然精巧,但是却很难扛住敌军的打击。”

徐规在心里点点头,他也看出高俊刚才的指挥略显浮躁,但是,当时正值紧急时刻,不好出言劝阻,打乱领袖的个人思路。现如今,高俊如此说,徐规当然也就在脑中迅速整理了参军们的意见:“我军也有六千骑兵,至少可以保证一个侧面不受敌军的包抄打击,现如今应该沿着洺水梯次布防,逐渐消耗敌军锐气,蒙古军队虽然倾巢南下,但是却缺少粮草,坚持不了多久的。”

这符合高俊在战前定下的基调,看样子参军们确实做了一些工作,把战场上各种情况都考虑周到了,并且制定了详细的方案,高俊欣然采纳,开始夹紧阵型,应对敌军的进攻。

在一昼夜的时间内,蒙古人先后发动多次骑兵出击,但规模已经小了很多,,主要是通过骑兵快速灵活的走位,要迫使太平军在防守中露出破绽。但是,吸取教训的高俊牢牢的夹紧步兵队形,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后退一步,主要依靠步兵来遏制敌军的反复机动,始终没有让蒙古人占到大便宜,步兵队形也始终保持着稳健紧密。

大约是傍晚的时候,太平军已经后退了近六里之多,但是蒙古人每名骑兵今天的奔驰距离都超过了二十里,纵然是先后两次换马,也都疲惫不堪。

高俊略微松了口气,现在只要能够拖住蒙古军队就是胜利。

夜幕降临的时候,蒙古人终于放弃了在一天之内打败敌人的想法,开始安营扎寨。

蒙古人是在行军途中突然遭遇对手的,所以一直维持着一字长蛇的行军队形,虽然遭遇敌军后前军停滞,后军赶来,但是由于太平军且战且退,一直没给敌军整队的机会,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蒙古人也大概只有一半的部队已经开赴一线展开,剩下的部队今天一天都在追赶前军的脚步。

所以,蒙古军队只能安扎一个丁字形的营寨,那一横是已经与太平军正面遭遇的部队,而那一竖则是还在后面苦苦吃灰的步兵们。

木华黎度过了一个烦躁多梦的夜晚,而在这一天,开封同样也处于混乱不堪的情况,朝堂之上的争论可谓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得知高俊居然轻言北伐,率领大军突然北进,又得知木华黎已经集中十万大军在河北沃州一带,完颜珣的心情极度不愉快。

自从南迁开封以来,他的锐气就一点点的下降,现在,北伐故土也就是梦中还稍微想一想,白天的工作主要是考虑如何混吃等死,以及发行新的交钞来敛钱,对于高俊这种擅自北伐,招惹蒙古大兵集结的行为,完颜珣可谓深恶痛绝。

中条山一战已经打断了金朝的脊梁,好不容易才挺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光,现在你高俊又没事招惹出一大帮蒙古军队来,这不是给大家上眼药吗?

一方面,无可奈何的完颜珣只好委派知枢密院事完颜承裔率军渡河前往卫州,拱卫京畿要地。另一方面,则诏令高俊早日班师,退守黄河以南,协助保护开封。

但是,这个决定却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御史中丞张行信就坚决认为,高俊北伐对国家大计颇为有利,可以打击黑鞑的嚣张气焰,一旦收复诸郡,又可恢复版图,一举多得,甚是美哉。

不少少壮派的官员都支持这一意见,他们还激动的想要恢复国家版图,对高俊北伐是持以一百个一千个赞同。

当然,也有不少人早就被蒙古人吓昏了头,认为高俊根本无法战胜蒙古人,反而会招惹更大的怒火,倒不如趁现在实力尚在,早日退回河南,还可以作为筹码。两派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吏部尚书张九嘉甚至语无伦次,居然当众大骂张行信是爱国之贼。

被争吵烦得头昏脑胀的完颜珣停止了朝会,并在当天中午让六七名亲信官员前往景瑞宫,探讨和战大事。

最后的最后,完颜珣还是恐梦症发作,决心一定要阻止高俊北伐,招惹蒙古人的重兵报复。

“朕这就拟旨意!”在完颜珣的命令下,翰林院迅速润色了一篇制书,让高俊班师回朝拱卫开封。随后,符宝袛侯用印,尚书省称旨,装点之后,尚书省袛侯郎君管勾处的一名郎君带上圣旨,拿着尚书省的金牌,一道烟向北去也。

</br>

</br>

第十九章 冯叔至豪取坚城,咸得不青田丧命(上)

在刘方的认识当中,睡觉和昏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状态,不过在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哪儿者之中了,尽管好像是睡了一觉,可是却累得要命,浑身上下一动就疼。

地道实在是太小太黑了,而且并不透气,在这里面呆久了就会头晕乏力,后面的三个青年明显也顶不住了,犹豫一下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刘方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刘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处还是不时传来脚步声,蒙古人并没有完全离开,他们这次出击意外的久,一支支军队从这里经过,赶赴南边的战场。

“再等一等吧。”

刘方固然头痛,但也古也好不到哪去,他已经差人回燕京去取他信任的一位汉人郎中过来帮助调养身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河北持续的抵抗,让他的军队至今都裹足不前。

世侯们在也古面前战战兢兢,蒙古帝国曾经给他们无尽的权力,让他们自由的收税征兵,为蒙古国治理地方,但是他们的表现却让也古失望至极,当蒙古帝国真的需要他们的时候,这些人交上来的答卷实在是太差了。

他已经继续增加军队,扩大扫荡范围,并且派遣少量部队先行南下。尽管事务缠身,但也古对战场局势的预测还是相对乐观的,即便是行走的极为缓慢,燕京府的军队也有把握在十五天内赶赴真定府,而太平军绝不可能在十五天之内就攻下真定。

也古太乐观了,甚至脱离了实际,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真定府现如今已经危如累卵。

景廷方犯了错误,他已经秘密集结了上百人,最好是发动突袭,一举夺下城门,然后再接太平军进入。但是由于信不过军兵们的士气,他还是搞了个小小的誓师,考验一下大家,结果虽然令人满意,但是也惊动了城内守卫的蒙古人,他们没能直接夺取城门,反而被压制在了城内。

景廷方拔出战刀,催促军兵们奋勇向前,向城门挺近,而把守城门的蒙古军队也毫不示弱,举起武器奋勇相迎,双方在靠近城门的街道上发生激战。

这巨大的喧哗震动了整个城市,夜间值守的蒙古军队立刻赶赴出事地点,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清脆可闻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背后靠来,让起事的军兵们心惊胆战。第一名骑兵在大家背后出现时,所有的军兵立刻丧失了继续前进夺取城门的勇气,他们像是退潮时的海水一样,迅速的退入黑暗的街区之中。

官长们大声吆喝着,要骑兵赶紧冲进街区里去抓捕这群逆贼,蒙古人拿着弓箭举着火把,冲进了狭窄的巷道之中,围追堵截惊慌失措逃窜的逆党,成效惊人,景廷方党羽们大部授首,只有少部分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或者翻墙进入民宅,暂时偷生片刻。

但是,将军们的表情却渐渐变化了,等到石抹咸得不赶来的时候,大家无奈的摊摊手:军队控制不住了。

蒙古人的军纪同样是乏味而单调的,驻扎在城市内的时候,军营与街区严格的限制开,防止士兵耽于游乐骚扰民众。因此,尽管驻扎在这座河北大城之中,蒙古士兵们却极少能够享受花花世界。

现在他们有合理合法的理由光明正大的深入市区,自然也就不会错过机会,尽管大部分逆党成员已经被捕,但是士兵们却高呼着向深处进发,嘴上喊的是继续寻找逆贼,但实际上开始破家入户,到处搜刮抢劫。

咸得不有些哭笑不得,让将军们赶快想办法,派出精干士兵组成督战队,把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都抓回来。但是,骑兵们像是撒欢的野马一样在短时间内几乎渗透进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顿时哭喊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整座城市的居民都惨遭兵祸。

渐渐的,咸得不也笑不出来了,这座城市最核心的力量——蒙古人没有被逆党们所击败,但是却被真定府的街市缠住了手脚,这些勇猛的士兵此时都变成了无法无天的歹徒,再也不受任何军纪约束了,有道是法不责众,先好好抢一票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城外的声音让大家心中都是一惊,太平军听到了城内的声音,并且判断出城内的情况正在起变化,于是乎立刻重新组织进攻,冯达命令士兵用柴草点起巨大的篝火堆,将整个战场照得通透,在忽明忽暗的火光当中,城头上守卫的士兵隐约可以看见快速前进的太平军扛着云梯的剪影。

守卫的核心力量蒙古军队已经失去,而史家旧部和临时抓来的真定府居民没有为咸得不卖命的打算,抵抗一下子软弱下来。

第一轮进攻,一面太平军的军旗就立上了城头,无论是正在城墙下的太平军士兵还是在远处观战的真定府周遭乡民都为之欢声震动,战场形势又有了希望!

但是,这面旗帜也不喾于一声警钟,让每个还在寻欢作乐的蒙古士兵一下子紧张起来,匆匆系上腰带,这些人抓起弓箭和刀枪,用不着皮鞭和军令,就急匆匆的向城墙方向集结,准备抵御敌军。

他们吆喝着,逼迫真定府城内的军马和居民重新向城头靠拢,继续抵御敌人。这些防御者们一个接一个的紧紧贴在城墙上,用力的挥着手上的刀枪,把云梯上奋勇向上的太平军士兵戳下去,还有几名蒙古军官厉声催促着被征上城头的居民赶紧生火,准备烧开水热油。

城头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昭示着蒙古人的强悍精神,他们绝不轻言放弃,双方的战斗陷入僵持。

“再次擂鼓,再冲一次!”,冯达大声下令,太平军的战鼓又一次猛然咚咚敲响,士兵们狂呼着再次攻击城头,一架架云梯竖起,一门门撞车靠近,弩机咔咔的响着,射出令人生畏的弩箭,喷火枪时不时的就在城头放然,引发巨大的惊呼声。太平军一度攻上城头,与敌军展开激烈搏杀,但越来越多的蒙古军队向这里集中,将太平军士兵又压缩到了城墙边上的一小块地方,士兵们肩挨肩的贴着,用城下的人好不容易送上来的盾牌遮蔽着身体,努力的想要多支撑一会儿。

武仙是入睡后被激烈的战争声惊醒的,马上也集结了自己手下的军马,南门惨烈的攻坚战让他们心下生畏,武仙望着那边的点点火光,琢磨着太平军这极度旺盛的求战精神,再回头看看自己手下哈欠连天的军兵,不得不叹息一声。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训练问题,盔甲刀枪和火药在这一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士兵是否知道他作战的意义。

</br>

</br>

第二十章 冯叔至豪取坚城,咸得不青田丧命(下)

城头上双方还在僵持,蒙古人的坚韧令人佩服,太平军的勇猛也不落人后。

南门这边树立起八架云梯,但是屡屡被蒙古人推倒或者烧毁,撞车也损失了不少,正在观战的冯达却发觉右面云梯那边似乎出现了一点混乱,没过一会儿,一名统制急匆匆的跑来,说有个投诚的军官顺着云梯下来了。

“你就是景廷方吧!”冯达见到那人的时候,立刻对照起了高俊事先对他的嘱咐。那人大喜过望,向冯达拱手行礼:“末将跟随高太尉也有几年日子了。”

随后,景廷方大概说明了城内的情况,军马被冲散之后,他躲在墙角,趁着城内混乱的时候居然又重新混上了城头,并且在太平军兵的帮助下,牺牲了一架云梯的运载,想办法下了城。

“这么说,城内军马的家属都已经被咸得不扣押,难怪如此,不过既然城内混乱,想必也人无战心,我军再加一把劲,破城并不为难!”冯达考虑了一下,把手按在刀柄上:“把公使们叫来,随大军一块攻城,记得在城上大呼,知府衙门已破,家眷都逃出来了。”

说完,冯达拔出刀来:“这次我与大军一同冲锋,我就不信了,这真定府是铜墙铁壁,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还是打不下来!”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面大旗出现在城下,太平军战士睁大眼睛,看见冯达全副戎装,正带领着师部指挥人员不断前移,准备爬云梯攻城。

“看了,师帅就在这里!”军兵们顿时高呼起来:“师帅伟丈夫!”

太平军的传统,就没有下级军官在上级军官后面的时候,师帅亲自爬墙冲锋了,各阵的将军怎么可以落在后面,阵将军们已经爬上城头了,营统制当然不可能留在城下,统制都已经拿刀枪跟敌人肉搏了,指挥和军使们就应该立刻发起冲锋。

战鼓敲得震天响,夹杂着太平军士兵的呐喊之声,反复起落犹如惊雷,在西门那边的武仙看得目瞪口呆,士兵们听着远处的杀喊声,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当大鼓第三次敲响的时候,太平军的攻势终于达到了顶峰,士兵们勇猛的爬上城头,而蒙古人督促下的真定府军马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军官们听着远处的呐喊声,丧失战意,纷纷逃跑。

蒙古人绝望的意识到大势已去,也全都奔下城头,想要去牵马厩的战马,好尽快逃出生天。

在混乱纷扰之中,北门城门被打开了,残兵败将们一股脑的出了城,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向北逃亡。

但是,这几天一直悄无声息的北门,突然金鼓大作,旗帜飘扬,一员大将跃马挥枪冲杀出来:“鞑子们,可认得你史天宁爷爷!”

史天宁终于要为阖门被灭的惨剧复仇了,他率领两千原来的史家军马四处冲杀,原本就已经毫无战意的蒙古人被这么一冲,更加惊慌失措,逃跑都不知方向,被堵在城门这里,惨遭史天宁手下的一边倒残杀。

天亮的时候,史天宁望着血迹斑斑,尸首狼藉的北门,不由得佩服冯达所说的话,把敌军全都堵在城墙之内硬打,如果他们拼死抵抗,还真不一定吃得下。给他们留下一条生路,在半道截击,果然就轻松了许多。

“石抹咸得不呢?昨晚谁看到此贼了?”

“好像跟着敌军大队人马一起出的城,不过尸首里面没有找到!”

“不能让他跑了,轻骑追击,一定要把他抓来!”史天宁说着,率先进城向冯达汇报情况。

城内街上也是一片惨象,尸横遍地,这是一夜城中激战的结果。天亮之时,再没有一个抵抗者出现了,太平军已经占据了城池的每一个角落,但冯达丝毫不敢懈怠,参军们迅速制定计划,让军兵占领并搜索城内各处要害地点,确保完全掌控真定。

踏着硝烟,冯达走进了咸得不的知府衙门,军官的家属们都已经被释放出来,现如今,这些人俯首系颈,等候冯达发落。

“尔等跟随蒙古人造下不少罪孽,今日姑且留尔等一命,以图改悔。”冯达决定还是以宽容为主,训斥了这些人一顿后,还是允许他们主动效命以复清白。

听到史天宁的汇报,得知石抹咸得不逃亡之后,他也有些气恼,同意让轻骑兵赶紧去追击,要将这个大恶棍绳之以法,以告慰真定府之居民。

赵永已经派人张榜,将城外的平民都搬至城内,发粮赈济以渡过难关。敌人的援军已抵达真定府城外十里处,午饭前就将打到真定府城下,在此之前要尽可能的安置好居民。

看着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军官和士兵们,冯达和李铭二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有上万人马镇守,看似坚不可摧的真定府居然被二人围攻,三日破城,这实在是超乎了事前的预想,战役几近圆满成功。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几近圆满就变成了真正的圆满。接到追击的命令之后,史天宁手下的军马怀着满腔复仇的怒火,投入到了搜索咸得不的工作当中,地里的青苗都已经拔了,几乎无处藏身,骑兵步兵们连续搜索数里,却也没找着什么这个狗贼的踪迹。

眼看着敌人的援军将至,李铭等人已经下令收缩,也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张皮绠突然发觉远处的那个干粪堆,似乎有点奇怪。

华北的农民普遍会用堆粪的方法来制造肥料,有些干脆就堆到自家田地的角落里,这也算是稀松平常的景象。但是这堆干粪上却不合时宜的盖着一些稻草,这让张皮绠疑窦丛生,走上前去,用长枪轻轻一挑,果不其然,稻草掩盖着一个洞。

说是迟,那时快,一个胖子连滚带爬的冲出来,双手握着明晃晃的尖刀,就往张皮绠身上刺去。

“咸得不,你也有今天!”张皮绠一下子就认出来此人身上的官服,登时怒火穿上三丈,轻轻侧身避过了咸得不那不值一提的一刀,左手使出千钧之力般按住这厮的后背,猛的将这个胖子摁倒在地,右手抽出刀来。

明晃晃钢刀一举,身子下面的咸得不顿时害怕得抖成一团,还没来得及说出求饶的话,张皮绠那边已经手起刀落,顿时血溅三丈,一颗滴溜溜的人头滚到旁边。

冯达和李铭等人正在商讨针对敌军援军的作战计划,突然得知这一消息,看着什将们送上来的人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这颗人头补上,真定府战役圆满收场了。

</br>

</br>

第二十一章 太平军南线大战,卢鼓椎语涉谤讥讽(上)

同样在这个深夜里,高俊也大有斩获,尽管太平军在白天不得不退避六里,但是也拉长了蒙古人的队形,使之全军不能一同扎营,依旧是一字长蛇阵。

到了晚上该休息的时候,高俊亲自挑选壮士前去踹营夜袭,趁着蒙古人力量还没集中的时刻先声夺人,争取重创敌军,到时候,纵然他们全部人马到齐,也已经力量折损,不能与太平军相抗衡了。

木华黎不是白痴,对于高俊这一手当然有所提防,两军遭遇后爆发了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但是太平军却一点没有偷袭败露之后迅速撤退的觉悟,反而却增加2兵力,在夜晚向敌军发动了强力反击。

在浓重的夜色当中,太平军的猎火照亮了战场,高俊登高眺望,依稀可以看到本方骑兵跳动的剪影,像是海潮一样向对面推去,而更远处的蒙古人则看不出具体的流向,乱哄哄的四散奔走,似乎正在找机会集结防御。

激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后太平军主动撤出战场,看上去是夜袭失败了,但是太平军在优势状态下的夜间袭击还是造成了蒙古军队极大的伤亡,尤其是那些汉军步兵在开战的第一刻就四散奔逃,直到第二天的战斗结束都没能重新集结。

然而从另一个方面讲,太平军虽然杀伤了不少敌军,但也并没能完成目标,击溃蒙古人,这对高俊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之前,太平军的优势都建立在敌军是在行军过程中遭遇的太平军,所以部队还未能集结作战,兵力一直处于不足状态上。在这种情况下,太平军如果不能干脆利落的吃掉蒙古军队的前军,等到敌军全数到达战场之后,就会逐步转入劣势。

虽然眼下利用优势情况造成了敌军不少伤亡,但没有根本上的伤害敌军士气,等到敌军后续部队赶上来的时候,就该轮到高俊叫苦了。

“准备一下后续战斗,设定下一步的撤退地点吧,我军可以撤,哪怕一直退到磁州也行,务必要保证军马不被敌军所击垮!”结合了参军们的意见,高俊下达了决断,还是要以弹性防御为主,明天就在此处跟蒙古人见阵一场,入夜后就大踏步的撤退。

而在他身后的磁州,战斗还在继续,既然已经钓上了大鱼,鱼饵自然也要处理一下,太平军决定尽快攻克磁州,消除身后的隐患。

城头上的蒙古人不安的看着外面,大部分士兵依旧从来没见过城下的新鲜东西,太平军工兵已经架设了22门火炮,准备在第二天清晨发动炮击。

最大的八门攻城炮都集中在东门,根据工兵部队的计算,林一舟告诉高俊,想要灵活的使用这种火炮,平均每门炮要配置将近一百人,其中22人是直接的炮手,还有50人作为护卫队,剩下的人处理各种杂役,要使用四匹马,四头驴,拉着六辆车来行动。

炮兵们都受过一定的教育,尤其是最直接的炮手们,至少都能看得懂火炮的数据表。

尽管高俊很重视数学,但是,想要靠弹道学来直接指导炮兵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两军对圆的时候再让炮兵去紧张的计算,那就真是比宋襄公还要白痴的事情。

而且,由于铸造技术不能保证,每门炮都会有其独特的特性,这不是简单的数学模型可以轻易概括的。所以,每门火炮出场之后都必须经过长久的调试校射,并依据其数字经验来编制填写战场上使用的数据表。真正两军对阵的时候,炮兵只要观测敌我距离,然后按图索骥,在表上确定炮口抬高多少,装药几何就可以。

楼升已经准备发动总攻,而且他确信敌军根本抵挡不住。不过,高俊也来了消息,让他不仅要注意磁州城内的状况,也要留心南面金军的动向,如果金军表现出了不友好的姿态,一定要立刻报告,并且做防御准备。

楼升心下暗叫一声受罪,高俊这是里外里的意思,太平军与朝廷的关系已经非常之差了。但是这也不让他惊讶,甚至还隐隐的有些激动。立刻着手安排对南边金军情况进行侦查。一旦在这关键的决战时刻,金军想干什么煞风景的事情的话,楼升下手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此时,距离高俊最近的金军队伍是他的老熟人纥石烈志,此时这位勇将已经率领军马抵近至滑州一带,,并且在这里接到了完颜珣的敕旨。

完颜珣的这道旨意比他发第一道金牌还要早一天,让纥石烈志抢先占据卫州,稍后,完颜珣会差遣大军前来,并委任知枢密院事完颜承裔作为主帅,率领大军监视和北蒙古人的动向,并且保卫卫州。

“真是可笑,卫州乃是开封的门户,理应派一只虎来守卫,其次也应该派一条狗,如今却派了一头猪来。”纥石烈志破天荒的在听完旨意后没有立刻谢恩接旨,反而先吐槽了一句,让身边的将领们愀然变色:“主帅如何这么说?”

“我朝将军当中,以完颜仲元公为能,其次蒙古大参亦可,现如今却派完颜承裔来守卫卫州,岂不是自寻死路?庆山奴这厮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能济得什么事,只是因为他内族出身,备受宠幸,由他带兵,官家放心而已。”纥石烈志终于忍不住大发牢骚:“局势败坏如此,又冤杀大将,还要让庆山奴揽权,如今天下了不得也,官家又不修德!”

这下子前来宣旨的袛侯郎君也惊骇得变了脸色,纥石烈志知道自己失言,但是却也不愿意多解释了:“朝廷的旨意我自会处分,郎君稍后用饭,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这名袛侯郎君嘟囔着离开了军帐,人人都传言纥石烈志忠诚勇猛,今日一看,对朝廷旨意却怠慢如此,真是令人惊骇莫名。

纥石烈志什么都不想解释,在他看来,哪怕是让自己率军镇守卫州,也比完颜承裔厮强。但是,陛下心中却有一杆不公平的秤,在他眼里,还是庆山奴这样的内族出身最为亲近,皇族才是真正的自家人,而其他女真人稍微远一些,完颜仲元、温敦俊这样的百战名将,恐怕要排到更后面去了。

“我以前总以为女真人勇悍天下无敌,现在来看,我族人当中却是庆山奴这样的酒囊饭袋要多,反倒是汉人当中英杰辈出,如此下去,朝廷焉能长久!”这句话倒是纥石烈志在心里说的。

还好,如果纥石烈志知道高俊的两名手下在短短三天之内就打破了真定府这样的坚固大城,封闭了整个河北战场的话,恐怕惊讶的现在就要考虑对高俊的态度了。

</br>

</br>

第二十二章 太平军南线大战,卢鼓椎语涉谤讥(上)

打下真定府什么都好办了,冯达和李明缴获了大批军事奇痒,震惊了当地百姓随后又派出精干的士兵伪装成真定府派出求援的人,江南路援军引往城下,突然伏兵四起,乱群杀出,直接将对手打了个人仰马翻,全军覆没。

不过,北陆的援军还没有来,,现阶段,冯达和李明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整,完善,惩治,将之与兴安县周边战场连成一片,阻止蒙古军队南下。

此时,燕京府的蒙古军队已经倾巢出动,分多个路线南下,试图支援河北各个战场,但是,他们也在不同的方向上遭到太平军河北部队的拼死赌钱,很多人都未能赶赴位置,反而损兵折将。

在西面,冯达已经差遣得力干将王崇瑾前往漠州一带,阻击蒙古军队的先头部队,,又请高太尉的经年好友,义军领袖境安民重回,中山富一代,在当地重新募集义军,而冯达本人则紧急修缮真定府,把一条防线经营的铁桶也是,想要从河北西部沿太行山山下行进的蒙古军队,是断然不可能通过的。

而留守西安县的大将张辅更是,总结了过往几年,在河北中部坚持的经验教训,在河网纵横的白洋淀中,层层组建蒙古军队,地图上平坦的河北平原,竟成了蒙古人跃不过去的沟沟坎坎。

但是,张府的位置相对靠东,而冯达等人的位置又太过靠西,此时在中部还有一道能够让蒙古人通过的路线,那就是雄州一带。

此处是当年北宋与契丹对峙的一线,城池众多且坚固,,所以当地虽然也有糖咯,但是义军力量薄弱,不能完全控制。

早在今年春天时,蒙古人就意识到,杭州这条道路的重要意义,因此他们特意把西线真定府的董俊调过来,让他掌管雄霸安陌株洲,与东面的李泉,西面的史天泽连成一片,保障从燕京到黄河前线的道路通畅。

现如今李泉还在全力攻打德州城,史家已经倒戈到太平军一方,蒙古人能指望的,也就只剩下董俊了。他被调往杭州一带之后,已经开始着手修复雄州霸州保安州等地的城池强化对周边地区的控制,招纳流民屯垦,恢复当地生产甚至于在雄州重新开辟数学在传文件。

据说董俊在雄州,大树一面旗帜,尚书,保境安民四事,并将所辖州县划分为数个绥靖区,每个随禁区内又设置若干维持会,由各地乡老长者充任会长,任命本土贤达充任参议,强化以本地人为领导,招纳流民充实地方的管理体制。

眼下,蒙古人如果想要南下援助河北战场,就只能沿着董俊这条路前进,如果急要充足的话,他们早就全军通过此处,抵达沃州一带了,但是,眼下他们还必须继续争取国际。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带的乡村受到了更加彻底的节律,蒙古人的铁蹄如今变成了铁犁,恨不得用他们尖锐的爪牙抓碎整片土地,将其中能够吃的东西全都抖出来。

已经是深夜了,村子边上,一个草垛却稀稀落落的动了起来,刘芳艰难的打开了盖板,一寸一寸的慢慢抬高,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形势,还好,没有人。

“蒙古人应该还在村子里,大家不能耽搁太久,每个人轮流到洞口通气一会儿,咱们还得再躲下去。”新鲜的空气进来,刘芳却突然觉得饿,肚子里面无比空虚,他也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天还是两天,突如其来的新鲜空气让一直没有东西,进入的胃,恢复了它的机能。

三个青年都默默的不说话,轮番上去,享受久违的气息此时阳光空气水在他们眼里变得那么宝贵,几个人的喉咙又干又渴,稍微透气之后便想去找水。

“还不能出去,村子里面有黑渣滓,你们现在这样子,根本抵不住人家,咱们先下去,明天再找机会!”,刘芳下了命令,三个人只好依依不舍的从洞口依次下来,准备和尚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地道那边传来了响动,4个人立刻警觉起来,同时还带着一点期待,莫不是张金鹏醒过来,早回村子里来了吗?

?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那喘息声分明是个女人,借着洞口的一点点亮光,刘芳发现这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岁数不会超过十四五岁,他奋力的爬上台阶,进入出口到,看见洞口已经被人打开,还有几个人坐在那里,,顿时吃了一惊,摸不准是敌是友。

“自己人,索尼罪恶滔天!”

“什么呀?联络暗号今天早上就改了,你们怎么还在说昨天的?”小姑娘却已然相信了对面是自己人,轻巧的爬过来,也坐在洞口透了会儿气,刘芳等人一直不说话,直到他合上洞口重新下来。

“我们在地道里已经呆了,有段时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估计已经是九月初八了。”

“我们已经在地道里呆了4天了,难怪肚子会饿。”三个青年有些大惊小怪的,说了起来,,小姑娘却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张饼来,分成5份:“,你们都先吃点东西吧。”

“那不行,?你也要留些东西吃。”刘方推辞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你是什么人啊?”

“安次县,吕慧的联络人,,九月初四敌军开始扫荡的时候,我在刘家村那里,离你们不远。”小姑娘看刘方推辞,就把那块饼收回到自己这里,而另外三个青年各自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就是一顿狼吞虎咽:“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查看新店各村的情况的,我们联络员要在预定日期交换信息,确定联络的吗?百姓们现在都转移到水店子里面去了,都很平安,但是罗甸村那边被杀的好惨。”

“都在水店子那里,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刘芳听说大柏树村的百姓也都成功转移,西夏很高兴,但是小姑娘却拦住了他:“,不行,敌人破坏了地道,中间有一段过不去了,咱们也只能往西走。”

“这两天我在地道里听敌人马蹄的动静,也是在往西南走,可能是要去镇定福。”刘芳估计了一下:“,咱们现在这么爬,想要接头的话起码还要两三天,依我看,你也没带太多食物吧。”

“没关系,晚上夜深的时候,我在村子里面想办法弄一点。”

“黑达就在村子里面呢,你这么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几名青年有些担心。

“你们敌占区来的人就是胆小!”,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牙尖嘴利,看他的样子应该已经在工作了挺长时间,对于敌人也并不那么害怕了。

“不要吵了。”,刘芳考虑了一下:“,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br>

</br>

第一章 博州的大炮(上)

在河北纷纷乱乱的大战当中,严实也确实是拼了老命的,他这次拿出来的是压箱底的精锐军马:安鲁军。

这群叛徒在前年进攻山东之战表现上佳,被蒙古人所珍视,木华黎将这支军队安排在山东河北交界的恩州一带,让他们就地驻扎,招降纳叛,作为反攻太平军的急先锋。

但是,相比于其他各种世侯,安鲁军空有战力,却无经营地方的本领,逐渐的被严实所掌控,成为了严实手下的附庸之一。

这次大战,严实特意让安鲁军做先锋,准备一路打进山东,牵制高俊的兵马。

刚刚投降之后的一段时间,安鲁军的战斗力经过一次爆发,换上精良装备之后,这批军马更是以一当十,平均战斗力可能还在太平军之上。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如今,安鲁军也就是比一般的世侯军队稍强一些,比起现如今的太平军已经是远远不如了。

军队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结构很重要,太平军虽然自建立以来一直处境艰难,发展也不是很快,但始终在锲而不舍地修正结构上的问题,不断的强化军队自我成长的能力,现如今早已成为一支结构合理,职责分明,进步迅速的军队,能够快速的从队友和对手身上学习新战术,改善自己的缺点。可以说,这强大的组织架构是远远超过士兵的武器,盔甲和战马的重要财富,只要不断的补充人员和装备,就能源源不断的产生具有高质量的军队。

而安鲁军这群叛徒脱离太平军之后,也离开了那个不断增长改善的环境,掉入了世侯军队的大染缸之中,短期内由于物质条件拔高而提高了战斗力,但长时间来,却逐渐萎靡,停滞乃至退步,甚至还不如以往。就像是将一大盆鲜花嫁接在一段朽根之上,已经不会再开出美丽的花了。

如果再让这群人知道,高俊计划堵截他们的,不是太平军,而是前年才设立的各镇节度使的人马的话,怕不是要气得当场吐血三升,直接全军玉碎在阵前。

根据地先后设立了六位节度使,随着土地的扩张,其他各根据地也开始设立类似的机构,令其统率一部分军队,用于保卫根据地不受侵扰。现如今,陕西方面有三个节度使,辽东方面也有两个,

每名节度使都先后建立了两三千的军队,这种军队一般以各节度的军号为名,如德州平原军,兖州泰宁军,又统称为镇防军,在高俊的战争机器里面属于主动防御的军队。

在太平军新兵的教导材料里面,镇防军被盛赞为连接太平军正军与民兵之间的桥梁,起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但是这话翻译过来,就是镇防军过于高不成低不就,在根据地中的地位比较尴尬。

之前,根据地也打过几次防御战,但那时敌军都是倾巢而来,就算是防御,也是太平军正军唱主戏,镇防军在旁边打打杂,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这次主力部队倾巢而出,与敌军决战河北,终于轮到镇防军来主导家乡的保卫战了,这让士兵们士气高昂。

严实所要面对的就是德州平原军三千人,以及兖州泰宁军、齐州兴定军和青州镇海军等一万多镇防军兵力,以及随同而来的各县民兵三万多人。在人数上,达到了4:1的优势,完全抵消了武器和训练上的不足。

而指挥这些军队统筹作战的,也是在根据地内颇有威望,能够让各军心悦诚服行动的东莒公燕宁。

燕宁是最早归附高俊的势力,几年来也算是任劳任怨,一直韬光养晦,从不争抢风头,也颇得根据地内诸人的敬重。现如今,根据地镇防军在兵力上有优势,唯独缺少的是一位有威望的人镇住各路节度使,防止其互相不服争功诿过,而燕宁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有他在,谁也不好说什么。

而燕宁摆出来的是一个非常保守的战术,平原军守在德州城内,而其他各军集中在外围,一旦燕宁下令,就主动出马解围,击溃城外之敌。

一开始,严实还真没把这群镇防军放在眼里,他们的衣甲比起太平军正军来要寒酸很多,一般都顶着被太平军淘汰的片甲头盔,用的是二手的小札甲,下身的甲裙只延伸到膝盖那里,个别士兵有皮革做的护腿和护臂,但大部分士兵什么都没有。

镇防军当中弓箭手的比例要比太平军当中还要高一些,大约占到了总兵力的三成左右,但是使用的弓却弱不可用,是竹木制作的,比起太平军正牌越南水牛陈州角弓差的远了。

所以,敌军躲入德州城内不让严实意外,此次他也在博州当地强征了不少百姓牛马,拉来了强大的攻城武器:火炮。

当初,太平军用强大的火炮直接打碎了博州的城墙,成了严实挥之不去的噩梦,现如今风水轮流,他也要试试用大炮来打太平军的感觉了,这些火炮是他召集了整个博州的工匠才铸造出来的,绝对威力强大。

严实对自己的火炮还是很有信心的,在设计上,他们又进行了许多的改良,比如,将太平军那直筒管子一样的炮改成了喇叭形,增大了向外放射的幅度,这样打出的炮弹一定会威力强大,除此之外,还略微缩短了炮身,减少了炮弹在炮身里面的时间。

不过,最富威力的还是两门原始的臼炮,博州人称之为碗口炮,特点是炮弹口径要比炮弹还要大,因此不能放入炮膛之中,而是放在碗状的炮口上,用里面火药点燃的气流将之推出,这种火炮的炮弹曲线很高。

在德州城下,严实志得意满地下令第一轮发射,所有的炮弹都打得过高飞,过了城头,甚至越过了另一边的城墙。

由于火炮射击的硝烟弥漫,严实忍不住闭上眼睛,因此没有看到炮弹的弧度,只听到城头上的人都在发笑,这让他莫名其妙。

第二轮大同小异,第三轮发射的情况好一些,一部分炮弹过高,一部分过低,但还有不少炮弹真的砸到了城墙上,有的留下一个浅浅的坑,而有的什么都没留下,咕噜咕噜的掉在了地上。

高俊的火炮口径最大可达到100毫米左右,而岩石这边由于铸造工艺的限制,除了那两门臼炮之外,口径都不到60毫米,打出去的铁弹丸自然动能不足。

如果高俊在的话,一定还会揪着耳朵告诉严实,把火炮设计成喇叭形是智障一般的操作,炮管的长短也要经过周密的计算才能最终决定,就算他不懂数学,难道不知道要多试验几次来探讨最佳射程吗?

头两轮火炮射击在巨大的嘲笑声中结束了。

</br>

</br>

第二章 博州的大炮(下)

城头上平原军的嘲笑让严实怒火非常,看出来炮弹动能不足之后,他下令增加火药的装填量,尽管缺乏基本的物理学知识,但他也知道,火炮的力量和加进去火药的数量是有关系的。

最大的两门臼炮各自受药15斤,剩下的火炮也都增加了成药。

增加了火药的设计果然有效果,直接炸膛了两门炮,十几名炮兵血肉横飞。

但是城头上的人也笑不出来了,其他火炮倒还好说,两门巨大的臼炮增加装药之后确实威力不凡,那巨大的石球被喷射而出的气流托向高空,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的砸进城里,尽管这类火炮由于曲线过高,不适合攻击城墙,但是却严重破坏了城中的民房。

其中一门炮弹刚好打中了马厩,幸运的是当时里面还没有战马,而另一枚炮弹打得更靠里一些,砸中了一间民房,合家老少四人遇难,一下子严重的动摇了城内人心。

慢慢的,敌军炮兵也摸清了火炮射击的规律,他们的火炮也变得精准起来,不断对着城墙施加火力。

但是,像高俊大炮那样轰塌城墙的景象却始终没有出现,拳头大小的炮弹将城墙打出了不少裂缝,但是见效却要慢很多,严实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太平军火炮威力远强于本方。

但是,纵然火炮威力不强,一天一夜的射击之后,依旧把城头打了个血肉狼藉,出现了不少令城外人马欢欣鼓舞的裂缝。照这个进度,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顶多4天的功夫,这城墙就保不住了。

仔细算算这笔账,火炮还是很值得的东西,严实也略微宽下了心,下令其他各军养精蓄锐,做好登城肉搏的准备,与此同时还要提防敌军的各路援军。

此时,城内平原军也在一起商议御敌之策,新任节度使,大数学家李冶忧心忡忡,按照这个火力频率,城墙是顶不住的。

更让他心里忐忑的是,在此之前高俊已经告诉过他抵御火炮的办法,那就是在城墙外面涂上烂泥。

现在的火炮炮弹普遍不强,涂上一层烂泥可以有效的吸收动能,减弱火炮威力,高俊曾经明确的告知过李冶等人,眼下,城内倒是不缺原料,紧急动员的话,一天晚上就能把整个城墙,穿上一层防弹衣。

但是李冶不得不考虑更多,太平军才铸造出火炮不过一年,各路军阀就已经纷纷开始仿制,这充分说明各路人马都不傻,他们仅仅凭借着火药燃烧的气味和炮弹打出的轨迹,就推测出了火炮的基本原理,并且制造出了各自的产品,虽然性能上都远远不及太平军,但至少已经有了从0~1的变化。

烂泥的技术含量可比火炮低多了,一旦让他们发觉这个诀窍,消息很快就会不胫而走,到时候受害最大的反而还是太平军。

因此,李冶下定决心,纵然情形困难,也绝对不能使用烂泥,一定要坚守到援军来源的时刻。

这年头,有能力的数学家们同时也往往是杰出的工程师,李冶立刻撸起袖子,投入到了他熟悉的工作当中,工程材料是不缺的,现成的技术工人也有,士兵们都是可靠的劳动力,在他的指挥下,大家用巨大的木桩搭成了一道道加固设施,来拱卫自己的城市,坚固城防。

他们的付出将会得到巨大的回报,此时,前来解围的军队已经出发。

河流往往也是天险,就一般常理而言,叶宁如果想要援助德州的话,至少也应该预留一部分部队在北清河以北,这样才能帮助大军尽快渡河。然而,在援军出发之前,太平军在北清河以北区一名士兵都没有,这让他的对手放松了警惕。

然而,在河北布置一兵才是真正的策略,正因为这样,所以,岩石也无法判断,镇防军如果想要百度北京和增援德州,会选择在哪段突破?而他的兵力本身也并不充裕,不足以在北清河沿岸处处设防,所以,叶宁虽然没有在河北岸布置兵力,但是,却比布置部分兵力,然后被敌军严防死守,更加自如,当大军渡河的时候,他们所涉河段对岸的敌军不过是,40多人而已。

得知对手渡河的延时,大为惊异,急忙派出安武军迎战,在他看来,安鲁钧是太平军叛降之人组成的,就算战力不如太平军,但至少也是相当的水准,而他们的对手,这只所谓的正房君,不过是略次于太平军的兵源所组成的地方守卫部队,其实力应该远,不如太平军,以安路军及镇防军,此战可胜。

不光是岩石这么认为,安武军上下也弥漫着乐观情绪,这里面有些较晚的逃兵来到时镇防军已经组建了,因此他们也很了解镇防军的组建流程,知道其选用的标准盔甲防护均不如太平军本阵,既然如此,自己绝没有输的道理。

由于缺少渡船,郑芳君,头两轮度和只投入了4000多人,,以来自青州的人马为主。徐州和泸州的略辞职。

而他们的对手则是四千多多名安鲁军,以及这些人手下的签军仆从,总数上万人。

两军对圆的时候,优势和劣势似乎非常明显,尽管高俊在军队上投入甚多,终究不能把镇防军也武装成铁壳子,士兵们的胳膊和小腿,都没有什么保护,手中的武器也略为陈旧一些。他们也没有喷火枪,修罗火这一类太平军绝技。

而他们对面的安鲁军,盔甲极为厚实,比起现在的太平军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士兵们个个都滋养得膀大腰圆,更要紧的是,前后行动都有人服侍。

太平军也有贴军,帮助正军干后勤一类的活。但是太平军的贴军是独立组成部队,与正军并不形成人身依附,也决不能听从正军的颐气指使,双方在军令规定的范围内各尽责任而已。

而安鲁军则是标准的北方民族群模式,每名士兵都有1~2名贴军跟随,帮助他们打点后勤,作战的时候也要拿着简单的武器跟在后面协助。

而在大军前方,还有不少被征来的缺口壮丁作为炮灰消耗。总而言之,安鲁军备的奴役出远远多于太平军,士兵们除了上阵厮杀之外,什么都不用自己干,这样优厚的物质条件,也难怪他们会在短时间内战力飙升了。

但是燕宁并不担心,他已经渡过北清河,与先头部队站在一起,对于安鲁军,高俊已经做过许多精辟的论述,失去了健康成长的机制,军队的战斗力会很快萎缩,没有合适的土壤,根本结不出饱满的果实。背弃太平军的懦夫叛徒,永远不可能在战场上与太平军一较高下。

</br>

</br>

第三章 镇州的酷暑(上)

山东方面的镇防军还在激战的时候,高俊正顶着大太阳和一众军官一起观摩新式弩机的演练。

高俊在过去几年招降了不少宋军,其中也有部分工匠,这些人带来了南宋的新式硬弩,结合太平军已经逐渐发展的科学技术,终于研制出了最新装备——双山弩。

新式弩机的威力引起了众人的连声赞叹,比起宋军的马簧弩还有进步,能够在200步范围内洞穿重甲,胡光祖很高兴的告诉高俊,如果后方军备生产没有问题的话,到年底之前应该能给一线军队提供2000张双山弩和十五万发弩箭。

然而,让大家有些奇怪的是,高俊看完弩箭的演习,却露出了有些惋惜的表情,最后下的订单居然仅仅是400张双山弩。

这让大家难免觉得惋惜,但是也劝不动高俊的决定,此时太平军还在邯郸一带驻扎,尽管已是秋季,但是却并不凉爽,今年的秋老虎格外猛烈,可以说是酷热难挡。

高俊此时倒是真希望有个什么识天文地理的军事术士来帮他推演一下何时降温,但是太平军并无此方面的人才,全军也只能暂时留在邯郸。

幸运的是,蒙古人那边估计也不大好过,根据前线侦察情报,沃州一带同样酷热,蒙古军队不但没有出征,反而在想办法解决军中瘟疫流行的问题。

大规模的违抗札萨法令的情形出现了,为了保命,士兵们也不再顾忌大汗的禁令,纷纷跳进清凉的河水中洗澡,除去污垢,清洁身体。

这个在大家看来没什么意义的消息,却让高俊宽松了不少。蒙古军队违背律令去洗澡,固然是增强了体质,暂时压制了瘟疫流行的问题,但是也对军队精神造成了动摇。

军队的命令很多,有的合理,有的不合理,如果不合理的命令长久执行,而又不让士兵找到反馈的渠道,最后这些人就会偷偷的违抗命令。一旦这种行为变成了习惯,大家对于军队的威严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所以,太平军开始建设从下向上反馈意见的渠道,避免以往因为不了解基层士兵心理状态而导致战况不良的情况再次发生。上下尊重,上下沟通,军队的体制健康,士兵们斗志昂扬,自然就可以在精气神上碾压对手。

难捱的高温天气足足持续了七天,就在这7天时间中,高俊率领太平军重新补足了人粮马料,修缮了器械,补充新兵员,派出联络员联系周边各路军马,要求他们配合太平军作战。并且对军官们再次进行了集中培训,总结前段战役的经验教训,下一段战斗将是太平军的全面进攻,这是非常复杂精妙的战争技术。

而在这七天里,蒙古人也抓紧时间征发本地居民,疯狂的加固城池,挖掘沟壕,防止太平军的反攻。木华黎知道,蒙古人的进攻已经过去,下一阶段要等待对手出招了,他已经重新召集了骑兵队伍,准备在敌军进攻失利的一刻让骑兵发动反击,模仿太平军那样搞一次防守反击,彻底摧垮敌军。

由于酷暑天气实在不适合出征,他们也没有对北面的真定府发动反击以求收复,就在这宝贵的高温天气当中,真定府城墙被修缮一新。

重新巩固了城防之后,李铭率军留守于此,而冯达亲自率兵支援王重瑾,在安州、莫州一带抵御蒙古军队南下。

也古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困扰之中,他的上万大军无衣无食的留在野外,士兵们都想回到燕京,就算拼尽全力,也古也无法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衣食补给。现在能走的路无非是两条,一种是继续前进,在新占领的地区搜罗当地居民的补给,挖地三尺的压榨粮食,另一种则是全军退回燕京,眼看着河北战局继续向下发展。

也古坚定的选择了前者,蒙古军队把他们现有的那点存粮都拿出来犒赏士兵,让他们鼓足干劲的深入乡村,去抓去烧去杀,去自给自足。

最初的几天里,这样的策略效果不佳,蒙古人并不熟悉河北乡村,经常遭遇埋伏,在几天之内,他们仅仅得到了二百石不到的粮食,反而损失了100多名士兵,,这损失甚至比攻打一两座州城都要大。

也古愁眉不展之际,还是李世昌向他引荐了河北知名的狗腿子黄承旧,此人一见到也古,立刻撅起屁股连磕了九个响头。

裂谷不解的望向李世昌,心想这人除了捣蒜还有什么用。

不过几分钟之后,他就逐渐消除了疑虑,此次黄承旧确实是来献策的,而且可行性极高。

河北信安县义军在发展的过程中,组织过平民去围攻那些亲近蒙古的土豪地主,瓜分他们的土地庄园,而这些土豪则被迫带领家族子弟躲进蒙古人控制的城池之中寄人篱下,因此也就对河北义军恨之入骨。

这些小土豪们虽然比不得大世侯,但是胜在对本乡本土的情形了如指掌,而且由于切身利益的原因,绝对拥护蒙古军队。如果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回到乡村帮助蒙古人征粮,效果比蒙古军队亲自下乡还要好上十倍百倍。

也古对这个想法十分赞同,榜文立刻发了下去,果不其然,在河北北部诸州,有数十上百的乡村土豪在城中避难,得知蒙古王师愿意帮助他们,立刻踊跃前来投靠带路。

黄承旧主持此事,将这些人分成十八路还乡团,自任还乡团总团长。这些乡村土豪带上家中子弟,拿上蒙古人发给的武器盔甲,气势汹汹的赶回自己家乡一带,到处搜杀义军中的骨干分子,消灭挤压冯达在当地建立的抗蒙政权,一时间乌云滚滚,甚至比蒙古人亲自下乡还要恐怖得多。

“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一个流里流气的中年人挥着蒙古马刀,在衣衫褴褛的众人面前趾高气扬:“想不到吧,现如今这天下还是蒙古人的天下,咱们大柏树村还是我胡汉三的地盘,谁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东西,给我吐出来,剩下的帐,可得一笔一笔慢慢算。”

人群聚集在一起,遮掩不住愤恨的眼神,,这个胡汉三家里有人是张柔手下的军将,因而也混成了本方的恶霸,想当年张柔好歹也是抗猛义军的领袖,因此大家对胡汉三还能有所容忍,而现如今此人也跟着张柔降了蒙古,为非作歹,扰得鸡犬不宁。

高俊北伐,将冯达留在信安县主持河北军政之后,张甫率军向西北发展,在当地建立起了抗蒙合作机关,在其领导下,村民们勇敢的捣毁了胡汉3的庄园,,没想到,现如今胡汉三带着一干家丁子弟,引着蒙古人的大军回到了大柏树村,将各处财产洗劫一空后,又凭借着对家乡地理的认识,带着蒙古人深入芦苇荡,把避居于此的村民尽数擒获。

</br>

</br>

第四章 镇州的酷暑(下)

还乡团果然效率高嘲,之后的五天时间里,蒙古人仅仅有个位数的损失,但却先后超过了四千多担粮食,已经补足了之前的损耗,行动在持续上五六天,蒙古人就将重新获得充足补给,继续南下。

也古也听说了真定府失陷,咸得不为国就义的事情,不过传到他这里的已经是改良版本,因而他听说什么咸得不临危不屈,破口骂贼,而丧心病狂的李铭逢达二人,白刃相逼,用尽酷刑,而使墨咸的不大义凛然,表示愿与国同休,最后英勇就义,见者莫不感叹。

无论这个版本究竟有怎样的可信度,但是一想到史明安当初对自己的教导劝解,,野狗就感到悲痛遗憾,自己现在统率着数万军队,却不能南下,就故人的儿子一命,这让他从心底感到羞耻。

不过现如今还有报仇雪耻的机会,他正在下令拼命收集粮草,准备沿董俊所镇守的冀中雄霸地区南下,避开敌军重兵堵截的地方,趁着敌军立足未稳之际,夺回真定府,重新掌握主动权。

此时,董俊所镇守的雄霸地区一下子成为了战场焦点,冯达对这一地区也非常看重,已经命令王崇锦准备好向东行动,但是,雄州霸州城池密布,而且城防坚固,董俊施政也有些条理,并不是太平军能够轻易渗透或者是武力强攻的。

这下轮到冯达为难了,他所处的河北中北部地区,天气并不那么热,坐在船上,冯达正琢磨着如何解决雄霸地区的问题时,却有探哨来报,高俊已经秘密派人给他送信来了。

船停靠在河边,冯达见到信使,道不由得一愣:“。工程你现在怎么还在做这个?”

工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一笑,现如今他已经是骑兵当中的副指挥了,但是却还要经常替高俊送信,干些强力特种兵的活。

冯达也不再理会这件事,开始专心看高俊所写的信,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了有些难以决断的神色。

冯达目前的困境,高峻了解的很清楚,他告诫方达,想要直接攻打熊半个州是不大可能的,而组织防线硬扛的冲击更是做梦,他的对手拥有强大的骑兵部队,而河北地区的水网还不足以完全阻拦住蒙古铁蹄。

真正在限制蒙古人发挥的是后勤,所以战术考虑要以此为基准。蒙古人最早采取的是因粮于敌的方式,主要手段是打破金朝的城池来获取补给,后来又逐步建立了地方事后体系,为之供应粮草,而现如今,,新潮的城市已经不复存在,蒙古人又不能从事后那里获得充足补给,原有的后勤方式都已经失效,在之后一段时间,他们可能会采取更加直接的粮食补充手段,也就是亲自下村抢粮。

这会给太平军,发动群众带来良好契机,冯达应该以自己所亲自率领的太平军正军,想办法在正面迟滞对手,而主要让王福章甫二人,发动敌后群众斗争,不要求他们参与抗蒙作战,但一定要组织群众保护好自己的粮仓米袋。

高俊向冯达断言,蒙古人在断粮之后,一定会打董军治下的主意,双方的矛盾很可能会激化,这将是有利于太平军的变化。

方达对此,并不是十分相信,但是此时此刻,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心要按照中央指示行动,因此冯达并没有选择到雄霸地区与董俊,耶鲁等人硬碰硬,而是顺着北漳河依次布防,尽可能的拖延蒙古人的进军时间,而另一方面,他也行文给张府王府等人,让他们在河北地区继续渗透。

这几天也是刘芳等人,实在难捱的几天,那天在洞口透气之后,他们就与年轻的女联络员分道扬镳,后者要到西边去碰头,而他们留在大柏树村附近。饥肠辘辘的他们,在地道里,一阵一阵的发晕,真怕就这么死在这里,到最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无奈之下,刘芳终于同意让两名青年上去找点东西吃,第1次行动大获成功,两个人弄来了一小包谷子,还打了满满一大壶水,4个人,把这些东西平均分了,一下子都精神好了不少。

外面的蒙古军队越来越多,,看样子扫荡还会持续很久,。而且这些蒙古军队不知疲倦,到处铲挖,寻找地道。

就在两天前,村西头的交通道被蒙古人发现了,这会儿顺藤摸瓜,破坏了村中不少地道,还抓了几个躲在那里的,为转移群众。

审讯之后,这些蒙古士兵直接把人杀掉,然后开始,沿着被发现的地道继续挖掘,恫吓里面的人赶紧出来,但是之后就再无动静了,蒙古人实在不愿意费精神继续挖下去,他们的粮食不足,还要继续寻找粮食,而大柏树村看上去已经没有任何油水了。

靠,这哪来的这一点裤子?几个人又吃撑了几天,。但是,饥饿又一次卷土重来,逼迫着他们又一次冒险。尽管三个人强烈要求,但是刘芳最后只批准让一个人出去,刘芳和另外两个人也不在出口处呆着,而是在地道馆一层后的一个联络点7升,这中间有一道陷阱。

大约是有点疲惫,刘芳很快就睡着了,到凌晨10分的时候突然被人推醒,另外两个人急切的告诉刘芳,直到现在,出去找粮食的史通都还没有回来。

刘芳一下就不困了,三个人偷偷赶到洞口处,夜晚的村庄月明星稀。照的村落内的房屋,棱角分明,根本不是以夜间行动。

此时不宜贸然出去,三个人足足等了一夜,轮流在出口处蹲守,但是没有看到听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第二天一整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开始下雨了,为了避免被发现,只能暂时合上出口,并且用泥土封住,减少气泡。

封住出口的时候,三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知道史通一定是回不来了。

雨下了很长时间,足足一天。

突然降临的秋雨结束了之前的高温天气,深秋那碧蓝的天空令人心旷神怡,此时秋风正紧,气温适宜,粮谷满仓,马匹肥壮。

太平军兵分四路,正式向北进发,第一阶段的决战即将展开。

</br>

</br>

第七章 邢州的首战(上)

“十五年后,南军衰老,纵用贤智,亦无驱使。”

——完颜宗弼的遗书

“骁奇,少年军的士气比我想象的好多了,你这个军使干得很好。”检阅完少年军的军营之后,高俊对少年军的士气状态十分意外,和成年军兵相比,他们更加乐观,也更加积极行动,之前那次袭击似乎没有给他们带来长久的影响和创伤。

“哈,保证执行一切军令。”

“那好,我再给你添一些人手。现在所有的军兵和灾民中的成年男子归我管,绣工和妇女由殷去寒姑娘管,所有的孩子都交给你,你要把他们带好。”

“没问题。”李骁奇向身边的夏启交待几句,后者很快就草拟好了命令,准备接受新兵。

“少年军的状态真不赖。”高俊微微颔首,这些孩子是七年之后军事胜利的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李骁奇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高指挥,我们原本抓了一个奸细,可是陈长史却说这个人不是黑鞑的奸细,是什么什么……猴郎君?”

“祗侯郎君。”正在命令上盖章的夏启解释了一句。

“对对,是叫这个名字,这个人好生蹊跷,单独一个人骑着马带着武器,身上穿的挺名贵,到处打探您高指挥你的消息。”

“他在打探我的消息?”高俊确实很意外,所谓的祗侯郎君是金代尚书省的办事员,全部都是由高官子弟组成,干上几年就可以到地方充任官职,是二代们做官的捷径。如果有一位祗侯郎君在找自己,那就说明尚书省对自己发了命令。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带我去看看。”

这个被当做奸细的人面朝里趴在一方草席上,双手反绑,正如李骁奇所说,他衣着不凡,锦缎绕身。两名少年兵把他提起来,让他面向高俊,就在面对面的一瞬间,两个人都呆住了。

“高俊?”

“蒲察阿虎?”

这名使者就是蒲察阿虎,但是高俊几乎不敢相认,那个略带稚气、还有些争强好胜的青年如今看上去十分憔悴,不仅仅是因为李骁奇的监押,那是心里面藏了什么沉甸甸的事情,压抑和郁闷一眼得见。

“高指挥认识这个人,赶紧给他松绑!”

蒲察阿虎没有因为误会消除而显得特别高兴,以,取消其有所指,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少年兵们给它松绑之后,努力对高俊挤出点笑容:“尚书省递信,高俊部为何在清州驻足不前?着令尽快开拔。”

“这是什么时候的命令?”

“大约半个月之前吧,路上实在是太不好走了。”

“中都那边还不知道河北是什么情况吗?”

“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互相隐瞒。”

高俊心下恻然,金朝这个王朝的腐朽不堪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当然乐于见到金朝灭亡,但是这个政权正拉着5300万北方人民陷入深渊之中。

“好啦,我不跟你说这些,这些天委屈你了,你先去休息一下,我们准备打仗。”

蒲察阿虎点点头:“我和你一块儿去。还有!,呃……小冷她还好吗?”

高俊鼻子一酸,到现在为止,除了他遇上的刘德、陈秉彝、李骁奇,听说的潘正之外,剩下的人是死是活,他一概不清楚。他曾经答应过阿虎,好好照顾小冷,现在却让小冷遗失在河北的冰冷雪原之上。

阿虎看出了对方表情的异样,惨笑着点点头:“没关系,我心里早有预备。”

营地里面悄无声息,但是如果能有一双巨手,将周围的树木全都扒去,石抹明安一定会惊讶的看到,距离他不远的这处营地里面竟然藏着数千名人,男子们正在接受号令,女子们正在造饭、修缮兵器,孩子们也在警戒之中。

“灾民们毕竟没有经过训练,这段时间大家又太疲惫,是经不起连续作战的消耗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一举击溃敌军,那么我们就会引火烧身,就此覆灭。所以说,一定要寻找好下手的时机。”

大家不再吝惜粮食,原本省一省,可以吃半个月的军粮,大家计划在五天之内用完,破釜沉舟,不胜则死。

此时,看不见树林当中秘密准备的石抹明安,对营垒发动了他下一次进攻。

“黑鞑来啦,快抄家伙!”望楼上的民兵语无伦次的喊着,疯狂的敲击着手中的小锣,营地里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唢呐声,军兵们早有准备,强弓劲弩,乱箭射之。

打头阵的黑鞑骑兵身披重铠,丝毫不畏惧对方的箭矢,他们顶着箭雨冲过壕沟,此时在壕沟里面,郭延嗣部的军兵正在跟敌军短兵相接。

军官们都听过高俊讲述的阙与之战,也知道赵奢的那个比方:两只老鼠在不能转身的洞里面战斗,哪只勇敢些就会获得胜利。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在壕沟里面打的敌军节节败退,从敌军进攻道路两侧伸出长枪,掀翻木板,试图阻挡骑兵的进攻。

但是黑鞑确实是一支坚韧的军队,他们从容不迫的修复了进攻道路、重新夯实了木板、抄起刀斧与郭延嗣的军兵对面玩命,骑兵依旧向前奔驰,越过壕沟,冲到木栅下面,用手中的长枪往里捅,他们没有急于进攻木栅,而是开始利用野战优势肃清壕沟里面的敌军。

潘正这才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没有骑兵,军兵们是不可能出木栅作战的,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还留在壕沟里面的郭延嗣孤立无援,要被黑鞑慢慢吃掉。

关键时刻,郭延嗣身先士卒,弓弦响时,敌军人马无不立即毙命。

“朵豁歹,那是一个像样的对手,你去了结他。”也古呼唤着自己的那可儿,后者点点头,策马向前奔去,仔细估摸着自己与敌人的距离,郭延嗣也发觉了情况不妙——好的弓箭手总是息息相通,在敌人的千军万马之间,郭延嗣一眼就发现了朵豁歹。

两人几乎同时搭箭,同时张弓,同时发射,朵豁歹用的是一支稳定的鹰羽箭,郭延嗣用的是射程更短,但是杀伤极强的凿头箭,两支箭划过两条漂亮的弧线,在空中相撞,双双落到地上。

就在这时,木栅那边传来一阵喊杀之声,潘正组织了敢死队,进行反冲锋。

</br>

</br>

第八章 邢州的首战(下)

这批精兵强将是临时抽调的,都是各位军使的宝贝老兵,不少人还有金矟红绶和金镡红绶,是曾经立下过战功的精锐。

围绕着木栅的敌军骑兵没有想到营垒内的人马居然还敢反攻,措手不及之间被戳倒了好几人,老兵是宝贵的财富,这点潘正很清楚,但他更明白,绝对不能允许军队有成建制的损失,哪怕只能救回来一人一马,也必须对郭延嗣进行支援。

很快,黑鞑意识到这是进攻营垒的好机会,双方在营垒附近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地上沟沟坎坎,壕沟纵横,对于步兵来说是很大的优势,但是全身铁甲巨装的黑鞑骑兵也并不软弱,他们左手架着圆盾,右手擎着钢鞭,腰上挂着铁骨朵,被砸中的人无不是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高俊的长枪手们坚强的回击着,他们似乎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当年岳飞的战法,长枪手挑开黑鞑骑兵的头盔,将他们拖下马来,刀盾手们冲上去,用刀插他们的喉咙,或者直接用盾牌的尾部把他们的脸砸个稀烂。步兵们紧紧的挤在一起,让对方的战马无从驰骋。

“此时战事正酣,正是一鼓作气之时。”石抹明安传下命令,上千名契丹人马沿着五条不同的进攻线路,准备一举摧毁敌军的防御。

渐渐的,在木栅之外的军兵们有些抵挡不住了,他们一段一段的丢失壕沟的控制权,逐渐被挤压。

“曹大个!曹大个!”郭延嗣呼唤自己的什将:“你,现在把咱们的都旗和认旗带回木栅。”

“军使,这是啥意思?”

“别废话,记住,一定要把咱们的都旗和认旗带回去,其他的都不用你管。”

曹大个似乎明白了郭延嗣的意思,含着泪点点头,把两面旗帜放到自己胸口最贴心的位置,转身向木栅方向跑去。

黑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吃力的仗,每前进一步付出的代价都不可忍受,一群长枪兵和刀盾兵的配合非常娴熟,简直无懈可击,只能靠人命一点点磨动。但是他们拥有人数的优势,郭延嗣丢掉了第四道壕沟,他们都仅剩的三十多名军兵,现在挤在最后一道壕沟里。

“诸位,我郭延嗣对不起大家,”郭延嗣小声呼喊着:“但是咱们还得给咱们都争取最后的荣誉,看到前面那个黑鞑将军了吗,这个角度我不能确保射杀他,稍后咱们一起冲锋,前进二十步,我向各位保证能一箭封喉。大家说干不干?”

“干了!”军兵们怒吼起来,提起长枪和刀盾,奋力向前挤去。

蒙古军猝不及防,纷纷避让,不过是片刻之间,他们就前进了十步,但是反应过来的蒙古军在各级校尉的咒骂之下重新围了上来,与郭延嗣都的军兵拼死作战,他的人数更多,彼此挤在一起,想把对手逼回到壕沟里面去。

可是军兵们已经不再吝惜性命了,他们的招式大开大合,刀盾兵们凶狠的向前推着。

“噗!”一名刀盾兵的右腹中了一枪,枪头整个陷了进去,但是他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怒目圆睁,继续向前冲锋,对面的长枪手眼看着自己的长枪一寸一寸的刺进去,从他身后一寸一寸的出来,他努力的搅动长枪,但是丝毫不能停滞对方,直到自己被盾牌挤倒,剩下的长枪兵转身就跑,站在这名刀盾兵身后的另一名军兵帮助他把长枪彻底从后面拔了出来,柔软的肠子从伤口里涌出,落到地上,被自己踩碎。

他们就这么勇猛的冲着,直到前进二十步。

郭延嗣一边奔跑,一边拔箭上弦,刚刚到位置,抬手放箭,那名契丹军将猛的捂了一下脖子,随后软软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哈哈哈哈!!”郭延嗣放下弓箭仰天大笑,这个时候就算万箭穿心也没什么遗憾了。

契丹人恼羞成怒,再次组织起来组织郭延嗣他们靠近,但是士兵们畏畏缩缩的,甚至不敢直视这些军兵。

就在这个时候,木栅那边的喊杀声再次响起,潘正组织了第二波反冲锋,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三军夺气,最为不妙,但是石抹明安不忍心浪费这么好的进攻机会,他咬了咬牙:“再压上一千人,今天一定要夺取营垒,杀光敌军!”

四千多名契丹军兵在前线凶狠的厮杀着,壕沟几乎为之填平,无论是军兵还是民兵都在竭力战斗,潘正在点将台上大声呼喊,排兵布阵,数百名军兵在他手中掌握。

但是契丹人终究是在一步步推进着,五条壕沟全部失去,木栅也在熊熊燃烧。

正当此时,契丹军内部却传来惊恐的叫喊,士兵纷纷回过头去,身后的营寨之内,有着一丝不祥的黑烟。

片刻之后,滚滚黑烟升腾,石抹明安阵内的军兵惶恐不安,人马嘶鸣,明安本人也十分紧张,营地内留守的人马不过千人,难道是有人在劫营吗?

他并没有猜错,劫营的正是高俊。

今天早晨,大家就发觉营寨内留守的人马格外少,几乎不用讨论,大家就清楚黑鞑已经准备发动总攻,此时不下烂药,更待何时?

高俊将自己手下的人马分为五个都,二十三名正式军兵为第一都;数百名灾民中的青壮男子为第二,第三都;李骁奇率领的少年兵为第四都;妇女们为第五都。

在战斗中,第一都为中坚力量,负责攻克寨门,二都和三都手持兵器和火把,负责纵火,而剩下的人则摇动旗帜,虚张声势。

留守的黑鞑数量不到一千人,而且大部分是伤残军兵,所有人都想不到距离如此之近的树林当中居然会隐藏有敌人,顿时阵脚大乱。

相比于高俊的军兵,石抹明安手下的营垒挖的实在不怎么样,壕沟只有一道,也没有安排木栅,游骑过于稀疏,壕沟的宽度足以一跃而过,寨门守卫猝不及防,转瞬之间就被拿下。

营寨内的黑鞑惊慌不已,不少人夺马而逃,极少有人注意到对面真正的实力,第二都、第三都的灾民们狂呼乱叫,肆意纵火,很快营寨内就黑烟滚滚。

“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候了,跟我来!”高俊挥舞着金直刀,军兵和灾民们犹如一道洪水,营地席卷的七零八落,残余抵抗的敌人也被肃清,灾民们俯身拾取敌人的武器,剥下敌人的铠甲,胡乱的穿在自己身上,他们干这个活儿倒是很快。

这些人洗劫了石抹明安的营地之后,又像洪水一样倾泻出来,向敌人混乱的后军发动猛攻。

</br>

</br>

第九章 沃州的援军(上)

“猛安人与汉户,今皆一家,彼耕此种,皆是国人。”

——唐括安礼提出诸民平等,但是他却遭到了金世宗的激烈驳斥

就在这个时候,女奚烈东家里上演了另一场戏,奥屯白哥夫妻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看坐在面前的女奚烈东。

女奚烈东很明显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他从容的检查着夫妻二人刚刚写好的契据,非常满意的笑了。“奥屯兄弟何必如此呢?我说过,咱们押剌百户的女真人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我还能真的把你们当做奴婢吗?”

“谢,谢东公。”奥屯白哥咽了一口唾沫。

“不过,你说我冒着这般干系帮你们逃出生天,回头我该怎么对高百户交代呀。”女奚烈东放下契据,悠然说道。

奥屯白哥浑身颤抖起来,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女奚烈东,四肢神经质一般的痉挛。突然,他指向跪在旁边的齐氏。

“东公,把这个女人留下来当奴婢,放我走吧!”

“你?”别说齐氏,女奚烈东的两个儿子也是大吃一惊。

“奥屯兄弟,你老婆已经怀有身孕了,之后几个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不成我养着她给你生孩子吗?”女奚烈东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奥屯白哥。

“我……我……”奥屯白哥的眼神逐渐疯狂起来,齐氏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白哥破口大骂。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嫁给你这些年,你说什么老娘就干什么,对你百依百顺,你个遭瘟……”齐氏还没说完,奥屯白哥就跳起来,对齐氏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啊——”齐氏痛苦万分,蜷缩在地上,奥屯白哥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轻,一脚又一脚的踢着她的肚子,直到下边流出血来。

“东公!东老爷!现在她不能生了,可以给你做奴婢了,求求老爷你开恩,千万不要把我降成奴婢!”奥屯白哥语无伦次的喊着,却看见女奚烈东的两个儿子阴笑着拔出刀来,女奚烈东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奥屯白哥这等赌棍当奴婢,也没想放走他。

奥屯白哥毕竟是在赌场混过的,轻轻一低头就躲开了挥砍的刀刃,急转麻鞋就要逃跑,但是突然间脚踝被一双血手拉住,直接摔倒在地,齐氏死死拉住奥屯白哥,趁着这个机会,女奚烈东的大儿子狠狠一刀插入奥屯白哥的后背!

“啊——”奥屯白哥也发出一声惨叫,血液喷射出来,很快就倒在地上开始痉挛,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气绝,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啧啧啧……”女奚烈东掩住双眼,他本来也只是试着最后榨一点油,没想到奥屯白哥赌棍性子发作了,害得他什么都没捞着,不过也好,这两具尸首刚好可以送给高俊做人情,说到底,高俊还是押剌百户的父母官,跟他搞好关系是没错的。

“还不赶紧去叫几个奴婢过来,把人抬下去。”女奚烈东说道,两个儿子急忙跑到院子里奴婢住的房间,叫醒了几个家生奴婢。

“好嘞,就来。”奴婢孙老汉应着,麻利的穿上不多的两件衣服,对床尾的女儿说:“小双你就别去了,血淋淋的怪瘆人的。”

那名叫小双的少女才十四五岁,她点点头,目送孙老汉出去,但不多时又有人来叫,让她去姑娘房间一趟。

小双疑虑重重地穿好衣服,进了女奚烈茶茶的房间,只见她正在焦急的收拾东西,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进屋了。

“姑娘,这是要?”小双观察了一下就发现,茶茶只是用颤抖的手不断的把东西搬来搬去而已,根本没有收拾的意思。

“你来了?这个给你。”茶茶这才发现小双进来了,立刻将桌子上用红缎子包着的两本书给了小双。

“姑娘,你这是?”小双一眼就看出这是茶茶平时最喜欢看的书,乌青色的封面上是“昭明文选”四个字。

“小双,我们女奚烈家要遭难了,全家上下怕是一个也跑不了。”茶茶打断小双的疑问。“听我说,你们奴婢都可能活下来,我们家的女婢当中,你最聪明伶俐,也认识些字,这两本书,并我一些体己钱权当送给你。等我死后,倘若高百户开恩,能为我留一座坟茔,求你为我祭扫几次。”

小双还想再问,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撞着女奚烈家的大门。

“李铭队,把守村口!冯达队,占领石墙!周虎队,控制女奚烈东!”高俊一条条下着命令。“郭延嗣队,保护宅院的绣工,守住村里的要道,不要让人走动。”

各家的狗狂吠起来,村民们疑惑惊恐地纷纷起身,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军兵在雪中布防。

楼升队被派出去控制西寨,并且通知玄空法师,东寨和北寨也各派了一队军兵。一队军兵由孙庭带领镇守军营,最后一队则在潘正亲自率领下,一一搜查那些还有盔甲的家庭,将盔甲兵器全部收缴。

高俊手上连预备队都没有,他和纥石烈师靖就算是最后的预备队。

驱口寨和南寨没有派去军兵,倒是各派了一名承局前去通知,李小七派了几名少年军跟随前去,多少算是壮威。

“嘭!”军兵们咬咬牙,踢开了一扇门,挺着枪冲了进去,男主人翻墙跑到了后院,队正也没有管,直接走进卧室,赤身的女主人瑟瑟发抖,搂着哭闹的几个孩子。炕烧的很热,看样子主人生活条件也不错,但是队正没时间关心这些,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副盔甲,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两名军兵守住门口和院子,另外两名军兵用长枪逼住女主人,队正取下那副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的盔甲,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在床上颤抖的女人,转身带队离开。队副恰好从对门出来,怀里也抱着一副盔甲。

郭延嗣拿着弓箭,盘算着时间的时候,村西面突然有人怒吼起来,他像是猫一样一激灵,交代队副留守此地,自己带着一名军兵赶了过去。

村西面距离高俊进军的路线最远,这里的村民们很快听到了哭喊声,个别反应快的人直接穿上盔甲,提起兵器出来准备拼命。

第一个冲出来的人是迷茫的,院子外面站的都是军兵,不像是有贼人来的样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名军兵长枪猛刺,一枪中右肩,另一枪中大腿。他“哎呦!”一声跪倒在地,大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br>

</br>

第十章 沃州的援军(下)

军兵们虽然在训练中已经熟悉了踹门板和刺人的操作,但是心里面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很多人踹门的动作都是绵软无力的,面对眼前这个受伤的敌人,他们又犯难了,现在是应该上去补枪呢,还是应该救治呢?

就在军兵们迟疑的片刻,对门传出一声惨叫,一个身穿皮甲的大汉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短骨朵,闪过他们家门口的两名军兵,直接冲到院子外,冲着还在发愣的两个人大喝一声,骨朵已经砸了上来。

短骨朵不过一尺长,不能和军兵们的八尺鸦项枪相比,但是这名大汉看出来两名军兵都是生手,轻轻闪了一下就冲到近处,高高举起骨朵,砸向一名军兵的脑袋!

“啊!”这名军兵丢了长枪,慌张的想用双手去抵挡,结果左手被骨朵结结实实的砸在头盔上,无名指和小指顿时血肉模糊。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那名大汉转身,另一名军兵还没反应过来,眼睛里看着大汉的骨朵再次举起,浑身动也动不了,发出了惊恐的喊声。

“呃!”大汉突然浑身一震,后背上已经插了一支羽箭,郭延嗣拉满了这张黄桦弓,用的是射甲箭,力道居然洞穿铠甲。那名军兵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躲了出去。

这一箭射入的并不算深,大汉拔脚又打算追上去。就在这时,守在他家门口的另外两名军兵终于反应过来,从背后狠狠的向他刺入了两枪!

这两名军兵都是参加过宣德州对蒙古骑兵的战斗的,下手丝毫没有留余地!

郭延嗣拔出直刀赶上来,一刀砍下了大汉的头颅。

被击中脑袋的军兵还在呻吟着,郭延嗣检查了一下,手受了很严重的伤,头上倒还不要紧,性命应该没有大碍,在大汉家里,本来进去取盔甲的队副已经头破血流,眼看不得活了。

士兵们都沉默下来,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牺牲,但是在最近两三个月里,战友之间的情谊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此时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令他们心中无比悲痛。

这名队副是整场行动当中唯一的阵亡,高俊的都阵亡一人,受伤三人,猛安谋克户们被杀九人。

高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认识有偏差,女奚烈家根本就不需要一个队的人去攻打,军兵们撞开家门之后,一进去就看到了地上还在抽搐的奥屯夫妇,女奚烈东一家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冲进来的军兵,一个个手足无措,束手就擒。

至于女奚烈东关照过的那群人,没一个能够过来救援的,眼下,在村里的空地上,女奚烈东被五花大绑,跪在高俊脚前。

“高,高百户,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奚烈东还想套套近乎,说到底自己是拥立高俊的军官之一,再怎么着高俊是不会对自己下死手的。

“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杀死人犯是何用意!”空地上火把通明,军兵们围了起来,失去了武装的村民们也被驱赶来观看。

“这二人已经是我的奴婢了啊。”女奚烈东连忙辩解。

“根据泰和律令,无故以器械打杀奴婢者罪之。”张成武冷笑一声,奴婢也是国家的资源,中国古代虽然压榨奴婢,但也保护其最基本的生命权,秦汉以来,即便是主人也不能无故杀死奴婢。

“是我该死,我应当纳粟赎罪。”女奚烈东心里暗暗叫苦,原来高俊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本以为他不过是个驱口,没想到居然能用这招从自己这里敲诈钱财。他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以后万万不能如此明目张胆的了。

高俊不知道女奚烈东的心理活动,如果能知道的话,一定会大笑三声。此刻他脸上是一种讥诮的冷笑:“女奚烈东,你以为我把你押到这里,就是为了点儿粮食吗?”

“百户要多少东西我都给。”一边说着,女奚烈东心里已经盘算起来自己在千户、总管那里有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该给高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一个好看。

高俊微微俯身,看着女奚烈东的脸:“我要你们家的七百亩地。”

这话不喾于一万个惊雷在女奚烈东耳边炸响,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高俊。“你,你说什么?”

但是高俊没有理会女奚烈东,他重新站起来,面对村民公布了决定:

“承安年间侵占的各村土地八千余亩全部没收,剩下的两万亩土地全村重新均分,每户授予正田十亩,正田为世业,不得买卖。除此之外,验丁给地,每家一丁授地十亩,一女授桑林五分!”

村民们全都惊呆了,纷纷讨论起来。根据高俊何志也所了解的情况,按照这个标准,只有十一户人家吃亏,而绝大部分人是收益的。

“解放全部奴婢驱口,从此无上下之分!”高俊紧跟着宣布了第二个决定。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村民们惊愕的看着高俊,片刻之后,军兵们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高郎君!何先生!”潘正带头高呼起来,声音响彻云霄。在欢呼声中,何志也摊开他和高俊筹划了好些天的土地分配方案,高声宣读起来,每读一条都是一阵欢呼声:

“一,承安年间所括阳谷、寿张二县民田8815亩,悉数退回二县村民;

二,奴婢、驱口从正户中解放出来,自此,押剌百户只分军属户、民户;

三,军属户每户正田二十亩,民户每户正田十亩;

四,验丁给地,十六以上、五十五岁以下为丁,每丁授地十亩,十五以上,五十一下为女,每女授桑林五分;

五,鳏寡百户所养,孤独者入李小七的少年军;

六,今年北方战殁者家属,一律按丁给地。

七,由此可计:共分配田地一万七千三百五十五亩,仍余下土地七千亩为官地,许民请射耕种,每丁限射三十亩,军属户优先,首年免租;

八,租税,夏税每亩取麦三合,秋税每亩取粟五升,纳秸秆一束,每束十五斤,永不加赋!”

军兵们几乎疯狂的欢呼起来,奴婢们、驱口们大声吼叫着,挥舞着拳头,似乎要狂欢起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r>

</br>

第十三章 邢州的结局(上)

七副画像摆在蒙古使者面前,左右宣徽使跟在这个浑身散发着膻味的人身后,等待着他最后的裁决。

“这个女人,这位公主”使者指出其中一幅画像:“她今年多大年纪了?”

“十六岁。”

这名蒙古使者点点头:“我猜她的脾气一定非常驯良,我从她的面容中能够看出,这是一个温顺的女人,而且是真正尊贵的公主,这样的女子才能够侍奉我们伟大的成吉思汗。”

两名宣徽使内心里有些惊讶,这位公主在七人当中绝对不是最美的,虽然很可爱,但是有点塌鼻子,与之相比,她的两个姐姐可是美丽多了。

“既然使者已经决定了,我们这就通知公主,请使者先休息片刻,我们告诉您她的详细情况,等到成吉思汗来到中都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商讨婚事了。”两名宣徽使稍微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个小黄门匆匆离开,去告知七个忐忑不安的女人她们的命运。

此时,公主们都等待在瑞宁殿,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几名相对美貌的公主已经暗自神伤,觉得自己免不了要在荒凉大漠度过余生了。但是门口很快响起了衣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然后是两名宫女惊愕的声音:“什么,他们选择了小姐姐?”

这是一声提前的,令人猝不及防的宣判,那六个女子齐刷刷的,惊讶的看着岐国公主,这个因为温顺和蔼,被宫中人称为小姐姐的女孩子、卫王的第四个女儿。

岐国公主努力的咬着牙,尽量克制自己的颤抖,一名内监匆匆的走了进来,一一给各位公主行礼,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提前知道了一个不确定的结局之后,她们显得更加紧张,有的人已经捏的手指发白。

这名内监行礼之后,却半天没有说话,更加大了公主们的心理煎熬,过了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口气:“蒙古使者说,请岐国公主面朝北方,向成吉思汗行礼。”

岐国公主脸色惨白,像是木偶一样从椅子上直立起来,她的双腿像是木棍一样僵硬,两名宫女擦着眼泪,搀扶着公主完成了下拜的仪式。那名内监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公主,公主啊……”

“我无事,这是国家重事,马虎不得,你可以回去向宣徽使禀报了。”这个年方15岁的女孩子努力做出一副稳重的表情,但是其他几位姐妹已经纷纷落泪,抓住了妹妹的手:“怎么就偏偏是你呢?”

片刻间,又有一名小黄门引导内监前来,此人宣读了陛下的诏令:岐国公主公忠体国,躬身辅政,赐彩缎十匹、绢百匹、钱万贯。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躬身受命,接下了完颜珣的诏书,随后就返回自己的住处,准备行程,宫中的人都啜泣连连,为什么这个蒙古使者不选其他美貌的公主,却将温柔驯良的小姐姐选去了呢?

高俊在穿越后第二次喝得铭酊大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却发现晚晴早就闯到了自己屋子里面:“郎君,宜入新年,万事大吉。”

“呃,万事大吉。”高俊苦着脸数出了一百枚铜钱,殷去寒出来之后,自己就把所有的钱全都还给了她,眼下高俊手头非常拮据。但是晚晴笑嘻嘻的接了过去,一点推辞都没有。“郎君可要早点起来了,我家姑娘还等着您去拜年呢。”

“她不给我拜年,我也不去给她拜,斡脱,你跟晚晴走一趟。”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走了之后,高俊才艰难的争夺了被子的束缚,北京的天气正冷,他在屋子里面走了一圈儿,等到清醒之后才穿上外衣——新做的一套圆领服,棕黄色的河北绢,这种以前随处可见的布料现在在中都也变得珍贵了。

出门来就碰上了泉子父女,两个人也换上了新衣服,见到高俊,忙不迭的躬身道喜。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蒙古人退兵,以后又有太平日子可以过了。”老郎中耷着三角眼睛,遮掩不住喜色。泉子也深呼了一口气,甜甜的笑了:“是啊,总算是熬过去了。”

没过一会儿,高俊那个憨厚的蒙古侍卫红着脸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

“什么情况?”高俊吃了一惊。

“主人,殷姑娘给了一份大红包,这里面是几大坨银子呢。”

高俊好奇的接过来一看,殷去寒给了五块泰和重宝,足足50两银子。

“呃,这……”高俊当然知道殷去寒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但是50两银子已经足以把他砸得迷迷糊糊的了,这段时间高俊手头急缺钱。

“先把这些钱收起来吧,回头交到工公帑内统一使用。”

过了几天之后,高俊再次接到了押运粮草的任务,由于蒙古与金朝已经公开议和,派遣使者,所以这次蒙古人没有为难高俊,高俊安安稳稳的拉回了上千车的粮食,不但百官俸禄得到了保障,完颜珣甚至下令赈济灾民。

中都城内开了十几家粥厂,这一切信号似乎都强烈地传达了一个信息:情况正在向良好转变,蒙古入侵只不过是近两年来一个噩梦般的插曲,很快就要消失了。中都市民们奔走相告,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至少泉子父女就是如此,他们回到家里好好收拾了一下院子,当初闯入的灾民打破的瓶瓶罐罐全部重新购置新的,准备重新开张。

这段时间,费文孝利用放假的机会,一有时间就往这里跑,干起活来一个人顶两个,很快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可惜泉子的父亲对这个大头兵显然并不客气,如果换做平时性如烈火的费文孝早就动手了,二是军队给他搭上了一个辔头,而现在这个缰绳却握在了泉子的手里。

然而,在一天上午,高俊正在埋首桌前,仔细思考何志也最新来信,考虑有关食盐专卖的问题时,殷去寒突然风风火火闯进他的屋子,高俊惊讶的看着她失去了往日的端庄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悲痛:“高郎君,求求你帮帮我!”

“怎么?”

“岐国公主要被送到大漠去了!”

高俊也写了手中的笔,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情最终还是不能避免,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和殷去寒要直接面对这件事了。

“你这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内侍局,我在宫中伴读公主十年,在内侍局里面当然有些耳目,可以知道这件事。”

“内侍局?那说明一切都晚了,蒙古人已经选定了岐国公主作为和亲者。”高俊有些颓然,这段时间太忙了,他完全忘记了这桩事情,忘记了历史上岐国公主将会被送往大漠,他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痛苦的殷去寒。

</br>

</br>

第十四章 邢州的结局(下)

消息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情况确实如此,高俊从晚晴那里得知,是晚晴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当初相厚的宫女,并且从对方嘴里得知齐国公主即将和亲漠北的事情,他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殷去寒之后,这个即使面对运河两岸数千黑鞑依旧安之若素的女人当场昏死过去,苏醒之后就忙不迭的来告诉高俊,寻找他的帮助。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在金朝的决策层那里已经是公开的事情,高俊以皇帝侍卫统领史全的个人名义拜访张行简,并且从对方嘴中得知,情况确实如此。但是也没有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作为著名的谦谦君子,张行简从来不愿意与人过多结交,尤其是高俊如此身份敏感的人。

相比而言,殷去寒轻松的打探到了更多的消息,她在内侍局里面有很多的朋友。

这些人告诉殷去寒,蒙古使者已经选定,并由皇帝陛下核准,将以岐国公主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大蒙古国成吉思汗,文绣署、织染署已经开始紧张制作婚嫁礼器,蒙古人预计会在3月份的时候抵达中都,那个时候就要送岐国公主去成亲。

“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一定要想一想办法。”殷去寒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食,发动自己的一切关系,寻找办法,但这完全不可能,他甚至丧失理智的去询问高汝砺是否有办法改变圣上的决定,而后者只是很有涵养地请殷去寒不要再说这种话,早些离开而已。

“殷姑娘,您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不要说到三月公主出嫁,你这样子再过一两天身体就会全垮掉,就算是你想要救公主,也得先照顾好自己啊……”

只可惜晚晴虽然说了一堆话,可殷去寒只听到公主出嫁四个字,她猛的盯住晚晴,非常愤怒的喊:“贱婢!你在说什么!”

“我……”晚晴还没回答,殷去寒已经抄起了桌边的一个花瓶,猛的向晚晴头上砸去,花瓶瞬时四分五裂,晚晴尽管在努力抑制,还是忍不住吃痛叫出声来——额头上已经被砸出伤口,顿时血流满面。可是她却不敢有何反应,而是咬紧牙关,跪在殷去寒面前。

殷去寒却没有说任何话,她也惊诧了,当她扔出那个花瓶的时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愧疚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言语。当她想要好言安慰晚晴一番的时候,却发现高俊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表情十分严峻。

“晚晴,你先出去一下,让泉子为你包扎一下伤口,然后去我那里坐一会。”

晚晴似乎预示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有些迟疑的不想出去,但是高俊示意斡脱把她带走。

高俊直直的走进屋里来,坐在殷去寒对面,双肩都抑制不住气愤的抖动,他紧紧的逼视着殷去寒,而对方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高傲,扭过头不愿意看他。

“实话,我说实话,殷姑娘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刮目相看。”

尽管殷去寒已经后悔了,但是听到高俊这样讥讽的话语,她的心心中却燃起了一股怒火:“如果高郎君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让您看到。”

“只怕你不能天天都找到晚晴这样忠心侍奉在你身边的人,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某些大小姐可以对那些陪伴自己多年的亲近之人如此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的话,我对你没什么可解释的,晚晴是我身边的使女,跟你没有关系。”

“也对,也对,没有关系嘛。大小姐只看着自己身边的东西,我可以非常清楚的告诉殷大小姐,现在国家的情况岌岌可危,如果公主不能和亲的话,蒙古入侵不能停止,整个北方生灵涂炭,不过这也跟大小姐没什么关系。”

“可那么多公主,难道就只能让岐国公主去和亲吗?”

“那为什么偏偏不能是她呢?”

“高郎君在故意和我装糊涂吗?我与岐国公主有十年之情,你一开始不就知道吗?”

“可是据我所知,晚晴跟在您身边可远远不止十年了,一言不合,您就下了这么重的手。”

“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高俊怒极反笑:“真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若是我哪句话忤犯了殷姑娘,不知道姑娘要怎么下手呢?”

“难道您觉得您现在的行为不是在嘲讽我吗?我已经对你很有包容之心了,现在离开这里,马上。”

“那我真要谢谢殷姑娘不杀之恩了,只是我不明白,殷姑娘对公主的事情如此上心,对在下如此宽容,怎么就对这么多年来侍奉在您身边的晚晴如此凶狠呢?怎么就对中原百姓的命运如此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看来人的高低贵贱真是迥然异途,殷姑娘的爱心有限,不能雨露均沾。”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滚出去!”殷去寒终于消磨掉了所有耐性,冲过来扯着高俊的衣服,想要把他揪起来推出去。但是高俊冷冷的捏住了殷去寒的手腕,动作非常粗暴。

“高俊,你这条疯狗……”殷去寒努力的想挣脱,但是她毕竟几天没有吃饭休息了,虚弱无力,双手的手腕被捏的十分痛。

“也许是吧。”高俊松开了殷去寒的手腕,但是却拽住了她的衣领,脸贴脸的对她说:“两年前的殷姑娘还会为军兵感动落泪,也许我被那时候的你所欺骗了,您今天的本相毕露让我太大开眼界了,我不该对你有太美妙的幻想,就此告辞。”

高俊松开殷去寒的衣领,这个女子跌坐到自己的座位里,高俊转身离开,能够听到屋里的哭咽之声。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殷去寒痛苦这一场之后终于开始进食了,食物是人的一种安慰,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痛苦,饮食都是重回正轨的第一个步骤。吃完饭后,殷去寒终于找回了理智,面对晚晴愧疚不敢言。

两个人在一场大哭之后得到了和解,之后,她还在寻找解救公主的办法,不过总算方式都理智了许多。

但是高俊心里面却埋下了一根悔恨的刺,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了,但是又觉得殷去寒的做法太过出格,这一系列的苦恼都被写进了信纸,交给僧虔带回山东。

</br>

</br>

第十七章 洺州的回击(上)

ァ新ヤ~8~1~中文網<>

“唉,总说要北伐,克复中原,看如今这形势又当如何北伐,也许你我活着的时候,怕是见不到九州混同的日子了。”

“就朝廷眼下事体,见到九州混同,除非我家室倒悬。”费培一怒:“也只能指望儿孙辈致力于经典,能够赶超金人了。”

“令郎俊才,此番必然蟾宫折桂。”黄之孝哈哈一笑,说起些开心事:“我家小子就不成气候,怕不是连两位令爱都比不上。”

一说起这个,费培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作为一个老愤青,费培对国家简直满腹牢骚,这里那里都不如人,一天天生闷气,但是他却很为自己的一子二女而骄傲,兄妹三人都是知书达礼,儿子费礼宁正准备去赶考,而一对女儿雪环、冰环尚在自己膝下读书,行为规矩有度,几乎人人称赞。

费培对子女倾注了极大的精力与爱,正如他所认为的,他们这代人没机会赶超北朝了,但是儿孙辈或许还有机会。

和黄之孝交谈了大约有一个时辰,眼看天色渐黑,这位老友拱手道别,而费培转身回屋,将香皂交给了一个使女:“你也是北地之人,可认得这物什?”

