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伪仙 - xp1024.com
《都市伪仙》


第一节 黑暗中的杀机

谢浩然觉得应该是地震了。

房子在摇晃。

他确定不是床坏了,也不是做噩梦。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感觉很糟糕,倾斜的床板朝着左边塌了下去。整个屋顶都在往下掉,碎裂的天花板上乱七八糟落下了无数杂物。淡青色的蚊帐被碎石撕裂,还好当时谢浩然迷迷糊糊的没有睁开眼睛,否则肯定会被无数沙子灰尘迷住,彻底丧失视力。

这幢三层小楼是谢浩然父母留给他的遗产。村里的房子都是这样,宅基地上盖自建房很便宜,非专业施工队肯定不可能像大型建筑公司要考虑什么抗震性结构。只要房子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外观不错就行。

高一的学生都要学地理。昨天上课的时候地理老师还在口沫四溅给谢浩然灌输着知识:从亚欧大陆的基本结构来看,滇南省刚好位于活跃地震带上。所以,我们脚下这座叫做“昭明”的城市发生地震的可能性很大。

厚厚的棉被减缓了重物坠落的冲击,谢浩然从蜷缩的角落里略微舒展了一下胳膊。茫然的目光环视四周,到处都是一片漆黑。隐隐暗淡的光线从缝隙里透射进来,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被散碎砖块砸烂的电视机、从中部断开的木质衣柜、还有那张从年幼时一直陪伴着自己,如今却被折断钢筋从侧面捅穿,面目全非的棕色书桌。

巨大的震惊随着对周围环境不断确定逐渐得到了缓解,谢浩然的大脑却被另外一种随之产生的成分所占据。

那就是恐惧。

谁来救救我?

整个城市都地震了吗?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发现柜子已经被一块磨盘大小的混凝土碎块砸得粉碎。原本放置床头柜的位置现在变成了半堵墙。谢浩然伸手摸了一把,从粗糙断裂的墙体表面“扑簌簌”落下了一大把沙子。

等等,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是那些从黑暗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太亮了,显然不是太阳发出的自然光线,而是亮度极高的炽光灯。

就在侧面墙壁的位置,传来了清晰入耳的刨抓声,其中伴随着机械的轰鸣。

谢浩然顾不得自己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不顾一切掀开身上破烂肮脏的被子,用双手朝着外面发出声音的方向死命挖着,从喉咙最深处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不要,不要挖,里面还有人,我在这儿!”

拆迁公司半年前就开始与三旗村的村民开始接触。这家公司还算不错,给出的拆迁价格很公道。谢浩然对这种事情没有太多想法,看到村里很多人都签了拆迁协议,于是他也跟着签了字。可是按照拆迁计划表,至少要到下个月才会轮到自己这幢小楼。

“不要挖,里面有人!”谢浩然不顾一切喊叫着,左手抓起掉在床边的枕头,用力按在自己的头顶。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防护措施。

希望外面那些人能听到我的声音。

估计是外面有人听到了他的喊叫,机器停了下来,谢浩然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疑惑地问:“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见里面有人在叫?”

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非常模糊。听得出来外面有好几个人,只是这些声音谢浩然都很陌生。

“你肯定是听错了。这房子是空的,怎么可能有人?”

“不是,我刚才真的好像听见有声音。”

“有个屁的声音。你挖掘机开起来那么大的动静,房子里面就算真有声音你也不可能听到。”

“……也对啊!大概是我弄错了吧!”

“就是就是,别发愣!赶紧挖啊!”

谢浩然看到眼前大块的混凝土碎块正在移动。那是来自外面挖掘机的强大力量。根本不是什么地震,而是人为的,说不定就是之前找自己签订协议的拆迁公司。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谢浩然以他平生能够发出的音量尖叫着,发疯一般用双手拨拉着砖瓦碎石。越来越深重的恐惧死死压在心头。不光是声音,他的心底同时也在发出求救悲鸣。他相信只要外面的人听见就肯定会停下挖掘机,如果有警察在场肯定会制止这一切。只要他们发现我还在这幢屋子里,无论是谁都会救我。

可是,没有人来。

近乎赤裸的身体以最具力量的方式扭动着,没有穿鞋的两只脚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寻找着力点。谢浩然的手指用力抠住任何看起来似乎可以逃生的地方。他掀开被砸烂的桌子,拼尽全力想要抬开立柜。可是压在这些障碍上面的混凝土碎块实在太多,已经超出了谢浩然身体力量的极限。

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快点儿挖啊!这房子独门独户的,很容易就能推平,又不费事。”

“你要我跟你说几遍啊?说是里面没有人。拆迁协议早就签了,村里的人现在都是到外面租房子住。上个星期这里就停水停电,鬼才会回来。”

他们显然是在交谈,只是谢浩然听了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越来越深重的惊恐导致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没错,村里很多人的确搬走了。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谢浩然。

如果不是贪图这里离学校近,早起上学方便,他也不会独自留下来。算算时间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放假了,谢浩然觉得等到假期再搬也来得及。

随着黑色墙壁不断摇晃,眼前出现了更多的白色光线。这意味着房屋结构已经被破坏,塌落的顶层正被挖掘机推搡着松动。谢浩然抬头看见好几根粗大的螺纹钢垂悬在自己头顶。黑黝黝的,端口又尖又长,仿佛从不知名怪兽嘴里外凸的獠牙。

我快死了!

谢浩然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被庞大的恐惧所压垮,就像这幢勉强还能维持平衡的破烂楼房,随时可能轰然倒塌。

操纵挖掘机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几分钟,也许只要几秒钟,我就会被头顶上摇摇欲坠重达数吨的散碎混凝土活活压死。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嘈杂。似乎有几十个人,乱哄哄的。机械的引擎轰鸣声太大了,根本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可是很奇怪,其中有两个声音在谢浩然听来清晰可辨。

一个估计就是操纵挖掘机家伙。

至于另外一个……谢浩然直到现在也不愿意确定对方的身份。

我得出去,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长时间没有喝水导致的干渴,从舌尖表面瞬间蔓延至全身。谢浩然忽然觉得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从胸前涌出,如同海啸般迅速贯穿全身。他觉得呼吸有些凝滞,脑子里也随之产生了极其危险的信号。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考虑更多,双手死死扣住墙壁上的那道缝隙,从身体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喊叫,将挡在面前的最后屏障狠狠推开。

清冷的空气从外面涌来,血腥味,混杂着村子里那股令人熟悉的粪肥味,毫无阻碍钻进了谢浩然的鼻孔。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从自己的窝里疯狂蹿出,根本顾不上双脚没穿鞋子,直接在坚硬锐利的残墙断垣上飞奔。

周围顿时响起了连声的惊呼。

“快看,是小浩,他怎么没穿衣服?”

“不是说房子里没人了吗?他怎么会在里面?”

“小浩什么时候进去的?怎么房子里还有人就开始拆了?”

强烈的光线刺激着眼球,一股液体瞬间在眼眶里弥漫开来。

脚被石头扎破了,生疼。

周围到处都是咋咋呼呼的人声。

可以看见模模糊糊的挖掘机就停在侧面,巨大的金属挖斗高悬在空中,驾驶室已经空了,一个头戴安全帽,身穿橘黄色工作服的年轻男子朝着这边飞奔过来。他几个箭步拦在谢浩然面前,双手用力抓住自己肩膀的时候,谢浩然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胳膊正在急剧抽搐着。

“天啊!你……你怎么会在房子里面?”

挖掘机操作者是个谢浩然不认识的陌生男子。

他被吓坏了,说话也结结巴巴。

还好谢浩然及时从小楼里逃了出来。否则的话,操作挖掘机的他绝对要吃人命官司。

谢浩然用手背抹掉迷住眼睛的灰尘与泪水,朝着男子跑过来的方向望去。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正朝着这边慌慌张张走来。

她穿着白色印花的薄质上衣,下面是黑色的弹力紧身裤。这种打扮在村里很流行,只是与她四十多岁的年纪并不搭配。尤其是肥厚外腆的肚子,将收腰设计的上衣高高鼓起,两条粗腿在紧身裤的束缚下显得很短,有种视觉上的油腻感。

谢浩然用森冷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个女人。

她是自己的二姨,杨正菊。

除了挖掘机驾驶员,之前听到的另外一个谈话者,就是杨正菊。

谢浩然记得清清楚楚:昨天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自己特意去了杨正菊租住的房子一趟,告诉她,自己这段时间都会呆在这边的老屋,不会离开。

第二节 笔尖

杨正菊长得很普通。圆圆的脸,无论看到谁都会把眼睛弯起来,露出善意的微笑。虽是村妇,却保养得很不错,光滑的皮肤上很少看见皱纹,颜色也颇白。

“小浩……你……你怎么会在房子里面啊?”

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杨正菊显得很是惊恐,她张开双臂把几乎浑身赤裸的谢浩然紧紧搂在怀中,仿佛一只拼了性命也要护住崽子不被猫头鹰叼走的老母鸡。她眼眶里泛着泪水,嘴里一直说着对神明感谢的话。

“感谢老天!还好小浩你从里面跑出来,不然的话,谁会知道你在啊!”

“还好还好,我家小浩果然是福大命大。”

话音未落,远处遭到挖掘机严重破坏的小楼终于支撑不住破碎的重量,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坍塌,扬起一片漫天的烟尘。

拆房子是一件大事,喜欢看热闹的闲人很多。虽然现在还早,也就是清晨五点多的样子,拆迁现场却零零散散聚起了十几个人。大部分是住在附近的三旗村村民,还有几个是从这里路过的长跑晨练者。

刚刚发生的最可怕一幕,很快就在纷纷不断的议论声中扩散开来。

“太恐怖了,还好那个孩子机灵,从房子里及时跑出来,不然的话就真是被压在下面了。”

“又是拆迁公司搞出来的事情。尼玛肯定是趁着晚上搞强拆。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他们眼里还有法律吗?”

“这年头良心就是个屁。只要有钱,谁管你那么多!”

杨正菊搂的很紧,谢浩然觉得自己快要在她肥胖油腻的怀抱里窒息了。他拼命扭着头,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

用力攥紧了拳头,在任何人都看不到手心里,死死捏着一块长度大约一厘米左右,略微呈三角锥形状的石头。

非常坚硬。尤其是三角形的顶端,有种尖锐的扎手感。

这是谢浩然上个星期去西山脚下玩耍时捡到的。

西山是滇南省昭明市著名的旅游区。从山顶至景区最高点“龙门”,在坚硬的悬崖上修筑了一条石刻通道。石道乃是元明时期所造,完全是以人力从悬崖峭壁上一锤一钻慢慢打磨出来。整个隧道呈螺旋形,高度与成年人差不多。在石洞面朝滇池的一侧,开着大大小小的窗口,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光是看看就觉得心惊动魄。

在这条石头隧道的最顶端,有一间精巧的石室。里面供奉着魁星,也就是被道教尊为主宰文章之神的文曲星。

魁星手中握着笔,仿佛正在书写锦绣文章。但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魁星手中的笔尖并非与笔杆浑然一体,而是另外安上去的。

关于昭明市的西山龙门,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民间传说。相传,当年雕凿整个石道工程的年轻石匠技艺高超。他辛辛苦苦在这里干了十多年,为修造龙门付出了青春与汗水。可是就在最后雕刻魁星手中那支朱笔的时候,却不慎将笔尖凿断,使原本非常完美的一件艺术品留下了缺憾。石匠万念俱空,于是纵身跳下了龙门。

经常有人在龙门悬崖下面的那片空地上玩耍。据说运气好的人可以在那里找到失落的魁星笔尖。

谢浩然家里的情况不是很好,父亲是当年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的老兵,在谢浩然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却落下了一身的病。就在去年冬天,也过世了。

今年上高一的谢浩然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他想要在虚幻缥缈的传说中碰碰运气,于是找到了这块颇为特别的三角锥形黑色石头。

谢浩然牢牢记得几分钟前自己被困在小楼里的那一幕。

挖掘机其实已经破坏了楼体结构,楼上的部分早就已经塌了,却没有立刻掉落下来。

谢浩然看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头顶正上方就空悬着一大块水泥板,四周断裂的部分露出弯曲坚硬的钢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块沉重的水泥板竟然悬浮在空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高高托举着,一直没有落下。

手心被锐利的三角形黑色石块尖端扎破了,黏糊糊的。尽管谢浩然没有伸开手掌低头确认,却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手心肯定是被这块石头扎破了,流出鲜血。

是这块石头救了我!

脑子里随之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吾乃文昌帝君。”

谢浩然不由得浑身一震,整个身体开始无节奏的颤抖起来。

文昌帝君……就是魁星。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情明显颠覆了常识,已经无法用任何科学理论来解释。谢浩然下意识的想到了传说。他身体颤抖得幅度越来越大,以至于站在附近的人都能看见。

“这孩子受惊吓了。”

“可能是着凉了。就算现在是夏天,也不该大清早的什么也不穿就跑出来。赶紧把人带回家去吧!找件衣裳给他披上。”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给着各种建议,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杨正菊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她连忙松开胳膊,半拥半搂着谢浩然,连推带拉带着他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嘴里忙不迭说着:“跟二姨回家,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再说。”

开挖掘机的那个男人被吓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直到旁边的人提醒,他才猛的反应过来,战战兢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点开号码。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跟自己老板说一声。

谢浩然机械地迈动脚步,仿佛傀儡一般跟着杨正菊走。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脑子里面有两股无比强烈的思维正在纠缠徘徊。

第一:杨正菊想杀了我。

那台挖掘机虽然涂着拆迁公司的标志,但肯定是杨正菊叫来的。她知道我在小楼里面,想要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把楼推倒,把我生生活埋。到时候,只要来个死不认账,把所有责任往拆迁公司身上一推就行。

第二:就是那块从西山龙门下面捡到的黑色三角形石头,以及之前在自己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声音,吾乃文昌帝君。

……

三旗村的所有村民都选择了村落附近的一个居民小区作为临时居所。这些年到处都在搞征地拆迁,新房建的又多又密。谁也不知道一夜之间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的房地产开发商。诡异的是,很多房子盖好了根本就卖不掉,价格还高得出奇。就像一个年过半百相貌丑陋根本连看都没人看的老处女,偏偏还要在相亲的时候高调拿乔,傲慢的表示:我要嫁的男人必须是亿万富翁,貌比潘安,有经天纬地之才。

村民们租住的居民小区就是这样的一个空楼盘。因为无人问津,全部都是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所以租金很便宜。

杨正菊租的房子在六楼,朝南的那一面临街。坐在小板凳上,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看着脚下那些大小如同香烟盒般来来往往的车辆,谢浩然略微平静的心,再一次加快了跳动频率。

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生死惊吓,又或者是那块一直被攥在手心里的三角形黑色石块,谢浩然忽然发现自己听觉变得特别敏锐,就连杨正菊和她的丈夫马国昌在厨房里小声嘀咕,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杨正菊的声音不再是那么尖厉,被刻意压制着,其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愠怒:“那个小杂种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没想到连这样都整不死他。说起来,也是开挖掘机的那个家伙太笨,要是他动作麻利点儿,谢浩然那个小杂种根本跑不掉,早就被活活压死。我算计得好好的,就算人死了也也找到不到咱们头上。现在,全被搞砸了。”

马国昌性情很是暴躁,音量也要比杨正菊更高:“那现在怎么办?下个星期拆迁公司就要开始核对姓名发放补偿款。那可是好几百万啊!”

听到这里,谢浩然只觉得心里一紧。虽然是夏天,太阳也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暖烘烘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他还是觉得整个人仿佛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可怕寒意。

原来是这样。

欺负没爹没妈的孩子,的确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啊!

谢浩然父亲是外来户,母亲这边除了二姨杨正菊,还有一个大姨杨显兰。几百万拆迁补偿款的好处全部落到一个十七岁孩子身上,天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私底下害了红眼病?

厨房方向再次传来马国昌凶狠低沉的声音:“抓紧时间宰了他吧!今天是星期天,下午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他带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来上一刀,挖个坑就埋了。”

杨正菊的声音森冷无比,阴测测的:“小浩聪明得很。他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听话跟着你走。这样好了,家里还有些安定片,我给小浩煮上一碗红糖鸡蛋,就说是给他压压惊。只要他睡着了事情就好办。”

马国昌的声音充满了疑惑:“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有心思给他煮红糖鸡蛋?”

“你这个憨货!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你以为附近周围就没人盯着咱们?你以为把小浩骗出去弄死警察就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杨正菊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先把小浩骗回家里来,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好歹也是他的二姨,说话也管用。我知道有个土方,整出来的药水可以让人喝了以后变成哑巴,你不是还有个远房亲戚在西郊那边的精神病院里上班吗?到时候咱们打着“治病”的名义把小浩送过去,反正他说不出话来,再给你那亲戚塞点儿钱……哼哼!就算是正常人,也得变成疯子。到时候,小浩名下的那些拆迁补偿款该怎么用,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第三节 红糖煮鸡蛋

谢浩然一秒钟也没有耽误。趁着杨正菊和马国昌夫妻俩在厨房里忙碌,他以最快的速度拉开房门,逃了出去。

开门的动静很大,马国昌反应也不慢。只是等到他从厨房里跑出来的时候,谢浩然干瘦的身影已经在楼道走廊里消失,只能听见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他租住的房子就在对面那一幢,三楼,距离很近。谢浩然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等到他手忙脚乱用钥匙打开门锁,冲进去把门用力关上,反锁,然后跑到窗前看着外面楼下的时候,马国昌和杨正菊夫妻俩才跑到楼下的小广场上,一前一后进了自己这边的单元门。

“嘭嘭嘭!”很快,外面传来了沉闷急促的敲门声。

与之伴随在一起的,是马国昌凶狠焦躁的低吼,已经杨正菊明显是经过刻意修饰,具有极强伪装欺骗性的声音。

“小浩开门,我是你二姨夫。”

“小浩乖,跟二姨回家吃饭去。二姨知道你学习辛苦,特意给你煮了红糖鸡蛋补补身子。”

起了暴力杀人念头的马国昌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听得出来他是在用拳头砸门,言语当中也带上了威胁的意味:“再不开门老子就用撬棍了,识相的赶紧把门打开。否则我就……”

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估计是杨正菊在旁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一阵低声的悉悉索索过后,再次传来了杨正菊充满温柔,略带甜糯的声音。

“小浩啊!二姨知道你被早上的事情吓坏了。你二姨夫也是担心你才那么说。你爹妈死的早,这边冷冷清清就你一个人。听话,跟二姨回去,吃红糖煮鸡蛋,好大的一碗呢!”

“开门啊!有什么话咱们面对面的说不好吗?”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啊?二姨真的是担心你。如果你想静一静,那就先睡一觉,醒了以后再过来。”

外面的声音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谢浩然站在靠窗的墙边,一言不发。他斜着身子,尽量保持着与窗框竖线边缘差不多齐平的位置,默默注视着窗外。很快,他看到了走出单元门的马国昌与杨正菊。夫妻俩走得很慢,边走边商量着什么,连续好几次回头朝着三楼窗户张望。马国昌脸上全是恼羞成怒的表情,杨正菊则很是不甘,眼睛里带有被压制住的狠毒。

最后,两个人慢慢走进了对面那幢大楼黑洞洞的入口。

一抹冰冷的笑容出现在谢浩然脸上。

他已经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只要自己不开门,给这对狠毒的夫妻俩一百个胆子,他们也绝对不敢以暴力方式破门而入。周围都是熟识的村民,闹腾动静太大,肯定会引起附近的人注意。

房间里空荡荡的,家具很简单,除了必不可少的一张床,就只有一张很老的黄黑色塑料面皮折叠饭桌,一把漆面斑驳的木头椅子,一个很大的旧木箱。

走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双手捧着冰凉的清水朝脸上泼洒。强烈的刺激从皮肤表面向深层肌肉不断扩散开来。谢浩然随手取下旁边金属挂架上的毛巾,轻轻擦拭,吸干残留在脸上和脖子上的水。

对面墙壁嵌着一块镜子,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模样。

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短短的头发令人感受到朝气蓬勃,略微前倾的额头与高挺鼻梁之间形成凹陷,眼睛很大,也很明亮。只是黑沉沉的眸子深处,比平时多了一些陌生的成分。

把毛巾浸透,慢慢擦拭着沾满尘土的赤裸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充满了男子汉的特殊魅力,因为发育和锻炼双重因素造就的膨胀胸肌,完美诠释出力量的真正含义。腹肌线条不是那么明显,却有着足够清楚的轮廓。

在无言的沉默中,谢浩然拧紧了水龙头,可以听到水珠从封闭管口滴落,掉落盥洗池,发出的轻微碰撞。

我的听力非常敏锐!

他明明白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多了一些东西。

那块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三角形黑色石头已经不见了。

可是大脑里,却多了一本书。

非常古老的深蓝色封面,款式与摆在博物馆里公开展示的那些古老线装书一模一样。封面上有三个笔力苍劲的大字。

《珍渺集》。

人在专注做着某件事的时候,往往会忘记时间,忘记饥饿。

窗外的太阳高高升到了头顶,又从头顶慢慢滑到了西面。照进屋子的阳光先是无比灿烂,然后就变得如同橘子般温柔金黄。简单的家具投影也在光线映照下不断变换,先短,后长。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谢浩然弄明白了不少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修道者”。

西山龙门的传说,是被埋没已久的真实。绝望之下跳下悬崖的年轻石匠用热血与执着感动了魁星。文昌帝君在被凿断的魁星鼻尖上注入了一道投影。千百年来,传说故事浓缩凝练,其实就是一个“缘”字。

有缘者,得之。

《珍渺集》是一本具有神力的书。文昌帝君只是撰写了该书开头,并且用各种珍稀材料制成了书籍本身。至于其中的文字记载,则是通过时间积累,由这本通灵之书自行补充。

只要得到了黑色三角形石头的人,就能拥有《珍渺集》。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记载了各种修炼功法、珍灵宝实的所在位置与出处、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秘闻,以及持有者想要知道的各种秘密。

黑色三角形石头里蕴含着灵能,对谢浩然这具凡人身躯进行着凝练。这是入门式,也是每一个得到魁星真传之人享有的福利。

但,仅限于这一次。

当最后一抹阳光在地平线上即将消失的时候,谢浩然终于从呆坐了十几个钟头的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眼睛里全是感慨。

我是修道者,最初级的那种。

以后的路还很长,一切都得依靠自己。

……

清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纷纷扬扬把干燥的地面略微浸湿。空气刚刚变得清新,雨滴就仿佛被珍稀水资源的环保主义者从源头上狠狠掐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灰色云层也渐渐裂开,出现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缝隙,让鲜红如血的阳光喷洒直下。

谢浩然背着书包走出房间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珍渺集》给他灌输了大量关于修炼的知识,但天底下所有事情都必须遵守“循序渐进”的规律。传说中的神仙可以飞天遁地,挥手谈笑便可移山填海,残忍无人性的凶神瘟仙更是轻而易举就能灭杀全城几十万人……所有这些,都是谢浩然必须仰望的最高级存在。他现在只是初窥修途的入门者,如果要说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异,其实也就是力气更大些,头脑思维比以前灵活了许多。

今天是星期一,学生都要上学。

马国昌靠在对面的墙壁上,闷着头抽烟。脚下散落着五、六个熄灭的烟头,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到谢浩然从房间里出来,满面阴狠的马国昌连忙扔掉手里的半截香烟,快步朝前走了几步,嘴里带着颇不耐烦却明显压制着怒火的语调:“小浩,你昨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不开门?走,跟我回去,你二姨还在家里等着……”

话只说到一半,后面部分被马国昌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谢浩然毫不掩饰亮出了手里的刀。走廊尽头窗户外面透射进来一缕橘黄色阳光,不偏不倚照在了刀身侧面,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将想要伸手抓住谢浩然肩膀的马国昌震慑在了原地。

高中上学时间很早,现在大概是六点半左右。征地拆迁的村民们不用上班,这个时间根本没人会起来。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那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声控灯,随着不间断响起的声音在明灭着。

谢浩然将菜刀斜拎在身前,摇摇头,平静地说:“我要去学校。”

马国昌听见一大口唾液正从自己喉咙里重重吞落下去发出的响动。他后退半步,避开了从菜刀表面反射的刺眼光芒,愤怒与贪婪控制着他蛮横嚷道:“上学?别开玩笑了。你看看现在村里还有多少人家的孩子在上学?拆迁补偿款这个星期就下来了,多得人家可以拿到上千万,少得也有几百万。这些钱放在银行里光是利息就能吃一辈子,还上什么学?”

谢浩然没有与他争辩,声音很平淡:“二姨父,你挡着我的路了。”

这种节奏平缓的语音对马国昌没有丝毫的压制效果。他自己也被多达几百万的巨款刺激起了暴虐凶心。没有让路,反而朝着侧面横跨了一大步,站在走廊中央,被黑暗阴影笼罩的面孔释放出狰狞。

“今天就别去学校了,回头我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帮你请假。现在跟我回家去,你二姨还煮了红糖鸡蛋等着你呢!”

第四节 功法名,《文曲》

谢浩然用宁定的目光注视着马国昌,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摆弄了一下手里的菜刀:“二姨夫,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死你?”

马国昌的瞳孔急剧收缩,浑身上下的皮肤骤然绷紧,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猛然释放开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身子也不受控制般摇晃了一下。

脑子里有一个非常清楚的声音在呐喊:这小子肯定知道了我和老婆杨正菊的阴谋……是的,一定是这样。

尽管已经有了答案,马国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去上学,还要带着菜刀?”

谢浩然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老师说了,最近不太安全,到处都是抢劫杀人的流窜犯在活动。二姨夫你放心吧!刀子我上课的时候不会拿出来,都摆在书包里。”

在沉默中对峙了近半分钟,马国昌最终选择了退让。他侧过身子,默默注视着面带微笑的谢浩然从自己面前走过,视线焦点却牢牢锁定了对方手里的那把刀,一秒钟也不敢移开。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马国昌仿佛被人抽空了力气,软塌塌的瘫在了沙发上,脑子里充满了疑问,愣愣地看着茶几上的水杯说不出话来。

杨正菊穿着一套棉质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打着呵欠,趿着拖鞋,懒洋洋地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人呢?还是呆在房间里没出来?”

马国昌充满疑惑,虚弱轻微的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颗遥远星球是能够飘过来。

“小浩……似乎与过去不太一样了。就像是突然间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谢浩然威胁说要砍死自己的那些话,马国昌决定当做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

因为,那实在太丢脸了。

……

七十二中学是一级完中,也就是囊括了初中部与高中部的那种。教育产业化使公办中学开始朝着民办中学的方向坚定不移迈出了脚步。因为每年考取大学的学生数量维持着较高比例,七十二中也在全城范围内接连开设了十几所分校。校方甚至把学校名字用在了招生广告语上:从普通平凡到成功人士,开启属于你自己的七十二变辉煌人生。

谢浩然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凝神思考着语文试卷上的一道道题目。

他在《珍渺集》里找到了一种最适合自己修炼的功法————《文曲》。

简单来说,就是知识。

现代社会与古代社会在知识的应用方面区别不大。读书人的超然地位因为知识普及变得暗淡下来。但“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学而优则仕”等名句并非毫无道理,敢闯敢拼就能发财的特殊时代已经过去,纵观古今,真正掌控权力与财富的人,都必须具有远超常人的丰富学识。

《文曲》功法特点鲜明,可以在日常学习中进行修炼。学到的知识越多,越丰富,能力自然就会由弱变强。

今天是语文模拟考,再有几天就是期中考试。

罗文功是高一三班的班主任。一米七的个头在男人当中只能算是普通,干瘦的体型使得面部颧骨特别突出,黑框眼镜有些大,牢牢压住了鼻梁,罗文功必须不断用手将眼镜框架推上去,才能阻止这东西从自己脸上滑落。

他皱着眉,背着双手在一排排正奋笔疾书的学生当中走过,冰冷且充满狐疑的目光总是朝着教室后面瞟过去,落在了谢浩然身上。

他不喜欢谢浩然。

身为班主任,肯定不会喜欢学习成绩差的学生。这几乎是所有教师的通病。

全班五十六个学生,谢浩然每次考试的成绩虽然不至于排名倒数第一,却总是在倒数二、三、四之间徘徊。从开学到现在,大大小小的各科考试测验好几十次,这个事实就仿佛牢牢刻画在石头上的烙印,一直没有更改过。

谢浩然很努力,属于那种沉默安静不会主动惹事的学生。但这并未减少班主任罗文功对他的恶感在一天一天增加。看得出来,谢浩然脑子很笨,天生愚钝。“成功属于勤劳者”之类的话对他并不适用。其实类似情况的学生任何学校都有,只要老师耐心加以引导,总会有所好转。

罗文功从未想过要给谢浩然这样的机会。原因很简单:谢浩然不可能给罗文功带来他想要的好处。

在未成年人的世界里,所谓“人生”,其实就是拼爹。

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在旁人眼中只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首先是怜悯,其次就是轻蔑。

罗文功对谢浩然的态度属于后一种。

老师都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因为他们每次考试得分很高,全面拉动了班级平均分排名。这就证明老师教得好,学校会给你奖金,评选高级教师与特级教师的通过率更大一些,还能得到其它名校的青睐,高薪聘请的机会。

每个班里的学生资质都是良莠不全,谁也不是每次考试都得满分的机器。望子成龙的父母在孩子教育方面的投入从来都很舍得。各种课外兴趣班,以及私下里送给班主任的好处费,每年下来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罗文功没有从谢浩然那里得到过任何一种收益。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把谢浩然从自己班上踢出去。

平时考试,谢浩然都是坐在那里发呆。他脑子愚钝,花在思考上的时间太多,导致答题时间不够用。往往是考试结束铃声响起,谢浩然的试卷还有大部分空白。虽然准确率很高,却仍然免不了排名倒数的命运。

今天,谢浩然答题的速度明显要快了很多。

这种异常不仅引起了班主任罗文功的注意,就连谢浩然的同桌也觉得诧异。

“不要东张西望,这次模拟考很重要,直接影响到你们期中考的分数。”

罗文功低头瞟了一下腕上手表的时间,目光迅速在学生们身上扫了一遍,最后还是牢牢盯住了正在奋笔疾书的谢浩然,声音里充满了阴冷与威胁:“还有半个小时,做得快的同学仔细检查,做得慢的同学加快速度。还有,千万不要想着作弊!”

如果现场抓住了作弊,罗文功就有充分的借口,把事态扩大化,甚至闹到校长那里,直接把人开除。

虽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罗文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台人形的电子监控器,两只眼睛就是摄像头,笔直对准了谢浩然,分秒不差清清楚楚记录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这小子答题速度非常快,丝毫看不出有作弊的迹象。

功法《文曲》正在谢浩然体内不断运转。

一股清明的特殊能量贯穿了他的全身,大脑前所未有的灵动,逻辑思维无比的清晰。谢浩然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以前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在自己脑海里竟然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方块形文字的特殊能力让他感到如饥似渴,古代文言文简短精悍的表达方式令他对强人为之敬佩,封闭在思维深处浩淼的知识潮水般涌来,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演变成了几个最简单的字。

吾乃文昌帝君。

那块神奇的三角形黑色石头已经成为了谢浩然身体一部分。他得到了魁星遗留在人间的文运加持。谢浩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深处,以及腹下丹田,同时冉冉升起了一个模糊的“文”字。

下课铃响了,满面愠怒的班主任罗文功开始收卷。

他一反常态没有按照惯例从前面收起,反而从坐在教室最后的谢浩然那里开始,

眼睛都盯酸了,罗文功还是没有找到谢浩然作弊的证据。既然这方面没有问题,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这小子还是什么也不懂,根本就是拿着卷子乱做一通。

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在下课铃响前五分钟才做完试卷。

可是,谢浩然在下课铃响前十二分钟就放下了笔。

这不科学!

但对于罗文功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事情真的如自己所想,那就意味着谢浩然已经自暴自弃,完成了从“愚钝”到“傻逼”的自我转型。要知道,全班倒数第二与倒数第一之间仍然存在着差距。排名垫底的那个学生至少家里父母都在,而且有钱。

罗文功收取试卷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下课铃响了以后继续对学生喊叫着“再耽误大家一分钟”。他仿佛一阵风,带着不可告人的邪恶秘密,从无数桌椅和学生中间穿过,迅速消失。

他得尽快把试卷批改出来。

很多人都看呆了。

坐在谢浩然前排的蒋旭东吹了声口哨,发出意外的惊叹:“大萝卜(外号)今天怎么转性了?我还以为他要一直发表演讲直到下节课呢!”

谢浩然收好钢笔,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文具盒。

修炼《文曲》功法的好处很明显。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实在太弱了。尤其是体质,必须尽快得到改善。

第五节 学习好,有错吗?

语文教师组办公室的空间很狭窄。二十四张以顶点直角交叠方式摆放的课桌,将整个房间切割成相对独立的二十四份。每两张背靠摆放的桌子上方都装有隔板。高度为半米,刚好挡住了坐姿状态的视线,却不会妨碍到站起来看到彼此的存在。

罗文功的座位就在窗户旁边。桌子上的摆设与办公室里其他人差不多:厚厚几大摞作业本堆得几乎与隔板齐平,破旧的桌子侧面有钉子,上面挂着一块抹布,边缘到处都是瓤化的线缕。

窗户敞开着,从罗文功鼻孔里喷出的烟雾直接散入了空气中,不会对房间里其他人造成影响。按照规定,教师不得在学生面前吸烟,校方也要求教师尽可能的戒烟。罗文功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用电子烟代替传统的香烟。

他批改试卷的速度向来很快,因为答案全都熟记于心,红笔勾叉起来也得心应手。平均三十秒改完一张试卷只是正常速度。如果是简单的随堂检测,那就还要更快些。

谢浩然的卷子就摆在面前。罗文功皱着眉,浓密的电子烟雾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捏在右手的红色钢笔很久都没有动过,左手中指却在书桌上有节奏的缓慢轻点着。

就在试卷的正上方,有一个流利且略显潦草的“一百一十八分”。

这是罗文功仔细批改了整张试卷,从中找出所有错误以后得出的分数。

模拟考卷是苏教版本,满分一百五十分。

身为班主任,罗文功当然要对试卷有着深刻透彻的理解研究。他很清楚自己班上这些学生的水平。无论任何形式的考试,满分作文的出现率几乎等于零。即便是最好的情况,六十分的作文,能够拿到五十分以上就属于上佳。

七十二中是重点中学,这里云集了省内所有的尖子生,高考升学率每年都能达到百分之百,其中更有佼佼者考上燕京大学、华清大学、深港大学以及国外名校。即便是模拟考,单科分数至少也在一百三十分以上。

尽管有无数人对国内教育提出质疑,认为充满了诟病。但是谁也无法否认,高考的确是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最直接方式。尤其是到了最残酷的竞争阶段,哪怕高低一分,也意味着有成千上万的人从高考独木桥上被刷下来。

高一三班的尖子生语文模拟考分大约在一百二十五分左右。如果发挥出色,完全可以考出一百三十分以上的超优秀成绩。其余的学生平均考分大约为一百零五。这是综合了入学以来历次测验、单元考核的结果。

每个人的素质能力良莠不齐,学生也是如此。谢浩然之所以被罗文功鄙视,甚至达到了厌恶的程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学习成绩糟糕。历次语文测验,他得分最高的一次,也只是八十七分。

请注意,所有测验都是一百五十分制。这个成绩相当于百分制的不及格。

电子烟浓烈的烟油味道刺激着大脑,罗文功透过缭绕的烟雾,眉头紧锁,用略微发红的眼睛盯着这张试卷。

谢浩然没有作弊。他的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罗文功的监视。

一个学生,可以通过努力使学习成绩变得出色。

类似的例子罗文功见过很多。但他并不认为这种情况会出现在在谢浩然身上。原因很简单,那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从家庭环境来看,就缺少了来自家长的监督与促进。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即便是罗文功也无法否认,谢浩然的确是凭着他自己的能力做完了这张试卷,而且拿到了超出全班大多数学生的高分。

渐渐的,罗文功忽然笑了。

非常柔和的微笑,而不是之前那种充满鄙夷的冷笑。

“知耻而后勇”大概可以解释发生在谢浩然身上的变化。应该把事情朝着好的方面去想。一个原本落后的学生忽然醒悟过来,然后发奋努力……是的,应该就是这样。

老师都喜欢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罗文功也不例外。

……

下午第一节课,照例还是语文。

罗文功像往常一样站在讲台上,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念着手里已经排列好的试卷。叫到名字的学生就走上前去,从班主任手里领取属于自己的那张。

“戴志诚,一百三十三分。”

一个坐在前排的高大男生站了起来。他的整体身材十分匀称,正处于发育阶段的面孔尚显稚嫩,有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傲慢。

戴志诚的确有着骄傲的资本与资格。人长得英俊帅气,父母在单位上也是等级颇高的实权官员。罗文功第一个就念到他的名字,这就意味着,这次语文模拟考与历次测验结果没什么两样,仍然还是戴志诚占据着全班的头把交椅。

罗文功念分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分钟,已经有六个学生离开座位朝着讲台走来。戴志诚刚把自己的试卷拿到手,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听到班主任口中叫出一个非常意外的名字。

“谢浩然,一百一十八分。”

不仅是戴志诚,全班所有人几乎是瞬间完成了转身扭头动作,所有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到了教室的后面。

谢浩然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万众瞩目”。尽管班上的所有同学只有五十八个人,但是这种集体性的关注,仍然使他觉得面红耳热,心跳加速。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谢浩然发现了位于自己丹田深处的那个“文”字。仿佛有另外一双属于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看到了本该被隐藏的秘密。

这是专属于文昌帝君,属于我的特殊修炼方式。

《文曲》功法是否深厚,在于修炼者在文之一道上是否可以走得更远。

一股说不出的舒服感在谢浩然身体里回荡。他迈开脚步朝着讲台走去,步伐很是机械,脸上表情也显得僵硬。这一切在他看来是那样的陌生,狂喜中带着感慨。谢浩然甚至有种感觉:如果自己这次语文模拟考试的分数更高一些,超过排名第一的戴志诚,丹田里的那个“文”字痕迹肯定要比现在清晰得多,带给自己的好处也会更大。

戴志诚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目不转睛盯着走上前面领取试卷的谢浩然,仿佛警察正在审视犯罪嫌疑人,要将对方的每一个动作,身体表面的所有细节,牢牢刻画在脑子里,成为随时可以提取,永远不会遗忘的烙印。

谢浩然根本不知道戴志诚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潜在的对手。这种敌视心态在旁人看来简直无法理解,戴志诚却觉得很正常。他学习成绩优异,从小学到初中,然后高中,每次考试综合成绩都是班级排名第一。位列前十名的所有同学在戴志诚看来统统都是自己的敌人!因为你们威胁到了我的地位,我绝不容许有人超过我,对我规划好的未来人生造成不利影响。

戴志诚终于明白之前那种“意外”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了。

谢浩然从来就不是自己关注的对象。

他的学习成绩太差了,无论任何科目,历次测验分数都低得可怜。家庭情况也很糟糕,听说还是个没爹没妈的苦命孩子。

从小学到高中,戴志诚淘汰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有家资巨万的富商之子,有出身显贵的天之骄女。无论对手是谁,在“学校”这个战场上,他都能轻松应对,而且有着足以藐视旁人,极其优秀的学习天赋。

一个从未值得注意的人,突然进入了视线范围。这种事无论如何都应该引起引起警惕。要知道学习这种事情可不像买彩票,只要运气够好就能中大奖。这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还有坚定不移的意志。

一百一十八分,全班排名第八,而且还是一直排名倒数第二的家伙,他究竟是怎么考到如此之高分数的?

一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孤儿……我记住你了!

虽然已经成为了修道者,谢浩然却没有看透人心的特殊能力。从班主任那里拿到试卷的时候,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尽量控制着内心深处的亢奋,以及想要迫不及待冲出教室,仰天狂呼的冲动。

随着丹田深处那个“文”字轮廓逐渐清晰,谢浩然也从《珍渺集》上刚刚出现的全新书页上,用内体心眼看到了关于修道者不同实力阶段的描述。

首先炼气,然后筑基,再次金丹。

每个境界分为初、中、高三个阶段。

《文曲》功法讲究清灵逍遥,涵盖了琴棋书画,科学研究,乃至目前所知的任何一种理论学科。

与之对应的,则是《武曲》功法。核心在于九战九杀,九屠九戮。

一文一武,张驰有道。

谢浩然在学习方面刻苦努力,但他天生愚钝。神秘的三角形黑色石头开启了他的灵智,引领他成为了修道者。

昨天,他只是道途入门者。

现在,才真正成为了初级炼气士。

第六节 老人家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之所以要带上菜刀,是因为谢浩然只有勉强对抗马国昌的实力。道途入门者与普通成年人之间的区别,仅仅只是在力量方面略强。如果马国昌当时没有被菜刀吓住,强行硬来,两人打斗起来,输赢还在五五之间。

初级炼气士就截然不同。谢浩然现在的身体机能得到了全方位的改变。丹田深处的“文”字释放出充沛的灵能,不断冲击着他的肌肉与筋络,洗去无用的污垢,只留下最精纯的部分。

这种妙不可言的体会,只有谢浩然自己才能理解。

他对来自周围那一道道充满疑问、好奇、冷漠、讥讽的目光视而不见。带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平淡神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可以回家了。

无论杨正菊和马国昌用任何阴谋算计我,我都能从容应对。

但如果仅仅是应付,那还远远不够。

……

因为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很不错,再加上谢浩然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罗文功答应他这段时间可以不用上晚自习。下午放学,谢浩然就急匆匆的离开学校,登上公共汽车,前往位于昭明市南郊的螺屿村。

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马国昌和杨正菊。否则他们还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当某人因为钱财利益对另外一个人起了杀心的时候,即便是强大的炼气士,也无法阻止强烈贪欲引发的一系列可怕后果。

杀死马国昌对谢浩然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一拳,或者一刀就能解决问题。然而,这毕竟是一个法治社会,谢浩然也还没有修炼到可以释放出三味真火毁尸灭迹的程度。

螺屿村不大,却很容易与附近相邻的“螺蚌村”混淆。操着一口本地土话,谢浩然在村子里到处打听,寻找一户姓“李”的人家。

所有信息都是从《珍渺集》上得到。这本存在于谢浩然大脑深处的神秘书本只告诉他要找的人姓李,却没有留下具体的名字。

尽管如此,一些相关的信息却可以通过思考推断出来。

谢浩然前后问了十几个人,对方都表示村里没有这么一个姓氏。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并不觉得意外。看看天色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谢浩然在路边随便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小饭馆,点了一盘酸腌菜炒肉末,一盘西红柿炒蛋,外加一大碗米饭,慢慢吃了起来。

他在饭馆里选的位置很巧妙,刚好就在大门侧面。从这里可以很容易看到外面,却不会被来往的行人注意。

等到太阳偏西,村里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人多了,谢浩然也结束了这顿晚餐。他打着饱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结了账,走出小饭馆,朝着距离最近,饭馆斜对面大约二十米左右的一户人家走去。

门口坐着一个精神不错的老头。看样子应该是刚吃过饭,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自家大门前休息消食。手里拢着一个颜色发黄的水烟筒,旁边地上还摆着一个铁皮罐头盒,里面装满了切细的烟丝。

搭讪,交谈……谢浩然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我要在这里找一户姓“李”的人家。

满面微笑的谢浩然有种令人舒服的亲和力,何况他只是找人,嘴也很甜,张口就是充满尊敬的称呼。遗憾的是,老头凝神细想了半天,非常肯定的告诉他:在这个村子里,根本就没人姓“李”。

现代社会的人员流动性很大,螺屿村里自然少不了外来的租住人员。这些人不在谢浩然的考虑范围内。他微笑着对老头道谢,然后离开,朝着远处街道上一位正在散步的老太太走去。

《珍渺集》是文昌帝君留下的书。它上面记载的内容,几乎都是上古时代遗留的信息。由此可以推断,螺屿村的存在时间非常久远,以至于很多事情被后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所遗忘。姓“李”的那户人家肯定存在过,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衰败了。

这种事情不可能从年轻人嘴里得到答案。谢浩然选择询问目标很直接:越老越好,尤其是上了年纪,老得几乎连路都不动的那种村民。恐怕也只有从他们身上,才能找到关于“李”姓人家的相关线索。

天色渐渐黑了,沉重暮色驱赶着天空中残存的太阳光线,仿佛一个急不可待想要释放欲望的彪形大汉,带着得意狂放的狰狞,正把可怜少女朝着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死命狠压下去。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街道两边有越来越多的窗户亮起了灯光。

谢浩然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问了很多人,得到的答案都一样:螺屿村从来就没有什么姓“李”的人家。

脚下的水泥路面很硬,周围却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着,远处隐约传来各种声音。有欢笑,有叫骂,也有音量颇高正义感十足的斥责,以及濒死者在最后关头发出的绝望悲鸣。

那是电视里发出的声音。连续剧,或者电影。

毫无收获啊!

谢浩然在黑暗中长叹了一声,摇摇头,带着谁也无法看到的自嘲表情,转过身,朝着村口公共汽车站的方向走去。

来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很多曾经辉煌的事情早已随着时间而消失。社会的变迁会导致前人与后人的很多观念产生冲突。亲身经历者当然会相信某些奇谈怪论是真的。但他们数量太少,而且永远不可能让更多的人相信那是事实。

“吱呀!”

前面路边一户人家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矮小臃肿的身影。从屋子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了一切,谢浩然看到那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妇人。她穿着一件农村妇女常见款式的浅灰色上衣,腰间系着围裙,头上还包着一块蓝布帕子,手里端着一盆水,倒进了门口的排水沟。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谢浩然朝前快走了几步,照例在脸上堆起了微笑:“大妈你好(方言称谓),请问这村里有没有一户姓“李”的人家?”

老妇人手里拿着空盆,仔细打量了谢浩然一番,被无数皱纹挤压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里,透出略带疑惑的目光:“小伙子,你找姓李的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她没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矢口否认!

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动,瞬间在谢浩然身体里弥漫开来。他听见自己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是我家里的老人要找他们。唉……说起来也真是的,明明生病了就应该去医院,偏偏我爷爷就相信这个,一直说要找到螺屿村里姓李的才行。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在村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多人,可谁也不认识。”

这是他早已想好的托辞。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找人,不外乎三种结果。

第一:很多人都认识要找的那个人,一切都很顺利。

第二:没有人认识要找的那个人,自然也就找不到目标。

第三:有人认识,但是因为某种缘故,以及顾忌,不方便透露对方行踪。

谢浩然编造的托辞就是为了应对第三种情况。

《珍渺集》上记载的信息已经非常古老。可以想见,姓“李”的那户人家就算不是修道者,至少也与修道者颇有渊源。如果有人恰好知道对方行踪,又不方便说出口,那一定是因为现代社会与古老时代之间的理念冲突所造成。在这样的情况下,把所有问题都推到虚无缥缈“家中老人”的身上,用“疾病”为借口,就再好不过。

老妇人同情地点点头,侧过身子,鬼鬼祟祟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在,这才压低了声音:“你算是问对人了。他们家很多年前就改了姓,女儿出嫁以后娃娃就跟着女婿姓。知道他姓李的人,差不多已经死光了。”

改姓?

谢浩然有些愕然,不由得怔住了。

老妇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叹息:“没办法,都是以前搞运动那时候闹的。老李头的确在看病上挺在行,也救过不少人。那时候惨啊!连人都差点儿被活活打成残废。他被吓怕了,所以装疯卖傻,后来就再没有给人治过病。”

谢浩然脸上同时浮现出焦急与喜色:“大妈,这个人在哪儿?求求您快告诉我。”

如果是陌生人用平常的理由询问,老妇人根本不会浪费口水说这么多。但是谢浩然之前的那些话合情合理,也老妇人对很多年前那个被称之为“大运动”的特殊时代勾起了往昔回忆。

良久,她才慢慢叹道:“沿着这条路往西走,出村以后再走一里地,有一个很大的水塘,他家就在水塘的边上。”

第七节 道友

谢浩然在黑暗中奔行。炼气士对外界特有的敏锐感知,使他小心规避着来自脚下的各种障碍,奔跑速度却丝毫未减。

一里地不算远,很快就看到了老妇人所说的那个水塘。面积不大,也就两亩地左右,在黑夜里显得平静。

一间外表破旧的屋子矗立在水塘边上。很小,大约五、六十平米的样子。前后都围着篱笆。贯穿螺屿村的水泥路面出村以后就换成了土路,一直延伸到了这里,分出一条支线,与这间屋子连接起来。

房门关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线,里面有人。

谢浩然推了推环绕在屋子外面的篱笆围栏入口,发现是松动的,没有扣紧。他下意识的伸手将其推开,走了进去。快要走到屋门前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就在院子内侧靠墙的角落,隐隐约约趴着一只石龟。

在很多古代建筑里,都能看到类似的东西。外形与背负着石碑的龙子神兽差不多,只是后背上缺少了那块碑,体型也较小,长度在半米左右。

这只石龟面朝着房屋,背对着篱笆。

谢浩然忽然想到了自己在《珍渺集》里看到过一段关于房屋风水的记载。他连忙从原路退了出去,重新走回到那条与屋子连接的土路支线上,凭借自己敏锐的视觉能力,屏息凝神仔细观察了近五分钟,然后绕到与土路支线背对着的旧屋后面,站在篱笆墙外,找了一块干净的硬地,朝着屋子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曲起手指,在篱笆墙上用力连敲了三下,朗声道:“后进之辈谢浩然求见道友。”

门开了。

没有想象中道骨仙风之人的倨傲与冷漠,只有一个身材佝偻,满面激动的老人。他开门的动作很大,非常用力。就在谢浩然刚说完“道友”两个字的瞬间,沉重的门板就从里面被拉开,带着很大的惯性,“哐”的一声重重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请进!快……快请进!”

老人显得很急切,嘴里忙不迭地喊叫着,三步并作两步就跨过了院子,一把拉开篱笆门,冲着谢浩然抱起双拳行礼。他的动作幅度很大,看得出来是在努力控制着情绪。只是显然没有料到自称“道友”的谢浩然居然如此年轻,甚至根本就是一个少年,不由得愣住了,抱拳的双手斜撑在空中,半天也没有落下。

太过于年轻,的确会让人产生怀疑啊!

谢浩然暗自苦笑着摇摇头,再次朝着老者行了一礼,认真地说:“对不起,刚才走错了,没发现那里是后门。”

话一出口,老者心中的那点怀疑,顿时被打消得干干净净。

“果然是同道中人!你果然是修道者啊!”

声音很苍老,有种几近于狂热的激动。老者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情绪逐渐变得平缓。他侧过身子让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友请到里面谈。”

房间很小,中间有一个火塘,里面燃烧着通红的炭块。周围的家具很简单,除了一张破旧的桌子,就只有几个矮脚凳。手工很粗糙,凳面上捆着碎布与干草制成的软垫。

在灯光与火光的映照下,谢浩然看到了老人雪白稀疏的头发。他是如此的老迈,以至于难以辨别真实年龄。瘦长的面颊两边布满了皱纹,仿佛干枯的老树皮。头发和胡须上沾着少许烟灰,每次说话都会被皮肤牵扯着来回晃动。

谢浩然从旁边拿过一个矮脚凳坐下,试探着问:“道友可是姓李?”

老人兴致很高,他从屋角抱来了一大捧土豆,把这些灰不溜秋的东西一个个塞进火塘旁边的柴灰。用火钳拨拉着炭块的时候,他很是感慨地点点头:“这都多少年了,自从上一位道友离开,你还是第二个有资格被我邀请进来的修道者。”

谢浩然疑惑地注视着他,耐心等待着老者的解释。

“这房子是我爷爷造的。”

老者把最后一颗土豆埋进火灰,直起腰,用枯瘦苍老的手指了指对面墙壁:“房子有前、后两道门。我爷爷故意把后门开口与外面的大路连接,对道术没有研究或者不知根底的人,就只会从后门进来。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告诉我,真正的修道之人一眼就能看穿这间屋子的风水局。哪怕是再高明的风水先生,最多只是知道房子的正反走向,却不会明白这屋子的真正作用。更不会像你刚才那样,站在篱笆外面,让我把你带进来。”

谢浩然微笑着轻轻点头,心里却在暗道“惭愧”。他其实根本不懂风水,对于道术也只是刚刚入门。如果不是曾经在《珍渺集》上看到过类似的建筑布局,他恐怕只会顺理成章认为与土路连接的这扇门就是正门,然后走进篱笆上前敲门。

这是一间“镇守之宅”。房屋外表虽然破旧,实际上却很牢固。此类建筑很多,也很常见。比如传说中用来镇压某种凶兽,或者恶灵的寺院、宝塔、高楼,其实都属于“镇守之宅”。风水局千变万化,“镇守之宅”也可以按照具体功能细分为千百种类型。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杭州西湖畔的雷峰塔。

“镇守之宅”一般不能乱闯。这类建筑通常都有着深刻且隐秘的某种目的。修道者就算不懂风水,仍然可以凭借敏锐的感知能力,察觉到“镇守之宅”内部的灵能波动。谢浩然虽然对风水和道术都是一知半解,但是他很聪明,看到了摆放在院子内侧的那只石龟,也选择了正确的应对之法。

“能找到这里,想必你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啊!”

老者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整个人变得严肃起来:“道友刚才问我可是姓李?不错,老夫姓李,单名一个“由”字。”

他的目光变得非常锐利,谢浩然却在这种带有强烈质询意味的注视下神情自若,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依然微笑着问:“您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老者握住火钳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钟,自嘲地说:“在这个世界上,知道我,而且还能惦记着我的人就那么几个。你跟我非亲非故,又是修道者,那么你来这儿的目的,不外乎就是为了湖眼。”

谢浩然没有直接承认,反问道:“怎么,在我之前,还有其他人来求取过湖眼吗?”

老人笑了,额头上层层叠叠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年轻人,你知道湖眼是什么吗?”

对于这个问题,《珍渺集》上早有解释。谢浩然不愿意在老人面前显摆,他很谦逊地摇摇头,微笑道:“愿闻其详。”

李由看出了谢浩然眼睛里透射出来的善意。他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考考你,知道昭明城外滇池的传说吗?”

谢浩然当然知道。

传说很早以前,昭明一带没有湖泊,也没有小溪,只有一片贫瘠的土地,所有人都是靠天吃饭。不知道从什么何时起,干旱降临了,这里再没有落过一滴雨水,田野变得干裂荒芜。

有一个年轻强壮的猎人站了出来,为了给昭明寻找水源,他毅然告别了新婚妻子,走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来到了东海。猎人在海边看到一只凶恶老鹰叼着一条小红鱼,他一箭射下老鹰,救了那条鱼。没想到这条小红鱼是东海龙王的三公主所化。龙王看年轻猎人英武善良,就想把女儿嫁给他。可是猎人记挂着家中的妻子,执意不肯。龙王一怒之下,就把猎人变成了一条小黄龙,想要用这种方法将他永远留在东海。

小黄龙忘不了家乡和妻子。一天,他趁着龙王不备,放开量喝足了东海水,一路飞回了昭明。然而家中妻子已经思念他过度死去,化作了山脉。小黄龙悲痛欲绝,吐完了腹中的海水,当场撞山殉情而死。那些被他吐出的海水,就化作了滇池。

老人听得频频点头:“我还以为你会说睡美人山的那个故事。毕竟你太年轻了,久远的传说不知道也很正常。”

谢浩然再次笑了起来。

那是关于西山与滇池的另外一种传说:站在昭明东南眺望,西山宛如一位美女仰卧在滇池岸边。她的头、胸、腹、腿部轮廓清晰,整个滇池就是她的长发。据说是古时候一位公主耐不住宫中寂寞,偷偷跑出王宫,与一位民间小伙结为夫妇。后来国王拆散了这对姻缘,用毒计将小伙害死。公主悲痛欲绝,痛哭不止,泪水就化作了滇池,她自己也仰面倒下,化作了西山。

“哼!什么见鬼的睡美人山,全都是后人胡编乱造。”老者对此不屑一顾。

谢浩然对此表示赞同。其实后一种传说源自郭沫若当年游昭明的一句玩笑话,结果被随行人员牵强附会变成了所谓“古老传说”。

聊到开心处,老少两人一起开怀大笑。等到笑声渐渐止住,老者也恢复了严肃认真的神情。

“湖眼,其实就是滇池水的源泉。”

第八节 夜叉之后

早已知道答案的谢浩然并不觉得惊讶。只是他对老者的身份有些好奇:“您是修道中人,又常年呆在这里……怎么,您与湖眼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谢浩然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一点。《珍渺集》上只提到可以从此地“李”姓人家手里得到湖眼,却没有提及此人与湖眼之间的关联。但是彼此交谈下来,谢浩然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由老人之前就说过,这间“镇守之宅”是他爷爷建造。这就意味着,那是一个有着久远传承的修道家族。

火灰余烬里透出淡淡的香气,埋在里面的土豆已经焖熟了。老人用火钳熟练的将它们一个个拨出。看着他的动作,谢浩然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姓李!

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谢浩然颇为紧张地问:“对不起,您的祖上与李艮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老者的动作僵住了。

他抬起头,坐直坐正,眼眸深处闪烁着欣悦与自傲:“多少年了,终于有人知道我李家的真正来历……不错,东海巡海夜叉李艮,乃是我族先祖。”

谢浩然连忙从矮凳上站起,神情庄重朝着老者行了一礼。

传说中,小黄龙吞东海水化为滇池。

湖眼,是整个滇池的源泉。

再加上一个与李艮相同姓氏的守护者,所有的一切,全都完整串联起来。

老者坐在那里丝毫未动,受了这一礼。等到谢浩然坐下,老者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用力将挂件坠子抠出,递了过来。

那是一块大小如围棋子般的椭圆形晶石。淡蓝色浑然天成,入手微凉,色泽晶莹柔和,仿佛一汪凝固的池水。

这就是湖眼。外观形状与谢浩然在《珍渺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捏在手里,可以感受到从晶石内部源源不断释放出来的灵能。

握着这只淡蓝色的湖眼,谢浩然不由得怔住了。

成为修道者后,他对这个世界上隐藏的秘密,有了越发深刻的了解。像“湖眼”这种蕴含着丰富灵能的物件,叫做“灵器”。此类物品异常珍贵,价值远远超乎想象。

《珍渺集》只是提供了湖眼存在的信息,却没有告诉谢浩然如何从李姓守护者那里得到这种灵物。其实方法不外乎两种:买卖交换,或者强夺。

按照谢浩然最初的想法,是选择第一种:交换。

他虽然只是个刚刚入门的初级炼气士,却有着《珍渺集》这本记载着天下珍闻异录的宝书。对于修道者而言,某些特殊情报的珍贵程度,甚至超过了灵器。

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谢浩然,老者再一次笑了。

“拿着吧!这是我送给你的。”

谢浩然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带着疑惑和不解,陷入了沉默。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知道老人肯定有话要说。

老者从地上捡起一颗被火灰焖熟的土豆,又从旁边捡起一块竹篾,用力刮开土豆表面松皱的表皮,露出一片令人馋涎焦黄的同时,空气中也弥漫开令人舒服的浓香。

“我曾经痛恨我的爷爷。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成为守护者。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民国,解放以前。是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道者的存在,也是他教会了我修习吐纳的方法。我一直以为演义小说里那些故事都是编出来的,却没想到被哪吒打死的巡海夜叉李艮,居然是我的祖先。”

听到这里,谢浩然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难道,《封神演义》是真的?”

“假的。”

老者淡然道:“不过修道者是真的。他们存在的那个年代距离现在太久了。他们有着一整套属于他们自己的身份体系。功力高深的修道者,的确有着移山填海之能。功力浅薄的,就只能排在整个身份体系的末尾。巡海夜叉听起来不错,却没什么能力。否则的话,也不会在演义故事里被别人打死。”

“早就没人相信什么神仙鬼怪了。爷爷在世的时候告诉我:为人要心善。我知道我在修炼方面没有天赋,所以中途改学医术。以前村子里穷,大伙儿生病了没钱看病,我就只能代替医生。偏偏我又会点儿三脚猫的道术,对风水也多少知道些,别人婚丧嫁娶都会叫我过去帮忙,顺便帮衬一下,做点儿趋吉避凶的小法事。就因为这个,搞运动那些年我差点儿没被打死。后来总算是熬过来,但是我也怕了,不想再牵扯这些,谈论这些。”

“如果你不是修道中人,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我挺难找的对吧?这村里知道我姓“李”的老人没几个了。我给女儿找了个姓“寸”的女婿,孩子都跟着女婿姓。滇池算是东海的分支,巡海夜叉这一脉到我这里算是断了。后继无人,也没人会像我这样,永远守在这间老宅子里。”

“至于我给你的这枚湖眼,其实是真正湖眼的分身。滇池那么大,真正的泉眼到底在哪儿?恐怕谁也不知道。就连我爷爷也说不清楚。我们李家之所以成为巡海夜叉世世代代守在这里,就是因为每隔五十年,湖眼就会凝结出一个分身,而且只有呆在这间宅子里的守护者才能得到。”

谢浩然默默点头。

《珍渺集》上记载着关于湖眼的信息,与老者所说完全相同。那是一种珍贵程度超过了灵器,甚至应该被称之为“仙器”、“神器”的东西。也许已经被飞升的修道者带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也可能仍然埋藏在湖水深处的某个角落。它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就在于每隔五十年产生一次的“湖眼”复制品。

“这东西放在我手上没什么用。”

老者注视着谢浩然手里的那块湖眼,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把它送给别人。”

谢浩然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它太贵重了,我根本就留不住。”

老者叹了口气:“严格来说,我其实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修道者。我只有巡海夜叉家族的血脉,却没先祖强大的实力。我连最基本的“炼气”阶段都没能进入,更不要说是什么修为。”

谢浩然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听懂了老者话里的真正含义。

只有修道者才能发挥出灵器的真正作用,灵器对修道者的帮助也不言而喻。然而,不是任何一个修道者都能拥有灵器。即便侥幸得到,仍然会有其他修道者觊觎,然后抢夺,甚至爆发不死不休的恶战。

“我只是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点。我……连大运动时期那些揪斗我的人都打不过。”

老者脸上全是惨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所以我从来就没想过湖眼这种宝贝能陪我一辈子。反正它每隔五十年就会出现一个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用来结交同道中人,也是很不错的礼物。”

“我资质愚钝,这辈子恐怕也不会突破。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女儿找个姓“寸”的女婿吗?这是一间“镇守之宅”,宝盖头在上面,加上一个“寸”字,就算是我死了,后继无人,只要这间房子还在,就能一直守护他们,保佑平安。”

谢浩然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站在篱笆外面叩门的时候,打开大门出迎的老者会是那样的激动?因为那根本不是看见同道中人产生的惊喜,而是困守在这里多年,期盼、担忧、恐惧、敬畏种种心理负担终于得到了解脱。

“湖眼是你的了。我只有一个请求:照看一下我的家人,如果他们在未来某个时候遇到了灾祸,还请道友记得今天的相赠之谊,出手帮帮他们。”

老者从矮凳上站起来,面对着谢浩然双膝跪倒,双手十指平抚地面,庄重行礼。

……

离开螺屿村后,谢浩然就一直在思考老者李由说过的那些话。

修道者的世界与普通人世界其实没什么两样,都很残酷。

谢浩然现在面临的问题甚至比李由还要严峻得多:有人在觊觎自己的钱,而且还想要自己的命。

他没有浪费时间。

第二天放学,谢浩然直接去了二手机交易市场,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买了一台银灰色的“华为”旧手机。在商店里确认手机电池完好无损,电力充足后,谢浩然带着手机返回了三旗村的临时安置房,靠着墙,在二姨杨正菊家外面的走廊上屏息凝神默默站了十多分钟。

偶尔遇到熟人,谢浩然也只是笑笑,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没有遇到马国昌和杨正菊。

做完这些事,谢浩然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关上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点开那部旧“华为”手机,屏幕上很快显示出诡异的录像。

湖眼是一种颇为奇异的灵器。《珍渺集》上记载:湖眼具有空间转移和复制的能力,甚至可以在特定场合令时间回溯,使已经发生过的场景重放。

第九节 时光录像

谢浩然低着头,目不转睛注视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的那段影像。

背景是杨正菊一家临时租住的那间房子。屋子里亮着灯,夫妻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从时间上判断应该是夜晚。

马国昌坐在沙发上,眼睛里闪烁着野兽捕食前的凶光:“我问过地产公司的那些人,拆迁补偿款就快下来了。小浩可以拿到八百三十多万。”

身材肥胖的杨正菊明显被这个数字震慑住了。她怔怔地看了马国昌两秒钟,猛然间醒悟过来,身子突然坐直,话音里全是不甘心的暴怒:“八百多万……这么多的钱,全部都归那个小杂种?”

马国昌点起一支香烟,面色阴沉地点点头:“那幢楼是小浩他妈当年活着的时候盖的。你那个妹妹前些年就病死了,她男人自卫反击战死在了南边。家里就只有小浩一个人。钱不归他,归谁?”

杨正菊那双胖乎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看上去活像饿鬼:“尼玛的,咱家那房子赔偿下来也才不到三百万,凭什么小兔崽子他一个人就有那么多?这不公平!不行……我得找找人,找找关系,必须得把钱分出来。那楼当年是我妹子盖的,拆迁补偿款也该有我的一份。”

“这事儿行不通。”

马国昌阴测测地说:“我已经问过,那幢楼的房本上只有小浩的名字,补偿款发下来也只会打到他的卡上。装进口袋里的钱,谁会傻乎乎的拿出来?你以为小浩是白痴吗?”

杨正菊在磨牙。

虽然听不见声音,却可以看见她肥厚的嘴唇紧抿着,两边腮帮随着一股力量在来回晃动。狂暴在她的眼睛里以仿佛具有实质的形态释放,眼眸在反射灯光的同时,也充满了疯狂到极点的凶悍与杀意。

“……弄死他吧!”

这句话显然是在杨正菊脑子里憋了很久,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云淡风轻。

马国昌夹在右手指间的香烟一直没有动过,已经堆起了长达三厘米的一截烟灰。这句话使他为之震撼,也撬动了他心底那扇通往罪恶地狱的封闭之门。沉默片刻,他问道:“该怎么弄?你有计划了?”

杨正菊那双堪比狐狸的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小浩这段时间一直呆在老房子里。这就是咱们的机会!明天,或者后天,我找个时间确认他在,提前告诉拆迁公司的人进场。他们不是一直要求我们尽快搬出来吗?正好!反正那楼里只有小浩一个人,挖掘机开进去把楼推倒,就算是铁人也得活活压死。到时候咱们就说不知道,把所有责任往拆迁公司身上一推。他们想要解决问题,就肯定得息事宁人。到时候,小浩的补偿款都是咱们的。而且我们还是死者家属,说不定还能从拆迁公司那里再讹上一笔……”

整个场景回放时间长达四十多分钟。谢浩然冷静地看完了这一切,嘴角慢慢浮现出冷酷的笑。

如果没有湖眼,就没办法使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重现,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把事情经过全程用手机录下来。

拍摄视角是第三者角度。这个问题也可以得到解释:杨正菊夫妻俩在密谋杀人夺财的时候,把手机忘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也忘记关上手机的摄像头。正因为如此,谢浩然没有使用新手机,而是买了一台二手的旧货。

打开书桌旁的电脑,连接数据线,把手机里录制的图像拷贝了一份。

做完这一切,谢浩然带上那部旧手机,离开房间,把门锁上。

……

省公安厅宿舍区距离三旗村很远,在这座城市的另外一个方向。

顾钊今年四十一岁了。虽是中年,却没有发福。黑色制服与他安静的性格很配,平时说话待人都很和气。如果不是熟知根底的朋友,根本不会想到他在几十年前曾经上过战场,在南边杀过猴子,还荣立了战功。

谢浩然按照地址敲开房门的时候,顾钊愣住了。

他足足迟疑了近五秒钟,才不太确定地问:“你……是小浩?老谢的儿子?”

父子之间的基因传承,在谢浩然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他几乎是谢父的翻版。尤其是那双眼睛,根本不用做dna测试,就足以使顾钊认出这是故人之子。

谢浩然笑得很灿烂:“没想到顾叔叔你还记得我。”

顾钊很惊喜,连忙把谢浩然拉进了屋里:“快进来。我倒是见过你好几次,只是你变化太大了。满月的时候我去了。你小学上学的时候,你妈妈还带着你来找过我。上一次……还是你妈妈去世,在殡仪馆……唉!不提了,不提了。来,坐沙发,叔叔给你削苹果。”

谢浩然依言坐下,打量四周。

房间面积很大,倒也符合顾钊省厅处长的身份。客厅里的摆设不算华贵,墙角与走廊上倒是有好几盆绿色植物,郁郁葱葱。

谢浩然记得顾钊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女儿,于是问道:“顾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顾钊边削苹果的速度很快:“医院里忙,她今天加班。姗姗今年初三,马上就要中考,她们学校封闭式管理,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拿着,这苹果不错,又脆又甜,吃了不够叔叔再给你削。”

一股浓浓的,也是久违的暖意,在谢浩然身体里回荡着。

父亲当年的战友很多,顾钊是来往最频繁的一个。当年母亲的丧事,也是顾钊出面一手帮着办理。那个时候谢浩然还小,再加上性格孤僻,就没有主动与其联系。不过,母亲临终前流下了一份名单,叮嘱谢浩然:如果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可以找找上面罗列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战友。

顾钊微笑着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怎么这么久才想到要来找顾叔叔?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谢浩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把播放音量开到最大,递了过去。

顾钊对他的这个动作不太理解。疑惑地接过手机,看到是一段暂停的录像,于是下意识点开播放,神情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房间里回荡着杨正菊与马国昌之间邪恶谋算的对话声。

谢浩然详细研究过法律。开启灵智的他现在阅读各种法律条文毫无困难。可是在网络上查阅了大量相关案例后,谢浩然发现,如果仅仅只以手上这段视频作为证据,恐怕很难对杨正菊夫妇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阴谋杀人”与“真正杀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尤其是前者,在法律上界定甚至有可能是“并未真正犯罪”。

谢浩然曾经想过把自己告诉杨正菊晚上呆在小楼里那段场景回放录制。但是湖眼里残存的灵能已经不多,无法再一次扭转空间。这毕竟是一枚不完整的湖眼分身,五十年出现一次的湖眼,仅仅只是胚胎。想要让这枚灵器拥有充足的灵能,需要在它出现以后的日子里缓慢积累。

还是之前的那个棘手问题:杨正菊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知道谢浩然在小楼里过夜。她会百般抵赖,声称之所以夜间带领拆迁公司挖掘机进场,是因为心急想要尽快得到赔偿款。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在实施杀人,哪怕谢浩然手机里录制的这段视频,也只能表明杨正菊夫妻是在密谋,无法证明杀人计划已经到了实施阶段。

如果谢浩然报案,把这段视频交给警察,公事公办,杨正菊夫妇极有可能被无罪释放。

公平与正义是一把双刃剑。

谢浩然只能从其他方向寻求帮助。

功力深厚的修道者也许的确是无所不能,但那个境界距离现在的谢浩然实在很遥远。老者李由用他的亲身经历给谢浩然上了一课:在没有真正成长为战斗力超强霸王龙以前,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先完成从蛋壳里孵化,幼年,童年,壮年……这一系列必不可少的生长过程。

顾钊看完了视频,随即打破了沉默。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注视着谢浩然,认真地问:“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能够做到省公安厅的处长,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谢浩然已经吃光了手里的苹果。他不动声色观察着顾钊,嘴角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我知道这份视频不足以定他们的杀人罪名成立。我只是想然让他们关进监狱。”

顾钊皱着眉,缓缓摇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不可能被重判。两年,最多三年,他们就能出来。到时候你……”

“足够了!”

谢浩然认真打断了顾钊的话:“有两年时间就够了。”

顾钊依然很担心:“他们出来以后肯定会找你的麻烦。何况那还是八百多万元的一笔巨款。”

谢浩然慢慢搓着沾有苹果汁液的手指:“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总得由我自己来解决。我……是个男人。”

第十节 麻将馆

看着满面坚毅的谢浩然,顾钊微微愣了一下,嘴唇也不由自主张开了缝隙。

他下意识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顾姗姗。年龄上也就比谢浩然小了半岁,却仍然是个孩子。都已经上初三了,还是什么也不懂,很多事情都不会。这学期刚开始住校的时候,每天都要打电话回来诉苦:不会叠被子,不知道食堂在哪儿,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两天就花光了,想吃水果却不知道该怎么削皮……

低头看着拿在自己手里的水果刀,顾钊已经略显老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他抬起左手,用力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沉声道:“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前提是不要犯法。只要不触犯这一点,无论你做什么,叔叔都支持你!”

……

三旗村旁边的出租房目前很是紧俏。尤其是位于一楼,面积较大,而且临街的那种大房子,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全部租光,开起了一间又一间的麻将馆。

所有麻将馆都是天天爆满。从上午十点钟左右,就会一直热闹到深夜。这些人玩起来就忘记了时间,肚子饿了就叫外卖,需要香烟和饮料就扯着嗓子吆喝一声,立刻就会有满面微笑的麻将馆老板小跑着送过来。

三旗村所有村民都是拆迁户,谁也不缺钱。虽然房地产公司答应的补偿款还没有发下来,但是合同已经签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跑不了。每家能够得到的钞票都是“百万元”起步。如果拆迁面积较大的那种,补偿款至少也有上千万。

这么多的钱该怎么花?

很多人都觉得迷茫。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从今以后,老子再也用不着从地里刨食了,再也用不着上班了。

打麻将一种很不错的娱乐方式。据说经常打麻将的人脑子会变得特别灵活。

不玩钱的“卫生麻将”谁也不会感兴趣。政府规定严禁赌博,玩麻将变得聪明的人智慧程度也比较高。无论旁边派出所里的警察任何时候突击检查,永远不可能在任何一张桌子下面的小抽屉里找到现金,只有一张张用来计数的卡牌。

这年头人人都有手机,微信转账很方便。只要随便在手机屏幕上点几下,我的钱可以变成你的,你的也可以变成我的。

至于警察……哈哈哈哈!抓赌当然没错,但是抓赌也需要证据。

人太多了,麻将馆里张张桌子都是爆满。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汗馊味儿,在酷暑的蒸腾下不断膨胀。

谢浩然快步走进麻将馆,从数十名正在忘我奋战的男男女女中,一眼看到了二姨杨正菊。

天气太热,她的上衣斜搭在椅背上,穿着一件无袖薄背心,露出两条全是肥肉白花花的粗胳膊。

杨正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这把牌上。

血战玩法,拿起来的时候就很不错,足足十一张筒子,而且对家和上家都不要筒。杨正菊顿时来了精神,就连伸手从牌墙上摸牌的时候,目光都比平时明亮了许多。

肥厚大拇指触摸到圆圆的筒子图案。没错,这是一张“三筒”。

杨正菊觉得肾上腺素分泌正在加快,狂喜和冲动之下,想也不想就抓起摆在牌面最边上的一张“六万”打了出去。眼睛牢牢锁定下家,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麻将馆里人来人往,全都是互相之间认识的村民。全神贯注打牌的人往往不会留意牌桌以外的事情。尤其是像杨正菊这种,刚摸到一手好牌,正在酝酿着做大做强,清一色仅仅只是门槛,最好再带着两杠上花。期盼心情之强烈,恐怕就连旁边有地雷爆炸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

谢浩然迈着轻快的步子从杨正菊身后走过,没有吭声,仿佛只是进来随便看看。

谁也没有注意到,谢浩然以自己的身体为掩护,左手以极快的动作伸进了杨正菊搭在椅背上的上衣口袋,拿走了她的手机。

这动作非常麻利,毫不拖泥带水。修炼了《文曲》功法的妙处开始体现出来,虽然只是处于炼气阶段的修士,身体综合指数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人。

步伐节奏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谁也不知道轻轻松松走出麻将馆的谢浩然手里,已经多了一部手机。

整整一天,他都在等待这个机会。

杨正菊和马国昌都有打麻将的习惯,但是两个人不会坐在一起。这也符合村里人的习惯:男的跟男的打,女的跟女的玩。

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八分,正好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在这种廉价麻将馆里安装空调显然太奢侈了,最多也就是有几台电风扇。在高温环境里呆得太久,人体就会感觉困顿,然后疲乏,对周围事物的察觉敏感度也就成倍下降。

谢浩然之前就呆在麻将馆外面,透过人群中的缝隙,从修士强大的视觉能力远远观察着杨正菊抓到的每一把牌,直到现在才出手。

打麻将就是为了赢钱,一把好牌比什么都重要。大脑仔细思考每一张牌搭配组合的时候,耳朵就听不见来自身后的脚步声,麻木的肌肉也不会发现衣服被触碰。

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谢浩然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机,以极快的速度在屏幕上点动着。几秒钟的时间,已经完成了将那段视频转发到杨正菊手机上的全过程。

这仅仅只是开始。

接下来,就是用杨正菊的手机,将整段视频集体转发。

屏幕上所有联系人名单后面的圆圈里,全都打上了绿色的勾。按下“发送”键的时候,谢浩然心中骤然腾起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迅速删除掉自己的发送内容,谢浩然把手机拿在手里,快步走进了麻将馆,从衣袋里拿出三张事先准备好的一元面额钞票递给老板,淡淡地说:“来两瓶矿泉水。”

一把麻将牌从开始到结束,时间通常在五分钟左右。谢浩然精确计算到了计划的每一秒钟,绝对不能浪费。

与此同时,人声嘈杂的麻将馆里也响起了一片零零散散的彩铃声。

当他带着两瓶矿泉水返回到杨正菊身后的时候,清一色的筒子已经够了。杨正菊面前摆着前前后后打出去的十一张杂色牌。三筒杠,一筒碰,牌面正叫着六筒和九筒的胡。

没人看见谢浩然以非常灵活的动作,将手机重新塞进了杨正菊的外衣口袋。他笑吟吟地走上前,把手里的矿泉水递了一瓶过去,平静地说:“二姨,天太热,喝点儿水吧!”

杨正菊眼眸深处因为做牌产生的亢奋目光猛然收缩,她感觉自己的手抽搐了一下,几乎是以僵硬的动作接过那瓶水,紧绷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微笑:“是小浩啊……那个……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我和你姨夫到处找你。”

牌桌上都是熟识的人。

对面身材矮胖的中年妇女不由得眉开眼笑起来:“正菊你侄子真不错,这么关心你,还给你送水喝。光是这一点,我看就比你男人强多了。”

侧面皮肤略黑的瘦女人也笑骂道:“你这简直就是挑拨离间。明明只是一瓶水,硬是被你说的乱七八糟。那个……小浩你来得正好,也帮我买瓶水,回来我给你钱。”

谢浩然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脸上的微笑比之前越发浓厚。

很多人都拿起各自的手机低头看着屏幕,周围发出的声音也杂七杂八。

“这是谁发的视频?什么意思?”

“好像是马国昌他媳妇发的,号码显示是这样。”

“咝……这是谁拍的啊?难道是杨正菊夫妻俩自己搞出来的?”

“咋回事儿?他们两个人要合伙搞死自己的亲侄子?小浩呢?小浩在哪儿?”

杨正菊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看到周围原本低头打麻将的人纷纷停下了各自动作。转过身,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把奇怪的目光投向自己。这个房间里的大多是女人,距离远的已经站起来,还有不少正在交头接耳,手机屏幕释放的光芒与各人脸上表情交相辉映,看上去很是诡异。

就连坐在这一桌的另外三个女人,也在拿出手机看过之后,纷纷变得沉默,脸上全是震惊和恐惧。

她们从椅子上站起,忙不迭的从牌桌前推开,仿佛杨正菊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瘟疫感染源。

谢浩然神色平静地转身离开。

他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杨正菊和马国昌夫妇俩那些罪恶的勾当。

被警察抓住后再把事情公开,与村民们通过视频亲眼看见,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冲击。

身后的麻将馆里,传来无数的惊呼与喊叫声。

“太狠毒了,为了拆迁款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子都要杀。”

“天啊!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出来杨正菊是这种人?还有他家老马,昨天晚上我们还聚在一起喝酒。他该不会也想打我的主意,在酒里下毒吧?”

“不行不行,这事情不能就这么过了。看着他们,别把人放走。赶紧报警,让警察过来处理。”

第十一节 秤砣仙人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们的一些行为在特定场合看来代表着正义,其实他们自己根本没有见义勇为的念头,纯粹只是想要把事情闹大,然后兴致勃勃站在旁边聚精会神看着每一个细节。

杨正菊被好几个女人死死拽住胳膊,牢牢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马国昌也被一群精壮小伙抓住,从另外一间麻将室里推搡着带过来。尽管他一直扯着嗓子在叫,拼命发出“我要整死你们这帮狗杂种”之类的威胁,却没人对此在意,也丝毫没有减弱手上的力道。

等到派出所警察闻讯而至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谢浩然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把杨正菊夫妇俩的恶行公诸于众,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是受害者。至于他们被抓住以后警方和法院会如何处理,那就是顾钊的职权范围。

站在数十米外的马路对面,谢浩然默默注视着远处人声鼎沸,门口还停着一辆警车的麻将馆,淡淡地笑了。

旁边是一个流动烧烤摊,炭火上炙烤着抹了很多调料的鱿鱼。辣椒红艳艳的,孜然粉香气十足,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烧烤摊老板直着脖子,朝着乱哄哄的麻将馆那边看了半天,不明就里的自言自语:“咋回事?有人打麻将出老千?还是有贼到里面偷东西被抓了?”

谢浩然也不多言,递过去几张钞票,从烤架上拿起自己要的两串鱿鱼,转身离开。

很好吃,很有嚼头。

明天,会更好。

……

黑龙潭是昭明本地非常有名的公园。尤其是冬天,园子里梅花绽放,清冽寒香。这些年公园管理方为了吸引游客,购进了多达万计的菊花,每年秋天的“菊展”也成了昭明市的新景观。

此地的民间传说很多,据说水潭下面压着一条为非作歹的黑龙。小有名气的“背锅树”也与张三丰扯上了联系。据说他当年在黑龙潭道观里修行,学着鲁智深炖狗肉吃。吃完以后懒得洗锅,就把砂锅朝着树上一扔,化成了一个很大的黑疤。

这种传说就很是牵强附会。那其实只是一个铁锅形状的树疤,就像人体身上的肿瘤,高高凸起一块罢了。

谢浩然没有买票从黑龙潭公园正门进入。他骑着自行车绕上了园区侧面的公路,朝着被无数植物覆盖得郁郁葱葱的后山驶去。

关于黑龙潭,《珍渺集》里记载了一种对谢浩然非常有用的东西。

传说,有一个货郎,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货郎对妻子疼爱极了,每天早出晚归挣钱给媳妇花用。可惜那妻子年轻漂亮耐不住寂寞,偷偷与其他男人勾搭在了一起。一天,货郎提前回家,刚走到窗户底下,就听见妻子躺在床上与男人说笑。货郎实在气不过,想要抓起秤砣进去砸人,可是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忍下这口怒气。顿顿脚离开,手上还紧紧抓着那只秤砣,一路走到了黑龙潭龙泉观里,潜心修炼。

多年以后,妻子人老珠黄,被男人抛弃,想起丈夫的种种好处,就想要到龙泉观里找他,破镜重圆。妻子买了些从前丈夫最喜欢吃的小白鱼,用香油煎得喷香,带到观里给丈夫吃。男人也不说话,用筷子夹起煎鱼,挑着脊背位置肉质最厚的地方咬了一口,随手就把那鱼扔进了旁边池塘。被吃掉背脊的炸鱼就这样活了过来,在水中来回游动,一条又一条,直至将碗里所有的炸鱼全部扔掉。这时,妻子才恍然大悟,原来丈夫已经得道成仙。于是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希望能够得到丈夫宽恕。男人看在曾经恩爱的份上,就用妻子带来的竹篮装上满满的泥土,好言劝慰,让妻子带着泥土回家。同时再三叮嘱:切不可将篮子里土倒掉。

女人带着一篮子泥土离开了。

路远,篮子又重,女人不明白为什么丈夫会要自己带着一篮子土回家。为了减轻重量,就一边走一边抖。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篮子里的泥土也几乎全部抖空。点起油灯的时候,妻子发现篮子缝隙里竟然有光亮反射,连忙拿到灯下一看,惊骇的发现篮子里残剩着少许金砂。

满满一篮黄金,就这样被倒掉了。

第二天,追悔莫及的妻子沿着原路返回黑龙潭道观,却再也找不到那些被她倒掉的黄金,丈夫也不知所踪。

昭明民间把这个故事主人公叫做“秤砣仙人”,后来与时俱进,也改叫“绿帽仙人”。

黑龙潭中的确有些鲤鱼,背脊并非黑色,而是夹杂着一些特殊的暗黄色。但是谢浩然从《珍渺集》中得知,那并非自己需要的东西。

天地有灵宝,“烂脊鱼”就是其中之一。

修炼的关键不仅仅只是拥有功法那么简单。想要尽快提升实力,能够得到外物帮助也很重要。关于“秤砣仙人”的传说,很多情节当然是经过了后人加工修改。但是《珍渺集》中明确指出:那个被妻子背叛的男人之所以得道成仙,与烂脊鱼有着很大的关联。

越过了公园在后山修建的围墙,路上游人就越来越少。偶尔会遇到带着头盔,身穿紧身服的骑行爱好者。不时有各种小型车辆朝着山顶方向盘绕而去。那里有一片风景不错的开阔地,很多人喜欢带着帐篷到那里露营。

在一个“y”字形的岔道口,谢浩然离开了柏油路面,骑着自行车上了土路。这是一条小径,非常窄,朝前又骑行了四百多米,谢浩然就把自行车推到路边,用铁链锁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上。然后扛起背包,对照着《珍渺集》里提示的方向,朝着丛林深处走去。

山不高,可是从这个方向上山,与正常的游玩路线截然不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植物。如果不弯着腰,用足尖试探着朝前走,根本不知道脚下究竟是隐藏的深坑,还是厚实的土壤。

气温非常高,谢浩然走得很累。两个多小时了,他累出了满身大汗,圆领t恤衫全被浸透,蝉儿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疯狂叫着,仿佛用这种该死的方法宣扬它们对整个世界的占有权。

非常意外,眼前居然出现了一条路。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条刚刚被人走出来没多久的小径。地面上的野草被踩倒,折断部位仍然还是绿色。蔓藤与灌木显然是被锋利的刀子砍断,为通行者清出足够宽敞的空间。

谢浩然有些惊讶,也本能的产生了一丝警惕。

沿着这个方向再走几百米,上面有一个非常隐秘的龙潭口,也就是泉眼。那里是烂脊鱼真正的栖息地,也是只有修士才会知道的秘密。

难道,还有其他人想要得到烂脊鱼?

正想着,数十米外的一棵大树后面,走出了两条魁梧高大的身影。

一米八以上的个头很有震慑感,两个人都穿着运动款的黑色长裤与无袖汗衫。古铜色的皮肤上泛着汗水光泽,后腰上挎着皮带,晃晃悠悠拴着坚硬结实的黑色短棍。

两名壮汉脸上全是意外,他们显然对突然出现的谢浩然毫无心理准备。微张着嘴,惊讶在短暂的沉默中迅速消失。站在左边的壮汉显然是为首者,他朝前走了两步,抬起右手,朝着站在几米外的谢浩然颇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赶紧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前面没路了,到别处去玩。”

谢浩然的着装很像一名喜欢探奇的驴友。看到对方只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两名壮汉下意识的收起了警惕心理。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笑容仿佛阳光般灿烂:“不好意思,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麻烦你们让一让。”

只是两个普通人,虽然身材魁梧,肌肉结实,可是在谢浩然看来,他们对自己根本无法构成威胁。

为首的壮汉皱起眉头,侧身挡在了小路中间:“我说你这娃娃究竟是什么名堂?都已经告诉你了不准过去,怎么就不听话呢?”

谢浩然问话的声音很平静:“怎么,你们在抓鱼吗?”

这是试探,也是毫无疑问,没有第二种答案的真相。

这里太荒僻了。两名壮汉身上的服装和装备都是高档货,在这种地方开辟出一条小路,无论方向还是位置,都通向《珍渺集》中标注的烂脊鱼栖息地。

显然,对方的目的与自己一样。

两名壮汉下意识地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以及警惕。

为首者反手从后腰上抽出短棍,在空中示威性地挥舞了一下,摆出身体略微前倾的格斗姿势:“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谢浩然实在懒得回答这种在自己看来极端无聊的问题。他拢了拢肩膀上有些下滑的背包带子,表情的声音同时变得冷漠起来:“把路让开,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第十二节 烂脊鱼

两名壮汉的瞳孔不约而同骤然紧缩。这种情况在他们看来已经超出了控制。黑色短棍举高,带着令人恐惧的力量朝着正前方挥舞。当然他们并不想要把人活活打死,最多就是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谢浩然脸上带着无法化开的冷漠,身体骤然爆发出惊人的高速。就像短跑选手瞬间进入了冲刺阶段,腿部和身体所有肌肉纤维都被充分调动起来。为首的壮汉只觉得一道气流从面前蹿过,紧接着就是从侧腹位置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简直无法忍受,紧握住黑色短棍的右手也失去了力气,双手紧紧捂住受伤的腰,整个人疼得身子躬起,然后再也无法支撑,倒在了地上。

位置靠后的壮汉遭遇比他更惨,甚至连谢浩然的奔跑的起始动作都看不清楚。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背上狠狠砸来,他立刻失去平衡,额头撞在旁边一颗高大的滇朴树上,皮肤被蹭破,鲜血沿着眉弓流了下来。

谢浩然已经站在了三米多外,他收敛住全身外放的力量,用冷漠的目光扫视了一遍躺在地上哀嚎惨叫的两名壮汉,仿佛最强悍的狂猛巨兽正在居高临下俯视着刚刚捕捉到的猎物。

“我已经说了,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扔下这句平淡无奇,却富有哲理的话,谢浩然转过身,朝着山顶泉眼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

一块高达百米的岩石仿佛小山耸立在树林间,挡住了酷热的阳光,也形成了一片颇为凉爽的空间。

谢浩然走上山顶的时候,发现这里被多达数上百棵高大的乔木环绕着,与各种灌木和杂草形成一片绿荫。阳光以明亮光斑的形式从树叶之间透射进来,仿佛落了一地金黄。

《珍渺集》标注的泉眼就在前面。只是在泉眼周围,站着另外三个陌生人。

谢浩然控制着走路的节奏,但总不免踩到枯枝,发出清脆的声响。三个男人不约而同转过身来,脸上全是惊讶和意外。

一个身穿浅灰色外套的年轻人快步走过来,阴沉着脸,口气不善地问:“你是谁?你是怎么上来的?”

谢浩然以迅猛的速度从他身侧闪开,不到两秒钟就越过了三十多米距离,一直冲到泉眼旁边才停住。他慢慢调节着呼吸,用平淡的语气问:“你们是在抓鱼吗?”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略微带着疑惑的神情,没有说话,目光却一直在谢浩然身上打量。

旁边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中年男子双手抱拳,对着谢浩然行了一礼,微笑着说:“原来是同道中人,真是难得。”

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修炼者气息。正因为如此,谢浩然没有像对付之前那两名壮汉一样直接动手。但是他可以确定,中年男子的修为远远不如自己,甚至连螺屿村里的李姓老人都比不上。

之前被两名壮汉挡住的怒气还没有消散,谢浩然在说话上也就没有那么客气:“烂脊鱼天才地宝,人人均可得之。这东西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让人封路?”

没能拦住谢浩然的年轻人小跑着过来,又惊又怒:“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鱼?”

“够了!”

身穿白色衬衫的中年男子连忙走上前,厉声喝止年轻人,然后躬身转朝谢浩然微笑道:“在下姓吕,吕梦宇。敢问这位道友,该如何称呼?”

“道友”两个字一出口,顿时就改变了现场的气氛。脸上带有不悦神情的老人顿时满面震惊,看着谢浩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愤愤不平的年轻人也张口结舌,僵在了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我姓谢。”

谢浩然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我也想要这泉眼里的鱼。”

停顿片刻,他补充了一句:“一条就够了。”

倒不是谢浩然畏惧对方,而是烂脊鱼这种东西多吃无用。尤其是对他目前的修炼程度,一条足矣。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看到吕梦宇手上拿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张网。大约三平米左右,很软,由淡青色的丝线连接而成。

吕梦宇看到谢浩然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网,不由得起了想要考校他的心思,笑道:“道友可是认识我这张网?”

谢浩然点点头:“金丝银线网虽说做工精妙,却也不是顶级珍贵的物件。只要愿意花钱,都能弄到。”

三个人面面相觑,纷纷收起了各自的侥幸心思,神情也变得认真而严肃,甚至带有一点点恭敬。

只是看上一眼就能叫出“金丝银线网”的名字,本身就说明了谢浩然的能力。如果是虚张声势的普通人,就算知道这口泉眼里的秘密,也绝不可能知道金丝银线网与烂脊鱼之间的奇妙关联。

互相认可了彼此身份,交流也就多了起来。

吕梦宇热情地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指着摆在侧面空地上的几只马扎说:“能够认识就是缘分。来来来,咱们坐下好好聊聊。这烂脊鱼很是精灵,即便有金丝银线网,想要抓到也要费上一番功夫。就让我那徒弟暂时代劳,等到鱼捞上来,分给你一条就是。”

谢浩然也露出了微笑:“那就先谢谢了。”

三人围坐相谈,话题自然还是泉眼里的烂脊鱼。

吕梦宇好奇地问:“小谢,你知道我这金丝银线网的来历?”

谢浩然平静地笑道:“所谓金丝,其实是最顶级的雪桑蚕丝。所谓银线,其实是热带地区的一种多年生蔓藤,经过特殊加工以后,抽取出来的木质纤维。这两种东西柔韧度极高,就功效而言,其实就是普通的渔网。但是用在捕捞烂脊鱼上就完全不同,只要用这种网将其困住,就可以在十二小时内确保烂脊鱼身上所含有的灵气不会消散。否则时间一过,烂脊鱼也就与普通的鲤鱼毫无区别。”

吕梦宇惊叹道:“没想到小谢你居然知道这么多。说起来也是惭愧,我虽然有这张网,但只是知道可以用来捕捞烂脊鱼。至于这金丝银线网的真正作用,我今天还是头一次听说。”

谢浩然有些疑惑:“你不是修道中人吗?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吕梦宇摇头苦笑:“我这个修道中人已经名不副实了。我吕家祖祖辈辈都是天师,就是传说中可以降妖除魔的那种。但是到了我曾祖父的那一代,已经谈不上什么修炼,诸多家学也只有风水一脉传承下来。现在可不比从前,我们这种人只能在固定的圈子里混饭吃。说好听了是古代传承,说得不好听了就是封建迷信……唉!”

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人忽然开口叹道:“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再相信这些。”

谢浩然试探着问:“怎么,您老也是修道之人吗?”

老人苦笑着连连摇头:“我只是一个病人。我叫王恩泽。如果不是为了我,小吕也不会来到这里捕鱼。之前你在下面遇到的那俩个人,是我手下的保镖。得罪了,还望小谢你不要见外。”

生病?

捕鱼?

谢浩然下意识的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想起了《珍渺集》上提到过的一段话,张口问道:“你是得了“衰缓症”吗?”

顿时,吕梦宇和王恩泽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极其震撼的神情。就连不远处一直守在泉眼旁边,拿着金丝银线网等候捕捞时机的那个年轻人听到了,也猛然转过身来,张大嘴,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王恩泽再也忍不住了,猛然伸出手,用近乎失态的动作死死抓住谢浩然的肩膀,激动无比连声喊道:“怎么小谢你也知道“衰缓症”?天啊……请上师救救我,救救我啊!”

谢浩然神色平静,处变不惊。

之前他就看出王恩泽与吕梦宇师徒二人的区别:脚上的登山鞋是“耐克”精品,皮带扣上有着不太醒目的奢侈品标志,手表具体是什么牌子暂时没看清楚,但是表链上却嵌着一个“卡地亚”的钻石扣针。

这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老人,真正的富豪。

地位身份的对比从来就是根深蒂固。如果没有过于明显的强弱对比,谁也不会改变固定的等级思维。自从来到山顶这片林间空地,谢浩然就看出来老人王恩泽一直对自己的出现颇为恼怒,只是没有在脸上太多显露出来。尤其是自己提出“要一条鱼”的时候,王恩泽更是面带愠色,毫不掩饰。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什么叫做“修道者”。看得出来,吕梦宇和王恩泽之间应该是合作关系。如果不是看在破落天师吕梦宇的面份上,王恩泽根本不会坐在这里与自己说话聊天。即便是之前“小谢”的称呼,也带有显而易见的傲慢。

短短几秒钟,王恩泽的态度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就连称呼谢浩然也变成了无比尊敬的“上师”。他的动作是那么猛烈,整个人离开了马扎,左腿弯曲着,已经跪在了地上。

第十三节 正确的烹饪方法

谢浩然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瞬闪即逝的冷傲。

只要是人都怕死。尤其是患上绝症,知道随时可能死亡的人,会不顾一切寻找任何活下去的可能。“神医灵药”之类的骗术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就是因为太多的世人无法正式生老病死正常规律。特别是那些站在了权位以及财富巅峰的人,就更是珍惜存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分钟。

“衰缓症”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病。外部特征与现在的肌肉萎缩症颇为类似。但如果用治疗肌肉萎缩症的方法进行治疗,非但收不到应有的疗效,还会适得其反,大幅度缩减病人的阳寿。

王恩泽双手紧紧抓住谢浩然的胳膊,一直在苦苦哀求“上师救我”。

国内国外最顶级的医院都跑遍了,以王家雄厚的财力,根本不怕花钱。然而,即便是托了关系,花了多达上百万美元的巨资,好不容易找前几届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那些著名医生,对方在诊断之后,也只是得出“肌肉萎缩症晚期”的结论。

从那以后,王恩泽就再也不相信白皮肤蓝眼睛的鬼佬医生。

“衰缓症”这个名字,还是吕梦宇和王恩泽一起从古书上查到的。吕家早年与王家有旧,吕梦宇虽然在修炼方面毫无寸进,却是一个名气很大的风水师。修道人家尽管已经没落,祖上传来下来的典籍却还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王恩泽快要绝望,正在准备后事的时候,吕梦宇告诉他:此病,可治。

古书云:昭明东有黑龙潭,山顶泉眼出烂脊鱼,可治衰缓绝症。

这口泉眼王恩泽并不陌生,他已经是第四次来了。从六年前开始,吕梦宇每隔两年就会带着他来到这里捉鱼。烂脊鱼这种天地灵物果然效用非凡,王恩泽第一次将鱼熬汤服用就觉得浑身轻松,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之所以每两年捕一次鱼,是因为烂脊鱼生长缓慢,在泉眼里精灵非常,极难捕捉。即便是吕梦宇绞尽脑汁在泉眼周围设下风水局,对烂脊鱼在水中游动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限制效果,每次最多只能捕捞两条。

也许是王恩泽患病的时间太久,烂脊鱼没能根治他身上的病痛。第一次吃鱼过后的六个月,他再次觉得身体不适,只是疼痛程度没有从前那么剧烈。于是,又继续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连续吃了两次。

烂脊鱼的确对衰缓症有奇效,却并未达到王恩泽想要的“根治”效果。从希望到绝望,他前前后后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起落。即便是今天跟着吕梦宇来到这里再一次捕鱼,王恩泽已经对治愈自己的病痛不抱希望。无非是想要捕捞一、两条鱼,吃下去后让身体舒服一段时间。

“求上师救我!”

“我愿意奉上一半家产供奉上师,只求上师出手,治好我身上的病根。”

“还请上师怜悯,救救我啊!”

王恩泽整个人跪在了地上,不住的朝着谢浩然磕头。没有经历过痛苦折磨与死亡威胁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深深的绝望。

在王恩泽磕第三个响头的时候,谢浩然就伸手将他搀住:“你先起来吧!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谈。”

修道者无比尊贵。这一点,谢浩然已经有了非常清楚的明悟。站在一边的破落天师吕梦宇脸上也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意味着,这位实力强大的“谢道友”,应该是打算出手了。

谢浩然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问:“告诉我,之前几次你得到鱼,究竟是怎么吃的?”

被吕梦宇重新扶到马扎上坐下的王恩泽颤巍巍的回答:“第一次是用这泉水煮汤,想着原水煮原鱼。后来吃了不见好,第二次就改成生鱼片,想着可能是第一次炖熟之后没有了天地灵气。生吃效果的确要比炖煮好一些,但药效也只是维持了七个月。”

谢浩然摇摇头,叹道:“简直是暴殄天物啊!怪不得你身上的衰缓症一直不见好,因为从一开始你们就弄错了烂脊鱼食用方法。”

王恩泽愣住了。

吕梦宇小心翼翼地插进话来:“那个……谢上师,正确的食用方法,究竟是什么呢?”

谢浩然站起来,环顾四周,认真地说:“今天也算是机缘巧合,我就帮你去了这病根。不过,还需要一些合用的东西。”

王恩泽连忙陪着站起来,满面激动,就连面颊上的白色毛发也在剧烈颤抖着:“需要什么上师您就说吧!我这就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

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锅灶厨具肯定是免不了的。用不着特制,普通的款式就行。另外,还要一桶香油。一定得要没有炼过的菜籽油,不要超市里常见的调和油。”

吕梦宇为人精明,听到这里不由得怔住了,失口道:“怎么,这烂脊鱼难道不是用来煮了吃?也不能做成生鱼片?偏偏得是要用炸的吗?”

谢浩然出人意料的沉默了片刻,才微笑着说:“难道你们不知道秤砣仙人的那个传说吗?那就是最好的提示。出轨的妻子给丈夫送来了煎鱼,而不是鱼汤啊!”

旁边,王恩泽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点开屏幕,正准备拨打电话。

谢浩然叫住了他:“让你的人再带点儿鱼腥草过来,就是平时菜市场上常见的折耳根。那东西很关键,绝对不能少。”

……

太阳渐渐从天空中失去了踪影,最后的光辉在大地上被黑暗缓缓吞没。冷热不均的气流在空中冲撞,产生了夜风,吹动着山林间密集的植物,在黑暗阴影深处发出一阵阵如同海啸般的呼号。

林间空地周围架起了十几个灯台。那是类似于摄影棚里用反光伞将灯光全部聚拢在一起的做法。没有使用发电机,地面上铺着防水布,一台台蓄电池成为了这里的能量源。

空地正中,架起了一套奢华的组合灶具。银色的壁面上刻着商标铭牌,临时与灶具连接的液化气罐足足多达十个。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吕梦宇已经成功的用金丝银线网捕捉了两条烂脊鱼。鱼不大,体长大约在十厘米左右。吕天师把这些富有意味的珍物用金丝银线网轻轻裹住,小心翼翼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水桶里。

王恩泽的确是身家丰厚的富豪。

在抓到烂脊鱼后的这段时间,前前后后有上百人扛着各种物件沿着山路走上来。其中就包括之前被谢浩然打翻的那两名拦路壮汉。

谢浩然很清楚那段崎岖的山路究竟有多么难走。更何况要扛着沉重的液化气罐一直来到这个地方。他第一次对金钱具备的力量产生了浓厚兴趣,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拆迁补偿款。

组合灶具上生起了旺火,满满一桶菜籽油倒入了锅中。等到油温差不多上来,也被火力炼去了那股难闻的生油味后,谢浩然大把抓起旁边箩筐里早已准备好,洗干净又晾干了水分的鱼腥草,投入锅中。

“噼里啪啦”的一阵炸响,谢浩然毫不在意,动作自如挥动着锅铲。等到那些放下去的鱼腥草被炸至暗黄,连忙捞起来,同时降低锅底火焰,弯腰从脚边的水桶里抓起一条鲜活的烂脊鱼,用拇指狠狠在鱼的后脑上抠了一下。那鱼顿时直挺挺的不动了,任由谢浩然将其放入锅中,开始烹炸。

吕梦宇和王恩泽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前者脸上全是惊喜,后者脸上则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很快,一条炸至遍体金黄,散发着扑鼻香气的烂脊鱼,装在白瓷碟子里,送到了王恩泽面前。

他满怀激动地接过,正用要筷子夹起鱼肉,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转向正在吃鱼的谢浩然,恭敬且认真地问:“谢上师,这个……现在就可以吃了吗?”

谢浩然已经把大半条鱼塞进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点头,含含糊糊的回答:“赶紧吃吧……趁热。”

一股非常奇妙的感觉正在身体里回荡着。仿佛空虚已久的内脏到处都充满了能量。从谢浩然的鼻孔里传来了清新的嗅觉,没有丝毫的烟火油炸味。这显然是嗅觉系统被奇异能量从根本上改变导致的效果。身体里到处充盈着浓浓的灵气,那些金黄的煎鱼以令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在胃里被消化,哪怕连一根鱼刺也没有剩下。

他直接进入了炼气后期,迅速跃升了两个境界。

舔舔嘴唇,谢浩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当初来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捕捉烂脊鱼竟然会有如此神妙的奇遇。用普通物件当然也可以捉鱼,但是抓住以后的烂脊鱼灵气聚合程度会在离开水后迅速消失。等到真正吃到肚子里,恐怕只剩下十之二、三。

如果不是看在吕梦宇那张金丝银线网的份上,谢浩然也不会出手帮助王恩泽烹鱼。

第十四节 年级考试第一名

要知道,修士与普通人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何况烂脊鱼这东西很特殊,虽然在天灵地宝里排名靠后,却胜在源源不断,容易获取。只是它对修士的弊端同样明显:烂脊鱼只能吃一次,哪怕是连续食用,也只能对修士的身体进行一次灵能补充,以及改造。

如果没有在修炼过程中成为“炼气士”,那么即便吃再多的烂脊鱼也毫无作用。《珍渺集》上说得清清楚楚:俗人只是肉体凡胎,即便侥幸得到烂脊鱼,用正确的方法烹食,最多也就是治病消灾,强身健体,无法起到荡涤体内污垢,用灵能冲刷经络的特殊效果。

天地规则就是这样奇妙。可用,但是绝对不能滥用。

王恩泽已经吃完了他的那条煎鱼,正坐在马扎上,满面激动感受着来自身体内部的变化。疼痛感已经消失,再也没有以前即便是吃过鱼后,仍然也有隐隐的不适。

吕梦宇垂手站在旁边,很有耐心地看着谢浩然放下了盘子,这才凑上前去,颇为好奇地问:“谢上师,我看你在烹鱼之前先往锅里放了一把鱼腥草,不知是何用处?”

谢浩然脸上露出平静的笑意:“你既是天师,又有家传风水之学,想必应该知道什么叫做“锁灵”吧?”

吕梦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就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锁灵?谢上师的意思是,这烂脊鱼在烹制过程中也需要锁灵?”

谢浩然点点头:“烂脊鱼本来就是天生地养,否则也不会仅在这小小的高山泉眼里存活,而且每两年才能捕捞一次。其实类似的东西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只是正确的收取和食用方法早已失传。这种低级灵物只对修道者有效,多食无用。你的金丝银线网就是专门克制烂脊鱼的锁灵之物。但是在煎鱼的时候,仍然少不了一把廉价的鱼腥草啊!”

鱼腥草与烂脊鱼之间更加细致的问题,谢浩然不会随随便便告诉别人。这是专属于《珍渺集》的秘密。之所以对吕梦宇进行粗浅的解释,是因为看中了吕梦宇的人脉。

能够在现今这个社会上有资格被称之为“风水师”的人寥寥无几。尽管很多人都打着“风水”的名头,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招摇撞骗之辈。能够在短短几小时内,在如此偏僻的荒山野岭布置出一个功能完备的简易厨房,本身就证明了王恩泽雄厚的财力。既然自己已经对王恩泽施恩,那么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再与吕梦宇这边结个善缘。

这样做,也显得谢浩然实力强大,高深莫测。

吕梦宇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向来谨慎的他也被内心狂喜刺激得叫出声来:“我懂了!我懂了!我……我也可以成为真正的天师啊!”

谢浩然缓缓摇了摇头:“你大概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烂脊鱼的确可以吃,但是就你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吃掉再多的烂脊鱼也没用。虽然你精通风水一脉,但你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

吕梦宇收起狂喜的表情,罕见的严肃起来,认真地说:“是我过于张扬了。先祖家书中的确提到“非入道者,食烂脊鱼无用”。直到今天,从谢上师这里得到解释,我才明白其中缘由。”

谢浩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争取早日入道吧!到时候,我会亲手为你烹制一条烂脊鱼。”

王恩泽一脸笑容走过来,整个人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感谢上师出手相助,我王某人言出必行,只要查明这“衰缓症”彻底根治,一定会双手奉上半数家产。只是不知上师喜欢以哪种方式结算?现金?还是股票?”

“先等等吧!我暂时还用不了那么多的钱。”

谢浩然在灯光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还在上学,我是一个学生。”

天下间的修炼方式纷繁复杂,但最适用于谢浩然的只有一种。

毕竟,他是文昌帝君的传人。

……

清晨,阳光普照。

班主任罗文功抱着厚厚一摞批改过的试卷,像往常一样站在了教室讲台上。

“本学期期中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有相当一部分同学对于学习的态度极不端正,我对你们很失望。”

罗文功照例开始了五分钟左右的短评。他说话的速度很快,也能够抓住问题重点。倒也并非故意作怪无的放矢,而是卷子上的有些错误实在令他无法忍受。

选择题明明已经勾选了正确答案“a”,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改成了选项“b”。

计算题其中一部分明明是“35加2”,可是等到递次计算的时候,却被算成了“35乘2”。

还有更离谱的:应用题求的是某块操场面积,答案末尾的单位却偏偏写成了(m)。

面对这些稀里糊涂不认真的学生,无论任何一个老师都会觉得没来由骤然变得暴怒,想要拎刀子砍人的心都有。

“反反复复说了多少遍,叫你们审题看题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你们就不能仔细点儿吗?这样答题根本就是白痴行为,简直愚蠢透顶!”

罗文功的表情充分诠释出什么叫做“愤怒”。觉得骂得差不多了,他才平抑了一下怒火,把数学试卷摆在旁边,露出堆放在下面的语文期中考卷。

“我给你们留点儿脸面。”

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四方,声音如雷贯耳:“人要脸,树要皮,我希望犯错的同学下来以后能自我反省,对照试卷上的错误认真思考。数学老师被你们活生生气病了,期中考成绩就由我代替宣布。你们自己想想,学习成绩上去了,究竟是对谁有好处?对我?还是对你们自己?你们父母辛辛苦苦把你们送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每天上课嘻嘻哈哈?远的不说,再有两年就是高考。到时候,无论你们平时多么自大,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都必须接受社会的挑选。”

用力咳嗽了一声,罗文功继续道:“下面,我念一下这次语文期中考的分数。老规矩,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自己的试卷。”

谢浩然直身端坐,同桌蒋旭东却在低声窃语:“老螺蛳就是瞎扯淡。我昨天下午从办公事旁边过的时候,还听见数学老师说他感冒好几天了,想要明天请假……也就是今天,去医院看病。怎么到老螺蛳这里就变成我们把他给气病了呢?”

“老螺蛳”是罗文功在学生中间的外号。当然,他对此一无所知。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没有做声。

那条烂脊鱼对他的帮助很大,修炼等级全面提升。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所有与《文曲》功法对应的能力大幅度提升。修炼境界与功法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罗文功第一个就念到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名字:“谢浩然,一百三十九分。”

平心而论,之前改卷的时候,罗文功也没有想到谢浩然能在其中考试得到如此高分。学习成绩与努力程度为正比,这段时间以来,谢浩然在课堂上表现不错,罗文功与其他科目老师全都看在眼里。作为班主任,罗文功当然相信谢浩然能在考试中得到不错的名次,但是这一次……实在是令人惊讶。

看着已经走到讲台前面的谢浩然,罗文功忽然笑了。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把批满红勾的试卷递了过去,用力挥手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温和地笑道:“你这次考得不错。语文分数不仅是全班第一,而且还是全年级第一。继续努力!”

在课堂上,老师对学生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带动力。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起得头,稀断断续续响起了掌声。

谢浩然面带微笑朝着罗文功行了个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丹田里的“文”字金光闪闪,比起之前越发显露出深厚的质感。仿佛一块坚硬的花岗岩,正在不断磨砺着边角。

戴志诚一直关注着谢浩然。

谁也没有注意到,其实是他第一个带头鼓掌。

谁也不会知道,戴志诚在鼓掌的时候,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动作僵硬。

语文成绩一百三十九分,全年级第一。

这些话像毒蛇一样疯狂啃啮着他的大脑,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狂躁与愤怒。即便是听见班主任说出“戴志诚,一百三十六分”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仍然有种想要转身朝着谢浩然猛扑过去,将他那张该死的烂脸硬生生扯开的冲动。

戴志诚绝对不能忍受被一个成绩曾经远远不如自己的家伙追上来,而且还爬到自己头上耀武扬威。虽然谢浩然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从语言或者动作上对戴志诚进行嘲讽,可他仍然觉得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侮辱。

他侧转身体,从阴冷的目光远远瞟着坐在后排的谢浩然。

一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一个闷着脑袋只会苦读书,读死书的混蛋!

第十五节 构陷

戴志诚已经不再把谢浩然归于“威胁”的行列。现在,他就是自己真正的仇敌!

一抹淡淡的冷笑爬上了戴志诚嘴角。

等着吧!小子。我会让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可不是学习成绩好就能爬上来那么简单。

……

下课铃响了,罗文功简单交代了几句,带着教具和课本,走出了教室。

戴志诚紧跟其后,在罗文功即将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连忙小跑了几步,抢在他的前面赶了上去。

“罗老师,能和你谈谈吗?”

罗文功觉得有些意外,神色却也平常。这种时候往往可以看出老师对某个学生的评价与态度。他领着戴志诚走进办公室,放下手里的东西,和颜悦色地问:“怎么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戴志诚压低了声音,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这次期中考试有人作弊。”

罗文功像往常一样从抽屉里拿出电子烟,动作却僵住了。他看一眼戴志诚:“作弊?谁作弊?”

“谢浩然。”

戴志诚说话速度很快,显然是在脑子里已经编排好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这次的期中考试卷子是苏教版。基础知识部分全班同学都没有太大问题,关键在于后面的阅读理解和作文。我看过往年历次的苏教版试卷,其中“二零一一”和“二零一五”年的两套试卷,在这部分都很相似。尤其是作文,苏教版“二零一一”卷的命题,其实就是我们这次考的变换了一下名目。无论内容还是范围,都没有变化。”

罗文功在内心里发出一声轻笑,脸上却没有显露丝毫表情。他原本打算继续拿出电子烟,可是想到在学生面前这样做不太合适,于是又把伸进抽屉的手抽了出来:“即便是这样,也只能说是谢浩然在复习的时候很用功。虽然这些试卷在某些题目上有共通点,但这绝对不能算是作弊。”

“不!我肯定他作弊了!”

戴志诚的态度非常坚决:“罗老师你还记得上一次测验吗?谢浩然考了一百一十八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觉得这不正常。”

罗文功已经多少猜到了戴志诚的想法,只是碍于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在,不方便就这样直接说破。他口气变得很婉转:“这有什么不正常的?要我说吧!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

戴志诚的面颊上微微泛出了红色。虽然有心计,也很贪婪,可他毕竟只是一个高中生,人生阅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语文班主任。这种时候产生了少许羞耻之心很正常,却越发坚定了戴志诚想要把谢浩然挤下去的狂热念头。

“罗老师你上次用来测验的那套试卷也是苏教版,学校外面的小商店里就能买到。谢浩然肯定是事先买好了卷子,对照标准答案做了一遍,否则以他那种全班排名最后的成绩,怎么可能一下子冲到前面?罗老师你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疑点吗?”

罗文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按捺住想要发笑的冲动,饶有意味注视着神情已经略显激动的戴志诚,问:“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语文考试是这样。那么数学呢?还有物理和生物。谢浩然这些科目也考得不错,这又该怎么解释?”

戴志诚用刻意压低且生硬的声音说:“他真的是作弊了。所有科目都是这样。现在各种版本的试卷网络上随便就能找到,他肯定复制了一整套的标准答案,悄悄带进了考场。”

“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那怕答案再多,只要在机器上进行缩印,整张纸就能微缩成很小的部分。不要说是一张参考卷,就算是十张也没有问题。”

班主任用明亮的目光注视着戴志诚,轻轻摇头:“还是那句话,你想得太多了。我一直关注着谢浩然,他在考试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小动作,一直在认真答题。”

强烈的嫉妒心理。这种事情罗文功在执教数十年的生涯里,见过了实在太多太多。他不想刻意打压自己的学生,只想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这声音很冷静,甚至带有非常明显的冷漠成分。在戴志诚听来,仿佛就是不可更改的终审判决。

他眼睛里期盼的狂热光芒迅速暗淡下去,变成了一种在眼眸深处黑暗中不断徘徊,寻找出路的凶狠。

“……罗老师,我爸爸和教育局宋局长是老战友,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喝酒。”

罗文功想要伸手去拿摆在桌上的茶杯。听到戴志诚这句被再次压低了音量的话,他忽然觉得手指变得有些僵硬。

沉默片刻,罗文功改变了坐姿,皱着眉头,从正面方向注视着戴志诚。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情绪烦躁,内心世界完全被嫉妒占据的高一年级男生,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几句话可以安抚。

他知道戴志诚的父亲是市府官员,而且颇有权力。

戴志诚把自己的双手慢慢攥紧,声音被压低至只有他和罗文功两个人才能听见:“下个月,市里就要评选本年度的优秀教师。宋局长负责审批。只要是进入了候选名单的人,都有可能被选上。还有就是这一次的特级教师资格审核,也是宋局长主持。”

罗文功的面孔紧绷着,冷若冰霜。过了近三秒钟,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告诉罗老师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戴志诚的态度依旧执着:“我向你举报谢浩然在考试中作弊。你得处理他。”

罗文功愣住了。良久,才疑惑地问:“怎么,你和谢浩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戴志诚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作弊了。他这次的期中考试成绩必须划为零分。罗老师,你应该公平、公正的处理这件事。”

公平?

公正?

你他吗的居然还有脸在老子面前说这种话?

罗文功突然有种想要抡起椅子朝着戴志诚脑袋上狠砸下去的冲动。

他用力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住了,深深皱起眉头,陷入了思索。

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

戴志诚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半天也没有说话的罗文功,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罗文功下意识的从抽屉里拿出电子烟,面色阴沉,慢吞吞地吸着。

愤怒是肯定的。自己这种几十岁的人,而且还是老师,居然被班上一个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学生威胁,要是说出去,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但是戴志诚很特殊,因为他的家庭。“我爸爸和教育局宋局长是老战友”这句话囊括了太多含义。无论优秀教师还是特级教师的评选,从来都说是“公平、公正”。可实际上,大家都清楚有着太多不为外界知道的暗箱操作。有能力的人不一定选得上,但是没能力却有人脉的家伙却肯定会被选中。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民办学校在挖人方面就颇具眼光。他们对证件上的“特级教师”不是那么看重,只选择那些升学率最高,在家长学生当中最受好评的教师。

罗文功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分岔路口。

左边,是自己的良心。可是脚下的道路非常崎岖,遍布荆棘。

右边,是无比宽敞,阳光明媚,平整坚实的大道。只是路边插着那一块块铭牌上的字词实在是难以入眼:卑鄙、无耻、下流、肮脏……

只是有一件事情,罗文功至今也不明白:戴志诚为什么一定要说谢浩然考试作弊,一定要让自己将他的考试成绩划为零分?

要知道,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学生正常的嫉妒心理范围。

何况,即便是自己昧着良心声称谢浩然作弊,接下来还有更多的科目测验,还有几个月后的期末考,高中二、三年级的其它考试,以及对每一个学生至关重要的高考。

总不能每次考试都说谢浩然是作弊吧?那简直是把所有人当做了白痴,还有傻瓜。

电子烟浓烈的烟油味道比平时感觉呛鼻,罗文功满怀愠怒伸手想要去拿茶杯。就在手指刚刚触碰到杯子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用图钉钉在桌子隔板上的一张纸。

那是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几句零乱简单的话。罗文功经常这样做,为了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某些可能被忽视的事情。

“高一年级上学期,综合考试排名前三的学生,可在暑假前往美国哈佛大学,进行为期两周的公费学习交流。”

罗文功呆呆地看着这张便签,眼睛被烟油气味刺激得有些发红。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戴志诚连威胁带利诱,无论如何也要让“谢浩然作弊”这个编造出来的谎言变成真实。

就算他的父亲是市府官员,就算他的父亲与教育局长是生死之交,也无法在“学生考试成绩”这件事情上插手。历次测验与考试的卷子,就像在阳光下成长的树苗,无法被任何黑暗阴影笼罩。

第十六节 墨牡丹

在假期时间与国外的著名学府进行学习交流,这对有资格参与的学生来说,并不是面子光彩那么简单。这种事情要记入个人档案,成为金光闪闪的优等条目。甚至在未来高考的时候,在多名学生分数对等的情况下,成为共同填报志愿学府选取收录的重要参考条件。

就因为这个吗?

一个努力学习,后来居上的学生,对班上的领跑人物构成了威胁?

罗文功觉得电子烟比任何时候都要难抽。他烦躁无比将电子烟收起,想也不想就扔进了抽屉。双手比平时要沉重得多。他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意识:做一名老师,竟然是如此的困难。

毫无疑问,教师是令大多数人都为之羡慕的职业。只有罗文功自己才清楚,为了成为七十二中这所重点中学的班主任,前前后后付出了何等艰辛的努力。

那不仅仅是简单的教育成绩比拼,还得找关系,托人说话,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份工作。现在大学毕业生到处都是,多如牛毛。学校在挑选新教师方面也变得异常苛刻。就算你精通天文地理,知识丰富程度堪比大学教授,但如果在关键时候无法找到合适的关系,得到的最终结果,只能是对方面带微笑,却无比冰冷的一句话。

“你所学的专业与我们要求的岗位不符,谢谢!”