那使女接过来认了认,低声说:“此物认得,名为香皂,是高俊在山东所造,其作坊在寿张县,外面有军兵看管,所以做法无人识得。”

费培满意的点点头:“当初把你从淮北买来,也是看你是北地之人,想借此增加我两个女儿的见识,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去将此物送给两位姑娘,今晚就用上。”他屡屡胡须仰天长叹:“中国已经落后了啊,你去告诉她们,此物乃是北朝所造。”

这名使女点点头,接过香皂,当天晚上,费家闺房拉起屏风,姐妹俩在沐桶里用上了此物。

“啊,好香好滑,真舒服。”姐姐雪环忍不住惊呼。

妹妹冰环的脸红扑扑的:“父亲所说不错,北朝果然聪明。”

此时费培在自己房中才看完书,对着灯火出神,想到两个女儿用完香皂会是什么表情。此时他已经蹦出了脑洞:

深夜,两个女儿却还坐在桌前苦读,今天的香皂给她俩巨大的刺激,她们决心今天多学一个时辰,以后嫁人了,一定要督促丈夫努力,造出南朝的香皂。

一这样想,费培微微露出些笑容。

而此时此刻,两个女儿已经准备睡了,妹妹冰环一边收拾一边说:“阿姊,看样子北朝人就是比中国人强啊。”

“也许吧。”

“以后要是能见到北朝人就好了,要是能住在北朝就更好了。”

夜深了,月亮圆圆的。

院子里响动了一下,那名使女走了出来,不错,这位被费培买来的使女,就是文月儿。

不过,这次她来到真州,并不是出于阴谋诡计,而是无奈的颠沛流离——她离开根据地,向西南而行,却遭遇了蒙古人的觇骑,直接捉来做奴隶,幸而在济州被彭义斌麾下所救,得以被安置在海州一带,衣食无着的时候,被费培看上,做两个姑娘的使女。

费培家教很严,两个女儿很少有机会出门游玩,但是费培也知道开拓视野的重要性,所以特意选了一个北地使女,让两个女儿不至于太苦闷。

尽管读书习字,但是费培对两个女儿的前途规划却很正统:嫁人,相夫教子,做贤内助,做慈母。读书就是为了这两个光荣的身份做准备。

文月儿抬头看着星光,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此时,高俊已经再次送别了船队,此次行商收获颇丰,尤其是运来的佛山铁料,加料锻造出了相当坚固的钢合金,作为军兵战刀的包钢而深受好评。

孙大纲如今已经是高家军铠甲锻炼的总匠头,这个五十多岁的老铁匠享受到了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誉,据说高郎君以后还要搞个“专利法”,保护自己的独门绝技。

不过眼下,大家还都得藏着掖着,协调这么一群不肯露底的工匠很难,郑迎在的时候花费了很大力气,这几日郑迎去开封,诸般事务转而由赵汝凡亲自负责,这也是个负责的主儿,军器作坊平稳运行,为高家军增添了一匹新的装备。

在此之前,高家军已经拥有了带项顿全盔大兜鍪、五编五片甲、大披膊甲、夹板军靴,现在打出来一批小甲片,又给每名军兵增加了一对护臂。

旧有的铸铁用来制作铁骨朵,七月底,每名军兵都领到了一个八寸长的单手铁骨朵,专门用来给重甲蒙古兵开瓢。

佛山铁料则用来打造战刀,在做了一系列对比试验之后,高俊硬点了战刀式样——双手大镡、刀长三尺三寸,刀身微微弯曲、刀头处背面也开刃、环首、皮革刀鞘、黄铜封。

第一把战刀打造出来,高俊兴奋的比划了两下,连连赞叹:“削铁如泥,好刀!好刀!”

这种大刀专门供给给军兵,此外还有一种横刀,军兵、民兵乃至治安队、税务所、邮递员都有,这种普适性武器采取了高俊那个时代流行的“唐刀”样式,单手小镡、直刀身、刀上一尺六寸、单面开刃、直角刀头。

由于样式漂亮,横刀深受喜爱,很多非军人也会收藏一把,以示崇尚武节。

步兵装备最重要的还是长枪,而现在,高家军也不再是专用鸦项枪,部分都转而用“更粗更大”的大枪。新式大枪被起名叫“龙门枪”,长达一丈八尺,也更粗,枪头长达四寸,威力极为可怕。

步兵盾牌也统一了制式,这种消耗品总是多多益善,仅仅在七月,山东各地就生产了两千多面盾牌——这东西是木、铁多层贴合包裹的,还要长时间的晒制。

骑兵使用的则是八尺长的“铁线枪”,用铁丝缠绕枪柄,另一个特点在于这种枪的枪头并不是尖的,而是一个铲形,借助马力,可以把任何敌人戳出来一个大洞。

骑兵用刀还没有确定,高俊想打造马刀,但是技术上不过关,但是破甲的骑兵铁锏已经造了一批。

至于哨棍、朴刀这类“江湖武器”,早就被踢出高家军队伍了。

在根据地内的高家军自不待言,尚处于前线的军兵在高俊的努力下,也获得了最新的武器装备。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r>

</br>

第十八章 洺州的反击(下)

ァ新ヤ~8~1~中文網<>

七月底,定陶县。

孙庭全副武装,主持分发根据地送来的新式武器,两千多名军马站在大营内,静静等候指示。

楼升的副手、高家军助判蒋尽忠神情严肃,押送一队马车进入营地,指挥贴军们打开马车上的箱子,金属的反光一下子反射出来,照在高家军出征军兵的脸上。

军兵们一阵骚动,大家都迫不及待了。

孙庭大旗一挥,军吏们敲起值日鼓,逐队分发武器。

在一个多月的征战当中,孙庭诛灭郝定人马四千多人,招降、俘获郝定人马近两万,这拖家带口的两万人已经被分散安置在济州和单州的各地。除此之外,还消灭了来这一带骚扰的蒙古骑兵五十人、顺带击退了彭义斌的西进援军,将之与郝定、张惠的人马分隔开。

眼下,郝定背阻大河,前有强敌,已经走投无路,但是他还有上万人马,尤其是张惠麾下三千精锐花帽军尚在,困兽犹斗,胜败尚未可知。

孙庭、僧虔、李铭等人计较之后,决心迅速行动,放过花帽军,专打郝定,正面猛攻,充分运用骑兵,一击破敌。

最后的决战选在了八月初一,高家军建军的日子,所以也被称为“佳节攻势”。

战前,孙庭向全军宣读了高俊的节日致辞,并且进行了最后动员,孙庭否决了几位参军的意见,决定用最朴素的语言进行动员。

草稿拟出来之后,有人有些担心地问:“通篇不提朝廷,这合适吗?加一句吧。”

孙庭大手一挥:“一字不加!”

就在两军阵前,孙庭发布了这最后动员。

“鲁南的仗打完之后,咱们开了庆功会,大家都高兴,一来打跑了狗强盗,家里安全了,二来清剿了恶匪,咱们都有好日子过,可是这不够!高郎君下令,咱们就开始西征,来解放这三个州来了。

为啥?就因为,在这些地方还不太平!红袄贼、黑鞑子还在这些地方,天天的看着我们呐!咱们不能不主动出来打,把他们赶走!消灭!

咱们还要解救三州的同胞们,大家都看到了,这儿的老百姓是啥日子,咱们根据地的人又是啥日子?高郎君说要拿下这三州,就是要让三州的人们像咱们一样,挺胸抬头,有好日子过。

俺老孙是关西人,为啥跟着高郎君走?就因为我相信,高郎君是个心怀天下的大男子,咱们跟着高郎君,给天下太平,咱们自己也有功劳可立,过了个二三十年,村口树下,你孙子问你,说爷爷,当年天下不太平,你都干啥了?你就能说,你爷爷我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天下最荣耀的事业上!

各位同袍们,根据地的人民在看着咱们,三州受苦受难的百姓在看着咱们,他们准备好了美酒,高郎君那里准备了勋绶,现在就是看谁是孬种,谁是好汉的时候了,全体同袍们,最后一次检查武器!”

战斗开始之前,孙庭已经策划好了这次战斗的方案,那就是楔形队形。

孙庭手头有三个旗的正军,一共十二个都,展开正面之后,高家军没有平均分配兵力,而是左翼三个都,中军四个都,右翼五个都,整个队形像是一个鞋子一样,右侧要比左侧突出来不少。

等到两军对阵的时候,右翼突出来一些,就会先于左翼接触敌军的方阵,等到左翼与敌军相接的时候,右翼可能已经将敌军打穿了,形成半包围形势。

这就是孙庭的打算——尽可能的利用一线兵力,增加接触面!

李铭的骑兵都也全部准备完毕,作为战场的中坚力量,他们负责在特定时候发动最后的突击,一举击溃敌军。

秋日,在昏白的太阳下,困兽犹斗的红袄军已摆出了最后的阵型,,他们死死盯着对面的敌人,高家军也在进行最后的整顿,像是移动的铁片一样,高家军队形严整,随着唢呐的催促声开始缓缓行进。

“中国男儿,中国男儿,预备——唱!”

正在前进中的高家军开始高唱军歌,大鼓应和的催促着,孙庭策马站在高处,看着河滩边上最后的战斗,黑色的高家军和红色的红袄军纠缠成一团,就像大片大片的蚂蚁。

就像事先所预想的一样,左翼率先接触敌军,红袄军右翼很快就节节后退,队形被拉长。

郝定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根本没有管指挥的事,只是一力督促士兵们前进,关键时刻,是张惠率先发现了高家军队形的法门。

“敌军加厚了他们的左翼,这是他们的小聪明,我们不要管他们,咱们的左翼也要猛冲向前,击垮他们的右翼,”

如果这场战斗是由他所指挥的话,那么也许胜败还未可知,但是已经抱定必死决心的郝定根本没有顾及到张惠的大喊大叫,而高家军又以迅速松开,将三千花帽军漏了出去——这块难啃的骨头本来就不打算在此时吃掉。

整个红袄军的队形瞬间变得扭曲起来,红色的方阵里面渗透出大片大片的黑色,高家军一往无前的前进着。

交战处不远的地方,无数匹战马正在不安的嘶鸣着,骑手们都微微出了汗,耐心等待着命令。

“黄旗!”负责观察的什将大喊起来,这是预先制定的攻击命令。

“黄旗!”跟在李铭身边的军佐立刻重复一遍,李铭举起战刀:“弟兄们,跟着我!”

高家军骑兵们缓缓向前进阵型,他们绕了一个圈,等把速度加起来之后,从侧后猛插进红袄军的队形当中。

当他们还没有靠近的时候,红袄军的士兵里已经有个别人感受到脚下土地微微的震动,他们对这个情况很熟悉,立刻撕心裂肺的喊起来:“骑兵!官军的马军来了!”

近一百名被铁包裹的,仗着四蹄冲进了红袄军之中。

李铭手持长矟,根本不理会杂鱼,只寻找身披铠甲的红袄军头目、精锐,他左右驰刺,连杀四人,马匹为之一滞,有几个敌人壮着胆子扑上来,他拔出铁锏,挨个赏了个脑袋开花。

其他骑兵们有样学样,先用长枪杀敌军的精锐,随后铁锏破敌。

骑兵们掀起巨大的烟尘笼罩战场,等到烟雾渐渐散去的时候,地上全都是敌人的尸体。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r>

</br>

第十九章 霸州的阻滞(上)

就在此时,几十名光军骑兵脱离了原本的队伍,向阵中行动,他们本就是奉命自由猎杀落单敌军的。但是却没有得到送死的命令,高俊看到这一小群人居然向敌军大队发动冲锋,不由得非常感兴趣,指着正中的人问:“向敌军阵中突击的我方将领是何人?”

徐规远远的眺望,毕竟同为南宋降将,倒是认了出来:“似乎是故统制柳充国的儿子,当初求太尉参军的柳园。”

“好像是他!我当初叫他千万要爱惜生命,没想到他今天就敢这般孟浪,无论这次回来是否带伤,我都要把他从骑兵当中赶出去。”高俊忍不住说了句气话,不过,他对柳园印象很深,这个年轻人虽然确实很有活力,但不是个逞强弄险之人。

果不其然,柳园精明的很,选择的冲锋时机恰到好处,顺着敌军的后背突入核心,一下子搅乱了敌军。趁着这个机会,其他各方向上的光军重整了队形,再次将敌军牢牢的束缚住,就像高俊以前说的那样,乱挥王八拳,不能让骑兵跑出速度来,冲上去拖住他们。

说起来简单,但光军是凭借着优良的武器,长时间的良好训练和较高的营养水平才做得到在平原上牢牢的缠住骑兵的。

这对光军步兵同样也是严重的消耗,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为了拽住敌人,大部分步兵队伍都已经疲惫不堪。

等到傍晚时分,蒙古人第四次突围失败,他们选择暂时停止,搭建简易的帐篷,用马和勒勒车围出屏障来,就地休息。

此时在北面,光军的骑兵大部队正一路追杀木华黎,在蓼水旁获得大捷之后,光军骑兵勇气倍添,紧紧跟着敌军一路杀向尧山,趁着敌军马匹难走的片刻,再次一拥而上,兵分两路左右开弓,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蒙古骑兵再一次打散,这一仗又杀敌二百余人。

在这里,骑兵们短暂的讨论了一下,但最终决定继续追击,不给敌军重新聚集的机会。

老天随即奖赏了他们的勇气,在尧山以北的隆德县,蒙古骑兵本想入城躲避,但还未及进入城门,就遭遇光军骑兵追击,前后斩断,杀敌一百七十余人,剩余蒙古军马再次崩溃,四面逃亡。

木华黎率领着数千残兵败将,一路被敌军追击,惶惶如丧家之犬,这真是十多年都没有出现的事情了。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王罕偷袭铁木真时,自己也只能用马鞍御身,保护未来的成吉思汗的岁月,感叹自己真是老了,越发不中用了。

他们还在向北行进,离沃州越来越近,木华黎只希望真定府西面的威州还没有被敌人攻克,他们可以走井陉去河东。

他能想到,光军将士们当然也能想到,冯达率军北上之后,李铭全权主持真定府,一方面加固城防,建立基层组织,另一方面也在考虑拓展根据地,因此他找武先过来商议。

武仙刚一进门,立刻躬身而拜:“卑职武仙,见过师帅。”

李铭心中冷笑,鹿头山会合的时候,武仙还要摆主人的谱,暗示自己不弱于高俊,但是太平军三日强夺真定府彻底折服了武仙和他的手下。现如今,武仙在也不敢以公爵自居,反而非常自觉的摆正了位置。

“武将军,军中自有军中礼仪,不必每次都动大礼参拜,这么来可是折我的寿啊。”李铭嘴上还要抚慰两句:“此次来是想请将军带兵马去走一遭,夺取威州,控制井陉要道。”

“正当如此,某即刻就去!”武仙一听就明白了,立刻主动请缨,威州虽然控扼重镇,但本身是个小州,城池不高,也不甚坚固,兵马稀少,守将无名。

然而,威州背靠太行的崇山峻岭,那里面还有不少义军躲藏,武仙过去招呼,说不定还能平白再增加若干兵力。

次日武仙出征,李铭举杯相送,武仙率领其旧部人马以及新增光军兵力共计五千余人,西征控制井陉要道。

确实就像武仙所估计的那样,威州城所至守军并不多。由于之前太行山东西两侧都是蒙古控制区,因此这样的小城根本无足轻重,派驻兵力主要是为了防御山上的义军以及各路山贼土匪,总兵力不过千人,城池低矮,不堪进攻。

武仙命令军士花了两天时间制造攻城器械,第三天早上,高高的炮架刚刚立起来,城内即刻开门,宣告全军投降。守将薛京自负请罪。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砍,武仙为其解缚,出言安慰,开仓放粮,赈济贫民,然后又召集当地的耆老名宿、鸿儒博学之人,共同咨议民政,随即又张榜安民,将军队撤出城外。

入夜之前,凭借着薛京的命令,武仙又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井陉关,派遣兵马在那里驻扎,这道太行天险终于被捏到了手里,光军掌握了从河北到河东的命脉要道。

在武仙完成他轻松的西征同时,也古的主力人马却还在霸州跟董俊死磕,匡国军作为高俊一手打造的兵马,对主帅很忠诚,即便情况艰苦,也没有轻易背离。虽然匡国军临时易帜,但这是民心所向,本身士气的问题不大。

而在东面的信安县,张甫赵永得知匡国军反水的消息,忍不住相视大笑,冀中六州反叛对蒙古人是致命的打击,至此,以燕京等地为主的幽云和大名彰德为主的冀南被彻底分开,蒙古人想要南下,不扒一层皮是不可能的。

根据董俊派来使者的报告,匡国军正兵三万人,另有各类杂兵数万,分别坚守各处城池,各自签民为军。从人数上来看匡国军还是颇有实力的,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就被蒙古人压服,但同时使者也不好意思的告诉张甫赵永二人,匡国军现在缺粮。

两人稍稍一合计就明白了,之前一段时间,蒙古主力军队抵达冀中地区,一定向董俊征发了不少粮食,所以董俊现在家里空虚,支撑不了反叛的用粮。

“这倒也是件大事,我们应该协助解决。”现在冯达不在,王福南下,主要是张甫和赵永商议,两人合计了一下,觉得应该给匡国军提供支援。

“眼下信安周边也不太平,也要防备敌军进攻,还要南下牵制李全。依我看,张公还应该在此坚守,此番送粮,还是由我去吧。”赵永对在信安县坚持抗蒙近十年的张甫十分尊重,语气言辞之间颇为恳切。张甫不好推脱,也就同意了这个安排,他本人依旧镇守信安,而赵永征发船工1300人,驾小船二百余艘,沿密集的河网前往霸州送粮。

</br>

</br>

第二十章 霸州的阻滞(下)

此时,霸州城的情况是,一群饥饿的人在城内想出去,而另一群饥饿的人在城外想进来。

也古也是做了错误判断,他坚信,既然董俊敢于造反,手中的家本应该颇为丰厚,霸州城内粮食不会太少。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董俊的背叛并非深谋熟虑,霸州城内事实上粮草短缺。

在艰难条件下,董俊鼓舞着士兵们相信城外的百姓还有粮食,只要解围,他们会把粮食送进城内。

而城外的也古也鼓舞着在牛皮毡帐里晒不干双脚的士兵们,让他们相信霸州城内有的是粮食,只要打进城去,大家就又能吃得饱了。

在这一进一出之间,却没有赵永能够为城内守军运送粮食的通道,霸州南北都是河流,北面是拒马河,南面是易水,然而,这两条河都距离霸州城有一定的距离,拒马河距离霸州城门有两里之远,而沂水距离霸州城则有将近六百米。无论把船队赶到离霸州多么近的地方,最终还是要靠人手动将粮食搬进城内。

也古也在想办法早一点打进城内,后方的压榨已经达到极限,蒙古军队转而将目标定为杀人,这对后方民众更是个不好的消息。

然而刘方不太清楚地面上的事情,他和最后一名青年想方设法的将女通信员小慧拖进了地道当中,还好,她只是因为缺氧暂时昏迷,在通风口那边呆了二十分钟后,逐渐苏醒过来。

西面的情况很不好,而小慧要赶回来向大柏树村的村民传递消息,蒙古人已经开始组织还乡团,本村恶霸胡汉三即将归来,届时村民的藏身之处将会很危险,应立刻转移。

最后一名青年自告奋勇去找吃的,当然,毫不出乎意料的被蒙古人抓住了。

土层很浅,以至于刘方和小慧两个人就能听见外面的审讯声。

“地道里做贼的有无?”

“我不知道。”

然后就是殴打的声音,刘方心如刀割,但是此事也只能赶紧转移。

刘方和。小慧努力的仰着脸,慢慢的爬上了一级地道,在休息处那里成功的蜷着身子坐了下来,他们累坏了也饿坏了。

但是他们毕竟还活着。

就在也古还在霸州城下顿兵受挫,不能破城的同时,另一支蒙古军队毫无悬念的溃散了,严实在德州城下被燕宁所击败,后者杀获敌军数千人,李全不得不率军遁入沼泽,艰难的回到沧州,而严实也收拢军马一道烟逃回博州,最惨的还是安鲁军们,这群人得知被俘的安鲁军士兵都会被处死之后惊得魂不附体,这股溃军没有返回恩州,而是一路逃到了河北中部的献州。

城下解围之战,青州节度使司兵马都指挥使王僧奴立下大功,他率领数十勇士冲入敌阵之中,把严实的阵型彻底搅乱,友军才得以从左右两翼直接压上,打垮对手。战斗结束后,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燕宁向王僧奴举杯敬酒。

根据高俊进一步的指示,燕宁下令镇防军做好准备,河北西部即将取得决定性胜利的话,楼升率领军队从磁州出发向东北方向行进,收复河北中部东部的各州县,而山东与之相配合。

本着这个目的,燕宁在德州城下大点兵,选出精锐镇防军八千余人,带着十二门火炮,奋力西征。

正当华北各路光军顺利北上的时候,高俊却在洺水之畔跌到了第三块尚书省递来的金牌,这次完颜珣一反常态,痛斥高峻,狂妄悖逆,命他速速回军,拱卫大河,切莫妄开边衅,非法抗蒙。

高俊差点笑出声,请那位前来颁旨的郎君吃了顿火锅就把他打发走了,现如今数万大军已经将剩余的蒙古骑兵团团围住,哪里还有在此时撤军的道理?

送走南面来的使者,北面又有人报信儿来,经过四天持续不断的追击,光军骑兵在沃州南十里左右,又一次追上了稍微集结起来的蒙古骑兵,一阵猛击将之杀散,杀伤敌军不下二百人。

得知骑兵已经快追到真定府去了,高俊勃然变色,让使者快快带信回去,斥责了将领们贪功冒进,争抢军功,要求他们立刻回师固守,千万不要被蒙古人所拖垮。

高俊的估计是很对的,蒙古人在漫长的撤退之旅中逐渐恢复了理智和秩序,意识到他们现在力量依旧强大,唯一恐惧的是恐惧本身而已,理清楚这些的蒙古军队立刻姿态大变,逐渐的汇聚起来,开始故意引诱光军骑兵继续追击。

大约是快到沃州的时候,木华黎率领蒙古骑兵突然返身作战,让光军骑兵猝不及防,他们经历了五天五夜的连续追击,已经人困马乏,此时蒙古军队突然还击,顿时阵脚大乱。

短短片刻,光军就被杀百余人,剩下的骑兵毫无战心,一路溃退。

蒙古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而光军在前面没命狂奔。蒙古人有意识的把光军往沃州驱赶,在那里完成追击和歼灭。

但是,沃州城的情况令人震惊,蒙古的蓝色和黑色旗帜都不见了,只有光军的黑红旗。

一员大将高立城头:“沃州已为白长年所下!”

逃出生天的路就在眼前,沃州城门大开,光军骑兵纷纷乱乱的从城门涌了进去,蒙古骑兵纵然紧追不舍,但看到城头上林立的旗帜,也知道沃州已经被敌军占领,只能望城兴叹,收拢队伍。

原本一次成功的反击战功亏一篑,而挽救了整支骑兵部队的正是在整场战役中存在感一直不强的白长年。他们出现在沃州城外的时候,守军一度以为这是被派来的世侯军队,白长年带领着大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沃州城,并俘虏了全部守军,缴获了堆积如山的粮食物资。

周边地区已经被光军所掌握,再加上以前史天泽恩阳百姓的遗泽,当地人自觉的结寨自保,甚至敢于捕杀落单的蒙古人。到整场会战结束后,被民众捕获的蒙古骑兵,就不下四百人。至于那些到农民家里抢饭吃,被男主人一锄头敲死埋后院,马匹和皮具被拿占了的,更不知有几何了。

骑兵们一进城就累得瘫倒在路边,这持续的追击让士兵们都散了胯,从狂热中逐渐恢复冷静的军官们拍着大腿大呼好险,要是沃州没有被光军提前占领,对手早就恢复实力,只不准就将这五千铁骑吃干抹净。

木华黎终于甩脱了敌人的追击,率领骑兵向西,准备进入井陉关。

刚刚看到蒙古骑兵奔驰来兵卒们也吓得手足无措就要逃跑。武仙亲自带队督战,好多其手下的士兵这是第一次跟蒙古人正面交锋而不逃跑,在队正们小军法的威逼之下哭天抢地的挤上城头。

但这毕竟是一座坚固的城池,是太行天险,就算守兵们全无战意,他们扔下的石头也足够木华黎喝一壶的,只能心有不甘的选择撤退。

直到敌军消失后很久,城头在长时间的迟疑之后,才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士兵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在正面击退了蒙古军队。

木华黎知道唯一的生路也已经堵死,只能咬着牙带领残兵败将上太行山,准备跨越山峰西进。

</br>

</br>

第二十一章 献州的收复(上)

井陉关毕竟是天下险要之地,想要在这里赢得胜利只需要勇气,而在更靠东的霸州,赵永想要完成送粮的任务,需要的却是智慧与毅力。

夜半时分船队出发了,赵勇亲自在船头上挂上一个小小的灯笼,这是全部团队的引航灯。

赵永的计划很简单,自己带领少量船工驾驶大船向西行进,引诱蒙古人袭击追赶,趁着这个空当,后方的船队立即停泊靠岸,担夫将粮食背入城内。

根据他的估计,这一次最多可以给城内提供两千担粮食,满打满算也只够全城人吃四天,但是这四天足以决定胜败。

只不过,执行这样的任务。赵永和他的船队近乎于赴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靠近霸州的时候,船桨划水的声音惊醒了营帐中的蒙古士兵,很快,一簇火把打了起来,照出了船队幽暗的轮廓,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蒙古语的呼喊,整个营地沸腾起来,第一支羽箭呼啸着落在了船板上。

也古赶到的时候,河岸边营地中的蒙古士兵都醒来了,他们朝着船上的敌军放箭,但是由于船板的阻拦,杀伤效果不佳,这些船又大又慢,吃水很深。

“他们是送粮食的吗?为什么要送粮食?”也古有些心烦意乱,既然董俊敢造反,霸州城内一定有不少粮草,那为什么会有人送粮来?难道那里面不是粮食吗?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来的是粮草而不是援军?

看着纷纷落去的箭雨,也古突然想起了八年前,运河河畔那个最寒冷的冬天,高俊和他的军队是怎么一步步腾挪反转,千里回师,将数十万百姓护送至山东的。

就在他恍惚分神的片刻。一声巨大的爆炸让他彻底惊醒,随即,汉军士兵们狂喊着向后逃跑,并且大喊着也古听不懂的三个字。

震天雷,是整个13世纪火药科技运用于战争的最主要武器,一般是用瓦罐或者铁罐承载火药,点燃引线后掷出,利用炸开后的弹片杀伤,可以说是早期手榴弹的样式。

这类武器非常笨重,难以操作,也不好掌握引线的长短,后来逐渐向大型化发展。到明代的时候,九边长城还有大量的石制火药武器运用这一原理,但是这些东西给蒙古人带来的杀伤微乎其微,甚至不能和他们的祖先相比。至少在开封城下,震天雷确实给了蒙古人以极大杀伤和心理震撼,而早在二十年前,襄阳城内的宋军,就已经经受过金军的震天雷洗礼了。

金朝中后期,这类军中的火药武器甚至已经广泛深入民间,河东一带的猎人们也喜欢用此猎杀动物,入山樵采时往往也会带一两个用于驱散猛兽。

眼下,赵永所使用的就是河北民众自发制作的,用陶瓷做外壳,威力效果还好,对于轻甲步兵来说是一种灾难,但是不如根据地的铁制版威力强大。

夜晚从床上爬起来的蒙古军队毫无防备,甚至很多人未穿重甲,被震天雷这么一炸,一个个都成了血葫芦。

趁着这个机会,整支船队加开速度,似乎要从岸边甩脱蒙古人,但是反应过来的蒙古军队嚎叫着跟上了船队,他们也看出来了,这船内装的是粮食!

也古命令骑兵追击,继续用火箭传射,前方有不少浅滩,可以想办法阻止敌军船队,无论这次敌军来援助粮草是何目的,饥饿的蒙古军队绝不能放过这支运满了粮食的船。

船队终于遭遇浅滩,前船搁浅,水手们放弃了这艘船,轻巧的跃到后面的船上,整支船队后队变前队,似乎又要向东开回。

但他们没有机会了,河流两岸都出现了蒙古军队,甚至长长的铁索也拦了下来。在附近的浅滩处,甚至有更勇敢的蒙古士兵驱赶马匹进入水中,近距离的靠近船只。

尤其是那艘搁浅的船更是被大家垂涎,只不过最先登上船只的人却惊叫起来,这船中装载的不是粮食,而是沙土。

在后面的也古吃了一惊,赶紧回霸州城下去看,骑兵们一路狂奔,返回城下的时候,刚好赶上最后一名挑夫挑着最后一担粮米气喘吁吁的跑进了门内。

利用河岸边蒙古人被支开的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内,光军向城内输送了足够的粮食。

对于也古来说,这意味着三件事:

第一,城内有了补充也有了士气,蒙古人很难直接破城了;第二,城内原本粮食缺乏,判断有误,就算攻下霸州,也无法弥补蒙古人过去一段时间顿兵于此的粮食消耗,更无法支撑他们继续南下;第三,他又一次的被敌人耍的团团转。

无论出于哪一条理由,也古都没有放过引诱他出击的船队的道理,在统帅愤怒的命令下,蒙古人向这支船队倾泻怒火,一艘艘船只燃烧,水手们血洒易水。

在最后的时刻,赵永返回了船舱,由于破损,整只船只开始倾覆,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赵永虽然被倒下的柜子砸伤了腿,但是,却暂时活了下来。

然而也只能是暂时,赵永和另外十几名士兵被困在船舱里,而整艘船已经倾覆,他们必须穿过水下才能想办法游出去,但外面的河岸上都是蒙古人。

大家挤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

另一个知道自己最后时刻已经到了的是刘方,他惊讶的发觉小慧已经不听自己说话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额头烫的很。

十几天辛苦至极,又总是在地下蜷着身子,她已经生病了。

可这里是只能容身的地道,刘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想办法拖着小慧往前,村内的蒙古军队正在逐渐的减少,士兵们纷纷赶赴前线,只剩下六七个人留守了。

刘方气喘吁吁,感觉浑身上下都发软,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身子虚的很,一阵又一阵的迷糊冒冷汗。

突然,他摸到一个又小又冷的东西,似乎是一只小蹄子,仔细一抓,刘方心里顿时燃出了希望之火,这是老乡转移时丢下的小猪。

这个小小的二师兄在地道里独自存活了十几天,但最终还是因为无水无粮死在这里,默默哀悼了他一下,刘方还是忍不住撕下一小块指甲大的肉。

听人说,病死闷死的猪没有放血,味道又腥又臭,但是,塞到嘴里的一刻,刘方却不知怎样来形容这一小块儿猪肉。

他忍不住又使劲抠下来一块,嚼得满嘴是血的刘方终于舒服了许多,他赶紧又撕下一块,递到旁边小慧的唇边。

刘方愣了一下,仿佛在做很艰难的考虑,然后他把这块肉塞到嘴里用力嚼烂,用手把住了小慧的下巴。

小慧还在昏迷当中,直接把肉吐了出来。

</br>

</br>

第二十二章 献州的收复(下)

大部分蒙古军队已经陷入饥饿与困顿,士气涣散,人心惶惶,也古和其他蒙古将领已经无力把军队向南驱赶,霸州之战的美妙谎言已经彻底破产,大家都猜出来霸州城内也没有粮食,进攻已经失去了意义,所有人都要求撤退。

也古带着数千军马留在霸州城外,不再攻城,只是坚守,打算用这种方式跟敌人在多耗一段时间。

其他大部分军队已经被疏散向北,漳河战役已经完全失败,下一步应该把拳头收回去,重新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打出去了。

也古立马易水河畔,复杂的眼神投向那还没有彻底沉入水中的船底,没有人在乎这些已经沉没的船只了,绝大部分水手也都已遇难,这支小小的船队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彻底摧垮了也古的军队,让蒙古人士气崩溃,进而改变了整个冀中战局。

他绝对想不到,还有几个人正在船舱底部苟延残喘着,赵永脖子以下都已经浸入了水中,但还努力仰着脖子,空气中的养分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只凭几个破口还能勉强维持,活着的人都尽力的向这个位置靠近,像是搁浅的鱼儿一样拼命的张嘴呼吸。

“我不行了。”有人低声呢喃了一句。

“继续坚持一下,不要绝望!”赵永瞪着眼睛,说了最后一句话。

而在封锁线以南的河北南部地区,已经陷入包围的蒙古军队更是人心惶惶,各州县的居民们大多数都已经看到了八一宣言,并且深深的为之打动,义军又一次活跃起来,到处攻打城池,劫杀官吏,蒙古军队不敢出城,瑟瑟发抖,等待着审判的末日。

楼升在磁州已经接到高俊的命令,开始向东北方向进发,三模合被包围,木华黎冒险翻越太行山,再加上老根据地击垮了严实和李全的围攻,现如今,河北南部的广阔大地上已经没有一只能够机动作战的蒙古军队,是时候放开手脚大片收复失地了!

楼升自磁州出发,率军五千向东北方向行进,这是一次盛大的收复游行,他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曲周县,之后一路行军,全军在宁化镇又停留了一天,南宫、枣强各县的当地土豪杀死蒙古人委派的官吏,恭迎光军入城。

冀州倒是稍微抵抗了几天,楼升调来了四门大炮轰击了城墙一天后,守军也只能束手就擒。

这次武装游行的第十三天,楼升率军抵达武义县,在这里,他得知燕宁所率领的军队已经团团包围了博州,又派出另一支先遣队前去接收恩州,安鲁军逃亡之后,恩州军民立刻选择投靠根据地,已经开门纳款。

至此,老根据地与河北解放区又连成了一片。

就在这个时机,光军各部广泛行动,王福率军向南抵达大城县,围攻清州,李全刚刚丧师,得知清州也被光军包围,生怕自己后路被截,只能率领少量精锐弃城北逃,越过清州,在芦苇荡中艰难跋涉了二十余日才到燕云,而被他抛弃的军队顿时作鸟兽散,滨州兵马钤辖李奇龙仅仅率领着四百民兵就先后收复了无棣,盐山,南皮等县,并且接手了沧州。

保州匡国军也重新解放了手脚,他们打着刚刚接到的光军旗帜,向南收复了河间府和蠡州。

深州守军不战而降,得知好消息的冯达又派遣王重瑾向东南,先后收复了定州和祁州,兵锋只指献州。

现如今,在广阔的河北大地上,只有严实坚守的博州和安鲁军的献州还没有被解放。

李光伤痕累累的从监狱被释放出来。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人置酒相迎,此人自我介绍是安鲁军统制于前生。

现如今,溏泺以南的河北地区都将落入高俊之手,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德州城下的遭遇已经证明,高俊收拾手下的叛徒从不手软,安鲁军惊恐至极。

在活命的渴求之下,于前生等人智商爆发了一次,从后期逃亡的太平军士兵那里分析出了一点,那就是高俊与朝廷之间已经屡生狐疑。

这消息就是救命稻草,于前生赶紧把县州城内关押的各路义军全都放出来,求他们帮忙作证,整个献州城全员改为金朝旗号,受朝廷辖制,并派人去求封。

就算他高俊如何强横,也不能完全不卖朝廷的面子,小命可保,军队可保。

眼下这干伪军千辛万苦算计的,那就是千万不能遇上光军,要赶紧向中央政府投降,接受中央政府的改编,作为收复沦陷区的先驱部队。

不少义军头领已经被关了一两年,对于外界的情形并不了解,但李光作为高俊曾经努力争取的对象,一眼就看穿了安鲁军们的小算盘。

他立刻用行动回报,假意答应,并且成功的解救了自己曾经的部署,并且被委派守卫一道城墙。于前生也知道李光和前来献州的王重瑾过去有过节,不必太担心他的立场。

在王重瑾抵达城下时,李光却突然开城投降,安鲁军几近全员被俘,但是于前生率领少数人还是想办法逃了出去。

曾经互相攻伐的王重瑾和李光再次相遇,此时见面,真是一言难尽。

情况很快就清楚了,文月儿已经被送往燕京,李光召集旧部,同意和高俊合作。

包括得知姐姐已经难产而死,姐夫贬谪到底,正在监视居住,他也只是叹了口气。

李光的军队随即受命镇守山东,这些人终于可以过上稍微安稳的生活了,这算是高俊对李光的最后一点柔情。

出发前夜,李光和王重瑾在一块喝了顿酒,只喝的昏天暗地,瓶子喝光了又去打,两人又哭又唱,想起在河北艰难的岁月,想起死去的战友们,两个人都涕泪横流,也许当初但凡他们的一个决策稍微改变一下,都有很多人能够活下来。

“我以为这是我理直气壮,结果到头来把自己害得最惨,我的那些好兄弟,不知死了多少人。”王重瑾捂着脸痛哭流涕,而李光欲言又止,狠狠喝了一杯酒。

此时高俊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对三模合的最后打击,这件事已经被拖了太久,木华黎全军溃散,其他各路蒙古守军纷纷被击破,也古已经率军回撤,现如今也到了该解决三模合的时刻了。

在被包围的这十几天,蒙古军队又策划了三次突围,骑兵确实很有冲劲,一度让高俊紧张非常,但最终还是被光军压了回去。现如今,敌军已经断粮,开始杀马为食,为了拯救未来可以属于光军的战马高俊决心发动进攻。

对三模合的总攻被定在晚上,全军用过晚饭后开始准备,士兵们直接把碗放在地上,一队队走出辕门。

当天晚上,光军所有部队都赶赴到战线,并趁夜对蒙古军队发动最后袭击,以喷火枪开道,步兵和骑兵一起杀入,整个战线硝烟弥漫,重甲步兵加入战场之后,双方胜败已定,蒙古人被铁人军杀得狼哭鬼嚎。

到傍晚时分,各军都已经抵达预定位置,敌军外围障碍全部被清除。

</br>

</br>

第二十三章 沧州的解放(上)

正当进攻节节开展的时候,高俊却听到了前线巨大的欢呼,气喘吁吁的公使带回来新的消息,三模合率领剩余的蒙古军队投降了。

高俊心中一惊,这才是出乎他意料的消息,到目前为止,这恐怕是第一个向敌军投降的蒙古高级将领。

事发过于突然,高俊甚至派人去确认了一下到底是三模合本人投降了,还是他的小舅子或者是马夫投降了。

片刻之后,消息得到了证实,已经突围无望的蒙古军队彻底丧失了战意,三模合的内心也出现动摇,升起了白旗,向光军乞降。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解除武装的三模合拜倒在高俊马前,表示自己已经无力抵抗,只能通过投降换取为奴为仆的生路。

“你投靠铁木真太晚,没能出头,前年征讨河南,诸军将领无出其右,但是却未能拔擢,还是因为蒙古人的出身之论太深太重。”本来以为要受到严厉责罚的三模合却听见了高俊的惊人之语:“现如今你果然愿意改悔,本太尉倒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意受我驱使啊?”

三模合有些紧张,他根本没有想到投靠高俊去杀其他蒙古人,突如其来的招降让他不知所措。

但是看着高俊背后那些甲胄森严的敌军武士,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而此时,高俊的那些语言突然在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魔力,让他回想起过往的许多岁月,想起自己的抱负不平。

大概过去了半刻钟,他到底还是决定了:“我愿意做太尉的箭,由太尉决定射向哪里。”

也就在同一天,也古最终还是率军自霸州城下撤退了,浪费粮食已经毫无意义,他们只能选择回到燕京去。

饥肠辘辘的霸州军民立刻冲出城来,到处去寻找粮食,董俊不无担心的下达命令,禁止军兵离开城池五里之外,还有不少蒙古军队在远处游弋,很有可能突然杀个回马枪。

然而却有一小队光军士兵还是跑开了,在一名军判的催促下,这些士兵有些不情不愿的赶到远处河边,开始开凿那些沉船的底部。

“没用的,都这么多天了,早就淹死了。”

“让你开你就开,少说那么多废话,想办法把人都捞出来,留个全尸也好啊。”

“那也不用这么急呀,大家都饿着肚子呢,城外的粮食也不多,咱们再晚一点可就抢不上了。”

但是这军官却连催促都不想继续催促了,亲自动手猛烈凿着船舱,他们真的成功的把尚未断气的赵永等人捞了出来。

几个人都因为缺氧而四肢僵硬,甚至陷入昏厥,只是凭着清醒时的状态死死把着周围的船底木架。军判把赵永拖到岸边实施急救,才终于让后者悠悠转醒,看到了湛蓝的天空。

“我,这是怎么回事?”赵永十分虚弱,被围上来的士兵们搀扶着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破了洞的船,才知道自己居然真的获救了,忍不住百感交集,赶紧询问当前战况,在得知敌军还未走远之后,却勃然变色:“这种情况下,你们跑船边来干什么?万一蒙古军队回来怎么办?为了立功不要命吗?”

“万一船里面还有活人怎么办?”那名军判立刻朗声回答:“不能因为害怕危险就抛弃有可能幸存的战友,作为军官,要对全军的士气负责,死了的战友要把名牌带回去,可能活着的战友一个都不能落下!”

赵永被抢白了一句,喘着粗气,有些没好气的说:“这都是谁教你的?”

“当然是赵长史你。”

赵永十分疑惑,仔细盯着军判的脸,突然感觉似乎真的依稀在哪里见过,那是一个非常至关重要的场合。

军判慢慢的解下铠甲,并且扒开上衣,赵永赫然发现,此人的身上居然有三四块碗大的疤,还是前后对穿的。

“七年前的鲁南战役期间,在于家庄外围树林的陷坑里,赵长史你教我的!”

而在另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刘方隐隐的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重新回到了阳光下,所有的人都觉得十分幸福。

突然,一阵冰凉的感觉浸透身体,他猛的惊醒过来,才发现水已经漫过了身体,整个地道下面全是水。

他赶紧推了推旁边的小慧,小慧也艰难的醒了过来,这有可能是蒙古人成功的把附近的河水灌了进来,也许是地道的哪一段渗入了水层,无论是哪个原因,浸湿了的地道都有可能垮塌,或者是让两个人淹死在地下。

刘方使劲用牙啃断了一条猪腿揣在自己怀里,让小慧赶紧跟着他,两个人到村外原本设计好的交通口那里出来。

现如今村中的蒙古人已经不多了,也许那边也无人把守。

可是小慧太虚弱了,没爬到一半就靠在洞壁旁边,根本走不动了,她气喘吁吁,急切的告诉刘方:“你,你赶紧出去,去通知大柏树村的乡亲们,让他们赶紧,赶紧换个地方躲藏,胡汉三要回来了!”

“咱们一起去!”刘方喘着粗气,四个大好青年已经牺牲了,不能再有人死去了,他使劲拖着小慧,又把胸前碍事的猪腿扔回地道中,水一直在后面追赶着他们,但最终,两个人还是成功的赶到了村外树林中的那出口。

轻轻顶起精心伪装的遮盖,刺眼的阳光让刘方不能适应。他惊喜的发现,这树林中果然没人。

回头想去叫小慧的时候,却发现她又蜷缩在了地道里,使劲拖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就这么展现在刘方眼前,这是他第一次清晰的看到小慧的脸。

但他随时发现,小慧又发烧了,在地道里呆了那么久,之前的病也没好,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又被凉水这么一激,这次的病情来得格外强烈,让刘方束手无措。吃东西?这附近除了落叶之外,哪还有东西可吃,甚至不可能点火取暖,蒙古人看到烟一定会赶过来!

小慧已经昏过去了,但即使是昏迷还在喃喃自语,要赶紧去传递消息。

刘方突然站了起来,看着还躺在地上的小慧。

此时如果不立刻妥善加以照顾,他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此刻没有那样的条件,也没有那样的许多时间,正如小慧所说的那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也许如果大柏树村的乡亲们能够成功转移,小慧在九泉之下也会更开心吧。

他知道这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愧疚与不能解开的心结,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但是此时别无选择。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沧州城下,正率军向山东的李光等人也做了类似的选择。

</br>

</br>

第二十四章 沧州的解放(下)

他们的归途路经沧州,这里离李光的老家不远,已经是深秋时节,芦花已经落尽,远处传来一阵阵的行军号声,各支军马正在赶赴沧州,准备攻陷这座极少数还在抵抗的城市。

在这条战线上,光军人力不足,主力部队都被高俊带到河北西部与蒙古主力对线去了,在沧州方面,只有数百名镇防军和数量与之相当的民兵,再就是在当地募集的义勇,总人数不过三四千人而已,围住城池尚且困难,攻打甚至直接攻克城池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但是情形正在一天天的变好,得知光军要来收复城池,赶跑蒙古走狗,沧州的居民纷纷赶来助阵,被解放的各路义军更是一马当先。不过是十天的时间内,李光从献州赶到沧州的时候,城外已经聚集了近万人的队伍,大多数都是曾经反抗过蒙古暴政的义军,再就是已经被广泛动员起来的当地居民。

这段时间,李光一直不声不响的,让他的老部下们非常担心,他们知道头儿被文月儿骗了,心情非常抑郁,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光已经不再回想这件事,他正在思考自己以往的行为是不是真正的秉持守正,为什么现在他却有一种穷途而悲。

秘密就隐藏在芦苇荡中,隐藏在李光的过去当中,即便是在泥沼中摸爬滚打,即便是在朱家父子的皮鞭之下,李光也不愿意就这么认命,他希望自己身为七尺丈夫,可以有所作为。

贫困的农民们接触不到什么精神上的慰藉,但是从偶尔来到村庄的戏班子的散乐,李光还是挖掘出了人活着不应该营营碌碌的理想。

这种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让他一直执拗,但也激励了他,终于成为了河北有名的一方领袖,是的,他读书最少,但是这不代表他在人格上低于高俊等人,他的心不是没有受过启蒙的,不是可以被随意使唤的工具,是大写的人。

现如今,他却又要正视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这种强烈的失落,逼迫着他继续去战斗,而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当李光告诉大家要留在沧州,参与对沧州的进攻时,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他们以为这是李光向高俊所纳的投名状。但对于李光来说,这只是他自己的选择而已,他选择继续战斗。

生活立刻奖励了他的选择,唯一一门火炮打了四发炮弹之后,将士们呐喊着推着云梯撞车前进,李光带着手下在第一道壕沟架设了木板,随即跟着其他人一起向城池方向冲了过去,刚刚跑到城下,尚未及登上云梯,李光突然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一个巨大的重物猛然砸中了自己的右腿,在撕心裂肺的巨大疼痛、似乎五脏六腑都已经移位后,李光陷入了昏迷。

当天上午的进攻并不成功,中午的时候,李奇龙下令收兵,并且拖回了负伤人员,送到郊外的村庄去调养。

但是李光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有经验的人告诉李奇龙,这是右腹侧受了重伤,内脏应该已经挤压出血,没救了。

但是还是应该尽量的把人送到后方去,哪怕死也可以舒服一些。

李光在这里昏迷了大概四五天,就在这段时间,又有不少军队赶到沧州,参与对这座城池的围攻,李全少部分忠心耿耿的部下依旧护卫着城池,也绝望的迷信李全临走时的承诺:会带领蒙古军队杀回来。

大量各地百姓组成的义勇依旧活跃在第一线,这些饱受欺压的民众如今要拿起武器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尤其是要保卫来之不易的自由。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在城下伤亡,但依旧前赴后继。

李光已经醒了,在粗糙的野战医院里,周围充斥着伤员惨烈的喊叫声,医生和绣工们死死按着伤兵的双手双脚,快速的进行外科手术,并用烈酒进行消毒。

此时,躺在李光旁边的那个人就接受了这样的处理,他的一条腿像是被压碎的茄子皮一样挂在躯干下面,整条腿的骨头没有一处是连着的,医生本来想截肢,但是检查之后又放弃了,这个人没有太多希望了,还是让他最后的时刻能够稍微好过一点,满头大汗的军医们还要去处理其他有希望的生命。

这个人就被安置在李光旁边,他们这些人都是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人,绣工强迫给他灌了几口,掺了从广西贩运来的曼陀罗草业的烈酒,这东西能略微麻痹人的神经系统,让痛楚的感觉来的不是那么猛烈。

那个人努力的呼吸着,满头大汗,侧过脸来,看到了李光,他向李光伸出手,是想请求李光把放在对面那张小桌上的水杯拿来,临死的人都会口渴。

李光既不喜悦,也不悲伤,此时除了冷漠之外,已经失去了一切情绪。但他最终还是打算帮这个可怜的人,他勉强支起身,下腹又发出了强烈的疼痛,让他倒抽冷气,但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拿过了杯子,准备递给,隔壁床的这个人,但是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猛的一震。

“朱传忠?”他脱口而出。

此时昔日为非作歹,耀武扬威的朱传忠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只剩下濒死之人痛苦的模样,很明显他也参与了对沧州的进攻,并且打得很勇敢,出力很大,但也倒在了城下。

看得出来,他很想喝这杯水,伸出手来努力的想要接过递来的杯子,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地面传来一阵轻轻的震动,对于常人来说无所谓,但对于,这些重伤员来说就是一场酷刑,很快就是一片呻吟声,朱传忠的手在碰到的前一刻软软无力的垂了下去,眼睛开始失神。

这比一块垒石砸到自己身上更让人感觉震撼,李光瞪大眼睛看着朱传忠,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个人会在这里相遇,而且是作为同一阵营的濒死之人。

此时他一点都不恨朱传忠了,或者说恨与不恨这些小情绪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重新躺倒在床上,目光穿越了屋顶,他看到了沧州城被攻破的一幕,工兵们再次采用穴地攻城的方式炸塌城墙,欢呼着的群众高举的武器,在向昔日的刽子手讨还血债。

但他没有停留,还在继续前进,直到又高又远的苍穹之上,湛蓝的天空逐渐变得黯淡下来,平流层强劲的风,让他感到心旷神怡,千万朵云彩也都在自己的脚下,看似清冷的蓝天逐渐凝聚,慢慢变成一团浓白的雾,,这是这片巨大的浓雾包裹着土地啊,当他再次仰头的时候,幽暗的天空挂满大大小小的星辰,仿佛是一团火炬般的太阳,正在逐渐靠近。

在这一片无限永恒与伟大之中,过往的一切终于放下。人啊,多么美好。

</br>

</br>

第一章 东真的覆灭(上)

山上迷雾重重,这深秋时节的雾很难消散,孙庭的头盔都有些潮湿,侦查的步兵穿着短甲,带着笔枪和手戟回来了,他们在前面捉了个敌军的舌头,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就钻回了本方的营寨。

通过之前闪电般的行进,孙庭张慧连同高丽军马突然切断了东真国各山城之间的联系,天朝上国的神威此时再次起了作用,那些参与东征反叛的猛安谋克们再一次对孙庭俯首帖耳。

为了便宜行事,孙庭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加了一个辽阳行省平章的官号。

纥石烈桓端是知道此事的,但他却没有声张,这些生活在长白山谷的女真百姓对于金朝皇帝多多少少还有些敬畏,用这个头衔也有助于增强对他们的威慑。孙庭此举虽然僭越,但是事急从权,他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仔细追究。

通过这一系列的操作,长白山地区的各猛安谋克再次倒向金朝,接受改编,而万奴的人马则越来越少,终于,他们被张惠和孙廷所率领的光军主力成功捕捉,团团包围在长白山西麓的几个山头。

这里东出隆安府余里,大约位于今日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敦化市东南方向。

与此同时,高丽军马已经团团包围了东真国的统治中心南京,大约是今日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珲春市,沿江一带,小城子山。

现如今,万毒和他最后的几千人马就在山上,只要消灭之,反叛的东真势力就将彻底烟消云散,孙庭张惠的主力军马连续扎营17日,每日接连挑衅围攻,万奴军粮耗尽,已是强弩之末。

估摸着敌军快要完蛋了,孙庭来找张慧,给张惠看了从河北方面传来的紧急军报。

“这份军报是九月二十来的,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高太尉歼灭木华黎大有希望,说不准,直接将这个元凶巨寇用炮火击碎在邢州城内,就算木华黎侥幸不死能够突围,也得脱层皮,华北战局已经转折了呀。”孙庭的语气很激动,高俊在军报里附加了给辽东方面的命令,把他们的编制扩充至27个营,很明显是有期望在里面的。

“是啊,我们也该加点功夫了。”张惠点点头,他最近刚刚完成对属下人马的整编,精力消耗很大,最近一直休息不足,但是总算是将在东北内地征收的那帮子骄兵悍将、野人番奴调教成了合格的光军军兵。

张师帅现在手下有两个阵,其中一个的将军是南宋降将袁镜,而另一个则是原本上京守将刘子元,此人当初在保卫上京时立下大功,几次击败蒲鲜万奴,因此声名显赫,此番也投靠了光军,连带着将上京的控制权,也打包送到了张惠手里。

已经手捏金源肇兴重地的张惠现在人马近万人,其中三分之二是女真人和东北的其他各渔猎民族,这些人要么曾经跟蒲鲜万奴干过,要么就与普贤万都打过仗,深知万奴的用兵之道,张会用的得心应手。

现在,这支敢战劲旅终于走到了复仇的最后一步,虚弱的万奴就在山上,他们要用一轮冲锋,将这个把整个辽东拖入背叛耻辱与战火中的恶棍,彻底消灭。

十月初十清晨,孙婷亲自发表了战前演说,以及陈炳已草拟的讨贼檄文,正式发动了对大城子山的总攻。

统帅一声令下,各族军队奋勇向前,束发的汉人,蕹发的女真人,辫发的胡里改人,髡发的契丹人都不甘人后。

步兵和骑兵是分开组成进攻的,有的沿着山路前进,有着顺着山道奔驰,就像是复杂的剃刀一样,一层层的刮掉敌军。

到下午的时候,蒲鲜万奴不得不投入最后的预备队,让她有些羞于承认的是,此人虽然大眼什么?借助建国重振女真民族士气,然而真正能称之为精锐的,不是他想象中遍布长白山两侧的女真勇士,而是当初跟随他,一路创业的原金朝冠军,这些甲胄齐全,略受文明熏陶的武士,才是他的根本。

但是,大厦将倾,现如今这些人也根本抵不住光军的连续冲击,刘子源率先突破,他已经身中四箭,血满前胸,但依旧亲自奋力,举旗前进,带领手下步兵,第1个顺着山路,冲上山顶。

其他各路人马紧随其后,傍晚时分,蒲鲜万奴的军队已经彻底崩溃,眼看着人马惊慌失措,纷纷跪地投降的景象,万奴老泪纵横,五年皇帝梦,一载赴黄梁。

擦净随身佩戴的宝剑,仰望天空的一刻,没有人知道蒲鲜万奴在想什么,但是,东北的战乱很快就将有最终的结局,这点没有人怀疑,那天快到了,快到了。

万奴的死带来了东真的最后崩溃,至此,长白山两麓彻底平定。

彻底解决万奴后,依照之前的约定,敖东城以东的长白山全部交付高丽,而孙庭张惠率军西进,重新回到咸平一带对抗耶律留哥和张柔二人。

走的时候,高丽人有些欲言又止,李至升也从国内的渠道了解到,在他率兵与光军合作的时候,开京城内也有舆论,希望高丽能够保存实力,趁着光军打完大仗,师老兵疲的时候发动突袭,全歼其人马,尽括其地盘。

然而,崔瑀虽然年轻气盛,但也不是个二百五,否决了这个自取死路的意见。从这点来说,高丽人还是比较清醒的,只可惜长白山的诱惑还是太大,让他们拿走了与他们实力不相称的巨大地盘,这在日后还是给他们带来了祸患。

也并非没有人产生顾虑,明晨,李奎报就曾经向崔宇建议,高丽与光军合作,还是少分一些利益为好,多分地盘,日后会被蒙古人怀疑,也会被光军猜忌,这两方无论谁赢得胜利,都会对高丽趁火打劫,大占便宜的行为极为不满,按照李奎报的意见,高丽只要将国土扩充到图们江南岸,就已经足称大公。

李奎报提醒崔宇,高俊此人能够割据山东,以抗蒙古,必然也是一方豪杰,不可能对土地毫不在意,而他对高丽的要求如此爽快,背后隐藏的是更大的祸心。

崔宇认真的考虑过这个意见,然而,高丽国内的情形不容许她再变更政策了,刚刚接替父亲位置的他还没有坐稳,武人政治依旧隐藏着动荡的因素。

这着实可惜,就连高俊也一度以为高丽人不会太过贪心,毕竟高丽虽然是小国,却并非不知进退。

颠覆晚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二章 东真的覆灭(下)

老树不死,千年成妖,一个民族能够独立千年,无论看上去怎么寒酸,都有它独特的一套秘诀。别看高丽朝鲜似乎一直是以当狗为生,但想当狗的多了去,能当得如此自在的却少之又少。

更不要说起源于半岛东南偏僻地域的新罗,能够借与唐朝联合灭高句丽的机会夺取汉江两岸,又趁着五代十国的纷乱,辽宋两国的对峙进军大同江,之后又借着金朝崛起的东风直指鸭绿江,后来又借着蒙古扩张的机会拿下了盖马高原虚川江以南的土地。

最后,在元明革鼎战火纷飞之际,拿到了整个图们江以南,版图一扩再扩,却始终不为中原王朝所猜忌。这点本事,堪称为在摞在一起的三个鸡蛋上跳舞。

这么一个鬼精鬼精的民族,最终还是在开疆拓土的诱惑前迷失了眼,过于贪婪的吞下整个长白山北麓,让高俊也始料未及,不过正如李奎报所说的那样,这会为高丽带来巨大的祸患。

但是眼下无论是孙庭还是崔瑀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盘踞长白山数年之久的蒲鲜万奴彻底覆灭,他手下人马星散流离,当地的女真百姓也相信金朝皇帝还拥有强大的实力,这些子民又纷纷投靠到孙庭的麾下了。

入关的蛮族向来是开化一波,保守一波,拓跋氏鲜卑从大兴安岭出发,终于得以入主中原,回头就对草原上的穷亲戚不屑一顾,甚至将之讽刺为不会思考的虫子。女真人也同样如此,中原的皇亲国戚们已经过的是地道的中原人生活,屯住在中原的猛安谋克村寨也享受了无尽的福利,可他们在东北的同胞却依旧在白山黑水间艰难讨生。

蒙古人何尝不是如此,根据得到的消息,由于连年用兵,蒙古高原上的部落群众生活日益困难,最近在刘伯林的地盘上,甚至发生了不少蒙古人因为无法承担兵役赋税,贫困的向汉族土豪和回鹘商人卖儿卖女的事情。

到了清代也是一样,北京的八旗子弟提笼遛鸟的时候,黑龙江的旗人还和索伦人一起,背着鸟枪,在泥泞地里摸爬滚打,和老毛子的殖民军拼命。

孙庭看到的长白山女真也是如此,和他们在中原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同胞相比,这批人依旧过着艰苦的生活,用粗糙的农具向大山进发,勉强讨要一点果腹的粮食。

现如今,高丽占据了长白山的绝大部分地区,更是对当地人毫不手下留情,高丽人垂涎于长白山中的那些适合耕作的盆地谷地,因此要花大力气将原本聚集在此的女真人赶出去,一个又一个猛安村寨被高丽人放火烧毁,女真人被赶走或罚没为奴婢,而高丽的屯垦户被招募来到此地。

不过,封建时代就是效率低下,高丽军队的驱赶现在并没有改变当地的民族主体成分,不过也确实有成千上万的女真人不堪压迫,向西逃到孙庭的地盘上请求收留。

孙庭是来者不拒,他也在为即将的大战做准备,作为高俊手下的高级干部,孙庭当然清楚高俊绝对不会止步于一个漳河战役,到冬季结束之前,一定还会再打一两个大仗,而自己绝对是要在一个战略方向上承担主要任务的,此时应尽快平定各地,积蓄实力,做好向西南入关的准备。

现如今,只有一块小小的阴云还盘桓在孙庭高丽联军的后方,那就是千山地区的契丹余孽,这些家伙依旧不忘复辟大辽朝的美梦,甚至前不久还突然集体出动,穿越数百里抵达鸭绿江东岸,劫掠高丽村镇。

孙庭已经着手布置派兵前去围剿,但目前,辽东方向光军的主要精力都已经转向西线,对付张柔和耶律留哥。

金朝在河北前线没留什么观察员,所以对高俊的胜利并不知道详情,他们虽然隐约也知道光军进展不错,但不能想象此人已经赢得了多么巨大的胜利。

最近一段时间,朝廷的主要动向还是在新一轮的纸币改革上,完颜珣已经宣布明年改元为元光元年,并且发行新的交钞元光宝货。

元光宝货和兴定宝泉的兑换比还在争议当中,不少还对民众有些善念的臣子,比如陈规和完颜素兰主张应该控制在1:400以内,但是高汝砺坚持称如果比例不定到1:1300,根本就不足以缓解朝廷目前的财政危机。

最后,新钞的兑换比例被定为1:700,南迁以来,十年时间内先后发行了三种新钞,金朝政府主导的恶性通货膨胀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二百万倍以上。

不光是发钞造成了恶性通货膨胀,朝廷印钞还要向民间征收巨额的杂税,被称为桑皮故纸钱。

金延续唐制,农税不高,但是朝廷和各级机关又需要巨额费用养官养兵,因此经常临时加收。这些原本一时应急的钱很快就会固定化,并且层层加码,逐年累积,旧税不去,新税又来,这一类称之为杂税。

当中历史最久,金额最高的是军需钱,南渡之后更是增加数倍,其次是黄河河夫钱,虽然朝廷现如今已经不在治河了,但依旧照收不误,之后是菜园钱,官房钱,免役钱,铺马钱,常平钱,牛头钱,调佣钱,现如今朝廷印刷纸钞都要向民间征集资金,剥削之苛刻,可谓前无古人。

元好问的旧友李元来信笑言:“而今纵有磻溪客,也向官中纳鱼钱。”他已经听从了元好问的劝告,接受了高军的任命,前往河北开州担任范司郎中。

纵然是有姜子牙一般的奇才,可是他在直钩钓鱼的时候,恐怕没等见到周文王,先要被税吏折磨个半死。这虽然只是个笑谈,但是却反映了一个现实,沉重的税赋摧毁了河南的农业生产。

以至于尽管孔元政在山东征收的提留款不惜扒房牵牛,但是民众还是使劲的从河南往山东跑,就算根据地的百姓被提留款逼得要命,也没有几个人去河南交军需钱。

这点上,高俊不得不承认孔元政是个剥削高手,他把税金控制在所有的百姓都要辛苦劳作才能苟延残喘,但不会因为税款太高而破坏生产的份儿上,定在拿走你身上多余的每一文钱,但保持你还能继续活命劳作的份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三章 南宋的混乱(上)

“这里的芦苇荡和我家那里真像。”高俊的人马已经进入了预定的伏击地区,李素儿看着满山遍野的芦苇,不由得感叹一句。

“等到仗打完了,说不定还可以到你家那里去呢,你不是说你有个弟弟还在河北吗,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另一名绣工张翠儿打理好了自己的急救包裹,那里面是一点止血药粉,十二块干净的纱布,六块三角巾,一竹筒经过蒸馏的高度烈酒。

熟悉芦苇荡的河北籍军兵们被专门调了出来,开始教授其他人编织鸭掌鞋,这是用秸秆做的一个大型鞋套,穿上去之后就像是套上一个鸭掌一样,在松软的土质里可以提供更好的抓地力,也就意味着更高的速度。

“穿上这个看上去跟鸭子一样。”有些军兵不满意了,觉得这有损自己威武的形象,鞋子很大,为了不致使左脚踩右脚这样的悲剧发生,大家都必须把腿岔开一些,卖相实在不雅观。

“不穿也行啊,你来跟我比比,看谁跑的快,跑输了的话,自觉去领十个小军法。”负责教编制鸭掌鞋的一名队副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此公名叫韩武平,全家都在前年被黑鞑所杀,是标准的苦大仇深,加入高俊军中就是为了打黑鞑,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这名军兵赶紧低下头,默默的捋着自己手中的草杆。

这个东西并不算难制作,很快,每名士兵基本上都编制了一双,队副开始挨个检查,将近三分之一的鸭掌鞋并不合格。只好让士兵们重新编织。眼下这种情况,所有人都焦躁的不得了,大声的斥骂声充斥着整个芦苇荡。

最为难受的是辎重大车,这类东西开不进芦苇荡来,贴军们前面拉后面推,喘息声大的吓人,还有人不断的往大车的轮子底下垫木板和干草,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喧哗。好不容易才将车搬进来。但还是有几辆车陷进淤泥之内,实在行动不得,大家只好搬光车上的东西,遗弃这些车辆。

“你们是怎么搞的?知不知道这些大车有多贵,这都是整个根据地的百姓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大车制造所一年才能给咱们提供几辆车,你们一下子就折损了七辆!”一向好脾气楼升听到报告之后勃然大怒,对眼前的主计运输都都头蒲察阿虎和力畜队队正段景住大发脾气,而这两个人咬着嘴唇低着头,眼睛里尽是不忿的神色。

“楼总判,难道我还不知道要爱惜大车吗?但咱们也要爱惜牛马呀,这种路大车根本走不动!”等到楼升说完。段景住也忍不住辩解:“已经有两匹马拉脱了力,这样下去,咱们还有挽马可以用吗?”

楼升冷静下来,微微考虑一下,随即问身旁的一位助判:”郭延嗣他们都割完芦苇没有?”

“好像是快要割完了。”

“你去跟高郎君说,郭延嗣割完之后能不能过来帮帮我们,让郭延嗣稍微加把力气,然后过来搬运车上的东西。你们听着,空车要是还陷在淤泥里,可就说不过去了。”

绣工们已经做好了急救背包,另外几名绣工用贴军砍下的芦苇秆生火烧水,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最好的消毒方案就是烧开,顶多再加一些生石灰。

“在于家庄的时候,有个队正牺牲了。”张翠儿一边接水,一边对身后新分配来的绣工讲解。

“当时他受了重伤,倒在地上,我连忙给他包扎,可是他既不喊疼,也不说遗言,只是问我有没有水,他当时已经在于家庄的外壁上站了整整两天两夜,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整整两天?”

“整整两天,当时我很想给他找点水喝,可是我身上一点水都没有带。水壶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当时很失望,把披膊巾咬在嘴里,就这么一言不发的闭上了眼睛。”张秀儿接满自己的水壶,然后仔细的放在急救包里:“一定要保护好水壶,及时补充干净的水。”

大车进来后,绣工分到了各自的铠甲,以往她们是不穿盔甲的,但是鲁南战役之后,将缴获的纸甲分给了她们,绣工们开始彼此检查盔甲,扎的结实不结实,并且把药囊紧紧的包好。

另外几名绣工也搭建好了临时的伤兵处理台,几名军医严阵以待,陈郎中站在最前面,仔细检查各项外科设备的消毒情况。

温撒普贤奴仔细的观察着眼前的芦苇荡,轻轻说了一声:“看见了。”站在他旁边的一名旗队的旗手举起了一面小红旗,但是很远处的另一个方向上,也举起了一面小红旗。

高俊要求温撒普贤奴的斥候队和旗队一起搞一个隐蔽的传递消息的办法,最好能够在蒙古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向营部传递消息,让高俊清楚地知道敌军目前行进到了芦苇荡的哪里——芦苇荡毕竟太遮蔽视线了,全军潜伏的情况下,很难观察远处的情景,必须要依靠旗鼓联系,但又不能打草惊蛇,这个任务其实很考验旗队和斥候队的业务能力。

高俊的建议是采用模拟实验,温撒普贤奴作为全军最好的眼睛,代表中枢观察远处,几名化妆军兵偷偷埋伏,等到蒙古人到来就发出信号,而距离它非常遥远的芦苇荡的那一端,几名同样视力不错的军兵扮演蒙古人,他们也在四处寻找信号。两边都举起了代表看见旗帜的小红旗,说明埋伏人员又失败了。

扮演埋伏人员的人不断的尝试各种小型旗帜,但是双方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普贤奴生气的朝远处大喊:“你们就不能搞一些隐蔽一些的东西吗?!”

对面也用最大的声音喊回来:“这已经是全军最小的旗帜了。”

“用旗子干什么?你以为我的眼睛是瞎的吗?”

一开始旗队人员非常吃惊,但随即就领悟了普贤奴的意思,他们最后选择的信号物是一棵涂上了白色的芦苇,在浅黄色的芦苇荡当中简直看不见。

但是温撒普贤奴非常准确的报出了所有信号的位置,并且说出了他的倒伏情况,他旁边的旗队旗手兴奋的打出不同的旗号,结果是全部准确。与此同时,模拟蒙军的那几名军兵瞪酸了眼睛,也没有看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

</br>

</br>

第四章 南宋的混乱(下)

眼下,温撒普贤奴真正的手下——斥候队的成员们,正在和材官队一起探索芦苇荡的边界,记录地形地貌,这片芦苇荡实在是大,其中还有一些河道的痕迹。

“这里好软,骑兵根本走不了吧。”一名材官仔细的摸了摸脚下的河床:“重骑兵根本走不了,轻骑兵也只能慢慢的走。”

材官队正祝东风,这名字还是何先生起的,他本名叫祝赖儿,是最早的一百名军兵之一,南寨人,温敦杰十人队的队员,最早佩戴上绿色袖标的教导队队员之一。就整个根据地而言,这份履历也是相当光鲜的了,然而祝东风运气实在不好,当初在全军撤往青白口的时候遭到了蒙军的追击,在那次圆圈防御战中,祝东风身受重伤,虽然侥幸未死,但是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多,回到军兵中的时候,时全-彭义斌联合侵犯都打完了。

被提拔成队副,又在三家林防御战对付时全的时候再次受伤,又花了挺长的时间养伤,也没有参加高俊在中都的行动。本来,高俊是打算安排他去荣军农场做个生产队长什么的。但是祝东风却表示自己已经痊愈的很好,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应该回到军兵中来。

正因为如此,何志也特意给他改了个名字,俗话说改名就是改运,希望他从此东风得意。

就这样,鉴于祝东风还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被安排为材官队队正,开始了东奔西跑画地图的日常。

“真是好大的一片芦苇荡,根本走不到头。”

“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回禀状况啊。看看有没有本地人能问一下吧。”

“哪像是有人烟的样子……”正说着,前面的芦苇丛似乎动了一下。

“有人!是蒙古人!”几个人惊呼起来,立刻有人取下腰间的弓箭,两箭射了过去,但是又没有了动静。一众人紧握刀枪,拨开芦苇,开始向前探查。

走了几步,果然在地上发现了脚印,松软的土地上什么痕迹都藏不住,那脚印小小的,似乎不像是成年男子。

“说不定这就是咱们要找的本地人呢。”有人窃窃私语,祝东风转为左手持刀,用右手拨开眼前的芦苇,莫约走了十几步,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这是芦苇间的一片小小空地,里面还有一片低矮的草房。

“我看见你了,现在出来!”祝东风喊了一声。

草房里面动了一下,一个女人怯生生的向门外张望一眼,立刻又缩了回去。

“我们是山东来的官军,高俊高郎君的手下,有事情还望你帮忙。”祝东风找了半天,掏出来半块泽洲糖,大家放下武器,走近来好生安抚此人。

大约一刻钟后,这个女人跟着队员们一起上路,返回高俊所在的位置,路上还在不断的说着芦苇荡的地理情况。

这女子姓曹,乳名小鱼,因为括地的原因,家里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几亩地,只好进这芦苇荡中想办法讨生活,芦苇荡虽然蚊虫众多、瘴疠横行,但是却有无数的肥鱼和果实,运气好还能打到各类野味。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卖到霸州去,就是这家人主要的生活来源。

冲州撞府,生活不易,芦苇荡中也全都是危险,这一切虽然没有给她带来多么富裕的生活,却练就了一身在艰苦地区求生的本领。刚才大家找来的时候,她正在晒泥丸,准备打鸟。

“你父亲呢?”

“两年前病死了。”

“你有无兄长?”

“前两年签军签走,死在山北了。”

“看你也有十五六岁了,没有谈婚嫁吗?”

“没有,我家太穷。”

祝东风有些颤抖了:“你真的要帮我们吗?你想要什么?”

“我啥也不要,我听说你们高郎君心好。”曹小鱼在芦苇荡中如履平地,比几个大男人看上去强多了。“我跟我爹去霸州卖野雁的时候听说过,你们高郎君是多闻天王转世,救了河北十几万人呢。”

高俊知道此事后感慨不已。

曹小鱼的叙述很有用处,芦苇荡的大小地形很快就一清二楚,确实就像高俊事先预估的一样,芦苇荡的面积极为广大,南北纵横数十里,骑兵想要绕过这里,要花很长的时间。

直到现在,芦苇荡里还有几条没有干涸的溪流,材官队将之一一标注出来。

军乐队进行最后的任务布置,刚才的撤退过程中,刘德最担心装有大鼓、铜钲的那辆车不能及时到,干脆派了个乐手一路跟着,可算是把乐器及时的搬下马车,在高郎君的营部架起了鼓吹——此时一名旗手过来换了时辰旗,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之久了。

敌人马上就来了,乐监刘德和乐手们做最后的信号约定,时不时地吹出一串又长又怪异的调子,

与此同时,一批高家军的军兵正在附近射箭,进而测量弓箭在芦苇荡中能够到达的距离,立姿下腰放箭是抛射,基本上不受什么影响,但是跪姿扩胸张弓的话很难射的远。

军法队主持记录了每次放箭的距离等内容,这一切都被抄录成册,交给高俊作为参考,确认后,又交付给营部里的承局,这群人和教导队的教员一起,眼下正在奋笔疾书,将刚才总结的各项事项抄录成册,誊录十几份,准备交给各位军使。

正当大家忙里忙外的时候,一队花帽军匆匆赶来,所谓花帽军,人如其名,头上的毡帽五彩斑斓,看上去很是拉风。作为河北义军的顶级战力,花帽军一应军器俱全,而且往往是官造式样的长刀大斧,而不是靠朴刀和哨棍,作战时都是进退有序,而不是那些绿林手段。

为首的将领甚至还骑着战马,不过大概也感觉到芦苇荡里走马困难,他选择牵马步行与高俊见面。

“郭大相公帐下提控张惠,见过高刺史。郭大相公马上就到,让我先来一步,听从高刺史调遣。”

“张惠老弟,你来得正好。”高俊仔细端详张惠这个人,形容不过二十多岁,眉宇之间自带一股锐气,此人身形矫健,面目俊朗,但是显得有些过于尖锐,是个眼睛里不进沙子的主,总的来说,不愧是堂堂少年郎——日后的忠义郡王、战死在三峰山上的张惠,现在还不过是在义军里初出茅庐的将领。

高俊还真想问他为什么从花帽军中叛逃到南宋,又为什么从南宋回来,但是现在问这个可就真是脑子进水了。他把张惠拉过来,让他看现在的军事布置。

</br>

</br>

第五章 自杞的挽马(上)

“泰和末,官括驼。钉去声驼足令跛,自羊头村背负驼至代州。”

——所有大型牲畜都在金朝征发之列

“周虎、李铭领受什将之职,什将者,全军武艺出众之人担任,平时教练众军,战时执掌军旗,随军使、军佐行动!”

周虎、李铭的表情大不相似,周虎是全军的枪棒第一,听完高俊所说的什将职责之后点点头,觉得这就是自己干的活;李铭表情就比较复杂了,他满心以为一百人的都,怎么着也能拨出五个骑兵来,让自己当个骑兵队正,没想到却是一个什将,他的感觉怪怪的。

还有一个表情有变化的是那个曾经和周虎比试的小个子女真人,听完什将的作用,他显得非常失望。

“赵汝凡、冯达领受承局之职,承局者,辅助军典行文书、军法之事,一人掌管抄写、文案,另一人掌管巡检纪律、岗哨、内务。”

赵汝凡和冯达对视了一眼,默默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楼升、孛涅察尔领受押官之职,押官者,辅助军判行后勤、财务之事,一人掌管账簿、赏赐、全都财产,另一人负责伙食、医药、器械甲胄的包养修缮。”

当领到各自的任命书的时候,两个人一度怀疑是不是互相拿串了,孛涅察尔当过商人,经常走西京、中都的商路,以为自己负责账簿,老实的楼升也以为自己干的是后勤,拿到任命书后才发现截然相反,都有些惊讶。

这个问题是高俊和何志也商议决定的,账本还是要找个亲近了老实人来管,楼升虽然不如赵汝凡那样聪慧,但是学习速度也不慢,而且更加耐心、细致,还是何志也一手教出来的,为人很老实,账簿交给他,两人比较放心。至于孛涅察尔,则属于“人才难得”,先把这个未来的专职翻译安排个职位再说。

眼看着两人接过任命,高俊招招手,示意刚才拿到任命书的人站到一起,一共是十人,分别是军使、军佐、军典、军判四名军官,两名什将、两名承局、两名押官六个军吏。高俊朗声宣布:

“这十个人,就是本都的都部成员,他们虽然不是你们的队正,不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但是分别掌管你们的一方面,命令不得忤犯,不得违背,尔等明白吗?”

“明白!”军兵们齐齐喊了起来。

“剩下的九十名军兵,十人为一队,共有九队,每队有一个队正,由本官亲自任命,有一个队副,本队自行推举。每三个队为一行,三名队正中,我选一人为虞侯,共有三名虞侯。”

就这么简单的三三得九的计算,起码三分之二的军兵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高俊没有作声,他在看三名预选虞侯的反应。

潘正的脸色最为正常,刚才的一张张任命书虽然没有他,但是潘正毫不紧张,似乎胜券在握,相信高郎君、何先生定然不会忘记自己。

温迪罕僧虔的脸色就很差了,是掩饰不住的失落,毕竟曾经背离过高俊,僧虔对自己的未来极为不放心,现在的自己是个逃犯,而高俊是正九品保义校尉,会不会记恨自己曾经抓过他,对自己针对报复?愧悔与怨毒交织的情绪,让僧虔心里很不舒服,真希望自己当初没有被冤枉。

至于郭延嗣,刚才高俊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新官职就够他消化得了,现在似乎根本没思索过自己的职位问题。

“三名虞侯分别是——潘正!郭延嗣!温迪罕僧虔!”

潘正咧开嘴,露出畅快的笑容,健步上前领了任命;郭延嗣也很高兴,小跑着来领走了自己的任命;僧虔则是差点情不自禁的对高俊行了大礼。

“高郎君真是君子之风!”僧虔激动地拿着自己的任命,高俊只能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接下来是其余六名队正,由高俊任命,名单事先早就拟定好了,有两名贴军,两名温敦杰十人队的正军,还有一名县民,那个小个子女真人则是第六位队正,高俊这才知道他叫纥石烈师靖,算起来还是纥石烈端的远房堂侄。

九名队正站好,高俊又挨个分配军兵,原有的编制基本打散,重新确立了都的编制,这么忙完差不多就快中午了,高俊下令套好车马,全军发给干粮,下午继续前进,今夜野外扎营,争取明天赶到莘县。

从大名府到东平府押剌谋克的驻地差不多二百五十里路,经过莘县、阳谷、东阿等县,除去今天,高俊预计要走整整四天。

下午上路的时候,大家惊讶的发现队首和队尾各出现了一面旗帜。队首的旗帜是金朝常见的五色旗,青、白、红、玄四色中间补一块黄色的圆,而队尾的旗帜是一面黑色的气质,中间绣着圆形的奇怪花纹,这是高俊特别要求做的汉瓦当,大部分人都不认识。

“大家看好了,前面这是都旗,旗杆高八尺,旗面高五尺,宽一尺六寸六分。”高俊向全军讲解,“后面是认旗,专门用来标识本都,用的是本都特有的图案,独一无二。”

“郎君,咱们周围也没有别的人马,要认旗有什么用啊?”有人问道。高俊心里暗说,现在是没用,以后争天下的时候,难道我还只有一个都吗?

潘正看着打出自己的旗号,心里面说不出的痛快和高兴,这个都不是哪个主子的,而是我潘正参与建立的啊,高郎君也真是的,早先不跟我说一下,我心里也有挺多方案的呢……等等,这么重要的事不会交给外人,那肯定是矾山县绣工的作品,这旗子是白卉绣的吧!

潘正心里热的发麻,跑到来回巡逻的高俊那里报告,希望自己带领本队殿后,毕竟自己是最重要的一队,应该有这种职责。他心里想的是到后面好好看看旗帜。

高俊不客气的拒绝了,一切都要按事前的安排来,两个时辰后要休息一下,那个时候潘正的队才会被安排到最后一阵。潘正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喏喏答应,高俊看着潘正,转过头看看队尾,想起何志也说的话,顿时恍然大悟,用刀鞘敲了敲潘正。

“你小子,别不老实啊,这面旗子给你。”

“这是?”潘正接过一面一尺长的三角红旗,外面滚着黑边,他有点疑惑的端详着。

“这是虞侯的队旗,这两面没有黑边的是你们行两名队正的队旗,赶快拿回去,这是矾山县的白卉她们好不容易做的。”高俊还不忘教训一句:“安心做好虞侯队正该做的事。”

“谢,谢郎君。”潘正激动地接过队旗,一溜烟跑了回去,双手死死地攥着旗帜,感受着上面的温度。

休息的时候,潘正也是忙里忙外,等到再度启程之时,潘正的队留在最后,看着人群一节节走过,矾山县的牛车过来了,白卉这些绣工和陆娘她们都坐在这上面。潘正按耐住心中的狂跳,故意偏过头,不看白卉经过。

“白姐姐,潘大哥不喜欢你,一见到你就怪怪的。”敏丫头小声对白卉说。

白卉有点讶异地看了一下不远处刻意偏着头的潘正,略一思忖,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着把敏丫头搂在怀里。“你这个小丫头啊,知道什么。”

</br>

</br>

第六章 自杞的挽马(下)

押剌百户的队伍在陆路的第二天晚上抵达了莘县,堪堪就在城门关闭之前,好说歹说留了点时间,孛涅察尔匆匆进城采买油药给伤病员,何志也主持在县城外面布置营地,冯达非常自觉地检查了全部岗哨和各个帐篷的基本内务,赵汝凡则将今天的日志交给了高俊和张成武,上面准确记录了今天发布的一系列命令,都是在颠簸的牛车上写完的,看样子为了这个东西,赵汝凡确实没少下心思。

三位虞侯找来各自的队正、队副,分别在三个方向扎下了营地,整个军营就像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一样,潘正、郭延嗣、僧虔分别在三个方向拱卫着高俊、何志也的牙帐。

即使是再混沌无知的人,这会也意识到何志也的地位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虚弱了,高、何二人依旧共处一帐,亲如手足,不过也为潘正发现、周虎发扬的那个秘闻增加了可信度。

孛端察尔买来了油药,今天当值的是潘正那一队,他们十个人负责今天的晚饭,烧好之后由孛端察尔检查勘验完毕,全都用餐。孛端察尔把买油药的账目交给冯达勘验,确认后楼升记录归账,这样的新奇规矩丝毫不使他们厌烦,每一步都认真的执行了。

当天晚上,高俊和何志也讨论的是军兵薪资的问题,搞出一点初步方向之后,何志也开始埋头编写初稿。高俊颇为疲累的伸了个懒腰,掀开帐篷的帘子,在月光里凝视自己的军兵们。

高俊信步在帐篷间走着,守夜的军士纷纷问好,这些人都来自郭延嗣下面的一个队,九个队按照日程表轮流当值。高俊点点头回礼,没有出声,巡视完人住的帐篷之后,又到了拴着牛马牲口的马围那里。

高俊现在拥有十头牛、二十二匹马,这些牲口让他心里很是踏实,没有这些东西,他起码需要上百号劳动力才能弥补差距,这些牛马在船上得亏李铭的照顾才能一路有惊无险的到大名府,除了有四匹马、一头牛目前状况不算太好之外,大部分都是健健康康的。

靠近了高俊才发现,马围里面居然还睡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李铭。

“高郎君?”李铭一骨碌爬起来,给高俊行礼,倒把高俊吓了一跳。

“你刚才看见我了?”高俊拍了拍胸口,平复一下心情。

“我刚才睡着了,是马看见你了。”李铭恭敬地站着,高俊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躺进马位子里面的干草上,这些干草干燥柔软还挺保暖,比起帐篷的被褥和船舱的甲板还强一点。

“这些马匹还能告诉你什么?”

“很多……他们自己的情况,我的情况,天有多黑,人有多少,我的箭应该射向何方,附近五里之内有没有人……他们的眼睛比我们的强,能看到咱们看不见的细微变化。”

“人的眼睛要看的太多,就不关心这些了。”高俊摆摆手。“好骑兵都能像你这样,和战马亲密无间吗?”

“好骑兵就应该能做到,可是骑兵不多了。”李铭也躺了下去,和高俊继续说:“现在找个能懂马的意思的人太少了。”

“话说这次,我没给你们骑兵一个编制,你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挺懊恼,现在也想明白了,家底太薄,养不起。”高俊推心置腹,李铭也就无所顾忌了,把心里的想法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别看咱们有二十二匹马,真正的战马只有五匹,还有五六匹可以充当战马的,就算是精细打算,最多也只能弄五个骑兵,太少了,不如不搞,反正用不着。”李铭打开话匣子就合不上了。“养一个骑兵也太贵,想和黑鞑打仗,就至少一人三马,光是军马的刍粮就不知道要多少。”

听见李铭能考虑全都的情况,而不是拘泥于骑兵这一小块自己的领域,高俊心里是非常满意的,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李铭,我们没有你懂骑兵。”

“郎君,你这?”李铭心头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铭,你说组建一支骑兵,最长久的打算应该是什么?”

“养马。”李铭毫不犹疑的回答。

“哦?”这个答案大致在高俊的意料之中,所以他静静等待李铭接着往下说。

“骑兵容易练,但是战马难得,好的战马,既要血统纯良,体型高大,又要长期训练,能够不畏锋矢,冲锋陷阵。这种马,一般的农户家里养不出来,都是几个群牧所才能出战马。这些群牧所多肥草,少蚊蚋,既有大量的粮草可以喂养战马,也有宽阔的场地每日跑马联系。”

“跑马?”高俊没头没脑的差点笑出来。

“战马不同于农马,每日奔驰才能筋骨强健,所以蓄养战马必须有大片的空地,可以供战马驰骋。具体如何养马、选马、育马,我也不是特别懂,只有群牧所的群牧官、详稳脱朵、知把、群牧人懂这些东西。”

高俊点点头,委托李铭帮忙好好照顾这些牛马之后,心情并不轻松的回到了牙帐。

李铭说得对,眼下高俊虽然有几头牲畜,但无论牛还是马都还不能自给,也缺少专门的人繁育增殖,牛马在战争中都是消耗品,打一场仗损耗的数量惊人,如果不能尽快的开战牛马选育、蓄养工作的话,仅存的牛马很快就会消耗一空,品种也将不断退化。

中国历朝历代都重视战马的选育工作,汉武帝为求“天马”两征大宛,终于大大改善了中原马种,到了唐代,兵部、飞龙院等先后执掌选育战马的工作,还从吐蕃、回纥处购买战马,加以训练。

宋代是一个转折点,北宋开国时有战马十七万匹,为历代开国之最,但是战马的培育工作却一塌糊涂,这和宋朝不抑兼并,大地主大量侵吞草场有关,缺少能够蓄养战马的场所。再加上用来稳定优势性状的回交法被士大夫抨击“有碍人伦”,宋代的马种已经有了退化的先兆。

最大的变数发生在元代,和大家所想不同的是,蒙元的战马蓄养远远不及汉唐,而且由于矮小的蒙古马涌入,中原马也开始了令人惊讶的退化,近千年的培育工作毁于一旦。

高俊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战马的培育,最近一年就要创造条件开始。此外,耕牛、驴骡、家猪、绵羊、鸡鸭、中华犬的选育也要进行,这才是真正的千年大计。

</br>

</br>

第九章 后辽的陷阱(上)

“适当百六之会,灾变频仍,五行乖舛”

——金代文学家元好问《续夷坚志》里对金末乱世的感叹

高俊在火焰里痛苦的抽搐着,火焰灼蚀了四肢百骸,甚至能感觉到头发正在火中翻腾,大片大片的流炎凝结成一个漩涡。高俊想挣扎,但是身体没有一处能听使唤,耳中全是呼呼的风声,还有何志也的黑框眼镜焚烧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眼前翻滚的红色烈焰之中,那个白衣女人飘忽不定,脸上始终是哀愁的表情。

“高俊,男,21岁,河北省承德市人,现就读帝都财经大学二年级;何志也,男,21岁,江苏省无锡市人,现就读魔都工程大学二年级……”高俊感觉自己的所有资料都在抽丝剥茧般的被那个女人解读出来。

“我请求你们两个救救我。”那个女人突然恳求起来,张口回答了那一瞬间,仿佛有上千个声音同时说话,那声音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和小孩,有的娇媚、有的刚毅、有的胆怯。上千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在高俊和何志也的耳边回响。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这句话。

“我当然是要救你的,但是这是怎么回事?”高俊想喊,但是他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本来,他也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学生,过着极为平凡的生活,直到半个月前,本学院的一个女生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高俊和她不熟,事发之前,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婉风”还是“莞枫”,只记得在一次公共课上,她的笔落在高俊脚边,当他拾起来的时候,她对他笑了一下,是个很温柔的人。

当她自杀之后,高俊隐隐感到奇怪,便稍微打听了一下,越打听,越发觉此案不对!

让他欣慰的是,何志也——这个他两年前在网上认识的朋友——居然趁着暑假千里迢迢的从魔都赶过来帮助他。这家伙是老派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最为急公好义,从qq上听说了一部分情况之后,想也没想的就过来了。

这几天两个人起码走访了上百人,收集了很多证据,两个人隐隐感觉案子确实不寻常。

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真相若隐若现的时候,他们两个却被困在了这个白衣女人火焰之中!

本来,两个人只是吃完晚饭之后散步,却发现这个白衣女子侧倒在胡同的墙边,长长的、乌黑的头发遮住了面孔,仅仅露出了一双惨白的纤手,身下是一滩黑色的液体。

当高俊二人紧急施救之际,却着了这个诡异女人的道!

“我请求你们两个救救我……”那个女人还在不断念叨着,隐隐的消失在火焰之中。

猛然间,那股灼烧的感觉消失了,高俊感觉到自己躺在湿润的草地里,几滴春雨滴在他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睛,冰冷的空气缓缓地渗进他的黑衬衫……不对!高俊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套了件奇怪的衣服,灰白的颜色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洗过,补丁也打了好几层,最奇怪的是样式,两边的衣襟交叉在胸前,翻出盘领,下摆很长,直到脚面。

“这是?这是什么?”高俊猛地坐了起来,颤抖的摸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脑子里飞快的过着,这不像是21世纪的工业品,倒有点像是乡下土布缝出来的,粗糙的质感熟悉又陌生,连着高俊的心都不明地怦怦狂跳。

“高?高俊?”何志也揉着眼睛,吃惊的喊出来。“你穿的是什么?”

“你穿的又是什么?”高俊的眼睛差点掉出来,虽然何志也的衣服和他的一样又脏又破,但是形制却无比熟悉,是流行在宋代的交领长衫!

更重要的是,何志也头上居然有发髻!高俊急忙摸了一下头顶,手在一团青丝上僵住了。

两个人猛地沉默下来,任凭冷风侵透破烂的衣衫,此时正值黎明,远方绵延的山脉间跳动着橘红色的光芒,山脉延伸的极广,余续的丘陵此起彼伏的奔腾到高俊的脚前,高俊他们就坐在山坡上的一片草地里。

高俊缓缓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四肢,极目远眺,只看见大片大片青绿色的草原,在其间断续着片片树林,天地之间仿佛再无人类。

“这女人绝对有问题。”何志也也站起来,他的衣服更单薄,在风中简直有点瑟缩。

“毫无疑问。”高俊回答了一句没营养的话,此刻他的内心极为震颤,无论怎么寻找,都看不到公路、房屋,也没有高压线、基站这些能体现人类存在的东西。

“会不会是因为咱们调查出了什么真相,所以被绑架报复了?”高俊心乱如麻。

何志也摇摇头:“那这算什么,给咱们俩换件衣服扔到荒郊野地里?那是死不了人的。”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这件事情来的太离奇。

“高俊,这身衣服像是真货,绝对不是哪家仿制的汉服。”何志也和高俊是在论坛厮混的时候相识的,这些东西的眼力自然不会有差距。“咱们上一刻还在北京的铜锣鼓巷,一眨眼怎么就到了这个天苍苍野茫茫的地方?就算这可能,咱们俩头上突然束发,这可不是假的。所以说,只有一种可能……”

高俊点点头,两个人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咱们再找找看吧,说不定还有其他能帮助到咱们的东西。”高俊在衣服里面摸了摸,突然发觉腰间塞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连忙取出来是一块木牌,何志也见状也赶紧寻找,也从腰间取出了一块。

高俊看着自己的木牌,表情十分值得玩味。

何志也看着自己的木牌,一瞬间十分震惊。

“你的木牌上面写的是什么?”

“山东西路移马河千户押剌百户,阿里喜高俊,年二十二。你的呢?”

“西京路大同府云中县,书手何志也,年二十二。”

两个人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也就是说,有的人把咱们困在一团奇怪的火焰当中,又转瞬间把咱们转到了这一处草原,给咱们换上了一身古代的衣服,还给咱们俩个塞了一块木牌?”高俊的嘴唇都有点哆嗦,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激动。

“我说了,只有一种可能!”何志也打断了高俊的话,其实他的内心更为紧张。

突然,山坡那边响起了节奏分明的马蹄声,有人!

高俊错愕地回身,只看到一道巨大的黑影,然后后脑就感到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br>

</br>

第十章 后辽的陷阱(下)

“我死了吗?”过了好久,高俊的意识渐渐恢复了。

永远别去尝试被打一闷棍的感觉,高俊的感觉相当不受用,浑身的关节都痛,耳朵边上有些潮湿,听不太清楚声音,嘴里又干又苦,还有点恶心,脊柱好像也快断了,最重要的是:被绑的紧紧的,蜷在一匹瘦马一侧的布褡裢里。这是用粗布在马的两侧各挂了一个大布兜,在里面自然十分不舒服。

“果然不对劲!”高俊挣扎着想探起头来,可惜在软软的布兜里是白费力气,乱踢乱踹引得马儿不安的嘶鸣起来。

“老实点!”一名穿着非常旧的白色短袍的骑手从前面兜马转回来,大声呵斥高俊,但是高俊首先注意到的是骑手的打扮:与自己类似,但是整洁很多的白袍、戴着草原式的夏季凉帽、帽子后面还留着细细的两条辫子!这人的脸发黑红色,留着短髭须,看上去十分粗犷。此刻他似乎叫骂着什么,但高俊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听不见了,依旧在扭动着,骑手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更加强有力的信息传递工具:马鞭,劈头盖脸的打来,高俊额头上挨了火辣辣的几下之后就乖乖的放弃了挣扎。

“小子,临阵脱逃可是死罪,大金军法间不容情!”骑手明显对自己的措辞很满意,还把刚刚发明的“间不容情”重复了两遍。他从腰间摸出了个酒囊灌了一口,抹了把嘴,调转马头跑回了前面,高俊不敢再挣扎,开始默默思考自己的处境。

“白色长袍!草原帽!两条辫子!大金军法!”高俊努力的让还在宕机的大脑恢复工作状态,眉头越皱越深,如果把那些凹凸的皱纹连起来,就是两个字:女真!

女真族的祖先是东北四大民系之一的肃慎人,周代曾向武王进贡,魏曰勿吉,唐曰靺羯,分为七个部族,黑水部在唐玄宗时期受封黑水大都督,逐步统一各部,这也是黑龙江省各地纳入中国怀抱的开始。

到五代,黑水靺羯则改名女真,先后被渤海国、辽朝统治。1115年,女真来流水完颜部首领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建立金朝。他的弟弟完颜吴乞买派兵南下攻宋,造就了千古奇辱“靖康之耻”,金朝延续了119年,1234年被蒙古蒙古灭亡。

金代女真的发型特点就是头后结多条辫子,也没有“金钱鼠尾”的讲究。而且女真人色尚白,喜欢白衣,这点也可以对上号!这个人不是鲜卑人,不是契丹人,也不是后金建州人,是金代的女真人!

那么,我穿越到了金朝?

高俊突然有点兴奋:那岂不是可以见到岳飞岳元帅了?还有韩世忠、刘琦,不过得先想办法到南宋去再说,刚才看到的景色明显是在北方……

脑子迷迷糊糊想不清楚,高俊很快又陷入了睡眠与昏迷的混合态。

刚刚睡了一刻,突然一吃痛,那名骑手粗暴的解开布兜,高俊直接被拍在地上,肺里的空气一瞬间都挤了出去,马的另一侧也摔下来一个倒霉蛋,居然是何志也!

“一开始还以为是‘穿山虎’白六的手下,没想到是两个逃兵。”这是一片小溪边上的草地,骑手牵了两匹马去饮水,随后自己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掏出块饼子啃着。他掏出两张文书仔细端详。“我看看你们是哪个谋克的?嗯,是押剌谋克的。”

他带着点奚落的语气问道。“你们谋克现在走到哪里了?”

所谓谋克,就是高俊腰牌上所写的百户,金太祖以三百户人口为一个谋克,战争时每户出一兵,由谋克的长官“谋克勃极烈”率领,但是眼下高俊想不了那么多,直接反问一句“现在是哪年?”

“你找抽是不是?”骑手大怒,抓起鞭子狠狠一甩,高俊忍不住发出了杀猪的叫声。

“你告诉我们现在是什么时间就好。”何志也吓了一跳,也低声说了一句。

有那么一瞬间,骑手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疑惑地看着何志也,好像还没弄明白何志也的意思,但随后这种疑惑化为了无穷的暴怒,狠狠的一脚踢得何志也的肚子上,可怜的年轻人只是轻轻地呜咽一声就晕了过去。

“老子是中都路西南巡检使麾下的骑士温迪罕僧虔,正儿八经的赳赳武夫国之干庭,两个贼丘八,轮得着你们问老子问题?”骑手留着的短须此刻炸了个七零八翘,看着何志也晕了过去还不解气,回头又对着高俊的腿踹了两脚,抡起鞭子一通乱抽。

刹那间高俊觉得自己的腿大概是断了,但是当他听到“中都路西南巡检使”的时候一下子浑身发颤。

中都,指的是金朝的首都,今天的北京市。金朝原本都城是会宁府,即哈尔滨市阿城区,1153年海陵王才迁都燕京,将这里定为中都。

而岳飞死于1142年,换句话说,现在岳飞肯定已经不在了!

“可恨!”高俊心里有点悲伤,岳、韩已经去世的南宋就如一潭死水,他可没有为赵九卖命的心思。

终于,僧虔慢慢的消气儿了,他又坐回石头旁边,轻轻地抖抖手腕,看样子这十几鞭子也让他累的不轻。

“你们两个别装死,要是五十年前啊,逃兵早该就地敲脑处死了。算你们运气好,道家下了敕令,要各处收拢军马,一并差发前线,我也不难为你们,将你们送到妫川县,自然会被送回原来的队伍,不过……”温迪罕僧虔嘿嘿一笑。

“不过少不了一个脱逃重罪,那就是砍头祭旗!”

“我们是逃兵?”高俊不禁错愕。

“那你是什么?”僧虔扬了扬手里的两张木牌,高俊意识到那正是自己的,准确的说,是自己穿越的这副躯壳的身份证明。“你小子是山东路移马河猛安押剌谋克的阿里喜高俊,那个晕过去的是西北路招讨司临时募来的书手何志也,没错吧?你个钻你娘‘哔——’的火泼贼,挨千刀的狗杀才,你跑到这来不是逃跑,难不成是给你爹上坟吗?别装死,说话!”

“我……我可以回去!”挨了两下之后,高俊也只能以退为进,赶紧叫了起来!

“必须回去!”僧虔大马金刀的坐回石头上,依旧捏紧着鞭子。“你二人老实回话,不欺瞒我,我把你二人交到县里,做担保说你二人迷了路,你们自去寻找队伍便好。现在北方打仗的各路人马都在往界壕那边涌,一时混乱跟错了队伍也是正常的事,眼下边事紧,指挥还有心情管几个走错路的小兵?这样一来,你们痛快,我也省了许多时间。你们去打黑鞑,我还要去追‘穿山虎’白六去。”

“什么黑鞑?”高俊心中一沉,连忙问道。

“铁木真!”僧虔灌了口水,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逃兵猛然扭曲的脸庞。

所谓黑鞑,指的是草原上的东胡室韦系游牧部落,金朝初年,人们根据草原各部落的大致情形,将其分为黑鞑和白鞑。所谓黑鞑指的是从东胡系统中分出来的,说蒙古语的草原各部,包括塔塔尔部、蔑儿乞部、札答兰部等。与之相对应的白鞑则是回鹘汗国灭亡之后依旧留在草原上的突厥部落和回鹘部落,包括克烈部、乃蛮部和汪古部。

黑鞑当中最为有名的部落,就是蒙兀部,蒙兀部当中最有名的氏族,是孛儿只斤!

孛儿只斤氏族最出名的人物,就是铁木真!

“铁木真,铁木真……”高俊一遍遍的念着,开始忍不住发抖。

明白了!高俊心里在哀叹,全明白了!我穿越到了覆灭前的女真金国!

</br>

</br>

第十一章 回鹘的士兵(上)

“北人恃骑射,战胜攻取。今夏月久雨,胶解,弓不可用。”

——两名契丹人为南宋军队出的主意

“军使,郭延嗣太老实,耳根子软,恐怕是拗不过完颜白撒。”潘正焦急地说:“让我也去西寨。”

一开始高俊不可置否,但眼看着月亮也出现在天空上,只能无奈的同意了潘正的建议。又等了好久,直到深夜,西寨的人才浩浩荡荡的开进小山墩堡。

高俊没有时间责备郭延嗣,白卉带领绣工们已经做好了纱布和绷带,有关战伤的处理,郭延嗣的经验比何志也更丰富,高俊干脆的让他的现在马上去给白卉做讲解。

“我……”垂头丧气的郭延嗣似乎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高俊的目光,他欲言又止,顺从的离开了,高俊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受。

深夜,大部分军兵都已经安排好住宿,但是各寨的村民们只能一起蜷缩在空地上,高俊再怎么高风亮节,也不会让军兵们在这个天气睡觉,然后第二天再出阵厮杀。

开玩笑,我领的又不是人民子弟兵。

尽管如此,高俊心里面还是颇有挂念,何志也忙完第二天的安排之后,两个人在空地里走了一圈,看看大家的状况。

猛安谋克户们视为婚姻,在小山墩堡大多有几个亲戚,故而都跑到亲戚家投宿去了,住在空地里的多数为原本的奴婢和驱口。他们衣衫破败,面有菜色,怀里抱着一两件行李,或者是家里的鸡鸭,尽可能的蜷缩在一起,彼此靠着取暖。尽管何时也安排在空地上点了两丛篝火,但依旧不足以抵御11月份的严寒。

“五十岁以上、十岁以下的人都接到宅院里去睡了。”何志也也是面色不好,自从他们来了小山墩堡,这里日夜激荡,很多人都觉得疲惫了。

巡视之后,高俊派出了李铭为首的十名军兵,呈扇形向南,寻找时全的踪迹,观察他们的动向。

李铭本人今天下午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力充沛,他矫健的越过茫茫旷野,一直抵达南寨附近,看到了村里面星星点点的火把,时全将他的大营设在南寨。

此刻,时全就坐在原本温敦杰的家中,和几个老弟兄喝酒议事,然而大部分首领都没有议事的打算,只是喝酒聊天。在他们看来,带了两千围这一座小小的堡垒,只怕明天大兵一到,那个百户官就得乖乖投降,纳粟献财了。

时全在主座上听着,觉得这次议事实在没意思,也没有多留各位首领,喝了一阵就各自回去歇息了,到这个时候时青才进来。

“叔父,宿营已经安排妥当。”时青低声汇报:“巡哨都已经安排齐备,炊粮、饮水全都不缺。”

时全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和其他首领只想一辈子当个逍遥好汉相比,自己这个侄子的目标是成为真正的统军将领,办起事来也胜过其他人远矣。

“叔父,我还是觉得咱们没必要打押剌百户。既然那个高俊想跟咱们结交,那就认识认识呗,何必为了这五百石小米而撕破脸呢?叔父不是一直想受招安吗,刚好这也可以搭条线。”但是时青随后的话就让时全拉下脸来,从他决定出兵开始,时青就不放弃一切机会劝说自己。

“我也说过,山寨缺粟米,不能得个三五百石粟米,今冬过得不快活。”时全很不开心的回答。

时青仿佛没有看出他叔父的脸色,依旧在极力争辩:“叔父,虽然缺些粮食,今年冬天也不是过不去,可是一旦爬上了高俊这条线,咱们联系官府就容易了,到那个时候受了招安,还怕缺粮吗?”

“说那么远的事儿能有什么用?眼下有粮才是最重要的。”时全放下酒碗。“想招安我随时都能招安,不差高俊这一个,这厮接了我的信居然敢不回复,不敲打敲打他,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人活一张脸,说什么我也得把这面子找回来。”

“在江湖上有面子虽好,能穿紫芝麻罗,戴四梁冠岂不是更好!”时青这话的意思是说时全接受招安就能授五品官职,比哪门子社会大哥都威风。

“行了,行了。都已经到这里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时全摆摆手。“你早点歇息,明天你要做前锋。”

第二天清晨,高俊早早的登上了寨墙,昨夜派出去的五名军兵均已返回,高俊得知,时全没有分兵,也没有留什么后手,以南寨为据点,全家老少一波流的攻过来了。

小山墩堡位于一座小山丘上,虽然不过十几米高,但是毕竟居高临下,尤其是这座小山丘外还有一条小溪围绕着大半个山丘,大约有两三丈宽,深度在小腿中间,但是最窄的地方,成年人如果不穿盔甲可以一跃而过,大约有到腰间那么深。小溪里有用青石垫出来的小路,昨夜西寨的人来到后也被高俊拆毁。

很快,高俊再次看到了那面黑旗,但是这次不是十几名骑兵护送了,而是两三百名步兵,中间夹杂着几个骑马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红袄军的名称,但是这群人确实身穿赭红袄,这也是整个山东地区的起义军、土匪、豪强土兵都喜欢的装束。

时全的手下当然不想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徒步涉过溪流,黑旗摇动了几下,在那群骑马的人的驱赶下,军马开始向东前进,准备从东面溪流没有围绕的地方准备进攻。与此同时,一名骑手从阵中奔出,向小山墩堡而来。

“我是峄山时全的弟兄,高百户,只要你们给我八百石粟米,我们就此撤走,以后再不相犯。”

“涨价还挺快。”高俊心里吐槽了一句,示意了一下,潘正心下明白,就回喊起来。

“粟米就在这里,都是我押剌百户的人一耕一锄种出来的,你等有命来取吗!”

军兵们听到对面要八百石粟米还有一些吃惊,听潘正这么一说,吃惊全都转化为愤怒:粮食是我们累死累活挣出来的,你两嘴一张就要走八百石?真以为我们手里没有家伙吗?

那名骑手并不以为意,立刻打马回阵禀报去了。看着敌人越靠越近,高俊命令师靖:“去把郭延嗣找来!”

“是。”师靖现在是什将,在战场上掌管旗帜,同时还是高俊的警卫员,他把手中的五色旗交给旁边一名军兵之后,赶紧下墙去把郭延嗣找来。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上了墙,要把五色旗抢过来。

“李小七,你干什么?”高俊发现这居然是李小七,不由得愕然。“你现在应该在何志也那里待命。”

“我跟何先生说了,要跟高大哥去打仗,何先生答应我了。”

“何志也,你够……”高俊在心里面怨念了一阵,非常严肃的指着李小七,嘱咐他说:“听着,过一会儿我让你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让你站着你就站着,让你趴着就赶紧趴着,一个命令不听我的,你就死定了。”

“是!”小七手持五色旗,非常严肃的回答。

就在这时,郭延嗣背着弓箭,急匆匆的登上墙来。

“郭三,你看见那个骑黑马的人没有,这个距离上,你有没有把握射中他?”

郭延嗣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人穿着皮扎甲,躯干遮盖的很严实,正在指挥他的军马排好阵势,郭延嗣看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可以一试。

“好,干掉他!”高俊心里也很高兴,祈求郭延嗣千万别失误。

郭延嗣弯弓搭箭,耐心的等待着,那人正在指挥军马布阵,就在他侧身挥手的时候,郭延嗣猛地一收,随着弓弦一声霹雳响,那支利箭“簇”地一声就飞了出去,避开了一身皮甲,正中此人腋窝下面的空隙,那人猛的一震,直接翻马掉了下去。

“好!”小山墩堡的军兵们都热烈的欢呼起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颠覆晚金》,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r>

</br>

第十二章 回鹘的士兵(下)

“程兄弟!”时青愀然变色,刚才郭延嗣一箭射中的,正是山上的首领之一程宽,此人素来悍勇,在峄山也是出了名的,没有想到刚打一个照面就被一箭穿心,惨死马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风吹过,他本能的偏了一下头,一支羽箭擦着耳朵堪堪避开。

郭延嗣放下弓箭,有点失望的叹了口气,但是墙内的军兵热情依旧不减,第二箭虽然没有射中,但也很是精准,郭延嗣虽然当虞侯是差了一点,但是当一名百发百中的射手就相当不错了。

对面的军阵果然混乱了起来,原本大致呈四方形的人马通通围拢在倒下的人旁边,旗帜也摇动不定,孙庭仔细看了一下,脸上浮出些喜色,告诉高俊:“对方行军无法,不算什么强军。”

“那好,我率领军兵主力迎战,孙军佐随我来。”高俊转身吩咐潘正:“你留在这里,仔细观察周围,若是时全大部人马来了,就赶快鸣金通知我收兵。”

小山墩堡的寨门打开,早就准备就绪的近百名军兵鱼贯而出,无意识就摆出了一个相当严整的方阵,纥石烈师靖高举五色旗,站在最前面左面第一个,高俊手持金直刀,站在他身后。

两名承局敲起了小鼓,军兵们开始踩着鼓点横排前进,每走二十步,师靖就会缓缓摇动旗帜,全军暂停下来,重新整队。

军兵们很快走下了小丘,全军再次重新整队,士兵们最后一次检查武器和披挂是否结实牢靠,此时距离敌军已经不足二百米了。

时青费力的重新整队,原本就归他管理的那些人马倒是迅速的重新结阵对敌,但是程宽的人马似乎还没有反过来,任凭时青怎么叫骂,也只有少数人听从调遣,这支前锋部队混乱不堪。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米了,高俊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令再次整队,纥石烈师靖缓缓摇动旗帜,军兵们重新排好队列,最前排的军兵们把背在背上的盾牌拿了下来单手握持,右手依旧捏着长枪,枪尖向前。

另外一名什将把绘制着汉瓦当的认旗你插在地上,意在表示这里是本阵,李铭所率领的队手持盾牌坚守此处,随时准备接应全军。

剩余的军兵则在高俊的指挥下排成了20人的长横面,一共四排,师靖一手挽住棋杆,右手抽出直刀。

高俊缓缓走到大家面前,拔出了手中的金直刀,灿烂的光辉迸射,一颗太阳在天空上,另一颗从刀鞘里升起,随着高俊的右手缓缓举高,照耀在大家面前。

“从现在开始,有进无退!”

几名队正带着大家怒吼起来:“有进无退!”

“杀!”高俊面向依旧散乱的敌军,大吼一声。时青惊惶的看着他的人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高俊奇怪的操作,竟然忘记了继续整队。

“杀!”军兵们也跟着大吼起来,他们在小鹰原、在野狐岭、在宣德州几度参战,并不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随着一声声怒吼,他们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军兵们端起长枪加快脚步,高俊的军阵冲向时青,像是一把铁锤飞速的砸向一团血红的肉块。

“冲啊!”时全的人马也不是寻常人的,他们的战意也被激发出来,头目们抽出长刀,大喝一声,率领人马迎着高俊的军阵冲了上来。

高俊是把两个长枪刀盾队作为第一排,四个长枪队作为第二、第三排,最后一排则是一个弓箭队和一个长枪队,尽可能的发挥长短兵器不同的优势。

“这?”时青部一名跑得比较快的首领已经到了高俊军阵的面前,可他随即迟疑起来,最前排的军兵都有盾牌保护,轻易砍不到,而他的长刀也砍不到第二第三排的人。正当他迟疑的时候,三支长枪已经冲他刺来。

“嘿!”此人奋尽全身的力气,才用手中的刀开一支枪尖,但是另外两支长枪已经毫无阻滞的捅进了他的腹部,他当即脚下一软,长枪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雾,这人即刻倒在地上毙命。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军兵们训练最多的就是长枪术,在校场上树立两尺大的木板,中间画一个拳头大小的红点,军兵用长枪全力刺杀,刺进红点的位置才算合格。随着训练到了后期,木板换成了人形的靶子,红点则被一个个破绽所取代,军兵们又快又猛的攻击这些位置,极少发生失误。

粗通长枪刺杀的人是很多的,他们刺这样的靶子也有五成以上的准确率,而高俊的军兵准确率已经超过了九成,这在战场上就是两军对峙和摧枯拉朽的区别。军兵们以令人胆寒的准确刺杀收割着前进道路上的敌人。

“手牌!手牌呢?”时青大声叫嚷着,有几个拖着盾牌的人想到前面结阵,与高俊相对抗,但是大部分人则缩在人群里面不敢出来,那几个人举个小小的盾牌,在高俊的军兵眼里简直浑身都是破绽,不消几个回合便被刺杀殆尽。

时青急红了眼睛,抽出长刀,尖利的吼着:“儿郎们,随我上!”

时青所说的这些儿郎并不是寻常人马,都是时青精心挑选的敢战之士,这些人都是时青带出来的,身披铁甲,进退有序,胜不骄,败不馁,素以“硬兵”闻名。

这些人虽然结成的军阵不如高俊的牢靠,但是武艺更胜一筹,一名硬兵用手中的长刀生生磕开了三只来攻的长枪,左肩顶着盾牌狠狠撞上高俊手下的盾兵,荡开了一个阵脚。其他几个人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把高俊的军阵打乱。

“师靖,别慌,你的职责是军旗!”高俊看着纥石烈师靖有些心急,只能高声提醒,亲自站到第二排稳住战线。

所幸事前演练过几次敌人突破第一排盾阵的情况,军兵们虽然紧张,但还没有惊慌失措,黑鞑的骑兵都扛过来了,这些硬兵还真不见得可怕到哪里去。第二排的长枪兵们不少抽出了手刀,和敌人厮杀起来。

“啊!”一名长枪手不敌对方,腹部中了一刀倒了下去,那名对手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胜利,高俊手持直刀一刀就劈了下来。

“嘿!”硬兵都不是易与之辈,此人格挡住了高俊这一刀,但是高俊近身后,用肩膀狠狠一顶,调整不及的这名硬兵感觉胸口一疼,直接后退了三四步,另外两名长枪手瞅准机会,立马来了一个苍龙出水,平时的训练起了作用,长枪刺杀的动作已经记到了肌肉里,这个紧急的动作做得十分标准,那名硬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个披甲骑马的人挥舞长刀,趁着这个空档从缺口冲了上来,毫不费力的撞开了第一排的盾阵,似乎要撕裂整个高俊的军阵。

“枪!”高俊盯着这名骑手,伸手向身旁的长枪手要枪,那名军兵即刻会意,将手中的鸦项枪稳稳递到了高俊手里。

这名骑手当然就是时青,在峄山上这么多年,时青当然也不是猥獕之辈,看到高俊的军阵有了破绽,当即策马冲了上来,准备一举洞穿高俊的阵线。正当他挥舞长刀,准备砍杀之时,高俊长枪直入,直逼时青的胸膛。

时青轻轻一刀挑开了高俊的枪尖,让他吃惊的是,那枪好像绵软无力一样,随着他刀背滑动,然后猛的抽在他右肩之上。时青哎呦一声,感觉右臂又酸又麻,直接将长刀丢了。

第三,第四排的军兵直接让了开来,时青无力策马,被李铭率领对战的那队军兵逼住战马,脱下来捆住,就地擒获。

硬兵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时全大部分人马都是乌合之众,没有根据硬兵们创造的有利战机,眼看着这些身穿硬甲的时青亲信被杀戮殆尽,剩下的人纷纷丧失战意,丢下兵器转身逃跑。

</br>

</br>

第十三章 于阗的遗民(上)

高俊还记得大学上人力资源管理课的时候,教材上的那个案例:二战期间,英美盟军曾经对德国城市汉堡进行长达数周的狂轰乱炸,市内建筑被摧毁近八成,工厂被尽数破坏,但是轰炸结束后当天汉堡就恢复了水电供应,六天后恢复了市内公共交通和邮政服务,十三天后恢复了无线电通讯,一个月后工厂全部复工,三个月后已经恢复了经济的八成水平。

这自然不是汉堡有什么灵丹妙药,而是工业化社会的结构与人力积累本身就是巨大的财富,只要架子不倒,注入一定的资金之后就会重新活跃起来,自动填充被削去的血肉。

眼下高俊觉得寿张县现就是这种情况,粮食到位之后,寿张县就重新“活”了过来。

尽管在之前遭遇了巨大的苦难,但是战争结束之后,农民们重新跑到地头察看农田的情形,灾民们继续在何志也的领导下帮工,由组织的伐木,烧砖,造颇黎器。

押剌百户小学第一届学生正式毕业了,并且进行了期末考试,所有学生的成绩都完全合格,由高俊亲自为他们签发了毕业证书。而何志也立刻就把这些小学生叫了过来,当成了寿张县公廨的办事员。

所以,没过多久,全县城的人都看到了这些在街上乱跑,在田间地头找人搭话的小办事员,有关农田损害的统计、有关财产损失的统计、今年收成的预期、工商业经营的统计数字被一点一点的汇集到何志也那里。

新的办学热潮悄然兴起,把粮食分给学生,因而冻饿而死的杨铉被追尊为烈士,由翟呈信带头,全城的文人儒生一齐拜祭,何志也专门拨款,在寿张县城内建立了一处褒忠祠,将所有战死军兵和像杨铉这样的烈士的牌位集中到这里,派人按时祭扫,每年清明之际,全县各管学的学生都要来此拜祭。

除去普通的管学之外,还有几所特殊的学校被建立起来。

绣工学校,校址就在小山墩堡村纥石烈家的那个大宅院,虽然名字叫做绣工学校,但是眼下,绣工已经成了护士的代名词,这所学校事实上是培养护士的。

在这次的战争中,高俊明显感觉到医疗力量的不足,潘莹的死和死前的那句话对他们的触动也太大,这也是他们急于办绣工学校的原因。

一开始,几乎没有女孩子愿意到学校来上课,大家都有些担心风言风语,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女孩子们都想嫁给军兵,而偏偏军兵们对绣工的制服有着不言而喻的神往,所以姑娘们纷纷报考。

内务学校,张成武的治安队在整次寿张县粮荒期间表现上佳,何志也已经有计划,将治安队整编成内务部,学校就是将治安队员提升为内务部干部的摇篮。

学校分为公安科、消防科、信息科、递信科等部门,几乎三分之一的治安队员都被挑选到学校中,这所学校的校址就位于文太公的庄园。

税务学校,这里面的学员是从小学毕业生当中找出来的,何志也准备用这所学校的毕业生代替过去下乡的胥吏,提高收税的效率,减少中途的损失。

按照何志也的计划,税务分为四部分:农业税、工商榷税、物力钱、杂税。农业税按照既定标准:夏税每亩取麦三合,秋税每亩取粟五升,纳秸秆一束,每束十五斤。种植的蔬菜等经济作物不用缴税,如果是专门的菜农用去卖菜的,则按照商税办理。

工商榷税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工税,分为占地税和营业税,占地税每亩每年钱一贯,营业税按两分收取,也就是2%,矿业免税。

商税中,货物交易三分计税,也就是按照3%的额度征税,但是物资跨县移动还要收取关桥税,同样三分计税,不拘远近只收一次。

服务业则是五分计税,酒楼、商铺都是如此,但是有两样地方特殊——妓院和赌场都是二成抽税,也就是20%的额度。那还不能禁赌禁黄的时候,只能采用这种方式杀一杀风气。何志也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有条件做一个社会试验:适量的黄和赌对社会治安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

到县城卖花的小姑娘、抱着一坛子鸡蛋想要换点儿盐的农民、从外地过来的戏班子在进城之前就会拿到收税单,只有完税盖章之后才能出城——但是何志也也下达命令,交易额在五十文钱以下的交易不用纳税,所以抱着鸡蛋的农民伯伯笑逐颜开的带着盐回家了。

在乡村里面东走西闯的货郎们也不要交税,但是何志也也有要求:货郎们不允许占地经营,这都意味着他们不可能赶着马车,只能挑着扁担去做生意,避免大户商家借这个漏洞来逃税。

榷税是针对盐、铁、茶、酒、铜等物品的专卖制度,根据何志也的法令,这几样东西不准民间自主经营售卖,只能由官方代理,定价权也掌握在何志也的手里。

当然,何志也还不至于黑心到丧尽天良的地步,盐价和理论上的政府官方价保持一致,而事实上比周边地区都要低,后来还发现了代购风潮,以至于不得不颁布限购令。

物力钱依旧保留,作为财产税使用,然而目前的征收对象仅限于生产性财产,而不限于积累的财富——银钱、自住房屋、储粮不再缴纳物力钱,然而车船、水磨、碾铠、僦屋照收不误。牛马作为生产工具,本来也应该征收物力钱,但是考虑到现在大牲口不足,给予免税待遇。

从河北运来的工匠都被高俊何志也集中起来,用以打造军器和农具,这些作坊现在还都是官营的,生产出来的农具和军器也被高俊和何志也全盘接收,用来补充前一段时间的消耗,而多余的农具则被何志也积攒起来,准备在灾民返乡的时候租借出去。

老铁匠孙大刚,从十三岁第一次到火炉旁边,已经当了三十六年铁匠了,没想到眼看到了知天命之年,却遇上这么大的灾祸,家里的把式全都不要了,匆匆忙忙带着妻子儿女逃命,结果全家都被黑鞑掳了去,多亏高俊率兵及时赶到,将自己解救出来,所以孙大刚决心跟那些签约后早就来到寿张县的铁匠一样,主动的安家到寿张县。

作为铁匠界的老资格,孙大纲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有信心,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帮工,引得经过的人阵阵喝彩,无事可干的一灾民们聚集在铁匠铺周围,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回家的事。

</br>

</br>

第十四章 于阗的遗民(下)

自从开战以来,灾民们一直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个个忧心忡忡,但最后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收敛了罹难者的遗体,眼下大家最关心的是:我们还能不能回到河北,恢复原来的生活?

关于这个问题,高俊同样觉得应该慎重考虑,所以他首先请求何志也帮忙,派人做一下民情调查。

绝大部分灾民的想法是最单纯的农民的想法:这次黑鞑入侵,只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无法预见的灾害,与洪水干旱没什么区别,黑鞑走了之后也未必会再回来,多亏了高郎君在,他们得以幸免于难。之后也应该恢复原来的生活,回到先人坟茔所在的土地上,继续日复一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为高俊、何志也修一个小小的牌位。

但是关于何时回去,这些人也有不同的想法,一部分人急着就想马上离开,而另外一部分人想稍微观望一下,最好还能多吃几天口粮。

第二种想法人数要少很多,根据样本估计来看,在七十三万灾民当中只占了八万,他们隐隐约约感到黑鞑入侵并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以后还可能多次发生,所以一方面他们希望回到河北,但同时又希望保持与高俊的联系,甚至还有人想要高俊带兵到河北去为他们当官做主,他们愿意给高俊纳粮。

第三种想法的人数约有七万,这些人要么是见识卓远,要么是与黑鞑有血仇。他们更加清醒的意识到:敌人并不会善罢甘休,早晚有一天会再次入侵,他们希望留在寿张县,为高俊做事,甚至成为高俊的军兵,跟着高俊打黑鞑。

第四种想法的人数约有四万,这种想法就猥琐多了:他希望高俊重新分配本地土地,让他们留在寿张县安家落户,分给他们的土地最好不要比原来的少。

第四种想法还只是天真了一些,第五种想法完全是痴人说梦,个别游手好闲的农村闲汉们根本不打算离开寿张县,如果高俊一直发救济的话,他们就一直吃着。如果不发的话,他们就撺掇别的灾民闹事,这样的二流子约有一万多人。

民政干部把这一情况反映给高俊和何志也,而两个人开始了应对计划。

高俊的动作很快:对于坚决想要回河北的人,给予一个月的口粮和部分种粮,发放凭引,并且告诉他们:日后高俊还会派人到河北,以低廉的价格向他们租赁农具和耕牛。第一批六万人的队伍在二月九日启程北返。

对于这部分人的离开,高俊其实是有些肉疼的,这些人往往是最热爱土地、也最勤快的农民,比起那些还想在寿张县多混几天口粮的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但是高俊也没办法——寿张县没有足够的土地安排这些人,还不如让他们回到河北,为以后北上河北做好群众基础。这些人领了粮食和种子,千恩万谢的告别高俊,在军兵的引导下向北涌去。

而对于其他灾民来说,一开始他们嘲笑这帮人是傻帽——为什么不在寿张县多吃一段时间呢——但是随即他们意识到,如果回去的太晚的话,可能自己的财产都要被别人占去了,等到夏收之前再回家,就会看到自己的邻居住自己的房子耕自己的地,睡自己的老婆打自己的娃!

受到这批人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要求返乡。

二月十三日,第二批灾民返乡,人数九万人。

二月十四日,高俊宣布将会扩军,何志也也宣布将招收更多工人和办事员,借此来稳住那些想要留在寿张县的人,很快,“新买的河北人”充斥了各个部门,在军队、民兵、治安队和公廨办事员当中人满为患,更多的人则加入了伐木、挖沟和建造房屋的工作。

和原本的灾民帮工形式不同,这些人属于高俊和何志也正式录用的人员,拥有更高的薪资和粮饷,与本地人一体听差纳税,等于将户口落到了这里。

二月十七日,第三批灾民返乡,人数八万人。

李光就处于这一批返乡的人当中——原本,她的姐姐李素儿苦劝他不要离开,但是李光的态度非常坚决:除非砍掉自己一只脚,否则与高俊绝对不会一条心,高桥乡的老乡们还等着他回去呢。

但是让李光意外的是,在李素儿都放弃了之后,何志也反而要见他。

尽管只见过一次面,但李光对何志也的印象倒还可以,此次见何志也,还真有些忐忑不安。

“李光兄弟,你要回河北了?”

“嗯。”李光不知道何志也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能含糊答应了。

“河北已经被黑鞑烧光了,没有房子没有粮食,你们打算怎么过呢?”

“承您的情,给我们发了种子,还说要给我们租赁农具,我们将就将就着就能对付一年,以后有了富余再还给您。”

何志也微微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现在情况这么艰难,靠单打独斗可不行啊。”

“?”李光这就摸不着头脑了。

“你们高桥乡的农户们很团结,斗倒了朱富、朱传忠父子,如果你们能够把这种精神延续下去,在搞种地的时候也这么团结,就能发挥更大的力量。”

“种,种地怎么团结?”李光大奇。

“我这里有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东西,你过来看一看。”何志也说着摊开了面前的书本。

等到出发的时候,高桥乡的老乡们意外的发觉,李光整个人都是懵懵懂懂的,似乎正在回忆些什么东西。

“这主意可以办啊!”直到晚上,李光才惊叫一声,随后又斗志昂扬起来了。“刚回到家乡,就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马上就要回家了,又能看到家乡的芦苇荡了,我姐姐最喜欢芦花……”

二月十九日,第四批灾民返乡,人数十七万人!

也就在这一天,高俊宣布:四月一日起,没有得到工作的人将停发口粮。

那些抱有第五种想法的盲流子们终于坐不住了,开始招呼各地的灾民聚众闹事,但是剩下的人都急着想返回家乡,谁有功夫和他们扯皮?极少数的聚众喧哗行为,很快就被民兵用木棍解决了。

这一动作催化了返乡浪潮,二月二十一日,第五批灾民返乡,人数十一万。

二月二十四日,第六批灾民返乡,人数十万人。

二月二十五日,高俊下发最后通牒:三月一日起,留下的灾民将被强制介绍工作。这一命令又催走了四万人,除去七万满心希望融入寿张县的人之外,还有一万多农村流氓们留在这里,他们抱着混吃等死的念头,准备等到口粮用完之后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

当这种阴险毒辣的命令发布出来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微乎其微,这一万人并不知道自己将被介绍什么工作。

</br>

</br>

第十五章 西夏的内乱(上)

“这里的芦苇荡和我家那里真像。”高俊的人马已经进入了预定的伏击地区,李素儿看着满山遍野的芦苇,不由得感叹一句。

“等到仗打完了,说不定还可以到你家那里去呢,你不是说你有个弟弟还在河北吗,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另一名绣工张翠儿打理好了自己的急救包裹,那里面是一点止血药粉,十二块干净的纱布,六块三角巾,一竹筒经过蒸馏的高度烈酒。

熟悉芦苇荡的河北籍军兵们被专门调了出来,开始教授其他人编织鸭掌鞋,这是用秸秆做的一个大型鞋套,穿上去之后就像是套上一个鸭掌一样,在松软的土质里可以提供更好的抓地力,也就意味着更高的速度。

“穿上这个看上去跟鸭子一样。”有些军兵不满意了,觉得这有损自己威武的形象,鞋子很大,为了不致使左脚踩右脚这样的悲剧发生,大家都必须把腿岔开一些,卖相实在不雅观。

“不穿也行啊,你来跟我比比,看谁跑的快,跑输了的话,自觉去领十个小军法。”负责教编制鸭掌鞋的一名队副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此公名叫韩武平,全家都在前年被黑鞑所杀,是标准的苦大仇深,加入高俊军中就是为了打黑鞑,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这名军兵赶紧低下头,默默的捋着自己手中的草杆。

这个东西并不算难制作,很快,每名士兵基本上都编制了一双,队副开始挨个检查,将近三分之一的鸭掌鞋并不合格。只好让士兵们重新编织。眼下这种情况,所有人都焦躁的不得了,大声的斥骂声充斥着整个芦苇荡。

最为难受的是辎重大车,这类东西开不进芦苇荡来,贴军们前面拉后面推,喘息声大的吓人,还有人不断的往大车的轮子底下垫木板和干草,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喧哗。好不容易才将车搬进来。但还是有几辆车陷进淤泥之内,实在行动不得,大家只好搬光车上的东西,遗弃这些车辆。

“你们是怎么搞的?知不知道这些大车有多贵,这都是整个根据地的百姓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大车制造所一年才能给咱们提供几辆车,你们一下子就折损了七辆!”一向好脾气楼升听到报告之后勃然大怒,对眼前的主计运输都都头蒲察阿虎和力畜队队正段景住大发脾气,而这两个人咬着嘴唇低着头,眼睛里尽是不忿的神色。

“楼总判,难道我还不知道要爱惜大车吗?但咱们也要爱惜牛马呀,这种路大车根本走不动!”等到楼升说完。段景住也忍不住辩解:“已经有两匹马拉脱了力,这样下去,咱们还有挽马可以用吗?”

楼升冷静下来,微微考虑一下,随即问身旁的一位助判:”郭延嗣他们都割完芦苇没有?”

“好像是快要割完了。”

“你去跟高郎君说,郭延嗣割完之后能不能过来帮帮我们,让郭延嗣稍微加把力气,然后过来搬运车上的东西。你们听着,空车要是还陷在淤泥里,可就说不过去了。”

绣工们已经做好了急救背包,另外几名绣工用贴军砍下的芦苇秆生火烧水,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最好的消毒方案就是烧开,顶多再加一些生石灰。

“在于家庄的时候,有个队正牺牲了。”张翠儿一边接水,一边对身后新分配来的绣工讲解。

“当时他受了重伤,倒在地上,我连忙给他包扎,可是他既不喊疼,也不说遗言,只是问我有没有水,他当时已经在于家庄的外壁上站了整整两天两夜,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整整两天?”

“整整两天,当时我很想给他找点水喝,可是我身上一点水都没有带。水壶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当时很失望,把披膊巾咬在嘴里,就这么一言不发的闭上了眼睛。”张秀儿接满自己的水壶,然后仔细的放在急救包里:“一定要保护好水壶,及时补充干净的水。”

大车进来后,绣工分到了各自的铠甲,以往她们是不穿盔甲的,但是鲁南战役之后,将缴获的纸甲分给了她们,绣工们开始彼此检查盔甲,扎的结实不结实,并且把药囊紧紧的包好。

另外几名绣工也搭建好了临时的伤兵处理台,几名军医严阵以待,陈郎中站在最前面,仔细检查各项外科设备的消毒情况。

温撒普贤奴仔细的观察着眼前的芦苇荡,轻轻说了一声:“看见了。”站在他旁边的一名旗队的旗手举起了一面小红旗,但是很远处的另一个方向上,也举起了一面小红旗。

高俊要求温撒普贤奴的斥候队和旗队一起搞一个隐蔽的传递消息的办法,最好能够在蒙古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向营部传递消息,让高俊清楚地知道敌军目前行进到了芦苇荡的哪里——芦苇荡毕竟太遮蔽视线了,全军潜伏的情况下,很难观察远处的情景,必须要依靠旗鼓联系,但又不能打草惊蛇,这个任务其实很考验旗队和斥候队的业务能力。

高俊的建议是采用模拟实验,温撒普贤奴作为全军最好的眼睛,代表中枢观察远处,几名化妆军兵偷偷埋伏,等到蒙古人到来就发出信号,而距离它非常遥远的芦苇荡的那一端,几名同样视力不错的军兵扮演蒙古人,他们也在四处寻找信号。两边都举起了代表看见旗帜的小红旗,说明埋伏人员又失败了。

扮演埋伏人员的人不断的尝试各种小型旗帜,但是双方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普贤奴生气的朝远处大喊:“你们就不能搞一些隐蔽一些的东西吗?!”

对面也用最大的声音喊回来:“这已经是全军最小的旗帜了。”

“用旗子干什么?你以为我的眼睛是瞎的吗?”

一开始旗队人员非常吃惊,但随即就领悟了普贤奴的意思,他们最后选择的信号物是一棵涂上了白色的芦苇,在浅黄色的芦苇荡当中简直看不见。

但是温撒普贤奴非常准确的报出了所有信号的位置,并且说出了他的倒伏情况,他旁边的旗队旗手兴奋的打出不同的旗号,结果是全部准确。与此同时,模拟蒙军的那几名军兵瞪酸了眼睛,也没有看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

</br>

</br>

第十六章 西夏的内乱(下)

眼下,温撒普贤奴真正的手下——斥候队的成员们,正在和材官队一起探索芦苇荡的边界,记录地形地貌,这片芦苇荡实在是大,其中还有一些河道的痕迹。

“这里好软,骑兵根本走不了吧。”一名材官仔细的摸了摸脚下的河床:“重骑兵根本走不了,轻骑兵也只能慢慢的走。”

材官队正祝东风,这名字还是何先生起的,他本名叫祝赖儿,是最早的一百名军兵之一,南寨人,温敦杰十人队的队员,最早佩戴上绿色袖标的教导队队员之一。就整个根据地而言,这份履历也是相当光鲜的了,然而祝东风运气实在不好,当初在全军撤往青白口的时候遭到了蒙军的追击,在那次圆圈防御战中,祝东风身受重伤,虽然侥幸未死,但是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多,回到军兵中的时候,时全-彭义斌联合侵犯都打完了。

被提拔成队副,又在三家林防御战对付时全的时候再次受伤,又花了挺长的时间养伤,也没有参加高俊在中都的行动。本来,高俊是打算安排他去荣军农场做个生产队长什么的。但是祝东风却表示自己已经痊愈的很好,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应该回到军兵中来。

正因为如此,何志也特意给他改了个名字,俗话说改名就是改运,希望他从此东风得意。

就这样,鉴于祝东风还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被安排为材官队队正,开始了东奔西跑画地图的日常。

“真是好大的一片芦苇荡,根本走不到头。”

“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回禀状况啊。看看有没有本地人能问一下吧。”

“哪像是有人烟的样子……”正说着,前面的芦苇丛似乎动了一下。

“有人!是蒙古人!”几个人惊呼起来,立刻有人取下腰间的弓箭,两箭射了过去,但是又没有了动静。一众人紧握刀枪,拨开芦苇,开始向前探查。

走了几步,果然在地上发现了脚印,松软的土地上什么痕迹都藏不住,那脚印小小的,似乎不像是成年男子。

“说不定这就是咱们要找的本地人呢。”有人窃窃私语,祝东风转为左手持刀,用右手拨开眼前的芦苇,莫约走了十几步,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这是芦苇间的一片小小空地,里面还有一片低矮的草房。

“我看见你了,现在出来!”祝东风喊了一声。

草房里面动了一下,一个女人怯生生的向门外张望一眼,立刻又缩了回去。

“我们是山东来的官军,高俊高郎君的手下,有事情还望你帮忙。”祝东风找了半天,掏出来半块泽洲糖,大家放下武器,走近来好生安抚此人。

大约一刻钟后,这个女人跟着队员们一起上路,返回高俊所在的位置,路上还在不断的说着芦苇荡的地理情况。

这女子姓曹,乳名小鱼,因为括地的原因,家里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几亩地,只好进这芦苇荡中想办法讨生活,芦苇荡虽然蚊虫众多、瘴疠横行,但是却有无数的肥鱼和果实,运气好还能打到各类野味。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卖到霸州去,就是这家人主要的生活来源。

冲州撞府,生活不易,芦苇荡中也全都是危险,这一切虽然没有给她带来多么富裕的生活,却练就了一身在艰苦地区求生的本领。刚才大家找来的时候,她正在晒泥丸,准备打鸟。

“你父亲呢?”

“两年前病死了。”

“你有无兄长?”

“前两年签军签走,死在山北了。”

“看你也有十五六岁了,没有谈婚嫁吗?”

“没有,我家太穷。”

祝东风有些颤抖了:“你真的要帮我们吗?你想要什么?”

“我啥也不要,我听说你们高郎君心好。”曹小鱼在芦苇荡中如履平地,比几个大男人看上去强多了。“我跟我爹去霸州卖野雁的时候听说过,你们高郎君是多闻天王转世,救了河北十几万人呢。”

高俊知道此事后感慨不已。

曹小鱼的叙述很有用处,芦苇荡的大小地形很快就一清二楚,确实就像高俊事先预估的一样,芦苇荡的面积极为广大,南北纵横数十里,骑兵想要绕过这里,要花很长的时间。

直到现在,芦苇荡里还有几条没有干涸的溪流,材官队将之一一标注出来。

军乐队进行最后的任务布置,刚才的撤退过程中,刘德最担心装有大鼓、铜钲的那辆车不能及时到,干脆派了个乐手一路跟着,可算是把乐器及时的搬下马车,在高郎君的营部架起了鼓吹——此时一名旗手过来换了时辰旗,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之久了。

敌人马上就来了,乐监刘德和乐手们做最后的信号约定,时不时地吹出一串又长又怪异的调子,

与此同时,一批高家军的军兵正在附近射箭,进而测量弓箭在芦苇荡中能够到达的距离,立姿下腰放箭是抛射,基本上不受什么影响,但是跪姿扩胸张弓的话很难射的远。

军法队主持记录了每次放箭的距离等内容,这一切都被抄录成册,交给高俊作为参考,确认后,又交付给营部里的承局,这群人和教导队的教员一起,眼下正在奋笔疾书,将刚才总结的各项事项抄录成册,誊录十几份,准备交给各位军使。

正当大家忙里忙外的时候,一队花帽军匆匆赶来,所谓花帽军,人如其名,头上的毡帽五彩斑斓,看上去很是拉风。作为河北义军的顶级战力,花帽军一应军器俱全,而且往往是官造式样的长刀大斧,而不是靠朴刀和哨棍,作战时都是进退有序,而不是那些绿林手段。

为首的将领甚至还骑着战马,不过大概也感觉到芦苇荡里走马困难,他选择牵马步行与高俊见面。

“郭大相公帐下提控张惠,见过高刺史。郭大相公马上就到,让我先来一步,听从高刺史调遣。”

“张惠老弟,你来得正好。”高俊仔细端详张惠这个人,形容不过二十多岁,眉宇之间自带一股锐气,此人身形矫健,面目俊朗,但是显得有些过于尖锐,是个眼睛里不进沙子的主,总的来说,不愧是堂堂少年郎——日后的忠义郡王、战死在三峰山上的张惠,现在还不过是在义军里初出茅庐的将领。

高俊还真想问他为什么从花帽军中叛逃到南宋,又为什么从南宋回来,但是现在问这个可就真是脑子进水了。他把张惠拉过来,让他看现在的军事布置。

</br>

</br>

第十九章 西夏的新生(上)

经过连续一年的百般催促,司法院终于不情不愿的贡献了第一批监察,把他们分派到各州去,让原本的行政乱象稍微得到了控制。

这些人刚到地方时,每日登门者如堵,经过一系列的行动,总算让根据地的吏治好转了不少,百姓们因此颇为称道。

尤其是今年废除提留款,转而提高统购统销的份额,并且为农民互助组织大开绿灯,使得根据地经济日渐好转,百姓生活逐渐安定,这也让高俊重新恢复了刚刚治理地方时候的美名。

但是司法院对这件事显然并不高兴,根据地法律制定直到现在还进程缓慢,高何与翟呈信之间的矛盾也在逐渐加剧,这次送邹乃济协助翟呈信制定法律并且执行司法,本来是高俊想要提高制法速度的举措,万般没有想到,两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司法院变成了法律辩论的课堂,制定速度甚至还不如以前。

“也不要想着一次性就把法律修的十全十美,你想想,从我刚进入寿张县,到如今也不过是六七年的时间,整个山东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你现在制定一个十全十美的合理法律,十年之后又是如何呢?”

“宣帅,我们对此早有准备,你看我们在法律中也制定了许多预设性条款,某些法律在某种情况下是无效的,并且针对有可能的发展情况作出修改……”

这下高俊彻底无语了,原来翟呈信不仅仅在制定当下的法律,居然还想靠一套法律吃上20年50年,就这种制定方法,给他十年时间,他也修不完根据地的法。

这下子冲突不可避免了,根据地新生事物太多,制度又跟不上,商人们提心吊胆,有的时候这个县还合法受保护的东西,在下一个县就不能实行了,严重的阻碍了经济发展,也影响抗蒙大计。

在高俊一次又一次的强力威逼之下,翟呈信终于不得不做出妥协,以现在的草案为基准,用15天时间加以删改,最终推行了试用版的法律。

高俊对此非常满意,并且主动提出要给予编撰法律的全体成员以物质奖励,但是翟呈信却拒绝了,显然这件事让他满心不痛快,法律是很重要的,对于全社会层面有很高的约束,然而,这样的想法有时候也会蒙蔽他的心智,让他陷入法律至上的诡辩当中。

高俊也预感到了这种情况,但他并没有加以更多干预,根据地的干部们谁没跨过一道自己过不去的坎儿?当孙庭失去一只眼睛的时候,当潘正失去相依为命的妹妹的时候,当李铭与高俊救人的策略针锋相对的时候,有哪个能预料到以后事情的发展,但最终还不是在壮丽的抗击入侵事业当中重拾信心?

不过,为了法律执行的效率,高俊对根据地的司法机构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变动。

按照本时代人所持有的想法,立法司法执法当然应该是由同一个机构来完成,保证绝对的权威,这样,民众才会真正的畏惧法律,并且乐于遵循执法者的命令。

但高俊却这种方式会滋生武断和低效率,对根据地的事业是有害的,按照他的说法,在实行法律的各阶段,主体应该分开,并且各自有所偏重。

最基本的治安力量由各地方的公安和民兵,没有直接的高级领导机构,一般归附于各州县,但是刑政府对于各县县尉所统率的公安力量也有培育和指导的责任。除此之外,难以解决的重大刑事案件和经济案件也会转到刑政府这里来。

具体而言,民兵和县尉所统帅的公安只进行侦查工作,不能定罪判决。

高俊原本不希望各地公安能主动发动对公民的刑事调查,而必须将材料交到类似于检察院的机构,由检察院确认,有必要后再进行行动。

但是何志也一棍子就把他打醒了,这时代交通困难,行政效率低下,有这功夫,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最终还是给予了这些地方治安力量更大的权力,完成调查之后,将汇总结果送到各州的监察员那里去,由监察员调查过程中是否有违法现象,证据是否合理有效,并决定是否应该呈送给审判所里去,之后,审判问题就由后者来解决。

根据地已经决心在各州成立审判所,专门负责审判,这单位由军民元帅府司法院审判局所领导,现任局长为邹乃济。

审判所本身没有调查的权利,可以针对地方公安送来的材料不全的证据表示质疑和退回,但本身不能前去求证,只能依照现有材料进行审判。除去由地方民兵波给的维持法院秩序、保障审判者人身安全的民兵之外,审判所也不掌握任何带有武装的力量,他的任务就是根据证据来进行审判。

拿高骏的形容就是“公安做菜,监察端菜,审判吃菜。”

在这个过程中,监察似乎人微言轻,但是,他却担负着监察根据地官员的重要任务,并且拥有独立的调查力量,即所谓的地检特搜部。

原本由司法院直接领导的地检特搜部现如今划入了司法院下属监察局之内,而各地的监察员也有当地民兵所配齐的直接力量,由其指挥进行对地方官吏的调查。

而等审判结束之后,具体执行依旧由刑政府所领导的公安力量来执行,各地方监狱一般由州县自己管理,但刑政府从中调度,由中央进行宏观控制。与此同时,有两个监狱和若干劳改农场由刑政府直接控制,这两个监狱分别是关押战俘战犯反根据地人士以及极度凶恶的重刑犯的,而这些劳改农场也主要针对战俘设计。

各州县也有自己的劳改农场,入刑劳改农场不能超过一年,并且判处劳改并不需要审判所,可以由各县的县尉自行决定,是惩罚地痞流氓的好帮手。

当然,也造成了一定的权力滥用,但相对于其效果而言,短时间内高俊还觉得没有改变的必要。除此之外劳改农场还能把根据地逐渐消灭的职业流民、乞丐、地痞流氓以及妓女进行改造,教授其职业技能,在一定时间内依旧有存在的必要。

而在这所有机构之外,还有专门的制律局,负责继续制定和修正法律,出台司法解释,并且以六条政纲为基准,对现行法律和审判结果进行是否违背六条政纲的调查。

这个模式有些复杂,并且环环相扣,不过其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司法院内部也一分为三,翟呈信领导治律局,邹乃济领导审判局,傅起领导监察局。

</br>

</br>

第二十章 西夏的新生(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迈入三月,根据地第一批学厅的学生也即将迎来毕业季,这些学生极大的充实了根据地的干部力量,让高俊一直头疼的干部问题再一次得到了一定的缓解。然而,这好比是极度口渴的人得到一小杯水而已,高俊依旧是“请加大力度”。

也正因为如此,毕业生们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进入机关成为正式公务员,而另一方面,也可以选择留在学厅当老师,扩大教学规模,吸引下一批高中生。根据何志也与礼政府所制定的目标,在三年后根据地的学厅毕业生应该翻倍。

大部分高中毕业生还是想要进入政府机关的,但也有一部分选择了当老师,在短期内,当教师的收入要比进入机关丰厚许多。其实,无论哪种都是好结果,进入根据地机关的日后会步步高升,当老师的虽然收入维持了二十年不变,但也桃李满天下,在社会上受人尊敬。

樊浩古选择进入政府机关,翟宣决定留校教书,而他们的许多同学连进高中的机会都没有,回家继续种地,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既然干部已经逐渐增多,高俊也重组了根据地行政院,将之任务细化。原本的七政府加六个署,改造成了六政府。

礼政府:分为文司、范司、教司、宾司,分别负责文化宣传,出版管理,邸报发行,以及外交的仪式性活动。

吏政府分为选司功司,考司,封司,依旧负责官员的选拔升迁,福利待遇,荣誉称号以及各种相关管理。

户政府分为度司、税司、榷司、举司,分别负责制定财政预算并监督执行,征收工商税,运营专卖事业,以及进行市场监管和价格控制。

兵政府则分为备司、库司、覆司、恤司,分别负责武器休整与储藏,兵站粮草的设计运营,国防工事的建造,以及阵亡军兵的体恤。

刑政府则分为比司、隶司、棘司和匦司,分别负责刑事侦查,全国的监狱监管,执行司法任务,以及进行信访处理。

工政府则分为蕴司、隍司、泽司和屯司,分别负责矿藏的调查开发,城镇建设与管理,国土勘测与自然资源规划,以及全国内的屯田林场草场的运营。

而原本各署也都独立出来,成为了与政府平行,但配置人员与权力略微小一些的次一级机关,同样也有自己所负责的领域。

经过重组之后的根据地民政院大大提高了行政效率,各科室的主政官员也都分到了独立的办公室与档案间,就像高俊所说的那样,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各负责自己的领域,要把根据地带到蒸蒸日上。

高俊也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空闲时光,继续埋头于工作之中,一方面要接见根据地内有名望的人士,尤其是集贤院的诸位社会贤达,了解他们对根据地政策的意见和建议,另一方面,就是和军队的主要指挥官共同探讨今年秋季的行动。

河北的形势已经大大的恶化了,虽然联军攻破沧州,为诸路军马打入了一针强心剂,但也同样招致了蒙古的强烈反应。

呼啸而至的蒙古骑兵将沧州城团团包围,并且征发各地军马对之进行猛攻,如果不是像史天泽这样的世侯爱惜民力,不愿意过多出兵的话,沧州城早就被攻破了。

饶是如此,沧州城的情形也极度糟糕,综合考虑之后,联军决定让城别走,一把火烧掉军需之后,趁着春季的雨夜突围。

蒙古人立刻发动追击,彭义斌的部队保持完全,向西撤回河北中部的冀州一带,但李光与赵永都损失惨重,整个沧州的抵抗力量集结起来打了一仗,也被敌人集中一次性清理了一大部分,河北东部的斗争形势转入低潮。

而河北西部的情况也没好多少,武仙本来应该按照约定与彭义斌的主力会合,两军相连,声势相接,东到渤海,西到太行,一条线,一大片。可是由于贪图虚名,武仙却孤军深入攻打真定府,结果在边界战役中,被史天佐率领的史家军马牢牢堵住,苦战十七天不得,后路又被蒙古包抄,无奈之下又撤回山中,这次作战让他损失惨重,原本在去年冬天积攒的物资丢得七七八八,士兵们为了防止饿肚皮,不得不散入乡村就食,甚至大肆抢粮,也让武仙的风评极度恶化,以至于百姓们纷纷逃到史天泽那里寻求庇护,河北西部的斗争形势也变得十分严峻。

但高俊的判断是,义军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蒙古人虽然在军事上赢得了胜利,但在政治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除去史天泽这样的深谋远虑,已经开始休养百姓之外,大部分的蒙古将领何世豪还没有这种心思,他们依旧在全民高鞋,尤其是蒙古体制的原因,使得木华里也难以约束将领们各自寻求属于自己的战利品,这使得蒙古人邀买人心的策略落在高俊后面不止一步半步。

这也是王浍献计六策的第一条,还是要求高俊勤修内政,注意博取声名。

现如今,根据地已经废除提留款这一恶政,并且建立了相对统一的财政统筹,州县机关均有财政拨款,已经不需要私自截留,这使得根据地农民的负担,较以往减弱了3/4有余,也有力量在。陆哲这样的人带领之下进行本村的生产改革,这对于根据地意义重大。

其实,就算是他们没有进行这样的再生产,而是卖粮之后花天酒地也没关系,反正能买到的也都是根据地内部生产的消费品,肉烂在锅里,还是高俊肚中之物。

经过一系列机构改革之后,吏政府这边,赵汝凡倒是给了高俊一个准确数字:现如今,根据地的干部总数是12,332人,其中九品以上的干部总人数为4160人。

这数字多不多?考虑到根据地400万的人口规模,这个数字可以说是相当多了,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高俊现在的策略本身就是极限压榨,为决战作努力,蹲起只是为了跳的更高,在山东积攒的干部远远超过了正常水平,但这也是为了能够快速接收河北陕西等地。

“占磊5年一年,等待明年决战。”这就是高俊现在唯一的解释。

</br>

</br>

第二十一章 金朝的阴谋(上)

李遵顼毫无知觉的被请进了议事大厅,看到塔海率领守将们与另一群人正得意的看着自己,虽然并不认识那些人是谁,但是,李朱罗手中的诏书形制还是显而易见,他顿时知道大事不妙。

“奉陛下的命令,处死篡权夺位的逆贼!”塔海一声令下,几名西夏武士抽出刀来,李遵顼尚未及反应,就直接被武士们当场格杀,血溅厅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颤抖着倒在地上,还微微的在抽搐抖动。

李朱罗心中其实有点害怕,但此时却还是得意的看着这幅不常见的景象,本来此事无需她亲自来的,但她还是要亲眼见证逆贼授首的一刻,多年的复仇大梦今日终于得雪,也无怪乎此时她百感交集。

不过,就在李朱罗离开这段时间,潘正纠集西壁啰乜、张公甫等人抢先宣布废黜李遵顼,但是却依旧保留李安全的皇帝名号。

“嵬名安全和嵬名遵顼都是篡权夺位的逆贼,仁宗之后才是国家正统,你为何只废李遵顼而放过李安全?如此一来,陛下岂不也成了篡权,讲不通!根本讲不通!”从西凉赶回来的李朱罗吃了一惊,立刻去找潘正理论。

“株连不能过多,李安全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西夏也经不住折腾,能少打击一批人就不要砍更多的脑袋!”潘正大义凛然:“西壁啰乜和张公甫都是这个意见,我是做客人的,不好违背主人的意思。”

李朱罗气得简直要发疯,但是随后从陕西赶来的宁浪族大族长宁浪令谟却支持潘正的意见,劝说李朱罗一定要小心谨慎。

一直忠心耿耿护卫李朱罗的宁浪、讹留两大家族得到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巨大奖励。兄弟子侄都成了夏国的显贵人物。与此同时,在潘正的建议下,西壁啰乜、张公甫二人也执行了正确的策略,宣布停止一切内外战争,结束征伐,兵士解甲归田,并废除了军布交纳,重新积蓄民力,让百姓休养生息。

消息一出,万民欢呼雷动,而由于之前的内讧,各大王公的力量也都削弱到了几近忽略不计的地步,在潘正既往不咎的保证下根本无从抵抗,也只能纷纷同意。只有嵬名令公拒绝出仕,辞官归隐,好在他也没有什么小动作。

西壁啰乜等人还是保留了一支常备军,总数大约两千人左右,并把各位王公贵族上缴出来的武器全都装备上,成为了西夏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以此来保证新皇帝的位置稳固。

李纯俶虽然天分不高,但好在听话不张扬,也没有铺张浪费的坏毛病,当上皇帝之后,非常乖巧的对张公甫从善如流,这倒是让潘正和李朱罗非常放心。

这段时间里,李朱罗也渐渐消了气,大族长的话确实有道理,西夏已经经不起再三折腾了。看着故国恢复了繁荣面貌,百姓们齐声贤颂恩德,皇帝也对自己的忠贞连下褒奖,获得了中兴府城北的一处府邸,并且皇帝下令他这位侄女可以不经禀报就进入皇宫,甚至个人事务也经常与之商量,这样的荣宠更让李朱罗心花怒放,深感自己成为了祖国的重要人物。

前前后后忙了十二三日,形势日渐稳定,李朱罗没事的时候,就在自己的新家里做些寻常女子的手工活,这让偶尔前来的宁浪大族长大惑不解,不过随即他就微笑起来:

“殿下过去十数年来一直为国家分忧,前后奔波辛苦,现在赖祖宗神灵护佑,终于匡正社稷,谋国已毕,应该谋身了,殿下也在考虑这件事吧?”

一说这个,原本颇为干练果断的李朱罗脸颊也生起红晕,但片刻之后就点了点头:“如果能使两国和睦,我在所难辞!”

族长笑着点了点头,但眼睛里却抑制不住一点失落,可是李朱罗根本没有注意,她现在已经开始编织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了。

但也就是在第十三天,形势已经稳定,潘正与西壁啰乜等人当着中兴府青铜寺祖师的面指天为誓,发誓西夏与大金绝不再互相侵伐。随后,他就宣布辞别,带着骑兵向东进发,直奔延安府而去。

李朱罗知道自己现在留不住潘正,他们各自都有事情要忙。然而,送行还是必要的,望着潘正的脸,李朱罗又是欢喜又是担心,她真的希望两国之间永远和平,并把她与潘正之间的情谊化作两国之间永久的友爱。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前方战事紧。”潘正已经上了马,李朱罗盛装出来相送,走到潘正马前,制止了潘正下马的动作。

早有一名侍女端上来一个木盘,里面装着两杯酒:“潘官人,但以清酒一杯送行,祝官人永远健康!”

潘正一饮而尽,李朱罗有些不舍的拍拍马:“你要再回来。”

回去的路可就容易多了,沿途的西夏大小城镇已经得到命令,帮助骑兵们补充,还派出向导为其带路。骑兵们奔驰的很快,也收拢到了沿途消息:僧虔和许国已经动员了全部军队,并亲自率领部分精锐在西夏边境严阵以待,一旦潘正这边有任何不测,他们都将用最狂暴的手段为主帅复仇。

而临洮府大军得知西夏已经趋于稳定之后,也遵照潘正的命令,全军开拔向东,准备参与河东方面的大战。

从头到尾,朝野上下却完全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潘正已经代表金朝与西夏缔结了合约,完颜珣最近在朝会上还在与群臣讨论今年冬季如何防被西夏人的侵略,并为此头疼不已。

完颜合达忠勇敢战,可令其镇守庆阳或者平凉,但是那里过于荒凉,需要从关中平原转运粮草,这又是一笔巨大开支,朝廷收入更加入不敷出,在张九嘉的建议下,完颜珣已经决定在陕西五路发行新的合同交钞,取名为圣旨合同交钞,与最新发行的元兴通宝的汇率为1:70。

不过还好,陕西方面只要能够凑足粮草,大家相信完颜合达完全有能力阻挡西夏军队的骚扰,在河北,高俊也正在率军北伐,似乎有些成效,今年冬天不必担心蒙古人渡过黄河了。

但是千说万说,不该提起高俊此人。完颜珣此时正处于极度的失败与焦虑当中,他确确实实的知道了高俊不但发动北伐,而且已经完全不再听从朝廷节制,自己连发四道金牌,高俊却是一味推衍塞责,丝毫没有立刻班师回山东的意思。

完颜珣意识到自己果然看错了人,真不知道高俊是将他的野心掩饰的很好,还是人会慢慢变化,但无论如何,完颜珣心里都清楚,高俊背叛将带来灭顶之灾。

思绪回到七年前,完颜珣心乱如麻,从龙功臣们一个个变成逆臣,让他苦不堪言。

</br>

</br>

第二十二章 金朝的阴谋(下)

“高汝砺可算是下去了,老了总不能恋栈权位。”李秉钧刚刚从卫州回来,又与蒙古纲坐到了一起,带来了开封府最新的见闻。

“干了十年八年还不够,还想在位置上做一辈子,高某不退当杀之!”蒙古纲对高汝砺的评价并不高,毕竟此人跟术虎高琪关系苟且,让蒙古纲满心不自在,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蒙古纲是高琪要防范的一号敌人。

“在朝的奸人已经退了一半,可是在野的奸人还在肆意成逞凶,听说,陛下已经差第四道金牌去催促高俊退兵,此贼却还屯兵于河北,真真猖狂至极!这一仗打输了,他损兵折将,山东也保不住,届时朝廷三面受敌更加危险,他要是打赢了,以此贼的狼子野心,国家将有大难啊!”

蒙古纲何尝不知如此,但是,金朝现在手头还有多少力量呢?纥石烈志还有万把来人,算是个能使唤的动的精锐,目前在浚州一带。完颜承裔号称二十万,但实际可能只有五万不到,多半还是刚补充的新兵守魏州。自己手上刚刚积累了三万好军兵,但眼下尚需实战磨练,完颜合达在关中倒是干得有声有色,已经累积雄兵五万,并且还储粟七十万斛,这是因为蒙古人在过去几年都没能入侵陕西的原因,这倒也是一方雄霸。

除此之外,纥石烈鹤寿、孛术鲁德裕等人尚且各自据守一方,拥兵上万,完颜阿里不孙提控五千精兵镇守洛阳,内族讹可元帅率兵四千镇守蔡州,另外还有两名完颜讹可也各自带兵近万,现如今就在河中府对岸,侯小叔背后。

总兵力加起来也就刚刚能和高俊相持平,而且,要说起兵马的力量恐怕还要远远不如,唯一能够胜过对手的还是有朝廷大义的名分在,如果能抢先下手进攻山东,绝高俊的后路,或许尚有一线胜利的机会。

但这正是让蒙古纲更烦躁的事情,绝高俊的后路,这听起来当然好,但打赢了又能怎么样?河北还是蒙古人的,到时候蒙古南征,朝廷可就真的连一丝抵抗的余力都没有了,而高俊现在在河北闹个天翻地覆,朝廷说不准还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如果能再添一支强兵劲旅,那胜算就大得多了。”蒙古纲颇为苦恼,而李秉钧却抓住了话头:“元帅,我不太懂兵事,如果咱们能从高俊手里挖过一万精兵,你看这战事会如何发展?”

“胜券稳操。”一听这话,蒙古纲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说,高俊手下谁愿意归正?”

“我倒是知道一个人,虽然久居高俊门下,但是多有忠君爱国之意,如果能晓以利害,责以大义,定能将此人拉拢麾下,届时对付高俊就容易得多了。”

“高俊手下乃是一帮狼子野心的叛臣,有贼寇,有逃兵,还有南家,简直就是个土匪窝,不知是哪位尚能忠心报国?”

李秉钧却故作高深,非要带上来一个手下奴仆让蒙古纲认识一下,后者有些摸不准李秉钧的意思,让那人上堂来见。

那人年纪不过三十岁,但脸上已经有不少生字辛苦的条纹,一脸憔悴,不过,举动倒是很得宜,看得出来曾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奴仆奥屯白撒见过元帅。”

“好了,李运台让你上堂,不知你有何话语要对本帅说?”

“不瞒元帅,小人本也是良家子弟,家父曾任许州军事判官,因而我也曾选入侍卫亲军。

十年前,我曾随十人长术甲通,以及侍卫亲军普蒲察阿虎三人一起前往宣德州,缉拿贩卖私盐的中都西南路巡检马军温迪罕僧虔……”

几天之后,完颜珣就接到了蒙古纲的汇报,他火速批准了这一计划,让僧虔担任延安行省,并因为其破宁武有功,赐姓完颜。

派去的使者乃是张特立,得知官家都知道了自己当年的冤屈之后,僧虔不胜战栗,下拜受诏。

“官家,官家也知道我僧虔的弥天大冤了呀!”终于得以恢复姓名的温迪罕僧虔看着皇帝的诏书,不由得热泪盈眶。

“恭喜相公今日沉冤得雪,官家得知相公冤情之后,不分昼夜督促秋官尽快查办,现在才终于使真相大白。”

“草料错蒙官家厚爱,此生此世肝脑涂地,为国家效忠至死!”僧虔跪倒在地,面朝南方大行叩拜之礼,敲的地板咚咚直响。身后的军将们也都无不动容,不少中级将领没听说过僧虔身上有冤案,但看到此时主帅痛哭流涕的样子,也深深为之感染。

“相公如今已经获封行省,当自专其政,专谋国家,只奉皇帝之命。”张特立不紧不慢的讲出这句话,倒是让僧虔心里一惊,他也不傻,很快就品出了这句话其中细细的含义:“这,朝廷难道……”

“相公不必多虑,大是大非如黑白分明,谁尊奉朝廷,谁慢待朝廷,这都是明摆的事情。尊奉朝廷既是相公的友,也是国朝的纯臣,谁慢待反叛朝廷,就天地不容,这岂不是自然之理吗?其中不容得有反复横跳。”

“话当然是这么说……”,生前的心里一下子疑雾重重,但终究不好在使者面前讲出来,赶紧收敛情绪,安排婚宴款待使者,但原本沉冤得雪的好心情已经没了一大半。

与此同时,完颜合达已经点齐兵马准备向北,临行之前,他默默焚香三柱,恭敬的供奉在一枚小小的银钿之前。

原来的卫兵因为害肚胀病死了,完颜合达身后是新来的卫士,对于主帅的举动有些奇怪,不知道临行之前为何要如此恭敬的面对一件女人的首饰。

“你大概不知道,这首饰是岐国公主赐予的。”完颜合达今天的心情很特殊,说不上好,但绝对不会动怒。

望着那件小小的金属饰品,思绪飞回了七年之前,在那个大金蒙受屈辱的日子里,他如何作为一名侍卫亲军,将金枝玉叶送到豺狼的被褥里面。

一切的羞辱都以此日为甚,从这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洗刷自己与国家的全部屈辱。中都陷落之后,他想方设法逃回开封,天可怜见,受到朝廷重用,现如今已经掌管陕西各路兵马,然而,与他一起接受公主赏赐的那个人已经背弃了当初的誓言,现如今骄纵成性,竟然觊觎神器。

高俊已经成为了金朝最大的祸害,剿灭他是既定的义务,潘正虽然名义上已经与高俊分道扬镳,但是两个人声势相连,听说潘正最新换的旗帜与高俊一模一样,两军依旧旗帜相望,是一伙人!

既然如此,也就不能怪完颜合达下手了,他发誓,要为国家碾碎像高俊这样的敌人!

</br>

</br>

第二十三章 东辽的终结(上)

高俊并没有感觉自己被碾碎,此时河北大军已经休整完毕,分作数路集中在太行山东麓各处,随时准备翻越山岭进入河东战场,他已经派出数十上百的侦察骑兵到处巡视,尽可能的探听敌军声势。现如今形势已经向有利方面转化,决战的条件正在日渐成熟,高俊不断派出信使向西,探寻潘正的情况,希望尽早完成协同作战。

而在辽东,漫天飞雪的山岭之间,殷红的血染红了地面,敌我骑兵呼啸着往来奔驰,一队又一队青蓝色的旗帜倒下,黑红色的大旗逐步占据了山谷要道,将敌军分做数段,两侧山岭上的步兵停止放箭,冲下山来消灭敌人。

耶律留哥心痛至极,此时在山谷里被包围的是他麾下精锐军马四千余人,个个都是身披重铠、弓马娴熟的契丹好汉,是东辽的立国之本。可是他却轻信统山奴的鬼话,率领骑兵深入辽中腹地,想要带回二十万契丹同胞,结果惨遭孙庭埋伏,契丹男儿的血在这一天要流尽了呀!

可是心痛又能有什么用呢?战场形势已经非常明显了,孙庭和张惠下了血本,动员了全部骑兵以及海量的步兵,又占据了有利的地理条件,纵然契丹人强悍如铁,也经不住光军重锤一轮又一轮的锤击。

当然,契丹骑兵的骁勇善战也给孙张二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即便陷入绝境,这些勇猛的草原硬汉也没有放弃希望,迅速各自结成小股,敢杀敢冲,甚至击溃了几只过于冒进的光军步兵,迫使其逃回本阵。

一部分契丹骑兵因此得了空子,数百人就要冲出山谷,但是就在这时,谷口处又冲过来一群迅猛的骑兵,人人都穿着光军的盔甲,打的旗子是一对鹿角,虽然胯下是瘦小的蒙古马,但是其强悍勇猛的气质丝毫不落下风,高呼着孙庭听不懂的战号,狠狠的与即将逃生的契丹骑兵撞在一起,契丹人居然渐渐又被压回了山谷之中。

“这些人是张惠招纳的女真别部,生活在茂密的树林当中,能骑马,但主要还是养鹿为生,大多擅长弓箭,说的话接近女真语。他们的后代被称为鄂伦春人。

清人评价鄂伦春“骁勇冠绝林中”,配上光军的好装备,鄂伦春骑兵发挥出惊人的实力,打的契丹人连连后退。

被压制在山谷中的契丹骑兵,还在绝望的抵抗着,而一轮又一轮的重拳砸在他们的队伍里,一群骁勇的光军步兵在队友们的掩护下突入阵中,他们使用长枪的比例更少,大部分士兵用的是粗重的大木棍,直接照着战马的脑袋招呼,这群勇士突入阵中,契丹骑兵纷纷避走,队伍一下子更加破裂,其他各部光军步兵趁机一拥而上。

“这群人又是何人,看样子也颇为骁勇。”

“这群人生活在混同江那边,以捕鱼为生,以船为家,以鱼皮为衣,故而周边各部都叫他们鱼皮部,本朝设置那乃猛安统帅其人,他们也自称为那乃人,也叫赫哲人。”

“你在上京路还真是招到了不少奇人异士。”

“说起来还真是,我此番到混同江才知道,内地竟然有着许多部族,中原人不能识之,总目为女真,其实风俗语言殊异,长白山编户齐民的女真百姓也多不以其人为女真人。但是国朝将之编为千户百户,设官治理之,这一天又确实与女真百姓无异。”

战场的情况比较轻松,所以两个人还有心情说说笑笑,一面面的旗帜正在向前推进,其中有不少是张惠招纳的各族步兵,有兀的改人,有吉里迷人,有骨嵬人,有打鹿人,有鱼皮那乃,也有北山野人,各部族出色的猎手和勇猛的战士几乎都被招纳进军队,这些勇敢的士兵再加上配备好的精良制式盔甲,果然在战场上起到了奇效。

人数有利,位置有利,士气也有利,耶律留哥再无回天之力,眼看着士兵一排排的被砍倒,不少人已经彻底崩溃,举手投降,敌军牢牢的围住了山谷,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军心士气的彻底崩盘就在一瞬间了。

“天亡我也!”耶律留哥拔出剑来:“只恨我少谋轻信,葬送许多契丹勇士,自此大辽再无恢复之可能,我愧对契丹列祖列宗,死后也无颜见契丹百姓。”说罢,用袖子遮住脸,然后挥剑猛的一按。

耶律留哥一死,契丹人的士气彻底崩盘,残余的千八百名契丹士兵终于跪地投降,胜利的欢呼声震动山谷。

但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很快就来了,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大地响起了震动之声,又是青蓝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孙张二人大惊,难道耶律留哥还留有后手?既然如此,他抹脖子干什么?

不过问题随后得到了解答,冲过来的并非是东辽的军队,而是在千山中的后辽部众,这些坚持契丹独立,既不愿意臣服蒙古也不愿意臣服金朝和高丽的猛士们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已经率军来营救耶律留哥了。

这战斗比对付耶律留哥还要难,后辽拒绝臣服任何一个强大的势力,坚持独立恢复辽朝,这么一帮二杆子战斗意志和生存能力都是惊人的高。他们直接冲进山谷,把队形散乱的光军击破十三阵,几乎捅了个对穿。

刚才已经跪地请降的契丹士兵们立刻会意,赶紧爬起来就地寻找兵器,然后翻身再上战马,嚎叫着和后辽的契丹同胞们一起冲锋,准备杀出一条血路来。

原本道路不同的契丹人一下子又并肩作战了,那些东辽契丹人放弃了和后辽部众之间的不同想法,此刻,大家首先是契丹人。

“不能光看着鄂伦春骑兵们显风头,汉家儿郎们也该拿出十分本事来!”孙庭一挥大旗,让本部骑兵出击。

辽东方面骑兵的统帅是齐昭,他一直担任预备队,早已心痒难耐,一看到大旗落下,又见阵中形势已经极度危急,知道这是骑兵大显身手的时刻了,立刻撒开四蹄,高举长枪:“全军士兵跟我走,鹤翼阵直接迎击!”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齐昭依旧按照老习惯在战马上挂了七个铃铛,那可真是拉风至极,一下子就把敌军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正面,这名白马勇将挺枪直接冲入契丹阵中,左突右闪,一连挑下来三名敌军。

高大勇壮的汉军骑兵们加入战斗果然使得契丹人为之一顿,他们刚才虽然所向披靡,但连续击破光军十三阵还是花费了不少力气的,就在这时,反应过来的光军步兵们骂骂咧咧的重新抓起武器,继续勇猛战斗。

</br>

</br>

第二十四章 东辽的终结(下)

现在的情况反而遂了他们的意,这些部落步兵们本来就不习惯在方阵里面规规矩矩的站着,更喜欢和最亲密的本部落兄弟同胞们结成战斗小组,一往无前的突破敌军的重重围挡。

虽然刚才契丹人的攻势直接击垮了所有阵型,但由于事情来得太快,又不是正面对敌,不少士兵是被莫名其妙的冲散的,士气还没有受到极大打击,此时反而让他们开始以熟悉的方式重新战斗。

既然是出乎意料的大战,孙庭也要动用以防万一的储备,修罗火和喷火枪全部使用起来。直接在山谷的狭小地形里用这种兵器效果极佳,契丹人的马队直接被烧成一团,战马害怕的躲着火焰,原本的冲锋路径荡然无存。不过另一个负面效果是也把张惠手下的部落步兵们吓得够呛,刚才还勇猛至极的他们此时缩手缩脚,跟其他人一样不敢上了。

不过没有关系,汉军步兵们可以填补这个空白,他们叫喊着战号直接冲上去,把契丹骑兵重新压制住,分割成小段,包饺子切香肠是光军的传统技能了,这事做的轻松又熟练。

后辽军队空有勇力,但是却缺乏头脑,居然一股脑的冲进了陷阱里面,当然,在这样乱世的辽东地区居然还想独立恢复大辽朝,这帮人本来脑子也不怎么好使。

耶律质林在奋勇拼杀着,敌人很顽强,这种高昂的战斗力让他逐渐的手软起来,说到底,这些人毕竟也是为了契丹人的幸福着想啊,虽然走的路线不一样,但因此就要与他们为敌吗?

山谷里的契丹骑兵,已经损失大半,这些忠勇的契丹人是为了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而在拼命战斗着。但是,如今的契丹已经不是耶律阿保机的时代了,他们当年光荣过,享受过,作威作福过,如今也必须接受历史周期律的铁拳,眼看着女真人蒙古人一个又一个的风光无限。

愿意接受这一点的人现在加入了东辽和光军,不愿意接受这一点的人在后辽的阵营里,虽然在最危急的时刻,后辽与东辽的士兵依旧能再次联合,但就算能打赢光军,之后又是怎么样呢?契丹人的出路在哪里?难道就一定要用血才能验证吗?

又有一名后辽骑士冲了过来,他已经挂了彩,但右手的长刀却滴着血,耶律质林丢掉已经卷刃的刀,掏出了短小的骨朵,打算拼着性命近身,直接给他头上来一下。

两个人急剧靠近,即将两马交错,由于士兵都覆盖着面甲,因此互相之间只能看到眼睛,耶律质林越看越觉得惊慌,说不清那双眼睛到底带着什么。

就在这时,那人本来已经架好骑手姿势的长刀却突然垂了下来,左手急匆匆的抓起面甲:“三弟?”

耶律质林大惊失色,骨朵也慢了下来:“大哥?”

两个人停住了战马,在人喊马嘶的战场中间突然相遇,这是如论如何也不可想象的事情。耶律质林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如果刚才没有认出来的话,现如今他们兄弟两人已经有一个倒在另一个人的刀下了。

耶律质山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加入了高俊的军队,当初把你留在营中,真不知道是对是错。”

“我倒是没有想到大哥居然会成为后辽的军兵,你不是也背叛蒙古人了吗?”

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两个人驻马交谈确实引起了个别人的注意,但他们随即就投入到了更惨烈的厮杀当中,只有一名急匆匆的士兵跑了过来,他没有战马,手上的刀也是捡来的,是刚才已经投降的东辽士兵,或者说,是蒙军当中的契丹部队。

仅仅凭他跑步的姿势,耶律质林就已经认出来这是谁了,他把骨朵扔到地上:“看样子咱们兄弟三人要在这样的场合再次见面,是佛祖的安排呀。”

耶律质山和耶律质海都沉默不语,厮杀还在继续,后辽军队已经撑不住了,不少人再次选择投降,令人振奋的呼喊声响彻山谷,光军的军乐队奏军歌,鼓舞着士兵继续前进。

“大哥,二哥,你们也都看到了,光军才是实力最强的,高太尉已经颁布命令要各民族之间平等,契丹人不可能再回到大辽朝了,跟着蒙古人也不过是当忠犬而已,未必有在光军之中惬意。

“就算是我想跟你走,可是你的嫂子和小侄子还在蒙古草原上呢。”耶律质海有些惨淡的摇摇头:“我是不可能回头了,当初相信蒙古人能一统天下,报了女真人灭国之耻,使契丹人免受屈辱,现如今看来已经不可能了。倒不如用我这脑袋给你光军中的契丹人再加一个军功,说不准你们还会好过一些。如果天可怜见,你们真打进了草原,三弟,你要照顾好你的嫂子和侄子。”

“哥,你不能这么说……”

“命运既定的道路都是佛祖安排的,契丹有上百万的部众,总有一些人的选择是对的,就让他们留下我们民族的血脉吧。”

“那就让佛祖决定咱们三个人的命运吧!”耶律质山长叹一声,突然策马再次冲向了光军的骑兵群,耶律质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二哥也跑了过去,他惊讶至极,惶急的对战友们大喊:“别动手,那是我哥哥!”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话,毕竟冲过来的骑士手中还握着长刀,兵刃相撞,骑手被重重地击倒在马上,血流满面,然后被长枪轻轻的挑起来,像片树叶一样悠悠落地。

耶律质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哭叫着兜转马头要冲回来,但是另一名骑兵直接抓住了他的缰绳:“混蛋,你想当逃兵吗!”

“那是我哥!”耶律质林把脑袋贴近对方,咆哮的声音全都砸到对方脸上。

“那又能怎么样?我父亲,我弟弟,我的姑父和小舅舅都在千山当中,但我还不是在这里作战吗?”那名士兵摘下头盔,露出了契丹人的髡发来:“我们已经发誓效忠高太尉了,既然如此,也就只能各为其主,各为其所得了,今天在这里的契丹人哪个没有折损一两个亲戚,跟我一块儿继续冲锋,契丹人的噩梦马上就要结束了!”

确实,也许噩梦马上要结束了,复兴大辽的美梦终究还是变成了无穷无尽绵延的悲哀,而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在今天,在山谷中彻底消散。

之后的话,耶律质林没有听清太多,但欢呼声震动了整个山谷,太阳落下山去,却又升了起来,一轮轮的新陈交替依旧有序进行着,不为任何一个人或者任何一群人,一个国家或者一堆国家的灭亡而有半分迟疑,积雪逐渐在太阳的热力下融化,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也许,一个新的时代也即将到来。

</br>

</br>

第一章 攻与防(上)

硝烟散去,残阳如血。霍州好义宝的残垣断壁之上,到处都是战争的痕迹,刀剑弓矢留下的点点凿痕,以及飞上去的片片污血,无不宣示着在过去几天这座山寨经历过怎样残酷的战斗。

“移剌阿里合,如今你已兵败,我们主帅念你是个好男子,投降吧!”

“阿里合,你也是契丹人,不要为女真人卖命了,投降吧,我们不杀你!”

但是,面向这些人的那名将领却只是整理了一下被鲜血浸透的衣甲:“我有死无贰!”

蒙古人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多了,在河东地区山岭上坚守的那些堡垒里并不缺乏这样的忠诚义士,但他们每个人的力量都很单薄,很容易被蒙古人各个击破。

问题是,金朝没有一位有号召力的统帅能够广泛协调散布在河东各处崇山峻岭的忠义之士,把他们集结成一支有威胁的力量,把蒙古人赶出去。

弓箭手们麻木的张弓搭箭,阿里合也知道自己大限已到,面向南方,站在一堵石墙前,随后就是箭羽破空的声音。

“阿里合不投降,你也不投降吗?”木华黎扫了一眼身旁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这个人同样盔甲散乱,须发都有被烧焦的痕迹,斜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这是宝昌军节度副使孙祖汤,听到木华黎的话,他也只是从鼻孔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听说你也是读书人,现如今也克蒙古兀鲁思要治理河东,也离不开你这样的人才,这点你可要考虑清楚。”

但是孙祖汤一点反应都没有,几名面无表情的士兵把他拽了下去,大刀一挥,人头落地。

虽然攻克了好义堡这座险峻要塞,木华黎却并没有开心的意思,平定州还没有拿下,东胜也有人在坚守,目前在河东地区星星点点有不下十一二座这样的堡垒要塞,有些甚至处于咽喉重地,让蒙古人不得不分散出大量的兵力去攻打这些地方。

中条山大捷之后,蒙古人确实吃下了河东,但吃的一直不干净,这是中原第一形胜要地不是那么好完全占领的。

现如今,虽然蒙古已经痛失河北,但只要能保住河东,就始终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熬过这一阵,稍微恢复实力之后,以铁甲再向东出山,横扫河北易如反掌。

已经在高俊手上吃过亏的木华黎因此也不与敌军进行大规模决战,恰恰相反,他十分谨慎的布置兵力,确保河东万无一失,让高俊出出风头也无所谓,只要不让他拿下河东,胜利终究还是蒙古人的。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蒙古人一反以前的做法,开始拼命加固各处堡垒城池,并且在险要的山地征发汉人工匠修建城寨,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逢山必有寨,逢水必有关,在太原平阳两座大城积蓄了大量粮食,又横扫霍州周边,确保两座城市之间消息通畅,只求能够熬过高俊的进攻。

但现如今太行山不掌握在蒙古人手里,却已经是高俊的囊中之物,原本在山上的各路义军已经纷纷改旗易帜,高俊已经开始派兵试探河东各处城池,观察蒙古人的虚实,准备进一步进攻。根据木华黎所了解到的消息,光军已经兵分四路,把守太行山之间的各个陉道,准备向西进发,高俊本人率领大军屯驻于威州,准备过井陉关。

“太行山是横亘的一道城墙,但这城墙上也有几处缺口,也就是我军现在正在聚集的陉道,对面是河东山地,以及太原、平阳、大同三大盆地,以及潞州、上党等谷地。

我军要步步为营,避免给敌军抄后的机会,这里山地崎岖,本不适合骑兵往来纵横,只要我们占领各个山头,小心不要冒进,就不会给敌军轻骑机会。”在战前的指挥会议上,高俊给将领们做下布置:“我以前讲过阙与之战的故事,也就是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河东的地理条件限制了奇谋诡计的发挥,双方就是要比谁的拳头硬。

现如今,敌军不可能不死守河东,而我军的趋势也是必须拿下河东,敌人对这次决战也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他们的实际准备却并不多。这次战役打的不是突然性,打的不是阴谋诡计,打的也不是我和木华黎下象棋,而是要看各位的本事,各位手下的指挥、军使的本事,看每个大头兵的本事。

论起步兵对敌,我军步兵已经训练了十年,英勇勇冠天下;敌军派骑兵骑兵,我军现在的骑兵也丝毫不逊色,还有红杆兵,喷火枪,突火枪等兵器,任凭他蒙古人如何骁勇,也是难以施展;敌军虽然设下重重山寨,我军有火炮助阵,任凭他是何等坚城,都不是我军炮兵的对手;若要持久持久,敌军只不过掌握河东一地,还因暴虐无道,致使义军辈出,就算他挖地三尺,能搜刮出几斗粮?我军自十年前就建立了完善的后勤,现如今山东河北均为我有,又征发民夫数万,保证将军粮送往前线,士兵后勤无忧;想要穿插包围,搞些花样,我军早就建立了参军系统,有多少参军点是前后帮忙筹划,诸位将领也早已信任这干人等,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军营帐之中聚集了这么多智者,自然面面俱到,恐怕敌人出的疏漏要比我们多;想比拼士气,敌军新遭大败,士气不定,我军屡战屡捷,又有刻骨仇恨在心,正是一雪前耻之境。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军。!”

将领们都被说得热血沸腾,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尽管这几年光军受的窝囊气不少,也经常被敌人赶得满山爬,但是却始终坚持军队正规化不动摇,不掳掠,不抢劫,不放松纪律,不降低标准,坚持完善后勤,训练士兵,使得现在的光军在数量和质量两个指标上双双都优于对手,这样的军队几乎与无可阻挡。

能够指挥这样一支强军作战,各位将领也是颇为踊跃,就像高太尉说的那样,河东之战,比的不是妙算上的运筹帷幄,更多的是一线指挥上的机谋巧变和前线士兵的顽强发挥。

因此高俊的战术也很简单:一线平推,从太行山的各个陉道向西推进,分别占领各处州县,逐渐将敌军赶往太原平阳两个盆地,最终会师于这两座城池之下,彻底歼灭敌军。

“要不要率先拿下代州等地,封锁战场,就像之前咱们打真定府这样。”

“这倒不用,河东是死生之地,我敢说,木华黎就算本人被困在太原府内,也绝对不会说抽出兵力北走逃避的,他就算死也是会死在河东。”高俊对这一点特别有自信。

</br>

</br>

第二章 攻与防(下)

一直没说话的李铭突然开口了,前几天,军中大演马球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扭伤了脚,成了全军目前唯一一位要被抬着进河东的将军。

“太尉所言自然即是,但是不应该小看骑兵。”李铭是光军骑兵的奠基人,对骑兵战术的研究也很有心得,想当年高俊开办军官培训班,又设立图书馆之后,李铭就经常去翻看与骑兵有关的内容,尤其是历朝历代的战史典籍,在整个光军系统当中,也算是个实际操作与理论水平双高的将领了。

“山地骑兵未必难以驱驰,巧妙运用骑兵,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想当年长平之战就在河东,武安君正是用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截断了赵军与营垒之间的联系,迫使四十万赵军投降。三垂冈之战,李存勖也是用骑兵挫败后梁大军。河东虽然地势起伏,但依旧有骑兵效力的地方,甚至由于连绵的山岭,骑兵更容易隐蔽,事先选好战场,可以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

不少将领微微笑起来,李铭这是在为骑兵们鸣不平。

“你放心,你手下的骑兵我自然有用处,河东之战不会让骑兵在旁边干看着。”

另外一个眉头紧锁的贺万岁,琢磨了半天,他才小心翼翼的问:“太尉,我军这么一路进攻,敌军层层设防,说到底还是我军吃亏。林点检的那些火炮我知道,平地上打城墙确实厉害,但是山地上去拆营寨可不成,搬都搬不动,也摆不好角度,指不准就像个擀面杖一样呼噜噜滚下来,能把半个山坡上的我军都给碾成饺子皮。”

这比喻让高俊忍不住笑出声,但贺万岁说的问题很对,敌军层层布防,让光军去一路啃骨头,说到底,还是不利于光军战斗开展的。

“不过这一点你也无须担心,你可别忘记了,蒙古人虽然有地理上的优势,但是他们缺少兵马!”