罗文功这节没课,他有充足的时间仔细思考整件事情。可是想得越多,他就越是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今年四十五岁,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年人。

在这个年龄阶段,最恐惧,也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失业。

戴志诚是自己的学生,就是暂时被嫉妒心所蒙蔽,但“尊师重教”的道理应该还是明白。否则的话,也不会成为年级排名数一数二的优秀生。

但是人人都会愤怒。如果没有满足戴志诚的要求,因为谢浩然这个意外没有让他得到本学期与国外大学交流的机会,戴志诚肯定会在他父亲面前对自己这个班主任说三道四,甚至可能是歪曲事实,故意制造事端。

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没有用的。一边是亲生儿子,一边是儿子的班主任,孰轻孰重一眼分明。到时候,戴志诚父亲只要对他那个身为教育局局长的老友随便说上几句……想到这里,罗文功不仅冷汗淋漓。

就算他不能开除我,也会让我不再担任班主任,甚至不再担任科目教师。学校里有一定数量的“工勤人员”编制。门口传达室、广播站里的物件整理、学生午晚餐的后勤管理,甚至直接成为学校保安……到时候,收入锐减,恐怕连现在的半数都达不到。

如果我答应戴志诚,编造名目,以“作弊”为借口,把谢浩然这次期中考试的分数划做零分呢?

好处肯定显而易见。光是现在知道的就有“年度优秀教师”评选,以及“特级教师”资格审核。如果可以接着戴家搭上教育局长这条线,说不定还可以担任学校语文教研组长,然后顺势晋升,副校长,然后校长。

罗文功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眼睛里流动着惊人的狂热。绝望引发的疯狂,以及希望引发的疯狂,形成了两种黑白分明的思维意识,在他的大脑里凶狠撞击,爆发出无形的惊涛骇浪。

他的脑子里残存着最后一根细细的线,上面写着极其微小的“良心”两个字。

忽然,手机上的屏幕亮了。

罗文功用机械的动作点开屏幕,发现是学校教师微信群里发的一条搞笑信息。

那是两张截图,用毛绒玩具做成的表情包。

嫩黄色的小母鸡黑眉倒竖,单手捂着胸口,下面配的文字是“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另外一只小母鸡躺在蓝色襁褓里,眉开眼笑,配的文字是“我们仙女不需要良心。”

罗文功疲惫地闭上双眼,眼前却仍然还是那两张截图在重叠、飞舞着。

不需要良心……

是啊!做人,可以不需要良心。

睁开眼睛,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九点十七分。

下定决心的罗文功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用力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离开房间,朝着位于三楼的音乐办公室走去。

既然决定了要做,就必须让所有伪造的证据一次性到位。否则,根本没有说服力。

上午第三、第四节是自己的语文课,得要与下午的音乐和体育课程对调一下。这样一来,我才有制造“证据”的时间。

……

在“午间休息”这件事情上,七十二中学与其它学校颇有区别。

这里指的是广播站午间播放音乐,种类相当繁杂。从《上帝是女孩》到钢琴曲《梁祝》,从歌剧《胡桃夹子》里的咏叹调到最新的流行歌曲,都可以在这里听到。

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于博年坐在椅子上,认真而缓慢吃着盘子里的饭菜。他是一个身体强健的老人,尽管头发花白,却经常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以至于每年都有刚进学校的新生误认为他根本不是什么校长,而是一位体育老师。

肉片炒茭白还算马马虎虎,酸菜炒肉末里几乎就没有瘦的,全是一层腻腻的油。爆炒菜心算是比较爽口的蔬菜,豌豆炖豆腐口感不错,咸鲜适中。

于博年吃得很仔细,尽管食堂厨师做菜的功夫各有差异,但就总体来说还可以。至少他们没有偷奸耍滑,也没有在这份自己委托某个学生帮忙打来的饭菜里加料。

明察暗访可以适用于很多场合。学校内部也不例外。

摆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弹出美术教师陶乐的头像,以及对话:“老于你吃完了没有?”

于博年不紧不慢拿出餐巾纸擦拭着嘴角,漫不经心在手机上发送信息:“刚吃完。中午还打不打乒乓球?你昨天可是输了我一顿晚饭,先说清楚什么时候请客?”

陶乐的手机头像就是他本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教师,瘦高个,性格开朗,与校长于博年关系不错,平时喜欢开玩笑:“打什么球啊!赶紧来我办公室,有好东西给你看。”

于博年顿时来了兴趣:“哦,你有新作品出来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满面流泪的表情:“……不是我的,是这次一个学生美术期中考的画。”

于博年喜欢音乐,也喜欢美术,他本人还是省美术家协会的会员。

“等着,我现在就过来。”

……

出现在于博年面前的是一副墨牡丹。

一米多长的画纸就这样斜摆着。为了便于观赏,陶乐用夹子把画纸的顶部固定在隔板上。虽然整体效果没有直接挂在墙上那么好,却要比平摆在桌面上要强。

美术办公室里只有陶乐一个人。他拉着校长于博年,献宝似地指着画卷连声嚷嚷:“我说的就是这张。你觉得怎么样?一个高一学生画的,至少也是练了四、五年,才能有这份功力。”

于博年没有说话,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着,眯起眼睛默默注视。

国人画牡丹者甚众,但是画墨牡丹者甚少。原因很简单:墨色不比颜色,尤其是对单一品种花卉的描绘,需要对深浅层次不同的墨色进行搭配。“由浅入深”绝对不是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在完全由墨色构成的画卷上,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导致失误,进而让整张画卷彻底变成废纸。

眼前的这副墨牡丹惟妙惟肖,气势非凡。搭配的小景与花瓣淡墨部分相得益彰。重瓣花笔笔晕染有层次,花枝勾勒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渲染的部分自然洒脱,丝毫没有给人以“媚俗”的感觉,却有一种平淡中彰显的高雅圣洁。

足足看了近五分钟,于博年才放开胳膊,慢慢抚掌互搓着,点头道:“不错,真的很不错。对墨色的理解和运用非常高明,尤其是花瓣边缘的处理,至少我是比不上的。”

陶乐轻轻点了点画卷下面的配文,赞叹道:“书画书画,有书才有画。你看这字写的,真正是行云流水啊!”

于博年朝前走了几步,弯下腰,仔细注视着配文,连连点头:“是行书,枯润变化丰富,虚实相济,布局合理……咝!这份写字的功夫没有五年以上的磨练根本写不出来。你看看他着笔锋,纵得出,擒得定,拓得开,留得住。虽说还没有达到那些老书法家神妙的境界,但是就这副作品而言,已经算是上品。”

说着,于博年直起身子,带着脸上尚未散去的感慨,发出疑问:“这真是我们学校期中考试的美术作品?”

陶乐摊开双手,表情很无辜:“当然。这种考试不限定画种和画风,又没有固定的规格。不要说是国画,就算学生交上来的作品是素描或者色彩写生都可以。反正现在是高中,美术课只是一种兴趣辅助,除了想要报考院校的特长生,对其他大多数学生来说毫无意义。”

第十七节 小子你作弊了,承认吧!

于博年很想对陶乐的这种观点抱以反斥。但他很清楚,陶乐说得没错。国家现行高考制度就是这样,即便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以自己所在的位置和角度,根本无力更改。

校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自寻烦恼,于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方面:“……对了,还没看看落款是谁……谢浩然。小陶啊!这是哪个班的学生?”

陶乐从桌上拿起一张早已准备好,正打算贴在画卷侧面的标签递过来:“高一三班,罗文功那个班,今年的新生。”

……

戴志诚觉得快乐极了,仿佛天空中的太阳都是专门为了自己而释放光芒。他特别选择了午休时间教室里人最多的时候,迈着因为激动略显轻浮的步伐,带着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张扬,走到了正在座位埋头看书的谢浩然面前。

“谢浩然,罗老师让你到办公室去一下。”

他的说话口气很傲慢,言语当中带有显而易见的亢奋。

谢浩然视线离开了书本,抬起头,疑惑地问:“罗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戴志诚当然是知道答案的。但他绝对不会现在就泄露这个秘密:“我怎么知道,你赶紧去吧!”

想了想,谢浩然合拢手中的书,侧身从座位前站起,走出了教室。

旁边,一个与戴志诚关系很好的女生饶有兴趣地问:“老螺蛳干嘛要找谢浩然?到底怎么了?”

戴志诚心态很稳,事情没有完全落定前,他也不会胡乱散布小道消息。“嘿嘿嘿嘿”干笑了几声,他把目光落在了谢浩然之前看的那本书上。

那是一本《百年孤独》。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书。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我去年就看完了。”戴志诚发出讥讽的嘲笑,带着说不出的鄙夷,随手拿起来,翻了几下。

倒不是他故意标榜自己,这书戴志诚的确看过。当然不可能光靠玩弄阴谋诡计就成为优等生。除了学习课堂上的知识,来自课外书本上的东西也很重要。

翻书的动作很快僵住了。嘲笑意味的表情很快从戴志诚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显经过抑制,却带有惊讶和怒意的复杂神情。他狠狠咬住了牙齿,在口腔里“咯吱咯吱”用力磨了几下,“啪”的一声将那本书合拢,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书本身没有什么问题。《百年孤独》就是《百年孤独》,谢浩然也没有玩弄在外面套上一个高上大封皮,里面却是游戏杂志漫画甚至《花花公子》的小伎俩。

那是一本英文版的《百年孤独》,没有任何一句中文解释。

很多人都看不懂《百年孤独》,马尔克斯的魔幻主义使得书中情节经常在不同的时间段来回交替。戴志诚之前看这本书的时候,根本就是走马观花,看了个大概,知道基本情节也就够了。

英文版!

英文版!

那可是真正的英文版啊!

傲慢与张扬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戴志诚仍然有些发怔。他实在是不明白:谢浩然的英文水平应该很一般啊,他怎么就能看懂这种晦涩书籍的英文版本?

这个该死的家伙……该不是在故意装模作样吧?

……

谢浩然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罗文功正坐在椅子上,神情很是严肃。

“坐吧!”他指了指放在斜对面的一张椅子。

谢浩然依言坐下,认真地问:“罗老师,您找我?”

在外面跑了整整一个上午,罗文功觉得很疲惫。他直接从旁边书桌上一摞厚厚的试卷当中抽出谢浩然的那张,又拉开抽屉,拿出几张空白试卷,一起摆在了谢浩然面前。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罗文功问话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森冷的质询意味。

谢浩然看得很仔细:摆在最上面的那张试卷,是这次学校期中考试的语文试卷,自己得分一百三十九分。至于另外几张空白的,全部都是历年来高中一年级苏教版的语文卷子。

两者时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谢浩然糊涂了。

抬起头,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罗文功:“罗老师,你指的是什么?”

罗文功把几张试卷拿过来,指着空白卷上的几道题目:“你好好看看这儿,还有这儿。阅读理解的短文与我们这次考试所用是同一篇,古文分析的三首七律都可以在这些卷子里找到。最后,就是作文。议论文体裁,《你对在公交车上给老年人让座持什么观点?》。”

谢浩然很聪明,已经隐隐猜到了罗文功为什么要摆出这些试卷。但是他无论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略显稚嫩的脸上全是迷惑不解。他没有说话,在沉默中等待着。

罗文功顿了顿,发出了最终的,也是故意编造的询问:“你为什么要作弊?”

作弊?

这声音对谢浩然来说简直是震耳欲聋。他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起,脸上充满了震惊。

“我没有作弊。”连谢浩然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解苍白无力。

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罗文功内心世界在一瞬间产生了微微的动摇。随即,立刻被铺天盖地的贪欲所笼罩。

“没有作弊?”

他翘起二郎腿,冷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那些试卷:“那你怎么解释这些完全相同的题目?”

谢浩然毕竟只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教师,尤其是班主任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强大的威慑力。这一刻,他根本没有朝着最黑暗最卑鄙的方面去想,脑子里全是想要摆脱“作弊”这种指控的焦急念头。

“这些卷子都是以前的啊!学校外面的商店里就能买到,网络上也可以查到很多同样的题目。这……这最多只能是在复习的时候有用啊!我……我真的没有作弊。”

罗文功带着冷笑的声音听起来抑扬顿挫:“如果不是切实拿到了证据,我也不会把你叫到这儿来。你考试的时候把答案带进了考场,有人看见了。”

谢浩然猛然睁大双眼:“谁?”

罗文功回答的很快:“戴志诚。”

编造谎言是一件非常考究个人能力的事情。罗文功虽然是在贪婪和畏惧之下做出了选择,但他还没有傻到一个人就把所有问题都揽下来的程度。期中考试的试卷批改已经结束,自己也在班上公开宣布了谢浩然年级第一的成绩。如果这个时候再出尔反尔主动说他作弊,那与自己打脸有什么区别?

所以,需要一个谢浩然作弊的目击证人,需要一个站出来举报他的指控者。

而这个人,当然就是戴志诚。

利欲熏心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总不能我这个班主任因为你区区一个学生随便几句话就被支使得团团转,到时候如果出了问题还得帮你擦屁股。你不是想要得到暑假去国外大学交流的名额吗?很简单,站过来,当我的盟友。

谢浩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忽然明白了:之前在教室里告诉自己来办公室的时候,戴志诚为什么会显露出那种诡异的傲慢与激动。毫无疑问,整件事情是有预谋的。这又是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陷阱。

抬起头,谢浩然默默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班主任罗文功,黑色眼眸里再也看不到紧张和畏惧,只有一片如同死水的深沉平静。

“我没有作弊。”

这是谢浩然最后的申辩。

……

灵能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特殊能量。它对修士的身体促进作用非常明显。最直接的变化,就是五感与灵识的敏锐程度大幅度提升。

午休时间的学校很是嘈杂。各种声音会从无数个角落里冒出来,汇聚成一股堪比噪音的巨大洪流。

谢浩然现在是后期炼气士。即便是在这样的混乱环境里,只要稍加留意,仍然可以分辨出一些混杂在学校噪音深处,颇为特别的声音。

“罗文功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学生叫去办公室?”

“大概是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小家伙这次考得不错,想要单独给他鼓励吧?老于你刚才没听高一三班那些学生说吗,谢浩然这次的语文期中考成绩可是全年级第一。”

“呵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学生算得上是“才艺双馨”了。各年级这次考试的成绩还在汇拢,大概要明天下午才能形成报表送到我那里。走,走,走,去罗文功的办公室看看那个孩子。能画的一手上品墨牡丹,还能考到全年级第一……啧啧啧啧!人才啊!”

高一三班教室与办公室在同一层楼,距离大概为六十米。无论在任何一所学校,美术、音乐、体育这些副科课程都会受到学生们喜欢,对于副科任教老师也要更加熟悉。

谢浩然对陶乐的声音很熟,也从对方谈话中,想起了这次美术期中考自己交上去的那副《墨牡丹》。

自古以来,“君子六艺”就是天下间所有文人都必须具备的最基础本领。

绘画,也是其中之一。

第十八节 证明

黑色三角形石头已经融入了谢浩然体内,他得到了来自文昌帝君的所有传承。

区区一副《墨牡丹》算得了什么?

礼、乐、御、射、书、数。“六艺”涵盖的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上古时代狭窄的范围。这些文化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沉淀。当然,谢浩然从文昌帝君传承中得到的仅仅只是初级功法。以那副《墨牡丹》来说,无论图画还是行文,仔细考究的话仍然有其缺陷。但只要画得越多,写得越多,对《文曲》功法的刺激性就越大,运转能力越强。

谢浩然对校长于博年没什么印象。但是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迫切需要一个能够站在自己这边帮助说话的人。罗文功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把自己叫到办公室,就是想要趁着其他教师午休的时候,快刀斩乱麻,把自己“考试作弊”这件事情变成既定事实。

“我没有作弊”这句话,谢浩然几乎是以自己能够达到的最大音量吼了出来。

这充满了愤慨的咆哮。目的,就是要让外面走廊上正朝着办公室方向走过来的陶乐等人听见。

罗文功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颠起。随即,脑子里最后一点点愧疚也随着谢浩然巨大的吼声变成了愤怒。

“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难道你作弊还有道理了?”

校长于博年和美术老师陶乐同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看到了背对自己而站的谢浩然,也看到了正对自己指着谢浩然破口大骂的罗文功。

于博年微微皱起了眉头,陶乐脸上的神情先是有些尴尬,随即变得兴趣十足。

老师教训学生这种事情在学校里再正常不过,只是没想到会被自己撞见这样的一幕。

罗文功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张,连忙站起来,绕过谢浩然,朝着于博年走去,嘴里忙不迭说着:“于校长,你怎么来了?”

于博年抬起右手摆了摆,口气很淡漠:“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刚才我听见你们在说考试作弊的事情。怎么,谁作弊了?”

罗文功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种变化,可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指着站在一旁满面冷漠的谢浩然道:“他这次期中考试作弊,语文和数学都是。”

谢浩然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再次发出愤怒咆哮:“我没有作弊。罗老师,你这是栽赃陷害!”

于博年抬手拦住了想要发作的罗文功,淡淡地问:“这孩子作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考试现场被发现了吗?”

罗文功强压着内心的惊恐和愤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当时没有发现,是后来被别的同学举报的。”

于博年对这种说法明显感到怀疑:“考完了才举报?那为什么当时不说?”

他转过身,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与谢浩然对视着。虽然于博年冷漠而严肃,但是给谢浩然的感觉却是温和而宽厚。

“你就是谢浩然?”

于博年一边发问,一边从站在旁边的陶乐手里拿过那副卷成筒状的《墨牡丹》:“这是你画的吗?”

看着在于博年手中展开了大半副的画卷,谢浩然点头道:“是我画的。”

于博年颇感兴趣地问:“你学国画多久了?”

谢浩然随口编了一个听起来不算太离谱的时间:“五年。”

于博年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怎么,在外面跟着老师专门学过?”

谢浩然摇摇头:“没有,都是我自己对着书上自己画,书法也是临摹字帖。”

于博年收起笑容,平静且认真地问:“跟我说实话,这次考试,到底作弊了没有?”

“没有!”谢浩然说得斩钉截铁。

于博年面色变得比刚才冰冷了些:“那你们班主任为什么要说你作弊?而且还有你的同班同学指证?”

“我不知道!”

谢浩然摇头,声音里透出极其不甘的愤怒,以及不为旁人注意的潜在诱导:“今天上午罗老师还在班上宣布,我是这次期中考的全年级第一。可是现在他把我叫过来,就说我是作弊。”

于博年把身子转向罗文功:“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到了现在,罗文功感觉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谢浩然根本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拿捏的性子。自己之前抛出来的那些所谓“证据”,其实只要仔细起来根本经不住推敲。如果于博年不是校长,或者站在办公室里看到这一切的仅仅只是美术教师陶乐,罗文功都有办法让事情搪塞过去。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完全被逼到了绝路上,只能前进,不能回头。

一番手忙脚乱的解释。“证据”还是那些罗文功上午时间从学校外面买来的空白试卷。他一点点指出同类型题目的对比,以“夹带答案”为名义证明自己是对的。

“校长,您看看,这些题目从题型到内容全都一样,只要照着抄抄就能考高分。”

“语文也就罢了,毕竟古文分析的例题之前我在课堂上也给他们讲过。这是谢浩然的数学卷子,第三大题的计算部分,总共六个小题,全都可以在历年来的同类型试卷里找到。还有这几道应用题,也是一样。”

美术老师陶乐在旁边看着罗文功说得口沫四溅,实在是忍不住了,插进话来:“这其实证明不了什么。只要认真复习,多做些同类型的题目就行。”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罗文功猛然直起身子,语气变得比刚才激烈了许多。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摞旧试卷,在于博年面前迅速摊开:“于校长,这是谢浩然在期中考前所有测验的成绩。第一单元统测平均分八十三分,第二单元统测平均分七十九峰,第三单元统测八十一分……其它的我就不说了,光说说这次期中考。他语文考了一百三十九,数学考了一百三十七,综合成绩排名全年级第一。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觉得这种事情合理吗?”

成绩对比,这是罗文功最大的杀手锏。

于博年与陶乐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冷漠和严肃。

教师的确应该关爱学生,但是一个在考场上作弊的学生,无论如何也要受到惩罚。

谢浩然的前后成绩对比区别太大了!以单科满分一百五十分计算,他之前历次测验都不及格。按照这种排名,谢浩然是整个高一年级不折不扣的差生。

也难怪罗文功会说谢浩然作弊,也难怪有学生在考试结束后指证他夹带答案。从倒数末尾一跃跳升至全年级第一,这种差别也太大了,简直令人难以接受。

校长于博年因为《墨牡丹》对谢浩然产生的浓厚兴趣,正在迅速变得淡薄。这关系到一个人的诚信问题。成绩差可以理解,也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追赶上来。但是以作弊的方式获取高分,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就在于博年兴味索然想要站起来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谢浩然突然发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声音。

“我可以证明我没有作弊!”

罗文功刚刚落到了实处的心脏,因为这句话又变得高度陡然暴升。他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都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就取消你的这次考试成绩。”

他实在是不愿意多生意外。能够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束这件事情,那就再好不过。

于博年抬起了右手拦住罗文功:“先等等。”

他转过身,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谢浩然:“你想怎么证明?”

“凭什么落后的差生就不能考高分?没错,我刚学校的时候的确成绩不好,排名全班末尾。但是我不比谁差,也不是智商低下的白痴。为什么我就不能通过努力取得好成绩?为什么在你们老师眼里被打上“差生”烙印的学生就永远不会上进?别忘了,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只要罪恶程度没有被法官宣判处以死刑,他同样也有着改过自新的机会。”

谢浩然说得大义凛然,言之凿凿。

这个时候,午休时间差不多快结束了。办公室里走进了好几名教师,使这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越发拥挤。再加上谢浩然说话的声音很大,一些即便是不在这个房间里办公的老师从门口经过,也被吸引着朝里面探头观望,看到校长于博年也在,纷纷挤进来,充当临时的旁观者。

罗文功发现校长于博年脸上掠过一丝欣赏的神情。

他没来由的心脏一紧。

谢浩然用野兽般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班主任罗文功:“你说我作弊是吗?你说试卷上这些题目都可以在外面买到?很好,那就请罗老师你另外出两份卷子,语文数学都要,我现在就做给你看。”

周围的旁观者议论纷纷。

“这是老罗班上的学生?口气真大。”

“听说是考试作弊被抓住了,可是看这样子不像啊?”

第十九节 和事佬

“不就是临时出几道题而已,就出给他做吧!看看这孩子到底掌握了多少。”

“老罗遇到这种脾气犟的学生也是运气不好。要是换在我的班上,非得往死里收拾了让他以后夹起尾巴做人。”

每一个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都不一样。这正是为什么有些老师在退休以后,年年都有大批学生上门探视,而有的老师退休以后却是门可罗雀,老死无人问津的道理。

罗文功用狠辣的目光盯着谢浩然。天气很热,汗水从发根一滴滴渗透出来。略长的发捎被汗水浸透,细细密密贴在了脸上。

他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了。

“好!你要证明是吗?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罗文功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笔记本,以极快的速度翻到想要的页面,毫不闪避谢浩然那双几乎喷火的眼睛,以尽量压制住愤怒的正常语调说:“做吧!一份语文,一份数学,总共二十道题。要是你能答对三分之二,我就算你这次考试成绩没有问题。”

于博年在旁边伸手接住笔记本:“先拿来给我看看。”

他的动作平常自如,表情也是理所应当。罗文功微微有些发怔,他本能的不想把笔记本交给于博年,可是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顺应着被于博年接住那股力量,松开手,然后带着惴惴不安与略微失控的复杂心情,看着对方仔细翻阅。

于博年看的速度很快,走马观花浏览了一遍,转手把两个笔记本递给了站在旁边的谢浩然,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做吧!审题的时候仔细点儿,这可是证明你的机会。”

能够当到一校之长的人,都不是普通角色。

事情到了现在,于博年基本上可以断定谢浩然没有作弊。何况罗文功自己也说过:是班上的一个学生举报谢浩然考试夹带答案。然而,罗文功自始至终也没有把那个举报的学生叫到办公室来当场对质。

既然谢浩然没有作弊,为什么罗文功非要一直死死揪住他不放?

笔记本上的那些题目难度非常大。

七十二中学所有教师,包括校长于博年,都有这样一个笔记本。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特殊问题记录本。这是于博年从其它学校交流回来的经验,把平时工作和学习上遇到了难题重点记录下来,在每周的专科教师分组讨论会上拿出来,大家一起共同研究。

罗文功拿出来的两个笔记本,其中有一个是他自己的。从翻开的那一页开始,刚好有十道难题。大部分是古文翻译,就范围来看,倒也勉强还算是没有超出教学大纲。

另外一个笔记本的封面上写着“闫玉玲”三个字。那是与罗文功搭伙结队的数学任课老师。上面记录的数学题伪装性极高,稍不留意就会忽视真正的解题路线。尤其是最后一道题,不是一般的难,据说曾经在数学教研组讨论的时候专门拿出来分析,还是没能找到正确的解法。

如果罗文功要求谢浩然每道难题百分之百作对,于博年一定会当场予以否决。因为那实在太荒谬了。连老师都不会做的题目,凭什么要求一个学生做到那种程度?何况这又不是考试。

谢浩然做的很认真。他没有浪费时间与罗文功争论这些题目的难易程度,静下心来,整个人沉浸在专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文字有其特殊的魅力,这是文昌帝君所辖的领域。无论上古时期繁琐复杂的象形文字,还是进化到了今天历经无数次改良后的简体字,在谢浩然脑海里都只有一种概念————法器。

中国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从远古时代起,数学就是中国古代科学里的一门重要学科。其发展源远流长,成就辉煌。否则的话,也不会在“君子六艺”当中加入了“数”的概念。

古文翻译对谢浩然来说毫无困难。太简单了,他根本用不着思考,看看题目就知道应该如何解答。钢笔尖在纸面上灵动地跳舞,带着黑色轨迹轻划出一道道优美的线条。

周围响起了阵阵议论声。

“这孩子怎么想也不想就开始做了?该不是以前就做过类似的题目吧?”

“你看好了,老罗拿出来的那可是“特殊问题记录本”。你也知道那本子是干什么用的,他到哪儿去找相同类型的题目?照我看,估计是根本不会做,就只好瞎写一气。你也知道,语文的分析题就这样,只要写满答题空格,多多少少都能得点儿分。”

“他答得好快,竟然就开始做第二份题了。你别说,那手字还写得真是漂亮!”

于博年从椅子上站起,转向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些教师,很是威严地挥了挥手:“再有半个多钟头就要上课了,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都散了,做你们自己该做的事情去。”

校长发话比任何劝阻都要管用。尽管有些人很想留下来看看最后的结果,却只能知趣地笑笑,点头答应着,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这些不相干的人全部离开,于博年用力关上房门,谢浩然也答完了两个笔记本上的所有题目。

满面愠怒的罗文功伸手来接,却被谢浩然避开,直接把笔记本递给了于博年。

老校长看看腕上的手表:从开始答题到现在,刚好过去了十五分钟。尽管很相信谢浩然的能力,于博年仍然失口叫了出来:“怎么你就答完了,不用再检查一下吗?”

谢浩然回答的异常肯定:“不用了。”

美术老师陶乐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我一直都在盯着,他没有作弊。”

于博年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答案正确与否尚未确定,先微笑着点头赞叹了一句:“好漂亮的字,真不错。”

检查的不是很仔细,因为事情到了现在,于博年已经觉得没这个必要。古文翻译正确与否,一眼扫过去大体就能判断出来。只有数学的那个笔记本,也只是看看具体的解题方法,没有根究最后的计算得数。

合拢摆在面前的两个本子,于博年把谢浩然叫到面前,和颜悦色地说:“今天这个事情是罗老师错了。小谢啊!你看现在差不多快要上课了,继续纠缠下去,肯定会耽误到其他同学。罗老师大概是一时糊涂,就让他在这里当面向你承认错误,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很平静。

之前于博年把那些围观者驱散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无论对于涉事教师还是学生来说,任何一方犯错,传出去都会给学校声誉造成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内部处理。

罗文功又惊又怒:“校长,你不能包庇他啊!笔记本上的这些题他根本就是乱蒙的。才十多分钟就做完了,这怎么可能?”

“够了!”

于博年陡然提高了音量,注视罗文功的目光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向这孩子道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罗文功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却仍然极其不甘做着挣扎:“他做的那些题……还没有检查过。”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伴随着从心底狂涌出来的愤怒,两种情绪在于博年身体里冲撞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变成了令他想要发笑的无奈情绪。就连站在旁边的美术老师陶乐也看出了问题症结,连忙走过去,拽住罗文功的胳膊,推搡着,把他朝办公室里间拖去。

“我这个校长也不好当啊!”

于博年苦笑着连连摇头:“小谢,暂时就这样吧!你先回去上课,这件事情我会负责处理。别担心你们罗老师,如果他还要继续找你的麻烦,你就直接来找我。”

“见好就收”的道理谢浩然当然明白。虽然不太清楚罗文功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改变态度诬陷自己作弊,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自己的老师。

“好的!”

谢浩然点点头:“谢谢校长。”

他也没有忘记拉着罗文功站在办公室里间的陶乐:“谢谢陶老师。”

于博年对谢浩然的态度很满意:“回教室去吧!记住,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看着谢浩然拉开房门走出去,又将房门关上,于博年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他皱着眉,用冷漠的目光盯着从里间走出来,神情激动的罗文功。

“校长,谢浩然的确是作弊了。那些题目他根本不可能作对。他就是在虚张声势,你们都被他给骗了。他其实……”

“如果你还是抱着这样的态度,那么我会给你开一张三个月的停职申请批复。”

于博年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但是你也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谢浩然这孩子很不错,如果他真的想要对付你,刚才就不会答应我的要求。所以别再跟我说什么考试作弊的问题。我不想深究,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如果你还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第二十节 冒名顶替

罗文功被震慑住了。

虽然他并不清楚于博年为什么如此坚决站在谢浩然那边,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校长没有找过戴志诚,也不知道这对师生之间的秘密。

心怀鬼胎就无法理直气壮。罗文功非常聪明的选择了沉默。他按捺住性子,老老实实等到于博年和陶乐离开,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个笔记本抢到手里,迫不及待翻开。

飘逸行书映入眼帘的第一感觉,就让罗文功产生了“正确无误”的感觉。他很愤怒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根本不应该的想法。反正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罗文功也不怕破罐子破摔。校长于博年临走时的警告被彻底抛之脑后,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疯狂且执着念头:一定要从这些答案当中找出错误,老子一定要证明谢浩然考试作弊。

释意贴切,意境优美,通俗化语句与拗口文言文之间相互紧扣,对通假字和一字多意的理解非常到位。

罗文功在暴怒的张狂中搜寻了许久,自始至终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毫无作用的寻找,把笔记本扔到一边,双手紧紧抱着头,十指深深插进了头发,在发根与头皮之间狠狠地挠着。

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校长于博年的警告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声音是如此清楚,字正腔圆。以至于罗文功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了一架天平。于博年站在左边,右边则是戴志诚那个在市府任职的父亲,以及担任教育局长的战友。

现实中的跷跷板游戏。无论哪一方都不是罗文功可以招惹。他觉得很痛苦,感到深深的后悔。如果没有利欲熏心相信戴志诚的那些话,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后悔、愤怒、恐惧、惊惶……罗文功在种种可怕的情绪之中深陷,难以自拔。他对接连不断走进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熟视无睹,甚至没有听见下午上课的铃声。

良久,一个清脆的女声把他从混乱迷茫中惊醒:“罗老师,请问这节语文课还上吗?”

罗文功扭过头,松开抱住脑袋的手,从指缝中露出一只充满疲惫却不失警惕的眼睛,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柳怡霜。

她是高一三班的班长,也是学习成绩与戴志诚不相上下的一个女生。人长得很漂亮,光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皮肤洁白细嫩,只是脸庞形状比较圆,在魅力方面稍有失分。

罗文功终于想起来,自己上午已经把课程调换,下午全是自己的语文课。

“我还有点儿事情,这节课你们就先自习吧!”

他含含糊糊回应着,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罗文功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安静。最好能有个封闭的小房间,让自己呆在里面,舒缓一下过分紧张的思绪。

现实注定了这种奢侈的念头根本不可能实现。

“赛罗里赛罗里赛罗里赛,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请你留下来!”

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音颇为刺耳,唱歌人的嗓音只能算是一般,音调节奏掌握得很是混乱。总之,属于那种有事没事喜欢哼哼几句,但绝对谈不上“专业”的类型。

“咦!小罗你怎么在这儿?上午你不是跟我调过课,今天下午全是你的语文课啊!”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到医务室叫秦老师过来看看?”

教数学的闫玉玲胖胖的,虽已年过四十,穿衣打扮却喜欢跟随年轻小女孩的潮流。

罗文功现在谁也不想理,尽管他闭着眼睛,低着头,仍然可以感受到闫玉玲身体里释放出来的那股浑厚热量,连忙松开右手朝着她摆了摆:“没事,我就是休息一下。你忙你的,别管我。”

他拒绝的是如此明显,口气如此冷硬。闫玉玲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罗文功,很想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把场子找回来,目光却扫到了摆在书桌侧面的那两个笔记本。

其中有一个是闫玉玲的,她对此记得很清楚。于是将其拿过,随手翻开。当视线与谢浩然解答出来那些题目接触的时候,闫玉玲忽然愣住了。

“小罗,罗老师,你醒醒,别睡了。”

闫玉玲突然伸手抓住了罗文功的肩膀,将苦闷无比的他用力摇晃得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这动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罗文功被搅扰得烦躁不已,却又不好在同事面前发泄,只能控制着怒意,尽量以正常的语调问:“又怎么了?”

“我想问的是这个。”

闫玉玲短粗肥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笔记本上最后一道题,声音里充满了不知道究竟从何而来的激动:“这道题……是,是谁做的?”

罗文功看了一眼,下意识回答:“一个学生。”

闫玉玲的表情微微有些发怔,随即迅速恢复了常态。她试探着问:“是你班上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罗文功眼前顿时浮现出谢浩然的身影,以及因他产生的种种问题,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愤怒火焰不由得再次变得熊熊燃烧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罢了,我从你那本子上找了些题给他试试,没什么的。”

他现在连提都不愿意提到“谢浩然”三个字,更不会主动对没有看到午休时间那一幕的闫玉玲主动解释。

人活着,脸面很重要。

深深地看了一眼不再说话,彻底陷入沉默的罗文功,闫玉玲终于明白: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自己更多的解释。

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闫玉玲却没有打扰罗文功。她拿起笔记本,迅速离开了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两个办公室之间就隔着一层楼,闫玉玲把步子放得很轻,丝毫没有之前的张扬。高跟鞋与地面之间仍有撞击,声音却小了很多。还要现在是上课时间,也没有遇到别的老师,否则无论是谁看到闫玉玲现在偷偷摸摸的样子,都会觉得她像是一只超大版本的人形老鼠。

打开摆在办公桌上的电脑,迅速点开熟悉的页面,心怀鬼胎的闫玉玲把笔记本摊开,用一本《读者》杂志压在下面,只从边缘露出极少的部分。她现在真正是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悄无声息观察着房间里其他人的位置和动作,手指却在键盘上轻轻点动,对照着笔记本上谢浩然已经做好的解题流程,以及答案,有条不紊输入了电脑屏幕上弹出的指定页面。

菲尔茨奖于一九三二年在第九届国际数学家大会上设立,被认为是国际数学界的诺贝尔奖,是全世界数学家的最高荣誉。为了扩大知名度,在每四年评选一次获奖者的这段时间里,菲尔茨奖评审委员会每年都会发布一道数学题。如果解答者提交的解题流程与答案被证明无误,就能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成为“菲尔茨数学研究会”的荣誉成员。

闫玉玲笔记本上抄录的这道题,正是菲尔茨奖评审委员会今年发布的题目。难度非常大,闫玉玲绞尽脑汁也只找到其中一部分解题框架,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因此,在罗文功那里看到有人将这道题完整解答的时候,闫玉玲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任何字句来形容。

只不过,震撼很快变成了对那位做题高人的钦佩。随着罗文功轻飘飘“一个普通学生”那些话,闫玉玲心底的贪欲也被随之激发出来,成为了大脑里的唯一主宰。

她并不觉得罗文功会撒谎。何况,罗文功也不知道这道题来自菲尔茨委员会。

要知道,中国学生在数学方面有着令人惊讶的天赋。闫玉玲以前教过的很多学生都是奥赛奖项获得者。作为老师,在学生获奖的同时,当然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名正言顺成为“指导者”。

但是菲尔茨奖与数学奥赛完全不同,含金量也远远高于后者。无论是丰厚的奖金,还是菲尔茨数学研究会的会员,在闫玉玲看来都是梦寐以求。

她决定咬咬牙齿赌一把!就赌罗文功所说的那个学生对菲尔茨奖毫不知情,就赌自己在整件事情当中的可操作性。如果没人对此提出疑问,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即便到时候被那个学生发现,提出质疑,自己同样能够以“指导者”身份,混淆过关。

很简单,笔记本是我的,菲尔茨委员会发布的题目也是由我进行抄录。很多时候,无论任何事情,只要“参与”进去,无论是否真正做出了成绩,在划分利益的时候,就必须有我的一份。

这就是规矩!

闫玉玲再次肯定这样做是对的。

她不再惶恐,脑子里仅有的担忧也很快荡然无存,被强烈的贪婪死死压制。她最后一次检查了提交的运算流程,以及得数,轻轻点下了页面末尾的发送键。

第二十一节 在厕所里蹂躏

柳怡霜回到了教室。

高一三班的整体学习气氛还算不错。虽然没有老师在场,教室里的秩序倒也井然。柳怡霜这个班长颇具威严,宣布了“这节课自习”后,大家纷纷拿出各自的作业,在座位上埋头“沙沙”写了起来。

谢浩然安安静静地坐着,面前书桌上与其他人一样摆开了作业本。他身体略微前倾,略长的黑发从额头前面垂落下来,挡住了眼睛。无论从任何角度望去,他都是一副正在认真思考,心无旁骛的模样。

《文曲》功法正在他的身体里以修炼速度缓缓运转着。身体内部各个器官被调节至最佳状态,连带着五感神经也达到了最敏锐状态。整个教室全都笼罩在谢浩然庞大的探知系统内部,就连空气也变成了他无形的手指,在每一个人的身体周边缓缓流转。

谢浩然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他发现自己可以同时对教室里所有同学进行监视,却并不影响自己“正在做做作业”这个主观行为。注意力就这样牢牢锁定了坐在前排的戴志诚,密切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面部表情的变化也没有错过。

从办公室回来后,谢浩然就对戴志诚特别留意。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对于情绪的收放控制只能说是一般,远远达不到经验丰富中年人的沉稳。尽管偶尔几次谢浩然目光与戴志诚接触的时候,都看到对方在微笑,可是戴志诚眼底那抹无时无刻不在的慌乱却很明显。就像蹩脚雕刻家在刻画人物塑像的时候,在“眼睛”这个关键位置不小心错划了一刀,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破绽。

柳怡霜前往办公室的时候,戴志诚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幅度非常小,至少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然而《文曲》功法精妙无双,在可探查范围内,任何人,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从谢浩然身体里延伸外放的灵识。

等到柳怡霜回来,宣布本节课自习,戴志诚焦躁不安的情绪比之前变得越发强烈。他呆在那里坐立不安,手上虽然握着钢笔,却只在作业本上随便写了几个字。有好几次,谢浩然都发现戴志诚偷偷转过身,朝着自己这边悄悄观望着。这种堪比老鼠般的偷窥,惹起了谢浩然一阵阵无声的冷笑。

他的外表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凝神思考,笔下速度如走龙蛇。

自习课的第十一分钟,戴志诚突然离开座位,走到班长柳怡霜面前,带着几分颇为难受的表情,低声道:“对不起,我肚子不太舒服,想去上个厕所。”

这很正常。

柳怡霜点点头,随口道:“好的,快去快回。”

释放开的灵识一直捕捉着戴志诚的脚步,他离开教室后行走的方向的确是卫生间。很快,那道身影就从谢浩然的意识探查半径里消失。

这是他目前可以达到的最大监控范围。

谢浩然平静的嘴角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意。

他以同样的借口向班长柳怡霜临时请假,离开了教室。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运动场上有其它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远远可以听到体育老师在喊着号子,带着学生们做跑步前的热身运动。

七十二中学的厕所很大,只有蹲坑,没有马桶。

戴志诚的确是肚子不太舒服。倒不是今天学校的午餐有什么问题,而是他一直吃的有些提心吊胆。过于紧张的情绪肯定不利于消化。而让他感觉焦虑的事情,就是罗文功会不会服从于自己的威胁,以“考试作弊”的名义,将他这次期中考成绩彻底作废?

有个在市府当官的爹,真的很管用。就连班主任也必须对自己俯首帖耳,老老实实服从。这感觉让戴志诚觉得很舒服。可是他不明白罗文功为什么下午不来上课,也一直没有在班上公开宣布谢浩然作弊的消息。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很糟糕,脑子里的焦虑也在不断发酵。

学校厕所的蹲坑隔间全都是开放式。这是为了杜绝有学生躲在里面抽烟,或者进行某些不可描述的特殊行为。毕竟,如果在厕所这种地方安装电子监控,肯定会引发铺天盖地的反对浪潮。

从厕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光线从外面投射进来的人影异常高大,仿佛一座黑沉沉的山脉,朝着厕所里间不断碾压过来。

戴志诚很快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浩然。

蹲着的体位肯定要比站着低得多。何况还是在蹲着一方已经脱掉裤子,即便拉起也需要一系列辅助清理工作之后才行的状态下。戴志诚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比强烈的恐惧感,就连呼吸了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粪便的恶臭,特殊的功法修炼使谢浩然能够封闭嗅觉,不为外物所干扰。他明亮且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戴志诚,整个人充满了由内而外的逼人气魄。他不由分说,轻巧灵活的脚步朝着戴志诚靠了过去,右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探过去,用钢钳般的虎口牢牢卡住了戴志诚后颈。

他在拼命挣扎,却感觉无论怎么样也无法改变被抓住的事实。喉咙内部可供氧气透过的缝隙只剩下最后一点,随时可能窒息。

他……他要杀了我?

他知道了我与罗文功之间的密谋?

可怕的念头仿佛绞索,在戴志诚脑子里疯狂缠绕着。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谢浩然从背后压制戴志诚的手法很巧妙,拇指扣住了他的脊椎骨,迫使戴志诚做出“曲身仰头”这个动作。肌肉的紧绷感贯穿全身,眼睛也无法闭上,只能保持圆睁,偏偏映入眼帘的最清晰场景,就是蹲坑内部化粪池里密密麻麻的肮脏粪便。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就在戴志诚想要大声求救的时候,他听到了谢浩然森冷凶狠的声音。

浓烈的恶臭几乎令戴志诚当场窒息。但是比被活活臭死更可怕的事情,无疑就是谢浩然刚刚发出的威胁。他非常明智的闭上了嘴,降低音量,此前一直在酝酿的狂怒语言变成了妥协与哀求:“别这样……放……放了我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作弊了?”谢浩然居高临下冷冰冰盯着戴志诚后背。

戴志诚仍在狡辩:“谢浩然,你……你弄错了吧,我没说你作弊啊?是谁告诉你的?”

谢浩然笑了,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显得异常冷酷:“你以为我需要什么该死的证据吗?你以为和罗文功之间那些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吗?”

被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从后面压制,让戴志诚有种随时可能失去平衡的感觉。他再也顾不得肮脏,也无法顾及后颈被抓住的事实,双手被迫分开,手掌杵在地上,与跪在蹲坑两边的腿脚一起支撑着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把头部抬高,不至于整个人随时可能掉进可怕的化粪池。

谢浩然平静冰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魔鬼在说话:“你可以大声叫,可以把全校所有人都叫过来。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扔下去,然后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你做过的那些卑鄙勾当。”

戴志诚被吓得胆战心惊,低声哀求:“不,不要,你不能那样做。”

谢浩然发出恶狠狠的咆哮:“为什么不能?只准你诬陷我,就不准我反过来收拾你?这算他嘛的什么狗屁逻辑?”

戴志诚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求求你把我放了好不好?让我起来咱们好好谈,我向你认错好不好?”

谢浩然“嘿嘿嘿嘿”冷笑着摇摇头:“不好!我就喜欢看着你泡在粪池里洗澡的样子。我知道你喜欢柳怡霜。我很好奇,如果她看见你现在这幅模样,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灵识范围内出现了两个陌生的影子,就在外面的走廊上。

虽然是上课时间,但学校厕所也并非绝对不会有人进来。谢浩然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教训戴志诚,主要是为了泄愤。至于杀人之类的话……纯粹就是吓唬吓唬这个家伙。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当然戴志诚自己绝对不会主动说出去。这已经触及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底线。你可以在厕所里狠狠蹂躏他,他也可以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哭泣。但是在众人面前,戴志诚仍然还是气场强大,自信优秀的好学生。

带着脸上毫不掩饰的戏谑神情,谢浩然伸手插进戴志诚的裤兜,掏出了鼓鼓囊囊一团折叠起来的卫生纸,随手扔进了蹲坑。做完这件事,他以来时同样敏捷的速度抽身而退,在厕所门口的盥洗池边拧开水龙头,干干净净冲洗着双手,然后甩着湿漉漉的手指,与正面走进来的两名学生擦肩而过,神情自若走了出去。

戴志诚肯定要在厕所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如何在没有手纸的情况下解决擦屁股的问题?

恐怕爱因斯坦也难以回答。

第二十二节 善意

直到放学,班主任罗文功也没有出现。

戴志诚是什么时候返回教室?这个问题谢浩然一点儿也不关心。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做完了所有作业,速度快得吓人,就连同桌蒋旭东也几乎惊呆。

“耗子,你搞什么名堂?做那么快,你忙着回家找小姑娘谈恋爱吗?”

看着正在收拾书包的谢浩然,蒋旭东愤愤不平地连声嚷嚷。实在太不公平:自己连语文作业都没有做完,谢浩然居然完成了所有科目的家庭作业。这……这还有天理吗?

谢浩然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回家还要自学高中二、三年级的其它课程。

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正在学习德语、日语和法语。当然,具体开始学习的时间,其实是从上个星期开始。因为那个时候谢浩然发现自己对英文的掌握已经非常纯熟,觉得有必要在空余时间学习掌握更多的语种。

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有丝毫剩余。除了语言,谢浩然还必须学习音乐和美术。《文曲》功法涵盖了天下间所有关于“文”的范畴,魁星传承让他耳目清明,通辨音律。然而知道是一回事,精通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短期目标:本学期内,至少要学会钢琴和小提琴,能够熟练演奏艺考十级的相关曲目。二胡和古筝方面的要求更高,必须达到专业等级。至于不同乐器之间的区别对待……呵呵!那是因为后者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国粹。

……

三旗村民们的生活没有因为杨正菊夫妇被抓这件事而改变。麻将馆里的生意依然红火,人们闲聊时候谈论最多的话题,仍然还是关于拆迁补偿款。《参考消息》和《都市晚报》之类的刊物如今也有人看了。他们的关注重点从来都是国家政策以及房屋版块。与整体处于不断下行的房产价格形成鲜明对比,三旗村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关心时政。几乎所有人都在骂国家,用最肮脏的字句咒骂着“为什么要降低房价?”

原因很简单,房价如果一直走低,村民们到手的拆迁补偿款就有可能缩减。虽然大家早早就签过了补偿协议,但“履行合同”这种事情好像大家都没有什么概念。村民们都在期盼着房价急剧上涨,最好暴涨到现有价格的十倍、二十倍。那样一来,就有了充分的借口,撕毁补偿合同,再找房地产商讨要更多的钱。

谢浩然背着书包走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一辆半新不旧的“瑞虎”越野车就停在院子里。从车上下来了两名男子。为首的是一个身穿休闲服的中年人,身材微胖,眉毛很浓。他脸上带着微笑,友好地伸出了右手:“你好!请问是谢浩然吗?”

谢浩然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他谨慎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是谁?”

中年人偏头看了看四周,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胸针,在谢浩然面前晃了晃,话语里仍然带着笑,只是声音被压得很低:“我叫何洪涛。那个……能换个地方说话吗?能不能去你的家里?或者……我的车上?”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胸针,款式和形状谢浩然却很熟悉。他曾经很多次在负责拆迁三旗村的房地产公司工作人员身上看到过。胸针图案背景是一幢高楼,上面镶嵌着金色的“康耀”两个字。

对方的身份不言而喻。

谢浩然点点头,侧身走在了前面:“跟我来吧!去我家里谈。”

……

何洪涛明显属于那种经常与别人打交道的类型。进了房间,他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康耀公司的总经理。这次过来,是想要跟你谈谈拆迁补偿的问题。”

谢浩然与何洪涛面对面坐下,另外一个男人没有跟着进来,他被安排在了楼下的车里。对方没有拐弯抹角的谈话方式让谢浩然很满意,他平静地问:“请说,我听着。”

何洪涛从椅子上站起,朝着谢浩然认认真真鞠了一躬,严肃地说:“因为我公司职工的疏忽大意,在工作中给你带来了危险。这是我们的失误,也是我们对工程条例与规则的执行力度不足所导致。在这里,我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

谢浩然平静地点点头。小楼被挖掘机推倒后,他就一直在等着拆迁公司对此给出的说法。到今天刚好过了大约两周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当然,事发以后,康耀公司方面已经派人过来看过现场,也对谢浩然进行了慰问,但都是流于表面形式的做派。同时也声称:公司最高责任人不在,必须等到他回来以后,才能做出具体的处理决定。

“我本该早点儿回来,但是刚好在昌州那边新开了一个楼盘,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就一直拖到了现在。请见谅。”

何洪涛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本支票夹,打开,从中拿出一张,递到了谢浩然面前:“这里是八百五十万元。其中有八百三十一万是你名下的拆迁补偿款,请收下吧!”

多出来的近二十万元,应该就是上次那件事的补偿。谢浩然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淡淡地问:“那个开挖掘机的工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何洪涛非常圆滑的回答:“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无论开除、罚款,或者……其它能够让你感到满意的处理方式,都可以商量。”

谢浩然笑了。

何洪涛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出“送交司法机关”这个处理方法,求和的态度一览无遗。

其实谢浩然也不愿意这样做。没必要一棍子把人打死,何况那件事情根本就是二姨杨正菊在背后主使,那名挖掘机司机摆明了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了枪使。说穿了,他一样也是挣体力活那份钱的农民工,何必为难一个普通人?

何洪涛这样做肯定也有其私心。只要事情没有警察介入,就不会对“康耀”公司的名声构成损害。因此,如果谢浩然接受这十多万的补偿,就再好不过。

“你们内部自己处理吧!我没意见。”

谢浩然伸手接过支票,笑了笑,随口问道:“对了,你们的拆迁补偿款会在什么时候发放?我指的是村里其他人。”

何洪涛脸上露出热情的笑意:“明天就开始。具体发放地点就在你们的老村委会。放心吧!我们是正经做生意的房地产公司,不会欺哄瞒骗。拆迁协议上约定的数字是多少,我们一分钱也不会少给。”

他对谢浩然的态度很满意,之前曾经设想过可能出现的种种刁难,根本没有发生。彼此之间良好的谈话气氛有助于增进了解,尤其是围绕着这名少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使何洪涛在知晓以后连发叹息,感慨人心不古,财帛动人心。

“回迁房最迟会在下个月动工。这次的事情是我们有错在先。这样吧!我会给你一个提前选房的名额。如果到时候你需要的房屋面积超过预定数字,我还可以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歉意加上好感,促使何洪涛下意识的做出了这个决定。

“谢谢!”

道谢是真心实意的。谢浩然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二姨,也就是杨正菊家的拆迁补偿款,也是明天发下来吗?”

何洪涛有些迟疑:“这个就不一定了。你们村子里的人很多,发放补偿款需要时间,还需要一家一户进行确认,然后签字。整个程序比较复杂,从确定放款到银行转账,至少需要两个星期。这还是最快的速度。”

谢浩然思考了几秒钟,认真地说:“何经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何洪涛连忙回应:“请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可以。”

谢浩然放缓了说话速度,非常仔细:“请优先发放我二姨家的拆迁补偿款,最好能像我在这样,直接用支票给付,银行转账时间不要超过二十四小时。行吗?”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贵公司在发放款数额方面有问题,也可以把何经理你给我的这张支票暂时先收回去。总之,先把我二姨家的补偿款进行结算,我的部分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何洪涛不禁有些糊涂。

干房地产这行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主动提出暂时不要拆迁补偿款?

而且还要求优先给自己的仇人发放?

何洪涛忽然发现: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年轻人,恐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看见对方一直没有做出回应,谢浩然加重了语气,软中带硬地说:“何经理,请认真考虑一下。我觉得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说着,谢浩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黄纸包裹,递了过去。

那是一道他自制的平安符。

第二十三节 幸运符引发的玩笑

见状,何洪涛不禁哭笑不得。

“康耀”房地产公司是国内知名企业,公司财力高达“亿元”单位。何洪涛既是总经理,同时也是公司董事会成员。虽说只是身家千万的小股东,却因为能力出众,在公司里很受重视。

到了他这个级别的人物,对于现实社会之外的神秘力量大多会产生兴趣。何洪涛也不例外。他是虔诚的佛教徒,经常在庙宇里布施,身上常年带着据说是被“大师”开过光的几件灵物。对于护身符这种东西,自然是一看便知。

信手接过,仔细端详,何洪涛嘴上不说,心里却油然生出一丝淡淡的鄙夷。

很普通的黄纸,品质粗劣,摸上去有些扎手。村子里很常见,就是那种几块钱厚厚一刀,清明冬至用来给去世先人裁剪纸衣纸裤的类型。

折叠手法也谈不上巧妙,方方正正的一块“豆腐干”,就像顽童用来游戏摔打的那种。哪里比得上名山大寺里高僧的作品?要么折叠成漂亮的梅花,要么编成细条,缠绕形成好看的中国结。

黄纸内部透出黑色的墨迹,以及泛上来的一部分文字笔画。好吧!这大概算是最简单的一种符。对于符箓,何洪涛也算是颇有了解。既然是“符”,就必须在黄纸上涂写出具有特殊效果的文字,或者图案。大多数时候,符箓内容都是一个变体的“敕”字。但是就制作材料来看,往往越有名气的大师,制符材质就越是高级。

上品黄纸虽然同样也是稻草的碎末儿为原料,但是这“稻草碎末”就很有讲究。何洪涛在香港认识一位非常有名的风水师。人家对制作黄纸的稻草异常挑剔,只要羊年羊月羊日羊时所生男子坟头上长出来的野草。采摘时间也只能在每年夏天的六、七、八三个月份。按照那位大师的说法,这一季节乃是盛夏,是一年当中阳气最为旺盛的时节。这些采摘回来的野草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草”。草只要那生长最旺盛的部分,接近坟头土三厘米以前的就必须舍弃。拿回来以后,在每天十点钟以后的太阳地里晒干,下午三点以前就必须收草。只有用这种方法摘取干制的野草,才是符合那位大师要求的做纸原料。

捣纸浆是个耗力费时的活儿,却容不得半点马虎。制作纸浆的时候不能加水,只能用阳气旺盛,八字对应的童子尿。按照这种方法制作出来的纸浆必定是腥臭无比,但只要在太阳下面摊开晾干,腥臊的气味自然也就一天天淡化。等到裁剪整齐,做成符箓,谁还会计较这些?

书写符箓也是一项非常考究的工作。涂料通常是上品朱砂,或者童子血,其中还要加入珍珠磨成的粉。这种做法据说是出自xc密教,高僧所著典籍都是用他们自己的鲜血写成。为了让人血颜色永远不变,典籍拥有对后世信徒强大的感染力,血中还要添加黄金、绿松石、纯银等碾碎混合而成的贵重材料。

用如此繁琐手法,如此昂贵材料制成的符箓,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有用的珍贵之物。要知道随身携带符箓的作用,不外乎是顺导运气,驱邪避灾,逢凶化吉。如果用两毛钱一张的劣质黄纸,街头文具店五块钱一瓶的廉价墨汁,外加两元钱一支的普通毛笔随便写成,那还叫做什么见鬼的符箓?

看着手上这张粗制滥造的“平安符”,何洪涛在心里对谢浩然的评价骤然猛跌,瞬间将其列入了装神弄鬼的“骗子”行列。

“我尽量吧!”

他随手将平安符装进了外衣口袋,心不在焉地随口说道:“拆迁补偿款一般都是在规定时间发放。否则你们村子里的人会说闲话,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引起纠纷。我也不敢保证,只能让财务那边先把你二姨家的补偿款发放表先做出来。具体什么时候放款,还要等候银行那边的通知。”

这些话谢浩然一听就知道是在搪塞自己。他不想点破,灵动的黑色眼睛在何洪涛身上来回打量,看得是那样仔细,甚至让何洪涛产生了极其不舒服的诧异感。

“……你在看什么?”

谢浩然脸上显出诡异的笑容,然后很快变得严肃起来,消失了笑意的面孔变得冷硬,语速放缓,一个个音节仿佛具有实质,掷地有声:“何经理,如果我说我会看相,你相信吗?”

看相?

你居然还会看相?

何洪涛下意识的想要发笑,却被谢浩然冷漠平静眼神的注视下,莫名其妙打了了个寒战。

既然今天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且整个过程还不能假手于人,何洪涛当然要事先对谢浩然的相关信息进行全面细致的了解。他知道谢浩然家里的情况:父母双亡,还有黑心的亲戚对数百万的拆迁补偿款虎视眈眈。至于谢浩然本人,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现在,这小子居然告诉我,他会看相。

很荒谬的感觉!

何洪涛忍住笑,认真地问:“那么,你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了?我能不能长命百岁?我会不会成为世界首富?”

“那些事情太遥远了,我暂时还看不到那么远。”

谢浩然回答得同样认真:“我只能看到最近要发生在你身上的一些事情。你很危险,用行话来说就是“印堂发黑,厄运缠身”。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在故意诅咒或者辱骂你,而是运兆在你身上清晰真实的体现。如果我是你的话,最好现在就回家,三天之内绝不出门。这叫“以封门拒邪运”,是最简单的应对之法。”

“啪啪啪啪!”

何洪涛用力鼓掌,不无讥讽的发出赞叹:“我现在真的相信你会看相了。小小年纪就如此能说会道,真正是伶牙俐齿啊!”

说着,他拈起摆在茶几上那张金额八百多万的支票,在空中轻轻晃了晃,发出调侃的声音:“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这个。谢大师,既然你如此神通广大,能睁慧眼,那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会不会把这张支票从中间撕开,把它变成一堆废纸?”

这是何洪涛自以为聪明的还击。

你小子不是会看相吗?不是能够预知阴阳吗?那我就看看你在八百多万巨款面前到底能不能保持平和冷淡的心态。你要是说我不会撕,那我现在就把支票撕给你看。要是你说我会撕掉,我就偏偏不按照你说的做。总之,是赢是输都由我来控制。大不了,回头去公司里重新开一张就是。

你会看相?

你看到了我厄运缠身?

哼!就让我先好好耍弄你一番,看你还如何装神弄鬼?

得意张狂的表情在何洪涛脸上一览无遗。他在心里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连续点了很多个“赞”。弯曲的嘴角使两边颧骨肌肉上扬,与下颌骨之间拉伸形成狭长的三角形。眼睛里全是傲慢的冷笑,明明白白诠释着“嘲讽”的意义。

谢浩然没有动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陶醉在自我世界里的何洪涛,淡淡地说:“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何洪涛带着尚未消退的笑意问:“什么事?”

“这里是我的家,而你是我的客人。”

谢浩然举起右手,在空中捏了个一个清脆的响指,眯起那双非常好看的眼睛,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既然你已经拿出了支票,就意味着我对这东西拥有支配权。如果这张支票现在毁在了你的手上,我会打电话报警,声称你入室抢劫。”

何洪涛“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身体也跟着笑声一起颤抖:“你以为警察会相信你的话吗?别忘了这张支票可是由我们公司财务部门开具出来的。年轻人,你说的这些明显就是气话。”

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谢浩然安静地坐在房间阴影里,瞳孔深处滚动着专属于他的神秘之光:“我摸过那张支票,上面可以查到我的指纹。光凭这一点,就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我对这张支票的拥有权。何况这一切还是在我家里发生的事情。何经理……你觉得警察会相信谁?”

“我?”

“还是你?”

笑容凝固在何洪涛脸上。他忽然发现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谢浩然远比想象中更难对付。之前因为那张平安符产生的轻视心理,正在一点点从何洪涛身上退去。他讷讷地讪笑着,带着几分不情愿,把支票重新放回了茶几上。

谢浩然仰起头,脸上再次露出阳光般的微笑:“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同时也是唯一的选择。”

何洪涛觉得很丢脸,尤其对手还是在这么一个年龄与自己相差甚远的高中生。

谢浩然的话还没有结束。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当然前提是针对何经理你在支票“撕”与“不撕”之间的选择。如果你撕了它,那么我们之间就再没有和解的可能。我会就差点儿被你们活埋那件事情,把贵公司告上法庭。”

第二十四节 厄运缠身

“到时候,我相信何经理你一定很后悔做出“撕支票”这个愚蠢的决定。法院肯定会支持我的诉讼请求,贵公司在补偿款数量方面还会支出更多。八百万恐怕远远解决不了问题,这个数字肯定还会翻上好几倍。”

何洪涛被说的猛然间生出了怒气:“怎么,你在威胁我?”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宁定的目光仿佛清冽深厚的潭水。良久,才悠悠地发出爽朗笑声:“呵呵!我们只是在就某个问题的不同选择进行讨论不是吗?但是看何经理你现在的样子,似乎是生气了?”

被耍了!

深深的挫败感在何洪涛脑子里荡漾,沮丧的表情无论如何也难以掩饰。他不再说话,转过身,闷闷不乐朝着房门方向迈出脚步。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想要离开这间屋子。

准确地说,应该是远远离开这个实在是过分聪明,也许连智商指数都高得可怕的高中生。

身后,再一次传来了谢浩然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何洪涛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年轻人,难道你不觉得管得太宽了吗?”

“我只是给你善意的提醒。”

谢浩然的语速非常缓慢,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绝对没有开玩笑,你真的是厄运缠身。”

何洪涛被这句话硬生生的给噎住了。想要最强势凌厉的话语反驳,却只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一片因为恼羞成怒泛起的红色,沿着面颊两边迅速朝着头顶移动,就像战争年代小鬼子冲进空无一人的村子里扫荡,顷刻之间就占领了他面部皮肤的全部角落。

他没有争辩。伸出手,握住了门锁,用力朝着左边拧转,随即把厚重的防盗门拉开,抬脚阔步走了出去。

何洪涛现在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对谢浩然的评价和印象也糟糕到了极点。

很正常,无论是谁被这样调侃、讥讽、耍弄了一番,都不会乐呵呵的继续保持微笑状态。

除非,那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精神病患者。

早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结果,何洪涛根本就不会来。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下面的某个主管来处理。我可是“康耀”房地产公司堂堂的总经理,而且还是股东之一啊!

谢浩然默默注视着何洪涛的背影在房间里消失,然后慢慢走到窗前,低下头,看着他从大楼单元门走出,上了停在下面的那辆“瑞虎”越野车。

谢浩然当然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颇为过分。如果不是何洪涛这个人脾气好,恐怕立刻就会争吵起来。

然而,谢浩然必须这样做。

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社会”这个庞大群体里最强大力量的威胁。

那股力量的名字,叫做“权势”。

谢浩然至今也不明白班主任罗文功为什么要诬陷自己考试作弊。但是有两件事情可以肯定:首先,罗文功在今天早上还没有诬陷自己的想法,而是临时起意。其次,事件本身肯定与戴志诚有关。

戴志诚区区一个学生,他凭什么就能决定整件事情的走向?凭什么能够让班主任罗文功站在他那边?

谢浩然想起了戴志诚的父亲是市府官员的传闻。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在厕所里狠狠羞辱那个家伙,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想要对抗权势的方法不外乎两种:第一,拥有更庞大的的权势。第二,集合大多数人的力量,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康耀”房地产公司是昭明市的纳税大户。如果得到了何洪涛的认可,也就相当于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康耀”公司帮助。

他们会成为自己手里的牌,分量很重的筹码。

……

“瑞虎”车的内饰非常豪华,与普通的外观区别很大。真皮座椅绝对不是商家广告上用作噱头的那种便宜货,而是货真价实的顶级软皮。车载音响是德国进口的原装货,真正全方位环绕立体声。行车记录仪有两台,摄像头分别对准了车体前后。无论碰撞剐蹭发生在任何位置,都会在第一时间以录像的方式自动保存。

何洪涛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他并非不喜欢“保时捷”之类光是看看就令人羡慕的奢华豪车,而是出于对国产货的忠实支持,再加上“瑞虎”这款车型无论外观还是性能都很不错,这才选择其成为自己的座驾。

三旗村的位置距离主城区颇远。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晚餐时间,这个方向入城的车辆不多,速度也比较快。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何洪涛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司机小薛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一边开车,一边关注着何洪涛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何总,谈得不顺利吗?”

何洪涛闷闷不乐地摇摇头。他仍在思考临出门前,谢浩然说的那几句话。

厄运缠身……

见鬼!这小子简直就是胡言乱语。老子今年年初的时候可是去圆通寺里专门找有德高僧算了一卦。大师说我今年会鸿运当头,吉星高照。事实上也是如此,公司今年的业务量比往年增加了三倍,而且还是房地产行业中为数不多,能够不依靠银行贷款,自行保持稳固资金链的优秀企业。如果说我运气不好,厄运缠身,那么你谢浩然差点被挖掘机活埋那件事情为什么没有对我造成影响?反正你也收下了支票,能够用二十万的代价解决问题,这已经很划算了。

如此强势的运气,居然被你小子叫做是“厄运”?

何洪涛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冷哼,脸上全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小薛,到前面岔路口拐个弯。”他抬起右手,指着前面不远处闪烁的红绿灯随口吩咐。

司机小薛给车速降了一个档位,疑惑地问:“何总,您不是要回家吗?前面拐弯……那不是去你家的路线啊?”

“我们去外面吃。”

何洪涛淡淡地解释着:“今天心情不好,等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老婆带着孩子过来找我。去“蟹屿螺洲”吧!他们张总前天就跟我打过招呼,说是今天有一批澳洲龙虾空运过来,一起去尝尝味道。”

司机小薛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好嘞!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刺耳的引擎咆哮突然从后面传来。何洪涛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透过后面的车窗,他清清楚楚看到了一辆巨大的“东风”重型卡车。

……

钱彪个子不高,虽然体格偏瘦,却很有力气。

常年开大货车的人性子都比较暴躁。这种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产生?钱彪自己也不太明白。以前看着别人开货车跑运输,那钞票就像是天上下雨一样哗啦啦朝着口袋里流。钱彪看得眼馋,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办法。于是咬着牙跺着脚好不容易通过了驾驶培训,又砸锅卖铁贷款买了一辆二手卡车。

有了车的人,心态立刻发生了变化。钱彪看不起村子里的那些穷鬼,觉得自己要比他们身家丰厚。身份地位的改变实实在在,即便是以前对钱彪呼来喝去的那些家伙,如今见了面也要陪着笑脸打声招呼,然后敬上一支烟。

可是这种尊敬仅限于村里。只要开着那辆二手卡车装货上路,钱彪那点小小的自得与傲慢,很快就被公路上风驰电掣的各种豪车碾压,被粉碎得丝毫不剩,干干净净。

这个世界上的有钱人真他吗多啊!

一辆“奥迪”就得好几十万。

一辆“兰博基尼”就得好几百万。

还有比这更贵的,具体叫什么名字钱彪没有记住,只知道是国外大品牌的限量版,一辆车子就要上千万。

尼玛,如果老子有那么多的钱,还跑个屁的运输?

跑运输真正是很憋屈的一件事情。路政交警全是大爷,路上随便看到一个“检查”的牌子,钱彪都有种被吓得随时提高警惕的紧绷感。没办法,现在跑运输的人越来越多,这个行当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以前拉等量的货物,跑一趟至少可以净赚两千,现在最多只能挣到五百,甚至更少。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想要在同样的时间里挣更多的钱,唯一的办法就是超载。

今天中午在货场装货,载重量只有七吨半的卡车,钱彪硬是让上了十五吨的螺纹钢。那是一个在城西方向建筑工地订的货,十多米长的钢筋规格远远超出了钱彪那辆二手“东风”货厢。他对此有自己的处理方法:拆掉前后车厢挡板,用铁丝把钢筋牢牢固定。虽说整体外观难看了些,但谁也不能否认,那是一辆运货的卡车。

这种违规装货一旦被交警抓住,肯定要被当场拦下来重重处罚。钱彪没敢在白天开车上路,他一直呆在火场里休息,想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再摸着黑,把这些钢筋给货主送去。

第二十五节 醉驾

想法是好的,而且非常隐蔽,被交警抓住的可能性非常小。

生存在夹缝里的人就像蟑螂,都有其专属的一套生存法则。电视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各种自诩为正义的家伙指责城管,咒骂警察,怒怼军人。其实那些混蛋根本就是吃饱了没事干。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国家失去了法律限制会有多么可怕,永远不会知道一座城市没有规矩束缚会变成大垃圾场。而那些被他们指着鼻子唾骂的人,在忍受责骂声的同时,还要默默为了这些不讲道理的人维持秩序。

在货场等待黑夜降临的大货车司机还有很多。他们彼此都认识,有些甚至还是老乡。就近找个小饭馆,点上几个简单的菜,随便来点儿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家都很清楚开车跑运输这个行当不能喝酒,于是都很谨慎地说着“少喝点儿,随便意思意思就行。”

主观意愿上当然没什么错,但是人人都低估了酒精对大脑的麻痹效果。钱彪也不例外。吃饭前说好了就点上一瓶“二锅头”六个人分着喝,结果很快变成了每人端着一瓶对着瓶口吹。炒猪肝吃了不够再加一盘,莲花白炒西红柿的盘子端下去,换上了烫乎乎刚出锅的油炸花生米。卤猪头肉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少,那是下酒的好菜,而且便宜。

中午十二点半开始吃饭,原本打算着一个小时就餐时间也差不多了。结果到了三点多钟这顿饭也没吃完。其间上了好几次酒,包括钱彪在内,全都喝得脸红鼻子粗,隔着十多米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酒气。

喝醉的人都喜欢吹牛逼。

“老罗你他吗的不是说上次去洗浴城里那个妞有多漂亮吗?老子昨天晚上也去了,三百九十九号,还是你告诉我的。卧槽,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丑的女人,简直比我老家的媳妇他吗还难看。手上那把力气真是比牛还大啊!做个按摩,差点儿没把我的骨头给拧断了。”

“老张你家里不是地主吗?开着果园,前前后后三座山头全是苹果树,每年光是卖果子就能挣上十几万。那你狗日的怎么到现在还穿着花裤衩?破破烂烂的,前后都有洞?”

“这城里的房价真是高啊!我前些年刚来的时候,还只是四千多一平米。现在一下子就蹿过了一万。这昭明城周边的农民真是有钱,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老家的地皮就卖不上家价?算了……不想了,老天爷要是真的照顾我,就让我在这附近城中村里找个当地的妞结婚。到时候老婆有了,钱也有了。”

吹牛打屁随便闲聊就到了下午六点多。虽说酒精烈度最高的时候已经过去,可是对大脑的麻醉效果还在。偏偏一个醉鬼提议打牌,斗地主,五毛钱一张。钱彪脑子还算清醒,一直摇手拒绝,觉得在这种时候玩牌简直就是拿着钱往水里扔。对方当时就不乐意,嚷嚷着钱彪不是男人,不是汉子。同时叫嚣着“不玩钱也可以,那就整点儿别的事情当做赌注。”

钱彪双眼被酒精刺激得一片通红,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几分:“你狗日的才是没卵蛋的孬种。说!赌什么?”

对方也是喝的太多,脑子里除了好勇斗狠,估计什么也没有剩下。三下两下脱了衣服,露出光秃秃的胸脯,从裤兜里掏出一盒扑克牌,“啪”的一下砸在桌上:“敢不敢现在出车送货?是男人的话,就赌这个?”

钱彪微微一怔。虽然在心里对交通法规漠视到了极点,可是作为司机,最基础的畏惧心理还是有的。

光着胸脯的家伙看出了他的犹豫,顿时指着钱彪连声大笑:“怂了不是?我就知道是这样。嘴上叫得再狠有屁用,日脓包!”

钱彪脑子里仅剩的理智,被对方嘴里爆出的最后三个字瞬间粉碎。他右手指着那人鼻梁,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你狗日的有胆子就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整死你?”

醉鬼也被他的骂声激出了怒火:“有本事就过来一起玩。你要是有胆子现在出车,老子还额外赔给你一千块钱。”

“当真?”

“大家作证!”

愚蠢的行为恐怕连老天爷也觉得实在看不下去,钱彪拿到手上的牌烂到了家,偏偏还非常硬气的捡了三张底。对方接连几个炸弹扔出来,钱彪手上的牌还剩下一大把。

是男人就得硬气。古话说得好,“输钱,不输人。”

在一片根本不知道“危险”为何物,愚蠢到极点的叫好声中,钱彪摇摇晃晃登上了自己那辆二手“东风”的驾驶室。熟识的老乡在他发动引擎之前,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恭恭敬敬给他发了一支“玉溪”烟,冲着他高高翘起了大拇指,带着尊敬与钦佩,口鼻之间喷吐着浓烈酒气:“好兄弟,我就佩服你这种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做事响当当的汉子!”

钱彪顿时飘飘然了。

警察算个屁!如果遇到了,老子冲过去碾死他们。

没看过《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吗?天大地大,一根金箍棒捅穿,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也可以上去坐坐。

平时从不进行保养的旧“东风”很快驶上了公路。速度非常快,但是坐在驾驶室里的钱彪却不这么认为。这条路上的车子不多,他开的很惬意,右脚一直放在油门上,根本没有想要落下来的意思。

高速运转的引擎声音听起来就像怪兽在嚎叫,太阳在这个时候沉沉落入了地平线。金黄色的余晖非常漂亮,沿着正西方向明晃晃直射过来,不偏不倚罩住了钱彪的视线。

非常刺眼,就算把车窗前的挡板放下来也无济于事。

醉醺醺的大脑发出“我需要墨镜”的信号。钱彪打着酒嗝,弥漫在驾驶室里的馊臭味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却在旁边副驾驶位置上来回搜寻。他记得墨镜应该就在那里,可是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了?

“瑞虎”车出现在遥远的公路尽头,金黄的阳光反射使越野车看起来不是那么明显。超载的“东风”卡车时速超过了八十公里。钱彪仍然觉得这速度太慢,他拉开车头右边的抽屉,寻找着记忆中的那副墨镜。

右脚踩下油门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行为,钱彪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刚好是下坡,突然加速的“东风”车时速超过了一百,甚至在短暂的时间里,就连轮胎也离开了地面。

冲撞!

碾压!

但是该死的,为什么前面偏偏出现了一辆“瑞虎”?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何洪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幕。

那辆旧“东风”卡车居然以超过“瑞虎”越野车的狂暴速度,从后面狠狠撞了上来。这股力量非常强大,完全出乎司机小薛的意料之外。他下意识的踩了一脚刹车,脑子里刚刚冒出“哪个混蛋撞老子的车,而且还是后面?”的念头,就被“东风”卡车以更加激烈的速度惯性推动着,迫使整个越野车瞬间失去了平衡,从侧面一直推向了路边的防护栏。

空气中顿时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

成吨的钢筋在惯性作用驱使下,纷纷从捆绑的铁丝中脱开。那场景就像枪战片里被犯罪分子炸塌的大坝,成千上万吨洪水从缺口疯狂倾泻。但并非白色,而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色,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何洪涛看过美剧《斯巴达克斯》,对其中罗马军团集群式投掷标枪的场面记忆犹新。又黑又重的螺纹钢显然是把自己这辆“瑞虎”车当做了目标,沿着固定路线飞射过来。尽管钢筋前端很钝,却在自身重量与速度的推动下,释放出令人惊恐的巨大威力。漂亮的越野车仿佛脆弱鸡蛋壳一样被轻轻捅破,“刺啦啦”的金属摩擦几乎震破耳膜。车窗玻璃彻底粉碎,先是变成如同蜘蛛网般密集的无数裂缝,然后迅速裂开,变成一颗颗密集的透明颗粒。

司机小薛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就被一根手臂粗细的螺纹钢当场击穿了喉咙。人类坚硬的骨头在这种时候显得脆弱无比,仿佛玩具般一推就倒。鲜血从近在咫尺的位置四散飞溅,何洪涛感觉自己脸上热乎乎的,有种极不舒服的湿黏感。视线本能的朝着驾驶室方向偏移,看见小薛整个人被钢筋固定住,另外两根带着凌厉啸音从空中蹿来的螺纹钢毫无阻碍由后至前插进了他的脑袋,然后从前额透出。白花花的脑浆沾满了钢筋前端,其中夹杂着鲜红的液体。乒乓球大小的眼球被一根根人体组织牵连着,在坚硬的螺纹钢表面被牢牢粘住,然后缓缓垂落在空中,摇摇晃晃,就像永远不会停息下来的异样钟摆。

第二十六节 符文力量

“嗖!”

“嗖嗖!”

更多的钢筋从越野车后面飞射进来。距离是如此接近,“死亡”两个字仿佛具有实质,以真实能够被看见的形态展现在何洪涛面前。他甚至可以闻见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金属气味,口腔里也产生了不真实的酸胀感觉。他想起了小时候顽皮游戏,把家门钥匙放进嘴里玩捉迷藏,就是这个味道。

我不想死!

我得逃出去!

根本走不掉。多达上百根粗大的螺纹钢彻底封死了何洪涛的所有逃跑路线。他是一个具有强烈安全意识的人,每次坐车都会主动自觉系上安全带。那根带子如今把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尽管浑身上下激烈颤抖,尽管牙齿上下撞击的速度达到了可怕频率,却无法起到“安全”的作用。

又一根螺纹钢从后面射来,直接穿透了驾驶座,把已经死亡的司机小薛胸口扎了个透穿。他的胸口破开一个很大的洞,粉红色肺泡被钢筋毫不留情捅破,心脏伴随着破碎的肋骨从伤口中间缓缓流出。

“救命!”

“哇!救命啊!”

何洪涛觉得自己再怎么控制也无法变得冷静下来。惨叫声中带着哭泣,曾经觉得普通平常的交通事故宣传片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竟然是如此的惨烈,如此的令人绝望。

转过头,他的瞳孔在极度惊恐中骤然紧缩,变成无比细密的针尖。

那应该是“东风”卡车上最后一捆钢筋,正带着凶悍无比的杀意,穿过了越野车后车窗,朝着自己飞射过来。

非常密集,中间没有丝毫缝隙,何洪涛被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对着自己狞笑,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獠牙。

他彻底绝望了。

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聚集在他的眼前。磅礴而浩大,有着一股非常舒服的暖意。仿佛天空中的落日余晖以另外一种形态出现,形成一块很大的金黄色盾牌。椭圆形的光能壁面是那样清晰,何洪涛甚至产生了“伸手就能触摸”的错觉。呼啸而来的粗重钢筋被这道金色光芒阻挡,纷纷沿着椭圆形壁面的左、右两边顺势分开。

那是一个宽度刚好可以将何洪涛整个身体容纳进去的三角形箭头。仿佛有两只无形巨手将他拢在中间,然后十指相搭,形成一个牢固的坡面。沉重的钢筋被挡在了外面,击穿了侧面车门,砸碎了昂贵的车载音响,悬挂在车厢顶部的行车记录仪也被撞歪,撞烂,唯独没有伤到副驾驶座位上的何洪涛一根汗毛。

一切都归于静止。

几分钟后,一辆“长安”轿车从后面驶来,在接近事故现场的时候开始减速,然后绕过残破不堪,已经变成废铁的“瑞虎”,稳稳停在了前面路边。

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女司机何洪涛并不认识。但是他看到了对方惊恐万状,惨白的几乎不似人脸的面孔。连忙拼着最后的力气连声叫道:“帮帮忙,报警……快打电话报警!”

钱彪对发生的这一切毫无知觉。

直到交警和急救车闻讯赶来,他仍然趴在一片破烂的“东风”卡车驾驶室里呼呼大睡,嘴角滴淌着令人恶心的唾液,脑子里全是自己身为硬汉男人,从别人手里赢了一千块钱的胜利美梦。

……

医院急诊室里全是人,密密麻麻。

何洪涛遭遇车祸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平心而论,他本人并不愿意这样做。但是司机小薛已经死了,这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问题。经济补偿、交通事故的职责审定、公司里相关的人事安排等等,都需要进行考虑。

妻子来了,几个关系亲密的股东也来了,十几个人在医院急诊室里把何洪涛围成一团。他们脸上的焦急神情并非作伪,担心与紧张都是发自内心。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被人关心的感觉,就像寒冷冬夜里流入身体的一股暖流。

“老公,天亮以后你一定要做个全身检查。”

“老何你没事吧?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赶紧说,我跟这家医院的副院长是初中同学,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骨伤科的x光片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出来。别急,我已经安排人在那边守着,你就坐在这里好好休息。”

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何洪涛身体里回荡着,大难不死的幸运使他觉得鼻孔里有种忍不住想要释放的酸意。男人坚强在这种时候根本就是废话。哭泣不代表软弱,而是情绪的宣泄,紧张思维的舒缓。

“小薛死了……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妻子是个相貌端庄的妇人。她得到消息走进急诊室后,双手就一直死死扣住何洪涛的胳膊没有松开。仿佛丈夫的生命是可以被握住的某种物件,绝对不能在自己手里失去。

细滑的手指轻轻拂顺了何洪涛凌乱的头发,软声糯气的声音是这个时候最好的精神缓释剂:“交警已经勘察过事故现场,初步认定是你们后面的那辆大货车全责。那个司机是酒后驾车,而且还是非常严重醉驾。警方已经通知了他的家属,医院方面也给他注射了解酒的药物,只是人还躺在急救室里睡着,没醒。”

何洪涛终于觉得占据了自己身体长达好几个小时的颤抖变得松缓下来。紧张心情随即被深深的悲伤所取代:“通知小薛家里了吗?”

公司人事部经理就在旁边,连忙答复道:“已经打过电话,他们就在来的路上。”

何洪涛轻轻点着头,目光转向站在侧面的财务助理:“从公司账面上先调五十万现金出来,天亮以后就去办这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小薛家里的安抚工作做好。钱不够就继续调,公司里如果有其它意见,我会负责处理。”

他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老板。

妻子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死了,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这段时间就呆在家里把伤养好。小薛家里的人可能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他们要先去交警队那边认领死者遗物。事故现场很乱,有几个散落的护身符也不知道是不是小薛的东西,只有他的家人才清楚……”

死亡冲击对何洪涛的思维影响非常大。他对来自周围的声音大多是迷迷糊糊。就在这个时候,何洪涛猛然听到了妻子的话,不由得张口打断:“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他问得很突然,妻子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回答:“我说小薛的家人暂时不会过来。”

何洪涛顾不得肩膀上擦伤传来的伤痛,连连摇头:“不是这个,是你后面说的那句。”

妻子不明白丈夫到底想问什么:“我说他们要去交警队……”

何洪涛烦躁不已的再次将话打断:“也不是这个。”

不明就里的妻子想了想,试探着说:“刚才说到了事故现场,还有小薛的护身符,他的家人要过去认领……”

“对!护身符!”

何洪涛猛然从椅子上站起。

没错,护身符。

他下意识的将右手插进了外衣口袋,指尖却没有如同意料的那样产生应有触摸感。软软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等到何洪涛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堆黑色的灰。

纸灰!

他脸上全是震惊。整个人呆住了,低着头,难以置信望着黑乎乎的手掌。

妻子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这声音把陷入震撼的何洪涛重新拉回了现实。他掩饰性地摆了摆手,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没什么……能帮我买瓶水吗?我渴了。”

淡蓝色包装的“yn山泉”很快送到他的手里,清亮的净水沿着喉咙缓缓下滑,刺激着何洪涛混乱的大脑,再次恢复清明。

小薛从两年前就开始担任何洪涛的司机。公司里的事情多,小薛经常陪着一起跑外面。何洪涛对神秘力量的信仰和崇拜,很自然的对小薛产生了影响。无论拜访名寺古刹,还是高人隐士,小薛都会跟着何洪涛一起恭恭敬敬求取幸运签,以及各种不同类型的护身符。

今天中午在公司里吃饭的时候,何洪涛看见小薛掏空口袋,好不容易才找出了就餐卡。他当时拿出了四个护身符,同类型的东西何洪涛也有,来源与小薛一样。当时他还教训小薛说“对待这些东西要尊敬,要虔诚,不要随便扔在桌子上……”

这些护身符显然没有起到保护小薛的作用。虽然它们被大师祝福过,也开过光,但是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自己衣服口袋里的这堆纸灰是从哪儿来的?

何洪涛明明记得自己把谢浩然的护身符塞了进去。

车祸现场没有着火,自己身上也没有带着打火机。

为什么它被烧掉了?

快速回忆的思绪,把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联系起来。

何洪涛想到了挡住铺天盖地飞射过来钢筋的那道金色光芒,那扇仿佛具有实质的椭圆形盾牌。

第二十七节 败家子

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何洪涛从椅子上站起,又慢慢坐下。张着嘴,喉咙里干得要命,仿佛被塞进去很多沙子,粗硬的颗粒不断摩擦着内部组织,很疼,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想要来上一口清凉的水。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

谢浩然瘦高细长的身影在何洪涛脑海里浮现。那个儒雅英俊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平和表情,眉眼里的笑意很淡,隐隐带有一丝说不出的邪魅。

“你厄运缠身,最好现在就回家,这叫做封门改运。”

什么轻蔑、嘲讽、鄙夷、装神弄鬼……诸多类似的念头已经被何洪涛抛之脑后。他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超越人力的神秘力量存在。直到今天,才真正有所体会,亲眼见识。

他根本不相信这次车祸是谢浩然在背后一手操纵。那根本就不可能。本来按照正常情况,小薛应该转向市中心,送自己回家。偏偏自己想要约着家人外出吃饭,临时变更了路线。警察已经查明那辆“东风”卡车的司机是醉酒驾车,货场那边的相关责任人也在交警队说明了情况。货车司机中午的饭局,牌桌上的赌注,所有事情之间都没有关联。一切都表明,这是完全出于偶然的意外事件。

何洪涛用力握住了妻子的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你,你的车在哪儿?”

妻子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在外面的医院停车场。怎么了?”

何洪涛眼睛里闪烁着坚定光芒:“把车钥匙给我,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

妻子对他现在的状况很担忧:“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医院这边等会儿还要给你做后续检查。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以后再说吗?”

何洪涛的态度很坚决,连连摇头:“不!我已经白白放过了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想放过第二次机会。你不明白,我这次大概是遇到了我命中注定的贵人。”

……

夜已经深了。闷热潮湿的夜晚非常安静。何洪涛开着妻子的“奔驰”轿车缓缓驶出了医院大门。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速度可以开得很快,却不用担心会发生之前那种车毁人亡的惨剧。

一股说不出的狂热在何洪涛脑子里徘徊。停车,熄火,走进临时租屋黑洞洞单元门入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必须用手紧紧按住,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宁。

这个时间,估计整个小区里所有人都睡着了。可是等到何洪涛强忍着双腿发抖,肌肉酸涨的种种不适,沿着楼梯台阶慢慢走到谢浩然租住房间门口的时候,去透过门上猫眼里的孔洞,看到了从里面放射出来的明亮灯光。

何洪涛不由得产生了“他在等我”这个念头。

敲门的动作有些慌乱,力量也比较大,完全是因为过分激动所导致。

房门从里面被拉开,谢浩然趿着拖鞋把何洪涛迎进了屋里。从书桌旁边经过的时候,何洪涛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本厚厚的《高等函数》,书页里夹着书签,旁边的草稿纸上密密麻写满了数字与算式。

“何经理,你的厄运好像比我预料中要来得更早。”

谢浩然微笑着递过去一杯热茶,目光掠过何洪涛额前那几道已经涂抹过药水的擦伤:“呵呵!现在相信我的话了?”

何洪涛双手接过茶杯,轻轻放在了桌子上。他站在谢浩然面前,没敢坐下,双脚并拢,深深朝着谢浩然鞠了一躬,双手紧紧抱着,心悦诚服,无比感慨地说:“如果不是您给了我那道平安符,我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说着,他恭恭敬敬摆出双手抱拳行礼的姿势,诚恳乞求道:“大师,请收我为徒吧!”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摇摇头:“对不起,我不收徒弟。至少现在不会收。”

“那我能跟在您的身边吗?”

何洪涛有些失望,却认为谢浩然的话没什么问题。这个年轻人深藏不露,与自己以前拜见过的那些“大师”根本就是两种做派。最重要的是,那张已经被证明效果非凡的平安符,谢浩然自始至终也没有对自己提过一个“钱”字。

谢浩然看穿了何洪涛的想法:“怎么,你是怕再遇到危险,无法自保?”

不等何洪涛回答,他伸手从衣袋里又摸出一道平安符:“把这个拿去,只要带在身上就有用。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昭明,你也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何洪涛是个聪明人。他明明白白看出了谢浩然的意图。现在,彼此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想要进一步深交,就需要更多的接触。

如果只是能够保得平安,其实在何洪涛看来已经足够。金钱的确可以买到世界上的很多东西。但“安全”两个字即便是世界首富也绝对不敢轻言。谢浩然的平安符具体有多大威力?何洪涛是亲眼见识过的。这种东西如果在市面上流通,即便是标价上百万美元,恐怕都会在第一时间遭到疯抢。

“谢谢……”

用力握紧平安符,然后小心翼翼将其装进贴身衣袋。何洪涛脸上表情显得无比郑重:“谢大师,我现在就回公司,立刻安排财务发放杨正菊家里的拆迁补偿款。您放心,银行那边我会亲自过去打招呼,一切都走特殊渠道,中午十二点以前就能完成款项过户的所有工作。”

谢浩然笑了。这次的确是真心实意:“这样最好。总之你记住,杨正菊家的补偿款,一分也不要多,也一分都不能少。”

……

自从马国昌和杨正菊夫妇俩被警察带走后,马利就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惬意。

他与谢浩然是年龄相仿的表兄弟。只是马利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学校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监狱。老师是比狱警还要恐怖一万倍的超级怪物。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请家长,最强大的武器就是罚做作业,数量从十遍到一百遍不等。马利还听说有过被罚做“一千遍”的倒霉蛋。不过那只是学校里一个传言,谁也不知道真假。

为什么一定要上学呢?

生活中其实很多比上学更加快乐的事情。

呆在村口的小放映室里看录像,肯定要比坐在教室里看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带劲儿。枪战片格斗片爱情片比数学公式语文训练英文字母有趣多了,而且花费也要比呆在学校里少了很多。马利清清楚楚记得当时每个月找母亲杨正菊讨要午餐费的情景,每次都要被指着脑门数落一顿。不外乎是每月三百块餐费太贵,而且只是在学校里吃一顿根本就不划算。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村口小放映室里看一整天录像,最多也就三块钱。中午饿了就吃炸洋芋。那东西很便宜,两块钱能买上一大堆,撑到下午六点多钟也不觉得饿。照这样算下来,肯定是呆在家里要比去学校省钱。

每学期开学的时候,胖胖的校长都会在开学典礼上口口声声庄严通告:学校的账目绝对透明,绝对没有滥收学生一分钱。

这些话在马利看来简直就是放屁。当然站在学生的角度,对学校里的很多猫腻无从查知。马利能够感同身受的事情也只有午餐费。

他只知道同在一个班上那些老师的孩子从来不交午餐费。但是他们每天中午都和自己一样排队领取饭菜。

年轻人都不喜欢被别人约束。无论老师还是父母,在他们看来全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马利也是一样。

出租小区往东大约一公里,就是机械厂以前的老房子。这里曾经是仓库,机械厂搬迁以后就没人再管。房子空了下来,慢慢变成了罗三的地盘。

罗三是个瘦子,干瘦的面颊看上去像是吸毒人员。不过没人会当着他的面说起这种事。他把废弃仓库里的几间空房改造成了赌场,悄悄做起了生意。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到这个地方。只有被罗三和他手下看中的目标,才会精心劝说,反复诱导,等到对方心动,这才带着目标上车,像接待亿万富翁那样,恭恭敬敬把他们迎进去。

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地下赌场。位置隐蔽,经营者分工明确,有专门的人在附近马路上观察车辆,发现警车就立刻用电话报告,赌场方面会在短短几分钟内迅速清空所有证据,将赌客们全部疏散。到头来,警察一无所获。

所以在这里赌钱是安全的。

马利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遇到警察破门而入,或者像爹妈那样,被麻将桌上其他牌友团团围住,然后打电话报警的事情。

“扎金花”是来钱很快的玩法。马利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居然可以拿到三张“j”这种逆天的大牌。

第二十八节 豪赌

认识罗三完全是个意外。

马利的朋友说三哥很仗义。

马利的朋友说三哥经常帮助朋友。

马利的朋友还说三哥认识很多漂亮妞,可以介绍给马利做女朋友。

千万不要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尤其是最后一条。三哥上个月就约着马利出来喝酒,在酒吧里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叫做“丽丽”的女孩,还开玩笑说“你叫利利,她也叫丽丽”。

那天马利喝了很多酒,头昏沉沉的,丽丽带着他在酒吧附近开了间房,两个人睡在了一起。

三哥就是仗义!

马利这种小年轻没有工作,说穿了其实就是村子里的小混混。马国昌夫妻俩给他的零花钱不多,花天酒地根本不够用。丽丽长得很漂亮,穿着也很性感。马利带着这样的女朋友出去外面觉得很有面子,自然也就愿意在丽丽身上花钱。但是偏偏囊中羞涩……每当这种时候,三哥总是很仗义的递过来一叠钞票,豪气地拍拍马利的肩膀:“先拿去用,不够再说。”

在马利看来,三哥简直比自己的爹妈还要亲。

在同一张桌子上玩“扎金花”的人很多,总共有八个。三哥说都是他的朋友,马利也就信了。拿到三张“j”的几率非常小,再加上看牌与闷牌之间的区别,很多人看牌以后纷纷扔了。现在,只剩下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人。

那是一个戴眼镜的家伙。脸很宽,短袖衬衫下面左臂上蜿蜒着一条旧伤疤。他面前桌子上摆着三张牌,牌底朝上。

他从一开始就没动过那些牌,是真正的闷牌。马利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他很聪明,也听说过地下赌场里的一些黑幕。不过年轻人胆子大,再加上女朋友丽丽就在身边。只要小心一点儿,就不会犯错。

桌上的钱其实已经够多了。每人十元的底,加上之前看牌闷牌扔进去的部分,林林总总加起来超过了五百。但是这在马利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现在可是真正的“腰缠万贯”,财大气粗。

“康耀”公司今天上午通知他过去领取拆迁补偿款。马利是马国昌和杨正菊的独生子,虽然尚未年满十八岁,却是夫妻俩在各种文件上签过字认可的房屋财产共有人。当然,在“领钱”这个过程里,有些事情的内幕马利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何洪涛专门派人跑了一趟看守所,公司财务人员专门告诉已被拘押的马国昌、杨正菊夫妇:如果你们不能指定直系亲属在今天之内领取这笔拆迁补偿款,那么下一次发放就会拖到很久。具体什么时间公司方面也不确定。也许一年,也许十年。

如果有专业的法律人士在场,一定可以拆穿这些毫无根据的谎话。然而马国昌夫妻俩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全都眼巴巴盼着这两百多万补偿款下来。马利虽然整天游手好闲,可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想来想去,就在“康耀”公司财务人员带来的委托领取人证明书上签字,用力摁上了红手印。

马利心脏“扑通扑通”得厉害。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高明的渔夫,刚刚发现了一条大鱼。他在心里不断咒骂着那些早早就扔牌跑掉的家伙。要知道三张“j”这种难得一见的大牌如果只是吃到区区几百块,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还好,老天爷有眼,给我留下了一个傻乎乎什么也不懂,一直闷牌闷到现在的白痴。

“一百块。”马利没敢加太多的赌注,朝着桌子中间轻飘飘扔过去一张红色钞票。

眼睛中年男有些犹豫,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看看牌。浓妆艳抹的丽丽在旁边很是不屑的发出冷哼:“一点气质都没有。闷了才是半价,看了就得扔牌。就你那种垃圾废物,哪儿有我男朋友的牌好?”

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面对来自年轻小鬼的挑衅,眼睛中年男觉得很是窝火。他拉开钱包,拿出一张绿油油的五十块钞票,“啪”的用力拍上了桌子:“跟就跟,老子就是不看。”

马利很想搂着丽丽狠狠亲上一口,但现在肯定不是时候。他学着香港赌片里周大赌神的模样,气定神闲拿出两张百元大钞,再次摆上了赌桌。

你加注,我就跟。

很快,赌桌上的钞票总数超过了一万。散乱的红钞票上老人家仿佛在对着所有人微笑,但是围在旁边看热闹的赌徒谁也没有吭声。有人慢吞吞吸着烟,有人在用很低的声音交头接耳,还有人在猜测对赌双方究竟拿到了什么样的底牌。

马利忽然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对劲儿,眼睛中年男也未免太沉得住气。闷牌赌气质当然没错,可是像这样牌桌上累计总数超过上万的情况居然还在闷牌,那就有些说不过去。

我该不是被赌场里的人算计了吧?

带着这样的念头,马利把口袋里最后的现钞拿了出来,拍在赌桌上的同时,非常认真地说:“加五百。”

他的脑子保持着必不可少的清醒。

如果这是一个针对自己故意设下的局,只要看看对面眼镜男接下来的反应就应该清楚。就算真的被骗,马利也认了。大不了以后离罗三这种人远一点,再也不要来到这个地下赌场。用几千块钱买个教训,马利觉得很值。

今天中午刚领了两百九十八万的拆迁补偿款,银行那边已经到账。马利知道家里这次发财了,但是距离真正的“全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恐怕还差得远。否则,爹妈也就不会绞尽脑汁谋算表哥谢浩然的拆迁款,更不会阴谋泄露,被抓进了看守所。

中年男人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深深地看了一眼马利,从桌上拿起一直没有动过的三张牌,在手心里熟练地捏拢,然后凑到距离很近的位置,小心翼翼,聚精会神死死盯住左上方刚刚拈开的一丝牌角。

马利耐心等待着。

经常赌钱的人都会这样做。都觉得一点点把牌面拈开是非常稳妥的做法。主要是为了保密,提防着不被周围的人看见。

马利仔细观察着眼睛男身后那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虽说具体什么牌肯定不可能从别人脸上看穿,但是牌大牌小却多少能够由此进行判断。

这是马利从罗三那里学到的招数。这段时间以来他在很多人身上都试验过,非常管用。

眼镜男额头上全是汗珠,站在他身后的两名观众却变得亢奋。马利从其中一个人无声的口型变化看懂了“同花”两个字。另外一个人的神情有些惊讶,先是压扁然后张开的唇形,只要多些心思,就不难想象出那是一个“顺”字。

同花顺?

马利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到眼睛中年男一扫之前的紧张情绪,整个人变得狂放嚣张。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使劲儿吸溜着鼻子,仿佛手心里握着的那三张牌是世界上珍贵无比的宝贝,以非常轻微,幅度微弱的动作缓缓放在了桌面上。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左手,重重盖在了上面。

“……那个,能不能商量一下?”

眼睛中年男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我身上带的钱不够,谁能借我点儿?”

丽丽丰满的胸脯紧贴在马利身上,顿时不屑一顾地叫嚷起来:“没钱还玩个屁啊?我男人加了五百块的注,你现在反正也看过牌了,要跟就跟,不跟的话,这局就算我们赢了。”

是啊!没钱还玩个屁啊!

这样的念头在马利脑子里一闪而过。之前的种种担忧与思考,也从他的脑海里瞬间消失:只有真正拿到大牌的人才会在牌桌上借钱,牌要是小了,连跟都不会跟。

马利越发坚定了对方就是拿到一把同花顺的想法。

罗三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打麻将。既然有人要借钱,看场子的手下很快把他从麻将间里叫了出来。罗三估计正在兴头上,被人打断了觉得很不高兴。走进牌桌先是看看马利,又看看坐在另外一边的眼睛中年男,皱起眉头问:“谁要借钱?借多少?”

眼睛男有些紧张,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想多借点儿。一百万怎么样?能借出来吗?”

罗三紧蹙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借那么多?怎么,你玩上瘾了?”

紧接着,他继续道:“要借钱也不是不行,问题是你用什么做抵押?”

罗三显然与眼睛中年男认识:“老李,今天怎么玩那么大?手风顺?还是拿到好牌了?”

被叫做“老李”的中年人“嘿嘿嘿嘿”低笑了几声,从衣服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一张存折,打开,递了过去。

罗三站的位置距离马利很近,打开的存折页面刚好也正对着这边。房间里悬挂着明亮的节能灯,马利清清楚楚看见了存折内页上那一串串醒目的黑色数字“零”。

“五百三十七万三千九……”

罗三嘴里念出这个数字的时候,马利觉得自己眼角没来由的猛然抽搐了一下。

第二十九节 翻牌

存折上的存款竟然有五百三十多万……实在太有钱了。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罗三从裤兜里拿出一盒“精品玉溪”,在赌桌上散了一圈,对中年人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家好像也是刚拿到拆迁款。怎么,这就是那笔钱?”

老李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傲慢神情:“怎么样,用这个做抵押应该没问题吧?我知道你这儿的规矩,借一百万手续费五千,打完了这把牌就给你。”

罗三点点头道:“我是没有问题,不过你还得先问问人家小马。”

他转过身,冲着马利温和地笑笑,声音放得有些低:“小兄弟,老李这家伙肯定拿到了一把好牌。一百万啊……这家伙简直就是黑着心乱整。听三哥一句劝,最好别玩了。这把认输吧!桌上那些钱就当是送给他。”

马利心里最后的戒备也消失了。

他很感激罗三能对自己说这些话:“谢谢三哥。我有分寸。”

罗三继续劝道:“真的别玩了。老李这一百万压下来,你也没钱跟啊!”

激将法对年轻人非常管用。马利想也不想就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金卡:“我有钱,这卡里有三百万,足够了。”

一夜暴富的心理人人都有,马利也不例外。将近三百万的拆迁补偿款在平时看来已经很多了。但钱多钱少这种事情完全是对比出来的。

自己爹妈为什么会被警察抓起来?还不是为了谋夺表哥谢浩然的八百多万拆迁款。

赌桌对面这个眼睛中年男相貌平平,可是随手拿出一张存折就有五百多万。

吗的这个世界真他吗的不公平。凭什么你们的钱都要比我多?

为什么老子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捞上一把?

“扎金花”很多时候玩的就是一股子豪气。最大拿着一张“a”,就能把对手一对牌活活吓跑,随随便便赢个几十万的故事到处都在流传。以前马利听别人说起,总是对那些赢钱的人心怀敬意,憧憬着应该来个身份调换,自己变成站在赌桌面前大杀四方的那个胜利者。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

这可是三张“j”啊!“扎金花”里比自己手上这把更大的牌,就只有三张“q、k”,或者三张“a”。当然,按照赌桌上的规矩,如果对手拿到最小的非同花不连张,比如“2、3、5”,那么牌面大小就会立刻颠倒过来,专杀三张。

那种情况太罕见了。而且按照正常人的心理,拿到“2、3、5”这种超级烂牌,绝对不可能跟到现在。

马利不怕对方拿到大牌,就怕这是一个针对自己故意设下的局。但是就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应该不是。

看着脸上全是坚决的马利,罗三也不再劝阻。他点点头,对着站在旁边的一个跟班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会意地转身从里面房间拿出来一个黑色塑料盒。打开,里面是一摞摞整齐摆放的圆形筹码。

“既然你们俩都要借钱,那就按照我这里的规矩,把你们的银行卡或者存折暂时交过来,各人在纸上写下取款密码,还有借条,连同你们的身份证,一起交给我来保管。”

罗三的表情很严肃,说话声音很大。另外几个房间里正在玩牌的人也被吸引过来。他们满面贪婪看着罗三手里的银行卡和存折,用嫉妒和酸溜溜的口气议论着,同时猜测马利和中年眼睛男各自都拿着什么样的牌。

丽丽用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马利肩膀,嘴唇凑到他耳朵旁边,发出马利在床上非常熟悉的呻吟:“老公,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你真厉害!”

强烈的自信心在马利身体里急剧膨胀。他想也不想就拿起圆珠笔,在白卡片上“刷刷”写下了取款密码,然后拉开钱包,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带着男人特有的豪气,轻轻扔给站在侧面的罗三:“三哥,麻烦给我一百万的筹码。”

周围观战的人群里,发出了带有惊叹成分的“啧啧”声。

筹码到手,马利觉得自己就是一座高大雄伟的山脉。香港赌片里一掷千金的周赌神形象又在脑子里出现了。他微笑着扬起手,双眼释放出犀利的目光,把周赌神在电影里的派头学了个十足:“轮到你说话了。”

姓李的眼镜中年男脸上带着憨厚朴实的笑容。他拿起一摞黑色筹码,朝着赌桌中间推了过去:“十万块。”

马利没理由不跟。

十万。

二十万。

五十万……

不到两分钟的功夫,刚接到手的一百万眨眼就没了。

有了第一次借钱的经历,第二次借钱也就顺理成章。至少马利没有第一次那种患得患失的心理负担,写借条给罗三的时候速度也快了很多。

赌桌旁边围观的人已经不再说话。房间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在用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那些筹码和钞票。

一把牌玩到现在,累计数额已经相当惊人。很多人也许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的钱。

新的筹码到手,马利也觉得差不多了。前前后后扔进去一百多万,能够赢上这么多的钱,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看着对面眼睛中年男又压上了五十万的筹码,马利萌生想要开牌的念头。

胳膊上传来了非常清晰的掐痛感。丽丽柔软的胳膊从后面环住了马利的腰,声音很低,语调也很急促:“老公,划不来啊!你开牌就得多扔五十万,他的牌明显没有你的大。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要开也是他开,凭什么要我们开?你傻啊?”

对啊!

马利浑浑噩噩的脑子现在已经无法思考。清醒和理智已经被巨额赌金刺激得无影无踪。他觉得丽丽说得没错,女朋友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于是想也不想就把手里刚借到的筹码推上过去,带着堪比霸王项羽气吞天下的豪气:“我就跟你五十万,不开!”

眼镜中年男显然是个老实人,性格木讷的那种。他微微有着发怔,顺应着马利的话头,继续朝着赌桌中间推上筹码:“那……那我也不开。再加五十万。你还跟不跟?”

马利手里已经没钱了。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现实————自己的钱不够多,远远不够。

眼镜中年男之前拿出来的那本存折上,可是有着五百多万的数额。而自己手里,最多只有三百万。照这个速度玩下去,对方一直不开牌,自己最后的结局,就是没钱跟牌,不得不退出赌局。

不行!这绝对不行!

对面的眼镜中年一定也是在打这个主意。他不敢开牌,就用这种办法一直套着我。

想到这里,马利把求援的目光投向罗三:“三哥,再借我一百万吧!”

罗三也看出了牌桌上的局势。他用力狠吸了一大口烟,喷吐着浓浓的烟雾,对着眼镜中年男摇了摇头:“老李,你这就欺负人了。用钱砸人是不是?人家小马明明说了只有三百万,偏偏你就一直压着不肯开牌。你要再是这样,我也不会再借钱给你。”

话一出口,姓李的中年人顿时急了:“哎!罗三,你怎么这样啊?这牌桌上的事情从来都是输赢自愿。我加注归加注,他也可以扔钱开啊!我又没拦着他不准开牌,这没道理嘛!”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听声音大部分是站在中年人那边。他说的没错,“扎金花”本来就是这种玩法。要么扔牌不玩,要么加注,要么开牌,手脚嘴巴都长在各人身上,没人会拦着你。

罗三转身面对着马利,压低音量:“小马,老李说的也没错。要不这样,你卡上还有一百万,我就帮你做个中间人,你们两个最后压一把,各自都上一百万,一起开牌,你觉得怎么样?”

这正是马利想要的结果。

他用力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亢奋的神采:“三哥我听你的,我没意见。”

得到肯定答复的罗三也转到中年人那边,把同样话又说了一遍。看样子,姓李的眼镜中年男有些不太情愿,却又不敢违逆罗三的意思。他沉默了近五秒钟,带着愠怒与不甘,面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

马利写下了最后一张借条。连同之前写过的那些,总共从罗三那里借了三百万整。

手里握着刚刚拿到的一百万筹码,马利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他无比痛快甚至是迫不及待把筹码全部扔上牌桌,发出压抑住激动的声音:“开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牌?”

这句问话其实很多余。马利觉得自己早就知道了对方的底细。他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右手轻轻捏住自己面前三张牌的牌角,只等对面翻牌,就会带着无比张扬的动作,让那个傻乎乎的眼镜中年男好好看看自己的三张“j”。

对面翻牌了。

动作很慢,一张一张地翻。

第三十节 倾家荡产

第一张是黑桃“a”。

第二张是方块“a”。

第三张是红桃“a”。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狂放如海啸的喧嚣,惊叹与议论此起彼伏。

“竟然是三张a,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牌。”

“对面那个年轻人输定了。三张a啊!这可是最大的牌了。除非他手里拿着2、3、5,但是这几乎不可能。除非是故意做局,否则谁会拿着那种烂牌一直撑到现在?”

“开始我就估计两边都是三张,同花绝对不可能。就算是同花顺也小了。两边都扔进去三百万,没有三张根本撑不起这么大的赌局。”

马利觉得脑子里很乱,整个人仿佛被从天而降的彻骨寒冷死死冻在了原地,就连迈开脚步的力气都没有。

罗三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他:“小马,开牌啊!人家老李都翻牌了,让我们看看你是什么牌?”

眼镜中年男仍然带着憨厚朴实的笑,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呆傻。

马利站在那里没有动,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开始发颤。眼角一直在抽搐,瞳孔里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整整齐齐摆在对方面前的那三张“a”。

他们不是说那人手里拿着同花顺吗?

他们当时的口型就是这样,明明白白是在说着“同花顺”三个字。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成了三张?而且还是比我更大的“a”?

罗三皱起了眉头。他嘴里叼着香烟,俯身过来,伸手抓起摆在马利面前的三张牌,认真地说:“牌桌上的规矩,大家既然说好了开牌,无论大小你都得开。小马,我就帮你代劳了啊!”

说着,罗三把牌翻开,三张不同花色的“j”清清楚楚暴露在众人面前。

“我说这家伙怎么撑那么久呢,原来也是三张啊!”

“可惜了,j遇到a,真正是白白撞死。”

“老李这一把可是赢够了。足足三百多万啊!”

眼镜中年男已经在收钱了。他满面激动,双手张开达到极致,把桌面上所有的钞票和筹码统统搂到面前,开心无比一张一张在手里归拢,大拇指不时在舌尖上蘸一下,熟练地点着那些红色钞票。

直到现在,马利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瞪大双眼,瞳孔深处全是痛苦和难以自信的目光。他狠狠咬住牙齿,双手用力紧握成拳,冲着正在数钱的中年人破口大骂:“不对,你出老千。你的牌明明是同花顺,怎么可能是三张a?”

话一出口,整个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姓李的中年人满不在乎冲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把手里刚刚点好的一摞钞票装进口袋,用凶狠的目光注视着马利,不屑地说:“小杂种,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出千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底牌是同花顺?谁告诉你的?”

旁边的好几个围观者纷纷叫嚷起来。

“这娃娃根本就是乱说,老李的牌一直放在桌上没有动过。开始是闷着,后来看过还是摆在那个位置。”

“是啊!这里有那么多人,老李要是耍花招出老千,咱们又不是瞎子。”

“哼!输了钱都是这副德性。像疯狗一样张口乱咬。我还以为姓马的这小子挺有气质,没想到也是个输了钱就不要脸的。”

马利脸上一片通红,他感觉浑身的血瞬间冲上了头顶。周围全是野兽般的疯狂目光,很多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也拿不回来了。

突然,他朝着正在牌桌旁边整理借条的罗三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抓住罗三的胳膊,带着哭腔连声乞求:“三哥我求求你,这些钱我不能输啊!那是我家里所有的钱,是我家刚刚分到的拆迁补偿款啊!”

罗三用空着的左手摘下嘴里叼着的烟头,扔在地上抬脚踩灭。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满面惊恐的马利,仿佛正在看着专属于自己的猎物。

“小马,之前我就提醒过你别玩这么大。但是你自己不听,还要向我借钱。现在人家老李赢了,你转个身就说他出老千……这种搞法要不得,真是要不得。”

说着,罗三用力把胳膊从马利手里挣开,高高举起那些借条,在空中扬了扬:“你前前后后从我这里借了三百万,什么时候还我?”

可怕的恐惧就像暴雨来临前黑沉沉的浓密乌云,朝着马利头顶铺天盖地碾压过来,瞬间驱散了他的愤怒,只剩下无助的眼神,颤抖得难以自持的身躯。

是啊!牌局结束了,我不仅仅只是输掉了三百万,我还倒欠着三百万。两边累加起来,就是足足六百万啊!

马利用力吞咽着喉咙,粘稠的食道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用力扶住桌子,这才勉强保持着平衡不至于当场摔倒,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三哥……我……我没那么多钱。”

罗三又点上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手指夹着香烟搭在桌面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马利,冷言讥讽:“刚才你借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告诉我你没钱……小马啊!你是不是觉得三哥很好说话?要不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可以随便耍着玩?”

“不是……绝对不是,我没这么想过。”看着罗三裸1露在肩膀上那些面目狰狞的刺青,马利战战兢兢。

“那就赶紧回去筹钱。”

罗三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凶残冷光:“外面天黑了,我会安排几个人送你回去。呆在家里就别到处乱跑,把存折什么的准备好,明天天亮了就去银行。咱们一是一,二是二,在牌桌上输赢那是你跟老李之间的事情。但是我这里……”

罗三朝着马利抖了抖那些借条:“看清楚,你都签过字的,还按了红手印。这里所有的人都能证明是你自己写的借条,从头到尾就没人逼你。看在大家都是熟人的份上,三笔钱一万五的手续费我就给你免了。总之明天你必须把钱交出来。否则的话,咱们这朋友也算是做到头了。”

从赌场里出来,马利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很乱,全是一张张的红钞票。眼镜中年男那张憨厚的面孔一直在眼前飘来飘去,三张不同花色的“a”就像幽灵,牢牢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神经。

几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把马利塞进了一辆微型车,一直把他送到出租小区的楼下。

马利觉得脚在发软,连跑的力气也没有。事实上也根本跑不掉,那些人就坐在车上,远远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除了按照罗三的吩咐回家拿钱,哪儿也去不了。

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对了,丽丽哪儿去了?

马利突然想起,在赌场里,就在眼镜中年男翻牌的时候,丽丽好像就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她果然是为了钱才跟我在一起的吗?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利百思不得其解。

……

谢浩然对顾钊说过,要用他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马国昌和杨正菊。

这对黑心的夫妇为了谋夺钱财,酝酿着想要杀了谢浩然。狠毒的心肠就算是在监狱里关上几年,出来以后仍然会继续存在。人的欲望会随着生活环境不同而改变。谢浩然是修士,马国昌夫妻俩已经无法对他构成威胁。但是他们必须为了此前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马利从小好吃懒做。如果是稍微有一点点上进心,也不会初中毕业就一直呆在家里。

谢浩然知道有罗三这么一号人,也知道罗三是马利的朋友。开地下赌场的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罗三他早早就把目光瞄准了三旗村的村民。因为村民很有钱,家家户户都能拿到好几百万拆迁补偿款。其它村子早年拆迁的时候,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身揣巨款的村民在赌场里玩了几天,输光了所有家财。到头来,还是一贫如洗。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坏人。他们永远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他们会用最温和的方式与你打交道,给予你一定程度的好处。比如一个温柔漂亮的女朋友,带着你到处玩耍还用不着你花钱买单。用各种甜言蜜语奉承你,当着更多的人对你挑起大拇指,用力拍着你的肩膀,口口声声“咱们都是好兄弟。”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也不是每个人都会上当受骗。但骗子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针对大多数人。只要有那么一、两个白痴落入陷阱,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好处,对骗子来说就已经足够丰厚。

谢浩然知道罗三从一开始就瞄准了马利家的拆迁补偿款。以马国昌和杨正菊夫妇俩的精明,罗三恐怕一辈子也无法从他们手里骗到钱。但马利就不一样了。年轻人没什么社会经验,随便被撺掇几句就热血上涌。只要何洪涛的公司尽快把补偿款发下去,让那几百万巨款在马利手里,他就会变得目空一切,妄自尊大。

在这个过程中,谢浩然什么也没有做。

他不认识罗三,罗三也不认识他。

第三十一节 人生插曲

谢浩然不认识丽丽,也不知道马利今天晚上会到罗三的赌场里赌钱。

憨厚老实的眼镜中年男谢浩然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属于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他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按照《珍渺集》上提过的方法,用铜钱给马利悄悄驳了一卦。

父母关在看守所无人监管。

口袋里装有一笔巨款。

身边的女朋友来路不明。

至于马利本人……性子张狂,好勇斗狠。

一切条件都成熟了。甚至根本用不着谢浩然在暗地里实施推手,事情发展就像树上熟透的果子,轻轻松松掉了下来。

罗三很疯狂。哪怕是设局从马利手里赢了三百万,也绝对不会满足他贪婪的胃口。马利欠下的另外三百万肯定要还。他自己还不了,这笔钱就得等到马国昌和杨正菊夫妻俩出狱以后再还。欠债还钱,家破人亡。从古至今类似的教训数不胜数。

有罗三这种凶狠残忍的黑帮头子陪伴着,相信马国昌杨正菊夫妇下半辈子的生活,一定会变得丰富多姿,精彩纷呈。

……

每个星期五下午,都是学生们为之期盼的时间。那意味着整整两天的周末,不用上课,没有老师,也不用去想关于学习的任何一件事情。

罗文功自始至终也没有找过谢浩然。关于“考试作弊”那件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下课铃响后,罗文功收起教案和课本,转身走出了教室。

期盼周末的不仅仅只是学生。忙碌辛苦了一周的老师也不例外。

戴志诚把钢笔塞进文具盒,转过身,远远看了一眼坐在教室后排,正在低头看书的谢浩然。

上次厕所里的事情戴志诚对谁也没有提。他原本担心着谢浩然可能会把这个当做夸耀的谈资,到处宣扬。结果发现一切都很平静。

事情好像与自己预料中不太一样。

戴志诚绞尽脑汁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不符合常理。

认真思索了好几天,戴志诚终于找到了在他看来最为合理的解释。

谢浩然家境贫寒,父母双亡。这样的人即便在学习方面成绩优异,骨子里仍然存在着挥之不去的强烈自卑。所以他上次在厕所里不敢对我下狠手,就算是知道我在背后诬陷作弊,他谢浩然又能把我怎么样?

有谁会相信他的话?

班主任罗文功毕竟也是站在我这边。

战战兢兢的心情很快变得飞扬起来,偷偷摸摸惧怕报复的大脑很快变得肆无忌惮。都说幸福是对比出来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退一步海阔天空,“学习第一”的名头我让给你,但我还是拥有很多你无法拥有的东西。

条件优越的家庭环境,有钱有职务的父母。

光是比比这两样,就已经足够。

迈着堪比黑天鹅还要高贵的轻快步伐,带着把男性魅力融入其中的最温和微笑,戴志诚仰起骄傲的头颅,走到正在低头收拾书本的班长柳怡霜面前,认真地问:“明天有空吗?”