高俊确实一下抓住了蒙古人的痛脚,河北之战后,蒙古人在河东的兵马并不算充沛,而且由于新遭大败,归附蒙古的汉人多少都有迟疑,可调动的附属兵马也下降很多。

而太行山沿线毕竟是一条蔓延很长的战线,以蒙古人现在的兵力,处处设防就等于处处不设防,而如果不处处设防的话,就是给高俊好机会,只要锄头挖的勤,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高俊直接点出这一点,将领们也纷纷表示同意,除去少部分世侯精锐之外,由蒙古人亲自编组的新附军马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敌军在河东能够参与防守战的兵力也就十来万,分布到漫长的防线上,一个营寨至多分两三千兵力,在光军的围攻下撑不了一两天,而这个时间是不够其他各屯兵堡垒或要塞城市的军马赶来支援的。

蒙古人要么选择在每个屯兵堡垒都放上五千以上的兵力,这样就等于空出一大片据点无兵防守,给高俊从中穿插,截断粮道,分割包围的机会。要么就选择把每个屯兵堡垒都放一点兵力,每个堡垒的兵力都很薄弱,等着高俊从容不迫、损失轻微的一口一口吃掉他们,就像当年蒙古三路攻金,攻打金朝各城市时所做的那样。

攻防转变,这让大家很是欣慰。

唯一没转过弯来的还是贺万岁,他盯着地图:“敌军的兵力也不算太少吧,顶住太行山一线还是够用的,我军十三万,敌军是……”

将士们全都大笑起来,高俊有些没好气的把地图又摊开一点,贺万岁这才直拍脑门,心中大呼自己这次可出了大丑:“我怎么把潘总裁给忘了,对啊,咱们在陕西还有几万兵呢,这正好,趁着敌我两军在太行山推拿的时候,潘总裁直接率领精锐从西面搞木华黎的**。”

将军们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贺万岁的话虽然糙,但也点出了这一战的精髓,高俊就是要多路分兵全力推进,使敌军防线左支右拙,不断出现漏洞,到最后全面崩溃。现在光军在训练、后勤、士气、数量、质量以及思想准备上全都占优,没有理由不用极限施压的方式将对手彻底摧垮。

“潘正加上侯小叔,这就是咱们的底牌,他们的出发位置可以轻松的横切整个平阳府,一路占领霍州,到那个时候敌军就断掉一臂,我们两军合围太原府,届时,看他木华黎还有什么能耐。”高俊微笑着勾画了一幅战略蓝图。

“镇守西京大同府的刘伯林还是有点本事的,他经营西京路这么多年,也积攒了一支兵马,不可小视,他如果南下加入战局,可能会使情况多变。”指出这一点的是参军丘真,不过他的目的只是引出下一段话头来而已。

“刘国林交给僧虔和燕宁二人对付,潘正自西往东打,而僧虔则在西北方向牵制刘伯林,我军自东往西打,也要让燕宁从井陉出发,向宁武走,阻止刘伯林率军南下,有这两个人左右牵制,刘老狐狸自顾尚且不暇,想要援助河东战局,那是更难了。”

唯一不太满意的是楼升,在漳河战役期间,楼升所率领的部队是没啃骨头光吃肉,趁着其他各路军马与敌军纠缠之际,一口气解放了河东十几个州府,结果成为整场战争中解放州县最多的一个师,可谓光彩耀人。

大概就是因为上一次战役捡便宜太多,这次战役楼升的师被冷藏,他们接替了冯达镇守溏泺,阻止燕京方面的蒙古军队有所行动。

而另一个同样在上场战役中任务不重的燕宁,则被高俊亲自带往河东,他们沿最北路线出发,主要起牵制作用,目标是防止刘伯林率军自代州朔州一带南下。

这两支部队的作战任务都不算重,高俊已经有所打算,目前自己亲自率领的这个师,以及李铭冯达的军队士气尚且可用,但打完河东战役之后毕竟太过疲惫,一定是要休息的。届时,第三场大战役将由燕宁、楼升等军马作为主力完成,他们就只起配合作用了。

河东战役的蓝图勾画,确实非常明白无误,而且也有很大的胜算,高俊和诸将说说笑笑的离开帐篷,各位将领们即将各自回到营地,指挥军队按既定方向前进。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军中的一名典史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程元凤也跟在他后面,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高俊得知是温逢海寄信过来之后,也有些好奇,直接摊开信纸,在大家面前看了一番,突然脸色煞白,几乎瘫软。

原本要走的诸位大将都惊讶不已,这下子谁也走不了了,大家七手八脚的把高俊扶回大帐内,急切的问温逢海报告了什么情况。

</br>

</br>

第三章 事与愿(上)

高俊产生了一种幻觉,突然以为自己是刘皇叔,此时他确实在想着刘备的故事。

想当初,昭烈一路艰辛,转战千里,汇聚四海之精英,募集忠臣猛将无数,才终于占据荆益,有了自己稳固的地盘。

然后亲自率军征讨,汉中之战大获全胜,被他委派镇守荆州的关羽也趁势发动北伐,水淹七军,威震华夏,一时风光无二。

但是孙柯基突然卖盟,偷袭荆州,关羽大意被擒,惨遭杀害,刘封孟达二人按兵不救,北伐大业功败垂成,隆中绝对自此余恨,季汉自此一蹶不振,再无北伐全胜之可能。

高俊突然想到这里,也感叹自己实在是糊涂,没想到金朝下手如此果决,就这样从背后偷袭了潘正。

根据温逢海的说法,陕西各光军音信全无,很有可能在这次突袭中已经惨遭歼灭,潘正此时大概还在西夏,很有可能正率领精锐骑兵急匆匆的赶回陕西,但更有可能的是已经完全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看着陕西光军在敌军的突袭中全军覆没,大意失陕西。

西夏国内形势也有可能因为外部刺激而产生较大变化,说不准,在又一次宫廷阴谋之后,潘正也会身首异处。

大意了,这次真的是大意了。因为决策者的这一次疏忽,整个战局都将为之一变,如果陕西被金军夺去,光军就相当于被削去一条臂膀,河东战役也将变成毫无意义的添油战。

高俊感觉从脚底发冷,坐在座位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冯达一看这个情况,拦住还想上来探问究竟的诸位将领:“太尉心中自有处分,咱们不要急着问太尉,都先回去,明日再来商议军情,明日!”

大家都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人人都忧心忡忡,各自返回营帐,由于冯达说好了明日再商议军情,大家也不能赶回自己的军营,心里面都觉得十分担忧。

高俊稍微平息了一口气,让冯达先去休息一下,晚上他会召集光军的高级将领再开一次会。

“太尉一定要保重身体,千难万难,只要太尉一声令下,我等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太尉但要保重身体,以图恢复!”

高俊缓和了一些:“叔至,我记得,你和彦真自小也是玩伴。”

“我和潘总裁都是女真军户的驱口,是光着屁股玩到大的。太尉也知道,当年那些军户不把咱们驱口当人看,过的日子现在看来可真是生不如死。潘总裁侍奉温敦郎君父子,那是宽厚君子,所以总裁情形尚可,能填得饱肚子,经常帮衬我们一些,也是我们当中的领袖。”

“是啊,是啊,十年前在野狐岭、大青山,如果不是彦真一直拥护我和志也,恐怕我们当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哪来现如今的景象。彦真可是帮助我们许多啊,说是根据地的头号功臣也不为过。”高俊揉揉眼睛,显示出十分疲惫的样子,冯达在旁边心里直犯嘀咕,想着莫不是潘正背叛光军了?

但随即他就打消了这种想法,正是因为从小一起玩到大,冯达对潘正十分了解,也特别敬重此人,以他的秉性,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背弃高太尉呢?显然是另有原因。

冯达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很快就猜到了七八分,顿时心内一寒,高俊也看出来冯达多少猜到了原委,微微叹了口气:“想当年,彦真还是个驱口的时候,甘愿带上百人拥戴我,之后一直浴血疆场,始终先锋。虽然只是个缺口,但是却胸怀韬略,所谓天出神将,不过如此。此番他要是有任何不测,我一定把开封府掀个底朝天!”

晚上,诸位将领齐聚一堂,听到高俊宣布事情原委的时候,果然就如同高俊事先设想的那样,一下子都群情激奋,李铭跳起来,向高俊请兵五千,保证一战击破完颜承裔,为大军扫平南伐的道路,打到开封府,活捉完颜珣!”

“我看李铭可以拖出去斩了!”在所有的人都嚷嚷着要立刻复仇的时候,王浍突然一句话镇住了全场:“现如今太尉关心则乱,你们不紧密筹划,慎重思考,反而在这里生虚火,是还嫌情况不够乱吗?现在我们得到的不过是温参军的只言片语而已,陕西情况如何,尚未有最终定论,以潘总裁之机敏,陕西光军之强悍,如何被完颜合达一战消灭?你们不慎重思考,还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光军名将,怎么现如今都糊涂了!”

王浍的话说得极重,虽然很多人不服气,但没人敢反驳,大家都知道,高俊相当尊重王浍先生,没有哪个人愿意触这个霉头,当众去顶撞。

“那还能怎么样?接着去打蒙古人吗?如果完颜珣又在背后捅刀呢?如果咱们在河东激战正酣,他又差遣庆山奴这帮人进入河北,夺我州县城池,断我粮草通道,先生又该怎么办?”高俊亲自发话了,看得出来他依旧处于极度的愤怒当中。

“太尉,你也是主持过对付蒙古纲的,对于开封朝廷应该怎么处理?难道太尉不清楚吗?!”

高俊在主座上愣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没有任何表示,王浍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将领们早已憋足了劲儿,要是潘正真被朝廷攻灭了,那不用说,光军立刻调转方向,杀到南京,夺了鸟位!

之后连续两天的时间,高俊一面加紧派出人员侦查陕西方面的情况,另一方面则命令各部将军各回本阵,立刻点起军马做好战备,如果潘正那边真的已经情形不急,就立刻南征!

但也就是在第二天晚上,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在十几名骑手的护卫下赶到了井陉关大寨,下马的时候都快站不稳了,何志也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骑这么久的马,感觉自己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高俊在哪里?赶紧带我过去!”何志也有些不雅的岔着罗圈腿:“他这次是真上头了!”

高俊就在自己的营帐里坐着,还在仔细参谋着地图,何志也一甩帘子进来:“高俊,你现在可不能犯糊涂,当今天下大势敌是很明白的,蒙古人还是最大的威胁,相比而言,开封那群人不足为虑,你应该像王浍所说的那样,对开封朝廷要采取克制的强硬态度!”

高俊很理解什么叫克制的强硬态度,开封那帮软蛋实际上是不敢惹自己的,只要高俊不明白的造反,但是又有些强硬的恐吓一下,完颜珣就会立刻停止过激行动,再过几个月重新试探。

</br>

</br>

第四章 事与愿(下)

“可是光军不可能接受这么大的损失,潘正所率领的陕西光军是咱们的重要一翼,他要是被朝廷攻灭,咱们就和朝廷彻底撕破脸了!”

“多少前人的经验就在咱们前面,你怎么就这么迷糊呢?要是皖南事变之后,八路军掉头决定跟重庆死拼到底,那最终便宜的是谁?”

“但现在的形势是我们强金朝弱,克日南征,拿下开封易如反掌,根本不会耽误前线大计!”

“少说这套漂亮话,金朝经营河南也快十年了,要是好打的话你早就打了,再说,难道蒙古人是不喘气的吗?对于军事上的事我很少参与,但也不是不清楚,现如今,敌人还牢牢占据着河东形胜,只是暂时没有力量,不足以出击而已。这是天赐良机,如果此时不主动进攻河东,拿下这块险要之地,给蒙古人三四个月时间,他能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如果潘正被金军所歼灭,而我连口气都不喘,让将士们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军队,咱们北伐前立下的五条誓言,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高大帅更看重将领们如何看待你个人吗?你个人的面子不要紧,我却不能不关心根据地辛苦供养的军队。现如今我就跟你说三条,第一,潘正现在所面临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擅自断定潘正已经被歼灭,是你自己意志不坚,甚至故意散播恐惧,如果按照军法处置,头一个应该处罚的就是高大帅你;第二,目前的整体形势依旧是北伐较为有利,对于金朝,应该以控制为主,你有实力做到这些事,而且也不必担心军心过于紧张,之所以迟迟不这么办,是你个人有思想问题,不能推诿到军队的客观条件上;第三,光军确实打了许多胜仗,但不是你高俊指挥有方,而是将士们用心用命,是根据地人民乃至全国人民的全力支持,是因为咱们的军队顺应民心所向,顺应历史趋势,如果你现在逆流而动,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程元凤就站在大帐外面,又是激动又有些害怕,恨不得立刻掀开帘子冲进去,高呼一声何先生说得对。

与此同时,王浍也以个人身份邀请诸位军将来自己的营帐中:“按理来说,咱们这些人不应该自行聚会,但此时事急从权,我和冯将军召集大家商议一下,一定要劝说太尉不能性情用事!”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转头望向冯达,熟悉的人都知道,冯达自小就跟潘正要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此次潘正在陕西遇险,冯达也是喊复仇的最响亮的人,现如今他却和王浍一起出面,建议不要向开封朝廷复仇,这让大家摸不着头脑。

冯达的表情没有多少明显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王先生说的对,我们仔细商议了一下,此时依旧应该顾全大局,不能冒险行事。

大家都知道,我跟潘总裁是骑着竹马时候就一起玩耍的好朋友,好兄弟,正因为如此,我也更相信潘总裁的过人韬略,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在之后的河东战役中助我军一臂之力!”

将军们还都兀自犹豫不定,第二天一早,红着眼睛的高何二人从军帐里出来,再次召开了全体军将的会议,高俊坐在主位上,稍微沉吟一下,随即放松了表情:“这段时间可让大家过得够糊涂的。”

一句玩笑话让大家放松了许多,高俊拢了拢衣服,此时他的眼光终于变得柔和了一些:“昨天何先生与我商议了许多,在之前的事情上我确实急火攻心,考虑不周。仔细想来,彦真一向胸有韬略,不会这么轻易被击垮,只要军队在,我们就有机会。

所以,我们依旧坚持原有策略,主要精力都要应对即将到来的河东大战,眼下这个局面是我军难得的机遇,稍微放纵,蒙古人在河东养成气候,返回河北,咱们就彻底危险了:

为今之计,一方面要在军事上动点手段,让朝廷看到咱们的实力,但另一方面,不要和朝廷全面开战,要制造政治攻势和舆论攻势,在朝堂上造势。千古奇冤,陕西一潘,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大家纷纷点头同意,赵昉干脆主动站起来:“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我现在就动身去开封,帮助高太尉造势,我在开封的同学亲友还有不少,其中不乏支持咱们光军的。”

“公旭,你到开封之后打算如何做呢?”

“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到开封之后不会和蒙古纲、李秉钧这些一向对咱们怀有敌意的人加以辩论,只应付官家本人,咱们只要向他服软,终究还是能争取一段时间的稳定的。”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完颜承裔已经率军向磁州方向逼近,我决定派遣军队快速打败他,向朝廷展示威力,也断绝后患。在这种条件下,你有把握说服官家本人吗?”

“我到开封后会立刻上下活动,就算有这一仗,我也可以从中想办法掩饰,除此之外,还可以走高琪的门路。”

高俊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有点懊恼:“公旭,你要是走了,我身边还真没一个合适的长史,一旦开封情形稳定,你可要早点儿回来。”

赵昉点点头,高俊总算是略微松了口气。

直到会议开完,将领们各自回头继续准备河东战役的事情,高俊这才仿佛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志也,你怎么就这么从真定府那边跑过来了,现在河北方面的民政由谁来负责?”

“临走的时候,我把主要事务委托给元好问和张成武了,现在河北形势还算稳定,他们在那里镇守我也放心,山东军民元帅府的民政工作现在由孔元政主持。”

“共之可是循吏呀,他主持山东军民政务,可以源源不断的供给我军军事物资,但又使民众负担不重,均其贫苦,无使逃亡,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等河北形势稳定的时候,咱们可能要对草原用兵,到时候还要靠孔元政来主持全国的财政大计,但是……”

高俊想说的,何志也也知道,孔元政毕竟是典型的实学子弟,让他搞搞敛财之术绝对没问题,但要搭建一个工商业社会框架,那就太强人所难了。

相比而言,郑迎不是读书之人,不能当此大任,张思彝是个后起之秀,常年主持根据地工商业事务,也算颇有心得,但他又年纪太轻,资历尚浅。

“我也知道你的想法,所以这次特意给你带来一位后备人才。”何志也哈哈一笑,高俊连忙吩咐让人进来。

</br>

</br>

第五章 东与西(上)

符金刀前不久被下放到基层军队担任军使去了,完成了从士兵到军官的跃迁,现在还在高俊身边寸步不离的依旧是那个傻头傻脑的斡脱,他得到命令后就出去,那个中年人在外面也等候一会儿了,得到允许后就立刻进来参见高俊。

虽说有点面生,但高俊记得在根据地扩大会议上见过此人,只不过对于民政系统的人,高俊也不算是特别熟悉,依稀记得此人姓危。

“危航危显远,河东太原人,现任山东军民元帅府榷司主任,这次被我带到河北来,主持重建河北地区的税收体系,工作完成的很不错,懂得抓大放小,先以恢复民力为主。”

危航看上去是个挺儒雅的读书人,但一开口那响亮的河东嗓音先把高俊吓了一跳,他向高俊陈述了自己在河北治理的想法,认为河北地区现在民生凋敝,所以第一任务不是征收赋税,而是重建社会秩序,让民众肯尽力于农,只有生产恢复,才谈得上赋税问题。

虽然这是个简单到显而易见的问题,但是在眼下军情紧急,全根据地的民政干部都红着眼睛保证前线供应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深远卓见多少还是难得的。人都不长前后眼,能在自己工作的小环境中看出大历史进程的趋势,这本身就是人才的特殊之处。

高俊对于这个人十分满意,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让他也随军行动,随后才笑嘻嘻的对何志也说:“打完河东战役,又要筹备河东路政府了,既然显远是河东人,让他来做家乡的第一任父母官吧。”

“为了筹备恢复大战,我这边其实也储备了不少人,河东河北两路政府的人选,我心中多少都有点意见,这段时间可以跟你通通气,咱们确定一下人选。”

“说的对,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三人团做主。”一说起三人团,高俊想起潘正现在生死未卜,脸又阴下来一些,但随即他就立刻整理表情:“我相信彦真不会出事的,此人天出名将,完颜合达对付不了他!”

可以说,高俊执行了正确的决策,此时,陕西光军的主力确实没有被击败,尽管他们眼下情形极度不佳,但依旧在持续的抵抗着。

潘正确实非常焦躁,他手下有一千五百名骑兵,这不是西夏的边境城镇能养活的起的,但眼下对面的几座县城都已经被金军所占领,庆州方向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

也许许国已经束手成擒,整片地域已经被完颜合达完全拿下,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是不管不顾的向庆州方向进攻碰碰运气,看许国是否还在庆州坚守呢?亦或者是立刻率军北上,忍受补给不足的严重消耗,看看僧虔在延安那边是什么情况呢?亦或者是选另一个方向,杀马取食,坚持向西南方向走,看看洮州那边的军队现如今怎么样?

决定必须立刻作出,潘正也知道,西夏刚刚经过政变,政局十分不稳,李朱罗现在能掌握位置,很大程度上还是他所代表的陕西光军势力在作后盾。如果被人发现陕西这边形势不稳,李朱罗的处境立刻会变得十分被动。

这段时间,最精锐的那些骑兵都被潘正派出去侦察情况,他发觉,敌军在边境地区布置的军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防守薄弱。

许国毕竟也有上万军队,完颜合达想要一口吃掉,无论如何也要出兵三万以上才行,如果确实已经彻底击败许国,那就应该全力防备西夏方面潘正有可能的归途,至少要在边境地区布置上万军队才行。

现如今,庆阳漫长的边境上只有几千兵马,这说明敌军的主力并不在此,不难推断,庆州应该还没有被他们所攻克,此时完颜合达手下的主力应该还在围攻庆州。

在一系列的判断和推演之后,潘正完全可以确定,这其中并没有敌军的诱敌之计,庆州确实没有被攻克,敌军无暇他顾。

此时已经到了解决问题最后的窗口期,如果不能立刻解除庆州之围,那么潘正就无从养活自己麾下的一千五百名骑兵,西夏人也会很快意识到陕西地区的变化,随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不是潘正所能控制的了。

兵贵神速,既然边境地区的金朝守军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那么潘正也就别无选择,大意失荆州就失荆州,走麦城又走麦城,就算死,也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挽救局势。

仔细考虑之后,潘正决定想办法突破敌军的包围圈,进入还在重重围困的庆州之中,城内有上万守军,只要他一来,有了主心骨,坚守两个月不成问题,届时僧虔的援军爬也该爬来了。

更何况,敌人还未必能坚持得了两个月,在高俊的建议下,潘正建立了在陕西的情报网络,和高俊着手的山东情报网相类似,潘正手下的情报网络并不执着于刺探敌军将领的高级机密,窥测营帐高堂,反而留心于当地的一般政治经济情报。

通过长期以来坚持描绘的数字曲线,潘正对于陕西的战争潜力还是有所了解的,敌军要是真出动三万大军,顶多也就能坚持三个月而已,粮尽必然退兵。

说到底,这场比拼的就是谁能坚持三个月,潘正对此有信心,只要自己能够冲进城内,有他这个主心骨在,庆州城支撑三个月应当不成问题。

唯一的风险在于僧虔的援军会不会遭遇围点打援,不过,这也不是潘正能轻易控制的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充分调动骑兵,确保敌军主力黏在自己周围,使围点打援抽不出足够兵力进行,最大程度上降低风险。

一切筹划都合情合理,如果说真的有什么是潘正没有考虑到的,那就是他对僧虔现在的心理状况并不了解,此时,在延安周边的光军开始聚集,但目标并不是向西,这几天僧虔一直阴郁急躁,诸位将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完颜合达看来,此时这场战争已经胜券在握,甚至已经到了收尾部分,通过雷霆一击,敌军已经放弃了绝大部分关隘要道,只能死守庆阳府周边的几处山头而已,从临洮府向东北方向开进的敌军也在半路遭遇朝廷大军,现如今就地掘壕防守,但他们补给不足,也就是旦暮之间可破而已。

完颜合达缺乏自己的情报网,并不知道潘正现在身处何方,但他可以肯定潘正应该已经知道了陕西光军遭遇灭顶之灾,此时,完颜合达还真想知道这个卖国贼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br>

</br>

第六章 东与西(下)

从洮州出发向东北方向行进,准备参加河东战役的光军步兵们已经被敌军包围两天了,他们满心想的都是即将参与的河东战役,万万没想到离开洮州后不久就被友军所包围,主持战事的是新任参知政事完颜白撒,级别相当之高。

郝思文尽可能的维持了军队的局面,但是军心浮动却一日日的在增强,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友军攻击,不断有传言说潘正已经被朝廷判了谋逆,大家都是附逆之臣,马上就要被瓜蔓抄了。

已经出现了小规模的逃兵,这让郝思文心急如焚,倒是随军一起行动的赵汝凡抓紧时间炮制了几篇宣传稿,大致意思是咱们不是叛军,包围咱们的才是叛军,那些人已经准备投靠蒙古,正因为潘总裁屡建军功,所以才打算用总裁手下军兵的脑壳给蒙古主子献媚邀宠。

这谎话编得漏洞百出,但是掉进水里的人抓住颗稻草就是命,军兵们虽然忧心忡忡,但感情上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军队和军官的,所以,赵汝凡炮制的这些消息不胫而走,倒也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士兵的心思。

但是困难还是很多,粮食不足,敌军的进攻一日紧似一日,光军步兵们虽然骁勇善战,武器精良,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不可能不吃饭不喝水的战斗,营地附近虽然有条小溪,但是每次打水都要经过苦战,再这么下去,用不了两天营地的水就要用光了。

“明天上午取水,差一千贴军各自带好两个水桶,用扁担挑,五十人一组轮流快速跳水,秦统制,你率兵一千在北边护卫,我率兵三千在南边护卫,一定要挡住敌军的攻势!”得知饮用水又不足了,郝思文决定再次取水,军兵要全力护卫贴军们挑水归来,大家虽然对这种头痛医头的战术有点不以为然,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应声。

第二天,营寨中的光军排开阵势,掩护着上千名贴军到溪边取水,但是今天敌军似乎早有预备,前来围堵进攻的军队也是尤其的多。

金军已经预判到了光军缺水的情况,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任凭郝思文率军如何左右拼杀,也无法击退敌军的层层围堵,大量的敌军骑兵不怀好意的涌了过来,想要趁这个机会一口气吃掉光军主力。

郝思文做出了正确决定,命令全军不要再想着打水的事情了,立刻退回营寨,但也就在后退的时候,敌军骑兵快速涌了上来,郝思文被战马踩到,将士们拼死拼活把他拉回营寨。此时他已经身受重伤,腹腔都被马蹄踏破,肠子流了一地,而整个右腿也几乎被踩得不成形了。

军医迅速处理伤口,而剩下的将领忧心忡忡,主将重伤,大军缺水,四面包围,前途不定,再这么下去,这万多人就要交代在这里。

“现在由我全权处理军政要务,大家都到我这里来汇报工作!”赵汝凡脸色有些发白,但努力挺直了一些,他是陕西地区民政的最高负责人,他不能慌。

将领们各自安抚好军兵,重新树立营寨之后,便去赵汝凡这里,赵汝凡此时也是肾上腺素爆发,努力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吩咐出为将领各自守好营寨,抵御敌军突袭,积蓄水源,收集积雪。

但是赵汝凡毕竟不通兵事,也必须在诸位将领中挑选一个人,自己为他站台,让他接替全军指挥。

他的目光转了三转,最后却落到了完颜彝的头上。赵汝凡临来之前,高俊就说过他是个可用之才,可以好好考察。

“良佐,此时你可有破敌之策?”

完颜陈和尚此时心乱如麻,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朝廷的军队突然对光军痛下杀手,说起来,他们在陕西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干掉的西夏人成千上万,牢固的守卫西北边疆,可以说是功劳无上。但是朝廷却突然翻脸不认人,直接大兵围剿,这超乎了他最恐怖的想象。

陈和尚是忠于朝廷的,但是,此时他的观念却十分混杂,朝廷的命令自然应该尊奉,可朝廷为何却要对有功之臣如此?自己为朝廷立下这么多战功,怎么又落到了这种下场呢?

此时听到赵汝凡突然点自己的名字,陈和尚条件反射的站起来,这时脑子才跟上赵汝凡的问题,赶紧躬身下拜:“我定然不负使命!”

其他诸位将领倒也乐于遵从陈和尚的命令,毕竟陈和尚依旧保持着陕西光军的最高战功记录:一箭射伤副统帅。

有赵汝凡做后盾,陈和尚倒也真不含糊,立刻重新布置军队,尽管在心底,他不是很愿意与朝廷作战,但敌军已经杀到家门口了,让他劝说同袍们放下刀剑举手投降那也做不到,朝廷固然好,战友们何尝不是陈和尚最珍爱的人呢?

当这两者起矛盾的时候,他决定再拖一拖,也许会有两者之间调和的机会,也许能让朝廷不再威逼陕西光军,也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误会,此时此刻,他说不出让全体光军投诚自证清白的话来。

这一拖,居然给自己拖出一个未来的康庄大道。

光军在洮州、在庆州,都抵抗得十分顽强,让金军感到非常棘手,尽管敌军兵力分散,指挥不灵,又遭遇突然袭击,但是,完颜合达所设想的那种土崩瓦解却没有出现。

数万金军在西北前线人吃马嚼的消耗相当之大,而这个时候,白华也终于知道了金军的作战目标,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直接跑到庆州前线,询问完颜合达为何对友军下手。

可笑的是,他还暗自揣测完颜合达是不是决心投靠蒙古,因此还特意留下几个忠心的仆人,一旦得不到自己的消息,就赶紧抄近路去开封,报告完颜合达造反。

但是看到完颜珣亲自所下的志书,白华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朝廷授意,得知真相的他半晌无语,呆若木鸡,两只空溜溜的眼睛半点神色也无,好久才冒出一句话来:“这是乱命啊。”

“运台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兹事体大,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潘正反迹昭彰,日后我当然会一一分说。”完颜合达很客气的让人将白华送回去,眼下自己手中几万大军的粮草还要仰仗白华。

对庆州的进攻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完颜合达手下的兵马也不是吃干饭的,进攻力度极为强大,但是,在坚强的守军面前还是一次次溃败。

</br>

</br>

第七章 战与和(上)

最让许国出乎意料的惊喜是爱申,此人祖籍乃是汪古部人,但是已经连续几代人定居中原,为阿勒坦汗效力。他本人也曾是虢州镇防军的总领,在秦州之战中被潘正赏识,随后经过几轮协同作战,负责驻守德顺州的爱申逐渐被潘正拉拢。

此番北伐,考虑到爱申与潘正关系过密,完颜合达之前并没有通知他,直到大军北进才致信于此人,令他从中协助。

但是爱申得知之后勃然大怒,拒绝与完颜合达合作,反而怒斥其人自相残杀,不但没有攻打许国,反而与许国联手,决心坚守德顺州,他下令全军树起光军大旗,以示与光军合作。

但是德顺州缺少军队,只能募集义勇守城,爱申在德顺的处境甚至比庆州更加危险,正当他哀叹朝廷无道,自己死也不得瞑目的时候,战况却突然起了变化。

潘正率领骑兵直接向心突击,连续收复了数座被金军占据的县城,边境一带的蕃汉人等对潘正极为景仰,再加上光军新政早就培育出了忠于光军事业的可靠群众,当地分到土地的农民以及被解放的驱口双手欢迎光军骑兵归来,并且为之补充给养和贴军人员。

潘正也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目前陕西战况,考虑到山地地形因素,他决心并不从北面直接攻打庆州,而向东先解除德顺之围,然后以德顺之兵与光军骑兵结合,沿山向庆州方向行进,并消灭盘踞在沿途的敌军,以此动摇完颜合达对庆州的包围。

战术大获成功,1500名光军骑兵冲到德顺州城下的时候,爱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围城的金军也没想到光军骑兵会首先光顾这里,一下就被打得大败亏输,残余兵马慌忙南逃,丢弃的辎重堆积如山。

“朝廷无道啊。”爱申见到潘正,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下我是和你拴到一条绳上了,只求此番能够扛住朝廷的进攻,以后自然有自证清白的机会。”

潘正突如其来的旋风攻势果真大大动摇了完颜合达的包围,庆州之战本就不顺利,守军打得异常顽强,让军队士气低落,现在潘正率领骑兵从西夏杀了回来,所当皆克,所击皆服,金军的布置一下子混乱许多,庆州东面的金军营盘被潘正轻轻松松踩烂,一千五百骑兵再加上爱申所率领的德顺州义勇近千人成功撤入庆州城内,顿时守军士气大振,当天晚上又敲锣又打鼓,城外金军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

洮州那边的战况也与此类似,尽管野战得胜,但是人心动摇却丝毫不比光军差,潘正大将风度早已陕西知名,地方守将无不对之倾心。

陕西军将樊泽、高英等人都站出来,指出朝廷此举有失人心。这些还只是小人物,通远军节度使陀满胡土门作为沙场宿将,也素来与潘正等人交好,连续质问前来主持战事的完颜白撒潘正何罪之有,朝廷为何无故攻其军马。

最直接的是巩州守将杨沃衍,他干脆就没来,还派遣手下大将刘兴哥前往洮州通风报信,协助当地留守军马稳定形势。

虽然朝廷有大义名分在,光军看似处于下风。但是由于光军建立了长期稳定的政治工作体制,1所以在这场同室操戈的混战当中,光军反而意志更坚定,更能同仇敌忾,反倒是金军内部已经出现了思想裂痕。

但绝对的实力差距依然不容小趋,即便是不少军将同情潘正,但他们也认为潘正已经不可能胜利了,分散在三处的光军怎么能抵挡金朝的全力一击呢,这可是连参知政事完颜白撒都亲自过来指挥对光军的围剿了。

但是潘正并没有失望,现在的形势已经大为好转,只要坚守庆州,等到僧虔来支援,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然而,他在苦苦期盼的那个人此时却犹疑不定,生前下令士兵集结之后,却迟迟没有向西南方向挺进解除庆州的包围,反而下令让全军保持最大克制,不可违背朝廷的意思,绝对不对朝廷兵马兵戈相向,只是不断上书请朝廷明鉴是非,放过潘正。

陕西的战况短暂的陷入僵局,也就在这个时候,高俊一声令下,光军兵分五路,自河北平原启程,越过漫长的太行山陉道,开始了河东战役的伟大篇章。

第一路,高俊率领,44000人,自威州出发,过井陉,攻打娘子关,目标是平定州乃至太原。

第二路,燕宁率领,19500人,自定州出发,过蒲阴陉,攻打倒马关,目标是灵丘,牵制刘伯林。

第三路,李铭率领,12400人,自磁州出发,过滏口陉,目标是与蒙古纲共同威胁潞州、泽州。

第四路,冯达率领,16300人,同样走滏口陉,但过关后向北,威胁沁州。

第五路,宋永童、三模合率领,4400人,向南,干翻庆山奴。

除此之外,楼升率领24000人的军队镇守溏泺,河北平原上也留有上万人的预备队。

各路大军携带了近二百门不同口径的火炮,还有将近三万匹万马、与之相等的牛、以及近八千头驴和骡子。

河北山东征发的支前民工超过二十万人,高俊用数年来积攒的粮食支付其报酬,河北军民踊跃应征,手提肩挑的将粮食送往河东前线。

根据胡光祖的估算,按人数乘以用工时间,河北地区的总用工数为650万,甚至远远超过了金朝修黄河的用工数,堪称是近千年来华北地区最大规模的雇佣行动。

由于此时人口还不像清末那么稠密,畜力使用也相对普遍,所以万千人民推着太平车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则是畜力拉的四轮车,成千上万的民众赶着牛车马车,日夜川流不息的前往河东。

从十一月开始,河北路机关继山东之后也宣布进行交通管制,严格规范户口,减少战争时期的随意流动。

山东已经全面转向战时经济体制,普通人就连大米都吃不上了,这些东西全部都要送到军队去。

战士们知道,军队的粮仓是满的;所有的兵器都制作考究,由负责任的工匠交到战士手中;军饷没有贪污,家属受到了照顾;指挥他们的将领都是多年苦战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人士,爱惜他们并愿意对他们负责;军人地位崇高,沦陷区人民对他们有殷切期待,此时他们接收到了人民的命令,向西一头扎入河东地区的崇山峻岭中去。

</br>

</br>

第八章 战与和(下)

“好一座奇险的娘子关!”

高俊立马于山头,望着远处的要塞,不由得发出感慨,娘子关依山夹河,地势险要,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元裕之曾走访河东奇景,每与我说起河东险要,那时我还没什么印象,如今一见娘子关,才知道言语所说不及其雄伟之万一。只可惜这寨墙修得不算好,如果让李冶先生来修,怕就真是金汤险固,万夫莫开了。”高俊信马由疆,和几名将领在山头点评远处敌军的要塞,娘子关确实地形险要,只有这一条山路可通,面前又有一条河流,十分不易攻打。

但是营寨除了寨门周边的关口是石砖之外,向两侧山脉上延伸的寨墙完全是木质,越靠近山上,则寨墙愈显低矮,如果光军能绕到两边冲到寨墙上,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当然,绕道两侧山头本身就极耗费体力和精力,而且,在陡峭的山上往下走也并不容易,娘子关这样的布置从资源优化角度来讲没什么错误。高俊也不想在战争的第一个阶段就浪费人力,眼下炮兵还没有跟上,步兵不宜强行攻城,应该另想计策。

“我们这些日子一直盯着娘子关,敌军不断增兵承天寨等各处,守军不下六七千人。而且,后面的几座山头上也都存有兵马,娘子关两侧山上也各自有数百敌军。”像高俊介绍情况的是荣耕哲,当初他被李铭派出去挑动冀西人民反抗,为漳河决战的胜利立下大功,但是随即他就立刻率军向西进入太行山中,招纳各路义军,为即将的河东战役打前哨,此时,他的军队虽然没能攻克娘子关,但已经渗透至前后十几个山头,源源不断的提供准确消息。

“守军真不少啊,如果我们能够夺取此处,甚至全歼守军,蒙古人必然丧胆。”

将领们都是刀枪上杀出来的,越是提气的话越爱听,已经成为全军事实上的总参谋长的徐规立刻思索起来,提及参军们已经做过几种提案,请太尉一一评价,看看哪些方案最适合应付眼前的状况。

一群将领回到山下光军营寨,前几天,光军前锋部队通过浴血奋战,夺取了娘子关前的几座山头,消灭蒙古傀儡兵马两千多人,此时战场上依旧血迹未干,大家从战场经过回到营寨之中,徐规立即从档案室取来几份参军们早就编制好的娘子关攻打预案,最早的一份甚至是两年前就编写好的。

作者原来是袁田实,高俊早就对此人有些印象,仔细一查才发现,七个预案当中有四个是他写的,时间越靠后编制越详细,但整体思路依旧是绕后吸引敌军注意,然后分段打击。

袁田实一针见血的指出,河东战场不能成为光军的消耗战,应该尽可能的利用敌军凭险恃固的心理,集中力量去一个个攻打孤立的山头,将敌军尽可能的消灭在不同的营寨内,避免他们互相策应。

而在具体的娘子关问题上,他则画出草图,指出从西面进攻娘子关远要比从东面进攻容易,所以敌人一定会在后路上布置重重兵力,防止光军部队绕后偷袭。而光军正应该利用这种心理,采取小部队在敌人后方制造混乱,大部队趁机强攻夺城的方法。

后面还有详细的兵力配置预案,高俊一一看过,这都是基于北伐前太平军兵力所制定的,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高俊手上能打的牌比这多得多。

“既然他能依据太平军时期的兵力制定出完善的预案,现在的光军当然能够夺城,袁田实现在已经被下放到步兵里面当统制了吧?把他叫过来。”

袁田实听说太尉找自己,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跑到中军帐中,果不其然,高俊把他的预案夸奖了一番,并让目前的作战参军丘真率领参军团队们重新依据现实条件完善该预案,还要袁田实的部队打主攻。

袁田实激动不已,立刻和丘真商量起来,两个人嘀咕了好久才最终敲定作战方案,大体上与袁田实原本的计划相似。

先派出一支不到一百人的小分队想办法潜入娘子关后放火,吸引敌军的注意力,然后正面部队分三个方向突击,左翼率先攻打敌军的右翼寨墙,这边地形稍微开阔一点,很容易吸引大部分敌军的防御。

随后中路在仅有的两门火炮掩护下攻击娘子关正门,应该能牵制住剩下的敌军所有的兵力。

最后才是我军的杀手锏,袁田实会率领他们营的九百名步兵在右翼发动决胜进攻,这里地势陡峭,可以事先趁乱埋伏,缩短冲锋距离。

此外,这一边的几个土包已经被光军拿下,也有利于提供支援。

总投入兵力大约只有八千人,以敌军的总防御力量相当,按照计划,从放火到最后冲锋间隔的总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这对各部队的协调性要求很高。

然而,光军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在过去几年时间,光军开发的通讯手段远远超过其他军队的旧有模式,旗鼓早已不新鲜。

事不宜迟,全军立刻开始动员,高级将领得到命令,负责这次潜入任务的是龚成的好徒弟,师斥候队队正嵇胜。

这位身手不凡的队正对此信心满满,他是河北沧州人,年轻时在家乡就以拳勇善斗闻名,射箭也是百步穿杨,是在芦苇荡之战前后加入光军的,之后便一路高升,杨妙真和龚成都指点过他。

现在,嵇胜已经是高俊手下的得力干将,而由他主持的师斥候队也是高手云集,除去有勇敢的战士之外,还有大批精通方言、易容、便装侦查、爆破、审讯、诸般兵器的厉害人物。

嵇胜带了两名斥候队队员,又临时接手了一个步兵都的指挥,小心翼翼的从山崖那边攀岩过去,六十名士兵人人都紧紧背着包袱,里面装了他们稍后要使用的道具。

凌晨丑时左右,娘子关后方突然炮声大作,随即火光冲天,火势一路蔓延至关墙下面,整座娘子关一下子沸腾了,大家都以为敌军从后方发动突袭,一窝蜂的都往那里涌,守将李守忠尽管百般调度,一时间也能周转过来。

不能责备娘子关守将无能,事实上,李守忠仅仅在十几分钟后就意识到这是高俊使诈,如果给他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足以让整个娘子关重新恢复秩序,这无论放到哪一方都已经是合格的将领了。

但是,只有千日防贼,高俊以有心算无心,李守忠事先功课做得再多也没用,就当他还在费力的让部队重归秩序时,正面上三支部队已经先后开展了进攻。

</br>

</br>

第九章 正与奇(上)

“此儿长大,吾复何忧?”

——完颜劾里钵

这金簪不是高俊亲自送的,他也不知道应该送到哪里,干脆委派段钟办此事,段钟打听了一下晚晴的交际,轻轻松松把她约了出来,将金簪交给对方。

而此时,第一次交涉失败的高俊和何志也返回了运河岸边的军营,军营外面都是围观的百姓。

当初高俊带着军兵在大名府上船的时候,就把殷有贵吓了一跳,眼前的这支军兵军容齐整,号令严明,都穿着齐整的军服,御铠甲,先是一阵刀盾兵,再是一阵长枪兵,最后是弓箭手,各色旗帜,各色军服,各色勋绶飘飘扬扬,之间层级分明,容易认识,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关系亲而不狎,行军纪律严而不酷。让殷有贵好生感叹,真是一支虎狼之师。

运河在北清河以北的部分人烟稠密、商旅众多,附近的乡民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但是这支军兵也让他们大开眼界,大家纷纷驻足围观。但是军兵们目不斜视,按照军官的要求和少年兵们一起安营扎寨,这更让周围的人啧啧赞叹,纷纷说,从来没见过军户的兵能练得这般强,恐怕大名府、冀州兵马司的镇防军都不如。

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高俊听得也很高兴,军兵确实练出来了,能让人一眼感受出不同。

进入营寨的时候,整座营寨已经基本上构建完毕,扎营的工作由孙庭主持,把高俊的指挥旗位于中央,左右设四面大鼓,各都各队各自安营,在各都的营地里,都旗和认旗插在辕门之上,一眼就可以认出。一队十名军兵住在一个帐篷内,除此之外还有器械、柴草、粮秣的帐篷、马厩、禁闭室等等,整个营地岗哨众多,巡逻队依次而进,刁斗森严,防备严密。

此时少年军正在进行最后的工作:挖厕所。按照孙庭的要求,厕所必须选在地势较高,砂土地质的地方,而且要离军兵使用的水源较远,等到撤营的时候用土填埋。

关于卫生问题,高俊的神经极为敏感,上千个男人挤在一起,稍不注意就是瘟疫横行。每次扎营,因为不洗澡、随处便溺、不洗衣服而被军典承局拎出来打军棍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但是军兵们依旧有机会就偷懒,所以卫生问题永远马虎不得。

绣工们的营地在整座营寨边上,而且是半开放式的,绣工们搭起帐篷,延诊周围乡民的疾病。

这段时间以来,绣工们处理外伤的水平有了极高的进步,对于伤寒感冒的治疗能力也和这个时代的江湖郎中差不了多少,高俊决定沿途每次扎营都设置诊所,一来让绣工们练练手,再者也可以在乡民中积聚威望,日后迁移的时候好说话一点。

高俊和何志也信步走到诊所,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听说军营里面有女郎中来看病,不少人就算是凑热闹也要来看一看,但是在诊所维持秩序的军兵都是刀出鞘、弓上弦,已经有好几个泼皮流氓想要调戏绣工,吃了军兵碗大的拳头,被扔出了营寨之外。

高俊看着想乐,不少军兵是在受伤之后,受到过绣工无微不至的照顾的,都是把绣工当作亲姐妹一样,偏偏有这种不开眼的人想要试探一下他们的关系是否这么亲密。

围观的人群也看着哄笑,泼皮流氓在哪里都不受待见,虽然是本乡本土人,也没人有为同乡出头的打算。几个流氓灰头土脸,屁滚尿流的跑开了。

高俊在诊所转了一圈,却发现白卉不再,恰巧段钟回来复命,何志也和段钟两个人忙民务去了。就在这时,李小七突然跑了过来。

“指挥,今天的行军记录。”

各军军典依旧有记录行军的职责,而且每天晚上扎营之后要交给高俊过目,然后由长史陈秉彝汇编成册,编纂成军队档案统一保存。

“怎么,这个活现在由你来干了吗?”高俊笑着接过册子,粗粗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大毛病。

“高指挥,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李小七说。

看到对方没叫自己高大哥,而是叫指挥,高俊知道是军中的事,于是郑重地点点头:“你说吧。”

“我们少年兵现在还没有军队组织,光我一个领头的不行,高指挥,你说是不是?”

“说的有理。”高俊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这些事儿早就应该干了,这些少年兵是军队的根苗,十年之后将是军队基层军官的主力,而自己对他们的态度未免有些漫不经心。“少年兵也应该成立管理制度。走,咱们现在就商量一个方案去。”

李小七跟着高俊边走边说:“指挥,其实我心里已经琢磨出一点东西来了,少年兵当中可以用的人我也选出来了,回头咱们少年兵就可以扩张十倍。”

“好啊你小子,升官图都画好了!”高俊狠狠拍了一下李小七的后脑勺。“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你说说,少年军的军官怎么设置?”

两个人交谈了一番,不得不说,李小七虽然才十一二岁,但是确实思路敏捷,比同龄人更能顾全大局,看来当初他做纥石烈端的小厮开了不少眼界。

这也正是高俊同意让少年兵跟随军兵进行这次行动的原因,少年兵是未来的军兵,需提前熟悉战场和军事技能,为此,哪怕让他们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就比如说这次扎营,少年兵是干活的主力,早在正式走上战场之前,他们就熟悉了很多军务,未来这样的军兵更有战斗力。

李小七的方案很简单:少年兵们并不是独立的都,也不用单独作战,本身也没有独立后勤,但是承担更重的学习任务,所以军官建制与军兵不同。

设立一名都头,一名都副,一名书记员,还有负责每日炊饭的炊务、负责医疗的医务、负责点检武器装备的司胄、负责照料牛马的司骑、负责监督学习的学官、负责执行纪律的法官。

高俊对这个制度还是基本满意的,这套制度看上去不像是军队的军官建制,倒是很像学校的班委建制。如果李小七的方案照搬了军兵制度,那可能还是小孩子们爱出风头,一个个想要当官,但是能够提出这么一套方案,说明李小七确实是在考虑军少年兵的未来所在。

“李小七都头,在这群孩子里面,你可是个孩子王,全押剌百户中人以下年龄的孩子,本指挥就全交给你了。”

</br>

</br>

第十章 正与奇(下)

温撒文殊奴带着他的部队发起了正面冲锋,他们所经受的敌军打击就要小很多了,城楼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支箭来,也没什么力道,士兵们干脆放下盾牌,全力跑步前进。

冲到城下之后,几名士兵匆匆的抬着一具紫红色的棺材扔到了城门底下。然后,全军仿佛比赛一样从城楼下面一路狂奔回出发阵地,由于山路崎岖,晚上又过于黑暗,一路之上碰撞挤压,受伤的人很多,也遗失了不少武器盔甲,几乎相当于打了半场败仗。

但是随即雷霆般的爆破声响了起来。火药的威力真不能小看,厚重的城门居然被炸飞了一大片,足足炸出了一个可容人进入的大洞,木质城门断裂处露出白茬来,仿佛是怪兽露出的牙齿,让往里冲的士兵心里不免都有点嘀咕。

他们的预感很正确,雷霆万钧的爆破几乎震死了正面城楼上的所有守军,但是土火药毕竟威力有限,就连整个城门都没炸开,城墙也并未彻底松动,依山而建的娘子关还是十分坚固的。

远处的敌军士兵在主将的催促下朝这边挤压过来,刚刚冲进城门内的光军又陷入了殊死的搏斗之中,所幸由于他们头顶上观楼的敌军都已经被震死,到没有人居高临下的冲他们放箭。

巨大的爆炸声震撼了整个战场,但这也是一道命令,敌军有战斗力的部队都集中在城门与左翼,要么就已经被爆炸震撼的不能行动,就在此时机,袁田实带领着他的部队投入了决胜的战斗,像一支尖刀一样冲向娘子关城墙,他们才是真正的决胜力量。

由于事前的庙算得当,光军兵力配置十分合理,像是用精准的测量仪器测量过一样,其他方向进攻的力度刚好吸引了敌军所有兵力,既不用力过猛导致无谓伤亡,也没有投入不足以至于敌军还留有余力。

面对光军如此勇悍的进攻,城关上的敌军在乎抵抗的能力,也失去了抵抗的心思,他们落荒而逃,抛弃自己的武器,袁田实仅仅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占领了木制寨墙。

他气喘吁吁登高远望,此时,在正面的城门楼方向,我军步兵冲进城门,却遭遇了敌军全力围堵,已经渐渐被压回到城门那里,两军还在激烈肉搏之中。而城门顶上的城墙和塔楼已经悄无声息,想来敌军都在刚才的爆破当中被震得七荤八素,最好的情况也是晕了过去。

而在更靠南的地方,我军左翼部队与敌军右翼还在进行激烈的城墙攻防作战,飞舞的火把显示出战况的激烈,毕竟娘子关是天下雄关,守军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崩溃的意思。

稍微考虑了一下,袁田实就作出决定,自己率领六百人的主力队伍立刻沿城墙向南,协助左翼部队夺取南段城墙,而弓箭手们则集中在城门楼上面,对下面敌军的阵型放箭,以扰乱敌军,摧毁其士气。

此外,他又准备派一支小队人马立刻下城,穿过城墙内敌军的营房,绕到还在城门下作战的敌军后方,显示出前后夹击的态势来,促进敌军彻底崩溃。但是这是非常危险的任务,必须有热情、大胆、谨慎又勇敢的将士们完成,他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军官们,立刻挑出了他要的人选。

“廉昭西,你们都还有多少名士兵?”

“40人,还足够使用!”

“胆量还够吗?”

“你们谁胆量不够的可以从我们这儿来买多余的!”

“留这自己用吧,把营部那些隐蔽包袱给你们拿过来,把盔甲卷起来绕过那片民房,到敌人背后去,你们四十人要拿出四千人的架势来,彻底吓垮对手!”

所谓的隐蔽包袱其实是一些长度特定,功能不一的布匹和绳索,用来捆缚铠甲,避免行走的时候发出较大声音。以前部队往往要临时寻找绳索和布匹来包裹自己的盔甲,效率较低,现如今军队也有了制式装备。

“完全没问题!”

“你要小心,这一不留神是要全军送命的!”

“放心吧!”廉昭西拍了拍胸前:“看看我们的认旗,这可是一只吉祥的鸟啊!”

士兵们信心满满的投入到这一轮作战当中,四十名勇敢的战士飞快的卷起自己的盔甲,跟随着主将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民房深处,战斗太过激烈,以至于这一片居然已经无人看守。

但事实远非如此,廉昭西带着士兵们刚刚走过几条小巷,猛然就看到在黑暗处的十几名敌军士兵,顿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就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既然发现了敌人,必然发生战斗,想要隐蔽的绕到敌军身后就不太可能了,现在必须留下部分精锐人马断后,全军赶紧撤回到城墙那边。

谁知道自己刚拔出刀来,那群人为首的就扑通一下跪下吧,所有的人都立刻求饶,表示自己无意与对方战斗,听得出来全都是汉人。

“都是被裹挟的仆从军,怪可怜的,把武器盔甲全部扔掉,留几个人在这里看守!”

看到廉昭西等人无意杀掉自己,这些人也都欢天喜地的脱掉盔甲,为首之人絮絮叨叨的对廉昭西说,他们都是被蒙古人强迫打仗的,根本就不想为这群黑鞑卖命,现在总算得了机会。

“听你这口音,似乎是南家人。”刚刚编入部队的火枪手们大多来自南方,廉昭西虽然听不出这几名蒙古逃兵的口音,但似乎也不是河东当地人。

“不瞒将军说,我是荆州人,我身后这些兄弟也大多来自于荆襄甚至于潭州衡阳,本来是小赵相公麾下的军马,前年南北开战,蕲黄等州城沦陷,我们都被金贼——啊呸,大金仆散元帅招了去,共计六万人别立一军,谁知安贞元帅又被官家杀了,我等在中条山降了蒙古,然后就被裹挟至此。”

“别担心,我们是光军不是金军,是高俊高太尉麾下。”

一说这个,那名士兵眼中却放起光来:“你说的可是多闻天王转世的英雄天王高太尉?曾经在运河上转战千里,救了千万老幼妇孺的那位?”

“那还能是谁?我等都是高太尉麾下的人。”

这些人一听说对方是高俊的麾下,顿时都绽开了笑容,早就听说高俊此人最有豪杰气象,既然如此,可保性命无忧,为首的那人一拍胸脯,愿意为小分队带路,绕道还在苦战的蒙古人后面去。

正面战场的交锋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袁田实派出公使回来通报消息,得知寨墙已经被攻破一段,大家都松了口气,天下雄关,一日攻破。

骑兵们已经开始做准备,高俊下令准备打破城门之后骑兵们一涌而入,彻底解决残余敌军。

</br>

</br>

第十一章 今与来(上)

居高临下的箭雨并没有让蒙古人感到太多畏惧,在夜间混战的情况下,他们甚至根本分不清城头上传来噗噗的弓箭破空之声是射向敌人还是射向自己。可是,当他们后面出现大喊的敌军时,再糊涂的人也知道战况已经极度不佳。

廉昭西出色的完成了袁田实交给他的任务,率领四十人的小分队成功的绕到敌军后方,大喊着发动冲锋,一连砍倒了几十上百人,还在殊死抵抗的蒙古军队发觉腹背受敌,而且误认为敌军主力已经绕到后方,顿时惊慌失措,四散逃亡。

别人都杀得兴起,廉昭西却注意到敌军的士气并不高,那是因为大部分都是裹挟来的汉军,除了少部分精锐是由主将亲自率领,尚有一战之士气外,剩下的都是在蒙古人威逼恐吓之下才肯卖命,眼下前后夹击,蒙古人尚自顾不暇,他们就更不会奋力作战了。

“咱们去堵住后门,路过的蒙古人来一个杀一个!”小分队士兵们往娘子关西门那边走,这里是蒙古人的马厩,战马还好好的拴在里面,廉昭西看到这个就放心了,我军骑兵应该已经准备投入,而敌军骑兵还找不到他们的战马呢。

他想的没错,步兵们趁机完全打开城门,陈光谅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第一个冲进城内,带领骑兵直接踏碎了娘子关城内中轴线上所有残余的敌军。骑兵打着火把呼啸着沿着街道展开,步兵随之开始清理各处塔楼、寨墙和城内的小堡垒,有些敌人躲进修得坚固的院子里企图负隅顽抗,而光军士兵则开始点火。

娘子关内火光冲天,屯住军马惊慌失措,被光军骑兵步兵轻松的分割包围,一口口的吃掉。

蒙军终于崩溃,有的沿娘子关两侧的山崖逃命,一失足就会跌下摔死,有的则向西门这边逃窜,又立刻遭到廉昭西他们的围攻堵截,汉军兵马本来就毫无战心,几乎是遇敌即降。

而蒙古人中跪地求饶者免死,敢于抵抗者就地格杀勿论,不消半个时辰,这边已经截住了五六百敌军的逃兵,让廉昭西都有些紧张了。

正当此时,又有一个败军急匆匆的跑过来,廉昭西这边刚刚举刀相向,他就大喊起来:

“别动手,我是汉人!”

廉昭西松了口气,刚想把他拉过来,塞到俘虏的队伍中,此人突然从腰间掏出铁骨朵来,廉昭西还不知怎么回事,只觉眼前一黑。

“军使!”旁边的几名士兵大惊失色,但是这人的攻势却毫不减弱,一连干掉两个人,居然让他冲进马厩抢了一匹战马。

其他俘虏不明就里,只道是起了内讧,或者是光军要杀俘,顿时都骚动起来,其他的军兵都忙着镇压俘虏,让此人得了空子,匹马逃出了城门。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参军们用红笔一点点勾掉被确认清除的敌军,城区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占领,少数几座工事还有敌人顽抗,目前正在加速清理当中。守将李守忠昨天晚上被光军骑兵乱马踏死,刚刚才找到残缺不全的尸首。

嵇胜也带着小分队凯旋归来,他们昨晚又是放火又是喧哗,成员们也都累得不行,但他们都带着胜利的微笑。

“你们这几十人的表现,胜得上两万大军!”

高太尉的一句夸奖,胜过两条勋绶,十栋房屋,百亩良田的奖赏。

贴军入城开始清理战后的尸体,娘子关作为扼守要道,事前蒙古人为了保护此地无虞,将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全部赶出,城内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守军便是守军家属,再加上他们之前的恐吓传达的谣言,让不少汉军也拼死与光军作对,入城之后,光军为了消灭残敌,也动用了放火烧房的手段,所以巷战阶段还是相当激烈的。但是,既然已经进入巷战,敌军就已经陷入了无组织状态,战果依旧是一边倒的屠杀。

光军战死477人,受伤1354人,其中需下火线的伤员373人,预计不可伤愈归队伤员158人,另有5人失踪。

而在城内清出来的有盔甲的敌军尸首就超过一千七百人,其中蒙古发式的一千二百人,降兵近四千人。结合战前的估计和战后对城内蒙古军情文件的汇总,预估大约有一千多人逃离娘子关,应该已经各回各家了。

娘子关后方的两座山头上还各有百十多敌军,昨夜看到娘子关火起,又见到山下敌军放火喧哗,始终不敢下山救援娘子关。第二天清晨战事已经平息,他们还以为打退了敌军进攻,派出几个人过来刺探情报,当即就被光军捆住,以其为向导攻山,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两座山头上的敌军纷纷束手就擒。

“如此雄关重地,竟然一战克获,蒙古人连此处都不能守,还能守哪里?”高俊也没有想到进攻会安排的如此顺利,心情大为舒畅。根据部分俘虏的审讯结果,在此地镇守的汉军半数是裹挟的河东居民,而另外一半比较特殊,都是当初安贞收编的南宋降军,总数约计六万,此次也被蒙古人调派来三千守城。

“蒙古人在河东也有不少世侯,这些人都有精兵良将,并不是这些俘虏兵可以比拟的,为何木华黎要用这群草包来守城,而不动用哪路世侯呢?”高俊有些疑惑,徐规略一思忖,回答说:”恐怕蒙古人内部的矛盾也很大。”

高俊点点头,河北之战之后,蒙古人在精气神上已经垮了一截,此番可能不少河东世侯都采取了出工不出力,听调不听宣的态度,准备观望形势,择机顺风一倒。

高俊在案前沉默了很久,刚好何志也来了,听完此事之后也沉默了,这让徐规等人非常奇怪:敌军人心不齐,这不是大好事吗?怎么两位郎君却显得如此忧心忡忡的样子?

当他还大惑不解的时候,高俊让他先出去,他要跟何志也谈一谈。徐规实在不能理解,就去询问王浍,后者一开始也颇为迷惑,但却突然想通了一般:“是了,这就是高太尉和先生胜过我们的地方!”

“我真是不明白。”

“高太尉可不是只为了争天下,还要变风俗,定礼乐呢。既然如此,手下必然要有可用之人,河东豪强们反复无常,唯利是图,高太尉要实行新政,大举变化,这些人必然反对。

假设他们投靠我们,病生掖内,那就无法弥补了,反倒是把他们逼到对手一方全部消灭,反而更使日后痛快,可虑者,胜负难定而已,太尉本非好杀之人,不愿强使生灵涂炭。”

徐规恍然大悟,刚想夸王浍真是深知太尉之心,后者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

</br>

</br>

第十二章 今与来(下)

高俊和何志也探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出来,徐规赶紧迎接上去,看见高俊面容轻松:“我已经决心发布新的宣言,不要河东世侯们的效忠!”

“太尉,王先生病了。”

高俊吃了一惊,连忙前去探视,军医告诉高俊,王先生本就年迈,此番车马劳顿,冬季感染风寒。

“是我考虑不周了,请王先生到真定府去过冬吧。”高俊急忙安排卫士将王浍舒舒服服的抬回真定府,把原本史家的宅院隔出一份给他。

结束这个插曲之后,高俊才又召集将领们开会,在会议上,高何二人拿出了他们联名签署的新宣言《国是宣言》。

关于这件事情,其实高俊与何志也已经预备很久了,所谓国事宣言,大体是两个人对未来治国理政方针的一种构思设想。

全文原本共计八个部分,一百二十二条,但是此时却不能全部拿出来,否则要造成的内部混乱远远比造成对手的麻烦要多。高俊只是公布了精选的其中十二条,主要是针对解放区的农业政策和宗族势力管理。

本着量才使用的原则,高俊要在新解放的地区平分土地,使耕者有其田,坚决分割大地主大豪强的土地,即使这些人投靠自己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在法律上和政治上都对这些人做出大片限制,还要追究其人囊括的土地,解放奴隶,量才授官,惩治汉奸,解散私兵和家奴。

说到底,高俊就是在告诉河东世侯:你们想当墙头草吗?来了就老老实实的给爷爷爬。爷爷不会因为你带千八百个兵来投靠我就对你们网开一面的,吃了的要吐出来,拿了的要还回来,投靠蒙古人换来的地位权势通通给我交出来!

高俊可以想象,原本还憧憬着投靠高俊另择明主的士豪们看到这封宣言会是什么打算,为了杀鸡给猴看,他已经打算在娘子关附近先这么干一轮了。

但是,打击豪强,量才是举的政策也给世侯内部个别有才华,但在家族中处于边缘地位的人以机会。另外,世侯治下的普通农民,普通士兵,贫苦群众也会在高俊的政策中受益,这些人对高俊的政策将会跃跃欲试。

政策会议上,本方将领们倒是并不十分激动,他们早就都知道高俊不大看得惯那些世侯。其实,哪怕是这些人心里也对卖主求荣的人毫无好感,和高俊一样,他们所担心的也仅仅是把这些人都推到对立面,会不会导致伤亡过大,不能推进下一阶段的战役。

在这个问题上,高俊对军队有信心,他鼓舞手下的将领们回想过往岁月,即便是敌众我寡、偏居一隅的时刻,光军通过艰苦奋战也从来没有被彻底打垮消灭,现如今内外形势已经如此之好,应当为未来的长远规划而考虑,不能仅仅看到眼前的伤亡而已。

师部里面,有一名典史掌管一套印刷设备,在他的主持下,宣言节选很快就印制出了两三千份。

在娘子关城内还有几只商队,都是西域色目人,高俊温言抚慰了他们一下,重新整理了他们的货物,送给他们几件礼物,然后把这些传单交给他们,告诉他们说如果在所经之处遇到当地人询问娘子关情况如何,可以将这些传单散发,这些礼物作为凭据,日后河东光复,可以此来领赏。

商人们当然知道眼前这个高俊是何等人,根据商团的首脑所说,这个高俊甚至有可能是秦尼未来的统治者,既然如此,应该和此人好好攀上关系,便于他们日后在东方继续做生意。

之后,高俊主持了对阵亡将士的公祭仪式,在这里,他也听到了在本战中立下大功的廉昭西是怎么阵亡的,一个卑鄙无耻的汉奸用汉人的身份能骗了大家。

“没关系,这就是汉奸嘛,以后你们要记住交战规则,政治争取的是由我和诸位将军来负责,你们只负责杀敌,在战场上要保护好自己,在混战的时候只认衣服不认人。”

接替的军使叫袁进勇,河北磁州入伍的,这个战功卓著的都此时还剩二十三人,不得不就地又补充了一批新兵,那些参与过战斗的湖南湖北人不少都加入了他们,尤其是为全军带路的杨钊,此人的武艺相当不错,只是不愿意给蒙古人打仗而已,此时也成了光军的军佐。

光军主力部队预计要在娘子关休整三天左右,这段时间要开始火枪方面的针对训练,各都军兵都要忍受一下火枪连环打放的噪音,尽可能适应火枪。

由于之前已经见识过打放火枪的威力,军兵们对此都毫无怨言,但是,当训练开始的时候,士兵们依旧经常被枪声吓得惊慌失措。

如果没有穿越,高俊倒是会感到奇怪,这枪弹又不是打到自己身上的,为什么士兵会这么恐惧。但是,这十年来切身体会了当时的环境,高俊也明白,这种非自然造物的声音对于士兵们是多么新奇。

高俊何尝不是一样,90年代中后期出生的时候,连立体声都是大件儿,可现在,在大学寝室里只要带上hifi,就可以听到无穷无尽震耳欲聋的人造声音。

在这个时代,近距离听黄钟大吕声音的机会不多,枪声差不多是士兵们听到过最响亮的人造声音,放到自然界也只有电闪雷鸣可以比拟,把一辈子都听不到的雷声集中在战场上全部发出,也难怪士兵们都会不自主的颤抖。

一想到这个,高俊反而有些欣慰,因为士兵们以后还将见识到人造物更加雄奇的表现,人类改造自然的征程,也不过是刚刚踏出一小步而言,统一天下才是个开始,创造出工业革命的环境才是高俊给自己定的较高目标。

但是,不能全部军队都窝在娘子关里休整,靳新江已经带着前锋部队继续向西挺进,目前已经靠近平定州。

平定州,位于今日山西省阳泉市,是自井陉入晋中盆地的要道,金代设州之后一直城池坚固,作为要害关津,虽然三度被蒙古人攻占,但也三度被金军收复。去年大洪水期间,河东义军的公爵郭文振在几度战败之后辗转率领残部进入此城,并就地固守已经快半年了。

根据前线报告,包围平定州的敌军人心惶惶,只要光军一个冲锋,包围将会不战而解,郭文振被救出之后将会补充光军的兵力,西进太原的道路也将会被打开。

</br>

</br>

第十三章 饵与诱(上)

故事很好,但不是高俊想要的。高俊很希望利用平定州周边的地势,打一场小规模的歼灭战,消灭敌军的一支骑兵劲旅。

娘子关之战,歼灭敌军数千人,河东之战可谓先声夺人,已经痛击蒙古一次,那么平定州之战要更好打一些,这也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不过,参军系统自从上次搞出中途岛是庙算之后已经被高俊大力整理过,不再那么轻率乐观了,这次,丘真为首的作战参谋们认为,平定州之战如果敌军有大量骑兵参与的话,其实并不算好打,高俊的想法是有风险的。

高俊观摩了丘真他们进行的几次模拟推演,确实,阳泉地区属于山间盆地,虽然面积狭小,但却有利于骑兵隐藏之后快速机动,如果过于冒进,很有可能遭遇山间骑兵的突然打击。

如果稳步推进,先占据周边各山头,然后再发动对平定州的解围行动,虽然更稳妥,但是耗时太长,耗力太多,而且,给了敌军骑兵步兵以撤退的时间,这同样不是高俊所期待的。

高俊要的是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敌军骑兵出现在战场上,那正好就应该将敌军的骑兵就地歼灭,正如之前所做的战略追求一样,在河东的每一次战役都应该是歼灭战,分别一口一口的吃掉每条战线上的敌军,绝对不能让他们互相策应。

蒙古军队有很强的侦察能力,搞大迂回、包围战是不容易成功的,但是,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在正面作战,甚至引诱敌军与光军作战,在战场上想办法将之歼灭则更有可行性。

高俊期待能够让步兵与火枪手们相互配合,制造出强大的正面火力,让蒙古人的冲锋有来无回。

此时,大部分火枪手所使用的依旧是竹子做的突火枪,威力实在是让人难以满意,另有一些步兵使用管制火铳,稍强一些,在近距离可以洞穿敌军的盔甲,只有少部分士兵使用质量更好的火门枪,虽然击发慢,但是由于采用了优质火药装填,并改善了枪栓设计,威力堪比明清时期的鸟枪,足以洞穿敌军的铠甲。

至于火绳枪,则是神兵利器,高俊亲自关照这支队伍,并让刘国安一定要在最合适的时机方可使用,绝不可使一支火绳枪落入敌军手中,尽可能地观测火绳枪战果。

也就是在这几天的训练当中,高俊也第一次见到了司忠信,这个湖北将军看到高俊之后非常激动,连续表示自己景仰高太尉威名已经很久了,而后者得知司忠信喜得贵子之后,也给他预备了点小小礼物。

“孩子起名叫什么?”

“姓司,在一片大树林中出生的,所以小名就叫树生好了。”

高俊忍不住要笑出来,但随即就谈回了军事上的准备,司忠信表示淮南军马在意志上完全可以保证,前红军成员虽然体格上比不上光军的原有水平,但是他们勤加练习火铳,再加上军官们严厉督促,可以实现连环打放,也包括高俊所要求的三段射击。

到底行不行,战场上见真章,高俊这次非常谨慎的动用了三万兵力,哪怕是事情有所不测,也可以及时补救,尽可能的让火枪兵的野战首秀来的无阻碍。

与有条不紊的高俊相比,木华黎听到的消息就要糟糕许多了,前不久僧虔自宁武退兵,刘伯林收复了西京路与河东北路之间的州县,重新占据吕梁山,让蒙古人重新松了一口气,以为国土完备。但是随即到来的河北大败让全河东都蒙上了阴影,这次高俊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娘子关,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原的木华黎这里。

“这群混帐汉人,为何还不各自将我要征调的兵马带来,个个都想着保全自己的地盘和兵马,等他高俊到来,一切兵马钱粮城市人民都为他有了,怎么这等愚!”

正当木华黎捶胸顿足的时候,孛鲁急匆匆的赶来,说在太原城内发现了这个,是高俊新发布的什么宣言。

来宣读这一声明的是黄承旧,他又被木华黎带到了河东。

当得知高俊要大力打击各地豪强,就算是各路世侯投降,也必须接受这一政策之后,木华黎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手下这帮世侯想的是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这个高俊居然要挖这帮人的根,那么原本一盘散沙,想随风倒的士豪们就必须团结起来,在蒙古人的大旗下为捍卫自己做狗多年得到的利益而艰苦战斗。

“高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愚蠢了!”木华黎现在又觉得斗志来了,准备调集蒙古军兵在盂山一带防守,并派出孛鲁亲自率领蒙古骑兵支援平定州前线,以平定州里的郭文振为诱饵,在阳泉盆地歼灭高俊的兵马。

太原距离平定州的距离不算远,孛鲁率领三千蒙古铁蹄很快就赶到了前线,平定州已经包围半年之久,城池上满目疮痍,但看得出来近期不会陷落,城头上的士兵虽然已经兵无斗志,但害怕蒙古人破城之后的报复,也都不愿投降。

一直包围着这片地区的各军守将都来参拜孛鲁,陈述之前围城战的辛苦,他们也都知道娘子关陷落,高俊不日即将率大军前来,纷纷问计于木华黎的弟弟,不知道权皇帝将如何应付高俊大军。

“太师国王殿下已经亲自率领三万蒙古铁骑赶赴盂山,就在咱们身后压阵,我这次带来三千蒙古兵作为各位的备用,此战我军有数万之众,只要能歼灭高俊的前锋就算胜利。

大家这就放心了许多,高俊兵马虽多,在狭窄的盆地也不可能一次全部投入,有三千骑兵就足以坚守平定州一段时间,反正身后有太师国王大军压阵,就算战况不利也可以从容撤退。

第二天上午,光军前锋部队抵达平定州东部的各山口,大张旗帜鼓号喧天,平定州城内的守军看到远处有不明人马前来,先是一阵紧张,发现这群人不是敌人之后顿时来了精神。

总军乐团团长刘德手里握着乐队指挥用的短枪,开始缓缓的上下摇动,军乐手们开始奏乐,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在积雪的山谷间久久回荡,一对对黑色的蚁流从山谷不同的缝隙中涌了出来,士兵们在山谷里快速行军,结成阵势,缓缓的向平定州推进。

</br>

</br>

第十四章 饵与诱(下)

将领必须登高,但是,自宋代以来军事技术发展,也不再认为将领站得越高越好,要考虑指挥灵敏和视界开阔的平衡点。

高俊挑选了平定州东面的一处小小山头,高度不过十几米,公使们在山头四周树立旗帜,搭设帐篷,把桌椅都摆好,参军们开始里外忙进忙出,各支部队快速地通过指挥所,个别胆大的士兵还向高俊喊了声万岁。

光军步兵很快结成阵势,缓缓的向平定州城池外敌军的营地推进,这些营寨原本防御设施都集中在面向城池的一侧,以防止郭文振出来踹营,这些天来,他们也在营寨外侧修建了一些寨墙鹿角,然而也只能起些心理安慰的作用,至少光军步兵一往无前的推进时,守将们没一个人认为他们布置的营寨能抵挡得住光军的冲击。

光军使用的还是经典战术,前方大横牌后方纵队,四个阵齐头并排向前进,横面宽度高达四百人。从左到右依次是陈辞、丛方印、荣耕哲和贺万岁。

蒙古人的营寨里也开始战鼓齐鸣,各路军马一齐涌出,结成方阵御敌,但是他们动作很慢,队形也相当散乱,旗鼓号令不齐,尤其是他们的右军,根本就没准备好,高俊在山头上看见那里还是旗帜东倒西歪,各军还在寻找位置。

远远可见,光军阵型中有一骑奔了出来,正是点检陈辞,他本就擅长弓马,一见此情此景,决心亲自上前指挥,两军抵近之际,他远远的弯弓放箭,只听一声霹雳响,对面的大旗应声倒了一面,一下子就使对手本来混乱的右军更加拥挤。

唢呐突然变了调子,随后光军阵型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哨子声,军兵们一瞬间得了命令,纷纷挺起自己的武器,呐喊着加快速度向前冲击。

两军交战的一瞬间似乎就已经分出了胜败,世侯步兵完全不是光军步兵的对手,几乎是一层一层的被对手踏到脚底下,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些精锐人马带着大家抵抗,恐怕这些人早就败逃了。

就在此时,敌军营寨左右一里各涌出一支骑兵,对光军步兵阵形的后方发起冲锋,敌军左翼骑兵约三百,打的是蒙古蓝旗,似乎都是真蒙古人,而右翼骑兵将近六百人,盔甲精良,士气高涨,是各路世侯手下的子弟精锐。

果然有效果,两只铁风筝还没有砸中光军阵型的后方,已经扰乱了光军步兵进攻的节奏,发现敌军骑兵出现在自己两翼的时候,无论多么骁勇善战的步兵都不可能不迟疑,这就给了对手喘息之机。

但是光军也并非毫无准备,数年苦战,光军已经逐步摸索出了对付敌军骑兵铁风筝的办法,虽然谈不上屡试屡灵,而且也无法彻底压制敌军骑兵,但在一定时间内可以避免被敌军骑兵抄后彻底击溃。

处于阵型后方的步兵在急促的号声中开始变阵,把枪尖对外,与此同时,阵型内的大斧队和陌刀队纷纷向后面集中,一旦敌军骑兵靠近失速,他们就立刻冲上去砍杀之。

两队骑兵发觉光军后面戒备森严,短时间内无法立刻冲垮,就纷纷散开,隔着十几米几十米的距离开始放箭,在这个距离上弓箭对重甲很有杀伤力,不一会儿就射倒了数十人。

光军的弓弩也在全力还击,蒙古人也先后被射倒了十几人,剩下的骑兵不得不靠的更远,但他们依旧在光军阵型后方游走,寻找机会突破光军后方的防线,给还在前方作战的光军步兵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进攻的势头开始减弱。

就在这时,光军骑兵在高俊的命令下出动了,他们从山谷间出发,像是奔腾的洪流一般冲向战场,目标是世侯的子弟骑兵们。

这些骑兵吃了一惊,拨马便走,但是光军骑兵早就等着这个机会,趁着敌军战斗有一小会儿,马力有所消耗,一时间难以提速的机会,飞奔着冲上去不断歼灭奔跑不快、落到后面的敌军士兵。

光军骑兵奋勇作战,驱逐了敌军步兵,也为本方步兵增添了士气,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前锋就已经摸到了平定州城下,连续踏破了敌军三座营盘,逐渐的将战场发展到了阳泉盆地西面。

高俊有些不安的摩挲着宝剑的剑柄,应该是真正大戏唱起来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远处悠长的号角响起,两边山谷里突然响起震天动地的杀喊声,蒙古人长长的阿拉战号反复回荡,伴随着数股骑兵从各山岭间的缺口猛的冲了出来,扑向连连战胜的光军。

也就在这一瞬间,高俊猛的抽出长剑:“做好准备!”

骑兵们,迎着敌人扑了上去,为本方的步兵争取时间,撤退的旗鼓号角连番响起,士兵们还不明就里,就被军官们踢着屁股、拽着领子往后面跑,尽管光军以军官多组织度高著称,但撤退依旧散乱不堪,如果敌军骑兵毫无阻碍地扑上来的话,当场就会演变成一场大崩溃。

但是光军骑兵用生命保护住了本方大部分步兵的生命,他们向敌军的骑兵扑去,也就是几个回合的功夫,就损失了近三百人,而人多势众的蒙古骑兵大约也只损失了六十人左右,气势正盛。但也就是这段时间内,光军步兵连滚带爬的跑回了本阵。

等到光军骑兵也接到命令后撤之后,蒙古人惊讶的发现,敌军并没有全部逃走,反而依旧留在盆地内,正费力的推着车子,似乎想就地摆开寨墙。

按理来说,这个反常的举动应该引起孛鲁的注意,但是刚才敌军突如其来的大崩溃激起了蒙古人的好胜心,好久没有这么勇猛冲杀的感觉了,骑兵就是不能停下来,他们立刻高呼战号,勇猛的向光军寨墙这边冲了过来。

他们远远的看到,在寨墙那面的光军步兵并没有长刀阔斧的准备作战,与之相反,他们在两人一组的摆弄一堆黑色的管子。有经验的蒙古骑兵知道光军有威力强大的喷火枪,火焰可烧至数丈之外,应当小心避让。因此,最前排的骑兵逐渐放慢了脚步,准备采取传统的战术,在十丈外不断回旋,引诱对手发火,然后快速躲开,骗掉对手的喷火枪之后再发动强硬进攻。

果不其然,很快这些士兵们就将手中黑色的管子举了起来,正因为蒙古人按照对付喷火枪的老经验来对付他们,使得光军的火枪手们从容不迫的完成了第一轮装填,这也是高俊都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br>

</br>

第十五章 刀与铳(上)

蒙古骑手们淡定的看着对面的光军士兵举起了手中的黑管,他们都清楚,喷火枪的威力一般在五六丈左右。会持续燃烧一小段时间,但是只要不被火焰直接喷射到就不会有特别的危险,如今正值冬季,火枪的威力也并不算强。

刘国安举起了指挥剑,所有的枪口都随着渐渐抬了起来,他咽了一口吐沫,看了一下士兵们的准备,然后猛力的把剑挥了下去。

不远处的山头上,高俊突然看到整个寨墙前面冒出一簇簇白烟,随后就是连绵不断,在数十丈外清晰可闻的枪响之声,可谓震天动地,身旁的参军典史没有一个不变了脸色,远处山上的麻雀也顿时惊飞。

声音太大了,仿佛是数十道炸雷一起响起,砰砰的声音震耳欲聋,士兵们自己也都被吓了一跳,一名典史从军阵中穿了出来,他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标识的数码,第一排的军兵立刻退了下去,第二排的士兵已经装好弹药,他们把枪管搭在木栅上瞄准敌人。

白烟还没有散去,甚至于高俊都看不清敌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上百支火枪同时激发形成的烟雾变成了一堵墙,让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也许敌军并没有被击垮,也许咆哮的战马马上就要撕破烟幕冲了过来。

但是在最前线的刘国安倒是略微清楚一些,尽管连绵的枪声震得他耳朵现在都疼,可是,他也清楚的听见了远处人喊马嘶的声音,蒙古人慌了!

不由得他们不慌,就在刚才的第一轮齐射当中,光军士兵起码当场打死了六十人,打伤了近百人,更要命的是,巨大的枪声惊了所有的战马,这群畜生正在四处狂跳,被颠下来摔死踩死的士兵还不下二三十人,整支军队乱成一团,根本没有办法重整秩序。

就在他们慌乱至极的时候,第二轮枪声响起,这简直就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连绵不断的霹雳之声从烟幕那边传来,然后幸存的蒙古士兵就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同伴突然衣甲爆开一片,喷出大股的血浆。

光军连绵不断的进行了六轮射击,每三轮射击之间都有一个间歇,步兵们会做好准备防止敌军扑上来。

但他们完全想多了,蒙古骑兵轻率的在光军面前做了一个回转的动作,试图骗喷火枪,结果人人都尝到了铁核桃,火枪手们根本没有敌军冲锋的紧迫压力,从容不迫的完成了开火。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良好的第一次,不少火枪手原本就操纵过喷火枪,对于敌军在冲锋的时候运用火器抵挡很有心得,现在他们使用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依旧得心应手,甚至是游刃有余。

烟雾散去的时候,大家看到的是一地血腥狼藉的尸体,垂死的战马倒在战场上,时不时的还仰起脖子,不知是呼救还是哀鸣。

残肢断臂之间也有不少身负重伤的士兵,个别能站起来得用刀枪拄着身体还想逃命,而更多的人只是在地上缓缓蠕动,垂死挣扎而已,冰雪很快就凝固了他们淌出的污血,在寒冷的天气下,重伤的人活不了几分钟。

蒙古人几乎是溃逃的,骑兵趁势又掩杀了一阵,但随即就退了回来,第一轮火枪阻挡的视觉效果极为丰厚,但究竟打死了多少敌人还不为人知。战后高俊进行的统计是六轮火枪总共打死敌军四百人,但是,在整个河东战役都结束之后,参军们才整理出了真正的结果,六轮火枪总共打死了201人,其实威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这有多方面的原因,士兵们不熟悉火枪,枪管不是压的太高就是太低是最重要的一个。

但是,至少在目前,火枪造成的视觉冲击和听觉冲击是无与伦比的,蒙古士兵深受震撼。

剩余的蒙古骑兵像受惊的鸟儿一样逃回平定州城下,敌军残余的部分刚刚收复被踏为废墟的营寨,又遇到本方骑兵逃归,士气更加低落,他们刚才也听到了远处的霹雳咆哮,不知道光军又搞出了什么威力非凡的东西,一个个惊恐不安。

高俊想象过几次敌军会如何应对火枪,但他看到十几个举着蒙古十字架的人走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笑。

这些人高举着十字架,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步一步的向光军这里靠近。他们念的大概是某本福音,如果能完整的记录下来一定是东方基督文化中的宝贵文献,但高俊只是笑着摆摆手,示意不要用宝贵的火药和子弹对付这些人,用刀就行了。

十几名骑兵冲了出来,将这群虔诚的信徒送去见主了。

营地里的蒙古人传来一阵咆哮声,然后又是忽高忽低,像是又哭又笑的大段吟唱,很明显,他们对高俊这个撒旦又有了更新的认识。

蒙古骑兵再一次勇敢的发起了冲锋,然而,这次他们也没挺过前三轮射击,匆匆的抛下尸体后撤,这时,蒙古人才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怎样恐怖的兵器。

尽管得意,高俊也不得不承认,蒙古人的学习速度和应变策略都令人赞叹,他们很快就改变了战术,催促步兵在前面冲锋,充当炮灰和肉盾,与木栅这边的火枪手们短兵相接,骑兵则在后面择机冲开缺口。

尽管蒙古军中的步兵都是菜鸡,但是其中也有少数是各路世侯所带来的家族子弟,堪称骁勇精锐,之前两军野战,以堂堂之阵对敌,在大众的裹挟之下,这些人不能发挥太大作用。此时双方以寨墙为核心进行争夺与反争夺,反而给他们短促突击打开缺口的机会,给光军制造了不小的麻烦,火枪兵与枪兵混在一起互相掩护,勉强抵挡住敌军的攻势。

而在他们身后,工兵们正在快速构建第二道寨墙,高俊有计划让火枪兵逐步撤到这里,而让步兵们继续填充一线,与敌方进行白兵作战。

然而,寨墙刚刚输入到一半,前线步兵就出现了大纰漏,被世侯兵力抓住缺口挤了进来。

敌军骑兵看到缺口之后,立刻随之跟进,而此时,光军步兵已经无力抵抗,火枪手也无法在近距离混战中放枪,第一道防线摇摇欲坠,高俊立刻下令让全军后退,尽管寨墙还有部分没有修筑完成,但是依托步兵依旧可以防守,所有的人都沿着军官和工兵们规定好的线路后退数十步。

喷火枪手们进行了最后一次喷射,阻挡了敌军的追击,第一道防线与第二道防线之间出现了十几条长长的黑线,步兵们在军官的引导下以多路纵队的形式后退。

</br>

</br>

第十六章 刀与铳(下)

敌军骑兵虽然攻克了第一道防线,但随即在第二道防线又碰了钉子。

刘国安挨个踢着火铳兵的屁股,让他们快点准备,新来的士兵们紧张的手都发抖,什么都握不住,就连枪刷都直往地上掉,装药不是过多就是过少,甚至有些人连基本的流程都忘了,没有装火药就塞上子弹举枪瞄准。

不过,火绳枪手们却表现一如既往的沉稳,这些人都是光军中的老兵,很多人在之前的战斗中就操纵过喷火枪,是放火的老手,对于眼下手中的火绳枪,也并不感到特别奇怪。这些人尽管也心情紧张,但是却从容不迫的完成了装药装弹,火绳燃烧非常缓慢,到现在也没有用完。

敌人已经越靠越近了,来不及让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刘国安举起手中的剑,用力向下一挥。

连绵不断的火铳声响了起来,整个战线前面一下又多出一道硝烟的白墙,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刘国安亲眼看到一名敌军的骑兵是如何嚎叫着纵马向这里奔驰,他挺直长枪的枪尖还泛着寒光,但是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的身上立刻出现一个大洞,子弹卷开铁甲的甲片,把他胸前打得血肉模煳,此人一吭不响的像是在马上被什么东西挡住一样就直接被甩了出去,像片破布一样被卷落在地。

巨大的枪声又一次惊扰了战马,让敌军的冲锋泡汤,假如敌人的战马不畏惧火炮声的话,本可以继续冲锋,而缺乏连续性的射击不能阻止他们,光军步兵又没有完全准备好,第二道防线崩溃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但是火枪这种新型武器实在是太特殊了,战马刚刚遇到,完全不能适应,蒙古骑兵又一次的浪费时间驾驭他们的战马,趁此机会,光军火枪手们则一轮又一轮的打枪,看着敌人骑兵发狂的战马不断拖着怒气冲天的骑兵向后方狂奔。

刘国安紧张的浑身颤抖,在战前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以往的训练,不知道火枪是否能抵挡得住敌军骑兵的冲锋,步兵就站在他们旁边,还紧握着手中的长枪,但大家的神情都逐渐放松了,火药燃烧的烟幕让大家看不清对面的场景,但蒙古骑兵这么久都没有奔驰过来,足以说明问题。

也许是听到了士兵们心里的想法,平地里微微起了风,火药的烟雾散去,士兵们的神情变得愈发惊讶。

成群结队耀武扬威的蒙古骑兵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血肉与尸体,残存的蒙古士兵还在努力控制着发狂的战马,而大部分人已经被他们的战马甩下去,被践踏得筋断骨折,躺在地上大声呻吟。

巨大的响声让蒙古军马完全不能适应,他们炸群了,不顾命令四散奔跑,进攻的秩序已经荡然无存。成功了,火枪手们成功了,他们第一次作战是如此的完美,彻底打垮了敌军骑兵的进攻!

片刻的迟疑之后,有人发出了惊喜的喊叫声,随后,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席卷了整个光军防线,火枪手们用力的大声嚎叫,高高举着手中的枪,用最狂野的方式抒发心中的喜悦。过去一段时间来,火枪手们体格不高,又不亲自参加肉搏,被步兵们视为二等部队,但是今天,火枪手们用他们完美的表现证明,火枪部队如果使用得当,威力将是不能抵抗的!

“黑鞑,时代变了!”刘国安也兴奋的大嚎大吼,高高举起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斩杀过一个敌人的长剑,士兵们喉咙发出的声音一点不比他们手中的家伙事儿小,在这一刻,火枪兵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敌军步兵在军官的催促下胆战心惊的继续进攻,光军火枪手不再放枪,开始了第三轮白刃作战,这次敌军又显得没了劲。高俊看的出来,对手的那点本事已经全部使尽,再不尽快消灭他们,这些人就要跑了。

他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剑,总攻的号角吹起,还在前线苦斗的敌军士兵还没想明白,对面的光军就全部站起来,一股脑的向前冲锋。

散兵冲锋的力道极大,敌军步兵哪能阻挡,而阵型散乱的骑兵们甚至还没有让他们的战马恢复平静就遭遇了步兵围攻,几乎个个束手就擒。

残余的蒙古骑兵这才意识到,原本被他们看作是能轻而易举踏破的步兵防线竟然如此犀利,对手手中那根仿佛充满魔力的黑色管子竟然如此威力巨大,居然仅仅凭借着响声就能杀人。

事不宜迟,骑兵们纷纷拨转马头企图逃走,阳泉盆地西面也有众多的山谷,只要逃进这些山谷之中,终究能顺着山间小路向西抵达盂山,到木华黎的营寨那里汇报战败的消息。

但是他们却惊讶的发觉,光军骑兵的速度居然比他们更快,蒙古骑兵们舍弃盔甲和武器,骑着光背马一路狂奔向西,但仅有少部分极其出色的才勉强逃出生天,大部分人却仅在一步之遥的距离被光军的骑兵所拦住。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拦住他们的骑兵,为首之人居然是个女子,杨妙真梨花大枪一摆,横眉冷对千军万马:“黑鞑领死!”

战斗天使杨妙真仿佛是雪地中绽开的莲花一般,璀璨般的发出战场女武神的光辉,丑恶的敌人在他光芒的刺射下,只能纷纷躲避。

此时最羡慕杨妙真的人是陈琰,她还留着短发,披着盔甲,跟骑兵大部队一起行动,敌军骑兵的秩序已经崩溃,光军骑兵像快刀切豆腐一样把敌军分割,一口一口的吃香肠。

少部分人舍弃战马爬上山去,勉强逃得了一条性命,但绝大部分蒙古骑兵都葬身于平定州四边。

早在作战刚刚开始的时候,郭文振就登上城墙观察,尽管他从来没有见过高俊的旗帜,但是就凭着这支军队作战的勇猛强悍,他也不难推断,此人正是之前就让蒙古人闻风丧胆的高俊高太尉。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高太尉的军兵果真是天下至强,不能丢了咱们的面子,儿郎们,开城门,踏尽贼兵的军营!”

平定州周围残余的蒙古军营遭到郭文振的猛烈进攻,留守的老弱残兵根本不是对手,片刻就被驱逐殆尽,郭文振也缴获了大批军需物资,足以补偿这半年来苦斗的损失。

士兵们还在呐喊着冲锋,整个阳泉盆地里响声震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渐渐平息,高俊大获全胜,歼敌上万,尤其是三千蒙古铁蹄,几乎没发挥什么作用,开局干掉高俊三百骑兵后就被火枪手们彻底歼灭。

高俊骑着高头大马,在士兵的簇拥下抵达平定州城门下,郭文振亲自背着弓箭出城相迎,见到高俊后立刻抱拳下拜,口称见过英雄太尉。

</br>

</br>

第十七章 进与守(上)

“拯之镇守平定州有功,此处咽喉要道如果被蒙古人占据,我军北伐很难成功。今日两军相会,确实是一件大喜事。”高俊非常自然的就用起了上下级之间的语气,郭文振抬头一看,与他相识的张林等人都站在高俊身后,俨然已经成了他的手下部将,心中已经知晓了三分。虽说还有些犹豫不定,但形势比人强,此时也只能深深下拜:“文振愿率军跟随太尉继续北伐,收复失地,造福苍生!”