对于高中男女来说,“恋爱”是一种极其微妙的东西。老师当然会把恋爱中的少男少女视作洪水猛兽,各个学校也纷纷出台各种绝对禁止的相关条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事情注定了永远不可能以某人的主观意识为决定。

柳怡霜之所以成为高一三班的班长,不仅仅是学习成绩优秀那么简单。戴志诚不止一次听自己老爸用羡慕口吻说起柳怡霜的父亲。那是省府的一位领导,而且还是手握实权的那种。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戴志诚把柳怡霜列为追求目标。而他也觉得自己与柳怡霜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看得出来,柳怡霜对戴志诚并不反感,甚至还印象颇佳。这就让班上很多同学以为他们是恋人关系。可实际上,戴志诚连柳怡霜的手都没有牵过。

也许是时机不到,也许是女性天生的矜持。戴志诚很有耐心,他对自己的外表和内在都有自信。只要把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可以交给时间,慢慢等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柳怡霜明亮的眸子里透出少许迟疑:“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戴志诚脸上的微笑温和且自然:“我妈的一个生意伙伴跟紫荷山庄那边有点儿关系,给了她几张招待劵。你上次不是说想去里面看看吗?我就把招待券要了过来。”

柳怡霜明显有些心动,她转过身,看了看乱哄哄的周围,压低声音道:“教室里人太多了。这样吧!我叫上陆佳红,咱们到外面去,边走边说。”

谢浩然对发生在教室里的这段小插曲毫不在意。以他超卓的修士听觉,其实教室里的任何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平静地笑笑,把英文版的《时间简史》装进书包,他拍了拍同桌蒋旭东的肩膀,随口道别,离开座位,起身走出了教室。

柳怡霜和戴志诚已经结伴走到了教学楼下。

陆佳红是个身材微胖的女孩,脸上有少许雀斑。这是一个几乎所有人都爱美,都会为了自己容貌外表提心吊胆的特殊年龄阶段。陆佳红也不例外。虽然她相信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可是那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到底会不会发生。很幸运,陆佳红的母亲与柳怡霜之母是闺蜜,两家关系不错。陆佳红觉得,就算自己无法拥有堪比柳怡霜的那种美丽,至少可以通过“同学加好友”的这层关系,让自己未来人生变得更好。

陪在柳怡霜身边,陆佳红一直在叽叽喳喳。

“戴志诚你可以啊!竟然连紫荷山庄的招待券都能弄到。我可是听说那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那里表面上是休闲度假区,却是被买下来的私人山庄。如果没有得到邀请,就算是有钱也进不去。”

虽然任何一次外出,柳怡霜都会带上陆佳红,但是戴志诚并不讨厌这个话特别多的同班女生。因为陆佳红很会说话,而且总是偏向于说合自己与柳怡霜。言语当中从不对自己冷嘲热讽,也不会像其他女友闺蜜对待其男友那样百般挑剔。

戴志诚在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目光也一直在柳怡霜透出衣领白净的脖颈上停留:“我妈那个朋友生意做得很大,他跟紫荷山庄那边关系不错。以后你们要是想去,机会很多。”

谢浩然从三人旁边匆匆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柳怡霜的注意力显然并未完全集中在周末出游这件事上。黑色的长睫毛眨动着,视线一直追随着谢浩然的背影,若有所思:“谢浩然这段时间的学习很不错啊!成绩排名一下子就冲到了年级第一。”

她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意思。

戴志诚刚刚有所膨胀的那颗心仿佛遭遇了寒冷冰水,瞬间收缩。他眼睛里释放出蛇一样的目光,死死盯住走在前面的那个背影,发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刚进学校的时候排名全班末尾,现在一下子提升了那么多,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柳怡霜疑惑地看了戴志诚一眼。她很聪明,听出了其中话有所指。只是戴志诚没有说明,她也不会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细细询问。

陆佳红特殊的思维和语言天赋很适合在这种时候转换气氛。她随口就把话题转移到大家都感兴趣的方面:“戴志诚,我听说你家里新换了一辆“宝马x5”,多少钱买的?”

冰冷的表情从戴志诚脸上瞬间消失,他再次露出了满足张扬的笑意,故作惊讶:“我妈上星期刚换的车,我记得没跟你说过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佳红白了他一眼:“我有个初中同学家里就是开车行的。上个周末我去她家玩,正好看见一份新车客户名单,上面有你妈妈的名字。”

戴志诚的声音和表情都带着高傲:“运动版的顶配车,所有手续办下来,大概是一百九十多万吧!具体的数字我也不是很清楚。那辆车我爸也喜欢,说是开起来很不错。”

他说话的音量比刚才大了很多,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纷纷用各自不同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尤其是几个认识戴志诚的女生,脸上全是羡慕。

戴志诚相信这番话谢浩然也听到了。前后相隔距离不远,他尤其加重了“一百九十多万”这几个字。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要雨得雨,要风得风。

上次输了一局,戴志诚必须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扳回来。

现在的学习成绩并不代表以后。未来人生是否幸福美满,与家庭和物质有着很大的关系。

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现在就陪在我身边。

将近两百万的豪车绝对是最佳炫耀资本。如果是生活困难的家庭,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

你谢浩然拿什么跟我比?

戴志诚现在算是想通了。寒门学子就是一个屁,哪怕是全国高考状元,到头来也没几个人会笑到最后。

第三十二节 对比产生的震惊

暂时的成名,不代表一辈子成功。

戴志诚觉得自己有张狂的资本,无论现在和以后都是如此。

你谢浩然有什么了不起?

那天在厕所里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会牢牢在心里记一辈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适用于任何人。反正高考早晚都会来临,大学毕业后就面临着就业。我的人生前途肯定是一片光明。至于你……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就算你考试分数再高,又能怎么样呢?

戴志诚笑逐颜开。

谢浩然已经走出了学校大门。

突然,陆佳红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跳起来。她用力搂紧了柳怡霜的肩膀,双眼睁大,脸上全是欣喜的神色,连声叫嚷着:“快看,是“宾利”,是“宾利添越”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人喜欢邮票,有人喜欢珠宝首饰,还有人喜欢名牌包包。陆佳红属于那种对名车极度痴迷,而且没有任何抵抗力的类型。她对各种豪车很有研究,无论眼光还是理论,都堪称专家级水平。

银白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很是显眼。特殊的外观与马路上来来往往其他车辆形成鲜明对比。车体很大,估计是刚打过蜡,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层迷幻般的光彩。

陆佳红发出无限痴迷的赞叹声:“这辆车至少是七百万以上的售价。如果有哪个男人开着这样一辆“宾利”过来求婚,无论是谁我都嫁了。”

柳怡霜不由得笑了:“你发花痴吧!”

看着两个女孩在旁边开着玩笑,戴志诚不由得挺直了胸脯,从鼻孔里发出轻微的冷哼。

那是一种对金钱财富远远超过自己拥有者的鄙视。

如果换在平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场合,戴志诚绝对不会释放出这样的鄙夷信号。他至少会保持着对上位者必不可少的尊敬,以及卑微的退让。但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柳怡霜就在旁边,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任何男人都会想方设法保持自己的高大完美形象。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流露出对富豪权贵的不屑,对弱小穷困者的傲慢。

当然,这种行为仅仅只能流于表面。“绝对不要触怒那些比你强大的人”,这是戴志诚从自己父亲那里学到的常识。

陆佳红神经兮兮的声音仍在继续着:“快看,那辆“宾利”上有人下来了。”

流线型的车门从里面推开,然后几个人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充满诱惑的腿。长度惊人,线条几近完美。光滑的肉色丝袜充分诠释了“性感”两个字。裸色高跟鞋与足踝线条结合在一起,释放出惊人的美丽。

仅仅只是一双腿,就足以让人明白什么叫做高贵。

走下车来的这个女人年龄大约在二十左右。颧骨很高,深深的眼窝带有不属于亚洲人的特殊血统。精心修饰过的睫毛向上翘起,颜色偏于紫黑。一套暗金色衣裙裹出了曼妙的身材,洁白高直的脖颈上,是相貌无可挑剔的面孔。极度饱满的胸脯使得每一个看到她的男人都觉得难以收回视线,但绝对不会忽视向下急剧收缩的腰线。

柳怡霜默默注视着这个女人没有说话。那是一种专属于成熟女性的魅力,与自己这种青涩的女高中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她不由得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戴志诚。

他保持着冷静,目光却非常炽热。面对超过正常概念美色的时候,男人们的表现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陆佳红惊讶无比的声音总是那么不合时宜:“你们快看,那个女人朝着谢浩然走过去了。他们该不会是认识吧?”

戴志诚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不可能。谢浩然家是村子里的,而且很穷。”

这是戴志诚从别人嘴里听到过,关于谢浩然的身份信息。至于真伪,他从未想过要核实,也没有那个兴趣。

两名身穿黑色西服的魁梧男人从左、右两个方向走到了那个女人身后。戴志诚这才注意到,就在“宾利”前后的位置,还分别停着两辆深黑色的“雪佛兰博福斯”。这款车在国内非常少见,只是那辆“宾利添越”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让人忽视了它们的存在。

两名魁梧男子显然是那个漂亮女人的保镖。他们肩膀很宽,仿佛厚厚的沙垒。将近两米的高大身材光是看看就令人望而生畏。脸上紧绷的皮肤在警告着生人勿近,冷漠的目光清清楚楚表示出他们正处于戒备状态。

陆佳红没有说错,从“宾利”上下来的那个女人,的的确确正在朝着谢浩然走过去。

戴志诚怔住了。

他的心脏再一次变得狂跳起来。脑子里充斥着“不可能”的呐喊声,浑身上下的血液开始朝着头部疯狂汹涌。牙齿在密闭的口腔里咬得是那样紧,就连牙床肌肉都觉得微微有些酸痛。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着,骨节上的皮肤绷得发白,让人怀疑是否会因为力量过大而随时可能破裂。

这不可能!

这一定不是真的!

谢浩然那种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怎么可能认识这种气质高贵,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

如果目光可以阻止一切的话,那么戴志诚已经在谢浩然与那个女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又高又厚的墙。

谢浩然看到了朝着自己款款走来的那个女人。

他觉得有些疑惑,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没有动。

谢浩然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

“请问你是谢浩然吗?”

她的声音很动听,朝着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异常精致,仿佛白瓷制成的艺术品。微笑中带着友好,没有一丝半点的高傲。

“我叫王倚丹,王恩泽是我的爷爷。”

原来如此!

谢浩然不太习惯与人握手,尤其对方还是如此美貌的一个女性。迟疑了两秒钟,他还是握住王倚丹的手,轻轻触碰着来自皮肤表面的滑腻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戴志诚等人所在的位置距离这边大约二十多米。虽然听不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却可以看到双方握手的动作。

陆佳红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全是震惊的表情。

柳怡霜皱起了眉头。

戴志诚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呼吸也几乎停滞,整个人就像一具中了魔法咒语,从人类活生生变成化石的雕像。

他们竟然握手了。

如果只是口头上的语言交流,倒也勉强可以接受。可是握手的概念就截然不同。女性对于身体上的触碰通常都很警觉。王倚丹的美貌明显超越了柳怡霜,那种级别的女性在戴志诚看来简直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然而就在自己面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大大方方伸出白玉般的手,任由谢浩然那双肮脏的爪子握着。

戴志诚觉得脑子里有很多固定的观念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颠倒。自己值得骄傲的一切也许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强烈的嫉妒心像恶魔之爪一样狠狠撕扯着心脏,大脑里充斥想要冲过去把谢浩然活活撕碎的狂暴念头。

仅仅只是想法而已。更加清晰的画面立刻占据了主要思维意识。肮脏的厕所、散发出恶臭的粪便、近在咫尺随时可能触及的大片污秽……够了!那些东西为什么还是一直呆在我的脑子里?我已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想起,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它们要从记忆深处跳出来?

王倚丹看出了谢浩然的局促。那是专属于青涩男孩特有的紧张。她不由得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灿烂的笑容是如此美丽,立刻成为了令周围所有人为之瞩目的焦点。

“是关于一条鱼的事情。爷爷让我务必邀请你去做客。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一个下午,你该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充满灿烂笑容的面孔实在令人无法拒绝。谢浩然很快从最初的手足无措中清醒过来,整个人变得冷静而沉稳。修士强大的气场瞬间贯穿全身,言语也变得极有章法,不失条理。

“我和王老之间的确有过约定。只是我没想到,他会有你这么一个混血的孙女。”

谢浩然身上的变化很迅速,他的反应时间也非常短。王倚丹暗自有些惊讶,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也见惯了太多在自己面前说话结结巴巴,语不成句的男人。原本想要戏耍一番这个小高中生的念头就此打消。来时,爷爷王恩泽的再三叮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谢上师不是普通人,千万不要小看他。一定要对谢上师抱以尊敬,态度上最好谦卑一些。记住,他是尊贵的上师,和你吕叔叔一样,都是修道中人。”

王倚丹脸上表情变得郑重起来。她侧过身子,朝着马路对面那辆银白色的“宾利”遥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戴志诚等人,思维神经再次变得凌乱了。

陆佳红瞪直双眼,仿佛大白天看见了鬼:“那个女的竟然请谢浩然上车?我该不是看错了吧?”

第三十三节 巨额酬金

柳怡霜的声音很平淡,却可以听出其中带有少许酸意:“可能是谢浩然的亲戚,谁知道呢……”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天空,戴志诚却觉得头顶笼罩着一片挥之不去的深重阴霾。

谢浩然显然没有察觉站在身后的这几个人。他径直走向了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宾利添越”。站在车旁的那名黑衣保镖连忙拉开车门,伸手挡在车门顶框的动作娴熟而标准。等到谢浩然坐进车厢,他关上车门。此时王倚丹也从另外一边完成了同样的上车动作。

有一个在市府办公室任职的父亲,让戴志诚比一般人多了不少与上流社会接触的机会。

看得出来,这些黑衣保镖都接受过训练,绝对不是来自普通的保安公司。由此可以推断,邀请谢浩然上车的那个漂亮女人,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有钱人那么简单。

戴志诚第一次发现,自己和谢浩然之间的距离,竟然被拉得那么远。

而且,还是在自己引以为骄傲,认为是绝对优势的方面。

……

紫荷山庄的黄昏很美。

淡金色的阳光徐徐涂抹着大地,在阔叶乔木和灌木丛中释放出美丽夺目的光彩。夏天的郁郁葱葱在落日时分令人感受到凉爽,柔和的光线令人舒服,有种想要融入这片天地,成为其中一份子,像昆虫和鸟儿那样自由呼吸的冲动。

植物被精心修剪过,假山怪石掩映着亭台楼阁。造型优美的神兽矗立在琉璃瓦上,白墙上方留下了高明画工的精美作品。鸟雀在那里发出无声的歌唱,墨色兰草高挑的叶片上有蟋蟀匍匐,古人身着飘逸的宽袍大袖在墙画上吟诗对酒,当空皓月之下是蜿蜒江流,当然也少不了垂钓孤舟。

“宾利”越野车沿着山道开进了紫荷山庄大门。

王倚丹与谢浩然并排坐在车的后座。沿途,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着这个年轻人。

虽然从小在国外长大,但是王倚丹的审美观受到家庭影响,仍然符合亚洲人观点。谢浩然身高目测超过了一米八,在他这个年龄已经算是高大挺拔。头发修剪的款式很普通,前面部分留得有些长,从额头上垂落下来。皮肤颜色实在太白了,没有正常的红润感,就像体质虚弱的病人,却在深黑色的眼眸映衬下,释放出专属于经验丰富成年人特有的厚重,以及妖异。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看过自己,目不斜视。

王倚丹知道谢浩然有些紧张。这种事情她见得很多。来自女性的美貌对大多数男人而言,就是一种杀伤力强大的武器,令人不得不小心提防。谢浩然没有表现出贪婪,也没有青涩少年身上常见的局促。一点点紧张只是在刚上车的时候停留在他的身上。等到越野车出了市区,他的神态举止也越来越自然。

这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也是一个思维敏捷,能够在短时间内对突发事件有着良好应对方法的家伙。

这是王倚丹对谢浩然下的定论。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本奇异的书叫做《珍渺集》,也不知道修道者的各种理念与普通人完全不同。颠簸的车身对谢浩然毫无影响,当他整个人沉浸在《文曲》功法的修炼状态,周围的一切事务统统可以无视,最初的紧张感荡然无存。

他的确是在修炼。

默默背诵着法语单词,脑子里徘徊着繁琐复杂的数学公式,关于二胡演奏的高超技巧,中国画泼墨山水的关键要点,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普希金的俄文长诗。

紫荷山庄面积很大,车队进入外部大门后,又继续朝着山庄内部行驶了近五分钟,在一幢依山而建的中式建筑大门口停了下来。

吕梦宇和王恩泽站在屋檐下,满面微笑,迎接着正从车上下来的谢浩然。

看到这一幕,王倚丹不由得怔住了,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小到大,她最佩服的人就是爷爷。关于爷爷创业的传说故事很多,能够从一贫如洗穷小子变成家财亿万的超级富翁,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吕梦宇虽然年轻,却是王家上上下下都很尊敬的朋友。王倚丹曾经对这个古老国家的神秘力量嗤之以鼻,认为那就是一群骗子故弄玄虚伪造出来的骗人技巧。但是在修建紫荷山庄的时候,发生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怪事。如果不是吕梦宇用那种奇特的“风水”力量将其镇压,恐怕当时会死不少人,王家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爷爷和吕叔叔竟然都站在外面迎接,他们脸上恭敬的表情丝毫不像作伪。区别在于,爷爷的感激成分更多一些,吕叔叔则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谢浩然不卑不亢,面对二人拱手微笑:“王老,吕道友,近来可好。”

王恩泽上前一步,笑道:“上次山顶一别,一直想要与谢上师重聚。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先行处理,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谢浩然很聪明,一语双关地说:“这很正常,可以理解。”

几个人笑谈着走进了内室。

房间很大,装修虽然豪华,却透出一股简约的意味。众人分别在沙发上坐定,王恩泽对孙女王倚丹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走进房屋里面。等到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摞厚厚的文件。

王恩泽把文件慢慢推到谢浩然面前,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带着无限的感慨与感激道:“这衰缓症困扰了我很多年。每次发作,都是痛不欲生。健康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病患的痛苦啊!我曾经发过誓,如果有人可以为我解除病痛,我愿意双手奉上半数家财。”

说着,王恩泽把目光转向与自己并列而坐的谢浩然,诚恳地说:“谢上师,这是我公司的股权转让证明书,都是已经公证过的空白文本。只要签上名字,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谢浩然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被王倚丹邀请上车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王恩泽把自己请到紫荷山庄的真实用意。

自从山顶一别,王家和吕梦宇都没有与自己联系。谢浩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也没有随随便便给人好处的习惯。他给王家留下的时间是一个月。在这个期限内,如果王家主动找上自己,那么万事皆可商谈。如果王家装聋作哑,得了好处又不愿意付出报酬,谢浩然就会主动找上门,用强硬手段收取本该属于自己的利益。

当时在山顶泉眼之所以没有约定收益,是因为王恩泽说过:我愿意奉上一半家产供奉上师,只求上师出手,治好我身上的病根。

王家的半数家产究竟有多少?谢浩然根本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说实话,他现在对钱财的概念非常模糊。谢浩然不缺钱,经历车祸大难不死的何洪涛对他俯首帖耳,“康耀”公司的八百多万拆迁补偿款已经打入了他的账户。谢浩然觉得,自己出手救了王恩泽一命,王家给予的报酬应该不会低于一千万。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恩泽言出必行,竟然搞得如此郑重其事。

吕梦宇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做个见证。

可是,王恩泽给予自己的这份酬金,实在是太多了。

厚厚的一摞文件摆在茶几上。从侧面文件的分册看来,谢浩然估计数量至少不会低于十分。最上面的文件是一张单页,中、英文两种文字相互对照。其中罗列着一个转让股权的价值数字,前面是一个美元符号,后面标注着“六千万”字样。

这还仅仅只是第一份转让文件。

照这个程度推算,王恩泽付给自己的酬金总数至少高达十个亿,而且还是美元。

谢浩然侧过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恩泽:“你确定,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王恩泽微微一笑:“人老了,对很多事情都有了畏惧之心。年轻时候的我敢打敢拼,为了赚钱什么事都愿意做。现在回过头想想,我这个衰缓症大概就是老天爷给我的一种惩罚。虽然后来公司的经营规模不断扩大,我每年也会拿出很多钱来做慈善。但是善恶报应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就很难被弥补。不怕谢上师你笑话,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活到了我这个岁数,很多事情都看开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如果付出半数家产,能够让我平平安安寿终正寝,那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谢浩然淡淡地说:“王老,你这话就有些言不由衷了。你想要的,恐怕不仅仅只是“寿终正寝”那么简单吧?”

这话说的很是无礼。

坐在对面的王倚丹不禁皱起了眉头。

吕梦宇摇摆着扇子的那只手僵在半空。

王恩泽看到谢浩然瞳孔深处有光芒在流动闪烁着,像刀子般锐利,仿佛寒冰直接注入了自己的身体。

第三十四节 鲜血家财

直觉和经验告诉王恩泽,谢浩然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希望谢上师能保得我王家子孙平安。”王恩泽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直言不讳。

谢浩然把目光从王恩泽身上移开,看了一眼坐在侧面沙发上的吕梦宇,一言不发。过了几秒钟,他朝着后面靠了靠,淡淡地问:“你就这么相信我?”

王恩泽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虽然我家祖上与吕上师颇有渊源,但是平心而论,我并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真正的修道者。直到谢上师你出现以后,告诉了我烂脊鱼的真正食用方法,我才确定这世上真有超脱了世俗力量的人物。”

“我老了,得遇谢上师的确是一件幸事。钱这东西,多就多用,少则少花。即便有万贯家财,哪里有子孙后代平平安安来得重要?做人要讲究诚信,既然当初我答应过谢上师以半数家财作为酬谢,那就万万没有事后拒不认账的道理。只希望谢上师能看在我的份上,对王家子孙照拂一二。”

谢浩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他把视线转向对面的墙壁,凝神注视了几秒钟,平静地说:“王老,这里好像还有别的客人?”

话一出口,王恩泽整个人浑身一震,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向孙女王倚丹,脸上浮起一丝愠怒。

王倚丹连忙摇头否认:“爷爷我什么也没有说过。真的!您只是要我把谢上师请到这里,我就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您知道我没有多嘴多舌的习惯。关于那个人,我真的是一个字也没有对谢上师提过啊!”

“不关她的事。”

谢浩然用平静的声音为王倚丹开脱:“从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同道之人的气息很明显,而且与吕先生没有任何关联。”

从螺屿村李姓老人那里得到的灵器“湖眼”非常神奇。就具体功能来看,是一个能够不断吸附灵气进行存储的特殊容器。紫荷山庄周围灵气浓郁,至少比市区强出好几个级别。走进房间的时候,谢浩然还以为是自己混淆了灵气与灵能之间的区别。直到后来才发现,紫荷山庄内部有一道淡淡的灵能波动。

灵器的等级比法器更高,两者都可以释放出灵能。区别在于灵能外放的强弱。但无论灵器还是法器,它们释放出的灵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位置固定,不会移动。

谢浩然感应到的灵能会活动。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变化是如此清晰。但是这种移动似乎又被限制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由此可以推断,对方应该是一位修道者,就在山庄里的某个房间。

王恩泽脸上充满了震惊。

吕梦宇也收起了手里的扇子,整个人变得敬畏而冷肃。

谢浩然淡淡地问:“王老,难道你不打算介绍我认识一下这位道友吗?”

不等王恩泽开口,吕梦宇连忙插进话来打着圆场:“谢上师误会了。这里绝对没有什么道友。王老今天之所以把你请来,一是为了上次答应过的诊病酬金,二来嘛……是想要谢浩然再次出手。”

谢浩然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吕梦宇。

吕梦宇踌躇片刻,发出几声干笑:“这件事情有些复杂,说来话长。这样吧,还请谢上师跟着我去内室。看了,也就知道了。”

谢浩然点点头,不再言语,从沙发上站起,跟着在前面引路的吕梦宇,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王恩泽与王倚丹祖孙俩。

“爷爷,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家伙真有那么重要吗?”

王倚丹漂亮的眉毛紧皱着,言语当中带着一丝愤怒,更多的则是惊讶:“爷爷你之前要我整理这些股权转让文件根本不是为了扩大生意规模,而是要白白送给他?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王恩泽老迈的面孔显出安详,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这是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你,也为了咱们王家其他的人。”

王倚丹耐心等待着爷爷后面的话。

“你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离开这个国家,他对于古老的文化传统一无所知。知道为什么从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把你从你父母身边要过来吗?丹丹,你妈妈是个白人,她永远不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超乎自然的强大力量。现在国内有种“香蕉人”的说法,指的就是你父亲那种类型。要指望他们来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修道者,根本就是不切实际。”

王倚丹觉得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大脑,试探着问:“爷爷,你指的是超人?还是外星人?”

王恩泽对此嗤之以鼻:“那是漫画里空想出来的虚构人物。古老的中华文明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千万不要小看这位谢上师。你以为爷爷我老糊涂,白白把几十亿美元的家产拱手让人?呵呵……我虽然老了,脑子却很清醒。我们王家在国外没有政治上的庇护,这些年虽然逐渐把生意重心转到了国内,却同样没有深厚的基础。你去过澳大利亚,见过牧场里剪羊毛。丹丹啊……无权无势,空有财产,那就是一只随时可能待宰的肥羊啊!”

这个道理王倚丹当然明白。可她还是对王恩泽的判断难以置信:“爷爷你确定,谢浩然真的可以保护我们?”

王恩泽抬起头,用炯炯目光注视着对面敞开的房门:“这些年,为了治好我的病,我去过武当,上过龙虎山,拜访过古老的茅山道派,港城的黄大仙我是常客,花出去的钱至少有上千万美金。我见过不少修道之人,知道他们的确有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但是刚一见面就随口说出“衰缓症”三个字的修道者,只有谢浩然。”

短时间内很难改变王倚丹的思维逻辑。她摇摇头:“那是因为爷爷你不肯去医院。其实美国和瑞士的医疗水平都很不错,我向很多私立医院发出过你的病历,他们都表示有相当的把握可以治愈。”

“我不是不相信现代医学,而是我知道现代医学根本不可能治好我身上的病。”

不知道为什么,王恩泽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变得有些惶恐。他沉默了几秒钟,终于长叹道:“有些事情,也该是让丹丹你知道了。”

“爷爷不是什么好人。”

“早年的时候,家里很穷。那时候你爸爸很小,还不到五岁。那年饥荒,村里的人都外出讨饭。你奶奶身子弱,又生了病,只好带着你爸爸呆在家里。我一个人到外面转悠,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好心的大户人家要点儿吃的。到村前渡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当时有个过路的客商想要过河,渡口的船夫都出去逃荒,也就没人撑筏子。我是本地人,知道上游不远有一座桥,就跟那人谈好了带他过去,他付给我一块银元的报酬。”

“你知道那时候的一块银元是什么概念吗?在乡下可以买很多糙米,再掺上野菜,可以让我和你奶奶一家三口吃上很久。真正是好运气啊!我觉得老天开眼,不想让我们饿死。爷爷发誓,当时我真的没有起坏心啊!我一个劲儿的对那人谢了又谢,认认真真走在前面领路。他夸我是个实诚人,看我当时饿得不行,还额外给了我一个馒头。”

“那时候没有钱包,大多是用一块布裹着钱。他所有的钱都装在包袱里,需要一层一层解开。他真是不该当着我的面解开包袱,里面用红纸裹着整整两封银元,还有好几张压在下面的银票。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了,鬼迷心窍,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那人头顶就砸了下去。”

王倚丹觉得浑身上下一片冰冷,呼吸也仿佛彻底凝滞。

王恩泽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悔:“他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就这样死了。我慌慌张张把包袱收拾好,想要离开的时候才猛然想起,附近的地界上都在闹饥荒,恐怕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粮食。就算是想要带着你奶奶和你父亲到外地逃荒,也得有足够的力气走远路才行。”

“我拖着那个人的尸首,赶着夜路回家。村子里都空了,没人知道这件事。你奶奶跟着我一起把尸首弄到后院,在井口旁边洗剥干净。当天晚上我们就煮了一锅,油汪汪的……那是好几个月来第一次吃上的饱饭。你父亲也吃了不少,一个劲儿嚷着肉香。现在想想,要是没有那顿肉,恐怕也没有现在的你。”

“我跟你奶奶把剩下的部分做成腌肉,带着那个包袱离开家,一路朝南边走。等到人烟多了,才把身上的剩肉扔掉,换成了馒头,还有饼子。我们用那些钱买了船票,先是到了南洋,接着又去了金山,慢慢做起了生意,才有了后来的好日子。”

第三十五节 名医

“听起来很可怕不是吗?我们在那个时候毫无选择,如果不杀了那个人,吃掉他身上的肉,我们全家都得死。”

王倚丹双手死死交握着,指甲几乎抠进了肉里:“爷爷……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王恩泽摇头的时候,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他没留下姓名,包袱里也没有关于他身份的东西。我忘不了他临死前的那双眼睛,经常在梦里被惊醒过来。罪孽深重啊……都说人老了就知天命,我也是这些年生病以后才明白,这“衰缓症”根本不是正常的病症,那些白人医生嘴上说得好听,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检查,各种化验报告拿了一大堆,但是他们永远不可能治好我的病。”

“因为……这是诅咒!是来自死人的诅咒!”

“我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家里应该还有妻儿在等着他,被我抢走的那些钱可能是他一生的积蓄。他原本可以有着美好的未来,像我们这样拥有亿万家产,可是一切都被我夺走了。我甚至把他当做食物吃掉,只剩下一堆骨头。”

“这种刻骨的仇恨,谁也不可能忘记。”

“我害怕了。我不想让更大的灾难降临到你们头上。所以我拼命的赚钱,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做慈善的机会。我知道老天对我会有报应,我也相信赎罪的行为虽然不是完全管用,但至少不会让你们变得跟我一样。”

王倚丹用力抱住了王恩泽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感恩:“爷爷,谢谢你。”

王恩泽的声音依然沙哑:“我只希望这样做还来得及,希望诅咒不会降临到你们身上。如果可以用几十亿的家族财产化解这些危机,那么一切都很值得。相信我,谢上师虽然不是超人,但他却可以在关键时候救你们的命。”

老人的目光缓缓移动,注视着摆在茶几上的那些股份转让文件。

“丹丹,找机会让谢上师签了这些文件。修道之人最重承诺。只要他答应了,咱们王家也有就有了指望。”

“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对谢上师绝对尊敬。用这个国家古时候的话来说,谢上师如果答应了我的请求,就成为了我们王家的供奉。”

……

走廊很长,两边栽满了植物。绿萝沿着墙壁一直爬上了屋顶,变叶木奇诡的颜色在自然光线下令人产生了少许迷醉,修剪成球体的黄金榕高度超过了两米,与栽种在其底部的各种灌木花草形成景观。而这一切,仅仅只是整条长廊的一角。

吕梦宇走在前面,速度不算快,不时侧转身子,用微笑的目光引导着谢浩然。他脸上的表情带有恭敬成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谄媚。

此时此刻,谢浩然的心态与刚得到魁星传承之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修道者的世界里,实力的强弱的,就意味着身份的高低贵贱。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谢浩然默记着自己迈出去的每一个步伐尺寸,非常精确。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游标卡尺,正在他的双脚之间不断移动。

这同样也是一种修炼。属于文昌帝君传承当中“数”的范畴。每个人身体外形都具有“数”的概念。比如成年人手臂长度约为一米,正常走路步伐跨度约为六十厘米等等……

从走进紫荷山庄开始,谢浩然就在默默记忆着整条行走路线,通过步伐测量的方式计算着路线长度。这其中还包括了每一个房间的朝向,门框大小与室内面积的计算,以及各个窗户与出入口之间的位置。

吕梦宇走在前面,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根本不知道随着行进路线不断延伸,紫荷山庄的这片区域正以平面图的形式出现在谢浩然脑子里。非常细致,完全做到了数据化。当然,房间与走廊之间的面积计算也许不是那么精确,但是与正确数字之间的区别不会太大,误差非常小。

如果文昌帝君仍在这个世界,一定认为谢浩然是个非常特殊的传承修道者。因为自身的经历,谢浩然对于“危险”两个字有着远超于常人的理解。他从不在外表上显现出戒备与敌意,可是对于陌生环境的熟悉与探查,的确是被他利用道术发挥到极致。

绕过第四个拐角,眼前出现了一扇紧密的门。很大,左右两扇,目测全部打开后的门框宽度大约为三米。一个身材曼妙,穿着黑色西装套裙,领口透出白衬衫的女侍应生站在门口。看见吕梦宇带着谢浩然过来,连忙将门推开一条足够通行的缝隙,微笑着侧身让他们进去。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超过一百平米的大房间。无论装修还是摆设,全都透出令人敬畏的奢华。真皮沙发摆在靠南面的位置,两名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那里,围着一张茶几,正在语气激烈的争论着。

他们的区别很明显:一个穿着医生常见的白大褂,两边面颊和嘴唇上刮得干干净净,看不到半点胡须,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镶银边的细框眼镜,整个人透出儒雅的学者气息。

另外一个穿着藏青色唐装,对襟开衫很是显眼。胡子很长,一直拖到了胸前。裤脚紧扎,脚下是一双黑色的衲底布鞋。这身打扮与很多公园晨练者相似,却多了一丝普通人身上并不具备的浑厚感。

在两位老人的正对面,坐着一个神情慵懒的年轻人。

很瘦,但身形绝对算得上是矫健。黑色略长的头发很是张扬,白色衬衫被宽大的肩膀朝着左右两边撑开,展现出并不亚于专业模特的完美造型。鼻梁很高,光滑笔直,薄薄的嘴唇释放出一丝不耐烦的意味。

谢浩然双眼牢牢锁定了这个神情冷漠的年轻人,一丝也没有移动过。

之前感受到那道特殊的灵能,正是来源于这个人。

他指间夹着点燃的香烟,旁边茶几上明明摆着烟灰缸,脚下的地毯上却落满了烟灰,甚至还有几个已经熄灭的烟头。他看上显得烦躁,瞳孔深处不时释放出显而易见的怒意。谢浩然走进这个房间还不到五秒钟,他就已经在沙发上连续换了三次坐姿。

那不是为了用更舒服的姿势进行休息,而是焦躁到极点,却又找不到任何缓解方法的表现。

危险的感觉的确存在,却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也随着谢浩然与这个陌生年轻人更近距离的接触大幅度减弱。

很简单,他不是修道者。

可是,那道灵能的的确确来自于他的体内。

两个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人正在激烈争论。

“化验单上的数据很清楚,就是肝脏功能受损。我建议立刻安排手术,最迟不能超过四十八小时。否则他的内脏衰竭迹象会越来越严重,很快就会扩大到肾脏,影响整个内分泌系统。”

“胡说八道!明明就是心肺受损,这跟肝脏有什么关系?你看看他现在连呼吸节奏都不稳定,脉搏紊乱,必须服用平和舒缓的汤药才对。”

身穿白大褂的老人满面怒容:“你这套理论根本没有科学依据。你这是在耽误抢救的最佳时间。”

身穿唐装的老人同样也很愤怒:“你所谓的化验单又能证明什么问题?你懂不懂脉搏?你知不知道人体的筋络有多么重要?照你那种做法,一刀子下去,而且还找不到病根,白白受罪不说,到头来究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吕梦宇在这里的身份应该很高。他径直走到面色阴沉的年轻人面前,侧身微笑着介绍:“秦公子,这位是王老专门请来的谢上师。”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房间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尤其是正在争论的两位老人顿时停了下来,不约而同转过身,把目光集中到了谢浩然身上。

他们眼睛里同时释放出惊讶和不屑。尤其是身穿白大褂的老者,更是从鼻孔里发出鄙夷的冷哼。

“又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王老真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懂得科学的重要性?所谓道术和风水,其实都是骗人的啊!”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唐装老者脸上全是冷傲,看着谢浩然,仿佛高贵的白天鹅在看着一只丑小鸭:“这么年轻也敢自称为“上师”。哼!果然是骗子当道,国学不振啊!”

谢浩然对这些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他一言不发,仿佛面部神经彻底失去了活动能力,目不转睛盯着坐在沙发上,被吕梦宇称之为“秦公子”的年轻人。

微微的惊讶在秦公子脸上浮现了不到两秒钟,很快变成了与两位老者相同的不屑表情。

“上师?哈哈哈哈!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年轻的上师。”

他把香烟叼在嘴里,用力狠吸了一大口,言语当中带着呛鼻的烟草臭味,目光中仍然带着挥之不去的怒意:“吕先生,你和老王是不是在故意糊弄我?”

秦公子根本不相信谢浩然是什么所谓的“上师”。

第三十六节 一拳之力

他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令人充满了怀疑。

年龄这种东西,往往与经验和实力挂钩。尤其是对于患病的人来说,都愿意在医院挂个专家号,愿意在诊室里看到一位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比千年老树皮还要密集的医生。

至于面皮光滑,嘴上没毛,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呵呵!我还是换家医院,换个靠谱的医生吧!

旁边,白大褂老者和唐装老者你一言我一语,接连发出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

“年轻人就该谦虚一些。紫荷山庄这种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实力。”

“这么年轻就是上师了,那我又该是什么呢?大师?天师?哼……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吕梦宇被夹在中间显得很尴尬。他也被这些毫不客气的讥讽话语激出了怒意,只是碍于在秦公子面前不好发作,只能控制着情绪,低声对谢浩然道:“那个穿白衣服的叫田冯章,是国内有名的外科专家。穿唐装的那个叫做陈逸君。“华康堂”你知道吧?陈老就是华康堂的第二十二代执掌者,有名的杏林高手。”

谢浩然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王恩泽是亿万富翁。到了他这个级别,无论衣、食、住、行,都与普通人有着很大区别。能够被他邀请到紫荷山庄诊疗的医生,当然不可能是毫无本事的骗子。何况“华康堂”这家中医馆在昭明市的名气极大,几乎是人人皆知。

他们的确有资格鄙视自己。拥有能力,坐在了高位的人,他们可以用俯瞰的眼光审视每一个向上攀登的后辈。很正常,不奇怪。

吕梦宇的声音仍然很低:“秦公子是王老的朋友。关系非常密切的那种。他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所以……就把谢上师和他们都请了过来。”

虽然与吕梦宇接触不多,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性格平和、谦逊的人。时代变迁造成了风水一脉势弱,尽管不是修道者,吕梦宇却非常准确的把握住了在众人面前的身份与态度。

谢浩然平静地听着这些话,视线始终未从秦公子的那张脸上移开。

“你受伤了。”

这四个字平淡无奇。

身穿白大褂的外科名医田冯章冷笑着摇摇头。他之前对秦公子给出的诊断结果就是肝脏受损。对于谢浩然这个年轻人的评价,也随着刚才那句话,从不屑一顾变成了深深的鄙视。这显然就是套用了自己的成果,是赤1裸1裸的现场抄袭。

老中医陈逸君用惋惜的目光盯着谢浩然,一直摇头:“投机取巧!哼!年轻人学什么不好,偏偏要装神弄鬼。诊断病因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这需要拿出真本事,开方子治病的。”

吕梦宇想要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他看到了秦公子脸上的冷漠,知道这种场合不好插嘴。毕竟这不是关于风水的见解,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

秦公子眼眸深处滚动着压抑过的轻蔑。田冯章和陈逸君对谢浩然充满了鄙夷,言语当中毫不留情进行了压制,所有这些全都贬低了秦公子对谢浩然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年轻了,“受伤”这个病因听起来也很牵强,甚至令人嗤之以鼻。

他下意识站在了两位名医的立场,把谢浩然归为了“骗子”的行列。

虽然已经有了定论,可是看在王恩泽的面份上,秦公子也不好发作。他懒洋洋地漠视着谢浩然,目光随即转向站在旁边的吕梦宇,发出冷漠的声音:“吕先生,这里有田医生和陈老先生就够了。麻烦你替我谢谢老王……”

谢浩然用同样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你右腹侧下中了一拳。以你目前的伤势推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秦公子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把香烟从嘴唇中间摘下,用手指夹住,搭在了膝盖上。歪斜的坐姿也变得端正,不再是之前散漫的模样。

田冯章和陈逸君的位置有些远,他们没有看到秦公子正在抽搐的眼角,以及瞬间骤缩成针尖的瞳孔。

“年轻人,医学可是来不得半点马虎,随随便便就下诊断书,那可是要出人命的。”田冯章皱着眉头,发出痛心疾首的感慨。

“别以为看过几本医术就有了坐堂诊病的资格。这种事情讲究师承和门派。想当年,我可是跟着师傅足足背了五年的药方,辨识各种药材,然后在药房里抓药三年,又在客堂跟诊三年,足足熬了十一年,这才有了坐堂诊病的资格。”陈逸君神情傲然,说话时右手轻轻拈着白色胡须。

谢浩然背对着两位名医,丝毫没有被来自身后的声音所干扰。他的目光锐利,秦公子甚至有种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被看穿的感觉。

“田医生说得没错,你的确是肝脏受损。我想,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你一定觉得很难受。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尿频,而且每一次小便都会出血。这表明你的肾功能正在衰竭。陈医生之前说你的肺部有问题,这也没有错。你的伤势正在加重,从下腹部朝着身体其它部位开始扩散。”

田冯章愤怒了。眼镜里折射出带有火焰的苍老目光:“年轻人,你简直就是信口雌黄。”

陈逸君的养气功夫显然更胜一筹。他慢慢互搓着全是皱纹的手掌,缓缓摇着头:“危言耸听,不值一提。”

谢浩然注视着秦公子,声音平静而宁定:“身体上的变化,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胸口的刺痛感是不是越来越明显?呼吸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困难?当初中拳的时候,你应该毫无感觉。打伤你的那个人不是泛泛之辈,他的拳力当中含有一股特殊能量。它正在你的身体里扩散,破坏着你的内脏和肌肉。随着时间推移,你的情况会变得越来越严重。每七天为一个阶段,你的伤势会越来越糟。四肢无力,萎靡不振,进而全身瘫痪,寸步难行。到了七七四十九天,你必死无疑。而导致这一切的源头……仅仅只是一拳。”

田冯章怒视着谢浩然的背影,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逸君端起摆在旁边的茶碗,慢慢抿着茶水,脸上全是愠怒的神情。

在紫荷山庄,他们毕竟只是客人。谢浩然的这些言论在他们听来虽然可笑到极致,但是身为庄主的王恩泽不现身,作为代言人的吕梦宇不说话,他们最多也只能发声斥责,却没有将谢浩然赶出去的权力。

秦公子不动声色紧盯着站在面前的谢浩然。坐姿端正,表情也变得严肃而谨慎。

“田医生、陈老先生,我想和这位谢上师单独谈谈。”

没有直接撵人,但话里流露的意思却毫无区别。

田冯章和陈逸君两人不约而同变得面色铁青。即便是涵养再好的人,也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继续保持礼仪。然而秦公子的身份摆在那里,王恩泽的钱财地位也远远超过普通富商,他们只能将愤怒和不甘强压下去,紧抿着嘴唇,狠咬住牙齿,一言不发,递次走出了房间。

吕梦宇快步走到门边,将房门关紧,然后走了过来。

“谢上师请坐。”秦公子收起了放荡不羁与傲慢,态度变得非常认真。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

秦公子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苦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不曾请教谢上师的宗派?”

对于拥有神秘力量的修道者,秦公子多少听过一切,也知道这些人有着不同的门派归属。他们是超脱于世俗力量的存在。如果能够通过这方面搭上一点关系,应该有助于改善彼此之间的关系。

谢浩然微微颌首:“我是青云宗门下。”

这可不是随口编造,更不是胡言乱语。

文昌帝君的确创建了一个叫做“青云宗”的门派。之所以是这个名字,是取自“平步青云”之意。只是文昌帝君创建青云宗的时间过于久远,后人只知道文运加身,也就把“青云”的来自逐渐遗忘。如果没有来自《珍渺集》的注解,谢浩然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门派归属。

秦公子左手用力按住沙发,以此作为支撑,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见状,吕梦宇连忙跑过去搀住他的胳膊。秦公子挣扎了几下,缓缓呼吸着空气,强作镇定的脸上露出一片苍白,额头上也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上师果然是上师,一眼就能看出我的伤势所在。”

秦公子用力捂住腹部,胸口呼吸起伏的幅度有些大,夹杂着痛苦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不是我对上师无礼,而是我只能保持着坐姿才好受一些。”

谢浩然看了看被扔在地毯上的烟头:“你是故意在他们面前抽烟?”

秦公子苦笑着点点头:“我不得不这样做。障眼法……当然,如果他们能诊断出准确病因,治好我的伤,我也不会继续演戏。”

第三十七节 上师,不是普通人

谢浩然淡笑着一语双关道:“其实你应该继续演下去才对。”

秦公子和吕梦宇都怔住了,不约而同地问:“为什么?”

谢浩然挑了挑眉毛,把视线从秦公子身上移开,转身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平静地说:“你是被修道之人打伤。从你伤势的特征判断,对方应该是修炼大威德金刚功法。之前我没有危言耸听,七七四十九天就是你的极限。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好好享受剩下的四十四天时间吧!”

秦公子再一次僵住了。

吕梦宇急道:“谢上师,王老将您请到这里,就是为了给秦公子疗伤诊病啊?您怎么……”

谢浩然抬起右手,阻止了吕梦宇后面的话。他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里闪烁着邪魅光芒,淡淡地问:“我凭什么要救他?”

一句话,把秦公子和吕梦宇都问得哑口无言。

谢浩然伸出右手食指,缓缓地说:“修道中人,讲究一个“缘”字。吕先生你和我有缘,是因为当日在山顶泉眼的那条烂脊鱼。我有求于你手中的金丝银线网,故而你我之间才有了结识之谊。王老与我之缘,是因为王老对我许下了诊病的酬金。”

说着,谢浩然把冷漠目光转向僵在原地的秦公子:“我不认识你,我凭什么要救你?”

秦公子没有回答。他硬生生咽下去一个无奈的苦笑。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可是他从未想过,居然会是在这种急需帮助,可能也是唯一能够挽救自己的人嘴里说出。

沉默了近三秒钟,他打破了沉默:“……我可以付给你诊费。”

这是谢浩然意料之中的回答,却不是他最想要的:“吕先生应该跟你提起过王老与我之间的事情。”

秦公子点头表示默认。

“王老今天请我过来的目的,除了给你看病,他还要付给我之前欠下的诊费。”

谢浩然盯着秦公子的眼睛,脸上笑意夹杂着一丝讥讽:“具体的数字我不是很清楚,你可以问问吕先生。”

秦公子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向吕梦宇,后者点头道:“谢上师所言非虚。关于王老的病情,相信秦公子之前应该有所耳闻。因为诊费酬金数量庞大,所以是用股份赠予的形式给付。”

秦公子微微眯起了双眼:“老王给了谢上师多少钱?”

吕梦宇答:“二十亿。”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美元。”

秦公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

吕梦宇低声说道:“你得明白,这不是世俗之间的正常交往,而是与性命攸关。以王老的身家,二十亿美元换一命……很值。”

谢浩然非常适时地插进话来:“所以我现在不缺钱。而且我相信,你也不可能拿出比二十亿更多的酬金。”

一抹夕阳的金色光线从窗户里透射进来,将房间里的三个人笼罩在内。看着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温暖光线之中的谢浩然,秦公子觉得身体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焦躁。他的眼眸渐渐变得凶狠,眼眶上下边线朝着中间压缩,仿佛要把对面这个漫不经心的年轻人牢牢刻画在脑子里,成为永远的烙印。

凶狠冰冷的注视对谢浩然毫无作用。他站起来,迈着悠闲的步子,径直走到侧面的立柜前面,随手拿起一个干净的阔口白瓷杯,从依次摆放的几个茶罐里慢慢挑选,最后拿起了贴有“龙井”标签的那一罐,打开盖子,从中拈起一撮,把茶叶放进瓷杯,然后走到恒温自动热水器前,给杯子里冲进滚烫的沸水。

“我知道你的身份很特殊。”

谢浩然端着热茶坐下来,浓郁的茶香闻起来很舒服,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秦公子身上:“你应该属于颇有权势的那类人。或者,就是你对王老有恩,所以他必须帮助你。”

“我不喜欢和有权有势的人打交道。因为你们的思维模式已经固定,无论任何事情都必须以你们为中心。没错,这是你们的特权。你们觉得这样做很正常,普通人也必须服从于你们的意志,老老实实接受你们的命令。”

谢浩然再一次释放出冷漠的笑容:“离开房间的那两位名医对我很是不屑。这不奇怪。如果换了是我处在他们的位置,恐怕也会有着同样的想法。当然,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无论田冯章医生,还是陈逸君先生,他们应该都很忙碌,应该有很多病人需要他们的帮助。但是他们偏偏出现在这里,专门只为了你一个人服务……我是不是应该对你高高在上的身份感到畏惧?毕竟,你极有可能是那种伸出一个手指头,就能把我活活摁死的大人物?”

秦公子逐渐变得冷静下来:“怎么,你害怕了?”

谢浩然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为什么要怕你呢?吕先生之前就说过,我是修道之人。你好像还是没有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说着,谢浩然把手里装满热茶的白瓷杯子平平放在右手掌心,朝着秦公子递了过去。尽管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秦公子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可是就在手指尚未触及瓷杯的时候,谢浩然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抽回手掌。突如其来的剧变使秦公子和吕梦宇脸色一变,不约而同想要张口发声。可是惊呼和喊叫终于还是在目光的指引下,被牢牢封锁在喉咙的最深处。

白色的瓷杯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仿佛那里有一个隐形的架子,由下自上将其固定着,不会下坠。

谢浩然后退几步,坐在了沙发上,用平静淡漠的目光看着他们。

莫名其妙的颤抖就像恐惧精灵,先是跳上了秦公子的指尖,然后沿着皮肤和肌肉,在短短几秒钟内蔓延全身。他整个人摇晃得厉害,只是身上的伤痛在恐惧和极度震惊之下,几乎察觉不到任何神经反应。

他确定这绝对不是魔术表演。

几天来,秦公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这个房间。他对这里很熟悉,没有机关,也没有任何特殊装置。那只白瓷茶杯很普通,无论内部还是外表,都没有附带任何一种机械装置。它没有动力,也不是电动直升机之类的儿童玩具。它就这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近在咫尺。

努力控制着激烈跳动的心脏,用力咽了一大口唾液,秦公子用颤抖的双手抓住那只瓷杯,带着不可遏制的狂放与冲动,死死注视着杯子里的那些淡黄色茶水。

茶水正在凝结,很快变成了冰块。寒冷的感觉是如此清晰,温热杯壁瞬间传递出刺骨的冰寒。抽搐的眼角使秦公子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理智却告诉他,自己今天早上才看过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晴,二十八摄氏度。

在这个资讯发达的社会,想要用走江湖的小把戏愚弄别人很困难。秦公子知道可以用芒硝制作冰块的方法。他本能的怀疑谢浩然是不是也在使用这种江湖骗术?可就在脑子里刚刚产生疑问的时候,手里的杯子再一次出现了变化。

冰块在短短三秒钟内化开,淡黄色的茶水再次变成了液体状态。它开始沸腾,“突突突”的冒出了气泡,白色烟雾在杯口正上方蔓延缭绕。奇妙的是,双手握着瓷杯的秦公子丝毫感觉不到滚烫,仿佛高温只是在杯子内部产生效果。就这样,茶水很快被蒸发一空,杯底只剩下一层被烤焦的黑色干燥物体。

吕梦宇在旁边已经看呆。他大张着嘴,双手僵在空中,上身前倾,长时间保持着侧身瞪眼朝瓷杯里看的姿势。

虽然在山顶泉眼的时候,就对谢浩然表示出足够的尊敬,但吕梦宇总觉得自己同样也是修道之人,只是境界没有谢浩然那么高。因为年龄上的关系,他在潜意识当中一直把谢浩然当做平辈论交。直到现在,吕梦宇才真正明白,与谢浩然比起来,自己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连“修道”两个字的门槛都尚未触及。

道术,这可是真正的道术啊!

秦公子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迫使自己从震惊状态变得冷静下来。他放下瓷杯,慢慢走到谢浩然面前,强忍着身体的伤痛,弯下腰,深深行了一礼,言语当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恭敬。

“……我……秦政……见过谢上师。”

称谓上的变化,就是最好的心态转换体现。

谢浩然端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这动作并不意味着态度上的改变。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想要出手解救秦政的想法。

与其开口索取,不如对方主动开口许下承诺。修炼《文曲》功法后,谢浩然的心态已经变得平和。无论对方的身份高低贵贱,其实都是路人。

这就跟你在街头遇到乞讨的叫花子,施舍与否,给予多少,全凭你自己当时的心境,是同样的道理。

秦政是聪明人,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第三十八节 敬畏之心

“无论谢上师提出任何要求,我都愿倾我之能,尽数满足。”

毕竟与吕梦宇接触过一段时间,秦政对于修道之人的某些习惯多少有所了解。他举起右手,庄重的发出承诺:“秦政在此发下誓言,将来如有违背,天打雷劈,曝尸荒野,不得好死。”

谢浩然久久地注视着秦政,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既然被王恩泽请到这里,至少应该看在他的面子上,出手救治秦政。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是王家的某个亲戚,倒也无关紧要。

但是秦政很特殊。

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不是谢浩然故意摆架子。

名医田冯章他并不熟悉,可是“华康堂”在昭明市有着悠久的历史,陈逸君在民间甚至有着“老神医”的名号。仔细想来,王恩泽能够把他们请到紫荷山庄,一定是花费了大价钱,由此也可推断出,秦政显赫的身份。

秦政不是富豪。否则的话,之前听到吕梦宇说出王恩泽付给谢浩然二十亿美元酬金,也就不会表现出极度震惊的表情。

谢浩然刚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秦政甚至强忍着身体疼痛装作抽烟。他自己后来也说那是障眼法,是为了瞒过田冯章和陈逸君两位名医。由此可以推断,秦政不想让自己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出去。

有王恩泽这种富豪朋友,本身也具有一定的权势,那么能够让秦政惧怕的人物,只可能是拥有比他更强大的权力。

谢浩然只想安安静静的修炼,不想招惹麻烦。

如果谢浩然已是中年,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今天的事情恐怕他根本不会插手,最多就是在这个房间里随便看看,转身就走。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那句话说的很好:世界很大,充满了无限诱惑,无限可能。

救治秦政其实不难。《珍渺集》上就有根治他伤势的药方。而且谢浩然也能从中受益,制药炼丹。

所以,他才当着秦政与吕梦宇的面,运用道术,耍了那一套冰火两重天的小把戏。

秦政的确很聪明。他当着自己的面,发下了极重的誓言。

修道之人重利,却更重誓。

谢浩然盯着站在面前的秦政,缓缓地问:“把你受伤的整个过程都说出来,一点儿也不要遗漏。”

这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但是这种被命令着说话的经历,秦政此前从未有过。他头脑当中固有的高贵与傲慢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尤其是被谢浩然那双黑色闪亮眸子注视的时候,秦政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看穿,没有丝毫的隐藏。

“我是被一个和尚打伤的。”

秦政站立的位置很高,但他现在却有种仰视着坐在沙发上谢浩然的感觉。身份贵贱不再重要,他说话的语气一直保持着尊敬,甚至还有一点点谦卑。

“谢上师您的推算很准。三天前,我在南川省的越山游览,莫名其妙就招惹了一个和尚。他出手……”

“把事情说完整,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你们在什么地方发生的纠纷?对方为什么要打你?你得明白,有因才有果。”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秦政的话,直指问题核心。

“好的,好的。”

秦政连忙点头道:“那天我是一个人上山,中午到了半山腰的观景台,因为是午餐时间,就在那里找了一家叫做“和源居”的酒楼,要了一个包间,在里面单独点菜。那个和尚个子很高,魁梧高大……我想起来了,他当时就坐在包间外面。开着门,他正好可以看见我独自呆在包间里,没有别人。”

谢浩然微微点头:“后来呢?”

秦政道:“后来吃完饭结账,我沿着大路上山。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那和尚把我拦住,拿出一尊拳头大小的玉佛说是要卖给我。那种东西一看就是假的,工艺品厂子里的复制品,市面上最多也就是两百块钱就能买到。那和尚开口就要我五万块,我当时拒绝了。他不死心,一直跟着我,一路上用各种借口推销,简直就是威胁加利诱……最后,他见我不为所动,于是恼羞成怒,趁着附近没人,一拳把我打晕。等我醒来,身上的钱包也不见了。”

说到这里,秦政缓缓解开衬衫纽扣,侧腹位置上赫然有一块巨大的黑色淤伤。

谢浩然皱起了眉头:“他之所以把你打伤,仅仅只是因为你拒绝强买强卖?”

秦政摊开双手,面露苦笑:“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能够一拳把你打晕,而且还是在腹部,说明那和尚用力了很大的力度。你的伤势也表明对方是修道之人。可他为什么偏偏要缠着你不放?还有,他为什么选中你作为目标?”

不等秦政回答,谢浩然又继续问:“你中午在那家酒楼都点了些什么菜?”

秦政下意识地回答:“那家酒楼的鲍翅煲很有名,我要了一份。还有就是白玉松茸炒火腿、瑶柱奶汤炖白菜、龙虾笋片炒鸡丁……等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谢浩然的话音依然平静:“越山那种地方居然还能吃到鲍翅和龙虾,可见那家酒楼档次极高。你说的这些菜品即便是在沿海城市价格也极其昂贵,更不要说是在内陆山区。那和尚刚好坐在外面,看见你桌上的饭菜。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这顿饭很贵,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

秦政恍然大悟:“所以他才盯上了我,一直向我推销那个假玉佛?”

谢浩然点点头。既然不是秦政主动招惹对方,自己也就有了出手救治的理由。他抬起头,视线落到了站在对面的吕梦宇身上:“吕先生,拿纸笔来吧!我现在就开药方。”

尽管只是普通的钢笔和信笺,谢浩然却写得极为流利。几分钟后,秦政接过写满行书的那张纸,立刻被吸引住了,不由得张口赞叹:“好字!没想到谢上师写得一手好字啊!”

吕梦宇却在旁边皱起了眉头,倒吸一口凉气:“咝……这方子上的几种药物我可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天心一品草,还有这个地芹根,谢上师,您确定世上真有这些药物?”

谢浩然平静地笑道:“这是古书上的药物名称,你可以找找陈逸君老先生。都是些很普通的药材,只是在年份上有特殊要求。以王老的财力,弄到这些药材并不困难。只是时间上得要抓紧。秦公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四十四天。”

吕梦宇连连点头,指着药方的末尾,问:“那这个白玉、翡翠若干具体又是多少?有外形和品质方面的要求吗?”

谢浩然思考片刻,认真地说:“我也是第一次制作这种伤药。之所以用到玉,是因为玉可宁心,还需要玉石布下法阵,才能将丹药发挥出最佳效果。只要玉石的质地上佳就行,外观形状随意即可。”

秦政连一秒钟也没有耽误,对谢浩然道谢之后,跟着吕梦宇一起走出了房间。

他不再对谢浩然抱有怀疑。

一个能指出自己真实生命天数的人,无论如何都必须敬畏。

……

夜色渐渐深了。

在陌生环境里的不适应感很快消失。谢浩然对王恩泽安排给自己的豪华房间很满意。柔软的床罩上手工刺绣,地板上铺着来自土耳其的绒毯,挂在墙上的卷轴是手绘山水,而不是市场上普通廉价的印刷品。

桌上的电脑已经打开,谢浩然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关注着屏幕上的内容。他点开一个个网页的速度极快,仿佛只是用眼睛单纯的扫描内容。可实际上,所有一切浏览过的部分,全都深深印入了脑海,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他听见房门从外面被推开的声音。

王倚丹走了进来。

黑色长发松散地披在脑后,沿着肩膀两边形成柔顺坡面。深黑色的双瞳中带有一丝迷茫,仿佛在纠结着什么,又好像是在寻找。她应该刚洗过澡,茶色的真丝睡袍裹着身躯,交叠形成的“v”字领口透出大片白腻。腰带系得很紧,从宽松袍服中间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她怀里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迈着散碎的步子,慢慢走到了电脑旁边。谢浩然闻到从她身上透出的淡淡精油香气,看到了那张在柔和与微笑中透出美丽的面孔。

“爷爷说过要付给你酬金,但是你的记忆力好像不怎么样。”

把文件放在桌面上的时候,王倚丹的左手似有似无轻轻抚过了谢浩然肩膀。手指与后颈皮肤接触的瞬间,有种非常舒服,令人浮想联翩的滑腻感。

谢浩然转过身,侧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床铺,淡淡地说:“坐吧!”

王倚丹依言坐下。

谢浩然右手压在了文件上,轻轻拍了拍:“如果是正常意义上的酬金,我当然会接受。但是王老给出的东西显然太多了,已经超出了我的心理预期。”

第三十九节 超越年龄的爱情

王倚丹顺了顺耳畔的长发,认真地问:“你的心理预期是多少?”

谢浩然已经从吕梦宇那里知道了王恩泽转让股份的具体数字:“没有王老给我的这么多。至少……不是二十个亿。”

从王倚丹坐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间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网页。她凝神注视了几秒钟,精致的脸上顿时显露出惊讶。

“怎么,你能看懂德文?”王倚丹对德文并不精通,只是知道一些日常用语。

谢浩然侧过身子,瞟了一眼电脑屏幕,淡淡地说:“正在学习。你知道,我是一个学生。”

王倚丹舒展了一下身体,从睡袍下摆位置露出了修长且有着强烈诱惑力的双腿:“据我所知,国内的高中生好像不需要学习德文。你倒是挺特别的。告诉我,除了德文,你都学过些什么?”

“很多。”

谢浩然用深邃的目光看着王倚丹,平静地说:“我给自己额外加了几门选修课。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艺术,还有一些相对高深的研究理论。”

《文曲》功法涵盖的范围非常广。谢浩然不可能把每一个细节都说得很清楚。含含糊糊,有个大概,其实也就够了。

这恰恰勾起了王倚丹的好奇心。她把目光转向套房外侧的客厅,那里摆着一架普通款式的钢琴:“会弹那个吗?”

漂亮女性的要求,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被男人所拒绝。谢浩然虽然年轻,却也不能免俗。

倒不是想要想要藉此从王倚丹那里得到什么,纯粹只是少年心性本能的骄傲,以及在美丽女子面前微微的炫耀心理。

很正常,无伤大雅。

《致爱丽丝》的曲调柔和轻快,仿佛是通过音乐进行愉悦的交谈。谢浩然细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之间跳动着,演奏出流畅、欢快而华丽的音节。

王倚丹侧身站在钢琴旁边,红润的嘴唇微张着,眼睛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惊讶。

她原本以为谢浩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王家在过去的这几天里,已经对谢浩然进行了极其详细的信息收集。家庭情况只能说是一般,父母双亡倒是很少见。谢浩然并不缺钱,他至少可以拿到好几百万的拆迁补偿款。

如果不是爷爷王恩泽的命令,正在执掌公司的王倚丹根本不会来到昭明,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她其实有些反感爷爷的做法。报恩归报恩,凭什么要我主动亲近这样一个毫不为奇的年轻人?王倚丹一直很优秀,名校毕业,身边的追求者完全可以围着紫荷山庄排上好几圈。她的眼光很高,也很挑剔,身边一直没有男朋友。可是这次被爷爷叫来昭明,事情发展实在是出乎王倚丹的意料之外。

听爷爷的意思,他好像很中意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小家伙,言语当中更是暗示着自己应该选择他作为永久伴侣。

之前在学校门口的邀请,仅仅只是出于礼节。可如果真的要把两人关系朝着那方面发展,王倚丹觉得实在是难以接受。

但她知道爷爷不会撒谎,更不会凭空编造一个古老血腥残忍的故事,欺骗自己用身体和前途去引诱一个陌生人。

如果爷爷的衰缓症真是因为亡者诅咒产生,那就意味着,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倚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不想随随便便把自己的未来命运交给一个普通人。我很优秀,高高站在了同龄人的巅峰。追求者当中有很多精英,甚至不乏某国王室成员。我的人生应该很精彩。我并不期盼拥有最高权力和最多的财富,但我的伴侣至少要有着与我对等,甚至比我更强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彼此对爱情的忠贞。

然而,来自死亡的威胁是如此现实,已经整整发生在爷爷身上。

在“接受”与“拒绝”两种结果面前,王倚丹被迫做出了第三种较为中性的自选答案。

一个修道者,听起来好像挺有意思。就尝试着接触一下,互相了解,仅此而已。

王倚丹很意外谢浩然会弹奏钢琴。因为信息调查报告上丝毫没有提及。更意外的是谢浩然选择了《致爱丽丝》这首曲子。

难道他事先知道?

还是爷爷就这个问题与他谈过?

王倚丹几乎是立刻推翻了脑子里刚刚冒出来的这些念头。

王恩泽是个性子沉稳的人,他对家人的关爱仿佛具有实质般深厚。何况白天的时候爷爷就说过:这件事情全凭自己拿主意,他只是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建议。无论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他都不会干涉,也不会强求。

琴键发出持续的低音,逐渐转高,就像不可抑制的热情如火焰般燃烧起来。明晰的高音与强有力的左手持续音节相配合,一下一下击打着王倚丹的心房。

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不到谢浩然面孔,只能看到他柔软的黑发,以及高挺的鼻梁。

这的确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男孩……是啊!他可是比我小太多了。我二十四岁,他十六岁。

他居然还会德语。

音乐逐渐变得轻柔,乐曲也到了临近末尾。当最后一个音符从琴键上流淌出来,《文曲》功法也在谢浩然身体里完成了一次简单循环,完成了灵能冲击经脉的全过程。

王倚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排斥谢浩然。一个有着艺术品质的男人,总会在幽静的环境里释放出特殊魅力。

房间里有咖啡研磨机,王倚丹的冲泡技巧的确上乘。当她端着两杯香气四溢的摩卡款款走过来,谢浩然已经离开了钢琴,回到了电脑前的椅子上。

接过咖啡,却没有喝。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转让文件,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王倚丹:“能不能告诉我,王老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

她的动作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在沉默中轻抿着咖啡,缓缓抬起头的时候,王倚丹脸上全是郑重。

“想听个故事吗?发生在我爷爷身上,也是他亲口对我讲述的故事。”

谢浩然平静地点点头:“愿闻其详。”

鲜血家财的故事很残忍,发生在那个时代毫不为奇。人吃人的事情在历史上比比皆是,无论任何国家,任何民族,当生存条件被压迫到了最低限度,无论是谁都会做出疯狂暴虐的行为。

“原来是这样……”

说完这句话,谢浩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是摆在面前的诱惑力却是如此巨大。足足二十亿美元,这足以让太多的人为之疯狂。

如果谢浩然现在的修炼境界已经筑基,甚至达到了金丹那种传说中的高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接纳王恩泽给出的这份巨额酬金。

可是现在,他的实力仅仅只是炼气。虽然达到了后期境界,但是晋升的那一步,却没有迈出去。

面对未知事物,人类都会产生本能的畏惧感。谢浩然也不例外。他有着专属于修道之人的冷傲,却一直保持着小心翼翼的修炼状态。

无知,意味着在很多事情上难以抉择,等同于茫然。

尤其是诅咒这种东西,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王倚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她在床垫上很不自在地挪动着。谢浩然脸上丝毫没有追求者的谄媚,也没有刻意讨好自己的表情。他异常冷漠,无法看穿头脑里正在思考着什么。王倚丹紧盯着他,觉得自己此前关于这个男人种种不好的猜测,似乎都是毫无根据。

他很特别。

他想要的东西……好像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也许,他接受了爷爷赠予的这些股份,才是最好的结果?

而我,也能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这想法太荒谬了,就连王倚丹自己也觉得好笑。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奇怪,荒唐的想法就像病毒一样牢牢寄生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看见谢浩然拿起了笔,在文件末尾上签字。一份又一份,高高的文件堆很快完成了位置转移。

王倚丹呆住了,莫名其妙产生了潜在的危险感。大多数女人第一次被男人抱住,都会产生同样的感觉。

“我想把这些股份转变成其它东西。”

谢浩然拿起两份股权文件,递了过来,冷静沉稳地说:“我需要品质上好的玉石,还有一些特殊的药材。回头我会列一份清单,麻烦你了。”

几分钟后,当王倚丹从谢浩然的房间里走出来,对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觉得恍如梦中。

他好像对我并不在意。

他最终还是签署了那些股份转让文件,成为了我们王家的供奉。

而且,还是在听了那个血腥残忍的故事以后,做出的决定。

事情好像没有爷爷想象的那么困难啊!

还是我自己多心了,那个年轻人自始至终都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总的来说,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面发展。

只是王倚丹有些微微的愠怒。

她还是头一次遇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男人。

也许是年龄太小,不解风情吧!

第四十节 遥远的游泳池

不过,他好像会的东西还挺多。

除了钢琴和德语,他还会些什么呢?

带着疑问,王倚丹进入了梦乡。

……

紫荷山庄的早晨,缓慢而安静。时间仿佛在这里被某种力量静止,固定在了特殊的区域内,一切都保持着最美丽的形态。

天空缓缓继续着从微红到湛蓝颜色之间的转换,大片的叶子花在围墙顶上如瀑布般滚落绽放。这种植物很常见,属于那种只要有水和土壤就能存活的顽强物种。红色与桃红色的花瓣成团成簇,大片拥挤在一起的花朵鲜艳夺目。在山庄内部的平台上,白色砂石铺成了旱溪流。日式园林的技巧手法与中式建筑完美结合在一起,潺潺溪水沿着碧色竹管爬上了水车,推动出一片欢快的自然节奏。

谢浩然起得很早。

换上摆在床头的全新运动服,套上跑鞋,迎着略冷的晨风,开始了神清气爽的慢跑。

紫荷山庄的服务很贴心,早早就预备下了换洗衣物。只是谢浩然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王倚丹的安排。

“感情”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很陌生,谢浩然也根本没有朝着男女关系那方面去想。虽然昨天晚上房间里那一幕有些暧昧,但是在谢浩然看来,只是男女朋友之间正常的交谈。

他很喜欢紫荷山庄这个地方。这里的灵气很浓郁,带在身边的灵器“湖眼”积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

面对太阳升起的方向,抬头挺胸,口中含津,舌尖轻叩上齿,感受着灵能在体内以周天方式循环,这是极普通的吐纳功法。

谢浩然选择的慢跑的路线很长,离开了山庄内部的贵宾区,来到了外面的开放区域。

一辆白色的“宝马x5”山庄门口缓缓驶入,在嵌草砖与茂密榕树共同构成的停车场上驶入了停车位。车门打开,下来了两男两女。

陆佳红咋咋呼呼的性格可能永远也不会改变。精巧的园林设计与建筑令她两眼放光,无论看到任何东西都会大呼小叫着评论一番。其实类似的建筑在外面也有,只是无论材质还是精细程度,都远远比不上紫荷山庄。

“这条步道设计得真好,全部都是鹅卵石。快看,走廊缝隙里居然有流水,还有小鱼。”

“这里比其它公园漂亮多了,难怪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进来。如果对公众开放,恐怕这些景观最多三天就被毁了。”

“我要在这里痛痛快快玩一整天,谁也不要拦着我!”

周明冲走在戴浩然身边,看着与柳怡霜一起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陆佳红,一直在笑,只是面颊有些微红。

他是戴浩然的好友,也是陆佳红的暗恋者。虽然知道这次被戴浩然约着出来,是充当陪同者的身份,可是看在陆佳红也来的份上,周明冲欣然接受。

用手肘捅了一下戴浩然,周明冲坏笑着低声道:“什么时候对你的女神表白?我可是听说有不少人在追求柳怡霜。要是下手晚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戴浩然对这些话很受用。他挺直了胸脯,嘴角带着弯曲角度上翘:“下个月是她的生日,我打算把气氛搞得浪漫些。她会接受的。等到这个学期结束,我和她就能拿到美国那边的大学交流邀请函,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说话的同时,他的视线一直关注着走在前面的柳怡霜。

颜色绚丽,做工精美的长裙很合身。常见的休闲款式。洁白的袜子包裹着足踝,在红色平底鞋上随着脚步前后晃动,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感。正在发育的身材已经凸显出女性魅力,白色的内衣带子从薄质衣料下面透出来,隐隐约约,让看到它的男人在美妙幻想中加速制造着荷尔蒙,以及肾上腺素。

恋爱和无关于年龄。欲望却是“爱情”这种东西的更深层次表现。

柳怡霜的兴致很高,她欢快地笑着,牵起陆佳红的手:“我们先去游泳吧!听说这里的水质很干净,玩累了中午才能好好吃一顿。”

几个人加快了速度,按照路边指示牌的引导,朝着游泳池走去。

身穿礼服的侍应生举止得体,验看过戴志诚出示的邀请函,侧身让开道路,引领着他们走进休息区。

远远的就能看见碧蓝色池水,圆形的水池大小错落着,有几个身穿泳衣的人正在戏水,喧哗的水花与笑声在空中荡漾开来。

陆佳红贪婪的眼睛仿佛要把看到的一切统统收纳进来。她发现远处还有更漂亮的水池,而且那里安静无人,连忙高兴地叫嚷起来:“我们去那边吧!那边比这里看起来要好多了。”

柳怡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点点头道:“那边的确很不错。走吧,我们就从那里下水。”

站在旁边的侍应生非常礼貌地说:“对不起,那里是贵宾区,不对外开放。”

陆佳红顿时很不高兴嘟起了嘴:“怎么这样啊!我看那边可是要比这里环境好多了,为什么不能去啊?”

柳怡霜也蹙起了眉头。

戴志诚走上前来,和颜悦色地说:“我们有邀请函,应该可以过去吧?”

侍应生面带微笑摇摇头:“很抱歉,真的不行。”

戴志诚有些不死心,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我们加钱总可以吧?”

侍应生的回答仍然那么刻板:“对不起,这里是私人山庄。您的邀请函上已经注明了活动区域只能在山庄开放区。只有得到更高级的邀请函,才能进入贵宾区。”

周明冲插进话来问:“那要怎么样才能得到高级邀请函?”

侍应生彬彬有礼道:“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如果有疑问的话,您可以到总服务台那里详细咨询。”

柳怡霜不是喜欢闹事的性格。她恋恋不舍朝着远处的漂亮游泳池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拉住陆佳红的手:“既然去不了就算了。走吧!其实这里也不错。”

男性魅力总是随着对很多看似“不可能”问题的处理累积起来。戴志诚觉得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叫嚣着催促自己去打开通往紫荷山庄贵宾区的大门。

他拿出钱包,从中取出几张红艳艳的大额钞票,递到侍应生面前,微笑着说:“这是我给你的小费。”

侍应生有些意外,因为来到山庄的客人从未这样做过。而且收受小费的行为在这里被明令禁止。他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真的用不着这样。”

戴志诚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成分:“放心吧!我们不会说出去。我们只想到贵宾区里看看。”

他把话说得很婉转。

侍应生脸色顿时骤变,笑意瞬间消失,整个人变得严肃起来:“很抱歉,这绝对不行。我已经说过,如果客人您在这方面有疑问,可以到总服务台那里寻求帮助。”

言语沟通无法产生效果,戴志诚不禁有些焦躁起来:“就不能商量一下吗?钱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加。”

说着,他又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与之前的摞在一起,用手指捏着,在空中摇来晃去。

侍应生神情变得冷漠起来:“如果客人您坚持这样做,我就只好把情况反映到山庄保安部门,由他们负责处理。顺便说一句,谢谢您的好意。”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成为紫荷山庄的侍应生。这里有着严格的规矩和条例。为了区区一点小费,砸烂自己的饭碗,这种不成比例的交换恐怕只有傻瓜才会接受。

戴志诚很恼火,却又不好在这里发作。他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满面冷漠的侍应生,把钞票装进口袋,转身朝着走廊外面走去,嘴里犹自不甘地嚷道:“我去总服务台看看,凭什么不能去贵宾区?他们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如果换在平时,戴志诚绝对不会如此的不理智。

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就是如此奇妙。大男子主义往往会在这种时候牢牢统治大脑,成为逻辑思维的唯一主宰。

愚蠢也好,不自量力也罢,统统都是被爱情迷住了双眼的结果。

柳怡霜有些迟疑:“还是算了吧!既然人家不对外开放,就算去了也没用。”

戴志诚的某些信念空前膨胀,他握住柳怡霜的手,温和地说:“既然来了就要玩个高兴。我们就是过去问问,如果实在不行就回来,没什么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柳怡霜想了想,也就点头同意。

几个人转身离开了游泳池,朝着外面走去。

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对面斜坡上跑下来。摆臂动作灵活,步伐稳健。

戴志诚怔住了。

周明冲眯起双眼,脸上全是疑惑:“那人好面熟啊!”

柳怡霜细长白皙的手指掩住了嘴唇,满面惊讶。

陆佳红的喊叫音量最大,听起来简直就是没心没肺:“谢浩然?喂,谢浩然,是我们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是打招呼,然后就是疑问。

谢浩然跑得浑身是汗,听见声音连忙降低速度,拐了个弯,朝着这边跑来。

第四十一节 飘

隔着三米多远站定,谢浩然先是深深看了一眼表情僵硬的戴志诚,视线才转移到陆佳红身上,微笑着说:“是一个朋友带我来的。”

一句很普通的话,却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周明冲觉得很意外,他对谢浩然于戴志诚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下意识地问:“那你朋友挺厉害的啊!这里可是不对外的,只有拿着专用的邀请函才能进来。”

柳怡霜眼睛里泛动着好奇:“你朋友?就是昨天在学校外面那个女的?”

陆佳红的音量丝毫没有降低:“那女的好漂亮啊!对了,还有一辆银白色的“宾利添越”。你朋友是这里的熟客吗?”

戴志诚将双手插进裤兜里,紧紧地握着,一言不发,牙齿在无人看到的口腔深处死命地磨着。

平时在学校里谢浩然很少与他们交流,尤其是柳怡霜和陆佳红,基本上不会说话。面对这接二连三的问题,一时间他觉得有些混乱,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与王倚丹之间的关系,只好选择了含含糊糊的回答方法:“……嗯……也许吧!好像是……我是跟着她进来的,具体不是很清楚。”

戴志诚的紧张情绪开始缓缓放松,傲慢与自信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样回答就对了!

果然如此,穷小子就是穷小子。

人类想象能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戴志诚不由得想到了谢浩然家里是拆迁户。他曾经在父亲的工作电话里听过这样的说法:有些拆迁户要价很高,甚至高得离谱。现在上面明令禁止强行拆迁,房地产公司只能用怀柔方法对付这些“钉子户”。隔三差五邀请他们外出旅游,在规格很高的酒楼饭馆订餐,还要赠送各种礼品……总之,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签订正常价格的拆迁协议。

没错,事情一定是自己所想的这样。

昨天那个美貌女子应该是某个房地产公司派来的代表。否则的话,也就不会在学校门口问出“你是谢浩然吗”这样的话。

逻辑思维的延伸力量是如此强大,戴志诚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慢再一次浮现。他选择性的忘记了谢浩然曾经在厕所里带给自己的屈辱。原因很简单,这里是紫荷山庄,是我这种精英人士的主场。

“我们可是有邀请函的。”

他再次扬了扬手里那几张做工精美的印刷品,发出得意且张狂的讥讽:“我们不需要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进来。”

这句话里的敌意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所有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偏头转身,纷纷把目光集中到了戴志诚身上。

周明冲不知道戴志诚与谢浩然之间的过节。但他不止一次从戴志诚嘴里听过类似的发泄和不满。虽然不明白具体的缘由,他仍然选择站在好友这边。

柳怡霜是个精明的女孩。她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仔细思考着其中的问题。

粗神经的陆佳红完全是有口无心:“跟着别人进来好像也没什么吧!戴志诚,我们不就是跟着你进来的吗?”

谢浩然那两道好看的眉毛为不可察皱了一皱,冷漠的视线随即从戴志诚身上移开,落到陆佳红身上的时候,从眼眸深处释放出的目光也变为热情:“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大家都是同学,自己的憎恶对象也只是戴志诚一个人。周明冲和柳怡霜虽然保持沉默,但是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更偏向于戴志诚。谢浩然没有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不良习惯,友好对象也就有选择性的变成了陆佳红。在称谓方面,只有“你”,而不是“你们”。

他是一个外表冷漠,内心热情的人。

“好啊!好啊!”

陆佳红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场气氛的微妙变化,也并未察觉柳怡霜正在悄悄拽着自己的衣角,很是高兴地问:“你请我吃什么?”

这个简单的问题把谢浩然给难住了。

在没有根据的前提下擅自允诺,的确是给自己制造麻烦。他对紫荷山庄不熟,也不知道午餐供应的详细菜品。总不能按照昨天的晚餐内容随便报几个菜名吧?

这里又不是我的产业,我说了……不算。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想要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发言,的确是一种困难。谢浩然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不同于修炼,更不同于面对强敌。在他过去的生活经历当中,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陆佳红,你就别为难他了。”

戴志诚像猫头鹰一样冷笑起来,声音里的傲慢指数成倍增加:“请吃饭是他自己说的,连具体吃什么都说不出来……啧啧啧啧!他就是随口说说。如果当真,你就输了。”

周明冲在旁边目光阴沉着点了点头。

柳怡霜姣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很客套,公式化的那种。

她对谢浩然有些失望,原本以为是性格朴实的一个同学,没想到也学会了成年人虚伪应付的那一套。是啊!这里是紫荷山庄,不是外面的小饭馆。如果换个环境,相信谢浩然一定会随口说出鱼香肉丝、宫爆鸡丁、麻婆豆腐之类一长串普通菜肴的名字。可是在这里……呵呵!

内心深处不知道为什么就涌起了一股没来由的反感。柳怡霜握住陆佳红的左手,把身子贴了过去,凑到她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红红你别闹了,我们先去总服务台那边,问问能不能进贵宾区的事情。”

她被远处那个只能遥望的漂亮水池吸引住了。虽然侍应生已经表明只有特殊客人才能进入贵宾区,可是在潜意识当中,柳怡霜仍然想要尝试一下。

对于美丽精致的东西,女人向来没有什么抗拒能力。

陆佳红“啊”了一声,偏头看看柳怡霜,又回过头去看看谢浩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也随即闭上了嘴。

来自对面人群的轻视和鄙夷是如此明显,仿佛写在脸上的文字一样具有实质。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在这里呆下去,因为几乎不可能从这些人身上收获友谊,也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慢慢吸了口气,他冲着陆佳红笑笑,转身便要离开。

那是唯一对自己表示出善意和友好的同学。

戴志诚笑得很满足。

再也没有看着对手吃瘪从眼前落寞离开更令人开心的事情。厕所里那些肮脏的屈辱,在这一刻终于从他的记忆当中烟消云散。所有的愤怒彻底消失,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舒缓,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意识:该死的谢浩然,你也有今天!

“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正前方的走廊出口位置传出一个动听的女声。那是一个弯折的廊道,圆柱体花架上爬满了紫藤花。密集的绿叶挡住了建筑缝隙,至少从戴志诚等人所在的方向无法看到走廊里有人通行。

谢浩然停下脚步,注视着从走廊里出现的王倚丹。

浅灰色的紧身瑜伽服质地很薄,细致勾勒出她身上所有的女性特征。两条明黄色的装饰线沿着裤缝边缘垂直向下,与脚上的白色跑鞋相映成趣。黑色长发扎成马尾,修长雪白的脖颈从敞开领口中央直立着。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笑意盈盈站在了自己身边。

漂亮长睫毛下面的美丽眼睛转动着,视线很自然的落到了戴志诚等人身上:“他们是你的朋友?”

谢浩然平静地点点头:“同班同学。”

王倚丹朝着对面走了过去,落落大方伸出右手,微笑中透出专属于她的优雅:“你好,我叫王倚丹。”

依次与每个人握手。

陆佳红很是兴奋,手上力度也不由得变大了些。

周明冲有些畏缩。看得出来,这个漂亮女人身份远远高于自己,而且具有年龄上的优势。

戴志诚的身体有些僵硬,握手的时候也只是随便触碰一下,就立刻缩了回去。

柳怡霜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很嫉妒王倚丹纤细洁白的手指,以及近乎完美的身材。那意味着长期的形体训练、不同阶段的芭蕾舞课程,以及各种高级护肤品的滋养……这绝对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想。对女人最熟悉的生物就是女人。柳怡霜自己也上着舞蹈课,王倚丹身上那种堪比白天鹅的优雅气质,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任何一位授课教师。

昨天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她有着办公室女郎特有的成熟。

现在,她身上释放出专属于年轻人的活泼与魅力。

柳怡霜不禁有些自行相惭。

陆佳红好奇地问:“你是谢浩然的朋友?”

王倚丹微笑着挽起谢浩然的胳膊:“我是他女朋友。”

谢浩然的目光猛然一颤,缓缓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陆佳红双眼睁得极大,扩张的嘴唇形成完美“o”字,露出因为小时候吃糖太多没有护理好的一颗烂牙。

周明冲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呆滞。他忽然萌生了不该跟着戴志诚来紫荷山庄的念头。

当然,还有对于谢浩然深深的羡慕。

第四十二节 非正常初吻

王倚丹这种级别的美女可不多见。在每一个男人心里,都有着被美女簇拥环绕,然后争相围着自己娇媚献宠的桃色幻想。

戴志诚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手脚冰凉”。整个人神经中枢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瘫痪状态,就连大脑也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些固定的逻辑思维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层层推倒,几分钟前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大厦,又被碾压在最底层的屈辱和愤怒占据上风,成为了在脑海深处不断叫嚣的疯狂统治者。

如果仅仅只是朋友,也就罢了。毕竟理解起来很简单。尤其是出于客套,两个刚刚素未谋面的人也可以互称为“朋友”。

女朋友的含义就截然不同。

尤其还是这么一个千娇百媚,仪态万方的女人。

锐利的目光在王倚丹身上盯来盯去,就像野兽在观察着猎物,无比执着。

她身上那套瑜伽服是“阿迪达斯”的牌子,脚下的跑鞋是“耐克”。手上的运动款腕表刚好对着这边,可以看到“欧米伽”的标志。

这样的一整套行头,价值超过了上万元人民币。

戴志诚忽然发现谢浩然身上也穿着一套全新的运动装。见鬼,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注意?他的衣服和跑鞋品牌竟然与王倚丹一模一样……这算什么?情侣装吗?

“我们还是先去总服务台吧!”

戴志诚发出干涩的声音,语速很快,充满了想要掩饰的慌张:“先去问问能不能去贵宾区游泳。”

他必须尽快转换问题热点,尽快离开这个让自己尴尬愤怒的地方。

“你们要去贵宾区?”

王倚丹舒展了一下尺度惊人的长腿,正好看见站在对面走廊外侧的侍应生,招手让其过来,随口吩咐道:“你带着他们去贵宾区,今天所有消费都算我的。”

侍应生恭敬地点头允诺。

王倚丹冲着陆佳红露出笑脸:“我们先去跑步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说着,她转过身,拽了一下谢浩然的胳膊,两个人朝着来路跑去。

陆佳红说话很少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望着那两个远去的背影,她迫不及待地问侍应生:“喂,她是这里的客人吗?怎么她就可以让你带着我们进贵宾区?”

侍应生脸上全是尊敬表情:“那是我们的大小姐,也是这里股东之一。”

戴志诚脸上一片惨白。从别人嘴里说出的话具有强烈说服力。胡乱猜测已经没有必要。事实就摆在眼前。

柳怡霜什么也没有说,跟在侍应生后面,长时间的保持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对贵宾区那个漂亮精致的水池失去了兴趣。

……

两个人跑出去十多分钟,在一片苍翠的树林里,谢浩然停下脚步。

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王倚丹:“为什么要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王倚丹笑了:“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相信吗?”

谢浩然认真地摇摇头:“不相信。”

“你这个人真是无趣。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儿让我开心的话呢?哪怕是假的也好。”

王倚丹右手叉在腰间,转过头,遥望着远处那条被紫藤花掩盖的走廊,淡淡地说:“我刚好跑到那个地方,听见你们的谈话。除了那个说话很直的小女孩,其他人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谢浩然保持着倾听状态。

“但是你给他们留了面子。你告诉我,他们是你的同学。”

忽然,王倚丹美丽的脸上露出邪恶笑容:“这种盛气凌人的小鬼我见多了。类似的情况我以前就遇到过。嗯……我想替你出口气。”

谢浩然正视着那张精美绝伦的面孔:“你应该对我说实话。”

王倚丹皱起了眉头:“这都被你看穿了?好吧!真实想法是我得教训一下他们。他们不是想去贵宾区吗?那就让他们进去。以前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我就用同样的方法教训过那些鄙视我的人。他们以为我是个普通的穷丫头,结果发现我拥有的一切他们全都梦寐以求。让他们稍微接触一下无限乞求的生活,就会在他们脑海里留下惶恐畏惧的阴影。这比口头上的责骂,身体上的伤痛管用多了。”

谢浩然微微颌首:“这也有可能成为促使别人向上奋起的动力。”

王倚丹耸了耸肩膀:“你说得对。但我就是认为,这是一种高雅的惩罚。”

不等谢浩然回答,她转过身,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双手捧起了少年的脸。谢浩然呆住了,紧张的表情从眼瞳中央瞬间弥漫开来,然后听到那张红润嘴唇里发出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

“很多事情都需要尝试。我也许不是一个足够优秀的女人。但是你签署了那些股份转让文件,也就意味着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连在了一起。我也很困扰,很纠结。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阳光,从未来的某一天开始,照耀着我,给我温暖。”

低下头,亲吻着少年僵硬的嘴唇。谢浩然觉得身体有些发软,湿漉漉的感觉从嘴唇表面笔直抵达了大脑。昨天晚上那股熟悉的香味在鼻孔里缭绕,柔顺的发丝落入了自己的脖颈,有些发痒,但很舒服。

他从未想过初吻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不是自己主动,而是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被别人轻轻松松拿去。

很惊讶,但绝对不能算是震惊。

仅仅只是轻轻一啄。

王倚丹直起身子,美丽的脸上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我在尝试着让自己喜欢你,也希望你能成为我期盼中的那个男人。如果有一天,我真正爱上了你,呵呵……即便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她就这样跑开了。带着轻盈欢快的步伐,淡淡的香气在林间飘散,很快只剩下远去的模糊背影。

谢浩然依旧呆站在原地。

这一切很突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抬起手,慢慢擦抹了一下嘴唇,手背上留下了一抹淡色红印,仿佛清晨时分天边颜色那般轻柔。

少年脸上渐渐显露出笑容。

高兴是肯定的。无论任何男人都会非常享受这样的经历。

微微有些迷茫,表情也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就变得如同阳光般灿烂。

……

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转到了下午一点的刻度。

秦政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不时抬起头,朝着里间方向观望。

王恩泽在商界的能力很强。尽管谢浩然在方子上开列的一些药品很是特殊,王家仍然在两小时前凑齐了所有药物,送到了紫荷山庄。

煎药的气味站在这里就能闻到,甘苦中带有浓烈的呛鼻感。秦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立不安。他真正是感觉到生命气息正在从身体里流失,残存部分越来越少。

紧张就会啃啮指甲不是一个好习惯,可是秦政怎么也改不掉。颤抖的牙齿狠狠咬着大拇指,指甲边缘留下一条参差不齐的锯齿线,其中掺杂着一道道清晰可辨的血丝。

昨天已经过去,我还剩下四十三天。

秦政感觉不到来自手指的疼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沉默中主动发出了祈祷。

“只要谢上师能够救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我秦政……永不违誓言。”

……

吕梦宇紧跟着谢浩然的脚步,仔细看着他把玉石放在地面上的每一个动作。

秦政换了一个独立的房间。谢浩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细麻布口袋,大小体积与女式坤包差不多。他不断从里面拿出一块块玉石,沿着房间外围,顺序摆放。

因为没有外观形状上的限制,这些玉石都是拇指大小的长方形。说起来也是凑巧,王恩泽认识一名玉石商人,对方储备着一批玉石边角料用于制作麻将牌。质地虽是上等,翡翠和白玉都有,却并不适合用来制作首饰。

谢浩然摆放的很认真,神情专注。在这种地方,根本不同担心有外人进来,把玉石捡走。

吕梦宇在旁边越看就越是觉得心惊,脸上全是敬佩与感慨的神情。

他不懂阵法奥妙,却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正方形套着两个倒置三角形的排列关系。每一块玉石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彼此间距也相等。但是在整个摆放过程中,谢浩然并未用到皮尺之类的测量工具。他闲庭信步,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精密程度简直高得可怕,仿佛他就是一具人形的激光测距仪。

距离与位置的关系,在风水一道上同样适用。吕梦宇自小便跟着家中长辈修习此术。背口诀,测方位,观气运,望宅脉……他自信在风水一道上很少有人能超过自己。可是像现在这样光是动动腿脚,就能精确摆放出玉石阵法,吕梦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这是真正的道术。

就在玉石阵法成型之际,吕梦宇看出整个房间外围的风水走向发生了变化。用行话来说,这叫“麒麟拱卫”,可以给房间居住者带来一定程度的福祉,更有平和安定的作用。

第四十三节 破碎的信仰

吕梦宇的话音都变得颤抖起来:“谢上师,这房子……风水气运,已经变了。”

谢浩然冷静地点点头。

这只是临时阵法,不可能永久性改变所在区域的风水气运。如果真能做到那种程度,天底下所有风水师都要失业。

秦政的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按照《珍渺集》上的注解,让他服用清心辟体丹。那真正是要药到病除,还能强身健体。

遗憾的是,炼制丹药所需的材料一时间难以凑齐,其中还有好几味上了年份的珍贵药材恐怕正常途径难以寻觅。谢浩然只能退而求其次,给他煎制一碗普通的汤药,辅以这个简单的玉石阵法,让他把药喝下去,在这个被阵法保护的房间里待足二十四小时,静心调养一段时间,伤势便会自愈。

当然,调养的时间会有些长。这个就得看各人体质。短则半年,长则数年。

总之,汤药效果无论如何也不如灵丹。

两个人回到房中,正好药已煎熟。装在白瓷碗里俨俨的,颜色淤黑,仿佛品质上佳的酱油。

看着面带畏惧的秦政,谢浩然淡淡地说:“调养之法我已经告诉你了。这药喝下去的时候会有些难受,只要忍过那一阵子,也就好了。”

秦政没有犹豫,点点头,从吕梦宇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剧烈的疼痛从腹部发作,短短几秒钟内就蔓延全身。白瓷药碗“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秦政双眼瞪直,双手失控般死死抓住旁边的椅子,紧咬着牙关,从牙齿缝隙中发出“呜呜”声。

吕梦宇在旁边看着很是担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说:“谢上师,这药效会不会太强了?”

谢浩然关注着秦政身体的变化,摇头道:“必须要这样做。灵能入体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打伤他的那个人修炼大威德金刚功法。居然用道术对付一个普通人,而且还是必死的绝命招式。我布置的“麒麟拱卫”阵法可以加速他体内的灵能散溢速度,福祉加成可以确保他性命无忧。放心吧!疼痛只是暂时的,只要熬过这几分钟,情况就会一点点好转。”

五分钟过去了,秦政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剧烈的痛苦已经缓解了大半,残剩部分已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他趴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着,唇边残留着少许白沫,眼眶里全是血丝。因为是特殊静室,唯一一名王家的亲信侍者也安排在外面负责熬制参汤。谢浩然和吕梦宇一起动手,把奄奄一息的秦政扶到床上,让他躺下。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秦政突然牢牢抓住了谢浩然的手。疲惫的眼睛里全是感激:“谢上师……谢谢……谢谢你……”

身体里那股可怕的力量正在消失。秦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中的变化。有生以来,这是他说过最真诚的话语。

谢浩然慢慢抽出手掌,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好好休息吧!一会儿他们就会送参汤过来,喝了以后睡一觉。只要静心调养,一切都会好的。”

秦政认真地点点头。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如此的相信谢浩然。甚至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

也许,这就是将死之人在濒临溺亡的时候,突然被人从绝境中拯救出来,发自内心的感恩吧!

离开房间,谢浩然与吕梦宇沿着长廊,走向了位于南面的建筑群。

吕梦宇一直在说话。

“王老有要事离开。他叮嘱我一定要招待好谢上师。晚宴已经安排好了,秦公子需要卧床休息,今天晚上就由在下作陪。呵呵!就是不知道谢上师能不能喝酒?我们也好一醉方休。”

“明天就是周一,司机和车子都已安排。凌晨就能出发,绝对不会耽误你的上课时间。”

“谢上师的道术实在是精妙啊!唉,我白白在风水上修习数十年,却毫无寸进,真是令人惭愧。只是不知……谢上师所在的青云宗门下,可否收徒?”

谢浩然停下脚步,转身注视着吕梦宇,觉得有些意外:“你怎么突然之间说起这个?”

吕梦宇苦笑道:“以前的我,根本就是坐井观天,自娱自乐。自从认识谢上师以来,才明白什么叫做“修道者”。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其实我之前也对王老赠予你那么多股份觉得很不理解。但是与性命相比,钱财只是身外之物。我现在也算是看开了。谢上师你不是平常人。我吕家……以后也需要您多多照拂啊!”

谢浩然眯起双眼,感觉吕梦宇明显是话中有话。

果然,吕梦宇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恭恭敬敬递了过来。

“这是我吕家祖传的一张丹方。我抄录了一份,送给谢上师,还望从今以后,结个善缘。”

丹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古武道术已经罕为人知的今天,上古时代专属于修士的各种丹方几乎全部都被淡忘。吕梦宇所在的家族也是耗尽心里,好不容易才保留下一张丹方。

不夸张地说,这是吕家最大的秘密之一,堪比家传的《吕氏风水经》。

吕梦宇真的是只想结个善缘。

他亲眼看到谢浩然救了王恩泽的命,也看到谢浩然把秦政从死亡线上重新拉了回来。所有这一切都颠覆了吕梦宇对“修道”两个字的认识。他第一次发现,修炼不仅仅只是强大自身那么简单,也不像风水是借助外物趋吉避祸。这是一种真正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延及子孙。

至少在自己这一代,吕家不可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修道者。太多的功法秘籍失传,即便是拥有这张丹方,吕家也无法炼制丹药。那毕竟不是从商场里买来一台电视机,对照说明书就能弄清楚使用功能。晦涩的字句,相同文字在不同情况下所具备的意义……所有这一切,都使丹方变成了天书,无人可以看懂。

与其留在自己手上成为废纸,不如当做礼物送出去,也能显出自己的诚意。谁能保证未来某个时候不会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谢浩然如果记得今天这份情,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也就值了。

谢浩然接过丹方,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煅体丹”三个字。

仔细往下看,谢浩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越锁越紧。

“吕先生,你确定这是你祖传的丹方?”

吕梦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迷惑不解地点点头:“这丹方是我亲手抄录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谢浩然随手把那张纸递了过去,认真地说:“这丹方是假的。”

吕梦宇感觉头顶之上仿佛被九天雷霆轰然击中,整个人顿时变得一片眩晕。他努力强迫着自己保持冷静,强压下内心的惊恐和慌乱,用颤抖的手握住丹方,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假的?这……这怎么可能?这是我祖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啊!从我曾曾祖父开始就是这样了。”

“的确是假的。”

谢浩然非常肯定地指着丹方下面的文字道:“丹方成分没有问题,但是炼制方法完全是错的。吕先生你对修炼之事所知太少。一张完整的丹方,应该由“配料”和“炼制方法”两部分组成。千万不要以为炼制方法就是把所有原料合在一块儿就行。每一种材料何时炼制,火候如何,具体的分量以及投放时间都有讲究。即便是同一种药材,在炼制过程中可能需要分成多次投放。所有这些细节都必须在纸上一一注明。只有这样,才能算是一张真正的丹方。”

吕梦宇睁着发红的双眼,难以置信死死盯住手里的这张纸。

很多地方的确写的含糊不清。没有具体的药材投放时间,也没有标注药材投放顺序。与上面部分详细的原料名称比较起来,炼制方法只有草草两行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一种深深的绝望在吕梦宇身体里发酵。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那些执着谨守了多年的信仰,正在随着这张假丹方轰然崩塌。我的家族啊!那些在供奉堂牌位上留下名字的祖先,几乎是拼了性命,好不容易才把这张丹方保留下来。战乱、饥荒、天灾、流民……他们在痛苦与煎熬中坚持,期盼着后世子孙能够把家传绝学发扬光大。面对强敌威逼,他们宁死也不愿屈服。据说,吕家最盛时期,族人数量超过五百。为了血脉传承的延续,死的死,散的散。而制成这种信仰的根底,就是一本《吕氏风水经》,还有这张丹方。

可它偏偏是假的。

吕梦宇面色惨白如纸,翕张的嘴唇里发出比哭还要难听的沙哑声音:“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说归说,理智告诉他,谢浩然没有撒谎,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故意欺骗自己。

因为丹方是我主动拿出来交给他。已经明明白白说了是送给他的礼物,谢浩然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占有而谎称虚假。

(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潜水级粉丝、绿天侠,以及打赏的诸位,黑天拜上,敬!)

第四十四节 我有材料

假的!

假方子!

屈辱和愤怒在吕梦宇头脑里疯狂旋转,很快变成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痛苦,以及悲哀。

没有了信仰,没有了真正的传承,我的家族也就破败了。

没有真正处在他那个位置,无法理解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吕梦宇,目光中泛动着同情。

《珍渺集》上提到过“传承”两个字。

他此前一直不能理解。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国家民族之类的话题实在太远,太过于空泛。虽然意义都是一样,却远远没有父母长辈来得亲近,容易理解。就像父亲临终时带着沉重喘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塞进你手中,再三叮嘱要好好保存的旧怀表。就像母亲在你成年结婚之时,从脖颈上解下来,郑重无比递到你面前的那块红璎珞。上面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被无数双具有血缘关联的手抚摸,一代一代,流传至今。

那是真正的传家之宝,是可以在关键时候拯救一切的最后寄托。如果不是吕梦宇对后代子孙感到担忧,也绝对不会把丹方的抄本拿出来。

可它偏偏是假的。

吕梦宇右手扶住旁边的墙,左手用力按住胸脯,仿佛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卡住,用力吞咽着。呆滞神情仿佛永远停留在脸上的雕刻,眼角溢出泪水,沿着面颊滚滚滴落。

谢浩然站在他的身后,发出沉稳清晰的声音:“吕先生,我有真正的煅体丹方。我可以给你一份。”

吕梦宇仿佛落水溺亡者在最后关头抓住了救命稻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转身,双手死死抓住谢浩然的胳膊,难以置信颤声道:“你说什么?你……你有真正的丹方?”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掌,只是身体因为激动和情绪变化,无法平静下来,仍在颤抖。

谢浩然平静地点点头。

《珍渺集》上记载着大量丹方。正确性毋庸置疑。文昌帝君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虚假的古老记载。因为那是远古时代青云宗的根基,也是后代传人为之仰望的信念。

吕梦宇有种宝物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大口喘息着,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强笑道:“让谢上师见笑了。还请多多谅解。祖宗传承,情不自禁,真正是情不自禁啊!”

谢浩然为不可察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煅体丹的神妙,相信吕先生祖上传书应该有过记载。可是丹方归丹方,这煅体丹终究只是存在于纸上,无法得到啊!”

吕梦宇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情绪。他思考片刻,试探着问:“听谢上师的意思,您会炼丹?”

这话说得令谢浩然有些猝不及防。他想了想,点头道:“虽然有些陌生,但是炼丹对我来说……应该不难。”

吕梦宇眼睛里顿时出现了激动的火焰:“只要谢上师你能炼丹就好。哪怕只有三成的可能性也行。”

谢浩然怔住了:“吕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梦宇看看四下里无人,连忙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碳素笔,将记录丹方的那张纸翻转过来,用手掌托着,迅速写下几个字,递了过去。

谢浩然接过来一看,目光顿时凝住,再也无法从纸面上移开。

“我有材料。”

他开始明白吕梦宇为什么不说话,而是用这种纸上交流的方式。即便是再小的声音,也难免会传入第三者的耳朵里。这条走廊两端没有监控摄像头,纸上写字,只有彼此可以看见。

对于现代人来说,丹药之秘,毫不亚于在生物学领域取得一项突破性研究进展。

谢浩然从吕梦宇手中接过笔,流利写下了自己的简单问句:“真的?”

吕梦宇没有做声,缓慢严肃地点了点头。

谢浩然继续写下问句:“这怎么可能?丹方里有一味阳极果,据说只有在热带地区阳气极盛之地才能找到。更难得的是,阳极果两百年一熟,只有熟果才能入药,生果乃是剧毒。难道,你有特殊的育果之法?”

吕梦宇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得,拿过纸笔“刷刷”写到:“只要以玉盒收纳,再加上特殊的温养之法,成熟的阳极果就能保持长时间不会腐烂。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秘法。即便温养的阳极果超过了可用时间,家传之书上也记载了两处阳极果的产地。只是尚未成熟,还需三年时间方可采摘。”

一股巨大的惊喜围绕着谢浩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吕梦宇这里得到如此际遇。狂喜和兴奋并未使他失去冷静。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疑问。

“既然你吕家没有人会炼丹,为什么会有炼制煅体丹的这些材料?”

“那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吕家常年都会预备着三份煅体丹的炼制材料,还会派出家族人手在外继续收集。只要多余的材料超过三份,就会拿出一份给家中子弟对照丹方学习炼制。长久以来,所有炼制都失败了。祖传家训却没有更改。那些备用材料都是用来应急的。如果找到会炼丹之人,我吕家愿意奉送其中两份,只取一份药材炼制成功的丹药。”

写到这里,吕梦宇很是感慨,笔下如走龙蛇:“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丹方……居然是假的。”

谢浩然在沉默中书写:“这些事情是你的家族之秘。你就这么相信我?”

吕梦宇笑了,神情有些不以为然:“山顶泉眼的烂脊鱼烹饪之法,一样也是秘密。你当初烹鱼的时候无遮无拦。你相信我,为什么我就不能相信你?”

谢浩然也笑了,不再矫情:“可有炼丹炉?”

吕梦宇很快写下回复:“有两个,只是不知道能否合用。”

谢浩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把丹炉和材料拿来。这里很安静,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天就能成丹。”

吕梦宇很爽快:“好!”

……

两小时后,所需的物件都已送到。

谢浩然另外要了一个宽敞的房间,王倚丹没有问具体的用途。聪明的女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多嘴。她很清楚,有些事情到了该说的时候,谢浩然不会隐瞒自己。

两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各自抱着一个红木箱子,神情庄重地走进了房间。他们都是吕家子弟,依次对吕梦宇和谢浩然行礼后,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离开房间。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还有几个与他们身穿同款服装的彪形大汉,正在房间周围守候着。紧张的神情戒备程度,堪比押运银行运钞车的武装护卫。

吕梦宇笑道:“事关重大,必须慎重啊!”

谢浩然随意摆了摆手,看着吕梦宇打开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放在自己面前。

两个丹炉规格尺寸差不多,都是一尺来高。区别在于外观与表面花纹。吕梦宇介绍,这是吕家祖上所收集,一个是元代的东西,另外一个则是产自明朝年间。

地板上摊开一块很大的红布,整齐罗列着十二种普通药材。旁边摆着三只玉盒,估计里面装着阳极果等贵重材料。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药材灵气不会流失。

吕梦宇离开座位,对谢浩然庄重行了一礼:“炼丹之事,从来都是修炼宗门的秘密。我这就离开,还请谢上师多多用心。”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另外一口没有打开的木箱:“另外两份药材都在这里。请谢上师自行取用。无论炼丹成功与否,我吕梦宇绝不食言。”

谢浩然不由得笑了:“吕先生还是留下来吧!这煅体丹其实是最初级的丹药,炼制过程也很简单,算不上什么秘密。说真的,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恐怕很难凑齐完整的一份材料。你我都是交心的朋友。至于你真正看懂多少,领悟多少,就看你的机缘了。”

吕梦宇呆住了。

他很快平抑住激动的心情,不再说话,双膝着地,朝着谢浩然深深一拜。

谢浩然坦然受之。

万事皆有前因,才有后果。如果吕梦宇之前不是主动拿出丹方,他也不会承诺为吕家炼丹。当然,那两份奉送的材料也是其中之一。由此可以看出吕家对修炼的重视程度。他们愿意为此付出,谢浩然也需要这样一个能够在背后给予自己支持的朋友。

左手捏起火焰决,一朵淡蓝色的火花顿时出现在谢浩然指尖。

吕梦宇真正是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点火方式。内心深处也升起了对谢浩然的再次敬佩。

一件件药材顺序投入丹炉,蓝色火焰在炉底空间以诡异的方式燃烧。灵能就是燃料,这种无形之物已经超出了现代科学的范畴。即便是有外人闯入,也无法理解他眼睛看到这一幕。

打开玉盒,拿起鸡蛋大小的阳极果,从丹炉正上方扔了进去。顿时,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浓郁的甜香味。

第四十五节 感悟的关键性因素

谢浩然的手法很是生疏。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炼丹。

身体里的《珍渺集》已经打开,真正是对照着教科书,逐字逐句进行着炼制过程。因为控火熟练度不足,炉底的蓝色火焰前后熄灭了两次。还好谢浩然及时发现,连忙捏着控火决再次将灵火点燃。但是炼丹炉内的温度已经下降。等待最后一种材料投入进去,炉内的丹药已经成形,不均衡的药力只对其中一部分产生效果。

整个炼制过程不到一个小时。

对此,谢浩然只能报以苦笑。按照《珍渺集》上的炼丹注解,真正的炼制过程应该在半小时以内。这毕竟是最简单的入门级丹药,而且只适用于初级修道者。

打开炉盖,以灵能控制着丹炉徐徐升起,在旁边事先准备好的玉盒里倾倒。仔细数数,成形的丹药总共有十六枚。

吕梦宇激动得两眼放光,他用颤抖的手指拈起一粒药丸,凑近眼前仿佛珍宝似的细细观望,口中发出狂喜的低呼。

“成了!成了!这就是煅体丹,这就是祖上先师在祖书里记载的煅体丹啊!”

谢浩然脸上的神情很压抑,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席卷上来,几乎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微末信心彻底压倒。

“这炉丹药是失败的作品。”

他闷闷不乐地说:“只有十六颗,而且药效最多只有正常煅体丹的一半。”

吕梦宇却不这样看:“已经很不错了。老天有眼啊!我吕梦宇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了真正的丹药。十六颗,这么多,我吕家后代有福了,修道有望啊!”

谢浩然正在翻阅着体内的《珍渺集》。

正常情况下,煅体丹每次出炉丹药应该在八十枚左右。具体数量多少,视炼丹师炼制手法而定。一般来说,手法越高明的炼丹师,出炉丹药数量就越多,品质越好。《珍渺集》上总共记录了三百九十七万八千四百九十一名炼丹师的炼制记录。浩淼如海的文字当然不可能一项项查找,谢浩然直接选取了炼制成绩最好的那份记录。

摩苏上人,单次开炉,成丹两百一十九粒。

记载中技巧最差的炼丹师,单次开炉记录也有七十七枚。

谢浩然看了一眼捧着那些煅体丹手舞足蹈的吕梦宇,认真地说:“吕先生,麻烦你帮我把另外两份药材拿出来。”

吕梦宇从狂喜状态被硬生生拉回了现实:“你要做什么?怎么,你……你还要继续炼制?”

谢浩然将整个心神全部沉浸在《珍渺集》里那些古老记录的揣摩方面。低声道:“趁着现在有上一次失败的经验,我想尝试着看看,能否更进一步。”

吕梦宇有些发呆。他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干,舌头黏黏的,就连说话也变得艰难:“我虽然不会炼丹,可是祖传之书上记载过关于炼制丹药的一些要点。连续性炼制对精神和体力方面的消耗非常大。一般来说,两次炼丹的时间间隔,不能少于三天。”

谢浩然左手依然捏着控火决,只是没有催动灵能将火焰点燃。他当然知道吕梦宇所说的这些禁忌。《珍渺集》上早有注解。炼丹之火必须以修士自身的灵能为引,同时也是燃烧之源。简单来说,所谓炼丹,其实就是以修士自身的力量,推动丹炉运转,以及对炼丹材料进行质量转化的一个过程。

他从未想过炼制丹药会是如此的困难。刚才那一炉煅体丹虽是失败的作品,却消耗了谢浩然身体里近三分之一的体能。自从修习《文曲》功法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身体上的疲惫。就像万米长跑,那怕是每天都有锻炼习惯,身体强壮的人,同样也会在跑步运动结束后觉得疲乏,需要休息。

有《珍渺集》在手,谢浩然在炼丹方面其实已经占了很大便宜。那相当于捧着诸多前人经验,对照着标准炼丹手册进行复制。因为是最初级的丹药,所以炼制程度并不繁琐。这相当于一个刚进工厂的学徒工,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对照着说明书,独自操作一台机器。幸运的是,工厂老板很有钱,这台机器也是皮实耐操。尽管笨手笨脚的学徒工不小心按错了几个按钮,却没有造成机毁人亡的惨剧,反而还使用机器做出了几个有模有样,看上去勉强合格的产品。

外表平静掩盖了心底深处的惊涛骇浪。吕梦宇永远不会知道,面沉如水的谢浩然现在其实怕得要死。之前看似正常的煅体丹炼制过程中,他连续犯了好几次错误。尤其是炉火熄灭,那简直就是任何炼丹师都无法容忍,也危险到极点的事情。往轻了说,会导致整炉药材彻底报废。如果事态严重,炼丹炉极有可能因为温度失衡当场爆炸。那种威力非常可怕,足以将整个紫荷山庄彻底抹掉。

谢浩然真正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还好他及时改变了操作手段,将所有的失误重新弥补回来。其中也有可能是布置在旁边那幢房子的“麒麟拱卫”阵法产生了作用。总之,他的运气不错,居然还歪打正着炼出了一炉成形丹药。

所有这些都是极其宝贵的经验。直到现在,谢浩然才真正明白《珍渺集》上关于炼丹部分那句非常醒目的注解含义。

“勤加练习,不畏艰险,眼明手快,头脑灵活,方可成丹。”

“感悟”这种事情不是随时随地都有。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以及特殊的际遇,才会在脑海里产生对特殊事物的独到领会,以及理解。那就像在高空走钢丝,需要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一旦有丝毫的偏差,就会立刻从钢丝上掉下来。

回味着之前炼丹的每一个流程,谢浩然忽然发现其中有很多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比如在投入灵药的时候可以用左手控火;比如在控制炉温的时候可以向炉内扇入少许气流,从内外两部分进行兼顾;还有就是药材投放的角度也有讲究,平整放入与垂直放入之间,药材接受灵火炼制的部位同样不会均衡。前者药力化开的速度显然要高于后者,效果至少可以增加两倍。

“吕先生,请把另外两份材料拿给我。”

谢浩然静心凝神,言语当中带上了催促的语气。他知道这种感悟停留的时间不会长,必须趁着现在脑子清明,牢牢将其抓住。

吕梦宇心中的疑惑无法解开。谢浩然的要求与祖传之书上的记载格格不入。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必须满足谢浩然的要求,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如果换在昨天,甚至今天早上,吕梦宇肯定会坚持己见,毫不退让。

那张假丹方击碎了他心里最后的坚持。吕梦宇忽然发现自己坚守多年的信仰其实也有破绽。是啊!只要是人就会犯错,祖先虽然缔造了吕家,可是吕家世世代代都没有出过一位炼丹师。连至关重要的丹方都是假的,谁能保证祖传之书上的记载就百分之百正确无误?

第二份材料被谢浩然投入了炼丹炉。青烟袅袅,熟悉的香气再次弥漫满屋。

感悟还在,控火手法也比之前熟练了许多。很多细节上的问题也被逐一调整。各种药材被放在很近,便于伸手拿取。炼丹炉的摆放角度有变化,两边的弯角被转开,不会在控火的时候形成障碍。虽然只是很小的细节,累积起来却会引发连锁反应。谢浩然紧绷的面孔略微有所松缓,密闭的嘴唇中间也绽开一条缝隙。虽然消耗了大量体能令他精神疲惫,脸上却显露出满意的微笑。

开炉,白色的浑圆丹药仿佛珍珠,滚滚落入了事先准备好的玉盒。

浓郁的香气比之前更甚,洁白晶莹的丹药光是看看外表就明白质量更胜一筹。数一数,足有三十七枚。

密密麻麻的冷汗从谢浩然额头上渗出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疲惫困顿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整个人从紧张状态变得绵软。

吕梦宇目瞪口呆看着玉盒里那些圆滚滚的白色丹药,嘴巴张得老大。他不知道这是今天以来自己第几次被震撼。连续制丹,这可是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连续制丹啊!老天爷,我吕梦宇虽然不是一个真正的修士,可是对于修道方面的故事也听过不少。龙虎山的道士会炼丹,茅山派的人也会,还有峨眉、武当、青城……这些有名的修炼大派据说都有炼丹师,可是任何门派都不会帮外人炼制丹药。吕家曾经上门求助过,对方根本不予理睬。甚至放出话来:本派丹师每次炼药结束都要闭关休息。至于具体的时间,根本不会告诉你。

谢浩然端坐吐纳,脸色在苍白与微红之间缓缓变化。

“吕先生,麻烦你帮我弄一碗参汤来。”

参汤是为秦政预备的。熬制的数量很多,人参的品质也不错。

第四十六节 钱财如废纸

连续炼丹对体能消耗极大,谢浩然的修炼境界也很低,他现在迫切需要外物的帮助,凝神固元。

吕梦宇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房间。等到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口满满当当全是参汤的锅。

他有种感觉,谢浩然今天肯定还要进行第三次炼制。区区一碗参汤根本不够。

以王恩泽雄厚的财力,几公斤野山参当然不在话下。传说中的百年人参非常罕见,但是几十年,或者十多年参龄的却也普通。药效虽然无法与百年老参相比,却胜在量大,熬制出来的参汤自然是稠白浓郁,是真正的大补之物。

谢浩然之所以愿意接受王恩泽转让的股份,就是考虑到修道过程中需要巨量花费。自己手上那几百万拆迁款看似很多,可是真正花销起来,恐怕连购买所需物件的零头都不够。

就以今天做过的这些事情计算吧!

为秦政治伤的药材购买花费多达五十五万,布置“麒麟拱卫”阵法所用的玉石虽是碎料,费用仍然高达九百万之巨。这锅参汤里足足熬煮了两公斤上品人参,已经把昭明市的三家药材店全部买空,靡费了六百多万人民币。

这还没有把吕家拿出来的三份煅体丹材料算进去。光是其中最珍贵的两百年成熟“阳极果”,单枚价格至少也在几千万以上。

修道一途,其实就是砸钱。

古往今来当然也有很多穷人得道成仙的例子。但他们无一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宝物,或者服食了灵果药草,这才得以功力暴涨,白日飞升。

螺屿村的李由老人之所以常年困守在那里,功力无法寸进,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没钱。

谢浩然一连喝了四碗参汤,疲弱的身体才缓缓宁静下来。虚缓疲乏的感觉还在,但是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吕梦宇坐在旁边,颇为担心地看着他:“谢上师,这丹……还要炼吗?”

谢浩然将含在口中的残汤咽下去,沉稳地点点头:“炼!”

吕梦宇眼睛里透出忧虑的目光:“可是你这身体显然已经吃不消了。两炉成丹已经足够,这第三份煅体丹材料是我送给你的。还是休息一下吧!改日再炼,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摆了摆左手:“我有分寸,不会强撑。放心吧,真的没问题。”

吕梦宇实在拗不过,只得将最后一份煅体丹材料从木箱里拿出,摆在他的面前。

仍然还是用控火决引火,丹炉温度渐渐升高,投入药材的手法和技巧比起之间已经有了很大提高。这就是感悟的效果。如果长时间的休息再行炼制,虽然可以对照《珍渺集》知晓完整的炼制步骤,其中的微妙之处却再也无法捕捉。

这相当于一条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大量的重复动作会使得记忆稳固。然而时间会冲淡具体的记忆效果。短时间内的重复效果显然要高于长时间后再次重复。

谢浩然知道自己的问题。连续两次炼制几乎将所有体能消耗一空。而修士的体能,其实就是在身体里持续运转的灵能。

他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他并非妄自强撑。

一股神识从脑海里发出,直接作用在胸前的项链上。

那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金属链条,无论款式还是材质都很平常。学校门口小商店里就有卖的,十块钱一条。

关键在于项链底端的挂坠。

那是一块围棋子大小的蓝色石块。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质地。而它的名字,叫做“湖眼”。

这东西是滇池海眼的分身,灵妙之处毫不亚于真正的海眼。谢浩然上一次使用,是为了对付杨正菊夫妇。这段时间湖眼一直在积蓄灵能,虽然数量不是很多,却足够维持自己的第三次炼丹。

丹成的时间比前面两次略短,丹药颜色更加白净,甚至还有微微的透明感。这与《珍渺集》上描述的上品煅体丹描述一模一样。

“色白,微透,浑圆自成。”

出丹数量足足多达七十九颗。

吕梦宇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此刻心情。

震惊。

呆滞。

崇拜。

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谢浩然之前会说第一炉煅体丹是废品。与摆在面前的第三炉丹药比起来,自己手上的那些丹药颜色明显偏黄,大小颗粒也不均匀,品质优劣显而易见。

这才是真正的丹药,这才是真正的煅体丹啊!

湖眼里残存的灵能已经不多了。谢浩然无比吝惜的将控制神识收回。他现在逐渐明白了灵器的珍贵之处。如果没有湖眼储存灵能,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如此精妙的炼丹经验,也绝不可能在区区三次炼制过程后,从新手一跃成为有资格被录入《珍渺集》的炼丹师。

那本神奇的书页上,第一次出现了关于他的记录信息。

谢浩然,单次开炉,成丹七十九粒。

只有炼成上品煅体丹的修士,才会被记录在案。

随手从玉盒里拿起一颗煅体丹,扔进了嘴里。

为什么要炼制丹药?

当然是为了吃。

很奇妙的感受。有些像是吃多了食物腹胀想要排泄,也有点儿像是健壮男子清早醒来时候的晨勃。其中夹杂着少许吃饭刚到半饱想要继续添第二碗的冲动,更有着寒冷冬日被温暖阳光直接照在身上的舒服。

我筑基了?