郭文振此时才与高俊手下诸位部将见礼,张开使了个眼神,意思是都这样了也别多想,有什么事情我会都与你一一解释的。

正当众人相见,欢庆胜利的时候,又有一件最新的战利品送到高俊面前:十几名士兵欢呼着簇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往这边走,看得出来那是个蒙古人,留着蒙古人的“焦婆”发型:大部分头发都被剃光,只在前额留一撮,左右两边各留一簇,并梳成麻花辫的样式,这人的头发梳理得整齐考究,看得出来是个蒙古贵族,比三模合那副邋遢样子是强多了。

“这人是谁?”高俊带着一众军官们上前,左铁郎带着士兵们高兴的把这人推到高俊面前,把他踹倒跪下:“太尉,这人就是黑鞑权皇帝的弟弟,叫孛鲁的。”

“哦,是木华黎的弟弟孛鲁吗?没想到咱们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的。”高俊又惊又喜,看着这个蒙古在汉地代言人的弟弟。

孛鲁衣甲散乱,刚才他也被自己的战马掀下,摔的浑身都痛,眼冒金星,还未及反应过来就被一帮光军士兵死死摁住五花大绑,到现在连口气都没喘匀,他斜着眼看着高俊,只是不答话。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率领数万之师,被我军一战大破,真是草包杀才,废物一个,留你这个痴汉干什么?左右,把他推出去枭首示众,为死难的百姓报仇!”

虽然孛鲁不大听得懂汉语,但左右这帮人要把他拉起来处死的意图还是非常明显的,他这时才又急又愤怒的大声嚷嚷起来。

“斡脱,他说什么?”

“他说,太尉赢得不堂堂正正,不是用军队厮杀打赢的,而是借恶魔的力。”

高俊微笑着点点头:“我听说,你们蒙古人都传言我高俊是从地狱里来的使者,是恶魔降临人间?”

“没错,你是蒙古人永远的死敌。”

高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蠢才!睁开你的眼睛,我的士兵普普通通,只是天性不愿意接受你们残暴的统治而已。你们凭借着四蹄劲力,四处烧杀劫掠,这样的统治是注定无法长久的!

我可以放你回去,并带去我的忠告,蒙古人可以退回草原上,继续统治他们的国土,善待各部族百姓,公正执法,整肃纲纪,我们自然也会与蒙古人和睦相处。你们所需要的铁器,茶叶以及各类工具,都可以用你们的牛羊马匹在边境的榷场与我们的商人交换,这是我给木华黎最后的忠告,他现在这么做还来得及。”

攻克平定州,拿下了阳泉盆地,就掌握了前往太原的钥匙,高俊当夜就在平定州内召开会议,与诸将商讨下一步的战事。

根据俘虏供述,结合长期侦查,蒙古军队在盂山扎下十数里大帐,横亘在光军的前进道路上,木华黎亲自压阵,似乎打算在这里与高俊一决雌雄。

根据蒙古俘虏的口供,山上起码驻扎了三万蒙古士兵,而各路世侯军马也在向这个方向集中,现在这些人已经被高俊散步的宣言所激怒,知道光军一来谁都跑不了,立刻决心捍卫自己的利益。他们纷纷派出援兵,并为蒙古军队提供了大量粮草,备战热情相当高涨。

幸运的是,整个山西最大的世侯刘伯林还没有率军南下,根据传来的情报,燕宁已经率军抵达飞狐,并在这里与刘伯林前锋部队交战,小有斩获,目前刘伯林的军马还龟缩在大同云中一带,并没有继续南下。

直到前锋部队与敌军交战,高俊才晓得蒙古人为何在山中扎营,盂山一带的山势不算奇险高耸,但也是沟壑纵横,步兵在上面安扎营寨十分牢固,骑兵在山谷间往来驱驰也很便利,两者相结合,把蒙古骑兵的优势和世侯步兵的填充都发挥了出来,靳新江足足损失了上百号人。

时间拖得越久,刘伯林越有可能率军南下,再加上其他各路军马,以及木华黎在太原征发的民众,足以重整太原,这座坚城就变得不好攻克了,高俊必须尽快击破敌军在盂山的防御。

经过一夜的讨论,高俊决定亲自率领32000人的主力部队进攻盂山,以铁炮和火枪为重要依托,争取拔下关键山头,瓦解敌军防御,逼迫蒙古人选择撤军回太原。

而高俊又别遣大将张开等人率军12000,向正西方向进攻寿阳,牵制蒙古在和东南部前来支援的兵力,使他们不能到达盂山战线。

平定州分兵计议已定,高俊立刻选派将领,斥候队开始侦察道路,第二天,高俊亲自率领骑兵率先赶赴盂山前线。

冬季的盂山银装素裹,黑色的营盘清晰可见,蒙古人在连绵的山脉上修筑连环营寨,其间烽火相望,号角相闻,而山谷间的蒙古骑兵更是神出鬼没,经常从出人意料的地方突然出现,给正在进攻的光军施以沉重打击,然后又迅速消失,这两日有些山风,骑兵奔驰造成的烟雾很快就消弥不见,很难追踪他们的行动。

但是这几天,靳新江也不是只顾着送人头,在一系列高强度的攻防作战之后,他也终于站稳了盂山数道山峰之中的一座,勉强有了一个进攻的立足点,与此同时,他还到处收集本地居民,让营部的绘图人员想办法制作出了周边的详尽地图。

正当他已经精疲力竭之时,高俊率领大军赶到,光军骑兵在当天上午轻松打退了蒙古人的骚扰,与此同时,师部水平更高的各专业辅助人员也开始行动,绘制地图,设立营寨,布置警戒。

六条政纲的大旗从来都是随着高俊行动,当这六面旗子竖立在山上时,光军士兵欢呼雷动,对面的蒙古人纷纷出营寨来观望,看到那六面旗帜,就知道是高俊亲自来到,个个心下犹疑不定。

</br>

</br>

第十八章 进与守(下)

木华黎自然也看到了高俊的旗帜,虽然心中恨得要命,但也必须平复心情,伟大的成吉思汗将中原交给自己,绝不能失去蒙古人十年经营的成果,他迅速做了针对性的布置,还增加了骑兵骚扰的频率,探测高俊的兵力。

光军的觇骑也不是吃干饭的,木华黎针对高俊的侦查一直做的不尽如人意,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掌握准确的敌军兵力数字,推测应该在三万人以上,很有可能已经选择倾巢出动,来到自己这里。

木华黎正在一点一点的探测光军的营寨位置和兵力布置,打算从中寻找弱点,趁高俊立足未稳的时候直接将其推平。但是,他已经有预感,盂山之战也许将决定胜败。

如果高俊能露出弱点,那过去十年的仗都算是白打了,尽管只带来了骑兵和师部的人员,但是营寨布置依旧无懈可击,木华黎头两天的攻讨都以失败告终,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敌军步兵正在源源不断的赶到。

两军开始沿山对峙起来,高俊也并不忙着进攻,他还需要更准确的前线情报,以便于实施对敌人的雷霆一击。这些天来,光军不断的进行小规模的试探,双方时不时的就在山谷间交兵,步兵对步兵,骑兵对骑兵,骑兵对步兵,步兵对骑兵,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正当高俊在盂山与木华黎对峙的时候,针对另一个人的战斗也开始了,这次作战是由王重瑾所领导的,针对完颜承裔的惩罚性作战。

自从得知潘总裁被朝廷袭击,现在情况不明,光军上下就一直憋着股子气,非常想痛殴一顿金军来缓解一下,王重瑾很幸运的成为获得这次犒赏的人。私下里,将军们都开玩笑说,王重瑾这次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旅游,就完颜承裔这种东西,正反手扒了两下就倒了,打他就像度假,王重瑾前段时间镇守定州有功,所以高郎君批准他休一个月的假期而已。

王重瑾本人只是笑笑,虽然他在心里也看不起完颜承裔,但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庆山奴手下的兵马还是有一些精华存在的,尤其是还有几百名重甲骑兵,稍有不慎还可能被其击破,应当小心事之。

而且王重瑾也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军中一直流传的一句话:王重瑾白长年擅长流动游击,钻敌人的空子,打硬仗啃骨头,强硬的歼灭敌人,还是要看贺万岁和唐太平。

这本来只是评判一下诸位将领各擅胜场而已,但是军人要有勇猛的气质,能打硬仗听上去就是比擅长游击来的高大,来得称职,让王重瑾非常不满意:想当初沧州城下战败,为了掩护大部队,我单独一人率军辗转数百里,吸引敌军主力,才打出了名声,怎么反倒不如贺万岁和唐太平这两个一直跟在高俊身边的人了?

因此这次王重瑾面见高俊,陈述自己的作战计划时,强调一定会从正面发动进攻,以光军勇猛善战的实力来打消完颜承裔北上的决心。

作战之前沐浴斋戒,王重瑾召集全军训示,说起光军以前的光荣历史,提及其艰苦奋斗的卓绝历程,尤其是讲起牺牲的战友时,战士们无不哽咽,搞得在旁边的三模合一个劲儿的搓手,生怕哪个人太入情,直接冲上来先把自己解决了。

“这个时候朝廷在干什么!”王重瑾当然不会把矛头转向蒙古人,而是立刻针对朝廷:“咱们在山东分田地、种粮食、攒金银,可是朝廷在河南只顾的盘剥小民,得知咱们攒了那么多银子之后,居然一声不响的就划拉去几万斤,弟兄们,几万斤银子啊,能给咱们每人都发十斤银子啊!”

军兵们愤怒起来,开始窃窃私语。

“咱们与蒙古人浴血奋战,在济南,在梁山,在登州流血的时候,朝廷军队只在一边看戏,蒙古都监还趁火打劫,夺了曹州和单州,多亏徐将军态度强硬,才终于夺回此二城。咱们几次发动北伐,又是援救中都又是转战运河,拼死拼活的保护河北百姓,而朝廷军队总是一战即溃,护国无能,只是纵兵为匪,劫掠良民,去年,咱们出征白洋淀,打了好大的胜仗,可是朝廷军队随即在中条山又输了个一干二净!”

士兵们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的情绪都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了。

“现在好了,咱们终于攒下了家底,终于发动了北伐,眼看着就是光复国土,过好日子的时候了,朝廷眼红啊,朝廷不甘心啊,朝廷就是不愿意看到咱们好生受过活了,居然又派出军马来度咱们的后路,要让高太尉何先生以及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呀,这朝廷哪还是咱们中国人的朝廷,明明是蒙古人的朝廷嘛!”

有个别读书人或是世家子弟自小接受忠君教育,此时已经开始觉得思维有些混乱了,从情感上来讲,他们完全接受王重瑾所说的话,但是自小教育的惯性让他们稍微有些纠结。

但普通的士兵们从来没被灌输过那一大套,戏台上见过些讲忠君爱民的院本,那也是得看皇上的成色如何,如今这朝廷还有什么值得效忠的?

金代三国题材的戏很流行,将士们多少都看过一点,也都知道三国正统乃是刘皇叔。要说起来,高太尉运河转战,也堪比刘皇叔携民渡江,因为红袄军心怀仁爱而不忍加害,夺其地盘,仁德并举,有情有义,真是当世少见的好人,他对士卒又是如此爱惜,供养丰盛,因此身边也汇聚了一大批忠臣猛将。

最重要的是,高俊与何志也、潘正等人亲密无间,经常同榻而眠,但到现在还没老婆,也非常符合设定。

所以潜移默化之中,士兵们早就把高太尉与朝廷对立起来,当作是两个平等的人物,既然朝廷已经烂到这份上,效忠给大家饭吃的高太尉也是合情合理的举动,至于皇上的名号,也没什么值得尊重的,当今的这个皇上不也梳着两条辫子,夷狄之君嘛!

看着大家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王重瑾站在点将台上,举起右手:“全军站队!”

士兵们赶紧排好阵势。

“弟兄们,是时候跟朝廷讨个说法了,咱们现在出营,南下准备作战,我们以正面对敌,堂堂之阵迎击,让朝廷那帮酒囊饭袋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让他们知道一直在抗击蒙古的军队有多强,是他们惹不起的!”

士兵们全都欢呼起来。

</br>

</br>

第十九章 敌与友(上)

完颜承裔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蠢才,也并不觉得自己手下都是草包,但是此时此刻,他真的开始怀疑究竟是高俊和他手下的水平太高,还是金军已经堕落到废物的程度了。

完颜承裔率军迅速南下,抵达磁州的时候完颜承裔还在路上,磁州四门还都是畅通无阻的。事不宜迟,全军在城外休息一夜,吃了些酒肉犒劳,便立刻拔营而起,从头到尾,当地的大小官员没有在城内见到一个闲逛的士兵,军旅整洁,以至于周围的城市村庄都安静肃然,未被骚扰,甚至消息不灵通的人都不知道有大兵过境。

抵达预定战场前,王重瑾也按照要求派出了觇骑侦测敌情,很明显,完颜承裔根本没想到光军会行动的这么快,这么坚决,此时他的大部队还在缓缓向北移动,由于缺少军粮,士兵们不愿意走远路,上下怨气很大,部队没有纪律。

在这种情况下正面遭遇带着一腔报仇热情的光军,完颜承裔的悲惨下场可想而知,当三千名光军步兵在正面排着队形,狂呼着冲向金军时,完颜承裔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金军前锋一触即溃。

金军前锋部队的崩溃立刻造成了连锁反应,整支金军的队伍都开始动摇,如果再这么下去,金军的覆灭近在眼前。但是,完颜承裔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逃之夭夭,毕竟他带着女真贵族那点廉价的自矜,总觉得高俊不过是一朝廷走狗而已,治不了鞑子还治不了他?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自己,正是这种盲目的自信在此时帮助他稳住了军心。

金军重骑兵的统领是蒲察定住,在原本的历史位面里,此人日后将是名扬天下的忠孝军首任提控,虽然声名不如他之后的完颜陈和尚,但也是一路高升,统率陕西数路骑兵,最终与完颜陈和尚等人一起战死在三峰山。

这么一员猛将当然不会被三千光军步兵的冲锋所吓倒,尽管手下只有三四百名骑兵,但也足以对抗敌军,只是庆山奴迟迟不下令,让他满心焦躁,奔出阵来直进中军,翻身下马,将马刀解下献给完颜承裔:“元帅要是还不下令,就把卑职等人的战刀收回去吧,我们捡根树枝挂着就好了。”

完颜承裔这才如梦初醒,虽然对定住的抢白还怀恨在心,但眼下还得仰仗骑兵,只能暗自怀恨的下令让骑兵反冲击。

“儿郎们,让咱们教教汉人怎么打仗!”蒲察定住立刻起身上马返回,高举着战刀,对骑兵们欢呼道:“跟着我冲锋,直取对手的中军!”

战鼓猛烈的敲响起来,金军重骑兵嚎叫着发动冲锋。

这群重骑兵并不是普通骑兵,他们隶属于侍卫马军。

按照金朝的军事制度,主力禁军是完颜亮时期设置的侍卫亲军,共计四个猛安,其中又分为马军和步军,各设马军司和步军司所统帅,再加上殿前都点检司,也有类似于北宋的三衙设计。

但是宋朝三衙掌管天下所有的禁军,而金朝三衙则是地地道道的禁卫军机关,仅仅统率皇帝身边的侍从亲卫四个猛安而已,全国各地屯驻的各猛安谋克分别隶属于山东,河南,陕西三路统军司和东北、西北、西南三路招讨司六个军区掌管,最高的指挥机关还是枢密院。

由此可见,侍卫亲军司是皇帝所能直接掌控的武装力量,所谓天子近人,所以向来是良家子弟充盈,武举的获胜者也往往优先补入侍卫亲军。

世章以来,由于常年文恬武嬉,禁军武备不足,但近年由于战争频繁,朝廷也重整了侍卫亲军的武备,马军司的精华就在蒲察定住所统帅的这几百名重骑兵之中。

这些侍卫亲军要么是在京七品以上官员的家族子弟,要么就是各路猛安谋克当中当值上番的军兵,还有许多是河东河北的归正人,以及武举选上来的女真好汉,个个弓马娴熟,力大无比,再加上朝廷配备的良马重甲,当他们发起反击的时候,光军步兵就立刻遭遇挫折,连续被冲开前两道战线。

金军士气有所恢复,步兵们也重新站稳阵脚,王重瑾一看情况不对,提枪上前,看到敌军骑兵往来纵横,光军步兵阵型在他们面前就像纸一样脆弱。

他的第一想法是让全军略微后退收紧防线,在战线中寻找全歼敌军骑兵的机会,亦或者是干脆换个方向打击。但他立刻就想到,这次自己就是来洗刷不能打硬仗的名声的,怎么能遇到敌军的骑兵就退缩不前呢?

一想到这里,王重瑾豪气顿生,管什将要过自己的长枪,往高一举:“跟我冲锋!”

光军骑兵近百人也对敌军发起了冲锋,两股骑兵很快遭遇,光军虽然暂时顶了一下,但随后还是连连后退,王重瑾大声叫着让士兵们跟他冲锋,但他本人的战马四条腿就在不断的往后挪,其他士兵更没有跟他往前冲的意思了。

但光军毕竟是很有韧性的部队,王重瑾一次次的组织步兵防守,依托原本埋伏的灌木丛阻挡敌军骑兵前进,慢慢的又退到营盘那边,敌军骑兵本就不能持久作战,再加上完颜承裔所统率的步兵进展缓慢,只让骑兵在前面冲锋,慢慢的,蒲察定住也觉得累得吃不消。

金军鸣金收兵,立刻压在光军的营寨之前,完颜承裔派人传出将令,要前方军马速速放下抵抗,束手就擒,朝廷一定既往不咎,千万不要误入歧途,甘心附逆。

王重瑾倒是旗帜鲜明的打了嘴仗,让使者回去传信说高俊一心抗敌护民,何逆之有。

但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承认打硬仗不是无脑冲锋就行,自己没有贺万岁那样的胆色与毅力。

既然如此,王重瑾也非常理智的决定不逞英雄了,和金军书信来往对骂到半夜,完颜承裔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远远望见光军营地秩序井然,警备森严,巡逻士卒一丝不苟,又不敢前进。第二天一早,金军再次出战,却发现对方的营寨已经人去楼空,光军三千人趁夜转移,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行动秩序井然,果然是天下强军。

之后的两天,完颜承裔屡屡受到王重瑾的骚扰,前进速度越来越慢,最终还是让王重瑾逮到机会,奇兵占领了后方的粮站,补给不足,军心纷乱。

趁此机会,王重瑾从后方突如其来,掩杀至完颜承裔身前,前锋兵力一度距离承裔不过数丈远,后者大惊失色,率领亲信连忙逃走,舍弃众军,金军剩余部队因此也土崩瓦解。

只有普查定住,一气之下率军跑到了获嘉县,在当地立足跟脚,修缮城池,准备择机与高俊再战。

</br>

</br>

第二十章 敌与友(下)

王重瑾倒也是大获全胜,但却开心不起来,毕竟这仗还不是正面打赢的。但此时只好收拾心情,清点缴获的军需物资,重新布置南路防御,接着就率领军队向西进发,准备支援李铭他们。

高俊得知此事后也没说什么,光军现在还是有这个本钱让将领们成长的,但是王重瑾这件事也让他意识到,是时候建立光军的人才梯队,在中青年军官当中寻找好苗子,应对二三十年之后的危机了。

李铭在战场上一样成功,他向西出滏口陉,蒙古纲也趁机翻越王屋山向潞州发动进攻,两军虽然没有任何意义上的配合,但是两军齐进足以摧垮潞州谷地的一切防御。守将田雄不得不将部队全部聚集在潞州城和周边的四五个堡垒里,做死守打算,漳河战役失败之后,蒙古也加紧经营河东,堡垒都囤积了大量粮食,坚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不过,李铭本身也没有啃硬骨头的打算,他这路偏师的主要目的还在于尽可能分散敌军在河东的防御,使这些军队不能北上支援太原方面而已,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他也不与蒙古纲抢夺潞州,任由后者一座一座的啃营寨堡垒,而他只留下少部分兵力在防御之后,就将主力抽身向北,从南线支援高俊。

这过程也十分艰辛,一路上遭遇的各路世侯兵马数量不少,他们现如今都成了高俊的死敌,不断的袭击光军队伍,并且勒令各乡村堡寨不得向光军提供粮草及向导,并用残酷的刑罚,甚至是整村屠灭那些通高的村庄。李铭的军马得不到足够补充,前进速度不快。

冯达的队伍同样是从滏口出发的,但主要目标不是潞州,他率军继续向西前进,准备攻打介山霍州一带,而这里同样也防守严密,守卫在这里的敌军谨修堡垒,坚壁清野,阻止冯达前进。

东线的进攻已经逐渐到达顶点,目前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啃骨头,如果西面的潘正还不能及时抽身,投入到河东战场的话,高俊这边的情形就变得不好解决了。

幸运的是这边的事情已经略有起色,洮州战场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昨天还是身处重围,生死未卜的洮州军马今日却突然就地翻身,完颜陈和尚指挥军马左冲右突,杀进敌军营寨之中,金军四散逃走。

事情说来也简单,陕西金军本身就不愿意与潘正为敌,此番私下串联,都决定各自带队伍回城。

秦州守将汪世显也作此打算,他干脆暗中联络赵汝凡等人,提出金军各部都想撤退,放光军一条生路。

光军内部立刻展开争论,不少人认为这可能是完颜白撒的诱敌之计,赵汝凡也意见动摇,但是几经讨论之后,他们决定相信汪世显,并且谨慎的布置兵力,发动突袭。

光军这边一开打,早有退意的那几路金军撒腿就跑,樊泽、高英、按忒木等人高呼官军败了,拉着自己的队伍就各自跑回守卫的城池去。

完颜白撒还不明就里,正在帐中饮酒,听见外面呐喊,出来时才看见整个包围圈半数军军已经溃逃,另外半数也被溃逃军马挤的阵营散乱,而光军已经杀过来了。

完颜白撒大惊失色,出辕门一看,只见到处火光冲天,金军一队一队的逃跑。

打头又过来一队金兵,看旗号是渭州守将张资禄的手下,完颜白撒急忙命令侍卫喝住这帮军兵,让他们快回去抵抗。

“谁管你们!”那群军兵真不含糊,当即就把完颜白撒的侍卫一顿拳打脚踢,这厮狗仗人势惯了,哪里受得这般窝囊气,当场被打得遍体鳞伤,打滚求饶。

“好啦好啦,咱们快走吧,将军要带咱们回去守城,不跟友军刀枪厮杀了!”为首的军兵喊了一声,一队人立刻扬长而去,完颜白撒这才知道,原来他调集的陕西诸路军兵早就各怀异心,此番乃是一起预谋发作,各军都撇了他这个主帅,各自奔回城池守卫去了。

“永锡都监在哪里!”完颜白撒惊慌失措,连忙问刚刚从营地里出来的判官石抹世碛。

“永锡都监现在还在京兆府按兵不动,不来参加合围。”世碛立刻朗声答道,这些天来,完颜白撒这里也催促永锡好多次,让他快点带兵西进,但是后者却磨磨蹭蹭。不过,此人迁延避战的原和其他人不一样,并非是他与潘正有什么交情,纯粹是又懒又怕死而已。

“唉,此战非我之罪,乃是诸将误我!”完颜白撒长叹一声,立刻由侍从扶上马,一路向东逃命去也。

趁着这个机会,光军横扫周围所有的营盘,但也只是意思一下就完事,赵汝凡在营帐中会见了各军守将派出来的使者,大家微笑的签订攻守同盟:一切都是误会,什么情况都没有,朝廷要是追责起来,潘正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谁要是出卖了大家,诸将共击之!

潘正眼下虽然是个节度使,但过的是行省的日子。只不过,他本人目前依旧命悬一线,这段时间完颜合达对庆州的进攻也加快了不少,庆州城毕竟是孤城一座,难免军心浮动。

“都好几天了,僧虔怎么还不来??难不成他被刘伯林拖住了手脚吗?”许国焦躁不已,在城头上忍不住对潘正抱怨:“蒙古人打咱们也就算了,女真朝廷也对咱们不客气,你们北朝可真是够黑的。”

“得了吧,我看你们南朝对忠义军也没少下黑手,朝廷都一个样。”潘正道不是很慌忙,此时,他已经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僧虔的拖延恐怕未必是被蒙古人所耽误了,尽管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但潘正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结局。

不过从心底反复思考,潘正还是愿意相信僧虔的,或者说,愿意相信高俊的个人魅力的。他相信,就算僧虔可能有思想摇动,但最终一定是会来解庆州之围的。

潘正是第一个察觉到僧虔志向不明的人,此时,就连僧虔的手下们也只以为主帅是一时糊涂,不愿意违背高俊之前的指示,与朝廷发生激烈冲突,所以才一个劲的要求调解而已。直到又过了三四天后,他们才意识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br>

</br>

第二十一章 顺与叛(上)

僧虔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一流的统帅,相比而言,有时候他更怀念过去在中都当巡检马军时候的日子,无忧无虑,惩恶扬善,为国家尽心效力,也享受着国家给予的俸禄衣食,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客栈酒肆都愿意卖个面子。

命运啊,离奇的命运啊,因为一桩私盐的案件,他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在逃要犯。之后,就一直跟着高俊胡天胡地,从野狐岭到山东,如今再到陕西,官是越做越大,但却并不合他的心意。

平心而论,僧虔是很感激高俊的,是高俊在他人生最无助的时候给他指明了一条道路,把他从失落中解救出来,要不然的话,他要么是被奸贼害死,要么就是心灰意冷的自尽以证清白了。

但是高俊挽救了他,也使他对朝廷还没彻底死心,在心底还有一丝火花,希望有一天能够重证清白,堂堂正正的以温迪罕僧虔的身份报效朝廷。现如今这样的机会已经来到了,可是代价却是要阻挡高俊的事业,这让他一时半会儿却又无法抉择。

僧虔不是傻子,早在鸡鸣山上白六的土牢里,他就清楚高俊根本就不忠于金朝,他的一切效忠、一切臣服、接受金朝的官位名号、帮助金朝打的几场战役全都是虚假的,那都是他的伪装,而且他时不时的就会在手下将领面前露出獠牙来,并培养自己的党羽。

僧虔可以装糊涂,可以用高俊对待金朝的方式来对待高俊,他本以为这是自己的清正不污,说明自己始终保持神明。但是,当朝廷向他提出合情合理的要求,让他率军直接效忠朝廷,不要再为高俊的阴谋奔走布置的时候,他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犹豫了,也许自己从心底并不那么反感高俊那野心勃勃的计划。

这使得僧虔这些天来变得焦躁易怒,经常一个人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将领们一开始都以为师帅是为了内讧的事担忧,但很快,他们就发觉事情不同寻常。

最先有这种预感的还是高俊手下最有资格的长史沐白,他以军队文政人员的专业度率先发觉僧虔的状态不对劲,再三考虑之后,他去找师部的二把手裴真,坦率的谈了自己的意见:僧虔可能要叛变。

沐白的意见是不可能不考虑的,尤其他对于这件事比较有经验。在具体列举生前最近的异常表现之后,沐白还无不无担心的表示,僧虔现在的状态和十年前纥石烈师靖的样子很像。

这下子裴真也不能不认真起来了,仔细考虑沐白所说的话,结合僧虔最近的反常状态,他越来越觉得,此事或许真的并不简单,眉头也越皱越深。

僧虔要是动摇,无论结果如何,对于光军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尤其是现在河东战役在即,陕西光军却又突遭朝廷袭击,正是麻烦难缠的时候,内部再起变动,很有可能造成最恶劣的结果。

就在这时,沐白却不动声色的掏出了一个火漆封好的信封,上面红彤彤的绝密两字,让裴真都吃了一惊。

成立军民元帅府之后,高俊又强调了原本的保密条例,根据地的文件大致分为秘密,机密,绝密三级,标绝密的文件,除了高太尉何先生之外,只有他们认定的人才能参与其中,一旦泄密,最重可达死罪。

绝密文件的文件袋上还粘着一个机密文件,骑缝勘合完好,裴真作为师帅,是有资格看机密文件的,一般而言,绝密文件所附的机密文件是讲述本绝密文件的知情范围,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启用。

“副帅,你也看到了,此事只有高太尉、何先生与我知道,但在必要情况下可以通知你和孙总判。其实,有关师帅的心理状态,我们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加以留意,并且做了很多预案,眼下这种情况,我们也有所预料。”

沐白叹了一口气,眼下的情况自然比十年前师靖叛变的时候强得多,光军完全有把握掌控形势,甚至僧虔是走是留是死都完全决定在光军手中。但是,连续辅佐两任主将叛变,沐白觉得自己这个长史当得也是够失败。

看完绝密文件的内容,裴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看样子太尉早有预料,既然如此,我们应当采取行动,长史以为如何行动为好?”

“目前来说,上策是通过组织手段劝说师帅回心转意,中策是以议事为名,发动中级将领逼迫师帅表态,下策就是……”沐白伸出手来,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手势:“一旦事态有失控的预料,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想劝说僧虔回心转意可不容易,依我看,这个上策同样有隐患,僧虔这么下去还是我军中的不稳定因素啊。”

“副帅,太尉说的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现在僧虔将军的定性不是敌人,依旧是我们的师帅,我们必须有所尊敬,不能以揣度敌人的方式来对待他。”

这么一说,裴真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所说甚是,那我们就按照你的意见来办吧!”

此时全国战场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高俊在河北战役中一往无前的攻势再次被迷雾重重所笼罩,金朝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光军,蒙古人也在河东重整旗鼓,想要在与光军争雄,东北战场的形势扑朔迷离,高丽人与辽东光军各怀心思,宋朝在南方越过重重关山,也在关注北方形势的变化。

此时战场在河北,河北战争的焦点在河东,而河东之战的关键之处正是盂山,双方各自摆开营寨,互相攻伐,死者上千。

高俊现在终于可以以堂堂之阵与蒙古人正面相抗了,他所亲自率领的三万大军已经全部开赴前线摆好阵势,并在后方设置了安全粮道,派兵把守关键节点,防止敌军偷袭。

而据他估计,在盂山一带布置的蒙古军马应该也已经超过了四万人,其中有木华黎亲自率领的两万多万蒙古士兵,还有河东各路世侯所派来的仆从军,除此之外,在其他方向上,蒙古人的援兵还在快速集结,想要奔赴盂山战场,只不过他们也被其他方向上的光军所拖住。

潞州一带的蒙古人虽然遭到失败,但是晋东南一带依旧有不少蒙古兵力,他们被李铭留下的部队困在潞州谷地,寸步不能前进。

晋中地区的蒙古军队刚刚扫平了这里的几座义军营寨,随即就遭遇冯达的进攻,还需要扼守晋中霍州,暂时也不能支援木华黎,还要从西面的石州一带选派部队过来帮助自己。

解州绛州一带的军队则被侯小叔拖住了,此人虽然与高俊不通消息,但是却似乎心有灵犀一般的在战场上支援高俊。

而北方西京大同府一带,刘伯林的军队还在与燕宁交战,他们这里集结的两万兵马也暂时不能南下。

</br>

</br>

第二十二章 顺与叛(下)

一切的一切都与高俊事前的规划差不太多,仅仅依靠东线的进攻就迫使全部蒙古军队投入竭力抵抗当中,一丝余力也抽不出来了。如果没有开封朝廷的背刺,潘正此时在西面大举渡河,进攻平阳盆地,足以立刻将河东蒙军截成两段。战场形势将为之一变,可恨,现在潘正却被拖住了。

高俊做了一个有些危险的估计,认为各路光军最多只能拖住敌军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西部火山州一带的蒙古军队会帮助他们的友军一一摆脱光军的束缚,一起投入到盂山战场,在这个最重要的节点上压垮高俊。

此时高俊也无非是两个选择,第一是后退一步,择机待战,这很稳妥,但是形势瞬息万变,一招不慎就会造成灾难性后果,之后再想要得到这么好的进攻河东的机会就很难了。

而另一个办法就是一场豪赌,相信潘正有能力解决陕西现在的困境,所以留守在盂山前线继续拖住木华黎,然后等待潘正大军渡过黄河,进入平阳。或者是等待潘正被彻底收拾掉,各路蒙古援军齐聚盂山,把高俊一路赶回太行山以东甚至是黄河以南,接着被完颜珣当做是乱臣贼子非法抗蒙的典范,拉到开封去砍头。

这又是一个关键抉择,潘正到底能不能相信,高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对于这个问题,何志也反而看得更开通一些,事到如今,唯有相信潘正。

当初就是何志也一力劝说高俊将潘正纳入三人团的,他对这个山东农村青年特别有信心。

远在真定府的王浍也关心着河东前线的战局,与何志也一样,他也对潘正有信心,早在此之前,他就一再对别人说潘总裁是诸将当中最近似于高太尉的人。

只有高俊担子太重,在此时反而一直在犹豫,这些天来,除去筹划一般军务,每天晚上他也会抽出时间去见士兵代表,这些人大多立过战功,长期追随高俊,见到太尉时往往激动得语无伦次,与此同时,他们也对高俊言听计从,像儿子一样孝顺,无条件的忠诚,愿意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这样的信任与忠诚是因为高俊时时刻刻在考虑他们,时时刻刻在为他们共同的利益而努力奋斗,一直筹划着建设属于大家的未来。高俊必须为这些人负责,绝不能在无意义的冒险中损耗华夏好儿郎的生命。

腊月初二,前线再度发生激战,光军在秦宁的指挥下守卫山头,而蒙古人以骑兵开辟山间道路之后,以步兵发动猛攻,激战持续了两个时辰,最后蒙古人抛下近百具尸体后撤退,这也是最近十天以来爆发的规模最大的战斗。

高俊登上了激烈交战山头后面的山峰,在这里居高远望前方战场,并且调动各路军队前去支援,有赖将士应战得力,最终击退了敌军的进攻。然而这又加深了高俊的疑虑,蒙古人的调动开始变得频繁有力,这是不是他们已经收到了某些强有力的信号?难道潘正已经被彻底击败了吗?

高俊就是带着这种忧虑的心情会见战胜者秦宁的,如果是别的军官,在刚刚立下大功去面见统帅的时候发现统帅是如此的心情焦虑,一定会感到惊慌失措,以为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幸运的是,秦宁和他们不一样,尽管打了一场胜仗,但他却没有过多展颜,只是又仔细擦拭了一遍他珍藏的那个小拨浪鼓而已。

所以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居然都是眉头紧锁,不像是战胜之后召集军将的表彰赏赐,反而好比战败要开追责会议一样,让周围的人都大惑不解,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秦宁,要是在战场上你真的死了。还有什么遗憾要我们去帮你完成的吗?”

“人都死了,完不完成又怎么样呢?我倒是不担心,这场战争中很多人都是要死的。大丈夫不患死,患死不中节,如果真的死的话,我也希望死在前进的路上。”

这话让高俊的眼神突然光彩熠熠:“你要死在前进的路上吗?“

秦宁立刻坚定的点点头,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

高俊长叹一声:“这样也好,反正咱们活的本来就都没什么意义,前二十年大家都算白活了,今年但愿大家都不白死。”

战胜的宴会上却大谈什么活啊死啊,让周围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可高俊的心情明显愉快了很多:“弟兄们,咱们就钉在这里,跟木华黎好好比划比划。”

这句话倒是意味鲜明,贺万岁率先举起酒杯:“太尉说的是,咱们就喜欢听这样提气儿的!”

这一日主宾尽欢,高俊也不像前几天那么眉头紧锁,也开始和木华黎频繁正面交锋,光军本身战斗力就不弱,每次作战后也会总结经验,反而让木华黎吃尽苦头。

何志也倒成了全军最闲的人,反正此时也没有多少民政工作可干,干脆利落的收拾掉娘子关一带的汉奸之后,他每天就在营中会见军民官员,处理一般事务,更多的时间则是探访军兵,询问其饮食起居。

这几天来,何志也拜托军中主计运输部队的木匠帮忙,临时做了十二三副简陋的象棋,在军中主持起象棋比赛来。他大学的时候就参加了棋社,还是象棋分部的部长,车轮战干翻十一二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下棋成了何志也与军官士兵谈心交流的主要方法之一,由于下棋很费脑子,士兵们无暇把精力分配到其他方面,所以经常在何志也面前一不小心就漏了大实话。

总体来说,士兵们对眼下的状况满意,但他们凭借着直觉也知道之后必有大战,很多人会死,对不可知的未来有些担心,但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依旧带着朴素的乐观情绪,相信高郎君绝对不会致使军队战败。

“有这样的想法就好。”何志也端起碗来,喝着热气腾腾的汤,这些天来他在军中四处游走,也跟士兵们一道吃饭。高昂的士气也源于后勤的及时保障,战斗期间,前线的光军士兵吃的可是大米。

光军主要的粮食储备,无非是米、麦、谷、黍四类,分别是大米,小麦,高粱和小米,还有少量的黏小米、江米、黄米和荞麦。

米麦价高,后面两种才是士兵的日常饮食,穿插着掺一点点小麦,只有当临阵状态的时候,才会用净米净面来喂军兵们。盂山前线极为关键,高俊当然舍得让士兵吃好一些。这两年山东改的水田不少,大米产量比十年前翻番,倒也不必吝啬。

</br>

</br>

第一章 令人疑惑的情报(上)

腊月十七,天降大雪,两军也只能暂时罢兵休战,各自回营。截止到此时,光军通过几轮增兵,在盂山方向已经集中了正军41,000人,为之服务的贴军高达六万人,而往来民夫更是数不胜数。

与之相对应,蒙古人在盂山战线也集中了众多兵马,高俊此时并不清楚,他的对手现在已经集中蒙古本兵三万多人,各路世侯军马已经将近十万。

梭哈,玩的就是梭哈,盂山的重要性让双方都不能放弃这一片土地。一旦高俊夺取了整座盂山,他就可以毫无阻碍的进入太原平原,向北可以攻打忻州,控扼晋北与晋中的联通道路,向南则直扑龙城太原,拿下这座河东明珠。

而对于蒙古人来说,只要牢牢控制盂山,就可以将高俊阻挡在大门之外,稍加恢复之后,甚至可以夺回平定州,重新掌控太行山。

现如今,两军都叠加了这么多兵力,几乎不可能安排这么多人有秩序的从容撤退,高俊和木华黎都是骑虎难下,必须在这里一决胜负。

在这几天的反复拉锯当中,双方占据的山头也已经略有变化,整体而言蒙古人占优,而高俊只不过是占据东面几座山头与敌军对峙而已。

盂山地区的地形,是很有意思的:太行山雄立在河东路东侧,是一道南北走向的墙壁,在其北部向河东腹地伸出了一条支脉,直奔太原而去,最后在太原东部停下,这条支脉的终点就是盂山,与南面几道山脉相连,其间包夹的小小盆地就是盂县。

盂山被南北两座山脉包夹,在正东和偏东南方向各有一条山间大道,向东南的这条山间大道直通平定州,高俊正是沿着这条路从平定州赶赴盂山战线的。因此这条道路也被高俊牢牢站住,补给车队从平定州出发,只消一天的时间就能赶到山路终点的河底镇,这里有高俊近五千军马屯住,还差遣上万贴军在短短数日内修建了寨墙,挖掘了壕沟,布置了鹿角,防止敌军突袭。

车队到这里就不能再继续前进了,河底镇是这条山路通往盂县盆地的关口,出了河底镇就是盂县盆地的平原,蒙古人还有不少兵力,骑兵也可以自由驱驰,光军到这里就必须上山。

不消说,盂县往西的道路直通太原,此时被蒙古人牢牢占据着,从太原输送兵力和给养都是这条路走,蒙古人在此布置兵力三万多人,牢牢的堵住高俊西进的道路。

东西各有一条山路,而南北就全是山了,盂山的主体部分在盂县北侧,目前整体尚由蒙古人所占据,但高俊已经在东面夺取了几座山头作为缺口,现在高俊还在源源不断的把兵力往这里投送。

而盂县南面则是水草山等山头,双方同样也布置了部分兵力。事实上,这片地区在地理上更加重要,如果高俊能够拿下南面所有的山头,向西就可以直达太原平原,但是,高俊此时必须将主力部队用在敌军的主要兵团正面,双方因此在盂山对抗。

目前为止,蒙古人依旧牢牢占据着盂山主峰、盂县县城、大南沟、落草坡、藏山祠、寺坡山等战略要地,而高俊则屯驻在最靠东面的红崖。这几天正在尝试进攻更靠西的马峪,已经快要得手了,但是突如其来的大雪让双方不得不暂时罢兵。

虽然雪很大,但是龚成依旧照常全副披挂,几名贴军在前几天赶制了一副棉布做成的马甲,可以穿在战马身上,非常合适。虽然又臃肿了一些,但龚成胯下这匹神骏的宝马却非常轻松自如,已经做好了出去巡逻的准备。

“这样的天气还要出去巡逻吗?”?几名马夫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将战马套好,龚成翻身上马,提着铁枪就要出发:“蒙古人忍不住,他们现在十有八九正琢磨着从哪进攻咱们呢!”

,巡逻小队从高俊现在控制的红崖出发,首先向东进入盂山外面的山间谷地当中,绕个大圈一路向北向西,这是战场最外层,这些天来,经常有双方的小股骑兵在此互相渗透,要么劫笔粮食,要么是抓个舌头,要么就是刚好也碰上了对手的渗透者,双方进行一轮交锋。

龚成今天面临的情况也差不多,雪后的天气无比晴朗,四名骑手驾驭的战马在厚厚的积雪当中勉强跋涉,呼出来的气瞬间都变成了白霜,还好光军士兵都已经分发了棉衣,用棉花做成的衣服轻便又暖和,比起麻布和柳絮强出太多。

绕过一段山路,他们迎面就看到了200米之外,也在向这面行进的蒙古骑兵,那些蒙古人穿的是一样厚实的皮衣,发现这边有光军的骑兵也惊得呆了,他们本来是想趁着大雪出来了解,光军布置的,没有想到迎面撞上了光军的人。

,工程大喝一声,直接挺枪而上,后面的骑兵们也随之跟进,对手也,呼和着架起长枪,准备把迎面这些光军骑兵抓回去,严加审问。

也就是不到十二三分钟的时间,战斗就结束了,工程发挥稳定,一个顶俩,刚打个照面,就把最前面的两个蒙古骑兵直接打落马背,他身后的三名棋手也毫不示弱,连续挑翻了34个敌人。

“那个人要抓活的!”,工程,在刚一照面的时候就看出来,这群蒙古骑兵当中有个人身份不凡,其他人穿的都是羊皮,只有她穿的是旱獭,做的皮衣,很明显是个蒙古军官贵人。

看着手下都被杀死,此人哪还有抵抗的能力,不过是,片刻之后就被工程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从马上拽了下来,随后就被光军士兵一拥而上,用牛皮绳牢牢捆住。

既然已经捉到了俘虏,也没有必要继续巡逻了,工程立刻带着大家返回,将几名,俘虏送回营中,此时高俊才刚刚起床,我拖进来报告此事时他还愣了一下:“,好一个工程,真是没说的。”

目前专职负责审问俘虏的是闻正潮的保卫电视,很快,这名蒙古贵人就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然而,典史并没有用刑,也并非是这个蒙古人投降了,所采用的手段其实非常人道:白酒。

第2次大摩擦的时候,光军西征就靠饮酒取暖,此番高俊虽然再次三令五申在军中禁酒,但是也保留了一些可饮用的烈酒作为技术使用,后来大家才发觉,白酒在审问蒙古俘虏的时候有奇效,自然是大用特用。

</br>

</br>

第二章 令人疑惑的情报(下)

冒着泡沫的烧酒就是开启灵魂的钥匙,每多倒一碗就多掏出一份秘密,讲出了一大堆蒙古人内部。鸡毛蒜肠的小事之后,此人倒也讲到了重点:蒙古军队正在策划一场新的攻势,主要目标是打击,光军占据玉县南面的芍药坡。

这是最重要的消息,宝喂点屎很快就意识到了,此事不比寻常,立刻反馈给高俊等人,当天中午的时候,全体均将就集中在大帐内开会,商讨有关俘虏口供的问题。

目前盟军和光军的主力部队都布置在北线,光军也趋向于,认为蒙古下一阶段的进攻也将发生在北面的某座山脉上,很有可能是打算围攻洪崖,这,距离他们的主力部队很近,调动很方便,而且还可以得到外围骑兵的援助,一旦将红牙拿下,就可以严重的威胁和地震,对高峻后勤的影响将是灾难性的。

但是反过来讲,正因为这里如此重要,所以高俊也是重兵屯集,强攻这里不一定能够战胜,,蒙古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那么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突然发动对南线的进攻,同样不失是一种思路,难不成蒙古人确实已经偷偷将北面山上的主力部队转移到南面,发动对芍药坡的突袭吗?

?一旦芍药坡被拿下,光军在南面的山头就被钉入了一个钉子,随后,蒙古人可以凭借海量的骑兵冲开山间古道,迫使南路山间的光军个宝山头,同样会严重威胁高俊的后路安全。

有一些人提出,这是假情报的可能,毕竟从头到尾事件都显得有些离奇,这情报更像是蒙古人刻意送过来的。

保卫典史支论成对此持反对意见,作为审问俘虏的老手,他认为自己有八成把握,认为对方说的是真话,仔细梳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能发现有伪造情报送来的,明确证据,但是他也不无担心的指出,如果蒙古人知道他们手下的将领被捉,很有可能意识到计划已经泄露,会改变战术,甚至是将计就计。

高俊在主席座上,把玩着手中的毛笔,一言不发的听着将领们的争论,确实,如果梳理整件事件,就会发觉此事来得实在是过于离奇,让人相信也不是不相信也不是。

情报工作确实不好做,指挥官是否相信得来的情报也非常关键,,一个不小心,半个月后,全军尽墨,走投无路的高俊会后悔今天中午所做的决定。

“我趋向于相信,这是敌人的打算,而且短时间内未必会继续改变,但是,这可能只是敌人计划的一小部分,应该注意寻找更多情报。”这是高俊的全部结论。

光军立刻开始了针对性的侦查,与此同时,高俊也开始领导,书记部门作出相关预案,但结论是显而易见的,芍药坡虽然也是山脉,但相对来说易攻难守,如果敌军真的能集中较多兵力,打起突然战意的话,光军很难保证此地周全。

最后书记部门商量出甲乙丙三个方案,供高俊来选择。

甲方案,增加芍药坡周边松树坳,大陈村,北浴等地的兵力,等敌军攻下芍药坡之后,这些兵力立刻从潜伏的山间出发,进攻敌军的出发阵地,。把刚刚攻下芍药坡的敌军反向包围起来,来一个,关门打狗。

这个计划如果能够成功,收益明显是最大的,不过,风险也,不容忽视。高俊在反复考虑之后,放弃了这个计划,决心在玉山前线还是求稳。

,乙方案则主张,在芍药坡建立更坚固的工事,砍伐原木,修筑营寨,并囤积足量的火药武器,到目前为止光军的火枪部队,可确认战果已经超过500,,只要一出马就是所向披靡,将它布置在芍药坡,弄点铁核桃给敌军尝尝,敌军攻不下来自然会后撤,只动用火枪部队,也不会使防线调整太严重,造成无谓的消耗。

这个方案确实充分利用了光军的长寿,但高俊不愿意让火枪兵这么冒险,考虑之后也放弃了这个方案。

丙方案则认为,既然芍药坡很难坚持,就应该在敌军出现进攻预兆的时候,抢先一步发动进攻,拿下易守难攻的,香炉石等地保护住芍药坡。

这个计划有一定积极进取的意义,所牵扯的兵力也不算太多,最要紧的是,就算这计划执行失败,也不会造成灾难性后果,大不了退一步继续考虑其他方案。

高俊最终批准了这个作战计划。

直到此时,高俊依旧认为芍药坡之战可以控制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不会伤筋动骨,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即将发生的战役,将会写进日后的历史课本和语文课本之中,将会是高俊此生最难忘怀的一场战役。

就在双方气氛日渐紧张的时候,高俊得知了从南县来的好消息,冯达火烧好易保,在界山东路大破蒙军7000,已经开始着手布置攻打霍州,这是一记捅在木华黎腰眼上的老拳,现如今,平阳食粥,等地的盟军都无法支援玉山战场,全都要被紧急调动到界山一带,优先防御冯达,而李明在南线也打得风生水起,已经率军北上,。在南线严重威胁着蒙古太原军团的安全。

但是高俊想要的消息还没有来,直到腊月20,。上气不接下气的信使,骑着快要跑死的吗?一路赶赴到了前线战场。

这封信自延安出发,穿。穿越半属敌占区的关中平原,,自潼关坐船顺流东下,,在彰德上岸,一路向北经镇定才传递到高俊这里。

消息也非常简单,生前已经率军南下支援潘正,陕西情况正在向有利方向扭转!

,接到消息的高俊来不及穿鞋就冲出营帐,劈手接过信,顾不得脚踏冰雪,匆匆读完,才忍不住仰天大笑:“,天不负我!”

,既然陕西方面的情况已经向有利转变,那么。可以预见,陕西军队能在1~2个月内,发动东征,届时,全部均码都已经被高俊拖住的蒙古人无力防御,只能选择抽调东面战线的军队,,左支右戳,最后将是总崩溃。

拖下去,对高俊还是有利的,更狗急跳墙的是蒙古人。

结合目前的战场信息来做分析,高俊也有理由相信,蒙古人是一定会主动挑起,下一轮的战役的,因为他们已经拖不起了,木华里只能指望在玉山战场上击败高俊,这样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其它方向的光军,李明和冯达已经是头难治,如果再加上潘正,蒙古人必输无疑。

既然如此高峻,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此了了心愿,就在这玉山战场上牢牢坚持下去,,顶多是一两个月的功夫,高峻就能看到蒙古人尸横遍野的景象!

</br>

</br>

第三章 困难重重的进攻(上)

林一舟很郁闷,因为他刚刚拿到高俊的嘉奖,并且为工兵的几位有功人员配发了勋绶。

这倒不是他疯了,或者是情绪异常,实在是立功的原因让人哭笑不得:高俊表彰他及时将火炮带到了战场,跟上了大部队的行军速度,全体官兵在这一过程中都立功流汗了,因此授予了一定的荣誉。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原来跟上队伍没掉队都可以拿一枚军功章,照这样下去是不是在军营中按点吃饭也够升官的了?夏伯阳就在公开场合说过怪话:“这还赶不上我家四岁的小子,跟他娘出门的时候也没说掉了队。”

在场的人无不哈哈大笑,讥讽工兵是小儿兵,不掉队就是本领了。

林一舟很想怼他们一句,让他们拖着几千斤的玩意儿走山路,但是这话说不出来,毕竟,林一舟手下的才是工兵,才是真正的火器部队,就该拖着大炮乱走,想要说服夏伯阳这个猛张飞,还是得看战场上的本领。

尽管高俊已经私下里说过攻打太原要看炮兵的本领,但是离打太原还早着呢,眼下在盂山战场上度日如年,炮兵们心里真不是滋味。

但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最近几天来,从前线方面得到的情报反馈来看,蒙古人确实是有进攻芍药坡的计划,甚至可能已经将主力部队转至南线,嵇胜率领少数侦察员甚至冒充县民趁半夜混入盂县城中,看到大队的蒙古军马正在从北向南转移。

所以,光军也毫不迟疑的开始布置进攻香炉石的计划,南路光军总数不过六千多人,为了这次作战拼凑出了三千兵力,准备一举拿下此地,控扼周边,通过一个反预备攻击打垮敌军正在酝酿的攻势。

但是,光军面临着兵力过少,而敌军守备又坚固的问题,香炉石北侧有敌军新起的箭楼六座,能容纳百名弓箭手同时引弦发射,牢牢把控着上山道路。

香炉石只有东西各一条道,只要蒙古人把握好这两条道路,光军就算飞也飞不上去。

说起箭楼的问题,林一舟一下来了精神,提出可以用火炮将之摧毁。

“你们的射程和准头能行吗?”

“就这种木结构的炮楼,一发实弹上去就砸松了,我们拖上去四门火炮,肯定够用!”林一舟信心很足:“我们做过相关演练。”

高俊这下子也起了精神:“那好,我们就来看看你们的相关演练!”

在光军营地靠内的山岭深处,工兵们树立起十几个木杆,中间蒙上布,作为箭楼模型,而在距离他们一里多的地方,炮兵们气喘吁吁的卸下炮架。他们刚才按照战斗演练的剧本连走数里山路,跟着步兵冲锋,终于抵达了预定炮击位置,之后,这些炮兵们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让高俊等人都颇为叹服,很快,黑幽幽的炮口就全都对准了前面的模型。

“按照剧本,步兵攻击已经受阻,工兵应该给予支援!”,高俊从林一舟手中接过令旗,高高一放:“开炮!”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山林,四门炮弹全部发出,但无一例外的落了空。

一里多的距离,火炮的散布还是很大的,那几座箭楼远远看上去十分纤细,很难正中其上。

围观的人响起一阵叹息,但是林一舟镇定自若的下令炮兵继续准备,大约十分钟之后,炮兵们进行了第二轮发射,这就不能不让高俊叹为观止了。

四枚炮弹有两枚正中,还有两枚近失,这次炮兵打得相当精准,火炮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向预定方向发射。

“不行,这还不够战场,你们几个到炮兵身边去放火枪,声音放大一点!”高俊大声喊着,催促几名卫士拿着火铳到炮兵身边打放,巨大的声响会让人惊慌不适,贺万岁、夏伯阳在后面已笑出了声。

但是炮兵们却对这样的响声无动于衷,林一舟暗自窃笑,炮兵们天天听那个大家伙发言,火枪的那点儿响声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娇喘一样。

高俊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其根本目的也不过是让贺万岁他们心服口服而已,果不其然,看见炮兵们在火枪的巨大鸣放声当中依旧有条不紊的装填,并且准时进行了第三轮齐射,又是两发炮弹命中之后,贺万岁也不得不服气了。

用火炮摧毁箭楼最后被证明可行,高俊让林一舟准备八个优良的炮组以及六门状态良好的火炮跟随大军一起行动,一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摧毁所有箭楼。

而对于蒙古人在香炉石前后的营寨,另一名工兵将领任福的表示可以用炸药摧毁。

这是工兵们的另一项成果,把六个炸药砖块排成一个方格,用绳子捆绑好,爆炸效果威力惊人。

既然人数不足,那就要用火药来换命,本来各部队都有一定的火药使用限额,不能轻易使用储备,要为日后的战斗留有备用火药。但高俊这次却让负责进攻的部队不要吝惜瓶瓶罐罐,把库存全都拿出来,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拿下香炉石。

主帅有令,将士冒死。光军精锐,尽数出击!

在蒙古人进攻香炉石的当天,木华黎还没有意识到战场形势将会发生变化,对芍药坡的进攻已经准备妥当,这些天来是木华黎难得的放松时刻,只等腊月二十二,他就要打高俊一个措手不及。

这天,他正在营帐中接见立功将士,身旁的刘世英向他介绍:“这名勇士叫吕狗儿,乃是河北人,在前不久的娘子关之战中,这位勇士用汉语骗过贼军,还斩杀了对方的一个头领,夺了一匹骏马而还。这是一个对大蒙古国十分忠诚的人,我下令将那匹战马留给他,还给他配备衣甲,增加月禄。”

“这样的忠心真是难得一见,我大蒙古国就是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越多越好!”木华黎也非常高兴,亲手将一串金光闪闪的链子挂到此人的脖子上:“这是高昌人送给我的礼物,我将它赐给你这位勇士,并送你一个蒙古名字也可拔都,你要继续为大蒙古国努力奋战!”

“小人一定尽力!”吕狗儿连忙叩头谢恩。

木华黎微笑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正考虑要不要休息一下的时候,他的侍从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元帅,南边有急报,敌军开始进攻香炉石!”

木华黎吃了一惊,就在这时,远方传出光军隆隆的炮声。

</br>

</br>

第四章 困难重重的进攻(下)

炮兵们没有吹牛,他们表现十分出色,六门火炮精准的一座一座摧毁敌军的箭楼,而弓箭手们只能徒劳的看着他们脚下高大的木质建筑被铁质弹丸打得摇摇晃晃。最后,在惊恐绝望的嚎叫当中,整座箭楼垮塌,连带上面的人一起摔成肉泥。

箭楼垮塌,覆盖进攻道路的箭雨也消失不见,光军士兵们得以继续向前进攻,但香炉石的道路实在是万分艰险难走,最多只能容纳二三十人展开,而敌军则可以凭借居高临下的几座石台轻松的放箭还击,战斗十分困难。

在石壁下方,光军步兵艰难的靠盾牌遮掩身体,向石壁上方的敌军叫嚷:“弟兄们,你们为什么给蒙古黑达卖命,吃的不好,穿的不好,还要被他们欺负!来光军这里,有饭吃,有衣穿,长官和气,还能分地!”

“别说了,乡亲,我们苦的很,正想用老兄的人头换个军功,拿一两银子的赏钱!”上面的河东军也叫起来,谈判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此时,在略微靠后的地方,十二名勇士喝下了任福亲自送的壮行酒,随后,他们挎起炸药包,对关寨发起悲壮的冲锋,为了行动灵活,他们都没有披挂铠甲,而是一身布衣向前迈进。有八人直接倒在敌军的箭下,剩下四名勇士成功抵达城下,但还有两人未及点燃炸药包就被关寨乱枪戳死,剩下两人成功点火,然后丢下炸药包就往回跑,很不幸的是,尚未及赶到接应的军马这里,就各自中箭身死。

炸药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趋,士兵们虽然在数十米开外,但依然感觉到剧烈的震动让他们难受的恶心想吐。

浓烟散去,关寨直接被炸开大半,周围的守军都被震死震伤,但是当光军士兵冲上去的时候再次遭到了敌军的堵截,香炉石这里的地形实在是太险要了,就算是打开关寨也冲不上去。

高俊远远的站在北面山上,听着前方隆隆的炮声,有些不安的踱步,如果在一天之内拿不下香炉石,敌军重兵围上来,光军就必须后撤,进攻已经损耗了力量,防守将会更加力不从心,届时敌军一举压上,形势就危险了!

“这个丛方印怎么搞的?现在也不传个消息回来!”高俊在斡脱等人的劝说下回到营帐之中坐着生闷气,何志也闻讯赶来,却也只是笑笑:“不着急,先喝杯热水,稍后就会有消息来。”

高俊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香炉石遭到进攻之后,陈家沟等地的蒙古军立刻支援,他们沿着山间大道奔驰,打算直接断了进攻香炉石光军的后路。

为首的蒙古千户威风凛凛的带着数百骑兵一路奔驰,突然间却在正面遭遇敌军拦路,为首之将横枪于前,指着他大骂道:“无知蛮夷,还不授首!”

虽然不知道这汉人说的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这名蒙古千户大怒,亲自挺枪直刺,此人略微抵挡的两下,就开始节节后退,最后,拦路的光军骑兵转身败逃,而蒙古人则穷追不舍。跑了约有一里地,只见两边山上怪石嶙峋,雪地上脚印众多,这名蒙古千户叫声不好,就要喝止骑兵前进,预先派出觇骑侦查。

但是已经迟了,只听一声唢呐响,从左右两边山上突然变戏法般的冒出数百光军将士来,手上不是硬弩就是火枪,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一声令下,直接向山谷间的蒙古骑兵发射。只听惨叫声不绝,蒙古骑兵被打了个人仰马翻,千户本人也直接死于阵中。

剩余兵马急忙收拢后侧,却发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了十几个光军骑兵,为首的是一员年轻小将,指着这群败军:“黑鞑贼可认得柳园的大名吗!”

柳园率领十多名骑兵直接突入败军阵中,但是败军好歹也有近二百人,虽然鼠窜,也不是十几名骑兵能拦住的,又激发斗志,想要吃掉这十几个不怕死的光军骑士。

然而,就当他们想围住这十几人时,斜里突然又杀来石书记为首之人手挥铁锏,便将一员蒙古骑兵打落马下。

“贤弟援我!”柳园急忙大叫,两支军马搅得蒙古人天翻地覆,恰在此时,之前一路诈败引诱敌军的向学濛也率军赶到,三下里联合厮杀,不过片刻就将败军杀尽。

柳园抹了抹脸上的血,看着地上的一地尸骸和战利品,心满意足的抚掌大笑:“好啊,破了敌军一路援兵,到今夜之前,估计没有蒙古人能抵达香炉石了!”

此时,其他各方向的蒙古援兵也遭到了光军的堵截甚至围歼,直到第二天早上,这些消息才传到木华黎那里。

但即便没有这些消息辅助判断,木华黎也不难得出结论,光军的进攻应该是蓄谋已久,甚至很有可能是他们已经得知木华黎要进攻芍药坡的消息,来个先下手为强。

既然如此,木华黎就要让高俊看看,蒙古主力兵团的进攻将是何等凌厉,他相信香炉石的守军在一日夜内不可能被推倒,趁此机会,其他各路蒙古军队一起发动进攻,直接逼退各路光军,甚至摧枯拉朽,彻底消灭敌军的南线!

各路蒙古军队都在向南线集中,他们开始加速完成战争准备,准备趁着高俊无法拿下香炉石的机会对其发动猛攻,届时高俊将完全无力抵抗,胜利必将属于蒙古人。

这样的风险高俊当然早就考虑到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一再向丛方印强调要尽快拿下香炉石,没有想到前线军马的进攻还是这么磨磨蹭蹭,到今天晚上如果再拿不下来,高俊就可以卷铺盖撤退了!

然而,也许香炉石的进攻战注定不顺利,在高俊坐卧不安的时候,南面来了信使,可惜带来的并不是高俊翘手以盼的捷报,而是令人悲痛的消息:营统制宋英在一线侦察敌情时,遭遇蒙古散兵乱箭射杀,壮烈牺牲。

宋英,八白石村最早投军的一批青年人,与路哲、范有田、费文孝、王则、魏小乙、刘国安、王僧奴等人同期,因为能使弓箭,一直颇受重用,已经成为了营统制,并且还有继续进步的可能,在出征前刚刚娶妻,还未有儿女。

只可惜天不假年,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带着两名营部的工作人员靠近敌军观察布置,却没想到乱石后面埋伏着蒙古的前线散兵,这是蒙古军中的勇士,一看到有光军将领前来立刻抽箭乱射,宋英连一句遗言都未及交代,就这么长眠在盂山。

</br>

</br>

第五章 来之不易的胜利(上)

高俊惊得呆了,半晌无语,才冒出一句:“我现在亲自去盂山,不拿下这块地方我就不走人!”

何志也急忙上去劝高俊:“你现在上去是添乱,就把战士全部交给丛方印吧,他也没让你失望过吧?”

高俊叹了口气:“又折了一员统制,这仗打的可艰难!”

前线确实极为艰难,光军士兵拼老了命,但是却始终不能攻上山头。王则亲自督战,甚至挺着长枪亲自上阵,虽然又往前推进了将近半里的距离,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此时在山下,费文孝已经召集了本部军兵,马上王则的部队就要撤换下来,由他们顶上去继续进攻。

“花队的战术,我也教过你们很多了,你们也都知道,刚刚阵亡的宋统制乃是我的同村好友,咱们是真好汉,就要报仇雪恨,宋统制麾下的弓箭手,我已经与点检商议过,全部跟咱们一起上。现在,咱们要重定编制,更换武器!”

士兵们有些纳闷,不明白统制为何在战前唱这么一出。

“咱们光军作战历来用纯队,很少用花队,用一种武器,同进同退,听指挥号令,这办法经得住厮杀,新兵能跟着学会。但是此番上山作战与前者不同,大家看,这山怪石嶙峋,又有残冰积雪脚下打滑,其间还有密林,不是大军摆开阵势的地方,最适合十几名手足同袍各自仗着手中兵器,一路向上,与敌军争锋!”

士兵们有点明白统制的意思了,他们立刻按照同志的指点,开始更换武器。

仰攻山区需要紧密配合,费文孝下令让士兵们十四人为一组,由一名经验丰富的队长指挥,此人只拿一口长刀,主要任务不是杀敌,而是指挥军马。

在他前面是两名大盾手,这两名士兵只带着短刀,主要任务是使两口巨大的盾牌在前面,为全军加以抵御。

而在队长后面则是两名刀牌手,手拿单手锤和圆盾,一方面保护身后的队友,另一方面,当面前的敌军被身后的长枪手刺伤挑倒行动不便时,可以冲上去,用手中的破甲锤施加致命打击。

在他们后面是四名长枪手,前面两人用的是鸦项枪,后面两人用龙门枪,这是主要杀手,在前面队友的保护之下刺杀敌军。

再后的两名士兵用的是中短兵器,由于光军这一类兵器配备不够普遍,因此士兵们是有什么用什么,一般是找苛黎棒和短戟,但也有不少其他各类兵器,五花八门不一而足,统一特点是攻击距离比长枪短,但是使用更加灵活,用于对付左右两边包抄后路或者打埋伏的敌人。

之后是两名弓箭手,用的是大稍弓弓加破甲箭,只追求近距离的杀伤力,这种光军制式的弓上边都用铁皮包着,必要的时候可以当短兵器一样刺杀无甲敌人。

位于全队最后的是尾兵,这名士兵要替全军背着多余的武器装备,还要掌管两个修罗火,必要的时候要用这东西来保命。

数十个训练良好,武器搭配完整的攻击队伍接替王则的军马上山,让后者看了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位老乡加老对手这次耍的是什么把戏,为何把将士拆的这么七零八落。

但是随即他就明白了,由于山路陡峭,到处都是怪石积雪,所以其实双方能选择的进攻道路不多,原本密集的横排大阵根本没有效果,反倒是步兵小分队突击非常得力。

“这还不算最厉害的,要是陕西的弟兄们在这儿,打的会更好!”丛方印听说费文孝已经掌握了局势,这才松了一口气,得知对方的战术之后,不由得一笑。确实,来自陕西的勇敢们是最擅长打这种仗的,步兵小分队突击气势如虹,哪怕是山东光军也难以抵挡。

费文孝手下就有不少原本的陕西勇敢,这些军官们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指挥全军或进或退,最勇猛的一路在零伤亡的情况下,连续杀了八十多人,河东军马这个时候不再想这一两银子的赏钱了,才意识到大难临头。

“尔等是中国遗民,可速降!”丛方印亲自抵达战场,下令让侍从们敲锣静场,亲自发话。

“别糊弄人,我们可都是很忠于太师国王,忠于皇上的!”为首的一名军官,还想再多说两句,但是费文孝不耐烦的使了个眼色,旁边一名苦大仇深的弓箭手直接抽出箭来,这只为宋英统制报仇的利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那个站在山石上还想叫骂的伪军军官射了个透心凉,栽倒在地,尸首咕噜咕噜的滚了下来。

这一举动彻底打消了敌军继续抵抗的决心,士兵们惊恐后退,终于有人脱离本方阵线,向光军这边一边跑一边扔掉武器,大喊投降求饶。

河东军马不出意料的彻底崩溃了,在第一颗星星出现在东边的天空时,黑红色的旗帜终于插上了香炉石的顶峰!

此时,距离香炉石最近的蒙古军队已经抵达距离战场不到五里之处,只听到远处欢呼雷动,又眼见主峰上换了光军旗帜,深知情况不妙,眼下天色渐晚,久居险地必遭不测,也只能打马而退。光军趁势一路推进,将香炉石周边的小山头也全部占据,步兵们立刻沿着敌人原本布防的地方布置防御,此山端的是易守难攻,两三百人就足称固若金汤。丛方印布置了两个旗作为防守力量,费文孝统一指挥,剩下的人全部后撤,重新填补其他地区的防御。

高俊,是在当天晚上才得知消息的,之前自然睡不着,带领一帮参军,在帐房里闹得胡天胡地,红着眼睛在地图上画圈,想着如果进攻香炉时失败,还有哪些补救计划?得知程芳英等人真的,在一日之内攻克香炉时全歼守军,并且已经开始布置防御,不由得大喜过望:“,这一仗已经赢了一半了,好,现在敌军必定会拼死反攻,想要逼退我军,不能让他们得意!”

高军的想法非常正确,此时木华黎已经亲自策马赶到南面的水草山,得知香炉石已经被光军攻克,不由得勃然大怒,当众处死了一名,败逃下来的伺候军官,并发令说,有敢后撤一步者斩无赦。

在场将领都认为,光军刚刚拿下香炉时,必然立足未稳,只要蒙古军队反击得及时,以迅猛雷霆之势,达成会心一击,必然能重夺天险,然后再继续东进攻打芍药坡,也许并不比原计划差,甚至于,敌军刚刚打完一场进攻战,力量虚弱,说不定反而比以前更好打。

</br>

</br>

第六章 来之不易的胜利(下)

当天晚上光军并没有休息,费文孝带着两个旗的正军驻扎在香炉石,除此之外还安排了近一千名贴军在山上帮助他们重新恢复营寨。光军为攻克香炉石之后的防守做了充足准备,很快就运送来大量的补给和武器,光是弩箭就送了八万支。

营寨竖立的很快,光军又在香炉石上修建了望楼,高俊还差人送来一只望远镜,帮助他们应敌。

不由得费文孝不紧张,攻克香炉石之后,主力部队立刻回防各守山头,目前香炉石的防守只能倚仗手下这两个旗不足八百人的兵力。他们要想办法守卫香炉石,对两边的道路造成压力,这样敌军的进攻必然会为之掣肘,不能全力。

这样,蒙古人也只能首先集中力量打香炉石,但一方面此地易守难攻,另一方面,其他部队也可以在外围加以策应。

不留太多人也是有道理的,香炉石的道路只能有十几个人展开,而山路进攻更加不易,光军留下八百人,足以顶上半个月到一个月。

工兵也留下了五十人,帮忙重建营寨,他们也带来了许多守城寨的器械,甚至包括一辆塞门刀车,一辆两轮手推车上面,竖着一块木架子,上面插满了坚韧,一旦情况有所不顺,推着这辆车往外冲,谁也抵挡不住。

即便如此,费文孝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忙碌了一夜之后,他登上了望所,恰在此时,负责了望的士兵有些怀疑的说:“统制,远处好像多了一排树。”

费文孝接过望远镜一看,果不其然,蒙古军队正在向这边赶来。

首当其冲的是由蒙古人组成的马队,这些骑士是蒙古军当中的精锐,此番木华黎派他们作为前驱,表示蒙古军队此次动真格的,绝对不会让汉军在前面送死,一定会两军并力奋战。

时候对此也是有信心的,在整场战争当中,宋金蒙三方都动用了不少地方武装,但是相对而言,蒙古人对手下的各路世侯是最厚道的,从来不会出卖战友。

无论光军上下如何托大,都不会认为他们的对手会天真到认为山上没有任何防备。所以,打个突然袭击毫无必要,蒙古骑兵的前锋刚刚抵达山外围,光军已经开始放箭定远。对手的骑兵们轻盈的绕着香炉石边上的山路前进,尽可能的获得光军布防的信息,很快,光军停止放箭,并且全部隐蔽到巨石后面,只留少数观察人员看着蒙古人是否会摸上来。

蒙古人的侦查很有效率,但是很快就在山道上遭遇了光军骑兵的堵截,向学濛等人拼死力战,一来一往的侦查过程将近半个时辰,蒙古人虽然没有探听到准确行报,但多少也看出来山上的光军人数并不多。

在前线的蒙古骑兵完成侦查之后,就轮到伪军仰攻了,他们迅速集结到了香炉石西侧,开始小心翼翼的沿着山路向上。

没有放过机会的理由,费文孝下令放箭,原本由宋英统率的弓箭手们怀着满腔悲愤射出复仇怒火,伪军们仰攻不利,很快就承受了莫大伤亡。

在之后连续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伪军想方设法用盾牌掩护自己,继续他们的登山之路,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攻打到关寨下面,随后就被光军乱枪戳回,甚至于有一名军使杀得兴起,率领手下冲出关寨,连斩十数敌军,砍翻大旗一面。

中午的时候,敌军不得不暂时后撤。

整整一个下午,敌军都没有发动任何袭击,费文孝开始组织敢死队,并且做好充足防备。果不其然,深夜的时候,蒙古人利用夜色派遣伪军精锐上山,这都是河东袁家的亲近子弟,敢打夜战的精锐,然而,早有防备的光军还是及时发现。

黑暗中不辨敌我,光军在这方面占了便宜,此起彼伏的哨子声让敌人无所适从,经常莫名其妙的就撞上一股光军,然后就被对手杀得狼狈不堪。

很快撤退的锣声响起,这些夜袭的蒙古伪军慌忙的沿山路而下,但是却在后面遭遇了光军大队,长排的光军步兵们换上大刀,来一个砍一个,将准备撤退的蒙古军队杀了个人仰马翻。

锣声是光军敲出来的,他们不断地用锣鼓之声混乱敌军的指挥。

到后半夜的时候,光军所选派的敢死队又从南面下山,并在接近蒙古营寨的地方突然鸣放爆竹。周边营寨的蒙古军队都被惊起,一夜不得安歇。这也是费文孝的计策,如果敌人天天选不同的军马夜袭,光军很快就要吃不消,你不让我睡,那我更不让你睡。

第一天的战斗光军略占便宜,但是费文孝却一点没觉得轻松。第二天早上,情况果然变得明朗了,香炉石的北侧、东北侧都出现了蒙古人的旗帜,原本进攻其他战线的蒙军开始向香炉石集中。就像战前预测那样,这块险要地形吸引了大部分蒙古兵力,使之对光军进攻的计划被迫搁浅。

但也就是因为如此,香炉石必须承受蒙古主力军队的猛攻。

上午的时候,伪军开始发动强烈攻势,在西面那条山路上,数以千计的伪军排成一字长龙,沿着只有十几个人的展开路线向上猛攻,而光军则摆好阵型步步后退,一路消耗着敌人的人力,并且在适当时候突然打个反冲击,始终没有让对手接近关寨。

但是到中午的时候,所有的士兵都疲惫不堪,必须按照光军的交战原则进行轮换,到后方歇息。可是而轮换部队也用了三分之二,照这个速率,大约在下午的时候就将面临无兵可用,疲兵力战的情况。

而在其他方向上,伪军士兵也沿着怪石嶙峋的山间小径想办法往上爬,绝大部分都被光军士兵及时发现,乱枪戳下,甚至有人摔下峭壁,一命呜呼。但是这分散了光军相当一部分的兵力。

“给贴军分发武器,让他们去守卫这里,既然都是贴军了,拿长枪戳蛤蟆总是做得到的吧!”费文孝有些紧张的搓着手,在指挥所里来回踱步,大声嚷嚷的发布命令,各条战线都开始面临巨大压力,而且从观察哨的报告来看,香炉石东面光军的防御开始缩减,很快香炉石就将被合围。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就是要被合围的,但是,当观察哨报告友军已经全数撤离东面的山间谷地,南北两路蒙古骑兵在那里会师,完成了对香炉石山头的包围时,费文孝还是从心底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潜在的恐惧。

也就在当天晚上,木华黎赶到了山下,,蒙古军队在此已经布置了11,000人的兵力,准备在一到两天天的时间内重夺香炉石。

</br>

</br>

第七章 艰苦卓绝的守卫(上)

一大早蒙古人就推出了他们的攻城小怪兽,巨大的火炮泛着金属光泽,在过去一段时间中,蒙古人也优化了他们的火炮外形威力提高了一些,虽然还远远不能跟光军的火炮相比,但也是钱弗朗机时代最优良的大炮了。

但是火炮对于工伤却没什么用处,光军士兵都是听姥姥炮声的,巨大的响声吓不到他们,而守军在山上只要分散布置,也不必担心炮弹的直接杀伤,敌军要是能将火炮拖到官寨下边,用之攻打官寨是个威胁,只可惜蒙古人也没有装置,把这些火炮吊上,山脚的巨石,更何况,光军步兵也不是吃素的,敌人敢这么做,打回去就是,这山,就这么两条窄路,纵然敌军有千兵万马,一次也只能上十几个人。

真正消耗光军的还是疲惫,敌军车轮战术烟也要淹死光军,一个上午的力战杀死敌军,不下四五百人,但光军也损失了二三十位,最重要的是士兵非常疲惫,从下午开始,阵亡率突然陡增,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已经死了近50人。

光军旅行日渐感觉到防御不力,不得不全军退回官寨,依托地形防守,获得喘息之机,然而这也给了别人破坏关照的机会,步兵冲到城站下面找找悄悄话。悄悄放把火总是能做到的事情,等到晚上的时候,官寨也开始日渐刻板。

最可怕的是临近傍晚的时候,伪军们不知从哪搜罗了一帮百姓都拿着奔头锄头,用着简陋的农具去着城墙的寨门。光军士兵颤抖着,在军官的督促下,将这些被裹挟来的农民成排成排的杀死在城下。

光军士兵的誓死抵抗,拖慢了敌军进攻的脚步,傍晚的时候,伪军的进攻再次变得迟钝下来,最后他们纷纷退下,第1天的猛攻终于结束。

士兵们无言的走出官寨,尽可能的处理了被裹挟难民的仪器,这其中还有老人和孩子。

从方印得知消息后,来到西面关在这里,看到了所示的情况,他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让人报告太尉。

当天晚上,伪军们还在山下安营扎寨,刚刚用过晚饭,准备休息的时候,要网上那边突然报告说有敌人的信使来。

前来充当信使的人其貌不扬又黑又矮,简直像只猴子,他就是太平军崭露头角的政工干部规宣导。

“香炉石的守军打算投降了吗?”木华黎亲自接待了这名使者,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折辱之以增强士气,但是归全岛这次本身就是带着必死的准备来的。

“,木华黎将军,我们太为原本对你还有一丝敬佩,不过在今天下午的战斗当中已经烟消云散,现在蒙古人的本领也就只剩下驱使手无寸铁的百姓为他们送死,下了床就一点本事都没有了,我们完全清楚,木华黎你听着,我们确实完全清楚,今天负责各处搜罗难民的,是你手下的千户,呼咯格尔和代孙,,再就是汉军的刘世英,看样子这几位也在现场,那么你们听好了,光军在任何时刻都不会接受你们的投降,你们要是,在战场上被我军杀死,高太尉会把你们的头削下来,送到太原城去示众。

但他依旧宽宏大量的,允许你们选择转型还是绞刑。”

在场的军将们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喧哗声,直接有人就要把规宣导拉下去,斩首:“,少说你的漂亮话,等你这个能说会道的人头送回高俊手里的时候,他就知道害怕了。”

“那你可要保管好我的人头,我要亲眼看着战友们是怎么把你们全都踏成肉酱的!”。故意选到愤怒的看着木华黎:“木华黎,你为何不听从我们放回的被掳的劝告,把你的部队带回草原上,却一定要和我们一战高低,现在你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直接去搜罗难民的两个蒙古千户,提出这个意见的刘世英,以及驱使难民工程的几个伪军首领:。李维航,赵6,漳州,你们全都活不了,光军不接受你们的投降,通通等死吧!”

很多蒙古人被激起了巨大的愤怒,然而,就在木华黎身后的被褥去,不无忧心的看到,被点到名字的几名,君将脸上都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神色,尽管只是短暂一瞬,但他依然可以确定,那种神色叫做恐惧。

“先不要杀了他!”。木华黎叫手下的军将将归仙岛重新压下来,让他跪下,规宣导大妈不从,左右两边的蒙古武士干脆抽刀往他膝盖上砍,一人踩住一条小腿,把他死死摁在地上。。

“只要你说出来,高俊是怎么得知我军的布置的?我就饶你一命。”

“在此之前,木华黎将军,,我得请教一下,你参与征伐多少年了?”

,慕华里有点纳闷:“,大概有20年了吧。”

“您都打了20年仗了,谁会投降谁不会投降,还一点心理数都没有吗?”

穆华林重重地冷哼一声,下令将规宣导直接处死。

木华黎会出此规宣导也出乎了高俊的意料,在他的谋划当中,认为木华黎多少还会讲求一点大将之风,也许只会,扣押使者,虽然考虑到一定的危险性,但他最终还是低估了木华黎的残忍,直到归仙岛的尸首被归还的时候,他才为自己的莽撞感到十分后悔。

“今天我们又有了一个不原谅敌人的理由。”高军只吐出了最后一句话,遥望着远方的香炉石,即使是夜半时分,依旧喊杀声不绝于耳,敌人开始了全天候的猛攻,他们排成数队,不分昼夜的轮番作战,给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光军兵马必须要行动,支援守军!

陈光亮和项学萌两支骑兵部队,也被派往战场,徐规亲临南线统筹指挥,从方印转交指挥权之后专心整理步兵部队,从中重新挑选合适的兵马,准备接替费文效进行防守。

这次支援是及时的,山上的守军已经情况不妙,步兵部队遭遇大量伤亡费,文孝本人也受了伤,两座官寨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毁,光军士兵开始大量使用修罗火,虽然短时间内又遏制了敌军的攻势,但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他们的坚持也让敌人精疲力竭,蒙古军队已经无力应付光军的增援行动,高俊在一夜的考虑之后,又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火枪部队也加入战斗,争取上山参与防守,现在的情况和之前不同了,蒙古人竟然出动了如此多的兵力,香炉石之战可能会变成一场重大战役,此时不应该仅考虑技术外泄的风险,也必须将尖刀部队用在关键地带!”

</br>

</br>

第九章 进退两难的处境(上)

百丈关河寒也挡不住光军士兵迫切要参加河东战事的决心,潘正解决了陕西事变,将完颜白撒、完颜合达等人轮流抽脸之后也不顾身后危机,与陕西各地守将签订攻守同盟之后就立刻挥师东向,准备参加河东战役。

蒙古人趋向于认为,光军渡河还会遵循去年六月风暴期间僧虔的进军路线,在陕北的延州地区东进,想办法在岢岚一带渡河,与东面的光军形成东西对进之势,左右夹击太原。

他们确实侦察到这一地带黄河西岸出现了光军人马,尽管光军掩饰的很好,但蒙古人立刻判断出这是一支大部队。

可是他们错了,这支光军人数确实不少,总计在六千人左右,由僧虔亲自带队指挥,然而却并非是光军的主力部队,他们所处的地点也并非是光军渡河之处。

潘正的目标就是在石州一带渡过黄河,迅速切断平阳府蒙古军队与敌人的联系,联合冯达与侯小叔,将平阳府这一坨子敌人尽快剿灭。

这一仗打赢了,敌军在河东的两大据点也就斩断一个,河东战役算是赢了七成。

相比而言,僧虔所领的只不过是偏师,所要达成的目的也不过是牵制迷惑蒙古军队。

然而想要进行这一战役却并不容易,一方面,在之前一段时间为了防御蒙古南下,当地守军不畏严寒,燃草敲冰,将黄河表面的冰层已经去掉七八。

大河边上,杨老汉给眼前这位大官人介绍情况:,大河冬季会封冻个几十天,之前为了防止敌军渡河,一定要染草敲冰,。这样敌人的马屁就不能踩在冰面上过来了,只能想办法乘船,黄河沿岸倒是也有些渡口,但都是小渡船,不和给大军使用,倒是有些大型槽船,笨拙不说,也没办法对对岸停住,黄河东岸都是悬崖峭壁,并不适合停靠这些大船,一不小心,这些船就会被湍急的河水挤到,岸边的悬崖,直接拍成碎片。

潘正叹口气,按照历年水文,等待大河重新封冻要很长时间,光军不能等。

在一个月之前尚且是河南河西的金朝守军染草桥兵担心蒙古人南下西晋现如今却完全变了样子,轮到蒙古人担心光军进入河东了,不过好在他们现在不用亲自动手,清朝人已经染草桥兵,他们在河对岸哈哈大笑,曹凤光军缺乏远谋。

潘正读过北周与北齐的故事,也知道攻守之势异,但此时无法苛责沿岸守备的金军。光君必须另想办法渡过黄河。

潘正率领几名参军,连夜确认多喝点一线部队很快掌握了黄河周边的水文资料,现在正值冬季,黄河本身净流量不大,想要度过倒也不难,可是河东对岸壁立千仞,难以攀登,偶有几处适合登陆的浅滩,也都被敌军占住阵脚,无论在哪里登录,都必然面临着一场恶战。

潘正为此感到忧心,原本他计划了一系列渡河行动,但是由于陕西官军遭遇袭击,原本的布置全部被打乱,现在也无法完成,河东方面的敌军,也加强了守备,他们也很担心陕西光军的进攻。

关键时刻帮助了参政的人是胡天祚,这位封建公爵得知,韩正打算东信之后,也迅速意识到了风向的变化,就连这样的背后偷袭都挺过来了,光军已经成为了陕西最强大的力量,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为金朝效忠了,百姓只为自由生活,胡天做起事也是因为黑的暴虐无道,至于金朝统治者,这些年大家也都心凉的差不多了。

胡天作虽然在去年的中条山之战中丢掉了在河东所有的据点,但是,他表示自己还有不少交情过命的兄弟,此时还在对岸,给他点时间,他派人去联络这些老兄弟们,让他们在对岸发动攻势,搅乱敌军的何妨,,大军可以趁机渡河。

“派人去联络就要一天,准确的消息带回来也要一天,里外里是4天时间,而你的这些弟兄们重新召集旧部,开始进攻敌军后方?胡工觉得需要多长时间?”听了胡天祚的建议,潘政当然觉得眼前一亮,但是依旧发现,这可能要消耗相当的时间,他的手在地图上虚指着:“,大河沿岸防御的敌军,应该已经快满了哈飞报平阳府,敌军大队人马随即会出动来加强河防,嗯,他们传信要一天,敌军的骑兵赶到这里来,大概也要两天,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差可用。”

“这件事情潘总裁就看我们和东一军的本事了,我敢说一天之内我的老弟兄们,起码能带出三四千和用的兄弟打的他又哈拉巴都不知所措,敌军骑兵还想两天赶到这里来,做梦!”红尘作伴胸脯拍得砰砰响,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潘正抬头看了看胡天祚,,突然浮出些笑容来:“,好啊,胡老哥,去年兵败退出合同,但是却在河东留下这么多种子,看样子,胡工也对朝廷隐瞒了不少嘛。”

“朝廷处处防备咱们这些义军,那咱们自然也要留点后手。”胡天作业,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虽然此次有胡公相助,但咱们也万不可掉以轻心,河东易军究竟能纠结多少兵马?湖田做保证的厉害,但是却不能完全相信,更何况,河东的那些弟兄们,已经被敌军统治镇压一年了,真想立马凑出几千弟兄,恐怕也是妄想,咱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旦接应部队没到预定位置,咱们就发动强攻!”

回头看正却依旧给杜和先锋谈剑豪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谭剑豪,滦州司侯司人,早年,被金军强行蒸发,作为野狐岭之战的民夫,在混乱中脱离本队,加入了高俊为首的逃难队伍,抵达中国后,大部分同乡都立刻动身返回兰州,只有它坚持认为滦州即将被蒙古人夺取,决心跟在高俊身边,这件事大约在一年后才被高俊得知,随即得到重视。

之后此人先后担任队正,军使,在高俊参与中东事件的时候,此人负责参与老根据地内的布防,他在此期间结婚,成亲对象是根据地内大户台家的女子,现在已经有了一儿一女。

高俊回来之后,他跟随高俊参与鲁南战役,随后。又参与了西征和东征,在攻打,杨妙珍期间受伤,回老根据地疗养,随后参与组建书记安并担任作战电视,南征,结束之后,根据高俊的命令,前往陕西支援潘正。

他在潘正手下,更加活跃,参与了历次重大作战,并积累了战功,背叛中提名担任点检。

</br>

</br>

第十章 进退两难的处境(下)

他年富力强,精神状态良好,善于统御下属,一步步的实现战略目标,每次都能贯彻,潘正的作战方针,但是他还缺少一件够高的战功,这次潘正要求他,作为渡河先锋,,一旦对岸有所不错,光军就发动强攻,哪怕是啃也要将黄河天险给砍下来。

冠军队伍立刻开始准备,渡河先锋部队到处搜罗明传,并想办法加以改造,成为渡河用具其他各支队伍也都开始规整行李准备渡河。

就在准备工作,一片繁忙的时候,潘正却得到消息,军又尾随而来。

完颜合达与完颜白撒未能迎来也要送我带领关中地区的金军尾随光军抵达黄河,此时他们已经大致猜出来光军的目的是东渡大河参与合同战役,一旦打赢这一仗,山东光军于陕西官军将会会师,连成一片更难对付,因此两个人无论如何也要拖住韩正,因此,他们决心在后方猛烈攻击光军,使之无法渡河。

“,放眼一年前,我做梦都想东渡大河光伏河东,抵御蒙古,没有想到这才几个月的功夫,我却换了个角色,要阻挠军马东渡大河了。”站在山顶上,望着敌军的阵势,完颜和他不无自嘲,如此对完颜白撒说。

完颜白沙在心里暗自不屑,觉得完全和他这是嘲讽自己,不知抗击蒙古,不无尖刻的来了一句:”,将军公忠体国,却是国人当中少见。”

国人,在清朝这个复杂的政治环境下有两种含义,一种自然是全体金朝国民,尤其是有功名官身的人,而在另一种含义下单时女真人,完颜白煞刻意选了这个词,倒是在提醒完颜合达,高俊和潘正都是汉人,断然不能信任。

“可惜我国现在缺人才,以至于高潘等人领兵围剿,像是国人当中多几个青年俊才,也不至于如此爱仅有的几员猛将,却也被高潘等人,迷惑心智,比如完颜陈和尚,都已经。效忠于敌军。此番纵然我军得胜,如果不能聚拢人才,何日又能恢复祖宗陵寝,再次光复班级呀。”

“何大将军,你想的太多了,我说过高攀二人均是汉人,不能委以重任,此番就算是脱了他们抗猛的后腿,也是理所应当之一,现如今,保中国不能保大金宝,大金则不能保中国。”晚宴白纱倒是看得通透:“你我都是女人,就应该为女人考虑,就算是只寓居河南一地,尚有千万之名,可以供给,我军一时,但高潘二人一旦北伐成功,就算他们依旧效忠天朝,难道关键还不应该赏他们几个宣府经略吗?致使天下督抚半旱晨,你我国人又该如何自处?”

“爱,真想不到国是沦陷于斯,,现在只能收10个国家,重整纲纪,完颜永曦,坐拥大军,却观望不进,致使韦晓光均失败,此次你我二人一定要好好参他一本,让官家罢免此人,下狱治罪!”

完颜白色道士点点头,就在此时,战鼓如雷般响起,两军都已经展开队伍准备交战,光军队形十分严整,虽然人数不多,都表现出了强悍的进攻气质。

完颜陈和尚站在队伍里,,看着自己手下的步兵们排列阵势,然而此时她心乱如麻,眼前不断浮现着一个想法:朝廷,朝廷还要继续打击他们。

之前遭遇官军的包围,完颜陈和尚尚且可以安慰自己说,这其中一定是出现了什么误会,但是在赵汝凡的坚持引导之下,莫名其妙的,光军却与敌人展开大战,一点没有尊重朝廷的意思,直接破围而出,这让陈和尚稍稍觉得有些不满,虽然他问心无愧,也为光军上下鸣不平,但也觉得朝廷,毕竟是朝廷,这么直接与朝廷军队作对,未免太目无王法。

但现在他却觉得朝廷越来越陌生了,和他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了,冠军虽然逼退了冠军,但是却并没有痛下杀手,甚至都没有事后追究,而带着满腔的救国救民的热情投入河东战场,继续为国家效忠奋战,这让完颜陈和尚,在心底再次感到振奋,若心满满的投入到新一轮的作战当中。

可是他想不到,万万想不到朝廷居然还要跟上来继续打,,这让他从心底感到恐慌,难道朝廷不知道光军现在所进行的战役即将决定胜负吗?难道朝廷就不会河东的,千万百姓考虑吗?为什么还要继续攻伐自己人?虽然光军动手粗鲁了些,但也没有逾越最根本啊,毕竟这是朝廷先动手的!