这念头自然而然出现在谢浩然的脑海里。就像男人走在街上看见一个超短裙美女,想要眼睛拐弯看到她裙下内裤颜色那么正常。

与道德无关,纯粹只是人类自然状态下的心理延续。

没有惊涛骇浪般的冲击,也没有泰山压顶般的震撼。朴实温和的感受在谢浩然身体里不断弥漫。就像小孩子站在身高刻度表前,惊讶发现自己从一米二长到了一米五,不知不觉,毫无概念。可是进公园的时候就会被神情冷漠的管理员拦下来,告诉你已经超过了限制身高,必须买票。吃自助餐的时候服务员也会笑容可掬,在你面前出示一份必须全价购买的账单。

是的,我筑基了。

境界高低当然有区别。

长高的少年可以欺负低年级孩子。强壮的身体不仅仅只是意味着营养充足,更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做力量。

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谢浩然发现其中有少许光芒在皮肤下面流动。这意味着灵能正在与身体互相结合,洗涤经络,强化肌肉。

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好想与拳王泰森打一架,冲着他光秃秃的脑门来上一拳。

谢浩然发誓他真的没想过要杀人。纯粹只是想要找个人练练手,看看自己现在的力量有多强。

熊孩子拿到玩具弓箭也喜欢到处乱射。随便什么东西在他们看来都是目标。想要显摆,更多的还是逞强。

吕梦宇学着谢浩然的样子,从自己面前那只玉盒里拿出一颗首炉丹药,想要塞进嘴里。

谢浩然伸手将他拦住,拿起一颗品质最好的煅体丹,递了过去。

“这种丹药第一次吃的时候效果最好,以后就会越来越差。”

在上古时代,煅体丹是各大修炼门派专门给初级弟子服用。像谢浩然这种服用一粒后直接跨越修炼阶段,从炼气后期进入筑基的情况虽然少,却并非完全没有。可是想要继续服用产生同样的效果,就绝对不可能。他现在据算服用更多的煅体丹,最多也就是强身健体,在疲惫的时候迅速补充体力,仅此而已。

这与抗生素对致病细菌的效果越来越差是一个道理。青霉素刚刚问世的时候,非凡的效果相当于救命仙丹。可是随着抗生素被滥用,就再不可能发挥奇效。

吕梦宇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用颤抖感激的目光看着谢浩然。

修道之人一诺千金。因为许下的誓言会成为心魔。如果反悔,修为将无法寸进,甚至可能引发灵能反噬。

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何况吕家拿出了所有家藏药材,还有丹炉。只是吕梦宇做梦都没有想到,谢浩然竟然在最后时刻练出了上品煅体丹。

那是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丹药的珍贵性不言而喻。

他就这样递了过来,虽未明说,却明明白白是在赠送。

一股温暖的感觉在身体里荡漾着,堵塞了喉咙,麻木着思绪,以至于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动着。

良久,吕梦宇才用抖动的双手接过那枚煅体丹,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挚,再一次朝着谢浩然跪拜下去。

“从今日起,吕家上下以谢上师为尊。后代子孙如违此誓,将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转世。”

……

夜深了。

紫荷山庄里一片宁静。

谢浩然的房间里亮着灯,身穿宽松休闲服的王倚丹与他对面而坐。

她慢慢抿着杯子里的热牛奶,不时抬起黑长的睫毛,飞瞟着谢浩然手里那本正在看着的德文版《呼啸山庄》。

王倚丹从未见过一个人看书速度会如此之快。

第四十七节 凶者上门

这本书是今天晚餐的时候带过来。

女人总有着专属于她们狡猾的小心思。王倚丹也不例外。她一直很好奇谢浩然为什么会学习德语,也想要看看这个倍受爷爷重视小男生的语言水平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

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厚厚的《呼啸山庄》已经快要翻完。

王倚丹眼睛里充满了怀疑,手里装牛奶的杯子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重。

“……你真的能看懂吗?”欲言又止了很多次,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道出心中问题。

谢浩然把手里的书本高度降低,觉得这问题实在很可笑:“当然可以。”

深深的疑问仍然停留在王倚丹漂亮的脸上:“我觉得你有些装模作样。哪有看书速度像你这么快的?就算是专业的德文翻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把整本书看完。”

谢浩然有些哭笑不得:“要不要我把这本书前面的内容讲给你听?”

王倚丹摇摇头:“不用了。”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谢浩然是故意在装,那么他此前肯定看过《呼啸山庄》,情节内容自然是信手拈来。

如果他没有撒谎,自己的问题就显得多余。

最好的考校方法,就是弄个德国人过来,看看谢浩然的对话水平。

王倚丹的确会几句简单的德语,却仅限于日常打招呼。如果某人雄赳赳气昂昂告诉你他会泰语,从头到尾却只说了一句“撒瓦迪卡”,相信你肯定会勃然大怒,随便抓起手边任何东西,当场砸烂那个调戏你家伙的脑袋。

谈话内容很快转移到了别的方面。

“你的那几个同学白天在贵宾区玩得很开心,中午我请他们吃了顿饭。我没有出面,是安排下面的人负责招待。那个叫陆佳红的小姑娘一直说要谢谢你。至于另外三个人……呵呵……”

谢浩然沉默着点点头,视线重新回到了书上。

整个白天都很忙碌,他也没有兴趣与不喜欢自己的人呆在一起。学校其实是人生的一个中间站,很多人在这里聚合,然后分开。等到多年以后,再次重聚,早已物是人非,说不定谁也不会记得现在的恩怨。

王倚丹清丽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秦政的状况好了不少。晚餐的时候他已经能够自己下床。按照你的吩咐,他只喝参汤,还有当归枸杞粥。他说等到身体养好后,要当面酬谢你。”

谢浩然眼睛没有离开书页,淡淡地“唔”了一声,右手却伸进了衣服口袋,摸出一件东西,顺手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外表光滑的白瓷瓶子。约莫有拳头大小,瓶口用红绸裹着软木紧紧塞住。

谢浩然道:“这里面的丹药你每三个月吃一颗。记住吃药的间隔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也不要提前。”

王倚丹好奇地拔掉瓶塞,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好香啊!怎么,这就是你和吕先生一个下午弄出来的东西?”

谢浩然再次放下手里的书,神情有些疑惑,同时皱起了眉头:“他都告诉你了?”

“怎么可能!王先生一直守口如瓶。”

王倚丹耸了耸肩膀,露出一抹调皮的坏笑:“你和吕先生整整一个下午都呆在那件屋子里,肯定是在搞着见不得人的事情。呵呵!别忘了这里是紫荷山庄,我是这里的股东。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具体在做什么,但我可以闻到从房间里飘出的那股香气。”

说着,她用白嫩细滑的手指轻轻托起那只白瓷瓶,脸上全是得意炫耀的表情:“我可没有老年痴呆。女人对香味很敏感,你骗不了我。”

谢浩然低下头,右手捂着脸,很是无语。

自己目前为止最大的秘密之一,就这样被王倚丹轻轻松松看穿了内幕,究竟是我麻痹大意?还是她太过于聪明?

她轻笑着站起来,搬动椅子坐到了谢浩然身边,压低了声音:“丹药……这东西很贵重吗?”

这个问题必须予以解释。谢浩然放下手里的书,认真地说:“每次服药的时候,最好在你的房间里,不要开窗,关紧房门。如果被修道之人闻到这股香气,说不定他们会把丹药抢走。”

王倚丹觉得很意外:“有这么严重?”

“这是吕先生整个家族数百年来的珍藏所化。这瓶子里有十枚煅体丹,我另外给你爷爷也准备了一份。”谢浩然觉得这种解释已经足够了。

王倚丹富有魅力的眼瞳深处透出一丝好奇:“我吃了这种丹药,是不是就能变得跟你一样?”

谢浩然笑了:“这怎么可能?修炼必须按照功法步骤顺序进行。丹药的作用只是强身健体。对于普通人,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治病消灾。”

王倚丹的兴趣越发浓厚,她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念问:“如果把这种丹药放到市场上出售,应该卖多少钱?”

谢浩然直言不讳:“多少钱都买不到。最多只能用价值相当的修炼材料交换。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要让外人知道你有这种东西。否则的话,会引祸上身。”

王倚丹态度变得严肃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谢浩然点点头:“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问……”

话音戛然而止。

谢浩然猛然转过身,用炯炯目光注视着一片黑暗的窗外。

在如此近的距离,王倚丹看到他脖颈上外露的肌肉变得紧绷,整个人屏息凝神,仿佛被目光锁定的方向出现了一头凶猛野兽。

“你怎么了?”她担心地问。

谢浩然声音低沉且清晰:“呆在这里别出去,外面很危险。”

说不出的恐惧牢牢抓住了王倚丹的思维意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明显走调:“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找上门了。”

谢浩然满面肃然,转身朝着房门方向大步走去,留下一句简单的解释。

“是打伤秦政的那个家伙。”

……

灵能是一种非常奇异的能量。在每一个修士身上,灵能都会以不同的特征体现出来。具体的差异很难表述,就像烟瘾很大的人身上常年都有尼古丁味道,醉汉身上浓烈的酒气站在很远就能闻到。

还是那句话:对修士有用的东西,对普通人就是致死之物。

秦政体内的那道灵能几乎要了他的命。《珍渺集》上有着关于大威德金刚功法的详细记载:刚猛、沉实、具有破穿一切之力。

皎洁的明月在夜空中穿行。这是以周围云朵作为参照物的视觉错误。非常的美,就像少女身披白色轻纱,释放出专属于她的魅力。

一个身穿暗黄色上衣的男人渐渐从黑暗显出身影。普通的面孔,宽阔的肩膀令人不由自主联想起结实肌肉。粗壮的大腿外面套着黑色长裤。

月光照亮了一切,也照出了他那颗没有一根毛发,油光可鉴的光秃头顶。沿着额头两边的发际线顺序上移,就能看到整齐排列的几颗香疤。

贫僧法名悟通。

这是近几年来,他经常挂在嘴边,也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名字就是个代号。

悟通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姓名。

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懵懂青年的时候,就萌生了想要发财的念头。

我也有着伟大的梦想,要跟世界上最漂亮的妞睡觉。

没人喜欢每天都吃十块钱一份的盒饭。电影里有钱人的餐桌上摆着鲍鱼海参,熊掌猩唇,可是我长这么大,一口都没尝过。

只能怪我的爹妈是穷人。但是我也想要奋发向上,与那些令人羡慕的名字排在一起,享受着来自其他人的追捧,以及奉承。

是人就得吃饭,每天光是沉浸在幻想之中,同样也会饿肚皮。

好吧!先把我伟大的理想降低几个等次,先把肚子填饱,再找个不是很丑,至少相貌要过得去的女人,从她身上完成我从处男到男人的生理转化过程。

问题是……我的口袋空空,连一毛钱的钞票都掏不出来。

夜总会里的女人看起来很漂亮,至少她们浓妆艳抹的外表如此。听说这些女表子来钱可是要比男人快得多。随便在夜场里陪个酒就能拿到好几百,如果被客人看中带出去,收入还能在这个基础上翻番加倍。运气好的话,一晚上挣个几千块根本不是问题。

这是一个绚丽多彩充满诱惑的世界。人人都必须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爬进爬出。年轻的悟通经常会想起自己在老家时候的那个女朋友。那时候我们还小,都是十五岁。法律对于遥远的小山村没有任何效果。十三岁就出嫁的女孩在那里比比皆是。

那时候的我多单纯啊!没想过要离开大山,只想着在父亲留下的那几亩薄田里干活。只要洋芋丰收,麦子成熟,间空再种上一点儿南瓜和向日葵,隔年养地的时候种点儿蚕豆和花生,生活也会变得符合山里人标准的富足。

第四十八节 杀人犯

悟通的确忘记了很多事情。他甚至忘记了曾经女友的名字。

小玉?

翠花?

还是桂兰?

村里的女人差不多都叫这些名字。什么诗函啊,香菱啊,淑雨啊之类的,统统都是城市里有文化的人才会这么叫。悟通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做土气,也没想过要离开家。他在属于自己的田地里干得很带劲儿,挥洒着汗水,未来和明天充满了灿烂阳光。

小玉……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她有一个哥哥,找了个对眼的女人,想要结婚却拿不出彩礼。小玉他爹没办法,就给小玉找了个婆家,用彩礼换彩礼,用女儿给儿子换亲。

小玉不喜欢她爹找的那个老男人。五十多岁,一口黑黄的烂牙,嘴里的臭味站在好几米外都能闻到。小玉逃出来,哭着找悟通借了两百块钱,跑掉了。

她说她要去大城市打工,也留下了城市的名字。

悟通一直没有等到小玉回来。只知道小玉他爹把彩礼还给了那个老男人,小玉他哥最后还是跟对眼的女人结了婚。

那女人是个傻子,再不出嫁,就真正是没人要了。

但不管怎么样,傻子也一样是女人。在男多女少的山里,她们就是最珍贵的一种资源。

悟通不明白为什么年轻女人都愿意往城市里跑。小玉也一直没有消息。带着寻找幸福和爱情的憧憬,悟通离开家,来到了小玉说过的那个城市。

很多事情是天注定。无论悟通还是小玉,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街头偶遇。

小玉变化很大,与之前根本就是两个人。

悟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穿着那种带有很高后跟的鞋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舒服,但的确是很漂亮。绷在腿上的那种薄裤子叫做丝袜,显然并不保暖。那么短的裙子穿在身上,如果被村里老人看见,肯定会被指着鼻子骂伤风败俗,然后抡起拐杖狠狠冲着她身上乱打。

吃过饭就去开房间,白净的床单上躺着白净的身体。主动脱去衣服的小玉,让悟通觉得手足无措。他很奇怪小玉为什么要穿那种叫做“胸罩”的衣服。就像一只很大的,颜色诡异的蜘蛛,死死巴住了她的后背,以及胸脯。

睡了一觉,小玉留下两千块钱,走了。

“我当初找你借了两百块钱,现在十倍还给你。以前在村里我们亲过嘴,现在你也跟我睡过。我们谁也不欠谁,就这样。”

小玉身边有些朋友,悟通也是后来才认识。他慢慢知道了小玉已经结婚,丈夫同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口黑黄的烂牙,嘴里的臭味站在好几米外都能闻到。

那人很有钱,小玉他哥当年娶亲要的彩礼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十倍的数字,甚至更多。

悟通开始明白,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想要过得很好,没有钱就万万不行。

两千块钱很快花光。

曾经的理想破灭了。

悟通不想回家,也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一把泥水一把汗,挥舞着锄头,盯着烈日辛勤劳作。

大城市里光怪陆离的生活就像海参鲍鱼,吃过以后就再不想触碰粗糙噎喉的高粱米。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很糟糕。

二十块钱从五金店里买来的铁榔头太硬了,随便几下就把那个夜店女子脑袋砸扁砸烂。悟通觉得很可惜,他原本没想要把人弄死,只想把她打晕,然后在她身上释放一下憋闷了许久的雄性荷尔蒙,最后带走她身上所有的钱,还有手机。

第二次犯罪,选择对象同样还是夜店女。

一种无言的仇恨在悟通身体里急剧增长。

小玉已经找不到了。据说她男人在南海一个叫做伞亚的地方买了块地,盖起了房子。

我的生活和希望已经毁灭,所以我必须从这些该死的女人身上重新把它们找回来。

城市里到处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完整记录了悟通抓人行凶的过程。很幸运,巡警听到了夜店女的呼救声,及时赶到现场。悟通被吓跑,却在慌乱中遗失了自己的身份证。

从此,他成为了全国通缉的重犯。

不敢住店,没有工作,只能往深山老林里钻。悟通想要逃回家,想要呆在那座封闭的大山里一辈子不出来。可是尚未到家,在山口附近他就看到了很多警察,还有张贴在小卖部和路口电线杆上的通缉令。

逃吧!

一年多在山林东躲xc,足够把一个人类从文明状态打回原始时代。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师父。

他那天的问话,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根骨不俗,愿意拜入我的门下吗?”

这话听起来就像电影里用《如来神掌》诱骗无知孩童棒棒糖的老头一样邪恶无良。可是对于当时的悟通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他已经快饿死了,毫无选择。

圆法寺,这是师父所在的门派之名。

他没有空口白话,悟通的确很适合修炼大威德金刚功法。

师父后来才知道悟通杀过人,是通缉犯。只是这些事情在师父看来并不重要。他管这些叫做“俗务”,可有可无,完全可以漠视。

“我们是超脱于俗世的高人,凡间法律对我们毫无作用。放心吧!只要你拜入我圆法寺门下,你就是我派门徒。普通俗人奈何不了你,心安勿燥。”

师父是得道高人,至少在悟通看来是这样。杀个人就像杀只鸡。从此悟通改头换面,师父还帮忙用非正常途径搞了一张身份证。证件上那人的照片与悟通有几分相似,师父直言身份证是真的,悟通装在身上使用,走南闯北,绝对没有问题。

悟通对此很奇怪,问起。师父用平淡的口吻说:“那人我已经杀了,证件是抢来的。放心吧!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这世上每天都有俗人失踪,警察根本管不过来。”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修习三年,悟通进入了炼气后期。大威德金刚功法果然与他的体质相配,圆法寺上下对悟通很重视,给予了各种修炼便利。要知道根骨不俗的修士数量极少,这就意味着,再过几年悟通就会成为圆法寺里的重要人物。

他还是会想起小玉。

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的钱太少,所以她看不上我。

师父对悟通的管教很严厉。他可以得到增加功力的珍贵药物,却无法得到太多的钱财。在师父看来,这是一种对心性上的磨练。只要耐得住寂寞,勤修苦炼,悟通未来必成大器。到时候,无论想要什么都有。

只是悟通不会这样想。对于金钱的渴求,仿佛毒蛇一样时常啃啮着他的大脑。

圆法寺距离越山不远,悟通也经常过去。

骗人赚钱的小花招他还是会的。看手相、摸骨算命、向游客兜售各种伪造的玉器……无论圆法寺还是师父,都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只要悟通正常修炼,没有拉下进度,那么空余时间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悟通是第一次来到紫荷山庄。翻墙进来的他对这里一片陌生。但他准确找到了秦政所在的方向,朝着那间屋子大步走来。

圆法寺有一种特殊的追踪手段。

用铁线蛇的卵当做饲料,喂养黑蟾蜍九九八十一天,再把这只蟾蜍浸泡在当天生产妇人所遗的羊水和胎盘血中,饲料更换成大红蜻蜓的幼体孑孓,仍然还是九九八十一天。将上述过程重复三次,黑蟾蜍体表外皮就会变成红色。这个时候,将黑蟾蜍杀死,晒干,碾成粉末。

这种粉末带有非常独特的血腥味,略臭。修习过圆法寺秘术的修士,可以在任何目标身上布下粉末,然后在半径三百里的范围内将其找到。粉末本身无毒,却可以渗入目标皮肤,进入血管。一旦施展秘术,粉末携带者就会释放出一股很淡的气味,就像指引导弹的激光诱导信号。

秦政很有钱。

悟通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与谢浩然之前的猜测完全一样。

他当时完全可以把秦政一拳打死。但是悟通没有这样做。他明白“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打晕秦政抢光他身上的钱财,银行卡之类需要密码才能启用的东西一点儿未动。悟通精确控制了自己拳头上的力道,只将一部分灵能输入秦政体内。这样一来,就能按照药粉的指引按图索骥,也用不着担心秦政逃出自己的控制。

身上有伤病的人都会想要得到医治。无论寻医问药都得花钱。尤其是秦政这种有钱人,再次找到他的时候,肯定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更多收获。

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豪华房间,悟通轮廓分明的脸上浮出一抹得意。

来对地方,也找对人了。

这个山庄显然是有钱人才能进来。而且档次很高,达到了富豪级别。今天晚上可以好好捞一票。

大威德金刚功力之所以神妙,就是在于破坏性灵能进入目标体内后,会渐渐摧毁目标的各种生理机能。悟通打算故技重施,找到秦政后将其打晕。只抢劫钱财,就不会引起警方注意。等到七七四十九天死期一到,谁也不会把秦政的死因怀疑到自己头上。

第四十九节 人生总有第一次

抢劫银行那种事情,悟通连想都没有想过。危险性太大了,即便自己是修士,也绝不可能从密集的枪弹下逃生。当然,如果修炼境界更高一些,达到了师父那种程度,悟通倒是很想出去试试身手。可是师父说过,只要成功筑基,自己就能得到来圆法寺丰厚的奖励。

但是悟通并不这样想。

以后的钱只是影子,现在能拿到手的才是真实。

他穷怕了。

月光下,从走廊出口走来一个闲庭信步的身影。

看着站在十多米外的悟通,谢浩然眯起了双眼,平静地问:“你是什么人?”

悟通脸上神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

他不想回答。

他清清楚楚感应到谢浩然身上外放的灵能气息。

是同道中人。

活跃思维在这一瞬间得到了释放。

悟通想到了很多事情。

被自己打伤的抢劫目标也许不在这里。

这是一个专门针对自己设下的陷阱。

脑子里刚刚冒出这样的念头,悟通就看见对面走廊里跑出来十多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壮汉。他们手里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为首者是一个中年人,他身上同样释放出淡淡的灵能气息。

吕梦宇不是普通人。他自幼修炼家传的吐纳功法,虽然比不上《文曲》功法那般精妙,却也有半只脚迈进了修士的门槛。那枚上品煅体丹帮助他完成了最后的进入之路。他现在是真正的初级炼气士。

他们要抓我!

对于警察的恐惧感,从很多年前就深深刻在悟通的脑海深处。他知道那些身穿黑衣的壮汉只是山庄保安,可是在潜意识当中,总会把“保安”与“警察”联系在一起。

更糟糕的是,来路已经被堵住了————两辆越野车开着大灯,正从后面的道路上开过来。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车厢里坐满了人。

紫荷山庄的警戒力量充足。王倚丹在第一时间拨通了保卫部门电话,叫来了所有能调派的人手。

悟通一秒钟也没有耽误,直接朝着距离最近的谢浩然猛扑过去。

多年修炼使他对敌人的强弱概念有着深刻了解。数量再多的保安也无济于事,他们在修士面前只是蚂蚁。真正棘手的,还是同道中人。在他们面前转身逃跑极不明智。那相当于把整个后背暴露出来,等同于自寻死路。

“大威德金刚,破!”

从悟通之前站立的位置,突然腾起一股粗大的灰色气流。圆柱形,横向尖端笔直指向站在对面的谢浩然。那是以悟通身形为指引,被巨大灵能破坏,然后从地面上裹挟着的水泥碎块,以及尘土。

谢浩然根本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他怔住了。

修士之间的争斗,只是在《珍渺集》里看过。他没有杀过人,也从未有过类似的念头。即便是阴毒无比的杨正菊夫妇,谢浩然也只是借助其它力量,让他们今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仅此而已。

虽然感应到悟通的存在,谢浩然也只是想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致秦政于死地?

也许双方会比拼道术,一决高低。

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我是守法好公民,尊老爱幼,从我做起。

这是谢浩然从小至今接受的教育。

他根本没有想过对手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毕竟,悟通当时没有把秦政打死,只是抢走了他身上的钱财。

正常的逻辑思维不会把事情往最坏方面去想。

连招呼都不打就动手,而且上来就是威力极大的冲击型招式。

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更不可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做出反应。谢浩然被巨大的灰色气流当场击中。身体像树叶一样在空中飘飞,强大的撞击力堪比高速行驶的列车。他被弹出了十几米远,在四周房屋与绿化带里或明或暗的灯光照射下,重重着地,连续好几个翻滚,终于在坚硬的花岗岩花台前被拦住,停下。

悟通之前所站立的那块位置已经变了。坚硬平整的水泥地面仿佛龟甲一样裂开,大片的混凝土变成了碎块,一条长达二十米左右的破碎之路就这样延伸到他脚下。正面前方,是一片平整。身后,是无数泥土和乱石,就像突然之间从地里长出来的尖厉狼牙。

一股强烈的亢奋感在悟通身体里疯狂流窜。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味,肆无忌惮蹂躏弱者的快感。他看了一眼正在地面上挣扎的谢浩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拳。

师父说得没错:修炼之力,必须对上同道中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如果换了普通人,这家伙连动都不会动,一击毙命。

嘿嘿嘿嘿!他打不过我!

关于修炼境界之类的问题,此时此刻在悟通脑子里丝毫没有存在的必要。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深夜时分尾随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夜店女,在僻静的角落里扑上去,左手扣住她的喉咙,右手握着铁锤朝她脑袋上连续猛砸。比用重槌敲鼓爽快多了,类似砸核桃的粉碎感是那样清晰。她没有反抗……哈哈哈哈!就像现在这个家伙一样,不会反抗!

谢浩然颤抖着从地上缓缓站起。浑身上下灰头土脸,衣服被撕裂,露出了在灯光下浮泛出淡白色的皮肤。

王倚丹站在走廊出口,脸色一片惨白,身体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吕梦宇快步从侧面走来,低声安慰:“别担心,谢上师没事。”

吞服煅体丹进入了修士领域,让吕梦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天地。吕家家传的吐纳之法有独到之处,他对于灵能的强弱尤为敏感。谢浩然猝不及防受了悟通的重击,吕梦宇之前也觉得心惊肉跳。可是等到谢浩然重新站起,他立刻感应到从其身上释放出浓烈无比的威压。

用力扯去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谢浩然赤裸着上身。四周灯光照亮了他魁梧强健的身躯,钢浇铁铸般的肌肉。

虽然达不到健美冠军那种令人震撼的程度,却也趋近完美,极其罕见。

他的左胸位置有一道伤口。三厘米左右的长度,是一块锐利的石块划伤。鲜血沿着那条倾斜的线条溢了出来,在胸肌正上方形成弯弯曲曲的溪流。血量不多,已经停止了流淌。

深黑色眼睛死死盯住了站在对面的悟通。

谢浩然并不愤怒,头脑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忽然对螺屿村李由老人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宁愿永远守在那间旧屋子里的选择有了深刻领悟。

这就是修士的世界,你死我活。

之前是我太天真了,逻辑思维仍然停留在普通人的世界里。

大威德金刚功法果然名不虚传,是真正的力量型功法。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今天下午从吕梦宇那里得到药材和丹炉,提前炼制了煅体丹,服用之后成功筑基,恐怕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悟通的实力高低,可以通过其自身灵能强弱程度判断出来。他是炼气士,境界最多不超过后期。如果他也是筑基修士,那么之前那道冲击龙卷力量增幅至少还要强出两倍以上。

这是一种代价,更是宝贵无比的经验。

少年人的成长,需要一次次倒下,再一次次爬起。

一抹平静的笑意缓缓浮现在谢浩然嘴角。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永远不会。

悟通站在那里,看着谢浩然站起来,然后扯掉上衣,与自己对视着。

这一切前前后后最多只过去了五秒钟。

悟通需要休息的时间。

亡命徒与正常人最大的思维区别,就是前者对生死领悟的体会极其深刻。“一击必杀”的概念从很早以前就根深蒂固存在于悟通脑海。他被警察追捕过,看见了那些人手里枪。悟通相信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被发现,根本就不可能逃掉。警察永远不会对杀人犯抱有怜悯,警告无用之后,他们会毫不犹豫开枪射击。

悟通同样是从生死经历中得到了教训,所以上来就直接释放了最强大的威猛杀招。

这一击消耗了他体能的大半灵能。以至于悟通现在觉得虚弱疲乏,不断的调整吐纳节奏,大口呼吸着氧气。

大威德金刚功法的优点是刚猛,一旦释放,在战斗中可以碾压任何同境界修士。

但是它的缺点也同样明显:灵能消耗量巨大,尤其是在强击状态下,每次释放都需要长达半分钟左右的恢复时间。

悟通看见谢浩然缓缓抬起双手,双掌与手臂连成一条直线,在胸前形成一个标准的汉字“八”。

左右两边的手指尖端正在合拢,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两扇被推开的门,只是夹角方向正在无限延伸,直至合拢。

从谢浩然嘴里发出的音量不大,却带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凝重,以及沉闷。

“文曲功法,砚山,降!”

悟通脸色铁青,眼角微微抽搐着。

谢浩然双手搭在胸前比划出来的那个动作,根本不是什么文字“八”,而是一座虚拟的高山。

第五十节 灭

悟通从师父那里听说过“以形化形”这种神通。

功法主修炼。无论任何一种功法,都相当于完整的教学体系。教科书、钢笔、作业本、橡皮擦等等……只要对照着书上的内容勤学苦练,就能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逐渐提高自己的修炼水准,以及境界。

神通是功法的延续。主战斗,也可以使用在很多日常生活方面。那相当于利用“功法”这个基础所学的知识,将其实用化。可以理解为利用数学知识制成了一把弓弩,也可以理解为锻造刀剑的相关知识。包括谢浩然之前在秦政面前演示的热水化冰,瞬间蒸发的道术,全都属于神通。

“以形化形”就是诸多神通的一种。但是非常可怕。

悟通感觉头顶正上方突然出现了一座黑沉沉的山,正朝着自己碾压下来。

三角状的山形,与谢浩然双手摆出来的那个姿势一模一样。

非常可怕,强烈的恐惧瞬间驱散了自得与傲慢。悟通不得不举起双手,双掌向上,他发现手心和指尖竟然产生了坚硬的岩石触摸感。恐惧思维像贯穿全身的电流一样对他产生了刺激。全身上下开始不住地颤抖着,进而就是超过来自头顶巨大重量对肌肉造成的痛苦。

悟通咬紧牙关忍受着,直立的身体一点点弯曲,整个背脊已经无法伸直,臀部慢慢蹲了下去,膝关节之间也出现了弯折角度。整个人仿佛一根钢筋,正在巨大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制下缓缓变形。

无形之山的重量快要超出悟通的承受极限。他觉得呼吸困难,身体里的灵能已经无法施展出大威德金刚之力,必须全部用于抵挡来自头顶的沉重碾压。这种可怕的痛苦足以令人类意志瞬间崩溃。悟通只能低下头,却清清楚楚看见脚下坚硬平整的水泥地面纷纷裂开,以自己所在的位置为核心,朝着周边蔓延出密集的裂缝。

“咔……咔咔……”

这声音在宁静的夜里传出了很远。

“你是什么人?”

“你……你到底是谁?”

“放了我,快把我头顶这座该死的山移开!”

悟通下意识喊出了之前与谢浩然相同的问话。充满恐惧的叫嚣声无比刺耳,却没有产生丝毫作用。

谢浩然静静地站着,双手依然保持着一座山的形状。他在等待着悟通在可怕碾压状态下精神崩溃。

用“恼羞成怒”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倒也贴切。无论是谁被打了都会觉得愤怒。何况这还是一个境界远远不如自己的家伙。羞愧与自责,冷静与清新,共同促成了强烈无比的报复心。

淡淡的杀气从谢浩然身上释放出来。文曲功法的独到之处就是“以形化形”。琴棋书画全部都是文人的必修课程。尤其是“绘画”,更是将“以形化形”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以谢浩然的筑基实力,只能将手势化成一座小山峰。

《珍渺集》上记载,传说中那些强大的修士,一个手势就能化为泰山,甚至是十万大山这种成片连绵的山脉。

“泰山压顶”一词,就是由此而来。

吕梦宇无比畏惧,又有些兴奋地看着谢浩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修炼力量的强大。他很庆幸吕家与谢浩然之间有着如此亲密的关联。

是友非敌的感觉,真好。

成吨的重量死死压在身上,悟通寸步难移。

他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叫嚣。脑子里只有唯一的愿望,就是把头顶这座可怕的巨大立刻扔掉。

然而,到底该如何摆脱?

他看见谢浩然朝着自己走过来。

“你是什么人?”

同样的话谢浩然已经问了两遍。他用森冷且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悟通:“回答我的问题。”

悟通听见自己的脊椎骨被压得“格格”作响,就连眼泪也被挤了出来:“是不是告诉了你,就能放过我?”

一股莫名的怒意瞬间冲上了谢浩然头顶。他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悟通咽喉,发出铿锵有力的咆哮:“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悟通觉得来自头顶的压力略微减轻,这表明“以形化形”的威力正在减弱。几秒钟前脑子里刚刚产生的求生欲望,随着这种压力缓解很快消失。他的身体可以稍微直起一些,来自咽喉的压力也在可承受范围。

思维转换是如此的奇妙。悟通扭动着脖子,直接无视了谢浩然的威压,发出重压下的艰难狞笑:“哈哈……哈……你最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圆法寺……我师父……灭你满门,一个不留。”

亡命徒的思维无法理喻。

曾经的痛苦与悲哀,在这一秒钟全部化成了对这个世界的憎恨。悟通忽然发现师父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真的是至理真言。

“我们是修士,不要与普通人纠缠不清。世俗间的钱财只是外物,亿万钞票也比不上一颗灵丹。”

“忘了你的过去吧!只要勤修苦炼,你日后必成大器。”

“普通人女子,以后你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执着于你曾经的那个女友?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

是啊!我太蠢了。为了区区一点钱财,竟然会傻到主动与同道中人交手。

何必呢?

师父说过我日后必成大器,我不能死在这里。

但是我绝不求饶!

我是修士。

我来自圆法寺。

强烈的念头迫使悟通想要尽快挣脱,身体也随之失去平衡,朝着侧面晃了晃,险些栽倒。他挣扎重新站稳,用狂热带血的眼睛锁定谢浩然,发出嘶吼。

“放了我!现在就放了我!否则我叫师父杀了你!”

复杂的目光在谢浩然眼眸深处一闪而逝。他凝视着神情激动的悟通,不再言语。

对于这种人,说再多也没用。

“武曲功法第一式,威震八方!”

咆哮中的悟通突然感到一股极度冰寒正沿着自己后背急剧爬升。强烈危险带来的恐惧瞬间剥夺了他的思维能力。他呆呆地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正从谢浩然身后缓缓腾起,看不到具体的形状,好像一尊双手持刀的天神。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变得寂静下来,就连谢浩然口中发出的声音也听不清楚。

残留在悟通眼睛里的最后场景,是一团无比耀眼,仿佛太阳般炽热的光。

“轰!”

他的整个上身随着光团降临被彻底爆开。巨大的能量攻击将所有肌肉和皮肤瞬间引燃。剧烈的火焰在燃烧,随着爆炸飞散到四周,落到了地面,成为一块块在黑夜中燃烧的焦炭。

灯光照亮了谢浩然身前的那片场地,也就是悟通原先站立的位置。

两条腿脚相互支撑着,形成一个还算稳定的三角形,勉强保持着直立状态。膝盖以下的部位完好无损,大腿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末端一片漆黑,烧焦的裤子与高温碳化后的肌肉紧紧粘连着。

这是悟通在这个世界上残留的最后痕迹。

周围人谁也没有上来。他们全都被这种凶悍狂暴的杀戮彻底惊呆。

谢浩然低头注视着左边那条断腿的裤子侧面。

那里用银色丝线绣着两个醒目的楷书————圆法。

……

凌晨。

谢浩然起得很早,简单的吃了一些东西,便带上自己的东西,坐上了之前来的那辆“宾利添越。”

王倚丹的驾驶技术非常娴熟,车速很快,足以让谢浩然赶得上学校的早自习。

办公室女郎常见的通勤装很适合她的身材。交通法规里“禁止穿高跟鞋驾驶车辆”这条规定对她来说好像并不适用。描画过的眼睛不时朝着右边飞瞟,只有少数时候是在看车外的反光镜,更多是在偷偷瞄着副驾驶座上的谢浩然。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王倚丹的想法已经产生了很大改变。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听从了爷爷王恩泽的要求,接近谢浩然的时候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强迫感,那么随着昨天晚上悟通的灰飞烟灭,她已经对谢浩然产生了本能的畏惧。

所有遗留问题都可以在紫荷山庄里解决,不需要警察介入。厚厚一摞封口费足以让每一个看到战斗过程的山庄保安老老实实闭嘴。王家的财势可以在短短几小时内将所有痕迹抹平。没有血迹,没有遗骸,即便是再高明的法医,也绝不可能从那片空地上找到丝毫线索。

如果这样还不够保险,那么就该轮到秦政出手。他虽然没有王恩泽那么有钱,却拥有比王家强大得多的权势。

一路上,谢浩然都保持着沉默。

在距离学校大约半公里的一处僻静位置,王倚丹将越野车挺稳,看着谢浩然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不想像上次那样引起关注。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关上车门的时候,从外面飘来了少年的安慰话语。

他招了招手,转身朝着学校走去。

车里很安静。太早了,外面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经过。

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王倚丹脸上慢慢浮上了一丝微笑。

第五十一节 电话

没有人是天生的凶徒。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很糟糕。谢浩然直到走进学校的时候,悟通那张无比狰狞鲜血淋漓的面孔,仍在眼前晃动着。

他其实没想过要把杀戮弄得那么血腥。但是第一次使用《武曲》功法有些生涩,如果力道控制得好,就不会把悟通的整个上身当场砸爆。

《文曲》和《武曲》相得益彰,前者主功法,后者主神通。反过来,如果是修炼《武曲》功法的修士,同样可以在需要的时候使用《文曲》功法。

强弱对比,其实就是一对镜像关系。

都过去了。

不断调整着心态,谢浩然迈着略显僵硬的脚步,走进了教室。

来得有些早了,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打着招呼,谢浩然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像往常一样拿出语文课本。

班主任罗文功走进教室。

他半低着头,目光阴沉,一直走到谢浩然的面前,低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他想干什么?

其他同学纷纷把目光望向这边。在这间教室里,罗文功有着绝对的,甚至是至高无上的控制权。

略微思考片刻,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一言不发,站起来,跟着罗文功走出了教室。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办公室,也没有走向通往楼下操场的楼梯。身穿灰色外套的背影有些佝偻,一言不发,脚步很快,沿着向上的阶梯,用钥匙打开了通往楼顶天台的门。

这里是学生的禁区。岛国漫画里经常有着学生在学校天台发生各种事情的内容。打架斗殴、私人情仇、聚在一起赌博抽烟、用拳头和明晃晃的刀子威胁弱者并抢走他们口袋里的钞票,还有青春男女之间因为荷尔蒙所引起,用语言不太方便描述的活塞运动。

所以这里被封了。想要上来,就必须持有钥匙。

清晨的风很大,刮在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感。罗文功并未刻意寻找背风的位置,他站在空旷的地方,注视着远处从无数钢筋混凝土建筑之间徐徐升起的太阳,张开嘴,发出带有几分艰难,却非常坚定的声音。

“对不起,上次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谢浩然怔住了。

一路上,他设想过罗文功把自己从教室里教出来的真正目的。辱骂、威胁、冷嘲热讽、甚至还有可能是肢体上的争斗……然而想象中的那些根本没有发生,耐心等待的结果,却是态度诚恳的道歉。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罗文功想了很多。

他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被别人操纵着的怪圈。从一开始就不该听信戴志诚,私心杂念的作祟,使自己违背了良心,也违背了一名教师的最基本职业道德。他变得魂不守舍,疑神疑鬼。这种可怕的状态搅扰着他无论做什么都无精打采。即便是现在,罗文功仍然觉得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学生,只能顶着冷风与太阳,才能说出刚才那些话。

我毕竟是一名教师。

长时间的沉默,让两个人都觉得很不自在。

一种专属于成年人的心态,忽然从谢浩然的思维深处缓缓出现。

他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抹掉了灰尘,闪现了久违的画面。

父亲出征的时候自己很小,那只温暖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脑袋,眼睛里全是不舍与怜爱。

母亲用针线缝补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动作是那样的舒缓,慈祥的微笑成为了烙印,永远停留在眼前。

罗文功转过身来,神情异常严肃。他对着谢浩然,上身前倾,再一次认真地说:“对不起。”

最后的场景是现实。

谢浩然笑了,感觉天色似乎明亮了许多,太阳释放出炽热的暖意。

……

于博年刚推开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摆在桌上的手机就响起了音乐。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对方号码是自己在教育局的熟人董志强。

那是于博年的老朋友,一个性格豪爽的sd大汉。刚点开绿色的接听键,于博年就觉得耳朵和脑袋里全是震耳欲聋的洪亮巨声。

“哈哈哈哈!老于啊,请客喝酒吧!”

熟归熟,哪有毫无缘由在电话里就让人请客的道理?于博年觉得好气又好笑,不由得问:“凭什么要我请客?怎么,吃完以后你来付账吗?”

董志强豪爽的声音就算是不用按下“免提”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喜事临门,这次你无论如何也得掏腰包。先说好了,必须是聚福楼,菜我来点,时间你定。到时候我……”

“等等!你先等等!”

于博年在电话里听得稀里糊涂,连忙打断了董志强,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喜事临门?”

董志强洪亮的话音里一直伴随着“哈哈”大笑:“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闫玉玲的数学老师?”

于博年脑海里顿时闫玉玲矮胖的身材,还有那满头标志性的短卷发,点点头道:“没错,是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小闫不错啊!我看过她近几年来的教学成绩报表,综合评价都还可以,年终考核都能达标,而且还能在正常教学范围外刻苦钻研。现在人家搞出了成绩,你这个校长也脸上有光啊!”董志强的兴致很高。

于博年微微有些发怔。

身为校长,闫玉玲的情况他当然清楚。

很普通的一个中年女教师,能力只能算是一般。为人比较八卦,爱贪小便宜,每次年终开总结会的时候,都会以同样的两条理由向领导诉苦。

第一:工作太辛苦。

第二:强烈要求增加工资。

这其实是每个人的正常诉求,但每次都是由闫玉玲领头提出。要求本身没有问题,可闫玉玲每次都会附带说上一些威胁性的话。什么“再这样下去这个班我不带了”、“现在的学生都是一群白眼狼,以后谁还会记得我这个数学老师……”

总之,闫玉玲在学校里的风评不是很好。

至于年终考核达标嘛……呵呵,在一个单位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七十二中学的数学老师很多,有责任心的也不少。“正常教学范围外刻苦钻研”这种事情如果换在其他人身上,于博年都能想得通。可董志强偏偏提到了闫玉玲,这就不能不让于博年产生了另类的想法。

他不禁笑了起来:“老董啊!你和小闫是不是认识?”

董志强的笑声止住了,语气带有一丝疑惑:“没有啊!”

于博年又问:“那是不是小闫她托人找上了你,想求你办事儿?”

董志强疑惑的音调更重了:“怎么可能!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

于博年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太够用:“那你怎么刚才说是喜事临门,还特意提到她?”

董志强愣住了:“你真不知道?”

在椅子上略微转了一下身体,双眼望向窗外那轮初升的太阳,于博年声音再次变得沉稳而冷静:“说吧!,让我听听,到底是什么喜事?”

“你还真是后知后觉。那我就简单说说。”

董志强发了一句牢骚,继续道:“菲尔茨数学奖你知道吧?”

于博年皱起眉头,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地点点头:“知道,就是加拿大人搞出来的那个数学奖项。你该不是想要告诉我,闫玉玲获奖了吧?”

“怎么可能。”

董国强显然是听出了于博年声调上的变化,说话语气在电话里也慎重了不少:“菲尔茨奖四年评选一次,去年才颁过奖,下次评选至少也是三年后的事情。情况是这样,评审委员会里有个叫做艾诺。斯科尔森的法国人,他两个月前在网络上公布了一道数学题,难度非常高。据说斯科尔森本人也没有找到正确的解题方法。他为此给出了奖励:无论是谁解开了这道题,就能被邀请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的成员。”

于博年眉头皱得越发紧密,紧紧挤压的皱纹仿佛全部集中到了一个位置:“你该不是想要告诉我,闫玉玲解开了这道难题吧?”

电话那端的董国强愣住了,过了好几秒钟才发出声音:“老于,闫玉玲不是你们学校的数学老师吗?”

董国强的思维不能说是有错。数学老师解数学题,再正常不过。

于博年用手指轻轻按压着额头侧面太阳穴位置不断跳动的血管,心里隐隐冒出一种不太好的失控感。仔细思考片刻,他认真地问:“老董,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按照正常程序,小闫应该先把她解题这件事报到我这里,然后再向你们教育局申报奖励才对。现在……完全反了过来。”

董国强听出了于博年话中有话。他带着几分惴惴不安,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问道:“听你的意思,那道题不是闫玉玲解开的?”

于博年脸上露出苦笑的神情:“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我们学校真有人解开了菲尔茨奖那种难度的数学题,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闫玉玲。”

(感谢传奇不死只是凋零、封魔大陆、梅阿查等多位书友的打赏。老黑真心谢谢你们。在寒冷的冬日里,你们的支持就是火炉和阳光,带给我温暖。)

第五十二节 那道题真是你解的吗?

电话那端的董国强再一次怔住了。良久,才疑惑地问:“可……可她不是教数学的吗”

于博年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夹杂着近乎愤怒的焦躁感:“谁规定教数学的就一定可以解开那种难题我是七十二中的校长,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很清楚这学校里每一个老师的真实教学能力,以及他们自身的业务水平。”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发出沉稳且不容置疑的声音:“闫玉玲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职位担保,她绝对不是真正的解题人。”

电话那端的董国强沉默了近五秒钟:“这件事情局里已经知道了,而且还闹得有些大。如果老于你说的是真的,恐怕……不好收场。”

于博年心中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老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局里怎么会比我这个校长还要更早得到消息”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市府宣传办那边派人过来跟局里联系,然后先查了闫玉玲的所在学校。在我跟你打电话之前,段副局长就带着市府宣传办的人往你们学校去了。”

于博年觉得脑子里的问号一个接着一个:“段副局长哪个段副局长”

董国强连忙解释:“是上周五刚调来的。按照正常程序,本周应该召集你们这些辖区内的学校领导开个见面会。偏偏宋局长出差了,张书记去了地州上调研。期中考试刚结束,局里几位分管领导都在忙着统计整理工作。段副局长新来乍到,大概是想尽快打开局面,就趁着这个机会……哎,先说好,刚才那些话前面部分是真的,后面那几句是我个人猜测,仅供你参考啊!”

于博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豪爽只是董国强的外表,这家伙其实谨小慎微,心眼儿仔细。

“谢谢!”

不管怎么样,董国强说的这些话的确对自己很有帮助。但现在不是叙旧聊天的时候,于博年很直接地说:“暂时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改天出来吃饭,我请客。”

按下红色的通话结束键,于博年迅速在手机联系人名单里找到闫玉玲的号码,点开了拨通键。

几分钟后,闫玉玲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她脸上堆满了笑意:“校长,您找我”

于博年将身体靠在了椅子上,双手摆在膝盖位置十指交叉,目光凝定,只有瞳孔最深处的一丝晃动,表明他此刻心里根本不是如外表那么平静。

闫玉玲妆化得很浓,带着假睫毛。尽管身材肥胖,但她自己显然并不这样认为。银灰色裙子下摆很短,远远高出了膝盖,黑色丝袜包裹的腿脚大半部分露在外面。还有就是脚上那双鞋,根部足足高达十厘米以上。

于博年不是老顽固。可即便是向来开明的他,仍然觉得闫玉玲这身打扮有些过分。

教育部三令五申对教师着装提出要求。尤其是针对初、高中的女教师,命令禁止在学校时间佩戴首饰。身着裙装要得体,裙子下摆最好不要超过膝盖以上,尤其禁止穿着过于暴露的超短裙。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恰好处于青春期,在加上发达的网络信息,对他们的思维冲击力非常巨大。“师生恋”之类的事情在网络上比比皆是,更有高中学生带着玫瑰花当众向任课女教师求婚的荒唐事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也要分分具体“爱美”的场合,以及你自己的职业。

努力控制着想要让闫玉玲回去换身衣服再来上班的冲动,于博年强迫着自己转换思维,尽快解决更加严重的问题:“小闫,听说你解开了菲尔茨数学委员会公布的一道世界级难题,是不是真的”

闫玉玲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起来,迟疑了几秒钟,她才点点头,生硬的话语里明显带着紧张:“……哦……是的。”

于博年平静地注视着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起过”

“上……上周才刚解出来。”

随着慌乱思维被迅速理顺,闫玉玲结结巴巴的语句也变得通畅起来:“当时我也不能肯定解题思路是否正确,就用电子邮件把答案和解题流程发了过去。对了校长,您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件事”

她最初没想过要把事情搞大。平心而论,对闫玉玲诱惑力最大的东西,就是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承诺过,将给予解题者的十万美元奖金。

她甚至为此补发了一份电子邮件,表示不希望菲尔茨委员会公开宣布自己得到这一殊荣。闫玉玲算盘打得很精:自己手上有完整的解题顺序和正确答案,只要顺利拿到了荣誉证书和奖金,事情就会暂时告一段落。她在私下里了解过那天在罗文功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得到的回答都是语焉不详,却并不妨碍闫玉玲自行脑补得出了“谢浩然才是解题者”的正确答案。

现在就把荣誉公开不是一个好选择。应该耐心点儿,等到两年以后,谢浩然毕业,到时候再拿出闪闪发光的“国际数学俱乐部会员”证书,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不会有人翻旧账,谢浩然恐怕也会忘记这件事,自己也会因此得到上级领导青睐,从此爬上更高的位置。

但是闫玉玲的丈夫并不同意这样做。

他是事业编制单位的一名普通职员。丈夫一针见血指出了闫玉玲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最大缺陷:这虽然是最稳妥的做法,却没有考虑过自己在“年龄”上的问题。

为什么要冒名顶替拿到来自菲尔茨数学委员会颁发的荣誉

当然是为了丰厚的奖金,但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得到向上爬的重要资本。可以想象,只要公开这份殊荣,闫玉玲肯定不会继续担任教师,至少也会成为储备干部,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说不定还会直接进入教育局。

“年龄”在这个时候就显得至关重要。国家一直提倡优先提拔年轻干部。每五年为一个年龄段,正常情况下,四十岁以后,升迁前途基本无望,除非能够在特殊领域做出贡献,否则再往上升一级,也就到头了。

你说等几年再做这件事情会更加把稳。那我问你,等上几年你多少岁了不趁着年轻赶紧往上爬,简直就是脑子有病。再说了,到时候你们学校领导肯定会从中分一杯羹。这种借着别人本事让自己上的特殊技能,可不光是你一个人会。

夫妻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丈夫显然没有成为“妻子背后默默无闻支持者”的高等级觉悟。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最好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把闫玉玲朝着高位上推。等到妻子站在了其他人必须仰望的高度,到时候只要随随便便一句话,自己就能轻轻松松得到一官半职。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

在丈夫有理有据的劝说下,闫玉玲动心了。

她发出一份新的电子邮件,把回复地址改为了市府宣传办。这样一来,就能在第一时间引起市府关注,也省去了由学校方面逐层上报的麻烦。

所有这些,都是于博年不知道的秘密。

“如果不是教育局那边发来通知,我恐怕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于博年发出平静的嘲讽,鹰一般的锐利目光牢牢盯住坐在对面的闫玉玲:“小闫啊,那道题真是你自己解出来的吗”

这才是谈话核心。

闫玉玲的心理素质很不错,至少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慌乱,说话也是理直气壮:“当然是我自己做的。”

她早就预料到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为此,专门与丈夫在私下里演练过。

于博年怔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能给我看看那道题吗还有你完整的解题过程。”

闫玉玲脸上露出几分难色:“这个……都放在家里,没带在身上啊!”

于博年平静的发出命令:“回去拿!”

一股不妙的感觉在闫玉玲身体里发酵。演练的沉稳正在迅速消失,冷静很快被惶恐替代,说话节奏再一次变得结结巴巴:“我……但是……我今天上午还有课,走不开啊!”

于博年冷漠的目光似乎带有流动性:“我现在就帮你调课。学校里今天没什么事情,我让食堂的采购员小钱开车送你回去,一个小时足够来回。”

闫玉玲彻底呆住了。

她不知道从自己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于博年就在抽屉里悄悄打开了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他根本不相信闫玉玲是真正的解题人。如果能够赶在市府和教育局的人赶到以前,把整个问题弄个水落石出,那么事情多少还有挽回的机会。

但是现在看来,闫玉玲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无论如何,于博年都要保住学校的声誉,还有自己。

出了问题历来都要追责单位首要领导。

但我凭什么要帮你背上这口黑锅



第五十三节 副局长

于博年的思维很简单,有着清晰的逻辑条理。

如果我错了,那我会在事后对你当面道歉,并给予任何形式的补偿。

但如果是你冒名顶替,那么事情绝对瞒不过去。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太多了,菲尔茨数学奖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级的奖项,难道你以为那是一帮白痴和傻瓜在自娱自乐吗?

连这种事情都敢弄虚作假,你闫玉玲真正是胆大包天。

谈话顿时陷入了冷场。过了几秒钟,闫玉玲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表情:“校长,这个……恐怕就不用了吧?”

于博年摇摇头:“必须这样做。我要对这件事进行核实。”

对面,在他眼睛看不到的位置,闫玉玲狠狠掐着手心,指甲已经深深陷了进去。

她脸色一片惨白。

闫玉玲知道校长于博年很精明,不是那种容易糊弄过去的角色。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居然在短短几分钟内被于博年攻破。

解题过程被她复制了好几份,的确是放在家里。

最初记录难题的那个笔记本已被毁掉。这种证据绝对不能留下。

关键在于,那天罗文功和谢浩然发生纠纷的时候,于博年也在场。据说,他还是师生之间比拼的见证人。

闫玉玲不知道于博年到底有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人类对曾经看过的事物都有潜在熟悉感。哪怕存在的记忆画面非常稀少,同样能够在不断重复之后迅速产生回忆。

他肯定对那道题留下了印象。

我该怎么办?

就在闫玉玲被吓得魂不附体,绞尽脑汁寻找解决办法的时候,美术老师陶乐冲进了办公室,气喘吁吁地说:“校长,市府和局里的几位领导来了,就在楼下。”

……

熟悉段伟松的人都觉得他很年轻。

对所有人来说,时间都是公平的。然而像段伟松这样能够在三十六岁就成为市教育局副局长的男人,真的很罕见。

与这座城市里的其它建筑相比,七十二中的教学大楼不算高。尤其是矗立在段伟松面前的这幢六层主楼,因为两侧延伸长达数百米,以及左右两部分朝着中间直角弯折成“凹”字的形状,整体给人的感觉偏于低矮和稳重。

可是段伟松此刻的脑海里,却腾起一股眼前大楼仿佛是高耸如云的喜马拉雅山顶峰,自己即将迈开脚步踩上去,将其彻底征服的豪情壮志。

这个时代的人都喜欢拼爹,拼后台,拼关系。

段伟松可以拍着胸脯告诉所有人:我什么也没有拼,我完全是凭着自己努力,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这需要实力,还需要运气。

大学本科毕业的学位证就是实力彰显。至于运气嘛……段伟松觉得,自己从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头顶就一直是阳光灿烂,印堂发亮。

七十二中的教导主任和一位副校长比于博年更早得到消息,正殷勤的跟随在段伟松旁边,邀请这一行人前往学校会议室。

这是很正常的行为,标准接待模式。

已是中年的段伟松脸上挂着笑意,嘴里说出的话带着专属于他的精明:“不用了,我们直接去数学教研组办公室吧!”

他特意选择了上课时间来到学校,也没有提前给七十二中这边下发通知。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段伟松看到了太多学生列队欢迎上级领导的热闹场面。小学和中学都有,区别在于学生欢迎数量的多少。有时候是一个班,有时候甚至可能是整个学校。有时候少到只有寥寥几人,但是那些有资格成为欢迎者的学生都不简单,要么是家中非福则贵,要么就是学习成绩数一数二的尖子。

段伟松不喜欢这些表面模式。更重要的是,他想尽快见到闫玉玲,而不是在一群与解开那道数学题毫无瓜葛的学校领导之间周旋。

他太清楚这些人为了争夺利益会有多么的疯狂。区区一份教研报告就有十几名参与者,很简单的一个教学研究项目领头人肯定不会低于“校长”这个级别。而且很多学校领导根本不务正业,满脑子都是如何增加自己的知名度,拓宽向上爬的路子。

就在几个月前刚放寒假的时候,日报以头条整版篇幅报道了本市一个重点小学取消所有学生假期作业的新闻。该校校长照片占据了大半页面,然后就是洋洋洒洒的“创新研究理论”,列数据表明这是来自国外学校的先进做法。多达十几名该校学生在文中表明要以各种有意义的方式渡过一个没有作业的快乐寒假,后面跟着一大堆家长的附和与叫好,各种教育专家的点赞。

当时看到这篇新闻的时候,段伟松就有种本能的不相信。他太清楚现在的学校教育是一种什么模式。尽管国家三令五申要求给学生减负,尤其是小学低年级(一至三)应该尽量减少作业,但是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落到实处。学生成绩代表着老师的教育水准,分数高低与奖金挂钩。如果没有作业,放学以后只知道玩的学生第二天上课简直就是稀里糊涂。

低年级尚且如此,即将面临着小升初的六年级学生又怎么可能在整个寒假里都没有作业?

调查结果很快摆上了段伟松的办公桌。

一切都是作秀。

该校没有假期作业的只有十二名学生。全部都是期末考成绩排名最前面的尖子生。

其余的学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是那些考试成绩较差的孩子,老师布置的作业数量多到连段伟松看了都觉得恐惧发指。

至于该校校长的回复,则称:这是一种尝试。如果效果不错,我们将在下个假期取消所有学生的作业。

报纸上不是说“该校所有学生取消假期作业吗?”

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只是针对优秀学生的摸索尝试”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小孩子撒谎,大人会用非常严厉的口吻告诉他种种可怕后果,还会有《木偶奇遇记》之类的书籍证明撒谎者会长长鼻子。

可是成年人撒谎,说法就会变成研究、探讨、尝试、革新……

段伟松想要单独与闫玉玲谈谈,想要避开七十二中学的这些领导,把专属于她的荣誉毫无折扣全部落实到她的身上。

解题者只应该有一个人,而不是纸业末尾还要附上一个长长的“参与者”名单。

当然,局里和市府都会因为这件事情受益。前者能够争取更多的教育资源和相关拨款,后者可以在全国,乃至世界范围提升知名度。

段伟松从未想过要从这件事里牟利。

他还年轻,也不想成为那些思维固定化,不择手段,利欲熏心的官僚。

……

从教学大楼里出来的时候,于博年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段伟松,也看到了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

一种很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是说来人只是市府和局里的吗?

很可怕的推断在于博年脑子里闪现:难道是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也派了人过来?

段伟松注意力集中在跟随于博年的闫玉玲身上。他不认识这名女教师,却在局里看过闫玉玲的人事文件,以及照片。

既然人已经来了,就没必要再执着于前往数学教研办公室。寒暄了几句,在教导主任的邀请下,人群改变了方向,朝着学校会议室走去。

于博年没有给段伟松与闫玉玲说话的机会。他大步走过去,压低声音:“段局长,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段伟松皱起眉头。因为先入为主的概念,他下意识把于博年归类为自己不喜欢的那类人。虽然没有在脸面上显露出来,却提高了音量:“于校长,今天市府宣传处的同志也在这儿,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说的。”

停顿了一下,段伟松侧过身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府宣传处的邓研同志。还有这位,是来自法国的艾诺。斯科尔森先生。他是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的成员,这次来是为了核实那道数学题,以及解题人的身份。”

于博年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他加快了语速,神情很是凝重:“段局长,对面就是教务办公室。我们不会谈的太久,几分钟就够了。”

段伟松的表情略微有所变化。

若论行政级别,他这个教育局副局长和于博年其实差不多,都是处级干部。而且于博年的说话语气也很正常,没有掺杂谄媚之类的成分。

难道是我想多了,于博年真有其它事情要找我商量?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好吧!”

教务办公室面积不大,这里更像是一个专门放置学生手工作品的仓库。除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放着一套桌椅,其余的地方到处都是航模飞机、各种纸雕、木制船舰、风筝,以及宣传画。

看着关上房门的于博年,段伟松认真地问:“说吧,你想谈什么?”

(系统出了点儿问题,暂时不能站内联络,只能对封魔大陆说抱歉了,努力解决中)



第五十四节 破绽明显

于博年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切入重点:“我怀疑闫玉玲不是真正的解题人。”

尽管对方说的这些话出乎意料之外,段伟松却没有显露出惊讶。他再一次皱起眉头,淡淡地问:“怀疑?”

于博年简短介绍了闫玉玲的情况,以及自己对整件事情的看法。

段伟松不会单凭几句话就轻易相信。他直视着于博年的眼睛:“那真正的解题人是谁?”

他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因为无法从中受益,做出贡献的人会以种种原因被排挤在外。到了最后,上台领奖的那个家伙总会与“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博年没有给出段伟松想象中的答案。他神色严肃地摇着头:“不知道。你们来得太快了,我还来不及从闫玉玲那里问出究竟。”

段伟松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何况到目前为止,于博年说的这些也不足以将他说法。公式化的笑容浮现在段伟松脸上,说话口吻也偏于客套:“于校长,你该不会把事情搞错了吧?”

于博年没有争辩,只是用冷静的语气讲述事实:“段副局长,你可以重新给闫玉玲出一道同等难度,甚至可以是没有那么难的数学题,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做。”

段伟松的脸色骤然剧变。

事情显然不在自己意料范围之内,甚至出现了严重偏差。

……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融洽,年轻的邓研很喜欢这种场合。

她与段伟松是很熟,两家的老人关系不错,如果不是年龄差距太大,说不定已经结成了亲家。邓研从小一直把段伟松当哥哥看待。这次市府宣传处得到菲尔茨委员会来人的消息,也是由她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段伟松。投桃报李,市教育局那边很自然的指定她作为翻译,全程负责陪同。

虽然斯科尔森是法国人,英文却很不错。他显然对闫玉玲产生了浓厚兴趣,一直在滔滔不绝地发问。

“请问你在数学方面的研究时间有多久了?”

“那道题最初是我和几位同事的一个设想,但是其中的证明部分不太完整,没想到闫女士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解出来。解题的过程我们反复演算过好几次,全都正确无误。”

“你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数学家。真遗憾没能早点儿遇到你。我想邀请你以国际数学俱乐部会员的身份,参加本年度在澳大利亚举办的专题研讨会。”

他很热情,语速很快。邓研虽然通过了“雅思”考试,却对斯科尔森话里的一些专业名词很是陌生。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不得不降低翻译速度,绞尽脑汁,甚至需要用到手机上的电子词典。

闫玉玲如坐针毡,皮肤颜色彻底失去了红润,被可怕的惨白色牢牢统治着。双手握着的力量比平时大了许多,仿佛要把手指硬生生的掐断,流出血来。

教导主任很奇怪闫玉玲的身体为什么一直在发抖。看了看她身上那条实在短得过分的裙子,好心地问:“小闫,你是不是觉得冷?”

闫玉玲强笑着回答:“……有一点儿。”

斯科尔森在对面刚好提了一个问题,颇感兴趣地问邓研:“她说什么?是对拓扑结构的特殊理解吗?”

邓研微笑着摇摇头,完全是出于礼貌性质。

一股莫名的疑惑感,正从她的脑海里徐徐出现。

闫玉玲回答问题的顺序与逻辑,都不符合常理。

邓妍此前对“菲尔茨”这个词一片陌生。如果不是前段时间所在部门接到了一份来自国外的函件,她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在数学领域堪比诺贝尔奖的特殊奖项。

艾诺。斯科尔森在国际数学界有着很高的知名度。他拥有三个相关领域的博士头衔,而且还是多个著名实验室的参与者和领导者。包括燕大、华清、南大等很多国内知名院校多次向他发出讲学邀请,甚至将他聘为客座教授。

谁也没有想到斯科尔森会来到昭明市。市府外事办那边也是昨天才收到法国方面发出的函件。据说这是斯科尔森本人的意思,他只对解出那道数学题的人感兴趣,想要进行私人交流,不想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变成官方模式的来往。

邓妍对自己的翻译水准很有信心。即便是在数学专业术语方面偶有误差,也在正常的容许范围。但是闫玉玲的反应很奇怪,她没有对斯科尔森提出的任何技术性问题进行详细回复,仅仅只是口头上“嗯”、“是的”、“哦”之类的简单应对。

教导主任的话,使邓妍觉得找到了看似合理解释。她看到了闫玉玲正在颤抖的双手,以及被过于用力紧绷至发白的骨节皮肤,关心地问:“闫老师,你是不是病了?”

闫玉玲此刻的心情仿佛浸泡在冰水里,被强烈的恐惧死死压制,无法产生丝毫波动。

事情发展远远超出了预期。

原本设想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

没有上级领导和颜悦色的谈话,也没有从国外寄来金光灿灿的荣誉证书,更没有数额庞大的奖金支票。

看看现在坐在房间里的这些人:教导主任和美术老师陶乐是认识的,那个叫做邓妍的翻译据说是来自市府宣传处,“斯科尔森”这个名字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可他为什么刚见面就缠着我问个不停?

这个讨厌的外国人身份好像还挺高。因为他身边跟着两个一直保持沉默,却寸步不离的随行人员。

邓妍的翻译很到位,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闫玉玲都能听懂。可是对于其中的专业问题讨论,她只能明白最粗浅的部分,根本谈不上什么理解。

她虽然是一名高中数学老师,但在专业领域绝对不能算是精研。尤其是与斯科尔森这种世界级的数学家比较起来,立刻产生了明显的差距。

完全陌生的话题致使闫玉玲产生了畏惧感。而更大更深的惊恐,则是来源于走进教务办公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校长于博年,还有那个据说是教育局新任副局长,名字叫做段伟松的中年男子。

强烈的尿意从小腹下方释放出来,伴随着恐惧引发的不间断性神经抽搐,弥漫全身。

闫玉玲有种想要从这个房间里逃出去的冲动。

对面,斯科尔森心里同样产生了不亚于邓妍的疑惑思维。

他并非对中文一窍不通,也能够进行简单的日常对话。

这个叫做“闫玉玲”的女人表现很奇怪,对自己提出的很多问题都没有进行解答。起初,斯科尔森认为这大概是双方陌生的关系所导致。可是随着谈话进度不断加深,他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斯科尔森脸上首次流出凝重的神色。他轻轻抚摸着自己满是胡须的下巴,认真地问:“闫女士,我想听听你对那道题的详细解题思路,以及利用拓扑结构关系,有没有可能形成第二种解法?”

闫玉玲觉得自己已经被压制到了镇定的边缘。强烈恐惧如同地震前的先兆,导致自己连吞咽口水这类动作都无法完成。她睁大眼睛,与斯科尔森的目光稍一接触,就仿佛看见了魔鬼一般立刻滑开。低着头,视线里只剩下自己那双死死互握住的手。

她当然知道解题方法。谢浩然在笔记本上留下的解题过程清清楚楚,闫玉玲也花费了大量时间熟背其中的每一个步骤。这是必不可少的应对手段,也是谋算者必备的功课。可是若论“解题思路”,闫玉玲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那需要具备深厚的理论功底,还有对前沿数学课题有着深刻理解。这两个方面闫玉玲都不具备,更不要说是另辟蹊径提出第二种解法。

房间里陷入了长达半分钟之久的沉默。

斯科尔森斟酌着字句,发出不是很流畅,但足够清楚的声音:“闫女士,请告诉我,关于那道数学题,还有其他的解答者吗?”

在这个国家出现的卑鄙行为,同样也会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上演。不分人种,不分国籍。“荣誉冒领”这种行为斯科尔森早就司空见惯。区别在于,此前都是发生在在别人身上。而这一次,却是与自己有关。

闫玉玲显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种数学家。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解题者另有其人。

“那道题是我解出来的,真是我自己做的。”闫玉玲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

这是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

我是解题者。

我要得到那笔高达十万美元的奖金。

我要得到荣誉奖励。

我要趁着这个机会爬上更高的位置。

发出电子邮件后,这些念头就一直在闫玉玲脑海里萦绕,以至于变成了深刻无比的烙印。她曾经与丈夫进行过类似的盘问应答演练。针对“你是否真正解题人”这个问题,必须做出毫不迟疑的肯定答复。

否则,就会引起怀疑。

这已经成为她逻辑思维的本能反射行为。

斯科尔森怔住了。

邓妍眯起了双眼,目光有些复杂。

教导主任也看出了情况不对,连忙转身走出房间,去寻找校长于博年。

第五十五节 合作者

斯科尔森的神情比之前冷漠了许多。

他打开斜背在肩上的皮包,拿出纸笔,飞快流利地写着。随后把那张纸和碳素笔都递了过去,用中文认真地说:“请把这道题做出来好吗?”

房间里的气氛越发显得压抑。闫玉玲努力强做镇定,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纸笔。目光落到纸面上的时候,她觉得眼前昏天黑地,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崩塌。

以她的数学水准,不难看出这是一道同类型的题。然而两者之间的解题流程完全不同,其中更有几个关键性的部分自己根本不懂。

斯科尔森淡蓝色眼睛里透出一丝讥讽,就像锐利的刀子,正毫不留情剥开闫玉玲身上的所有伪装:“这道题很简单,没有你解开的那道难。”

很普通的一支笔握在手里,闫玉玲却觉得重若万钧。无数细小的汗珠正从额头上渗透出来,正在聚集,随时可能酝酿成彻底冲刷她脸上所有化妆品,以及伪装的可怕洪流。

大概是被看穿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放弃所有幻想,主动说明一切。这样的话,事情也许还有转圜余地,不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可是想要做出这种选择实在是过于艰难。人生当中能够几个像现在这样的机会?足足十万美元的巨额奖金,跻身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的成员,从此后一步登天成为官员,不仅是我,还有丈夫,以及家人。

这种诱惑超过了有着巨额奖池的福利彩票,而且就摆在眼前,真实可以触摸。

最后的寄托就像空气一样虚无缥缈,却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游离。

她想要拼一拼,想要争夺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于博年和段伟松分别走进了会议室。

他们显然商量过彼此的分工。

于博年快步走到闫玉玲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沉迅速地说:“出来一下,有事情要找你。”

闫玉玲的动作很僵硬,她完全是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起,跟着于博年离开了会议室。

段伟松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一直走到斯科尔森面前,平和沉稳的声音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艾诺先生,刚刚接到滇南大学打来的电话,他们想邀请你今天下午在那里进行学术研讨。大学城距离这里很远,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邓研连忙翻译。

斯科尔森眼睛里闪烁着了然的光芒,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愿意去参加什么学术研讨。”

段伟松的面部皮肤微微抽紧,目光随即落到闫玉玲摆在旁边写有数学题的那张纸上。

邓研的翻译很到位,他当然听懂了斯科尔森话里隐含的意思。

停顿了一下,斯科尔森继续道:“我可以再见见闫女士吗?也许她会告诉我一些如何解开那道题的特殊思路,以及……她的合作者。”

紧张的心情略有缓解,段伟松沉着地点点头:“那就麻烦艾诺先生再等等。如果闫女士的合作者是昭明本地人,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让你见到他。”

斯科尔森舒展眉头笑了:“没问题,谢谢你们。”

……

教务办公室的房门再次关紧。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不那么强烈但非常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外面窗台上的令箭荷花正在绽放,紫红色花瓣有种宝石般的透明感。

于博年不禁有些感慨,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可是自己却被迫呆在这里,谈论着一件极其肮脏的事情。

侧过身子,紧盯着站在门框旁边的闫玉玲,于博年冷然道:“说吧!那道题究竟是谁做的?谁是真正的解题人?”

侥幸的念头并未从闫玉玲脑子里消失,她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是……就是……我……”

“闫老师,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于博年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口气越发严厉:“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如果再说那道题是你解出来的,那么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闫玉玲觉得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双眼也直愣愣地瞪着,脑子里晕乎乎的,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博年冷冷地注视着她:“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你知不知道会议室里那个外国人名字叫做艾诺。斯科尔森?那道世界级难题就是他发布的。十万美元的奖金,再加上世界数学俱乐部会员的资格。我知道这些东西很有诱惑力,但它们并不属于你,而是属于那个真正的解题人。”

“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我对法律并不精通。但我相信警方肯定能找到对应的罪名。剽窃、侵权、欺诈,甚至可能是盗窃。十万美元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换算成我们的货币,至少也在六十万以上。一旦定罪,闫老师……你的下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渡过。”

闫玉玲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拼命摇着头,剧烈颤抖的牙齿发出“格格”声。

“……我……校长……”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嘴唇也彻底因为恐惧失去了血色:“你不能……不能这样。我,我……这怎么能算是犯罪啊?”

于博年冷静的表情在闫玉玲看来简直就是冷酷到了极点。他淡淡地笑了:“我相信警察会对这件事情做出公正的处理。你大概觉得我不会这样做,不会报警是吗?”

最后这句话,戳穿了闫玉玲心中最后的防线。

她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于博年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钻进闫玉玲耳膜:“七十二中是市里的重点中学,所以就算你做的事情再过分,我这个校长也不会自曝家丑是吗?呵呵,你未免太自信了。教育局段副局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给了我十分钟的处理时间。如果你愿意坦白,我们可以把问题内部处理,你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可如果你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拒绝说话,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大不了我这个校长不当了。闫老师,你今天晚上也就只能在拘留所里过夜了。”

说着,于博年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你差不多还有五分钟时间。”

闫玉玲面无血色。她身体颤抖得厉害,眼神也变得狂乱起来。两种不同的念头在脑海里纠缠争论,不断的被击倒,又一次次站起,双方都想占据绝对统治权。

于博年没有说话,也没再看过她一眼。目光仿佛被牢牢锁定在手表上,看着指针一分一秒沿着圆形轨迹往前挪动。

他朝着房门方向迈出脚步,右手握住了门把。

这动作给了闫玉玲重重的最后一击,彻底粉碎了她脑海里关于“利益”的那个念头。

“我说!我说!”

她的声音惶恐且混乱,双手死死抓紧了于博年的衣服袖子:“那道题是一个学生做的。”

于博年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讶的光:“学生?哪个班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闫玉玲的声音很僵硬,有些发干:“是罗文功带的那个班,名字叫做谢浩然。”

……

半小时后。

斯科尔森那双蓝色眼睛里释放出凌厉的目光,不断审视着站在面前的谢浩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等待多时的结果,竟然是这样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少年。

是的,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男孩。无论个头还是年龄,都远远不如自己远在里昂二十二岁的儿子。

“你们一定是在开玩笑。”

一股说不出的怒火正在斯科尔森身体里熊熊燃烧。声音变得很大,说话速度也骤然加快:“我带着诚意来到这里,你们却总是用一些不相干的人来随便应付。哦!上帝啊!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邓妍毕竟不是专业的英文翻译。为了跟上斯科尔森的说话速度,她只能省略部分单词,尽量使翻译语句基本做到意义相符。

段伟松皱起了眉头。

他很后悔。

如果时间能够逆行,回到昨天,或者是今天早上,段伟松绝对不会带着斯科尔森来到这所学校。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必须首先做好严密细致的调查,然后才能有所动作,决不能像今天这样冒失。

思想推动着视线,带着疑惑落到了谢浩然身上,久久地注视着。

平心而论,段伟松完全理解斯科尔森刚才说的那些话。因为同样的问题也在他脑海里久久徘徊。

十六岁,实在太年轻了。

国内中小学生的数学综合水平远远高于其它国家,这在国际上是公认的事实。就连大不列颠王国也想要仿照中国人的数学教育模式,对其国内对应学科进行改革。虽然总有人对目前的教育方法提出质疑,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中国学生在这方面的确很优秀,成绩斐然。

假如斯科尔森的身份改换成“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国际中学竞数论坛”,或者是“数学教师委员会”之类的成员,段伟松都不会对谢浩然产生怀疑的想法。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六节 你们在开玩笑吧

“菲尔茨数学奖”的名头实在太过于响亮。能够被人称之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本身就意味着普通学者难以涉及的高深领域。

如果是七十二中学的某个数学老师解开了那道题,段伟松都会觉得符合逻辑。可是现在,冒名顶替的闫玉玲刚被揭开伪装,又来了一个显然还是青涩少年的高一学生。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于博年。后者看懂了他的心思,朝前走了两步,与谢浩然并排站在一起,微笑着对斯科尔森说:“他叫谢浩然,是他解开了那道题。”

“你们……你们一定是在开玩笑。”

斯科尔森根本不相信这些话。他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脸上皮肤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具有跳跃感,声音掺杂着不自觉的严厉感,根本不再是之前彬彬有礼的模样。

“这还只是一个孩子!看看他现在才几岁十六还是十七我来过中国很多次,对中国的教育系统非常熟悉。现阶段这所学校里的孩子正常年龄段,应该是十六岁至十八岁。当然也有例外,但是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才,但是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天才。那道题之所以会成为进入世界数学俱乐部的入场券,就是因为难度极大。就我个人而言,可能不是那么聪明,但我的同事,还有我在菲尔茨委员会的那些朋友,他们都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数学家。可即便是他们,同样都对那道题束手无策,绞尽脑汁也无法找出正确的破解思路。”

“数学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科。这不同于文学。发散性思维的确能够在关键时刻起到不亚于阿基里德用杠杆撬动地球的特殊效果。但是这样做的前提,是必须建立在大量的复杂运算,以及拥有深厚理论知识基础上。”

他的情绪很激动,看到会议室正前方的墙上装有一块大黑板,立刻拔腿从人群里大步走出,用力拿起放在讲台上的粉笔,带着说不出的怒意与狂放奋笔疾书。

看着黑板上那些飞快出现的数字与符号,段伟松朝着邓研偏过身子,皱着眉头低声问:“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邓研很紧张,光洁的脖颈上,肌肉与两边锁骨正随着喉咙吞咽不断耸动着。她无奈地摇摇头:“斯科尔森先生说话的速度太快了,很多单词我根本听不懂。而且只有前半部分是英文,至于后面的那些……好像是法语。”

段伟松浓密的两道眉毛几乎被肌肉力量推动着凝在一起,不太明白地问:“怎么会是法语你能听得懂吗”

摇头已经变成了邓研的持续性动作:“我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这不奇怪,斯科尔森毕竟是法国人。在特别愤怒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使用母语。因为那是他最常用的语言,也是一种本能。”

谢浩然从走进会议室就一直保持沉默。

他已经从校长于博年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

很意外,因为谢浩然自己也没有想到,罗文功那天拿出来的笔记本上记录的数学题,竟然会是菲尔茨奖委员会对全世界发布的特殊题目。而现在这个站在黑板前面仿佛癫狂型精神病患者,因为太过用力致使粉笔在书写时发出“吱吱嘎嘎”摩擦声的外国老头,就是那道难题的发布者。

七十二中的会议室正前方整面墙壁都是黑板。学校毕竟不是宾馆酒店,会议室只要面积够大就行,甚至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把这里当做大型教室使用。

谢浩然从右边走上了讲台,看了一眼满面怒容的斯科尔森,平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随手拿起另外一条粉笔,抬起胳膊,在黑板上轻轻松松开始书写。

黑板面积很大。斯科尔森只占据了左边一半,剩余的右边还留下很多,足够谢浩然发挥。

顿时,整个房间里都响起了“嘎嘎吱吱”的粉笔摩擦声。

于博年神情冷肃,背着双手站在左侧位置。他看过闫玉玲交出的那个笔记本,斯科尔森现在黑板上书写的内容,就是被闫玉玲“偷走”的那道题。

他多多少少可以猜到斯科尔森的想法。应该是想要现场进行解释,表明这道题的难度有多么复杂,然后以此证明谢浩然这个年轻解题人的出现是多么荒谬。年龄……呵呵!年龄啊!即便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仍然会对站在面前的一个孩子抱有轻视,以及嘲笑。

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于博年仍然历历在目。

尽管闫玉玲说出了谢浩然的名字,于博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就此相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经验教训人人都有。他不想再闹笑话,所以走到高一三班教室门口的时候,没有直接从里面叫出谢浩然,而是先把正在上课的班主任罗文功喊了出来,了解情况。

罗文功的反应完全出乎于博年意料之外。他看了看于博年手里的那个笔记本,立刻认出当天用作测试谢浩然的数学题。然后认真地说:“这的确是谢浩然做的,我可以证明。”

于博年没有那么健忘。他当然记得那天发生在办公室里的激烈冲突。他对罗文功的态度有些惊讶,可是对方接下来的话,彻底解开了他的疑虑。

“于校长,我原本打算今天中午过去找你。那天的事情不是谢浩然的错。其实……是我的问题。现在是上课时间,就长话短说。在谁是真正解题人这个问题上,我相信我的学生。”

罗文功坦然中带有几分追悔的神情,直到现在还停留在于博年的脑海里。

看着正在黑板前面忙碌的那两个身影,他不禁笑了。

是的,要相信我们的学生。

……

段伟松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打印过的纸,对照着斯科尔森在黑板上留下的数字与符号,同样发现并猜测出了他的意图。

邓研在旁边悄悄地问:“之前你说滇南大学邀请斯科尔森先生参加下午的数学研讨会。真有这事儿还是你随口编造”

段伟松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胡编乱造还不是你们市府宣传处的人散布消息,否则滇南大学数学系也不会直接打电话找到我。真是见鬼了,所有事情都聚到一起,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邓研没有做声,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谢浩然的背影。

段伟松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问:“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邓研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谢浩然”这个名字,可就是想不起来。”

段伟松眯起了双眼:“你确定”

邓研点点头:“我确定。”

……

斯科尔森书写的速度很快。几分钟后,他已经在黑板上写出了完整的题目。时间对愤怒火焰有着明显的压制作用。他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激动,呼吸节奏也平稳了不少。

眼角余光很自然捕捉到站在右边位置的谢浩然。一股淡淡的怒意,夹杂着年龄与资历油然产生的傲慢鄙夷陡然升腾起来。斯科尔森觉得自己再一次受到了冒犯————这样一个普通平常的中国男孩,竟然与自己站在同一块黑板面前,做着同样的事。

平心而论,斯科尔森对中国的印象很不错。但他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同样有着“腐败”之类的政治毒瘤。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全世界所有国家的通病,中国政府也在极力清理这方面的弊病,而且卓有成效。

他根本不相信谢浩然是真正的解题者。在斯科尔森看来,这应该是某个官员的孩子。他曾经在印度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一个参议员的儿子得到了邦级数学大赛冠军。整个评选过程充满了肮脏与腐败,真正应该获得奖项的人被买通。他得到了一笔不算多的钱,把原本属于自己的荣誉拱手让出。

除此而外,参议员还承诺会给低种姓的他一个白领工作机会。

斯科尔森理解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黑暗。那名获奖者如果坚持信念,敢于拒绝的结果,就是前途一片黯淡,甚至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难道,这次我又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带着心底最深处发出的叹息,斯科尔森把夹杂着悲伤与愤怒的眼睛投向黑板右边。

他顿时怔住了。

因为怒意而紧紧闭拢的嘴唇不由自主张开了一条缝。

因为愤恨死死纠缠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傲慢与轻视瞬间消失,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间斯科尔森倒吸冷气发出的“咝咝”声。

三步并作两步箭一般冲了过去,斯科尔森直接与谢浩然并排站在一起。他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口中发出无比惊喜的喊叫声。

“这是拓扑结构的解法。我的上帝,这是那道题的另外一种解法。”



第五十七节 你的方法有问题

谢浩然对来自旁边的声音充耳不闻,默默继续着未完的解题过程。

修习《文曲》功法的最大妙处,就是可以将不同领域的知识产生连带效应。斯科尔森之前说的那些话没有错,数学的确需要大量的基础运算。但是谁也不会知道,谢浩然在短短几个星期内就学完了包括《高等函数》在内的大量知识。经过功法改造的大脑,成功筑基后的身体,全都成为他疯狂学习的最大倚仗。

高中课程对他来说已经毫无难度,大学基础课程也基本修完。相比传统的文学,谢浩然对数学方面更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主要是因为“算学”与《文曲》功法修炼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简而言之,如果将“算学”精研到极致,就能最大限度分配修士自身拥有的灵能,将有限的修炼资源发挥最大利用价值。

这道题很难。

当初完全是为了争一口气,所以才不顾一切当着罗文功的面将难题解开。大量的运算技巧都是谢浩然在大脑里进行,解题思路却使用了最繁琐,也是最为普通的一种。说起来也是幸运,他曾经在网络上看过一些类似的题目,凭着自己独特的理解方式,再加上似是而非的熟悉感,他终于还是在那个时候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测试。

私下里有了时间,对于这道题又有了更深,更加透彻的理解。

想要对一个人产生最强烈的思维震撼,就必须从对方最擅长的领域进行突破。

斯科尔森心中的震撼与惊骇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那道题的难度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最初只是自己无意中的猜想,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意外解开。人类喜欢炫耀的毛病在斯科尔森身上同样存在。他把这道题发给自己的几位好友,在一个月的约定时间里谁也没有得出正确答案。几个月前在多伦多聚会,无意中谈起,朋友们纷纷表示这道题难度很大,如果有人顺利解答,完全有资格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的成员。

谢浩然写在黑板上的数字与符号,彻底颠覆了斯科尔森对“年龄”的认知。毫无疑问,那是拓扑结构的解法,也是自己一直想要重新突破的新方向。数学的魅力不仅仅只是令人产生思考,更重要的还是可以用于实际。证明猜想总是伴随着新的法则产生,它们会被使用在人类文明的各个方面。

斯科尔森之所以一直在寻找拓扑结构解法,就是因为这道题对宇宙飞行很有帮助。这关系到一种特殊材料的分子计算能否变得简单化。之所以开具出十万美元的高额奖金,就是科学与实用之间最显著的对比转化。

“等等,请等一下。”

斯科尔森忽然走上前去,拦住了正在黑板上书写的谢浩然。他感觉心脏跳得厉害,语速变得飞快:“这里不能成为新的切入点,应该先完成第二程式的运算,然后再顺序进行才对。”

谢浩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你确定?”

他说的是法语。

这双眼睛清澈无比,眼眸深处却释放出具有挑衅意味的冷意,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讥讽,以及嘲笑。

这与几分钟前斯科尔森对自己释放出来的全部情感完全一样。尽管谢浩然知道事情经过,但他无法接受这种质疑,必须用专属于自己的方式,以更加凶猛的烈度,狠狠反击回去。

斯科尔森觉得身体里所有鲜血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形成一股足以摧毁神经中枢的狂暴力量。

被嘲笑的感觉很糟糕。尤其还是在自己最为擅长的领域,被一个年龄成倍小于自己的孩子轻视。

我可是全世界最顶级的数学家啊!

“你这样做是错的。不相信是吗?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法国人的浪漫主义色彩在斯科尔森身上显然并未出现过。他此刻表现更像是一只好斗的高卢公鸡。怒冲冲抓起一支粉笔,转过身,朝着左边黑板走过去,在空处用力写着。脸颊侧面的颧骨因为怒意高高凸起,甚至可以看到牙齿用力咬合,牵引着下颌骨在来回运动。

谢浩然英俊的脸上表情平静,法语单词从微张的嘴唇中间清晰流出:“我得提醒你,你选择的切入证明点太早了,第二程式应该放在下一步计算。按照你现在的方法,黑板上的空位根本不够写。你最好把上面的题目全都擦掉。顺便说一句,这道题我已经全部记得。所以就算你把它写出来,也毫无意义。”

斯科尔森身体一僵,缓缓偏过头,用惊骇的目光看了谢浩然一眼,然后迅速回头,一声不吭开始了自己的解题。

他不相信谢浩然说的这些话。

尽管对方已经用拓扑结构完成了解题的第一步,但是接下来的部分在斯科尔森看来根本就不合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之前“剽窃者”之类的想法,完全是把谢浩然当做颇有深度与见解,甚至是与自己相同级别的数学爱好者。

傲慢来源于偏见。

他实在太年轻了,只是一个孩子。

因为经验不足,所以他肯定是错的。

这是一场发生在数学领域的决斗。

至少斯科尔森是这样认为。

……

段伟松此时此刻的内心惊骇程度毫不亚于斯科尔森。

眼睛看到了事实,耳朵听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虽然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有相当一部分段伟松看不懂,对话内容他也听得稀里糊涂,却并不妨碍他在脑海里产生极具震撼力的想法。

邓研在旁边用充满惊叹的声音为他进行注解。

“这孩子的法语怎么说得这么流利?这水平绝对超过外国语学院的专业老师。”

“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问题?为什么斯科尔森先生又转过去了,而且写在前面那部分的数字符号与谢浩然一模一样?”

“对了,我想起来是在哪儿听过“谢浩然”这个名字。”

邓研凑近段伟松,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也加快了语速:“你刚来不久,上个月省文化厅举办了一个国粹书画大赛,要求省内相关机构与中、小学选送作品参加。我上周看过高中比赛组的入选名单,里面就有谢浩然的名字。”

段伟松愣住了。一股非常奇怪,也极其复杂的思维随之出现。有惊讶,也有喜悦,更伴随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与满足。总之,绝对不是负面情绪。

他听见自己说话声都变得欢快起来:“仅仅只是入选?小谢选送的是什么作品,有没有得到获奖提名?”

连段伟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把“谢浩然”的称谓改成了“小谢”。

身为教育局副局长,辖区内的学生优秀上进,在各个方面表现突出,自己这个做领导的也脸上有光。

“好像是一副墨牡丹。”

邓研努力回忆着:“奖项评选是由省书法家和美术家协会的专家负责。我记得那张画似乎是进入了第三名评选。具体结果要过几天才能出来。”

段伟松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你能不能跟文化厅那边争取一下,如果是入选作品质量差不多,尽可能的让小谢获奖?”

邓研颇为调皮地低声道:“我只能说是试试看。不过无论成与不成,你都得请客。”

为了避免打扰正在解题的谢浩然与斯科尔森,段伟松话音同样压得很低:“没问题,反正你从小一直管我叫大哥,这点儿钱我还是……”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段伟松没在继续往下说,拿出手机一看屏幕,脸上的微笑顿时变成了苦笑。

“是滇南大学的陈国平教授。我估计他是等急了。也怪我,应该之前就打个电话给他,说明一下这边的情况。”

说着,段伟松从邓研身边走开,飞快来到了会议室后面的角落里,点开通话键,用手捂住嘴唇降低音量:“你好,陈教授。”

电话对面传来一个明显带有不满情绪的苍老声音:“小段你是搞什么名堂。都说好了叫你带着斯科尔森先生一起过来,怎么到现在也没见你们的影子?我这边都让院里食堂安排好了,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就是研讨会。”

段伟松转过身,看了一眼正在黑板面前计算的斯科尔森,不由得苦笑道:“陈教授,这件事情我可坐不了主。是这样……”

几分钟后,滇南大学数学系主任办公室。

陈国平放下手里的电话,抬起头,对坐在对面的一位白人老者笑道:“看来咱们俩都失算了。斯科尔森今天恐怕不会来。”

他说的是德语。

两个人都上了年纪,区别在于陈国平略胖一些。从外表判断,白人老者的年龄更长。他摸了一下光秃的脑门,然后拢了拢身上的深黑色条纹西服,从鼻孔里喷出长长的呼吸,很不高兴地问:“陈,你没跟他说我也在这儿吗?”



第五十八节 你得说中文

陈国平发出爽朗的大笑:“当然说了。慕尼黑大学鼎鼎有名的路德维希教授在昭明大学进行学术交流,你区区一个斯科尔森立刻过来拜会。怎么样,这样的说辞应该足够了吧?可他偏偏不听,我也管不了。”

他们三个人是朋友,彼此关系也不错,经常在电话里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路德维希满脸不解:“我不明白,以斯科尔森的那种只会研究的性格,来到昭明竟然不来找你,反倒在外面浪费时间……说真的,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说着,路德维希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用力按下号码重播键。

“你看看,还是关机。他的电话一直这样,根本就打不通。”路德维希发着牢骚:“真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

陈国平心里其实也抱有相同的疑问:“听负责接待的人说,他现在一个学校里。”

路德维希扬起了眉毛,疑惑地问:“学校?那倒是很符合这家伙的性格。”

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他在那儿做什么?”

陈国平酥浮的面部皮肤上黑斑跳动:“还记得斯科尔森对外公布的那道数学题吗?”

路德维希点点头:“有人解出来了?”

陈国平道:“那个人就在昭明。”

路德维希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怪不得。不过他那道题严格来说不算太难,要说难度的话,也只是针对普通程度的数学爱好者而言。发布题目的时候已经附带了条件,他们菲尔茨委员会和数学国际俱乐部的人不能参与,也不能对外泄露解题方法。”

陈国平促狭地笑道:“斯科尔森这次可是遇到了对手。有人不但解开了他那道题,而且还用了两种不同的方法。”

路德维希也笑了,连连点头:“按照那家伙的脾气,的确会缠着解题人耽误很久。学术疯子,真正的学术疯子……对了,你刚才说斯科尔森在学校。让我猜猜看,解开他那道题的人是个教师?而且还是个女的?”

男人都喜欢把问题朝着异性方面延伸。并无恶意,纯粹只是停留在表面意识的恶作剧。

很意外,路德维希没有看到陈国平点头,也没有听见他说出赞同的话。恰恰相反,陈国平露出深思的表情,神色凝重,眼镜框侧面的眼角皱纹渐渐集中,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听说……是个高一年纪的学生。”

他的德语发音很准,字正腔圆。但路德维希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他立刻发出诧异无比的喊声:“你的意思是,一个孩子?”

陈国平缓慢点了点头:“是的,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路德维希眼睛里晃动着不相信的目光:“这不可能。那道题我看过,用传统方法计算难度非常大。而且刚才你说过,还是使用了两种不同的解法。”

“我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陈国平用德语对中国成语进行着转换,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这样,我们现在过去找他?”

路德维希足足愣了两秒钟,才疑惑地问:“那下午的研讨会怎么办?”

陈国平属于那种说做就做的人。他迅速从椅子上站起,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缺了斯科尔森的研讨会还有什么意思?从头到尾几乎都是我们俩在说话,其他人都是坐在那里当听众。走,走,走,我去开车,咱们去见识一下那个把斯科尔森镇住的孩子,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

如果斯科尔森能听到陈国平的这番话,一定会无比赞同他对谢浩然的评价。

怪物!

是的,这孩子就是个怪物。

黑板上预留的空处根本不够计算第二序列。斯科尔森忽然发现自己之前估算错了,无论计算过程还是方法,都无法朝着正确的方向延续下去。而且这种错误只有计算到第三序列才能体现出来。在此之前,自己已经被迫擦掉了黑板上写出的题目。

一切都被谢浩然说中了。

斯科尔森站在那里,保持着笔挺的姿势。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身体肌肉的僵硬,就连神经也控制着头部韧带,使视线焦点落在黑板右边,久久停留在那些数字和符号上。

这孩子说对了,我的切入点选择错误,不应该从第二序列开始计算。

他究竟是怎么想到这种奇妙的解题思路?

“你……你的数学老师是谁?”

斯科尔森听见自己发出沙哑的声音:“我的意思是,你跟谁学的拓扑结构?这绝对不是你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这已经超越你这个年龄阶段正常的教育普及。”

谢浩然以优美的动作在黑板上写下最后得数,将剩下的粉笔放回纸盒,平静回答:“我自学的。开始的确有点儿难,后来就变得很容易。”

他用法语说得云淡风轻。

斯科尔森却听得面皮涨红,心里充斥着强烈不甘,以及想要仰天咆哮的冲动。

自学?

如此高深的数学知识居然可以自学?

开什么玩笑,我当年可是在大学里呆了漫长的时间,学士、硕士、博士一个个学位拿到手,这才有了现在的成就和地位。

你竟然告诉我这一切很容易。

斯科尔森地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深深的怀疑。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他不是种族主义者,对不同肤色的人也没有偏见。可是现在,斯科尔森忽然觉得“中国人聪明”之类的话并非毫无道理,而且很有根据。

一股磅礴的灵能在谢浩然身体里旋转着。

他对拓扑结构的学习程度严格来说不算太深。但是有了《文曲》功法的帮助,再加上网络信息,理解起来就简单得多。从教室赶过来的路上,校长于博年简单介绍了情况,谢浩然敏锐判断出斯科尔森应该是想要以拓扑结构为基础,对这道题进行全方位解答。

这是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解法,极具挑战性,对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

文昌帝君之所以被天下文人崇拜,就是因为在“文道”一途上永无探索止境。数学也被涵盖其中。新的解题思路和方法,就意味着在突破方面能够得到更加深厚的修炼机会。随着黑板上解题顺序逐渐趋于尾声,谢浩然也清清楚楚感受到,丹田内部的灵能越发深厚,已经超越了筑基初期的极限,正朝着中期境界积蓄,延伸。

外面传来了下课铃声。

斯科尔森僵硬的身体仿佛随着这声音有所舒缓。凝滞的目光变得活跃起来,困顿性思维也在感慨与激动之中不断复苏。他的视线开始从黑板上转移,落到了谢浩然身上。

“你好,我是斯科尔森……艾诺。斯科尔森。”带着自然流露的微笑,伸出了右手。

少年以同样的礼节将这只手握住,笑意绽放在脸上:“你好,我叫谢浩然。”

斯科尔森心中已经没有怀疑和戒备。他属于那种容易被对方实力折服的人:“没想到你的法语说得这么好。嗯,关于这道题,我们能谈谈吗?”

谢浩然回答得不卑不亢:“其实我很希望我们之间能够用中文交流。这里毕竟是中国,不是法国。”

斯科尔森温和地笑了。他能够理解少年心中因为语言和国籍产生的尊严感,以及自信。但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难度实在太大。思考片刻,他发出了结结巴巴,听起来颇为怪异的中文腔调。

“窝……证再学。芝士……横难,台难了。”

谢浩然不会在这种事情故意为难对方。他重新恢复了法语对话:“希望斯科尔森先生你的中文学习速度能加快一些。我出国的机会估计很少。”

这是专属于修士的冷傲。在谢浩然看来,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同样也是普通人。

斯科尔森对此毫不在意,他拉着谢浩然在距离黑板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拿出纸笔,眼睛里充满了热忱与痴迷:“你为什么会想到利用拓扑结构从这个位置切入?这有悖于正常的逻辑啊!”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笑道:“有悖逻辑?我可不这样认为。”

斯科尔森两眼放光:“你的依据是什么……”

上课铃响了。

下课铃又响了。

段伟松和邓研坐在后排椅子上,专心听着两人之间对话。

邓研脸上充满了对谢浩然在法语技能方面的惊讶与钦佩,段伟松却在考虑着应该用什么方法尽快把这个优秀学生形象竖立起来,并且扩大宣传范围。

之前离开会议室的于博年推门进来,在段伟松侧面坐下。他毕竟是这里的校长,有很多工作需要安排和处理。

“段副局长,闫玉玲老师的问题就内部处理吧!”

于博年的声音很低,看起来有些疲惫:“如果闹开了,对整个学校都不好。说起来,我这个校长不好当啊!”

学校不是由一个人组成。“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指的就是闫玉玲这种情况。如果事情公开,层层上报,按照正常程序处理,后果会很严重。



第五十九节 发烧友

平心而论,于博年对校长这个位置其实没有多少留恋。他只是担心学校其他老师受到牵连,撤销学校的“文明单位”称号,本年度的绩效奖金也因此被罚没。那样一来,人人都会把怒火撒到闫玉玲身上,甚至有可能演变成暴力伤害。

“我和小闫谈过了。她明天就递交辞职申请。”

说着,于博年把视线转向正在交谈的斯科尔森与谢浩然:“我估计他们那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段伟松认真地点点头:“行!就按于校长你说的办吧!”

……

此时,陈国平与路德维希驾车来到了七十二中门口。

现在临近中午,刺眼的阳光迫使路德维希在车里抬起右手,横搭在额前。他眯起眼睛注视着紧闭的铁门,又看看站在大门内侧那几名手持自卫棍,神情专注,身强力壮的保安人员,不由得低声嚷道:“陈,你确定是来对了地方吗?我怎么看这里不像是什么学校,更像是个守卫森严的监狱?”

这当然是在开玩笑。七十二中学巨大的白色铭牌就挂在侧面墙上,路德维希虽然中文说得不好,却也认识从“一”至“十”这几个汉文数字。

陈国平正在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闻言,他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些:“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心理变态的混蛋。他们用最残忍的方法对待孩子。”

路德维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想起来了,以前你在发给我的电子邮件里提到过这件事。一个暴徒在学校门口持刀残杀正在上学的儿童,是这样吗?”

陈国平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不是一起,而是好几起。那些混蛋觉得整个社会都对不起他们,想要报复,所以就冲着无辜儿童开刀。”

路德维希把了然的目光再次投向学校里的那些保安人员:“他们是后来的补救措施吗?”

陈国平点点头:“至少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说罢,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袁子林站在操场内侧,这里恰好处于教学楼的阴影下,刺眼的阳光不会对视觉造成太大影响。近半分钟的时间,他一直注视着停在学校大门外的那辆“波罗乃兹”。

他很高。将近两米的个头使袁子林成为七十二中学最高的男人。无论走路还是站立,他都保持着标准的姿势。很多人以为袁子林是军人出身,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笑笑,也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其实是一名高中数学教师,而且还是学校里的数学教研组长。

这辆“波罗乃兹”对袁子林来说有几分熟悉感。直到陈国平从驾驶座走下来,与学校门卫说话的时候,袁子林才确认了对方身份。他脸上立刻绽出微笑,快步朝着大门方向走了过去。

他是滇南大学数学系毕业,陈国平就是当时的授课老师。

很快,轿车缓缓驶入了学校的停车区。袁子林看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出车厢,笑着问陈国平:“老师,您怎么会有空来我们学校?”

陈国平介绍过路德维希,低声笑道:“小袁啊!你们学校可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竟然解开了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对全世界发布的一道难题。”

袁子林不禁怔住了:“这怎么可能?陈老师您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如果是别的事情,袁子林倒也觉得正常。偏偏是牵涉到自己最精通的数学,而且还是这种极其重要的国际奖项。可是看看满脸正经的陈国平显然不像在撒谎,袁子林就下意识的在脑海里将整个七十二中所有数学老师对号入座,看看谁会是那个骄傲的幸运儿。

在这方面,他比校长于博年更清楚各个数学老师的业务能力。

陈国平接了个电话,是段伟松打来的。

“小袁,带我去你们的会议室,他们都在那里。”

说着,陈国平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你上大学的时候很崇拜艾诺。斯科尔森。这次他也来了,现在就在你们学校的会议室。”

袁子林觉得脑子忽然间很不够用。

在大学里的时候,他见过路德维希,也听过这位来自德国慕尼黑大学的教授专题讲座。斯科尔森只是听说过名字,却没见过真人。当时只觉得幸运,因为能听到路德维希这种级别数学家讲座的机会极少。可是现在,居然能够与他们近距离接触。

对数学爱好者来说,艾诺。斯科尔森是分量极重的崇拜对象。尤其是在数学界,这家伙的影响力毫不亚于歌坛天王天后对音乐发烧友的相同效果。

袁子林觉得自己迈开的脚步很是机械,脑袋也频频朝着四周张望,脸上全是狐疑。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成为五星级酒店了?就连斯科尔森这种数学大神也能大驾光临?

还有,陈教授刚才说学校里有人解出菲尔茨委员会公布的难题。

这家伙究竟是谁?

……

会议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在陈国平等人进来后,气氛就变得越发热烈。对此,于博年和段伟松只能抱以苦笑。

于博年打电话给学校保卫处,要求在会议室附近加派保安。

段伟松则是关心着今天午餐应该如何解决?本来吃饭这种事情很简单,可是看现在的状态,几个老头围着一个少年谈兴正浓,显然是有不把口水全部说干决不罢休的心理准备。

第一眼看到谢浩然的时候,陈国平心里充满了震撼。

“你今年多大?”

“你叫什么名字?”

“你的数学老师是谁?”

这些问题与之前斯科尔森所问的内容相差无几,谢浩然也只能耐着性子再次回答。可是等到路德维希上场,他发现自己除了用德语第三次回复,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很滑稽,也很无聊。

就像现实生活中,三个站在一起的外地人向你问路,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偏偏一个是东北人,一个是sc人,还有一个是温州人。你必须用不同方言把同样的话重复三遍,才能让对方心满意足。

会议室里的桌椅摆放与普通教室里一模一样。斯科尔森把两张桌子连到一起,桌面上放着十几张写满了演算过程与数字符号的纸。在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他觉得眼前仿佛推开了一扇门。里面是自己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很多思维方式与逻辑概念完全是颠覆性的。但是合理性非常高,具有很高的借鉴作用。

路德维希和陈国平像寻宝者一样看到了那些纸页。两人不约而同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从袁子林那里要来了信笺,兴致勃勃地一边计算,一边讨论。

袁子林脸上全是发懵的表情。

他不认识谢浩然。

从校长于博年那里得到的答案很简短:“他是高一三班的学生,就是罗文功那个班。名字叫做谢浩然。”

打破砂锅问到底在这种时候不是什么好习惯。袁子林的思维模式同样无法摆脱惯性作用:“高一三班……我想起来了,于校长,那不是闫玉玲带的班嘛!”

看了一眼颇为亢奋的袁子林,于博年很是头疼地用手指轻揉着太阳穴。学校里出了个名人当然是好事,可是麻烦也接踵而来。之所以没有把斯科尔森在学校里这件事公开,就是因为闫玉玲。虽然处理的很及时,已经把人送到了学校保卫处,让他们安排人手把闫玉玲送回家。可是谁能想到,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泄露出去。

“事情是这样……”

考虑再三,于博年决定把袁子林拉入知情者的圈子。他毕竟是学校的数学研究组长,很多事情由袁子林出面解释会比较好。至于闫玉玲的辞职申请,最好是冷处理,不要扩大影响范围。

邓研看着用法语和德语与斯科尔森和路德维希交替谈论的谢浩然,脸上全是羡慕和佩服的表情:“这孩子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得?他的德语和法语怎么会说得这么顺溜?”

段伟松神情凝重,想到的事情也要比邓研多一些:“谢浩然的英文水平应该很不错。”

邓研偏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又没用英文对话。”

段伟松不禁笑了:“我看你是当局者迷。现在国内有哪家中学主开法语或者德语课程?如果谢浩然的英文不好,又怎么可能额外学习法语和德语?远的不说,光是怎么对付两年后的高考,就很成问题。”

邓研倒吸一口冷气,右手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失声道:“那……那他岂不是同时掌握了三门外语?”

段伟松注视着坐在会议室前排的谢浩然背影,脸上全是感慨:“人才啊!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水平,真正是前途不可限量。”

正说着,只见谢浩然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把摆在面前的那些纸用力推开,声音很大,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冷漠。

“够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第六十节 法国佬

一声喊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校长于博年距离最近,走到近前,疑惑地问:“小谢,怎么回事?”

他看得很清楚。陈国平、斯科尔森、路德维希把谢浩然围在中间,一直在讨论数学问题。尽管于博年听不太懂,也对法语和德语很陌生,可是看得出来,几个人的谈话气氛很热烈,语言上的碰撞可能偶有,但绝不可能引起敌意,甚至是侮辱性效果。

谢浩然用冷漠的目光从斯科尔森与路德维希身上扫过。

“我向重申一下之前说过的话。这里是中国,不是法国,也不是德国。我没有义务使用你们的语言,按照你们的要求对种种问题进行详细解答。”

不明就里的段伟松凑到陈国平身边,低声问:“陈教授,出什么事了?”

陈国平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斯科尔森的母语是法语,路德维希的母语是德语。偏偏他们俩都不会中文。我们在讨论那道数学题,用拓扑结构解题是个新颖的思路。小谢这孩子天资聪颖,想法很是大胆。他提出可以用函数类比的方法展开第三种解题方式。这可是连斯科尔森这个出题人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路德维希对此也很感兴趣。”

段伟松觉得很奇怪:“这是好事啊?”

“好事?我可不这样认为。”

看着神情愕然,正在激烈发出声音的两名外国数学家,陈国平摇摇头:“小段你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你不明白对某个问题持不同意见争论起来会有多么激烈。当然,这些争论是停留在学术层面上。但是你得明白,数学之所以成为人类文明当中最具分量的组成部分之一,就是因为它可以在方方面面给人类生活带来影响。尤其是在先进科学与军事领域。”

段伟松深深吸了口气:“这道题……有这么严重?”

陈国平淡然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但是这道题对斯科尔森应该很重要。他刚才一直要求小谢转让所有的解题专利,要求他把第三种,甚至可能是第四种解题方式公开。小谢这孩子很聪明,你看看黑板上的解题过程,他在拓扑结构的第四序列故意留了一手,没有全部写出。争论的焦点就在这里。而且,路德维希教授对此也很感兴趣。”

段伟松觉得脑子有些不太够用:“斯科尔森先生……他们自己不能根据谢浩然在黑板上的提示,把缺少的部分补出来吗?”

陈国平做出了肯定回答:“不能。至少短时间内做不出来。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解题思路。就像你每天上下班回家走惯了那条路线,如果要求你另外找到一条新路,偏偏其它方向全部都是楼房障碍,就算是绕远路也没用。你会怎么做?”

段伟松觉得大脑里一片呆滞,神情茫然。

陈国平笑了笑:“正确答案是炸掉那些挡道的房子,或者用挖掘机强行破开一条路。但是正常的逻辑思维通常不会让你产生这种偏激想法。同样的道理,数学也是如此。”

说着,陈国平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在手里拨弄着。

段伟松看着激烈争论的谢浩然等人:“陈教授,他们现在又说什么了?”

陈国平扬了扬手机:“我只能听懂德语,小谢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你赶紧下个音译软件吧!虽然翻译的不是很准确,但大概意思可以明白。”

……

谢浩然一直在用中文说话。

斯科尔森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的对话骤然转换,变成了自己完全陌生的状态。更糟糕的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友善,也不再用自己熟悉的法语交流。

疑惑归疑惑,斯科尔森决定重申自己的要求:“谢先生,我是这道题的出题人。你得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只有我才能决定这道题的解答是否正确。”

谢浩然随手从面前拿起一张写满数字和符号的纸,神色平静地递了过去:“很好,这就是我的解题过程。”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中文,可是看到纸面上写着第一种,也就是自己曾经使用过的那种解题方法,斯科尔森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对方表达的意图。他不由得再次怒火上涌:“不,我要的不是这个。这样的解题方式无效。那个,我要的是那个!”

说着,他侧过身子,用力指着黑板右侧的算式。

谢浩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是我免费奉送给你礼物。你可以把它抄下来,拿回家去慢慢研究。”

斯科尔森一脸茫然,用法语嘟囔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旁边,路德维希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他从陈国平那里得到提示,已经下好了翻译软件,录下了谢浩然刚才的话,点开翻译键,手机里立刻传出标准的法语。

不是很准确,但大体意思能够理解。

斯科尔森的怒火上升程度再次增加:“那些算式不完整。其中缺少了最关键的几个步骤。你得把它们写出来。还有,还有你之前提到过的第三种函数解法,我需要详细资料,你得把整个过程算给我看。”

谢浩然嘴边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为什么?”

斯科尔森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因为这是决定你能否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成员的关键,也决定着菲尔茨委员会是否能够将十万美元奖金颁发给你。我必须仔细验证你的每一个解题步骤,而不仅仅是只有一个得数那么简单。”

这就是触怒谢浩然的真正原因。

修士具有敏锐的感知能力。陈国平与路德维希尚未来到前,斯科尔森一直与谢浩然就拓扑结构的解法进行探讨。双方分析得很仔细,谢浩然也没有产生戒心。可是等到另外两人参与进来,谢浩然忽然发现斯科尔森变得很强势,甚至急迫要求自己省略之前在黑板上已经留下算式的部分,直接进入后面没有写出的部分。

还有第三种函数解法,也是在此前提到过。斯科尔森很急切,甚至用上了命令式口吻。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谢浩然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现在,对方居然还把已经承诺的奖金和会员资格用作威胁……总之在谢浩然看来,整件事情已经变质了。

“法国佬,睁大你的眼睛,给我仔细看好了。”

他毫不客气,高举右手,狠狠用力拍在那张写满第一种解法的纸上,发出震颤着整张桌子的巨响:“题,我已经解出来了。无论过程还是答案,全都正确无误。至于第二种,甚至是第三种解法,是否要告诉你,那是我的自由。”

“法国佬”这种称谓是俚语。轻蔑的口气和讥讽意味一览无遗。话一出口,包括一直处变不惊的陈国平,学校和教育局方面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于博年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小谢,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段伟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邓研快步走到窗前,把敞开的窗户迅速关紧。

袁子林目瞪口呆。那表情活像花了几千块钱从黄牛手里买高价票看偶像明星演唱会,却在开场五分钟看到有蒙面人冲上舞台,把满满一桶大粪朝着明星脑袋上浇下去。

路德维希俯过身子,好奇地用德语问陈国平:“这个年轻人都说了些什么?”

斯科尔森点开了翻译键,扬声器里传出相同含义的法语。

他愤怒了。

从未有人用这种毫不掩饰的讥讽口气对自己说话。我的所到之处全是尊敬与崇拜,鲜花与赞扬。

对于突然进来的路德维希与陈国平,斯科尔森有着深深的防备。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瞒过这两位资深同行。只要多花点儿时间查阅资料,就不难理解这道题与一些商业项目之间的微妙联系。多种解法很关键,尤其是拓扑结构与函数。那意味着多方面验证,以及更多,更好的选择。

但是这些话斯科尔森永远不可能对外人公开。那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以及出资为他提供研究便利的财团利益。在这个世界上,“纯粹的科学研究”只是口号,除了盲目崇拜者,只有傻瓜和白痴才会相信。

斯科尔森接触过的中国人不止一个。他们对自己很尊敬,甚至是崇拜。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优缺点非常明显。前者拥有丰富经验,但是在思维能力与反应速度方面就很迟钝。后者拥有这方面的优势,却往往因为不太自信,以及交流圈子的狭窄被限制住。之所以倡导“合作交流”,就是因为双方优势可以互补。

像谢浩然这种直接拒绝自己要求的年轻人,斯科尔森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他根本不相信这是谢浩然的真实想法。

自己掌握的筹码太多了。

谁不想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的成员?

谁能在十万美元的即付支票面前不动心?

如果是陈国平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也就罢了。但是谢浩然才多大?

他今年十六岁。



第六十一节 非正常交流范围

是的,他一定是想要提高价码,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至于什么一定要用中文对话……呵呵!那不过是停留在表面层次,轻轻一戳就像气球炸裂的可笑爱国心罢了。用美元就能轻松对付。十万不够,那就再加十万。

斯科尔森有这个权限。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好好谈谈。”斯科尔森强迫自己控制住勃发的怒火,肌肉抽搐的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笑意:“我们正在讨论最前沿的数学问题,这是正常的交流,我们应该……”

“我没兴趣。”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题我已经解出来了,你也拿到了完整的解题流程和答案。现在到了你该兑现承诺的时候。我的奖金,还有俱乐部会员资格。”

斯科尔森眼眸深处闪烁着狡猾的光:“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解答,还不够完整。你得把拓扑结构解法和函数解法交给我,审核确定没有问题,才能颁发奖金,以及会员资格证书。”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沉默了近三秒钟,忽然笑了起来:“你真的是艾诺。斯科尔森?菲尔茨数学奖的委员会成员吗?”

斯科尔森被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点了点头:“当然。”

谢浩然目光中全是冰冷和鄙夷,中文发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你真的很不要脸。”

于博年距离最近,清清楚楚听到了每一个字。他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明显是在强忍着笑。

段伟松有种想要上前制止的冲动,却被邓研伸手拉住。

路德维希把椅子朝侧面挪了一些,尽量拉开与斯科尔森之间的距离,饶有兴趣地看热闹。陈国平现在充当了他的德文翻译,两个人全是看笑话的心思。

袁子林从震撼状态清醒过来。他想也不想就快步冲到谢浩然面前,恨铁不成钢的连声怒斥:“你太没礼貌了。斯科尔森先生是国际上著名的数学家,你怎么能这样对他说话?”

谢浩然转过身,用冰寒的双眼盯着袁子林。

这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充满了敌意和凶狠。这是袁子林从中读出的最直接成分。虽然他的个头超过了谢浩然,可是这种高度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也并不具备优势。

袁子林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是这一瞬间,他真正明白了“危险”两个字的含义。非常清楚,明明白白就站在自己面前。

这不正常,他还只是一个高一年级的学生啊!

用力吞咽着喉咙,袁子林听到自己喉管里传来“咕嘟”的唾液落下声。在惶恐诡异的心理支配下,他退缩了。

其他人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一股强大的气场正将整个会议室笼罩其中。尽管各人心思不同,可是在忧虑与焦急之外,他们同样也有强烈的好奇心,想要看到这场冲突的最后结果。

斯科尔森已经听完了手机上的翻译内容。

他被彻底激怒。额头两边高高鼓起了青色血管,死死紧闭的牙齿绷起了咬肌,蓝色眼睛在玻璃镜片后面怒视着谢浩然。如果可以的话,斯科尔森真的很想现在就扑过去,不顾身份,像街头流氓那样毫无顾忌打上一架。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斯科尔森眼前晃了晃,发出淡淡的笑声。

“从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就把一切都录下来了。想听听之前的谈话吗?我相信这有助于唤起你的记忆,让你不是那么健忘。”

“我一直提醒你这里是中国。看看房间四周的角落,这里安装着监控摄像头。画面很清晰,我相信这些机器不会突然之间出现故障。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只要不是瞎子和聋子,都能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用奖金和俱乐部会员资格威胁我?所以我有理由认为你是个不要脸的骗子,一个想要用欺诈手段从我这里骗走数学题解法的混蛋。我现在就报警,而且还要把录下来的视频和音频发到网络上,让所有人好好看看尊敬的艾诺。斯科尔森先生是一副什么样的肮脏嘴脸。”

段伟松反应很快,迅速走到于博年旁边,扯了扯他的衣服袖子,将他拉到角落里,低声问:“于校长,这个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能正常运作?”

于博年双手横抱在胸前,淡然点头道:“学校里全方位监控,没有死角。”

他随即意味深长地问:“段副局长,你要我关掉它们吗?”

段伟松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咱们俩毕竟是站在一起的。不过……如果今天局里是换个人来,那就不好说了。”

于博年“嗯”了一声,再次压低音量:“你可是局里新来的领导。怎么,你就不怕这件事给你造成不良影响吗?”

段伟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于校长你看来,我就应该是一副趋炎附势的样子吗?”

看了一眼仍在等待手机音频翻译的斯科尔森,于博年浅笑道:“能够得到一个国际级别的数学家承认,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政绩创造机会。你就不动心?”

“那也要看是什么人,还有具体的事情。”

段伟松坦言:“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斯科尔森肯定有了怨气。但是小谢之前那些话说得没错。菲尔茨委员会那边承诺只要解出题目就能得到奖励,并不牵涉具体的解题思路和算法。现在小谢已经拿出了正确解法,斯科尔森却想要更多,这明摆着是违约行为。”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冲着远处谢浩然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我挺佩服这小子的。敢说敢做,而且看样子,国际数学俱乐部会员资格和那十万美元奖金就算没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就冲着这一点,还有他在外语方面的水平,今年的省级三好学生名单里,我无论如何也要加上他的名字。”

于博年意味深长地说:“但是谢浩然骂人了,而且骂得很难听。”

段伟松在微笑中露出满口白牙,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意与恶意:“换了是我也会骂。这话我也只会对于校长你说,其实我听了挺解气的。凭什么你一个外国老头来咱们中国地界上就得给你配翻译?即便是世界级数学家又能怎么样?你自己不会说中文,还偏要来咱们国家吆五喝六,这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我是早就看不惯那些外国人随便在国内出点儿芝麻绿豆大事情就当做政治任务来解决的官员。尼玛人家丢个钱包你发动上百警力撒网寻找,咱们自己人丢辆摩托车也没见你忙成这样。往好处说,这是应该的。反过来看,我倒是觉得中国小偷从外国人身上弄钱很正常。想当年他们的爷爷从咱们国家弄走了多少好东西?这点儿钱连利息都不够。”

声音非常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

于博年笑了,轻轻拍了拍段伟松的肩膀:“你这个副局长不错,年轻有为。要我说,比宋局长和张书记强多了。还好,他们今天不在这儿。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斯科尔森已经听完了手机翻译的录音。

愤怒使他整个面部变得扭曲,在其他人目光无法看到的桌子下面,左手死死握住了钢笔,以可怕的力量将其硬生生拧断。

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竟然敢骂我?

谢浩然根本不给斯科尔森以开口反击的机会。他神情淡然地看着那张在狂怒改变了形状的脸:“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的成员应该不止你一个。如果连他们都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寻求公正。”

这些话对斯科尔森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谢浩然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听录音翻译,却不想从斯科尔森那里得到满意的回复。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已经毫无意义,继续呆在会议室只是浪费时间。

还是那句话:题是我解的,奖金和会员资格一样也不能少。如果菲尔茨委员会那边与斯科尔森抱有同样的态度,那么谢浩然并不介意用自己的方式,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从斯科尔森身旁经过的时候,冲着地面啐了一口浓痰,轻蔑地扔下最后一句话。

“不要脸的法国骗子。”

……

匆匆而来的开头,匆匆收场的结尾。

没人上前指责或者拉住谢浩然,路德维希一直强忍着笑意,几乎是半推着失魂落魄的斯科尔森走出了会议室。陈国平在这种时候实在不好多说什么。他只能冲着段伟松眨了眨眼睛,然后离开。

邓研和段伟松借口还有事情留了下来。几分钟后,数学教研组长袁子林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找到了跟两个人在一起的校长于博年,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这是陈教授让我转告您的话。”

那是一条手机短信:小袁,帮我转告你们校长,改天我请他喝酒,再约上今天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孩子。另外,你就不用来了。



第六十二节 人生经验

段伟松不由得笑起来:“陈教授这人挺有意思。对了袁老师,他们是直接去酒店了吗?”

袁子林闷闷不乐地回答:“好像是。具体情况你们自己打电话问吧!”

说着,他转身离开。

邓研与段伟松面面相觑,片刻才摇头道:“他这人怎么这样?”

于博年淡然地说:“袁老师没有恶意。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他的某些认知理解产生了冲突,可以理解。”

段伟松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点开手机短信:“于校长,我留下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之前收到局里通知,谢浩然上次选送的那副墨牡丹,在这次省里的书画国粹比赛上入选了三等奖。文化厅那边对比赛很重视,省电视台将于下周在省美术馆现场录制颁奖大会。到时候,你和谢浩然都会被邀请参加。”

于博年对这件事倒是早有心理准备:“谢浩然的那张画不错,还是我帮他选送上去。今天才狠狠骂了国际知名数学家一顿,下个星期书画作品又要获奖。这小子……分头很足啊!”

邓研在旁边眯起了眼睛:“其实今天您有很多机会可以拦住他。您毕竟是这里的校长。”

“为什么要拦呢?”

于博年忽然涌起一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微妙心理:“拦着他,难道我自己上去骂不成?”

段伟松在旁边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片刻,三个人都笑了。

……

中午休息时间,校长办公室。

看着摆在面前冒出热气的茶杯,谢浩然一言不发,耐心等待着于博年的开场白。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要学着骂人。这毛病不好,以后改了。”

于博年笑了笑,继续道:“就算要骂,也得讲究方法,分分具体时间与场合……好了,不提了。”

谢浩然双手捧着茶杯,试探着问:“于校长,今天这件事情,学校里会怎么处理?”

于博年反问:“处理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跟学校有什么关系?那道数学题是上课时间老师教给你的吗?我可不记得在高一年级的教学大纲里有这项内容。如果有,也明显是超纲范围。”

谢浩然脸上露出了微笑:“我还以为会被开除,至少也是一个严重警告处分。”

于博年同样在微笑:“那是你与斯科尔森之间的问题。我已经说了,骂人不好,改掉这毛病。”

他显然没有追究的意思。

谢浩然觉得有些疑惑:“那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于博年坐直了身子,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两件事。首先,是关于你上次画的那张墨牡丹。据说这次入选了书画国粹比赛三等奖,下周你得去省美术馆,参加在那里现场进行的颁奖大会。到时候省电视台要过去录制节目,如果有上台发言什么的,自己提前准备一下。”

谢浩然点点头。

“至于另外一件事,就是关于闫玉玲老师。”

于博年关注着谢浩然脸上的表情变化:“她明天会向学校递交辞职申请。我和段副局长商量了一下,想听听你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如果没问题的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谢浩然没有出声。

这并非在沉默中抗拒,而是他根本没有朝着这方面去想。如果不是于博年现在提起,他恐怕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于博年有些感慨:“说真的,我也不喜欢这个结果。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七十二中完全中学,高中部加上初中部所有老师多达上百人。人均一年的绩效奖大约是七千多块钱。对有钱人来说,也就是一顿饭而已。可是对于绝大部分老师,那都是要养家糊口,甚至是望眼欲穿,盼了整整一年的钱啊!”

“如果公事公办,上报处理,那么学校本年度的绩效奖就有可能被全部扣除。我得为大多数人考虑。虽然在这件事情上,做出让步会让我觉得不太舒服。但是这样对大家都好。”

停顿了一下,于博年继续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为了一块钱杀人搏命的事情新闻上也不是没有过。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被取消了绩效奖,肯定会有人上门找小闫的麻烦。到时候,就有可能导致家庭矛盾,甚至上升为人身伤害。但无论如何,她罪不至死啊!”

谢浩然依旧沉默。他的眼睛里全是平静。

良久,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茶杯放回桌上,神情认真:“就按照校长您的意思办吧!您的考虑很周全,我没意见。”

修士得学会宽容。

尤其是对待那些可能被牵连其中的人,就更加需要注重处理方式。在情况允许的时候,略微放宽对有责者的惩罚,避免无辜者受到伤害,才能彰显出修士的宽容,以及气魄。

《珍渺集》上永远无法告诉谢浩然这些道理。

这是来自人世间最珍贵的体验。

……

在这个手机普及的年代,几乎人人都在微信上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朋友圈。虽然校方三令五申要求家长不给孩子配备手机,也禁止学生带着手机在学校里出现,却无法制止这种电子产品对年轻人生活的迅速渗透。

市府小区位于城市南面。这里环境优美,各种设施便利。按照市府对外公布的城市建设方案,这里将在未来几年内成为整个城市新的热点。大量商业区集中,地铁也专门在附近设置站点,新学校和医院已经完成了基础建设,最迟半年内就能完成人员与设备配置。就在附近的街道两边,随处可见色彩鲜艳的巨幅宣传画。上面全是醒目的标语:新城市,新形象,新昭明。

市府官网上每天都有关于这座城市勃发向上的各种新闻。什么经济增速超过多少个百分点,什么空气质量全国排名第一,什么人均幸福感指数最优,还有就是人均收入与去年相比上升的具体数字,已经接近了月收入万元的惊人门槛。

老百姓很朴实。他们当中没有数学家,也没有对照图标分析数据的能力。他们只知道很多糟心的事情就摆在面前:昭明这座城市从十年前就开始修地铁,到了现在连具体建成时间都遥遥无期。市府领导去年拍着胸脯高喊“如果今年不能给昭明拿到文明城市的牌子,我立刻退位让贤”。结果,那个喊口号假大空的家伙仍然领导位置上,丝毫没有挪开屁股的意思。

至于号称全国第一的空气质量嘛……呵呵!呵呵!呵呵!只要看看今年各大医院呼吸科密密麻麻排队候诊的患者,恐怕你也只能对此抱以“呵呵”的干笑声。

市府小区的夜晚非常安静。这里没有无德司机按得震天响的喇叭声,也不会受到喜欢在夜里跳广场舞老年健身者可怕音乐的干扰。没有乱停乱放的电动车,也没有喝多了酒轮着瓶子和刀子好勇斗狠的醉汉。这里的绿化带里密植着高大乔木,盛开的金银花在长廊上散发出阵阵幽香,漂亮的太阳能路灯不需要消耗额外电力,从一个个不同楼层敞开的窗户里飘出音乐,有钢琴,有小提琴,还有长笛和单簧管。

高大坚固的围墙顶端盘绕着铁丝,监控镜头之间的距离非常短。着装整齐,身强力壮的保安人员排着整齐的队伍,按照不同的时间段,在整个小区里来回巡逻,警惕的目光就连夜晚出来寻食的老鼠也被吓得战战兢兢。

这里与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戴志诚坐在书桌前,呆呆地望着手机屏幕。

父母尊重孩子的具体表现,往往是从给他一个独立房间开始。但是做到这一点很难,至少不是所有父母都有这个能力。

高一三班有专属的班级微信群。

说起来,这还是从很多年前qq时代遗留的习惯。当时的老校长要求每个班级都建立q群。而且q群不会随着高三学生毕业而消失。肯定有人会在毕业后退群,但总会有少数的精英学生会留下来,以“过来人”的身份照看新加群的高一学生。

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制度。只是到了现在,q群与微信群之间的分化明显。q群成员几乎都是七十二中高一三班历年历届的精英学生。他们当中很多人已经成年,拥有家庭,生儿育女。因为时间与工作的关系,很少与现在高一三班的学生交流。渐渐的,当微信群开始兴盛,现在的学生也就失去了与这些“前辈”交流的兴趣。

年轻人无法参与成年人的生活,成年人也无法理解年轻人的世界。

今天的群里很热闹,几乎所有群成员都在发言,信息条目一再刷屏。短短半小时,群内发布的讯息数量就超过了五百条。

“你们听说了吗,谢浩然这次拿到了书画国粹大赛的三等奖。”

“没听说过有这个比赛啊!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你整天只对nba感兴趣。上次其中考试,陶老师就专门说过,要挑选美术作品参赛,怎么你忘了?”



第六十三节 班级群

“期中的美术考试我也交画了。我画的是漩涡鸣人,怎么评选奖项没我的份儿?”

“为毛不是机械改造比赛?我正在计划着把我爸的那辆“尼桑”车改装一下,增加发动机功率,排气管直径扩大到五十米。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的屁股直径都不止五十米。不过我觉得如果是汽车排气管的话,你还可以再改大些。”

“这个基本上很难。虽然我站在了机械改造的最前沿,可是必须承认,我的技术与“神舟五号”火箭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开放性思维决定了年轻人不可能对某个话题长时间保持兴趣。关于谢浩然与书画大赛,很快就被各种插科打诨玩笑转移到了其它方面。

戴志诚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不时发出信息表示自己赞同或否定的态度。非常简短,很快就被铺天盖地其它评论淹没。

终于,他一直关注的“羽衣霓裳”发话了:“你们谁知道今天上午谢浩然去哪儿了?他从教室里被叫走以后,直到中午才回来。”

这问题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迅速回应。

“不知道。不过我当时好像看见外面站着校长大人。我差点儿被吓尿了。”

“外星人攻打地球,谢浩然身具拯救地球的重大使命。同学们,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坐在这里聊天,完全是因为谢浩然同学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他干掉了奥特曼,踩死了绿巨人,还消灭了邪恶无比的燃烧军团。”

“我猜可能是因为书画大赛得奖的那件事情吧!大概是上面来人了。我听说这次书画比赛规格很高,省美术协会和书法协会都有参加,评委也是里面的人。”

“以前没听说谢浩然会画画啊?这简直就是凶猛无比的群嘲技能啊!而且自带无敌光环。”

戴志诚觉得心脏一阵紧缩,混乱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眼盯着“羽衣霓裳”的头像图标,脸上全是复杂的神情。

那是柳怡霜的账号。

她是一个高傲的人。可是现在,柳怡霜的态度已经明显产生了变化。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自信心很重要。戴志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相信自己会得到柳怡霜的青睐。这种思维从初中时代就已经开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由,他也不会选择七十二中,也不会请求父亲动用关系,把自己分配到高一三班。

很多人都看过谍战片,都对里面智勇双全的主角留下深刻印象。但是恐怕很少有人会相信类似的情报分析居然在现实中出现,而且还是发生在一个普通高中学生身上。

戴志诚就做过这种事情。

他对班上每一个同学都进行过详细的分析。从家庭情况到个人能力,罗列的各种数据洋洋洒洒。那个笔记本被他严严实实藏在房间抽屉的角落里,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使用。

绝大部分年轻人都没有如此慎密的分析能力。其实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想要的信息并不困难。在戴志诚看来,这些同学毫无心机,单纯得要命,家世财富也无法与柳怡霜相提并论……总之,仔细分析下来的结果,自己成为柳怡霜男朋友的几率很大,成功率极高。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特殊的异类。数量稀少,但的确存在着。

自从上次在紫荷山庄遇到谢浩然后,柳怡霜的态度就明显产生了变化。

她与谢浩然说话的次数更多了。

当全身心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对她的行为非常关注。即便是在平时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打招呼,也被戴志诚列入了统计数据。

这样做并非毫无理由。柳怡霜外表随和,却有着高傲的性格。这显然与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到了她家人的那个层次,必然要做出一副亲民的模样。可实际内里,真实想法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在那之前,柳怡霜从来不会主动与谢浩然打招呼。即便是在学校,或者班上,她也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像一个坐在你前排的女生,只要不回头或者转身,你与她之间就不会产生交际。没人会对着一个背影打招呼,就算你天生热忱,性格活泼,但只要对方主观上产生了躲避意愿,即便是同在一间教室里上课的同学,极有可能从开学到放假都不会说上几句话。

这样做其实没有错误。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朋友的权力。

戴志诚很清楚,在这个班上,柳怡霜的朋友不多。

这也是戴志诚之所以对柳怡霜比较放心的缘故之一。没有竞争者,才能更好的在喜欢对象面前施展魅力。

但是现在情况反转过来。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柳怡霜从紫荷山庄回来后,第二天在教室里就主动对着谢浩然微笑,主动问他“你好”。

现在,她竟然在班级微信群里说起了谢浩然获奖的事情。

谢浩然没有加入这个群。

班上也不是所有同学都会加入进来。包括戴志诚在内,群成员总共只有三十三个。这在很大程度上与父母对孩子使用手机的态度有关。

戴志诚用森冷目光注视着“羽衣霓裳”的头像图标。

那是一张微缩版本的照片,柳怡霜穿着白色长裙,双手扬起的一个舞蹈动作。那是初中时代的舞剧表演。她当时的扮相很是惊艳,也因此被学校里的好事男生在私下里排为校花。

一种针扎般的刺痛感,在戴志诚年轻的身体表面不断触碰着。仿佛皮肤被剥开,露出毫无遮挡的血红色肌肉。哪怕有一点点轻微的气流拂过,都会让他产生难以忍受的痛苦。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喜欢你,甚至是……爱你。

从年轻人口中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显然要中年人甚至老年人轻松得多。未来可能遭遇的种种烦恼在他们看来都不是问题,金钱地位方面的巨大差异根本比不过童话般的爱情世界。没办法,电影电视里类似的范例太多了。公主与流浪汉结婚,王子搂抱着灰姑娘,高冷总裁爱上了抹布女,就连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打工汉也会被身家亿万的女富豪看中,成就一段段被众人喜闻乐见的佳话。

戴志诚在这方面有着冷静理智的头脑。他知道故事终究是故事,只有潜心经营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这是他与其他同学最大的区别,也是他认为自己可以成功的最大倚仗。

努力学习只是通往成功的一条途径。与“得到柳怡霜”比起来,他宁可放弃优秀的学习成绩。

原因很简单,两者在天平上的分量并不对等。只要得到了后者,前者产生的种种好处统统可以无视。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谢浩然这个一个可怕的对手。

在厕所里遭遇的那些耻辱,戴志诚永远不会忘记。但是谢浩然已经释放出非常强烈的诱惑信号,吸引着柳怡霜朝着他那个方向不断靠拢。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必须反击了!

戴志诚在手机触屏上迅速写下一句话:“我看过谢浩然的期中美术考试作品,那张墨牡丹画得非常好。”

他当时帮助美术老师陶乐整理班上同学的作品,对此记忆犹新。

下面很快出现了一大堆的跟帖。

“欢迎做完作业的戴总来基层体验生活。”

“老戴,今天语文作业第四题的古文分析你做了没有?发下答案给我看看。”

“戴总来了,王者农药组队,要不要现在来一盘?”

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在班上具有威望。戴志诚善于经营,在同学之间有着不错的口碑。

更多的跟帖内容是关于书画比赛,以及谢浩然。

“无图无真相,戴总发图给我们看看。”

“墨牡丹?我好像记得那张画。对了,我在美术办公室里看到过,的确很不错。”

“我现在画一张漩涡鸣人去参赛还来得及吗?”

这些消息在戴志诚看来毫无意义。他的视线一直盯着“羽衣霓裳”。

大约五秒钟后,那个美丽的图标终于发出了消息:“单纯用墨色作画难度很大,需要浓淡之间不同的偏重。尤其是牡丹这种主题,稍有不慎就会画成废品。”

戴志诚觉得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细小血丝开始缓缓爬上了眼球的白色部分。

“班长好像懂得很多啊!”

“睁大你的二十四k钛金狗眼,柳大班长可是拿过美术考级十级证书的。”

“请班长收下我的膝盖。”

虽说一片附和声,但大家都是在开玩笑,无伤大雅。

“羽衣霓裳”继续发着消息:“谁知道谢浩然的电话?我们应该把他拉进班级群才对。”

戴志诚再也忍不住了。他咬牙切齿在触屏上迅速书写:“我听说那张墨牡丹好像不是谢浩然画的。”

整个班级群顿时如油锅般爆炒开来。

“不会吧?”

“戴总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啊?”

“谢浩然好大的胆子,居然用一张假画去参赛。”

“今天上午校长大人把他带走,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



第六十四节 同学饭局

戴志诚没有加入这些杂七杂八的讨论,他现在心里燃烧着熊熊火焰,脑子里却冷静得令人畏惧,输入文字速度飞快:“说真的,谢浩然让我觉得很惊讶。从开学到现在,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根本不需要对群里同学提出的各种问题进行解释,只是用平淡简单的字句引发思考。

回应的消息很多,非常强烈。

“老戴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谢浩然入学时候的分数很低,在班上排名倒数。”

“他开始的时候连续好几次测验不及格。要不是这样话,老螺蛳(罗文功)也不会把他安排坐到教室最后。”

“谢浩然好像那个时候所有科目都不怎么样,经常被罚站。我记得音乐老师说他没天分,陶老师也没让他加入美术兴趣小组。”

“那张墨牡丹很可疑哦!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画的?”

“人家现在都已经得奖了,你还在这里说个屁啊!人家有的是钱,从外面找人买一张,再写上他自己的名字难道不可以吗?”

“没听说过谢浩然家里有钱啊?”

“你是从石器时代来的吗?你没看报纸上说三旗村那块地方要拆迁吗?我三舅在区房管局。谢浩然他们家就在三旗村。听说那里的拆迁户这次最少也能拿到两百万以上。别说是买张画了,就算是买辆豪车当街砸了,那也跟玩儿似的。”

信息交流的重要性就在于此。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知道真相,只要掌握了少许线索,集合众人思维就能接连不断对缺少的部分进行补充。就像一个用碎片拼合而成的球,尽管大家都知道它应该是标准的圆形,也会按照这个固定逻辑将最后的拼合形体尽可能使其完整。但是在拼合过程中,有人使用的材料是皮革,有人使用了陶瓷片,还有人使用了碎玻璃。

虚假与真实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遗憾的是,众多参与拼合的人们,对此毫无察觉。

戴志诚用炽热的目光盯着手机屏幕。群里的信息刷屏速度非常快,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功劳。如果是换了一个人同样的消息,绝对不会引起如此热烈的讨论。

每个人对事物的关注重点都不一样。话题很快分成了两部分。第一:谢浩然究竟是不是那张墨牡丹的真正作者?第二:谢浩然这个令人羡慕的拆迁户到底有多少钱?

沉默中的戴志诚很满意。微信聊天就是有这个好处。用不着说话,但是能够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完整整显现出来。没人会看出这是一个阴谋,也没人能察觉出自己的真正用意。

“羽衣霓裳”一直没有发言。她好像早早就睡了,要不就是在忙碌着别的事情。这不奇怪,高一三班这个班级聊天群里最活跃的那部分人,永远都是成绩中等,或者是中等偏下。像戴志诚与柳怡霜这类成绩拔尖的优秀生,从来都只是偶尔插上几句,每次聊天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抬起头,戴志诚看见对面黑沉沉的窗户玻璃上,映出了自己模糊得意的笑脸。

柳怡霜果然是一个讲求实际的女人。之前还在为谢浩然说好话,等到自己抛出“谢浩然也许不是墨牡丹真正作者”这个话题,群里诸多同学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她立刻偃旗息鼓,不再说话。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戴志诚敢用任何东西打赌:柳怡霜现在就跟自己一样,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关注着一条条刷屏的信息。

手指触摸到手机侧面的微小凸起,用力按下去,屏幕上“关机”选项。带着说不出的满足与快乐,戴志诚关掉手机,从书桌前站起。

他现在想要从房间里出去,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喝一杯,然后刷牙睡觉。

戴志诚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网络并非专属于自己,也不是专门为自己所在的这个班级群服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朋友。相互之间认识,或者是不认识的人交替重叠,形成了一个个独特的朋友圈。

比如甲认识乙,乙认识丙,但是甲与丙之间曾经是小学同学。这样一来,就绕开乙形成一个由甲和丙构成的朋友圈。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密对话过程中,乙永远不会知道这两个朋友背着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会明白对话内容将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

在这个夜晚,在这座城市里,很多事情都在同时上演。

在滇南餐饮界,“泽林会馆”的名气很大。据说这里的厨子师承很不一般,都是从国务院“炊事班”里退下来的老人。当年由他们操办的国宴招待过尼克松,美国国务卿基辛格吃了也是赞不绝口。那时候还没有升格成为国王的西哈努克痴迷于中餐,每次访华必到那里享用几道专门为他准备的精美菜肴。

超豪华的“天品”包间里,萧林远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端起做工精美的细瓷青花茶碗,带着专属于文人的优雅慢慢抿了一口。

“好茶,这至少是十五年以上的陈普洱。”他在品茶这方面的功夫颇为独到,舌尖与温热的茶水刚一接触,立刻就能判断出那股特殊味道。

“呵呵!我知道老萧你喜欢这个。所以专门托人从茶厂里给你弄了几块陈年老茶。喏,都摆在你后面的那张桌子上。一会儿走的时候,一定要记着带上。”

戚建广没有萧林远的个子高,却比身材干瘦的萧林远强壮。他属于那种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民营企业家,早年间在国营酒厂里卖力气翻酒糟,后来筹了一笔款子,趁着国营酒厂效益不好的机会,将整个厂子盘过来,成为自己名下的产业。

虽然两个人是小学同学,可是萧林远从心底看不起戚建广。小学毕业后戚建广就辍学了,萧林远却是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无论知识还是学历,萧林远都能碾压戚建广。

风水轮流转,曾经是这样,现在却不是这样。

戚建广把经常经营得风生水起,早在好几年前,就打出了“南林香”这个品牌。去年同学聚会,大家说起来才赫然发现,戚建广的综合财力非常雄厚,已经成为了当年同学里最有钱的男人。

每次想起这件事,萧林远都觉得酸溜溜的。骨子里仍然有着专属于文人的冷傲,却也对戚建广轻轻松松就能大把搂钱的能力很是羡慕。

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戚建广这个阔佬级的家伙,居然会邀请自己到“泽林会馆”这种超豪华的地方吃饭,而且所费奢靡。

滇菜当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汽锅鸡”。别看美食节目上把汽锅鸡说得神神叨叨,工序复杂,其实这道菜寻常人家也可以做。只要在街市上买一口特制陶锅,再将鸡肉斩成小块,加上葱姜,用水蒸法炖够时间,自然是肉烂汤鲜,美味十足。

金钱的魔力在于能够把普通事物变得身份超然。萧林远吃过的汽锅鸡多了,可是今天这道菜刚一入口,他顿时发现其中的妙处与不同。鸡肉嫩滑非同寻常,汤汁的浓鲜也远远超过以往味道。唤过服务员仔细询问,萧林远才知道炖汤的鸡饲养方法非常独特,与神户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另外就是在汤底配料的方子,那是人家精研对比了数千次以后才得出的最佳搭配。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能够端上国宴餐桌的菜,自然是不同凡响。否则普通厨子与顶级御厨之间,还有什么区别?

一顿饭,五千元。

萧林远吃得很开心,感慨于有钱就是好,也想要在这难得的美食环境里多呆一阵子,就从下午七点多一直坐到现在。

白净光滑的脸上释放出舒缓。萧林远又抿了一口茶,从眼镜片后面斜睨着坐在对面的戚建广,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戚啊,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只是说老同学很久没见面一起吃个便饭……瞧瞧这一桌子菜,就算是再来十个人也吃不完。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萧林远没喝太多酒,他脑子很清醒————五千元的饭局,身后小桌子上那些陈年普洱至少也值两万块。这还是他知道市场价格与茶厂价格之间区别得出的数字。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对方显然是有求于自己。

戚建广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挂在脖子上的粗大金项链。他酒量好,喝的也比萧林远多,说话中喷吐着浓烈酒气:“老同学,我是真有事情要求你。”

笑意在萧林远脸上持续着,同时掺杂着疑惑成分:“你这话就真是让我糊涂了。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不做官,二没权势。我能帮你什么?”

这的确是实话。

戚建广偏头朝着紧闭的包厢门看了看,把椅子朝着萧林远那边挪了几公分,压低声音道:“老萧,我可是听说了,这次省里举行的书画国粹大赛,你是其中的一个评委?”



第六十五节 真相只有一个

萧林远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可是对方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杯盘狼藉的餐桌就摆在面前,他只能控制着肌肉僵硬的脖子点了点头,迟疑且机械地答道:“……嗯……是的。”

戚建广笑了。

他拿起摆在餐桌上的手机,点开存储的照片,在萧林远面前一张张滑动着。

上面有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女孩,还有几幅书画作品。

“这是我儿女戚薇,今年上高二了。”

戚建广脸上带着笑,说话态度却很认真:“老萧你别看我在人前风光,其实我也难啊!早早就跟媳妇离了婚,我带着孩子一个人过。迎来送去的人都是想从我这里谋取好处。千难万难,我现在总算是把“南林香”这个白酒牌子竖起来,却没时间照顾家里。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啊!几乎每个星期老师都要把我叫到学校里训一顿。上课玩手机,学习不专心,考试排倒数,回回是第一……”

听到这里,萧林远不由得“噗嗤”笑道:“你还真是……孩子学习成绩不好,还被你编成顺口溜了。老同学,这是你亲生的吗”

戚建广瞪起了双眼:“要不是亲生的,我就不会把你请到这儿来。”

萧林远大体上听懂了戚建广的意思。他收起笑容,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疑惑地问:“我能帮你什么呢我在教育局那边没什么关系。你刚才说起这次的书画比赛,难道是想给你女儿弄个名次”

戚建广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也不求第一第二,我知道我女儿没那个本事。冠军亚军什么的太显眼了,也容易给你带来麻烦。高中年级组第三名,你觉得怎么样”

萧林远心中疑问还没有得到全部解释:“你要这个奖项有什么用”

戚建广笑道:“我想压一压女儿的性子,所以才让她学书法和国画。她对这个一直很抗拒,如果这次能够拿奖,对她肯定是个鼓励,以后也就有继续学下去的动力。”

萧林远陷入了沉默。

戚建广的消息很准,他的确是这次国粹书画比赛的评委之一。萧林远从小就喜欢书法,多年来一直苦练基本功。他是去年才选上了省书法家协会的理事。但这真的不是什么官职,名字虽然好听,却没有给他带来实质性的收益。

良久,萧林远才用非常缓慢的语速说:“老戚,你在骗我。”

戚建广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他勉强挤出一丝几乎是凝固的笑,干巴巴地问:“……你怎么这样说我怎么骗你了”

萧林远伸手拿起摆在餐桌上已经喝空的白酒瓶子,在手里慢慢转动着:“你看看外面,“南林香”这个牌子虽说没上中央电视台打广告,但是你看看外面,各种宣传差不多是随处可见。真正热火起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但你肯定赚了不少钱。如果你老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老板,那么今天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请我来到这个地方。就算你要请我办事,这顿晚饭至少也得降上几个档次。”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的个人资产规模应该不会少于这个数。”

萧林远竖起了一根手指,说出几个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心脏跳动速度加快的字:“一个亿。”

戚建广张了张嘴,却被萧林远当场制止:“别否认。虽然你没在任何同学面前透露过这方面的情况,但我毕竟是学会计专业出身,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分析出来。”

戚建广眼里流露出一抹异色。他把椅子方向扳正,伸手从餐桌上那盘剩下一半的香卤拼盘里拿起一块烧鹅,慢慢撕食,耐心等待着萧林远的下文。

这种时候,沉默就意味着承认。

“既然你这么有钱,完全可以让你女儿走别的教育路子。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国留学。一年几十万的花费对你来说不成问题,甚至可以选择国外名校。如果你把目光放在国内,以你的财力,完全可以让孩子以赞助的方式入学。这个与考试成绩无关,反正你女儿以后也不用为了工作生计发愁,纯粹只是想要一张文凭。”

“所以,老戚你找我要这个书画比赛第三名的缘由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既然你女儿性子顽劣不爱学习,那么就算你费尽心思给她评上名次,对她这方面也不会有太大的促进作用。因为光是今天晚上你的付出,就与你想要得到的回报根本不成比例。”

“我知道你有钱,但你绝对不会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如果仅仅只是对孩子的心理促进效果,现在的美术书法比赛到处都有,你随便给她报个名,不要说是第三,就算是第一名也毫无问题。当然含金量肯定没有这么重,可是按照你刚才说的那方面来看,效果是一样的。”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沉闷下来。戚建广觉得嚼在嘴里的鹅肉忽然失去了味道,干巴巴的,又柴又硬。

面皮紧绷的萧林远忽然笑了。

“别那么紧张,我就是随便说说。其实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我能够理解你的做法。但你至少应该对我说实话。”

戚建广把手里的烤鹅扔到一边,颇感兴趣地注视着萧林远:“老萧,你可以啊!这么多年没见,我还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来,来,来,说说看,就我这个事情,你都分析出什么结论”

一股非常满足的骄傲在萧林远身体里浮现。他忽然冒出了几分调侃的念头,笑道:“老同学,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看的那部动画片吗”

戚建广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当然记得。”

“里面有一句话,对咱们现在的情况很适合。”

萧林远促狭地笑道:“真相只有一个……哈哈哈哈!”

戚建广活动着面部肌肉,舌头在口腔里搅动,在牙齿表面慢慢舔过,饶有兴趣地说:“别卖关子,赶紧说,我听着呢!”

“你女儿的学习成绩应该很不错,至少也是班上的前几名。像你这种身家的大老板,自然不可能给她上普通高中。既然是在名校,学习成绩还能排在前列,也就意味着,你女儿后年高考考上华清、燕大之类的国内名校几率很大,甚至有可能被国外的名牌大学录取。”

萧林远正视着戚建广:“现在高考加分的政策已经取消。但是在两名考生分数相同,又填报了相同志愿的情况下,校方就会从其它方面对考生能力进行评判。呵呵!有一本钢琴十级证书,与“拥有音乐细胞”是两回事。一个是喜欢画画,另外一个就能拿出省级书画大赛的获奖证明……老同学,你还是那么狡猾,不肯老老实实对我说真话。”

戚建广的尴尬只持续了几秒钟。他自嘲地笑道:“还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怪不得你能当上省书法家协会的理事。”

萧林远的回答话中有话:“没用的,只是一群相同兴趣的人聚在一起,字写得好看罢了。不像你,做自己的实业。有钱才能呼风唤雨啊!”

戚建广再一次笑了。话题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方面。他伸手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萧林远面前。

“这是我给你儿子的压岁钱,密码是六个壹。”

现在是五月份,过年还早。

萧林远没有推辞。收钱这种事情不需要别人教,无师自通。有了奢华的晚餐和价值昂贵的茶叶打底,他相信这张卡里的金额绝对不会少。

但萧林远也有自己的顾虑:“老戚啊,我说几句直话,你不要生气。”

戚建广点点头:“行,我听着呢!”

“刚才你手机上的照片我都看过了。你女儿那字写得不太好,画也真是不怎么样。”

萧林远脸上神情很认真:“她临的是魏碑,但是厚重感不足,字迹很飘,有些偏柳体的走向。她的国画也有问题,工笔花鸟线描笔力不足,渲染的层次也不够。以你女儿现在的水平,最多就是比初学者好上一点儿。公平地说,如果走正常程序,肯定拿不到名次。”

戚建广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笑道:“这个你就放心吧!这次的评委有五个人,我也不可能给所有人都打招呼。总之,只要有三张赞成票就够了。而且我也不贪心,第一第二我不要,给个第三名总不过分吧”

萧林远微笑着点点头。

离开“泽林会馆”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

戚建广很热情,让司机把萧林远送到家门口。他说晚上还有另外一帮朋友聚会,两个人就此道别。离开的时候,萧林远看见他上了一辆咖啡色的“保时捷”。

司机说了,“我们戚老板有好几辆车。”

站在单元门前,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萧林远对着无人存在的黑暗,脸上露出无声的苦笑。

当年坐在一起的同桌,谁能想到如今竟是这般天差地别。

手指触到了装在口袋里的银行卡,内心深处最后一丝良知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十六节 我的早晨

那句老话说得好:笑贫不笑娼。

我苦练了那么多年的书法,凭什么就不能用现在的书法家协会理事身份,给自己换来足够的好处呢

文化与知识,必须转化成财富,才能具有价值。

……

周末,谢浩然起得很早。

城里的省美术馆拆了。

旧城改造推倒了很多老建筑。按照政府公布的拆迁计划,美术馆、博物馆、政府机关纷纷迁往xc区。报纸用很大的篇幅刊登了各种新场馆照片,据说里面设施齐全,还是按照避难所的标准修建。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骑上自行车,谢浩然出了门。

他很喜欢这个时间段清新的空气。天空渐渐从紫色变淡,非常瑰丽。在这样的早晨外出,总是会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谢浩然非常看重这次国粹书画比赛的颁奖典礼。这对自己身体里往复运行的《文曲》功法有着极大的好处。修炼关键在于自身学习,但是来自旁人的赞叹与认可也很重要。所谓“成就”二字,功成才能名就。尤其是后者,如果没有来自他人的赞许,就根本不可能称之为“名就”。

昨天,于校长就与自己约好,将一同抵达位于xc区的美术馆。据说段副局长也要过来。这位年轻的副局长身上没有迂腐的官僚气息,谢浩然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原本想要今天拿到奖项后再给王倚丹打个电话。男人总是喜欢在女人面前证明自己强大。谢浩然也不例外。没想到她昨天晚上就先打过来,询问具体的事情。谢浩然这才发现王倚丹对自己的关注程度很高,书画比赛获奖这种事情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约王倚丹出来,还为了另外一件事。

斯科尔森离开学校后,就再没有任何消息。至于那道已经解开的数学题,以及世界数学俱乐部会员资格与十万美元的奖金,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谢浩然对此并不在意。他在心里给了斯科尔森十天的期限。如果对方在这个时间段内出现,用菲尔茨委员会承诺过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么之前的一切矛盾谢浩然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只要超过这个时限,哪怕只是一分钟,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代科学之所以倍受世人瞩目,很大程度上是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文明进程,同时也构成了足以毁灭全世界的可怕军事力量。古代修士的力量虽强,可是在现代军事超强的打击能力面前,仍然显得薄弱,难以对抗。

谢浩然已经筑基,只要确保体能灵能正常运转速度,就能避开普通枪炮的攻击。驱动灵能挡住子弹之类的事情也不是问题,可如果要他站在原地不动,老老实实接受105毫米口径榴弹的炮击,那就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以个人修炼之力称霸全球,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想。其难度,就跟漫画里想要当上“地球球长”之类野心家的妄念一样艰巨。

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梦想绝对不是空想,只要达到足够强大的修炼境界,修士就能单人只手毁灭地球,甚至倒过来,将破碎的星球重新拼合,成为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如果斯科尔森想要耍赖,那就让他永远赖下去。装聋作哑总有个限度。在潜意识里,谢浩然已经把这件事当做是自己放出去的高利贷。对方不还钱也没什么,反正他自己会计算时间,增加利息。等到未来自己功法大成,真正踏入了修炼的妙境,到了那个时候,再找到斯科尔森与菲尔茨数学委员会,跟他们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今天颁奖仪式结束后,谢浩然估计自己的修炼境界还会再上一个台阶。《文曲》功法讲究内外相济,来自外界的承认,对修士自身功力增加有着极大的好处。

君不见古时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雪地读书……有人云:功名利禄到头来都是过眼云烟。那是因为站在了更高的位置,甚至可能是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修炼《文曲》功法大成者的感慨。过程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省略,否则又何来“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的说法

心情就这样飞扬起来。

唯一的遗憾,就是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

于校长是好人。

段伟松是个不错的官员。

至于王倚丹……谢浩然对她的感觉有些复杂。用班上那些喜欢岛国漫画同学的话来说,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他们今天都与我不是同一条路线。

那就各走各的,选用不同的交通方式,大家约了一起在省美术馆见吧!

用力握紧自行车把手,看着地平线上光线最明媚的地方,谢浩然笑了。

……

从lc区到xc区有很多条道路可供选择。旧公路上有太多的红绿灯,走走停停不说,还要与奋不顾身争分夺秒在城市任何一个角落里自由翱翔的电动车做斗争。在这种情况下,宽敞方便的高速公路自然成为了所有私家车主的首选。

望着眼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公路,于博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昨天他就给自己的“吉利”座驾加满了油,想要早早赶到美术馆占个好位置。可是等到今天开上高架桥,这才发现前方道路已经积满了成百上千辆车,仿佛一大群整齐排列的金属甲壳虫,没有丝毫可供通行的缝隙。

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交通法规也不允许在这种地段上倒车。

昨天晚上都想着今天要早点儿起,早点儿出门。只是周末睡个懒觉是于博年多年来的习惯。清晨的时候闹钟倒是响了,他实在睁不开眼睛,想想今天是周末,应该不会像上班时间那样堵车,于是就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结果临出门的时候,距离美术馆颁奖仪式开始只剩下半小时。

“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博年一边恼火的自言自语,一边打开了车载收音机。车厢里很快弥漫开交通频道信息播报员的声音。

凌晨时分,一辆大型油罐车因为刹车失控,在高架桥枢纽南面出了车祸,装上了水泥隔离墩。反应灵活的司机及时从驾驶室里跳出逃生,运油的车厢罐体却在惯性力量下出现了弯折破损,导致大量燃油泄露。现在整个高架桥南面方向都被封堵,预计交警和环卫部门对现场清理工作还要持续一个多小时。

于博年愣住了,随即摇头苦笑:“这么久……看来我是赶不上了。”

正在自说自话,摆在旁边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号码显示是段伟松。

他的声音很焦急,其中夹杂着刺耳的喇叭声:“于校长,我被堵在路上了。刚上高架桥环岛就被警察拦下来,说是前面出了车祸,正在处理,不知道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看来我只能晚些时候才能到美术馆……这样吧!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于博年不禁笑了起来:“我现在也是进退两难啊!我的前后左右都是车,估计位置还排在你的后面。”

段伟松一时间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愣了片刻,然后试探着问:“怎么,你也在高架桥上你也被堵了”

“是啊!”

看着前面纹丝不动的钢铁车流,于博年干脆把车子熄了火,左手拿着电话,长叹道:“耐心点儿,慢慢等吧!”

……

省美术馆侧面的空地上,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嵌草砖与小叶榕互相搭配着构成一个个停车位。昭明独特的气候使植物生长茂盛,人类对它们驯化栽种的同时,也使得这座城市变得更加美丽。

按照保安人员的指引,谢浩然推着自行车朝非机动车停放区域走去。刚拐过弯,就听到身后传来尖厉刺耳的喇叭声。

一辆黑色的“林肯领航员”停在身后三米多远的位置。看车前轮旋转的角度应该是正在拐弯,打算驶向位于这条道路尽头的停车场。

谢浩然偏头朝着这辆车的驾驶座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推着自行车走到左侧路边,给对方让出了看似足够通行的宽度。

庞大豪华的车体缓缓动了。车子从谢浩然身旁经过的时候,驾驶室的深色车窗玻璃落了下来,露出一张干干瘦瘦,带着墨镜的脸。

“退后,把路让开。”

司机嘴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烟草臭气。他摘下墨镜,眼睛里全是鄙视的光,很不耐烦地冲着谢浩然嚷道:“再往后退,距离不够,我转过不去。”

谢浩然偏头看了看身后。

这里的水泥硬地与灌木丛连接着,没有凸起的边缘石。自己要是再往后退,就直接退进绿化带里了。

路面宽度超过四米。林肯车右侧的位置很空。问题是司机方向打得有些早,车前轮转过来的角度正好就在谢浩然旁边,距离自行车还不到五厘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车身与障碍物之间的空处其实刚刚好,足够司机完成转向动作。但是坐在车里的视线偏高,无法看到如此细微的变化。



第六十七节 道路弯弯,你过去吧!

车身剐蹭很麻烦。修理费钱多钱少也就罢了,保险公司那边会留下理赔记录,还得专门画时间跑修理厂。所以开车人在没有足够把握的时候,绝对不会从驾车狭窄的缝隙里通行。

一股淡淡的怒意在谢浩然身体里出现,牵引着他那两条浓密眉毛为不可察地皱了皱。朝着神情倨傲的林肯车司机看了一眼,他平静地反问:“凭什么?”

让路不是什么难事,也很方便。推着自行车无论从前后方向移开都行。可问题是,对方的态度实在令谢浩然觉得不舒服。林肯车体右侧的路面明明还空着三分之一,是你自己操作不当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要退也是你退,只要拉上倒档,把车身后移,就可以改变这种状况。

如果对方说话语气温和些,带上一个“请”字,或者笑一笑,谢浩然也不是那种清理不通,蛮不讲理的人。

透过敞开的车窗,可以看到林肯车后座上还有另外两个人。好像是一男一女。数量多少对谢浩然来说毫无意义。即便是一对三,普通人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驾驶室里的司机闻言,顿时勃然大怒,胳膊从车窗里伸出,指着谢浩然张口骂道:“你小子到底让不让?信不信我现在就下来揍你一顿?”

谢浩然干脆把自行车后侧的支撑脚架放下来,慢慢伸展着双手十指,淡淡地说:“来吧!正好我也想活动活动。”

年轻男孩都有一股血勇之气。即便是性格特别懦弱的类型,同样也会对来自外界的压力产生反抗。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遇到打架不要命的年轻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格斗大师也要退避三舍。

杀死悟通那件事情距离现在没过多久。亢奋与激动一直被谢浩然强行压制着。他当然不是天生的暴徒,但是能够干掉同道中人,而且还是修炼大威德金刚功法的修士,对谢浩然来说,就是对自己战斗力的认可。

身为君子,当然要彬彬有礼。可如果遇到语言不敬,对自己张口谩骂的家伙,那简直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活体沙包。

司机愣住了。

豪车代表着身份与地位。能开豪车的人,自然也了不得。这是一种常识,更是被大多数人认可的规矩。

他只是司机,不是这辆林肯车的主人。狗仗人势的心理,是在为主人服务的过程中形成。第一次遇到有人不让路的时候,就抱着试探心理张口骂过去,对方看看如此昂贵的豪车,无论是否占理,都会下意识的选择退却。就这样,傲慢随着经验获取不断升级,也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这次的情况,跟以往完全反过来。

对面那个年轻人的岁数显然比自己小。可是他捏握手指的时候,却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摆臂动作娴熟,挥舞时带着令人发颤的力量感。等到谢浩然脱去上衣,胳膊从短袖体恤两边露出来的时候,林肯车司机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一块块饱满鼓凸的肌肉,皮肤下面如同巨蟒般虬结的筋络。

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外套斜搭在肩上,谢浩然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林肯车司机,抬起左手,冲着对方勾了勾手指。

挑衅意味浓厚到了极点。

司机读懂了这手势的含义:下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嚣张的烈焰顷刻间被瓢泼大雨浇熄,蛮横心态瞬间被恐惧畏缩的想法取代。年龄上的优势永远代替不了实力。看看自己握着方向盘那两条比拖把棍粗不了多少的胳膊,再看看谢浩然身上无论直径还是肌肉膨胀程度都要远远超过自己的相同部位,林肯车司机不由得用力咽了一下喉咙,感觉舌头变得僵硬,正在口腔里发颤。

就在这个时候,谢浩然看到车厢后面闪过一张年轻的脸,随即听到带有愠怒成分的女声:“别闹了,把车绕过去。颁奖仪式要开始了,我赶着进场。”

司机如蒙大赦般挂起了倒档,华贵的车体伴随着引擎声缓缓后退。方向朝着右边转去,然后前行,再一次从谢浩然身边绕过,驶向远处的停车场。

看着远去的林肯车,谢浩然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原本期待的场面没有发生,这让他实在是有些悻悻然。

既然对方选择了退让,自己也就没道理咄咄逼人。

抓紧时间进场吧!这次的奖项对自己很重要,那可是能够提升修炼实力的关键。

……

按照票据上的数字,谢浩然在观众席上找到了第二排九号的位置。

进场晚了的确不太方便。前面的人依次起身让开,谢浩然才得以进入。他陪着笑,说着抱歉的话,直到走近自己座位的时候,才微微怔住。

二排十一号上坐着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男子。旁边的十号座位上,却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有着圆圆脸蛋,明显营养过剩的女孩。

谢浩然不禁想起了一个专门形容女性的词:珠圆玉润。

她绝对有着天使般的身材,相貌也还算是周正。一套洁白的公主裙使她看上去很像洋娃娃,颇为可爱的那种。露在外面的胳膊腿脚有着圆滑弧度,令人感觉很软,容易与枕头、毛绒玩具、沙发靠垫之类软绵绵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修士有着敏锐的视力和嗅觉,对方身上的气味表明:他们就是此前林肯车后座上的乘客。

中年男人的神情冷漠。

胖胖的女孩在掩饰情绪方面显然没有自控能力。她瞪了谢浩然一眼,带着厌恶表情飞快转过头,对坐在旁边的中年人说:“爸,我们换下位子。”

停车场前的纠纷就发生在几分钟前。父女俩的记忆力衰退程度不可能比老年人还糟糕。他们认出了谢浩然,迅速完成了座位交换的过程。

谢浩然想了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些事情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人生在世,哪能一帆风顺?要是连小摩擦小矛盾都要永远记一辈子仇,那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中年人的处世态度显然要比胖女孩更具经验。他想了想,主动把头偏过来,笑道:“不好意思,之前在外面是我的司机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

谢浩然有些意外。

看得出来,对方显然想要化解之前的矛盾。想到这里,他脸上冷漠的表情有所松动,露出一丝客套浅笑:“没什么的,算了。”

中年男子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笑道:“我叫戚建广,请问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回答的声音很平淡:“我叫谢浩然。”

商人的思维很是灵活。随着财富等级不断增加,戚建广的见识与经验也变得丰富。他很清楚:因为电视台要同步录制节目,所以今天的颁奖仪式没有对外发售门票。能够来到这间场馆的人,全部都是拿着赠票。从座次分配来看,第一排专属于评委,以及各位领导。第二、第三排应该属于获奖者。从第四排以后,才是被邀请到的普通观众。

尤其是在第三排与第四排之间,有一条宽度约为两米的间隔地带。表面看来是为了便于通行,实际上却是将观众与其他人分开,彼此之间不会造成影响。

第一排只有十个座位,第二排的座位却多达二十二个。这就意味着,如果官员来得太多,前面坐不下,就会被顺序安排,坐到第二,甚至第三排。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喜欢撞莫作样。戚建广就见过身家亿万的集团老总开着老款“奥拓”上街,还见过名下拥有数十套房产的贵妇坐在小区麻将室里,与普通人打着两块钱一炮的“血战到底”。

之前的纠纷全过程,戚建广全都看在眼里。说实话,司机身上的傲慢与他这个主人有很大关系。那是戚建广的一个远房亲戚,头脑灵活很得他喜欢。有意无意的放纵,在戚建广看来也很正常。就像牵着一条狗上街,那条狗无论看见谁都会咧开嘴露出尖牙利齿,自己这个主人也会觉得威风凛凛,心理上得到极大满足。

在外面的时候的确是为了赶时间,可是没想到谢浩然随后进来就坐在自己旁边。这就不得不让戚建广浮想联翩,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展开了分析。

谢浩然太年轻了,外表年龄估计与自己女儿戚薇差不多。这个年龄不可能当官。既然他能坐在这个位置,那么结论不外乎两个:第一,他是这次比赛的获奖者。第二,这是某个官员,或者富商的孩子。

戚建广更偏向于第二种结论。

胆敢骑着自行车在豪华轿车前面指着司机对骂的人,简直就是稀有动物。

做这种事情需要底气,否则就是不顾一切的亡命徒,或者是从精神病医院里趁着工作人员休假,偷偷溜出来放松透气的患者。

如果没有足够的倚仗,他怎么敢在那种时候卷起袖子露出胳膊,把自己当狗养的司机硬生生吓退?

至关重要的一点:谢浩然自始至终也没有开口谩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八节 颁奖典礼

他说话的语调很平静,听不出有丝毫怒怨的成分。就连冲着司机勾起手指的动作,戚建广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综合分析下来,戚建广也就起了结交的心思。

用养狗的态度来养手下,不能说是一种错误。戚建广永远不会制止那位远方亲戚司机的嚣张与凶悍。那在某种程度上等于变相给自己提高了身份。前提是只要不触犯法律,不触怒那些真正掌握的权势,地位比自己更高的人。

不然的话,传说中土豪劣绅的跟随者,怎么会叫做“狗腿子”?

拿着纸质硬挺扎手的名片,谢浩然觉得有些无聊。旁边的三个座位全都空着,它们分别属于于博年、段伟松和王倚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谁也没有出现。

下意识的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问问,场馆前方的小门却在这个时候从里面推开。十几个人走出来,互相笑着打着招呼,依次坐上了评委席,很快就将前排位置坐满。

萧林远从椅子上侧过身子,对坐在后排的戚建广微笑着挥了挥手:“老戚,来得挺早啊!”

戚建广脸上露出憨厚笑容:“差不多了,不是说九点钟开始吗?”

萧林远撸起衣服袖子,晃了晃手表:“还有两分钟。放心吧!电视台那边的人很准时,不会拖延时间。”

随着主持人上场,四周乱哄哄的声音很快平息。灯光照亮了精心设计的临时舞台,更把“第五届滇南省书画国粹大赛颁奖典礼”几个大字照得闪闪发亮。

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不适合打电话。谢浩然自嘲着摇摇头,随手给王倚丹等人各自发了一条催促短信,便抬起头,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

“各位领导,各位书画界的爱好者,你们好!”

主持人声音响亮,富有节奏感。随之而来的是“哗啦啦”鼓掌声,然后就是各种领导上台讲话,漫长又繁琐,无聊也无趣。

台下的摄像机虽然开着,但是这部分内容在节目播出的时候肯定会剪掉。这也是迫不得已。上台讲话好像是所有领导都患有的一种奇怪的传染病。讲话时间越久,就表明他们感染这种病症的程度越深。更糟糕的是,医生对此束手无策,无药可医。

煎熬的时间终于过去了。主持人开始从受邀嘉宾手里接过信封,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逐一宣布获奖者名单。省电视台显然对颁奖典礼很重视,节目照搬了著名国际赛事的综艺风格。每一次打开信封念到获奖者名字的时候,身穿曳地长裙的女主持人都会露出极度震撼神情,然后花容失色,用夸张语调说出获奖者的相关信息。

“小学组二等奖获得者,张平泰。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小朋友今年只有七岁。他参赛的作品是水墨画《秋韵》。这简直就是艺术家的杰作,实在太惊人了。”

“初中组一等奖获得者,罗媛媛。她参赛的作品是泼墨山水《赏涧图》。众所周知,泼墨技法极难掌握,可是这位参赛者对于墨色与意境的理解非常到位。她这次能够夺冠,我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谢浩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耐心等待着时间缓缓流逝。

颁奖顺序显然是按照参赛者年龄从小到大进行安排。这很正常。年轻人的作品通常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在某些人看来,只有上了年纪的老者才能掌握书法国画精髓。尤其是看着身穿唐装,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笔运势,在宣纸上潇洒挥舞,那才真正配得上“国粹”二字。

“下面是高中组的获奖者。让我们看看这些幸运儿都是谁?”

女主持人打开刚拿到手里的白色信封。依旧还是夸张的语气,眉飞色舞的表情让人觉得仿佛她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被叫到名字的获奖者纷纷从观众席上站起,走上舞台,并排站立着,等待所谓的嘉宾,其实也就是之前发表长篇讲话的领导给自己颁奖。

白色公主裙对胖胖的戚薇来说显然是种累赘。尤其是束缚住腰部的那根缎带,在她腰部勒出了一道明显的圈。听见主持人叫到自己的名字,戚薇兴高采烈从椅子上站起,双手费劲地提着裙角,肥臀**在前后两排椅子中间艰难腾挪,挤挤挨挨从十多位同排观众的避让缝隙里好不容易才走出去,带着肥嘟嘟面颊两边比熟透苹果还要鲜艳的红色,小跑着上了舞台。

谢浩然觉得很意外。他松开了紧抱着肘部的手指,淡然的面部神情微微出现了变化。

高中组的五位获奖者都站在台上。三等奖和二等奖各有两位,一等奖获得者站在左侧,是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孩。

主持人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出“谢浩然”三个字,或者是与之相近的音节。

诧异很快变成了惊愕,深重疑问以近乎实质的方式在脑海里浮现。

不是说我的墨牡丹入选了吗?

不是说有内幕消息,已经确定我得到高中组三等奖了吗?

可为什么直到现在,高中组所有获奖者全都上去了,,主持人也没有念到我的名字?

如果是别的事情,谢浩然根本不会在意。但这次的书画比赛奖项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修为境界的提升,能够一跃成为筑基中期的关键。

功成名就,绝对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这是一种来自大多数人关注的特殊能量聚集之法,而且只有修炼《文曲》功法之人,才能体会到其中妙处。

难道是弄错了,我的作品其实没有入选,更没有获奖?

谢浩然面色微沉着轻摇摇头,下意识的将右手插进裤袋,摸到了那张被自己对折起来的美术馆入场券。

这次的颁奖典礼门票没有对外发售,全部都是内部赠券。换句话说,只有被确认有资格的人,才能进来。

如果是座位号在后面的普通观众也就罢了。问题在于,自己的这张票上,清清楚楚印着“二排九号”几个字。

旁边的第八、第七、第六三个座位都还空着。它们分别属于于博年、段伟松和王倚丹。从于校长那里拿到票的时候,谢浩然就额外给王倚丹要了一张。赠券连他们都没有落下,难道仅仅只是观礼嘉宾?

就算是,也绝不可能坐到第二排这种靠前的位置。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人生经验的积累与丰富,给予谢浩然对这个世界肮脏与丑陋强烈的清楚认知。从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闫玉玲和斯科尔森。第一个,第一件事,第一次经历总是那么重要,无论口头训诫还是书本上的案例事例,永远不可能产生如此清晰的对照类比。

一男四女,高中组五名三等奖获奖者像木偶一样并排站着。女主持人依次对每一位获奖者的情况进行介绍。安装在地面滑轨上的摄像机跟随拍摄。来自现场观众席上的掌声稀稀拉拉,甚至偶尔有人装作打电话,中途站起来走掉。这个颁奖典礼实在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与其浪费时间坐在这里做陪衬,不如去美术馆里其它展厅转转。

谢浩然一言不发,安静地坐着,耐心等待着主持人介绍获奖者情况这个环节结束。

按照之前小学组和初中组的对应流程,接下来,就该对高中组五名获奖者的作品进行公开展示。

身体里缓缓运转的《文曲》功法,很快使谢浩然冷静下来。他想到了另外一种情况————会不会是我的作品质量不够好,没能达到获奖的标准?

很多作品初评入选,可是随着入选的优秀作品数量不断增加,后来居上的情况也就毫不为奇。谢浩然知道自己的弱点。继承魁星命格以前,他对书法和国画一无所知。虽然现在每天都会安排时间勤学苦练,却只是字画基础必不可少的积累过程,距离真正具有神韵的超品巨作,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钢笔之类现代文具的大量普及,将笔墨纸砚从摆放学习必需品的桌子上彻底撵走。在这个时代,能够写出一手漂亮书法的人不多了。“硬笔书法”这个名字是后人强加上去。谢浩然并不迂腐,但是现状对他非常有利:抛开那些浸淫此道多年的长者,在这个年龄阶段,能够在国粹书画领域技巧及功底方面超过谢浩然的人,恐怕是寥寥无几。

他有这个自信。

他想要看看,这些站在台上的年轻获奖者,究竟能够拿出什么样的优秀作品?

戚建广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戚薇身上。女儿的重要性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

如果可能的话,戚建广很想花钱给女儿买上一个国家级比赛的奖项名额。可是那样做的难度非常大,评选过程中的透明度极高。当然,如果是水平高低相差不大的两幅作品,评委意见肯定会偏向于他们熟悉的作者。在那种时候,的确可以用钞票砸开一条路,获奖者也是名至实归,让人挑不出意见。



第六十九节 贪婪的敲门砖

戚建广很清楚女儿在书画方面的能力。

两年前,戚薇喜欢上了国画。那段时间,工笔花鸟对她的诱惑力远远超过了自己这个老爸。拜师求学对戚建广来说当然不是难事,他也愿意看到女儿在个人兴趣有着正确方向与目标。但是现在戚薇上了高中二年级,明年就要高考,实在是无法抽出更多时间用于课余爱好。但是想要提升书法技能,每天练字必不可少。工笔花鸟的线描也是同样道理,而且一张作品需要层层渲染,多达几十次,甚至上百次。

戚建广知道戚薇的书画作品只能算是一般。做父亲的人,肯定要为自己的女儿打算。这次省级书画比赛暗中操作,只要拿到了名次奖项,女儿肯定是兴高采烈,对她今后的前途也很有帮助。

胖乎乎的戚薇与“美女”两个字毫不沾边。戚建广却坐在那里看得脸上满是痴迷。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种深深透入了血脉基因里的亲情,让戚建广觉得为了女儿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五名获奖者分别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自己的作品,站在舞台上当场展示。聚光灯从不同角度笼罩着这些幸运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台下依然是稀稀拉拉的掌声,主持人将华丽的赞美辞藻泼洒在他们身上。摄像机镜头从他们身上顺序掠过,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谢浩然平静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他一言不发,从椅子上站起,朝着舞台侧面走去。

就在颁奖典礼开始的时候,那个位置已经摆上了一张桌子。谢浩然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看见那个时候有工作人员往桌子上铺着吸墨软垫,然后摊开宣纸,旁边还摆着砚台、笔墨、水洗……第二排的位置距离舞台很近,工作人员之间的谈话音量虽小,谢浩然却听得清清楚楚。

按照往年的惯例,整个典礼结束后,就该轮到省书画家协会的评委,或者是书画界有名的嘉宾上场,在这里现场手书作画,即兴表演。作品可以送给他们各人看中的获奖者,也可以被美术馆收藏,还可以现场标价拍卖。总之,这是颁奖典礼的余兴节目。只是因为这次典礼场地限制,所以提前做好布景准备。

平静的面孔下面,狂暴的愤怒烈焰正在熊熊燃烧。

说句公平的话,如果从专业角度来看,五位获奖者的作品其实都不怎么样。

三张书法,算是写得中规中矩。一张《促织牡丹图》,画面布局还算凑合,颜色浓淡技法略显生疏,但就整体而言,倒也马马虎虎。

那个叫做戚薇的胖女孩双手举着一张工笔花鸟,画的内容是戴胜与海棠。她的线描功底根本不过关,整体画面着色灰暗,丝毫感受不到杜鹃花盛开时如果火焰般的灿烂。落款的魏碑字体笔画飘忽,无厚重感。

每一个手持入场券走进这间展厅的人,都能得到一张颁奖典礼流程安排表。高中组之后,就是大学组和社会组。这就意味着,谢浩然的参赛阶段不可能提前或者拖后。他不是初中生,也还没有被任何一所大学录取。

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的那副《墨牡丹》没有获奖

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浩然没时间去探寻个中缘由。他加快了行走速度,所有动作都是如此的流畅、自然,毫不做作。临时布置的场馆没有电视台演播厅那么多限制,保安人员也没有对这个从观众席前排走来的年轻人加以阻止。他们认为这是节目安排的一部分。就这样看着谢浩然走上台阶,走到了那张条形长桌面前,拿起已经浸润开的狼毫笔,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急中生智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经历过生死的谢浩然养成了对身边环境仔细观察的习惯。从走进这间场馆开始,他就把舞台上下所有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默记于心。

主持人每次叫到获奖者的名字,就会有人从观众席上站起来,走上舞台。

观众席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出口。从颁奖典礼开始到现在,总共有五个人从那里进出。站在过道上的保安对此熟视无睹,也没有上前干预,估计对方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

所以只要掌握好行走速度,以及表情,在自己走上舞台的这个过程中,就不会受到阻拦。

时间因素非常重要。谢浩然清楚记得女主持人之前对小学组和初中组获奖者的介绍环节。尤其是所有获奖者将各自作品当众展示,主持人按照顺序逐一评说的这个过程,总耗时大概为五分钟,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二十秒。

也就是说,留给自己发挥的时间,必须牢牢控制在四分钟以内。

谢浩然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属于我的奖项,一定要分毫不剩拿回来。这关系到我的修为能否更进一步。无论这其中牵涉到什么样的阴谋,无论这影响了任何人的利益,只要你们胆敢站出来阻止,就必须承受来自修士的滔天怒焰。

功成名就,有时候需要极其惨烈的代价。

……

颁奖典礼开始后,萧林远脸上一直挂着自信与满足的微笑。

那天晚上,戚建广为他开启了一扇大门,让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此前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评审标准从未形成过纸面上的文字依据。这毕竟不是法律法规,也不是五讲四美三热爱之类的道德规范。纵观历次大赛的评委会,也没有保留任何文字性的评审依据。

我是这次国粹书画比赛的评委。换句话说,我就是制订评审规则的参与者,甚至可能是决定者。

萧林远在为人处世方面很有一套。他没有通过戚建广的关系,只是在评委聚会的时候,私下里用“戚薇这个孩子作品风格独特”为由,对另外五名评委进行了试探,很快找到了另外两名同盟者。

有些事情,不用人教。

个人信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我们每天都在为了种种迫不得已的原因,主动泄露自己的个人隐私。萧林远从参赛者名单上查到了大量信息。他分门别类将这些信息进行汇总,从中分出“作品优秀”与“参赛者家境优越”两个大类。如果某位参赛者在这方面信息重叠,那么肯定就能得到获奖名额。如果在“作品优秀”方面还差那么一点点,但是在“参赛者家境优越”方面列入了名单,萧林远就会主动与对方联系。

他在电话里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省书法家协会理事的身份绝对是如假包换。萧林远从名单里主动过滤了“官员家庭”的那部分参赛者,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其它方面。

很简单,“家境优越”的概念不外乎两部分。要么是父母长辈为官,颇有权势。要么是家财丰厚,经营着某种产业。

不要招惹官员。这是萧林远给自己划下的一条底线。

再强势的父母,也会为了孩子低头。萧林远在电话里隐晦透露出“你家孩子书画作品还可以,有希望获得名次”这类内容。因为身份真实可查,家长自然打消了心中顾虑。关系就这样拉近,很快变成了“萧老师有空的时候出来吃个饭,咱们好好谈谈”。

主动索贿这种行为非常愚蠢。以萧林远的精明,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他把语言的艺术在饭桌上发挥到了极致,完美扮演着对孩子充满关爱过来人的身份。

“你这孩子可惜了。其实他(她)的作品很有灵性,理解能力非常到位。如果早个一年半年就朝这方面发展,这次比赛肯定可以拿奖。”

这些话对望子成龙的父母有着强大杀伤力。何况这还是从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嘴里说出,可信度就算不能达到一百分,至少也有九十九。

察言观色可以看出父母对孩子的成长要求。萧林远准确拿捏住了不同年龄阶段家庭对孩子的偏向重心。无论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只要是毕业班的参赛者,对此次大赛获奖都有着极其强烈的期盼。各种缘由,其实与戚建广为女儿戚薇的打算一模一样,都是为了让自家孩子在小升初、中考、高考的时候,能够在个人资料表格里填上“省级比赛获奖”这几个字,以增加被学校录取的几率。

装模作样的长叹与惋惜,让孩子父母产生了“我儿子(女儿)距离获奖就差那么一点点”的错觉。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他们很自然就提出“能不能请萧老师帮帮忙,给一个获奖名额”的请求。

一切都如萧林远预计中那么顺利。他没有当场答应,只是勉为其难表示“可以试试,但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因为这次比赛总共有五位评委”。

社会经验的父母们自然是心领神会,纷纷表示“不会为难萧老师,还请萧老师看在孩子前途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



第七十节 高上大的内容

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做到十拿九稳。但是这段时间与另外两名评委接触下来,萧林远有很大把握也将他们拉下水。

已经有了初步入选的获奖者名单就此被废弃。在萧林远等三名评委合谋开出的新名单上,小学组、初中组、高中组三个比赛分类所有名字全被换掉。

这种事情弄得太明显肯定不行。萧林远做得小心翼翼。从电话约谈到吃饭,彼此关系从陌生到熟络的所有参赛者,是他从上千份信息里精心挑选出来,全部都是小学五、六年级,初中三年级,以及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如果此前入选的获奖作品可以打“九十分”,那么这些被更换上去的获奖者,参赛作品分数大概在“八十五”左右。

前后差距不能太大,否则会被看穿。萧林远清楚“必须安全拿到钱”这个道理。他虽然贪心,却不会做出用“七十分”作品代替“九十分”作品的荒唐行为。

从每个替换获奖者家庭收取的好处都不一样。但是总体计算下来,萧林远和另外评委每人都能分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大学组和社会组基本上没有可操作性。因为含金量不同,关注那两大类奖项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社会组,很多离退休老干部都是参赛者。只要这两类奖项的评选不出问题,市府宣传部就不会插手干预,更不会对质量区别不大的“小孩子”作品产生异议。

把谢浩然从高中组获奖名单里踢出去的时候,萧林远也暗暗觉得有些惋惜。那副墨牡丹画得非常好,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觉得实在很优秀。然而对钱财的贪欲最终还是战胜了良知。萧林远毫不客气将谢浩然从获奖者名单里划掉,换成了戚薇。

既然要做,就得把事情做得漂亮,干干净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萧林远毁掉了那张墨牡丹。

参赛作品遗失,或者是意外导致破损的事情每年都有,而且集中发生在中小学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颁奖典礼,评委会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对多达上千副作品一一点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透明度。

在萧林远看来,这样做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

谢浩然的参赛个人信息表上,父母资料表格上都清清楚楚填写着“亡故”。这种情况很少见,萧林远专门给自己在教育局的熟人打了个电话,确认信息真实,谢浩然也是三旗村村民后,这才不再犹豫,烧掉了那张墨牡丹。

欺负人要看具体的对象。有权有势的肯定不能惹,无权无势的就能肆意欺压。对此,萧林远也有充分的理由:我也是父亲,我也有一个正上初中三年级的儿子。现在的教育成本如此昂贵,想要让我的儿子成龙上天,光靠单位上每个月那几文仅能糊口的工资怎么够

如果萧林远知道发生在七十二中学会议室里的那些事情,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会这样做。他也不知道评委会里有人按照上一张入选者名单的奖项排名,提前把谢浩然获奖这件事告诉了段伟松,还早早就给于博年送去了颁奖典礼的入场券。

你有熟人,我也有熟人啊!

其实整件事情萧林远计划得很周密。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肯定在某些问题上疏忽大意,产生遗漏。

……

谢浩然从侧面台阶走近那张桌子的时候,站在舞台上正对各个获奖者作品进行介绍的女主持人微微有些发怔。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将停滞片刻的讲解继续下去。只是眼睛释放出疑惑目光,视线也不自觉朝着谢浩然身上移动着。

萧林远一直注视着谢浩然。看着他走到桌前,拿起毛笔,蘸墨,然后在纸上挥舞。

说实话,从颁奖仪式开始,萧林远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生怕突然有人冲出来高喊“评选不公”,或者是“获奖名次有假”之类的话。

怕归怕,但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也必须面对。萧林远与另外两位合谋者商量过,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立刻叫保安把人撵出去。

一切都要以事实为依据。比赛作品的问题不大,虽然被更换过,却也没人能够从中挑出毛病。书画比赛毕竟不是语文数学考试,有标准答案可以对照,可以根据考卷上的对错计算得分,从高到低排出名次。

书画作品讲究意境。抽象画就是最好的例子。萧林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国际知名画廊里那些售价几十万,甚至数百万美元的抽象画究竟好在哪里。杂乱的线条,混乱无序的色彩堆积,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物体勾画,再加上一个玄而又玄的标题,就构成了一张张被列为世界级美术品的传世艺术品。

萧林远根本不怕有人站出来要求参赛者作品对比。他看过小学、初中、高中三组所有的参赛作品,能够用于替换的对象都是自己精心选择。即便有人提出质疑,也无法从中挑出毛病。

他之所以敢收取戚建广的银行卡,让戚薇以第三名的获奖者身份站在台上,是因为那副《戴胜与杜鹃花》很特别,是整个高中组所有参赛作品当中,唯一的一副工笔花鸟。虽然作品质量不算上乘,另外两名评委也提出质疑,却被萧林远以“应该鼓励这个类型的参赛者,总不能年年评选都是写意作品获奖”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如果要说整件事情里有什么破绽,那么一定就是那副墨牡丹。

那是唯一被毁掉的参赛作品,也是萧林远相信无论任何人看了都会为之赞叹的高水平国画。

没有高声叫骂,没有愤怒到肌肉扭曲的表情。谢浩然很冷静,运笔姿势流畅,表情自然,仿佛那是他的工作。

女主持人觉得很奇怪:按照正常的节目流程,现场表演的书法名家显然上场时间太早了。

萧林远不认识谢浩然,也没有看过他的照片,更不认为举止平静的谢浩然是危险的闹事者。他侧过身子,疑惑地问另外一名评委:“那个人是谁怎么安排现场表演的人换了还是电视台那边临时增加了什么特殊环节”

被问的评委也是满头雾水:“不知道啊!没听他们说起过。”

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在萧林远身体里弥漫。他转身朝站在不远处的保安队长招手,将其叫过来,指着舞台侧面的谢浩然,压低声音道:“去看看那人在干什么。”

昨天布置会场的时候萧林远也在这里。他以大赛组委会的名义,给保安队长塞了个红包。数额不大,也就几百块钱。在对方的道谢声中,萧林远再三叮嘱“一定要确保明天的会场秩序,发现任何不明身份的人就立刻将其控制。”

这样做很正常。电视台方面邀请的嘉宾有市府官员,还有德高望重的离退休老干部。萧林远相信保安队长知道该如何处理。

……

狼毫笔在宣纸上写下最后笔画的时候,谢浩然眼角余光瞟见了走到近前的保安队长。

那是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人。因为无法确定谢浩然的身份,他保持着不必可少的戒备,脚步也放得很轻,没有影响到主持人正在进行的获奖者作品介绍。

“请问你在干什么”保安队长问得很小心,声音很轻。

谢浩然眼睛里染上了一抹微笑。他将身体侧开,让出足够的位置。在如此近的距离,保安队长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宣纸上的那些字。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耳熟能详。尤其是“保安”这个行业,更是要求人人能够背诵,随口就能说出。

保安队长心中的戒备与怀疑瞬间消失。谢浩然在他心目中的身份也从“怀疑对象”,立刻变成了值得尊敬的“书法名家”。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抱有不明企图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堂而皇之写下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如果是想要闹事的家伙,怎么可能写得如此好字虽说保安队长没有过于高深的鉴赏能力,可是书法文字的优劣好坏,却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谢浩然根本就没想过要从观众席上站起,振臂高呼“我才是真正的获奖者。”

那当然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却并不可取。

谢浩然肯定自己的获奖者资格被别人顶替了。但是这种事情他无法拿出证据,甚至连找到自己参赛作品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于博年或者段伟松在场,事情都会变得容易处理。可问题是,他们两个都不在这里。

“功成名就”具有时效性。在公开场合获奖,与事后查明真相再补发奖项,对修习《文曲》功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增补行为。如果把前者非功法增补程度看做是一百分,那么后者最多只有十分,甚至更少。

这就是为什么谢浩然一直没有去找斯科尔森的真正原因。



第七十一节 时间、误差、精准引导

他宁愿让这个心怀叵测的法国佬装聋作哑。等到时机成熟,谢浩然会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夺回来。那样一来,就能让自己的收益程度成倍增加。

在谢浩然看来,能够把自己从获奖者名单上刷下来的那些人,要么是有所倚仗,要么就是做足了各种准备。这里是对方的主场,他们既然敢做,就肯定有着对付现场发难者的各种手段。别的不说,光是看看环立在舞台四周,那一个个膀大腰圆,魁梧健壮的保安人员,就能明白对方的良苦用心。

从一开始,谢浩然就没有流露出愤怒表情。那样做,只会把自己的意图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然后被人抓住,从场馆里一脚踢出去。

他需要一个公开展示自己实力与身份的机会。

舞台侧面这张桌子是最好的媒介,笔墨纸砚是最强大的战斗武器。

选择书法,而不是现场作画,那是因为诸多条件的限制。主持人对五名获奖者的作品介绍时间很短,颜料需要现场配比,对纸质与毛笔的要求也比较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舞台与观众席之间的距离。

谢浩然修炼实力不断得到提升,《文曲》功法深厚度迅速增加,各种对应的文学艺术知识也在不断积累。区区一幅墨牡丹对他来说毫无困难,也有绝对把握在四分钟内完成一幅新作品。然而,“近大远小”这个视觉因素必须考虑在内。观众席首排座位与舞台前沿之间就有十五米。获奖者手持作品站在舞台中央,距离前沿位置还要再加上八至十米的距离。由此往后,以舞台为核心,顺序摆开了数十排座位。

不夸张地说,坐在最后两排的观众如果不是视力特别好,几乎无法看清楚舞台上获奖者手里所持画的内容。那对他们来说是模模糊糊的颜色团块,尤其是戚薇手里那张《戴胜与杜鹃花》,因为画面比普通a4纸大不了多少,要是没有主持人现场介绍,后排观众根本不知道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

国画功底熟练的人,一秒钟可以画出好几个葡萄。

这是书画界一句调侃的话,却足以表明很多人对国画的态度————如果不是特别出彩,具有震撼力的作品,那么诸如葡萄、公鸡、芭蕉、兰花之类的传统常规性绘画内容,只要稍加训练,三五年内,就能画出像模像样的写意作品。

世上只有一个齐白石。往后,即便是再高明的画虾者,也很难脱出“齐白石的虾”这个无形框架。即便后来者画得再好,意境再超脱,人们看到画卷上那些虾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联想到齐白石,而不是眼前那张画的真正作者。

正因为如此,谢浩然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正常幅度的现场画作。小篇幅作品无法对观众产生震撼效果,而且花费时间太久。常规内容作品人们已经看得太多,即便画得再精妙,也无法引起重视。

想要在四分钟时间里完成一幅能够成为“武器”的作品,唯有巨幅书法。

条形长桌很宽,铺在上面的宣纸长达十米以上,宽度超过一米五。这大概是给某位书画界名家特意准备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场合下,被谢浩然临时借用。

宣纸大小决定了作品必须是横幅类型。如果换了是“直立型”内容,单凭谢浩然一个人的力量就无法将其当众展示。摆在桌子旁边最大的毛笔就是一支“提斗”。别无选择之下,他只能急中生智,将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写出来。

这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一张护身符,而且具有相当的分量。即便是那些潜在的对手想要动用武力强行清场,也必须仔细掂量。

谢浩然不怕武力。若论肉搏,区区几个保安人员根本不在话下。可是那样一来,事情就会变得难以收拾。情况彻底转向,自己也就谈不上什么获奖。

保安队长看见谢浩然对自己露出诚挚笑容,听到他对自己说:“你来得正好。帮我一下,你拿着那边,我们把这副字举起来。”

这在保安队长看来是一种殊荣。他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跑过去,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拈起宣纸边角,跟随着谢浩然的动作节奏,从吸墨毛毡上将写好的字幅慢慢掀起,小心翼翼拎在空中。

他有些激动。

这种事情本该是漂亮女主持人的专利,现在阴差阳错变成了自己的差使。保安队长并不觉得这是谢浩然对自己的驱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他却认识宣纸上这些字词。去年写入党申请书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背诵,记得很牢。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可是在将近半分钟的时间里,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看着分别拿起巨大书法字幅两边,慢慢走上前台的谢浩然与保安队长,女主持人微微有些惊讶,心中也油然生出了几分恼怒。这明显是打乱了节目流程。“名家现场表演”这个环节应该安排在所有获奖者介绍以后再进行。怎么现在连高中组获奖作品讲评还没有结束,他们就抬着书法作品上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写字的这个男人,实在太年轻了。

台下的摄影师连忙把摄像头角度对准了谢浩然,在他与巨幅书法作品之间缓慢移动着。

不明就里的灯光师调整聚光灯方向,以谢浩然为核心,巨大的光圈将他牢牢罩住,时刻跟随他的脚步。

现场导演有些发呆。他和女主持人一样,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也在潜意识里把谢浩然看做是“年轻的书法大师”。尤其是谢浩然与保安队长将巨字横幅在舞台上全部展开,看到书写内容的时候,他们心中残存的那点怀疑,也被宣纸上的二十四字社会主义价值观击得粉碎。

如果是来故意捣乱的人,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观众席上传来了各种声音。

“写得真好。”

“我不喜欢这张横幅。为什么不写点儿别的内容,偏偏要写这个如果是意境深远的语句该多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字的确不错,真正是功力深厚啊!”

“没有十年的功力,根本写不出这种程度的行书。行云流水,秾纤间出,非真非草,离方遁圆。光凭这手写字的功夫,就足以登堂入室了。”

观众当中不乏专业评论人员。戚建广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女儿戚薇学习书法国画,一直都是戚建广亲自陪同着上课。兴趣班教室后面有特设的家长席,每次女儿上课,戚建广就坐在后面安静听讲,顺带着学到很多专业理论,相关知识。

女儿学了几年,他就听了几年。

眼前这张巨大的书法横幅让戚建广赞叹不已。笔毫的转折,点画的各种形态,都在纸面上显露得淋漓尽致。笔画文字之间因为笔力运动产生的丝连自然,毫不生硬。圆转代替方折的特点流畅自如,既有连带,又有意带,真正是做到了“有带有连,顾盼呼应”,将原本生硬断开的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写得若诗若章,疏密得体。

让戚建广觉得惊讶的还不仅如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之前坐在自己身边那个看似普通的男孩,竟然就这样走上舞台,当众写下如此好字。

心里生出一丝后悔,也同时产生了一丝侥幸。

还好,在展厅外面停车的时候,戚薇因为赶时间叫住了司机,没有与整个叫做“谢浩然”的男孩起纠纷。自己后来也察言观色,递过去一张名片主动交好。

萧林远皱着眉头,默默注视着谢浩然。

从谢浩然走到桌前开始写字,到他与保安队长一起举着书法横幅在舞台上展示,前前后后大约四分钟的时间,萧林远来来回回拿出电视台发给的节目录制排序单看了三次。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名家现场表演”排在“获奖者介绍”后面。

作为评委,萧林远当然知道上台表演的名家具体是谁。但是情况每年都在变。越是活到老,越是身份与能力得到认可的“名家”,就越是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在公开场合写字作画。即便是接受邀请,也会以各种理由让其他人代替上场。比如弟子,或者是书画界的朋友……总之一句话,名气很大的书画名家已经很少在这类省级比赛颁奖典礼上进行表演。但是作为他们代替者的人,书画技艺也不会差,而且颇有高明之处。

谢浩然没有站在舞台上大喊大叫,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他脸上带着微笑,无论提笔写字,还是拿着书法横幅走到台前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再加上横幅上的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容,所有这一切,都如温暖的太阳,正在不断融化着萧林远的怀疑。

可以把这个年轻人从“捣乱者”行列里剔除出去。

但问题是,他到底是谁



第七十二节 对于获奖资格的疑问

旁边同谋的评委俯过身子,被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老萧,怎么名家现场表演现在就开始了?没接到电视台那边的通知啊!是不是他们搞错了?”

谢浩然的迷惑战术很成功。所有在场的人都认为他是表演者。

萧林远眉头皱得很紧,声音同样放得很低:“不清楚,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可具体是什么,萧林远自己也说不上来。

右手伸进衣服口袋刚摸到电话,就看见女主持人朝着已经展开书法横幅的谢浩然走过去,满面微笑:“又一张令我们赞叹的大作出现了。作为书法艺术的表演者,你想对这次书画国粹大赛高中组的获奖者们说点儿什么吗?”

主持人必须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救场”是主持专业的必修课之一。所有事情都在同步进行。观众的赞叹,萧林远的怀疑,栏目导演的疑惑,以及舞台上正在进行的颁奖典礼流程……所有这一切,都促使女主持人做出本能反应,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自行脑补认为谢浩然是想要提前上台,或者得到了导演示意的表演者。所以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把话筒交给对方,让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思考时间。

把话筒递过去的时候,女主持人甚至想到:这会不会是台里某位领导故意安排的考核,就为了看看自己临场发挥与应变能力?否则,为什么没人站出来制止这个年轻人上台?也没人对他拿着书法作品当众展示提出质疑?

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谢浩然接过了话筒,同时示意女主持人代替自己的位置,与保安队长一起把那张巨幅书法拿稳。

合理利用了人类思维上的漏洞。但是这个思维断档期时间很短,最多还剩下几秒钟。

一切都很顺利,事情进展与预期的差不多。

无线话筒体积很小,凑近嘴唇的时候,可以感受到从自己嘴里呼出的阵阵热气。

从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很响亮,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我叫谢浩然,是本市七十二中的学生,同时也是这次书画国粹大赛的高中组参赛者。”

萧林远感觉脑子里“嗡”的爆起炸响,震耳欲聋。

“高中组”三个字谢浩然说得很慢,声音洪亮。就像说书先生讲述《三国》或者《岳传》之类故事的时候,关羽、岳飞之类主角的出场介绍。

谢浩然……他就是谢浩然?

萧林远感觉有两道很近的目光齐刷刷投注在自己身上。这感觉太清楚了,仿佛伸手就能触摸。那是来自另外两名与自己同谋评委的眼睛。他们的伪装功夫非常到位,面皮表情处变不惊,眼眸深处却充满了惊恐、震怒、怀疑,以及畏惧。

评委会总共有五个人。想要把某个已经入选的获奖者从名单里剔除,至少需要过半数的赞成票。按照萧林远最初的想法,应该是把另外四名评委都拉下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安全和把稳。可是想法总会随着事情进展产生变化。随着第二、第三共谋者加入,萧林远的想法也变得不同,而且两名共谋者在“五人分钱不如三人分钱”这件事情上持有相同意见。正因为如此,萧林远毁掉《墨牡丹》,把谢浩然名字从获奖者名单上划掉的时候,谁也没有对此表示异议。

“人情”这种东西很复杂。很多时候,人情存在的意义不仅仅只是友好关系那么简单,同时也意味着给予、默认、视而不见……

另外两个没有被拉下水的评委一直很平静。无论是在几天前的评选定奖环节,还是现在,他们都是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萧林远很清楚,这不过是表面现象。能够成为大赛评委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傻瓜。他们只是碍于双方数量上的优劣,所以才没有发声。

三比二,这是一个不算占据绝对优势,却足以形成效果的数字配比。

带着说不出的惊慌,萧林远下意识地偏过头。从坐在更远些位置的另外两名评委脸上,他看到了一个人脸上写满幸灾乐祸,另外一个则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甚至从鼻孔里发出冷哼。

必须立刻叫停。

现场节目录制必须中止。

该死的,我已经连续失去了好几次制止的机会,现在绝对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

萧林远精致且充满文人气息的面孔顿时扭曲起来,颤抖的面部肌肉促使眼镜略有下滑。他举起右手,想要叫来站在附近的保安,把谢浩然从舞台上强行撵走。

不管有理没理,也不管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总之萧林远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走他,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撵出美术馆。

这是极度紧张和恐惧之下的本能反应。冷静和理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罪犯在行窃过程中被人发现,要么拔腿就跑,要么动刀子杀人,很少会出现立刻把钱包递还给失主,然后和颜悦色告诉对方“我没偷你的东西,是你自己不小心把钱包掉了,我现在捡起来还给你。”

该死的扬声器里传出女主持人略带惊讶的声音:“高中组的参赛者?你也参加了这次书画国粹比赛吗?”

萧林远很想冲上去,给这个浓妆艳抹却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脸上狠狠一拳,让她彻底闭上那张见鬼的烂嘴。

谢浩然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也看到了评委席上有人正在叫过保安。他不认识萧林远,可是对方脸上焦急的神情一览无遗,与保安人员快速低语的同时,也在伸手朝着自己指指点点。

“我当然参赛了。”

谢浩然用他那双如水墨画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住萧林远,因为整个评委席上就属他的动作幅度最大,反应最激烈:“我有报名表,填写了参赛者的身份资料,也上交了参赛作品。不过我相信,这些东西现在都找不到了。无论是在座的各位评委,还是负责大赛的工作人员,一定会说我的表格与作品全部遗失。”

这些话说得骇人听闻。观众席上很多对颁奖仪式不感兴趣的人顿时来了精神。他们纷纷拿出手机,把镜头对准了站在舞台上的谢浩然。

节目组导演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颁奖仪式竟然会出现这种变化,用“曲折离奇”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谢浩然语速极快却非常清晰的声音仍在场馆里回荡着:“所有参赛资料我都保存了复印件,全都有据可查。”

密密麻麻的汗珠从节目组导演额头上渗出来。他再也坐不住了,猫着腰,快步跑到摄像师旁边,紧张急速着说:“不要拍了,关机,把机器收好……不,现在就交给我,由我来保管。”

他很清楚,这次的节目录制算是毁了,已经无法按照正常进度继续下去。还好不是现场直播,否则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上面肯定要追查相关责任人,说不定连自己也可能被牵连进去。

四名身强力壮的保安从不同方向朝着舞台逼近。萧林远离开了座位,走到首排观众席中央,一位面容威严的中年人旁边,弯下腰,正打算低声解释,就听见扬声器里再次传出谢浩然震耳欲聋的宣战声。

“这就是一、二、三等奖的获得者?这就是堂堂省级书画国粹大赛的获奖作品?”

谢浩然一扫之前的隐忍,他嚣张的态度近乎无礼。侧过身子,指着并排站在旁边的五名高中组获奖者,连声咆哮:“就这种水平也能得奖?哈哈哈哈!我想问一句:尊敬的评委们,难道你们眼睛都瞎了吗?”

他已经豁出去了。

从展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行书横幅开始,谢浩然身体里的灵能运转就加快了速度。场馆里数百名观众的赞赏与惊叹就是最好的奖品,他们争先恐后打开手机录制,已经达到了“功成名就”所需的基本条件。

态度上的转变是因为自身需求所决定。谢浩然多多少少能猜到这档节目不可能按原计划播出。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让事态扩大,现场这数百名观众很关键,只要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以视频模式转发出去,那么即便是评委会里那些人能量再大,也无法管住即将到来,铺天盖地的社会舆论浪潮。

我必须张扬!

我必须狂放!

我必须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为此,我宁愿与所有获奖者为敌,宁愿与整个大赛评委会为敌。

谢浩然的呐喊声让萧林远胆战心惊。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着神情冷肃的中年人弯下腰,低声恭敬地解释。

至于那些保安……他们同样也被谢浩然震慑,纷纷停下脚步,站在了舞台外沿。

在评判罪恶与正义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有专属于自己的标准。无关于身份贵贱,无关于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第七十三节 来自朋友圈的意外

面容威严的中年人微微皱起眉头,从容地说:“好好的一个颁奖典礼,硬是被你们搞得乱七八糟。你这个书法家协会理事究竟是怎么当的?”

萧林远觉得整个衣服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他太清楚这两句看似简单话里包含的意义。这表明自己认为是秘密的那些事情其实已被对方看穿。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对方能够做到市府宣传处负责人的高位,区区一场比赛里的猫腻,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道理?

具体的处理过程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最后的结果。

萧林远在惊惧之余,也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他连忙打起精神,正打算张口回答,却听到舞台上再次传来了其它声音。

包括戚薇在内,高中组的五名获奖者都很愤怒。

“口气那么大,你是谁啊?”

“怎么随便上来个人就这么拽?”

“我承认你字写得还可以,但是你能画吗?什么人啊,简直太狂了!”

面对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共同对手,五个陌生人不需要商量就结为同盟。思维在紧张与怒火中飞扬,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寻找对方弱点。

愤怒是一种火焰,可以迅速提高身体温度,急剧增速的血液循环使身体变得如同火炉,炙烤着大脑,迫使它增加思维速度,从脑海最底层把所有可用的记忆信息全部翻找出来。

戚薇目不转睛死死盯住站在面前的谢浩然。胖胖的圆脸两边面颊高高鼓起,肌肉在怒意驱使下顶翘着脂肪。用合乎礼仪并且能够被女孩接受的说法应该是“婴儿肥”,如果说得不客气些,就是过于肥胖导致整个面部看起来仿佛球形玩具,充气的那种。

她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在停车场与自家司机发生过口角的年轻人。如果抛开这件事不谈,谢浩然其实是戚薇很喜欢的那种类型男人。身材削瘦,却并不枯槁。宽阔肩膀与高大体格相得益彰,形成了标准的模特形倒三角。薄薄的嘴唇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尤其是紧抿起来的时候,更有种专属于男人的坚硬与沉着感。修剪过的短发毫不张扬,也不会像“杀马特”那样容易让人联想起凌乱、狂躁、放荡不羁,甚至可能是虱子潜藏其中引发的肮脏感觉。

……谢浩然。

戚薇确定今天来美术馆之前,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但是她脑子里也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喊叫着,自己肯定是在什么地方听到,或者看见过“谢浩然”这三个字。

真的很让人愤怒啊!我又没惹你,你上来就叫嚣着你是这次国粹书画大赛的参赛者。虽然没有明言,可是话里话外都表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获奖者都不如你。

实在太过分了!

“等等……你,你叫谢浩然?”

戚薇睁大喷火的双眼,显然恨不得一口将谢浩然给吞下去,像薯片或者辣条那样狠狠嚼个粉碎:“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你,你是七十二中高一六班的。顾欣欣是我的初中同学。”

这句话说的有些逻辑混乱,但是戚薇接下来的话就意图明显:“顾欣欣告诉我,你的那张参赛作品,是你花钱从别人手里买来,根本不是你自己画的。”

顾欣欣的确是戚薇的初中同学,也是谢浩然现在的同班同学。这种事情很常见,毕竟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朋友圈产生交集的可能性很大,机会很多。

顾欣欣与戚薇的关系很要好,从小学时就是这样。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闺蜜,再加上两个人住家距离不远,聚在一起的时间也较多。

戚薇现在都还牢牢记得在顾欣欣手机上看到那些关于谢浩然的评论。

“老戴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谢浩然入学时候的分数很低,在班上排名倒数。”

“他开始的时候连续好几次测验不及格。要不是这样话,老螺蛳(罗文功)也不会把他安排坐到教室最后。”

“谢浩然好像那个时候所有科目都不怎么样,经常被罚站。我记得音乐老师说他没天分,陶老师也没让他加入美术兴趣小组。”

“那张墨牡丹很可疑哦!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画的?”

“人家现在都已经得奖了,你还在这里说个屁啊!人家有的是钱,从外面找人买一张,再写上他自己的名字难道不可以吗?”

“没听说过谢浩然家里有钱啊?”

“你是从石器时代来的吗?你没看报纸上说三旗村那块地方要拆迁吗?我三舅在区房管局。谢浩然他们家就在三旗村。听说那里的拆迁户这次最少也能拿到两百万以上。别说是买张画了,就算是买辆豪车当街砸了,那也跟玩儿似的。”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对话,却清清楚楚勾勒出一个阴谋的大体框架。

一个学习成绩不好的穷孩子,突然之间因为拆迁得到了百万巨款。口袋里有了钞票,当然要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省级国粹书画比赛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只要得到获奖名次,就等于在身体外面加上一层金光闪闪的漂亮包装。

这种事情戚薇听得太多了,也见了不少。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要离婚。只是小时候隐约听到父母吵架,好像是为了钱的事情。一年到头,戚薇大部分时间跟着父亲,也有几个月会呆在母亲那里。分走半数家产的母亲过得并不快活,戚薇经常听到她用充满恨意的口吻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遍地都是不要脸的下流胚,尤其是那些家境出身不好的女孩,仗着年轻漂亮,会使出各种手段诱惑男人。她们做起事情来毫无底线,也根本不顾对方是否结婚,拥有家庭。

女人是这样,男人也是这样。穷小子每天都在梦想着得到富婆青睐,有朝一日飞上树梢头,完成从落毛乌鸡变成凤凰的转化过程。所以女儿啊,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陷阱,你要睁大眼睛仔细看好,绝对不要被那些外表光鲜,其实里面就是一包烂草的坏男人给骗了。

小女孩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父母的言传身教。再加上从顾欣欣手机上看到的那些消息,虚构幻想画面在戚薇脑海里迅速变得真实、丰满起来。再加上对方毫无道理的指责,戚薇直接无视了宣纸上以行书写成的飘逸二十四核心价值观,想也不想就直接给谢浩然扣上了“剽窃者”的帽子。

戚建广的位置距离舞台很近,他和萧林远一样,都听到了戚薇说的这些话。两人脸上表情不约而同骤然微变,只是其中的含意完全不同。

戚建广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以为女儿是十拿九稳的书画比赛第三名,结果突然冲出来谢浩然这么一个搅局的家伙。关于那次与萧林远之间的饭局,还有私下里给钱的事情,戚建广一直守口如瓶。女儿还小,没必要让她知道社会大染缸里的肮脏行为。反正我为此付了钱,剥夺本该属于别人的荣誉也好,是我自己行为卑鄙也罢,既然是为人父母,总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为儿女后代铺好道路。

但是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公开宣扬,更不能像戚薇这样,指着别人鼻子破口大骂“你的参赛作品根本不是自己画的”。

戚建广心里一阵发苦:女儿啊……你手里那张《戴胜与杜鹃花》虽然是自己所画,可是以你的绘画水准,根本达不到获奖的资格啊!

萧林远眼镜后面的瞳孔深处,释放出一丝带有意外和紧张的冷光。

对他而言,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赌局,也在其中下了最大的赌注。就在几分钟前,萧林远看着宣纸上那手漂亮的行书,还有那些无法被自己冲上舞台当场撕碎,颇有分量的文字,他觉得身体里正在兴建的高楼大山轰然坍塌。可是转眼间戚薇就让萧林远找到了翻盘的可能性。他觉得事有可为,因为到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咬着牙齿豪赌到底。

从市府宣传处的领导旁边直起身子,萧林远在一瞬间就恢复了自信。狂热的赌徒血液促使他以最快速度转过身,几个箭步就冲上舞台,同时还没有忘记从台下工作人员那里拿过另外一个无线话筒。站在谢浩然面前,他发出带有强烈快感与恨意的声音:“是的,之前那张参赛作品不是你自己画的。”

萧林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迫切着想要某个人去死,甚至是从根本上将这个人的肉体和精神彻底毁灭。就像把一块坚硬的石头塞进钢铁磨盘,带着酣畅淋漓的满足感,看着岩石被不可抗拒的力量碾压碎裂,变成永远无法凝聚起来的粉末。

无端诬陷也好,罗织罪名也罢,总之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毫无退路,必须把你朝着悬崖方向狠狠推过去。就算你心不甘情不愿,拼命反抗,我也要在你死死巴住悬崖顶端那块救命岩石边缘的手指上,用锋利尖刀用力割下去。

然后,看着你流血,看着你坠落。

第七十四节 千夫所指

卑鄙到极点的声音在美术馆里回荡,萧林远脸上充满了正义,说话口气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有着令人畏惧的冷漠与严肃,只是在无人看到的内心深处,虚弱和侥幸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我叫萧林远,是这次国粹书画比赛的评委。”

他站在那里,外表彬彬有礼且不失气势:“谢浩然,我在参赛名单里见过这个名字。你的参赛作品是一副墨牡丹。手法娴熟,技艺高超,是水墨画里不可多得的优秀作品。当时评委会的其他成员就提议,将你评为这次大赛高中组一等奖获得者。这是上个星期发生的事,我们那个时候正对通过复选的作品进行分组讨论。我记得很清楚,不会有错。”

说着,萧林远侧过身子,朝着舞台下方的评委席遥遥伸出右手。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另外两名被指到的评委不得不从座位上站起来,神情尴尬,目光阴沉着点点头,用这种简单的动作表示附和。

萧林远用这种动作表明了意图————现在大家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你们最好老老实实配合。如果我出了事情,你们也跑不掉。

电视台导演让摄影师重新开启了机器。他有种预感,这件突然冒出来的事情不会随便结束,恐怕也很难解决。就算不能作为正常节目在电视里播出,至少可以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台下观众几乎每个人都拿出自己的移动电话,点开了录像功能,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舞台。

谢浩然脸上的神情非常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冷漠的目光从戚薇脸上扫过,停留在了萧林远身上。

他现在有很大把握肯定自己没有获奖这件事,绝对与面前这个神情自若的陌生评委有关。但是谢浩然不明白,戚薇为什么突然之间提起顾欣欣?那个女孩的确是自己同班同学,平时关系很一般,很少说话。还有就是那副墨牡丹,戚薇凭什么说不是自己画的?

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的烈焰逐渐熄灭,冷静的头脑要比愤怒在这种时候管用得多。谢浩然告诫自己不要冲动,耐着性子听下去。知道的信息越多,可供选择的方向就越广。

何况,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于校长肯定会来。

段伟松肯定会来。

还有王倚丹,也是一样。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集体迟到,可是无论从逻辑还是事物的正常发展规律来看,他们都没有爽约的理由。

退一步讲,就算这些实力强大的支持者因为种种缘故无法到场,谢浩然也有自己的后手。

萧林远如同恶毒诅咒般的冰冷声音更大了:“就在决定获奖者以及具体名次的前一天,我们收到了一封举报信。信里声称有参赛者作品是别人代笔。而且指名道姓说出了你谢浩然的名字。”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原来是这样,他的那副参赛作品居然不是自己画的,这就难怪了。”

“不太可能吧!你看看人家写的那副字,水平就摆在这里,何必要找人代笔?”

“那个得了三等奖的小姑娘好像知道点儿什么。”

“反正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至少不是表面上的样子。把包里的充电宝拿出来,给我的手机接上,我得把整个事情都录下来,说不定可以放到网络上,成为头条新闻。”

萧林远看到观众席上那一个个对准这边高高举起的手机镜头。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很想告诉保安把所有观众的手机全部收缴,或者强行制止这些人的拍照与录像行为。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这个权力,而且还会适得其反,把半信半疑的观众全部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只有背水一战了。

谢浩然的目光仿佛具有剖析功能,他淡淡地问:“既然是有人举报,那封信在哪儿?请拿出来,让我和现场观众好好看看。”

萧林远回答得理直气壮:“对不起,我们要为举报人保密。对方是实名举报,举报信不可能公开,更不可能让你知道对方是谁。”

谢浩然摇摇头,忽然笑了起来:“就凭着一封子虚乌有的举报信,评委会就把我的获奖者资格取消了。你们调查过吗?你们有没有进行过了解?反正我自始至终也没有接到过任何评委的电话。你们连最基本的询问流程都没有,就做出了取消我比赛资格的决定?”

说到这里,谢浩然深深吸了口气,将蕴积在胸中的愤怒张口咆哮出来:“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难道举报人是你亲爹亲妈?还是你们根本没有脑子,是一群除了吃饭睡觉就什么也不会做的猪?”

这是愤怒,也是张狂,更是能力与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后的最强硬表现。

财主为什么敢对仆佣呼来斥去?

因为仆佣必须从财主那里得到维持生活必不可少的工钱。

山姆大叔为什么胆敢对其它国家指手画脚,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因为大家都知道白头鹰掌握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用“全世界最凶猛的动物”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谢浩然是修士,而且拥有财力雄厚的王家这个盟友。如果不是获奖者资格关系到自身修为功力的增减,他根本不会站在这里,与一群心怀剖侧的家伙浪费时间。

我一没违法,二没作乱,凭什么要怕你们?

连区区一封举报信都拿不出来,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三道四?

别跟我扯什么“实名举报”。这种事情我根本不相信。就算你们为了好处和脸面,随便找个人来装作“举报者”,我也有无数种方法让他当场坦白,连内裤是什么颜色款式都说得一清二楚。

“愤怒”两个字以近乎实质的方式刻在萧林远脸上。

不仅是他,坐在台下的另外四名评委,同样也被谢浩然张狂到极点的质问瞬间引燃了怒火。

“你怎么说话呢?”

“这简直藐视评委会,这是对我们的侮辱。”

“不管你有没有参加这次比赛,不管你的作品是否优秀,我都要求取消你这次比赛的资格。”

“我要找你的学校,找你的班主任反映问题。究竟是怎么教育学生的?连一点最起码对别人的尊重都没有。年轻人,好好看看周围,看看这里,有市府的领导,还有书画界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你怎么能张口就骂脏话?简直是毫无素质,道德败坏。”

看着不约而同从座位上站起来纷纷指责自己的四名评委,谢浩然冷冷地笑着:“嘿嘿嘿嘿!骂你们几句又怎么了?难道说我不骂人,表现的彬彬有礼,你们就会比赛第一名的奖杯还给我?”

一个矮矮胖胖的评委连声怒斥:“你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就你这种人,我们根本不会承认你的参赛资格。还第一名?还冠军?你做梦吧!”

另外一名评委摇头发出冷哼:“我之前听他说是七十二中的学生。我建议明年……不,是以后举办的所有类似比赛,全部取消七十二中学的参赛资格。现在的学生德育这块实在抓得很糟糕,你们一个个全都翻上天了,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对,把他撵出去。”

“这种人道德败坏,就算字写得再好又能怎么样?我们不要这种人参赛。看看历史上的董其昌,那就是前车之鉴,引以为戒。”

萧林远不再慌张,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眼眸深处不断闪烁着阴险狡诈的目光,很得意,整张面孔也变得放松,肌肉舒缓。

成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区别在于“经验”,以及脸皮的厚薄程度。

没有举报者,更没有什么举报信。一切都是子虚乌有,是萧林远借着戚薇那些话临场发挥,随口编造出来。

根本用不着担心所谓的调查。那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出现。因为敌人只有一个谢浩然,他在颁奖典礼现场搅局,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这其中并不包括观众,但是观众对于事物善恶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会被引导。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只要说谢浩然坏的人数量占据绝对优势,那么就算他善良得堪比天使,在众人眼里,他仍然还是必须被打落地狱的恶魔。

所谓“曾子杀人,三人成虎”,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在评委会里只有两名成员与自己共谋,萧林远却并不认为另外两个人会站在谢浩然那边。坚持正义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以为这次省级国粹书画比赛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其实市府对此非常重视,也想要接着文化传播的方式,将昭明推向全国,进一步增加知名度。上位者只考虑政绩,否则也就不会说出“不管过程,只看结果”这种极度不要脸的混账话。

市府宣传处的领导就坐在台下。看着对方平静的目光,还有略带赞赏的神情,萧林远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而且现在的赢面非常大。

第七十五节 勇猛的校长

在一片光鲜美丽的外表掩盖下,往往是肮脏发臭,生满蛆虫的腐烂内体。

书画比赛传出丑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市府,更是赤裸裸的打脸。因此,就算评审过程中真有什么猫腻,只要不是太严重,都会被上位者用超大号的铁盖子严严实实捂住。

看着站在面前的谢浩然,萧林远义正词严:“闹剧该收场了。我想你应该明白你自己为什么没能获奖。在场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这种人,道德败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比赛的目的是什么?除了对书法国画技巧的考校评比,更重要的,还是对获奖者自身品格的灵魂洗涤。”

谢浩然忽然觉得跃动的心脏逐渐变得舒缓。他感觉不到愤怒,血液流速就这样毫无征兆慢了下来,身体里的热量在一点点散去,体温以诡异的方式变成了常态。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清楚楚知道摆在面前的巨大困难。

修炼,得道,然后做个干净正直,与世无争的人。这曾经是谢浩然心里的唯一追求。

现在看来显然不可能了。

这个世界上的肮脏与邪恶,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得多,就像从海平面到阴森黑暗的马里亚纳海沟最底部那么深。

原本以为写出那张漂亮的新书横幅就能扭转乾坤,现在看来显然是自己太天真了。这喜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简直令谢浩然叹为观止。真正是应了那句话: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原告打成被告。

“这里是在评选全国道德模范吗?可为什么挂出来的牌子却是国粹书画比赛?”

谢浩然忽然“哈哈哈哈”大笑着,伸出手,指尖仿佛一枚锐利的钉子,将萧林远牢牢固定在那里:“你为什么急于否定我?萧林远评委,我的作品之所以没有获奖,肯定与你有关。也许你就是那只幕后黑手,是你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也同样还是猜测。区别在于,现在比之前更有把握。

萧林远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如同实质性的语言”。巨大的寒意沿着后背骤然升起。惊叹于谢浩然敏锐思维和强大心理素质的同时,他也产生了深深的畏惧。

不能再让这小子继续呆在会场里,必须快刀斩乱麻,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出去,这里不欢迎道德败坏的剽窃者。”

萧林远伸出右手,遥指着远处的场馆出口,尖细的声音里充满了期盼与快感:“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萧林远看见坐在观众席上的市府宣传处领导微微颌首。

这一刻,他真正感觉拥有了控制全场的能力。

谢浩然的左手慢慢摆在了胸前。隔着薄薄的衣服,手指触摸到坚硬光滑的湖眼。

正常手段在这种时候毫无作用。

又得用到这枚灵器了。

一股莫名的寂寥爬上谢浩然心头。

他自嘲地笑了。

还好,我一个修士,不是普通人。

只是可惜了这段时间积累储存在湖眼里的灵能。这的事情结束后,看来得把湖眼送到紫荷山庄放一阵子。那里灵能充裕,湖眼吸收和补充的速度也会更快。

“你凭什么取消参赛选手的资格?”

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从场馆入口位置响起,打破了黑沉沉的气氛。众人纷纷转身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满面怒容的于博年大步走了进来。

事情到了现在,站在舞台上拿住行书横幅的保安队长也明白自己帮错了人。他的反应很快,想要用实际行动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于是把手里的横幅一扔,以最快的速度几个箭步冲到台下,挡在于博年面前,用宽阔肩膀与伸展开的胳膊形成一个夹角,将其拦住,认真地说:“对不起,这里已经封闭了。请你出去。”

“你凭什么让我出去?”

“颁奖典礼明明还在进行,封什么馆?”

“你搞清楚,这里是对所有人公开开放的美术馆,不是你家里的私人客厅。”

于博年被彻底激怒了。他已经来了一段时间,只是在电话里约着同样被堵在路上的段伟松,打算等他到了以后两个人一起进去,就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从场馆里传出的吼叫声很大,于博年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等到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知道谢浩然被诬陷为剽窃者,老校长心里顿时腾起一股强烈怒火,拔腿就冲了进来。

“好好看着,这是我的入场券。”

“还有,这是我的工作证。”

“要不要我给你们省馆馆长打个电话,让他过来证明我的身份?”

咆哮声震耳欲聋,与于博年头发花白的年龄外表有着显著区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很难有人相信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学校长。

保安队长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其实从于博年拿出入场券的时候,他就已经萌生了退意。能够在美术馆这种地方工作,这点儿识别眼力他还是有的。更何况于博年现在的状态简直就是一头到嘴鲜肉被抢走的狮子。暴怒瞬间提升了战斗力,四散乱喷的口水虽然溅在脸上,保安队长也只能低头让开,等到于博年以狂风般的速度从面前冲过去,他才低着脑袋转过身,带着侥幸伸手擦拭。

这些人自己根本招惹不起。至于萧林远之前塞给自己的那个红包……最好还是装聋作哑,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于博年大踏着步子直接走上舞台,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住萧林远:“你有什么资格取消参赛选手的评选资格?”

就算不知道于博年的身份,萧林远也知道来者不善。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退缩,任何胆怯与畏惧都是把自己朝绝路上推。想到这里,他发出毫不弱于对方的音量:“我们收到举报信,而且谢浩然刚才当众辱骂评委,还有现场的所有领导。像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根本不配参加比赛。”

谢浩然脸上毫无惧色:“你们评审不公,欺上瞒下。真正的优秀作品被你们撤换,现在连我的参赛作品都拿不出来,居然还有脸说什么举报。这一切都是诬陷,全都是你们精心安排好的。”

萧林远即便是涵养再好,也被这些与真实情况没什么区别的猜测之语戳中了心事,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猛然转身对着谢浩然连声怒斥:“你不要血口喷人。证据呢?年轻人,你说话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谢浩然针锋相对:“我当然有证据。就算要负法律责任,你会在我之前先接受调查。举报信呢?还有你所谓的实名举报人在哪儿?”

于博年拿出了手机,在萧林远面前晃了晃:“我现在就报警?还是拨打纪委的电话?我相信他们当中肯定有人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很感兴趣。”

一位评委在台下指着于博年发声质疑:“喂,你是什么人?”

于博年用力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转身盯住那名评委:“我是他的校长。七十二中,于博年。我在外面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你说的那些话。要取消我们中学从今以后的参赛资格是吗?嘿嘿嘿嘿……你算老几?”

从狮子变成暴龙的过程是如此迅速。看着面带冷笑的于博年,出声质问的评委顿时心生寒意,腿脚都在微微发颤。“取消xx中学参赛资格”本来就是一时的气话,根本当不得真。没想到偏偏被对方校长听见了,而且还当面质问。

评委没有这种权力。即便是对以后的大赛组委会提出类似建议,也绝不可能被采纳。七十二中毕竟是市里的重点中学,如果真的发生该校领导一怒之下拒绝参赛,自己无论如何也承担不了那种责任。

一时间有些冷场,看着正在怒视台下评委的于博年背影,萧林远心里那种被深深压下去的恐惧思维,再一次不甘束缚挣扎出来。控制全场的感觉瞬间消失,仿佛是被突然出现的于博年毫不客气抢了过去。

他从未有过处理这种局面的经验,只能再一次把求助目光投向观众席首排。

和东平安静地坐在那里。年过四十,城府极深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情绪变化。

能当上市府宣传处主官的人,肯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萧林远实在太嫩了。处理问题的方法和手段在和东平看来,简直幼稚得可笑。当然,萧林远自己也有问题。如果大赛评比过程公正,就绝对不会突然间冒出一个谢浩然,更不会当众写出那副漂亮的行书作品,证明其自身。

局内人看圈子里的事,肯定要比局外人清楚得多。就算没有证据,和东平也知道萧林远肯定在大赛评比过程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说不定整个评委会都参与其中,而且事情极有可能牵涉到省书画家协会的某些官员。

虽然是猜测,却并非毫无道理。

最明显的破绽,就是戚薇手里的那张《戴胜与杜鹃花》。

第七十六节 崩局

负责宣传工作的官员,通常都有一定程度的文化鉴赏能力。戚薇的参赛作品虽是工笔花鸟,基本功却显而易见的不过关,整副作品也丝毫谈不上出彩。其实当那个女孩在舞台上展示作品的时候,和东平就隐约猜测出获奖者与萧林远之间可能有金钱来往,甚至可能是利益交换……但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去戳破,甚至提都不会提。

只要做的巧妙,不是太过分,那么一切都会被默许。想要找到证据就得花费时间和精力,谁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凭空给自己增加对手和敌人。“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懂,装聋作哑有时候就是自己给自己带来好处。

如果可能的话,和东平真的很想现在就站起来,拂袖而去。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如果大赛还处在正常评选阶段,那么任何问题都容易处理。大不了让萧林远把吞下去的好处吐出来,让评选顺序重新回归原来的位置。哼!也真是亏了这家伙现场急智,居然连“举报信”这种搪塞借口也想得出来。他嘴上倒是说的高兴了,也不想想该怎么收场。

谢浩然给人感觉就是一个年轻愣头青。不过和东平倒也理解,如果换了是自己拥有谢浩然拿手漂亮至极的行书,再年轻个二十岁,恐怕也会像他那样,当场表演,自证能力。

赏识归赏识。如果换个时间、地点,和东平肯定会向谢浩然讨要一张作品。但是现在,他必须站在自己身为市府宣传处主官的位置上处理这件事。

省级书画国粹比赛居然闹出了贿选丑闻,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压下去。

萧林远看懂了和东平目光里隐含的意思,连忙快步走下舞台,来到旁边,附身低首。

“你是怎么搞得,连着点儿事情都办不好,连这种场面都撑不住?”

旁边是宣传处的随行人员,后排也是认识的熟人,和东平声音压得低,并不担心被别人听见:“你觉得到了现在颁奖典礼还能继续下去?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连电视台那边的主持人都不说话,你偏要站在上面跟一个孩子耍什么威风?”

和东平的确是火了,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把你那点儿小心思都收起来,如果事情闹大了,别说是我,谁都保不住你。其实你之前就有很好的解决机会,那副书法刚亮出来,你就应该顺着他的意思,暂时中止高中组的奖项评选。让大学组和社会组的先上,稳住对方,到台下再来慢慢解决。你偏要选择在台上把问题扩大化,还拖到那孩子的学校校长也进来……小萧啊,你让我该说你什么好,简直就是昏了头。”

随便几句话,就点出了问题核心。萧林远不得不承认,如果按照和东平的方法,事情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无论结果怎样都还可以控制。他心悦诚服连连点头:“和处长,那现在该怎么办?”

和东平远远看了一眼站在台上的谢浩然与于博年,冷冷地说:“还能怎么办?打电话让省馆方面加派保安,先清场,再封闭场馆。”

萧林远怔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解决方法。用力吞了一下喉咙,他发出艰难沙哑的声音:“……清场?这……和处长,这不太合适吧?”

和东平用阴冷目光注视着他:“不把现场观众清出去你怎么解决问题?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难道你想让他们都来看看你们是怎么营私舞弊?”

强烈寒意沿着脊椎骨向上猛蹿,萧林远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仿佛都被冻住了。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发出比哭还要难听的声音,兀自挣扎着:“和处长……这……这个,我们没有……那个,真的是有人举报……”

“够了,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吗?”

和东平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哀嚎:“你搞清楚,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比赛奖项的正常评选,而是如何制止事态扩大。举报举报……有本事你把举报信拿出来给我瞧瞧。我现在是以市府宣传处主官的身份跟你说话。你不要面子,省里和市里还要这张脸。”

……

清场的工作很麻烦。

虽然美术馆方面增派了十几名保安和工作人员到场,却不是所有观众都愿意离开。

“我没听错吧,现在要闭馆?那颁奖典礼怎么办,就这样结束了?”

“到底怎么回事,大学组和社会组的奖项为什么没有颁发?现在连获奖名单都还没有宣布,你们就要结束了?”

“我大清早从城里赶过来,今天还是周末。现在颁奖典礼刚到一半,莫名其妙就这么完了,意思我现在又得回去,一整天休息时间就这么没了。这损失我找谁去?谁来负责?”

到处都是争吵和议论。尽管保安和美术馆工作人员一再劝说,部分观众却并不买账。就这样在争执与混乱中僵持了十多分钟,坐在后排的观众终于陆陆续续退场,原本人群攒动的场馆里,顿时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谢浩然与于博年搬了两把椅子坐在舞台上。反正事情已经闹开,具体坐在哪里已经没人会管。

看着下面乱哄哄的人群,于博年闷闷不乐地说:“还好我来了,否则今天这件事情恐怕你很难解决。”

谢浩然黑色瞳孔深处,有无数的人影在晃动着。他淡笑着说:“人少了也好。反正今天这个大赛第一名我是拿定了。”

于博年有些意外:“你就这么有把握?现在所有评委都不会站在你这边。你可不要低估了这些人厚颜无耻的程度。”

谢浩然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绝对不会放过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可以感觉到体内的《文曲》功法正随着事态进展缓缓运转。这表明随着那张行书横幅的公开展示,自己已经得到了观众认可。但是这还不够,谢浩然还要得到比赛冠军,要让自己的名字随着媒体和网络传播更广,利用这种玄妙的修炼方法,一举突破筑基中期。

“于校长,你太看重那些人了。”

谢浩然森冷的目光从评委席上扫过,脸上充满了自信与傲然:“他们自砸招牌,我相信很多观众已经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去。他们现在知道怕了,想要补救。嘿嘿嘿嘿……但是晚了,来不及了。”

于博年不太理解,皱起了眉头:“说清楚点儿,我又不是外人。”

谢浩然的神情悠然自得:“耐心点儿,好戏才刚开始,现在该我们的盟友上场表演了。”

……

段伟松和邓妍走进会场的时候,萧林远正被一群获奖者及其家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争吵着。

“萧老师,我可是听了你的安排,让我儿子在你爱人那里买了不少东西。别的我就不说了,高中组的二等奖,这个是你亲口答应过的,你无论如何也得把奖杯和证书给我。”

“萧理事,怎么约好的事情说变就变啊?我儿女的书法作品也是二等奖,现在该怎么办?”

“我是社会组的参赛选手,我之前就收到了颁奖典礼邀请函。怎么现在没有说法就结束了,社会组的奖项怎么办,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给我?能不能请给个准确的答复时间,因为我等着这张证书参加单位上的活动,个人档案里也需要填写资料。”

“我是大学组的参赛者,我也有获奖邀请函,你们该不会把我的获奖名次也划掉了吧?”

萧林远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焦头烂额”。

能被劝走的观众都离开了场馆,他们都是电视台安排来到现场的节目观众。但是前三排的观众就没有那么好说话。原因很简单,他们几乎都是本次大赛的获奖者及其亲属。

面对大学组和社会组参赛者的疑问,萧林远还能用“颁奖时间推后”这借口来搪塞。可是对于小学、初中和高中三个分组的获奖者,他现在真的是百口莫辩,难以解释。

只要牵涉到利益的事情,都不会简单。获奖者家长的思维也是如此,既然我花了钱,你就得把事情给我办好。只要你把对应的奖杯和证书发给我,我才懒得管你是否徇私?是否舞弊?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简单,那就好办了。

萧林远很清楚,和东平不可能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他只是摆出一个态度,告诉自己该朝着哪个方向去做。现在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尽量缩小知情者范围。可是这些获奖者家长也不是吃素的。谢浩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那张漂亮的行书横幅连高中组第一名都写不出来,更不要说是自己的孩子。

市府和省里的脸面关我屁事?

老子反正是花了钱,所以你必须把奖杯和证书给我拿出来。

否则,我保证不会打死你。

谢浩然已经展示出了他在书法方面的强大实力。光是凭着那张行书横幅,便可稳稳坐上高中组第一名的交椅。

第七十七节 惶恐

由此顺延下来,之前被主持人公布的第一名就会变成第二名,第二名获奖者当中又有一个会掉落下去,变成第三名。这是一种可怕的顺序掉落游戏。到了最后,排名最末的那个人,肯定要被挤出获奖者圈子。

千万不要小看区区一个奖杯,一张证书。奖杯本身并不值钱,花上几百块完全可以在商场里买个更好、更漂亮的。证书也是如此。但是它们具备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同等价值的商品。

省级比赛获奖证书可以在很多时候发挥作用,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一个人的未来。这种说法绝不夸大,有太多鲜活的例子用作证明。

事关自家孩子的前途,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让步。

这就是谢浩然所说的“同盟军”。

他很聪明,从一开始就把针对矛头指向大赛评委会。谢浩然知道,只要展示出自己的能力,获奖者们就会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威胁,转而把攻击目标转向评委。

答应过的事情怎么能不作数呢?

我拿钱给你的时候,你可是清清楚楚答应过给我孩子对应奖项和名次的。

萧林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其实是个很精明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收钱的时候让妻子出面,接过一摞摞厚厚钞票的同时,还要递给对方一箱子新鲜苹果。

他只收过戚建广的那张银行卡,其余的获奖者家庭全部都是收取现金。只要银行方面没有大面额的金钱数据来往,就算以后被人捅出来,萧林远仍然可以振振有词:我老婆卖水果,苹果价格卖得贵一些又能怎么样?买卖公平,交易自愿,就算我家的苹果卖十万美元一个,只要有人愿意买,你管得着吗?

混乱并未影响到谢浩然与于博年之间的交谈。满面惊讶的段伟松快步走上舞台,在空置的椅子上坐下,疑惑地问:“于校长、小谢,出什么事了?”

于博年首先笑了起来:“你来晚了,我也来晚了,都没看到最精彩的那出戏。”

他侃侃而谈,将事情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慢慢抚摸着全是皱纹的手,于博年很是感慨:“就这么一个比赛,他们还要玩弄权术,中饱私囊。现场那么多观众,人人都有手机,事情肯定瞒不住,就是不知道传出去以后,上面会怎么处理。”

说着,于博年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着谢浩然,开起了玩笑:“你小子运气还真好。上次在学校里是闫玉玲冒名顶替想拿菲尔茨数学奖奖金,这次又是别人花钱买了你书画大赛第一名的奖杯。呵呵!该我让说你什么好……小谢,你这么倒霉,该不是传说中的扫把星命格吧?”

谢浩然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心里自说自话:我怎么可能是扫帚星那种邪恶的命格?我明明是天下文人为之敬仰的魁星命格才对。

段伟松沉静地思考片刻,侧过身子,看了一眼以萧林远为核心乱哄哄的人群,然后转过身,用探询的目光直视着谢浩然:“小谢,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疑惑在谢浩然心里徘徊。他双手杵在膝盖上,抬起头,望着坐在对面的段伟松,耐心等待着他后面未完的话。

侧过身子,瞟了一眼台下观众席上正与和东平低声交谈的邓研,段伟松转头对谢浩然低声道:“和处长这个人我认识,关系也比较熟。他的想法我大体上可以猜到,只要问题不大,比赛结果对宣传处负责的市府形象没有造成影响,那么无论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

谢浩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发出肯定坚决的声音:“这次比赛高中组冠军是我的,这没得商量。”

段伟松把视线转向了于博年,后者回答的很认真:“谢浩然是七十二中的学生,凭什么要把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拱手让给别人?”

段伟松点点头:“明白了。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跟和处长谈谈。大家都不希望事情闹开,应该可以协商解决。”

……

王倚丹走进会场的时候,段伟松与何东平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

有了邓研在中间充当调和剂,沟通其实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和东平与这次比赛没有直接利益关系,更不可能与萧林远同流合污,把已经装进他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对半分成。站在“维稳和谐”的立场,就算要查办萧林远,也必须等到书画比赛结束以后才能进行。在这之前,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确保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行的颁奖典礼后半部分顺利实施,决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混乱。

和东平很清楚,解决今天的问题其实不难。只要把既定的高中组获奖者名单改动,将第一名换成谢浩然,后面的获奖者依次类推,第一变第二,第二变第三,推到最后的那个人,直接出局。

有一点必须肯定,谢浩然的书法造诣的确很高,就连和东平这种专管文化,见多识广的官员,也对那张行书横幅赞叹不已。可他仍对谢浩然抱有厌恶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敌意。毕竟是他扰乱了颁奖典礼,给市府形象宣传工作带来了麻烦。

“小邓,就按我和段局长刚才商量好的做吧!”

和东平毕竟上了年纪,容易疲倦。他对邓研和段伟松挥了挥手,显得有些困乏:“对了,把那张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行书横幅收好。既然答应了给那孩子高中组第一名,那他的现场表演作品就该归我们市府宣传处。小邓,回去以后就把办公室大厅里原有的中堂换掉,换上那张行书横幅。”

有价值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埋没。

……

对付混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分开,一个个处理,单独劝说。

美术馆方面再次加派了保安和工作人员,将情绪激动的获奖者及其家人分开,按照和东平与段伟松商量好的结果,耐心劝说着。

场馆里的喧嚣逐渐平息下来,怒火上头的人们也慢慢趋于冷静。其它不相干的分组获奖者被劝离了现场,当然这也少不了轮番上阵的评委会成员一个个拍着胸脯承诺“你的获奖名次绝对不会有问题”。无论相信与否,继续呆着已是毫无意义。就这样,沸腾的场馆变得冷清,但仍有不少人留下。

他们全部都是高中组的获奖者。

萧林远好不容易从一名获奖者身边离开。焦头烂额的他几乎是蹒跚着走到戚建广身边坐下,伸手从旁边地上的饮料纸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用力拧开盖子,仰脖“咕嘟嘟”连灌了几大口,这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喉咙舒服了很多,恢复了一些精力。

戚建广面带忧色,一直没有说话。戚薇气呼呼地坐在旁边,被戚建广用力按住了胳膊。

“老萧,现在情况怎么样?”

戚建广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坐在前排远处的和东平,试探着问:“我家薇薇的获奖名次没问题吧?”