。完颜陈和尚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有些事情根本不必问,对朝廷的忠诚,此时却裂开了一个缝。

不光是他的忠诚裂了缝,金军的军阵也裂了缝,光军发动主动袭击,直接让对手打退下来,金军本就不是光军的对手,一番交战损失惨重。

但是金军后续部队正在,源源不断的赶到,光军所面临的压力也急剧增大,不得不向东撤退,直到小方山一带,不能再后撤了,登上小黄山,远远的甚至都能看见黄河,波光粼粼的水面,就在这之间数十里的空地上,数以万计的光军士兵,已经将他们的行李打包,在这种状态下作战必然状态不佳。

这次潘政下令压阵的是夏潜山,陈和尚在之前桃州解围之战中表现出色,也得到了大家的信任,此番他率领本营官兵在后面守卫。

潘正给夏青山的命令是必须坚守三昼夜,直到光军主力部队渡河,会最后给他们留一批船,第3天夜晚,他们全员偷偷撤离小方山,乘船离开,进入大河东岸。

秦军也是拼了老命,调来所有的大炮一起向山上发射,随后步兵冲阵,骑兵冲山谷,而下身设计牢牢防卫,虽然被敌军打得抬不起头,但是敌军步兵阵型排着密集队形发动进攻时,光军也会,第一是个吹响反击的唢呐,士兵们冲出营寨,先是散兵弓箭射击,然后结成小分队猛冲敌军大阵。

第1天的作战,金军几次冲锋都被光军压了下去,但是下潜山也损失惨重,当天夜幕降临的时候,西安已经准备好了大批渡船,准备在极少数合适的渡口发动渡河行动。而光军士兵也整理好了所有随军行李,静静等待渡河时刻的到来。

</br>

</br>

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的行动(上)

小方山上炮火正紧,光军士兵艰难防御,金军集结大部队连续三次出战,但三次又被光军打退下山。夏潜山紧紧的守卫着山上的营寨,不过,现在守军已经减员两成,士兵大多带伤,而敌军依旧源源不断的从韩城、郃阳一带赶来。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渡河!”夏潜山狠狠吐了口吐沫,回头望向东面,在小方山以东的河滩上,数万名光军士兵安静的坐在地上,有些不安的频频回头张望小方山这里,他们正在等待渡河的命令。

就这一天的功夫,潘正的眼睛就红了,全军紧张的等待渡河,但是前有蒙古军马沿河设防,后有金军穷追不舍,现在是前后为难。虽然派出人去联络胡天作的河东旧部,但是这帮人究竟能不能济事还说不准。

一想到这个,潘正就要发无名火:“原本的渡河计划被完颜合达他们搅乱了,现在又要重新渡河,官军还在后面追着咱们,我只准备了一桌子菜,现在却来了两桌客人,这让我怎么办!”

在边上坐着的杨老汉被潘正的语气吓了一跳,因为带路有功,潘正下令给杨老汉一家准备新衣服,还送了点钱,请他到营帐里吃一杯酒再走,自己还有些有关大河水文的问题请教。

可是杨老汉一进营帐,潘正就把他抛下不管了,只顾着跟前线军将商讨军情,然后就是在大帐里不断的踱步,时不时的研究背后的那块地图。

“大元帅,依小老儿见解,要是真来了两桌客人,您大不了就只请一桌,跟另一伙人说明白就好了。大帅您威名远扬,什么客人敢这么不识相?”杨老汉吓得说话都有些哆嗦。

潘正一愣,随后立刻挤出点笑容来,宽慰杨老汉:“老人家,你不要担心,我这边没问题,就算前后两头的敌人,一锅夹生饭,我也要把它吃下去。这两天你可辛苦了,我这边实在是太忙,不能陪老人家你,不要见怪。老蒋,我这边脱不开身,你先去陪吃一杯。”

蒋尽忠答应了一声,他刚刚忙完后勤物资汇总,正要休息一下,去陪客人吃酒倒也合适。但是杨老汉一个劲儿的摆头,说万万不敢耽误元帅将军们,于是潘正干脆叫两个刚刚站完岗的卫兵陪老人家喝杯酒,表达一下酬谢。

转回头,潘正还是有些焦急,派人去询问一线渡河部队准备的怎么样。

“让总裁放心吧,咱们弟兄早就准备好了,凌处长还给咱们的船上加了拍杆和弩炮,能发射毒药烟球,管保让蒙古人好好的吸一口。”谭剑豪拍着胸脯向前来询问的人表示船队已经整装待发,他所率领的先锋渡河部队已经开始分配作战任务,哪怕是敌人的后方没有闹起来,他们也将在后天准时发起渡河战役。

不过,就在当天晚上,从黄河东岸飘过来一只小船,上面的两个人迅速被巡逻的军兵俘虏,但是为首之人却在保卫典史那里对上了暗号,随即被火速送往潘正那里。

为首之人正是胡天作派去联络河东义军的,据他所说,河东这些豪杰都已经具足兵马,随时可以再举义旗。

虽说胡天作,保证这些人都与自己有过命的交情,但潘正还是十分怀疑:“。他们为何早就做好了准备?难道是提前知道我今天要过去吗?”

“?这事情倒和卑职有些关系。”,这两人当中一直不说话的那位,凑前一步,摘下头巾,让潘政顿时小小吃了一惊。

“我本来想过河东去省钱点哪里,但是因为行程耽搁了,一路上蒙古人又盘查得紧,因此在河中府小小盘桓一阵,侯小叔与我军联合,因此也来这里,联络各位豪杰,共同举兵,万万没想到,就碰上了总裁派来的使者,在前几日,河东朱家弟兄已经与侯小叔元帅歃血为盟,共同起事,。一起发兵攻打尤哈拉巴顿。”

大概是发觉自己并没有解开潘正的疑惑,文峰海,又往前站了一步,进了一个标准的光军里:“总裁同志,受总部指派前来陕西居民元帅府报到!”。说罢就将开具的关萍交给了潘政。

“好,屏波,”,三证拿到信之后大喜过望,说了一句让在场很多人十分嫉妒的话:“,你来了就好,你一个人顶我三个参军。”

根据温逢海的介绍,他在说到侯小叔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奔赴河东平阳各处,联络当地豪杰局势,因此当地的兵马早就做了一定准备,此番潘正派人前去联络,立刻一呼百应,大家都表示随时可以出战。

,潘正这下可放心多了,。通知一线部队,注意查看和那边的情况,。准时渡河。

但就在这时,小方山上面又开始天摇地动,敌军再次发动了猛攻。

距离渡河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光君必须顶住这段最难熬的日子。

“下点点,你是知道的,由于金军在后面咬的很死,咱们不能从容渡河,只能前面所有部队渡河完毕之后,给你们留最后一批船,咱们的弟兄已经走遍了上游下游,但最多也只能容纳1500人一次性通过,所以主机均码也不能超过这个数字,剩下的均必须提前整理行李,准备上船。”潘总派人去,叮嘱下潜山,一定要掌握好1/9预备队的原则,坚守制度和战役结束。

但是意外总是随时在发生度和当日一清早光军增派了不少观察人员,但是无一例外都得到了令人失望不安的结论:阵地上的守军没有减少,敌军并没有削减防御,去补充后防,而且,远处没有硝烟的痕迹,也看不出敌人有任何慌乱,很有可能并未受到袭击。

潘正与胡天作等人面面相觑,良久湖田做才猛地一拍大腿:“。我真不该信这帮混蛋的话,没想到个个都不讲义气,这下咱们渡河可麻烦了!”

“。我也有责任,这些人是我联络的,但我也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10月,也许其中混藏有蒙古人的眼线奸细,已经将起事的消息泄露出去。”温海苦恼的揪着头发,表现出非常痛心的样子。

“都别在这里追究自己的责任了。”潘政良就不发话,好半天才又返回地图前,指着鸡山一带:“胡工纵横河东这么多年,当然不是大言狂人之辈,手下这帮人也未必不可靠,温昌军看人的本领也并不糟,你们两个我都是信得过的,所以我想应该不是他们故意不发动袭击,实在是后方有变,敌军的大队人马可能已经在增员和房的路上了,他们正在对付这些人!”

</br>

</br>

第十二章 千钧一发的行动(下)

但是所有人,表情都更加凝重了,这是个好消息,但最多只能证明胡天做面子够大,或者温松海,立下一功,可传达出来的另一个信息,却让大家,心里又是一沉,如果敌军大队人马赶到河边,光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渡河。

潘正眼神离开了地图,一个人慢慢走了一圈,许国主动先发言:“,在这里渡河怕是不太可能了,咱们先回头把王岩和他彻底吃掉吧,。实在不行就先拿掉整个陕西。”

“不能这么干!”,看着还是很清楚的,吃掉完颜和他就已经彻底撕破脸,然后就得像许国说的那样,攻打金朝凤翔,拿下整个陕西,但是,既然如此,岂不是还要拿下河南。

蒙古大敌当前,如此内耗,一方面使得本来在争端中处于中立甚至同情态度的,金朝军队都变成了高俊的敌人,会在短时间内,造成剧烈洗牌,无法再进行抗蒙战役,另一方面,高俊想要整合陕西,河南,也要花很长时间,最要命的是,这意味着。高峻与南宋有了数千里的边界,而高俊,以及整个光军领导层都对,南宋,对收复中原的渴望和背后捅一刀的嗜好洞若观火。

所以说,高俊百般忍让,始终不肯在灭亡蒙古之前先对金朝开刀,哪怕是现在王英和她已经主动出击,为了抗蒙大局也必须委曲求全返身,彻底打败完颜合达,全歼骑兵马是绝对不用考虑了。

“打仗的时候脑子里要有个活地图,虽然敌军主力很可能已经在增援的路上,但它们全速前进,也要花上两天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军能不能成功渡河呢?”

?大家心里默默合计了一下,这意思岂不是说,从今天上午发动渡河战役,最迟到明天早上的时候必须,把大部分部队运载过河,考虑到士兵过河之后,还需要休整和重新展开,最迟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光军就必须在对岸站住阵脚!

这太不可思议了,背水一战也没有这种打法,前有敌人的,袁军,后有敌人的追兵,两支兵马都10分强大,而潘正就是要10万火急的抢这一天的功夫,甩脱敌军的追击,迎战敌人的援军!

说干就干,谭建豪得知颁证的决定之后一拍大腿:“,早就应该这么干了,咱们也不至于耽误一天的时间!”

,高亢尖锐的唢呐声突然响了起来,随后,江边上,光军大小船只突然敲起了鼓,士兵们排成长队,快速跨上了船,大旗挥舞之下,各船纷纷上翻。

磐正登高远望,也就是在这么一瞬间,对面的蒙古人也似乎被下了命令一般,赶紧回到位置上准备防御,他们排着队列,到处乱跑,搬运箭矢柴草,布置木栅,仿佛是,刚被踩了一脚的蚂蚁窝一样。

河流这边,光军的团队已经做好了准备,纷纷离开河岸,向对岸驶去。

。对面的河滩也不是可以让大船直接靠岸的,光军的船多少有点吃水,。因此,士兵们还需换成小船上岸,也有不少心急的士兵直接跳进河里,但冰冷的河水随即告诉了他们,为什么战前指挥官们一再强调,不能直接射水,不少人直接冻得双腿麻木,随后就被冰冷的河水冲倒冲走,还有一些人咬着牙坚持上了岸,但几乎已经不能作战了。

无论是哪种方案,效率都非常低,蒙古军队冲上滩头和刚刚上岸的光军,正面交锋,并且很快就将光军士兵赶回了冰冷的河水里。

小船也周转不灵,本来这些小船靠岸之后,登陆士兵应该先将小船推回水中,好让他们接下一批人,随后在正面冲击,但是战场形势紧迫,所有跳下来的士兵都立刻冲上去跟敌军搏斗了,谁还顾着回头推船,光军是第1次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渡河战役,经验上多少有些不足。

毒药烟球确实起了些作用,光军用弩炮将这玩意儿发射到敌军的营寨之中,熏的敌军不辨方向,但是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更多敌军的士兵直接冲上滩头。与光军登陆部队短兵相接,在这种情况下,总不能往两军混杂的地方,扔这种武器吧?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然而光军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在船上的谭建豪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味儿了,栏杆拍遍,,他终于下定决心:“,四艘大船直接座谈,全军一起冲上去打退敌人!”

。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在战前,潘正已经有所布置,这些船最后都要留在黄河西岸,一共最后一批友军渡河的,这4艘大船少说也能装300多人,如果全部在东岸座谈,推不回去的话,就意味着,在河西那边小方山上防守的人马必须削减300人,不然的话,等这些殿后部队撤退的时候,将没有足够的船只使用。

“别想那么多没用的了,这些船,就算做了他,咱们蚂蚁搬骨头也能将他们推回去,可要是摊头拿不下来,咱们,通通死在河西!”,谭建豪亲自抓起令旗,大声叫船工们努力。

四艘大船得到命令之后,迅速脱离船队,直接正面冲按,随后早已按捺不住的光军将士们嚎叫着,从船上冲了出来,混入了雨滴。与敌军生死相搏的队伍。

“同志们跟着我上啊!”,谭建豪拔出长刀,,带着,挣不的,全体军官们一起从船舱出来,向敌军发动进攻,滩头的战意,已经先后逆转了好几次,光军还没有突破敌人,但是实力已经越来越强,船只往返几次,已经将上千兵马投入到了河滩上,但是最后一口气总是上不来。

临近下午的时候,最让大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不声不响的敌军河滩阵地当中,突然拖出来两门火炮,虽然没能杀伤光军士兵,可是坐滩的4艘大船,却被敌军用火炮摧毁,无法再下水行驶了。

而在河西这边,完颜合达也意识到了,光军正在渡河,这对她简直是一种羞辱,因此,今军也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势,小方山主峰一度失守,最后还是夏前山亲自组织敢死队夺回,而更靠南面的第二封,双方已经一手5次,现在还在金军手里面。

所以,,当下潜山得到消息,防守兵力可能还要削弱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抓起阵亡将士的名册,告诉前来通知的公示:“,你把这个交给潘总裁,现在小方山需要增援,不是把部队撤下去!”

,公示把名册交到潘正手里时,这个两眼血红的人,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指着公示的胸口:“,你现在再过去告诉下潜山,我不要伤亡数字,我要小方山!”

</br>

</br>

第十三章 险象环生的渡河(上)

后方的战斗还在继续,而登陆战又不顺利,潘正在营帐里纠结徘徊了许久,突然对温逢海说:“密度是不是可以再增加?”

温逢海考虑一下才回答说:“山东光军以前进行过这方面的训练,但陕西方面似乎还没有过。”

“现在来不及了,增加一线部队密度,一定要在今晚夺取滩头,建立可靠的登陆场。算了,把火药都集中过去。”

“总裁,现在就要把火药武器都用光吗?要知道就算咱们建立了登陆场,还要应付随后赶来的平阳府大军,那时候作战也很艰难。”

“不是应付他们,咱们现在停不了了。敌军既然来驰援,恐怕是一起奔来,必然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相隔数里。我军要不断进攻,把它们一段一段吃掉,所以说,现在有什么就先用什么。”潘正终于下定决心,把登陆作为最重要的事情来办。

谭健豪和她的手下战士已经再一次被压制到了滩头,眼看又要被推下河去,如果不是新一批运兵船及时赶到,在滩头的光军士兵命运将非常凶险,新来的士兵不但进行了一次强有力的增援,并且带来了潘正的命令,最后几条船上,两门火炮和数以百千计的喷火枪,被小心翼翼的卸下,工兵们为了不打湿这些武器,宁可走在冰冷的水中,颤抖着将喷火枪抬了上来。

在腊月的寒风中,时不时出现的一条条火龙温暖的人,潘正站在岸边,就可以看到那些不断闪耀着的火光,光军士兵趁此机会重新组织,步步推进,慢慢的,敌军的营寨也开始被破坏,他们的防御松动了!

“,好啊,还是火气来得勇猛!”,盘中略微松了口气,然而,又是一名传令兵急匆匆的赶回来,把消息通报给温海,后者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走到潘正面前,低声对他说:“,总裁,刚刚得到消息,林同志不幸落水。”

,潘正吃惊的瞪大双眼,转过头来,似乎是不可置信,凌震为了观察火药武器的施放效果,登上船头居高指挥,却没想到船刚好擦到了一道伏兵,左右不稳,颠簸了两下,一下子将她摔入水中,尽管士兵们光着手探进河里,把它想办法捞了出来,但是由于12月的河水过于冰冷,凌振被捞上来时已经口不能言,均已进行了近30分钟的急救后,也不得不放弃。

凌振的死是本次作战的最大损失,除此之外光军还有近500名士兵阵亡或失踪,可勇士们最终还是攻上了滩头,打破了敌军的营寨,将光军的旗帜牢牢树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大鼓隆隆敲响,,金军发动了本日最猛烈的一次攻势,超过4000名步兵兵分数路,向小方山发动佯攻,他们排着密集队形前赴后继,在督战军官的催促下不敢后退。

夏前山带着完颜陈和尚等人,也冲出营寨,与敌军直接在山道上短兵相接,小步兵方阵运用得当的光军,以相当划算的,交换比消耗的军军,但他们很快就体力下降,连续数日的战斗让他们双臂酸痛到抬不起来。

哪怕是再给下山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他都觉得能挺得过去,可是敌军的攻击,时刻不停歇,此时,小方山上的光君终于有些顶不住了。

战场的情况是能够传染的,前线的光军士兵正准备渡河的时候都发现了,他们后面似乎有些不稳,小峰山上火光冲天,而老兵们从敌我双方古昊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此刻我军处于下风。

小方山是最后一道屏障,一旦完颜合达拿下这里,随后就可以居高临下,一往无前的扫荡整个河滩地区,而行李已经打包的光军士兵难以抵挡,这是巨大的威胁,光军士兵们感到害怕了,他们互相推搡着,急着想上船到对岸去,在岸边出现了一阵混乱。

蒋金忠亲自到河边去指挥调度,但是后方战情越来越不利,士兵们也越来越急躁,甚至差点把这位第20总盼给推下河去。

情报汇总到潘这里,他只是略一思忖,就做出了重要决定:“,士兵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咱们在座的诸位也很难保证小方山就一定万无一失,这个时候,咱们这些人要做出表率来,大家听听,师部立刻转移到小方山上,指挥下潜山等人继续防守,直到全军渡河之后,咱们这些人在渡河!”

“实在是太冒险了,这样吧,我带着师部的大部分工作人员上山,把旗帜仪仗也都带上去,总裁,你换身衣服先到对岸,没什么的,谁说小方山就一定会丢……”陪着没说完,就被潘正瞪了一眼:“,我换身衣服去对岸,亏你想得出来,这事就这么决定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和平波立刻渡河,到大河东岸去建立指挥所,我和老许现在,小芳山上抵挡着,等到今天半夜大军基本渡河完毕之后,会撤下来。住河东来,你们要留好最后一批船!”

韩正已经下了决心,任凭谁也劝不动了,诸位将领只能各回自己的位置上,按照潘正的部署,温逢海等人全力调度,让士兵们过河。

河滩本来就不算大,正当士兵们还惊慌推搡的时候,却听见一阵鼓声,潘正全副武装的走出自己的指挥大帐,向士兵们招手致意,随后,公使石匠们举起帅旗,跟着潘正,向西面上山。

黄昏的时候,帅旗已经立在了小方山上,士兵们看到潘正亲自为全军断后,顿时欢呼雷动,也放松了不少,在过去几年当中,高俊用尽无数力气,想方设法做到言必行,行必果,从来不欺骗任何一个手下,从来不放弃任何一只有云,从来不慢待任何一个弟兄,终于建立了光军上下级之间的信任,韩正对这一点理解得最为深刻透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搞出什么乔庄东区的把戏来。

民无信不立,君无信也不立。某些穷酸,在脑海里意淫什么时代伤痛,人性弱点,让指挥官们诓骗自己的手下,留在后面断后送死,听一个不存在的号声集合,还把这种欺骗摆到了牺牲的高度上,只能说这群人对战争,对人都一无所知。

</br>

</br>

第十四章 险象环生的渡河(下)

“活捉潘正,千官武吉,赏钱10万,夺其手机,相关三级赏钱5万!”完颜合达的踏马大声宣读对潘正的性格就在前一刻,潘政的旗帜突然竖立在小方山上,随后光军军心大振,又一次打退了金军的进攻,步兵们抛下尸首匆匆下山,让王爷和他又气又恼。

不过,既然金军的攻势已经把潘正本人都请出来了,说明光君确实也没什么底牌了,只要在压倒对手一次,光军无计可施,也就只能后撤或者投降。把小方山这样的险要拱手让给靳军,随后,那就是完颜合达成为风的时候了。

但是,想要在压倒敌军一次又何其难,他带领士兵们冲了两次,只留下了满山的尸体,实在是攻不上去。左右包抄的兵马也遭到敌军袭击,差点从包抄变成了被风哥打退,无奈之下,完颜合达只能再一次集中兵力猛攻山峰,不少胆大的金军猛士甚至脱掉衣甲只带刀枪,但这并没使他们的进攻增色多少。

但是,在之后的进攻中,军还是比较卖力的,也让潘正蒙受了不小的损失,在最后的两个时辰里,守军损失了近1/3的人员,将近半夜的时候,敌人的进攻终于暂时平息,而守军已经不足600之数。

不过,传令兵带来另一个好消息,数万光军已经全部东渡黄河,大军前锋部队还在继续向前挺进,已经完全占领了滩头,之前树立的营寨壁垒,并在那里与敌军的第1批援军遭遇,但是并没有被敌人所打退,就在那里僵持住了。就这个形势来看,光军已经可以宣布胜利渡河了!

潘正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手一挥:“,大家准备下山,河边还给咱们留了一批船!”

士兵们,在浓浓夜色的掩护下,偷偷离开了营站,,潘正嘱咐大家说不要带着瓶瓶罐罐,营寨帐篷和旗帜也可以留在这里,这些都不打紧,随意拆除还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大家轻装简从赶紧下山。下山才是正经事。

“这么好的帐篷羊皮丢掉可真可惜呀。”这带着些关中腔的老汉声音,让潘正吓了一大跳:“。养老,您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陪你喝酒,把你送回家去吗?”

“潘大元帅这边打仗中新小人儿也想帮帮忙,就在刚才,我跟元帅的卫士一起帮忙搬运弓箭,嘿嘿,多少也没耽误元帅的事儿,也帮了元帅点忙。”

“哎呀,养老,我们马上就要东渡大河了,这里要被官军占据,因此我不想你在众人面前露面,这里人多眼杂,要是传出去,您帮过我们,那之后您可就麻烦喽。”

“您就放心吧,我们都听说了,光军是仁义之师,大家都愿意帮您的忙,这次我杨老汉不知怎么修来的福气,能给潘元帅引路送弓箭,是我要谢谢元帅。而且元帅东渡河之后,是要去平阳府吧,去那的道路我也熟悉,还可以接着给大军引路。”

“哎呀,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好了。”

“说到谢,小老人还真有事相求。”杨老汉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潘正也立刻洗耳恭听。”

“小老儿早就知道,你潘元帅带的兵是菩萨兵,这几天一相处,光军的后生们,为人和气,不欺辱百姓,有纪律,能打仗,真是,上天派来的菩萨兵。咱也知道,元帅这是要东渡大河去打蒙古,只求潘元帅作战勇猛,多杀几个黑达,替我们陕西,这几年来死难的乡亲们报仇啊!”

韩正变了脸色,紧紧的握住老汉的手:“,养老人放心,我们一定。驱逐一切侵略者!”。

然而就在这时,后面突然嘈杂起来,不断传出女真语的叫喊,完颜合达已经发现营寨空了,正在率军追赶。

“怎么被发现的这么早!”?韩正脸色一沉,急忙下令,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强行军赶快下山,但毕竟天黑路远,行走不便,光军之前为了隐蔽撤退,也没有点亮火把,一时间居然甩不脱敌人,等下山到了河滩上,好不容易点起火把来,没走几步,敌人就已经在后面追了上来。

潘正知道这次彻底没办法处理了,就这点时间,光军根本来不及上船,两军将在河滩边上展开厮杀,少数幸运儿可以登船,赶紧离开,但大部分人都会命丧和谈。

从敌人追上来的一刻起,大部分光军士兵也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了,船就在眼前,可是却来不及登船离开,这个结局让大家无法接受,不少人甚至已经放声大哭。

东岸刚刚渡过大河的士兵们,正在河滩上翘首以盼,等着总裁过江,他们也目瞪口呆着看着敌军追击的火龙翻过小方山,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眼看着主帅和数百名弟兄困在西安,大家却不能去帮忙,士兵们咬碎了牙,却只能徒唤奈何。

“苗生,,听命令,赶快上传东路,传达我的指示,要求东岸立刻重建指挥秩序,游培贞暂代指挥之职!”韩正长叹一口气,指着自己年纪最小的一,因为是初恋,把消息尽快传递到东岸里去,这个年纪轻轻的,皮匠含着热泪,誓死不从,潘正急切的骂了他两句:“,糊涂蛋,我还没死呢,你快过去,我会率军抵抗,突围到北面与生前是帅会合。”

夏前山拍了拍巴掌:“,德勒,我就是这个命,没办法,大家准备好武器,不能让官军讨了便宜!”

把哭哭啼啼的苗生挤上了船,几个人解开缆绳,此时,敌军已经冲了上来,双方开始交战,潘正最后一次东望黄河,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他想到了,远在山东的妻子,想到了杨妙珍,还想到了正处于西夏宫廷当中的李朱罗,以及另外许多人。

当然也想到了潘政,这个让他感激涕零的人,他的思绪越飞越高,俯瞰整条大河,俯瞰华北大地,一路难忘,直至浩瀚大洋。

“苍天啊,大概要绝我于此了。”潘正低声念了一句。

但就在这个时候,上游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让敌我双方都为之一愣,夹杂着冰凌的河水突然变得湍急,裹挟着大片大片的浮冰,互相撞击三年,不过片刻的时间,奇迹发生了,原本还在流淌的河流,表面上居然积攒了一大层冰灵,一层层拍打堆叠,不一会儿就变得一尺雪厚,表面坚实可走人,刚刚被推出去的船,七扭八歪的直接冻在上面,苗生,大吃一惊,从船上跳下来,在冰面上右,蹦又跳:“。总裁,这边后能走人!”

随后,光军士兵们,又惊又喜的踏上了冰凌,发现真的能走人之后,立刻欢呼着往这边冲,东汉的光军战士们也立刻假期正式,准备迎接金军追兵,追击的,金军本来就不足,看到冰凌居然通了,面面相觑之后不敢追击。

最后一名光军士兵刚刚踏上东岸的土地,又听到平地一串巨响,原本已经通畅的冰面,突然又被河水冲开,片刻之后,连一块冰都找不到了。

“黄河这千八百年可只动了两次,一次是光武帝刘秀过黄河,一次就是咱潘大总裁过黄河!”,杨老汉激动的喊道:“,苍天护佑啊!”。

</br>

</br>

第十五章 峰回路转的反击(上)

潘正骑着瘦马一路前行,一路上竟是冬季的萧索与战火疮痍,蒙古军队所经之处,无不生灵涂炭,原本富饶的河东大地已经千里无人烟,这么半天路经所有的村子都是荒废的,除去冻僵的尸体之外别无他物。

又是一个,已经毫无人烟的村庄,士兵们清扫了一间屋子,以供指挥部所用,潘正带着盖着天。出来查看村里的形势,这是一个很大的村庄,有近百户人家,但如今却连一个活人都没有,在村边的一堵石墙下面,整齐的码着数10具尸体。

就在这时,潘正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他警觉的转过头来,盖着天已经拔出了刀,另有几名士兵也靠近来,但是潘正听了一下,挥手让大家先离开,盖着盖着天左找右找,在一个草垛后面,发现了两个孩子。

男孩子大一些,大约有六七岁,女孩子只有45岁,两个人都衣不蔽体,但那女孩子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单号,看得出来,是她母亲精心缝制的,可以想象,在流落到这里之前,两个孩子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孩子们别哭了,叔叔这里有好东西吃。”潘正低声呼唤了两句,像盖着天伸手:“,你带什么吃的了吗?”

“。我这有应急的糖块儿。”带着天一双脏手,抓出两块糖来,潘政接过来仔细吹了吹,两个孩子,不太敢哭了,怯生生的从草垛后面走了出来,潘正把孩子搂在怀里,把两个糖分给他们一人一个,哥哥已经冻得浑身冰凉,但还是把自己的糖让给了妹妹吃。

“好孩子,不怕,吃吧,叔叔这里还有。”磐正柔声的对孩子说,这让他突然想起了潘莹,眼睛顿时也湿润了不少。

就在这时,哥哥突然伸手摸了摸磐正的抹额。“叔叔,你们是太平军吗?”

“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小孩都红了眼睛,又开始哭了:“,我妈妈呗,嘿,打死了,他死前告诉我们不要怕,太平军会来为我们报仇的!”

“。好孩子!”,韩正把两个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跟我走吧,叔叔会为你们报仇的。”

有哈拉粑粑都摔了吗?3万多平阳府的军队向西疾驰骑兵居前,步兵居后队伍拉了数十里长,火速驰援黄河沿岸的防御,在他看来高峻就算骁勇异常,他手下也不是个个都是超人,潘正想要公开黄河防线,怎么着也得花上几天功夫,部队只要星夜驰援总是来得及的。

但是,走到半路,他却得到了光军大队已经成功渡河,蒙古前锋骑兵部队遭遇对手,强烈反击,猝不及防,又被敌军火炮杀伤,损失惨重,上千阵亡马匹损失殆尽的消息。

得知这件事,悠哈8都顿时两眼一翻,晕倒在马上,完了,这下平阳府的蒙古人彻底完了,光军凭借着他们雷霆般的迅猛行动,搅开了敌人的前围后追,,让一切布置都陷入乌有,蒙古人在平阳已经陷入了极度被动的情况。

哈拉巴都已经无兵可调,此时蒙古大队人马都在其他各处抵抗,东线光军的进攻,再不能多派出一个人来,帮他解决眼前的困境了,等他悠悠转醒的时候,敌人已经近在眼前。

谭建豪所部损失甚重,所以前锋开道的职责转由葛其俊负责,也就是,几个时辰的功夫,光军就用火炮。打破了敌军前阵,伪军们纷纷投降。

韩正亲自赶到战场时,形势已经变得非常有力,他立刻下令左右翼部队向前推进,包抄敌军大队,哈拉巴都不得不将他的人马后撤,避免落入敌军的环状打击当中,但是本来就已经毫无战意的蒙古人。把后撤变成了溃退,人喊马嘶,一股脑的向东涌去,兵器盔甲都扔在地上,而遗弃的两抹物资更是堆积如山。

光军大获全胜,立刻鼓足干劲,继续东进,潘正帅军,连破平阳府周边敌军,而就在这时,他也接到了侯小叔的心事,后者也已经从河中府出发,像解州一带进发,两军要协同作战,先扫平敌人的野战军,然后,划分各自的防御区域。

“猴元帅愿意弃暗投明,与咱们光君共举义帜,。河东百姓有救,天下百姓有救了!”潘政得知消息后大喜过望,有了好小说这支军队,河中府就算是紧紧握在了光军手里。

由哈拉拔都率军逃回平阳府之后,一把火烧掉了所有府库,然后率军继续北撤,只留下一支心腹队伍守卫平阳,这支军马倒确实是忠心不2,为他们的后撤争取了4天时间,光军的火炮轰破了平阳府的城门,大军踏入城中,宣告这座城市的解放。

光军立刻向北追击,在石门一带,又追上了蒙古军队的后卫部队,斩首3000,缴获无算,蒙古人再次遭遇大败,又哈拉巴督手上只剩下3万人马,好歹让他团团带到了霍州一带,光军到底还是棋差一着没能追上,但是潘正推进的速度已经是前所未有,主要还是用哈哈吧,都逃亡速度太快,他轻率的撤退,致使整个平阳盆地陷落。

潘政仅仅用了6天时间就拿下了整个平阳盆地,并将占领线向东推进到东山一侧,几乎已经与蒙古刚遭遇,不过在地形上略微吃亏,蒙古刚已经拿下了鹿州与泽州西面的山地,居高临下。

但是眼下蒙古刚还没有心情继续搞摩擦,他还要对付陆州一带的敌军,所以潘政也不去理他,立刻率军向东北方向挺进,进攻敌军在霍州一带的要塞,继续对付由哈拉巴杜。

自然所有的战况消息都经由通信渠道向东浇地,现如今战场之间的信息通讯已经不需要在途经河南绕道,光军,山东部队和陕西部队,已经建立了直线联系,高俊仅仅需要4天时间就能知道潘正的第一进展。

“好啊,好啊,潘总裁已经率军拿下了整个平阳盆地,我军已然是胜券在握,只可惜,这个悠哈吧,都太软弱了,居然说跑就跑,害的我军未能全歼其部队,现在敌人几十万的人马全都缩在晋中这几座山上,实在是难啃的很。”高俊点着地图,有些苦恼的如此说,修真,刚好捧着水壶回来,听到高俊所说的话,倒是展颜笑起来:“,元帅您放心吧,我们已经算过了,太原城内的粮食坚持不了这么久,敌人那要么逼着太原的百姓饿肚子,要么就等着粮荒溃散吧!”

“,蒙古人是一定会选择前者的,好啊,木华黎,前几年不是一直支持史天泽,仁政,爱民休养生息吗?如今我们就要让它假修养真剥削的面目彻底破产!”

“还休养生息,整天谈修养的,哪有几个有修养!”喝完水,也刚好进来,立刻接嘴跟了一句。

</br>

</br>

第十六章 峰回路转的反击(下)

“老贺,你的队伍准备的怎么样?”

“军兵的情绪都高昂得紧,太累,看到南边香炉石的弟兄们,打得这么顽强,弟兄们的手早就痒痒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与敌人决死一战,显示一下咱们光军的手段。”

“有这个气势就好,但你们还要再忍一忍,老贺现在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能不能把弟兄的情绪全都跳起来,养得更高,等到冲锋的时候,都不要给我打马虎眼。”

“太累,我就知道,您要我来办困难的事儿,您放心,咱保准把小儿郎们都调教得正到好处,您一声令下,就嗷嗷叫的往上冲,但是,咱们这进攻到底何时展开?我是个点检,总应该知道些底细吧,要不然你让我怎么调教呢?”

高兴略微笑了笑,拍着喝完睡的肩膀:“,我要是能定下来,当然要对你说,可惜呀,现在就连我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进攻,这得听对面儿的。”

高俊什么时候发动进攻,主要取决于蒙古人在什么时候露怯,而此时,蒙古人对香炉石的围攻正进行到最高潮。

整座香炉石已经被炸平了,早睡了,被血浸透了,到处都是敌我双方横卧的尸体,到处都是刀枪剑戟凿刻的痕迹。第3批支援部队,经历重重血战,终于有140人突围上山,负责迎接他们的是个景点是当着所有战士的面儿,他随意找了把铁锹往地上一铲,拨开一层土,就能见到一块残肢断臂。

通过几次增援,香炉石上,累计先后用手均3000人次,但是现如今还在守卫山头的,只剩下400多人,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让火枪落入敌人手中,尤其是可以俯角向下发射的火绳枪,都被保管得十分仔细,这是对抗敌军集群冲锋的神兵利器,可以打穿那些骄傲的蒙古士兵的重甲。

他们的坚守换来的是超过,4000名蒙古士兵葬身于此,香炉石之战对于木华黎越来越是一个包袱,而非机会,对芍药坡的进攻更是遥遥无期,甚至有一大半人都已经忘记他们攻打香炉石是为了进一步去占领芍药坡了。

“弟兄们,咱们还得继续坚守!”谢楚源的嗓子已经哑了,山上的水不够,是郁闷,最近都是靠喝血和喝尿维生,但是,他们看得出来,蒙古人也是疲态显露,只要再多站上一段时间,一定能在气势上压垮敌人,而且,不远处的山头每天晚上都会燃放火光,白天在作战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远处的枪炮声,一切事实都显示,大部队没有忘记香炉石上的守军,正在想方设法给予他们支援,背后的温暖鼓舞他们继续英勇的与敌军战斗。

“木华黎要是现在撤退,他之前所进行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但是,一个优秀的军事家是有这种魄力的,一旦木华黎意识到再把香炉石的战士拖下去,他的部队就会有因为疲惫而崩溃的风险,此人就会立刻停止进攻,并将军马拖回去,这样的话我们之前的坚守仅仅是让敌人疲累,这就得不偿失了。”在腊月29的清晨,高俊,赶赴南线战场,徐圭等人立刻出帐相迎,高俊这次来是最后一次检查春节攻势的布置。

“所以说,我们再一次强调,一定要通过这次进攻,产生对木华黎的包夹态势,拿下香炉石北面的大陈沟,这样敌军一旦选择从香炉时撤退,立刻会遭到我军的堵截围攻,损失将会无比巨大,这样木华黎就骑虎难下,只有选择继续猛攻香炉石,拿下这里他才能安全。”

高俊的分析是经过全军书记部门反复论证的,也得到了在场所有将领的一致认同,战役进行到这种地步,最怕的是木华黎突然选择放弃,锅都烧开了,油都将好了,葱蒜都骗完了,碗筷都洗好了,这个时候煮菜突然一扭头不下锅,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所以,光军要通过突然袭击拿下大城沟,。给木华黎以最大的压力,只要拿下这里木华黎,那将近2万的军队就很难从香炉时全身而退,他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尽快拿下香炉石,巩固后方阵地,慢慢在与高俊周旋。

到那个时候,木华黎就算明知是计,也得闭着眼睛往肚子里咽了,但正因为如此,这次行动实在是太过重要和艰险,部队一定要在当天晚上,完成突破,否则的话就将前功尽弃。

但是高俊有这个信心,根据一线的战场侦察情况,大陈沟一带敌军驻扎的兵马着实不多,只有1200多人,分别驻扎在两侧的三个山头上,光军的进攻方向,就沿着这一带行动,有2000多名有灵均码左右,协助抵抗元军,主攻部队1000人,从我方控制的小方鼎出发,一夜之间要先后拿下这三座山头。

负责这一行动的营统制是费大力,此人是寿张县人,他爹还当过高俊手下的摄政,此人也是比较早加入光军的战士之一,此人的成长轨迹和从方印倒是有些像,但是,由于风格不同,此人没有得到,立夏从方印奇袭济南那样大功的机会,一直是稳扎稳打往上升。

此时,这位素以可靠而经验丰富著称的老尹同志证和侦查人员一起上山,观察他们要攻打的地区,这里还是光军地形侦察的空白,只能依靠目测来推断大致的山势。

“看见没有?除了那道山谷,其他弟兄们就帮不了你们了,,那里就是第1个山头,之后往前走,大约十二里是第2个山头,紧接着就是第3个山头,那里最高,拿下这里就基本控制了,就这三个山头,咱们哥们儿就要看废统制的本领。”

“不用给咱戴高帽,老李,你可得给我整准了。”费大力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山,仔细估摸着高低起伏的形式,感叹这场进攻还真不算容易,回去之后,全军立刻,就此进行最后准备,腊月30万家团圆的元旦之夜,数以千计的光军将士,迈着整齐的队列离开驻扎的山谷,给木华黎送上高俊的新春大礼。

连绵不断的炮声响彻山谷,使所有的蒙古士兵从睡梦中惊醒,大成哥的手机,惊恐的发现炮声离他们居然,如此之近,当这些人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走出帐篷立在寒风之中时,却看到了令他们十分惊恐的一幕,数千块原木正在惨白的雪原上缓缓的移动。

</br>

</br>

第十七章 势不可挡的尖刀(上)

漆黑的夜,没有一丝亮光,全营的军兵们在统制的带领下出发了,他们穿过枯黄衰败的藤条,越过让人直打滑的冰壁,身上、脸上、特别是手上和脚上都冻得乌青,被冬季干枯的荆棘扎出了鲜血,可他们就像没有知觉,一颗心一个劲儿的向前方的高地推进。

费大力不断的观察着前面的山头,在心里慢慢的推测距离,在进攻以前的这个下午,丛方印召集全军军官谈话,就把敌情、任务、兵力、友邻、进攻时间和注意的事项交代的清清楚楚,费大力今天打的是主攻任务,丛方印还特别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费大力说战斗打响之后没有多大问题,但是地形太复杂,树林多、路多、石头多,山头更多,得多看几遍地形,以免走错了路,打错了山头。

蒙古人的营寨里十分嘈杂,已经举起了火把,惨白的火光照不亮黑暗,他们只能盲目的发射弓箭。费大力费力的透过弥漫的夜间雪雾,借着敌人那点微弱的光,观察着营寨内敌军的行动和前进的道路,曾经使他为难的问题现在比较有把握了,群峰中最高的山头就是要攻打的第一个高地,他带着全营军兵飞快前进,还时不时的传出口令:“快,跟上。”

估摸着前进的方向,拉住干枯的荆条,小心翼翼的踏着脚下冻硬的冰雪。突然间,一道漆黑的大沟拦住了去路,材官在之前的地图上从来没有标注过这个深沟,如果不是前锋的士兵小心,一定会有伤亡。

费大力急忙赶了上来,和军兵们站在沟边。丢下一块小石子,听不见落地的声音,丢下一块大石子,好久才传来回声,这可是一条深沟。

远处传来了杀喊声,各友邻部队都已经和敌人的援军接战了,时间要紧。费大力把武器交给身边的裨将,沿沟堰上一坐顺势滑下去,等他从沟里爬起来时,战士们也接二连三的滑到了沟里。

越过山沟,爬上山坡,要攻打的山峰就在眼前了,这山峰仿佛是一条鱼,许多条山腿向外延伸,关于进攻方案,他早就有预判,就从最先的那条路上走,这里树林密,敌人的防守一定薄弱,他接过士兵递回来的指挥刀,选择了这条最艰险的路往上爬。可正当他们努力攀登的时候,最前面的斥候队又派人回来报告说前面是悬崖绝壁,从正面上不去,左右两边还都找不到道。

费大力心中猛然一动,带着几名军官就向前走,悬崖绝壁就在眼前,仿佛刀削一般。站在下面,抬头望不见天,这可怎么办?远处的杀声此起彼伏,时不时夜空就会被一阵急促的唢呐声所打破,各友邻部队正在拼死阻挡敌人的援军,时间不能等人。

费大力苦苦思索,突然心中一亮,没路也是好事,如果真能上去敌人一定不会发觉,要想尽千方百计越过山沟。费大力脱下盔甲绑好在身上,然后攀树往上爬,他们互相扶着向上仰着,脚蹬石壁,手攀小树,甚至有时两脚悬空,总算爬上了十多丈的绝壁,到达了山顶。

“我可算是知道体能训练是干什么用的。”副统制麻友粹脚都发虚,踏上地面就差点坐倒在地。在军兵训练中,高俊就曾经让战士们练过干双杠,当时大家还笑话这东西没什么用,没想到眼下还正是这些训练让大家飞越绝境。

费大力连口气儿都没来得及喘就继续下达命令:“把部队都带上来,赶快把盔甲重新穿上,不准有一点动静!”

身后的什将立刻打开包袱,从里面摸出一块三角形的石子,开始挨个向后传。士兵们捏到石子就会意,立刻重新穿上盔甲,而费大力亲自带着斥候队的两名精干军兵前出侦查敌人的营寨。就在百多尺外,山脊两边地形开阔,全军展开发动冲锋完全没有问题!敌人哨兵游走,但是都望着正面的方向,谁也没想到光军是从悬崖峭壁上飞过来的。

士兵们已经穿好了盔甲,重新分配了作战任务,前出的士兵已经拿起了盾牌和刀,靠后排的士兵检查了长枪,互相勉励一番,跟在后面的弓箭手从背后摸出羽箭来,弓着腰向前进,已经开始准备上弦。

山顶的蒙古守军终于发现他们东边的阴影有些不对,费大力立刻喊了声:“冲!往营寨里灌!可劲儿灌!”

顿时,奔跑声和喊杀声响成一片,光军的猛袭之下,蒙古人完全乱了阵脚,只听一阵哭喊惊叫,却没有几个人抄起刀枪来抵抗。整个山头笼罩在刀枪的劈砍声中,敌人跌跌滚滚的向山下溃逃,也就不到十分钟,光军就攻下了敌人的主战,守将连盔甲都没穿就一劲儿滚下了山坡,连被褥都是温的。

军兵们乘胜前进,向北追击敌人,天色越发乌黑,而且略微起风,风中夹带着雪粒直呼人脸,冻得大家眼睛都疼。尽管山路崎岖,但战士们却没有一个掉队的。费大力把最精锐的游荡兵们布置在前面,并且把其他各支部队都看作是宝贝疙瘩一样的弓箭手也尽量前移,在实战中,他体会到弓箭手只有尽早展开发挥作用才能最大限度的压制敌军,不然的话,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敌人一路奔逃,而光军在后面追击,弓箭手们在半山腰重新展开,居高临下的放箭,把敌人一个个的放倒在两座山头之间的平地上。费大力亲自率领前锋部队,越过枯枝败叶的树林翻上山脊,排成一线往上摸,一下子又攻上了敌人的前沿阵地,敌军没有想到前面一个山头败得这么快,根本没有准备,连刀枪都没来得及拿又被一团赶了下去,黑红大旗又树立在了一座河东的主峰上。

营长史支韵是个文人,气喘吁吁的才跟上了大队人马,眼看着这么快就拿下两座山头,完成任务大有希望,他也放心了不少,喘着粗气赶到费大力身边,拍了拍统治的肩膀,

费大力表情也很舒缓,但就在这时,风略微停了些,乌云散去,一轮皓月再度当空。他向北望去,不由得一愣:大陈沟只有三个山头,他们已经打下了两个,怎么前面还有黑黝黝的三个山头,难道打错了吗?

他立刻派出斥候前进,让材官队也跟着出发,全军在这里略微休息。没过一会儿,一名材官上气不转下气的赶了回来:“统制,山下有条沟,深的探不到底,咱们离第三个山头还远着呢,部队根本插不过去。”

原来,因为没有这一带的地图,又不能抵近考察,这一带的地形全凭目测,由于两山之间山头太多,第二座山峰太高,挡住了中间的一众山头,斥候们全只看到了最前面的山头和后面最高的山峰,中间其实还有沟壑纵横的众多山头。

</br>

</br>

第十八章 势不可挡的尖刀(下)

在芍药坡,高俊彻夜难寐,丛方印手下的军马都已经撒出去了,这个大年三十能不能过得好,就看军兵们给木华黎的礼物送的够不够了。只要今夜能拿下大陈沟,他木华黎就是吃了一个滚烫的包着硬币的饺子,咽不得,吐不得。

“现在有没有消息?”高俊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问徐规了,而后者更是精神紧张,骨节都攥得咯咯直响。

负责通信的那名参军忙里忙外,就像发烧一样,脸色通红,神经质的咳嗽。突然间,此人摇了一摇,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几个人连忙冲上来把他扶起,军医就在旁边值班,过来仔细检查了此人的瞳孔和鼻息:“没关系,这位参军是太紧张了,一时间急火攻心,人被迷了,让他休息一下就好。”

晕倒一个人反而让高俊清醒了,现在大家本来就十分紧张,自己最应该稳重,要是他在一个劲儿的催问,指挥部里先要炸锅。应该让公使们去准备夜宵,让所有指挥人员先吃点东西再说。

“饭可要做好点,荷包蛋煎十个!不对,煎二十个!”

大家的情绪一下子舒缓了一点,就在这时,骑手终于赶回了主峰,累得腰都塌了,滚下马来,气喘吁吁,说一线部队进展顺利,敌人的援军都被堵住了,目前来看香炉石周围围攻的蒙古人还没有得到消息,暂时没有什么大举动。

“敌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了,该轮到骑兵出场了。”高俊让军官们都围拢过来,用手中的笔杆小心翼翼的点着进攻路径,估算着时间。

早在开战之前,大家就注意到大陈沟虽然距离香炉石有一定距离,但也谈不上太远,一旦大陈沟遭遇我军进攻,蒙古人会立刻向香炉石那边传递消息。木华黎身经百战,见的多了,肯定能猜到高俊等人的战略意图,当然会立刻率领香炉石周边的蒙古军队回撤,在光军拿下大陈沟之前抢先离开。

想要避免这种情况,大家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我军的骑兵趁夜冲去闯上一闯,拖住敌军与我交战,为攻打大陈沟争取时间,但是此即用兵行险。打的早了,把骑兵部队拼光了也许大陈沟还没有拿下,晚了,蒙古人已经准备撤退,选好断后部队一挡便是。

这个时间当然要高俊亲自拿主意,结合了各参军的意见之后,高俊终于下达了骑兵突阵的命令。

黑夜中响起了阵阵马蹄声,陈光谅和向学濛两人沿着上次的路径再次突入敌军城下,但遭遇的抵抗强烈的多。蒙古人已经注意加强警戒,光军的夜袭没有造成太大的慌乱,他们立刻一拥而上,与光军骑兵缠斗,而陈、向二人也各仗本事,带领兵马左冲右突,他们要拼尽全力搅扰敌人,为大陈沟的攻击战役创造机会,不能让围攻香炉石的蒙古人撤退。

此时,费大力率领全营军兵还在迅猛突击,他们考虑了一下,情况虽然发生了变化,但方向并没有搞错,敌人占据的山头虽然离得远,但现在完全可以辨别清楚了,摆在面前的当务之急是改变原本的战斗方案,持续突击,一鼓作气。

费大力转身告诉麻友粹:“你带上两个旗兵马沿着这条山脊过去,我带着另外一个旗从那边走,前面有多少山头咱们就拿下多少山头,别说三个,就是有三十个有什么了不起,高太尉交代下来的任务,咱们一定要完成!”

第四座山头敌人的抵抗极为顽强,山上的营寨战也特别坚固,但是全军军兵都怀着对高太尉的忠诚与热爱,一举淹没了敌人的营寨。费大力向南望去,那里是香炉石的位置,现在全军都知道香炉石守军的英勇美名,一定要想方设法帮助这些友军。

他仔细观摩着眼前的山头,发现东南方向有一条山脊,他下令让一个都从这条山顶插过去向主峰挺进,另一个都监视西南方向的那条山梁,而他本人带领营部和第三个都在正面山坡上突进。

东南方向传来杀喊声,他知道那个都已经与敌人遭遇,下令部队停止前进,他侧耳倾听一下,听得出来我军已经压倒了敌人,战线在向上发展,可是山上却不断的打起火把,嘈杂的叫喊声多而杂乱,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守军如此之多?

冷静下来,费大力判断了一下形势,东南方向那个都正在抢攻山头,需要人,所以他让跟随自己这个都立刻向东斜插,他本人带领营部继续前进,可奇怪的是东南方向的战斗声音却显得稀疏了,这又是什么情况?敌军溃退了还是我军失败了?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兵一路跌跌撞撞的赶来,居然是麻友粹那边的公使,这让费大力心惊,连忙把他扶了过来。

据他所说,麻友粹也打下四个山头,正在沿另一个方向向主峰发动进攻,但他们也没有看到东南方向那个都的情景。

费大力知道不能再等了,立刻率军向山顶斜插,从这个方向援助友军,而西南方向那个都也听到远处声音不对,虽然没有得到具体命令,但是也自觉主动的向山上发起进攻,干扰了敌人的判断。

“告诉老麻,别管其他的,往上冲啊!”费大力高喊着,半张脸都是雪泥的支韵抹了抹额头的血,招呼后面的人跟紧。

片刻之后,东南方向杀声又起,这次却显得敌军没了劲,各个方向一起努力,在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到大地上的时候,光军的大旗终于插上了大陈沟西侧主峰。

费大力坐在山头的石头上,喘着粗气,麻友粹左臂挂了彩,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几个人互相看着,无声的咧嘴笑了,这仗不容易!

而支韵还在查看敌军丢弃的营寨,顺手捡起了一张残破的公文,突然惊喜的喊道,:“统制!咱们对付的守军可不是一千二百人,连蒙古人带伪军总共有五千多人呢!”

这句话让战士们都沸腾了,真没想到一个一千多人的步兵营一个晚上连续掀翻敌人十一个山头,消灭敌军近五千!

费大力急忙起来查看支韵手中的公文,麻友粹等其他军官也都凑了上来,几个人激动地握住肩膀,男儿之泪滚滚而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费,这仗你是怎么打的?我空着两只手都赶不上你们。”就在此时,丛方印从山下赶了上来,还没上山头就大声嚷嚷起来。

费大力的表情是喜悦的,但最后,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没什么,只是多打了几个山头。”

</br>

</br>

第十九章 屹立千仞的守军(上)

对于费大力来说,战斗已经结束,但是其他友军的战斗还在进行,蒙古人得知大陈沟被光军攻陷之后,立刻发了疯一样进行全面反扑,蒙古骑兵一度深入大陈沟之中,但是也无法夺回两边山脉,渐渐的又被光军压制回去,步兵们也渐渐失了望,进攻的力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强劲了。

大陈沟被高俊一夜夺取,木华黎这才发觉高俊对于自己的进攻早有预案,甚至敌军主力可能已经调至南面山头与自己对峙,现如今是做重要决断的时刻了,是趁着敌军在大陈沟立足未稳之际赶紧撤退,还是继续进攻香炉石?

木华黎不得不做精细打算,现如今被他带到香炉石周边的蒙古军队将近两万人,都是精锐;在盂县县城里还驻扎有一万多人,但这些人士气并不可靠,只能依托城池勉强防守;北面山上四万多;香炉石周边还在进攻其他山头的蒙古军队两万多;木华黎身后一万多;继续守卫西面交通要道的将近两万,而在后面的总预备队还有近四万人。

人数虽然还有不少,但真正靠得住的兵马并不多,木华黎真正能倚仗的就是香炉石周边的这几万人马,不能轻易拿这些人冒险。

严肃的来说,高俊是希望蒙古人主动撤退的,毕竟困兽之斗也头疼,香炉石周边的几万蒙古人想要吃掉也是一番苦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局面逆转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相比而言,敌军主动撤退,高俊虽然不能全歼敌军,但也可以在追击中有斩获,这是稳赚不赔的。

高俊虽然一向被认为是用兵行险,但是他本人期待的还是能够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方的情况下消灭敌人,眼下敌我势均力敌,在这种情况下一次性压上未必能有好结果。相反,如果能徐徐图之,逼迫蒙古人主动撤退,占据盂山险要地形,彻底封锁太原,配合西面潘正在平阳的一路扫荡,足以彻底锁定胜局,最后在蒙古人极度窘迫的时候再彻底摧毁他们。

高俊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也可以传达到全军的主要将领那里,却唯独传递不到香炉石的守军。这些天蒙古人加强了包围,向香炉石守军那里传递旗语都很不容易,更何况是传达如此复杂的信息。目前守军依旧卯足了劲准备坚守香炉石,并且干扰敌军的行军,控扼左右道路。

大年初一,一连串的爆竹响声就在蒙古营地中传开了,然而这不是真正的爆竹,是光军的火枪在响。趁着黑夜,谢楚元将火器部队布置到第一道石阶那里,突如其来的对敌军居高临下进行打击,杀伤敌军数十人,迫使蒙古人退回山脚那里,趁着这个机会,工兵再次开始修复营地。

已经被光军春节攻势搞得疲惫不堪的木华黎本来不想理会,但是谢楚元却仿佛看到了机会,连续派兵进行骚扰,尤其是火器表现出色,他们就在石阶那里疯狂射击,让敌军甚至不敢在道路上行走。

但是,这也让木华黎意识到,蒙古人就算想撤退,香炉石的光军守军也不会给他们全身而退的机会,这些人在山上打放火器造成的损失也是蒙古人所不能承受的。既然如此,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攻山,将香炉石的守军消灭,然后再进攻芍药坡,把决战进行到底。

比光军稍微慢了一拍儿,木华黎也意识到了香炉石向大决战发展的可能,和高俊一样,他也立刻重新配置兵力,准备将香炉石周边作为彻底消灭敌军的战场,只可惜正是因为慢了一拍,战役还没有开始,胜负几乎已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木华黎也毫不耽搁,香炉石地势险要,容不下太多军马展开,一万多人包围在这里已经足够,其他兵马继续向香炉石周边进攻,而且要发动猛攻,尽可能的压制敌军,为进攻香炉石争取时间。

木华黎亲自登上高山指挥对香炉石的攻势,蒙古人万炮齐发,几乎将整个第一石阶打平,蒙军和伪军士兵一起冲上山去,但是又一次一次的被光军打退,他们还搜罗了一批居民清理山上的枯枝树木,想办法打开道路,但这也是白费力气。

对光军来说,损失最大的反而是蒙古人的纵火。香炉石周边冬季枯败的树林都被蒙古人点燃,尽管天气寒冷,但山火的热力依旧融化了山顶所有积雪,全军数千人仅靠一口井,守军陷入了缺水的状态。

尽管是冬季,但是军兵们却并不想穿的太多,渴的发疯的人甚至掀开上衣趴在地上,用冰冷的泥土来尽可能的缓解喉咙中的烧灼感。

雪水刚刚融化的时候,在一些低缓的坡地上形成了烂泥塘,但很快又被冬季的寒冷冻回了硬邦邦的土块,绣工们想方设法把这些泥砖敲下来,带回营帐中慢慢融化,然后一点点的挤压,十几斤土才能换回来一碗水,这还是给重伤员们喝的。这些年轻的女孩们往往才十五六岁,很多都没有成家,用瘦小的身躯挑起沉重的担子,每天在烂泥中取水。

但蒙古人何尝不是精疲力竭,在连续六天的猛攻之后,蒙古人终于制造了奇迹,他们用一百二十根粗大的麻绳将一门火炮吊起,抬上第一石阶,正对着光军的关寨发射弹丸,又经过一日的进攻之后,光军不得不继续向山上撤退,蒙古人终于获得了阶段性胜利,拿下了一座关寨。

得知终于拿下了一座关寨,木华黎激动的流下了滚滚热泪,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木华黎太难了。

关寨一旦拿下,整个第一石阶上所有的光军守军都不得不后撤,但是却有一个战斗小组未能成功离开。他们总数共计五个人,一名刀盾手、两名长枪手和两名火枪兵,其中有一名士兵拿的还是先进的火绳枪,他们得到撤退命令太晚,敌人封锁了道路,他们没法沿山路回到山上,只能钻进枯萎的树林里,一边放枪甩脱敌人的追击,一边在裸露的山上奔跑逃避,战斗小组最后占据了山坡上一道小小的石岗,在这里隐蔽着,摆脱了敌人的追寻。

蒙古人的进攻达到了顶点,无论是香炉石还是周围其他各山头,他们都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人马集结成大队向着他们的目标一路挺进,似乎不可阻挡要碾碎一切,并在所有的交通要道设立营寨。

光军也咬牙坚持原部署,分散部队在各山头停滞敌人节节抵抗,想方设法磨掉蒙古人的锐气,等待返攻的时机。

双方都在咬着牙都想挺过这最后一刻。

</br>

</br>

第二十章 屹立千仞的守军(下)

尽管蒙古人拿下了关寨,但是守卫香炉石的军马在一夜之间又重新拉出了两条深沟,修筑了一道胸墙,继续牢牢守卫着山顶。

三天,连续三天,在这道胸腔前后倒下了敌我上千人,不知多少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香炉石就像一片巨大的肉夹馍,山顶和山脚还都是裸露的土地,半山腰上却全是像绞碎的肉馅一样零散扭曲的尸体。

五名士兵各自扯了一块破布罩在盔甲外面防止反光,小心翼翼的越过交战后的一片尸体狼藉的战场,两军在山上激战,想要穿越战线回到山顶很难,这五个人合计一下,不能让黑鞑占了便宜,虽然已经落到了敌人后方,但也要狠揍他们一顿,年龄最大的队副庞国兴自动升任指挥员,带领这五名士兵沿山路行进,寻找机会打击敌人。

庞国兴是陕西人,经常和西夏那边的马匪对练,对于战争颇有经验,他指着山上敌人飘动的旗帜告诉其他四名士兵:“你们瞧好吧,黑鞑又准备进攻了,从鼓声就能听得出来,他们昨天一整天都没出击,那是在攒着劲儿,今天肯定是要来一场硬仗。”

他推测的并不错,蒙古人再度发起攻势,这次他们特意精选出四百名最精壮的士兵,人人身披双重铠甲作为突击的核心,如果光是这个也不用担心,无论高矮胖瘦,遇到火枪就是一打一个准。但是蒙古人似乎终于领悟到了对付火枪的办法,他们不知是从哪搜罗来了一大堆桌椅板凳,上面罩上淋湿的毡布,两名瘦弱的世侯军人举着这个,为中间的精锐打掩护,慢腾腾地向山上发动进攻。

这下子火枪没了用,敌人虽然这样推进的方式滑稽且缓慢,但是十分有效,眼看着这种情况,谢楚元只能下令发动冲锋近战对敌,看到光军冲出了胸墙,蒙军也丢掉桌椅板凳,那些精壮军人们轮起手中的家伙冲上来和光军进行殊死搏斗。

光军士兵们再一次捍卫了他们天下第一步兵的美名,敌军的进攻核心尽管勇猛忠诚,但最终还是被彻底消灭了,但是在这最后的战斗当中,光军损失了起码二百人,谢楚元本人更是直接被敌人砍掉左臂,几乎晕厥。

光军的士兵是打一个少一个,现如今正军已经不到二百二十人,谢楚元干脆放弃了另外一边的关寨,全军集合到山顶来,无论正军贴军一律发给武器,准备进行最后的搏斗。

尝到甜头的蒙古人花了半天时间准备又一次搜罗来了一堆桌椅板凳,他们的轻骑几乎将周边的村庄都洗劫了个遍,无法第三次收罗了。

但是眼下就已经足够,蒙古人举起这些土造防弹盾牌,不怀好意的向山顶靠近。

“做好准备!”谢楚元一声令下,士兵们扔出了最后一批修罗火,敌军进攻受阻,留下了二十多具烧到扭曲的尸体,但随后他们又一步一步的挪上来,时间已经是下午,蒙古人多少也有点急躁,他们的队形逐渐拉宽,渐渐的就要包围整个山顶。

“蒙古人犯错了,他们把阵线拉得太宽,如果这个时候能搅乱敌人的部署就太好了。”谢楚元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大部分士兵的舌头就像是牛皮条一样挂在嘴里,干燥的根本无法说话,但是他们也明白统制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大约有150名贴军站了出来,另外还有三十名负了伤的正军,简单的向各自都的军典记录了自己的遗言。

这180名勇士以大无畏的姿态沿着一个方向冲下山去,直接撞入敌军阵中,不求杀伤,但求搅乱打破敌人的部署,随后,仅有的还具备战斗力的光军士兵会立刻跟进,撕裂敌人的包围。

谢楚元知道这是让这180人去送死,但他已经别无抉择,有些不忍心看的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下令放下令旗。

就在这一瞬间,180多名勇士离开战线,排着根本不成立的队形向敌人猛冲过去,他们各自都有盾牌蔽体,这次冲锋唯一的目的就是彻底搅乱敌人。

刚刚排开大阵的蒙古人纵深很细,被这180多名勇士一冲,顿时整个阵线就崩溃了,什么桌椅板凳都不好使,世侯士兵们丢下就跑。

蒙古人太得意忘形,也太急于求成了,因为眼看太阳落山,他们直接排开大阵,这反而给了光军突然一击颠覆胜败的机会,木华黎此时已经是悔之晚矣,蒙古人立刻收拢队形,还想再次发动突击,他们毕竟有人数上的优势。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关寨方向却发出了巨大的嘈杂声,然后就是火光冲天,庞国兴战斗小组的五名士兵绕过整片枯林,几乎是从天而降一般杀进关寨,一路又开枪又纵火,庞国兴本人更是用一杆鸦项枪一连挑翻了四个敌人。

身后营寨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蒙古人哪还有心继续作战,一路溃退至关寨,庞国兴等五人早已逃之夭夭,木华黎气的发疯,但是士兵们却齐声叫喊起来,他们抗拒军令,不再出营。

无论是蒙古军队还是为军都齐刷刷的拒绝军令,还要求悬挂免战牌,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

正当木华黎准备动用些非常手段逼迫大家出去的时候,山顶传来的一阵歌声,让他也顿时心内一凛。

光军士兵们在高唱落叶曲,尽管他们已经遭遇了长达三十日的围攻,但是却没有灰心丧气,他们士气还在,而且还能唱歌!

光军战士的歌声彻底消除了蒙军士兵最后一点战役,过去一段时间痛苦不堪的作战当中,这些蒙古士兵也是凭着“山上那群人比咱们更差”的心思支撑,可是现在,山上的敌人明显士气还在,他们还唱歌呐!

他们要求立刻撤退,士兵们烦躁不安的用武器敲打盔甲发出抗议的声音,蒙古人开始低声的念着不知名的各类咒语,请求木华黎把他们带回去。

望着远处的山顶,木华黎的脸色十分难看,人心已经散了,想攻上山顶也决然不可能了,必须撤退。

几名绣工刚刚给谢楚元包扎好伤口,这名来自广南东路的统制正在考虑被砍下来的胳膊吃下去能不能大补的问题。他此时真没有想到,香炉石保卫战已经赢得了胜利,苦战三十天之后,谢楚元和他的八百壮士们守住了山头。

蒙古人用三十天从界壕打到了金朝的中都,然而在盂山,他们只拿下了几块树丛,蒙古人用三十天摧毁了花落子模王朝,然而在盂山,他们只推进了几里山路。

这一仗的光荣属于光军。

</br>

</br>

第二十一章 汹涌澎湃的追击(上)

战场上余烟未散,几匹失主的战马还徘徊在此,久久不肯离开,地上血肉模糊的敌我双方战士遗体宣示着之前这里进行的战斗曾经多么激烈,如果俯瞰这片大地,可以清晰的发现蒙古人和光军士兵遗体的分布很有规律。如果是熟悉军事的人,则完全可以看出蒙古人是进攻方,他们先用骑兵在两侧骚扰光军,随后以重骑兵冲阵,连破光军两道战线,几乎攻打到山顶,但在这里他们遭遇了敌人的强力阻击,骑兵徘徊不前,随后光军的生力军自两侧加入,彻底逼退了蒙军。

这几天的战斗烈度极高,但也是光军火器部队表现的机会,火枪兵们大展神威,他们每次发射都能让敌人的战马受惊发狂,使敌人的骑兵几乎无用武之地。

尽管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应对敌人的反扑也并不简单,高俊干脆把自己的指挥部搬到芍药坡来,每天清晨,站在山坡顶上就可以亲眼看见对面的蒙古军队如何集结骑兵,排着阵势向前突击,最近的时候敌军骑兵甚至能到达距离自己不到一射的地方,但也就在那里被光军抵挡回去。

“盂山之战刚刚开始的时候,蒙古人是在做多选题,他们人数众多,又有地利的优势,可以按照自己的希望来选择战术组合,但是咱们攻下香炉石,又拿下大陈沟,把多选题变成了单选题,他们所能做的无非也就是前进或者后退而已。现如今他们连单选题也做不成了,要做问答题,绞尽脑汁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才能撤退得漂亮吧。”当天,蒙古人又一次被击退。稍有经验的军官都能看出蒙古人的进攻开始变弱,高俊笑着对军官们这么说:“不管木华黎怎么回答,我都要狠狠地打他的屁股。”

高俊的判断十分准确,就在当晚,木华黎召集蒙军诸位将领商议军情,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晰,打肯定是打不了了,该商量怎么跑了。

撤退向来是比进攻更困难的事,尤其是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一旦蒙古人在撤退中协调不慎,出现崩溃,那就是遂了高俊的意,之后的损失自然可以想象。

原本还是亲密战友的蒙古将士们互相恶狠狠的盯着,恨不得从对方的脸上咬下一口肉来才解气。谁负责断后?谁抵挡敌人?这个问题让大家纠缠不清,蒙古人之间互相攻击,都认为是彼此搞坏了局面,但又都想让世侯军马来送死,后者也不傻,在这个问题上绝不让步,蒙古人出现了自征战以来极为罕见的分裂。

木华黎觉得心力憔悴,万万没想到战事居然进行到了这般地步,最后还是由他自己拍板,全军分为三个部分,自己亲自统帅蒙古骑兵主力和一部分世侯子弟精锐最早出发后撤,孛鲁率领其他蒙古军马和高昌士兵居左,泬答不率领其码居右,按梯次撤退,沿山头行进,最早行军的一队到达地点后就地设下埋伏,一旦敌军追击,就立刻给予对手打击。

趁着漆黑夜色,蒙古士兵们出发了,一开始他们确实是按照顺序后撤,木华黎率领的蒙古骑兵行动极快,很快就撤出近十里之远,但是马蹄隆隆的声音也响彻山谷,香炉石的守军似乎意识到了怎么回事,其他方向的光军也都骚动起来。

相比于一线战士们,高俊是较晚才得知蒙古人正在撤退的,他立刻派出骑兵骚扰侦察,同时下令大陈沟一线的光军堵截,士兵们点燃火把,利用高高的火炬来传递信号,在天气晴朗的冬夜,数里之外的火把清晰可见,各山头之间连番传递,几乎没怎么耽误时间。光军立刻发动反击,前一天还在拼死进攻的蒙古人果然正在偷偷撤退,被大陈沟守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泬答不还在抵抗光军的试探攻击,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跑来,连呼不好:“杜丰他们已经逃走了!”

“这群养不熟的汉狗!”泬答不大吃一惊,但是骂是骂不死逃兵的,其他各路世侯一面挂念着各自的领地,一面也知道此战必败,不想留在大军后面当炮灰用,纷纷选择逃走,就算跑不过光军,但只要比蒙古人快就有希望。

泽州段直,此人的地盘已经被金军所攻占,家人都被蒙古纲控制,蒙古纲已经给他写了信,约好招降他。此人干脆阵前反正,展金朝旗帜,在蒙古万军当中杀将起来。顿时,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蒙古军阵四分五裂,光军趁势掩杀,连破蒙古两阵,泬答不彻底崩溃,士兵们哭叫着逃走。

段直很明显对金朝内部的争端并不了解,也不知道朝廷与高俊之间已经有多少摩擦,反正之后他高高兴兴的率军引领高俊的队伍,还希望高俊能帮忙让蒙古纲保全其家小。

“我会修书给蒙古元帅,你届时可率军返回泽州,听他的吩咐就是。”仗打到这个地步,多一路少一路世侯都无关紧要,高俊根本没有拉拢段直的意思,含糊安慰几句之后就急匆匆的下令军队立即出击。

泬答不的军队一路溃逃,挤占了山路,直接将孛鲁的军马挤到一边,后者十分惊讶,只看身后路上涌出无数蒙古兵马,但却不是自己的部下,抢夺自己的道路,还以为是木华黎的布置有了变化,急忙派人去询问,可得到的回复却是现在泬答不应该坚守。

孛鲁这才明白这是泬答不的手下已经失控,正在撤退的蒙古军队身后已经没有保护了。他当机立断,下令全军立刻就地休整,准备构筑营寨,阻拦敌军的追击。

然而这也变成了天真的奢望,蒙古士兵们发觉本来应该断后的军马都在逃跑,反而把自己甩在后面,一个个都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全体翻身上马加速逃亡,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不必跑得比光军快,只要能跑过友军就行。

孛鲁高高的举起自己的旗帜,号召蒙古人回来抵抗。他策马在败兵的洪流中来回周旋,声嘶力竭的喊着,渐渐,不少败兵围拢在他周围,他要这些人停止慌乱,就地构筑营寨,用白刃逼迫着世侯士兵留下来动手帮忙。

“我身为太师国王的弟弟,被敌人俘虏一次已经是奇耻大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听说你们三名士兵都是军中口口相传有名的正直之人,我送给你们三人宝刀,一旦敌人就要俘虏我,你们可以立刻把我的头砍下来。”

孛鲁决定一死以明志,用最后的抵抗为大军争取撤退的时间。

</br>

</br>

第二十二章 汹涌澎湃的追击(下)

“追!追呀,快给我追!”今天负责扮演衬托主人公英勇形象而被打的一败涂地的人是史天宁,得知正面的蒙古军队全部溃散之后,他立刻率军追击,连续踏破敌军遗存的十数个营盘,杀敌一千多人,俘敌两千多人,缴获的各类辎重不计其数,一路狂奔至孛鲁所镇守的隘口这里。

虽然平地上已经立起了几道木栅,但光军骑兵毫无畏惧,矫健的战马越过壕沟继续向前狂奔,但是他们立刻被如蝗的箭雨射了个人仰马翻。

孛鲁按着马刀站在最前面,督促蒙古士兵们上马发动反击,一下子就把史天宁的军马捅了个对穿,残余兵马落荒而逃,史天宁本人右肩也挂了彩,不能使枪,狼狈不堪的率军回撤,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同样是追击中的向学濛。

后者也斩获无算,看到史天宁狼狈不堪的样子吃了一惊,得知前方敌军有所防备,向学濛也加了个小心,率军继续向前时控制了一下速度,果不其然,敌军已经立起拒马,骑兵冲不过去。

两路骑兵联合起来又连续冲了三次,始终无法击破蒙古人的防御,蒙古骑兵也趁势出来,两军连连交锋,光军骑兵势单力薄,只能略微后退,根据二人的估计,在此聚守的军马少说也有三千人,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拿下的。这些蒙古人以敢死队般大无畏的气势守卫着山间路口,掩护大队人马后撤。

事不宜迟,史天宁就地纠缠入敌人,向学濛另找道路准备包抄敌军。

高俊得知进攻路线受阻,立刻亲自赶来支援,士兵们对这一带的地形了然无知,山间道路在夜晚又极其难走,敌我双方都是一通乱撞,谈不上谁更占据优势。高俊也花了好长时间派几名公使登上山顶,遥望远处的火光,才终于找到了通往前线的道路。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慌头慌脑的敌军,奋勇追杀但却走反了方向的我军以及更多遗弃在道路的辎重。不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茫然无措的被裹挟的居民,毫无疑问,战场形势已经乱套了,现在敌我双方就像是一片五花三层肉,撤退的敌军是一大层,我军的先头追击部队是一大层,在撤退中走散掉队的是一层,我军的二线追击步兵又是一层。

等高俊赶到时,双方的恶战已经进行了快一个时辰,步兵赶到增强了进攻方的实力,但是孛鲁用语言感染激励蒙古将士拼死坚守,他下令记录所有参与守卫将士的名字,派人去送给他的哥哥。随军的萨满宣称长生天在黑暗中已经睁开眼睛,看着他最欣赏的儿孙们勇气展现。

牧师们开始祈祷,祈求仁慈的上帝消灭正信最可怕的敌人高俊。

“不怪你们,这不是你们作战不利,蒙古人确实有士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已经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下一步就要看命运怎么安排了。”高俊何尝不是心急如焚,但是却好好安慰了士兵们。

他知道,一旦把木华黎放回,这帮人逃回太原城那又是一番苦战,没有小半年的围城,根本拿不下来。而趁着这个时候,燕云一代的也古肯定不会歇着,据传已经抵达西域,正在火速驰援东方的蒙古归来大军也会发难。

一定要在盂山中消灭大部分蒙古军队,尽可能的减轻之后太原攻城战的压力!

估算了一下时间,军队堵在这里已经两个时辰,这时间都足够丹麦投降一次了。

高俊下令把香炉石守军全部撤下去,让所有的士兵都花点时间修整一下,而他本人亲自带队前途观察敌人。还好,尽管蒙古人集结了三千多军队,但是这里本就不是一处营寨,只不过设立了简单的拒马沟濠,主体上还是军队结阵抵抗而已。

说白了,敌人防御的核心不过是一个步兵方阵而已,主体还是那群不擅长步战的蒙古人,只不过凭借地形险要光军无法展开,又急于追击的心理才连续夺胜。

“一会儿大家不要着急,用火把来传递消息,全军还是大横队方式,史天宁带着骑兵从右侧突击,这次要把所有的劲都使上,一往无前,绝不留后手。

高俊亲自规划展演安排,而在这时,其他各支队伍也陆陆续续赶到,参谋班子总算也凑齐了,可以制定完整计划。首长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这次进攻的节奏安排的很好,各自人马层层加码,很快就把对手打出了裂缝。

孛鲁已经不再考虑自己个人的生死了,他在军中策马劝慰,用马刀驱赶败退下来的士兵重新回到战场上,他的勇猛出了作用,蒙古人几乎就能够抵挡住这一轮敌军的突击了,高俊已经叹了口气,不得不遗憾的承认他们无法突破蒙古人,最后这点底子,这也就意味着木华黎的大军很有可能安然撤退,损失不大。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敌人后方也响起了马蹄声,向雄盟的绕路十分成功,她他们在背篓后方劫杀了一支车队,重新判断方向后,意识到自己已经绕到被捕后方。

向学濛率领主力请继续向西追击,只让八十人向东,与主力部队前后夹击,捣毁被撸的后路。

他们突如其来的感到让蒙古人措手不及,前后顿时慌乱成一片,士兵们再次想到了当初在山东被高俊支配的恐惧刻间,就作鸟兽散,跑得慢的成片被光军杀死在阵地上。

孛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片片汗珠,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最早意识到敌人从后方突来的骑兵并不多,只有七八十人,如果能带着本军骑兵立刻出击挡住他们,防线还有最后的机会。

他即刻就要张口布置,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在奇怪的旋转,随后就感觉身上一凉,几名士兵含着热泪收回了刀,对着被砍下头颅的孛鲁的尸体跪下,祈祷他们遵从了孛鲁,在临死前打死了他,再次被俘受辱。

蒙古军队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木华黎还率领军马前进,却得知道路堵塞,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另外两路蒙古军队都在溃逃,木华黎手下的兵马顿时也失去崩溃,向西狂奔,木华黎在人群的洪流中几乎不得逃脱,甚至差点被人撞倒踩倒,几个那可儿忠心护主,将他扶了起来,眼看着兵马形势如此,木华黎不由得仰天哀叹,:“完了,全都完了。

</br>

</br>

第二十三章 史无前例的对决(上)

向学濛带着手下的骑兵们创造了一项新的记录,他们舍弃了大片的盔甲,丢掉弓箭和短刀,一人一根长枪奔驰向前,个别人甚至连马鞍都扔掉了,轻装减负的他们用半个时辰的功夫狂奔近三十里,这还是高低起伏的山路,终于赶在蒙古败军的前面兜住了山口地带。

不过向学濛一点不为自己创造的这个记录而自豪,因为他惊讶地看到,这里已经树立起光军的旗帜,数千名军兵正在忙碌的修筑营寨,为首的将官已经出辕门来迎接自己。

“寿山,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向学濛看出来迎接的人是白长年,他记得此时白长年应该还在北线与蒙军对峙,怎么会突然跑到南线最靠西的地方,占据了敌人撤退的隘口呢,难不成他们是飞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我军行军整整两天两夜,居然真的躲开了蒙古大队人马,这帮废物也没个用。”白长年伸手一指,在营地的一角堆着大量的蒙古衣甲和蒙古旗帜,盂山的世侯兵力太多,互相之间并不全然了解,白长年他们正是冒充世侯军马在山路间巧妙行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潜入了木华黎后方,看样子,就算是蒙古军队没有总崩溃,也断然是逃不脱。

“如此险要的地带,木华黎居然不派兵好生看守,这次可输得不冤。”向学濛左右一望,这里两山逼仄,大路宽敞,木华黎想要向西逃窜,走这条路最快最方便,其他的山间羊肠小道根本就不能让大军快速通过。

“也不是没人驻防,只不过他们都在这儿呢。”白长年往西面一扬头:“西面大路上驻扎着两万多世侯兵马,已经跑了个七七八八,大家都知道木华黎打了败仗,全军溃退,他们也不想送死,再加上潘总裁在西面攻势正紧,谁不念自己的家,这一会儿就都跑完了。”

“这就叫守户之犬无足道哉。”白长年的长史李治凑上来插了一句嘴,此人与元好问也有些交情,是当年流落在开封的南渡士子之一,响应元好问的号召,弃笔从戎加入光军,现如今也是高级军官了,他这句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光军大笑,就轮到木华黎哭了,军队几乎无法控制,先去西面传信的军兵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说西面根本联系不上,前面的隘口有敌军堵截,逃兵们根本无法控制,已经四面散开,任由敌军宰割。

军队已经陷入了无序状态,木华黎本人也几乎失控,但是蒙古名将还是稍微振作了一下,下令立起成吉思汗的象征白纛,所有的蒙古军兵立即向他靠拢,守卫着最后几道山谷。

“只要坚守住这里,散落各处的军马会向白纛靠拢,北面山上还有几万人马,他们要牢牢控制山头,派出几千人去搜罗逃亡的世侯军队,逼他们回来给咱们解围,咱们只要坚守上四五天,终究还是有希望的。现在还有多少补给?好吧,叫士兵们把他们的粮食匀一下,蒙古人都带了奶酪和肉干,现在可以吃了,此外天亮后先杀五十匹马。”

木华黎遥望着远处黑暗中的群山,毫无疑问,高俊已经把他们都包围了,而蒙古军队也陷入了失控状态,根本无法寻找敌人的弱点突围,现在必须稳定形势,把溃散的军队重新笼络起来就地坚持,蒙古人有兵力上的优势,敌人的包围也谈不上牢靠,其他各方向的蒙古人行动起来,终究是可以拯救自己这支军团的,重点是稳定溃散的军队。

和木华黎一样,高俊也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他的指挥部已经前进了一大段距离,一夜狂奔,远远的突破了香炉石,离木华黎距离也不过六里之远,他这里军队的秩序可比木华黎强出来不少,尽管追击部队也有很多失去了联系,正在乱冲乱撞,但大体形势可控。公使们赶紧立起大帐,高俊几天几夜都没怎么休息,正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材官队拼死手绘的地图。

“把守大道的敌军逃亡了,这看似很好,但是太原周边还有众多敌军,他们一定会立刻组织救援的,那两万世侯士兵跑不了多远就会被他们堵回来,充当第一轮的敢死队。咱们现在虽然大体上包住了木华黎,但不牢靠,敌军有机会突围。”

高俊停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有机会突围”。

参军们忙碌了一番,但是对于包围圈内敌军的总兵力还是有疑议,但可以肯定的是,其数量一定超过二万人,而高俊目前的兵马才一万出头,包围圈是小饺子皮包大馅儿,不少人主张贪多嚼不烂,不妨放过敌军一万兵马,全歼剩下的部队。

直觉告诉高俊,被包围的蒙古军队总数恐怕要在三万以上,确实就像大家所分析的那样,包围圈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之所以能够形成,在于敌人在撤退中失去了控制,世侯与蒙古人心不齐,争着想要逃命。但是一旦陷入绝境,他们又会为共同的利益并肩死战,包围他们容易,吃掉他们却很难。

眼下敌人还在混乱之中,但天亮之后也许木华黎就能逐步控制形势,一旦让他们发觉包围他们的光军兵马不过万人,立刻发动反击的话,高俊有被反噬的危险。

现如今,香炉石之围已经解了,蒙古人筹备的芍药坡之战胎死腹中,他们在近一个月极度不利的战况当中损失过万,士气极度低落,武器装备消耗巨大,在逃亡过程中又丢掉了所有的辎重,已经是疲惫之师,高俊在这一战当中的斩获已然够多,再消灭敌军一万,足以称得上是一场大捷了,根本没有必要把所有在包围圈内的敌人全部消灭。

这种种思绪困扰着高俊,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地图前面。

“这是天赐良机,绝对不可失去,敌人正在混乱之中,那正是攻打歼灭他们的好机会,不能开口子,反而要立刻插入敌军当中,早打,大打,打歼灭战。”高俊终于下定决心,抽出剑来:“预备队也都撒出去,把敌军彻底搅乱,天亮之前干掉木华黎,骨灰都给他扬了。”

在黑暗之中,不少光军兵马根本得不到指挥部的命令,但他们发现友军正在义无反顾地向敌军最多的几条山谷冲锋时,也立刻受到感染,各逞本事,各找道路,各自给自己下任务,前赴后继的冲入敌军当中,混乱的蒙古人在夜间根本辨不清有多少敌军,只是一路没头没脑的突围,损失惨重。

但他们毕竟人数够多,白长年所镇守的关口遭到敌军一夜之间九次冲击,兵马损失众多,还有不少小规模的敌军残兵,沿着山路偷偷逃走翻过,史天明率领骑兵四处扫荡,便是翻过山的残军,也要全部割杀,这次作战打的就是歼灭战,要有不透露出一个敌人的决心。

</br>

</br>

第二十四章 史无前例的对决(下)

在追击作战当中,钟行和他的营所担负的任务是牵制北面有可能的援军,但是战况紧急,根据高俊的指示,为了加强追击力量,又把他们调到南线,转而配属给丛方印打穿插,截断敌军后撤的军队,直接黑虎掏心。

可是他们营出师不利。

突破的时候副统制受了重伤,钟行刚安排人把他抬回去,又传来更不幸的消息,一直在前方探路的长史与敌军小队人马遭遇,虽然歼灭了敌人,但是长史本人却也负重伤,尽管随行军医立刻开始抢救,但是也未能挽回生命。

深夜,全营已经深入敌军三个不成形的军团中心部位,各级军官被召集开会,少了两个营级主将,气氛十分沉重,足球明星再次重申了高太尉给他们的任务:趁着敌军溃散,深入敌军核心,截杀败逃敌军,彻底打散所有成形敌军阵型,不让蒙古人再次聚集。

部队继续前进,翻过一座满是积雪的大山,士兵们早就精疲力竭,最前方的那个旗还走错了路,但截住了敌军的一伙溃兵,俘虏说知道近路,全军跟着前进,总算是在东方显出鱼肚白的时候占领了重要山头。

山上本来有少部分敌军,直接被光军冲散,俘虏们说木华黎也看出了这个山头的重要性,因此派出可靠的人来收拢溃兵,准备据此抵抗,没有想到还是让光军快了一步。

钟行往远处一看,果不其然,黑夜里被月光反射出幽蓝色的雪地上,敌军正在不怀好意的逼近。

木华黎缓慢的带领溃军继续前进,道路狭窄且十分曲折,光军步兵从两侧不断的挤压过来,反复摩擦,让蒙古人几次都忍不住要崩溃,但他们还在咬牙深入。

就在这时,木华黎感觉队伍慢了下来,前头碰上了隘口间敌军一层薄薄的阻碍,木华黎知道,这就是包围圈最后的屏障了,他屏住气息,准备最后狠狠地前进,突破高俊的包围。

钟行已经感觉到蒙古军队顶到了面前,他有些恐惧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无比嘹亮的光军唢呐声响了起来,在木华黎身后,六条政纲的大旗依次树立!

到处都是敌人的溃兵,光军立刻打起旗帜,一路追杀,原本安静逃命的士兵们顿时惊慌的哄叫起来,那声是如同雪崩,片刻间这些溃兵就不辨东西南北的绕成了一团,四处溃散,自相践踏,武器盔甲扔了一地。

白长年所占据的山路隘口、钟行所占据的中间山头,木华黎的指挥部和他身边拢起来的数千军马以及高俊所统帅的军马,这四个点刚好连成了一条直线,其他蒙古军队被分割在这几段之间,被追击的光军一路扫荡,死伤惨重。

高俊现在不关心别的,必须立刻吃掉木华黎,只要干垮蒙古人的中枢,剩下的溃军就不足为惧,钟行大胆的穿插使木华黎收拢匮丁的计划功亏一篑,现在他已经被压缩到了一条山谷之内,身边只有四五千听话的军马。

但是光军的力量也全都撒出去了,就算这条山谷之中只有四五千敌人,但也冲不动,前线组织了四五次冲击,眼看着东方渐明,蒙古人的白纛已经渐渐显露出来,各山各谷的蒙古人但凡登高远望,都能看见木华黎在此。

高俊登上山头远望敌方,现在光军把万多人全部撒了出去,这是高俊用命在赌博,赌他这一万人能搅翻对手的两三万。现在胜负全在这一小片山谷的对决上,他要是能立刻消灭木华黎那几千人,蒙古人就群龙无首,被光军骑兵轻轻松松的收割。但如果他无法立刻歼灭木华黎,各路蒙古军队会逐渐汇拢,而散成一团的光军无法抵抗蒙古人的反击。

木华黎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他这几年本就积劳成疾,昨晚急火攻心,大吐一口鲜血,现在连马都上不去了。那可儿找来把椅子让他坐着指挥,正面上的光军正在展开,步兵在整齐的鼓点下前进。

光军骑兵不怀好意的在左右两边包抄,蒙古人立刻还击,弓箭交织,敌我双方的士兵纷纷落马,就在这时沉重的大鼓响了起来,步兵发动了海潮一般的冲击,双方在山脚相遇,这里堆积了不少碎石,算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虽然这些碎石堆积的高度至高不过小腿而已。

蒙古骑兵违反常识,居然正面策马向山坡冲锋,他们几乎损失了所有的战马,但也将光军的进攻部队切割成小块儿,然后加以杀伤,被逼无奈的光军只能连连后退,连续几次冲击都未能成功,天已经快亮了。

光军再发动最后一次冲锋,连绵的枪声不绝于耳,士兵们发泄着最后的弹药储备,毫无保留的洒在山间谷地之中。

就在这连绵的枪声中,高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发布了最后的讲话。

他身后的士兵们是刚刚集结起来的,好多都是散了的军马,正在到处寻找自己的队伍,顺带歼灭敌人捞战利品,突然就被几个军官截到这里,一头雾水的他们看见高俊的时候都惊呆了,不少人是投军以来第一次距离高俊这么近。

“各位战友们!各位同志们!高某过往十年指挥过大小数十战,有胜有败,不知多少战友血洒疆场,高某能活到今天,实在是很惭愧。眼下这场战斗不是最后一战,但却是最关键的一战,这场战斗将会进行的无比残酷,咱们在场的许多人是无法亲眼看到胜利的一刻的。

我无法让大家在战前吃一顿大餐,但是却能给大家一个光荣阵亡的机会,说到底,我真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为了国家大业,此时无法选择。我们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要结束混乱战争,重建安定繁荣的新中国,这是人民的期望,是国家的需求,所以尽管我不想让大家这么冒险,但是却不能不这么做,说到底,我也只是国家的一个仆人而已。”

战马斗志昂扬的掀起前蹄,准备应战,高俊抽出长剑高高举起:“所以今天咱们这些奴仆来并肩作战吧,为了新中国,前进!”

将士们穿越过六条政纲树立的辕门,六面旗子大风鼓满,高俊仿佛是初识字一般念着上面的语句。

木华黎看到了对面戎装出战的高俊,他立刻挣扎的站起身:“把铁枪给我!”

也许已经彻底失败,但木华黎还打算最后拼一回,两军将士都开始缓缓地加速,木华黎一马当先,枪尖就指着远处的高俊。

</br>

</br>

第一章 联虏平寇:完颜珣的选择(上)

开封龙德宫的大殿里,完颜珣有些无力的坐在椅子上,这几年他感觉自己的病痛增加了,三千烦恼丝也白了不少。

“我已经下圣旨擢升此贼为太保,还给了他郡王的封号,希望能稳住此贼。此时应当重新收拾兵力,诸位卿家此时正当共同勉励,只可惜我版图日缩,着实兵马不足。”

在身边的都是几位亲近重臣,太子完颜守绪和英王完颜守纯二人也在其中,大家互相看了看,都知道所谓共同勉励收拾兵力根本就是一句空头好话。金军只剩下河南陕西半壁江山,哪里还有兵马可用,就算能征上几个兵,又如何对付得了光军的虎狼之师?他们对高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自信,也清楚这个军户驱口出身的汉人绝非什么金朝奴才,恰恰相反,稍有不慎,此人就将是大金的掘墓人。

“陛下,臣以为此时朝廷兵弱,难以与虎狼抗衡,光军此贼窃居朝廷之山东,妖言蛊惑人心,肆补伪官,迫害乡贤,早已深孚当地奸佞之心,四方凶恶争相蚁附,此时断难与之争锋。

但是,此贼贪心不足,既要和王师相抗,又要从北虏那里扩地,两边开战必为不美,如此本朝之机可见。虽然眼下光军偶有小胜,但北虏劲兵如今尚在,现如今本朝生存之道,只有一条:联虏平寇。如今其人两战两捷,北虏也为之夺气,想必也愿与朝廷联手。咱们主动派人联络,约定南北夹击高俊,高俊兵败之日,尔取黄泥关我取山东,两国约以黄河故道为界,”

在场的人都略吃一惊,赵秉文有些惊讶和怀疑:“北虏生性凶残,不讲信义,与之结盟,岂不是与虎谋皮?等到高俊败亡,蒙古铁蹄南下,为之奈何?”

“纵然北虏凶残,但哪抵得上高俊人面兽心。此贼贪心不足,定然是要杀尽北虏方才罢手,咱们纵然让出些利益又有何妨?本朝免去倾覆之苦,又白得山东一块宝地,高贼的收藏均在此处,朝廷借此可重整旗鼓,再次整兵南下先灭宋人,然后再扫平北虏,岂不美哉。”

赵秉文有点怀疑这个策略执行的可能性,但他也点点头:“高俊叛逆事大,消灭此人须用雷霆手段,姑且联络北虏一试,但是名节之事不可稍让。”

“这是自然,当让木华黎遵官家为大金皇帝,我主也可稍加礼让屈己,国书称铁木真为大蒙古皇帝,互相称大,以为敌国之礼。”高琪说着,抬头望向完颜珣,心里希望这些话不会触怒皇帝。

“父亲,联虏平寇万万不可!”守绪万万没想到高琪居然出了这么个主意,顿时惊骇莫名,忍不住高声阻止:“北虏本是虎狼之人,侵我河山,虐我百姓,夷狄皆是衣冠禽兽,不知信义,我堂堂中华岂能与之结盟,自损声威?届时我天朝威仪何在?”

“殿下不要把对付高贼想的太简单了,我朝名将皆不可与之争锋,前不久陕西大战,我军以数倍兵力对敌,还是让潘正等人逃出性命,足见贼势精锐。高俊借助朝廷声威,利用陛下厚爱,为自己结党营私,招纳鼠辈,现如今声势浩大。难道太子就有万全之策,仅以本国之兵扫平吗?蒙古大兵南下,固然难以抵挡,那难道高俊的豺狼之师南我们就抵挡得了吗?高贼最为邪恶,本朝疆土,宁与友邦,不予家奴!”术虎高琪也急了,他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跳出来反对,这一定会大大干扰官家的判断。

“国家灭亡,何朝不有,唯恐我大金灭亡遭天下耻笑!”完颜守绪一着急,居然口不择言:“如今只剩江山半壁,但是中华正统尚在。倘若我等不辨是非,居然与北虏联合,那可真是丧尽斯文!父亲不可为亡国之君,只要我等行仁政,终究还是可聚民心。”

“本朝何尝不是以夷狄起家,有辱什么斯文?”高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个耳光,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双方都说大实话的情况下,完颜珣终于出声制止:

“好了,不用再说了,只要是有利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我怎么能因为给自己带来祸害就躲避,给自己带来幸福就趋近呢?此番屈己联盟,我心甚为同意,不光是蒙古人,河西嵬名家也可如此办理,朕这就草拟国书,与夏朝李遵顼约为兄弟。”

“夏人稍知礼仪,而且曾是本朝藩属,约为兄弟未尝不可,但蒙古实为本朝最大之敌,切不可犯宋人海上之盟的错误!”完颜守绪慌里慌张,从座椅上站起来奋臂挥拳大声抗议,这下高琪也不敢说话了,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完颜珣苦恼不堪的叫自己的儿子赶紧坐下,略微思忖了一会儿。

“可令孙国纲为使臣北上走一次,探听蒙古虚实动静,如果其兵马果然可用,联虏平寇未尝不可!”这就是完颜珣最后的决定。

说完了这件事,他又叹了口气,商量起公主出嫁的事来。

任国公主其实就是真宁县主,此番完颜珣正是要自己漂亮的小侄女去安稳高俊。这婚事本是几年前就定下来的,因为高俊与蒙古纲之间一系列的龃龉而拖延,此番再次落实,一定要拿出诚意来,完颜珣让真宁县主拜自己为父,授她任国公主的名号,让高俊一步登天,当上驸马。

关于这件事,赵秉文等人援引古书,定下了相当丰厚的彩礼名单,让皇上非常满意。希望自己这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堂侄女能够旗开得胜,用女人的裙带缠住高俊的马蹄。

而在开封皇宫附近的一处宅邸里,新的公主却在端详一幅画。

“这就是阿兄手绘的富春山风景吗?看样子阿兄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去一次富春江。”

来送画的是完颜守禧的下人,他低声恢复:“殿下所说不错,这正是世子所画的富春山居图,墨迹未干就送来让殿下赏玩,此番殿下即将远嫁,我家世子还特意准备了些许礼物,以助婚后之用。

县主即刻起身,反而掏出了一方红帕:“不可再让阿兄破费,此番得了官家赏赐,我倒是要先送些东西给阿兄,听说外面还在闹疫病,让阿兄小心身体。”

片刻之后,县主有些伤感的说:“我这婚事一拖数年,内外暗暗自嘲嘲讽我的人不知其数,只有阿兄前来探望,与我谈论古今描绘山水时才能稍微展颜,这些年来多谢阿兄陪伴。请求阿兄一定要珍重身体,我们终究有再见面的一天……”

说着,县主突然把东西往人手里一推,回过头长袖半掩擦拭眼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痛若此。

“高俊啊高俊,没想到这婚事终究还是要进行。”

</br>

</br>

第二章 连虏平寇,完颜珣的选择(下)

“驸马爷您吉祥。”何志也刚看到高俊,就忍不住给他来了一个标准的辫子戏打千作揖,捎带着一句嘲讽:“您老人家马上就要攀上枝头了,以后可别忘记咱们这些老兄弟啊。”

高俊此时刚刚讲完课,近几年来,随着军队规模扩大,高俊也很少再直接给基层军官和士兵们上文化课了,包围太原的工作安排得很有序,他也突然手痒起来,叫程元凤他们安排几个模范都,自己去给人家上文化课去,士兵们兴奋不已,课堂效果极好。

刚刚下课,他还没休息几分钟,何志也就哈哈笑着凑近了来:“我说,你可别挑三拣四的了,当年的真宁县主现如今已经成了公主,是大金皇帝的女儿了。我可跟你说,你没见过公主长什么样,我可是见过的,那可真是没得挑,看样子皇室几代人改良的不错。”

高俊也淡然一笑,他知道,何志也这么肆无忌惮的跟自己开玩笑,正是因为何志也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娶公主的,当年两个人最困难窘迫的时候都没有屈膝服软,到这个时候更不可能去迎合完颜珣的安排了。”

“我倒是想起了严小娘,悲剧啊,我们要永远吸取这个教训,尽可能的避免包办婚姻,强买强卖。”高俊叹了口气:“想要打仗,就必须强化秩序,就眼下而言,必须要强调传统的君臣父子封建伦理。咱们的新政只埋了根,真正做好的不多。

等消灭了内外大部分敌人,争取宽松的国际环境之后,我就要在内部大搞改革,用咱们的新伦理取代传统的伦理,用我们的规矩替代他们的。”

“确实有必要进行这方面的改革了,我这次来要跟你说的是教育方面的事情,有一些学校要搬到河北去,我们要在新解放区初步普及教育了。白广泉他们已经拿出了草案,是根据咱们三人团的意见草拟出来的。”

“咱们当初商量的不是在河北办新的学校吗,怎么是把山东的学校迁往河北?”

“学校不能太多了,现在的毕业生需求虽然很大,但是以培养速度来看,八到九年后就会达到饱和,根据赵汝凡事前的计算,我们现在就要逐步控制招生数量。”

高俊略微点了点头,提高全民文化水平当然是件很美好的事,但不一定代表着对政府有益。

北宋时期对进士的选拔还算严格,结果陕西有两个殿试被黜落的举人直接跑到了李元昊那里,帮忙出谋划策,使西夏制度大备,这令北宋方面叫苦不迭。对于一个政权来说,所有的人都聪明有文化未必是好事,最好是聪明的人和政府所需求的官员数量始终保持一致,把有能之士全部吸入到体制内,然后管理大部分民众。

高俊虽然没抱太多的龌龊小心思,但是也让赵汝凡牵头建立过人力资源工作框架,计算全根据地内学校的毕业生和需求的变动曲线,防止毕业生供过于需,进而造成严重的社会事件。

这种类似的事情在中国苏联这些曾经实行惠及全民的激进教育制度的国家屡见不鲜,这些政权的领导人真心实意的为全国民众的启蒙作了艰苦工作,然后被他们启蒙的人立刻就开始唾弃这些政府。

“咱们要实行的改革越来越露骨,金朝上下对咱们的容忍度也越来越低,不光是完颜珣这个皇帝,凡是在旧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孔家、孟家,还有那些军事地主和封建士大夫,都会与咱们离心离德。一方面我们要想办法安抚他们,让他们顺从新社会的转变,他们利用固有优势在新社会玩得风生水起。另一方面,矛盾不可调和的就要坚决打击,事情到这一步,咱们真的是已经没有朋友了,唯一能依靠的,是在咱们新政下团结起来的万千百姓。”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所以我已经安排人去通知殷敏他们撤回了,现如今在开封跟咱们有关系的人还是要尽早离开。这事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咱们要不要通知你的那位大舅哥?”

“太子完颜守绪?我通知他干什么?”

“你还真把自己当驸马了,我说的是殷有祯!”

高俊猛的一拍脑门儿:“知道我跟殷家之间关系的人不少,他们应该这几年在南京混的很不如意,估计也想早些过来。不过这件事情恐怕还要从长计议,毕竟他们一走,金朝上下立刻就明白咱们要干什么,就会及早做防备。”

“那你的意思是不让殷有祯离开南京,要是咱们和金廷的矛盾加深,这些人会不会有危险?”

“朝廷向来软弱,只要我这二十万兵马还在,想来殷家就不会有危险。”

“王先生在真定传来消息,他现在担心朝廷会不会狗急跳墙,与蒙古人联合起来先对付咱们?”

“想要联虏平寇,自身也得有点本事。他也不过是个女真皇帝,又能有多少号召力,拿什么砝码与蒙古人谈联合?

之前占着抗蒙的大义名分,尚得万千死士为之效忠,他要是连这层底裤都扒下来,光开封城内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抽他的筋呢。他想做吴三桂,我何尝似李自成?更要紧的是,眼下蒙古那边还没有多尔衮呢。就算双方真的联合,我们也不要管南边,一心只打蒙古人。

现在,咱们要考虑的还是增强实力,我考虑对太原的战役和即将发动的下一次战役,而志也你要忙一阵子,考虑根据行政改革的事情了。咱们也都讨论了不少,把原本的意见一条一条拿出来实行吧,咱们现在的形势比之前宽松多了,足以让咱们进行这么多改革。”

何志也点点头,确实,有关根据地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事业上,两个人都有一肚子的主意要办,之前忙于战事,不敢轻易动作,现如今仗越打越顺,根据地内部的改革也可以逐渐上马。

“这次我找你来还有一件事,我也差不多是时候离开河东了。”

高俊点点头,这事并不出乎他的意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根据地的三人团聚集到一起的时候,最好不要离战场太近,现如今三个人都在河东战场大不妥帖,何志也即将返回河北。

“志也,估计用不了个把月咱们还会见面的,河东战役马上就要结束了,最后一场战役即将打响。明年积雪消融的春汛季节之前,我军一定会全据燕山的!”高俊送别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激动的:“打垮侵略者的日子不远了,解放全中国的日子不远了,建立新时代的日子不远了!”

</br>

</br>

第三章 雅俗共赏:元好问改良文艺(上)

“骑白马,挎刀枪,三哥哥吃了太平军的粮,本想回家看姑娘,打黑鞑就顾不上。铁骨朵,头正亮,光军的军兵没婆娘,等到打下太原城,一人一个女绣工。”

一队正在行军的士兵扯开嗓子唱起了歌,光军法令森严,大部分娱乐活动都是被禁止的,唱歌也只能唱指定的歌。但士兵们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破坏法令,趁着行军没人注意扯起嗓子唱两句小调,是最忠诚的士兵也乐于干的事情。

哪怕是高俊撞见这种事也往往一笑了之,只是口头上责备一句,但今天他却有点心烦,狠狠瞪了这群士兵一眼。

说起来,还是士兵的歌唱到了他的心里去,就在前些日子,某师某镇某营在进行突击卫生检查的时候有了意外收获。卫生方面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当营长史掀起帐篷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士兵都面色通红,目光炯炯,无比兴奋的只穿着内衣,跳起来排成两队,但都把右手背在身后。

被查抄出来的违禁书刊很快送到高俊这里,不得不说给士兵扫盲就是有效果,这会儿都可以看这种东西了,高俊翻开扉页,首先的题目就是劝善篇:

“诸位君子听分明,常言道: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切莫犯了一个淫字,以至于破家毁业,乃至一命呜呼。诸位君子如若不信,小生这里倒有个事例讲与大家。”

这段文字的效果也就相当于烟盒上印的“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关键内容在高俊看来内容平平,肉太少,甚至都不如呻吟体。过几年根据地就要停止发售彩票了,说不准高俊现在动手把记忆中的几本宝书写下来能卖个好价钱,成为一代的流行书籍。

这是一件坏事,毕竟拤有害身体健康,尤其对于士兵来说,保持体力充沛,行动机敏是战场保命的要诀,应该尽可能的避免他们私藏这样的书籍。但另一方面,民众的文化水平逐渐提升,并且有了通俗文化的需要,这让高俊感到欣喜若狂。

不过通俗文化要是只能以这种形式出现,那未免太可悲了一些,高俊灵机一动,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四大名著作为一项国家工程来进行。

所谓的四大名著,除去红楼梦之外,另外三本都有前人的整理记录。金代三国文化就已经颇为流行,士兵们也都很喜欢听三国的评话。高俊已经写信给何志也,希望他能帮忙搜罗一些民间艺人以及愿意进行此项工程的社会文人,尤其是让元好问亲自参与主导,写出个150回的三国演义。

“第一,必须要有张星彩和马云禄,第二,后半段的剧情要丰满,我要看到姜维的几次大战,第三,争取比三国演义更向史实靠拢一点,稍微加一点诸葛亮治国理政的内容,不要怕民众理解不了,你能解释清楚大家就能理解,最好还能贴合我们的政策,方便大家进行两学一做。”

三国演义交给元好问他们处理,高俊倒是想自己执笔去写水浒传,把水浒的故事从梁山挪回太行山,讲述太行英雄们在北宋末年先是如何啸聚山林,抵抗花石纲的暴政;然后又深晓大义,抵抗金贼入侵,响应北伐,最后却被赵构的投降主义路线出卖,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是,想了一天,高俊还是扔下了笔,对于21世纪的高俊来说,无论梁山还是太行山都是悠久的历史传说,可对于现在的高俊来说,太行山抗金英雄就是在100年前发生的事情,如果能够进行细心考证的话,还会获得很多的一手史料,此时不应该随意的用文学作品来误导大众,等到全国解放之后,高俊要派专门的调查学者到当地去深入采风,了解当年的抗金实情。

这也就是高俊发愁的事情,现如今,百姓的教育水平上去了,通俗文学的需求也上去了,高俊为了塑造新风也必须要推广通俗文学了。可是他身边却缺少这样的人才,写小说写不了,办报纸,没有记者,就连深入调查历史实际,也缺少足够的人才,那帮人,只会对着一堆宫廷史料各种抄写。

有士大夫却没有面向公众的知识分子,这让高俊十分头疼。

程元凤也注意到了高俊今天心情不大好,身为私立似乎不应该多说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询问郡王今日为何如此苦恼。

啊,高俊虽然心烦意乱,但他很看重程元凤这个人,凡是在他身边工作过的,都最有可能近距离完全吸收高军的行事作风,以后一定会在工作上与高俊相当合拍,所以,高俊也乐意向身边的工作人员解释自己所作所为。

得知了高俊正在苦恼的事情,程元凤略一皱眉头:“,那这么说的话,要想办法给不怎么识字的农民和士兵们写书,唱曲,这种事情倒也不是干不来,但是,这种事掉荒淫,毕竟为世人所不齿,恐怕……”

这点高俊倒不是特别担心,只要集中力量,搞出几部有影响力,有艺术高度的作品,是怎么很快就会受到影响?正是通俗文艺作品的艺术价值,就好比诗词,原本也是墨夜,但随着一批优秀的创造者出现,不也,成为了文人墨客托付感情的载体吗?

但是仅仅依靠这个来维持创作热情,短时间内有用,长期下来还是不行,现在高峻着手准备,建立文艺宣传队制度,以固定薪酬的方式先笼络一批有些才学的文人,帮助他们编写通俗文艺作品,尤其要紧扣时事,表达出抗击蒙古的决心来,演出给农民们看。

但另一方面,这样的制度毕竟不能持久,日后也必然僵化,高俊已经开始考虑实行稿费制度,决心,目前在根据那个报纸上都开始进行稿费计价,并欢迎读书人们踊跃来稿。

别看大头亲们一个个都说谈钱很俗,等到真要谈钱的时候没有一个手软的。

关于这个的考虑很快就传递到了元,好问哪里,后者忍不住击节赞叹:“,高太尉果然非我等能及。”

元好问本来就交游广泛,贩夫走卒无不涉猎,而且金元是人们写词写曲也很盛行,元好问更是精通此道,关于高俊所说的这些,他当然不反对,反而这位主席都跃跃欲试,打算亲自下场写几首好作品来做个榜样。

也就是几天之后,根据第1个面向普罗大众的综合读物诞生了,元好问亲自为其题写了名称《读者》。

通俗的读物很快就吸引了大众眼球,除此之外,在赶集的时候,也能看到个别人在售卖一种小小的唱本,印刷的很粗糙,都是些戏剧唱词之类的东西,在富裕农民那里也很受欢迎。

高俊也在努力的向这方面渗透,元好问还亲自接见过几个民间艺人,希望他们出版的,唱本里面能添加一些时事内容,万众一心抗击蒙古,成为这个时代的最强音。

</br>

</br>

第四章 雅俗共赏:元好问改良文艺(下)

在这个大背景之下,元好问在齐州召开了礼政府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工作大会,确立了根据机关的工作目标,也就是所谓的“文风更新”。

自前代以来,所有朝廷的礼部都只能照本宣科的低效率重复宣传孔孟之道,用一种宏大而模糊的叙事想办法制造出类似于宗教的气氛,让人们都浸淫在其中,从而不自觉地接受孔孟道理。

但是世事更易,高俊的政策与以往所有的帝王都不同,文化政策自然也要改变。高俊要使文化事业引导时代进步,率先替民众讲出他们的需求。

“在座诸位都是大有见识之人,来到根据地也并非一年半载了,都可见根据地绝与其他地方不同,有人为此欢喜,有人则十分不屑。我且问诸位,各朝典章制度不同,但是,根据地从无到有,十年内就可解民于倒悬之中,本朝与南家可有一家能如是?”

元好问知道,礼政府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苦读数十年圣贤书的,想要接受高俊搞主动的文化革新非常不易,需要努力说服。

“我知道你们都在腹诽高太尉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但我也告诉你们,难道你们真以为名教如今就毫无危机了吗?如今天下纷乱,我学却一无救世之策,天下百姓逐渐失望,如今高太尉解民于水火之中,深孚人心,高太尉想要尊孔,那百姓就跟着尊孔,倘若高俊觉得咱们无用,千年文脉就要断在咱们这一代人手中了!

你们听听,外面的学塾课堂还在读课文,学生也读孔孟之书,但读的可不多!一旦事情有变,就算咱们不合作,学校里的学生们有的是可以替代咱们为官理政,现如今太尉愿意尊重儒学,咱们可不要不识抬举,不然的话,咱们又要靠什么来证明孔孟之道有用处?”

这话可就说得非常耸人听闻了,立刻就有人出声折辩,一上午又接着一下午,在激烈的争辩声中,人们渐渐痛苦的发现,事实确实像元好问所说,如果孔孟儒学再不拿出自己的救世主张的话,恐怕真的会被人民所抛弃。现在高俊主动搭出橄榄枝,建议他们按照自己所期望的方向进行改革,儒学最好立刻攀上这艘大船借东风。

当然,也有一些人一直很有兴趣,他们早就想亲自上阵改革目前的儒家状况了,这些人跟随高俊也很早,已经非常双重思想的把高俊的思想与孔子的理论充分结合,并发明出一套新话来解释其中的矛盾之处。

第二天,一个身材消瘦面色严峻的中年人走进会议大厅,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他是目前司法院的领导之一傅起,大家还以为这是要进来抓人。

元好问当众宣读了高俊新的任命,傅起调入礼政府工作,担任元好问的副手,他在会场做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报告,主要介绍理学的发展状况,以及从理学的基础上进行改革的可能性。

汉唐的时代还是一个迷信的时代,那个时候的儒者真心将孔子当作超自然的神来看待,孔子是神,是周王朝大权旁落到大汉王朝建立之前中华正统所在,是无冕的帝王。

所以,儒学的主要任务主要是修补和解释经典,由于历代战火,儒学经典大多断代,之后流传的版本又各自不同,其中的语句更是艰涩难理。汉唐以来的经学家们孜孜不倦的努力注释,逐步的将儒学经典一点点解释完毕,创造了一套儒学的圣经。

然而,儒学解释通了,天下却陷入了战乱,佛教趁虚而入,大批对现在感到绝望的人转而投向来生福祸,在这种自救的气氛下,理学因运而生,并且在唐宋开始发展。

相比于原有的经学,理学不再拘泥于解释经典,更注重对人世伦理的探讨,在经学的基础上全面发展,使得儒家的讨论范围扩大,讨论深度加深。死生命运之类的东西原本是儒学不愿意讨论,而被佛教道教所占领的,现如今也正在被理学家们吹响反攻的号角。

高俊很喜欢理学破除迷信这一点,而且世道在进步,仅靠传统的十三部儒家经典去占据全部的思想领域,只能培养出穿黑袍拿砍刀的人。

“时代已经改变了,诸位都是苦读圣贤书的人,要么在此时竭尽才智阐释经典,引领时代的变化,要么就等着被历史的车轮碾成肉泥,沦为笑柄。千年文脉之责任担于你我身上,大家切不可犹豫踌躇!”元好问对这点事看得很清楚的,高俊主动扶持儒学,这很好,要是蒙古人来了,说不准还要带来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学问。听说河北战役俘获了不少西北的回鹘人,所信的天方教教义阐释惊奇,言论深刻,一些俘虏被押回齐州后,本地士子与之辩论,还常常被驳得哑口无言。

会议连续办了四天,最后达成了三项决议:第一,立刻组建相关机构,由王浍先生领导,钻研意识形态构建,引导理学的发展。

第二,亲自操刀办几个国家重点图书工程,主要是通俗小说和花鼓唱词,现在根据地新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思想领域还是一个白纸,千万不能让秃驴和牛鼻子道士先占去了。这件事与上文所提到的意识形态机构相辅相成,雅俗两方面双管齐下,,前者占领制高点后者占领大平原。

最后,礼政府还要发出倡议,让更多的学者加入充实人员,以方便办学校和办报纸。

会议制定了文化政策百年三步走的策略。

从现在为止的十年是救亡图存,文化战线要紧跟高太尉的军事政治策略,完善自己的理论基础,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国哲理来,满足高太尉的政治订货,避免儒学灭亡。

之后是扎根稳固,届时,全国的政治形势应该已经基本稳定,礼政府要在全国内推广文化教育,宣传儒学的政治主张和文化主张,多出书办报,并且对社会上的文化产品建立监控,进行日常管理。

五十年之后是高度繁荣期,到那个时候,不但要对全国的文化产品进行管理,而且要制定出有效的舆论引导策略,不光是机械的监视,还要能有意识的挑动民众情绪。

但是与此同时,政府也要适度放松,鼓励举办没有官方干预的学术交流中心,不断鼓励新思想的提出。

雅俗共赏,双管齐下,元好问这次是要把儒学的兴衰命运,全都压在高俊的赌注上。

</br>

</br>

第五章 整军经武:徐规的工作(上)

“打仗的时候,你们可以不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但是不能站在最安全的地方,你们说的对,军队确实需要指挥,你们也确实不能只把自己当普通士兵用。

但你们不能忘了,你们也是军队的一份子,你们的举动时刻影响着大家的荣誉士气。仗打了这么久,大家时刻与生死擦肩,士兵们都很疲惫,你为什么不到最前线去看看大家?是你不敢站在危险的地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马上从这个位置滚下来!”

围攻太原的布置已经基本准备完毕,就在昨天,光军已经进行了一轮炮击,但是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火炮确实对城墙有很大的破坏作用,但是和高俊想象中那种雷霆万钧摧枯拉朽还差得很远。

趁着这个功夫,高俊也开始重新整军,前段时间收编了大量的义军、红军部队,军官们大多数没有经过光军的整训,作风上还保持着旧军队的习气,必须进行整军经武,让他们变成合格的光军军官。

高俊也是做了很多妥协和让步的,指望着将军们打完天下就收拾包袱回老家,乐呵呵的一辈子为人民服务不现实,高俊除了对现役军官厚加封赏之外,也通过各种渠道安排他们的子女。

二代子弟们可以轻易的上最好的学校,除此之外高俊也给他们参军做官大开方便之门,只不过,想要爬到最高层还是要各凭本事。

对于军官本人,高俊先在军中办一些光军军官早已非常熟悉的培训班,让这些原本的义军头领们一边带队伍一边学习,等到战事稍微缓和的时候,可能还要将其中的可造之材送入武学中去。

现如今,原本设在淄州的武学已经培养出了先后三批毕业生总数共计一百五十多人,充实了各部队,反映意见都是夸赞。

高俊本人对武学也是非常满意的,随着火炮和火枪列装军队,对军官的要求也在逐步增加,骑兵将领们还主要是依赖娴熟的个人武艺和敏锐的战场直觉,培养渠道还是参军之后老兵带新兵这么一点点爬上去。而步兵军官和工兵军官已经相当程度上需要依赖理论。

那些建功立业想要提拔的士兵,那些初出茅庐的将门之后,都要首先去认真学习本兵种的理论知识,才有可能胜任军官的职位。

一方面要扩大武学,另一方面由于现在条件不够,各军还要经常性的办军事培训班,短则一个时辰,长则十天半个月日,军官们天天去听课,学习新的阵法知识,并完成布置的作业。

现在高俊就是来不及将这些义军和红军的首领们送进军校,所以干脆在太原城下继续开培训班,让这些曾经为抗击蒙古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跟上进步速度。

一天的教学下来,高俊已经发现有一些年轻的红军将领们确实是可造之材,心里面感到很高兴。

“陈世贤、谭坤书、范绍光、李汝增,你们四个表现不错,以后要继续保持。”高俊面前这四名年轻军官才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都是南家的贫苦人,陈世贤是淮河岸边的贫苦农民,谭坤书是走赣江的浆手,范绍光和李汝增则是四川稻两淮增援的军兵,个个过得都是苦日子,跟着红军揭竿而起之后渡淮来投奔高俊。

他们各自原本都带着拖家带口两三百人的队伍,精简之后都成了军使,但是高俊对这四个人格外刮目相看。

但是,有干的好的人,自然也就有不少落后的。不少将领本来只是各地的豪强,凭着一腔热血揭竿而起,带队伍四方转战,也许有经验,也许靠运气,总之没有被蒙古人铁蹄踏破,一直活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是这些人的学习能力实在不敢恭维,也根本不可能达到光军军官的水准,对于这些不合格的人应该怎么处理,高俊也必须仔细筹划。

留在军队是绝对不可以的,光军是根据地的命根子,不可能因为要卖一帮老人面子就损害军队的战斗力。而让这些人直接卷包袱回家,那也不是事儿,不但对这些曾经出生入死的人不公平,而且也会让其他将领心寒。

这些掉队将领的问题已经成了高俊的一块心病,他和徐规商议后,还是决定要坚持原本的整军经武路线,这些军官全部清退到地方去,要么去管理民兵,要么转为民政干部,要么就干脆领一笔丰厚的赏金之后解甲归田,反正打完盂山战役,光军光现银就缴获了两万多斤。

自然有很多人不满意,不理解,拍着桌子反对,但是全无用处,高俊也耐心的劝导他们,现在回家虽然少了不少战功,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帮助你捞到的一定是战功呢?既然跟不上军队的进步速度,早点回家也是好事,免得自己情面上更加受损。

具体的人事安排高俊也不愿意亲自来做了。应由长史来安排,现如今王浍先生还在修养,所以他移文给赵永和董俊二人,让他们负责这一事业。总而言之,不合格的军官通通清退,有多少退多少。

不能大搞政治酬庸,不能降低军官素质,不能放松士兵训练。在基本信条的激励下,太原战事一面还在继续进行,而大多数军队则集中在太原盆地中进行军事整编。这些天,河东的居民们算是看够了光军的英姿,他们看到士兵们井然有序的在田边野地里修筑起十分讲究的营房,往往是依山而建,有望楼有建塔有栅栏,有排水沟和厕所,里面有演练的校场,也有储存武器的兵库和储存粮食的粮库。

军官们每日亲自带队训练,士兵们校场上操练武器,此外还要练跑和练拳,前者增强体质,后者活动手脚。

近些天来,军队还在推广新的锻炼器材,高俊依据自己的健身经验,针对不同兵种的特征也算是搞了些针对性的训练用具,主要还是杠铃和哑铃,士兵们每天按照规定做几组动作,称之为练操。以上三练逐渐成了光军的基本功。

军官们不断的迎来送往,接受新的任命,军队再一次的大型整顿,与此同时,标准化的盔甲用具也在源源不断的供应入军队,高俊已经张榜安民,并且请太原城周边的居民帮助按照光军的标准制作军用器具,军队一律按市价收购。

到此,高俊、李铭、冯达三个师共计十七个阵,总营数由原本的52个营提高到57个营,原本缺编的弓兵和骑兵也被大量补充进入。

</br>

</br>

第六章 整军经武:徐规的工作(下)

这也不过是小问题,更让高俊关注的是火枪兵的配置问题,这些人的编制直接影响到光军未来的战术技法。

在太原城下开战的第5天,对于火枪兵标准化的,一系列命令终于正式颁布,该兵种被正式定名为火铳兵,属于步兵中的一种。

就目前而言,高俊已经拥有了200支火绳枪和3000多只火门枪,后者也分为两种,其中大约有600支,已经初步具备了步枪的形状,与火成枪一样可以抵肩射击,而剩下的2000多只则只是在舵杆上加了一段,两尺长的,枪管,,但这种简陋的火门枪,也依然可以使用。

根据目前的报告而言,在,今年冬季之前,整个根据地可以造出火门枪16,000只,再加上现有枪支,总共可以武装2万名火枪兵,占全军总人数的10%左右,但是,这些火绳枪不能均匀的分散到,每一个都里面,高俊将步兵都的火器装备水平也分为甲乙丙三等。

甲等部队,每个都都有一个齐的兵马使用火枪,这样计算下来,在战斗部队当中,火枪兵的比例高达1/3。目前光军中仅仅安排了12个都达到这种装备水平。

移动部队每个都里面,只有一个队使用火枪,这是目前火枪列装的平均水准。目前而言,近1/3的部队都是这种装备水准。

而所谓的丙等部队自然是,一根火铳都没有,但是,目前光军正在推广不占编制的,突火枪。

一根毛竹,半斤火药,再加上56个石质弹丸,突火枪的成本不高,而且携带也方便许多,使用者所需的训练也更少,目前正在军中大力推广。

甲乙丙三个等级所使用的火器数目不同,但是彼此之间并没有高低之分,高俊也并非是特意为战斗力强的部队优先装备火铳,仅就目前而言,装备火铳还仅仅是试验性的措施,并不涉及部队改造的方向,而丙等部队也并非就比甲等一等低劣,恰恰相反,当年最早稿中,破甲武器实验的几个病毒,这次都被画进了饼等部队,作为王泽和费文孝的老队伍,这几支人马战功赫赫,也颇受全军尊敬。但由于他们普遍装备,骨朵长柄锤等破甲武器,在作战中的主要任务是短促突击,并不需要活动,因此才没有装备。

与此相类似,甲等部队,虽然装备了更多的火铳,也不代表着高峻额外奖赏他们,恰恰相反,他们才是本次军事改革的重要小白鼠,因此特别挑了一些战功不上不下的兵马:,太精锐的军队损失了心疼,太水的兵马又怕,无法体现火器效果。

也正是出于实验的原因,高俊在甲种部队当中也尝试了不同的冷兵器搭配,以寻找最适合于火虫,协同作战的冷兵器兵种。

高俊特别安排在培训班中表现优异的4名年轻军官,各自掌管一个都,而他们4支部队所配备的兵器却也有不尽相同。

陈世贤的毒装备了大量的短期,长度大约在,40左右,前方带有细长的镯头,主要用着急的方式对敌。

唐坤叔的兵马则装备了这横刀和盾牌,用以保护本方火铳手与长枪兵。

范绍光的兵马则使用长戟,,这也是,后世普遍认为,辅助火铳的好兵器。

李汝忠的兵马则装备了短枪,这种短枪一般长度也在,50左右,重心安排的较为靠后,使用起来相对灵活。

高俊有意让这4个都到战场上检验一下实战效果,观看哪种武器最适合与火冲搭配使用?事实上,自从整军经武以来,不少部队都担负着类似的实验工作,很多并非是高俊亲自主持,而是徐归经手操办的。

在过去几年内,光军一直在想办法提升军队的技术水平,山东军民元帅府成立之后,高俊在军政院中特别安排了其筑巢这一单位,其主要工作就是,研发生产新式装备,现如今看来已经具备了初步效果,几次大战,光军缴获的敌军各类武器不计其数,相当一部分都被其受潮所消化,正在以统一协调的方式重新配及给军队。

此外,高峻集中了所有的火绳枪,搞了一个试验性质的火力齐,目前由高俊亲自指挥,火器装备率超过5成,用于实验火器部队在战场上的压制效果。

在整个更新过程中,石龟最为忙前忙后的出力,他也向高俊提出了不少自己的看法,这让高俊对徐圭,尤其刮目相看。

光军指挥层级的改良远比基层改良要早许多,10年前,高峻率领着野狐岭上残兵败将,好不容易经运河跋涉上岸,趁着军户们思乡心切,突如其来的宣布新的军制时,就已经确立了光军指挥链,协同分工,主将负责的指挥体制。

当时高俊把这个都的军官定为4人,并且分别确立了4个人的任务,这也标志着光军的指挥,开始专业化。,主将的任务是下决心,而副将则兼任参谋长的角色,根据形势不断的领导参军部门,制定合适的计划,,以共主将参考。长是负责部队的思想建设和文化水平提高,同时暗暗的还有一点监军的意思,判官则负责军队的后勤供应,以及大小事务的安排,可谓是全军的大家长,目前而言,从100人都到几万人的诗,光军的指挥层级大致都是如此安排,这也尽可能的保证了军官各自有其擅长领域,不同方向上的军官很少互相横跳。

徐贵也很清楚,自己的性格,自己的能力,想爬到主驾上的位置不大可能了,但是如果能成为全军的副将,领导所有参军工作,这也是件非常美妙的事,目前而言,他正在与温逢海竞争这个岗位。温海机敏果断,经常在全军上下,都冲昏头脑的时候,及时出警言劝阻,而且他跟高俊很早,是从士兵一步一步升上来的,互相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彼此信任。

而徐归有更强的工作能力,他领导下的参军部门运转高效,而且擅长未雨绸缪,总是能在临阵之际提前制定好相当数量的规划,供高峻选择,而且徐归归降高俊时已经是一方将领,起点很高。

事到如今,9成的人已经不再怀疑高峻未来究竟能走到何等地步了,同时他们也开始暗暗憧憬,自己究竟能在大功告成的时候,拿到一个什么职位,一般而言,营以上的干部都对自己有了比较清晰的定位,也明白自己的下限在哪,上线在哪,主要的竞争对手是谁?高俊虽然没有画出升官图,封官许愿,但是将士们已经开始为了自己功成名就的美好图景而坚持奋斗。

</br>

</br>

第七章 蒙汉分明:蒙古人的观念(上)

在大家都开始憧憬未来的时候,高俊的注意力却要放回在太原城上,无他,这座城池确实不好打。

盂山战役,高俊以一万四千多人的代价全歼敌军近十万,天下震动,四海皆知。随后他宜将剩勇追打太原,本以为唾手可得,但是没想到太原如此稳固,在过去几个月时间,蒙古人像野兽一样逼迫着百姓们重新修补了这座城市,真可谓固若金汤。高俊的火炮昼夜不停的射击,虽然给城墙造成了较大损害,但离破城却差得远。

正月十一,盂山战役阵亡将士的纪念碑正式落成,高俊专程差人前去祭奠,随后他就召开作战会议,商讨如何攻下眼前的坚城。

就情报而言,目前太原城内的守军超过七万人,粮食可以坚持近半年,城内居民也有六七万人之多,虽然眼下还没有被征发,但是一旦战事紧急,蒙古人一定会用刀逼着百姓们上城头参与防守。

守军的士气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低落,木华黎死了,象征着成吉思汗权威的白纛也落入了高俊手中,他把这面旗帜插在太原城下,想动摇守军,但是城内的人却不为所动,依旧没有投降。

高俊不能拖得太久,还有第三场大战要打,万一河东之战迟迟不能结束,也古在燕京已经修养完毕,率军重新突入河北就糟了。为此,这次召集诸将,商议如何快速攻克太原。

“如果继续用火炮轰击的话,大概还要打上二十天才会使城墙破裂。”林一舟汇报了炮兵们的估计,但这次没有人再取笑了,20天内拿下太原,这在以前是一定能青史留名的战绩。而在之前玉山战役当中,炮兵的精彩表现,也让将领们心服口服。

只可惜高俊现在连20天都很难等了,以光军现有的进攻手段,很难再提早那么几天了,因此,强攻已经不行,必须要智取。

高俊,胸中已经有了一些筹划,这些天太原里面偷偷逃出来的逃兵和百姓也不少,根据他们的叙述,城外的人,望城兴叹,而城内的人何尝又不是胆战心惊,蒙古人见到木华黎的白导,知道蒙古主力已经全军覆没,突围无望,全军死在太原城内是板上钉钉的事,几乎夜夜都能听到士兵嚎哭。

哭,就说明他们怕死,既然怕死,高俊就有机会让他们上钩。

首先,高峻又分析了一遍木华黎的战略,自从木华黎成为太师国王,全面接手旱地征伐之后,他致力于让蒙古在汉地的统治常态化,以旱地秧蒸汗之时,所以禁止劫掠,修缮城池,招纳百姓,这在以往的蒙古战略中几乎不可接受,现如今木华黎本人已经生死太原城内蒙古守军对木华黎,那套也应该抛弃得差不多了,他们很有可能选择让城别走,突围到北面去。

“那咱们就在北门设下埋伏!”,喝万岁说完就后悔了,蒙古人最终目标自然是回到北面,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只会选择从北门突围,甚至于,由于太原南面有一大片肥沃平原,粮仓众多,指不定蒙古人会选择先到南边儿抢一把,获得补给之后再向北逃窜。

目前,光军个队伍已经占领了太原,东西南北各方向上的要道隘口,但是,由于高峻切入心口,包围太原较早,其中一些消息可能还没有传进太原城内,经过高俊等人的分析,认为,蒙古人最有可能不知道的是南面的冯达已经拿下介休,这无形中为蒙古人在南面突围提供了更好的理由,因此高峻的引诱计划也是如此,要想办法将这些推测变为现实,引诱蒙古军队从南门突围,我军徐徐跟上,一路收复太原,一路追杀残军。

在场将领经过大约半个时辰的讨论之后,认为眼下的分析是正确的,一定要想办法让蒙古人从南门选择突围,一项宏大的布置计划又交到了徐辉那里。

确实就像高俊所分析的那样,太原城内哀鸿遍野,蒙古人们都不认为这座城市能守得住了,百姓们更是惊慌中日,他们知道蒙古人完蛋了,但又不了解光军的秉性,万一这群人来个三日不封刀,太原城就要倒大霉了!

在此时,最被激发潜能的反而是各路伪军汉奸们,他们也知道眼下情况凶险,必须拿出12分的精神来应付皇城,就自从投靠蒙古人之后也连升了几级,本来已经不屑于应付一般事务,但是此时也亲自上街头宣讲光军的残暴。

“你们要知道,高俊手下乃是一群禽兽豺狼,一道城镇村庄,有什么抢什么,,见到谁杀掉谁,进城之后,哎呀,那可更是惨不忍睹,三年前我在锦州可是亲见光军进城之后,一将从东门进,另一项从西门进,一路之上大肆砍杀,直到两人相遇为止。”

听黄成就宣讲的人还真不少,这段时间来,当地人也很希望从这了解敌人的真实情况。啊

“。高俊的手下毫无人性,不是生产,专爱劫掠。,所过之处都是一片废墟呀,乡亲们。”

“是啊,是啊,就跟蒙古人来了一样。”台下立刻有人接嘴,然后就是一阵哄笑,黄成就气得煞白了脸,发誓,要是能搞到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他一定会让此人永远后悔。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情绪,蝗虫就这些天来真把自己当作是普通一个小兵一样,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上街宣传,在他的感染下,百姓们确实一件更加动摇不定,不少人相信光军真的天性残暴。

对于中年人来说,光是动动嘴也很累,皇城就每天出门这么宣讲,回来的时候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样,这天,他再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太原府衙门的时候,却发现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都带着一丝紧张的神色,这让他十分奇怪想要询问,但是与他级别相当的人都说不知道,更高级别的人他自己也问不到。

摸不着头脑的他,回到自己的住处,睡到半夜时,突然听到远处喊杀声如雷,他急忙跳起来,,却感觉到城外的声音似乎不那么对劲儿,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往,太原府衙门,到了之后顿时吓到傻了,整个衙门已经空空如也,蒙古人一个都没剩。

蒙古人确实决心突围了,而且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消息走露,他们也只通知了准备带走的蒙古军马,而剩下的螃蟹冰了,各路伪军以及相,皇城就这样的人,都不在其通知范围内,滞留在太原城内,自生自灭,毕竟,突围的人还非常慷慨的给太原,留下了2000名志愿兵。是。

</br>

</br>

第八章 蒙汉分明:蒙古人的观念(下)

黄成就这才明白自己又被蒙古人卖了,他气得咬牙切齿,指天画地的大吗?守将们都不讲信用,没一个关注自己这位给大蒙古国鞍前马后效劳数年的大工程好在黄成就向来反应快,直接跑到衙门后院里,虽然马屁都被人牵走了,但是草里居然还拴着一头驴,他如获至宝,宁次宁次终于把屁股挪上了驴背一道烟儿,跟着已经洞开的城门出去了。

城内只剩下2000兵力,而且都是老弱病残,蒙古人和事后的子弟精锐们不想带上这些会拖延速度的人,他们把大批的辎重也留在太原城中,准备烧毁。

太原城内火光冲天,情景非常壮观,蒙古人一道烟沙出来,直奔南方而去,此时,高俊却只适合一群将领冷眼旁观,他们距离蒙古人,不算远,士兵们都已经严阵以待,防止,放蒙古人突围的时候出现什么不测,还好,蒙古人就是按照高俊给他们设计的剧本走,出城之后,不作任何考虑,直接向南一路溃逃。

,直到他们快逃出近20里,高俊给他们收的利息才到,令中路陈光亮左右两边一起杀出,截住敌军的后尾部队,一阵厮杀,连杀带降的,盟军伪军合计8000多人,而光军的损失只不过是11人而已。

高俊并没有亲临战场,他一直带领人马就留在太原城附近,眼看着敌军数万人马溃逃以避,城内一阵纷乱,火光冲天,便知道形势基本稳定。

“闻书龙你胳膊上的伤好些了没?”?高俊没有急于进城,而是先检阅了一番队伍,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托太尉的福,阿布,是托大王的福,我只是受了点刀伤,养养就好,也不耽误上阵。”

“你小子,听说在玉山的时候,你身先士卒,带领你手下的兄弟们,追着蒙古人的骑兵跑,可有此事?

“,也没那么玄乎,蒙古人不经打,你不追就让他们跑掉了。”文殊奴的情绪比高俊想象的要高不少,看样子双眼失明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已经基本过去了,现如今他也很适应自己带队军官的身份。

高俊勉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远处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最前方的侦察哨已经返回报告,说城内突围的军马基本走光,眼下城门大开,城内乱成一团。

“他们的戏都唱完了,,现在太原城是咱们的了,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封堵住着流窜的蒙古军马,不要使它们危害民间。”高俊很得意的搓了搓手,到现在为止,河东之战已经基本胜利结束,。眼下就是要在太原盆地内10面张网四正67,务必使逃脱出来的6万敌军,无处藏觅,束手就擒。

所谓10面张网四正67,就是以高俊的本部兵马为北,冯达为难,李明为中,生前为西个排开一路大振,仔细搜杀,五使敌军走脱,另外选调精锐金价,。将整个太原盆地划为6个防区,谨慎防止蒙古军队走路至此,一旦有发现其踪迹,立刻蜂拥相聚,传递消息。

蒙古人虽然有,相当不错的机动性,但不是铁人,要吃饭要休息,高俊现在手下几万如狼似虎的好兄弟,根本就不怕这些人。

事实上蒙古军队的崩溃比高进所预料的更早,当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蒙古人得知南面都是敌军霍州已经被冯达攻陷平阳府的有灵人马,都已经被潘正团团包围之后,一下子就陷入到了巨大的绝望之中。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轻易舍弃太原兼程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眼下他们虽然处于野地,但是,却没有多大的机动空间,敌军像山一样压过来,像海浪一样涌过来,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他们甩不脱,蹭不掉,只能等着被光军纠缠上来,一口口吃掉。

“梁英甲福,你二人都是受关,此时怎敢率众离去,你们没有看见高俊发的布告吗?,落到这个魔鬼手里,你们的万贯家财哪里还保得住!”

带孙在大声训斥的是两名汉人是猴,他们刚才吆喝着要带队脱离蒙古大军,准备向高峻投降去,蒙古人急忙策马赶来,要阻止这些人。

“我也要为全家的身家性命考虑,带孙千户,这件事情你们也不用劝了,咱们好说好散,也不枉我们为大蒙古国鞍前马后出生入死了这许多年!”。梁英立刻反驳,并且挥手让子弟们做好准备,这些良家的家族子弟们,得知平遥已经被冯达攻占之后人心惶惶,都在担心家眷,已经没有了跟蒙古人继续卖命的打算。

“带孙乾虎,光我们家,先后就有4人为大蒙古国尽忠,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就给我们一周的封闭,鞍前马后数年,损失数以千计,两次先登,10,余次斩获过百,对得起成吉思皇帝了,现如今家宅有大难,我们也不能再拖延了。”

正当双方口诀不停的时候,后面突然又一阵骚动,又有人飞马来报:“西边的队伍里面实践和劲松的队伍也乱起来了!”

。是偶们的队伍都是精选的本地人,,哪有不恋家的道理,眼看着河东绝大部分,田地都已经为高俊所有,将士们的家眷也都落到了高俊手里,士兵们没有半点战斗的心思,主将也只能期待人马回乡,哪怕是投降高俊也行,但求留得一条性命即可。

整个队伍顿时一阵喧闹,趁着这个机会,梁英等人拨马便走,急救要带队伍返回,带孙及红了眼睛,直接率军掩杀过去,事后兵马没想到蒙古人一点情面都不讲,愣了片刻,也立刻挥刀相向,两三天前还是战友的两军,爆发出可怕的内讧,蒙古人惊讶的发现,是侯兵马也不像他们一直所认为的那样孱弱无力,恰恰相反,他们有力的回击打的蒙古人怀疑人生。

长期以来,美军当中也积累着对蒙古人的不满情绪,美军的各首脑们倒是被蒙古人看中铁木真赏地盘,赏权力,赏钱都从不含糊,但是对于普通市民而言,他们看到的则是残暴的上官,混乱的体制,萧条的经济,以及处处高人一等的蒙古大兵。

这股怨气早就需要发作了,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士兵们一发闹起来都要回乡,蒙古人纵然追击拦截,又哪里拦得住,孙威的手下子弟,100人人骑白马,亲自为本方军马开路,连战半个时辰杀死杀伤蒙古军队三百有余,使得整支队伍都跳出了蒙古人的队形之中,更不消说,其他方面也是如此。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牛角号声,高俊追过来了!

</br>

</br>

第九章 金光殊途:败军会讲大实话(上)

光军突如其来赶到战场,让内讧的双方都措手不及,数千名黑衣骑士直接冲进沙场中间,把双方一顿好打,本来就混乱的蒙古军队彻底崩溃。

陈琰跃马扬鞭,直冲入蒙古军阵中,此时敌人已经十分混乱,她几乎没遭到什么阻力就连杀二人,正前方那人穿的盔甲不错,看样子是个蒙古头领。陈琰大叫一声,跃马挺枪,那蒙古将领听到叫声,见她是个女人,放缓一些。陈琰这才看清,那顶豪华漂亮的头盔下面的脸挺稚嫩,可能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

两马交错,不到一个回合,陈琰就将此人的刀打落马下,那人却掏出弓箭来,趁着两马交错之后的片刻反身拉箭,只瞄准陈琰的后心,陈琰用余光看到了那人带出弓箭,心里大叫不妙,但一时间却又无法抵挡。

恰在此时,又有一名光军骑兵在旁边冲过来,白光一闪,一刀斩断了弓弦,那蒙古将领手中的弓箭猛的一松劲,从手中脱离出去,震得此人虎口都裂了,趁着他一慌神的机会,陈琰已经兜马转身,用枪杆直接将此人拍落马下。

突然间,一阵吼叫声传来,蒙古人嚎叫着两人听不懂的话语,一起向这边冲来,看样子陈琰打落下马的人还真是个重要人物。

可惜蒙古人虽然一起出来,也架不住光军人多势众来势迅猛,不过片刻,他们组织的营救就被击散,陈琰赶紧下马,亲手用牛皮绳将这小子捆了个结实。

刚才突然出现,助她一臂之力的那名骑兵也赶过来,看她亲手料理自己的俘虏,陈琰微微抬手致意,刚才这名帮手明明有机会直接一刀砍下此人的头,但是故意卖自己一个人情,这确实是高风亮节。

“下次你要是再犯失误,让对手这么轻易的回身拉箭,就别说是我教出来的骑兵。”那人没有回礼,却突然拉开了项顿,陈琰吃了一惊,这居然是吉文胜。

没等说话,吉文胜抛下一句:“你离真正的骑兵还差点功夫呢,不要急躁,先带好你的俘虏,我去指挥军马!”就跑远了,此时光军骑兵的进攻已经进入了高潮。

“别杀我,我是汉人!”吕狗儿故伎重施,打量着对面骑兵的人数,策马假意跑去投降,但是冲过来的光军军官像闪电一般削下了他的头:“投降的都跪在地上扔掉武器,剩下的都只认衣服不认人!”

原本还想各自拉队伍回家去的世侯们哪都去不了了,只能纷纷带队归顺,而蒙古人则集结兵马开始向南逃窜,大片的蒙古骑兵越过低矮的山梁,掀起巨大的雪雾。

“黑鞑是要跑,这下子追击战要打上几天几夜呢!”陈琰已经交还了俘虏,重新回到骑兵队伍里,听到这样的说法。

蒙古人抛弃了他们绝大部分辎重,只保留了随身的干粮行李,一路上都是就地补充,他们眼下日子过得极度窘迫,高俊的四正六奇十面张网果然厉害,他们无论怎么灵活地掉头甩尾,都逃不脱光军的眼睛,被高俊手下的军马死死咬住,刚刚击退阻拦的前队,后面的追兵又到了。

高俊也没有进入太原城,而是就近扎营,部署对敌军骑兵的追击,不过他也感到奇怪,本来他以为无论如何万变不离其宗,这帮蒙古人一定是会向北向东逃窜的,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前几天确实还有北逃的意思,但后来就改成了一路向南,这里是高俊部署的弱点,确实让这些人逼进了霍州一带。

但这只是让高俊感到疑惑,要说起来,南面那才是深渊无底洞,除非蒙古人能一口气跑上四万公里,跨过大半个地球,否则的话根本回不到蒙古草原,更何况前方的霍州乃是太原盆地的南面收口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帮人南辕北辙,究竟是搞什么鬼?

追击的第六天,当光军骑兵再一次出现到蒙古人后方时,蒙古军队的士气到了最低点,他们吃掉了最后一点干粮,然后立刻翻身向南逃窜。

光军自然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中午,眼看着已经进入霍州山区,光军步兵在此早有布置,层层抵抗,在新起的箭楼上面轮番打枪放箭,让蒙古人死伤惨重。但蒙古军队只是不管不顾,在霍州一带的山间峡谷来回穿行,大有不到平阳誓不休的架势。

就在他们一路破关的时候,南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唢呐声,数千名身披白色毡袍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

潘正的队伍从平阳赶过来了。

就在前几天,潘正彻底灭掉了李守贤,完全掌握了平阳府一带,随即他就立刻挥兵北上,准备参加太原战役,好死不死,正好在霍州山口这一带堵住了试图南逃的蒙古军队。

东边儿是巍巍太行的余脉,壁立千仞,西面是峨峨吕梁的主峰,怪石耸立,北面光军追兵在高俊的率领下黑云漫卷,南边的潘正永昌军已经摆起了阵势万里龙沙。

不少光军步兵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在陕西的战友,对对面那些穿着一身白色,披着羊皮大袄,戴着羊皮尖顶毡帽的人十分怀疑,当军官们了解情况后,回来大声宣布这就是潘总裁所率领的陕西光军之后,欣喜的军兵们立刻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士兵们高呼万岁。

永昌军们听到了从北面飘过来的欢呼声,知道这是高俊的主力大部队在欢迎自己。士兵们也激动万分的高呼起来,在过去几年间,他们都是只知潘总裁不知高太尉,对于这个在山东的名义最高领袖也只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这次终于能和高太尉亲自指挥的队伍一起作战了,这让大家心里也着实开心。

夹在中间的蒙古残兵败将们倒没想这么多,他们只知道眼下的情况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很快,就有信使向南北两面而来,口称是要投降。

冯达已经指挥步兵在左右山上摆好阵势,本人也立刻前往北边营中,与李铭见面,两个人一起接待了蒙古使者。

当蒙古人提出,要求光军让开道路,他们要到南边去向金朝廷投降的要求之后,他们俩还是都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当场傻在原地。

蒙古人开始构筑营地,光军也需要休整,加强左右山上的岗哨布置之后,光军没有立刻进攻蒙古人,在这一天工夫内,蒙古使者要的消息也传到了高俊这里。

“什么混账话?什么叫降金不降高?我高俊是大金皇帝敕封的金源郡王,堂堂太保,乃是大金纯臣,你们降我不就是降金吗?为何要闹得如此厉害?非要到黄河以南直接向开封朝廷投降!”

高俊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br>

</br>

第十章 金光殊途:败军会讲大实话(下)

高俊在当天晚上就赶赴了前线,并在这里见到了蒙古前来投降的使者,此人是个回鹘人,但常年在汉地做生意,汉语说得十分流利,还有一个汉名叫马加官。

使者流利的汉语使得整个对话过程不需要翻译,他们的态度很明确,他们必须赶往河南,向开封朝廷投降。

“你们要是果真想投降,我就是大金金源郡王,山东路宣抚使,尖叫太饱,,你们立刻放下武器拆除营寨,我保证一个不杀,想花言巧语脱身去河南,以为本官是三岁小儿吗?”

“但是开封朝廷已经允诺我们前往河南,并授予我等军职官绅。现在朝廷的钦差就在我们军中,乃是御前左司郎中孙国刚,,他受阿勒坦汗委派,招抚我等均是弃暗投明。高山已经在发来的途中啊,你若是再阻拦,那就是违背朝廷旨意!”,这个马甲观,一言既出,举座皆惊,怎么会有朝廷官员在他们军中,他们哪来的开封朝廷的旨意?

洋洋得意的使者,拿出一份文书,居然是枢密院写的交给太原的木华黎元帅,内容主要是嘘寒问暖,,加以油服,虽然从内容上看不出任何蒙古军队有被金朝朝服的迹象,但是却没有任何敌意,双方似乎已经不在战争之中。

“你拿出来的这份文书里,我看不到有什么你们已经被招抚的文字。”高俊直接把文书扔了回去:“,就算你们果真已经被朝廷招抚,你可看好了,这文书上大印盖的,可是去年,腊月27日,那个时候,你们却,还在玉山上抗拒大朝天兵,这是何道理?,说明你们心怀叵测,抗拒收编,本官作为,大金钟陈,难道不应该惩治你们这帮无法之徒吗!”

“?高俊,你可要小心,这封文书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朝廷的心意,你还摸不清吗!”?那使者,居然青筋暴起,站起来面斥高俊,,左右之人顿时发怒,沃托,上去揪起此人的领子:“,大王你说……”

“,把它放回去,就说文书我已经看了,如何料理自有去处。”高俊挥了挥手:“,我不像蒙古人那么残忍。”

使者走了之后,军将们立刻怒气冲冲的叫起来:“,真是把咱们当作三尺孩童了,被困到走投无路,编出这么一份文书来,就想脱身,这话骗三岁小孩子还成。”

“,这份文书本身倒是真的,并不是他们瞎编的,孙国刚说不准也确实在蒙古军中。”高俊一句话就让大家都愣神了,随后才有人低声的问:“,难道,难道这群人真的已经被朝廷招抚了,那也没道理啊,既然?已经被朝廷招降了,那为何还要抗拒我军?”

贺万穗常年贩盐,对这种事情倒是看得清楚:“,狗朝廷想拿蒙古人来牵制咱们,跟咱们争权打类呗,这几年大王南征北战,功高盖主,狗皇帝已经着急了。”

,万岁是盐贩子,本身就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其他将领,原本还多少有点顾忌,荆轲万岁这么一点拨,突然觉得似乎也有道理:“,原来这群蒙古人就是被招降来打咱们的,不过说来也怪,蒙古人家大业大,,要不是咱们拼死力战,,早就把金朝给灭掉了,,那这群人为何反而还要接受朝廷的招抚呢?这文书发出来的日子,蒙古人还远远没有山穷水尽啊。”

高俊略微缕了缕胡须:“,不是,蒙古人被朝廷招抚了,是朝廷想要跟蒙古人联合,前几天内不发的文件大家都看到了吧,要谨慎注意朝廷内,所谓联虏平寇的倾向,依我看这个孙国刚十有八九就是朝廷派来,商议与蒙古联合的事情了,所以枢密院的这份文书才语气含糊,只是嘘寒问暖,大肆吹捧,没有涉及实质性的操作,双方可能才刚刚开始接触。”

“大王所言甚是,但这样的话我就想不明白了,,咱们固然不是三岁孩童,蒙古人也不是啊,他们应该知道民警出示一份朝廷示好的文书,应该不会让咱们放他们去河南,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如此做呢?

“蒙古人在向咱们示威,咱们与朝廷之间的矛盾,这帮黑达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刚才那个,麻烦说,他们已派人从小道去,欲钱以上意思就是告诉咱们说,他们也同意归顺朝廷,一旦咱们还不收手,就将得罪朝廷,届时北伐皆成泡影。这群蒙古人走投无路,也只能抓到,稻草也当,木头用借朝廷来压制咱们。”

大家这下都明白了,高俊说的很对,这群蒙古人接到金朝的朝腐尸已经走投无路,所以立刻抓住救命稻草,赶紧派人抄小道去开封,表示愿意接受招抚,同时率军向南,,作出渡过黄河接受改编的意思,他们也知道,高俊已经不买朝廷的帐了,但是此时见面他们这1万残军,显然会大大开罪朝廷,届时如果开封朝廷在背后托着高峻的一条腿,高俊在想要北上,在冬季结束前全聚燕山那就很难了。

“,河东战役马上就要结束了,现如今,朝廷取代蒙古军队,成为了北伐的最大障碍,第3场战役怎么打?既是军事问题也是政治问题,总之还是那句话,咱们要避免两线开战,在全聚燕山之前,可以与朝廷虚以委蛇。”

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奇怪的问:“,难不成是将这1万多人真的放回南面?”

“凭什么放?这1万多人也是蒙古人当中的精锐,被追了这么久还不溃散,真要是把他们放到河南足兵足食,反而是两面开战时的大患!”,高俊,用手拍着眼前的桌案:“,大家说,咱们现在和朝廷的关系,恐怕用貌合神离4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了,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开战了,可朝廷为何迟迟不对咱们动手?”

,大家面面相觑:”,朝廷用什么打?,他们手头才几支军马,咱们这20万雄兵,以一敌三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说,朝廷现在不动手,并不是因为咱们还比较恭顺,也不是因为朝廷大发慈悲,纯粹是他们手上没有实力,害怕打虎不成反被虎伤。要知道,完颜寻这个人,是被政变的全程扶上台的,平生最忌惮,有人要夺他的权威,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容忍咱们这样自作主张的。此时咱们与朝廷之间保持和平的依靠,并不是释放善意,而是维持着军事优势,只要咱们20万雄兵尚在,朝廷动手前就要考虑三分。”

看着大家颇为高兴,高俊又放缓了语气:“,但是大家也要注意,朝廷,在背后一旦搞出动作,对咱们的北伐还是很有伤害的,所以咱们一方面要稳住朝廷,不能对其逼迫过甚,逼着完颜寻破罐破摔,来一个鱼死网破,,但另一方面也绝对不能增强朝廷的军事实力,换而言之,这1万多蒙古军马要是真到了南边,那就是蛟龙入海,成了开封手上的一张王牌,一个都不能走漏,通通的给我消灭在霍州的山谷里!”

</br>

</br>

第十一章 致力公心:潘正的姿态(上)

与此同时,潘正那边也做出了类似的判断,高俊和潘正都很清楚,开封朝廷最欠缺的就是军事实力,只能把他们从河南刮到了大笔钱财用来购养完颜承裔这样的废物,一旦让他们得到骁勇善战的蒙古军队,起到的破坏作用极大,北伐战役将会功亏一篑。

更何况高俊更清楚,就算他将这万多人放回到南面,朝廷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在独裁的时代,只要你惹得皇上不开心,本身头上就悬着斩刀呢。

朱泚的那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一不做也,二不休也,既然跟朝廷的关系已经如此,那就别想着善始善终去讨好他们。高俊对朝廷就像是看守对待重刑犯一样,绝对不会让对方搞到任何一点强有力的武器。

半夜时分,大鼓突然敲响起来,无数的火箭凌空而起,飞向蒙古军队的营帐。紧接着,火枪声和火炮声都响了起来,由化学能驱动的大小弹丸如雨点般砸进了蒙古人的寨子,他们饿着肚子花了一晚上建立的所谓防线根本就不堪一击。

在悠长高昂的唢呐声当中,光军骑兵离开营寨,一股脑的投入到对蒙古人的作战当中,蒙古军队也早有这方面的预料,他们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惊讶,也立刻投入到反击之中。

仅仅是一个时辰的功夫,蒙古军队就彻底失败了,他们的战马无法承受枪炮的惊吓,他们的士兵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连刀剑都举不动,他们在进行着绝望的没有任何出路的战役,这所有的理由都让他们彻底丧失了信心,士兵问向南逃窜,在这里撞上潘正的铁墙。

潘正的骑兵高呼战号,投入到了对蒙古军队的围歼当中,天亮的时候,蒙古人的尸体满山满谷,剩下的三千多人都被迫投降。

“真是一支精锐,在这种绝境当中还能困兽犹斗,只可惜对于蒙古人来说,这样的军队打一支少一支,我们已经先后歼灭了快十万蒙古军队,原本由木华黎率领在中原征战的蒙古老本们已经拼光,现在咱们要到燕京去解决被也古带回来的援军了。”高俊很满意的看着山谷,招呼诸位将领:“大家整理一下衣服,咱们该和潘大总裁见面了!”

战斗虽然结束了,但是潘正却更加紧张,一个劲的问身边的人自己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他仔细的整理一下衣服,让人帮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盔甲,把佩剑解下来交给身边的人,但是想了想,最后又系回到身上。

正当他又紧张又激动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群人影,为首之人高骑马上,同样也是盛装而来,鎏金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光辉熠熠,让潘正激动到无以复加。

“潘正见过元帅!”潘正直接步行跑了过去,在高俊马前深深下拜:“数年违教,今日终于重见元帅。”

“彦真,这些年在陕西你劳苦功高,是咱们光军的大功臣!”高俊看到潘正上来,即刻翻身下马,步行而来,看着潘正下拜,他直接扶住潘正双手:“你我不需如此。”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潘正居然双膝一软,作势就要跪倒在地,这把高俊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自己腰间也没有拴钥匙啊。

“彦真,你这是要干什么?”

“太尉,咱们之间自然不必如此,可是我身后这数万陕西将士还需要元帅领导,此时我要是不跪,以后要出大麻烦。”

“你现在就给我起来。”高俊好不容易把潘正拽了起来:“知道遵从这着实很好,但也不应如此,,我们按照太平军时期定下的军礼参见即可,以后不可轻言跪拜,此事切记切记。

潘正连连称是,就按照军礼参见,在场的数万名陕西军兵都看到了高俊与潘正争礼,也就在这一刻知道陕西光军真正的头领应该是谁了。

高俊并不反对潘正在众军面前大礼相见,事实上他还非常惊喜潘正能够想到这一点,替自己在陕西军将当中立威。但是,他唯一要反对的是跪拜,在高俊看来,跪拜之礼着实过分,至少在人与人之间不应该使用,古人所谓天地君亲师,在高俊看来,都不是天然值得跪拜的,这方面也要移风易俗,尽可能的打消不平等。

当然,不平等不是靠打消几种礼仪就能扭转的,高俊也没打算彻底解放人权,但是这是一个风向标。高俊拉着潘正的手,两人一块儿检阅军队,以示对下属的赞赏。就目前而言,光军里面好像还没有第二个享受这个待遇的。

潘正带来陕西光军五万多人,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强将。他们的优良装备让山东的同袍们都赞叹不已,尤其是每人一身漂亮的羊皮袄,白色斗篷披在肩上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而山东军马都只是在铠甲里加了几片黑棉布而已,相比而言穷酸的紧。

要说起战马,那就更是天壤之别,陕西的光军每个步兵都都有十六匹马,其中十二匹挽马,四匹战马。骑兵部队更是人均战马一匹半,人均挽马一匹半。

更不用说还有数量巨大的驴、骡、犏牛等力畜,难怪陕西光军这么快就完成了战场机动,从临洮府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赶赴河东战场,就他们这畜力条件,是山东军马万万所达不到的。

兵太强了,马太壮了,潘正都觉得不合适。会合的当天晚上,大家正准备在正营开宴的时候,蒋尽忠等人赶来,说陕西方面已经备好了战马两千匹,挽马五千匹,以共大军之用。

顿时人群一阵惊叹,高俊掐指一算,潘正这事把手头还能调配的装备都给了自己,心下更满意了。

晚上就在高俊的营寨内举办了极其盛大的宴会,高俊竭尽所有,一定要让诸将痛饮一阵,一醉方休。

高俊这是第一次见到完颜陈和尚,和他想象中的情况差别倒也不大,年纪轻轻,目光坚毅,但是要比高俊想象的儒雅温和一些。

高俊把他哥哥斜也情况基本说了一下,让陈和尚安心,日后自己一定给他一个交代。

说的最多的还是抗蒙的事情,不少陕西军将从来没有来过山东,对山东根据地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争着问这些老根据地的同袍们,当初高郡王是如何筚路蓝缕,在乱世当中做成一方豪杰的。

而来向高俊劝酒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整个宴会上,高俊精神焕发,妙语连珠,时而引得满堂叫好,终于在快结束的时候,他却把最后一杯酒放下来:“这杯酒,等咱们收复中都之后,与孙庭等人会师,在中都的大殿上共饮此杯!”

</br>

</br>

第十二章 致力公心:潘正的态度(下)

此言一出,齐秦两军大小军官一起叫好满堂红燃雷动,大家纷纷把酒杯往地上一摔,,你是不负终都誓不还。

玻璃杯的碎屑溅得四处都是,也把整个宴会的气氛带上了最高潮,陕西军将们不太会唱高俊新编的军哥,但他们都喜欢唱落叶曲。高王仓皇的曲调让人心动,想起过往几个月征战,当中英勇献身的同胞,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宴会通宵达旦,唱的在哭,哭了再喝,喝了又唱。高俊在营地边上呕吐出两壶酒外加三盘。烤猪肉的混合物之后,总算是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睡了一个时辰,然后就被我拖推醒了。

这个蒙古人傻不傻倒是有一个好处,叫他几点,叫醒自己,他绝对不会因为心疼高俊就晚个十分八分的,高进,忍着嘴里的苦味洗洗涮涮,升帐的时候却发现手下的军官几乎全都没有来,只有宋永彤已经准备完毕,听他说林中路刚才也来了,看到没人就又走了。

高俊模模糊糊想起来,昨晚说的是不醉不归,似乎也没说第2天是否升帐的事,但是全军烟瘾如此,想要让大家及时起来,也未免强人所难。

“,算了,今天上午让大家休息一下,等到位时再升帐议事吧。”高俊抹了抹自己的脸,也想先回去再睡一会儿,就在此时,帐外却传来一点嘈杂声,潘正很着急的,掀开帐篷进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看上去似乎根本没喝酒。

看到潘正急匆匆的进来高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宿醉的酒意一下子消了一大半,正张口要问,又有78人先让进来,都是陕西的均价,虽然脸上略带倦容,但是都操持得很好,一起向高进参拜见礼,准备升帐议事。

“艳珍,你治军有方啊,我自愧弗如。”看到眼下的情况,高进突然产生了一股惭愧之情,山东军马今天的表现着实有点丢人了,看样子潘正为这次见自己准备了许多。

“山东的将军们都是一直跟着大王南征北战的,自然知道大王的秉性,能够合拍。”韩正已经知道高俊被封为郡王的事情,跟着改了称呼:“,我们陕西军将,远远不如,如今已经合营,,原本隶属于陕西军民元帅府的各军人马,都应直接向大王奏事。”

“可别介,这么多的事,我未必能全部管得了,,之后咱们攻打燕云地区,恐怕还要兵分数路,到时候我会给你的元帅府重新调配兵力。”

两个人正说着话,却又有人昏头昏脑的冲进营帐,这是林一舟,他昨晚不胜酒力睡的较早,起床时想到今天有可能升帐,急忙跑了过来,正看到陕西军将们都已经准备齐备,顿时一愣。

恒大冬季季中若白成年这几个人要更晚一点,然后,林中落也赶了回来,顺道把陈光亮也拉过来了,剩下的点姐们就来了一个比一个晚。

高俊都不用说话,所有的山东军将们就都十分惭愧。

“三天不认真,赶不上潘彦真啊。”没了,高俊长叹一句,把所有人都羞臊了个大红脸,但也不得不对盘中心服口服,在这点上陕西金匠们确实干得漂亮。

本来也没什么要商量的事,等人马都散去之后,高进忍不住对潘正笑道:“,再这么下去,我看你当光军的主帅比较好。”

“大王要慎言!”,这次潘正道没像高俊想的那样被吓得魂不附体,反而正色对高俊说:“,这种事情可不应该开玩笑啊。”

“得了得了,论起绒机才干,我远远比不上你,。以后军事上的事可能会维护你多决断一些,这不是开玩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挑起全军的担子。”

潘正其实在最隐秘冲动的时刻确实想象过这种事情,但此时还是有些惊诧,无言以对,只能深深下拜。

高俊知道自己不是战神,也不可能永远带着军队,魏光军物色一个合适的统帅,也是他的职责之一,这点上,潘正着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加入光军最早,资格也相当之高,冯达是他的同乡,李明对他十分佩服。,从方印,覃建豪,葛奇骏,以及相当一部分已经统治当年,都是他手下带的小兵。完颜陈和尚,郭蛤蟆,乌古论长寿等一系列边塞未来的名将,也都是她亲自招揽过来的,纹饰上,张天刚,萧邦杰也都是一时之选,潘中的威望仅次于高俊,是当之无愧的光军第2人。

全军欢宴一天,之后又是连续的靠军活动,高进对潘正说,太原是目前解放的最重要的城市,规模甚至高于征订,可以说是仅次于中都大兴府,所以入城仪式一定要搞得热闹威严,军队纪律必须秋毫无犯,。你要如果说,所以事先先把士兵们喂饱,让他们之前血战时的那种狂热渐渐消退。

在霍州呆了足足两天,全军才重新向太原城靠拢,此时原本留守在太原周围的部队已经牢牢包围了城池,走投无路的守军各自秘籍之后杀掉了坚持要求抵抗的蒙古头领,派出使者请求投降。

光军已经派出了约400人的先遣队入城,控制了城门和粮仓,并要求城内守军约束行动,保持纪律,在南边投降的那些各式猴头领,也各委派子弟进城,告诉太原被抛弃的守军们,说光军没有为难他们的家眷,要求所有人不得妄自生事。

进城的光军部队表现和蔼,让大家原本的戒心渐渐消退,另一个方向的声音开始涌现,说明光君乃是一支仁义之师。

“艳珍啊,两天时间你给了我三个惊喜,让我知道陕西军将依然是光军的队伍,现如今我也该给你一点惊喜了,等到太原城下的时候你可要抖擞精神,收拾的干净一点。”快到太原的时候,,高俊突然带着点狡黠的得意对潘正如此说,让后者一时摸不着头脑:“平阳攻克之后,我已经举办过入城市,太原是大王宫下来的,我就没必要再出风头了吧?”

“两方面,第一,太远的路程是你也要参加,而且要放到重要位置上,第二,我原本想说的不是太原的路程是能,你好好想想,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对你思念的紧?”

潘正一开始,一片茫然,仔细思忖了片刻,突然大喜过望:“,他们也过来了?”

“。杨妙真这段时间上战场的次数不多,我有意压着他一些,至于白慧吗?我上个月就发了调令,估摸着明天就要到了,你们刚好在太原城下相会。”

</br>

</br>

第十三章 身体力行:宣传之道(上)

尽管是寒冷的冬天,但是太原城内的人却怀着12分的热情,光军在进城之前先开放了粮仓赈济灾民,这让大家好感倍增,少数入城的光军只是占领了军事要地,并没有丝毫扰民的举动,一不喝酒,二不抢女人,比起蒙古人来说,那可真是天壤之别。

随着太原,八门重新开放,也有不少原本到城外逃难的人回归城内,他们也带来令人振奋的消息,各种有关光军的好事情传播到了城里,大家也渐渐反过来,蒙古人走狗所说的话那能相信吗?

高俊也对军兵们的状态十分满意,这几天军法队进行了几次突击检查,在城外准备参与入城仪式的军兵们士气高涨,而且大家都十分遵守纪律,表现出了让高俊惊叹的集体荣誉感,这段时间军兵们吃得饱穿得暖,在之前恶战中积累的怨气,也在看到那么多的俘虏之后,大大释放,已经没有了强烈的发泄欲望。

宣传工作自然也十分到位,太原城内群众的热情都已经被调动起来,陈延凤很高兴的告诉高俊,现在太原城内的部分有名望人士,已经集体请高军入城。

“不容易呀,不容易啊,想做好宣传可是十分困难的。”高俊摩挲着额头:“光军在过去几年做的很好,自上而下身体力行,所以才有今日。所谓宣传,不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而是要用恰当的方式,让,特定的对象接受到你特定的信息,某些蠢人,平时恨不得屎尿屁都滚动着告诉所有人,真正出现危机的时刻却一下子神隐了,这就是混账。”

在万家团圆的正月15,光军入城了。

一大早上,各家各户就在自己的房檐上挂起了灯笼,城门口也重新表示过,光军军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精神饱满的进入太原城,伤员们还用手帕裹着头,个别行动不便的伤兵还在大车上,但是这丝毫不有损光军的威武形象,在太原龙城中间最繁华的街道,2楼的曲折回廊里,不少侍女也在隔窗偷看,光军的骑兵威风凛凛,尤其是陕西光军白色的羊皮披风实在是拉风到过分。

高俊骑着乌骓马,潘正骑着一匹白马,冯达骑着一匹红马,李明是黄骠马,生前是清华吗?5个人各自的师傅成员也都骑着相同的马色,浩浩荡荡的一路进城,高俊接到了全城百姓的热烈欢呼。

此次光军进城的部队共计2000余人,入城之后立刻各自寻找驻扎地点,井然有序,从容不迫,随后派出一些地方判官,来商议购买物资,价钱公道,言语和气。

那些逃亡的,伪军汉奸的家宅都被用封条封好,并被派出人手妥善看管,未及逃走的伪军家眷,没有遭遇凌辱虐待,而是全部下监收押。

救援队们立刻在较场排开阵势,向百姓宣讲光军的抗猛道理。与此同时,光军也延续了老传统,在城内开设一堂,由随军的军医绣工们为百姓看病。

高峻一系列的举动,迅速俘获了太原城内的人心,到此为止,河东战役终于胜利告终。

在城场战役期间,高俊以极大的军事勇气坚持原有的战略规划不动摇,东西对进,,使得蒙古人顾此失彼,最后造成了玉山上盟军的总崩溃,击朕斩了侵略军头子木华黎,在整场战役中,歼灭收编,迫使扩散,各路蒙古军队237,000多人,其中的蒙古机动兵力,83,000多人。光军也付出了,超过5万人的不可逆损失,在整场北伐战役当中也是损失最大的一次。但是侯小叔,郭文振等人先后加入光军,除此之外,河东地区还没有被蒙古攻陷的12座山寨头领,也先后前来太原,参见高郡王,光军又迅速弥补了所有的战略损失,最重要的是,仅仅是全剧和中金城千里,价值就超过10万雄兵。

整场战役历时45天,光军先后解放了太原、平阳、晋安、忻、平定、汾、隩、葭、石、管、岚、辽、沁、解、隰、耿、绛、霍等18座城池,解放人口超过400万人。

战役的辉煌成果,也超乎了根据地,大部分将领的预料,当攻占太原城的消息传回根据地的时候,留守的根据地干部们,一度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正月24日,接到捷报的根据地留守干部们,决心也进行一场庆祝活动,12门礼炮的声音响彻夜空,他们总共进行了8次发射,之后,每解放一座重要城市,老根据地都会进行相应的庆祝。

生前的队伍已经在向晋西北移动,此时,刘柏林,已经渐渐压制住了叶宁的队伍,迫使叶宁重新退回,飞湖境内,但是得知西面光军逐渐压上之后,他们也不得不重新转军,回大同府,加深防守。

,太原城内的军队也要进行修整,高峻的意思很明显是让大家好好乐上一阵,潘政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了一座大宅院,这原本是为太原留守,田雄的宅邸,布置得确实十分精巧,在这里,他终于见到了两位日夜思念的人。

“这次能够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观众激动得都有些结结巴巴了,白慧和杨妙珍何尝不是泪湿了脸,在酒精的驱使下,杨妙珍当着白慧的面仔细摸了摸潘正的脸颊:“,潘郎,这几年你可是瘦了。”

潘正有些惊慌的想要躲,但是白慧只是笑着点点头,拉住了潘政的手:“,这几年我们都很担心你,还好,接到的都是好消息,这次相见真是梦中一样。”

“白姐这几年,可真是人人赞叹,他管理医院雷厉风行,真可谓是女中将军,我也是自愧不如。”杨妙珍,话锋一转,开始算赏白慧,而白慧也立刻转而坐到杨庙镇旁边,搂住杨妙珍的肩膀:“,妙珍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多少须眉男子都败在他手下呢。”

三个人都10分开心,说了许多阔别时候的事情,借着酒劲,杨妙真直接从身后搂住潘正,很温柔的对他耳朵吹了一口气,这让潘正猛的打了个哆嗦。

白慧笑了笑,把衣服略微解松一点,也因为在潘政身边,用手按住潘正的胸口,慢慢凑近潘政的耳朵:“,大狼,我和妙真都想问你一件事,就怕你不答应。”

“你们,你们说吧……”,潘正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架势,说话喘着粗气儿,浑身都有些发抖。

“我的潘郎……”,杨妙真故意拖长了声音,在背后搂得更紧,脸轻轻的凑过来,白慧的声音也柔柔腻腻的,手指在潘正的胸口轻轻的揉滑。杨妙珍趁势吹熄了桌上的蜡烛,黑暗之中只听到三个人的衣服缩在想,白慧已经快躺到潘振怀里,在潘正的耳边轻轻问:“李朱罗是什么人呢?”

</br>

</br>

第十四章 身体力行:宣传之道(下)

太原府校场内彩旗招展,居民观者如堵光军再次展开了他们喜爱的足球比赛,中型再次挑牌上阵,刚一上场就惹来全军的欢呼,高俊端坐贵宾席上,颇有兴趣的,查看本次双方的出场名单。

“艳珍,你来晚了,莫不是昨晚激战太久?”潘正此时才匆匆赶到,军乐队立刻奏起音乐,根据最新版本的光军礼仪,尸帅级别的军官出场的时候,是有专门的音乐的。高俊看潘正,虽然竭力掩饰,但是似乎两眼发黑双脚蹭地,不用说,昨天晚上一定是大伤元气,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可惜呀,我也是戎马数年,昨夜却中了他们俩的圈套。”,反正也有点尴尬。

“怎么了?损兵折将,丧失数亿?”,高俊的心情显然不错,但是潘政没学过生物必修1,显然不知道高俊在说的是什么。

“就眼下这个时代而言,我是不太同意这种行为的,但对于某些人来说特殊,可以先上车后补票,我看你潘正不是付不起票钱的人,真要这么搞了,倒也没什么。”高俊还想再说些什么,哨声突然响起,足球比赛已经开场了。

,来看比赛的太原市民着实不少,昨日光军进城之后,高俊迅速张贴了三个告示,第1个是安民告示,抚慰太原城内居民,并发起相应的政纪,重新将城内居民组织起来,高俊委派了部分军官和文丽,分别理清户籍,弹压治安。

而第2份告示则是缉凶告示,太原城被蒙古人统治数年,也搜罗了一大批穷凶极恶的坏人,镇压当地百姓,高俊当然要趁势追凶,荡清寰宇。不过高俊也厘清了边界,防止百姓们报复延伸过广,甚至于扰乱治安,打砸当地的富户。

第3份告示,则主要针对本地的商人富户们,高俊要开始恢复太原城内的工商业,一方面请他们共同商议,另一方面,光军也,有一大批军事订单需要这些人帮助筹备。

订单内容涉及的东西很多,显示出光军目前后勤还有相当大的缺口,当地富户们无不欢欣鼓舞,立刻甩开膀子准备与高进合作。

“这次进城来军兵们表现都很好,没有人胡闹,当然也玩得很开心。”高俊批准军兵逛街,并且分发了赏赐好买些东西,举办宴会,还筹备各种比赛,目前来看效果不错,城外的士兵们,也正再一次获得进城机会,他们同样正在休整。

“俘虏们的审讯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个小女骑兵,名字叫陈琰的,你猜猜他抓到了谁?木华黎的孙子塔斯,这只小麻雀平时总在诈唬,关键时刻确实不含糊,值得嘉奖。”

“卡斯也被抓,木华黎的亲戚子弟已经基本覆灭,,进攻燕云地区,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就是野古了,此人的,才具尚且不如木华黎,对付起来应该不难。”

“蒙古东道诸王们也正在南下,我猜,孙婷此时已经和别勒古台交战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根据高进所说,在霍州之战所抓获的俘虏当中,大家还真找到了孙国刚,高俊,会见了孙学士,后者在一番犹豫之后,答应暂时先留在光军内,而不回朝廷复命,不过他松口只送了一个月,无论如何还是要返回开封城的。

“大王答应他的请求了?”

“,没错,我说,光军刚好也要在河东进行休整,可以让她留在我身边等一等。”

潘正想了想,还是对高俊说:“,我猜这不是大王的心里话,大王实际上想对孙德刚说的是,你可以在我身边等一个月,看着我打赢烟云之战,收复中都。”

“哈哈哈,潘正,你果然见识敏锐!”,高俊,很高兴的拍了拍膝盖:“,这段时间是外松内紧,后勤部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探路的队伍也都已经准备好,昨天晚上已经有两个营率先秘密出发了。

潘政也跟着笑了笑,他就知道,高峻的打算绝对不会是在河东浪费时间进行休整,兵贵神速,冬季眼看就要过去,在此之前拿不下燕山山脉,过去几个月就算是白打了。

“城内一定是有刘柏林的耳目的,这个老狐狸肯定会在整个河东广布眼线,既然如此,她想听什么咱们就唱什么,前几天我已经给太原本地的商人,不下一大笔军事订单,涵盖各类物品,显示出我军目前后勤补给不足,不能发动大战役,刘柏林很可能通过,他在太原城内的眼线已经知晓,下一步,咱们也该重新清理一下太原城,让刘国林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吧。”,高俊神色轻松,他入城后所下达的三个告示其实都略有深意。

之后几天是光军的战略欺骗期,正如高进所说的那样,全军上下外松内紧,表面上似乎是打算在太原城休息到春天来临,而实际上后勤已经忙成一团乱麻,胡光祖在大冬天,光着膀子,耳朵上夹着笔,带着一群人,又写又算,确认新一次战役所需要的后勤补给,还好,在先后打赢了张和河东两场战役之后,光军的根据地已经连成一线,物资供应并不紧张。

而其他各部门想要进行欺骗就更困难,士兵要集结转移,很难不把消息扩散出去,光军,开始拼命强调,行军纪律,希望能够塑造奇迹,白常年亲自领衔,指挥着第一批北上军兵前进。

正如高俊之前告诉程元凤的那样,宣传就是给予特定的对象以特定的信息,眼下,高俊希望接收到信息的,乃是刘柏林,通过的渠道是刘国林留在城内的耳目,这些人不愧是刘柏麟手下的精英人马,这段时间一直忠心耿耿的不断,发回有关高俊的消息,这些蛛丝马迹结合起来,显示出光军正在河东,全面休整,让刘柏林终于松了一口气,认为光军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威胁大同府,他有时间重新修筑城池,等待草原上的援军到来。

与此同时,高俊所派出去的间谍们,也在进行着积极有效的工作,把燕京府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传递回来,证明所领导的青年近卫军现在已经有了200多名成员,遍布整个中都大兴府的各类行当,除此之外还有200多个,虽然并不明确知道青年近卫军存在,但是对抗蒙事业表示同情的人。

去年冬季以来,随着光军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胜利,青年近卫军的活动也进入了一次小高潮,他们不断的散播传单,第一时间把光军胜利的消息,散播到中都府的大街小巷,他们严谨细致的记录中都来往的各类数据,为高军研判敌军的元素类型提供依据,现在他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敢于在中都城内暗杀敌军落单的士兵。

这一切都深深的触怒了也古。

</br>

</br>

第十五章 遍筛燕山:也古的防守策略(上)

今明一大约位于今日的北京丰台,在清代时,是护卫北京城的八旗主要助力这里地势开阔,确实适合军队驻扎操演,眼下,1200多名骑士正在,雪原上急速奔驰,领头的骑手不断变换号令,士兵们也仿佛是一个人,一般,一丝不苟的使用各种武器,做着完全一样的标准动作,他们的冲锋非常遵守纪律,一排骑兵的马仿佛是一堵墙一样平行的向前推动,上面的骑手驾着长长的马枪。可以说,高俊手下任何一支军马都无法忍受,敌军骑兵的战场冲刺。

“此次新军练成,多亏李将军了。”也不满意的,看着眼前这是1200人的军马,只可惜太少了,如果是3000人的话,他大概已经兴致勃勃的,开始参考如何统治世界了。

“新军的炼成,还是道长一直在前后操持。”李权当然不会把功劳据为己有,又开始反面吹捧结果领导有方,更害得全厂赔付了大白眼,都觉得,此人未免个性太浓,容易造成危险。

“既然是郎君编练的新兵,郎君当然也最有资格为这支军马起个名字,这1200人,独成一军,不知道野古王爷认为应当如何命名。

结果还是怀着骄傲的目光看着前方还在奔驰的骑兵阵线,这些士兵,都是按照高峻的方法训练的,也给退回燕京之后,就着力于研究高峻的政策战略,并且开始模仿,这支军队,选取的都是淳朴的蒙古百姓,统一给他们配备盔甲武器,让他们接受一系列的个人或集体训练,不断的为其激发荣誉感,设立军力来维持其士气与思想统一,在这一系列的举措都一一下达,野谷亲自天天过问,这支军队的建设情况下,眼前这只1200人的军队才一跃而出,成了野古心中蒙古军队进一步发展一根最重要的根。

“这支军队无论如何都将是蒙古人未来的榜样,我现在越来越相信,高俊所实行的那些政策,才是未来兵家所应当使用的,我们绝对不能落后,就以这1200人为基准,逐步的改造所有的蒙古军队吧,这支军队是标杆,可命名为新模范军。”

得知已经被王爷赐名,士兵们立刻欢呼三声,以示感激,当天晚上所有的军兵都领到了赏赐,一条灰绿色的夹袄。

当天晚上,就在风台营地内,蒙古人也举行了十分盛大的宴会,但是也苦喝的并不多,他此时并非没有烦心事,就在他今天前来丰台调教新模范军的时候,中东那边,又出现了一大批新的故事,声称,蒙古人在河东已经彻底战败。

野谷打了很多年仗,说实话,他觉得这句,彻底战败所说的其实很符合实际情况,不过这更说明这些故事绝非是母亲编来骗孩子的,恰恰相反,这是高俊麾下,有组织的集团,一直留在中都府内,必要的时候就配合高峻的军事行动,在东海岸各地进行破坏。

此时的业主却突然有些怀念,被自己扔到西域的契丹忠仆。也正因为这件事,他知道,中都城内有这么一群隐蔽的人,对于下一阶段的战争极为不利,所以这些天来他表面不动声色,另一方面也开始派人,掌握中都府内的实际情况。

远古的知识水平还没有学到,攘外必先安内这一句但,结果已经模模糊糊的认识到这一点了。。啊。想要打赢盘踞河北河东的高峻,首先就要把中都府内的肿瘤切除掉。

高俊对这一点并不是没有预料,这些天来他也一直在提醒青年近卫军的同志,一定要优先注意本身隐蔽,眼看就是胜利的时刻了,此时不必太过着急,张扬的举动也没有必要办。但是,对于士气正高的半大青年来说,高俊这一提醒的作用却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郑明和他的手下们这些天来,连续劫杀了落单蒙古士兵十二三人,始终都府内的蒙古军队大受震恐,,以至于出门时必须三人同组前后行总裁,这种变化让青年近卫军的战士们更加兴奋,因此他们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惹火,而他们浑然不觉的事,我已经把打击他们当作是第一等药物来看。

,不由得也股不着急,随着河东战役的彻底失败,他所能掌握的蒙古军队数字也急速下降,而此时在其他方向上,光军也渐渐有了合拢的趋势,就在前不久,孙婷通过设伏,彻底歼灭了,耶律留哥所统率的契丹精锐,随后又招降了前山地区剩下的后辽残部,到此为止,整个辽东已经不存在独立的契丹政权,随后,生前通过规模不大的一次小小火并,把原本的那些军将领全部扣押,而其军兵则全部转入,光军系统之中,从而形成了辽东光军的指挥体系,更有甚者,a股从小道得到消息声,高俊已经准备加封野古为辽东居民元帅府元帅,成为光军第3个见牙的人,同时还要兼任,辽东总裁的职务。

其他方面的情形也没有好到哪里,南面的高峻正在张牙舞爪,而城内的后勤供应也让业主感到焦虑不安,眼下正值冬季。就算是也古现在想要纵兵抢粮,也实在不好抢,更何况由于去年夏秋时节,南下时候,蒙古军队的恶劣做法,现如今,整个白洋淀以北的各农村,无不将蒙古人是做大的,这也让蒙古人直接增量的做法,根本不再可能实现。

如果不能,因粮于敌,那么也苦,也只能颤抖着选择另一条他本不愿意去做的道路,那就是,首先针对自己人,即便有10001万个不情愿,他也亲自出马去劝说,赶到了中都的和萨尔亲王,同意他向蒙古草原蒸发一大批物资,包括10万只羊来中原,以帮助他带领着更多的蒙古精锐,保持活跃,抵御光军,令人惊叹的北伐战役。

和萨尔亲王再次表现出了大局为重的气质,主动提出科尔沁部应该捐献的最多,,在他的配合之下,目前还留在草原的各千户百户,都收到了或多或少的摊派份额。

一时间草原上硝烟滚滚,百姓们不愿意看着自家的牛羊,被士兵拿走,哭诉着牧民的生活多么不易,但是士兵们也不管不顾,他们要面临的场景比牧民们惨烈的多,这都给了他们底气,直接动手去打上木人,抢夺羊群和牛群。

</br>

</br>

第十六章 遍筛燕山:也古的防守策略(下)

冬季是游牧人最为难捱的季节之一,另外几个比较难捱的时节分别是春季夏季和秋季,小农经济已经非常不稳定,但是和游牧民比起来,仿佛都生活在天堂上一样,一次临时的增发,就足以让一个游牧团体彻底陷入绝境之中。

而雅虎现在所做的事情正是如此,为了供应军需,所有的蒙古人都有义务为留守在烟云的军队提供足够的粮秣补给,男子有从军的义务,野古的军队正在漠南的草原上到处抓人,抢夺大型牲畜作为军用,这样的活动当然谈不上经济效率,尤其是好多征用的活交给了对草原毫无概念的汉军去做,路途中的消耗大得惊人。

“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啊?这是我们最后的羊了!”几个蒙古妇女抱着瘦弱的羊在哭,几日来为了躲避风雪和蒸发的军队,整个团体只能离开原本过冬的操场,另外去找一个更深的山窝,可是却被汉军直接拦在了半路上,士兵们不由分说的就要把羊赶走。

“你们懂不懂如何放羊?就你们这么早遇上一场雪,这几千只羊就一直都活不成,没见过这么糟蹋胜出的!”。后来来了为首的蒙古人青筋暴起,好歹他也是这个蒙古百户,最有经验的放牧人,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对面的大军,他却半点威严有无,就算是被征服的汉人军官,也可以肆意凌辱他,毕竟这些人身上带着一股下的死命令,必须筹集足够的物资,保证大军镇守烟云地区。

就这几天的时间内,整个漠南地区的草原部落都被糟蹋了一个遍。

负责,从这个小小的游牧团体征收牛羊的人是许多,此时他带着东方皇帝那种漠然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神色,冷静的看着妇女还好,他并非不理解这次增发的意义,也清楚这对该部落将是惨重的打击,但是大敌当前,每个蒙古人都必须为战争竭尽自己的一切,为实现蒙古梦而不懈奋斗。

众所周知,铁木真是草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领导人,那他所说的话自然就是金科玉律,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去违背他的意志呢?所有人都应该紧密团结,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服从其宏伟的战略部署,等待着蒙古变成唯一强盛国家的一天。

“你们都知道可涵的伟大,既然如此,就应该全心全意的相信可涵,心怀感激地奉献自己的一切,怎么可以如此踌躇?难道你们不想为蒙古人的祖先报仇了吗?你们忘记了哈,俺白可还是怎么悲惨的死在了女人的手里面了吗?”