“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情。”

萧林远把喝空了一半的矿泉水放在脚下空地上。直起身子,摘下眼镜,用力抹了一把脸。手指用力抓捏着面部肌肉,两边面颊随着刺激动作扭曲形状,在狰狞与颓废之间不断变换。

“这件事情是我欠考虑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带有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坐在台上的谢浩然,仿佛那是与自己有着杀父辱母不共戴天之恨的仇人。但是想归想,摆在面前的问题仍要处理:“老戚啊,这次真的是对不住了。薇薇的第三名可能保不住了。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家伙书法水平很高,上面已经说了把他列为高中组第一,其他人的获奖名次只能顺延。薇薇的那张画……总之是我对不起你,没把这件事情办好。”

萧林远脸上全是沉痛,低着头,眼睛在戚建广无法看到的位置释放出狡猾目光。

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装进口袋的钞票无论是谁也不会心甘情愿重新拿出。反正你戚建广比我有钱,我接下来还要面对组织上审查,大把的需要花钱。所以……你最好忘了给我过我钱的事情。大不了我多说几句好话,让你面子上过得去。

戚建广沉默地看着萧林远。

他无论如何也不认同这种说法,也不愿意接受摆在面前的现实。站在商人的角度,这显然是一次失败的投资。如果是正常的商业行为,那么现在该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减少损失。可是戚薇的绘画水平就摆在这里,勉强排在高中组第三名末尾。想要像谢浩然那样,直接从技术层面去争取,根本没有可能。

“老萧,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良久,戚建广淡淡地说:“我为此给了你一大笔钱。”

这是萧林远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他抬起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这次肯定是不行了。要不这样,明年……明年我想办法给薇薇弄个第二名。或者我给她在书画协会里找个老师,到时候就算是第一名也不成问题。”

第七十八节 泄愤的男人

戚建广紧闭的嘴角微微抽搐着。

在颁奖典礼上,他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萧林远的能力展示。连区区一个谢浩然那种年轻人都拿不下来,更不要说是面对现在还呆在场馆里的其他获奖者。如果事情没有闹开,戚建广倒也相信“明年给戚薇弄个二等奖”的托辞。可现在事情明摆着无法善了,就连电视台录制也被迫中断,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可以预见,肯定是整个比赛评委会接受纪委调查,说不定还有人要接受牢狱之灾。

看看萧林远惶恐的神情,就知道他在这次比赛里肯定落了不少好处。至于明年……呵呵,他还有可能继续担任评委吗?

区区几万块钱,戚建广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心甘情愿扔在水里是一回事,为了孩子付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又是另一回事。

“这可不行!”

戚建广摇着头:“老萧,你得给我一个说法才对。要不这样,你跟评委会争取一下,这次就让薇薇的高中组第三名保持不动,就算是再花点儿钱我也认了。”

萧林远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老同学……这个,我真的很难做啊!”

戚建广对这件事有着专属于商人的理解方式:“要不再增设一个第三名怎么样?你跟上面反应一下,我可以赞助这次比赛。大学组和社会组的颁奖不是排在后面吗?电视台那边我可以承担一部分费用。”

反正前面投进去的钱已经拿不回来,还不如追加投资,拿到想要的获奖名次。

沉默良久,萧林远才低声说:“恐怕不行。现在事情闹得很大,现场视频已经传出去了。市府宣传处接管了后续评选颁奖工作,你刚才说的那些……估计行不通。”

戚建广心里一直压抑的怒火陡然爆发出来。凶狠的表情在脸上浮起,两边眉角高高竖起,言语带上了几分狰狞:“那我女儿的事情该怎么办?你可是答应过给她一个第三名的。怎么,你觉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认为我这个人很好说话,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事情盖过去?”

萧林远脸上表情一僵。他忽然想到,戚建广拥有比那么丰厚得的身家,如果他想要收拾自己,真的很简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突然,从侧面扑过来一道黑色身影,带着令人恐惧的狂风,一块重物以无可阻挡的凶猛力量朝着萧林远狠狠砸下。“嘭”的一声闷响,他从椅子上倒了下去,双手紧紧捂住被砸中的头部和肩膀,发出凄惨的尖叫声。

戚建广连忙护着戚薇从椅子上跳起,灵活地退开。

那是一个身材细瘦的中年男子。戚建广认识这张脸,那人进场以后坐在第二排右边,是高中组冠军获得者的父亲。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戚建广根本不会相信这个文质彬彬男人暴怒起来会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双手轮着一把折叠椅,像疯了般朝着萧林远身上乱砸。场馆里没有固定座椅,都是临时用折叠椅摆放而成的观众席。瘦瘦的男人显然不会打架,好几次被脚下歪斜的椅子绊倒。额角也被撞伤,露出成块的青紫色。可是他满面狰狞,咬牙切齿牢牢抓紧手里的武器,乱滚带爬朝着倒在地上的萧林远猛砸。

“狗杂种,你当个即把的评委。”

“我儿子今年高三了,就等着这个第一名奖项资料填报志愿。你***收了我那么多钱,现在获奖名次说没了就没了,你成心耍我是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老子今天要整死你!”

突如其来的凶暴令人猝不及防。其他人站在旁边,思维停滞时间不过几秒钟,立刻冲过去,一边劝阻,一边抓住中年人的胳膊与身体。

“别打了。”

“想开点儿,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也在想着解决方法。”

“松手,你再打我就报警了。”

被强烈愤怒充斥身体的中年人置若罔闻。尽管充当武器的折叠椅被人夺走,他仍然不顾一切伸手抓住萧林远的头发,拎着他的脑袋往水泥地面乱砸。可怕的力量推动头部撞击,发出令人惊恐的“咚咚”声。破裂的皮肤下面溅开鲜血,被扯掉的头发在空中飞扬。萧林远双手死死捂住头部,巨大疼痛使他无法挣扎,只能向待宰的猪一样拼命惨嚎。

旁边的人想要把萧林远从发疯发狂的中年人手里拉开,强行努力之下,好不容将他翻过身来,付出的代价却是萧林远正把头发都被扯掉,露出粉色头皮,以及从发根部位密密麻麻渗出的鲜血。

“狗屁的评委,我槽尼玛!你还我儿子的第一名,把收老子的钱一分不少吐出来!”

中年人双手被旁人牢牢固定着,无法动弹。他的双脚在地上乱蹬,无法挣脱。愤恨不已的他张口咳出黄色浓痰,准确吐在萧林远脸上,然后又是连续“呸呸呸”几大口唾沫。

等到保安七手八脚将奄奄一息萧林远抬出去的时候,靠近舞台的地面上全是散乱座椅,飞溅开的血珠正在凝固。黑色发丝浸泡在一些莫名的液体中间,有些是血,有些是唾液,还有些颜色浑浊,散发出呛鼻的恶臭。联想起萧林远被抬走时湿漉漉的裤子,就不难明白其中成分。

中年男子被几名身强力壮的保安制住,按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他的妻子儿子站在旁边不断叫骂,据理力争。

“凭什么取消我的第一名?我就是揍了那个姓萧的家伙又怎么样?你们不高兴就报警啊!让警察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他收了我的钱,说好了给我儿子高中组冠军。你们知不知道这对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今天这事儿要是不能解决,我立刻就把事情捅出去。”

怒吼声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其中夹杂着女人的抽泣。

一股疯狂的冲动瞬间涌进戚建广大脑。他拉着女儿戚薇,快步走到中年人旁边,用力推开按住他的保安,大声吼道:“把他放开。明明是你们做错了事情,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后果?”

面对这种混乱,任何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围了过来。

另外几名评委簇拥在和东平身边,脸上虽有愤恨不甘的神情,却不敢开口说话。

和东平脸色铁青,他用冷厉的目光在戚建广与中年人身上来回扫视着:“你们想干什么?”

中年男子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我儿子是高中组第一名,你们必须给他奖杯和证书。”

戚建广紧跟其后:“我儿女是这次比赛高中组第三名。既然已经公开宣布了名次,就应该按照获奖者名单执行,不能节外生枝。”

和东平用力握紧了左手,过了半天,才沉重地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对不起,这次的事情是我们监管失查。我……向你们道歉。”

说罢,他弯下腰,朝着中年男子与戚建广深深鞠了一躬。

站在和东平的立场,的确很无奈。

原本以为萧林远应该可以很好的解决问题,可是没想到送钱的获奖者家长根本不买账。现在连萧林远都被打伤,如果自己这个上级主官一直躲在后面,等到事情全面闹大,那才真正是不可收拾。

戚建广摇摇头:“我们不需要道歉。我们需要的只是孩子的获奖名次。这很重要。”

现在闹出这种纠纷,戚薇明年肯定不会再参加这种比赛。很简单的道理,今年的丑闻让明年的评委人人自危,谁还会评选戚薇的作品获奖?

段伟松插进话来打圆场:“你们是高中组第一名和第三名的家长吧?现在的比赛名次已经定了,原有的获奖名次顺延,你们再闹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这件事情我们已经上报纪委,他们接下来就会派人介入。所以就算你们把事情捅开,也不可能让你们孩子得到奖项名次。放心吧!我们会对所有评委进行审查,该退给你们的钱,一分也不会少。”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处理方法。

和东平也想开了,与其捂着盖着,不如把事情公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市府可以对新闻进行管制,只要扩散范围不是太大,事情总有挽回的余地,对市府的形象宣传也不会造成影响。

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重要的一个词,就是“公正”。

中年男子身体里的愤怒之火正在减弱。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性格暴躁,好勇斗狠的人。如果不是怒到极点,也不会做出之前过激疯狂的行为。看着站在对面的和东平与段伟松,再看看神情肃然的谢浩然与于博年,一股莫名的悲哀在脑海里缓缓荡漾着。

他低着头,手肘杵砸膝盖上,整张面孔深深埋进了手掌中央,哭了。

“……呜呜……你们,太欺负人了。我儿子马上就要高考,履历表上要是能填上省级比赛冠军,被录取的机会就更大。这是他一辈子的前途啊!现在被你们说没就没了……呜呜……”



第七十九节 我不是垃圾,所以不入堆

周围一片安静,男人的哭声是如此清晰。

戚建广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颤抖,随着中年男子的哭泣,一点点滴血。

拥有亿万身家又怎么样?在一些关键性问题上,个人力量无法扭转既定事实。

这个文弱的男人也许从未在公开场合哭过,他恐怕也从未有过与人挣打的经历。安安稳稳做着他的工作,说话也细声细气,不会轻易与人发生争执。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把个头比他高大的萧林远打成重伤。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及时阻止,萧林远极有可能被他活活打死。

为了孩子的前途,父母会不顾一切去拼命。当众哭泣……尤其是一个男人,无疑是非常丢脸的行为。可是在一个绝望的父亲看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的,我们不应该对评委行贿。可是做都已经做了,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在可能的情况下,适当调节一下游戏规则?

戚建广朝前走了一步,声音和态度都很认真:“能不能商量一下,高中组的比赛分别增设一个一等奖,一个三等奖?我们……愿意赞助这次比赛。”

和东平与段伟松不约而同摇起了头。

开什么玩笑,事情闹成这个样子,纪委肯定要介入调查,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生事端。再说了,无论任何形式的比赛,一等奖从来只有一个。否则的话,还叫什么冠军?

戚建广正要说话,冷不防站在身后的女儿戚薇伸手指着谢浩然,开口叫道:“凭什么一等奖是他的?既然是书画比赛,那他的画呢?我就不相信他的工笔画会比我的好。”

戚薇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爱护,也亲眼看到了中年男子为了争取第一名做出的疯狂行为。这一切都让她觉得震撼,也在某种程度上颠覆了她的人生理念。

戚薇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就算自己这个第三名拼着不要,也绝不能让谢浩然轻轻松松拿走高中组冠军。

戚建广皱起眉头道:“薇薇,不要乱说话。这是两码事情,不一样的。”

执着的戚薇显然有着独立思维,非常执拗:“爸,你不知道,我的初中同学顾欣欣跟他在高中是一个班。欣欣给我看过他们班的同学微信圈记录,他们班上所有人都说那张画不是他画的。我敢保证,他的参赛作品肯定有假。”

中年男人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望向谢浩然的目光充满了疑惑,还有深深的期待。

戚建广的思维凝滞了两秒钟。他当然相信女儿不会撒谎,更不会在这种时候故意编造挽回局面。何况,谢浩然之前的那张横幅是公开书写。就凭这个,他也是当之无愧的高中组冠军。

小孩子的思维并不全面,也不会朝着正确方向去考虑问题啊!

只是还不等戚建广说话,站在对面的谢浩然就已经笑了。

“你觉得我不会画画是吗?”他用深邃目光注视着戚薇。

胖胖的女孩被他盯得产生了怒意:“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的同班同学说的。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顾欣欣。”

“别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情。”

谢浩然身体里的灵能开始运转,他必须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这件事:“我现在就画给你看。工笔是吗?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台下一片凌乱,台上用作表演的那张条形长桌却没有受到影响。笔墨纸砚都在,谢浩然走过去,选择了一张熟宣纸,在桌上平平铺开,边角用镇纸压住,拿起勾描笔,饱蘸浓墨,信手在纸上轻巧地画着。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

短时间内当然不可能完成一幅工笔作品。所以谢浩然省去了“渲染”这个步骤,直接以线描作画。

这需要强大的手腕控制能力,墨色线条必须均匀平滑,绘画过程不能抖动,否则就会改变笔触,粗细不均,将一张好好的画作变成废品。

他的手腕悬在半空,执笔姿势如同空握鸡蛋。毛笔与纸面随时保持垂直状态,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吸附力,将笔牢牢固定着,保持均匀力道在纸面上流转,只留下一道道黑色墨线,构成画面。

古代白描对人物的五官面部有着唯美性改变。微笑的眉眼、形状姣好的嘴唇、肥厚多福的耳垂……这些特征具有那个时代特殊的意义。很快,一个头挽发髻,手持如意的宫装女子出现在纸面上。虽未着色,但衣襟如风,飘带如云,线条将整个身形动作完美勾勒出来,真正是顾盼生姿,活灵活现。

《珍渺集》记载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典藏珍籍,只要在脑海里对照描绘,这对谢浩然来说,毫无难度。

一个半米多高的白描人像,在短短几分钟内浮现于纸面上。

笔尖继续流转,在白描美人的右边继续着,很快出现了第二个手持玉盘的女子。

围观的评委都是省书画协会成员,其中不乏识货者。看到这里,当即有人倒吸着凉气,发出惊叹:“咝……这……这个,他好像是在画《八十七神仙卷》?”

徐悲鸿当年曾花重金购得一幅古代卷轴。画幅残破,没有落款,无法考证具体的所处年代与作者。画中人物总计七十二之数,或持宝器,或持玉盘,或持如意,众人皆为行走之姿。因形态优美,姿容秀丽,徐悲鸿当做重宝收藏,将其命名为《八十七神仙卷》,谓之:悲鸿生命。

这副画在国画白描上的地位极其重要,得到了书画界一致认可。流畅的线条,毫无迟滞的勾勒,不用着色就能看出人物动态的绘画手法,都使《八十七神仙卷》成为古代白描作品之首。

白描是工笔国画的入门基础。学习工笔首要开始临摹,而线描临摹难度最大的作品,就是《八十七神仙卷》。因为其中无论任何一个人物,都需要长而流畅的墨色线条绘成。只要出了一处纰漏,整张画也就毁了。

当熟宣纸上出现了三个完整的白描女子,谢浩然也停下笔,抬头注视着站在对面的戚薇,平静地问:“还要我继续画吗?”

戚薇脸色发白,紧抿着嘴,牙齿慢慢咬着**,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如此惊人的线描功底,恐怕是教授自己国画的那位老师,也自愧不如。

根本不需要证明。光是这三个白描女子就足以说明谢浩然的工笔画水准。戚薇忽然有些恼恨顾欣欣:没事干嘛要把你们班的同学微信群拿给我看?还有,你们班上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连事情都搞不清楚,就一个个在群里胡言乱语说别人坏话。有谢浩然这种实力,哪里还需要找别人代笔?不要说是高中组,恐怕他直接参加社会组的比赛,也能轻轻松松拿到冠军。

旁边有人发出了声音:“接着画。时间还早,把后面的部分画完吧!”

真正爱好艺术的人,只要看见未完成的优秀作品,都会迫切想要看到完整结果。

谢浩然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着放下手里的笔。

那是一个比赛评委。无论对方是否参与了萧林远计划,在谢浩然看来,都被列入了不值得相信的人行列。

那人有些微微的着恼,不由得叫道:“怎么不画了?借着画啊!如果你把这张《八十七神仙卷》画完,我担保省书画协会一定会接收你成为正式会员。”

谢浩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想画了可以吗?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一定要做什么?谁得奖,谁不能得奖,全凭你们一张嘴说了算。你以为你是谁?国家元首?还是玉皇大帝?”

那名评委脸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态度?就凭你刚才这些话,我就不会在你的会员申请资格讨论会上投赞成票。”

谢浩然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右手点了点摆在桌上的作品:“你有我这样的水平吗?你画得出来吗?”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脸上的愤怒表情却一览无遗。可即便再愤怒,他也不得不承认,像谢浩然这种高水准的线描,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即便是与萧林远一样,同为省书画家协会理事的自己也不行。

“草包群集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垃圾坑。”

谢浩然说话嘴上毫不留情:“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加入?我为什么要自甘堕落成为垃圾的一员?”

段伟松皱起了眉头:“小谢,你这张嘴啊……好歹给别人留点儿面子。”

谢浩然却不这样认为:“是他们先不给我面子。如果今天我没有及时赶到,像你们一样因为别的事情被耽误在路上,这次书画比赛根本不会有我的名次。他们还真得是随心所欲啊!想把奖项给谁都行,反正他们是评委,作品好坏优劣全凭他们一张嘴。文人如果不要脸,真正就是比女表子的下面还臭。”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人纷纷动容。四名评委瞬间被激怒,尤其是被骂的那人不由得张口怒道:“你再说一遍我听听?有本事你再敢说一遍?”

第八十节 有一个词,叫做“父亲”

谢浩然用清澈的双眼注视着他:“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就再说一遍:你,不要脸。还有你们,整个评委会的成员,统统不要脸。”

不等对方回答,谢浩然卷起衣服袖子,傲然道:“之前已经被打趴下送走一个。要打架的话,你们四个人一起上吧!还是那句话,我保证不会打死你们。不过你们最好提前把救护车叫来,免得到时候没人送你们去医院。”

于博年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小谢,差不多就行了。”

老校长随即把目光转向段伟松:“段局长,我看今天的事情就到这儿吧!大家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反正到时候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随即,于博年走到一直呆站的中年男子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劝说着:“想开点儿,我也是父亲,我和你一样,都经历过孩子上学的各个时期。说真的,你刚才揍的那几下真痛快,就连我看了都觉得解恨。但是获奖名次这件事情,我觉得你是过犹不及了。一个孩子,以后要走的路还长。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当然没有错,可是作为家长,你得给他竖立正面形象。”

于博年语重心长:“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父亲,真的。”

中年男人久久注视着于博年,没有说话。

无论年龄还是身份,于博年都有资格说这话。时间可以让热血上涌的头脑冷静下来,也清清楚楚看到了谢浩然精湛的勾描技艺。无论书画,人家真正是赢得让自己没话说。仔细想想,其实现在这种局面,能够让自家孩子拿到高中组第二名也不错了。

缓缓点着头,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谢浩然,中年人带着妻儿转过身,朝着场馆出口方向走去。

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大步返回,冲着距离最近的评委脚下狠狠啐了口唾沫。做完这件事,才阴沉着面孔,走出场馆。

一种叫做“羞愤”的东西在四名评委身上如蚂蚁般四处乱爬。他们有的脸色铁青,有的神情自若,有的面皮抽搐,还有的站在那里连连做着深呼吸。

和东平冲着聚在周围的人挥了挥手:“先走吧!后面的事情按程序处理。这次比赛高中组的奖项名次就按之前的讨论结果对外宣布。七十二中学的谢浩然是第一名。我跟电视台那边商量一下,争取下周重新做次节目,另外搞个新的颁奖仪式。”

人群渐渐散开。

戚建广抓住机会,快步走到和东平身边,低声道:“和处长,还请通融一下,能不能增加一个高中组的第三名名额?”

之前的问题矛盾焦点,在于原本得到了冠军的家长拒绝接受滑落顺延成为第二名。现在那人已经离开场馆,戚建广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商量一下,应该不难给女儿戚薇争取增加的第三名。

谢浩然等人都在附近尚未离开,他们清清楚楚听到了戚建广的话。

和东平皱起眉头:“你怎么还要继续纠缠?”

段伟松走过来,脸上全是愠色:“这不可能。获奖者名额之前就在省报和网络上公布,现在怎么可以临时增加?都到这时候了……萧林远送进医院,纪委马上就要对评委会进行审查,你这人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啊?”

于博年站在旁边,轻轻地摇头。

戚建广没理会段伟松。他用低沉的声音增加着语言分量:“和处长,我是“南林香”酒业集团的董事长。请考虑一下我刚才的要求,我们“南林香”每年都要给市里上缴税金的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每个人也有头脑发热不冷静的时候。如果换个时间地点,戚建广绝对不会说出这些话来。因为事态已经明了,戚薇从获奖者名单上出局已经成为事实。谢浩然当众显露的白描技法也证明他的冠军实力不容置疑。

但戚建广仍然想要试试。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忘记那个泪流满面的中年男子。

我也是父亲。

我必须尽全力为自己女儿争取到利益。

金钱的确不是万能,却可以买到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东西。

他现在很冲动。

愠怒在和东平脸上逐渐变化。先是变成了不满,然后变成了严肃,最后变成了凝重。

身为昭明人,他当然知道“南林香”这个名字。尤其是“南林香”系列里的高档酒,因为是当地所产,更被指定为昭明市府的宴会招待酒。“南林香”集团每年给市里上缴的纳税金额,也屡屡达到了数百万。

对于一个市府的正常年度财政收入来看,这些钱其实不算多。可是考虑到“南林香”是昭明本地拳头产品,和东平就不得不认真考虑戚建广提出的要求。虽然有些不合理,但问题要看得全面。尤其是自己这种主管宣传的主官,就更要注意这方面的取舍。

思考了很久,和东平终于给出了答复。

“不行!”

戚建广急了:“为什么?”

和东平慢慢按压着太阳穴,神情很是疲惫:“理由和原因我想你已经知道,用不着我再多说了。”

戚建广语速急切:“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和东平叹息着摇摇头:“我这么跟你说吧!通融是可以的,但现在绝对不行。其实如果你一开始就赞助这次比赛,无论如何都可以让你女儿得到一个名次。这是很正常的行为,我甚至还可以出面担保。但是你偏偏选择了那些评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找了萧林远的关系……事情已经这样了,就不多说了。”

他随即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戚薇,认真地劝说:“明年吧!如果明年你愿意赞助比赛,再给这孩子好好找个老师辅导一下,高中组第三名应该没有问题。”

话其实说得很透彻,和东平给出的解决方法也合情合理,但是戚建广心中狂乱的思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失魂落魄地后退了几步,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场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戚薇坐在父亲身边,很是担忧地拉着他的手,大气也不敢出。她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爸……你……还生我的气吗?”她怯生生地问。

戚建广慢慢把女儿搂在怀里,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那颗小脑袋,面颊在顺滑的头发上摩挲着,偶尔被发夹触到,有种轻微的刺扎感。

他现在冷静下来了。

“没事的,都是爸爸太冲动了。”微笑重新浮现在脸上,声音带有淡淡的叹息。

在无人注意,靠近场馆出口的角落里,谢浩然站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这对坐在椅子上的父女。

他心里滚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河流。

想要的,都得到了。

就在和东平当众宣布自己成为了本次比赛高中组冠军的时候,《文曲》功法修炼度以奇妙方式更上一层楼,他的自身修为也一跃冲破了极限,进入了筑基中期。

只要肯多花时间,愿意努力,修炼总会进步。时间在熬炼人的同时,也在给予辛勤者丰厚的奖励。

但是“父爱”这种东西,谢浩然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无法得到。

对他来说,“父亲”的概念,只是一个名字,一张照片。

我可以傲慢,我可以冷漠,我可以站在高高的修炼之山巅峰,居高临下俯视着芸芸众生。

但是我绝对不可能得到那种足以融化冰冷内心的特殊情怀。

如果可以的话,谢浩然真的很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与那个中年男人的儿子做出交换。给我一分钟,甚至几秒钟,让我体会一下那种被至亲之人不顾一切死死搂在怀里,胆敢冒着如同泰山碾压的危险,也绝对不会退缩让步的珍贵温暖。

没有人看见一滴眼泪在谢浩然眼眶流流转。鼻腔里涌动着阵阵酸意,有种液体缓缓流下的感觉。

眼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钻石,刚一出现,就被冥冥中看不见的力量瞬间收走。

控制着情绪,谢浩然迈开脚步,走进场馆,一直走到戚建广父女俩面前,停住,转过身。

戚建广微微觉得诧异。

戚薇脸上全是战意。她攥紧了拳头,目光凶狠,仿佛一头护崽的母狮:“你不是已经走了吗?现在又回来,你想干什么?”

谢浩然没有理会指责与挑衅,他面带微笑:“愿意跟我学画吗?工笔花鸟,我会是个很不错的老师。”

满面怒意的戚薇想也不想就张口吼道:“不要!”

戚建广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谢浩然。足足过了五秒钟,才疑惑地问:“你想要收多少学费?”

他看得出来,谢浩然不是在故意戏弄女儿戚薇。

既然对方所说是真话,那就必须郑重考虑。毕竟,谢浩然的书法和绘画技艺都摆在那里,用“书画双绝”来说也毫不过分。

“我只有一个条件。”

看着怒冲冲的戚薇,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想办法把顾欣欣的手机弄来,我想看看她的微信朋友圈。”

第八十一节 我的家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糟糕。谢浩然不想在浑然无知的情况下,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以及被随意耍弄的阴谋对象。

修士虽然强大,修炼功法包罗万象,却没有游戏里的《读心术》这种能力。

戚建广微微颌首。这条件合情合理,也可以接受。

戚薇仍然愤愤不平:“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才不要你当我的老师。就算我这辈子不画画也不会要你教我。”

戚建广发声制止了她:“薇薇,别这样。今天的事情与小谢无关。”

虽然不太情愿,戚薇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有了父亲的劝说,思维转换也变得简单容易。闷闷不乐的戚薇瞪了一眼谢浩然,问:“你的微信号是多少?”

谢浩然眯起双眼,不太明白:“怎么了?”

看着他茫然不理解的样子,戚薇产生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你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顾欣欣把那天你们班微信群的消息截屏发给我,还好我没有删,现在发给你,你自己慢慢看吧!”

……

回到家里,谢浩然在椅子上呆坐了近半小时。

他没有急于去看手机上戚薇发送的内容。人类思维就是这样奇怪,当之前迫切想要知道的秘密摆在面前的时候,忽然之间毫无缘由就失去了探寻兴趣。因为它就在眼前,不会逃跑,更不会隐藏,也不会神秘古怪的溶化在空气中。

谢浩然脑子里被另外一种比寻找秘密更深重的思维占据着。

他很羡慕戚薇,有一个能够依靠,如山脉一样厚重,可以在任何时候充当可靠后背的父亲。

久坐有些困乏。他站起来,走到厨房里,灌了满满一壶自来水,放在灶上打着了火。淡蓝色的火焰仿佛盛开花丛簇拥着水壶底部,直到将水烧至沸腾。

茶叶是很普通,廉价的那种。喝浓茶这习惯是谢浩然跟着母亲学会的。那时候她总是端着一个军绿色茶缸,里面全是俨俨的茶水。现在想想,谢浩然觉得母亲那时候真的很古怪。很少有人会在夜里喝浓茶,而且连续加水,一个晚上可以喝下去整壶的水。

小孩子都会觉得大人吃的东西更加美味。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喝上几口茶缸里的水,味道有些苦,可是在谢浩然幼小的心里,执着认为那就是一种可口饮料。直到现在,喝成了习惯,改都改不掉。

看看差不多到了吃饭时间,刚冲好的浓茶还滚烫入不了口。谢浩然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馒头装进蒸笼,放在灶上热着。他现在是真正的百万富翁,可是对于食物却没有那么挑剔。出租小区背后有一个菜市场,有家sd人卖着老面馒头,一块钱一个,个大结实而且便宜,就像厚道的老板一样实在。

等着馒头蒸热的时间,谢浩然从厨房角落里拿出一个盆。掀起罩在上面的竹箩,露出摆在里面一只已经宰杀好,拔毛清洗干净的鸡。

这是昨天晚上从市场上买回来的武定土鸡。杀鸡接血之类的事情对农家孩子来说很熟悉。清洗干净的鸡对半劈开,用盐巴腌上。洒在鸡肉表面的花椒必须是整粒,姜块塞进鸡肚子里,浇上少许白酒,静止一个晚上,现在拿出来剁成小块炖汤,各种佐料就能把鸡肉鲜味儿完完全全逼出来。

炖上的土鸡至少要到晚上才能吃。谢浩然用筷子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夹了四个馒头,装在盘子里,放在餐桌上,拧开油卤腐的盖子,先掰开馒头,然后用筷子挑出一块卤腐,均匀抹在了馒头上。

(注:油卤腐,yn特产。与bj豆腐乳有些相似,但口味和做法区别很大,偏辣,偏咸。)

咀嚼声很小,房间里一片安静。

谢浩然其实不饿。

他只是养成了习惯,每天要在固定的时间吃饭、睡觉,做各种该做的事情。

这是母亲杨桂花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用竹条和棍子强行培养起来的习惯。

谢浩然至今记得,那时候赖床,躲在被窝里不想起来,母亲最多劝说三次,再无效果直接就换武器上阵。幼儿园的时候用竹条抽,上了小学就换成小拇指粗细的木棍。虽然力气不大,可是抽在小腿肚子和屁股上却很疼。小孩子被打总会大哭大叫,母亲却不管那么多,哭得凶就揍得狠,若是自己老老实实忍住疼痛和眼泪迅速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然后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三分钟)洗脸、刷牙所有清洁工作,那么在早餐或者晚餐的时候,就能额外得到一个白煮鸡蛋的奖励。

小孩子……真正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可就算我那时候知道母亲得了子宫癌,又能怎么样呢?我太小了,就连母亲死后的所有丧事,都是大人们帮衬着完成。没有大操大办,也没有多达百十人抬棺上街绕上几圈才送到坟地里落土埋葬的庞大仪式。一把火烧掉了母亲在世间的所有痕迹,现在只剩下殡仪馆里用数字序号代表的一个奠念柜子,里面有一个装满骨灰的小黑匣。

大了,很多关于幼时的记忆,也会在脑海里不断浮现。虽然很多细节都被遗忘,但是一些重要人物和环节,都很清晰。

母亲好像在家里不是很受欢迎。那时候外公已经不在了,外婆在母亲丧事上自始至终也没有露过面。黑心的二姨杨正菊只在母亲下葬那天过来打了个招呼,倒是大姨杨秀英甚多。

那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大姨早年嫁了个外地人,户口随着男方迁走。很多年了,一直没有消息。至于母亲去世大姨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赶回来送葬,谢浩然就不得而知。

对了,顾钊叔叔也是当时的送葬者之一。

杂乱的念头在脑子里飞来飞去,看着被阳光与阴影各自占据了一般的房间地面,谢浩然眼眸深处浮现出忧郁,以及思考的微光。

真想有个真正的家啊!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每逢过年,是谢浩然最惧怕的时候。

没有孤单独处过的人,永远无法理解这种被迫潜藏于内心深处的痛苦。

他又一次想起那个为了儿子不顾一切抡起折叠椅朝着萧林远劈头盖脸狠砸的父亲。

戚薇虽然也是生活在单亲家庭,可她毕竟还有个父亲,很幸福。

谢浩然忽然间没了胃口。

他本来就不怎么饿。

吃了一半的馒头被重新放回了盘子。他站起来,手指互搓着沾在表面的湿润,迈开脚步,走进了里屋。

从床下拖出一只破旧的木箱,谢浩然坐在床沿,低着头,久久注视。

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就在这只旧木箱里,保存着一个秘密。

木箱上挂着一个很旧的“永固”锁。这种结构简单的老锁恐怕是任何盗贼都能轻轻容易破解。谢浩然把钥匙插进去,掀起箱盖,翻起盖在表面的几件衣服,从箱底拿出一只黒色木匣。

匣子不大,约莫二十厘米见方,款式很旧,边缘被磨光,漆面大部分脱落,露出暗黄色的木质。

匣子同样上着锁,很小,只有拇指般大。

这是母亲临死前交给自己的东西。那一幕谢浩然清清楚楚记得。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这只匣子,但如果想要打开,就必须等到自己上高三,参加高考的前一个星期。

时间安排显然很奇怪。

如果不是今天在美术馆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看到了戚建广和中年男人为了自家儿女所做的种种行为,谢浩然也不会想起这只匣子。

以前的自己,性格很是木讷,甚至可以说是呆板。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得到了魁星命格,开启灵智,恐怕永远都是那样。

看着旧木匣,谢浩然陷入了思考。

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在临终前留下如此奇怪的嘱托。

一个必须等到高中三年级才能打开的匣子。

家里的经济情况不是很好,却也不是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赤贫。谢浩然并不认为匣子里会有传世宝物之类的东西,更不可能会有数额惊人的存折。

考虑了很久,他拿出钥匙,打开了木匣上的小锁。

之前的想法正确无误————的确没有价值连城的珍宝,只有一叠背面颜色发黄的老照片,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纸,一个摆放平整,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总共有二十六张照片,大小不一。

父亲的摆在最上面。那显然是他年轻时候所拍,黑白色,一个朝气勃发的年轻人,最多只有二十岁,身穿旧式军装,棱角帽上嵌着红色五角星,浓眉大眼,气质英武。

接下来,是父亲与母亲的合影。那个时代最常见的拍照款式,两人左右分坐,头部朝着中间略有倾斜,微笑必不可少,充满了被时间带走,在这个时代永远无法找回的纯真。

有谢浩然小时候的照片。趴在床上,嘴里咂着手指,光溜溜的屁股朝天,懵懂中有种令人忍不住搂在怀里亲昵一番的可爱。

他绝不怀疑那是别人家的孩子。因为照片右侧有一行字:浩然两岁照。

(今日起,双更)

第八十二节 尘封旧事

看着这张幼年照片,谢浩然笑了。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深埋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一层层被翻起。父亲回家的时候不多,他总是把自己抱在膝盖上逗弄。麦芽糖、炒鸡蛋、糯米醪糟,还有苹果和葡萄之类的水果……那个时候的零食不多,自己口袋里却总能拿出令小伙伴们为之羡慕的珍物。他喜欢把自己举得很高,我在空中“格格”地笑着,母亲在旁边看了也很高兴。

父亲的照片要多一些,基本上囊括了他的不同年龄段。英俊帅气的年轻人长出了胡须,光滑脸颊上逐渐出现了岁月痕迹。慢慢有了皱纹,很细微,就在眼角。身上的军装也改换式样,棱角帽换成了大檐帽,也配上了肩章。

折叠起来的纸,全都是父亲写给母亲的信。每一封都不长,只有寥寥数百字。开头很正式,似乎是那个时代的特色,千篇一律都是“杨桂花同志”。

谢浩然不禁轻轻摇头,父亲好像属于那种性格刻板,不太懂得浪漫的男人。

不过这也正常,他毕竟是个军人。

内容很简单,不外乎是问好,以及对自己的关心。只是父亲在信中提及自己的部分太多了,他显然关心儿子胜过了关心妻子。

木匣很快翻到了最后,除了摆在最下面的牛皮纸信封,空无一物。

它很厚。

打开信封的时候,谢浩然很疑惑:这些东西很普通,换了任何一户人家,都会有这么一个专门摆放旧物件的容器。可是母亲为什么要在临终时候郑重其事的交给自己,还一再交代,必须要自己上了高三才能打开?

难道,秘密就在这个牛皮纸信封里?

拿出信纸的时候,一张照片从信封里滑落出来。谢浩然捡起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张合影。

父亲……与另外一个女人。

他仍然穿着笔挺的军装,脸上带着微笑。仔细分辨,会发现这种笑容完全是发自内心,不是为了拍照故意做出来的肌肉扭曲。

女人很漂亮,也很年轻。两个人看上去年龄很配。之前匣子里的那些旧照片也有父亲和母亲合影的彩色照,可是从服装上判断,显然是信封里这张照片拍摄时间更早。

她留着那个时代极其罕见的披肩长发,右侧靠近耳朵的位置佩着白色蝴蝶型发夹。照片只显示上半身,从衣服的圆形领口判断,估计是穿着裙子。鹅蛋型的脸庞洁白细腻,精致的五官充满魅力。与之前父亲母亲的合影不同,这个女人紧紧偎依着父亲,几乎是整个身子都贴上来,但是很自然,毫无做作感。

思维再一次变得混乱起来。看着这张照片,谢浩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用颤抖的手翻开信纸,在眼前铺展。

“我的儿子,你好。”

“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你写这封信。很多事情我应该亲口告诉你,但是现在的情况很特殊,部队还有半小时就出发,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简单说几句吧!你身世有些复杂。杨桂花同志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只是你的养母。你真正的母亲名字叫做苏夜青,也就是我在信封里随同寄回去,那张与我合影上的女人。”

“浩然,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我知道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你无法理解。所以杨桂花同志会与我共同保守这个秘密。如果打完这一仗我能活着回来,等到你长大,拥有判断能力的那一天,爸爸会跟你好好谈谈,把一切都告诉你。”

“时间因素,不能写太多。但是有一点你要牢牢记住:你姓谢,你是中国人。无论在任何时候,你必须热爱这个国家,绝对不能做有违于国家利益的事情。”

“再见了。”

这是第一张信纸,内容很简短,却充斥了大量从根本上颠覆谢浩然逻辑思维与固定概念的信息。

母亲……他不是我的妈妈?

父亲,有另外一个女人?

这想法没有错误。长久存在于脑海里的固定概念一旦被打破,很容易令人产生诡异复杂的种种念头。

谢浩然不禁觉得手脚阵阵冰凉。

难道我是父亲与照片上那个女人所生?

难道是父亲在外面出轨?

为什么他要在信里声称母亲只是“你的养母”?

愤怒、紧张、恐惧、震惊……种种心理把谢浩然的大脑死死绞住,以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他展开了第二张信纸。

“儿子,我活着回来了。”

“原本以为这次能回去看你,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没想到刚到野战医院,上面又下达命令,要求我们修整一天就跟着增援部队出发。前面那块阵地是我们打下来的,那里的情况只有我们这些侦察兵最清楚。”

“我想解释一下我和你母亲之间的关系。”

这的确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从这里开始,连续五张信纸,都是父亲写给儿子的解释。从落款判断,其中因为当时环境与时间因素,中断了两次,前后间隔长达十三年之久。

父亲的名字叫谢振国,他爱上了一个叫做苏夜青的女人。

时代对人类的思维束缚拥有强大力量。没有在那个年代生活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不同身份男女想要结合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不是因为财产,也不是因为对知识、文化的理解,纯粹只是因为政治。

一个是根红苗正,在军队里有着远大前途的年轻军官。

一个是有着海外关系,被怀疑是敌特出身的普通少女。

相识是一种偶然,相爱就需要勇气。很难说在那种情况下究竟是谁更主动,却毫无例外遭到了两家人共同反对。一边是高高在上的鄙夷,一边是卑微惊恐不敢招惹是非的退缩。偏偏他们却像破开朽木的钉子,将自己最锐利的锋芒释放出来,如磁铁般牢牢吸附。

不被家庭承认的爱情,都需要付出惨重代价。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才能变成蝴蝶,焦仲卿与刘兰芝同样也是死后才能孔雀东南飞。谢振国很幸运,他遇到了愿意放弃一切跟随他到天涯海角的女人。苏夜青同样也很幸运,那个男人愿意为了他放弃显赫出身,远离京城,来到边陲城市,成为军队里的普通士兵。

想要成为母亲,就必须在生产的时候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尤其是在那个年代,即便是顺产,术后被感染的几率非常大。这是人类医学直到现在也无法完全避免的黑暗区域。

苏夜青死了,留下一个叫做谢浩然的儿子。

抱着妻子冷冰冰的尸体,谢振国嚎啕大哭。

信上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反对,你母亲就不会死。”

这话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为了相爱离开各自家庭的年轻人,首要面对的问题就是穷困。

如果他们手里的钱更多一些;如果生产的时候有能力去医院,而不是普通卫生所;如果能在那个时候用上更好的抗生素,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纸面上只有寥寥几个字,谢浩然却透过那一笔一划,深深理解,清楚感受到了父亲当时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身为七尺男儿却惶恐无助的悲哀。

谁能帮帮我?

谁能帮帮我的妻子?

无论是谁,只要能在那个时候伸手拉我一把,我宁愿一辈子为你当牛做马。

“我憎恨我的父母,也就是你的爷爷、奶奶。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心肠最硬、最冷,毫无怜悯的人。我乞求他们给你母亲施舍一点点活下去的机会,我宁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的儿子,你能理解爸爸当时的痛苦吗?八十块钱,只要八十块就够了。但是我翻遍了口袋,求借了身边所有的人,连这个数字的一半都拿不出来。”

“不是爸爸我人缘不好。后来我才知道,你爷爷下了死命令:我所在的部队里,谁也不准给我提供帮助。”

“有一个人的名字你必须记住。他叫李毅松,当时是我的排长。他偷偷塞给我五十元钱。后来侦查部队在进入敌国境内失散,等到我回来,才知道李排长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触雷,炸断了左腿,被作为受伤人员安置返乡。”

“我不敢去找他。我那个时候就是一个只会把灾祸带给别人的瘟神。你还小,可能无法理解这一点。但是爸爸有耐心,我会等着你长大,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杨桂花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谢振国的生活里。

她是野战医院的一名护士,并不漂亮,却同样有着那个时代少女倾慕战斗英雄的美丽梦想。

谢振国是个很负责的男人。他早早就告诉杨桂花自己的身世和遭遇,也直言不讳“我们不合适”,“我有妻子,也有儿子”。但是这些话对杨桂花毫无作用,她非常执着,异常顽固的爱上了这个男人。

人只要活着,总要面对无穷无尽的烦恼。当时摆在谢振国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谢浩然。

他太小了,需要一个母亲。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第八十三节 可以在呼吸中感受到的悲痛

军队不允许一个护士带着孩子上班,谢振国当时的士兵身份也不允许家属随军。杨桂花只能选择退伍,带着孩子返回昭明。就像那首老歌里唱的: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谢振国开始拼命。

他很清楚,想要在军队里出人头地,唯一的方法就是获取军功。

“儿子,爸爸在前线打得很苦。两山轮战,很多战友都没能活着回来。爸爸每次上前线都要给你写信,但是很多都觉得写不好,写了又撕掉。不是爸爸不负责,我想为你和你的养母争取更好的未来。别怪爸爸……爸爸没本事,除了打仗,别的什么也不会。”

谢浩然眼睛逐渐变得浑浊,视线不清。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小时候,有很多子弹壳做成的玩具。小飞机、小手枪,还有用高射机枪弹壳焊接而成的金箍棒。对一个孩子来说,那根弹壳棍子实在是重了,好像当时母亲杨桂花也埋怨过父亲。爸爸却大笑着说“这东西可以留到以后,等我家浩浩长大了再玩。”

我没本事,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冲上战场,用生命和鲜血为你们母子争取更好的将来。

这就是我的父亲。

军人有津贴。

如果战死,还有抚恤金。

一个为了爱情付出惨重代价的男人,用生命完成了对另外一个女人,以及儿子的承诺。

“你还小,很多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懂。爸爸一直在等着你长大,十八岁。不过看看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就能大概想象出你那时候的模样。见过你的人都说你长得像我,呵呵,毕竟你是我儿子。”

“爸爸吃亏在于文化程度不高。小时候不听你爷爷的话,跟着大院里一帮孩子疯玩。逃学、不做功课、抽烟喝酒聚众打架,都有我的份……说起来真的很丢人,要是爸爸听你爷爷的话,能上军校,也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儿子,尽你的力量,争取考上燕京大学。让你爷爷好好看看,他的孙子不是普通人。”

“等你长大了,爸爸就带你去首都。看看天安1门,看看长城,看看人民英雄纪念碑。我虽然痛恨你爷爷在你妈妈那件事情的态度,但他曾经是个英雄。儿子,对于这个国家的热爱,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爸爸在前线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这一点。每天都有战友离开,每次补充上来的同志都是那么英勇。猫耳洞里的环境闷热潮湿,我们有时候连续好几天都见不到太阳。呵呵,“人会发霉”这句话在平常时候说起,就是一个玩笑。可是在这里,在那种环境,尤其是裆部和脚丫子,真的会发霉。”

“你看我这记性,既然你都考上了燕京大学,那就不用爸爸带着,自己都能去看天安门。”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爸爸升职了。我终于证明了不用依靠你爷爷的帮助,光靠自己的能力也可以做好。下周就要出国执行任务,还是咱们的老对手南越。等爸爸这次回来,会给你和妈妈带很多好吃的。滇南边境这边好东西可多了。头顶香蕉,脚踩菠萝,一跤跌进花生里……这里的菠萝真的很便宜,又大又甜。”

谢浩然握着信纸的双手有些颤抖。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独自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照片上身穿军装的年轻人,与照片上身穿军装的中年人正在交叠。仿佛两张不同的画,以透明方式摞着,让谢浩然看穿了时间,看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对着自己张开怀抱。

……爸爸!

抬起头,默默望着窗外,蔚蓝色的澄净天空映在他黑玉般的眼睛里。

怪不得妈妈一直没有给我看这些东西。

怪不得她在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等到上了高三,才能打开这个匣子。

一股狂乱的火焰在身体里乱窜,谢浩然觉得自己需要找个目标狠狠发泄一下。殴打、杀戮、蹂躏,甚至是男女之间的原始欲望……无论任何类型都可以。

头脑深处释放出一点清明,仿佛酷热炎夏烈日笼罩的环境里,吹进了一丝徐徐凉风。

谢浩然紧紧捏起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张着嘴,仿佛缺氧的鱼大口呼吸着空气。不切实际的可怕念头被驱赶,狂暴杀意也渐渐淡化。

被痛苦折磨着,因为我早早失去了双亲。

被幸福呵护着,因为他们对我的关爱一直都在,只是我以前太小,无从察觉。

右手拿着信封和信纸,左手拿着装满了照片的木匣,谢浩然用双臂紧紧搂住自己的肩膀,整个人坐在床沿,缩成一团。

仿佛父母都未曾远去。他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无论是照片上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还是从幼年时代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在谢浩然看来,她们都没有区别,都是必须永远保留在记忆最深处的至亲、至爱。

时间就这样在眼前缓缓流淌,仿佛一条看不见的河。

餐桌上吃了一半的馒头凉了,又冷又硬。

炖在灶上的鸡汤早已沸腾,散发出诱人的浓香。

良久,谢浩然终于从空洞无序的思维深处返回现实。干涸的泪水使眼角有些发干,鼻孔里有些很不舒服的湿粘。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他用手背擦拭眼角,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信纸上。

信……已经结束了。看到看完的那部分,就是最后一张。

没有落款,也没有时间。

也许父亲当时写得很仓促,也可能是他正在写信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什么必须立刻处理的事情。

信封外面没有文字,是空的。

手指轻捏着信纸,有种明显的硬扎感,很脆。

谢浩然皱起眉头。他发现这些信纸质地并不平整,也没有光滑感。表面有很多起伏,好像是在水里浸泡过,然后晾干。

他心中不由得一动。

站起来,快步走到外间的书桌前,拿起钢笔,在信纸边角随便划了几道。

蓝黑色的笔痕很快渗开,不再保持最初的笔直光滑。

猜测没有错,这些信纸的确被水浸过,而且这种事情还是在信上内容写好之后才发生。

为什么会这样?

谢浩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他把信纸凑近嘴边,伸出舌头,在空白的位置轻轻舔了几下。

一股淡淡的咸味很快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谢浩然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思绪被打断的感觉很糟糕,他也很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别人干扰。想了想,谢浩然把手里的信纸小心翼翼装回信封,把床上散乱的照片和纸张仔细收拢,小木匣还是按照原样装进旧木箱。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出房间,打开房门。

这个过程前后大约有四分钟。敲门声连续响了好几次,后来就悄无声息。

谢浩然知道外面的人没有离开,就站在走廊上。

他现在达到了筑基中期的境界,感知能力比过去敏锐了好几倍。

对方是一个普通人,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打开房门,看到外面走廊上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自己认识。

是“康耀”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何洪涛。

谢浩然觉得很意外:“何老板,你找我有事吗?”

何洪涛刚往嘴里塞了一支香烟,还没有点燃。他显然是因为敲了太长时间房门却没有得到回应而沮丧,更没有想到紧闭的防盗门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惊讶立刻变成了狂喜,他连忙摘下叼在嘴里,尚未点燃的烟,快步走过来,带着强烈无比的激动,连声说道:“谢大师,没想到你在。我之前一直给你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接。”

电话?

谢浩然下意识转过头,朝着摆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望去。

他不喜欢在思考某件事情的时候被打扰,所以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设置。在卧室了看信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有电话打进来。

修士也是人。当全部心绪集中在某个方面,特别专注的时候,同样不可能对身边的微小变化产生感应。

看了一眼满面惊喜的何洪涛及其随从,谢浩然侧过身子,让出足够的空间:“进来说吧!”

何洪涛转身对旁边的随行人员低声吩咐:“小郑,你先到下面车里休息。我跟谢师傅有事情要谈,时间可能会久一些。”

年轻的男子点点头,转身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鸡汤的浓香在房间里飘散,食物的味道总会令人感觉心情舒畅。大家都很熟,谢浩然也省去了客套,问何洪涛:“我刚炖了鸡汤,要不要来一碗?”

何洪涛连忙摆手,神情很是惶恐:“不了!不了!”

谢浩然很奇怪:“何老板,你到底怎么了?”

何洪涛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次。他欲言又止,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嗫嚅了半天,终于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打开。

里面装着一堆被收拢的灰烬。

他的声音沙哑:“这是谢大师你上次给我的那张护身符。现在……碎了。”

第八十四节 铜钱卦

看着装在塑料袋里的那堆纸灰,谢浩然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制作的护身符威力有多大。这可不是普通符箓,其中蕴含了部分灵能,可以在危机关头挡住致命一击。

当然,前提是这种危险必须来自外物。也就是诸如车祸、意外导致的死亡碰撞、浸溺、从高处坠落等等。

如果是来自修士的攻击,这种护身符就无法产生效果,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

一道符,只能用一次。

但这东西的确可以保命。

中国的社会安定率在国际上排名很高。盗抢之类的案件虽说有可能会演变成流血冲突,可即便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想要致人死命。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死亡威胁。

可这种事情却在何洪涛身上连续发生了两次。

谢浩然示意何洪涛在椅子上坐下,注视着他,认真地说:“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一个细节也不要漏掉。”

事情其实很简单。

何洪涛在建筑工地上巡视的时候,一块水泥预制板从高空坠落,不偏不倚砸中了他。

“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我从未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公司里对安全问题抓得很紧,无论是人员安排,还是建筑材料的现场放置与使用,我们全都按照规定严格执行。”

何洪涛说话的速度很快。他脸色涨红,眼睛睁得极大。即便是坐在椅子上,双腿肌肉仍然时刻保持紧绷,仿佛稍有察觉哪里不对,瞬间就能站起来,从房间里冲出去。

他身上传来带有冲动意味的热气,急促的呼吸在说话字句之间夹杂着。

可怕的事情令人永生难忘。何洪涛根本没有察觉到从天而降的重物。那种标准规格的水泥预制板重达一吨以上,不要说是从高空坠落,就算是平平放在地上,一个成年人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扛不起来。当时周围有几名旁观者,人人都发出惊恐万状的喊叫。等到何洪涛抬起头,已经来不及逃跑。水泥预制板在视线中以极快的速度由小变大,就在他本能举起双手抱住头部,用这种愚蠢动作在绝望中进行软弱反抗的时候,坚硬厚重的水泥预制板竟然从中间断开,以何洪涛的身体为核心分散。即便是散碎的水泥渣块,也丝毫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人人纷纷围聚过来,说着各种关心的话,大声嚷嚷着何洪涛运气好,遇到了一块浇筑质量不过关的水泥预制板。相关人员跑上跑下,在建筑大楼里到处巡视,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居心叵测故意制造事端。还有人提议应该报警,让警察负责调查处理。

惊魂未定的何洪涛脑子里一片空白。短暂的思维停滞过后,狂喜与后怕同时充斥在大脑里。身为公司总经理,他很清楚自己手下工程队伍的建造质量。尤其是水泥预制板这种至关重要,使用数量巨大的建筑材料,出现劣质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退一步讲,就算那块从空中掉落的预制板真是一块废品,为什么偏偏在临近自己头部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散碎成渣?

何洪涛拒绝了手下要求报警的建议。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耐心等候着安检人员对整个建筑工地进行现场核查。最后得到的消息与何洪涛猜测一样:没有发现人为制造事故的痕迹。

水泥预制板很重,单凭人力无法搬动,必须依靠机器。何洪涛带着相关人员走进建筑工地的时候,就特别留意过:在正常行进的那条路上,当时没有任何装载机或者塔吊之类的工程机械运作。

人为谋杀也不太可能。按照正常的事务安排,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进行工地视察。如果不是今天上午何洪涛与客户在附近咖啡厅见面,谈话提前结束,他也不会想到就近到工地上看看。何况视察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没有固定的路线。就算是有人想要谋害自己,早早在楼上摆好了水泥预制板,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每天早、晚两次的工地安检巡视,当场就会被发现。

事发后,何洪涛一直惊魂未定。

尤其是他发现装在衣服口袋里那道护身符变成灰烬的时候,恐惧心理也随之达到了顶点。

他是一个崇拜神灵的人,再加上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何洪涛迫不及待想要找到谢浩然求助。

拨打电话,无人接听。

他连一秒钟都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

敲门后没反应,绝望惊恐的何洪涛哪里也不敢去,只好站在走廊上等待。直到现在,走进房间,在谢浩然面前坐下,他那颗以剧烈高速疯狂跳动了近两小时小时的心脏,才终于得到了来自外界镇静剂的帮助,慢慢变得平缓下来。

平静的面孔能给人以安定效果。谢浩然一言不发,锐利目光一直盯住装在塑料袋里的那些纸灰。

他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妥。

何洪涛很精明。他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人。尤其是刚才说的那些话,有理有据,前后顺序毫不混乱。虽然在恐惧心理影响下有些结结巴巴,却清清楚楚说出了每一个事情环节,逻辑正常。

也就是说,这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一起意外事件。

先是必死的车祸,现在又是必死的高空坠物……接连发生这样的意外,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从包里拿出一只竹筒,当着何洪涛的面,拔掉竹筒盖子,依次放进去三枚铜钱。

有些人生而知之,但是更多的人想要探究未来。在遥远的古代,神秘主义曾经是“科学”的代名词。“算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盛行,然后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自诩为“文明”的人类所遗忘。

竹筒是谢浩然自己做的。竹子品种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竹管内径必须是九厘米,不多不少。

铜钱面上刻着方方正正的“洪武通宝”,但绝对不是那个年代流传下来的真正古钱。那是大小规格相同的仿制品,合金材料,分量也要略重一些。

《珍渺集》上记载着多达数万种演算卦象的方法。从上古时代开始,修士们就利用各种材料进行占卜。通灵雷兽的肩胛骨效果神异;凤凰的嘴壳子能够指明方向;蛟龙筋掺上狻猊血可增加百分之三十的演算准确几率;还有就是麒麟屁股上的紫色鳞片,磨成粉末,再以灵能燃烧,就能形成具有准确指引效果的特殊烟雾。

这些利用神妙之物进行占卜的行为,叫做“神卦”。

随着时间流逝,雷兽被捕杀一空,凤凰也找不到踪迹,蛟龙更是被强大修士杀得干干净净,麒麟变成了传说中谁也没有见过的神兽。然而占卜士和算卦师傅的生意仍在继续着。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其它动物的骨骼、龟甲作为替代。

以“龟甲”为例,同样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替换过程。

传说海上有五座神山,无根,下面是巨大的神龟驮负。后来被神伯国的巨人钓走了一些,导致方壶、瀛洲等几座神山失去依靠,掉进了大洋深渊。这种神龟的龟甲,就是当时修士用于占卜的器具。

到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神龟,只能用普通的乌龟壳推演卦象。

对占卜师来说,古老的东西不一定有用。算卦要求精准,与事实之间的误差不能超过百分之三十。只是随着人世间灵气越来越少,修炼也就变得越发艰难。尤其是大能修士飞升,导致与后人之间出现了修炼知识断层,所以用古钱算卦的骗子才能横行无忌,无人知晓其中的奥妙。

新钱与旧钱之间的区别不大,重要的是算卦过程,以及古代铜钱“天圆地方”的外观形状,这与修炼理论暗合。正因为如此,谢浩然从工艺品商店定制了几枚这种合金“洪武通宝”,专门用于占卜。

他把装有铜钱的竹筒递给何洪涛,认真地说:“咬破你的舌头,把血滴在这上面。不用太多,三滴就够了。记住,从现在开始,脑子里不要有别的念头,就想着你自己的生辰八字。”

接过竹筒的时候,何洪涛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眼睛里也满是激动。他知道谢浩然在给自己算卦,可是像这种奇特诡异的算卦方式,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灵能到底是什么东西?

《珍渺集》上也没有解释。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灵能同样存在于普通人体内,只是数量没有修士那么多,非常稀薄。可以理解为氧气,也可以理解为人体内部某种特殊的营养。总之,以舌尖血进行推演占卜,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推算准确率。

何洪涛满面虔诚,双手紧握着竹筒,按照谢浩然的叮嘱舌尖滴血,然后用力摇了竹筒九下,拔掉竹筒塞,将装在里面的三枚铜钱撒在桌上,发出“咣啷啷”的清脆声响。

第八十五节 主卦者,吉

房间里一片沉默。

何洪涛双手握得死死的,屏息凝神看着谢浩然每一个动作。

良久,谢浩然才抬起头,视线从平平躺在桌面的三枚铜钱上移开,落到了何洪涛身上。

“何经理,你被人下咒了。”他的生意很平静。

“下咒?”

何洪涛用力咽下一口唾液,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身体也不受控制颤抖起来。沉默了几秒钟,他战战兢兢地问:“谢师傅您的意思是……我被别人诅咒了?”

谢浩然用手指轻点着桌面:“三枚铜钱全为背面,这种卦象叫做“黑卦”。按照占卜所求内容不同,相同卦象所示的意义也就不同。何经理你问的是生死,三钱背面朝上,也就意味着你头顶气运被遮挡,而且这种力量来自于地下。更糟糕的是,现在三枚铜钱正中向外,没有一个朝内。你看这“洪武通宝”的“洪”字,以这个为核心,三钱向往,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这表明你自身阳气已被干扰,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何洪涛脸上一片惨白,看不到半点血色。发自内心的恐惧像爪子一样死死攥着心脏,令他感觉仿佛血液不再流动,浑身冰冷。

他相信这个世上有神灵。可是在潜意识当中,何洪涛同样有着自己身为富豪阶层的自得与傲慢。他听说过一些灵异事件,却从未放在心上。求神拜佛当然是为了祈求平安,财源广进。可是谁能想到,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连续经历两次生死大劫。

“扑通!”

没有任何预兆,何洪涛突然离开椅子,双膝着地,重重跪倒在何浩然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脚,带着哭腔,连声哀求:“谢大师你救救我,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谢浩然顿时慌了神,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忙双手扶住痛哭流涕的何洪涛胳膊,将他从地上用力拉起,连声安慰:“起来,先起来再说。何经理你不要急,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你,你这是干什么,我没说你一定会死啊!”

颤抖中的何洪涛被重新扶到椅子上坐下。他用力抹掉眼泪,望着谢浩然,期期艾艾地嗫嚅着:“谢大师……那种护身符……你,你能再给我几张吗?”

人人都怕死。

那些拥有所谓“神力”的大师究竟有难打交道,何洪涛最清楚不过。这些年他无论外出旅游公干,还是平时工作,只要遇到寺庙道观,必然要进去烧香祷告,献上一笔数量不菲的功德钱。看在那些钱的份上,无论主持还是观主,都会现身安抚几句,然后送给自己开关的法器、护身符,以及所谓的“灵物”。

这些东西已经被证明毫无效果。如果没有谢浩然给的护身符,自己早就在上次车祸中身亡。

算上这一次,已经从谢浩然这里得了两张护身符。

凡事可再一、再二,但不可再三。

何洪涛担心谢浩然拒绝出手帮助自己,也不再送给自己第三道护身符。那样一来,就真的是完了。

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谢浩然把一张新符递到了何洪涛面前:“你帮过我,我自然会救你。不过,我不可能每天都跟你呆在一起,这种护身符只能用一次,如果对你下咒的那个人改换手法,连续实施杀着……何经理,恐怕你根本逃不过去。”

何洪涛满面惧意,结结巴巴地问:“……那,那该怎么办?”

何浩然再次陷入了思考。

他不是专业的占卜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

有了《珍渺集》上的注解和帮助,铜钱卦象的推演准确率极高。可现在的问题,知道了有人对何洪涛下咒,却不可能通过算卦的方式,知道对方姓名。

还是那句话:修士也是人。

或许我应该换种方式来解决。

想到这里,谢浩然从桌上捡起三枚铜钱,装进竹筒,递给何洪涛:“何经理,还是用刚才我教你的办法,在竹筒上滴三滴舌尖血。不过这次你祈求的内容要变一下:先在心里问一句“谁要杀我”,然后把你认识的人全部想一遍。”

何洪涛脸上露出几分难色:“我认识的人……这实在太多了。谢大师,所有人都要想过来吗?”

谢浩然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无论对方的姓名还是相貌,只要是你能想起来的都可以。全部在心里默念一遍,然后再开竹筒,撒铜钱。”

这过程很慢,耗费了近六分钟。等到何洪涛忍着舌尖疼痛,拔掉竹筒塞子,“咣啷啷”将三枚铜钱撒在桌上的时候,他发现谢浩然紧盯铜钱的那双眼睛里,隐隐透出几分诧异。

何洪涛提心吊胆地问:“谢大师,这次的卦象怎么样?能看出什么来吗?”

谢浩然没有说话,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

对于卦象的注解,《珍渺集》上这样一句话。

“铜钱卦,三钱摞,正反叠正反,利主卦者。”

算卦这种事情,可以是一个人进行,也可以同时有两、三个人群聚。所谓“卦师不自算”,是因为当局者迷,对卦象的计算推演很容易受自身情绪及思维影响,对卦象解读下意识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推算。在这种情况下,凶卦往往会被解读成“平安”,甚至是“末吉”。

就像小偷窃贼,明明知道偷东西一旦被抓住,轻则被当场暴打,重则交由警察处理关押监禁。可他们还是想要不劳而获,心甘情愿朝着那条邪路上走。

这是典型的侥幸心理。

卦师也不例外。因为通晓天地规则,自认为有机会趋吉避凶,所以尽管占卜所得卦象显示凶兆,可为了想要的利益,仍然有卦师抱着侥幸强行为之。

结果,自然是遇凶无解,白白身死。

像谢浩然与何洪涛这种两人在一起的情况,就属于正常卦局。谢浩然为主卦者,何洪涛为问卦者。问卦抛洒铜钱,主卦就负责解读卦象。

三枚铜钱摞在一起,摆放位置大概形成直线。相互叠压的部分并不均匀,第二枚钱压住了第一枚钱的“宝”字,第三枚钱只搭着第二枚钱的边角。但无论如何,它们相互叠摞着,彼此之间交错形成缝隙,没有直接与桌面接触。

第一枚铜钱背面朝上,第二枚洪武通宝顶端的“洪”字,笔直指向了北方。第三枚钱还是背面朝上。这就形成了“反正反”的格局。

谢浩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时间已过下午三点。按照古代的计时方法,白天为“正”,黑夜为“反”。将具体时间与铜钱卦象对应,就变成了背面朝上的铜钱压住阳光,形成“正反叠正反”。

在卦局里,很少出现这样的卦象。

这表明卦局本身对主卦者有利。

但具体的“利”在哪里,还是一个谜。

因为“利”这种东西涵盖的因素太多了。也许是一笔钱,也可能是某种贵重物品,或者是向上晋升的特殊渠道及条件……当然,也可能是深闺怨妇得到一个英俊健壮的美男子,或者妙龄美女莫名其妙看中了废物宅男,心甘情愿成为对方妻子。

谢浩然微微眯起了双眼:难道诅咒何洪涛的那个人,也是一名修士?只要找到他,杀了他,就能从对方身上获取好处?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注视着何洪涛:“何经理,卦象显示,给你下咒的那个人在北面。你朝着这个方向想想看。”

何洪涛不禁有些失望:“怎么,只能看出方向吗?”

谢浩然觉得好笑,耸了耸肩膀:“如果光是通过算卦就能什么都知道,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算卦是一种古老的方式。准确率不高,卦象显示也很模糊。如果不是因为谢浩然修炼境界达到了筑基中期,再加上《珍渺集》上的详细注解,他绝对不会在何洪涛面前卖弄。

“北面……让我想想……”

何洪涛一边在脑海里编织着地图,一边自言自语:“北面就是今天出事的建筑工地,再过去就是公司职工宿舍。稍微往南偏一些,是公司去年完工的一个楼盘。再往北……那就出了昭明市区范围。我认识的几个人倒是住在那个方向,都在xc区。”

谢浩然注视着桌面上摞在一起的三枚铜钱,摇头道:“不用那么远,对你下咒的人应该距离很近。否则的话,就应该是分散的卦象。”

何洪涛很惊讶,不由得再次低头仔细看着那些铜钱,发出惊叹:“真是太神奇了,连这个都能看出来吗?”

谢浩然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就卦论事。卦钱之间距离很近,下咒之人应该就在这座城市里。”

何洪涛脸色再次变得苍白起来:“如果是北方,那就一定是建筑工地和职工宿舍这两个地方。”

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走吧,我陪你过去找找,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他有些迫不及待。

一个显示对自己有利的卦象,会是什么呢?

第八十六节 躺在床上的人

吴璠躺在床上,歪着头,无神的眼睛望着窗外。

日暮的感觉很糟糕,吴璠一点儿也不喜欢夜晚。

不,不仅仅是厌恶,而是恐惧。

“康耀”公司的名气很大。当初从大学里毕业,选择职业的时候,吴璠就选中了“康耀”作为履历投职目标之一。很幸运,面试官很赏识吴璠,再加上他在大学里历年来建筑工程科目优秀的成绩,试用期结束就直接晋升为公司管理人员。

名字里带有一个“璠”字,真正是一帆风顺啊!

半年时间就获得升职,两年时间就成为了部分副主管。然后是项目组副组长,跟着上级主管摸爬滚打历练了一年,就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单独操作小型化商业楼盘。

在很多人看来,吴璠无疑已经跻身于“成功者”的行列。他的家世普通:父亲是工人,母亲虽然在事业单位,也只是普通的办事员。家里虽有两套房子,却算不得大富大贵,只是比普通人家略好一些。

每月超过两万元的薪水,这在吴璠大学时代曾经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自信心这种东西,会随着身份地位的改换产生变化。

吴璠变得与过去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刚刚走出学校大门,对于单位和老师抱有畏惧的年轻人。“康耀”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在这里工作,接触到的人高低分化相当严重。要么是政府官员,要么就是最底层的拆迁户。

至少在吴璠看来是这样。

他一直记得自己刚进公司,在工地上跟着工人们上班的那些时候。总会有不同部门的政斧官员下来视察。卫生、环保、城建、税管……有些官员很负责,说话做事一丝不苟。有些就相当扯淡,检查目的除了蹭饭就是要钱。都说不同时代酝养了不同的人,吴璠是亲眼见过项目部经理把厚厚信封塞给对方,然后换来了一张张检查合格证。也有用不着花钱的时候,只要照章办事,规规矩矩施工,正正常常经营,同样可以拿到政斧部门盖章签发的文件。

光明与黑暗总是同时存在,社会也是如此。

吴璠愤怒过,也对各种吃拿卡要打抱不平。每当这种事情,他就会去街角小饭馆里,点上两个菜,要上一瓶烈酒。他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只能在酒精的麻醉下,让自己变成醉汉,然后喷吐着酒气,肆意叫骂。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忍耐吧!

从高中时代就相互爱慕,直到考上大学才表明心迹,也被对方接受的女朋友分了。说起来,都怪《非城勿绕》节目上那个该死的贱货。要不是她说了那句“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的狗屁废话,女友也不会心生变化,离开自己。

也许她早就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从未对自己说起。“分手”两个字说得简简单单,没有哭闹,也没有电影里抓住对方衣服以死相逼苦苦哀求的悲惨场面。吴璠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保持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冷静。然后,默默看着女友转身离开,坐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奔驰”。

月薪两万,养不住心儿飞扬的女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随便一只“古驰”皮包就要上万,贵妇脚下的一双鞋更是足以让穷鬼们倾家荡产。

拼足力气往上爬吧!

都说每个人都拥有公平和机会。可是在吴璠看来,那就是他吗的一句屁话。

如果我有够多的钱,我就不会上什么大学,而是与王xo一样,带着一条狗上专机,花上几千万给它庆祝生日。呵呵……有时候仔细想想,其实离我而去的女友不就是一条狗嘛!她嫌弃我这里提供的狗粮不好吃,生活条件差,所以转身离开,成了别人的女人。

发生在拆迁户身上的变化,真正是令人震惊。

他负责入户调查,亲眼看到过太多的事情。

夫妻之间为了几十万补偿款反目成仇;父母家人为了房子喊打喊杀;还有原本和睦的邻居就为了一个平米的隔墙面积闹得你死我活,最后双双互砍成重伤,送进医院。

为了钱,什么都不重要了。红彤彤的毛爷爷比亲爷爷还要亲,不能给儿子钞票的父亲连做爹的资格都没有。

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但是最令吴璠接受不了的事情,就是那些因为拆迁,一夜之间暴富的懒鬼。

他们到底有什么地方比我强?

小学没有毕业,成天呆在村子里游手好闲,除了玩牌喝酒,别的什么也不会。这种人是真正的无赖,也是真正的社会垃圾。可是他们的运气简直好到逆天,就因为房子在拆迁范围内,就可以坐享其成,从公司里分到多达数十万、百万,甚至是千万的拆迁补偿款。

吴璠想不通。

我辛辛苦苦上那么多年学校,吃那么多苦拼命考试,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与那些废物同龄。小学、初中、高中,我凌晨六点起,晚上十二点睡,刻苦学习,成绩保持班级前列,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挤过了高考独木桥。四年本科读出来,拿到了学士学位,在单位上吃苦耐劳,不分寒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可是他们……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学,就这样轻轻松松躺在厚厚的钞票堆上。

思维是飞扬的。

每当想到离开自己的心爱女友极有可能被这样一个不学无术,却偏偏因为拆迁暴富的混蛋搂在怀里肆意玩弄,吴璠就觉得整个身体都被熊熊火焰燃烧着,想要随便抓起一件东西朝那些家伙脑袋上砸去,碾烂他们丑陋的头颅。

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可言吗?

残酷的事实再一次令吴璠精神崩溃。

父亲去世了,是正常的寿终正寝。

医院,殡仪馆,火葬场……这是绝大多数死者在阳世间最后要走的路。偏偏在火葬场的环节出了问题————就因为吴璠没有给负责烧尸的家伙红包,父亲排序的号数被更换。全家人从早上等到了下午,也没有轮上。

如果不是母亲背着吴璠悄悄给烧尸管事递了红包,父亲的尸体还会在停尸间里就这样摆下去。

规章制度大红框框挂在墙上,可是有屁用。

你不满意不高兴可以举报,结果就是亲人尸体被耽搁得更久。这还是吴璠事后从一个看不过去的老人那里,学到的经验。

哈哈哈哈!真正是连死人都没有“公平”可言啊!

窗外的太阳沉下去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从昏暗逐渐变成了黑暗。

睡不着,眼睛却依然闭着,就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这状态很糟糕,吴璠知道自己身体出了状况。但是去医院没用,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说不定还会引发更可怕的结果。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敲门,然后是高声的叫门。

“吴助理在吗?”

“吴璠,开门啊!我是何洪涛。”

“小吴,开开门,你在里面吗?”

吴璠很想从房间里逃出去,可是他现在连从床上站起来开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着,奄奄一息。

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发出铃声。

它从前天就没有充电。

外面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很乱,人声嘈杂。

“我听见他电话的声音了,吴璠就在里面。”

“他怎么不开门呢?”

“小吴开开门啊!我是何洪涛何经理,你怎么了?说话啊!”

“吴助理一个人住单身宿舍,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拿工具来,把门撬开。”

吱吱嘎嘎的声音非常刺耳,吴璠知道那是坚硬物体插进门框边缘缝隙里所发出。公司里这种宿舍建造时间早,因为是临时性房间,门板材料很廉价,是木屑粉末粘合压制的合成板。很快,随着“嘣”的一声闷响,锁扣从门板上被强行挑开,几道明晃晃的手电光线照进房间,撕破了黑暗。

何洪涛大步走进房间,脸上全是惊讶。他手里拿着一支工地上常用的大号电筒,雪亮刺眼的光柱笔直射向躺在床上的吴璠:“小吴,你……你这是怎么了?”

随后进来的谢浩然按下门框侧面的电灯开关,照亮了一切。

一室一厅的格局不大,房间里的摆设也简单。站在外间的客厅里,就能看到正对房门的床。

吴璠躺在床上,蓝白色花格的被子盖着身体,露出靠在枕头上的脑袋。

现在是夏天,正常人穿着短裤汗褂都觉得热,他却紧紧裹住被子,好像还在冷得发抖。

一起进来的还有两名工人。一个手里拿着钢钳,另外一个手里拿着大号扳手。他们站在何洪涛旁边,神情疑惑。

何洪涛见吴璠没有回答,于是迈开脚,正打算朝着卧室里那张床走去,却被谢浩然从后面伸手,扣住了肩膀。

“何经理,就是这儿了。”

谢浩然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精光,目光随即从那两名工人身上扫过,压低声音对何洪涛说:“让他们出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第八十七节 祭品



第八十八节 失去的身体



第八十九节 传说,有个装在瓶子里的魔鬼



第九十节 阿斯莫德

秦政熄灭了越野车灯光。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夜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脚下是高低不平的荒草与石块。谢浩然把捏在手里的金属小瓶举高,注视着它。过了几秒钟,他打开了瓶盖。

没有任何动静。

瓶子里本来就是空的。

谢浩然冷笑着,发出带有威胁意味的声音:“要我把你从瓶子里揪出来吗,阿斯莫德?”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秦政也开着车窗。但无论如何,秦政不知道谢浩然在说些什么。

那是古代的希伯来语。

黑暗中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没有光,秦政也无法看到。谢浩然通过敏锐的感知器官,仔细分辨着人影表面的所有细节。

他的个头不是很高,只能算是中等,但是身板比大多数人都要厚实。肩膀朝着两边平平展开,看上去与整个身材并不搭配。他的咽喉尤为醒目,从喉咙到胸前,坠着一串长长的皮肤组织。仿佛甲状腺发炎的病人,拖着一堆堪比火鸡头顶的诡异肉冠。

他在黑暗中发出疑惑的声音,同样也是古希伯来语:“你是谁?”

谢浩然笑了。

没有任何预兆,他直接朝着黑色人影扑了过去。

“《武曲》功法,战!”

强大神力贯穿了谢浩然身体每一个角落,筑基中期修为刚好可以满足这一程度的功法,身体承载着力量,却不会被强大的《武曲》威能碾压粉碎。

修习《文曲》功法者,可同时使用《武曲》的威能。这相当于赤手空拳的人搬起一块巨石当做武器。如果身体强度不足,修炼境界不够,那块巨石还不等扔出,就会把负载巨石的修士活活压死。

黑色人影警惕性极高,他已经料到肯定会有一场争斗。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谢浩然就这样冲过来,朝着自己面颊挥拳砸下。

“嘿嘿嘿嘿!这样做没用的,你打不到我……啊!”

带有风声的拳头直接砸中了黑影耳朵,巨大的力量使他瞬间耳鸣,可怕的力道还在沿着进入点在身体内部乱窜。头晕目眩,黑暗中更是无法分辨,难以保持平衡。黑影惨叫着连连后退,不得不架起双肘护着面门,又怒又恨的眼睛却透过胳膊之间的缝隙,努力向往张望着。

谢浩然站在五米外的位置,依靠发散的灵能牢牢锁定对方。他嘴角挂着优雅轻蔑的冷笑,口中说出音节清晰的古希伯来语:“你不是说我打不到你吗?要不要再来试试?”

黑影愤怒了:“你到底是谁?”

谢浩然答非所问:“人肉的滋味怎么样,好吃吗?”

黑影张着嘴嘟囔着,口中发出一股热烘烘的难闻气味:“你是说那个求我办事儿的家伙?怎么……你是他请来对付我的教士吗?”

谢浩然冷冷地注视着他,说:“阿斯莫德,所罗门众魔排名第三十二位的魔神,至上四柱之一。”

黑影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沉默了几秒钟,他发出声音:“你好像对我很了解。真是令我意外,我还觉得到了另外一个国家,恐怕很少有人会知道我的名字。”

谢浩然轻蔑地笑道:“你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就没人能看懂所罗门的封印吗?”

《珍渺集》记录繁杂,浩淼如海。除了本国久远的文化秘录,也包括着其它国家被时间长河埋没的知识。

传说,古代以色列人的王所罗门能够召唤群魔,数量多达七十二个。阿斯莫德就是其中之一。它有三个脑袋,分别为牛头、人头和羊头。在古希伯来的文献中,这位魔王的形象被描绘成一手牵着地狱之龙,另一只手里握着带有旗帜的长枪。它富于智慧,精通数学、天文学、几何与手工艺技术,给人以真知,令人不可征服。

书上的东西,不一定都是真的。西伯来人对阿斯莫德的描述掺水成分很大,歌功颂德与美化过度。当然,被唤作“魔神”的家伙不一定都很邪恶,被叫做“天使”的怪物不会全都善良。在久远古老的年代,也许阿斯莫德真做过一些对西伯来人有益的事情。可是在谢浩然看来,那与自己实在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所罗门封印如今成为了一种特殊图案,在很多商品上都可以看到。实际上,那并非真正的封印,而是一种被改变了形状的东西。

《珍渺集》上记载着真正的所罗门封印。

在吴璠房间里看到那只金属小瓶的时候,谢浩然就察觉到那股黑暗的特殊能量来源正是这只瓶子。等到他随后看到瓶盖上的封印,一切都明白了。

吴璠梦中出现的牛和羊,其实都是阿斯莫德的分身。它的特长本来就是精神控制,说穿了,这是一种通过对附着物持有人思维进行诱导,进而订立契约的做法。

黑暗中的阿斯莫德发出低吼:“你不是我的对手。”

谢浩然咧开嘴,朝着对面无声的一笑:“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打不过你。”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但是别忘了,现在的你不是完全体,最多只是你的一个分身。所以……”

后面的话,不需要再说了。

速度一如既往的迅猛,阿斯莫德连闪身避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猛冲过来的谢浩然一把抓住肩膀,压倒在地上。激烈运动的身体上传来热气,力量巨大的拳头再一次狠砸过来,直接命中阿斯莫德喉咙中间柔软的红色肉冠。它疼得从眼眶里挤出泪水,喉咙也发出如同骨头断裂的声响。

看着满面痛苦被压在地上连挣扎力气都没有的阿斯莫德,谢浩然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照准对方的面颊,挥下了堪比重锤的拳头。

“咔嚓!”

它的门牙断了,一大口鲜血喷出,溅湿了周围的干燥泥土。半块舌头出现在嘴唇边缘,那是被断裂牙齿不小心切断。

魔王居住在另外一个世界。

就像修炼达到一定境界的修士肯定要飞升,离开地球,前往另外一个更加神妙的空间。

所罗门麾下的七十二魔神威名赫赫,那怕其中排名最末的家伙,谢浩然也不是对手。可那指的是魔神本体。它们不可能离开自己居住的主世界,最多只有一部分力量,也就是“分身”,能够以召唤的形式出现在这里。

这是众魔获取猎物必不可少的方法。《珍渺集》上记载:阿斯莫德所在的众魔世界资源贫瘠,甚至连最生存最基础的食物数量也不足。它们必须以分身的方式,在各个世界里寻找食物。但接受召唤,就必须付出代价。

即便是比阿斯莫德更高级的魔神,也必须遵从被召唤世界的规则。这就是所罗门为什么能以区区一个凡人的力量,对多达七十二位魔神予取予求的真正原因。它们的力量被限制,无法肆无忌惮吞食这个世界的人类。只能老老实实按照规矩,进食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祭品。

按照《珍渺集》上的记载,像阿斯莫德这样的魔神,其真正实力堪比大乘境界修士,甚至更强。但是它们无法离开主世界,为了得到更多祭品,它们不得不将被召唤来到地球的分身碎裂开来,形成更多的“下级分身”。这样,就可以同时满足更多人的召唤。

两个世界当中的间隔,相当于隔开两个房间的厚厚墙壁。召唤仪式在墙壁表面打穿了一个洞,被召唤的魔神只能从洞里伸过来一只手。它运用神力,将这只手分化成一个弱化版本的自己。可隔壁房间是如此广大,同时还有更多的人在进行召唤。为了得到更多祭品,魔神只能将伸过去的手再次进行分裂,形成更多、更小、更弱的自己。

这就是“下级分身”。

虽然是下级分身,仍然有着对普通人极其强大的魔力。可是对于谢浩然这种拥有筑基中期实力的修士,区区一个下级分身根本不够看。

阿斯莫德惊恐地看到谢浩然抓住自己肩膀,从地上拎起,右手握拳高举过肩,准确砸中了自己的鼻梁。酸麻感觉瞬间控制了大脑,整个前额上皮开肉绽,然后就是从空中坠下的失重感,狠狠摔倒。

“吃人很过瘾是吗?”

谢浩然的问题不需要回答。说话的同时,他抬起脚,朝着血肉模糊的阿斯莫德肋骨上重重踢去。接着后退半步,朝着这位魔神屁股上狠踹。

“你连他的内脏都吃光了。你知不知道这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找到对方的软肋,瞄准阿斯莫德身体的肾脏位置又是一脚。阿斯莫德觉得双眼发直,可怕的痛觉仿佛大魔神贝利尔的爪子,在混身上下所有部位疯狂乱抓,自己却连爬起来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哀嚎声是那样悲惨,令人听了忍不住浑身发颤。

“求求你,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要打了。”

谢浩然顺手抓住阿斯莫德的耳朵,用力撕扯,拽下了一大块皮肉,顿时鲜血淋漓。

“你逃不了。”

他淡淡地说:“跪下,向我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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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节 我需要一个奴仆

黑暗能量来自于阿斯莫德本身。那是他本体所在主世界的一种能量。如果没有在吴璠房间里对黑暗能量进行分析,谢浩然也不会带着金属瓶子来到野外,把尊贵的魔王当做沙包一样乱打。

阿斯莫德拥有幻化身形的神通。虽然无法从金属小瓶这个特殊的分身容器里离开,却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说起来,还是所罗门封印的力量尚未消失。它必须呆在这个瓶子里,直到封印力量逐渐淡化,才能返回自己所在的世界。

回不去,也逃不掉。这就是阿斯莫德下级分身面临的问题。

灵能对黑暗能量具有束缚效果。阿斯莫德无法逃脱,只能任由谢浩然拳打脚踢,肆意蹂躏。

尽管被打得很惨,阿斯莫德却没有下跪,更没有按照谢浩然的命令对他叩头。

虽然只是实力弱小的下级分身,但它毕竟是个魔神。

谢浩然再一次发出诡异无比的冷笑:“怎么,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对付不了你?”

阿斯莫德觉得身体疼得厉害,愤怒像火焰一样燃烧着大脑。沉默中的魔神紧张不安。它不明白:这个年轻的异国人为什么如此厉害?

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我躲藏在金属瓶里雾化的身躯变成了实体?

普通人绝对没有如此强大的能力。难道……

一道久远的记忆在阿斯莫德脑海里闪现。它仿佛触电般尖叫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东方的修士,我听说过你们。”

谢浩然没兴趣与这头魔神多费口舌。运转《武曲》功法,手中立刻出现了一把款式古朴的短刀。左手将阿斯莫德肩膀牢牢按住,锋利的刀尖笔直对准阿斯莫德左腿靠近膝盖的位置,口中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

“再说一遍,跪下,向我叩头。”

阿斯莫德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就算你是修士,也不能这样对我。你……啊!”

惨叫声仿佛要将黑沉沉的夜色撕裂。

我的腿断了,被那个年轻凶狠的东方修士砍断了。

双手紧紧抱住剩下的半截左腿,在地上不顾一切拼命翻滚。阿斯莫德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被召唤过来的世界受伤、流血。更糟糕的是,可怕的伤痛就像普通人类那样无法免疫。被砍断的那条腿就躺在旁边,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

我真的受伤了!

我的大腿被砍断,无法恢复。

天啊!他……他真是拥有杀死我的力量。

握在谢浩然手里的那把刀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阿斯莫德真正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虽然只是一个下级分身的死亡,却也意味着远在主世界本体受到损失。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行。

谢浩然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却被满面惊恐的阿斯莫德尖叫着制止。

“我错了,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抱住断腿下跪磕头的模样有些滑稽,谢浩然也没有在动作姿势方面过于挑剔。他神情冷然注视着这头魔神分身,直到阿斯莫德按照要求完成了全套动作,他才把握在手里的金属小瓶扔过去,淡淡地说:“进去吧!”

一切都平静了。

谢浩然破开黑暗,走近越野车,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车里没开灯,看不到秦政的脸,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呼吸明显变得急促,在呼吸之间释放出亢奋的节奏。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谢浩然听见秦政问了两句话。

“那个……谢师傅,要不要来一根?”

“现在可以开灯了吗?”

谢浩然听懂了秦政指的是香烟。他随口回答:“开吧!现在没事了。”

车厢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却提供了用眼睛判断周围必不可少的光线。看了一眼脸上带着讨好表情的秦政,从他手里接过那支烟,谢浩然将其在手中慢慢转动着。

那是一支“精品玉溪”。

拔出越野车上的电子打火器,用并不熟练的动作点燃,轻吸了一口,口腔与喉咙里全是呛味。

注视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谢浩然的声音仿佛萤火虫在远处飞扬:“其实……我不会抽烟。”

之前在家里给何洪涛算的那一卦很准。的确是“主卦者吉”。

原本以为是某个居心叵测的家伙用下咒的方式谋财害命,没想到竟然抓住了一头上古魔神的下级分身。

“咒杀”是一种独特的功法。为大众耳熟能详的,莫过于《封神演义》里取走赵公明性命的“钉头七箭书”。

在吴璠房间里发现金属小瓶,并且参照《珍渺集》上的注解,对黑暗能量分析之后,谢浩然得出结论:我可以抓住这头魔神分身,为我所用。

阿斯莫德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无论它在几千年前是用什么方法来到这里,都被这个世界的各种规矩牢牢限制、束缚着。

单就自己抓住的这头下级分身而言,它无法离开那个金属瓶子。那是一个精心制造出来,专门为它准备的栖身之所。制造之法对谢浩然来说不是秘密,《珍渺集》上就有完整的注解。但是他手上没有材料,也没有必要另外替魔神分身打造一个新瓶子。

在这个世界,无法杀死阿斯莫德。

它平时以浓缩烟雾的形式呆在瓶子里,从瓶子里放出来还是一阵烟。如果没有凝聚外形,谁也不会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之一。

简单来说,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能量分聚结构。谢浩然之前对阿斯莫德痛打蹂躏,是因为他通过分析知道了黑暗能量特点,进而以自身灵能对黑暗能量进行约束,导致阿斯莫德在谢浩然面前无法改换形态变成烟雾,只能老老实实承受拳打脚踢,最后还被一刀砍断了腿。

所有这些伤害对魔神分身来说都不致命。只要让它回到瓶子里,给它足够的时间,就能慢慢恢复。

就实力来看,阿斯莫德的分身真的很弱,连之前被谢浩然杀死的圆法寺恶僧悟道都不如。

但是它的优点同样明显。那就是无论如何也打不死。即便有强大修士像谢浩然这样,从《珍渺集》之类古籍宝典中找到了相关记录,分析黑暗能量特征,用灵能将其彻底轰杀,也不过是将聚成分身的能量打散。只要作为魔神分身栖息地的金属小瓶不破,再给它足够的恢复时间,十年、百年,甚至更久,仍然还会出现一个新的魔神分身。

父亲的遗书充满了故事。

有美丽的爱情,有悲惨的分离,还有迫不得已在现实面前的屈服与抗争。对其他人来说,“母亲”和“妈妈”的意思当然相同。可是就在今天,谢浩然明明白白知道:母亲是专指生下自己,名字叫做“苏夜青”的那个女人。而妈妈的名字叫做“杨桂花”。她抚养自己长大,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她们都是我的亲人。

谢浩然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仇恨”。直到今天看完父亲的遗书,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牢牢占据了他的大脑。如此深刻,就像用刀子在大脑皮层上狠狠凿出,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更不可能被遗忘。

我一定会按照父亲的要求考上燕京大学,找到爷爷,理清这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

一个弱者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进行清算?

我得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强大”,包括方方面面。除了身体也修为,还有控制金钱的数量,以及权力。

阿斯莫德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打手。尽管这家伙的分身实力弱小,但只要耐心加以培养,即便是刚生下来软弱如棉花的小奶狗,同样可以变成听从主人命令,见了雄狮饿虎都毫不犹豫扑上去疯狂撕咬的大狼犬。

秦政没有启动车子,他用探询的目光望着谢浩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无论是之前在“康耀”公司职工宿舍看到血肉模糊的吴璠尸体,还是在这片黑暗野地听到的狂吼咆哮,都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正朝自己打开一扇神秘之门。

抽烟不是一个好习惯。谢浩然只是需要诸如此类简单的动作行为,让自己从狂热状态冷静下来。现在脑子里的思维混乱,得到收获物的喜悦,与来自家庭的悲哀冲撞在一起。虽然他不会吸烟,却可以通过鼻腔对烟雾的排解,缓缓将着一切平息下来。

良久,谢浩然问:“你好像不怎么喜欢你的家人?”

在紫荷山庄的时候,他对这方面的事情有所耳闻。

秦政沉默着把一支香烟塞进嘴里,却没有点燃。望着窗外的黑暗,瞳孔深处浮现出一丝伤感。

“……能不说这个吗?”

谢浩然没有勉强。他把左手插进衣服口袋,指尖触摸着装在那里的金属小瓶,在烟雾中发出叹息:“我们在有些地方很像。不过……你比我幸福。”

他指的是父母。

秦政笑了笑,点燃香烟,然后看了一眼被谢浩然夹在指间那段所剩不多的烟头,问:“怎么样,是不是该回去了?”

第九十二节 长大的捷径

“走吧!”

就在秦政发动引擎,左脚刚从离合器上松开的时候,谢浩然问:“你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学到枪械射击?”

“学枪?”

秦政踩下刹车,将车子停住,神情有些疑惑:“谢师傅,你怎么想到要学这个?”

谢浩然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是忽然之间感兴趣,想随便试试。”

“原来是这样。”

秦政笑了:“那你应该找吕梦宇啊!这方面的事情,他比我熟。”

谢浩然把烟头朝着车窗外面远远弹出去,很是好奇:“找他?你确定。”

秦政点点头:“吕家在军队里经营得很好,总之你找他就对了。”

说完,他重新踩下离合器,操纵越野车缓缓掉头,驶上了来路。

清冷的夜风,吹散了头脑里的狂热。

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在谢浩然晶莹透彻的眼睛里闪烁着。

父亲是军人,爷爷也是军人。

我必须学会用枪,而且要比他们用得更好。

……

清晨,太阳出来了。

罗文功早早就来到学校,走进了教学大楼。

他其实是一个勤勉负责的班主任。只是每个人都有欲望,尤其是现实利益压倒理智天平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做出显得自私。

在办公室门口看到谢浩然的时候,罗文功愣住了。他随即下意识抬高左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距离早读还有近四十分钟。

“你怎么来这么早?找我有事吗?”罗文功走上前,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师生二人。谢浩然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罗老师,我想直接参加今年的高考。”

罗文功喜欢喝隔夜的冷茶。昨天下班的时候,他就提前冲泡茶水,摆在桌上满满一大杯。刚端起来抿了一口,听到谢浩然说的这些话,他不由得急了,来不及像平常那样细细品味,忙不迭将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一边用手背擦抹嘴角,一边急急忙忙说:“等等!你说什么,你要参加今年的高考?我没听错吧?”

“我查过这方面的资料。只要有学校和教育局方面开具的证明,允许学生跳级,也允许参加本年度的高考。”谢浩然说话的口气很轻松,但是看着他平静的目光,罗文功知道,谢浩然是认真的。

跳级?

然后高考?

罗文功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

多少年都没听过“跳级”这个词了。

以前有段时间倒是很流行。什么“少年天才”,什么“神童”,那时候几乎所有学校都有一、两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申请跳级。尤其是在小学阶段,一年级跳三年级,三年级跳五年级,家长对此乐此不疲,老师也把这种事情当做教育成绩。但是真正有教学经验的人对此绝不赞同。因为每个孩子都需要足够的时间生长发育,从身体到大脑都是如此。跳级这种事情无异于揠苗助长。

他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谢浩然:“你昨天晚上喝酒了?还是没睡好觉?”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罗文功有些无语。

他知道谢浩然这段时间学习成绩进步很大,排名位列年级第一。对于上次的事情,罗文功一直觉得愧疚,也才有了后来在天台上单独道歉的那一幕。可是作为班主任,他必须对自己的学生负责。尤其是了解到谢浩然家庭状况后,他更觉得有必要对这个学生在某些执拗观点的问题上加以引导。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成绩提高很快,进步明显,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想要跳级。”

“你现在只是高一,基础知识不牢固,会造成后期学习无法正常进行。高中可不比初中,二年级与一年级之间的知识差异非常大。退一步说,就算你真的可以跳级,那历史、地理这些科目怎么办?它们都有平时成绩,而且一样要计入高考总分。”

谢浩然对此已经有了应对方法。他平静地说:“我打算请学校方面给予安排,先进行这方面的考试。”

罗文功一直在摇头:“别开玩笑了。这绝对不行。谢浩然,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你得明白,高考不是学校里的考试,而是全国所有的,也是最优秀的高中学生集体进行选拔。真正是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啊!这是你一生当中至关重要的机会,绝对不能放弃。”

他说的很认真,情绪也有些激动,语速很快,唾沫星子飞到了谢浩然脸上。看得出来,罗文功是真想弥补之前犯下的过失,他不允许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学生就这样白白自毁。

毕竟,两个人所在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十多分钟过去了,谈话没有任何进展。谢浩然知道这样说下去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于是随口虚应着,就此结束。

离开房间,谢浩然飞快跑向了校长办公室。

距离早读还有十六分钟。

于博年同样对谢浩然想要跳级高考的要求觉得惊讶:“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谢浩然没有解释,认真地问:“于校长,能不能帮帮我?”

毕竟是接触多了,于博年对谢浩然这个学生多少有些了解。他看了看手表:“快上课了,我们最好另外找个时间谈谈。这样吧!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谢浩然挺直肩膀,仔细听着。

“按照国家教委最新发布的高考改革方案,总共有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计算机,以及通用技术十一门课程需要计算平时分。这个被称为“学业水平考试”,需要在高一下学期至高中二年级这段时间完成。每个学科分为a、b、c三个等次。只要达到“c”等次,也就意味着合格。十一门课,每一科的合格分数是两分,总计二十二分。然后等到高三毕业,这些分数加入个人高考成绩,一起计算。”

“另外就是英语。高考总分一百五十分,其中分为笔试部分一百二十分,听力三十分。为了减少考生负担,听力会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当年九月,以及次年三月各考一次。相当于每个学生都有两次机会,然后取考试最高分值计入高考总分。另外就是口语,满分五分,三分以上算合格。口语成绩不会计入高考分数,但它很重要。如果你想考985或者211,在两人或者多人成绩差距不大,甚至可能是对等的情况下,英文口语成绩就会成为该大学是否决定录取你的重要依据。”

于博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视着谢浩然:“第一个问题:总计十一门课程的平时分该怎么办?”

不等回答,于博年继续道:“第二个问题:英文听力和口语的考试你打算怎么处理?”

谢浩然听懂了于博年话里的意思:“您不同意我提前参加高考?”

老校长笑了,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谢啊!有梦想是好的,但最好还是循序渐进。我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连续发生的几件事情对你刺激很大,教育局那边段副局长对你也很支持。但是你得明白,跳级高考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好的我就不谈了,光说说坏处。往小里说,受影响的只是你个人。往大了说,更多的人,包括我,甚至整个学校,都会受到牵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浩然也笑了:“您考虑的很周全。不过,我是有了绝对把握才来找您,说这些话。”

于博年有些意外。他宁定心神,思考片刻,试探着问:“你说的是真的?”

谢浩然回答得很认真:“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于博年深深吸了口气:“这样吧!你先回教室上课,然后好好想想。这个星期你找时间过来跟我仔细谈谈。如果你到时候还是决定跳级高考,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谢浩然很聪明:“您的意思是,先参加学校里的出题考试?”

于博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如果你连学校里出题都考不过,那还谈什么跳级高考?”

……

整个上午,戴志诚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

他第一次发现坐在第一排不是什么好选择。尤其是后面有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是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罗文功上午有两节语文课,他对此很是不满:“戴志诚,你搞什么名堂?一直在那里扭来扭去,想什么呢?”

闫玉玲走后,新换了一位数学老师,态度温和:“戴志诚同学,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学校医务室量下体温?”

上第四节课的英文老师很严厉,对于上课不听讲的学生从不留口德:“戴志诚你屁股上长疮了吗?还是你觉得你的屁股是电钻,要把凳子凿穿?”

全班哄堂大笑。

柳怡霜捂着嘴唇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如果换在平时,戴志诚会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画面。

可是现在,他只能微微偏转身体,用恶毒阴狠的眼睛飞瞟着坐在后面的谢浩然。

第九十三节 请客吃饭

戚薇发来的微信谈话记录很完整。只要稍加分析,不难看出是戴志诚在其中故意引导话题走向。

谢浩然没去找他的麻烦。

同样的事情做多了,毫无意义。

看过父亲留下的遗书,人生目标已经改变。如果可能的话,谢浩然一分钟也不愿意呆在昭明。他血管里流淌着来自父亲的冲动因子。既然当年父亲为了母亲离开那个家,我为什么不能带着他们的遗憾和未完愿望,回去找到制造悲剧的那些人,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冷静总是伴随着冲动,只是连谢浩然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持多久的理智头脑。

他必须服从父亲的遗愿:一定要考上燕京大学。

无论这样做是对自己的修炼是否有帮助。

我毕竟是一个儿子。

至于对戴志诚的态度……昨天晚上,谢浩然以戴志诚为测算者,卜了一卦。

卦象显示:此人对我有利。

很奇怪的卦象,从道理上根本说不通。

谢浩然很清楚,自己与戴志诚绝对不可能成为朋友。这种事情也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确,有些人可以因为机缘巧合从敌人变成朋友,但这样的可能性对戴志诚来说等同于零。

看着桌面上洒落的铜钱,谢浩然觉得哭笑不得。

他对我有利?

这家伙不在背后咬牙切齿诅咒我,变着法子坑陷我就是好的了。

然而占卜的神圣性不容置疑,也不可能在同样条件下,进行相同内容的第二次占卜。这不同于数学,反复演算是证明正确的最佳方法。占卜有着“唯一”特征。无论好坏,既然卦象是这样显示,事情肯定会朝着那方面发展。

……

下午放学的时候,戴志诚收起书包,伸着懒腰,长长呼了口气。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发现,在学校里上课的一天竟然是如此漫长。

回家是幸福的。尤其是从学校到家里的这段距离,戴志诚私下起了个专属于自己的名字————幸福大道。

柳怡霜今天收拾书包的速度有些慢。班上的同学几乎走光了,教室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这种情况以前从未遇到过,戴志诚觉得奇怪,就拿起书包,朝着柳怡霜走过去,微笑着说:“你今天动作真慢。”

柳怡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情。”

戴志诚想当然地问:“怎么,老师找你?”

柳怡霜抬起手,抚了抚耳畔的散发,笑道:“别瞎想了。我真有事情,你先走吧!”

戴志诚很固执:“没关系啊!我等你,咱们一起走。”

柳怡霜脸上的笑意微滞着,她另外找了个借口:“我可能要耽误很长时间,你还是先走吧,别等我了。”

微笑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戴志诚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喜欢一个人,就会主动去熟悉她的方方面面。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追求柳怡霜,自然可以听出对方话里虽然没有直接说明,却清楚无误的拒绝。

“是不是遇到不会做的题?”戴志诚不是那种容易放弃的性格。他调笑着问。

柳怡霜眼睛里的笑意消失,残留在脸上的笑意变得淡薄。她把课本装进书包,慢条斯理收拾着文具盒。

戴志诚干脆在前排椅子上坐下,侧转过身,大半条胳膊斜搭在柳怡霜的桌面上,态度热忱,却有些自作聪明:“给我看看是哪道题,我来教你。”

柳怡霜干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蹙起眉头,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拒绝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有人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戴志诚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子。于是强笑着,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讪讪地说:“……那……我先走?”

柳怡霜收回目光,继续整理书包,淡淡地“嗯”了一声。

……

谢浩然今天做值日。打扫完教室,收拾好桌椅,他对另外一名值日生打了个招呼,叮嘱对方锁门,然后拿起书包,走了出去。

刚走到楼梯拐角,听见有人喊:“谢浩然,等等我。”

一看,是柳怡霜。

这个时间学校里人已经很少,楼梯走廊上几乎看不见人影。谢浩然有些意外,停下脚步,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儿吗?”

他与柳怡霜几乎从不说话,彼此之间的关系只是普通同学,但绝对不能称其为朋友。

“我想请你去我家吃晚饭。”她很直接。

谢浩然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怡霜显然早就想好了请客的借口:“上次在紫荷山庄,你那位朋友对我们招待得很不错,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谢谢你。正好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太多,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我不去!”

拒绝的口气平淡且生硬,但绝对不是带有敌意的那种。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柳怡霜,别糊弄我。这肯定不是你要请我吃饭的理由。虽然我们平时交流不多,但我知道,如果你要因为紫荷山庄那件事感谢我的话,这顿饭……早就已经请了。”

婉转和捉迷藏要看具体是什么人。必须承认,柳怡霜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可是在谢浩然眼里,美丽外表并不意味着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男人,包括自己,拥有统治权。

一阵愠怒的红晕如晚霞般飞上柳怡霜面颊。她忽然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同班同学。如果换了是戴志诚,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只要轻轻一个眼神,他就会像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凑过来。

谢浩然侧过身子,从陷入沉默的柳怡霜旁边走过。

饭当然可以吃,却要看具体是什么缘由。

何况自己约了吕梦宇,晚上还有事情。

就在他即将走下楼梯的时候,柳怡霜突然快步冲下来,挡住去路。她抬起头,由下自上仰望着谢浩然,变得带上了几分恳切的口气:“你说得对,我承认,请你吃饭不是因为上次在紫荷山庄的那件事。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接受我的邀请。”

谢浩然慢慢皱起了眉头:“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吗?”

“具体的理由我暂时还不能说。”

柳怡霜说话的速度很快,眼睛里晃动着可以看见的哀婉:“请你……帮帮我。”

周围没有人,夕阳释放出来的金色光线照在两人身上,在楼梯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请客吃饭,居然上升到了乞求帮忙的高度。

谢浩然思考了近半分钟,才迟疑着,同时也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毕竟是自己的同学,而且还是一个非常骄傲的女孩。

可以想见,她一定是遇到了非常棘手,需要帮助的事情。

两个背影很快消失在学校大门口。

脸色苍白的戴志诚站在教学楼三楼阳台上,像雕塑一样沉默着。

柳怡霜今天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他早早躲在了楼梯侧面的杂物储藏室里,听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她……竟然请他吃饭,而且还是在她的家里。

这到底是为什么?

高高举起右拳,带着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巨大愤怒狠砸在水泥平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短暂的麻木过后,疼痛沿着撞击点贯穿了整条胳膊,刺激着戴志诚脑子里产生了压抑不住的愤怒,以及屈辱。

柳怡霜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她真的看上了谢浩然?

这未免太可笑了,就像把一头大象塞进冰箱里那么滑稽。柳家可不是一般的家庭,家族里很多成员在省里和市府都有任职。不夸张地说,柳怡霜相当于一位公主。

反观谢浩然,他有什么?

戴志诚无法理解,这一切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以及规则的正常认知。

……

柳怡霜的家没有想象中那么豪华,但是很大。占地面积近两百平米的跃层,周围环境优雅,绿树成荫。

高中放学时间很晚,走进柳怡霜家里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个看似保姆的中年女人正在客厅与厨房之间忙碌着。

大厅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柳怡霜把换过拖鞋的谢浩然带过来,分别介绍。

正中,身材高大,脸上一直带着微笑,态度和蔼的中年人名叫柳正扬,是柳怡霜的父亲。

左边,是柳怡霜的母亲席慧琴。微胖,皮肤很白,面目有些威严。介绍到的时候,她放下手里的报纸,望向谢浩然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意味。

右边坐着柳怡霜的姑姑柳蓉。相貌外表比柳正扬年轻得多,两人显然是兄妹关系。

谢浩然觉得奇怪,隐隐觉得这顿饭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狐疑地看了柳怡霜一眼,不明白她所谓“帮忙”,指的究竟是什么?

看看餐桌上饭菜已经摆好,柳正扬从沙发上站起,带着公式化的热情与微笑对谢浩然说:“来,来,来,先吃饭吧!”

席慧琴似乎根本就没有“笑”的概念。也不知道她那张刻板冷漠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做成,没有丝毫亲近感。

柳蓉脸上倒是露出几分好奇,目光一直在谢浩然身上打转。

第九十四节 所谓的“帮助”

菜很丰盛,甚至可以说是奢华。

炖羊肚菌的鸡汤香味浓郁,汤里的肉不多,却都是母鸡身上最嫩的部分;白灼虎头虾个头很大,显然是产自泰国;火腿蒸乳饼在盘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只有上了年份的醇香老腿才有这般鲜红颜色。

谢浩然把疑问压在心里,端起装满米饭的碗,拿起了筷子。他打定主意,尽快结束这顿莫名其妙的晚餐。

柳正扬举起装有葡萄酒的高脚杯,笑着问:“小谢,先喝点儿酒吧!”

迟疑片刻,谢浩然放下筷子,端起摆在面前的杯子,与柳正扬碰了一下。

席慧琴坐在餐桌的斜对面,看着谢浩然抿了一口红酒,放下杯子,用平淡冷漠的口气问:“小谢,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谢浩然怔住了,不由自主转过头,望向坐在旁边的柳怡霜。后者显然对母亲的问话很不满意,皱起眉头道:“妈,好好吃饭不行吗?别问了。”

这些话对席慧琴没有起到约束效果。她注视着谢浩然,加重了言语当中的威严成分:“小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很强硬,甚至有些无礼。

谢浩然很平静:“我的父母都去世了。现在是我一个人过。”

说着,他拿起放在手边的筷子,夹起一块黄焖鳝鱼,放在米饭上,大口扒着。

他的确是饿了。不管怎么样,先吃了再说。

隐约之间,他也猜到了柳怡霜为什么要请自己过来吃饭的真正理由。

显然从未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此主动。一时间,餐桌上的三名成年人都愣住了,就连柳怡霜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就这样看着谢浩然夹菜吃饭,如风卷残云,不到一分钟时间,已见碗底。

柳家吃饭的碗精致且华贵,但是真的很小。

谢浩然抹了抹嘴角,对站在柳正扬身后的保姆高声道:“请帮我再添一碗,谢谢!”

柳正扬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妻子席慧琴抢在了前面。她的表情不再平静,皱起了眉头:“小谢,那你父母过世以前,他们是做什么的?”

谢浩然一如既往的平静:“阿姨,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席慧琴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谢浩然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之前已经问了我一个问题,所以你现在也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他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不喜欢这顿饭。无论柳怡霜想要请自己帮忙的理由是什么,谢浩然现在都觉得后悔。主要原因当然是席慧琴,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敌意。但是这种感觉非常明显,谢浩然相信在座的每个人都很清楚。

不是说请客吃饭吗?

为什么会这样?

被人讥讽嘲笑就一定要骂回去,这是谢浩然的原则。

席慧琴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身为父母,就必须为子女考虑方方面面的事情。

柳怡霜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活泼可爱,深刻偎依在父母身旁的小女孩。

尤其,她还长得很漂亮。

无论柳正扬还是席慧琴,都知道有很多年轻小伙在追求柳怡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种事情很正常,他们必须在事情可控的范围内,将其引至最合理,也是最好的方向。

席慧琴一直相信门当户对。她与柳正扬的结合就是最佳典范。既然有一个学习优秀,貌美如花的女儿,就肯定要把利益最大化,让女儿和家族都能从中得到好处。

她看中了几个不错的男孩,家世背景令人满意。可是柳怡霜对此很抗拒。尽管席慧琴一直声称“你们都还小,只是介绍你们认识,暂时相处着看看,谈婚论嫁还早”,柳怡霜却对那些男孩不闻不问,甚至拒接对方打来的电话。

之所以对谢浩然抱着冷漠甚至敌意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是表示对女儿的不满。

柳正扬在这方面要聪明得多。他告诉柳怡霜,如果看中了某个男孩,觉得不错,就带回家里吃饭。父母会帮你把把关,可以把你带回来的人列为今后的备选对象。还是那句话:你还小,而且还在上学,真正发展成恋人关系当然不可能,就当是多认识几个朋友,以后可供选择的范围更大一些。

柳正扬知道女儿不是蠢货,也相信多年来的家庭教育不会把女儿培养成废物。柳怡霜很精明,不会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但只要被她看中带回来的男孩,就肯定在某个方面很优秀,至少有着显赫的家庭背景。

仅仅只是一顿饭,没有别的意思。

柳正扬知道妻子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也是面对着一个小辈,如果换在外面,换了是工作或者生意上往来的同事、上级,席慧琴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叫做谢浩然的男孩反应会如此激烈,丝毫不肯吃亏。

唉……为什么不能谦逊一点儿呢?

你毕竟还年轻,只是一个高中生啊!

席慧琴心里产生了一丝畏惧。

她见过很多强势的人。要么是巨商豪富,要么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既然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孩子张口反问,就意味着他平时接触到的人都可以颐指气使。由此想来,对方家里一定很有背景。父母双亡大概是因为偶然,只有权势财富庞大到一定程度的家族,才能蕴养出这种丝毫不肯吃亏,甚至目中无人的年轻后辈。

想到这里,席慧琴眼中的冷意略有缓和,说话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我在省财政厅上班,是审计处的副处长。”

谢浩然随即把视线移到对面,落在了柳正扬身上:“那叔叔你呢?你在哪儿工作?”

柳正扬心里也有着与席慧琴同样的顾虑。他的微笑从吃饭前就一直没有断过:“我在省府办公室。呵呵!小谢啊,你和怡霜是同学,平时多来家里玩,可以一起学习嘛!”

席慧琴性子很急,保姆刚把装满米饭的小碗摆在谢浩然面前,她就张口问道:“小谢,你家在哪儿?”

谢浩然用筷子夹了厚厚一摞火腿蒸乳饼,放在碗里慢慢吃着:“我住在三旗村。”

席慧琴再次愣住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柳蓉忍不住道:“三旗村?那地方我知道,不是说真在拆迁吗?”

谢浩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的,所以我现在外面租房子住。”

柳蓉有些疑惑,只是没有把事情朝着最糟糕的方面去想:“你们家有亲戚在那边?”

谢浩然没有隐瞒:“我妈就是三旗村的人。我的户口也在那边。”

一种不妙的感觉在柳蓉头脑里发酵,她迫切需要得到证实:“那你爸爸呢?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军人。”

谢浩然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回答的非常自豪:“他参加过自卫还击战,立过功,受过奖。”

紧张的感觉略微有所松缓,柳蓉想当然地问:“小谢,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什么级别的干部?正团?还是师级?”

谢浩然回答得字正腔圆:“我爸是个排长。”

这是他在遗书上看到的。

席慧琴刚用筷子夹住的一块羊肚菌掉了。

柳正扬手里的红酒杯毫无预兆倾斜了一下,差点儿泼洒。

柳蓉脸上的表情很古怪,明显是在强忍着笑。

柳怡霜倒是很自然。她认真地说:“爸、妈、二姑,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

这顿饭吃得气氛尴尬,谢浩然却丝毫没有顾忌。他的确饿了,也吃了个满饱。离开的时候,对三位成年人一一道谢。

席慧琴翘着二郎腿看报纸,将整个上身用报纸挡住,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隔着薄薄的报纸,清清楚楚可以感受到她的冰冷,以及愤怒。

柳正扬一成不变的微笑令人怀疑那几乎是用某种先进技术固定在他脸上。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

“小谢,今天的菜合不合口,吃饱了吗?”

“有空再来玩啊!”

“再见。”

柳怡霜送着谢浩然出来。

一路上沉默无语。快到省府小区大门口的时候,谢浩然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这样?你其实不喜欢我,我们之间也不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他淡淡地问。

柳怡霜低着头,双手横抱在胸前,平静的声音与平时没有区别:“我不喜欢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些人。很抱歉,用你来做挡箭牌。”

谢浩然抬起头,看着远处楼房窗户里闪亮的灯光:“做这种事情,你应该找戴志诚才对。他比我更合适,而且也喜欢你。”

不等柳怡霜说话,谢浩然忽然间醒悟过来:“等等……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

一股强烈的怒意从身体里释放出来,却被清冷的夜风瞬间吹散。

他深深吸了口气,锐利的目光中带着厌恶,一个字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了。

柳怡霜没有撒谎,她的确是不喜欢母亲给她介绍的那些男孩。

第九十五节 我也是军人

口头上抗争毫无作用,她只能另辟蹊径,寻找合适的帮手。

谢浩然出身低微,饭桌上父母肯定要询问他的家世。虽然是有着好几百万拆迁补偿款的“有钱人”,可是在身为官员的父母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自始至终,柳怡霜在饭桌上都没有为谢浩然解释过。

她要借助这个同学,向父母表明态度,尤其是母亲————如果你再逼迫,我就随便找个你们看不上的男人,甚至可能是天桥底下,一无所有的乞丐。

这的确是一种帮忙,也只有谢浩然才能满足要求,达到柳怡霜的目的。

他身上有种不肯认输的顽强。这很关键,戴志诚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

在紫荷山庄向相逢偶遇的那一幕,一直令柳怡霜心中抱有怀疑。她隐隐觉得,谢浩然恐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总之,这件事情只有他能帮助自己。

我的确不喜欢你。

可同学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吗?

看着早已消失在夜幕下的那个背影,柳怡霜叹了口气,转过身,走上了回家的路。

现在,该轮到自己回去迎接暴风骤雨。

……

打过电话,在路边等了十多分钟,远远驶来了一辆“长城哈弗”越野车。

谢浩然钻进副驾驶座位,吕梦宇侧着脑袋看了看不远处的省府小区大门,笑道:“怎么,你朋友住在这儿?”

“同班同学。”

谢浩然不愿意解释,直截了当地说:“吕先生,能不能帮我找个练枪的地方?”

吕梦宇微微一怔,随即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八”字形状,试探着问:“你说的是这个?”

谢浩然点头道:“秦政告诉我,找你比较合适。”

吕梦宇不再多言:“你想什么时候练?周末吗?”

被柳怡霜利用的愤怒感觉正从身体里逐渐退去,谢浩然忽然有些怀念在秦政车里抽过的那支香烟,答非所问:“有烟吗?”

吕梦宇眼里流转着一丝古怪:“谢上师,以前没见你抽过烟啊?”

“能不能换个称呼,别再叫我谢上师了?”

他脸色有些发苦:“就直接叫我名字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七老八十,连路都走不动。”

“那你也别再管我叫吕先生。”

吕梦宇笑了:“就叫我老吕,但是发音得准一点儿,不然听起来就像是在叫“老驴”。”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抽烟?”吕梦宇还是觉得奇怪。

“心里不太舒服。”

谢浩然用舌头慢慢舔着发干的嘴唇:“不瞒你说,我最近才知道了一些关于我父母的事情。”

吕梦宇双手握着方向盘,没有发动引擎。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我父亲是军人,所以我也得像他那样,学会用枪。”

谢浩然长长呼了口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当然算。”

吕梦宇的笑容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其实我也是军人。”

谢浩然转过头注视着他,脸上全是诧异:“老吕,没听你说过啊?”

“我是预备役身份,现在还挂着一个预备役上校的牌子。”

吕梦宇解释道:“我家在军方一直有关系。这是祖训,从很早的时候就这样。前清、民国、接着又是后来的战争年代,很多家族成员都参军。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很多东西都不可能留到现在。”

谢浩然对此很敏感,也多少知道一些,试探着问:“怎么,分头下注?”

吕梦宇叹息着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从我曾爷爷那代就这样。我倒是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谁也无法预测未来,如果不分头下注,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至于为什么要选择军队……太祖那句话说得好啊!枪杆子里出政权。”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对了,你父亲是哪个部队的?”

谢浩然在记忆里搜索着遗书上看过的内容:“步兵三十二师,以前驻扎在滇南博尚县的那个团。”

吕梦宇觉得很意外:“三十二师?我记得以前好像是隶属于十四集团军的编制,不过现在这支部队已经撤裁了。”

谢浩然停下动作,颇为希冀地注视着他:“老吕,你在部队上这么熟,能不能帮着找找我父亲当时的资料?我……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他几次,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没问题!”

吕梦宇回答得很干脆:“虽然是被裁掉的部队,但是以往的人员档案保存很完整。现在都是计算机联网,查询起来应该很方便。对了,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当时在部队上担任什么职务?”

“他叫谢振国。是侦察兵,当时的军衔是上尉,在部队上担任排长职务。”

“那肯定可以查到。”

吕梦宇很认真地说:“那个时候的侦察兵,其实就是现在的特种兵。正常情况下,上尉至少也是副连级别。排长……可能是保密需要吧,你父亲的职务应该是队长,或者副队长。”

这些事情在遗书里没有提到。

身体就这样莫名其妙热了起来。谢浩然觉得自己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里面全是关于父亲的过去。他有些跃跃欲试,甚至迫不及待。

“晚上可以练枪吗?”他的情绪变得热烈:“我有时间。”

吕梦宇满面微笑看着这个年龄比自己小太多的修道“前辈”:“怎么,你晚上不睡觉了?”

沉稳与自信从谢浩然身上释放出来:“等你修炼到了我这个程度,就会知道什么叫做“静修”。只要有足够的灵气,甚至连吃饭都可以免了。”

吕梦宇发出惊叹:“真有那么神奇?”

谢浩然笑着岔开话题:“开车吧,教教我该怎么用枪。”

……

五五三集团军设置在市区的办公区域面积很大,相当于两个七十二中学。这里同时也是昭明市的警备司令部所在地。

守门的卫兵验看过吕梦宇递过来的证件,举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升起黄黑色相间的道杆,予以放行。

吕梦宇显然是经常出入这个地方。在停车场下了车,两个人一起朝着远处的办公大楼走去。沿途遇到几名军官,他都与对方打着招呼。

因为是晚上,办公楼里很安静。吕梦宇带着谢浩然一直走进了大楼内部的庭院。远远就能看到一扇黑色小门,推门进入,是一条狭长的通道。正前方十多米的位置有武装士兵把守,戒备森严。在他们后面,坚固的合金钢栅将大楼地上与地下分隔开来,成为了两个不同世界。

这里是一处地下靶场。

墙壁的隔音效果非常好。沿着“之”字形梯道走下去大约三百米,谢浩然才听到脚下传来阵阵闷响。等到吕梦宇带着他走过了第二道检查关卡,眼前赫然出现了广阔空间,四周光线充足。巨大的矩形场馆里有数十名男女在练习打靶。他们有些身着军制常服,有些穿着深绿色汗衫,还有几个尤为强壮的男子较为随意,干脆赤1裸1着上身,,炫耀般鼓凸着肌肉,站在射击台前检查着武器,把一颗颗子弹压进弹匣。

身穿便服的吕梦宇和谢浩然在这里显得有些另类。无数目光立刻朝着这边聚集,两名身穿浅绿色体能训练服的年轻人连忙跑过来,在吕梦宇面前站定,很是尊敬的叫了声“二叔”。

看着面带不解的谢浩然,吕梦宇笑着解释:“他们是我的侄子。一个叫吕定,一个叫吕毅,都是特等射手。你要练枪,找他们就对了。”

谢浩然点点头。来的路上吕梦宇打过电话,只是没有想到,他给自己安排了两名教官,都是吕家的人。

吕定注视着谢浩然,脸上全是惊喜:“您就是谢上师?”

吕毅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看得出来很激动,不断搓着双手。

从他们身上释放出淡淡的灵能气息。谢浩然心中一动,低声问:“你们都服用过锻体丹?”

吕梦宇在旁边插进话来:“小定和小毅很刻苦,但是条件限制,他们一直无法进入真正的修炼境界。上次你给我的那些锻体丹,我给了他们每人一粒。呵呵!他们现在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炼气士了。”

周围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吕定和吕毅双脚立正,朝着谢浩然略一点头,郑重地低声道:“上师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两人一左一右引着谢浩然来到射击台前。吕定把一本薄薄的武器手册递给谢浩然,他翻看的时候,吕毅就在旁边介绍着。

这里虽然是军方的靶场,但只要关系够硬,愿意花钱,通过简单政审之后,普通人还是可以进来。毕竟这里的保密级别较低,对于非军队系统的外来者,子弹会变得非常昂贵。

吕毅递过来一把款式厚重,看上去却显得精致的手枪:“这是咱们国产的qsz92式自卫手枪,使用九毫米子弹。谢上师您是初学者,我建议您用这支。”

第九十六节 新手?怪物?