哭哭啼啼的蒙古妇女根本无力回答,为首的长者也悲愤不已:“,我们当然知道,可是我们也要活着,我们也要吃饭呢,把这些羊都赶走,这让我们怎么活着呢?”

“关键时刻不能只顾小家不顾大家!要服从大局的考虑,积极奉献,我们赞美奉献精神,赞美互助精神,赞美牺牲精神,不能像你们这样,既不肯为国家出力又不肯去死,这让我多为难啊。我们蒙古要成为最具影响力的世界大国,构建全部人命运的共同结合,,超越显悲柔然,实现我们这群草原民族的伟大复兴,为了这个目标,大家应该竭力奋斗,这种奋斗是快乐的,这种奋斗是有收获的!”,许多一声令下,汉军士兵们扑了上去,不顾一切的将牛羊乱打乱打,就要往南边走,不然都哭干了眼泪,也挽不回眼下的结局,汉军们已经开始动手杀羊了,这几天他们也逐渐明白,草原上风雪多,而胜出又娇贵,指不准一来一回之间就要冻死多少,那时候羊肉反而就不好吃了。

“除去征收胜出之外,所有,拿得动弓箭上得了马中的男人也都跟我走,眼下是也克蒙古兀鲁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用野谷王爷的话说,未来几个月是对大蒙古国命运至关重要的窗口期,你们要服从命令,全力以赴的应对!”

新的命令使得众人更加惊慌失措,现在不光是牛羊没有了,就连劳动力也都全部被赶走,这群汉军士兵们甚至连落了车也都直接当做利息,只留下一群妇孺老人在这里,他们哭嚎着,询问野古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大蒙古国统一草原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大家的日子却在一天一天的变苦?

“大家放心吧,这是为了大蒙古国宏图伟业的重要一步,等实现草原民族的伟大复兴之后,很快我们就能变得更好!”

“,可到那个时候,我们又要怎么办?怎么办呢!”?妇女们已经无泪可流,反正积蓄也不多,留在草原上也只是死路一条,他们请求能够跟随军队,到南边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说不定还可以换点饭吃,众所周知,界壕南面,契丹人的生活繁华富庶。

对于这个要求,倒是可以答应,许多率领着这一群人向南行进,像其他许许多多蒙古人派去的蒸发队伍一样,他们带回来大量的普通蒙古人充当士兵,数以百千计的牛羊来充当食物。整个阴影地区的守军补给一下子充足了许多,但是原本疲惫的士气却没有因此恢复,他们已经逐渐得到消息,伟大的统帅是国王,成吉思汗在东方的代言人木华黎将军已经在玉山上战败,本人生死难觅,很有可能已经死于高峻之手。

这是最大的打击,一下子击垮了蒙古人的士气,这些天来,他们毫不知珍惜的,每日屠杀数以百计的牛羊以供饮食,远远超过了畜群恢复所需要的底线,与其说是大战之前的犒赏刺激,倒不如说是一种以知道毫无出路的末世狂欢,今朝有酒今朝醉,等待着可怕的洪水将大家洇灭。

蒙古人的上层并没有被这种恐怖的气氛所动摇,他们还在竭尽才智想要保护住烟云地区,重塑战士们的信心,他们需要胜利,只要有一场胜利就能让大家振奋起来,他们就可以向士兵和牧人们许诺,河北地区广阔富饶的平原,已经重新向他们敞开了大门吃吧,喝吧,把牛羊都杀光也没关系,野谷王爷带着大家到南边抢更多更好的去。

在李世昌的建议下,野古已经开始派人着手制作授田证,每一名直接参与战争,披上了一副盔甲的蒙古士兵,在战胜之后可以领取500亩的土地,没有盔甲,但是有头盔战马和弓箭的士兵可以领取150亩,有战马的人可以领取100亩,剩下的人也都可以领取50亩耕地。

被挟持而来的许多游牧民已经是全家上阵,这样算下来,如果远古的承诺全部能兑现,他们在河南山东能分上数千亩地,几乎家家都可以变成富连阡陌的大地主。

</br>

</br>

第十七章 从天之义:手把手教你带节奏(上)

何志也满意的看着4周的风景,这真是一片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虽然只是个小村落,但是十分具有压抑在北上的路途中能够路经这么一个村庄让合志也因为赶路而造成的疲惫一下子烟消云散,告诉随行的人员说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

跟着何智也一块过来的是江西星,他这次的任务是跟随何志也前往真定府建立前进基地,设立新的最高大本营住址根据情报高俊可能会在河东军马休整完毕后来到这里,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到两个月。

“前方的村子,听当地路人说名叫西柏坡,确实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只不过这村子太寒酸了一点,未必适合大军屯驻。”

一听说前面就是西柏坡,,视野顿时为之一振,直接拉起缰绳:“,今晚就住在这里,我看把新的河北路机关设在这里也很好!,咱们要靠近民众,先得看一看村中的百姓是怎样的。”

一行人根本拦不住,跟着何智也进了村,百姓们听说是光军的大领导来了,忙不迭着,跟着准备饭菜,公明合志也入座,村里的诸位长辈陪着盒子也吃了饭,了解了解放后的情况之后,合着也兴致勃勃的开始筹划要不要向这里,制定为未来胜利的总指挥部。

但是想着想着就泄了气,西柏坡的位置还是过于偏僻,距离交通要道不尽,一群人驻扎在这里,吃喝拉撒都很难解决,更何况在没有无线的时代,指挥部设在靠后又偏远的地方,实在是不利于通信。

“但我觉得这里还是不错,要不然就克服一下艰苦条件。”合着也坐在今晚要入住的床上,这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住宅,他坐在床铺上掂了掂,应时的土炕,给人一种坚实的感觉,让他,已经想迫不及待的舒缓一下一天骑马带来的疲劳。

就在这时,一只蝎子大概受到了惊扰,从床褥的缝中爬了出来,沿着土墙一路蹿进了窗棂,不知道哪去了,盒子也被吓得像是一根弹簧一样从床上直接弹了出来:“,我们还是要接受事实,实事求是,实事求是。指挥部还是设在正定府吧。”

江西星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在先一步到达真定府之后,他开始为高进设立指挥部所需要件,与此同时,也开始接触一部分后勤工作,不过他惊讶的发现和这也最近非常着急,向后勤部门的要求实在是太过急切,他忍不住好心提醒:“,大军要休整一个月才来河北,提前准备这么多东西反为不美。”

何志也只是略微笑了一笑。

此时高俊正在参加太原城内一座新的庙宇落成典礼,为了纪念乌古论德升等一系列在河东坚贞不屈的人,高俊下令在河东建立新的祠堂,与济南的包装词相类似,作为宣传代表。

如何纪念这些人呢?高兴不喜欢佛教道教那些繁缛复杂的礼节,他的意见也非常简单:用人头。

追凶的命令发布之后,河东地区掀起了新一轮的反伪军反汉奸的风暴,潜逃各处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一个个藏匿无形,那些投降高进的事,侯将领也个个心惊胆战。

高俊是打算办公审大会的,早在太原围城战开始之前,他就在着手布置,在他的直接领导之下,近卫师师部暂时改组为太原特别军事审判院,准备对过去几年来肆虐河东地区的汉奸进行一次全面审判。

高兴也有自己的考虑,目前而言,山东军民元帅府司法院的工作进行得极为缓慢,翟诚信等人讨论得多,做得少,迄今为止都没能完成几部像样的法典进行几次全套的审判,高俊已经等不及了,因此它直接调用军队为武器,准备办一个全须全尾的公审大会,好让全河东人都见见未来的司法审判是什么样子?做一个榜样表率。

所以,由他亲自下令,潘正所率领的第一师师部暂时转变为太原特别军事检察院,负责将已知的各类调查事实进行分门整里,并决定,本次审判的起诉人员。根据高俊的意见,一部分作恶不多,而且及时转变立场,为解放河东作出贡献,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事和领导应该予以放过。这方面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好在相当有本事后都在本地经营上颇有建树,并且为保护文化作出了些许贡献,尽管他们的合同战役前夕大规模的千军征粮,但多少也有值得原谅的理由,所以绝大部分投降的时候都被免于起诉。

而冯达的第三是事故临时转变为太原军事检察特搜部,在补充了人员力量之后,开始详细的调查各路汉奸的犯罪事实,并且调查并获取保存各类证据,为公审大会作积极准备。

李明的第4次事故临时转变为太原特别军事警卫部,负责维持整场审判的治安工作,并作出相应宣传,这次公审大会,高进是打算让全太原的百姓都好好瞧一瞧的,尽可能的要避免差错。

与此同时,威航也已经赶赴太原,准备着手建立河东路机关,目前河东路机关的第一任务也是组织河东地区的名流人物,为即将到来的审判提供相应的思想依据。

比报数派来的人员已经迫不及待的在河东地区起草相应的读物,高俊亲自题词《法制新闻》,准备作为根据地的又一重要报纸发行。

要收起来,河东路机关确实不含糊,仅仅在两天之内就编算出了长达130条的审判依据,前后内容通常清楚,可以作为审判的基本依据,高兴下令将这份临时法律交付给已经被控制的汉奸们,让他们熟读内容,在公审大会上可以为自己辩护。

尽管是公审大会,并且高兴其实在心里已经内定了对大部分汉奸的惩处办法,但形式上一定要合乎情理,高俊带领着审判成员们,日夜不歇,冥思苦想那些汉奸们会想出什么抵赖的招数,并且一一破解,他们有优势,所有的汉奸都是被分别关押互不通气,而审判院的成员原则,优势明显,通过一整天的集思广益,他们已经基本上拆穿了对手的所有路数,信心满满的准备应付审判。

其他各组成员同样忙碌,尤其是负责证据收集的冯达,要在短短两三天之内集齐,让一堆人脑袋落地的证据,可谓谈何容易,但他确实基本做到了这一点,,眼下已经是万事俱备,高俊准备开锣唱戏了。

倒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一群大将军跟着高军一顿辛苦的忙碌,只是为了杀几个必死之人,让他们十分不满,劝说高俊不如直接一刀下去,杀个痛快。

“那样的话,百姓看咱们不就是温和一点的蒙古人吗?时代变了,要用咱们的规矩替代他们的规矩。”高俊里外里就是这句话。

</br>

</br>

第十八章 从天之义:手把手教你带节奏(下)

高俊来搞一次公审大会,当然不是满足自己cosplay的心理需求,更多的是要让全河东百姓看看未来的诉讼将是什么样子,因此这次公审大会一定要在形式上符合预期,整个会场在头一天晚上已经清理完毕,士兵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占了个满满当当。

设立这么多岗哨,一方面是防止某些罪大恶极的汉奸被推上来时,围观群众过于激动,一拥而上,另一方面也要显示光军在太原城内还有极强的武力——虽然以高兴为首的极少数人知道这并不是事实,事实上,光军主力并没有休整太久,大部分人已经秘密出城,,做下一次战役的准备,剩余的兵马几乎都集中到了这里,给敌人以光军主力尚在太原附近的错觉。

在公审大会正式开始之前,所有的犯人都被押了上来,此次高俊亲自担任审判长,他首先当众宣读了光军总部机关和根据地和东陆机关共同签署的命令,成立太原特别军事审判院。

随后,河东路机关的负责人微行,宣读任免书,确定特别军事审判院的成员名单,由高俊担任审判长。

随后,许国宣读审判员基本条例,也就是前几天河东,精英们绞尽脑汁编出来的130条,确立了审判院和检察院工作的基本原则,犯人的权利与义务,以及整个审判的基本流程,,在高峻的坚持下,所有的条例都用大部分人能听懂的通用白话写成太原城前来围观的人,不说1万也有8000,大家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潘正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袭黑衣,戴着头巾,他快步走上台,感谢河东路机关和光军总指挥部任命他担任,特别军事检察院检察长职务,,随后他宣读了检察院成立的命令,并且确认了其他检查员的名单。

所有在押的犯人,都不知所措,潘正一份一份的念出对他们的起诉书,起诉的罪名包括叛国罪,战争罪,暴政罪等一系列巨大恶行,附带还有谋杀,纵火,强奸,纵使溃军等等一系列刑事诉讼。

随后,大鼓敲响,所有的法院人员中的,面向高尧庙起誓,表示绝对,不辜负苍天所望,不辜负人民因盼,务必使清浊相见。

有些犯人们表示,愿意亲自为自己辩护,而有些人则希望获得辩护讼师,高俊早就指派好了人员,,他还亲自宣读了有关宋诗的条例,澄清这些人的作用,希望民众不要歧视为被告辩护的讼师。

所有的丧尸都是光军的政治工作人员组成的,其实胜败已经明显可见,甚至可以说,与其是辩护,倒不如说是演戏,在前几天,他们早就把有可能的辩护入事物都想了个通透,然后见招拆招,一方面要使敌人的恶行无处遁藏,另一方面也要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的普法。

,这群人的犯罪行为是显而易见的,根本无处隐藏,不少人都听从了坦白从宽的话,痛哭流涕的跪下认错,请求审判院网开一面,让他们军前效力戴罪立功。

其实高俊,在事前圈出了一大部分人,认定这些人只要在审判院上表现态度良好,就可以免除死罪,甚至可以允许他们在战场上,用实际行为洗刷自己过去的罪行,但还有一部分人罪大恶极,他们所企求的偷生机会,正是被他们所杀害的无数人,所以已经得不到的明天,让这些人痛苦,后悔,感叹到自己生命是如此宝贵,然后在毫无希望的,被执行死刑,这也是高俊给自己下达的重要任务。

一个个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说着蒙古对自己如何有恩,必当生死以报的大潮中陈现如今,都软了膝盖,湿了裤裆,拼死向高俊乞求一条生路,看到这些作恶多端的,醉人现如今都如此仓皇无措,围观者都拍手称快,吐出了数年来的一口恶气。

比较战战兢兢的,还有那些出庭作证的证人,相当一部分也是污点证人,不少曾经在太原周围活动的事后出庭作证的时候,围观者都大喊着让他们也滚到审判席去,说是作证倒不如说是陪伴,不少人在三九天里,紧张得大汗涔涔。

事后,慕白还受高军的委派,请这些人还喝了顿酒,严肃的指出这些人的行为,理论上全部都可以被提出诉讼,甚至将他们都绳之以法,也是百姓民心所向,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及时悔悟的行为,挽救了自己,高俊希望这些人能够继续立下功劳,彻底肃清以前的罪孽,为人民立功。

孙薇等人,举杯感叹,说自己曾经是,朝廷来则降朝廷,黑达来则降黑达,毫无廉耻原则,但是高郎君,却不嫌弃大家曾经的污点,只要大家心稍向善,就大力包容,真真是王者之风,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背叛高郎君,心坚如铁石秋草永远为高郎君的事业效力。

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慕白事后对高俊的报告中,谨慎的认为,三成是真,7成是假,有少部分人真心悔悟,但大部分人都只是观望而已。

高俊对此表示无所谓,他也不指望所有人对他死心塌地,凭借大事让人身体上诚实,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

最近一两年的时间,高俊的妥协让步很多,曾经理想主义的激情也消退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务实和谨慎,真正掌管上千万人命运之后,他才发觉,自己所幻想的新时代未免过于飘渺,更应该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先切实的改善百姓们所急切需求的地方才好,那就是要国家安全,要经济稳定,要生活尊严。

国家安全要靠20万光军的努力,经济稳定则自由战后恢复工作,生活尊严则是移风易俗的重点,高俊,不再想建立人人平等的社会,但也要确立开明政治的基本原则,不以言罪人,减少身份禁锢,重视工商业,扩大出版,启蒙教育。

他将这种种目标归结为天赋人权,并将法院作为捍卫人权的基本阵地,事实上这次特别军事审判的基本,指导思想就在于:,上天赋予人生存发展与尊严,而这些汉奸依附蒙古暴政统治集团,残酷的把这些基本权利剥夺去,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甚至可以说是欺天之罪。

其实高俊并不相信天赋人权,天是虚无缥缈的,人的一切权利义务都是社会变化阶级斗争的结果。所谓的天赋人权,只不过是用宗教化的方法提出一个,在启蒙运动时代,相对先进的理论而已,时间久了总会变成桎梏的。

但是在现在,哪怕是有这么一点,初期资产阶级的人权理论就已经足够了,能实现这么一点基本的人身权利就已经很好了,毕竟这个国家如此封建实在是太特么low了。

</br>

</br>

第十九章 允厥执中:先贤遗训垂千古(上)

公审大会历时两天,平均每个时辰判两个人,大约有6成的人获得了非死刑判决,欣喜若狂,连连叩首,剩下4成的人失魂落魄,直接在审判席。水火横流,屎尿齐下。

“大王,你说天赋人权并非真实,但是却依旧以天为名来伸张法律正义,虽然解释的清楚,但我总觉得不对,圣人要我们以诚待人,大王如此以权术势来,审度心思,未免落了下乘。”第2天的审判结束之后,高峻正准备休息,程元凤却忍不住提出自己的问题,显然这两天他都在想这些事。

高俊特别看重程元凤,很愿意把自己内心所想的事情与他分享,因此程元凤也成了,除高俊和何志野之外,第3个了解高俊,天赋人权理论的,提出前因后果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大惑不解,在他看来,高俊所说的阶级斗争理论,玄乎其玄,十分精妙,本是上乘,为何却引而不发藏之名山,转而提出天赋人权呢?

在他看来,?高俊所说的“,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话语太过粗鄙,讲的也都是小商人那样不堪启齿的下流理论,在他看来,待人以诚,立国以信,高俊既然相信什么,就应该提出来什么。

但是高兴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自知无趣,得让郡王先好好休息一下,两天的审判着实让人累得不行。

睡了不过两个时辰,高俊就又被我拖推醒了,一行人换了装,赶紧骑上快马,趁夜溜出了太原城,谁也不知道,此时太原城内只留下了100多名光军正军士兵,外加伤病员300多人,铁军500多人,以及新募来的河北乡勇2000人,坐镇的最高人员是河东路机关的最新掌门人威航。

而光军主力提前两天就已经全部出城,一路上衔枚疾走,隐蔽旗帜,此时已经抵达太行山口,正在向河北方向挺进,高俊等人骑马追了整整。4天,才终于追上大部队,转而向北,往真定府方向进发。

这一季秘密出关是给野古的礼物,,根据高俊的布置,生前等人在太原刚刚光复后就立刻抽身离开现有合同战场,转身向西进入西夏境内,穿越黄河河曲内的腾格里沙漠,转而进入河套地区的东胜州,一转身就到了塞北,从北面威胁燕云地区。

不得不说,蒙古人的政治嗅觉还是不够敏锐,他们虽然也接到了西夏政变的消息,但并不了解这次变化的性质,还以为是普通的皇权篡夺,就像李遵顼杀死李安全一样无足称道。是,继任者还会延续过往的政策,与蒙古人积极联合,甚至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加倍讨好蒙古人。

所以,他们对于突然出现在东胜洲的光军部队,根本毫无准备,守军急速被驱逐,刘国林得知,西京北面出现敌军的时候,震惊得无以复加。

光军胜利的消息也传进了西夏,让原本还有些不稳定的李朱罗政权,一下子有了底气,木华黎都死了,这说明蒙古在中原的统治,遭遇重大挫折,就算他们能够西征归来,也未必抵挡得住越来越强大的高俊。

历史上,正是由于金哀宗时期重镇官河防线,导致木华黎的一系列挫折,就让西夏改旗易帜,转而和金哀宗达成早就应该达成的抗盟同盟,现如今,高峻的势力如此强大,让西夏转变立场倒也是应有之义。

就在高峻抵达真定府的时候,从根据地那里又传来了好消息,辽东战场又获大胜,孙婷,在彻底剿灭契丹残余势力之后,重整军马,统一了全辽东的抗盟力量。前不久在广宁之战中大破张柔,迫使对方龟缩在锦州兴中府一带的防线,再也不敢觊觎辽中平原。

纥石烈还端已经被孙婷所软禁,他也同意交出所有军队的指挥权,现如今辽东的抗猛力量也已经统一起来,随时准备加入最后一场会战,高俊大喜过望,当即草拟命令,同意让孙婷组建辽东军民元帅府。

同时,一并渡海而来的消息是高丽方面也派出使者,重新表达了对高俊的善意,辩称之前关闭港口,驱逐山东商人的行为,纯属误会,崔成愿意在,相互尊重,相互平等,相互维护领土主权,相互维护,境内安宁的前提下,与光军展开更多的经济和军事合作,如此如此。

之前高俊对高丽还没什么想法,但是上次崔成,突然关闭所有的商港,还驱逐山东商人,禁止对山东贸易,用一句通俗点的话说:“高丽,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所以高俊才同意接受,崔宇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崔成的逃奔,根据辽东方面的报告,这个崔成胸无大志,实属是草包一个,甚至连扶持成傀儡的价值都很有限,现如今高俊已经允许他坐船难度,到山东严密保护起来,考虑到此人喜欢声色歌舞,所以安排居住的地点是繁华的青岛港。

目前山东地区的经济已经逐步恢复,向前线提供的物资也极大丰富,对于士兵来说,一天三餐小米饭是应有之意,开战前要吃面饼和大米也是理所当然,立了功有肉吃,打了仗有酒喝,这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从青岛港还转运来许多珍贵物资,优先供应给军队,从南方进来的香料和药品全部送到军中使用,高峻出大价钱购买此类物资,此前在广东,建立的秘密据点已经十分庞大,光是高俊所投资的广州医馆,现在就有坐诊郎中,40多人,学徒过百,放眼全南宋都是数一数二的超大规模医学机构。

由于运输条件的不足,从南方转运的相当一部分商品无法送回根据地,只能就地转销换取利润,相当一部分资金都被高俊直接留在当地投资医馆,让所有的人都很不解,并且发出了和谢传峰一样的猜测:,高俊认为自己杀戮过多,所以想要行善事来积德祈福。

高俊连天赋人权都不信,就更别说这些事情了,他的真实目的是希望能够在广州建立热带研究中心,尤其是针对热带疾病的治疗,比如疟疾等等,如果能攻克这一医学难关,铁蹄就可以南下直取中南半岛乃至于香料群岛,婆罗洲的石油,苏门答腊的香料,以及那些茂密的绿色岛屿上,适合种植甘蔗和橡胶的土地,一想到这些,高俊心中那扇隐蔽暗门里被锁着的,名字叫“大国沙文主义”的东西就开始狠命的痒痒起来。

当然,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对东南亚的扩张乃是百年战略,一开始,就在于高俊所投资的广州医馆,在于这个热带研究中心。

正月,27,光军抵达真定府的同时,却又有一个悲痛的消息传到高俊这里:,光军英勇无敌的善战名将,那个大胆而又鲁莽的夏伯阳同志,违反安全条例,只带了一名石匠就擅自去野外游泳,被小规模的流窜匪徒杀害在行唐县。

</br>

</br>

第二十章 允厥执中:先贤遗训垂千古(下)

。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在高峻的帐篷外面面相觑,有些迟疑,男子手中端着一方木盘里面装着的早餐还冒着热气:新烙的面饼,煎好的鸡蛋,半块生豆腐,还有一小碟咸菜。

“总之,大王这两天心情真的不好,程学士交代说谁也不能随便进去,我要见一个拦一个。”窝还在摇头晃脑,李晓琪却不耐烦的摆摆手:“,真要出了什么大事,我看你怎么拦。”说着,把手中的餐盘递给了殷敏,上手就要跟我拖争论,殷敏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得个空子就钻进了帐篷。

高俊一夜没睡,现在还在床上和衣而坐,正在翻看行军记录。夏伯阳的意外之死,让他很受触动,光军的条例还是不够严格,这是他认定的原因。

男子微微抖动,发出的声音让高俊皱起眉头,这个窝真是毛手毛脚的,怎么送个早餐还能手抖成这样?难不成昨天晚上用力过猛了?

,一抬起头想斥责两句,看到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高俊自己先吃了一惊:“,敏丫头,你已经回来了?”

“高大哥。”当高俊抬起脸时,殷敏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这,几年来日思夜想的高大哥,再次出现在眼前,,并且显得更憔悴了,那个20多岁,风华正茂的高俊现如今已经年过而立,双眼之间都是百战沧桑,这让她顿时鼻子一酸。

“好了好了,又哭起来,跟当年真是一样,这么多年都没长进。”高俊赶紧伸手去接殷明手中的盘子,因你的左手依旧不灵便,难怪他刚才一直在抖。

此时李潇琪也终于推推搡搡的闯了进来,两个人一起向高俊建立一夜疲乏的高俊,打量着眼前的一对妙人,突然感叹到自己年纪确实大了,甚至有了一点默契,一个老战友的牺牲就让自己沉痛的不可自拔。

这让他的思绪突然飘回到10年前,一天发起4次冲锋,周虎就在自己眼前咽的气,但是最终还是赶走了实权,把他的脑袋挂到了三家林的树丛上。

高俊这时才蓦然发现,也许自己已经到了,要多为以后安排的时候了,再把眼光投回到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身上,高俊的表情放缓了许多:“好,真好。”

两个年轻人不知道高俊在为什么叫好,但是看到光军的统帅恢复了振作,也很高兴的向高俊道别,殷敏才刚刚从开封回来,目前文正曹那边还有好多事要问他,高俊这边急切的想要了解,开封那边的基本情报,而李萧琪自不待言,他手下还有几百个兵要管。

走出大帐的李潇琪,迎面就遇上了两个老部下:蔡宁和庄佐,当年一起在泥坑里打滚的童子兵,现如今都成了光军的军官,蔡明佩戴的是骑兵的徽标,是一名骑兵军使,而庄佐则是步兵营参军。

三人见面也分外高兴,随着山东与陕西两军会合,好多暌违多年的老战友重新相聚,经常能发现意外之喜,短暂寒暄过后又不得不分道扬镳,两名年轻军官是来开会的,高俊也要筹划针对野古的战争。

“真好啊,听说,你小妹回来了,我看军事,估计打完这场仗就要结婚……”,装作还没说完,就被蔡宁狠狠拍了一下后脑勺:“,你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呢?上次就是因为你出征前跟小花说那些胡话,被害的,在全军面前跑五里路,这还没受够呢?”

,装作撇撇嘴,承认自己又失言了,但他还是不屑的说:“,这又怎么样?我上次,说了就说了,战场也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就不该信这种东西。”她轻轻捻起,胸前挂着的半枚亮晶晶的戒指:“,反正我有这个,一切苦难都不怕。”

“不过说起来,你上次都已经跟小花谈好了,回去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把婚事办了??要说起来,眼下军官结婚真是容易跟咱们一起入伍的三队那个小国,前不久把老家说好,一年多的媳妇给吹了,挑了赵州的一家大户呢。那姑娘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也就是现在,咱们军官势头还好,等打完了仗,就该小花,挑剔你了。”

“咱们不能干那种事!”,装作很不以为然:“,等打完仗再回去谈婚事吧,要不然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都对不住人家。”

蔡宁突然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还不太喜欢小花?你也想找个画里的人?”

,装作突然严肃了起来:“,死了我也恋着她!”

,这让蔡宁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但转念他也想起陶彩儿来,捏着怀中的小小布囊,他坚信光军总有一天要渡过长江,他也终将与陶彩儿在江南相会。

几年后,当他与陶彩儿在江南相见时,回想起现在的日子,回想起身边那么多朝气蓬勃的战友,蔡宁也许会感叹,很多人都没能活到回家完婚的一天。

恢复了振作的高俊,也开始克制自己的情绪。作为全体光军的统帅和精神支柱,表现出太多的情感所向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是这次夏伯阳的,意外身亡,如果高峻太长久的,陷入悲痛情绪,一定会让士兵们疑惑,毕竟倒在玉山上的同级别的军官更多。

,高进必须持正守一,善待每一名军官,并尽可能的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也许就是在刚才见到李晓琪她们的时候,高俊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已经30岁了,担负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一言一行都必须无比谨慎,不能因为自己心中所想就任意偏好。

尽管胸中郁闷的心结还没有完全打开,但是高俊已经开始带领军官们筹划新的战役。

烟云之战不好打,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判断,想当年,北宋已经一统中原,集结全国之精锐兵马,三番五次损兵折将,也未能拿下燕云十六州,故事仍在,殷鉴不远,高俊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对自己的驴车驾驶技术并不自信。

光军虽然有,精兵锐卒,但是整体实力当然比不过北宋王朝,而蒙古之势远远强于辽朝,想要拿下烟云,模仿北宋的那套战术是不行的,简而言之,不能分道进军,多重压迫,搞什么分进合击之类的把戏,那样只会被敌人1路1路的击破。

野谷的才华也许比不上木华黎,但是他有一点好,那就是在蒙古人已经连续输掉两场决战之后,对高俊的认识特别清醒,不会再轻易的抗战野外,给高俊宇机会了,毫无疑问蒙古人的手段一定是积极防守,以足够数量的机动兵团,来打击高军的进犯。

而高俊的计划也并不复杂:指东打西,高俊率领主力在东面,吸引敌军的防御主力,然后潘正率军强攻大同府,这么一点点的削弱燕云地区的防守,直到将对手彻底困死在燕京。

</br>

</br>

董二十一章 广开言路:治国不靠奴才!(上)

现在的江西星可不会再,疑惑和视野为何会催促粮草快速搬运了,他忍不住回想起正月27那天清早,自己打着哈欠巡视指挥部构建状况时,看见高俊正在厅堂里坐着,吓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高俊这次率领主力部队秘密出关,,忙过了,敌我大部份人,,甚至于沿途地方接待,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兵马,只看到行军队列从早到晚都不停歇,军官们很客气的请地方干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告诉他们说由于命令,地方干部不允许观察行军队列,甚至是清点数量。

,何志也在真定府,见到高俊时倒是毫无意外,他还向高俊推荐了自己刚刚发掘的一位新人才一说起此人的名字,高俊就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责备自己确实疏漏了这个人才。

刘秉忠,按理来说出身成分不好,乃是伪军汉奸之后,漳河战役之后,才倒向高俊,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大概就止步于此了,没有想到何志野却对自己相当看重,大力拔擢,甚至让他参与河北路机关的组建,这让他欣喜莫名,,士为知己者死,他这段时间干的不错,提出的观点老辣,务实,根本不像是20多岁,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这位原本时空里忽必烈最重要的谋主,现如今成了三人团任命的河北路机关主要负责人之一,不过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留在高俊营中帮忙参赞军务,作为河北路机关和高峻军方之间的联络桥梁,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场大战做准备。

大战在即,高俊本来也是想尽可能的沉下气来的,还特意抽了点时间批准了李政府最新颁布的汉字标点符号方案,要求底报全部使用新方案进行书写。此外,还在著名的“黑皮书”上面刊登了自己的新文章《呼吸系统》,继续为完善医学做贡献。更甚者,他还抽空编了一首儿歌,潘正收养的那对兄妹也很多高峻的喜爱,这首儿歌是他写好之后寄给还留在河东的潘政的。

但是很明显,有人并不想让高俊太开心,就在一天后,李潇琪和殷敏想要再来探望高俊时,又一次的被我拖拦住,据这个傻头傻脑的蒙古人所说,高郎君今天收到了从根据地来的信,气得大发雷霆,摔盘子摔碗,说要立刻返回根据地。

“那封信是有关什么内容的?你们通知何先生他们了吗?”李晓琪吃了一惊,伸手去推门,想要劝慰一下她的高大哥,但一个花瓶径直的飞了过来,砸了个碎屑漫天:“滚,都给我滚!”

李潇琪诧异的,回头望了望尹敏,后者也惊讶的吐了吐舌头,两个人这么久也没见过高俊生这么大的气,骆驼也愁眉苦脸的说,他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程元凤已经去通知何先生了。

高俊确实生气,这次根据地来的信,内容让他气得七窍生烟:,翟诚信听说高俊在太原,建立公审法庭,进行司法审判的事情,也意识到高俊这是在敲打自己,所谓司法院的工作进行得不够好,他的回复也非常简单:郎君能者多劳,老朽实在跟不上了,愿意就此辞官。既然郎君为了一时痛快,就可以在太原开设新的军事审判院,那么山东司法院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一并撤掉还干净。

高俊气得血压都高了,如果不是司法院,在法律制定工作中一直,裹足不前,搞得高俊根本就无法可依,哪还有必要连续加班几个日夜,搞一套太原审判?,现如今可好,这个宅诚信还倒打一耙,好像是高俊不对,不符合规定了。

高俊,这下可是怒发冲冠,确实,太原军事审判院的成立,并不符合根据地的政治传统,河东路机关和光军总指挥部似乎也无法授予他们审判犯人的权利,但是,在民众殷切,期盼之下,高俊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错,现如今这个宅成性脾气却越来越大,好像法律界不合他的意,就是桀纣之行,他就要立刻辞职,辞职后司法院没了它就转不了一样。

何志也来的时候,高俊刚怒气冲冲的把桌子也掀翻了:”,裁撤司法院正合我意,这帮魑魅魍魉,窝在一块就是洪洞县阎王殿,他诚信不是想辞职吗?我就给他撸到底!,把他给我发配到文登那边的离岛教书去,海风吹了三年,再拉回来,我看他怎么说!

何志也笑着摇摇头进来,要说起来,翟诚信这次娄子捅的还真不小,他傲娇的这么一上书,埋怨高俊不应该跳过司法院就进行审判,彻底戳了高峻的肺管子,本来高俊就对司法院工作缓慢,十分不满,觉得自己进行太原审判是在帮助司法院完善工作,现在这帮人却不领情,无怪乎高俊气得发疯。

“怎么样?生气了吧?要我说,发配到离岛,那是便宜了翟诚信,这种食古不化的榆木脑袋,就应该直接来个点天灯五马分尸,送他去吃云中雪,让全齐州百姓看看,不听从皋郎君指令,怠慢高郎军交代的工作是什么下场!”?合志也,找了个还没有被踢坏的凳子坐下,高俊这次脾气发的是前所未有的大,屏风都被他倒了78个洞,厅堂中的火盆也被踹翻,漂亮的地毯烧出来十几个洞,让盒子也隐隐的都心疼。

不过他这一番正话反说倒是让高俊有些不理解了:“,置业,你这什么意思?难道错的还是我了吗?为了司法院能快速完成工作,我也是费尽心血,战机不等人,我能在太原呆的时间就那么长,不赶紧完成审判,难不成我还要一来一回向他宅成性去请示?”

“怎么说呢?这件事情上,确实是你高军更在理一些,但是人家宅诚信也不是全错了吗?他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但是高郎君为什么就不能听一听人家说的话呢?就是因为你高郎君,多出来1000年的历史经验,所以就天下无敌,谁的话都不用听了吗?”?合着也悠然的掏出了怀里的一个竹筒:“,你先喝点热水。”

这句话还真让高静怔住了:“,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就是不明白,司法院的工作做得这么糟,他在诚信,是怎么能理直气壮的说我不对的?难不成他自我感觉如此良好吗?”

“怎么了?难道自我感觉太良好就要去离岛教书吗?那你高郎君未免也太不能容忍了,没错,你眼界宽,多出来1000年的阅历,但是,这多出来1000年的阅历,不是你粗暴的命令所有人的根基,你要是这么做,就等于剥夺了大家思考的权利,只需要跟在你身后唯唯诺诺就可以了。”

</br>

</br>

第二十二章 广开言路:治国不靠奴才!(下)

高俊此时还气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对于何志远的话还是很不服气:“是非对错总是能辨别出来的,他做的不好就是做的不好,还反过来在我这里装腔作势拿大个,不处罚他,难道让大头巾重新作威作福吗?”

“现在作威作福的好像就是高大王你!没错,你的理论都是对的,可是你说服大家了吗?你把你的那些理论都拿出来了吗?既然都没有,你下个指示就要人家拼死拼活的干,除了狗奴才,谁给你做的尽心竭力?”

“这怎么能说尽心竭力的为社会服务就成狗奴才了?要这么说的话,咱们两个就是中国最大的狗奴才,我是中国人民的奴才!”

“又来了,高俊,假设你一出生,人民就递给你一把铁锹,就指着咱们营地旁边那个土包,只告诉你三个字:老力挖,你说你会不会迟疑?干的好不好?

我承认,咱们都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可是咱们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知道未来的蓝图是怎样的,这是自由人的工作。可你却把手下的这帮官吏们当做是什么人呢?你下达了命令,他们不能质疑,要立刻执行,这是对牛马的态度,是对奴隶的态度。”

这下高俊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何志也趁机把凳子搬近了一点:“燕云战役,我相信你是能打赢的,再后,军事上足以称道的敌人就越来越少了,咱们的主要精力也会从军事斗争上转变为社会改革,这不是简简单单能完成的事情。想当初咱们刚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尚且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是靠带领着大家不断的解决问题,从而一次次说服大家跟咱们走的,不能因为二十万兵马在握,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一言九鼎啊。科学的态度还是要有,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但是他翟呈信领导司法院工作,未免搞得太离谱了,这次来信,明明就是在挑衅!”

“那又怎么样?你统帅二十万军马的高俊高郎君,连这点都容忍不了,还称什么社会改革?咱们的目的不是培养出全国一亿个只听领导话的奴才,而是要培养新一代人格完整的人。奴才用起来确实一时很顺手,什么都听你的,但他们欺上瞒下,争功诿过,只懂谄媚,不懂经营,等到事情捂不住了,才会吞吞吐吐的向你交代,此时已经局势糜烂不可收拾,这些人也只会口头上来几句内疚自责,事实上全看你的反应,只顾着讨好你,这时纵然你杀他千次万次又有何用?”

看着高俊更加沉默,何志也苦口婆心的劝:“时代毕竟不一样了,咱们不能只养奴才,我们国家的国民财富也不是用来养奴才的,要养士,养浩然正气!你我无论如何是活不了一百年的,但如果士风士气在这百年内断绝,咱们又怎么将这个萌芽中的新国家交给后代呢?”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高俊,确实,翟呈信有千点万点不好,风骨上确实没有问题。以前高俊觉得大头巾着实恼人,袖手空谈也只让人生厌,可是其劲挺的文人风骨也可以有效的避免国家向独裁和愚民的深渊滑落,哪怕仅仅是千金马骨,高俊也不能随便处置那些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即使他有千年的经验来证明自己是对的。与之相反,如果所有的臣工都是唯上是从的狗奴才,对国家的伤害其实更大。高俊必须采取耐心说服的态度,尊重每一个手下的意见,不能人家提出一个与自己相左的看法,就急赤白脸的将对方斥责为异端,粗暴的要求对方必须按照自己的命令做。

一帮狗奴才,做了官也一定是条狗官,只能组成个狗朝廷,而容忍这种狗朝廷存在的一定是条狗皇帝,既然是狗皇帝,干的都是些狗逼事儿,在这些狗逼事的压迫下,百姓一定过得猪狗不如。

“要知道你我的才智究竟有限,真要想治理天下事,需天下人共图之,各自尽心尽力。以为政治权力万能,自己天下莫敌,这样骄傲自大的人哪一个不是落得个凄惶下场!就陕西出来的那谁,上台之后自以为聪明绝世,大话一套一套的,身边自然也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国内有大灾,地方官员竟然胡说什么蝗虫抱荆棘而死。于是乎,他歌照唱,舞照跳,球也照打不误。还想当万世之君,呵,连十年都没坐满,就被赶出了京城!这是谁来着,记不起名字了。”

“志也,你说的是唐僖宗李儇吧,前车之鉴,确实如此,僖宗此等昏懦之行,岂配为人君?反倒是我不能容人了。”

高俊被何志也这一番话便驳得哑口无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想的太简单了,那些昏君其实就是帮任性的人,觉得爽那就是好事,觉得不爽那就是坏事,任凭好恶随意施政,而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带来的将是多大的改变。而作为领袖,就应该摒除这种不良习气。

翟呈信免除了到文登的岛屿,做扫盲教师的悲惨命运,高俊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非常恳切的完善阐述了自己的法治思想:法不贵人、程序正义、依法治国,因行称据。

高俊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旁听一下法理学的课程,不然的话此时也不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根本无法系统的阐述自己希望的法律建立方略。他也很诚恳地指明了这一点,希望翟呈信能凭借着他多年执掌镍司的经验,多以实际情况来规正自己的理论,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略。

现在根据地必须尽快制定出能用的法律,之后才能考虑逐步改革的问题,民无信不立,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制作礼乐的时候了。

也就在十天之后,他就接到了齐州那边的回信,从路程上来推算,翟呈信收到信后马不停蹄一夜万言,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高俊。

和高俊一样,翟呈信也坦承的自责一番,并且这次颇为乖巧的表示愿意尽快颁布相关法律,也会积极参考高俊在太原审判时的经验。

何志也说的没错,高俊真的想要建设好这个国家,靠自己那点历史见识是不行的。必须要充分发挥本时代人的聪明才智,尊重本时代人的人格尊严。所以,高俊要的不是仅仅听话、能执行他脑中设想的人,也需要足够的跟自己争论,质疑自己决定的人。哪怕其实他们的思路不那么正确,哪怕在日后千年的历史中证明他们是错的,但只要他们在眼下这种历史条件下提出的观点合理,就应该给予包容。

胸怀广阔,海纳百川,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br>

</br>

第二十三章 四海一心:决战的最高战略(上)

“前朝的时候有一种刑罚,叫凌迟,本朝也因袭了,就是咱们平时说的千刀万剐,根据地现如今已经废除了这些残酷的肉刑,死刑只有斩绞二种,还可以供犯人自己选择。”在全体将官的大会上,高俊已经恢复了心情,还有空打个比方:“不过对于罪大恶极的侵略者,我们还是不会放过凌迟的机会的,现如今,对付燕云地区敌军的战术就是凌迟,简而言之,我们要想办法把敌人盘踞的最后一块地区给他千刀万剐了,一块一块的吃掉,直到将敌军彻底围在燕京城内。”

丘真刚刚获得外放的机会,现在已经下军中担任点检,取而代之的是前不久立下大功的谢楚元,他指挥几名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放好巨大的战情地图,高俊接过他递来的兵棋,一枚枚地放在地图上。

“燕云地区北部多山,南向平原,背面是蒙古人可以依托的草原,确实是易守难攻之地,咱们北伐战役已经打了将近四个月,现如今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敌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古在这一地区的防守是紧密的,每一座城池内都堆积了众多兵力,他自己则指挥着数以万计的机动兵马,随时准备驰援那些被包围的城市。敌人是内线作战,而且蒙古骑兵拥有众多牲畜,行动飞快,我军不能采用分兵合进的办法,所以也就只能想办法来一招碎剐。”

师级干部们早就知道高俊说的是什么,但是阵级和营级干部则完全不了解,他们都探起脖子仔细听着。

“燕云地区也并非是完全的一个整体,大同周围和燕京地区也隔着太行山脉,相互之间支援不易,也古也知道这一点,除了他亲自所率领的数万军马之外,刘伯林也带着上万机动兵力镇守大同府,作为也古的侧翼。蒙古人不好打,伪军难道还不好打吗?我们要军事和政治策略并上,先解决刘伯林,削去蒙古人的一翼,具体来说,就是由咱们先在燕京拖住也古,然后让潘总裁率军拿下大同。”

这么一说,大家就了然了,现在也古虽然摆了个乌龟壳,但是他毕竟四面受敌,东北方向有孙庭,东南方向是高俊,西南方向是潘正,西北方向是僧虔,大家只要轮番试探,总会让也顾此失彼,而在他照顾不到的方向,光军就狠狠吃下一口肉,就这样一口一口的把敌军咬到只剩燕京为止。

光军的老传统,还是从下向上依次发言,营级军官们比较关心具体的战斗配置,希望自己的部队能打前锋,阵级军官们思考的稍微多一些,但也八九不离十,只有个别点检向高俊提出询问,他们结合以往北宋的战力,认为这种战术还是变相版的分进合击,如果也古执着的选择先彻底击破一路的话,其实也不好办,尤其是僧虔,他势单力孤,孤悬在东胜。

高俊对这些点检比较满意,已经学会从大局着手的点检们就是下一批合格的师帅,他指着地图:“你们所说的不错,也古如果全力以赴的话,还是有各个击破的可能。但我们和北宋时的禁军比起来有一个显著的优势,就是东北方向的孙庭,哈哈,现在也应该叫孙总裁了,我现在发下来的是枢机曹的计算,你们可以看一下,几次推演的结果来看,东北方向才是战役的胜负手,如果孙庭能将他的六万兵马全部带入关内,从北面进入燕云地区,那这场仗就没什么说的。”

在座之人频频点头,确实如果孙庭能够在东北方向完成突破,彻底击溃张柔,占据临潢府乃至大定府各地,直接从古北口进入燕云的话,确实是对也古的背后一刀,很有可能真的像高俊说的那样,直接将对手剐掉。但是大家还是忍不住提出疑问,想从辽东地区进入中原唯有营州古道,到达燕京地区却正好被燕山阻拦,上面有八达岭、北口、古北口、南口等一系列关卡,蒙古人只要部署少量兵力,就足以阻挡十数倍于己的光军。

不少中都城出生的光军军官都提出这一点,曾经参加野狐岭战役的老弟兄们也对此忧心忡忡。中都北方的设防其实是很完美的,当初如果不是金军昏了头,抛弃居庸关、紫荆关、军都山、古北口等一系列险要,蒙古人拿头打?

“关于这一点,枢机曹也制定了不少预案,如果孙总裁不能带着他的人马及时入关,那么就要依靠潘总裁在大同发力,先形成一个侧翼攻势,然后我军再见招拆招。现在山东河北等地已经开始进行总动员,大家的兵力很快也会得到重新加强,更何况我军还有火炮和火铳,就算是正面作战,也未必就会被也古打败。”

既然高俊已经这么说,军官们也不再多问,开始各自了解所部在战斗中的位置和任务。

高俊从太原城带出来八万大军,与楼升在溏泺地区布防的三万人会合,全军共计11万,是攻打燕京的主力部队,此时全军都已经进入了原本的溏泺防线,准备以此为攻击阵地。

潘正率领大军七万从太原北上出忻口,准备攻打代州和朔州,从侧翼威胁刘伯林,他此番的任务就是彻底碾碎刘伯林集团,收复重镇大同。

僧虔则统率光军士兵一万六千人,外加西夏援军两万人进入东胜州,即今日的呼和浩特一带,已经是塞外地区,他们在这里严重威胁着大同府北方安全,让刘伯林头顶始终悬着达摩克里斯之剑,使其不敢全力对付潘正,增加快速攻克大同的机会。

而孙庭、张大春、张惠三人则率领大军近六万人从辽中平原出发,准备进攻盘踞在辽西的张柔,他们将据此进图燕云地区,这也是高俊寄予厚望的胜负手。

也许是出于和高俊修复关系的考虑,崔瑀也派出援军三千人,都是一等一的精锐高丽将士。

这支军队正在筹划,按照原本进出东北的道路,大概也就是今日位于内蒙古东南部的营州古道前进。大致是从辽阳出发之后笔直向西,一直插入内蒙古科尔沁草原,然后再转折向南,沿着这平地松林八百里行进。

张柔也将主力布置于此,准备阻拦孙庭南下威胁燕云地区,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

正当高俊厉兵秣马的时候,一个新的惊喜让他感到由衷意外:安南水师大都督李龙祥率领越南水军三万人在正月十九日抵达青岛。

</br>

</br>

第二十四章 四海一心:决战的最高战略(下)

对于高俊来说,这是完完全全的意外之喜。在几个月前因为李至升的一番话,他稍微对安南地区提起来一点兴趣,嘱咐山东军民元帅府应该注重对安南的工作。当时元好问是指定了一位副主任舟璧荇来负责此事,万万没想到,此人仅仅通过广州据点的几封信就钓上来一条大鱼。

去年十月,越南平海公、水师权都督李龙祥偷偷入宫窃取了太庙当中的宝器,哭拜太祖之后率领三万之众扬帆东去,消失在了茫茫的越南东海之中,是李陈革鼎这一越南历史大背景中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

越南李朝现如今已经陷入了统治末期的腐败混乱之中,大权旁落,陈氏家族操控内外。李龙祥作为李朝皇族自然对国家的命运十分担忧,可是他虽然贵为皇叔地位尊崇,但是面对陈氏咄咄逼人的力量和国内日渐衰败的局势也无力回天。

纣王无道,比干谏死,微子降周,箕子远遁。李龙祥没有比干那样的觉悟,又不想率领异族之人讨伐本国,因此只能选择远远投奔一个遥远的国家。这个想法在他脑中孕育少说也有两三年了,但时机一直不大成熟,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来自广州的消息让他精神一振,高俊主动招纳终于打动了他,反复考虑后,他决定率军北去,投奔海天之外的高俊。

李龙祥的出走其实也是一次临时决定,临走前才给广州方面去了消息,大海颠簸,他也不知道广州方面传递消息会不会比他的船队队更快,甚至已经做好了上岸先饿一顿,或者因为误会而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一路风吹雨打,补给不足,他们还一度停靠在夷洲获取补给淡水。总算在正月初抵达东海,在三山岛一带遇到了山东的渔船。

事实情况却让李龙祥惊喜万分,山东方面虽然只是提前十二天得到消息,但凭借着青岛港无以伦比的优越位置和巨大的港口流量,当地官员们居然仅仅在这点时间内就已经做好了接待数万人的准备。渔民们说,他们出海前当地已经发出通告,让他们注意海上是否有从安南来的船,一旦发现,可协助引导其进入青岛港。

李龙祥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港口,他原本计划前去的是登州港,但是既然有山东方面的人引路,他也依照渔船指引进入青岛,现场情况让他大开眼界。

接待他是青岛县县令兼管勾青岛港商榷事吴加亮,乃是山东军民元帅府工政府主席吴广亭的侄子,也曾进学,博取过秀才的功名。大概也正是因为出自亲贵集团,他也敢于直接拍板,得到安南船队即将到来的消息之后就立刻飞马请示军民元帅府,但是与此同时,在命令还没有下来之前就抢先抓紧时间做好准备,这才使得三万人的接待有惊无险,让每一个下船的越南人都吃饱了饭,有地方睡觉。

繁华而朝气蓬勃的青岛港管理良好,不同于东亚任何一个港口,城镇建设的水准也远超同时代的所有城市,这一切都让李龙祥惊讶万分,他去过南宋,即使以华夏之富裕文明,也未尝有这样的城市。

尽管确定吴加亮日后的地位恐怕不如自己,但毕竟主客有别,李龙祥还是毕恭毕敬的献上了礼物、名册和给高俊的上表,陈述自己因国家有难,自远来奔,听闻高俊善待士庶,天下闻名,请求高俊不以自己卑鄙,收留这批交趾之地来的流亡军马,他们也愿意参与作战换取安息之地。

皇叔还是很实诚的,他给的名册比较忠实的还原了自己手下的力量,虽然说是率众三万,但这些人并非全部是士兵,其中只有三千水兵和三千船工,剩下的主要是士兵家属和愿意追随的百姓,李龙强自己的家眷亲族也有近二百人,几位同样是越南的贵公子也与他一起前来投奔,还带了一百二十多名步军。

这还不算,船队里还有两千多名奴隶船工,都是抓来的战俘,刚好可以在大海上充当苦力,越南水师搞的这一套倒是和数百年后的西方同行非常近似。

既然是奴隶,李龙祥也懒得统计,信息比较模糊,根据地干部摸底了一下,这其中大约有一半是来自于南方的占城人和高棉人;大约还有一百多名是西面的哀牢人,这些人是傣族的近亲,老挝的主体民族,又名牛吼蛮;剩下的小一千人则是与大理打仗时的战俘,如果一定要归类的话,大概是今天的彝族、瑶族和白族人。

吴加亮好言安抚了李龙祥,解释他的请求一定会得以实现,高大王最爱网络天下豪杰。只不过山东已经废除奴隶制度,他手下那两千多外族奴工十有八九也要被高俊笑纳,成为与安南人平起平坐的士兵。

已经离开了安南,这方面自然也不会再计较,李龙祥满口答应,又大大称赞了一番根据的盛德。

事实上,也正如吴加亮所说,高俊听说三万安南人来投奔之后确实十分高兴。一方面,这为日后经营安南做了准备,可以使他了解日南之地的现状。第二,这也说明他高俊威信远播四海,这群安南人不投大金不投大宋,偏偏来投奔自己。第三,那就是高俊手上一下子有了一支训练有素的水军,以后对高丽和日本的侵略都可以倚仗之。

不光是数千越南水军,这下子还增添了大理人、占城人、高棉乃至哀牢人,高俊这里都可以开人种博物馆,搞民族大联欢了。

这一表面现象背后反映的是蒙古残酷入侵对各民族造成的严重伤害,以及围绕蒙古诸多民族反对暴政、期盼实现一统的殷切盼望。正是因为始终高举反抗蒙古暴政,实现华夏统一的旗帜,高俊才能从无到有,逐步吸纳这么多的忠义之士。

眼下除去当年高家军发迹的山东、难民涌入的河北之外,潘正等人经营的陕西勇敢、孙庭等人招募的辽东各族壮士、吉里迷、胡里改、骨嵬、鄂伦春、燕云地区的饥民、靠近边境各游牧部落、高俊在河南河东的新兵、秦世辅带来的七千汉中兵、潘正在秦巩战役时俘获消化的四川兵马、南征所获得的江南、江西、福建、广南各地兵马、以及红军起义而来的两淮义勇、此番河东战役后又消化改编了当年安贞带往河东的六万荆湖宋军俘虏、高昌人、喀喇汗人、于阗人、黠戛斯人、吐蕃人、撒里回鹘人、党项人、西南夷卒、大理人、占城人、高棉人、哀牢人、高丽和西夏的援军、安南投奔来的水军、日本平家武士……

四海一心,高俊就是要统帅这堂堂之师,替天行道,惩不义于燕云。

</br>

</br>

第一章 肇端易州靖安民(上)

骑兵们踏破浅滩上飘散的碎冰,正月已经过去,华北平原生机复苏,河流也纷纷解冻。燕云一带也可谓水网密布,高俊眼前有拒马河、涞水、潞河、卢沟,还有大名鼎鼎的易水,所以燕云的蒙古人不少都认为高俊不会在河流解冻的季节继续作战——他刚刚在河东取得一场大胜,但自身的消耗也很大,一定会休整一番。如此一来,他的进攻计划就必须推迟到夏季,而众所周知夏季并不适合用兵,很有可能还会推迟的更晚,里外里会为蒙古人争取半年的准备时间。

所以当高俊向北行动的时候,蒙古人的准备工作却多少显得漫不经心,就算是这些人当中最具忧患意识的也古,也认为高俊会休整一个月之后再继续北进。

全军上下其实对高俊不停歇的继续第3场战役是有意见的,在会议中他们回溯了宋太宗的高粱河之战,北宋军队五路歼灭北汉之后,没有赏赐将士,没有整顿军马,而是想要鼓起余勇,一路向北试图夺回烟云,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落得个惨败的局面。一时精锐在高粱和全军覆灭,宋太宗更是差点把自己的位置都丢了。

不是没有人这么担心过,王慧就曾指出高俊现在无妻无子,何志也在军队中缺乏威望,一旦高俊途径过猛,稍有不测,哪怕仅仅是失踪个几天半月,都有可能引发工具内部的巨大动荡,何志也在征订潘正在太原,两个人万一各立一中央来个东西的混战,那就非常有趣了。

高俊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战死的局面,他与何志也讨论过,依照三人团的指挥次序,高俊一旦失能必须由何志也接任,潘正要是敢跳,那就是违反了三人团的组织秩序,高俊反复强调政工工作此时务必要起作用木板等西路军的主要政工干部,要拿出敢杀敢做的作风来,潘正敢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木白就要一拍桌子把他吼回去。

但是王慧还是不放心,他向高俊指出潘正在军中的威望很高,不少师帅都曾是他的老部下,甚至是儿时伙伴,这些人串联起来未尝不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自5代以来,各政权都是先有军后有政,哪怕是号称以文彦武的北宋,也是以节度使身份开国,是一个节度使军阀转变而来的政权。光军虽然很早就进行了军政分离,并且通过军队后勤采购制度削弱了军队对地方事务的干预影响,但是在眼下军事斗争极为激烈的情况下,军队依旧是整个根据地存在的第一要素,谁掌握了军队谁就掌握了政权,就连高俊自己也没有,选择在家种地点科技,而是亲自领兵平a。

这话就让高俊有些踌躇了,他倒是很看重潘正也想把军队全交给潘正来指挥,假如自己跟何志也都有所不测,让潘正接手光军和根据地政权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如果此人凭借眼下在军中的威望篡权夺位,那也是要认真面对的事情,可是放眼军中确实就像王慧所说的,相当一部分军官都是潘正的嫡系铁杆儿时亲友就连永昌军唱歌都唱自己是潘正的战士。

高俊也彷徨过,就在出发前一天贺万岁来汇报情况的时候,他还有意无意的突然问了一句:“要是三人团出事怎么办?”

事实证明,这个盐贩子比高俊想象的精细多了,一下子就明白了高俊的意思,贺万岁当即一例证。:“那我就立刻率军勤王!”

没头没尾的这句话却给了高俊以极大的鼓舞,是啊,风风雨雨十多年眼看就到临门一脚了,自己怎么能够如此多疑呢?拿宋太宗来比自己那可真是对自己的折辱了,驴车天子,怎比我英雄天王?

高天王认真的分析一下战场局势,向朱将指出,宋太宗这次北伐其实对辽朝的威胁很大,甚至胜过了雍西北伐,耶律修哥负伤作战,辽军的形势岌岌可危,如果不是前线指挥失误,军队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宋太宗确实是有可能成不是职工的,究其原因还是宋军的指挥体制问题更大,而尽快决战的方略并不算大错,现如今高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立刻发动北伐也是应有之意。

而光军的指挥体制和作战素养也远远的超过了宋太宗北伐赵光义本人缺乏军事才能,诸将又不够幸福,在战场上争功豪胜,而高俊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有绝对的控制能力,西路军的盘整也是非常擅长揣摩高俊的意图,并加以配合了,光军体系完整有序,职能分明,军队英勇善战,训练有素,从这点上来讲也远远胜过宋军。

而且最关键的是,高俊还有辽东孙平这一张底牌,就算高俊北伐出师不利,与野股形成了僵持状态,只要孙庭这六万辽东精锐能够入关,那一切问题也能够迎刃而解。这也是高俊的优势所在,河北方面11万河东方面7万,辽东方面6万,外加上僧虔北面的近4万人,光是正规军就集中了28万之多,再加上随同作战的民兵和贴军总兵力早已超过40万。

结合从中都来的情报,高俊推算眼下在烟云和辽西镇守的敌军兵马不超过30万人,其中燕京15万,大同方向8万,辽西可能只有5万人左右,而燕京这15万人当中也以汉军为主,纳入蒙古军队编制的各族兵力不超过5万人,真正的蒙古人可能才两万多。

40万打30万,优势在我!

当然以上这三点也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高俊有拿下烟云,全剧燕山的决心,而这一决心也存在于所有的光军将士心中,全军上下在这个认识上无比统一。身后的王延勋显然不好糊弄,眼前的敌人有大批援军即将到来,要么在一两个月内拿下燕山山脉,要么就等死高俊对这点认识无比清晰,因此他也只有一个决心,这决心坚如磐石,至死不休。上下一致的坚定决心,比10万兵马的优势比三大系统的良好运行,比高俊个人积累的那点狗屁微信都重要。

当然骆驼想进帐篷,还得先进去个鼻子,高俊要是想北伐,也得先打开一个缺口,这个缺口早就已经布置完毕——易州。

</br>

</br>

第二章 肇端易州靖安民(下)

二月初二,光军前锋抵达中山府,这也是漳河战役期间光军解放的最靠北的城市,现如今,根据河北路机关的规划,河北方面的行政区划也要向山东看齐,所有的福都将废除,中山府也已经改名定州,此处原本就有数千屯兵,此番突然大军到来,升势倍涨,均码直接越过了一水,攻打定兴县,夺取城池,守军800投降。

光军突然越过一水的消息,很快就传达到了益州和涿州,当地驻军顿感不妙,漳河战役结束之后,光军的前锋基本都停留在易水拒马河以南,这次突如其来跨过一水,事情可能并不简单,但无论如何,夺回场子更重要,这周一周两周蒙古守军有铁七八百率领汉军骑兵2000,外加汉军步军2000,一股脑的向定新方向涌来。

这是高俊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敌军居然如此托大,只派出这般少量兵马前来,显然是对光军的进攻力度缺乏认识,他们还并不知道,占领定线只不过是大规模进攻的前奏,既然如此,高俊当然不会放过打屁股的机会。当蒙古人看到地平线上的雪原,涌出来无数黑色的光军骑兵,前后勾连无边无际,瞬间铺满整个战场的时候,才知道情况远远超乎他们的认识。

蒙古人还是很够意思的,尽管敌强我弱,但他们也没有抛弃伪军撒丫子跑路,而是勇敢的迎上去,为步军争取撤退时间,这些蒙古骑兵们还是用标准的骑射战术,且战且走,撤退得井然有序,让光军也怀疑前方有诈,略微放慢了追击速度,让这群人安然逃回了周铺,随后,布军在这里驻守蒙古骑兵,向东退往新城,召集那里的军队帮忙,没走到一半儿,就得知,新盛荣成等地都已经被光军占领,那边的光军骑兵同样无边无际。

带队的蒙古军官傻眼了,虽然他对100以上的加减法一窍不通,但稍微合计一下也知道,敌军的兵力远远,超过了之前助手的数量,很有可能是光军的主力,说不定那个据说是多闻天王转世的,高俊现在就在军中,一想到如此,蒙古人都害怕了,急急忙忙跑回周浦镇,想方设法且战且走,居然真的没让光军骑兵一口吃掉,即便是在最紧张的时刻,蒙古骑兵表现出来的战术素养依旧让他们的光君同行们佩服之至。

可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之前来支援定兴县的是这周和一周两家均码,可是涿州在定兴东北方向,一周在定西偏北方向中间隔着一条拒马河,军队后撤的时候当然没时间渡河,所有撤退均码都是向涿州方向撤退的,换句话说原本一周过来支援的军马没有退回本城,而是一股脑的都去了涿州,眼下光军已经趁势封锁了拒马河这些人也回不去一周了。

这固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涿州方面的蒙古人倒也没觉得情形太早,易州守将刘智元回家还有5000军马,自保绰绰有余,就算敌军大举进攻一周,他少说也能坚守个10天8天,到时从燕京来的大队人马就能支援。

虽然吃了个小亏,但是,蒙古人已经意识到,光军这是大规模进攻的前奏,他们立刻发信给燕京,与此同时,也开始大举征发千钧,加固轴承时,强令百姓参与守城。

想法总是美好的,而现实却总是骨感的,蒙古人不知道,光军很多,基层军官也不知道,一周方面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二月初三夜里,益州城内,人烟寂静,百姓劳累一天之后都已经酣然入梦,守卫军兵,也难耐残冬的寒冷天气,得个空子就溜走,去烤火取暖,守卫城门的士兵今天非常高兴,平时板着一副面孔的城门提供,今天因为爱妾过生日,居然给每个人都发了两角酒,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甭管是什么原因,正好天气冷,站岗的时候,赶紧就着把这点内棉袄填到肚子里去。

夜半子时,几个人蹑手蹑脚的上了床,确认所有的人都铭酊大醉之后,立刻就地据守,又有一人,赶紧下城楼报信,靠近城门的营房里面灯火通明,一名全副甲胄的军将正在焦急等待,这人就是城门提控古国祥。

而在他旁边的那人,却穿着光军制式的盔甲,神色非常淡然,似乎对手下的行动胸有成竹,此人正是嵇胜。

得知城门那边已经被控制,贾国祥的神色稍微放松一点,就在刚才,另外几人传信,衙门那边的人手也已经布置完毕,只要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一发冲进去,保准在被窝里就把刘志元,这个河北好汉的叛徒剁成肉馅。

街上巡夜的骑兵缓缓而来,为首之人抵达营房的时候,下马来到门前,按照约定的信号敲了敲门,今晚城内职业的骑兵中也有不少是自己人,一等开战,他们会立刻封锁城内的重要道路,防止敌军通行。

主要军官的家属都是为集中安置的,可是负责照顾这些家属的刘智源心腹也都个个烂醉如泥,少数几个还有些道德节操的死的更快,现在已经血流满地。

其他各自重要内奸自不待言,贾国祥这边的人都是汗流浃背,他们对起义前景实在担忧,而高局能否战胜蒙古人也是两说,这次他们可是一把梭哈,把性命都要搭进去了。

“千万要记住,从水坪街到这里的那段路,要仔细把控,不要让乱军冲进来,无论如何,进大过来的这条路要安全!”贾国祥再次叮嘱了一番。

“哥哥放心吧,咱就算是丢了老婆,也不会让金大哥受一点伤的!”,那骑兵笑着把马鞭扔到桌案上,光着手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的时间,机上重新戴好头盔:“,还有半刻钟时间就要到了,我们在院子里准备。”

数百名士兵已经集结完毕,在过去的两个时辰内,他们所有人都在这里,每隔两刻钟就点一次名,防止任何人逃跑,走漏消息。

相应的武器已经分发完毕,贾国祥擦了擦头上的汗,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巨响,然后是一道长长的奸笑,他急忙冲出门,惊讶得合不拢嘴:明星,一颗亮闪闪的明星腾空而起,飞上天空,百里之外想必也亲眼可见。

“这帮人还真没有吹牛啊。”,果果想突然感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此时此刻想什么也没用了,唯有一条道走到黑,说实话,当他看到这颗黑夜流星的时候,反而对光军产生了一种更强的信赖,这帮人确实有些本事。

不过片刻时间,街上就响起了嘈杂的喊杀声,城门已经被占领,衙门那边杀喊声大作。

就在此时,院子的门猛然被推开了,一个虬髯大汉大步踏入,他虽然已经东躲西藏数10日,但却是起义军的核心领袖,也是高俊始终,10分尊重的大哥,河北豪杰境安民。

</br>

</br>

第三章 三段连环高郡王(上)

确实就像鸡上市前所说的那样,刘志远还在睡梦当中就被冲进来的人乱刀剁成肉泥,随后衙门内展开激战,随着骑兵的加入,那些忠于刘志元的人逐步不知高俊派来的斥候兵们把刘志元的脑袋削下来,挑在竹竿上,。用灯笼照着,果不其然,刘志远的那些手下看到主将已死,都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只能纷纷投降。

等到天色渐明的时候,靖安民率领大部分参与降左,进入益州衙门,宣告益州起义,将归顺光军。

“郑大哥这次做的果然十全十美,我只不过派了60多名斥候兵,竟然取得如此战果,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高俊刚刚率军渡过拒马河得知此消息之后大喜过望,下令,免除了侧翼威胁的全军继续前进:“,目标是涿州!”

尽管战线很宽,但是高俊却并非,多路进军,全部11万军马都集中在,保州到雄州一带,基本上沿着宝洲,涿州中都这条路线进攻,这条路线基本位于太行山东侧,河北西部地区,土地坚实平坦,人口稠密,自然敌军的防御也很到位。

跟高俊一起来的冯达曾经主动请缨,想要带一支偏师,东去霸州,在那里北上,这沿着的路线则是大运河一线。位于河北东部,就像高俊之前一直分析的那样,这里芦苇遍布,人烟相对稀少,大运河眼色之后也很难水运补给,好在敌我双方驻扎的兵力也都不算多,而且当地有较好的抗蒙基础,百姓们愿意支援光军。

高俊却回绝了这一要求,这次来,高俊是要给业主添堵的,集中单项突破可以避免风险。

在行军安排上悄然有了变化,林一舟和他们的火炮并没有安排到前面,事实上大部分跟工程有关的兵器,由于行军速度原因都被落在靠后的位置,反倒是步兵和骑兵,位置靠前,尤其是骑手们,他们已经。嗯。赶到了卓卓外围,看见了城头上密密麻麻的敌人守军,大约2000名,光军骑兵包围了城池,蒙古人铁蹄800逆袭,战斗非常激烈,但蒙古人最终还是没能突破重围,不得不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这就是高俊的打算,德州城池坚固,但是里面的机动守军不多,主要还是之前,试图收复定兴的那800蒙古铁旗,加上2000汉军骑兵,再加上涿州城门狭小,这些人又很难一次性放出,所以对高俊的威胁不大,高俊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打算以此为此时先吸引野古的军队过来野战,利用火枪和火炮消耗一下野古的力量,将敌军摁在河边,为潘正创造更好的机会。

当天晚上,李铭率领骑兵1000多人赶到涿州城下,第2天一早,琢州守军再次尝试击破包围,这次他们把骑兵步兵一起压上,但是城池狭小,几千人出发耗时很长,光军骑兵早已排好阵势,不过蒙古人确实敢打敢冲,他们,马术娴熟,骑射也10分精准,让光军骑兵吃了些苦头,但是,激战正酣的时候,李明亲自率领60名骑兵,以铁箱子又一冲击敌军,打散了敌军的阵型,光军趁势冲锋,反败为胜。

两次遏制住敌军的突围,光军士气大振,当天下午,急红了眼睛的蒙古人发动了第3次突围行动,这次声势更大,大有豁出性命的架势,只可惜他们这一决心下的太晚,最先锋的步兵营已经赶到,还带来了120支火枪,霹雳般的枪声响起,当场就打死了70多人,还使得蒙古人的战马都发了狂。

光军趁势掩杀,消灭敌军近200人,他们本来可以取得更大的战果的,只可惜,不少光军骑兵的战马,也受了惊,把骑手直接从马上颠了下来。蒙古人抛弃了战马,惊慌失措的,想跑回城内,由于城门处拥挤,自相践踏,死伤数十。

步兵营并没有在此处停留,他们继续向北行进,终于在天黑透之前赶到了河边并在此立刻构筑营寨,防止敌军渡河,到第2天清晨的时候,沿河十五里内已经布置了16座嘹望台,观测河对岸的动静,其他步兵也在源源不断的赶到之中。

积雪日渐消融,渡河变得困难,而涿州北面和东面都是河流,光军已经抢先一步占领,从判断来看,最快一日,最慢两日,蒙古人的援军就将赶来,不能让他们正面渡河!

但是,通过在河岸住房来防止敌军渡河,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蒙古人的骑兵机动速度很快,就算本处不防,他们也可以立刻奔到下一处度和地点,这些骑兵的速度让光军步兵根本望尘莫及,想要防守就得处处布防,需要的防御兵力是海量的。

这就是海岸防御的一个关键问题,想要让河岸或海岸的驻防部队能够压倒敌军的登陆或渡河,必须牺牲其速度,但一旦牺牲速度,对方往往会通过机动选择防御薄弱点。

但高峻的解决办法就是增加防御兵力,在河岸每一处适合涉水的浅滩都不知军营防守,在每一个能够用渡船渡河的地点都设置了望塔观察。一个又一个步兵营被用来填充沿河防御,在扣除包围涿州的部队,高俊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多少预备队。

正如光军所遇到的那样,也苦在燕京得知光军来犯之后,迅速判断出这是高俊,紧急发动了第3次大战,这让他感到非常忧虑,既然高俊如此急迫,就说明,他也非常重视,在夏季到来前全去燕山的重要性,既然如此,这次战役将会非常的血腥残酷,直接决定了两军胜败。

所以接到消息后,他立刻率领2万铁蹄南下,先头支援,琢州和益州,而后续军马4万人在李世昌等人的率领下,在几天后出发,而哈萨尔王爷亲自坐镇燕京。

看到。河岸密密麻麻的敌军营盘,野古的表情更加凝重,敌人居然在河边安置了如此多的军马,说明他们部队的数量,十分巨大,甚至可以一段一段的塞满整个河岸防线,根本不做任何重点防御,虽然这次也将1500多名新模范军和土尔扈特勇士全部带了上来,但想要正面泅渡冰冷的拒马河,攻击对面已经驻防完毕的光军营盘,也完全等同于送死。

野谷眉头紧锁的望着河岸,突然,狠狠捏紧了拳头:“,不可能,高俊手下不可能有这么多,士兵撒开兵马侦查,一定会有合适的渡河点,如果都没有的话,我们就。一路沿着向上游走,到大房山那里去,于回到河南,高俊不可能摆出那么大的防御阵线来!

</br>

</br>

第四章 三段连环高郡王(下)

结果的决心令人钦佩,他的,直觉分析也堪称精准,最后下决断也十分狠辣,所有的推测都是正确的,高俊确实将所有的一线兵马都不知道了何言,如果野果一路沿着拒马河上游直抵大房山,然后绕到河南来,就等于是一拳捣进了高俊空虚的腹部。

时至如今野古已经意识到高俊拖得起,而她拖不起精神涣散的蒙古人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他们的信心,因此他选择了主动出击,营救涿州的方略。

然而非常非常非常可惜的是,这也正是高兴的想法,既然想跟对手打出正面对峙,最好先给野古的骑兵以重创,但是敌军骑兵飘忽不定,一定会在高俊最讨厌的方向上到来,既然如此,只好先人为制造一个最讨厌的方向,然后在那里等待着野古的骑兵。

也不认为高俊此时的首要目的一定是攻克涿州,只要攻克涿州就打通了通向中东的道路,但是高兴只想以卓为诱饵,争取把野古的骑兵引诱到既定战场上来。

这才有了拒马河沿岸的一系列布置,光军沿河堆积重兵,而救援心切的野古决定从上游的大房山绕路,到光军身后去。这一进一退之间,蒙古军队就将成功的抵达光军主力后方,迫使光军背水一战。

但他没想到的是,2万兵马,狂奔三日,好不容易出了大房山,却发掘出山口,就是高峻的城寨。

一开始这下了也卟一跳,但是通过仔细观察,眼前这座营寨至多容纳光军士兵五千人不到,与蒙古人的兵力相比,只能说是半斤八两,毕竟已经出了大房山,位于敌军后方,即便是这个险要的,两条河流平行的水口地区,高俊也未必。会布置非常严密的防御。

只要敌军数目在1万以下,也古有把握一个冲锋就把他们都带走。

也古不知道的事,他所一直怨念的敌人高俊,此时就在对面的营寨里,这次高俊是身犯险境,亲自指挥对野狗的截击战,准确的说,这场战役本身就是他的指导意见:给也给整个活。

而这个看上去只能容纳。数千人的营寨里,光勋已经安排了16,000人左右,这个应该正面看上去都不看,某种程度上也是高进在吸引对手进攻。

总而言之,高俊这次把握的更加准确。通过一系列的手段,终于让对手沿着高峻想要的路线乖乖进攻,而迎接他们的,将是高俊手下16,000人的堵截,在小小的营地里,光军布置的防御并不算,多么出人意料,除了连绵的拒马沟和土墙之外,只有部分经过加固。

也正因为如此,蒙古人选择了正面冲击,但是在骏马号后面探出来的无数黑色的尖端,让业主毕竟心生疑惑。

更靠近一点的时候,也可看出来,前面营在内光军士兵,正在紧张的叫喊着,她们紧紧依托着房马的墓葬,长枪架在上面,阻止蒙古骑兵冲入。

但是奔驰的骑兵队伍进攻方面给了,也给予信心,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步兵,在正面上被骑兵这么冲锋,也会心生惧意,高俊这次布置的步兵枪队,实在是太薄了,蒙古人努力,战马直接就踏过营寨的墙去,完全有把握,在损失轻微的情况下,击破防御。

蒙古人没有使用,步兵先搅乱,事实上他们现在缺少步兵,只能依靠2万骑兵极限施压,用敌我的鲜血来探索光军的弱点了,极限的冲锋犹如海啸山崩,叶古亲自冲在前面,只要拔下眼前这座营寨,就足以一战击破敌人。。

突然间,结果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排白烟,紧接着,震耳欲聋,如霹雳般的巨大响声响彻战场,突然间,也不感觉脚下的坐骑四蹄一顿,猛的将他甩到地上。

他在战场冲锋的位置如此拉风,所以高俊也一眼就能望见结果,还嘱咐,火铳手们不要因为集火对手的将领而分心,结果这帮小后生们还真听话,,野古的战马都被打中,将可怜的网页直接抛出去,在地里打了两个滚,但最终却没有任何一颗子弹打到野狗身上。

高进叹了口气,这意味着,烟云战役还要?多打一段时间,刚才那一枪如果再准确一点的话,烟云战役已经结束了。

不过遗憾也是正常的事情,10年前铁木真攻打西京的时候也曾中箭,如果射箭的金军士兵稍微偏那么一点,整个世界历史都将被改写,这固然是运气因素,也反映了实力问题。

换到靠近这里,那就是火铳手们毕竟使用的是粗制滥造的火绳枪和火门枪,而且执行的是机械的战场开火准则,不可能专门调出火力来对付野狗,毕竟,高俊这次使用的战法让他们无法停歇。

所有的火炬手们在打出子弹之后没有片刻停留,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开始清理枪管,重新装药,而站在他们后面的火枪手们则向前一步,把自己的枪架在木栅上。

高俊这次的目标就是如此,用火铳大量杀伤蒙古骑兵,迫使野谷退去,而要保证火力的连续性与质量,高俊决心采用三段击的方式。

就在蒙古人绕到大房山的这几天几夜里,光军工兵们火速地修筑了眼下,士兵们凭借守卫的营寨土城,并且修建了绵延的包围整座宫室的拒马栅,还挖了数条深深的壕沟。完善的工事加高昂的战斗热情,加主帅亲自压阵,然后再加上三段击这一有利创意,高俊要以与蒙古人人数相当,甚至略少一些的汉军步兵,抵御住敌人的进攻!

连绵的枪声不绝于耳,一开始可以整齐地听出三次射击的连贯声音,但是,很快枪声就越来越嘈杂,最后变成毫无韵律的砰砰之声,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节奏尽快设计着,打完一枪之后就赶紧让给身后的战友。

蒙古铁骑仿佛是遇到了一座无名的墙一样猛的顿了一下,但片刻之后,蒙古人发动了更加勇猛的进攻,其坚决姿态让高俊都为之动容。

这些骑兵前赴后继,顶着火种造成的巨大伤亡,努力驾驭着发狂的战马,一路冲到了距马栅旁边,在这里,又成群的被光军步兵所射杀,而少部分幸存者拼尽全力,居然真的砍开了拒马栅。

高俊盯着远处还在搞破坏的敌人,蒙古人已经彻底终结了,他们根本不了解火器的威力,就发动了正面进攻,而光军依靠工事坚守住了。

敌军的第1轮进攻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在不到一个下午的交锋当中,高俊等人执行良好的交火程序,先后打死敌军170多人,打伤超过300人。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高俊已经做好准备。

</br>

</br>

第五章 血战房山两元帅(上)

如果说头一天下午的进攻让高俊对蒙古人还有所钦佩的话,第2天上午的进攻就让人感到愤怒了,大房山中还有一些想要躲避战火的无辜百姓,高俊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当蒙古人的后军部队赶到,并且还带来了上千名哭哭啼啼的百姓时高俊重新捏紧了拳头。

,敌军已经进入了火绳枪的射击距离,但是火铳手们望着高骏,却始终不敢激发。你现在滑膛枪的准头,根本不可能指导后面坐在马上的蒙古人,而不伤害一个百姓,为什么不打手这种话,高俊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做好白刃战的准备,火铳手们后退,步兵前进!”,高俊下达命令:“蒙古人不敢冲到百姓前面,所以他们的冲锋距离很短,速度根本提不起来,不要畏惧码枪,以防马站为掩护,用长斧和大刀对付他们!”

一线各营很快就接到命令,火铳手,放弃武器,转而使用短兵器作战,,最精锐的步兵们不用长枪,而拿起了各类重型利器,,尤其是开山大斧,这东西用来削敌军的脑袋,相当合适。

喷火枪依旧保留在前线,作为应急时候的武器使用,,大概每个都都选了一两名最胆大心细的军兵,一般是个多的时间来操纵喷火枪,一旦情形不对,就先给对手喷一个桃花开。

高俊登上高台,六面白导环处,蒙古人认出了这是高俊的旗帜,一下子心情都有些紧张,卧托站在高峻的下手,充任蒙古语的翻译。

“所有的蒙古士兵们,认出我的旗帜来了吗?光军统帅高俊在这里告诫你们,如果你们现在就将被你们逼迫的百姓,各自驱散与光军堂堂正正的进行战争,尚且不失为可敬的对手,如一旦你们被俘,我也会以永世相待,给予你们基本的尊严,但倘若你们执迷不悟,我保证会把你们一个个像野狗一样吊死。”

蒙古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喧扰声,但片刻之后他们继续前进。

既然如此光军也就只能选择战斗,长枪手们不知到了第1排等待着眼前被裹挟的百姓溃逃的时候。

果不其然,看出了眼前的骏马根本不会退让之后,百姓们陷入了绝望之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快跑,所有的百姓都慌乱的四处逃散,蒙古人赶紧抽出刀来又砍又杀,责令他们继续向前,但是毫无作用,趁着这个时机,第1排的光军散兵们突然冲出防马站,打了一个简短的接触战,砍死敌军7人,然后又紧急退了回来,倒是让对手慌乱不少。

,百姓们纷纷被砍杀在当场,状况十分惨烈,而火铳手们又开始重新装填弹药,蒙古人大为恐慌,赶紧催促前进,骑兵们还来不及重新加上速度,就一拥而上,跟光军在防马栅一带发生激烈的战斗。

今天的光荣属于一线指挥员,,属于指挥和军事,这些基层军官们沉着冷静,大声骂着,让新兵不要慌乱,长枪手都坐在地上,防止他们起身逃跑,而有经验的老兵们则抄起大斧大刀,把失速的蒙古骑兵砍了个痛快。

各营的军法队,带着绿色的袖标,手持短剑战在全营身后,但凡有逃跑者立刻羁押,等待他们的是军事法庭的严格审判。

这次蒙古人的进攻很有韧性,努力纠缠着光军步兵前线,寻找光军的破绽,野古,换上了新的战马,大声指挥这个百户的队伍,努力跟上,趁着光军的一个空隙,蒙古骑兵猛的突破了第一道防马栅,大约数百名骑兵透露向前。

就在此战前一天晚上,光军步兵顾不得休息,拼命修筑第二道防马栅,现在已经浅浅的有了道形状,正是这道公式,挽救了不少士兵的性命,火铳手们立刻倚仗着这些工事开枪,当场把最前面的十几名蒙古骑士打了个尸体不全。

但是剩下的蒙古骑手依旧在奔驰向前,情形眼看就要不可收拾,高俊只好动用眼下仅存的几个步兵分队。

“所有人都跟着我,排成横排30人的方队,把长枪都架好,眼睛都盯着对面的战马,没错,现在不用看军旗了!”,临时负责指挥这几支预备队的,是左铁狼,他操着那口非常独特的西北官话,叫着让市民们做好准备,这些预备队的步兵分别来自不同的队伍,是刚才在撤退中,遗漏的均码,,大概有4个都的兵力,互相之间并不熟悉,几名军士互相看了一眼,也不觉得,对方是多么可靠的人。

但是左铁郎根本不管这些,只是叫着让士兵们做好准备,他手上拿的是高俊的兰陵王宝剑:“各位军兵们,看好了,这是高天王的宝剑!大家要誓死保护天王啊!”

这柄宝剑倒是震慑住了大家,刚才高俊不得不让一个小小的软木塞堵住洪水的时候,写下了这柄宝剑给左铁狼:“,配件在此,这4个都都归你节制,他们各自的营统制来了也不用管,先把敌军的骑兵打退了再说!”

冲破第一道,拒马栅的蒙古骑兵都是勇士,尽管前面十几个人被打得惨不忍睹,血肉横飞,但他们还是轻松踏过了,还没有成型的第二道防线,火铳手们一哄而散,就在这时,左铁狼带着,4个步兵都出现在眼前,这些人都是冷兵器,让蒙古人略微松了一口气,打算直接正面突破。

但是这支小小的预备队却并不怯懦,所有的士兵都紧握长枪,就像左铁狼吩咐的那样,盯着敌人的码头,不断用强奸逼迫着,蒙古人一下子失去了速度,只能原地打转,想要另寻方向迂回突破,这下子就慢了起来,而左右逃散的活动手中似乎有人发现了现状,一下子又来了战斗的勇气,左右两翼大概又聚集了100多位火铳手,零零散散的开始放枪。

“你们两个赶快去左右两边,把火铳手组织起来,这么放枪,既拉仇恨,又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高俊指着师部的两名参军,让他们赶紧过去帮忙,尽管这两个人不太清楚拉仇恨的具体意思,但也明白,高俊的用意,立刻到两边去招呼火铳兵们,不要轻易放权暴露火力。

不过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是左铁狼,看着敌军难以继续突破,他开始指挥步兵们继续前进,这下子突破第一道防马栅的骑兵,处境更加艰难。

最要紧的是,一线的,步兵们开始重新封堵防马栅,让这个小小的突破口失去了后援,冲破了第一道防马栅的这些勇士,不得不策马逃命,转而又从这个突破口逃了出去。

到下午的时候,蒙古人已经逐渐萌生退意,第一道防马栅的白云站力度也逐渐减弱,大约是务实的时候,蒙古人终于撤退了,只留下一线激战的1200多具尸体。

</br>

</br>

第六章两 血战房山两元帅(下)

这一场激战真是了不得,看着遍地的尸体,高俊,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还好尽管蒙古人使出了卑鄙无耻的战术,但没有过度影响光军的阶段,一线步兵依托工事英勇战斗,给予敌军重大杀伤,虽然光军也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但这样的交换比依旧对光军有利。

说到底,燕京一带的真蒙古人也就1万多人,再加上个仆从民族的骑兵,以及各路侍侯的骑兵,至多也只能凑出铁七4万,这下也古代出一半儿多,在出山口跟高俊刚正面,这是处于对蒙古骑兵不利的位置,高俊不害怕敌军进攻,他巴不得野古突然大脑实质,把他这2万人拼命消耗,在正面与高峻以1:1的,交换比打到高俊那16,000人彻底消耗光为止。

如果是那样的话,套用某位知名女作家的话说“光军失去的只不过是一条腿,而蒙古人失去的则是过半的机动兵力啊!”

但是,如果不是40岁高俊所愿的傻瓜,蒙古人一定会调整战术,或者是等待援兵,或者是另找方向突破,不会头铁的继续吹高俊,这个看上去不起眼,但实际上非常难啃的营寨了,这就是高俊的难题,激战之后,诸位将领来不及清洗铠甲上的血气,人人都带着征战后的浓浓硝烟进入主帐,听高军分析这个问题。

大家也都同意高进的看法,野谷不是呆子,不会继续强攻的,他一定会利用蒙古人的机动优势,搞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来,光军虽然人数上占绝对优势,在整个涿州一带布置的11万人,但毕竟防线同样漫长,难免有疏漏,万一敌军的2万骑兵真的透露进来,以快打慢,高俊就要完美的复盘野狐岭之战了。

所以,光军眼下必须说服叶古,立刻撤军,按照大房山进京的原路线退回去,而说服的具体办法则包括,压向枪,龙门枪,横刀大刀,铁骨朵铁建,马朝等等。

这次主动请缨的又是左铁狼,高兴很感动:“,这次你要再度成功,干脆就跳过营同志,直接担任阵副点检好了。”

左铁狼,带着西北人特有的那张淳朴的面孔,敬了个军礼。他是专业参谋人员出身,但是在今天却表现出了不错的指挥才华,现在高俊又委以重任,让他率领勇士袭击野果的盈利,迫使其撤军,眼下强敌环伺,撤军的选择不多,只能原路退回,最大限度上避免光军防线出现危机漏洞被利用。

杀声持续了近两个时辰,高峻先后投入数支部队,保证了这场大战之后的突然袭击进行顺畅,左铁狼果然不孚众望,一阵猛攻,把野狗的营寨直接拿了下来,蒙古军队无可奈何的又退入大房山中。

光军赢得了胜利,并且派出少数人进入大房山中追击,但蒙古人撤退的速度同样快,两天之后就再次出现在河流北岸,光军之前已经占据了万宁县城,眼下也只能选择弃城而逃,野谷回到县城后才算松了口气,这次率领2万人贸然出击,想要直接瓦解光军的攻势,险些让自己有去无回。

,整场战役之中,光军付出了2000多人的代价,消灭蒙古骑兵4000人左右,尤其是火枪,三钻机在现场的表现,令人满意,尤其是火绳枪部队,保持了良好的火力延续性,,仅仅被他们杀死了蒙古骑兵就多达50多人。

,野古这才意识到高雄的厉害,老老实实的派人进行沿河侦察,很快就得到了具体消息。

也顾不得不气恼的发现,在正面的河流对岸都已经被光军秘密驻扎之后,其实涿州的东面和西面都是空荡荡的,光军根本没有布置多少防御兵力,只有他一处的大房山,在出山口为高峻设下重兵,而在东面的万宁县一带,河面上空空荡荡的。

这下子,结果真的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了,如果当时没有选择左翼迂回,而是选择从右翼出发,从东面渡河,很有可能会真的像高俊预想的那样,一拳打进对手柔弱的腹部,只可惜,他选的是走山路,以防止换乘之痛苦,运兵之凶险。

只可惜高俊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专门在出山口恭迎大驾,假如远古当时选择了另一个方向,那就真的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北岸江西了十几天的,也股再度南下,这次李世昌的4万大军也已经赶赴良乡以南,完全可以填补这铺满整个战线,蒙古人得了援军,底气重新旺盛起来,趁着还没有听说涿州城破的消息,全军打起精神来再度南下。

不过这次,野谷得知的消息,远远比他上一次亲眼看见三段击,还要来得震撼:光军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轴承,再派人送去信,把城内的汉奸好好警告一番之后,光军居然主动,撤离了,当地居民也说不清高天王的大兵跑到了哪里,但毫无疑问是在后退。

这次是高军的见好就收,单路突破固然一时间战力强大,让高俊取得了,拿下一周,包围涿州的优良战绩,仅差一步之遥就可以手握日月,光复中都,但是高俊却克制了这种诱惑,非常清楚的看出单路突破极易遭到野狗的侧面迂回,然后兵粮尽断,的糟糕局面。

更何况,高俊这次出征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显示自己的军事水平有多高,而是给正在围攻大同的潘政打掩护,眼下,攻破一层,包围一层,已经将一股吸引到自己这边来,就算是高俊一面车队一面高挂免战牌,也大大消耗了敌人的资源,让远古很难在驰援西京了。

目的已经达到,光军就立刻大踏步的后撤,这次他们心满意足地采用了光军一向推崇的撤退方式:,要走就快些走,秘密的走,果断的走,最好是当地百姓都不知道你们走到哪里去了。”

在视线中丢失对手的野谷非常紧张,派出大量骑兵探索,光军后退后的防线在哪?去定新一代侦察的倒霉哥们,直接被光军,用火铳打了个七08落,几名幸存者赶紧回去报告,在损失了相当数量的斥候兵之后,野谷终于重新摸出了对手的占领线:,这些光军士兵后退起来真是舍得大方,不仅仅是包围圈内唾手可得的卓卓不要,就连吃一周也不要了,所有的人都退回了南沂水一带。

这下也鼓也摸不清了,只能询问李世昌:“,有唾手可得的好东西,却不肯捡起来,这是为什么?”

“第一是这个人疯了,第二,是他认为这东西并不值钱。”理事长给出的头两个解释,不能说服叶古,他相信高俊梅峰,也相信高俊知道卓卓的重要性。

“第3种情况就是,他不肯捡起来是为了让他捡到的其他东西更加值钱。”

听到这句话,野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动。

</br>

</br>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