谢浩然觉得很新奇,拿起没有装弹的手枪仔细观看:“我看过网络上的资料,既然是训练,为什么不用58毫米口径的枪,偏偏要用这个?对于初学者,弹匣容量大一些不是更好吗?”

吕定恭敬的解释:“不同口径的枪,后座力强度差异也不同。”

吕毅在旁边附和着说:“二叔给我们的锻体丹服用后效果非常好。这都是拜谢上师您所赐。现在,我们就算是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单凭个人力量直接操作反器材枪,也毫无问题。”

谢浩然在电脑上浏览过一些军事网站。反器材枪口径一般从127毫米至20毫米不等,射程远,威力巨大。但是这种武器缺点同样明显:分量很重,尤其是射击时的后座力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只有少数型号可以做到抵肩射击。

这种重型武器配备了三角形支撑架。按照吕毅刚才的说法,他和吕定根本不需要地面支撑,用双臂就能抱着反器材枪射击。由此可见,他们的肌肉力量与骨骼强度都得到全面强化,已经达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

这就是普通人与修士的区别。

而谢浩然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达到了筑基中期。

拿起那把qsz92式,握在手里试了试感觉,以及手指掌心之间的适应抓力,谢浩然转身对着吕毅笑道:“说吧,我该怎么做?”

装弹和拆枪的过程在谢浩然看来很简单,就是普通的零件组合。至于射击要领,他牢牢记住了吕定说的“三点一线”。

……

王芳是警备司令部地下靶场的检算员。

禁枪条令已经形成了具有严格意义的法律条文,任何人都不能触犯。靶场虽然设置在军事管制区,可是对于每次使用的枪械和子弹,都必须由专人负责清点,绝对不能有丝毫疏漏。

女性特有的细致,使王芳从通讯部门转岗来到这里。她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在使用前和使用后对所有枪械零件进行检查;核对每次射击遗留的弹壳;每天靶场结束射击,还要跟着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对靶墙以及射击方向上的所有射出弹头进行清点。

靶场里来来往往的人多。通常是在办公部门供职的军官,或者是精锐警卫部队的成员。前者练枪只是为了寻找刺激感,来得次数也少。后者是靶场的主角,他们每个人都有相当庞大的子弹供应量。

王芳觉得很幸运,因为这里毕竟不是野战部队的专用靶场。在这里,只能提供手枪类射击武器。如果换了是在驻军部队的靶场,每天光是弹壳的情理工作,就多达好几吨。

谢浩然走到射击台前的时候,王芳多看了他几眼。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很少有人会有这般清晰流畅的线条感,眼眸清澈,即便是在靶场四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依然有种令人沉醉的深静。他身材削瘦,却并不单薄,长长的睫毛就连女人看了也觉得嫉妒,红润的嘴唇如同描画过,让王芳忍不住有种想要扑上去,狠狠咬一口,然后用力吮吸的冲动。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这是王芳给谢浩然下的定义。

在很多故事里,公子王孙都是被描绘成大腹便便,满脑肥肠,甚至连最简单“一加一等于二”这类数学题都做不出来的傻瓜。王芳对此嗤之以鼻。她经常可以在地下靶场接触到这些人。其中虽说也有嚣张跋扈不讲道理之辈,可绝大多数都是文质彬彬,条理分明。

有钱,就能接受最好的教育。

有钱,就能找到更漂亮的妻子,更英俊的丈夫。从基因优化方面来看,自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更漂亮。

有钱,就能以平民身份进入这个靶场,体验普通人也许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触摸到的真枪实弹。

是的,他们来这里,大多是随便玩玩。

电影里英雄硬汉手持各种武器大杀四方的画面情节都是假的。一支突击步枪加上五个备用弹夹就重达好几公斤。没有经过训练的人不要说是射击,恐怕连保持正确持枪姿势都做不到。当然,他们还可以选择重量更轻的手枪过过瘾。只是想起自己在靶场上见过的那些公子哥……王芳就会慢条斯理嚼着嘴里的泡泡糖,轻蔑地吹出一个粉色气泡。

她曾经见过一个带着漂亮女伴过来的男人,体格倒也算是粗壮,声称要在这里打完两百发子弹。结果,才打到七十几发,他就承受不住强大的后座力,肩膀发麻,双臂无力,败退下来。

王芳以前在新兵连的时候学射击,使用量产型号的突击步枪,采用卧姿对一百米外的半胸靶进行涉及。每发射一枚子弹,她都能感觉到肩窝上有些疼痛。等到两个弹夹六十发子弹打完,她几乎是咬着牙才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肩膀足足疼了好几天。

总有些自命不凡的家伙觉得射击很容易。他们对于现代武器的概念,仍然停留在游戏和电影阶段。靶场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故:几个通过关系进来的公子哥围在一起,结果在射击的时候,因为所站位置不对,有人被枪膛里向外空抛的弹壳砸中眼睛,导致失明。

谢浩然很帅,但他在射击方面,的的确确是个新手。

王芳只是看他握枪的姿势就能看出这一点。对新手来说,最好是双手持枪。单手射击难度很大。如果带着耍帅的心理射击,吃苦受罪的只是他自己。

她很想过去给谢浩然一个善意的提醒。可是看看站在旁边的吕定和吕毅,王芳又改变了主意。她认识那两个人,都是特殊部队的军官,还是司令部里挂了名的特等射手。

看着谢浩然手里握着的那支军用qsz92式,王芳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她很清楚这种手枪的口径,也知道每一次发射产生的后座力有多么强大。如果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老兵,就像吕定和吕毅,操作起来自然是轻而易举。可是对于一个新手……说句不好听的,那简直就是自己找虐,硬生生的想要从健康人变成残疾人。

被手枪后座力把肩关节震得当场脱臼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为什么不选用口径较小的枪?

难道吕定和吕毅是故意这样做?

王芳用舌头把嘴里的泡泡糖挤到一边,皱起眉头,隔着护目镜,疑惑地看着伸臂举枪,瞄准了正前方半胸靶的谢浩然。

第一枪与第二枪的间隔长达半分钟。他似乎是在寻找子弹飞行与眼睛目测的连接感。

从第三枪开始,他开枪的速度越来越快。

第二个弹匣打完,又换上一个新的。

王芳停止了咀嚼,泡泡糖从她不受控制张开的嘴里滑落。

她当了四年的靶场检算员,清楚知道这里每一款手枪的性能参数。qsz92的击锤和扳机复位时间就那么短,可是看这个年轻人连续射击的样子,好像手指的扣动速度明显更快。

难道他的肩膀不会痛吗?

射击产生的后座力为什么对他毫无影响?

谢浩然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地下靶场,王芳根本没有想过要看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她只知道这个英俊帅气的年轻人一口气打光了十五个弹匣。全程单手持枪射击,没有更换左手,中间也没有任何一次超过十秒钟的休息时间。

吕定要了四支枪,轮换射击。更换弹匣的工作,就由站在旁边的吕毅完成。

不间断长达上百次的强大后座力撞击会有什么结果?那相当于用一把分量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往石头上砸。哪怕是强度再硬的花岗岩,也会有粉身碎骨的时候。

他该不会是随手乱射的吧?

那些子弹,都打到哪儿去了?

王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对面的靶墙。

谢浩然要的是六十米射击距离。深绿色的半胸靶每十发子弹更换一次,每个九毫米弹匣容量为十五发。不知道为什么,电子记分牌上没有显示靶环数,一片漆黑。

王芳快步走到负责计算靶分的另外一名检算员旁边,低声问:“刚才十一号射击台上那个人的环数是多少?怎么牌子上没有显示?”

那人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计分器被吕中尉关掉了。说是带朋友过来玩,不用计分,也用不着计算环数。”

这种情况很常见。很多来到这里的初学者都会要求关掉计分器。因为脱靶的几率很大,如果打空了一个弹匣,电子记分牌上还是全无变化的一个“零”,真的很丢面子。

王芳不死心,继续问:“那他们用过的胸靶呢?”

那人耸了耸肩膀:“也被吕中尉带走了。”

王芳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诡异的事情。

夜深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她没有急于离开地下靶场,一直在发射台前做着各种清理工作。无论是谁走在前,总会有最后一个人留下来。就这样,场馆里变得寂静,只剩下王芳一个人。

她翻过发射台前的水泥隔离墩,径直朝着厚实沉重的靶墙走去。

就算关掉了电子记分牌,带走了胸靶,他们总不可能连发射出去的子弹也一起带走吧?

第九十七节 关于子弹的传说

我要看看,你的射击成绩到底怎么样?

用特殊材料筑成的靶墙很厚。以钢混结构为主体,各种复合材料堆叠而成。能够有效抵消子弹冲击产生的破坏力,再加上挡在前面的胸靶配合,当子弹穿透胸靶后,就会随着各种柔韧性极高都墙体材料大幅度降低速度。最后,就像被嚼过口香糖黏住的铁钉,稳稳嵌在墙体表面,用特制的工具钳用力捏住就能拔出来。

绕到阻拦防护层背后,看着明黄色的靶墙,王芳不由得呆住了。

之所以选择明黄,是为了与破碎的弹体区分开来,便于工作人员清理碎片与废弹。就在王芳眼前,一根长达十厘米左右的金属“棍子”,牢牢“插进”墙体。

靶墙表面必须平整,何况这里还是军事管制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豆腐渣工程,更不可能在浇筑混凝土墩的时候,有多余的钢筋露在外面。

王芳觉得自己呼吸已经停止,就连心脏也在一种诡异力量的控制下,失去了跳动的能力。如果此刻对面竖立着一面镜子,她会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全无血色,充满震惊的脸,以及眼眶中间那对缩小至无比尖细的瞳孔。

“棍子”表面斑斑驳驳,没有丝毫光滑。它略微有些弯曲,只是弧度不大。破裂的金属片一层裹着一层,乍看上去,就像没刮掉鳞片的鱼被直接扔进高温油锅里炸,捞起来的时候,那鱼身上鳞片全都翘起来,每一片扭曲变形,却在某种程度上因为高温与破坏力量的引导,遵循着破裂、弯曲、绽开的大体规律。

老话说得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五五三军前身是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立下过赫赫功勋的十四集团军。从战争年代到和平年代,这里来来往往的新兵、老兵、退伍兵,以及在不同岗位供职的军人数不胜数。这座位于昭明市区的地下靶场经历了一次次翻修,厚厚靶墙被无数射击者轮番蹂躏的同时,也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关于“神枪手”的传说。

很多传说已经不可考,因为创造那些传说的人要么身份特殊不便公开,要么已经退伍。可是他们创下的射击记录至今仍被后来者津津乐道。其中最令人心驰神往,也是最具神秘色彩的传说,就是“弹棍”。

高速旋转的子弹会产生巨大冲击力和破坏力。如果是穿透皮肉钻进人体内部,弹头会翻滚、破裂、爆炸,对人体造成致命的损伤。可如果弹头命中目标具有很高的柔韧性,而且强度极大,就像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靶墙,弹头就会被牢牢嵌住。

假如第二枚子弹飞行轨迹、角度、位置与第一枚子弹完全相同,没有丝毫误差,就会形成力量巨大的冲击效果,牢牢钉在第一枚子弹的尾部,穿透金属层,产生压密感,两者之间在碾压作用下,形成一个破碎整体。

这种情况极其罕见。至少王芳在地下靶场工作了这几年,从未见过在同一个射击位置上出现两枚子弹相互压实紧贴在靶墙上的情况。那需要射击者浑身上下所有肌肉协调性达到最高,尤其是手臂与手指之间的配合,必须做到如机械般精密,没有丝毫晃动,在连续射击过程中保持固定。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发射子弹产生的后座力是一种冲击,会至极破坏射击者在首次发射时大脑、眼睛、与目标之间的精准判断。换句话说,就是射击者必须重新测量枪口与目标之间的各种参数。虽然后座力对射击者造成的影响不大,尤其是接受过高强度训练的军人就更容易在后续射击中迅速调整,但是想要做到与第一次射击完全一样,没有丝毫偏差的子弹射点与飞行轨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弹棍”是专属于特种兵的传说。虽然它在实战中的作用不大,甚至毫无意义,却是评价射击者综合能力的最佳物证。

据说,上一届全军大比武冠军获得者来自晋南军区,曾经创造过四枚弹棍的记录。

至于滇南军区,一直流传着两枚弹棍的传说,却没有射击者的具体姓名,以及部队番号。

王芳用见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这根弹棍。她哆嗦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卡尺。这是靶场检算员随身携带的工具之一,主要是用于测量故障枪械意外受损零件,以及弹匣与子弹口径。

十一点六厘米。

组成弹棍的子弹已经面目全非。它们在爆炸与后续力量的冲击下,变成了一块块破碎的金属片。就像一朵朵从中央尖端绽开的花,被一条无形的丝线从中贯穿,连接着。彼此间距被压得很紧,没有丝毫缝隙。

王芳在沉默中慢慢数着数字。

子弹虽然破碎,却可以通过勉强连接的金属破片点清数量。

四十八颗。

王芳不知道自己是否将这根弹棍上所有的子弹都数清楚,但绝对不会少于这个数字。

全军大比武冠军也只是四枚弹棍。眼前这根……竟然多达四十八颗。

如果换了是世界射击记录保持者呢?王芳没有这方面的数据,也很少关注奥运会射击比赛项目。实战与竞技终究是两码事情。何况,竞技用的气手枪和气步枪后座力轻微,与常规意义上的杀人武器无法相提并论。

从巨大的震惊与恐惧中清醒过来,王芳仰起头,朝着附近的靶墙上茫然张望。

她记得很清楚,吕定和吕毅可是陪着那位年轻的神秘射击者足足打了十五个弹匣。

其它的子弹在哪儿?

四周的墙壁上仍是一片明黄,坑坑洼洼的焦黑色痕迹很多,却都是空的,没有留下破碎的弹体,也没有金属碎片残留。

说起来也是巧合,今天光顾靶场的人很少,大约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这个射击位自始至终只有谢浩然使用。按照规定,靶场每周清理两次,昨天刚好将所有残弹碎片运走,所以靶墙很干净,只要看看墙体上残留的弹头,就能知道谢浩然打得怎么样。

地上散布着无数金属碎片,还有好几条与靶墙上类似的“弹棍”。王芳蹲下去,睁大双眼仔细看着那些破碎金属条。她死死咬住下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尖叫声。

很明显,地上的这些碎片,同样也是嵌在靶墙上那根“弹棍”的一部分。因为重量,因为冲击,它们无法与之间的部位连在一起,所以掉落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整整十五个弹匣,一百多发子弹,竟然全部命中同一个目标点,而且射击精度保持不变,高达百分之百。

理智告诉王芳,这绝对不可能。

然而,现实就清清楚楚摆在面前。

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芳双手抱住膝盖,久久地蹲在那里,陷入沉默。

……

谢浩然从靶场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现在是整个城市最安静,也是正常人睡意最浓重的时候。

他从衣袋里拿出那只金属小瓶,平摆在手心里看了很久,轻轻拧开盖子,淡淡地说:“出来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无论是谁都不会相信:体量如此微小的金属瓶里,竟然会释放出如此多的黑色烟雾。它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在固定的区域内集中,逐渐聚成人型。再然后,一张苍白狰狞的面孔从烟雾深处显现出来。

阿斯莫德仍然拖着那条断腿。谢浩然给他造成的伤害太大了,短时间内无法修复。虽然身为魔神,可是在身体修复方面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这与做过手术的人需要卧床静养是一个道理,同时还需要补充丰富的食物营养。

它的身体在不受控制般抽搐着,思维意识却很清醒。阿斯莫德尽量控制着眼睛里透出的凶狠,将声音放缓,听起来就像是正常交谈:“东方修士,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谢浩然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一个奴仆。”

阿斯莫德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恼怒,它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压抑着语调:“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就应该明白,我是一名伟大的魔神。”

“神?”

谢浩然发出嘲笑:“别开玩笑了。就你现在这种状态也能称之为“神”?如果是你的本体,倒也勉强凑合。你最好搞清楚状况,你只是一个分身,而且还是一个没有什么力量的下级分身。要不要我给你讲讲阿拉伯传说里那些关于你的故事?连所罗门那种凡人都能把你封印起来,你还有什么资格称之为神?”

“认清现实吧!你现在最多算是一个魔鬼。而且还是能力低微的那种。”

谢浩然声音忽然变得冷漠:“如果不是看中了你特殊的体质,我也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说着,他默念《武曲》功法,手中出现了一把寒光四射,款式古朴的刀。



第九十八节 灵魂药丸

传说,武曲星最擅长的武器就是刀。在中国古代刑律当中,刀被用作执法武器。尤其是处决犯人的鬼头刀,从古至今不知砍了多少颗脑袋,饱饮过多少鲜血。

“你……你把那东西拿开,离我远一点儿!”

阿斯莫德削瘦的脸上充满恐惧,谢浩然手上那把刀的威慑力太大了,简直比所罗门的封印还要令人头疼。更糟糕的是,这种威压力量直接作用于它的身体,阿斯莫德无法利用精神能量对抗。只要看看身上松软的肌肉就知道,之前那斩断自己大腿的一刀,威压力量已经渗入体内,无法在短时间内祛除。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这头魔鬼:“订立契约,做我的奴仆。”

“不,这不可能!”阿斯莫德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

它太清楚“奴仆”这个词的概念。当年被所罗门从另外一个世界召唤过来的时候,就上过当,吃过亏。瓶子上该死的封印力量虽然会被时间消磨,缓缓流逝,可是自己无法离开这种禁锢,也无法施展法力自由掠食……总之,这里不是自己肆意妄为的主世界,一切都要受到限制。如果随随便便成为别人的奴仆,可以想象,以后等待自己的,将是牛马不如,累死累活的悲惨未来。

谢浩然没有动怒。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只是这种笑意很冷,阿斯莫德看了不由得浑身一颤。

“我可以给你新鲜的血肉。”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是标准的古希伯来语。

“你指的是牛羊动物?”

阿斯莫德反应很快,它鄙夷地冷哼道:“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也能算是食物。可它们的味道不是很好,我也不怎么喜欢吃。”

谢浩然眼睛里光芒闪烁:“我知道你最喜欢的食物是灵魂,尤其是人类的灵魂。只有高等智慧生命体,才会附带着“灵魂”这种东西。”

阿斯莫德用畏惧的眼光看着他手里的刀,言语上却丝毫不肯认输:“你好像对我那个世界知道得很多。”

“那是因为你以前从未与东方修士接触过。”

谢浩然毫不客气地说:“你所谓的智慧与见识,在我们面前不值一提。”

阿斯莫德勃然大怒,只是畏于那把刀的威慑力,愤怒只能停留在在脸上,无法用语言形式释放出来。

谢浩然笑了笑,从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白瓷瓶,拔掉红色塞子,从瓶里倒出一颗通体洁白,形状浑圆的药丸。

这是上次在紫荷山庄里炼制的煅体丹。修炼境界进入筑基中期后,煅体丹对谢浩然的作用已经非常微弱,几乎可以不计。

白色丹药平摆在掌心里,谢浩然用左手将其托住,平平伸出。

阿斯莫德顿时被吸引住了。

它用疑惑震惊的目光死死盯住谢浩然,视线焦点从他身上移动开来,聚集在那颗白色丹药上。微张着嘴,舌头舔着嘴唇,失去腿脚的身体下部幻化成了烟雾,裹挟着身体朝前移动,很快来到谢浩然右手面前。

“……这个……这是什么?”

阿斯莫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其中带有难以置信的成分:“我感觉这个很熟悉,里面……好像有灵魂在呐喊?”

谢浩然宁定地看着它:“你可以尝尝味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来自丹药的诱惑力是如此巨大。阿斯莫德自认为见多识广,可它不得不承认,东方修士的神秘已经超越了自己的世界观。尤其是谢浩然手里的这颗白色珠子,自己更是从未见过,闻所未闻。

这是一种另类的灵魂封印器吗?

在所罗门时代,还有古埃及,人们把死者做成木乃伊,用罐子把他们的内脏和大脑装起来。这在那个时候形成了独特葬仪,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以各种方法来到这个世界魔神们的骗术。包括阿斯莫德在内,它一边幻化人形传授当地人知识,一边教唆他们用这种诡异仪式安葬死者。灵魂就这样被封闭在罐子里,成为了魔神最喜爱的食物。

吃下去,用不着犹豫。

熟悉的美味感觉立刻在身体里蔓延开来。不同于人类用舌头品尝鲜甜,那是一种堪比寒冷冬夜里热热喝下去一大杯烈酒,瞬间产生温暖与热量的舒适感。可是阿斯莫德感觉不到来自灵魂的嚎叫,也不像以前吃过的那些灵魂,在彻底消亡时极其不甘的愤怒与绝望。古老故事里都说魔神最喜欢恐惧的灵魂,其实那都是在胡说八道。阿斯莫德只喜欢安安静静的灵魂,食物身上附带的种种情绪总会令它感觉不舒服。其实着很容易理解,就像你吃下去一条鱼,或者一块猪肉,你绝对不会想要那条鱼在你胃里发着脾气来回冲撞,或者那块猪肉怨气滔天,让你消化不良。

被安安静静吃下去并且消化的食物,才是最好的食物。

阿斯莫德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漫长的岁月给予它丰富人生经验,也使大脑变得更加智慧。

这个年轻的东方修士拥有轻松斩杀自己的能力。虽然我的本体不会死,却是必须花费大量时间,以及食物才能重新修复的巨大损伤。

如果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奴仆,不是从根本上被压榨的奴隶,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阿斯莫德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魔神”的名头已经不值钱了。都怪所罗门那个混蛋,召唤也就罢了,偏偏为了彰显他自己的所谓功绩,把这种事情传扬得众人皆知。

尼玛……老子可是强大无比的魔神啊!

抬起头的时候,阿斯莫德脸上的狰狞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还有毫不掩饰的期待表情。

“这个……这种特殊的灵魂封印器,你还有吗?”

谢浩然也不解释。他收起刀,把瓷瓶里剩余的所有煅体丹全部倒在手心里。洁白的小圆球如珍珠般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刺激着阿斯莫德瞪大双眼,有种恨不得扑过去,将其全部据为己有的冲动。

“我可以把它们给你。当然,不是免费的。这得看你具体为我做了多少事事情,是否听从我的命令。这是我对你的酬劳,而且也包括新鲜的人肉血食,以及灵魂。跟着我,你不会吃亏。”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认真地说:“况且,我也不是所罗门那种不讲信誉的混蛋。他答应了在死后就会接触你们所有被召唤魔神的封印。结果,他把刻有封印的戒指传给他的儿子,一代又一代。”

阿斯莫德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失声道:“你……你居然连这个也知道。”

谢浩然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别忘了,我是东方修士。”

一种久违的,被理解的感觉,在阿斯莫德头脑里缓缓散开。

在遥远的古代,君王意志就是一切。所罗门召唤自己的时候做出过承诺,可是他并未遵守。虽然这家伙在死后遭到了契约反噬,灵魂粉碎,可是这在阿斯莫德看来毫无意义。包括自己在内,总共被召唤过来的七十二位魔神已经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只能呆在一个个瓶子里,在诅咒和骂声中,无奈等待封印力量消失。

“订立契约吧!”谢浩然手里出现了一把小刀,契约仪式需要割破手指,流出鲜血。

阿斯莫德注视着他那双黑玉般的眼睛,复杂的情绪在脑海里不断浮沉。

谢浩然将身体坐直,安静的等待了近半分钟,缓缓地说:“这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可能得到。如果拒绝,我就杀了你。”

可怕的声音就像把自己扔进冬天冰窟里的那只无形巨手。没有丝毫商量,也没有通融余地。好处与坏处都摆在阿斯莫德面前,它忽然发现自己毫无选择。随着眼睛里凶狠凌厉的气焰逐渐熄灭,它终于长叹一声,点点头,伸出爪子,与谢浩然掌心交合,订立契约。

誓言是如此的庄重,绝对不能违背。否则,即便是身在另外一个世界的阿斯莫德本体,也会遭到反噬。

完成契约的谢浩然又给了阿斯莫德一颗煅体丹。老魔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希望我这次做出了正确选择,你……最好不要成为第二个所罗门。”

黑烟滚滚,金属小瓶重新恢复原状。

淡淡的太阳光线从远处与地平线连接的城市轮廓缝隙照射过来。

站在窗前,谢浩然面孔被染成一片橘色。

他开心地笑了。

……

早餐。

上学。

谢浩然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可是就目前来看,这是人生旅途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来得早,学校里的人寥寥无几。拿出钥匙打开教室,谢浩然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小口抿着从家里泡好带来的热茶,拿出一本俄文版《静静的顿河》,仔细翻看着。

只有来得很早的学生,或者班长,才有佩带钥匙开门的权力。谢浩然属于前一种。

几分钟后,柳怡霜走进了教室。

第九十九节 你不会做饭

她知道谢浩然来得很早。

浅粉色的运动服很贴身,衬托出她洋溢着青春的少女年龄。校规严格,无论男女学生,在校期间不得穿着奇装异服,就连头发款式也有限制。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没有超过高压线的空间范围,少男少女总会绞尽脑汁让自己变得漂亮,成为众人目光的聚焦点。

柳怡霜在座位上放下书包,款款走到正在看书的谢浩然面前。她脸上带着温柔美丽的微笑,把一个精致的蓝色饭盒轻轻摆在书桌上:“你来得好早,我给你带了一份早餐。是我妈妈做的,你尝尝,很好吃。”

饭盒透明,可以看见里面装着切成快状叠摞的面包三明治。中间夹着火腿和生菜,还有厚厚的煎蛋。各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光是看看就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柳怡霜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气味,是兰花香型。

谢浩然略微放低手里的书,视线透过书本上方边缘,看了看那只饭盒,淡淡地说:“拿走吧!我不想吃。”

笑意凝固在柳怡霜脸上。

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声音:“……你生气了?对不起,昨天是我的错,但我实在是没办法,我妈妈总是给我介绍……”

“你打扰我看书了。”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也没有正眼看过柳怡霜。

她眼睛里流转着惊讶,更有一朵小小的愤怒火花在跳跃着:“谢浩然,大家都是同学,我都向你认错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就不能帮帮我吗?如果实在是没办法,我也不会求到你……你……你太令我失望了。”

说着,她拿起饭盒,很有些赌气地说:“不吃就算了。其实,这是我做的,是送给你的礼物。”

就在柳怡霜即将转身的时候,谢浩然叫住了她。

“我想告诉你几件事。”

他的声音没有夹杂丝毫情绪:“首先,我肯定会帮助朋友,帮助同学。你仔细想想你昨天放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请我吃饭,却对你真正的意图闭口不提。你担心我拒绝,但你有没有想过,换了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是什么感受?所以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帮助”成分,根本就是你对我的算计。”

“其次,我也看不出你有道歉的诚意。”

谢浩然目光落到了柳怡霜手里拿着的那只蓝色饭盒上,冷笑道:“柳大班长,你说这些三明治是你做的。那好,请你告诉我,你在制作的时候,都用了些什么材料?”

柳怡霜漂亮的脸蛋顿时有些发白。她蹙起眉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浩然丝毫没有退让:“请回答我的问题。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你的道歉是否真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柳怡霜已经没有退缩拒绝的可能。她迟疑着,不太确定地说:“面包片、生菜、鸡蛋,还有火腿……”

谢浩然的问题并未结束:“生菜你是用什么水洗的?洗过以后就夹进面包里?”

柳怡霜明显感觉到对方话里有陷阱,可是她无从判断,只能下意识点点头:“我用的是纯净水,那样做吃了不会闹肚子。”

谢浩然继续问:“鸡蛋呢?你煎的是几成熟?”

柳怡霜彻底傻眼了,表情也变得慌张起来:“我……我随便打进锅里煎了一下,有些嫩,大概……五成……哦,不,应该是七成吧!”

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那么面包呢?我想你事先一定放在烤炉里加热过?”

柳怡霜想起了家里摆在餐厅侧面的微波面包加热器,点头幅度变得更大:“当然要加热,否则不好吃。”

谢浩然在心里发出叹息。他放下书,右手指向柳怡霜:“把饭盒给我。”

不知道他到底要想干什么,这要求也并不过分,柳怡霜依言递了过去。

当着她的面,谢浩然打开蓝色盒盖,拿起一块摆在最上面的三明治,指着雪白柔软的面包:“你看好了,这上面没有烘烤过的痕迹,而且很软。”

掀掉最上层的面包片,谢浩然拿起夹在中间的绿色生菜:“面包上没有湿润,也没有被水浸过的痕迹,这说明生菜夹进去的时候很干,应该事先晾过。”

“最后,就是鸡蛋。”

谢浩然平平托着拿掉菜叶与面包的三明治,看着脸色苍白,面颊两边游走着不正常红晕的柳怡霜,不无讥讽地说:“这是用圆形托环煎出来的鸡蛋。不是五分,也不是七分,而是全熟。这显然是你们家大人,或者保姆做的。前段时间一直在预防禽流感,电视报纸上都在强调食品安全。尤其是禽蛋类,一定要高温加热才能杀死病菌。七分熟的煎蛋当然会好得多,却没有全熟吃起来安全放心。呵呵……柳怡霜,柳大班长,到了现在,你还要说这份早餐是你自己做的吗?”

太多的知识与经验只能从生活中获取。就算可以从书本上看到,没有真正亲身经历过,永远不会明白个中区别。

家境优越,而且漂亮的女孩,很少有亲自下厨做饭的时候。她们也许会在结婚以后做这些事,可如果换做了少女时代,根本就是凤毛麟角。

柳怡霜紧紧咬住牙齿,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节奏不断起伏着。潮红血晕在脸上移来动去,就连雪白的脖颈也变成粉色。她眼睛里的愤怒火花变成了熊熊火焰,脑子里全是想要把谢浩然拎起来,从窗户里扔出去的冲动。

谎言被戳穿的感觉很糟糕,而且还是在自己主动道歉的基础上,被对方用讥讽言语回敬过来。就像凭空被甩了好几记重重耳光,抽得响亮。

她想要转身离开,却被谢浩然再次叫住:“请把饭盒拿走。这是我的桌子。”

柳怡霜感觉自己的面颊发烫,仿佛有火在烧。疼痛到就像是在流血的感觉集中在皮肤上,火辣辣的已趋麻木。她深深吸了口气,用机械般的动作收拾好饭盒,却听到谢浩然那张恶毒无比的嘴里,又发出了令自己无限难堪,羞愤到几乎想要自杀的肮脏声音。

“最后一件事:柳怡霜,别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有帮助女人的义务。国家宪法里可没有规定过。我承认,你很漂亮,有很多男人都会围着你转。这是你的资本,但绝对不是你随意驱使别人的工具。吃亏上当只有一次,我们是同学,但不会是朋友。”

柳怡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座位上的。

她只知道脚步很机械,身体很重。谢浩然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记下,脑子里所有空间都被羞辱和愤怒填充,满满当当。

来得太早了,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浩然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看着自己的书。他很喜欢米哈伊尔。肖霍洛夫,已经看到了格里高利反叛白军,成为光荣红军的一员,却又同时谋算着准备再次反水的部分。

柳怡霜永远不会知道戴志诚在上学路上就跟在自己后面。他没有走进教室,而是站在外面,紧靠着墙,默默听着教室里两个人的对话。

谢浩然当然知道教室外面有人。距离太近了,就算是再低沉的呼吸,也瞒不过他筑基中期的敏锐感官。

别人愿意听就让他听好了。

反正,丢脸的不是我。

……

午间休息的时候,老师们按照于博年的要求,纷纷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开个短会。耽误的时间不会长,就十分钟。”

于博年在教师当中很有威望,说一不二。既然他说了开会时间十分钟,众人也就毫无异议。只是坐下来后才发现,参会者数量不多,都是负责高一年级的老师。

抿了一口浓茶,环视了一圈周围,于博年认真地说:“是这么个情况。咱们学校有个学生想要申请跳级。所以今天中午叫大家过来,谈谈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跳级?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睛看到了惊讶和意外。

也有特殊的,比如罗文功。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坐在那里没有出声,也没有对周围的同事解释。

一个较为年长的老师摇摇头:“说真的,跳级这种事情我不赞成。想要打好基础,就应该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现在又不是特殊年代放卫星,刻意制造新闻效应。”

旁边,另外一人附和道:“应该找找这学生,还有他家里人好好谈谈。能进咱们这种一流学校本身就很不容易。读书三年,紧接着就是高考。千万不要因为一时间头脑发热毁了孩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于博年抚摸着脸颊侧面的皱纹,声音有些无奈:“这学生之所以要求跳级,就是想要提前参加高考。”

在座的老师相互都认识,也清楚自己所教的年级。最先开口的年长教师四顾看了看,不太确定地说:“老于,你说的这个想要跳级的孩子,该不是咱们高一年级的学生吧?”

第一百节 我给A

于博年用大拇指轻揉着太阳穴:“没错,是高一的学生。”

老教师瞪大了眼睛:“哪个班?叫什么名字?”

于博年道:“高一三班,就是罗文功带的那个班。”

停顿了一下,于博年继续道:“至于名字嘛,我就暂时保密。因为这人一旦有了偏见,就会带到工作当中。我们既是老师,也是学校的管理者。学生最需要的就是公平。所以无论他们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是在校规校纪的允许范围内,我们都应该尽量满足,尽量给他们提供学习和生活上的帮助。”

老教师想了想,问:“那老于你的意思……”

于博年的声音抑扬顿挫:“按照国家教委最新发布的高考改革大纲,学生平时成绩会成为高考分数的一部分。“c”级合格,“a”级最高。这是每个学生都必须经历的“学业水平考试”,也即是平时分。今天召集大家,就是想问问你们每个人的意见————咱们能不能把这个学生的学业水平考试时间提到现在?如果他的考核分数偏低,或者其中有一门不达标,那我们就没必要往教育局那边申报跳级,也省的麻烦。”

老教师是教生物的,连连点头:“这办法好!年轻人嘛,总要吃过亏才知道厉害。行,老于我听你的,就出套试卷给他做了看看。不过这题目难度该怎么划?只限于高一课本的内容?还是连着高二和高三年级的一起?”

“全都划进去。”

于博年沉稳认真地说:“既然要跳级,就必须拿出跳级应有的实力来。”

他环视周围,目光从所有在座的老师身上扫过:“你们也一样,每个人出一套题,就按照这个标准。”

之所以开这个会,于博年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起初的观点与那位老教师一样,有着本能的抗拒和反对。可是仔细思考,再加上这段时间与谢浩然的接触,于博年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可以先在学校里让他试一试。如果谢浩然连学校出题这一关都过不了,也就用不着自己多费口舌,相信他自己就应该明白跳级高考的艰难。

换过来看,如果他真的能力超卓,已经提前掌握了整个高中阶段的所有知识呢?既然在学校里学不到新东西,为什么不能提前结束这个学习阶段,提前进入更高级的学府?

学业水平考试分为三个等级。谢浩然之前表现出色,于博年在潜意识当中已经将他列为一流学生。他给谢浩然定下的心理接受标准,是每个学科校内出题考分评级不能低于“b”级。

如果仅仅只达到“c”级这个基本点,就算谢浩然已经学完了所有高中课程,在于博年看来也毫无意义。

这就是“优秀”与“平庸”之间最大的区别。

房间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老师其实最喜欢为难学生,当然是从善意的角度。尤其是出题难度,学生能解出来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快乐,那意味着自己教育有方。可是看着平时自诩为“聪明”的家伙一个个坐在那里抓耳挠腮,笔下却写不出半个字,对老师来说也是一种满足促进剂。哼哼!平时都自我感觉良好,号称高考一定要“拳打英国剑桥,脚踢美国麻省”,现在都知道厉害了吧?都给我老老实实做题,高考怪题包罗万象,想要以后比别人多一分,现在多流十倍的汗水。

大家都在讨论应该怎么来出这套题。

“可以加几道奥数比赛的变型题目进去。那个是在高二年级教学大纲里专门提过的。对没有做过同类型题目的学生来说,难度很大,却不算超纲。”

“历史可以多考几个生僻的知识点。比如唐朝后期经济衰落的原因,还有宋代和清代的文化区别分析。这种论述题做起来一点儿也不比议论文简单。嘿嘿嘿嘿,到处都是可挖的陷阱啊!”

“我就不相信他能通过我的计算机科目考试。按照大纲要求,高级编程在教学里所占的比例不大。我就用这个来考他。跳级……哼哼!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好高骛远,得到脚踏实地才行。”

诸多议论把校长室变成了菜市场,到处都是“嗡嗡”声。

罗文功放下手里的茶杯,用力咳嗽了几下,清清嗓子,也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他对于博年认真地说:“于校长,这次的考试我就不参加了。”

于博年皱起眉头,下意识联想起上次罗文功与谢浩然之间的纠纷,淡淡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没法出题。”

罗文功脸上全是苦笑:“你说的要跳级的学生,一定是我班上的谢浩然吧?如果换了是刚开学的时候,我肯定会好好出题为难为难他。可是他这段时间以来进步很快,尤其是上次期中考以后,连续几次测验都是满分。我平时就尝试着给他出了些超过教学大纲的题目,他全都……”

“等等!等一下!”

于博年连忙打断了罗文功:“超过教学大纲的题?小罗,能不能说具体点儿,其中有作文吗?”

罗文功脸上露出几分难色:“这个该怎么说呢,主要是古文理解和翻译,都是我从书上摘录下来的句子,不是课本里的内容,也没有教学参考资料。谢浩然的学习速度很快,反正我觉得……”

于博年再次打断了罗文功,他需要更进一步了解:“具体快到什么程度?”

罗文功沉默了几秒钟,说:“谢浩然现在可以全文背诵《资治通鉴》,可以默写《文心雕龙》,注解也一字不差。至于高中三个年级所有的课文,他都可以背诵。”

于博年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罗文功没有直接回答:“谢浩然的作文水平无可挑剔。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正常情况下,只要不是遇到观点非常执拗的改卷人,他的作文都可以拿满分。”

说着,罗文功自嘲地笑笑:“有时候,我都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当老师。因为现在我知道的东西明显没有他多,几乎教不下去了。”

于博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既然这样,那他平时上课的时候都干些什么?”

罗文功直言道:“看书,各种不同的书。大部分是外文原版,我也看不懂。”

坐在旁边的英语老师点头附和道:“罗老师说的这个事情我知道一些。校长,你怎么一开始不说明要跳级的学生是谢浩然啊?我和罗老师一样,这套题我也不用出了,可以直接给他“a”。”

于博年想起斯科尔森与谢浩然会面的时候,这孩子满口流利的法语,不由得笑道:“你确定他的英文水平有那么高?”

英语老师仔细想了近半分钟,认真地说:“如果有对应生活经验的话,我觉得……谢浩然可以申请考雅思,拿满分。”

刚才音量很大,叫嚣着要给不知天高地厚学生一个下马威的历史老师从椅子上站起来:“于校长,你怎么不早说是谢浩然啊?”

同样的话听多了,于博年觉得自己思维神经已经麻木,不会震撼,也不会惊讶:“怎么,你想说不用考试,直接给他一个“a”?”

历史老师的脸色有些发苦,他指着罗文功道:“罗老师已经说了,谢浩然连《资治通鉴》都能通篇背诵。就算我把高一到高三所有历史课本翻遍了,也难不倒他啊!”

地理老师是个烫着卷发,身材明显发福的中年女人。她对罗文功等一干同事的话觉得惊讶:“你们是说高一三班的谢浩然?就是那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整天拿着书看的那个学生?”

于博年点点头:“是的,就是他。”

胖胖的女老师笑道:“那我也不用出题考了。我的态度和小罗他们一样,地理这门课,可以给他最高分。”

于博年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

地理老师侃侃而谈:“上个月,谢浩然上我课的时候看书,被我发现。是一本英文版小说,马特。邦杜兰特的《私酒传奇》。因为我那个正在读硕士的女儿也在看这本书,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当时我没收了他的书,谢浩然放学以后找到我,说是想跟我商量商量。呵呵,教了这么多年书,讨价还价的学生我见多了,不过像他那么有本事的学生还是头一个。”

历史老师在旁边好奇地问:“怎么,谢浩然要求你出题考他?”

“那倒是没有。”

地理老师举起双手,在半空中比划:“那天刚好办公室里没人,他拿了这么大的一张白纸,就是学校外面小商店里买的那种半开绘图纸。当着我的面,用碳素笔画了一张世界地图。”

历史老师有些疑惑:“他对照着课本上的地图画吗?”

胖胖的地理老师一直摇头:“没有对照,也没有图册,就这样直接画出来的。所有大陆的边缘线都很完整,我后来拿出世界地图册看过,没有任何误差。”



第一百零一节 地

历史老师用力咽了咽喉咙:“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个还不算什么呢!”

地理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以为光是会画一张地图,就能让我把没收的书还回去?那学地理有什么用?还不如多花点儿力气,多培养几个美术学院的学生。谢浩然在纸上画好了完整的世界地图框架,然后他从我们国家开始,画出了所有国家的边界,在对应的位置标注上首都名字,以及区域内的重要城市。”

英语老师嘴巴张得老大:“这是真的吗?世界上所有国家的首都和重要城市,全部加起来,该有好几百个了吧?”

地理老师看了他一眼:“总共有两千多个,我没有仔细数。如果我说咱们国内的城市,也许你们会觉得没有说服力。谢浩然当时趴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多钟头,城市名称标注的非常认真,就连圭亚那这种小国家也没有漏掉。后来我检查过,正确率百分之百。”

于博年深深吸了口气,问:“陈老师,谢浩然画的那张地图还在吗?”

地理老师点点头:“在我办公室里锁着。”

于博年道:“麻烦你去拿来给我们看看。”

等到胖胖的女教师走出房间,数学教研组长袁子林也闷闷不乐发出声音:“谢浩然的数学不用考了,我给他“a”,直接通过。”

于博年对此并不觉得意外。闫玉玲走后,袁子林暂时接替了她的教学岗位。斯科尔森列出来的那道世界级难题连袁子林都无法解开,给他一个“a”,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老校长把探询的目光转向化学老师,打趣道:“小宋,你能给我点儿意外的消息听听吗?”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她捂嘴笑笑,摇摇头:“恐怕我要让校长失望了。”

停顿了一下,她认真地说:“谢浩然是我见最优秀的学生,没有之一。具体的情况我就不说了,相信诸位老师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他化学这门课的平时分,我给他“a”。”

于博年把视线转向物理老师,对方的神情有些自嘲:“我也给他一个“a”。校长你真该早说是谢浩然要跳级。那孩子的物理我没法再教下去。我肚子里那点儿东西已经被他榨干了,前天下课的时候,他居然抱着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跟我讨论宇宙物理学方面的问题……这个……这个简直就是为难人嘛!明明是大学里的知识,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于博年目光再次转向的时候,负责计算机和通用技术这两门课程的老师同时叫出声来:“我没问题。”

虽然同样的话听多了,于博年还是被这种带有紧张和无奈的异口同声逗笑了:“怎么,你们俩个也选择放弃?”

政治老师姓马,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坐在于博年对面,插进话来:“小文(计算机老师)和小李(通用技术老师)的想法我可以理解。谢浩然那个孩子在学习上很有天赋。我就说说我教他政治课的感受吧!大家都知道,我这门课其实不难,只要肯花时间,死记硬背,考试的时候光是拿下填空和选择题的分数,就足以合格。但是论述题就不一样了。那需要对政治问题有全面,甚至是系统性的深入了解。还有……”

历史老师在旁边打断了他的话:“马老师,你就长话短说。对谢浩然平时学业水平考试这个问题,你是什么意见?是愿意出份题目给他做?还是直接给他等次评级?”

“我当然要给他一个“a”。”

政治老师提高了音量,理所当然地说:“我从《毛选》里随便抽了几段,他全都可以背诵。《邓选》也是如此,几乎一字不落。上个月,我专门给他出了几道时事评论题,这孩子分别从正面和反面进行论述,每道题都做了两遍……真正是有理有据啊,虽然有些题我知道论述观点是错的,就像关于环境保护的问题,正方肯定要提倡环保,反方则是为污染辩护。可谢浩然列举出来的那些依据非常详尽,囊括了经济、文化、民生各个部分,甚至还有地球不同年代地质层的对比区别……呵呵,反正我当时看了是哑口无言,根本没办法反驳。”

历史老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老马,有这么夸张?”

政治老师肯定地点点头:“如果谢浩然现在报考国家公务员,他的笔试,尤其是《申论》部分,绝对可以拿到最高分。”

面对这些在一瞬间改变了立场,仿佛被谢浩然用无形糖衣炮弹击中的任教老师,于博年只能苦笑。

他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美术老师陶乐。对方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谢浩然上次在省级书画国粹大赛上出尽了分头。他的绘画和书法功底毋容置疑。何况美术成绩不计如高考分数。如果不是报考艺术类院校的话,考生也根本用不着在这方面下功夫。

生物老师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于博年面前,俯下身子,低声道:“于校长,我去办公室拿点儿东西,很快就回来。”

于博年有些奇怪:“老张,你要拿什么东西?”

生物老师简单的解释道:“谢浩然的作业。”

坐在近处的英语老师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凑过来,好奇地问:“那孩子的作业怎么了?没有按时完成?”

生物老师不愿意过多解释:“等会儿你们看了就会明白。我去去就来。”

刚走到门口,恰好碰见拿着地图回到校长室的地理老师。她随口打了个招呼,抱着筒状的纸卷走进来,在桌面上摊开。

“来,来,来,大家都看看,这可是一个十六岁孩子画的世界地图。我先说明啊!这是谢浩然在没有任何图册对照情况下自己画出来的。还有,这张地图他已经送给我了,任何人都不准跟我抢。你们看的时候注意点儿,别给我弄坏了。我打算带回家找裱糊店做好了挂起来的。”

地图很精美。弯曲的大陆边缘线条用碳素笔勾勒出来,没有任何修饰与着色。图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多达数千个地名。其中包括洲际大陆名称、国家名称、主要城市名称,以及重要的运河枢纽、海峡、群岛、沙漠等等。

在陆地之外的部分,漂亮流利的铅笔字注明了各处洋流、季风方向与每年的产生时间、有名的海沟长度与深度,以及该区域(该国)的特产。

房间里不断发出惊叹与称赞,桌子周围人头攒动,胖胖的地理老师得意洋洋站在旁边。“骄傲”以近乎实质的方式从她身上展现出来。这是身为教师的自得,也是所教学生功成名就,对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殊荣的最佳奖品。

生物老师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走了进来,在巨大的手绘世界地图旁边逐一摆开。

作业本页面映入眼帘的第一感觉给人很舒服,字迹工整,笔画漂亮。每个字的间距大小均匀有序,有种印刷体无法比拟的自然,以及流畅。

有些生物作业需要绘图。

用红、蓝色两种线条画出的附图非常精美。细胞作图用不同颜色区分开细胞质和细胞壁;植物孢子生长图表层次分明;人体心脏血管导向图条理清晰,尤其是不同颜色代表着动脉和静脉,甚至还附上了红细胞与白细胞在电子显微镜下的基础形状。

“按照正常的课程安排,高一年级现在这个时候刚开始学习《植物》。谢浩然之前找到我,说是植物这门课他已经完成了自学。我当时怎么也不相信,就出了一份题给他做。至于结果嘛……相信你们都能猜到。”

陶乐嘻嘻哈哈开着玩笑:“老张,难道你给了他一个不及格的分数?”

生物老师很认真的回答:“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给他两百分,甚至更高。看看这些作业,这是一个高中一年级孩子的日常作业。我教书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仔细,这么漂亮的绘图。于校长之前说是有学生要求跳级的时候,我就隐隐猜到可能是谢浩然。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优秀,连你们都觉得没必要再给他单独出题,学业水平考试直接给他最高分。”

历史老师仍然有些不太死心,半开玩笑地说:“老张,《动物》课程要到高二才开始上。谢浩然这小子就是个妖怪,现在我们这些任课老师都要集体阵亡了,你可得坚决守住最后一块阵地。就给他出点儿《动物》课的题,好好考考他。”

生物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不这样,我把教学大纲和课本给你,你来出题,怎么样?”

历史老师瞪起了双眼:“我又不是教生物的。”

生物老师摊开双手,笑道:“就算我是教生物的,我也没办法啊!几十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学生。”



第一百零二节 跳级成功

“好了!好了!都坐下来吧!”

于博年插进来打圆场。双手在空中摆着,不断做出向下压的动作,好不容易把议论纷纷的老师劝回了座位。地理老师干脆把椅子朝前拖,死死守在那张摊开的手绘世界地图旁边。生物老师也被她的动作提醒,与英语老师换了位子,就坐在那些摆开的生物作业旁边。他们警惕的目光虎视眈眈从每个人身上扫过,仿佛正在守护私有领地的猛兽。

“好吧!看来对于高一三班谢浩然跳级的这件事情,大家是没有异议了?”于博年觉得差不多到了会议结束的时候。

心有不甘的历史老师再次跳了起来。他指着坐在旁边的音乐老师高声叫道:“等等,于校长先等等,小姚还没有发表意见,你得听听她怎么说。”

姓姚的音乐老师很年轻,是前年从音乐学院毕业,被招考进来的新老师。她顺了顺耳畔的长发,微笑着,细声细气地说:“音乐成绩不计入高考分数,也不属于十一项学业水平考试项目。这个事情……我就不用再说了吧!”

“那怎么行?既然是大家一起开会,肯定是每个人都得发言啊!不行不行,小姚,你可得实话实说。就算音乐成绩最后不计入总分,你也得让我们知道谢浩然在这方面的具体表现啊!”

历史老师对谢浩然没有偏见。只是站在老师的角度,总觉得就这样让一个学生跳级有些不合规矩。何况谢浩然实在太妖孽了,如果只是几门课程优秀也就罢了,偏偏所有课程都是如此,还没人能挑出毛病……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从其中一个科目上鸡蛋里挑骨头,找出问题。

音乐老师看出了历史老师的想法。她微笑着问:“你确定,真要我说?”

历史老师的态度很固执:“要,一定要。”

音乐老师笑容很有些诡异:“那……我就说了?”

停顿了一下,她发出清朗的声音:“谢浩然的五线谱识读能力我可以给他满分。教学大纲要求的歌曲,他全都会唱,而且唱得很不错。”

陶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问:“小姚,你的意思是,这孩子嗓音很好?”

“我指的是他的唱功。”

音乐老师脸上浮起一丝钦佩的表情:“唱功是需要练习的,尤其是美声唱法,需要非常扎实的基本功。其实音乐课对高中的孩子来说,就是在课余时间的放松,以及兴趣的培养。流行唱法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界定标准,只要听众喜欢,任何人都能当明星。美声就不一样了,高音要上得去,中音要浑厚。就以《歌唱祖国》这首歌来说,在座的各位老师,还有学校里所有的孩子都会唱。但具体每个人唱出来的质量,也就是让听众产生的共鸣,以及愉悦感,就必须靠个人唱功,以及嗓音、对音乐节奏的把握等方面体现出来。”

陶乐想要知道更加具体的东西,也想起了之前闹出风波的书画国粹比赛:“小姚,如果让谢浩然现在去参加全国歌手大赛,你觉得他能获奖吗?”

音乐老师笑了:“能不能获奖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谢浩然一定可以通过选拔,进入复赛。”

一向严谨的政治老师也笑了,非常难得的开起了玩笑:“看来改变应该叫上谢浩然一起去ktv,让他给我们来个现场表演。”

校长室里再次爆发出哄堂大笑。

音乐老师接下来说出的话,有着更加令人惊叹的震撼力:“除了唱歌,谢浩然还会弹奏六种乐器。”

周围的笑声很大,音乐老师绵软细密的声音大部分被笑声淹没,只有坐在旁边的地理老师听见。她不由得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无比惊讶地连声叫道:“小姚你说什么?谢浩然居然会六种乐器?”

这声音压倒了笑声,在座的老师们纷纷平静下来。视线从四面八方聚焦,带着余兴未尽的狂热,还有夹杂在不太确定疑问中的震惊。

“他的手风琴拉得非常好。手风琴以前很热门,但是前苏联解体后,钢琴和小提琴热很快代替了手风琴。说真的,我只在一些老音乐人那里看到过如此精彩的演奏。《卡门》,还有《土耳其进行曲》,这些都属于高难度曲目,谢浩然拉得很流畅,完全是专业水准。”

“他的钢琴演奏完全可以通过十级考试。”

“我对小提琴不是很熟悉。不过我把他的演奏录了下来,与网络上相同曲目的演奏视频对比,绝对是谢浩然的更胜一筹。”

“我在大学里的主修乐器是长笛。当我知道谢浩然也会这种乐器的时候,就想考考他。当着我的面,他吹奏了《野蜂飞舞》。这首曲子难度算是中等,但他在演奏时的那种意境和感觉,同样达到了专业水准。”

陶乐对这方面比较熟悉:“小姚,《野蜂飞舞》不算难啊!你怎么不让他试试难度更高的曲子?”

音乐老师解释道:“《野蜂飞舞》其实就是音阶。这曲子考的是基本功。只要平时训练扎实,音感好,吹起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他才高一,平时学习任务那么重,连这首曲子都能毫无问题的吹奏出来,如果文化课成绩不好,想要改换报考艺术院校,专业入选的几率就很大。”

于博年淡淡地问:“小姚,谢浩然还会些什么乐器?”

音乐老师板着手指数道:“他的口琴演奏技巧非常高明,吉他也不错,还有就是单簧管。说起来很有意思,学校储藏室里有两支单簧管,我听陶老师说,那是十多年前买的老物件了。当时是为了学校音乐兴趣小组专门买的,只是没怎么用,学生平时也忙着上课,根本顾不上什么兴趣小组。不知道是谁把其中一根弄坏了,按键无法复位。我就把那根坏的带到办公室,打算找个周末带出去找人修理。”

于博年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后来被谢浩然修好了?”

音乐老师点点头:“否则的话,我也不知道他会演奏这种乐器。”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陷入了长达半分钟之久的沉默。

于博年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他站起来,环视四周:“我说你们都怎么了?学校里出了一个全能型的优秀学生,你们身为任课老师,应该觉得自豪啊!”

历史老师半弓着腰,胳膊杵在膝盖上,左手慢慢摸着下巴,很是郁闷地说:“自豪……我可没有这种感觉。谢浩然那个学生太强了,有时候我觉得我跟他应该调过来,我是学生,他才是老师。”

生物老师笑得很开心,点头赞同:“呵呵!我和你想的一样。”

于博年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议题。对于高一三班学生谢浩然的学业水平考试,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众人异口同声:“没有。”

于博年试探着问:“大家最好再仔细想想,所有科目,全都给“a”?”

还是无人提出异议。

于博年一锤定音:“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就把谢浩然跳级这件事录入文件,正式上报市教育局。”

……

于博年从来就不是一个磨磨蹭蹭的人。午休时间的会议结束,他立刻打开电脑编写报告。随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市教育局副局长段伟松的电话,仔细说了这件事情,然后将拟好的报告以电子邮件形式发送过去。

段伟松在电脑上打开文件的时候,市府宣传处处长和东平正好在他的办公室里喝茶,就坐在屏幕旁边,清清楚楚看到了报告全文。

市府对文化宣传越来越重视,与教育局这边也需要沟通。和东平上午过来办事,中午与段伟松一起吃饭。因为是熟人,就在这里多待了一会儿。

“谢浩然……咝!小段,这名字很熟啊!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等等……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上次在省美术馆里闹起来的那个人吗?”和东平对此印象深刻,目光从若有所思到深邃锐利,最后,伸出手,毫不迟疑指向屏幕。

“和处长,他只是一个学生。”

段伟松耐心解释道:“上次在美术馆里的那件事情,本来就是省书画协会那边派来的评委不对。现在纪委已经有了定论,该怎么样,就得怎么样。”

和东平眉头依然紧皱:“就算是他有理,也应该看看具体的时间,还有场合。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儿大局观也没有,他完全可以事后找到我们提出申诉。偏偏要在那种时候闹起来,还好当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关闭了摄像机,市里后来也对参加节目的群众单位发出要求,让他们删除手机视频,这才没有闹出乱子。”

段伟松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其争执。他笑了笑,也不说话,熟练地打开办公桌上的打印机,把于博年的报告打印出来。

和东平对这张报告颇有兴趣:“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学生胆子很大啊!居然想要跳级?”



第一百零三节 翻开你的小书包,让我瞧瞧

一般情况下,打印文件这种工作都是交给办公室处理。不过今天恰好凑巧段伟松在办公室,就自己动手。他对照着屏幕上的报告原本看了看,不由得笑了:“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才高一,就要跳级直接参加高考。呵呵……有意思。”

和东平毕竟年长,经历过的事情也多。他指着打印出来的报告,非常敏感地问:“小段,你跟这个谢浩然很熟?”

段伟松点点头:“算是吧!”

和东平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怎么,他家里有关系?还是你认识他的父母长辈?”

产生这种思维很正常。

于博年在报告上清清楚楚写着“谢浩然学业水平考试综合成绩评级“a”。”和东平虽然不是主管教育方面,却对高考改革很是关注,自然知道这张报告的分量。

他是父亲,也经历过送孩子上学,参加高考的每一个环节。高中学业有多紧张,课程有多难,和东平记忆犹新。因此,他对“跳级”这种事情本能的不认同。潜意识当中,觉得极有可能是学生家长与学校方面权钱交换,想要吸引眼球,从中获利的一种手段。

段伟松连忙解释:“和处长你想多了。谢浩然只是一个普通学生。至于他家里的情况,据我所知……”

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基本上都是段伟松一个人在说话。和东平是个很好的听众。话题很自然的聊到了菲尔茨数学委员会与法国人斯科尔森身上。渐渐的,和东平脸上的严肃消失了,神情缓和下来,视线再次接触到报告上“谢浩然”三个字的时候,目光中已经多了几份赞许。

“原来是这样……这孩子不错啊!看来是我误会了。”

和东平拿起报告,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眼角皱纹不自觉地挤压集中:“只是他为什么想要跳级呢?难道他对今年参加高考,真有那么大的把握?”

这个问题段伟松也很想知道答案。他想了想,说:“七十二中于校长是个性子沉稳的人。既然他在报告里说了这是所有任课老师的共同意见,那事情就一定是真的。”

和东平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非常罕见的微笑:“难道今年咱们滇南省要出一个全国高考状元?”

段伟松斟酌着字句:“也许吧!这种事情不好说。”

“我倒是希望这个谢浩然真能考个全国第一。”

和东平很认真:“滇南一直没有出过全国高考状元。说起来,都说咱们滇南地处偏僻,文化事业落后,好不容易有个明朝的状元杨升庵,还是外地过来的。小段,这样吧,你帮我好好盯着这个谢浩然。如果他这次高考成绩优秀,排名全国前列,就算没有拿到状元,我也会给他好好宣传一下。跳级参加高考,这种事情,不多见啊!”

这番话是由衷的。

身为市府宣传主官,和东平当然希望辖区内有更多的模范典型涌现出来。无论对市府还是省府,都是极好的宣传材料。其实为官主政与做人是一个道理。如果你连自己的好处都说不出来,就注定了永远都是碌碌无为,无人问津。

……

戴志诚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世界,还有身边的这些人。

柳怡霜邀请谢浩然去家里吃饭的那天晚上,他整夜都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感觉很糟糕,仿佛有千万只蚂蚁钻进心脏,沿着血管进入大脑,狠狠啃啮着自己的脑浆,带走了思维和智慧,只剩下毫无用处的恐慌、悲哀,以及愤怒。

难道柳怡霜看上了谢浩然,想要做他的女朋友?

这简直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且还是鲜花主动的,心甘情愿插上去。难道就是因为牛粪可以给鲜花提供营养,算是生物界最为合理的利益交换?

有些事情,想破头也找不到答案。

那天早晨在教室里发生的一幕,戴志诚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悲伤痛苦就这样被风儿吹走,他又变成了那个在快乐与傲慢中寻找自我的翩翩少年。虽然不知道谢浩然为什么要拒绝柳怡霜,或者应该说他与柳怡霜之间到底产生了什么矛盾。但这在戴志诚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自己可以趁虚而入。

想要把心爱的女人搂在怀里,这种事情很有难度。

敌人很明显,就是谢浩然。

用拳头是打不过的,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教训,戴志诚也不会朝着方面去想,更没有“花钱去健身房练上几个月再出来与他较量”的想法。

咱们是文明人,是沐浴在祖国母亲温暖阳光下的新时代好青年。读书人的矛盾,就用读书人的方式来解决。

今天,现在,正上着体育课。跟着老师做完热身运动,照例还是男生分到篮球足球,一群年轻汉子在球场上奔跑追逐。女生则分到羽毛球拍和乒乓球拍,还有跳绳,各自挑选喜欢的东西,迅速占据了学校体育场的所有角落。

传说,以前有个学问不高但是喜欢吟诗的秀才,教授学生之余,看见天上落下倾盆大雨,于是诗兴大发,当场吟道:天上下雨又下水,雨到地上变成水。变成水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下水。

秀才当然自认为这诗是极好的,于是要求在场学生也各自来上一首。其中最为调皮捣蛋的家伙张口就来:人要吃饭要拉屎,饭到肚里变成屎。变成屎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吃屎。

既然要吃饭,就肯定要解决排泄问题。天大地大,即便是再严厉的老师,面对学生提出要上厕所的要求,也必须答应。打着这个冠冕堂皇且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戴志诚悄悄跑回了空无一人的教室,快步走到最后一排,打开了谢浩然的书包。

关注一个人,就会想要对他有着更多了解。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行。

蒋旭东是谢浩然的同桌。他生性活泼,话也很多。平时下课与同学打打闹闹,开开玩笑。戴志诚经常听见蒋旭东对谢浩然发表意见,当然不是负面的,只是说他“上课总在看书,换得很勤”。

看书?

换得很勤?

这个事情好像不一般啊!

戴志诚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正在寻找的突破口,甚至有可能成为一次性击倒谢浩然的最佳武器。

关键在于,必须弄清楚谢浩然究竟在看什么书?

如果是课本,或者教辅类的书籍,那另当别论,就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说过。

可如果是课外书,就算是《高中作文大全》之类,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参他一本。

书包很旧,有些地方已经褪色,露出稀稀拉拉的线头。

这不是重点。

包里摆在最前面的书,是一套英文版的《飘》。很厚,分为上、下册。

得意的微笑在戴志诚脸上荡漾开来。封面使用了费雯丽饰演斯嘉丽的电影剧照,他用拇指在那张漂亮的演员脸蛋上用力抹了一下,虽然是纸质的,但是触感良好,心理满足感更好。

第二本是尤瓦尔。赫拉利的《未来简史》,同样也是英文版。戴志诚对此没什么兴趣,直接略过。

第三本书比前面两本薄了很多,但无论封面文字,还是书页里的文字,戴志诚都看不懂。他皱着眉头,从字母外形上勉强看出好像是俄文。这还是得益于父母喜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类前苏联歌曲,他从唱片和光盘上看到过类似的文字。

越往下翻,戴志诚心里的震惊就越强烈,狂热思维已经消失,被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成吨钢铁碾压过来的冰凉和恐惧取代。

谢浩然的书包里,竟然没有一本教科书。无论语数英,还是历史地理,甚至就连所有老师当中要求最严格的政治课本也没有带。

更可怕的是,他包里所有的书全部都是外文。除了之前翻找到的英文书与俄文书,还有好像是东野圭吾写的日文书籍。戴志诚没学过日文,也不知道“东野圭吾”这几个日文该怎么写。他只是曾经在书店里看到过相同封面的中文版本,由此作出推断。

至于包里的其它书籍,那些文字戴志诚根本无从判断。

深深的疑问像钉子一样狠狠扎进他的大脑:谢浩然带了这么多的书,他看得完吗?

强烈的畏惧感沿着血管在身体每一个角落里肆意流淌:谢浩然的英文水平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还有,他居然还懂俄文与日文?另外,包里那些自己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文字的书,他也能看得懂?

情况好像有些失控,明显超出了自己预料的范围。

假的!

一定是假的!

戴志诚瞪大双眼,仿佛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执拗型患者。他不顾一切翻开那些外文书籍,双手颤抖的幅度相当大,书页被拇指按压着,然后松开,在“哗哗”声中迅速翻页,露出成篇的字母。

没有作伪,也不是套着封皮里面调换了内容的小把戏。



第一百零四节 报告老师,他上课看书

巨大的失落感贯穿了戴志诚全身。他觉得喉咙发干,瞪久了那些自己根本看不懂的书,眼睛又痛又酸。这感觉是如此糟糕,戴志诚却丝毫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仍然执着地翻着一本本书,耐着性子将所有页面迅速过完。

没有找到小玩具之类的物件,也没有校规校纪严查的“违禁物品”。

手忙脚乱把一本本拿出来的书重新塞进书包,按照原样摆好,戴志诚如惊弓之鸟般逃出了教室。他沿着来路,先是拐进了厕所,站在小便池前解开裤袋撒了一泡尿,然后穿好裤子走出去。阳光和没有臭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抚慰着他那颗饱受惊吓的心脏,渐渐恢复了正常跳跃节奏。

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书包里的秘密,戴志诚打死也不会相信,谢浩然竟然懂得好几门外语。

深深的疑惑由此而来:他该不会是故意装出来的吧?

蒋旭东那家伙是属喇叭的,什么事情也藏不住。难道谢浩然在故意装模作样,摆出一副看外文书的样子,借着蒋旭东那张嘴,替他做免费宣传?

有这种可能,但并不重要。

看着远处操场上正在追逐皮球,挥汗如雨,就为了踢上一脚,或者把篮球扔进筐子里的那些同学,戴志诚眼底慢慢浮上了一层冷笑。

我找到对付谢浩然的办法了。

他现在有把柄握在我手上。

无论你再博学,再会装模作样,也无法弥补你最大的破绽。

一个来到学校里上课的学生,居然不带任何一本教科书。

嘿嘿嘿嘿,看我怎么收拾你。

……

上午第四节是历史课。

身材高大的男老师通常对学生具有震慑效果。历史老师喜欢健身,经常在班级微信群里发他自己的运动照片。人虽然看起来偏瘦,身上的肌肉却很扎实。冬天寒冷,身上有厚厚的衣服遮挡,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是到了夏天,短裤t恤换上,就能看到胳膊大腿上全是块状肌肉,轮廓分明。

戴志诚低头看看手表,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侧转身子,透过肩膀,细密的眼神牢牢锁定了最后一排的谢浩然。虽然只是一个不太清楚的模糊身影,但是从身形、动作可以确定,他正在低头看书,注意力丝毫没有跟随正在黑板上写字的历史老师。

强烈的报复心快感就这样从身体里升腾起来。当历史老师写完板书,扔掉粉笔头,搓着手上粉笔末转过身来的时候,戴志诚毫不犹豫抬起右手,高高举过自己的肩膀。

历史老师看了他一眼,直接将他点起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戴志诚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百灵鸟在唱歌:“报告老师,谢浩然在看书。”

稍微停顿,他再次加重语气,以及说话内容的分量:“他在看与历史课无关的书!”

坐在前面的转过身子,坐在侧面的偏过头,全班同学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谢浩然身上。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神情茫然,有的充满惊讶,还有的愤愤不平……总之,他们全都是旁观者,对于戴志诚举报这件事情,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决定权。

天气很热,在讲台上站久了,整个后背都是汗水。历史老师身上散发出专属男性的浓烈气息。他远远看了一眼神情宁定的谢浩然,收回视线,目光落到了坐在前排,洋洋自得的戴志诚身上。

“谢浩然看书……跟你有什么关系?”历史老师皱起了眉头。

灿烂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张扬心情刚刚飞到空中,就像被猎人盯了很久的肥胖野鸭,“砰”的一枪射下来。濒死肥鸟被人用脚踩住脖子是什么感觉?戴志诚不是很清楚,也绝对没想过要尝试。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了问题。

难道是我这几天没洗澡,耳屎太多堵住了声音通道?

还是我出现了幻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很多从坐姿角度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柳怡霜的头顶,还有从她衣服领口中间露出的一抹腻白。可惜,最想看到的那两只圆形馒头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丝毫未露。

戴志诚眨了眨眼睛,半侧着身子,遥指着坐在最后一排的谢浩然,表情有些不太确定,也带着几分揭发者特有的执着,继续强调:“他……他没看历史书。他看的是与上课无关的书。”

历史老师原本想把这个问题就此揭过,当做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偏偏戴志诚的执着与顽强程度很高,堪比被钉在十字架上半死不活也要宣称“我是上帝”的耶稣。愤怒仿佛拧开了开关的液化气,就差着一根擦着火苗的小火柴。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压制着想要爆发的怒意,尽可能使自己说话口吻变得缓和,只是不可避免带上了几许嘲讽:“戴志诚,上次学校体检的时候,你眼睛视力是多少?”

这与自己举报的问题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戴志诚下意识回答:“左眼一点二,右眼一点零。”

“怎么才一点零?”

历史老师摇摇头,发出带有讽刺意味的冷哼:“我还以为你的视力至少有三点八,达到了报考飞行员的级别。”

停顿了一下,历史老师淡淡地说:“不然的话,你坐在前面,谢浩然坐在后面,中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你怎么知道他在看书?而且还是与上课无关的书?”

全班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三八”是一个意义丰富的词。大陆对于这个特殊词语的理解与认识,最早来源于八、九十年代的港片。专指某人嘴皮子闲不住,散布是非。

“你的视力三点八”,这是一句骂人话。所以说一定要读书,尤其要多读读黑天魔神的书。否则以后被人骂了,还以为别人在夸你。

戴志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坐下来的。迷迷糊糊之中,之听见历史老师发出威严的声音:“笑够了没有?继续上课!”

脑子里一片混乱,周围到处都能听见“吃吃”的低笑声,以及各种关于自己,声音微小的议论。

“历史老师说戴志诚是三1八哦!嘿嘿嘿嘿……”

“就是,谢浩然看书关他什么事。学习好就了不起吗?”

“尼玛,谢浩然隔着那么远都能被他看见,那我们悄悄看漫画会不会也被他发现了?赶紧收起来。”

后半节课老师都讲了些什么,戴志诚一个字也没记住。

他脑子里在思考一个问题:历史老师为什么不管谢浩然,偏偏只针对自己?

如果戴志诚参加了那天中午在校长办公室展开的短会,就能明白其中缘由。

谢浩然的跳级申请已经通过,教育局那边也批复了于博年的报告。因为是个人主动申请,校方也全力配合,所以特事特办,他将于今年七月份,参加全国高考。

段伟松带来了市府宣传处的好消息:只要谢浩然这次高考进入了全国成绩前三名,省府将给予他“滇南省优秀学生标兵”称号。

这可是极其罕见,难度极高的荣誉。

为了避免引起所在班级,以及学校里的轰动和关注,于博年特意再次召集相关教师开会,一再重申“必须严守秘密,任何人不得公布谢浩然跳级参加高考这件事”。同时声明:无论是谁在高考之前泄露消息,引发的一切后果,将由泄露消息的人自行承担,甚至可能牵涉到一系列必须严惩的法律责任。

于博年私下与谢浩然就上学问题谈过,也就他目前掌握的知识进行了几次考试。包括罗文功在内,所有科目老师都认为谢浩然基础知识牢固,如果愿意的话,校方可以为他开具免课证明,只要回家耐心等着高考时间来临就行。

但是仔细思考后,于博年认为这样做不太好。

首先,一个没有来到学校里上课的学生,本身就会引起关注。无论任何理由,在以后参加高考的时候,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眼中借题发挥的最大把柄。前往不要小看流言蜚语的威力,如果抵抗能力不足,会从根本上毁掉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其次,就是谢浩然的年龄问题。他实在太年轻了。尤其是在知道了谢浩然父母双亡的家庭状况后,于博年越发肯定自己要求谢浩然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的做法。来自社会的诱惑力是如此强烈,高中学生正处于人生当中各种欲望最强烈,最勃发的特殊时期。他们叛逆,他们狂热,他们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充满好奇心。然而,不是所有新事物都能被打上“美好”这个标签。其中有卑鄙,也有邪恶,更有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到了最后,人生尽毁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你还是要每天按时上学。就算课本上的知识全都懂了,你也要坐在教室里听课。多带些你感兴趣的书,随时可以去学校图书管理更换。我给所有任课老师都打过招呼,你……算是我特批的学生。”



第一百零五节 免死金牌

这是一道隐藏的,绝对不会公开的免死金牌。

别的单科老师还好,历史老师对谢浩然的态度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学习成绩优异学生的欣慰,另一方面则是自己“教了这么多年书,还不如一个学生”的挫败感。双重作用下,历史老师对谢浩然的关注也就大幅度降低,不闻不问,反正只要在上我课的时候,不准讲话,不准干扰其他同学就行。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戴志诚会跳出来,当场指证谢浩然上课看书。惊诧的感觉伴随着愤怒同时产生,成年人看穿了年轻人那点小心思的嘲讽也就在所难免。戴志诚的学习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老师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站在了上帝视角。这算什么优秀学生之间相互倾碾还是把你压下去,然后我上来

这已经超出了常规意义上,对上课不听讲学生的正常举报。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是栽赃陷害,落井下石。

特殊年代,很多人就是被这样所谓的“举报”,硬生生从正面变成了反面,然后发配,接受再教育再劳动,凄凉潦倒,客死他乡。虽说后来拨乱反正,恢复名誉,可是人都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我不骂你,还能骂谁

下课了。

戴志诚的思维方式不可能与历史老师做到同步进行。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座位,来都教室外面,大口呼吸燥热的空气,迷乱的大脑却没有变得清醒,依然混乱。

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父亲是官员,家中来来往往的人多。这年头,没有好处鬼才会免费帮你做事。耳闻目睹之下,戴志诚下意识的做出判断:难道历史老师收受过谢浩然的好处,所以才对他上课看书的行为不闻不问

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思维,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过来。

午餐很丰盛,彩色搭配富有营养,只是戴志诚吃在嘴里如同嚼蜡。

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吃过午饭,谢浩然独自来到学校操场,选了一个背阴凉爽的僻静位置,慢慢坐下。

他记得,就在柳怡霜邀请自己去她家里吃饭以前,曾经以戴志诚为测算对象,用铜钱算了一卦。结果显示:此人对自己有利。

眼前浮现出上历史课时,他从前排站起来举报自己看书的那一幕……谢浩然不由得摇头苦笑:这也算是对我有利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虽然我和他没有住在一起,即便是在教室里的座位也隔着很远,仍然可以清楚感受到来自这家伙深深的敌意。

没错,不是恶意,而是敌意!

我究竟什么地方招惹他了

难道是因为柳怡霜

各种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夹杂冲撞,找不到理清的头绪。

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最直接的,就是找机会揍他一顿。把他打到疼,打到惨,打到以后看见我就主动避开,连碰面的勇气也没有。

问题在于,这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想了很久,谢浩然看看两头无人,从贴身衣袋里拿出竹筒,仔细检查过装在里面的铜钱,然后双手持筒,高举过头顶,按照上记载的占卜注解,简单进行了祈祷仪式,随即拔掉筒盖,将铜钱“哗啦啦”泼洒在面前的水泥地面上。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卦象,谢浩然怔住了。

三钱正面朝上,虽然散落的位置不同,但是每一枚“洪武通宝”为首的“洪”字,全部指向自己。

这次的卦象比上次占卜显示结果还要好,乃为“大吉”。

有“吉”,就有“凶”。两种截然不同的卦象标准,浸透了从蛮荒时代便开始的神秘主义色彩。在一副卦象当中,最好的莫过于“上上大吉”,最差的则是“极凶”。此刻摆在谢浩然面前的这副卦象,在日常占卜中出现几率非常小。这意味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会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一股无法言语的奇怪感觉在谢浩然脑子里弥漫开来。

这次问卦的对象与上次一样,都是戴志诚。

上次问卦,所得结果是“吉”。

这一次……

谢浩然很是烦躁的将铜钱竹筒收好,站起来,沿着操场边缘被墙壁和树木遮挡出来的阴影,慢慢走着。

如果谢浩然没有得到魁星命格,没有修炼过任何功法,他一定会对这种诡异的卦象毫不在意,一笑了之。

有些东西没有经历过,自然不会相信。

可他是个真正的修士,而且拥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信仰和经验都不容许他对占卜的神圣性产生质疑。

谢浩然很想再次拿出竹筒,再卜一卦。

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对于占卜,“三”是一个必须忌讳的数字。古语云:凡事不过三。占卜也不例外。对同一件事情的卜卦,向鬼神问吉凶,绝对不能超过三次。因为谁也不知道第三次占卜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占卜通常只会进行两次。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或者必须为之的时候,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卦师都不会这样做。

绕着操场走了两圈,谢浩然脑子里的疑问丝毫没有得到缓解。看看手表上的指针,也差不多到了下午上课时间。

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朝着远处的教学大楼走去。

先等等看,听天由命吧!

卦象虽然诡异,但我应该相信。

毕竟,我是一个修士。

……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

罗文功抱着一摞崭新的试卷走进教室,照例完成了“同学们好,老师好”的问候过程,扬起拿在手里的语文课本,以洪亮清晰的声音发布命令:“现在对上一个单元所学的知识进行测验,时间四十五分钟,刚好就是一节课。各小组组长来我这里拿卷子,两分钟后我开始计时。”

讲台下面,照例响起了一片哀叹声。

“怎么又搞突然袭击啊!”

“罗老师,你至少昨天给我们打个招呼,让我们提前复习一下也好啊!”

“完了完了,这次要是考砸了,回家我爸又得揍我。”

小组长们分发试卷的速度没有因此受到影响,罗文功身体前倾,双手杵在讲台上,见惯了五花八门学生状态的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既然知道考不好回家要被家长收拾,为什么平时不能多花几分钟对所学知识进行复习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你们都去过寺院吧!坐在莲花台上的神仙从不穿鞋,也不穿袜子。那种几十上百年也没洗过一次的脚有什么好抱的臭得要命!”

有经验的教师知道应该如何调动学生积极性。就在一片哄笑声中,罗文功看看试卷已经分发完毕,高声道:“好了,好了,再磨蹭下去,题目做不完,你们的课间休息时间又要被我占用。都闭嘴,不准说话,现在开始测验!”

随即,教室里传来一片极有默契,钢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沙沙”声。

试卷题量不大,没有作文,正常情况一节课就能完成。其中掺杂了少许教学大纲范围外的知识难点,这需要学生灵活变通,眼光不仅仅局限于课本。

戴志诚做题速度很快,对知识的掌握与运用,在做题的时候就能显现出来。看着试卷末尾的古文翻译,他努力回忆着曾经在课文页面上所写的随堂笔记内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脖子仿佛在短短几秒钟内突然失去了控制,一定要连带着脑袋转过去,透过肩膀,朝着教室后排那个熟悉且令自己憎恨的影子,恶狠狠地看了一眼。

谢浩然手里还是拿着一本书,神情平淡地坐在那里看着。

戴志诚感觉自己大脑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一个叫做“惊愕”的妖怪猛然跳了出来,在思维空间里拼命喊叫,肆无忌惮吞噬着营养,迅速变成了一头名字叫做“愤怒”的魔鬼。

他居然还在看书。

他那张试卷难道已经做完了

戴志诚想也不想就举起右手,这动作立刻引起站在讲台上罗文功的注意:“戴志诚,你有什么问题”

“嗖”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向后侧转的身体释放出堪比革命者大无畏精神的威猛气势,口中爆发出的言语怒不可遏:“老师,谢浩然他没做卷子,他在看书。”

历史课上那一幕重现了。全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戴志诚身上,周围一片安静。

罗文功先是有些惊讶,不到一秒钟时间,情绪就不可遏制的变成了愤怒。

他想起了上次那件事情————如果不是鬼迷心窍听信了戴志诚的话,自己也不会毫无底线诬陷谢浩然。

戴志诚与谢浩然到底有什么仇

为什么他一直要死死揪住谢浩然不放

够了!别以为你有个在市府办公室任职的爹,就能肆无忌惮的指使我,命令我。

深深吸了口气,罗文功把所有负面情绪统统压到了心底,丝毫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点点痕迹不深的微笑,说话声风轻云淡。

“这张试卷谢浩然已经做过了。我批准他这节课可以看书。”



第一百零六节 厌烦人

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年轻人无法理解的各种奥秘。

极度的震撼,紧接着就是无限失落。张狂就像一路猛冲爬上珠穆朗玛峰的领跑者,却被从天而降的大块陨石准确砸中,还来不及站稳脚跟,就昏头昏脑掉下了万丈深渊。

戴志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坐回到椅子上。脑子里昏昏沉沉,连罗文功后来那几句对全班同学所说“不要被别的事情吸引注意力,认真答题,时间不多了”之类的话都没能听清。

他已经没心思答题,随便在试卷上写了几个字,戴志诚就把笔摆在旁边,大脑急速运转,认真思考罗文功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谢浩然什么时候做过这张卷子?

难道是老师单独给他开小灶?

有这种可能,所以罗文功才允许谢浩然上课看书?

什么时候响起的下课铃,戴志诚根本没有注意。

“越挫越勇”这个成语用在戴志诚身上非常贴切。他执拗的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到别人身上。另外,就是自己运气不好,首先,遇到了似乎是对自己印象不怎么好的历史老师。其次,罗文功与谢浩然之间很多事情自己一无所知,所以才闹出了笑话。

一抹狰狞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爬上了戴志诚的脸。

我就不相信,你能永远这样肆无忌惮的上课看书?

我就不相信,没人能治得了你!

下午第二节是数学课。

袁子林对照课本正在讲解公式定理,冷不防戴志诚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语文课上同样的动作姿势指向教室后排,洪亮中带有愤怒火苗的声音震耳欲聋:“老师,谢浩然他没在听讲,他在看与数学课无关的书!”

沉浸在数学世界里的袁子林被吓了一跳。等到回过神来,听明白戴志诚的话,看了看坐在后面表情平静的谢浩然,他目光开始变得阴沉,慢慢呼了口气,视线焦点从远处拉回来,落到了怒冲冲的戴志诚身上。

袁子林的声音慢条斯理:“学习这种事情需要循序渐进,好高骛远是不行的。同学们,对于未来,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从现在做起,从自己做起,三年以后你们就要参加高考,进行人生道路上的关键性选择。说句不好听的,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发扬雷锋精神。因为学习是自私的,知识掌握多少,只有你们自己最清楚。我负责你们的数学,而不是道德理论。我相信如果以“互相帮助”为题,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能洋洋洒洒写出好几千字的论文。我想说的只有一句————管好你们自己,不要为身边的其他人分散精力。别人要做什么,那是他的自由。”

戴志诚急了,抬起的胳膊一直没能落下来,仍然指着后排座位上的谢浩然:“可是老师,他……”

袁子林抬起右手摆了摆,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戴志诚,你应该多读读历史。英国人当年发动鸦片战争,在我们看来是不道德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小胡子元首进攻波兰,几乎被全世界谴责。美国人先打伊拉克,然后又打阿富汗,很多人都说那是“非正义的战争”。可是那又怎么样?谁能管住他们?”

袁子林对谢浩然的印象不是很好,却没有什么偏见。有些话不好说明,戴志诚的行为在他看来也算是正常。有感而发,花上几分钟和平调解,在他看来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下午第三节是植物课。

生物老师拿起一片树叶标本,做着声情并茂的讲解。

戴志诚又一次站起来,只是他声音没那么大,眼睛里透出的执拗比之前缩减了许多。言语内容还是一成不变:“老师,谢浩然他没在听讲,他在看与植物课无关的书。”

生物老师一愣,下意识朝着谢浩然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点点头:“唔,知道了。你坐下来吧,别挡着后面的同学。”

戴志诚有些发急,还有些迟疑:“可是……老师……他……他看书啊!”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

生物老师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解释很简短,也很有说服力:“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来找过我,我批准他上生物课的时候可以看书。”

戴志诚彻底愣住了,像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从生物老师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戴志诚,请你坐下,你挡住了后面的同学。”

生物老师有些不高兴,提高了音量:“如果你对我的处理方法有意见,可以下课后来办公室找我。至于谢浩然看书这件事,在座的任何一位同学,如果你们能够做到他那个程度,我也一样可以批准。”

停顿片刻:“好了,现在我们继续上课。”

下课铃响了。

老师离开教室后,谢浩然立刻成为了几乎所有同学围观的焦点人物。

“嘿!老谢,你都跟生物老师说什么了?怎么你上课看书也没人管啊?”

“太牛了,老螺蛳说你提前做过那张测验卷子,是不是真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感觉教数学的袁老师好像不太喜欢你。”

“老谢,你上课的时候看什么书?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各种问题铺天盖地压过来,教室后排变成了热闹沸腾的菜市场。谢浩然苦笑着把椅子朝前挪了挪,用身体护住放在课桌里的书包,随口敷衍。

谈论话题很快转移到了戴志诚身上。

“那家伙真过分,从上午就开始举报,每节课都这样,一直没停过。”

“你懂个屁,人家戴志诚是优秀生,老师面前的红人。看过《鹿鼎记》吗?大当家陈近南都说了:朝廷鹰犬脑袋上的红顶子,那是用人血染成的。没有告状举报,哪儿来的立功受奖?”

“但我看老师没理他啊!上午下午加起来四节课了,咱们老谢仍然坐在这里巍然不动,身上毫毛都没掉过一根。”

“谁知道呢!也许是告得多了,老师听得烦了,也就不想管了。”

在班上,好生与差生之间,形成了泾渭分明两个阵营。这种划分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线条,但是每个学生都会不自觉划定自己所在的群体。只要分数和排名存在,这种划分就永远不会消失。

来自周围的议论让戴志诚脸上阵阵发烧。他呆在那里坐立不安,不时偷眼朝着侧面的柳怡霜望去,发现她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放学时间到了。

戴志诚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慌慌张张小跑着离开教室。

这不是他平时的作风。如果没有等到柳怡霜一起,他绝对不会走。

蒋旭东坐在谢浩然旁边,看着戴志诚迅速消失的背影,不由得“噗嗤”低声笑起来:“他好像很怕你。”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表情很无辜:“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看着前排同学已经站起来离开教室,蒋旭东偏过头,好奇地问:“对了,你现在怎么根本不听老师讲课啊?上课时间都在看书,书上也全是外文。老谢……你该不是像数学袁老师说的那样,属于被“放弃”的吧?”

在学校里,“被放弃的学生”不是什么秘密。成绩太差老师也没心思教,也不是所有老师都会尽职尽责,像亲爹亲妈那样对你苦口婆心。他们肯定会劝说,会训诫,会对不听话的学生严加管束。然而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人听得进去,有些人无论如何也劝不过来。好生与差生之间的巨大天堑就这样产生,差距越拉越大。

罗文功算是老师当中比较好的。就在隔壁的高一二班,上个星期有两名学生主动转校。据说是入学的时候因为考分不够,曾经与校方签过协议:如果连续两次测验分数排名全班末尾,就主动申请转学。

不转是不可能的。继续死皮赖脸呆在班上,老师根本不会管你,甚至有事没事都会找随便找个由头骂你一顿。有这么一个典型立威,其他学生会觉得屁股后面随时有根鞭子在抽,加快速度往前奔跑。

其实这种事情很容易理解。学生成绩就是教师的业绩。考试平均分越高,高考上线的人数越多,就说明你教学有方。这与在企业工作是一个道理。有成绩才能拿奖金,干得好才能收入高。

至于那些学习不好,被当做垃圾放弃掉的学生……你们的未来,你们今后的人生,关我屁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师们……其实他们对我很好,真的。”谢浩然随意笑着,没有解释。

蒋旭东根本不相信。他伸出右手食指,虚空朝着谢浩然点了点:“不说老实话,长大以后木有小丁丁。”

谢浩然搂过他的肩膀:“走,走,走,去厕所里比比。”

“去你的,我还要赶紧回家做作业呢!”蒋旭东根本不吃这一套。只是刚说到“回家”这个词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开始凝固,随即消失,最后,缓缓摇着头,轻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零七节 同学,朋友

“你怎么了?”

谢浩然察言观色:“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蒋旭东带有几分婴儿肥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没什么……就这样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一丝疑惑爬上谢浩然心头。

印象中的蒋旭东不是这个样子。虽然与他认识的时间不太久,仅仅只是上了高一,来到这个班上几个月,但谢浩然对自己的同桌多少有些了解————这是一个性格活泼的男孩,平时爱说爱闹,学习上有些粗枝大叶,为人却很善良,没有坏心眼,也绝对没有戴志诚那般深重的心机。

正因为如此,上课时间拿出书看的时候,谢浩然从未避开过蒋旭东。他只是最初几次觉得意外,后来就变得正常。

重要的是,蒋旭东口风很紧,不是那种喜欢把别人秘密说得满天飞的人。

收拾好书包,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在蒋旭东打算迈开脚步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谢浩然的声音。

“我的手机号你知道吧?”

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蒋旭东下意识摸了一下装在衣服内袋里手机,转过身,看着神情专注的谢浩然,点点头:“有,我电话簿里存着呢!”

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学生使用手机,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也精,平时都带在身上,开成震动。午休时间就躲到没人的僻静角落里打开玩闹。校方抓过几次典型,没收电话,然后公开销毁。可是这样做没什么效果,学生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正应了白居易的那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谢浩然认真严肃地说:“如果你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朋友需要时间培养,需要共同经历各种事情。友谊不可能从天而降,更不会毫无缘由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尤其是看过父亲留下的遗书,对于“朋友”这个词,谢浩然有着无比深刻的理解。

蒋旭东愣了几秒钟,然后笑了。

“谢谢!我会的。”

他很高兴,声音带着真诚。

……

谢浩然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已是晚霞满天。

车来车往,密密麻麻。横冲直撞的电动车堪比长坂坡单枪匹马杀入敌阵的赵子龙;悍勇无畏不顾红灯横穿马路的行人仿佛瞬间被外星病毒感染导致间歇性失明;心急火燎没有耐心从快车道拐上慢车道的司机技术一流……整个世界放眼望去挤挤挨挨,仿佛城市里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大家都成了被压缩在狭窄范围里,连透气都觉得困难的罐头沙丁鱼。

拿出手机,拨通了王倚丹的电话,低头沿着人行道边缘墙角,一个人走着。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丽悦耳:“怎么今天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呵呵,想我了?”

修士也是人,何况谢浩然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有些无聊,出来一起吃晚饭吗?”

“来不了。”王倚丹拒绝的很直接,理由也让人感觉无奈:“我在波士顿,昨天刚飞过来的。”

谢浩然问出了所有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说的话:“去那边做什么?”

王倚丹隔着电话笑了:“公司总部虽然被爷爷迁到了国内,但是很多业务还在这边,不可能一下子全部迁走。没办法,谁让我是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呢!”

谢浩然自嘲地笑了:“什么时候回来?”

王倚丹好听的笑声继续着:“怎么,你要来接我?”

谢浩然态度认真:“我打车去接你。”

话筒里传出的笑声更大了,但绝对没有嘲讽意味:“我还以为你要说是骑自行车来接我。”

谢浩然觉得理所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没问题。”

简单聊上几句,有助于调解情绪。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很奇妙,要说“爱情”,肯定还达不到那个程度。最多只是在彼此都愿意的情况下,有着相互喜欢的基础。

也不是完全没有隔阂。毕竟,一个在上学,一个已经是掌控数十亿美元跨国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而且女大男小。

当然,这是局外人眼里的看法。

走出与学校连接的岔路,来到宽敞的主干道上,车辆行人都要比之前规矩了很多。原因很简单————正前方十字路口,站着两名身穿黄色反光背心,正在指挥交通的警察。

谢浩然拨通了吕梦宇的电话。通话内容很简单,就是约了一下晚上去警备司令部地下靶场的事情。吕梦宇很热情,电话里说“反正时间差不多了,不如我过来接你,一起吃饭吧!”

……

吕梦宇选的饭馆位置偏僻了些,装修却很有格调。不同款式的木制灯笼沿着店门一直挂到店内,庭院里种着一株四季桂。虽说没有月桂和金桂名贵,却胜在容易打理,树形美观。

滇南美食以野生菌类出名,鸡枞是野生菌里的上上之选。之所以叫这个奇怪的名字,是因为从前大富人家不屑吃,穷人缺粮不得不去山里寻找野菜,而鸡枞味道极鲜,尤其是炒煮出来的汤汁,与鸡汤类似,故此得名。

鸡枞色白,菌字伞盖尚未撑开的那种属于上品。挖回来冲洗干净,可切片,或切丝,少许香油在锅里烧热,撒下新剥的大蒜,将晒干的红辣椒略炸,再将切好的鸡枞倒下去爆炒。佐料只放盐巴一味,等到熟透,装盘盛起,顿时满屋都是诱人的浓香。

干巴菌也是野生菌中极品,在滇南本地人眼中,排名甚至高于鸡枞。唯一的问题就是难以清洗,必须用小刀将菌块一点点撕开,细细清除夹杂其中的松枝、干草、沙土、碎石子……这个过程非常考验耐心,性子急躁的人绝对做不来。因为干巴菌生长环境特殊,沙土极多,若是粗枝大叶随便收拾,即便再高明的厨师炒熟做好,吃进嘴里仍然是满口沙土,不得已,只能弃之。

鸡枞炖鸽子、厚厚的油淋干巴、一尾清蒸鳜鱼,素菜是新鲜的金雀花炒鸡蛋,还有满满一盆干巴菌炒饭。

都是常见菜肴,价钱也不贵。菜做得很精致,没有街头馆子里分量极重,令人看看凝在盘底就觉得食欲大减的厚油。包间环境不错,清净且雅致,两个人要了一瓶店家自酿的梅子酒,一人一杯小酌。

谢浩然端着杯子笑道:“老吕,现在对酒驾这块抓得严了。你喝了酒,等会儿怎么开车?”

吕梦宇抿了一口颜色红润的梅子酒,不以为然:“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说起来还是要拜你所赐。如果没有修炼到炼气境界,我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喝。”

谢浩然笑着举起杯子:“来,干了。”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外面,听见这些,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是一个中年人与一个孩子之间的对话。

用筷子夹起一片油淋干巴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吕梦宇颇为感慨:“小谢啊!你说这些上古时代的仙人,他们究竟是怎么修炼的?我这段时间查阅了一些家传典籍,感觉现在的灵气浓郁程度没有他们那个时代高,非常稀薄。”

“的确是这样。”

谢浩然点点头,一边大口扒着干巴菌炒饭,一边说:“不过还好,有些珍灵奇果还能找到,就像上次炼制煅体丹的阳极果。如果连这些东西都没有,那就真正是修炼无望了。”

吕梦宇脸上露出几分忧虑:“照这样下去,那我们的子孙后代,岂不是修炼更难,一代不如一代?”

“你想的太多了。”

谢浩然摇摇头:“我是这样理解的。现在的修士数量比过去少,所以灵气稀薄这个问题,对以后的修士来说,其实算是一种资源上的递减。只要机缘巧合,再加上合适的功法,修炼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他随即补充道:“当然,想要大乘飞升,肯定很困难。”

“大乘?我可没想过那么远。”

吕梦宇有些自嘲的发出感慨:“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只要修炼能够让我长寿,多增加几十年的活头,也就够了。”

谢浩然笑了:“我说,你这想法未免太……”

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话。

是蒋旭东的号码。

他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谢浩然,你在哪儿?能帮帮我吗?”

收起脸上的笑意,整个人立刻变得警觉起来,谢浩然抬起左手,朝着坐在对面的吕梦宇做了个禁声动作,嘴唇凑近手机,问:“出什么事了?”

蒋旭东应该是一直努力控制情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精神崩溃,在电话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爸我妈被他们抓走了……呜呜,他们都被抓走了。”

谢浩然紧紧皱起了眉头:“被谁抓走了?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蒋旭东的哭声非常大,听得出来他思维很是混乱。在这种情况下,他很难把事情经过一字一句讲清楚。就连谢浩然问他那边的家庭住址,也是混合着哭声,让人听不明白。

“这样,发一下你的位置,我现在赶过去。”



第一百零八节 凶兆

放下电话,蒋旭东很快在微信上发来了位置地图。看着低头注视手机屏幕的谢浩然,吕梦宇关切地问:“小谢,出什么事儿了?”

谢浩然看着手机地图,头也不抬地说:“是我的同班同学,具体什么事情他在电话里没有说,不过听起来,他的情况听起来好像很糟糕……老吕,今天晚上我就不去靶场了。你看看这个地址,能不能送我过去?”

说着,他把手机递了过去。

吕梦宇一边接着手机,一边迅速按下餐桌侧面呼叫服务员的电铃:“没问题,咱们结账吧!现在就走。”

……

蒋旭东的家住在城南,是一个老小区。虽然这里从建成到现在只过了二十多年,但是房子看上去很旧,公共设施破坏得很严重,绿化带里原本栽种的树木花草几乎全部枯死。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挖掉,栽上了成片的青菜,还搭起了南瓜架子。

四栋一单元二零一室。这是蒋旭东在手机微信上传过来的地址。

楼道里很黑,没有灯。谢浩然站在门口,轻轻敲门。房间里传来轻微动静,却没人开门。

他继续敲着,隔着门板高声道:“蒋旭东,开开门,我是谢浩然。你在里面吗?”

喊话产生了效果,紧闭的防盗门从里面打开,先是露出一条带着光线的缝隙,然后扩大,露出了蒋旭东全是泪痕的脸。

谢浩然带着吕梦宇走进房间,发现一片凌乱。柜子翻到,桌子推开,沙发也被搬离了原来的位置,很多衣服被撒在地上,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纸张,以及书籍。

五十多平米,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只有蒋旭东一个人。

看着他脸上清晰鲜红,已经明显肿胀起来的手掌印,谢浩然眯起双眼,认真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谁打你?”

蒋旭东应该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整个人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嘴里一直说着:“他们把我爸妈抓走了……抓走了……”

安抚。

劝解。

吕梦宇甚至去楼下小商店里买了几罐冰镇饮料回来,给蒋旭东喝了一些,他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蒋浩是蒋旭东的父亲。与大部分成家的男人一样,蒋浩也想给妻儿更加幸福的生活。全民下岗的风潮不可避免波及了蒋浩,拿着单位上那点微薄的“工龄买断费”,蒋浩做起了小生意。

勤勤恳恳,但是碌碌无为。就像《笨小孩》那首歌里唱的:三十岁到头来,不算好也不坏。最无奈,他总是慢人家一拍,没有钱在那口袋。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经商,也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赚钱的头脑。蒋浩的生意勉强只能维持,反正撑不饱也饿不死,收入比以前在单位上略多一些。

蒋浩看中了一个他认为的“机会”。具体是什么,蒋旭东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父亲找熟人借了四万块钱,全部投入到生意上。结果,约定的时间到了,却没能如期得到效益,还不出钱,债主找上门,一番争论,然后扭打,把夫妻俩抓走。最后,还揍了蒋旭东一顿,恶狠狠告诉他:不准报警,否则你爹妈就没命了。

蒋旭东的确没有报警,他不敢这样做。

找到谢浩然求助以前,他给两个自家叔叔打了电话。一个是父亲的哥哥,一个是父亲的弟弟。母亲是独生女,老家在的远。可就是这两个平时年节都会到家里吃饭,最值得信赖的亲戚,在电话里听到发生了这种事,竟然全都推脱,说是让“这又不是我们家的事情,借钱的人不是我”。最后,让蒋旭东“你自己看着解决”。

“我……我实在找不到人了,只好打了你的电话……”蒋旭东抽抽搭搭抹着眼泪。他只是一个未成年人,高一年级的学生。对于这个世界,只有最基础的理解和认识。何况在某些时候,报警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注:困扰老黑我多年的楼下广场舞噪音,警察根本不管。几年来,我给一一零至少打了上千个电话,接线员现在一看我的号码就知道是“投诉噪音那个胖子”。有时候我在想,这妞跟我很熟了,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约她出来,吃顿饭,谈谈人生,谈谈噪音?)

听完事情经过,吕梦宇问:“抓走你父母那些人总有联系方式吧?他们的目的是要钱。我记得刚才小蒋你好像说过:他们告诉你,如果弄到钱,就打电话过去。只要数量没错,就会放了你父母。是这样吗?”

蒋旭东点点头,连忙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这个……就是这个电话。”

四万块钱说多不多。谢浩然接过吕梦宇看完后递来的那张纸,用力拍了拍蒋旭东的肩膀:“别怕,这件事情我管了。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就说钱已经准备好,让他们带着你父母过来拿。”

这不是故意充豪气。谢浩然觉得,既然自己有这个能力,对于身边认识的人,如果能帮,就尽量帮一把。

谁敢保证自己未来某个时候不会落难?

谁敢拍着胸脯放言自己永远不需要帮助?

不要说是普通人,神仙也是如此。

《西游记》里那只可怜的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时间未满五百年的时候,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放牛牧童给他带上几个新鲜果子,坐在石头上陪它聊一聊,说说闲话。

有了值得信赖,也愿意帮助自己的熟人,蒋旭东紧张恐惧的心情也安定下来。只是他拿着手机拨通号码,与对方说了几句,脸色骤然剧变,然后话未完,就慢慢放下手机,脸上全是茫然的表情。

谢浩然与吕梦宇相互对视,同时问道:“他们怎么说?”

蒋旭东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目光:“他们说……已经把我爸妈放了,让我别再打电话过去。”

谢浩然略一思索,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纸上的号码。

对方声音很大,从话筒里传来的声音颇为杂乱,应该是在一个热闹场所。只是不等谢浩然把话说完,对方就很不耐烦挂断了电话。等到谢浩然再次拨过去,话筒里传来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客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吕梦宇对这种情况很熟:“他把你直接拉近通话黑名单了。”

谢浩然沉默着点点头,心情复杂地收起手机。

蒋旭东紧张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问:“他们真的放了我爸爸妈妈吗?还是……没有?”

谢浩然抬起头,视线从蒋旭东脸上划过,与吕梦宇撞在了一起。

他们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不相信”三个字。

“这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吕梦宇分析道:“我估计小蒋他爸爸应该是借了高利贷。如果是正常的找朋友借钱,通常不会闹到上门抓人这种程度。”

谢浩然接上话头:“抓人就是为了要钱。可是现在打电话过去说是弄到钱了,让他们来拿,又说人已经放了……一前一后,事情根本对不起来。”

蒋旭东在旁边很紧张:“那该怎么办?我现在要打电话报警吗?”

谢浩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要急,先等等。”

说完,他快步走到桌前,招呼蒋旭东过来,然后从衣袋里拿出卦筒,递过去,认真叮嘱:“心里想着你父母,然后默念他们的名字,摇一下,拔掉盖子,把里面的铜钱洒出来。”

“哗啦啦!”一片金属撞击声。

当最后一枚铜钱旋转着在桌面上躺倒,彻底平静下来的时候,谢浩然脸色剧变。

三钱反面朝上,钱上字头全部背对着蒋旭东。

占卜讲究时辰,现在天已经黑了,手表指针走过了八点钟。

大凶之卦!

报警当然是一种选择,却并非最好的选择。

吕梦宇走过来,低声道:“小谢,我在电信局那边有朋友,可以查到这个电话号码的持有者是谁。”

谢浩然摇头道:“那样的话,恐怕已经晚了。”

说着,他猛然抬起头,冷静的目光从吕梦宇和蒋旭东两人身上扫过:“现在,你们听清楚我说的每一个字。”

视线首先转向吕梦宇:“老吕,我需要一些东西,麻烦尽快叫人送过来。”

吕梦宇点开手机备忘录,认真地问:“说吧,都要些什么?”

“一只公鸡,必须是没有1阉1割过的那种。大小无所谓,只要活的就行。”

“一只乌龟,或者是王八,也是大小不论,要活的。”

“一条鱼,一定要鲜活,最好多准备几条,大一点儿。”

“一只狗,还要一只猫。公母不论,颜色也随便。”

“另外,还需要一些黄纸,红香和黄香各一把,红白蜡烛各一对,就这些。”

吕梦宇在手机屏幕上输入速度很快,抬起头:“有没有具体的时间限制?”

谢浩然很直接:“半小时能办妥吗?”

吕梦宇点点头:“没问题。”

说完,他转身走出房间,打开防盗门,外面楼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他打电话的声音。



第一百零九节 道术

蒋旭东被这一系列变故吓得战战兢兢,谢浩然的到来让他恢复了少许精神:“……谢,谢浩然,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给我找几张白纸,一把剪刀。你再把你父母经常穿的衣服各找一件过来,最好是今天刚换下来的那种。”

他的声音仿佛具有一种特殊的,安定人心的魔力:“别担心,从现在开始,如果你父母在接下来两小时内没有遇到危险,那他们就肯定能回来。”

……

谢浩然对警察没有偏见。对他帮助很大的顾钊就在省公安厅任职。光是凭着这层关系,谢浩然对警察就没有恶意。

他是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了最适合的选择。

卦分吉凶。其中,无论“吉”还是“凶”,都分为不同等级。个中区别,吉者,就像买彩票中五块或中五百万。凶者,走路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轻伤只是崴了脚,重伤干脆连膝盖骨都活活摔碎。

蒋旭东所卜的那一卦,乃是“大凶”趋近于“极凶”的卦象。那意味着占卜对象,也就是蒋旭东父母性命危在旦夕。如果报案,警察办案程序肯定是从那个留在纸上的电话号码着手。谢浩然打过电话,对方根本不管不问,直接拉黑。想要找到掳走蒋旭东父母的那些人,警察还是只能走检查电信记录,查找号码持有人这个法子。

吕梦宇已经说过,他在电信局里有人,直接就能查找对方。可是这样做要花费大量时间,而且就算找到按图索骥找到对方,也无法从根本上解除蒋旭东父母的危险。

找到“抓人的人”,与找到“蒋旭东父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高利贷这种事情,在建国以后属于重点打击范围,一度销声匿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又死灰复燃,随之也有各种讨债公司应运而生。中国毕竟是法制国家,从正常的角度来看,放贷者就是为了求财。无论他们放给求贷者任何形式的利息,都是为了获取更大、更多的利益。因此,借贷者还不出钱来,被放贷者杀死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威吓性殴打与直接杀人是两码事情,放贷者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引火上身,自找麻烦。

卦象偏偏显示为蒋旭东父母必死的“大凶”。

综合目前掌握的情况,谢浩然做出判断:蒋旭东父母极有可能是被转给了另外一伙人。要不就是因为债务缠身的某种连带关系,导致他们在短时间内有性命之危。总之,在这样的情况下,报警不是一个好选择,甚至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

吕梦宇回来的时候,旁边多了几个人。他们扛着鸡笼,手里抓着猫,牵着狗,还有两个装满水的便携式观赏鱼箱。隔着透明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有几条约莫斤把重的活鱼,正游来游去。

谢浩然看看手表,过去了二十四分钟。

在刚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和蒋旭东也没有闲着。

按照吩咐,一帮人迅速搬开各种物件,在客厅里清出一块空旷场地。

谢浩然没见过这些人,一张张面孔充满了陌生。他走到吕梦宇身边,压低音量:“老吕,这些是什么人?能管住嘴吗?”

接下来将要进行的一切,谢浩然不希望被别人当做新闻故事说出去。

吕梦宇轻点着头:“他们都跟我一个姓,放心吧!”

谢浩然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到摆放在客厅中央的桌子前面,拿起四张事先写好的白色纸条,依次平摆在桌面上,从第一张开始,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行礼。

每张纸条长四十厘米,宽八厘米,分别对应四方守护神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拿起刀,割破自己的手指,用拇指蘸着,在注有四方神灵之名的白纸末端用力摁下去,留下一个醒目的暗红色印子。

谢浩然把准备好的临时神灵牌位递给站在旁边的吕梦宇,吩咐道:“贴在墙上,注意不要弄错方位。”

点燃的红色蜡烛放在谢浩然父母卧室里,分别插在床头和床脚。白色蜡烛用刀子削成碎末,沿着整张大床,细细密密撒在地上,连成一条诡异的线。

吕梦宇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仪式,好奇地问:“小谢,你这是在做什么?”

“定魂!”

谢浩然简单的解释道:“红烛主生,白烛主死。人有三魂七魄,但是三魂七魄不会完全附在身上。尤其是七魄的部分灵能,会在居住的地方长时间滞留。这个跟磁铁有些类似,就像你用铁钉在一块磁铁上摩擦,铁钉表面会被磁化,对其它金属物质产生吸附效果。但是这种磁能非常微弱,残留的时间不会长,很快就会消散。”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指着大床两端燃点起来的红烛道:“蒋旭东父母每天都睡在这里,七魄灵能与主体精气之间存在连带关系。我请来了四方守护神,再加上红烛指引,白烛束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定住他们的魂魄,进而对可能危及他们的外物产生迟滞效果。只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也就是几个钟头。”

正说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走进来,恭敬地说:“谢上师,鸡和鱼都准备好了。”

客厅中央摆着一把椅子,下面用重物固定。公鸡体形很大,大红肉冠在脖颈下面不断摇晃着。它的双腿用铁丝捆绑,翅膀也是同样的处理方法。整只鸡侧躺在椅子上,铁丝拉得很长,与椅子连在一起。尽管这只公鸡不认命般拼死挣扎,却无法挣脱。

它的嘴被胶带牢牢缠住。

谢浩然拿起准备好的三支黄香点燃,顺序拜过四方守护,让蒋旭东拿来一只大碗,装满米,三支点燃的黄香插在其中,摆在公鸡面前。

可怜的公鸡嘴壳被扳开,硬生生插进去三根红色的香。谢浩然从吕梦宇那里要来打火机,将其中一根点燃,叫过跟在身边的那名彪形大汉,认真叮嘱:“你守在这里,看着这支香快要烧完的时候,就点燃第二根,然后是第三根。注意,绝对不能等到香灭了再点,也不能点得太早,否则的话,时间不够。”

蒋旭东父母的贴身衣服扔进火盆点着,很快烧成一堆黑色的灰。

按照谢浩然的吩咐,几名吕家人从水箱里捞起活鱼,用手指捻起少许黑灰,从鱼嘴里塞进去,然后重新把鱼放回箱中。几分钟后,部分灰烬被鱼吐出,在水中上下沉浮。很快,它们全部浮上水面,聚在一起,紧锁在水箱的一角。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与水无关。”

谢浩然指着那些灰烬对吕梦宇说:“祈求四方守护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追寻的目标在水里,或者被淹死,灰烬就会散开。”

吕梦宇有些疑惑:“……这个……那些鱼只要游起来,水面晃动,那些灰……难道还能聚在一起?”

“它们会服从四方守护的指示。”

谢浩然淡淡地说:“老吕你好像忘了,关于鱼成精的传说,很多。”

乌龟只有巴掌大小。它习惯性的脑袋爪子缩在壳里。谢浩然从火盆里抓住大把灰烬,沿着摆放公鸡的那张椅子,在周围画出一个不太规则的圆。最后,把那只龟放进去。

黄纸上已经写好蒋旭东父母的姓名,以及生辰八字。谢浩然让人把猫和狗抱到面前,将一条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扔进火盆,在灰烬中间反复卷了几道。表面沾满火灰的绳索已是面目全非,谢浩然用这根绳子将猫狗捆在一起,背靠着背,各自的爪子朝外。

吕梦宇抱着捆在一起的猫和狗,跟着谢浩然,依次拜过贴在墙上的四方守护。当走到南面“朱雀”牌位的时候,一直在挣扎的猫狗突然发出凄厉尖叫声。

“他们在南面。”

谢浩然立刻从吕梦宇手里接过猫狗,将它们顺手递给一个站在旁边的壮汉,急促地说:“快走,下去开车,速度要快,就朝着南面开。”

吕梦宇带来了八个人。除了他那辆“长城哈佛”,还有另外两辆“广汽传祺”。留下两个守在屋子里,其余的人,再加上蒋旭东,分别上车,发动引擎,风驰电掣般冲出了居民小区。

没有具体的位置,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握着方向盘,吕梦宇显得很犹豫。当车子驶过第二个路口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问坐在旁边副驾驶座位上的谢浩然:“小谢,这个猫和狗……到底行不行啊?光靠这个,真能找到他们?”

谢浩然肯定地点着头:“猫狗是天生的冤家。但是在四方守护面前,它们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老吕,你看到我捆住它们的这条绳子了吗?”

吕梦宇瞟了一眼那条脏兮兮的绳索:“看到了。”

“四方守护的威能压制着它们不敢妄动,这绳子上沾有蒋旭东父母衣服的火灰。这是一种指引,只要找到目标,守护威能就会松动。所以这只猫和这只狗在房间里一直很老实。只要我们按照正确的方向找下去,它们就会一直叫,不会停。”

第一百一十节 老板与亲信

吕梦宇的疑问还是没有完全解除:“那只公鸡是怎么回事?”

“那是报晓鸡。”

谢浩然双眼盯着正前方道路:“祈神这种事情是有时间限制的。再有两个小时,就要十二点了。子时一过,请来的四方守护就要归位,但是我们等不到十二点以后再重启仪式。叼在鸡嘴上的三支香是预防手段,相当于在午夜十二点以前,额外增加了三支香的燃烧时限。整个仪式效果最多只能延长到那个时候。如果在这之前还没有找到蒋旭东的父母,我们就得另外找个地方,一切重来。”

吕梦宇微微颌首。他知道谢浩然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蒋旭东就坐在车里。

一切重来……其实是句毫无作用的安慰话。现在,吕梦宇已经明白,整个仪式的核心作用,其实就是“追踪”。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无法找到目标,接下来,恐怕就该报警了。

夜间道路空旷,越野车时速保持在六十公里。吕梦宇问:“小谢,那只放在椅子下面的龟,有什么讲究吗?”

“镇守!”

谢浩然的声音沉着宁定:“龟有灵性,只要它一直呆在衣服火灰画出来的那个圈子里,在仪式有效的时间内,蒋旭东父母就是安全的。”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这样一直往南开吗?”

“对,只是每次到岔路口的时候,稍微慢一点儿。”

谢浩然用手轻抚着不断发出叫声的猫和狗:“只要方向找对了,它们会叫得更大,更凶。”

……

“易庆阁”坐落在城市南面,是一处装修豪华的水艺会所。

这里远离市中心,因为开设时间早,把附近十多亩土地都圈了进来。十一层高的大楼在这里曾经显得很突兀,随着城市扩大化脚步一天天加快,周围原本的平房纷纷推倒,变成了崭新的高楼大厦。

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面积很大,足足超过三百平米。这里的装修风格与其它楼层截然不同,整体趋于古朴,室内摆放的绿色植物数量更多,家具全是欧款,走都近处细看,会发现商标上刻着非常有名的“达芬奇”字母图案。

张广德坐在厚且绵软的真皮沙发上,仔细注视着捏手里的一只翡翠镯子。他特意把办公桌上的折叠灯拉过来,旁边还摆着一只高脚杯,里面有小半杯颜色鲜艳的红酒。明亮灯光在特殊罩子的过滤下,散射开来显得柔和,并不刺眼。

镌刻着漂亮金属花纹的房门从外面推开,魏刚无声无息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超过一米九,魁梧彪悍的体格堪比橄榄球运动员。黑色运动裤扎脚束腰,合体的同色汗衫下面肌肉鼓凸,头发剃得极短,不苟言笑的面孔透出一股冷意,以及凶悍。

只有亲信才能在没有敲门的情况下进入这个房间。只是一种不为人知的默契,也是两人之间关系密切的最佳诠释。

魏刚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摆在茶几上的“精品玉溪”,拿出一根点燃,喷吐着烟雾,淡淡地问:“怎么样,是真货吗?”

张广德体型偏瘦,藏青色夹克衫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轮廓分明的面孔给人以精明感,只是皮肤较为松弛,那是因为长年沉浸于酒色,虚耗太多。

“当然是真家伙。”

手指一松,直立状态的翡翠镯子倒在了手心里。触摸着那种令人舒服的润滑与冰凉,张广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颜色偏黄的脸上露出微笑,很是满足。

在这里,他是老板。

天底下,赚钱的方法很多。做正经行当来钱速度最慢,而且劳心费神。所以张广德从不去碰他认为是“正道”的生意。

“易庆阁”表面上是水艺会所,但是来过这里的人都知道,这里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可以为你提供各种服务。比如一起洗个澡,躺在松软舒服的大床上畅谈人生,肚子饿了可以叫餐厅送吃的来,她们可以手把手像奶1妈喂孩子那样认真服侍你。如果觉得无聊,还可以一起看电影,困了就一起睡个觉。

很多东西都是语言无法描述的。总之,只要有钱,你可以在这里得到任何享受。而这些漂亮妞对外界公开的称呼,全部都是“按摩技师”。

更重要的是,不是随便什么客人“易庆阁”都会接待。只有会员才能进门。如果你拿不出那张具有特殊意义的会员卡,魁梧彪悍的保安会彬彬有礼把你挡在外面,然后带着非常冷傲的神情告诉你: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是私人会所,不对外开放。

用女人赚男人的钱,当然算不得正道。但是不可否认,这种生意来钱速度很快,而且只要尝过一次甜头,回头客趋之若鹜。

在这个迷乱的世界里,单一进行某个行业风险很大。想要不让手里的钱迅速贬值,就得寻找新的投资项目。

张广德也放高利贷,而且属于“高利贷”这个行业较为高端的存在。

这只翡翠镯子是一个客户的抵押品。按照之前签署的借款合同,今天是三个月借贷期的最后一天,对方还是没能按时还贷。现在,镯子归张广德所有。

“好东西啊!水润透明,这是非常难得冰种。虽说透明度不太高,却是真正的老物件。”张广德对这只玉镯赞叹不已。

魏刚深深吸了一口烟,从鼻孔里缓缓喷出两条烟龙:“我能分多少?”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笑意在张广德脸上继续着:“五十万吧!这镯子要是拿到外面,卖价不会低于一百万。当然,咱们俩之间实话实说,没必要藏着掖着。市场价绝对不止这个数。但是老魏啊,标价三百万,可能放在店里好几年都卖不出去。呵呵,这里面的道道,你应该是有数的。”

魏刚仿佛铁皮般坚硬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点点头。

镯子好是好,但它毕竟是奢侈品。拿出去,放在店里,绝对值三百万。可真正能掏出钞票来买的客人又能有几个?还不如实际些,就按照张广德所说的五十万分账。这倒是实话,这镯子如果给经营玉器的业内人开价,差不多就是一百万现款交易。

好东西需要炒作,价格才能上去。这道理就跟非洲钻石从矿场里挖出来,与摆在纽约奢饰品柜台上售价天差地别是一个道理。魏刚知道自己的能力与身份,也从没想过要不切实际分到最多的钱。

张广德能顺利拿到这个镯子,魏刚出了大力。对方借款是为了生意,魏刚动用关系,暂时封堵了那人的交易渠道。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月。这就足够了,只要规定时间没有如数还款,这镯子就不再归他。就算对方告上法庭,只要拿出当时签署的合同,他也打不赢这场官司。

卑鄙是卑鄙了点儿,可是这又怎么样?

魏刚很能打,而且颇有背景,脑子也很灵活。张广德在笼络手下方面很有一套,从来都是以“兄弟”相称。

把翡翠镯子摆在旁边的软垫上,张广德一边眯起眼睛欣赏着那抹鲜色碧绿,一边从冰桶里拿起红酒:“刚开的法国波尔多,要不要来一杯?”

一股熟悉的湿润感立刻涌上魏刚喉咙。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熄:“给我来点儿,有什么下酒的吗?”

各人喝酒的习惯不同,魏刚喝酒是为了舒服痛快,与“高雅”之类的词绝不沾边。张广德有些哭笑不得,抬起手,指着对面的壁橱道:“都在那里面,自己拿。”

拆开一袋淮盐花生,魏刚一口气灌了两大杯红酒。

这种粗莽的喝法,让自诩为“文明人”的张广德看得直皱眉头。他想了想,问:“刚子,今天从“海胆”那边弄过来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海胆”是绰号,浑身有刺才会让人畏惧。对方也放高利贷,只是与张广德比较起来,无疑是小巫见大巫。

房间里很安静,隔音效果良好。魏刚把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认真地说:“都安排好了。明天吃过早饭,就把他们送走。”

张广德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怎么不能现在就送?”

魏刚解释道:“三楼浴场里新来了几个妞,长得还不错。送货那些兄弟昨天刚从少阳省过来,总得让他们放松一下。”

张广德对这解释很不满意:“放松归放松,但是不能误事。明明说好了今天晚上连夜把人运走,怎么又临时变卦?”

“他们玩得有些上瘾了。”

魏刚有些无可奈何:“那些妞什么也不知道,自然要好好招待下面的兄弟。一来二去,就闹着劝着多喝了几杯。我刚才下去看的时候,有两个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算了,也就多等一个晚上。我已经告诉厨房,明天早饭不给他们上酒。放心吧!人关在地牢里,看守全是我们的人,没问题的。”

张广德紧绷的面皮微微有所松动:“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就算了。但是下不为例。”

第一百一一节 搜魂

正说着,摆在侧面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张广德拿起来一看,是楼道外面保安主管的号码。

“怎么了?”他的语气很威严。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带着恭敬:“老板,有位客人,说是找你有生意要谈。”

生意?

张广德微微有些疑惑,问:“他一个人?”

保安主管的声音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是的。我检查过,他身上没有武器。”

“带他进来吧!”张广德随手挂掉电话。

“易庆阁”这个地方,普通人根本进不来。尤其是这个位于最高层的房间,为张广德私有。电梯只能升到十楼,在十层与十一层之间,设置了特别的专属通道。无论在任何时候,这里都有六名身强力壮,接受过格斗训练的保镖把守。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还可以调集下面楼层的保安人员上来增援。

一句话,这里很安全。

何况,还有魏刚这个高手。

……

谢浩然走进房间的时候,视线直接落在了魏刚身上。

他不认识这个人。

魏刚身上释放出一丝很淡的灵能气息。这种程度的灵能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修士标准,甚至连炼气门槛都没能踏入。可即便如此,他已经与普通人产生了巨大差别。

张广德对谢浩然年轻的外表感到惊讶,他坐在沙发上没动,伸手指着摆在侧面的椅子说:“坐吧!怎么称呼?”

来过这个房间的人很多,基本上都是有求于张广德。所谓的“谈生意”,其实就是借钱。

一楼大厅有专人把守,只有办了会员证,或者有认识的人带领,才能进入“易庆阁”消费。从某种程度上说,只要不是从外面硬闯进来的人,身份上就有了保障。他们至少不是警察,也有很大几率不是自己的对头。

对于有求于自己的人,张广德在态度上自然不会谦和,多多少少有些傲慢。

魏刚侧过身子,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谢浩然。他远远达不到感应灵能那种程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刚走进房间的年轻人,让魏刚觉得诡异,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实在太年轻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概还是一个学生吧?

谢浩然走到魏刚身旁的时候,停下脚步。隔着大约三米左右的距离,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张广德,声音很平静:“地下室里那些人,都是你们抓来的吗?”

张广德身体猛然一颤,当场愣住。拿在手里的高脚杯从指间滑落,鲜艳的红色液体泼洒在身上,如血般殷红。

魏刚思维凝滞时间还不到一秒钟。他一改之前吃花生喝酒的缓慢动作,直接从沙发上跳起,仿佛被血腥味刺激到亢奋顶点的饿狼,扭身朝着谢浩然猛扑过来。距离非常近,他左手下意识探到后腰上去摸匕首,右拳已经带着沉重力量朝着谢浩然肩颈部位狠狠砸下。

皮肤白净的年轻人忽然从眼前消失。

那是快如闪电的脚步。

等到他的身形再次出现,魏刚发现自己的右手腕被对方抓住。没有震撼威势的狂吼,双脚被一股强大且无可抗拒的力量拉离地面,整个人仿佛沉重口袋般高高抡起,带着高山崩塌的凶横惯性坠下。膝盖撞击着坚硬地面,发出清脆的裂响。

房门紧闭着,虽然在打斗,可是没有人喊叫,这种程度的混乱外面无法察觉。

剧痛中的魏刚再次看到谢浩然年轻英俊的面孔。他的右手朝着自己碾压过来,扣住下巴,毫不客气朝着正下方发力猛拽,瞬间脱臼。

张广德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清楚谢浩然究竟是怎么冲到自己面前。只能感觉到一阵风,激荡且燥热,就像自己出国旅游去过的撒哈拉沙漠,那里的空气滚烫,令人极不舒服,充满危险。

谢浩然就坐在对面,那里原本是魏刚的位置。

“别想着叫人了。在我面前,你没有那种机会。”

说着,他的左手掌平平伸出,带着堪比极地冰原上足以将皮肤吹开,带来刺骨冰寒的迅猛气流,仿佛世界上最锐利的刀子,从摆在茶几上的红酒瓶颈上划过。

酒瓶断开,喇叭形状的瓶身上半部分掉落下来,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半圈,再也不动了。

切口是如此光滑,就像用刀子切削水果留下的痕迹。

张广德从未见过如此凶悍,如此厉害的人物。他挺直身体,努力朝着椅背上靠,仿佛这样能够远离谢浩然,让自己得到安全。

眼皮在抽搐,目光却朝着被打得趴在地面无法站起的魏刚身上。

虽然下颌骨脱臼,无法喊叫求救,可他仍在挣扎。拖着膝盖骨粉碎的那条腿,从血泊中向房门方向爬去,动作迟钝缓慢,身体也伴随着剧痛阵阵抽搐。魏刚仍然紧咬着牙,努力用手肘支撑身体,一声不吭向外爬。

谢浩然没有转身,他反手抓过去,直接扣住魏刚的伤腿,就像拖着一只破麻布口袋,将他从地上狠狠拽过来。不等对方挣扎,掀起魏刚身上的衣服,拔出他佩在后腰上的匕首,对准左肩用力捅下去。

整个肩关节被切开,胳膊脱离身体。魏刚猛然瞪直双眼,无法合拢的嘴唇剧烈抖动,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惊悚的“赫赫”声。

一道灵能直接灌入体内,牢牢锁住他的声带。谢浩然现在需要魏刚保持安静。

看着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张广德不由得朝后缩了缩,那怕身后就是椅背,不是退路。

谢浩然抓起沙发上昂贵的手工刺绣软垫,慢慢擦拭着手上的血,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张广德整个思维已经麻木,从嘴里说出的话完全是机械模式:“……你……你是谁?”

谢浩然冷静地摇着头:“这不是我要听的答案。”

恐惧感觉还在,只是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震撼。张广德感觉自己眼皮正像受到电击般急剧跳动,在“安全”与“理智”之间,他迅速作出判断,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意:“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什么要……”

话未说完,谢浩然猛扑过去,左手抓住张广德的头发,右手分出食指和中指,仿佛两把锐利的钢锥,死死抵住他的后颈,瞬间爆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轻而易举戳破皮肤,深深插进了肌肉层。

谢浩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根本不该与张广德说那么多,也用不着让他回答什么问题。

有些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尤其是关在楼下地牢里那些人。

直接使用《珍渺集》上记载的上古时代魔族神通:搜魂。

……

既然决定要走黑道,而且还想发财,那就一定要心狠手辣。

在这世上,来钱最快的生意不外乎三种。

第一种只能是女人来做。脱光衣服,张开腿,躺着就能来钱。

第二种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算是物资交流。只不过,贩卖的东西名字很多,也很杂。以前叫做福寿膏,后来提纯了就叫海1洛1因,随着科技进步,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同类型衍生品种。

“易庆阁”算是借用女人赚钱的一个地方。在张广德看来,赚钱速度还是慢了。何况客人在这里消费的钞票并非全部装进自己口袋,还要分出一些给浴场里的妞。

贩毒这个行当也不能沾。现在执法严格,一旦被抓住就是死罪。从边境到内地,沿途检查站多如牛毛。无论运输还是贩卖,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根本跑不掉。

想来想去,就剩下最后一种:开赌场。

现在的客人非常挑剔。他们对赌场环境、服务,以及赌博项目都有极高的要求。张广德认为自己在前面几个项目上并不具备优势。就算是新开一家地下赌场,装修环境难道还能比得过澳门葡京?服务人员素质显然也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可能有那么多漂亮的女荷官……冥思苦想,他决定把重点放在最后,也就是“赌博项目”方面。

既然是赌,自然是人人都想要公平。庄家作弊之类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但是赌客天生多疑,输了钱就会产生“发牌的荷官作弊”,或者是“牌上做过记号,用特殊设备能看出来”之类的想法。

常规赌博项目无法招揽大客户。必须寻找更新、更刺激的玩法。

用活人当做道具,给他们注射高纯度海1洛1因,就赌他们具体什么时候死。

张广德的赌场开设在滇南省与少阳省的交界位置。非常隐蔽,附近路口都有专人把守,只有得到允许的车辆才能进入。至于带进去参赌的客户,都经过精心挑选。首要条件当然是得有钱,其次就是与张广德颇有交情,而且爱玩,愿赌服输的那种。

非常准确把握住了这些有钱人的心理。寻常项目他们不屑一顾,越是新奇、刺激的东西,他们就越想尝试。当然,没有人是天生的魔鬼,只是当他们被魔鬼诱惑,不自觉的身涉其中,就会发现已经无法抽身离开,只能在半自愿,半强迫情况下,继续被诱惑着,在魔鬼编织的黑色泥潭里越陷越深。

第一百一二节 活人游戏

赌场里的设施很简单,只有几个不算宽敞的房间。

墙壁用软质材料砌成,门框和门板上包着棉垫,就连地板也是塑胶材料。总之,房间构建标准与精神病院一模一样,屋子里没有任何一处坚硬的凸起,也没有任何家具摆设。想要以冲撞之类的方法自杀,绝无可能。

第一次开设赌局,张广德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带了四个认识的“朋友”,都是千万富翁。开局前吃了一顿丰盛晚餐,刻意让每个人多喝了几杯。席间,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起自己布设的“新玩法”,没有人当真,纷纷叫好,甚至有人拍起了手掌。

等到进了场子,隔着厚厚的透明钢化玻璃墙,看到被脱光衣服关在里面的一个中年男子,四个人酒醒了,谁也没有说话,面面相觑。

“老梁,放心吧!这个地方很隐蔽,没人找得到。你们刚才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从高速公路下来,到这里至少要开一个多钟头。我在路口那边安排了人,只要看见警察,那边立刻打电话,我马上安排你们离开。够安全了吧!”

“老周,我做事情你还不放心?关在里面这个家伙,上没老,下没小。山里出来外面打工的,好几年没回去过了。前些日子找我借钱,还不出来,我把他扣在这里一直关着。手机扔了,也没见有人贴寻人启事找他。这种货色,街面上到处都是。”

“王老板,外面的赌场有假啊!随时都能作弊。我这里就不一样了,你们可以先看看,感觉好了再看着下注,童叟无欺。要是不相信,我让人按住他,你可以自己进去检查。”

任何事情,总是需要一个范本。

当着四个人的面,两名壮汉冲进隔离间,把人带进特制封闭室。与此同时,安装在封闭室顶层的监控摄像头启动,拍摄画面全方位无死角,参赌客户可以从大屏幕上看到所有动作,全部细节。

注射器里装满了海1洛1因溶液,注射过程只有短短几秒钟。那个人一直在惨叫,却无法挣脱,直到凶神恶煞的壮汉拔针离开,把双眼发直的他独自留在那里,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着神经被高度刺激产生幻觉的人发狂,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奇妙体验。不同于在夜总会被搂着年轻女孩喝酒,也远远要比躺在浴缸里被精心侍候的感觉有趣。

原因其实很简单:无论夜场还是浴所,只要愿意花钱,都能买到想要的服务。用正当方法得到的东西一旦玩腻了,就再也不会提起兴趣。想要让身体分泌更多的肾上腺素,产生更多的多巴胺,就得让娱乐活动带上一些非法因素。

比如强1奸,比如杀人。

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且临死前还会做出各种张狂混乱的动作。“跪下唱征服”平时只是嘴上说说,但是在这里完全有可能实现。是的,我自始至终也没有动手,我只是看着他发狂,看着他死,顺便在这个陌生人濒临死亡的同时,以他的具体死亡时间为标准,以分钟为间隔,下了一笔赌注。

参赌者并不认为自己触犯了法律。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看着某人死亡”与“直接杀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地位与财产决定了思维方式,那怕几年前你曾经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可是一夜之间发了横财,立刻就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尤其是看着那些财产总数远远不及自己的穷鬼,傲慢与得意就算没有在脸上显露,也会无法控制着在大脑里横冲直撞。

张广德很聪明,他知道很多人对血肉横飞的场面无法适应。所以在注射药物的时候,提前就让被注射者饿了两天。胃里没有食物,毒1品刺激产生的呕吐就吐不出什么东西,不会让观看者觉得反感。全部由柔软物质构成的房间再怎么撞也不会出血,

第一次“试验”过后,张广德知道自己成功了。

四名客人直到离开的时候,都觉得回味无穷,直接告诉他“下次有赌局的时候,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就这样,新客人不断增加,赌注也水涨船高。现在,每次下注不能低于两百万。

玩的就是心跳,赌得就是看你什么时候死。

这是一种倒计时玩法。客人们各凭眼力,判断被注射了高纯度海1洛1因的“目标”会在什么时候支持不住,倒地身亡。

一分钟?

还是十分钟?

这种事情赌场方面无法作弊,玩起来绝对公平公正。就算一开始判断失误,还可以追加赌注,后来居上,漂漂亮亮翻本。

新项目就这样搞起来,只是在使用的“耗材”方面,很令张广德伤脑筋。

不是随时都有无牵无挂的人找自己借钱,然后还都是到时间还不出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那种便宜好汉。

动用一切手段“找人”。

张广德让人在劳务市场里摆了一个位置。工作岗位注明了是“体力人员”,每天工作任务就是把沉重的物件搬进仓库。类似的工作其实劳务市场也有,关键在于,张广德给出的薪酬很低,只有同类型工作的一半。而且特别注明:无文化要求,公司可代办健康证与居住证,包吃包住。

除此而外,还有企业对员工更加贴心的“特殊关照”。

如果你愿意来我们公司上班,可以不用登记身份证。

门槛非常低,根本谈不上任何技术手段。总之,只要你有一把力气,不怕钱少,随时可以上班。

在这个世界上,工作岗位很多,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找到心仪的工作。

国家一直在推行义务教育制度,可是在很多偏远山区,人们的思维并未真正改变过来。他们成年累月与泥土和大山打交道,对于“知识”的理解,就是“能认几个字”,或者“会写自己的名字”。他们期盼与外面的花花世界接触,憧憬着能够一朝发财,彻底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困生活。

很多人离开世世代代居住的小山村,想要凭着辛勤劳动挣回一个美好未来。

张广德瞄准的目标就是这些人。

他们初涉城市,有着对全新世界的茫然。更多的,还是本能的畏惧。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赚到维持生活必不可少的钞票。被雇主欺骗,试用期结束就被解雇,一分钱都拿不到,甚至莫名其妙反过来倒欠着公司好几百块……吃亏上当多了,就不会再想着月工资能拿到与城里人同样的水平。他们的要求越来越低,只要吃饱,最好每月能攒下几百块,就足够了。

若是不能出人头地,就不敢回家。

但是吃饭问题必须解决。

这就是流浪在城市最底层角落里的赤贫。

他们是被遗忘的人群。没有朋友,形只影单,被逼到无奈的时候,他们会偷、会抢、会杀人。

更重要的是,如果失踪,没人会记得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更没有人会报警。

招到合适的“工人”,张广德不会急于下手。他买下了一个远离城区的砖窑,工人们在那里封闭工作。有围墙,有狼狗,还有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任何人都禁止持有手机,如果有身份证的话也要上交。“适应期”通常为两个月,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外面没有关于这些工人的寻人启事,他们接下来就会被带到赌场,成为供客人们娱乐的“玩具”。

无论男女老幼,张广德都要。

随着参赌客人越来越多,玩具的消耗也就越大。张广德扩大了“玩具”来源:流浪汉、孤寡老人,甚至从边境带人过来。高棉国人、南越人、太国人……反正这些人都是偷渡,都是梦想着要来到异国他乡打工。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甚至要比国内的“玩具”更安全。

对于尸体的处理问题,张广德考虑得很是周详。

他专门从外地买了一台香肠机。那是某个国营肉联厂的老化废弃设备。尸体扔进去,启动电源,等到出来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堆面目全非,无论是谁也认不出来的肉泥。然后挖坑填埋。几十万块买来一台小型挖掘机,在山里僻静位置挖坑很方便。在那一带,植物长得特别好,郁郁葱葱。

做这些事情当然得有信得过的手下,魏刚就是其中的领头人。张广德对亲信很大方,从不亏欠对方。他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这种生意不可能长久经营下去。边境那边已经盖起了新赌场,他打算在两年内把“易庆阁”的生意转到那边,然后带着家人,去高棉国与南越之间的“三不管”地带,舒舒服服过完下半生。

参赌的客人不会泄密。张广德给这些人的洗脑非常管用。就算偶尔遇到特别执拗的家伙,他也会用各种手段让对方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主动完成赌局。然后笑呵呵的告诉对方:反正你也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按照法律,你也是协同者。

第一百一三节 你不知道的秘密

张广德经营着一个很大的高利贷地下网络。“海胆”是其中的一个外围小头目,并不参与核心生意。这些人算是张广德身份上的合法掩护,也在情况允许的时候,为赌场提供部分“玩具”。

很多人借了钱还不出来,被讨债人追得鸡飞狗跳。

讨债是一门学问。要从精神和物质方面对欠债者形成碾压。直接在欠债者住处房门上泼红油漆也有讲究。按照正常的讨债程序,在确定了欠债者住处,同时认定对方没有其它地方可去,首先就是给对方打电话,表明自己讨债的权利。然后在欠债者门前对方垃圾,然后粪便,再次才是红油漆泼门。

给欠债者认识的亲戚朋友打电话这种手段如今已是广为人知。既然你欠债不还,我就把事情宣扬得所有人皆知。人要脸,树要皮。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得住多久?

苦苦哀求说你自己没钱,还不出来。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找我借高利贷?什么叫做“你这边的利息比银行还高”?你以为我是做慈善的吗?还是你觉得借钱的时候说说好话,还钱的时候抹上几把眼泪装可怜,我就能饶过你?还是那句话:一定要还钱!

把你所有的东西统统卖掉。卖房子,卖老婆,卖娃娃……如果到了最后,实在是没有值得卖的值钱物件,那就把你自己卖掉吧!

张广德深谙借贷者的心理。除了少数脸皮厚到极点,不惧任何催款手段,甚至胆敢抡起刀子与上门讨债者流血玩命的疯子,大多数借贷者都会老老实实奉上利息,也非常惧怕他们自己没有能力还贷的消息被亲友知道。那的确是很丢脸,无颜见人。最重要的是,他们会主动关闭电话,躲在屋子里,甚至到处搬家,恨不得整个地球上根本没人认识他们。

张广德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海胆前前后后给他提供了六个这样的“玩具”。这其实就是一种交易。钱是海胆借出去的,张广德自己出钱给海胆补足对方还不上的部分。作为利益交换,海胆负责找人,然后把人带到“易庆阁”,交由张广德处理。一来一去,海胆从中间得到大量好处,张广德也可以为设置的两省边境上的地下赌场源源不断提供“玩具”。

他反复叮嘱过海胆,交到自己这里的人,一定得是家中人口稀少,甚至单身的那种。有家室,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那种绝对不要动。而且还要给所有借贷者建立个人档案,最好连续跟踪半年以上,确定对方与外界没有联系,然后再下手。

蒋旭东父母是今天晚上被海胆送过来。很少有这种一次性把夫妻两人都送来的情况,张广德当时也问过,海胆赌咒发誓“这两个人绝对没有问题”,甚至当着魏刚的面,把蒋旭东父母的欠债情况一笔一笔计算出来,证明这两个“玩具”真正是走投无路,张广德这才放下心来。

海胆算是自己这个借贷网络里的老人了。尽管海胆属于外围人员,对两省边界上的赌场一无所知,但这种核心机密,张广德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知道。

……

从张广德脑子里强行搜解出来的信息,到此为止。

他仰起头,靠在沙发上,手脚以极其诡异的扭曲角度朝着不同方向伸展开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正置身于颠簸剧烈的车里,不时还会弹起来,朝着上空半弓起来。他的眼神涣散,口中不停喷着鲜血,喉界涌动着,不知道吞下去的究竟是空气还是血水。可能是鼻粘膜破了,或者是头部大量毛细血管破裂,鼻管里一直在流血,其中间杂着含含糊糊的喊叫,只是音调低微,更像是毫无意义的嘟囔,总是被不断喷吐出来的血水阻塞,发出仿佛落水者快要被活活淹死,拼命呼救,却被总是被大量液体打断,带有气泡炸裂的声响。

谢浩然不知道《珍渺集》上记载的“魔族”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魔族神通很管用。比如现在,用正常法子询问,张广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随手用上“搜魂”,他就再也无法保守秘密。

“搜魂”的后遗症非常可怕。这是一种将神通灵能直接作用于被搜者大脑,对大脑皮层记忆信息强行读取的残忍手段。被搜者无法抗拒,甚至连封闭思维都做不到。一旦决定对某人进行“搜魂”,会彻底破坏对方的大脑思维能力,引起精神崩溃,破坏神经中枢。轻则永远失去主动能力,重则当场横死。

谢浩然使用的“搜魂”烈度不大。他从张广德脑子里想要寻找的思维记忆,只是关于蒋旭东父母那部分。当然,也同时连带着读取了一些秘密……那是关于地下世界的黑暗,各种肮脏卑鄙的交易,残酷血腥的杀戮、犯罪、尔虞我诈,更有多达数十条人命。

张广德胸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他脑子里还残存着最后一点点清醒意识,这也是他在精神崩溃之前,在这个世界上还保留有不到一分钟的最后理智时间。

他脸上浮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已经抬不起胳膊擦抹口鼻间的血,声音像是癫痫病人那样毫无节奏:“……你……是……怎么……进来的?”

“易庆阁”守卫森严,楼上楼下保安人员多达上百人,里里外外设置了密密麻麻的电子摄像头。不要说是一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只苍蝇,恐怕也很难逃过监控,进入这里。

谢浩然冷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冷笑。

张广德显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能力强大的人,叫做“修士”。

即便是“易庆阁”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同样留有后门。这里的建筑仍然遵循着最常见的模式,高大厚重的围墙将整幢大楼围在其中,守卫关注重点也集中在供客人进出的大门方向。至于围墙里面的后门,戒备程度远远没有正面大门那么严密。

筑基中期的修士单人只手就能对付重型战车,区区一道围墙,算的了什么?

负责寻踪的那两只猫狗一直在叫。它们是活生生的指南针。吕梦宇及吕家子弟都不是普通人。在谢浩然的带领下,他们直接从后门闯入,一路杀进地下室,找到了关在单间里的蒋旭东父母。

这个世界上的邪恶与黑暗,远比表面上能够被看到的部分更多,更加深厚。从马国昌与杨正菊身上,谢浩然已经看到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真正诠释。潜意识里,他觉得蒋旭东父母因为欠债被抓这件事,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欠债四万,而且已经还掉一部分利息。就算是生意失败,入不敷出,也决不至于被讨债者强行把人带走。

放高利贷当然是为了钱。就算要以“抓人”的方式威逼欠债者还钱,也应该抓走蒋旭东。孩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不是区区金钱可以比拟。但事情偏偏颠倒过来,对方抓走了大人,反倒留下孩子。

谢浩然想要找这里的管事人好好“聊聊”,他对这种古怪诡异的行为很是好奇。

原本没想过要杀人,也没想过要对张广德进行搜魂。只是魏刚身上散发出来的灵能气息让谢浩然感到了威胁,才下了狠心。

各种混乱的念头疯狂涌入张广德大脑,他觉得思维逻辑正在变得不受控制。身体颤抖烈度越来越高,摇摆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的理智与张狂混合在一起,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发出声音:“你……逃不掉……监控,录像……我……会找到……你……不……放过……”

最后的几个字被血水淹没。张广德的鼻孔仿佛流淌出鲜红液体的瀑布,鲜血从嘴里涌入,又从上面流下灌入口中,嘴角喷吐一个个血色泡沫,然后炸开。

监控录像?

谢浩然眼底掠过一丝嘲笑。

传说中,修士可以千变万化。尤其是《西游记》故事里,菩提祖师向孙悟空传授了七十二般变化。这故事为大众所知,就连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能朗朗上口。

故事来源于生活。修士的确拥有“变化”的能力。当然,以谢浩然目前的境界,还无法做到变成一只苍蝇或某种动物那么玄妙。他只能利用功法改变面部肌肉,以及身形。

改动幅度不是很大,但足以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眼睛之间的距离更宽,下巴更加尖细,额头更高,眼窝更深等等……

看了一眼意识趋于迷离的张广德,谢浩然随手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那只翡翠镯子,装进口袋。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反正这里的东西都是不义之财,顺手拿来花花,有何不可?

张广德像青蛙那样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的谢浩然。

搜魂会不可避免造成部分的意识重叠。张广德知道谢浩然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他想要阻止,身体却无法动弹。

第一百一四节 报警吧!

他不知道自己再有大约十秒钟,就会意识崩溃,成为永远的呆傻白痴。

张广德听见身后壁橱方向传来门板开合声,接着,是一种自己非常熟悉,却在此时此刻产生堪比炸裂头脑巨响的齿轮转动。

“他从我脑子里知道了密码,正在打开我的保险箱。”

这是张广德脑子里最后一道清醒意识。

壁橱只是一个伪装。拆开侧面隔板,拿掉上面的罩子,就能看到与壁橱相同颜色的保险箱。

按照搜魂得到的密码,谢浩然轻轻松松打开了箱子。

保险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堆满了厚厚的文件。谢浩然拿起来看了看,发现全是各种借贷协议,以及签有借款人姓名和日期的单据。

下层空间比上层大了将近一倍。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叠钞票,谢浩然从房间里找了一个背包,将所有钞票装进去。粗略计算,大概有八十多万。

除此而外,还有几根手指粗细的金条,几张银行卡。

他拿走了金条,却没有动那些卡。

离开保险柜,从沙发前走过的时候,张广德已经不再动弹。他没死,仍然活着,却变成了永远的白痴。两只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魏刚一直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固定姿势。谢浩然走过去,伸出左手,死死卡住他的后颈,魏刚发现束缚自己身体的那道灵能正在减弱。他不顾受伤部位传来的剧痛,挣扎着仰起头,发出凄苦恳切的哀求。

“……不要杀我……求你……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我……我还知道,他的秘密……更多的钱……”

他指的是张广德。

谢浩然的眼眸充满了黑色,深不见底。

“你不是真正的修士。你应该只是接触过某种修炼功法,很边缘的那种。”

声音放的很低,语调冰冷:“用活人做玩具……亏你们想得出来。死在你手上的人不算少了。我想,他们临死的时候,应该也像你现在一样,都求过饶,想要活命,是这样吗?”

魏刚眼里充满了恐惧。他没有回答,大口喘息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影子。

他们血肉模糊,有些面孔清晰,有些则很陌生。有男人,也有女人,甚至还有老人和孩子。

高纯度海1洛1因与电影电视黑帮片里常见的吸食物是两种东西。海1洛1因并非纯度越高越好,其中必须掺入相当数量的其它物质,淡化处理过后才能吸食。

魏刚从来不碰那种东西。但是他很喜欢看着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玩具”在注射后发狂,简直比看世界上任何大片都要过瘾。

“你得为此付出代价。”

目光瞬间呆滞,魏刚随即发现身体离开了地面,伴随着谢浩然平淡冷漠的话音,以失重状态在空中飘飞,然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窗口扔了出去。

这里是“易庆阁”最高的楼层。

重物落在坚硬地面上发出的撞击声不大。谢浩然清清楚楚看着魏刚飞出了围墙,坠落在黑暗深处。

滇南是著名的“喀斯特地形”省份。在城市郊区及野外,随处可见凸出地面的坚硬岩石。

一股黑色烟雾突然出现在空气中,很快凝聚成人型,露出了阿斯莫德那张细瘦苍白,带有精明意味的面孔。

“东方修士,我很满意今天的食物。”

魔神分身眼睛里透出满意微笑:“这是一个强壮的,非常邪恶,被罪恶鲜血浸透的灵魂。谢谢!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谢浩然沉默着点点头,抬起手,阿斯莫德会意地点点头,重新变成黑色烟雾,钻进他装在衣袋里金属小瓶。

他与魔神分身之间签署了契约,必须在情况允许的时候,给阿斯莫德提供鲜活血肉,甚至灵魂。

谢浩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强烈杀意。无论对魏刚还是对张广德都是如此。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要把魏刚的尸体扔给阿斯莫德做晚餐,而不仅仅只是灵魂。但这种事情在时间上就不允许————即便是阿斯莫德,吞噬血肉也需要时间,而且很长。

它只是一道魔神分身。

张广德暂时还不能死,更不能吞噬他的灵魂。

环视周围,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东西,谢浩然转身离开了房间。

几名身材高大,魁梧彪悍的保镖站在走廊上,虎视眈眈注视着他。

房间里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如果不用电话,里面就算是高声惨叫,外面也很难听见。

魏刚的强大众人有目共睹。

谢浩然只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胳膊比麻花杆还细。这种弱不禁风的家伙,老子一拳就能把他打出屎来。

这是所有保镖的共同想法。

何况老板下过命令:没有得到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入办公室。

高高在上的人,好像都喜欢安静独处。

走下楼梯,进了电梯。谢浩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神情自若按下了墙壁上的“一楼”纽键。

自始至终也没人问过他的身份。

这里毕竟是娱乐场所,只要通过了大门方向的身份核查,就没有任何问题。

两辆越野车停在距离“易庆阁”大约两百米的土路上。没有开灯,黑沉沉的夜幕掩盖了一切。

谢浩然钻进特意给他留出来的副驾驶作为,看了一眼双手握住方向盘的吕梦宇,又转头看看坐在后排的另外几个人,低声问:“他们在哪儿?”

他指的是蒋旭东父母。

吕梦宇抬起右手,指了指远处灯火辉煌的“易庆阁”:“都在里面,没动过。”

谢浩然神情复杂地看着远处那幢大楼,淡淡地说:“打电话报警吧!”

吕梦宇转身对坐在车厢后座上的一个壮汉做了个手势,那人会意地点点头,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报警电话。

手机来自那些被打晕的地下室守卫。

之前,在追踪猫狗带领下找到蒋旭东父母,谢浩然吩咐吕梦宇暂时不要惊动被关在地下室单间里的他们。接触所有守卫武装,将其一一打晕,然后所有人带着手机退回车上,等候自己的消息。

只要找到楼顶的张广德,就能知道这里的所有秘密。即便有人发现了地下室的异常,同样也要把消息逐层上报,反馈到张广德那里。

搜魂的时间不长,无论张广德还是魏刚的手机,在此期间一直没人打进来。这就意味着一切顺利。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设置在两省边界上的地下赌场见不得光,运送“玩具”的手下也是张广德心腹。地下室里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易庆阁”的普通保安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至于剩下的问题,就交给警察处理吧!

谢浩然有把握让蒋旭东不吐露关于自己的半点秘密。但是这种约束对其父母恐怕没什么作用。既然如此,就走正常程序,只要警察介入,“易庆阁”失去了魏刚和张广德的指挥,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十多分钟后,远处公路上驶来了几辆警车。红蓝色旋转灯在黑夜里非常刺眼,灯火通明的“易庆阁”里人影晃动,清冷夜风隐隐传来杂乱的尖叫声。

吕梦宇从地下室看守身上搜走了四部电话。除了拨打一一零报警,还拨通了另外几名省、市级司法与警察系统官员的号码。

吕家交游广阔,吕梦宇也认识这些人。用陌生号码打过去,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

看着远处已经有了明显扩大趋势的混乱,谢浩然笑了笑:“老吕,开车吧!”

……

进入市区,车子在距离蒋旭东家很近的位置,稳稳停住,谢浩然与蒋旭东下了车。

“回去收拾一下,早点儿睡吧!”谢浩然的笑容很平静,有种宁定心神的效果。

蒋旭东已经从最初的惶恐紧张缓和下来。他紧紧握着谢浩然的手,声音里充满感激:“浩然,谢谢你。今天晚上要是没有你,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就是正好认识几个朋友,顺便帮了你一把,没什么的。”

谢浩然拍了拍蒋旭东的肩膀,安慰道:“回头好好劝劝你父母,别再借高利贷了。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

蒋旭东稚嫩的脸上浮现坚毅。他用力点着头:“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哪怕是我爸我妈问起来,我也绝对不会说。”

谢浩然微笑道:“我相信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明天学校见。”

……

上了车,吕梦宇发动引擎,看着站在路边朝着车子遥遥挥手的蒋旭东,笑着问:“小谢,你这朋友可靠吗?”

谢浩然脸色如常:“如果他对别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自然有办法对付。”

说着,他从椅子旁边拿起那个装有钞票的背包,塞进座位下面,用手拍了拍:“老吕,这里有些钱,麻烦你帮我捐了吧!”

吕梦宇偏头看了一眼:“有多少?”

“没仔细数,大概七、八十万,都是现金。”

第一百一五节 叔叔

吕梦宇视线落到了谢浩然身上:“都捐了?”

谢浩然的声音很轻,态度却很坚定:“都是不义之财,具体捐到哪儿,你帮我看着办吧!”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那只翡翠镯子,递了过去:“还有这个,卖掉的钱,一起捐了。”

越野车很快开到了谢浩然租住的楼下。

看着正准备打开车门下去的谢浩然,吕梦宇想了想,认真地说:“小谢,你先等等。”

谢浩然停下手上的开门动作,转过身:“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本来打算吃饭的时候跟你好好谈谈,没想到后来发生这种事。这样吧,我就随便说几句,你知道就行。”

吕梦宇声音有些低沉:“你上次不是托我找找你父亲在军队里的资料吗?我去了,也问了,但是没有找到。”

谢浩然慢慢皱起了眉头,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没有找到?”

吕梦宇面带疑惑地点着头:“姓名谢振国,第三十二步兵师驻博尚部队,军衔上尉,职务是侦查排长。我按照你之前告诉我的这些资料去查。以前的十四集团军现在改编为五五三军,我也找到了当年参加自卫反击战的人员名单。里面的确有你爸爸的名字,但是详细的战历、身份信息、个人立功受奖情况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谢浩然坐直身子,感受到来自车外随风刮来的阵阵冷意:“老吕,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意思。”

吕梦宇耐心解释道:“军内人员资料,尤其是参加过战争的人员档案都会保存下来。可是像你父亲这种档案空白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当时可能在境外失踪,所以后续相关信息无法确认,也就没有录入。第二,他属于被特殊管控的人员,所以无法从集团军那边进行查阅。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我这种预备役上校就不够级别,没有调阅档案的权限。”

谢浩然陷入了长达五秒钟的沉默。他随后同样在沉默中缓缓点头,一言不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吕梦宇看着谢浩然孤零零的身影走进黑暗空洞的单元门,叹了口气,发动引擎,驾车离开。

迈着机械的脚步走上楼梯,谢浩然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吕梦宇刚才说过的话。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父亲是“境外失踪人员”。

至于“特殊管控人员”倒是很有可能。毕竟父亲在遗书里提到过,自己的爷爷,也就是父亲的父亲,拥有巨大的权力。

……

太阳依然升起。

蒋旭东今天没来上课。请假,听说是家里出了事。

戴志诚大概是被昨天的事情弄得没了兴趣,没来找过谢浩然的麻烦。

下午放学,正常回家。

远远的,在租住屋楼下看到一辆黑色“斯柯达”轿车。透过前挡风玻璃,谢浩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惊喜的心情令人愉悦,谢浩然连忙快步走过去,站在车子旁边,透过敞开的侧面车窗连声道:“顾叔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就住在上面。走,晚上一起吃饭吧!”

顾钊脸上带着微笑,浮现出中年人特有的温和。他指了指旁边空置的副驾驶位置:“饭就不吃了。小浩,上来吧!有点儿事情,叔叔想跟你聊聊。”

坐进车里的时候,谢浩然注意到,顾钊身上没穿制服,是款式普通的衬衫夹克。

停车场的位置很偏僻,太阳把高大的楼房照出一片倾斜阴影。关着车窗,声音不会传到外面。

顾钊脸上挂着笑意,问话也很随意:“小浩,最近在忙些什么?学习紧不紧张?”

“马马虎虎吧!”对于顾钊,谢浩然有种本能的亲近。这大概是因为他认识父亲和母亲,对自己也帮助很大的缘故。

“我也很忙啊!”

顾钊长叹一声:“最近案子很多,事情又多又杂。早就想要来看看你,直到今天才挤出时间。前些日子,“康耀”公司的一名员工失踪,是他家里人报的案。派出所的同志去调查情况,然后到失踪者宿舍里收集他的个人物品。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人,也没有任何头绪。”

一些敏感字眼在谢浩然脑海里陡然跳出。他脸上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淡,没有之前那么热切,仅仅维持着必不可少的客套。

顾钊平静的声音在车厢里继续着:“还有昨天晚上,郊区出了一个大案子。“易庆阁”的老板在办公室里被人发现,精神失常。还有他公司里的一名员工,坠楼身亡。因为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关系,省里要求我们限期破案。唉,很难……毫无头绪啊!”

谢浩然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慌乱:“顾叔叔你这么忙,家里就得让阿姨多花时间照顾了。”

顾钊侧转身子,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无奈地笑道:“是啊!我的工作就是这样,没办法。姗姗经常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从来不陪她和她妈妈。呵呵!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啊!”

谢浩然没有接上话题。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插话不合时宜,也无法确定顾钊今天找上自己的真正目的。

但是可以肯定:顾钊知道一些事情。否则,他不会专门提起“康耀”公司职工宿舍,还有“易庆阁”。

车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顾钊再次张口,认真地说:“小浩,我知道你一个人生活,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无论如何,不要忘记你的爸爸妈妈,不要被外界所诱惑。你还小,还年轻,你得学会判断社会上的陷阱,还有那些表面上看似对你很好,实际上却会把你朝着不良方向带过去的坏人。你今年高一,明年高二,后年马上面临着高考。想要以后过上美好的生活,就得靠你自己努力。”

很少有人用这种威严中带有温和的语调对谢浩然说话。他神情肃然地点点头:“我会的,顾叔叔你放心吧!”

顾钊眼睛里明显晃动着一些意味复杂的目光:“小浩,我知道你现在拿到了一大笔拆迁补偿款。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就算什么也不做,光是每天吃吃喝喝,这笔钱也足够你一辈子花用。但是你得多想想你爸爸妈妈,想想他们对你的期盼。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有些事情连碰都不能碰,甚至想都不能想。”

顾钊有些话唠,反复说了很多,却自始至终没有提起案件本身与谢浩然有关的问题。无论内容还是说话语气,都只是长辈与小辈普通的拉家常,鼓励与训诫,语重心长的叮嘱。

坐在车里近一个钟头,谢浩然老老实实听着,除了答应与应承,也没有说过其它。

“如果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小浩你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生活和学习上有什么困难,要过来找我,叔叔会帮你解决。”

“我平时工作忙,有些事情说过可能会忘记。小浩你一定记得过节的时候来家里吃饭,或者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如果不是接到局里打来的电话,顾钊可能还会继续说下去。

直到离开的时候,他仍在不断叮嘱。

站在路边,看着扬尘远去的“斯柯达”轿车,谢浩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显然,顾钊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知道“康耀”公司职工宿舍与“易庆阁”里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有关。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顾钊没有证据。

他一直在劝说,没有诱导,也没有恶语相向。

……

有些事情,顾钊不可能对谢浩然明说。

昨晚发生在“易庆阁”里的案子很大。一一零指挥中心第一时间发布命令,先期派出的接警人员抵达现场后,发现案子本身已经超过了正常处理范围,立刻呼叫指挥中心要求增援。随后,特警部队与分局领导一起抵达现场,市局和省厅领导也在今天凌晨赶了过去。

张广德虽然或者,却精神失常,无法提供任何线索。

魏刚尸体在远离围墙上百米的野地里被找到。脑袋被撞得凹陷进去,受损严重的内脏表明受过严重撞击。对照从现场保镖那里讯问得到的笔录,得知事发前,张广德与魏刚都呆在顶层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进去过。

调阅监控录像,看到改变过身形外貌的谢浩然,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关在地下室里的“玩具”被解救出来。“易庆阁”里所有涉案人员全被抓获,一网打尽。

没有找到报案人的身份线索,电信监控证实,报案人当时使用的电话号码,与“易庆阁”里几名工作人员使用的手机号码相同。

保险箱里查获的文件记录着地下赌场所有参赌人员名单,以及前后下注的金额、时间。这些东西原本是张广德精心准备的“护身符”,打算等到遇到危险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警方查案必不可少的有力证据。

省厅方面指示:对于此案,一定要严查重办,绝对不能有任何漏网份子。

第一百一六节 礼物

用活人下赌,简直是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的残忍行为。绝对不能姑息。

然而,这起案件本身却透着诡异。

别的暂且不论,就单说魏刚坠楼。根据实地测量所得数据,“易庆阁”大楼距离发现魏刚尸体的位置,垂直距离超过一百八十米。无论大楼内部还是楼顶,都没有发现机械抛物器之类的装置。体重,加上距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单凭人力完成。当时就有人提出:会不会是凶手先将魏刚从楼顶扔下,然后在运到远处?

没有在楼下发现坠落痕迹,调取监控录像也没有找到有人搬运重物进出的记录。倒是设置在“易庆阁”后门方向的监控镜头被遮挡,没能记录下任何画面。

顾钊在省厅和市局里都有熟人。他得到一份来自检验科的报告:在此前“康耀”公司人员失踪案勘查记录里,有一个提取到的指纹,与“易庆阁”案件楼顶办公室里提取到的指纹一模一样。

顾钊对比过,指纹是谢浩然的。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但顾钊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谢浩然是杀人凶手。

何况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抛开法律因素不谈,如果换了是顾钊自己,说不定也会忍不住做出与凶手同样的行为。

考虑了很久,顾钊把一切都压了下去。

没有那枚指纹,也没有检验报告。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亲自过来看看谢浩然,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双年轻的眼睛还是像从前那样清澈,充满纯真,脸上表情也没有杀人凶手特有的惶恐与混乱。

顾钊觉得,无论真相是什么,事情都不会朝着自己想象中最糟糕,最黑暗,最可怕的方面发展。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法律无法监管到位的死角。善良与正义在某些时候其实会触犯法律,因为没有任何事情会尽善尽美。

谢浩然这孩子是善良的。

顾钊确信这一点。

……

几天后。

通过吕梦宇的关系,谢浩然弄到了一份关于“易庆阁”案件的内部通报文件。

那个抓走蒋旭东父母,绰号叫做“海胆”的放贷者,是整个文件的核心人物。

在张广德的整个地下网络里,海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是他很精明,虽然他对设置在两省边界的地下赌场一无所知,却从张广德要求自己“带给他”那些还不出钱来借贷人的遭遇上,隐隐察觉出异常。

那些人都失踪了,毫无消息。

海胆胆子小,他不敢去公安局报案。张广德心狠手辣,手下打手如云。谁能保证警察里没有他买通的眼线?就这样稀里糊涂一脚踩进去,非但达不到效果,还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所以海胆把目光钉在了蒋旭东父母身上。抓住人,把人送到“易庆阁”,海胆就带着事前准备好的钱财证件,去了机场。他之前就跟张广德打过招呼,说是最近想要“出去散散心”,反正手上的事情都已交接清楚,即便出了问题,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这算是给警方调查留下一个较为明显的破绽吧!毕竟海胆对于“发财”的概念与张广德不太一样。他觉得可以对借贷者讨要欠款,可如果闹到杀人灭口的地步,就未免太过。总之,钱可以赚,却不能伤人性命。

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自保。

有了蒋旭东父母的指证,海胆在另外一个城市被警方抓获。据说,被抓住的时候他很轻松,直言:以后再也不用做噩梦了。

……

周末。

打坐中的谢浩然被电话铃声从沉静中扰醒。

是何洪涛打过来,说话口气一如既往的恭敬。电话里,他邀约谢浩然“去外面走走”,同时声称“我开着车,再有五分钟就到你楼下了。”

这几乎是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车上只有何洪涛一个人,他没像往常那样带着司机,而是自己开车。

谢浩然上了车,看着车子驶上公路,好奇地问:“何经理,你要带我去哪儿?”

何洪涛脸上挂着笑意,眼睛里释放出热情目光,双手握着方向盘,脚下熟练交换着离合器与油门:“我最近买了一幢房子,想请谢上师您帮着看看风水。”

谢浩然的声音柔和自然:“看风水倒没问题。不过何经理,能不能不要再叫我什么“上师”了,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小谢都可行。”

何洪涛连连摇头:“这怎么行?规矩就是规矩,绝对不能乱。”

谢浩然很直接,伸手做出想要推门的动作:“那你停车,我不去了。”

何洪涛有些慌乱,连忙应承道:“好,好,好,我听你的,听你的。你坐着别动,不要解开安全带。我知道小谢你很有能耐,但现在是在车上,很危险,别乱来。”

上了高架桥,一路往西,大约半个小时车程,车子转向驶入一个宽敞路口,开进一条林荫大道。

谢浩然知道这个地方。

“公园道六号”是高档豪华别墅区,也是真正的富人区。这里开发时间早,不像后来的别墅区,纷纷建在城外,以及郊区。旁边是公园,出门就是繁华的商业区,属于黄金地段。这里的整体绿化非常不错,植物覆盖面积超过百分之八十。用业内人士的话来说:是闹市里真正的一方净土。

车子在一幢浅灰色建筑前停下。

何洪涛领着谢浩然推门而入。

超过四米的层高有种空旷感,贴墙曲折的楼梯产生了视觉层次。房子显然是刚装修过不久,带有一股尚未散尽,很淡的涂料气味。家具风格简洁大方,以明快的浅色调为主,没有古典式家具那么厚重,给人以清新愉悦的感觉。

推开玻璃门,可以看到栽种在庭院里的高大乔木。当中是一株胸径二十公分以上的金桂,高低不同的香樟错落着,在庭院里形成两个间距不同的树群。黄金榕修建成球形,与杜鹃花相互映衬着,白色石板在地被植物中间搭出小路,沿着后院屋檐下的台阶,弯弯曲曲绕向通往另外一个方向的栅栏出口。

谢浩然不住地赞叹着。

这房子的确很不错,是他见过最豪华,最宽敞的别墅。

“何经理,这房子一定很贵吧?”谢浩然记得前些年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新闻,说是夫妻俩买了“公园道六号”的一套别墅,离婚的时候为了争夺房产权,闹上了法庭。昭明市的房价虽然不贵,每平方单价也超过了一万块。

这还是前些年的价格,现在只会更贵,绝不便宜。

何洪涛一直在微笑:“这里的房间虽然建成时间早,但是地段好,价格也就高一些。加上外面的花园,底层面积四百七十平房,楼上加起来总面积超过七百。至于价钱嘛……我是从一个朋友手里买过来的,他给我算了个便宜价,一千万不到点儿。”

谢浩然发出惊叹声:“何经理你的确是捡到大便宜了。这个地段,这种质量的房子,恐怕这价钱再翻一倍也有人争着买。”

何洪涛脸上显出谦逊的表情:“那是外面的市场价,朋友之间就不能这么算了。呵呵……谢上师……哦,小谢!以后就叫小谢,呵呵……这房子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不由分说,直接塞进谢浩然手里。

“给我的……礼物?”谢浩然怔了几秒钟,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赶紧把钥匙递回去,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何经理,你开什么玩笑。房子也能当做礼物,这太夸张了。”

何洪涛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双手紧紧按住衣服口袋,根本不给谢浩然把钥匙还给自己的机会:“小谢,我是真心诚意的。你前后救了我两次,我必须好好谢谢你。”

谢浩然有些发急:“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给我一幢房子吧?而且还是这种豪华别墅。”

“为什么不能?”

何洪涛笑了,认真地说:“人这辈子,命只有一条。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我这个人很怕死,所以才见佛拜佛,见神跪神。我每年在各种大师神算那里扔下去的钱,累积起来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可是直到了遇见小谢你,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骗子,什么是高人。”

谢浩然刚要张嘴,就被何洪涛用话堵住:“我也算是身家丰厚,这条命如果用钱来计算,应该值得好几个亿。小谢啊!别想那么多,既然决定送给你,我肯定是仔细考虑过。前往别背上思想包袱,我不会要求你为我专门去做任何事情。这仅仅只是酬谢,是我对你的报答。”

何洪涛很诚恳,从方方面面堵死了拒绝的可能。谢浩然站在原地拿着那串钥匙,觉得很是为难,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份礼物……太重了,实在太重了。”

他毕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何洪涛没打算给他思考拒绝的机会。走过去,把钥匙用力压回谢浩然手中:“家具和装修我都给你弄好了,随时可以搬进来。”

第一百一七节 法会

直到离开“公园道六号”的时候,谢浩然还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有种不确定的真实感。

我现在是这里的业主?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何洪涛把包括房产证在内的所有文件都交给他,直言用不着担心落户的问题。公司之前对三旗村进行拆迁的时候,就收集过村民们的身份证。现在所有手续已经办好,房产证上户主一栏,赫然写着“谢浩然”三个字。

看看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何洪涛找了家熟悉的餐厅,要了个包间,两个人对面而坐,边吃边聊。

话题当然还是关于房子,说着说着就慢慢转到了车的方面,谢浩然也觉得,自己是应该找时间学学开车,弄上一本驾照。

至于年龄……

“这个不是问题。”何洪涛笑着直接包揽:“车管所那边我熟,等小谢你学会了,我找关系给你开张临时驾驶证,先用着,等到两年后直接换成正式的。”

谢浩然微微笑道:“何经理,这样恐怕不太好吧!而且临时证件有效期三个月,时间一到,就得作废。”

“别担心,我让下面的人给你去办,三个月帮你换一次,保证误不了事。”

何洪涛兴致很高:“小谢啊!下午有空吗?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谢浩然放下手里的筷子,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你该不会还要再送我一套房子吧?”

何洪涛微怔片刻,自嘲地摇头笑了起来:“你想的太多了。是这样,我约了几个朋友,还有几位道上很出名的师傅,办了个法会。”

谢浩然很好奇:“法会?什么是法会?”

何洪涛解释道:“我们请了一些很有名的师傅,主要是讲解养生经,还有功德捐献。这个法会很私密的,我们从不对外宣扬,只是业内的朋友才有资格参加。”

谢浩然皱起了眉头:“养生经?功德捐献?何经理……你怎么还相信这些东西?”

“不信不行啊!”

何洪涛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用筷子指着谢浩然说:“喏,小谢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要是没有你,我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跟你一起吃饭。”

“这不一样的。”

谢浩然微微摇头:“我这是道术,包括给你的那些护身符,都是道术。”

何洪涛没有辩解:“我知道这种事情有真有假,我只是想从那些师傅手里买上几件不错的法器。摆在家里镇宅辟邪,带在身上出入平安。呵呵!小谢我有分寸的。你看看这个,我现在是随时贴身带着,就连睡觉都要挂在脖子上。”

说着,他解开上衣领口,摘下一条红色细绳制成的项链。挂坠上用红绳层层缠绕,透过缝隙,谢浩然看出那是自己送给何洪涛的护身符。

他直言:“小谢你已经帮了我好几次,我也实在是抹不下面子再找你开口讨要。这样,下午你跟我过去,帮我把把关,好好看看那些师傅摆出来卖的法器,帮我挑几件管用的,怎么样?”

谢浩然用筷子从宫保鸡丁里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思考了近五秒钟,他才缓缓点着头,认真地说:“好吧!我就跟你去看看。”

……

滇池很有名。挂在大观楼上的传世长联清清楚楚写着“五百里滇池”。

庞大,广阔,烟波浩渺。古时文人吟诗诵对,或多或少都喜欢用上夸张的表示手法。但“五百里滇池”的说法绝不过分。

现在的滇池只剩下从前一半,甚至更小。当年昭明市委一句豪气冲天的“移山填海,向滇池要粮”,发动全市人民,硬生生将高原湖泊变成了土地。天知道这块新填出来的土地当年究竟种出了多少粮食。反正到后来就不再种植庄稼,而是遍布杂草。再后来,一个强行命令管辖区内所有人,甚至包括学校老师也要完成“招商引资”任务的市高官来到昭明,在这里建起了高楼大厦,联排别墅。

别墅很大,非常漂亮。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远远就能看到横卧的睡美人山。银光闪亮的湖面上微波荡漾,偶尔可以看到有小木船飞快划过,后面跟着红蓝色涂装的摩托艇,船头上还插着迎风飘扬的小红旗。那是英勇无畏的湖泊管理局工作人员正在追赶禁渔期内偷捕鱼虾的环境破坏者。

何洪涛带着谢浩然走进别墅的时候,屋主王利丰正好站在靠近大门的位置招呼客人。

“老何,你怎么现在才来。”王利丰很胖,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腆凸的肥大腰围至少超过一米二。白白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把两只眼睛挤压成细密的黑色线段。

“遇到个朋友。”何洪涛拍着谢浩然的肩膀,把他推到前面:“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谢……谢浩然,就叫他小谢吧!”

王利丰性格很是豪爽,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浩然,笑道:“小伙子人长得很帅嘛!呵呵,在哪里高就?还是正在上学?”

谢浩然淡淡地回答:“还没毕业。”

“哈哈哈哈!何老板眼界一向很高,能被他看中的人,应该很不错。叫小谢什么的就太生分了,我托个大,叫你一声谢兄弟。”

说着,王利丰转身对站在远处端着托盘的侍女招了招手,将其叫过来,指着摆在托盘上的一杯杯酒水饮料,笑道:“今天客人多,又是法会,要喝什么自己拿,这里要是没有喜欢的,就跟下面的人说一声。”

他随即转向何洪涛,用拳头轻轻锤了对方肩窝一下:“何老板,麻烦你帮我招呼好这位谢兄弟,晚上咱们一起吃饭,说好了不准走哦!”

何洪涛笑着回应:“行!你去忙吧!”

看着把托盘殷勤送到面前的侍女,谢浩然沉吟片刻,伸手拿起一杯橘子汁,慢慢抿着。

这幢别墅比何洪涛送给自己的那幢还要大。光是现在可以看到的客厅部分,占地面积就超过五百平米。地上铺着黑色大理石,与白色天花板相映成趣。简洁明快的装修色调对别强烈,暖色调家具在其中起到了调和作用,在房间上下色差之间形成过度,显得柔和,而且舒缓。

客厅内侧的沙发上坐满了人,林林总总有十几个。他们按照各自认识且熟悉的圈子聚在一起,有些高谈阔论,有些窃窃私语。

何洪涛脸上带着公式化笑容,不断打着招呼,低声对谢浩然说:“老王以前是做矿石生意,后来才转到房地产方面。他认识的人多,路子野。不过他这个人很有意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打交道。照他的话说:就算大富大贵,如果看不顺眼,老子一样不鸟你。”

看着站在远处王利丰胖胖圆圆的背影,谢浩然想起之前这胖子管自己叫“谢兄弟”,不由得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何经理,照你这么说,我算是被他看上了?”

何洪涛听懂了他话里的暗喻,想笑,却只能强忍着,先把嘴里的那口啤酒咽下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喘息中带着苦笑道:“瞧你说的,什么叫做“看上了”?王胖子这个人我很熟,性子有些张狂,做起事情来倒是一丝不苟。顺便说一句,他喜欢女人,瘦的那种,对男人和胖妞没兴趣。”

说笑间,谢浩然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身材高大的戚建广端着一杯香槟酒从窗前走过来,在谢浩然面前站定,笑了笑:“小谢,你怎么也在这儿?”

给戚薇上课的约定正在进行中。谢浩然让她先从白描线条练起,上了两次课,每次时间都不长,只是对她练习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稍加点拨,更多的,还是靠个人努力。

谢浩然还未开口,站在旁边的何洪涛脸上先露出惊讶表情:“小谢,戚老板,你们认识?”

戚建广有些尴尬,不愿意说起以前的事情,随口含含糊糊应付道:“……呵呵,小谢……他教我儿女画画。”

何洪涛想起谢浩然拿手漂亮的钢笔字,不由得连连点头:“对,对,对,小谢字写的很好。只是没想到你画也不错,连戚老板都这么说。改天,找个时间让我见识见识,无论如何也得送我一张。”

谢浩然与何洪涛并排站着,脸色有些微红。他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年轻人的羞涩正在身体里冒出苗头,多少有些不适应。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女声:“何老板,你来得真早。”

何洪涛与谢浩然同时转身,朝着声音来源方向望去。

谢浩然怔住了。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套裙的中年女子,刚从大门口进来。她脸上挂着笑,视线很自然的从扫过何洪涛,随即落在与他并排站立的谢浩然身上,然后……也怔住了。

在柳怡霜家里吃饭的那天晚上,谢浩然见过这个女人。

柳怡霜的姑姑,柳蓉。

谢浩然一言不发,在沉默中注视着她,心里却在感慨:这个世界真他1妈的小。

第一百一八节 大师

寒暄,招呼,客套式的交谈……柳蓉显然属于那种交游广阔的女人,就在她走到何洪涛面前这段距离,已经有好几个人对她打过招呼。柳蓉一一回应,随口与何洪涛聊了几句,好奇的目光一直盯着站在旁边的谢浩然。

问题还是之前戚建广说过的那句:“你怎么也在这儿?”

何洪涛还是与之前相同的惊讶神情:“你们认识?”

柳蓉说话速度很快:“他是我侄女的同班同学。”

何洪涛“哦”了一声,认真地说:“小谢是我朋友,我今天带他过来玩。”

柳蓉身材微胖,不过在她这个年龄,算是保养得很不错。距离很近,浓烈的化妆品气味散发出来。她脸上的笑容带有几分嘲弄,盯着谢浩然看了近三秒钟,才慢慢地说:“小谢,我听怡霜说起过,你家是不是住在三旗村?”

谢浩然不明白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点点头:“是的。”

柳蓉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目光也从带有几分郑重,变得轻蔑且随意。她侧过身子,大有深意地看了何洪涛一眼:“何老板,你们“康耀”公司真是财大气粗啊!我听说,你们对拆迁户补偿这一块做的很不错,从未闹出过强买强拆的事情,村民对拆迁补偿金额也很满意。我从我大哥那边得到消息,省里正准备把你们公司当做典型来宣传。”

何洪涛不知道柳蓉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微笑着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现在是法治社会,刚开过的人代会也提出“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做生意,一定要规规矩矩。呵呵,胡雪岩当年就说过:为商者,不可奸。”

柳蓉显然没兴趣在这个话题上谈论下去。她打了个招呼,转身朝着客厅深处走去。从身边经过的时候,谢浩然清清楚楚看到她眼角余光里的那抹斜瞟,充满了冷漠,以及嘲笑。

她的做派是如此高傲,就连何洪涛与戚建广都感受到了。

何洪涛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小谢,我怎么觉得柳经理好像不太喜欢你?”

谢浩然扬起眉头:“柳经理?她做什么生意的?”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戚建广插进话来:“我听说她好像是走商贸厅那边的关系,办了个进出口公司。具体经营的货物种类很杂,从食品到日用品,什么都有。”

“她那个贸易公司出口食品是大项。”

何洪涛对此较为了解:“主要是供应给岛国。松茸,还有我们这边的野生菌,纯天然无公害食品,小鬼子很喜欢。”

正说着,只见身材肥胖的王利丰走到客厅中央,发出洪亮的声音。

“各位请安静,静一下。”

他举起两条粗圆的胳膊,在空中做了个向下按压的手势:“我们今天的法会就要正式开始了。先声明啊!老规矩,拍照录音都是不允许的,相信在座的诸位朋友都会给我这个面子。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有请我们尊敬的罗伟昌罗大师。”

随着掌声,一个身穿青灰色唐装,身材矮壮,身材明显发福的中年男子满面堆笑从别墅里间走出,站在王利丰身边,对着众人抱拳拱手。

王利丰在掌声中继续道:“接下来,是朱胜京朱大师。”

同样也是唐装,只是颜色深黑。从里间走出的男人年过不惑,身材高大,只是面色阴鸷,不苟言笑。他看了一眼罗伟昌,鼻孔里发出淡淡的冷哼,在王利丰身后绕了个圈,在他的另外一侧站定。

“最后,是冯元泰冯大师。”

第三个出场的是个道人。至少从他身上那套明黄色道袍可以这样认为。屋檐形状道冠戴得端端正正,脚下踩着一双黑布衲底鞋,下巴上胡须长近十公分,他面带微笑,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细细拈着胡须尖,也不言语,迈着方步,毫不客气站在了王利丰前面。

看着道士打扮的冯元泰,谢浩然不禁有些好笑。他偏过头,朝着冯元泰斜背在身后的那口宝剑努了努嘴,对何洪涛低声道:“何经理,这家伙是来演电影还是客套抓鬼?看起来真滑稽。”

戚建广站在旁边听到这番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何洪涛毕竟与谢浩然相熟,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低声沉语听起来有些紧张:“别这么说,冯大师很厉害的。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就是三位大师轮番上场,依次表演。

罗伟昌应该是擅长相术。他在客厅靠南的位置摆了张椅子,对上前求问的客人随口道来。交谈内容不外乎家中有几口人,最近遇到了某些事情,可否消灾解惑等等。

朱胜京向王利丰要了一张桌子,从身上背的布袋里拿出一只龟壳,“叮叮当当”摇晃着塞进里面的铜钱,当场占卜。

包括谢浩然在内,大厅里的客人有二十多位。何洪涛站在人群外面,看着举起龟壳摇晃卜卦的朱胜京,不由得面露喜色:“小谢,你看朱大师也会算卦啊!他该不会跟你一样,都是修炼同一种道术吧?”

站在旁边的戚建广听到这些话,转过身,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谢浩然:“怎么,你还会道术?”

谢浩然淡淡地笑笑,也不解释,只对何洪涛摇摇头,说:“那个姓朱的是个骗子。”

戚建广与何洪涛同时转身,同时张口:“你怎么知道?”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他那不是算卦,而是胡说八道。”

戚建广与何洪涛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脸上复杂莫名的表情。

在王利丰这幢避暑里举办的“法会”很有名。圈子外面的人根本不会受到邀请。钱多了,身家丰厚,就会更多考虑“安全”以及“未来”的问题。

人人都想要平安,财源广进更是每个商人时刻为之期盼的梦想。古老法术的神奇被众人传扬,也就随着时间孕育了信仰者甚众的沃土。

尽管何洪涛见识过谢浩然的神妙手段,仍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小谢,朱大师算卦的本事在圈子里很有名。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谢浩然笑了:“有多准?能趋吉避凶?还是可以预测前程?”

何洪涛吞吞吐吐回答:“好像……都有吧!”

正说着,一直保持道骨仙风姿势的冯元泰走到大厅中央,伸出手掌,在空中一抓,掌心里顿时升腾出一股橘色火焰。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他却毫不在意,神情傲然,斜着眼睛,不时飞瞟正在侧面位置看相算卦的罗伟昌与朱胜京,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何洪涛再次发出惊叹:“小谢,你看冯大师,他这手法术,你上次也用过啊!”

谢浩然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何洪涛是个虔诚的人,他不会无视自己的劝解,也不会完全听从自己的话。

站在修士的位置,其实无论罗伟昌、朱胜京,还是冯元泰,他们当众拿出来的那些“道术”手段非常拙劣,甚至连古时候跑江湖的都不如。

叹了口气,谢浩然问:“何经理,这几位大师,你以前认识他们吗?”

何洪涛摇摇头:“我是朋友介绍过来,参加了几次法会以后,才认识他们。”

谢浩然随即把视线转向戚建广,后者点点头道:“我也是。上次来过,觉得很不错,所以今天接到电话就赶过来。”

只要是人,就有从众心理。人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有一双能够看透伪装骗局的眼睛。可如果有一个与自己关系亲密,甚至有着血缘关系的介绍人,怀疑心理就会解除大半,甚至彻底消失。

这是骗子最常用的手段。就像你在医院里看病,遇到某个自称是病人家伙,被对方刻意引导话题,转到你的病情方面。对方会表现的很热心,一副菩萨心肠。他会主动告诉你,认识一位老医生,治疗这种病是专家妙手,一副药下去便可药到病除。来,来,来,相识就是缘分,我今天就花点儿时间带你过去。只要你身体健康,不被病痛折磨,我也就开开心心,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雷锋是真实存在的好人。

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雷锋。

骗子之所以没有被揭穿,是因为他们手段高明,用一些特殊手段蒙蔽了别人眼睛。

包括何洪涛在内,别墅里这些人非福则贵,他们同样对三个骗子趋之若鹜,脸上全是虔诚。并非是因为见识不够,而是人云亦云,再加上一些特殊手段,这才导致他们对骗局确信无疑。

人群里,罗伟昌神情专注盯着一个身穿白衬衫的中年人看了很久,慢慢地说:“张老板,你最近应该是家事不顺,经常跟你老婆吵架吧?”

被唤作“张老板”的男人浑身一颤,下意识连连点头,眼睛里全是崇拜与信服:“是的,是的。我们……”

罗伟昌伸出手,在半空摆了摆,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道:“你先不要说,让我从你的面相上算一算,你也看看我说的到底准不准?”

第一百一九节 你有灾祸傍身

“你面色偏黄,鼻尖左侧有斑,非痣。这是崇神入侵中堂所致。眼角发青,眉弓平直,说明你最近这段时间有邪物障眼。明人不说暗话,有问题就得当面解决。张老板,你与你妻子吵架的原因,无非是个相互信任的“信”字。我说的对吗?”

中年男子满面震惊,不由自主张开了嘴。过了好几秒钟,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罗大师果然神通广大,的确是这样。”

这番话说的很是隐蔽,但是其中意思,站在旁边的人只要仔细想想,都能明白其中含义。

占卜大师朱胜京那边同样也在上演相同剧目。谢浩然看过去的时候,正好是柳蓉坐在桌前。面颊瘦长的朱胜京低头注视她从龟甲里撒出的铜钱,眉头皱得很紧,留着长长指甲的右手不停掐算着,冥思苦想。

柳蓉被他这种一直沉默的做派震慑住了。她身子前倾,有些胆怯地问:“朱大师,这一卦……到底怎么样?”

朱胜京抬起头,神色严峻地看着她,很有些悲天悯人的气势:“柳老板,你这卦象不太对劲啊!你问的是财,可是这副卦象偏偏显示出吉凶。而且……还是大凶之兆。”

柳蓉被吓住了,难以置信的重复道:“你说什么?大凶?”

朱胜京肯定地点点头:“只要你走出这间屋子,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必有灾祸。”

停顿了一下,朱胜京再次加重口气:“我绝不骗你。如果你不相信,就当做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站在周围的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

“不会吧,大凶……这么严重?”

“我相信朱大师的话。还记得上次法会吗?朱大师当时给老李卜了一卦,说他三天之内必有灾祸。老李不信,第二天开车去景南那边拿货,路上遇到下雨塌方,堵在路上,还好人没事,只是被吓了个半死。”

“朱大师的占卜一向很灵验,从未出过问题。”

柳蓉被周围这些话说得心乱如麻。

老李那件事她是知道的,人也认识,经营着一个很大的水果批发公司。景南的香蕉很有名,朱胜京当时给他卜出凶卦后,老李本能抱有怀疑,也没当真,第二天仍然带着车队前往景南。下了高速公路,在距离目的地二十多公里的地方,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挡住道路。当时情况很危险,大大小小的落石泥土洒满一地,还有好几个随行人员受了伤。后来打电话求援,清理障碍后,才被解救。

事故调查后得出结论:是下雨导致的塌方。

想到这里,柳蓉提心吊胆地问:“朱大师,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化解?”

“有!”

朱胜京做出了肯定回答。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五彩丝线裹成的护身符,认真地说:“我这道符,叫做“天保地佑通灵符”。带在身上,可消灾解噩,逢凶化吉。”

柳蓉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拿,朱胜京手指却灵活的在空中一绕,将那道符收了回去。他满面含笑,温和地说:“柳老板,三清道尊在上,驱邪避祸,为众生指点迷津,虽说是我辈修道之人职责所在,可这功德钱,却是少不了的。”

旁边传来了阵阵言语。

“是啊!法器珍贵,无论如何也要花钱请一个带在身上。”

“我上次从朱大师这里请了一个铃铛,很灵验的。”

“那是开过光的好东西,外面根本买不到。”

柳蓉来这里的次数不多,有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她宁愿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何况朱胜京对大凶卦象说得异常肯定,加上老李之前的例子……想到这里,柳蓉抬起头,认真地问:“朱大师,这符我要了。该捐多少功德?”

信徒与神灵之间,从来不谈鄙俗到极点的“钱”字。神灵只看你具体捐了多少功德,他们食香火,散恩泽。金钱那种散发着肮脏铜臭味的东西,最好给我拿远一些……嗯,这些话,是神灵在凡间代言人说的。

朱胜京面露善意,微笑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富有亲和力。他竖起三根长着长指甲的手指:“三十万。”

“这么多?”

柳蓉有些意外。她知道法器的价格都很贵,只是没想到会贵到这种程度。当然,三十万她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这个数字与预期相差太大。如果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也就罢了,仅仅只是从卦象上看出来的吉凶……到底是真是假?

朱胜京看出了柳蓉脸上的犹豫。他依然保持微笑,具有磁性的声音稳定不变:“柳老板,世间之事,都讲究你情我愿。我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朱胜京对站在对面的一位中年人笑道:“陈总,今天你想问什么?事业?吉凶?还是家室子嗣?”

人多,得道大师也只有三位。想要占卜问卦,就得排队。

柳蓉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她迟疑了几秒钟,问:“朱大师,这道符……你能不能帮我留一下?”

“当然可以。”

朱胜京笑容可掬,抬起右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不过,今天参加法会的人多,法器这种东西可不是流水线生产的商品。制作起来需要消耗功力,很费时间。我足足花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做出这道灵符。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觉得我与柳老板有缘,三十万我也不愿意卖。反正东西已经拿出来,如果别人看上了,我也留不住啊!”

何洪涛在人群外面挤不进去,想要排队,又对谢浩然之前说的那些话半信半疑。他注视着朱胜京拿在手里的那道符,颇为眼馋地问:“小谢,朱大师手里的那道符,应该是真的吧?”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摇着头:“何经理,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是执迷不悟啊!”

戚建广在旁边插进话来,好奇地问:“小谢,你就这么肯定,真有把握?”

“这是一种很简单的骗术。”

谢浩然解释道:“首先,这里是一个封闭的环境。包括你们在内,所有来到这里,参加所谓“法会”的人,在主观意愿上都倾向于相信道术。无论相面还是占卜,都在这个范围内。而且这种法会不是第一次举办,有过之前一些人在“吉凶”方面的特殊遭遇,相信程度就会增加。说穿了,就是一种变相的洗脑。”

说着,他环视客厅,目光顺序扫过摆在侧面供桌上的香炉,认真地说:“气氛上的营造很重要,我看过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上面就说过关于“环境营造”的相关案例。再加上人云亦云,就算你本来不会相信的事情,在特定的环境里,至少也会相信五分,甚至更多。”

宁定自信的微笑展现在脸上,谢浩然抬起双手,分别捏起两道“清心决”,用力按住何洪涛与戚建广的肩膀,沉声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传销有些类似吗?”

一道清凉舒缓的能量沿着肩膀流入身体,头脑发热的何洪涛为之一醒,半信半疑的戚建广也使劲儿甩了甩头,用手背擦抹着眼睛。昏沉沉压在脑子里的众多奇怪想法,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谢浩然说得没错,这不是什么道术,而是一种与传销类似,对身在特定环境里听众产生洗脑效果的催眠手段。

脑子恢复清醒的何洪涛不禁又气又急,他用恨怒目光死死盯着站在人群里的王利丰:“这家伙……亏我把他当做朋友,他竟然用这种法子坑我的钱。等着,回头我决饶不了他!”

谢浩然看到王利丰在朱胜京的占卜桌前坐下去,皱起眉,轻轻摇着头:“何经理,先不要急,等看看再说。”

王利丰问的是家室子嗣,朱胜京照例给他卜了一卦。

谢浩然在人群外面绕了个圈,走到占卜桌对面。在这个方向,可以看到王利丰的正面。

胖胖的别墅主人神情紧张,因为朱胜京朱大师再次露出谨慎表情,非常凝重。

“怪了!真是怪了!”

他低着头,双眼死死盯住摆在桌上的铜钱,仿佛看到了某种令人惊恐的东西。嘴里一个劲儿叫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连卜数卦,接连出现了两个大凶?”

喊叫的声音很大,把围在另外两位大师身边的客人都吸引过来。

罗伟昌面色僵硬,对朱胜京的喊叫很是不满。

冯元泰双眼微微眯起,目光充满了怨毒。

谢浩然在旁边看得摇头,想要发笑。从这两位大师的眼睛里,他分明看到了摆在面前花花绿绿钞票被人抢走的滔天愤怒。

朱胜京仍在那里喋喋不休。

“王老板,糟了!糟了!你这卦象根本没有显示家室子嗣,直接就是大凶之兆啊!”

胖胖的王利丰被唬得不轻,脸色煞白,小心翼翼地问:“朱大师,这凶兆……到底是怎么个凶法?”

第一百二十节 清醒

朱胜京抬起头,在人群里来回张望,很快找到了闷闷不乐坐在外围的柳蓉。他抬起胳膊,遥遥指着柳蓉所在的方向,高声道:“王老板,你这凶兆与柳老板一模一样。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冲撞了什么邪物,只要离开这间屋子,一小时内,必有灾祸降临。”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不会吧!这么邪门?”

“王老板和柳老板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朱大师给他们算的卦都一样啊?”

“大凶……咱们这法会办了这么多次,除了上回的老李,就是今天这两个卦象最为凶险。难道是真的?”

虽然洗脑很有效果,但主观意识仍在,大厅里的这些人在关键问题上并不盲目,多少有些顾虑,也有怀疑。

朱胜京端坐在那里,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王利丰用力咽了口唾沫,看了看他拿在手里的那道符,不太确定地问:“朱大师,这道符……能不能保我?”

朱胜京神情顿时变得冷傲起来:“王老板,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没想到你居然问出这种话。三清道尊在上,我已经为你指点迷津,若是不信,我也无法。”

“信!我当然信!”

王利丰胖胖的脸上顿时显出急色。他慌慌张张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急切地问:“朱大师,这钱……哦,不,应该是功德。我是给你现金,还是转账?”

朱胜京眼睛里全是善意微笑:“都可以,看你方便就行。”

柳蓉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看着王利丰已经伸手正准备从朱胜京那里接过灵符,不由得面露惶恐,忍不住叫道:“等一下!”

她用力挤进人群,站在王利丰旁边,言语恳切,甚至带有几分哀求:“朱大师,这道灵符,能不能卖给我?”

朱胜京瞪起双眼,“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王利丰,颇为犹豫地说:“可是……王老板已经献出功德,这怎么办?”

柳蓉想也不想张口道:“还有多余的灵符吗?”

朱胜京苦笑着摇摇头:“都说是可以保平安,趋吉避凶的灵符了。柳老板,这种东西制作起来很麻烦。我虽然跟着师傅自幼修习道术,但是黄纸易得,精血难求。这可不是在纸上随便写写画画就能做出来。灵符灵符,若是没有锁住天地灵气,又怎么能够保命消灾?”

停顿了一下,朱胜京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柳老板,你把天地神灵看得太轻,把修炼之艰难看的太容易了。”

他随即摊开双手,面露遗憾:“我只有一道灵符。这还是看在王老板多次提供场地帮助我举办法会的面份上,才拿出来供奉功德。”

旁边,身穿杏黄色道袍,神情冷肃的冯元泰也走过来,淡淡地说:“朱道友所言极是。灵符这种东西,有缘人方可得到。柳老板,之前摆在你面前,你不取。现在再要,机会已经错过。事已至此,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想了。”

对于所谓的“灵符”,柳蓉也曾产生过怀疑。

可是王利丰占卜,同样得到大凶的卦象,朱胜京也以同样的价钱向他兜售那张灵符,很大程度上打消了她的顾虑。

柳蓉认识王利丰,而且很熟。他是做矿业起家,是滇南省有名的企业家。自己名下的商贸公司曾经与王利丰有过业务来往,通过柳怡霜父亲柳正扬那边的关系,曾经对王利丰名下资产进行过调查。所有结果都显示,王利丰是个真正的商人。

这些东西不可能作伪,无论银行还是税务局,都没有理由为一个骗子做伪装。

三十万的价钱不算低,但绝对不能算多。远的不说,光是王利丰名下这座豪宅,就价值几千万。

他有必要为了区区三十万设置骗局,套取自己的钱财吗?

当然没有必要。

何况,参加法会的这些人柳蓉也认识一些,都是身家丰厚的成功人士。

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如此一来,卦象上显示的“大凶”,一定是真的。

朱胜京是真正的修道之人,真正的大师。

所以,那道灵符,我要了。

王利丰神情紧张地看着柳蓉,声音有些冰冷:“柳老板,这买东西就跟做生意一样,先到先得,走了就不算了。你之前都说了不要,现在又来反悔,这真正是要不得。”

说着,他把视线转向对面的朱胜京,急急忙忙道:“朱大师,我现在就给你转账。这灵符我要了。”

柳蓉脑子里不断闪现出老李车祸那件事情,“大凶”两个字以近乎实质的方式在思维里重复。怀疑彻底消失,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她不顾一切高声叫道:“别跟我抢。三十万是吗?我现在就给你。”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大,正在看相的罗伟昌也走过来,在旁边劝道:“朱道友之前就给过你机会,明明是你自己不要,现在又来闹……唉!要是早知道好歹,何至于此?”

柳蓉被他说得面皮发红,更有些怒火上头,声音比刚才更高了:“我加钱还不行吗?三十五万。”

朱胜京神情凛然,显得公平正义:“柳老板,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王利丰压着火没有说话,胖胖的脸上全是怒意。

谢浩然在旁边看得好笑,摇摇头,回到何洪涛身边,问:“何经理,你跟这里的屋主……对了,王利丰。你跟他交情怎么样?”

“还可以,他为人不错。”

何洪涛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带有调侃性质的笑意尚未从谢浩然脸上消失:“既然他是你的朋友,我就出手帮他一次。”

戚建广在旁边听见,好奇地问:“小谢,你想怎么帮?”

谢浩然竖起右手中指,轻轻摆在嘴唇前面,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压低声音:“你们不要说话,看着就好。”

人群里,正吵得沸沸扬扬。

柳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之就是对那张灵符志在必得。朱胜京越是在那里摇头拒绝,她就越是一个劲儿的往上抬价。很快,已经喊出了“五十万”的数字。

身穿道袍站在旁边的冯元泰冷言讥讽:“都已经是别人的东西,现在又要,这算什么?强买吗?”

罗伟昌也是不断地摇头轻叹:“要不得!真正是要不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朱道友先前给过你机会,现在东西都归了别人,啧啧啧啧……柳老板,我劝你还是算了。无论吉凶,做人嘛,要谨守本心才对。”

王利丰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说话。尽管有种装进口袋里东西被人抢走的愤怒,可他还是觉得很欣慰。因为三位大师都站在自己这边,异口同声反对柳蓉。看来,自己召集朋友举办法会这件事,是做对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朱胜京朱大师口口声声那道灵符归自己所有,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捏在手里不肯放?

一个灵活的身影从人群外挤进来,紧挨着王利丰的身子。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认出是何洪涛带来的那个年轻人。

谢浩然冲着王利丰笑笑,随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动作很随意,再普通不过,可是就在王利丰想要张口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脑子一片清明,很舒服的凉意贯穿全身。

柳蓉很凶狠,对那道灵符叫价已经加到了六十万。

王利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在朱胜京义正词严想要再次张口拒绝的时候,胖胖的别墅主人忽然从旁边插了一句:“朱大师,这道灵符我不要了,让给柳老板吧!”

朱胜京顿时愣住了。他站在那里张口结舌,右手紧紧攥着那道灵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罗伟昌与冯元泰同时把目光转向王利丰,两个人眼皮都在微微抽搐着,呼吸节奏在一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谢浩然把手从王利丰肩膀上轻轻挪开,不动声色从人群里退出去,没有引起注意。

清心决具有“醒神”的特殊功效。

王利丰觉得脑子里多了一些被翻起的记忆画面,全都与三位大师有关。

自己最初认识罗伟昌的时候,是在棋盘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那座山被昭明人称作“神山”。当然这是上了年纪老人的说法。都说山上有神灵,在庙里求神拜佛,会很灵验。王利丰对这些东西向来是半信半疑,就跟着朋友去了几次。

(关于棋盘山,可度娘之……)

王利丰很善良,他在山下村子里遇到一个突发疾病的孩子。说起来很巧,那天刚好开车从村里经过,孩子在路上玩耍,看样子是打算避让,却突然口吐白沫,双眼翻白,整个人就这样倒在地上,剧烈抽搐。

见状,王利丰连忙停车,跳下去。路边有一个中年妇女跑过来,连声哀求王利丰送自己的女儿去医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利丰还是觉得救人要紧,二话不说,打开车门,让那女人抱着孩子上了车。

第一百二一节 好人啊!

到了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是孩子患有癫痫。照医生的话说:还好送来的早,治疗及时,如果再晚一些,说不定就会造成永久性脑损伤。

孩子父母对王利丰千恩万谢,尤其是那男的,在医院里当场就王利丰跪下去,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这种事情王利丰从未遇到过,一时间慌了手脚……总之,当时的情况很乱,很多人看着,都说王利丰心善。

那对农村夫妇很会做事,说是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谢谢他。当时出于客套,王利丰把电话号码给了那男人,又到医院交费窗口把所有费用全部结清,然后离开。

村里人真的很穷。王利丰既有做了好事的满足感,也有对那个孩子穷困家庭的感慨。他知道棋盘山下有几个村子真的很穷,只是没想到村民竟然穷到这个程度,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出手,那孩子就真的完了。

孩子父亲给王利丰打了几次电话,说是邀请他到村里吃饭。王利丰对此并不在意,也没什么兴趣。只是男人打来的次数多了,也就觉得应该找机会把事情了结。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再次驱车去了棋盘山的小村庄,找到男人的家。

晚餐出乎意料的丰盛,鸡鸭鱼肉都有,做法也完全是村里的那一套,算不上精致,但是量大,油水足。开席的时候,罗伟昌来了,男人赶紧过去迎接,然后给王利丰介绍,说这是孩子的舅父,也是村里非常有名的“活神仙”。

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罗伟昌对王利丰救下孩子的举动不断称赞,王利丰自己也被捧得晕晕乎乎。看看差不多火候到了,罗伟昌就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说是要“好好酬谢一下孩子的救命恩人”。于是,给王利丰看了一次相。

平心而论,王利丰不太相信这些东西。他喜欢钢铁侠电影,喜欢跟着朋友一起去军事训练营玩匹特博,还喜欢各种类型的电脑游戏……总之,他是一个正常的现代人,虽说之前跟着朋友到寺庙里进过几次香,也捐过功德,可那种事情在王利丰看来只是娱乐,当不得真。

好吧!看相就看相,就当是娱乐消遣,我倒要看看所谓的“活神仙”嘴里,究竟能说出什么话来?

结果很令人震惊:两个人坐在酒桌上聊了好几个钟头,罗伟昌竟然把王利丰的很多事情都说出来,准确率极高,甚至连一些非常私密的东西,都能从他口中娓娓道来。

王利丰被吓住了。

他感觉自己面前被推开了一扇神秘大门,一个叫做“仙人”的家伙站在里面对自己招手。他当时脑子还清醒,虽然被罗伟昌说的那些事情所震撼,却也没有完全尽信。

“王老板,你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但是我已经从你的面相上看出了一些问题。”罗伟昌神色严峻。

“什么问题?”王利丰有些战战兢兢。

“我的功力有限,只能看出大概的方向。一个是你的财运受阻,另外一个是你的个人安全。”

这些话如果换个时间地点,王利丰根本不会相信。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产生了恐惧感,甚至还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罗伟昌在纸上写下几个字,递到自己面前。

“天时地利,破财消灾。时在三五,万事大吉。”

这些话看起来莫名其妙,王利丰觉得心里仿佛有上万只蚂蚁在爬,恨不得用钢筋撬开罗伟昌那张嘴,让他竹筒倒豆子,清清楚楚说个明白。

接下来的事情,与很多电影故事里的情节很相似————王利丰的矿业公司连续几单生意失败,原本的老客户对矿石收购量大幅度缩减,直接影响了交易价格。随后,受国际形势影响,矿石价格一再跌落,王利丰无奈,只好收拢资金,转向到之前就关注过的房地产市场。

这算是“破财”。至于灾祸……王利丰那段时间连续出了两次状况。一次是在火锅店里吃饭,旁边有两桌人。其中一个人开啤酒的时候,不小心把酒水溅到另外一桌人身上。争吵很快变成了怒骂,然后升级为打斗。王利丰躲避不及,胳膊上被啤酒瓶结结实实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当场就变了脸色。后来去医院检查,差点儿骨折。

另外一次令人啼笑皆非:几个熊孩子玩耍,把塑料袋塞进王利丰车子的排气管。他开到高速路上出了状况,差点儿整的车子报废。

罗伟昌在这个时候主动找上门。他表现的忧心忡忡,说是“担忧好心人遭遇不测”,听了王利丰这段时间的经历,摇着头苦笑,解释道:这些事情与之前写给王利丰那几句话完全对应,丝毫不假。

“王老板,还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对你说的吗?时在三五……时在三五啊!你算算你前后几件事情的时间,咱们就从你在村子里吃饭那天算起。在火锅店里被人打伤是四天以后,你出车祸刚好是第二个星期,也就是第十一天。什么叫做“时在三五”?乘法口诀表会背吧?三五一十五,就是说十五天内,你必有灾祸降临。应验了,全都应验了啊!”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王利丰彻底相信了。

他不是那种毫无判断能力的狂信者。之所以对罗伟昌深信不疑,主要是从认识以来,对方从未向自己开口要过一分钱,更没有像王利丰以前认识的那些所谓“高人”,以各种借口兜售灵符法器。更重要的是,罗伟昌与自己认识的途径,是因为那个癫痫突发,被自己救下的孩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在罗伟昌的介绍下,王利丰认识了算卦大师朱胜京,还认识了得道高人冯元泰。其中过程也是复杂,这两个人态度傲慢,要不是有罗伟昌带着,根本不会理睬上门拜访的王利丰。

这才是高人应有的样子。

关系熟络了,冯元泰就建议召开一次“法会”。被洗脑的王利丰对此深信不疑,邀约了熟识的朋友,在自己家里与三位大师共参秘法。法器的买卖,也就是从时候开始。

前前后后,法会开过了十几次,法器也卖了不少。算下来,总金额超过了三百万。

浑浑噩噩,晕晕乎乎,清清楚楚。

思维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重新回归现实。

王利丰觉得自己忽然间想通了很多事情。从前觉得困扰的问题,在短短几秒钟内就找到了答案。用“大彻大悟”来说显然有些夸大,但他感觉自己现在心明眼亮,脑子前所未有的通透。

柳蓉终于从朱胜京手里买到了那道保命灵符。六十万。转账交易。

她把灵符紧紧攥在手里,脸上露出堪比大将军灭杀万千敌人,得胜回朝的满足表情。

朱胜京对这桩生意很是不满。他皮肉不笑地看着坐在椅子上好似正在发呆的王利丰,不软不硬地说:“王老板,这灵符可是只有一道。被柳老板买走,我也没办法。反正我话已至此,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旁边,罗伟昌顿时愤怒起来:“朱大师,你怎么说话的?人家王老板也是好心,才把灵符让给柳老板。善心人才有好报,王老板吉人天相,哪怕有灾祸预兆,一样可以逢凶化吉。”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柳蓉是个精明的人,她看出这里的情况对自己很是不利,连忙把灵符装进衣袋,转身对王利丰说:“王老板,谢谢你!”

王利丰听出了她的弦外音,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怎么,柳老板要走了?”

柳蓉点点头,婉转地说:“最近很忙,今天也是临时挤出时间过来看看。”

她用力抓住手提包的带子,薄薄的皮肤下面绷出了白色骨节。

王利丰点点头:“那我就不留柳老板晚上一起吃饭了,你请自便。”

说着,王利丰从椅子上站起,带着几分疲惫,转过身,对大厅里的所有人说:“很抱歉,我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今天的法会,到此为止。还请各位不要见怪,多多包涵。”

闻言,朱胜京顿时急了:“王老板,我之前给你卜出来的可是凶卦啊!还有,昨天晚上我闲来无聊,就以今天的法会占卜,得出的结果不是很好。你最好坚持一下,说不定我能查明原因,为你施法避祸。”

罗伟昌也在旁边帮衬着:“是啊!是啊!今天机会难得,又有这么多朋友。王老板,要是你不舒服,坐在旁边看着就好。”

王利丰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我想安静一下,今天就算了。你们走吧!”

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得罪人。当即就有不少客人转身离开,原本热热闹闹的客厅里,很快就走得稀稀拉拉。

罗伟昌、朱胜京、冯元泰三个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等了很久,罗伟昌才走过去,脸上虽然挂着笑,言语却带着冰冷:“既然王老板身体有恙,那我就改日再来叨扰。”

第一百二二节 时在三五

冯元泰言辞森冷,丝毫没有客套:“王老板,下次法会我不会来了。告辞!”

说完,他拿上自己的东西,一言不发,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朱胜京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搐,眼眸深处不是闪一丝恨怒。他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慢吞吞收起摆在桌上的龟壳与铜钱,走到王利丰面前,拱手行了个礼:“王老板,执迷不悟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你不是我道中人,不知道卦术的神奇。有些话,多说无益,总之,我绝对不会骗你。”

收拾好东西的罗伟昌也走过来:“是啊!朱大师从来不说假话,他的卦术准确率极高。王老板,你真的不该把那道灵符让给柳老板。须知:钱财乃身外之物,性命只有一次啊!”

一直保持沉默的王利丰忽然抬起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神情,声音有些沙哑:“我听清楚了。你们的意思,只要我走出这个房间,一小时内,肯定会遇到危险?”

朱胜京注视着他的眼睛,阴沉地点了点头。

王利丰干巴巴地说:“那好吧!我就一直呆在家里。反正这段时间我也没什么事情。”

罗伟昌劝道:“你这又是何必呢?灾祸这种事情能消则消,能免则免。哪有一味避让的道理?王老板你应该听过一句话: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气运旋转,方位不定。今天也许躲得过去,可是明天呢?后天呢?难道王老板你一辈子不出门,永远躲在这里?”

不等王利丰回答,罗伟昌抬起头,对朱胜京道:“朱大师,我只会看相,趋吉避凶这种事情我不擅长,但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化解的法子。王老板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他出手相助,我那侄女恐怕已经成了废人。看在大家都是修道之人的份上,朱大师,你就帮王老板一次吧!”

朱胜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他一直摇头,没有说话,也不理会罗伟昌,拿起收好东西的包,转身朝着别墅大门走去。

罗伟昌急了,猛然提高音量:“朱大师,难道你真的见死不救吗?”

已经走出去好几米远的朱胜京停下脚步,低着头,仿佛是陷入思考。

良久,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身,面色阴郁,仿佛脚下拖着成吨的重量,几乎是慢慢挪着,好不容易才回转过来。

“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

他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王利丰,脸上露出极其肉疼的表情,言语当中很是不舍:“我有一件法器,是当年学成卦术后,师傅送给我避祸防身之用。这东西很珍贵,只能用一次。”

脸上刚刚露出喜色的罗伟昌僵住了,张着嘴,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胜京加重了语气:“这件法器非常珍贵,我平时从不拿出来示人,都是贴身珍藏。上次在香港,有人出价两千万港币我都没有卖。”

罗伟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两千万……这……这是真的?”

朱胜京眼里浮出一丝傲然:“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骗你?修道之人,“诚”字为先。再说了,法器难得,不要说是区区两千万,就算那人当时拿出两个亿摆在面前,我也绝对不会卖的。”

罗伟昌很是焦急,也颇为犯难:“朱大师,这……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王老板。他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啊!”

类似的话,王利丰已经听得厌烦。不等朱胜京回答,他抬起手,虚弱无力地摆了摆:“算了,我现在觉得很难受。就这样吧!我想回房间去睡一会儿。罗大师,朱大师,你们自便。”

说完,他站起来,朝着卧室走去。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罗伟昌与朱胜京相互交换着眼神,拿上各自的东西,离开别墅。

……

谢浩然坐在何洪涛的车里,透过半开的车窗玻璃,远远看到了走出别墅的罗伟昌与朱胜京。

戚建广坐在车厢后座,轻轻点着头:“小谢,你说的还真是没错,王老板一直没有出来。”

谢浩然笑了笑,目光瞟向坐在驾驶座上的何洪涛:“何经理,你的手机也差不多该响了。”

话音未落,何洪涛放在手边的电话传出彩铃,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来源,正是王利丰。

拿起,接通,随口说了几句,等到通话结束,何洪涛低声笑了。

“小谢,还真被你说着了。王老板说他家里现在“很干净”,让我们过去喝茶。”

……

几分钟后,何洪涛等人走进别墅,王利丰已经站在门口,满面微笑将他们迎进来。

“来,来,来,不要客气,坐,都坐。”

王利丰殷勤的邀请众人在沙发上坐下,女佣人端着盘子送上茶水和小食的时候,谢浩然认真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王利丰目光一直停留在谢浩然身上,言语里带着感激:“谢兄弟,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把很多事情想透彻,想明白。”

谢浩然摆了摆手,自谦道:“王老板你只是身在局中不自知。其实只要静下心来,很多事情反复多想几遍,就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王利丰连连点头,目光阴沉:“我也是得到你的提醒,才把事情前后联系起来,想了个通透。他们应该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算计我,然后,一个一个来。”

慢慢品着茶,王利丰把当初与罗伟昌认识的过程说了一遍,自然也少不了棋盘山下救助小孩子的那件事。

“这应该是个局。”

谢浩然分析道:“先让王老板你觉得救人性命,然后才有理由对你感恩。索取只会让人反感,报恩就不会产生戒备心理。我看过几本关于催眠术的书,上面提到过“意识催眠”。就是把目标安排在特定的环境,让他经历一些与催眠有关的事情。只要主观意识上产生了概念,就相当于进入了被催眠的状态。只不过,目标本身不会察觉,只会认为一切都很正常。”

王利丰对此很是赞同:“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现在想想当时的事情,我也觉得罗伟昌与被我救了孩子的那家人关系不一般。怎么突然之间就冒出来一个相面大师?而且他还认识专精卦术的朱胜京,还给我介绍了得道高人冯元泰。”

谢浩然笑了:“高明的骗术一个人很难操作,必须有更多的人配合。现在事情被王老板你说开,我也大体上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应该是首先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再以“法会”做借口,把你认识的朋友拉进这个圈子。王老板你的身份摆在那里,认识的人档次自然不会低。专门对着一个目标下手,很容易暴露。可如果参加法会的人多了,他们下手的机会也多。就像今天他们搞出来的灵符把戏,其实很多人都在半信半疑。否则的话,也不会只有王老板你和柳老板上当。”

王利丰连连点头,脸上却带着一抹怀疑:“话是这么说,可是……那种灾祸之说,又是怎么回事?”

他随即把自己的遭遇,也就是罗伟昌在村子里那次吃饭时写给自己的那些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天时地利,破财消灾。时在三五,万事大吉。”

谢浩然慢慢重复了一遍,笑着摇头道:“都是些含糊不清的话,随便怎么解释都行。”

王利丰却不这样认为:“不,不,不,罗伟昌算得很准啊!尤其是“时在三五”这一句,真就是指我的灾祸发生在十五天以内啊!”

“你错了,“时在三五”这句话,有很多种解释。”

谢浩然发出轻蔑的笑声:“如果换了我来解释,可是说是三天五天,可以说是三十天,或者五十天。可以用加法,解释为三加五等于八。还可以更久,三个月,或者五个月。甚至……呵呵……三年,五年。当然,如果情况需要,三十年,五十年,都能说得通。总之,这就是一个非常模糊,永远不可能有实际界定,随便怎么解释都能成立的时间概念。”

何洪涛与戚建广面面相觑,王利丰嘴巴张得老大,呆坐在沙发上,半天也没有发出声音。

“至于王老板你所谓的“灾祸”,虽然我不清楚他们的具体操作手法,但大致上可以猜到一些。”

谢浩然侃侃而谈:“先说“财祸”。按照王老板你说的事发时间,刚好是钢铁价格跌幅最大的时候。其实生意上的事情,有很多迹象都可以判断。大环境如此,生意受损也就不可避免。只要平时多看新闻,多看报纸,大体上都会知道一些。我觉得王老板你之所以在那个时候损失惨重,一来是不太愿意放弃熟悉的老行当,二来嘛……某种程度上也是想要看看罗伟昌说的准不准。”

王利丰张着嘴连连点头,脸上全是震惊:“你说的没错,当时我的确抱有这种想法。”

说着,王利丰冲着谢浩然翘起了大拇指,连声称赞:“我也是直到今天才想明白这个道理,谢兄弟你就不同了,你比我聪明啊!”

第一百二三节 所谓人祸

谢浩然继续道:“再来谈谈王老板你的“人祸”。你说你那个时候遭遇车祸,原因是几个孩子玩耍时把塑料袋塞进你车子的排气管,导致在高速公路上出了故障。”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变得深沉起来:“这种事情,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做。”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在座的另外三个人都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淋漓。

何洪涛性子比较急,张口就问:“小谢,你的意思是,那些孩子是故意的?”

谢浩然放下茶杯,淡淡地说:“反正我不觉得把塑料袋塞进汽车排气管是一种正常的游戏。何况,王老板之所以会认识那些“大师”,也是因为他在路上救了一个癫痫病发作的孩子。如果再往深里说,换了是我想要设局骗人,无论“财祸”还是“人祸”,都有太多的方法可用。”

“像王老板这样的人,自然是有车有房。只要多花点儿时间,在你平时经常去的地方早早候着,要么制造一个撞车意外,要么找人把你的车子偷走。还有更简单的,直接站在楼顶随便拿件东西往下扔,正好砸在你的车上……所有这些,都属于“财祸”的范围。”

“另外就是王老板你在火锅店里遇到的“人祸”。我敢打赌,你当时肯定没有对现场打架的两拨人产生怀疑,更没有核实他们的身份。其实很简单,只要拿出几千块钱,找一帮小混混,故意争吵,然后找机会朝你胳膊上狠狠来一下,就能堂而皇之告诉你,这就是“血光之灾”。”

王利丰彻底呆住了。

谢浩然说的这些,他之前已经想过,只是其中环节没有谢浩然说的这么透彻,如此详细。大滴的冷汗沿着面颊两边往下流,他不断用力咽着喉咙,眼睛里全是震惊,以及恐惧。

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这些人为了骗钱,真正是不择手段。而且手段非常高明,一环扣一环。先是用感恩为借口骗你入局,然后制造事端,让你相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看到的事情多了,就会失去戒备,变得盲目。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如果连王老板你自己都不相信,所谓的“法会”就办不起来,也就无法兜售他们的法器。”

王利丰的整个面孔被恐惧牢牢占据着。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就像电力供应不足的播音器在工作:“血光之灾……照你这么说,任何理由,任何事情……都,都有可能?”

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几个人蜂拥暴打。无论被旁人劝住还是警察赶到,从对方口中得到的回答只是“我们以为他是欠钱不还的那个家伙,认错人了,对不起。”

从楼下经过,突然被上面阳台泼洒的一盆水浑身浇得湿透。对方只是一个满头卷发器的中年妇女,面对你的指责叫骂,还要叉着腰反骂“谁让你从我家楼下过,你自己没长眼睛吗?”

外出吃饭,只要知道了你经常去的餐馆,守株待兔,然后再买通几个见钱眼开的无良招待,在你要的米饭里偷偷撒上一点点玻璃渣子,然后看着你毫无防备吃进嘴里,柔嫩的口腔被划破。满嘴是血。

只要有钱,有心,有时间,这些事情做起来没有丝毫困难,很容易操作,也不会暴露阴谋者的身份。他们毕竟藏在暗处,至于受害者……只要人活着,种种伤害没有危及健康,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为虚无缥缈的“血光之灾”。

只要离开这间屋子,一小时内,必定有灾祸降临在你的身上。

这句话,原来有这么多的解释方法。

谢浩然压低了声音:“王老板,还有就是你身边的那些仆人。”

他抬起头,用平静目光瞟了一眼站在远处厨房门口的女佣,淡淡地说:“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如果这件屋子里的帮佣也被那些“大师”收买,那么王老板你可能遭遇的灾祸,恐怕不是一件两件那么简单,而是随心所欲,甚至被他们玩弄于手掌之上。”

听到这里,王利丰“嗖”的一下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胖胖的圆脸上因为激动而肥肉震颤,就连声音也变了腔调:“你……你说的是真的?”

谢浩然站起来,用力扶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回了沙发上坐着,声音依然很低:“可能性很大。千万不要低估了那些人的能力和欲望,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王利丰想想当年在棋盘山下小村子里公路上突发癫痫,差点儿死在自己车轮底下的那个孩子,肥胖的脸上不由得渗出冷汗。

谢浩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在他们那些人眼里,人命不值钱。区区一个孩子,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就用这个为借口,从你口袋里讹个几十上百万的。如果运气好,就像他们现在的样子,你被蒙在鼓里,对这些家伙感恩戴德,奉为上宾。甚至主动为他们提供开办法会的场地,让他们有机会骗更多的人。到了最后,事情败露,他们一个个溜了,却把你留下来,成为所有在这里受骗上当客人眼里的公敌。”

王利丰双手死死握在一起,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他声音颤抖,恐惧中夹杂着火焰滔天的愤怒:“……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做?他们……还有那个犯病引我上钩的孩子,他们就不怕我控制不住车速,直接碾过来,把孩子当场撞死吗?”

何洪涛已经从最初走进别墅对众位大师的虔诚敬奉状态清醒过来。他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见过的事情也很多:“老王,这个事情,小谢还真的不是故意吓你。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以前我在外省做工程的时候,就听那边的朋友说过:有人用很脏的法子养孩子。”

王利丰惊怒的心情略微缓和,他用舌头在口腔里来回搅动了几下,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不太明白地问:“很脏的法子?什么意思?”

“你见过街上的乞讨儿童吧?天底下有很多人要钱不要脸,就算是自家亲生孩子一样也要推到外面乞讨要钱。但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国家一直在推进法治建设,各个地方都设置了救助站,政府对扶贫这块的投入力度也很大。可是你看看外面,乞讨的人还是那么多,无论走到哪里都有。”

何洪涛话音逐渐变得冰冷起来:“你以为真有那么多吃不饱饭的穷人?呵呵!老王你是做过矿石生意的,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清楚。只要肯花力气,不偷懒,现在这世道随随便便都可以混个肚皮饱足。当然,玉米面窝窝头当然没有海参鲍鱼好吃,饥荒年代连闻闻香味都觉得奢侈的白面馒头,到了现在也没人会觉得金贵。不愿意花力气挣钱,只想着坐享其成,就挖空心思朝“骗”字方面去想。弄几个孩子回来,打断手脚,或者用硫酸毁容,浇在身上造成大面积皮肤溃烂,总之惨就怎么弄。不等伤口养好,就放到街上乞讨要钱。都说这个世界上好人多,见不得悲惨可怜的事情。要的钱多了,藏在后面控制孩子的那些人,于是起高楼,开豪车,养漂亮妞……老王你觉得这种法子脏不脏?干净吗?”

王利丰胖胖的圆脸上泛起火焰般的炽烈红色。这些事情他当然听过,只是没朝着更深的层次去想。他面颊两边的肥肉因为狂怒而扭曲,晶亮的汗珠再次渗透皮肤出现在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霸王龙猎食前发出预兆:“……好好的一个孩子……癫痫病……我1操1你嘛的!”

旁边,传来谢浩然幽幽的声音:“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孩子失踪、拐卖……这些人……伤天害理啊!”

王利丰彻底想明白了。

自己只是一个具有分量的诱饵。

物与类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有钱人来往的朋友大多与他们自己身份对等,财产规模相当。只要从中间打开一个缺口,很容易就能融入这个圈子。

单独骗一个人,目标大,而且收益少。就算王利丰身家丰厚,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那个庞大的富豪朋友圈子。所谓“聚沙成塔”就是这个道理。从一个人身上骗几十上百万只是赚点儿零花钱,从更多人身上都骗到这个数字,你就能成为新的富翁。

“哐啷!”

谁也没有想到王利丰会在突然间释放狂怒。他抡起摆在茶几上的一瓶红酒,带着滔天的怒火,狠狠扔在地上,砸得粉碎。

“我要整死这帮狗杂种,整死他们!”

何洪涛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将身子后靠,整个贴在沙发上。

谢浩然很平静,表情也没有变化。只是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就会发现眼底隐藏着一丝笑意,满足且亢奋。

王利丰的愤怒,对自己修炼有着直接好处。

《文曲》功法同样需要功德。

第一百二四节 你欠我一个人情

上次在“易庆阁”以搜魂神通对付张广德的时候,谢浩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等到他把保险箱里那些钱交给吕梦宇捐献,沉凝在身体内部的那些灵能,无论数量还是浓度,都比之前增加了一些。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并非毫无道理。其中玄妙,更是被万世传唱,人人引为己用。

王利丰很忙碌。

他先是打电话叫来保镖。这些人是一个相交多年朋友介绍,可以信赖。保镖迅速接管了整个别墅的控制权。屋子里的四名女佣被分别隔离,逐一讯问。当然,她们也许毫无问题,谢浩然之前说过的话也只是一种猜测。王利丰属于那种一旦决定了要做某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极致的性格。他不会放任,也无法容忍自己家里有另外一双眼睛存在。说不定,极有可能是两双,甚至三双。

这些人效率很高,半小时后,为首的保镖队长来到王利丰面前,恭敬认真的汇报情况。

别墅里发现了四个窃听器,分别位于卧室、书房、客厅,还有餐厅。另外,在卧室和浴室的屋角,各自找到了一个针孔摄像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保镖们按照王利丰之前的命令,没有收取这些电子设备,只是在对应位置画上圈,做上记号。

听到这里,王利丰把视线转向坐在侧面的谢浩然,目光有些游移不定,话音迟疑:“谢兄弟,就连客厅也被他们做了手脚。我们之前的谈话,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王老板,还记得开办法会的时候,你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吗?”

王利丰恍然大悟,神情有些激动:“你是说……”

谢浩然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放心吧!我们之前说过的那些,一个字也不会传出去。否则,我也不会提醒你留意那些女佣人。”

有些话,当着保镖的面不方便说穿。

“说起女佣,的确有一个人被收买。”

保镖队长继续道:“她收了两万块钱的好处。”

王利丰紧张地问:“那些人要她做什么?”

身材魁梧的保镖队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与“葡萄糖酸锌口服液”差不多大小的玻璃瓶子。透过瓶身,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一些与茶水颜色近似的液体。

“这是一种帮助排泄的药剂,而且是浓缩过的。”

保镖队长解释道:“至于具体的作用,相当于直接服用巴豆,会在短时间内导致剧烈腹泻。按照那名女佣的供述,她会在酒水饮料里下药。”

王利丰攥紧了拳头:“他们……想杀了我?”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保镖队长连忙道:“他们只是想让王先生您在短时间内感到身体不适。这种溶液无论数量还是浓度,都不会致命。不过,类似的事情,她之前就做过三次。每次收取的好处费,都是两万元。”

王利丰想起以前开办法会的时候,有些朋友也曾在相面或者算卦的时候,得出“灾祸”的推算结论。事后,他们都说身体不适。再然后,就慷慨解囊,购买“法器”。

冷酷阴森的目光从王利丰眼瞳中央释放出来。阳光从窗户斜斜照射,他肥胖宽大的身体挡住光线,整个面孔笼罩在阴影里。

“这些家伙的胆子真大。我得给他们一点儿终身难忘的教训。”

自言自语,神情在凶狠与狰狞之间转换。王利丰拿起摆在茶几上的移动电话,拨通了一个有一个号码。在长达半个多钟头的时间里,他都在做着细致安排,调拨人员与车辆,还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自始至终,王利丰没有报警。

不是他不相信警察,而是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报警没用。

这个世界上有敬职敬业,勤勤恳恳的好警察,也有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懒鬼。同样一个诈骗案子,如果是尽职者接到,会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当场办理。可如果换了对此漠不关心的家伙,就会按照规章制度摆在一边,然后层层上报。等到案子递交到上级部门那里,时间至少过去了二十四小时,甚至更久。

用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解释这种现象:毕竟,被骗走的钱,不是警察自己的。

安排好所有事情,王利丰重新烧水,亲手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送到了谢浩然面前。

他很有眼光,知道谢浩然能力不凡。只是有一个问题,王利丰百思不得其解:“谢兄弟,既然你知道那些人是骗子,为什么柳蓉柳老板之前买下那道灵符的时候,你没有拦住她?虽说钱不多,也就几十万,可终究是被骗了啊!”

柳蓉?

谢浩然端着茶杯,轻轻吹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浅浅抿了一口,笑道:“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我所有人都要帮。何况……我不认识她。”

坐在旁边的戚建广闻言,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何洪涛,发现对方也正朝着自己看过来。

他们可是清清楚楚看到,并且听过谢浩然与柳蓉之前的对话。可那并不重要。既然谢浩然说不认识,那也是他与柳蓉之间的事情。

老话说的好:我知道路上有坑,但是否该提醒你,得看我的心情。就算没有告诉你,你一头栽进去,那也得怪你自己不小心,关我屁事?

王利丰放在手边的电话响了。拿起来,接通,几分钟后,等他打完电话,脸上的亢奋神情不由自主多了几份凶厉。

“谢兄弟,我的人已经抓住了罗伟昌和冯元泰。这次多亏了你,我一定好好好谢谢你。”

他很认真,也很直接:“你说个数字吧!我让银行那边给你转账,或者支票也行。”

看着满面诚恳的王利丰,谢浩然微笑着摇摇头:“钱就不用了。如果王老板你一定要感谢我的话,就欠我一个人情。”

欠你一个人情?

这话有些空乏,也不太容易理解。王利丰微张着嘴,用疑惑的目光看看谢浩然,然后又看看坐在他旁边的何洪涛。后者与他关系较熟,平时也聊得来。何洪涛点点头:“小谢不缺钱,老王你最好还是听他的。人嘛,都会遇到困难的时候,现在你记下小谢这份人情,到时候还上,大家还是朋友。”

王利丰性子豪爽:“好!这话我喜欢听。谢兄弟,我就欠你一个人情。当我王胖子是朋友,你需要的时候就吼一声,我随叫随到。”

说着,他伸出右手,谢浩然用力握住,两个人都笑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父亲留下的遗书。

爷爷所在的家族,拥有极其庞大的权势。对于谢浩然,就像无可撼动的巨大山脉。

他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哪怕是一点点在未来可能用到的助力,都不能放过。

等到我成长得足够强大,我会让你们为当初做出的决定感到后悔。

死去的人,是我的爸爸,还有妈妈。

……

位于城郊四公里左右的建筑楼盘已经初具规模,六幢相同外观的商住楼正在努力朝着天空延伸高度。目前的建设进度为六层,按照图纸上的规划,大楼还要继续爬升至三十三层。

与过去相比,现在对房地产开发的限制政策严格了许多。王利丰资金充裕,明白良好的商业口碑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他顶住了一切压力,直言“必须以成品房上市”。因此,除了在市区热闹地段投放广告,却没有提前建盖售楼部,工地四周也用蓝色波形板围挡起来。

罗伟昌和冯元泰被关在地下室里。

一小时前,工地方面接到电话,给工人们临时放假半天。前提是,所有人必须在半小时内离开。

按照设计图,这里是整个商住区地下停车场的南面。十几名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保镖围在罗伟昌与冯元泰旁边,将他们分别按在椅子上,双手绕到背后,腿脚身体与椅子牢牢捆在一起。为了防止这两个家伙挣脱,没用绳索,直接用工地上随处可见的铁丝。老虎钳夹住铁丝端头用力拧绕几下,不要说是普通人,就算是凶猛狂暴的狮子老虎,也得老老实实被固定,丝毫不能动弹。

几盏临时接过线来的大号射灯用木桩撑着,把背对做着的罗伟昌与冯元泰照得睁不开眼睛。

王利丰来的晚了些。他腆着肚皮,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慢慢走到罗伟昌面前,像卑鄙恶少调笑良家妇女那样,用扇子尖端挑起对方下巴,笑嘻嘻地问:“罗大师,感觉怎么样?”

罗伟昌仿佛看到了救星,身体拖着椅子,不顾一切喊叫起来:“王老板,快让他们放了我。”

冯元泰也在旁边连声帮腔:“放开我,快把我放了。”

保镖端来了几把椅子,谢浩然等人随着王利丰一起坐下。胖胖的房地产商一直在微笑,从他嘴里吐出的字句却无比冰冷:“放了你们?凭什么!”

罗伟昌被吓了一跳,眼皮剧烈抽搐着,嗫嚅了半天“我”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百二五节 地下室

“你们觉得我很好骗是吧?”

王利丰“嘿嘿嘿嘿”笑着,用扇子一下一下戳着罗伟昌的喉咙。扇子很硬,方方正正的尖端,两边都是竹子,柔软的喉部皮肤很快被戳出一个个鲜红印子。罗伟昌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王利丰像调戏关在笼子里动物一样随意戏耍,根本躲不开。

“王老板,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赫,赫赫,不要,不要再戳了,我的喉咙快断了。”

“求你……不要……”

扇子每次戳过来的感觉很糟糕,就像被逼迫着强行吞下去一大块硬物。短暂的窒息感过后,就是剧烈的疼痛。罗伟昌疼得眼里挤出泪水,却没有任何作用,只能看到王利丰笑嘻嘻坐在对面,仿佛熊孩子对付不听话的玩具,肆意蹂躏。

他终于耍够了。

抬起胳膊,用肥厚的手指捏了个响指,站在旁边的保镖送来一盏射灯,王利丰直接把灯头举到距离罗伟昌鼻尖只有三厘米的位置,皮肉不笑地说:“罗大师,你不是说我只要离开那间屋子,一小时内,必有血光之灾吗?嘿嘿嘿嘿!现在都快三小时和,你看我现在很健康,活蹦乱跳。”

“我的车被你动过手脚吧?油箱上有个洞,用口香糖之类的东西黏住。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钻进我车的底盘下面,弄出了那个洞?这种事情好像你不太擅长,不过只要愿意花钱,肯定有人愿意做。”

“我家里那个女佣人也是你买通的吧?除了两万块钱,你跟她睡过觉吗?她倒是很喜欢你,也难怪,罗大师道骨仙风,人也长得帅,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女人主动贴上来。嘿嘿嘿嘿!她亲你的时候漱口了没有?她平时很喜欢吃大蒜,还喜欢吃臭豆腐。没想到罗大师口味居然这么特殊,很独到哦!”

“还有我家里那些摄像头也是你装的吧?我蹲在马桶上拉屎的样子你一定看了不少……对啊!还有我洗澡的时候,岂不是被你全部看光了?要不得,真是要不得。你看得太多了,而且还是免费。我必须从你身上收回点儿利息。嗯……我要你的眼睛,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王利丰带着微笑,折扇往上移动,对准了罗伟昌的眼睛。

旁边,冯元泰发出恐惧的声音:“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利丰停下手上的动作,非常认真的回答:“我用眼睛看嘛!”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发出讥讽:“不过罗大师你就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我现在要挖掉你的眼睛,扔出去喂狗。听说狗很喜欢吃人的眼球,这东西对畜生来说,味道就像是最甜美的葡萄。”

折扇朝前一戳,差点儿被活活吓死的罗伟昌拼命扭着脑袋朝旁边偏去,坚硬的力量戳中了鼻梁,划破皮肤,沿着光滑的鼻翼,在脸上撕开一道十多厘米长的红色痕迹。只是血流得不多,只有很细的条丝线。

更加深刻的恐惧死死攥住了罗伟昌心脏。他真正感觉到了王利丰绝对不是在恐吓,如果不是自己及时避开,这一下绝对会戳瞎自己的眼睛。

他不顾一切张口嚎叫起来:“王老板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王利丰缓缓放下手中的折扇,肥胖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你承认是在骗我了?”

旁边,冯元泰心里仍然抱着一丝侥幸:“不,我们没有骗你。王老板你真的是有灾祸傍身啊!朱大师今天那一卦我也看到了,是凶卦。我们真的是想帮你消灾解祸啊!”

谢浩然在旁边看得一再摇头。都到了这个时候,冯元泰仍然不肯放弃王利丰这个具有价值的欺诈目标……这些骗子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他们脑子里全都是钞票符号,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吗?

王利丰脸上已经看不到笑意,整个人变得冷漠起来。他盯着仍在挣扎的冯元泰,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冯大师,你从我这里骗了不少钱。今天,我就跟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他伸出手,站在旁边的保镖连忙递过去一根事先准备好的螺纹钢。这东西在工地上随处可见,被截成一米五左右的长度,约莫成年人拇指粗细。王利丰把螺纹钢握在手里掂了掂,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高高举起,在空中绕出一条无形弧线,朝着满面惊恐的冯元泰左腿胫骨狠狠砸去。

清脆的“咔嚓”声立刻被凄厉惨叫淹没,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引起阵阵回响。

“冯大师,你觉得我很好欺骗,很好说话是吗?”

王利丰直接将螺纹钢尖端牢牢戳在冯元泰已经明显变形、弯折小腿的中央。痛苦的尖叫声更大了,却被王利丰凶残无比的声音彻底压过:“王哥我当年也是练过的。拎板砖打群架,一个打三个。现在虽然老了,手上的功夫却没有扔下。你以为我口袋里的钞票这么好骗?你以为你狗日的声音再大点儿就有人会来救你?我呸!别做梦了。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在这里,我说了算。”

说着,他转身吩咐站在旁边的保镖,声音洪亮:“去,告诉外面把混凝土车开到门口。附楼那边的地基还没有浇灌,等会儿就把这两个家伙扔进去,用混凝土封上……嘿嘿嘿嘿!他们连骨头都不会剩下。想要找到他们,得把整幢楼给拆了。”

冯元泰被吓得忘记疼痛,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罗伟昌脸色白得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他像烂泥一样软下去,剧烈撞击的牙齿发出“格格”声。明显的湿痕从裤裆中间开始蔓延,很快扩展到整条裤子,就连地面也湿漉漉的,脚下出现了一滩正在滴落的水渍,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尿臭味。

“饶了我吧……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他战战兢兢,语不成句。看着王利丰握在手里的螺纹钢,罗伟昌觉得舌头发大,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老子有的是钱!”

王利丰狞笑的嘴角与眼睛组成了魔鬼表情:“把你们做过的那些肮脏事情一件一件说出来。罗大师,我这个人喜欢听故事。如果你说的事情让我觉得有趣,说不定我会放你一马。”

谢浩然当然可以对罗伟昌和冯元泰使用“搜魂”。只是他与王利丰认识时间不长,不方便施展太多的道术神通。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就是之前找到自己的顾钊。感觉……顾钊好像知道些什么。谢浩然不愿意冒险。这次的事情既然有王利丰出头主持,自己最好就坐在旁边当个观众,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出手。

冯元泰显然要比罗伟昌精明。他强忍剧痛,在旁边使劲儿惨叫:“……不能说……那些事情……说了……就完了……”

王利丰瞟了冯元泰一眼,转过身,吩咐站在侧面的保镖:“找把钳子来,我给这家伙做个小手术。”

红色老虎钳拿在手里很吓人。天气热,地下室里没有空调,王利丰直接脱掉上衣,露出肥胖油滑的身体,很有些相扑运动员的气势。两名身材魁梧的保镖协助着,以格斗手法强行卸掉冯元泰的下颌骨关节,他被捆在椅子上惊恐万状,却无法反抗,也无法挣扎。

王利丰从保镖手里接过一只蓝色口罩,戴上的时候,他严肃庄重地对冯元泰说:“记住,我现在是一名牙医。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

用钳子一颗一颗拔牙的过程很轻松。当然,这是对王利丰而言。冯元泰觉得某些东西正在离开自己的身体,可怕的剧痛就像魔爪,沿着脊椎,在身上每一条神经上拼命乱抓。大脑几乎被剧痛撕裂,被砸断腿脚上的痛苦与拔牙剧痛比较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眼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充血,视线一片红色,但是那些被钳子夹住,被王利丰满不在乎扔到空中,然后掉落在地上,不断滚动,粘连着血丝的白色颗粒,却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醒目。

罗伟昌几乎被吓疯了。他一个劲儿地连声狂叫:“我说,我说,我什么都都说。”

只要主观意识产生了“愿意”念头,无论任何事情都会顺理成章说出来,丝毫没有迟滞。

在罗伟昌和冯元泰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保镖正在录音。

王利丰没有插话。他对“牙医”这份工作干得很专注,不时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是否代表着满意。他拔牙很有技巧,每一颗都是连根拔起,没有断裂。显然以前就做过同样的事,而且不止一次。

直到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才放下老虎钳,摘下口罩。

冯元泰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罗伟昌直接被吓傻了,喋喋不休在那里说个不停。丰富的内容包罗万象,连他小时候在幼儿园偷看小女孩上厕所的事情也没有遗漏,讲述细节分明,精确到了“具体有多少根毛”的程度。

第一百二六节 过水村

放下手里的电话,王利丰神情有些凝重。

他把谢浩然等人叫道一边,压低音量:“朱胜京那边出了点儿麻烦。我现在得赶过去处理。”

谢浩然点头道:“王老板,我跟你一起去吧!”

王利丰很不高兴瞪了他一眼:“我叫上你们一起过来,就没想过要避讳什么。谢兄弟你不够意思,到了现在还叫我王老板。就算你本事大,可是我年纪摆在这里,你叫我一声“王哥”不吃亏吧?”

这是带着调侃意味的玩笑话。

何洪涛侧身看了一眼张开嘴说话就再也停不下来,整个人已经被吓惨了的罗伟昌,还有满嘴满身都是血,奄奄一息的冯元泰,颇为担心:“老王,该怎么处理他们?”

王利丰已经全盘考虑过:“先把事情都问出来,然后交给警察。”

何洪涛皱起眉头,目光落到半死不活,已经变成残废的冯元泰身上:“都打成这样了,还要交给警察?”

王利丰认真地点点头:“老子只是出口气,具体的还是只有警察才能处理。”

说着,他把目光转向谢浩然:“来的路上,谢兄弟对我说过:出气归出气,但是这几个家伙绝对不能死在我们手上。一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二来嘛……就他们做过的那些勾当,恐怕也是牵连了人命官司。如果能救出几个人,甚至孩子,对咱们来说,也是一桩功德。”

停顿了一下,他转身朝着腿骨折断的冯元泰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凶狠:“我在警局里多少有点儿关系。大不了多花些钱,这家伙无论怎么说也攀不到我身上。嘿嘿嘿嘿……甚至可以告诉他,老子在监狱里也有熟人。如果我被牵连着弄进去了,他以后在牢里的日子嘛……老何,你知道每天都用男人的玩意儿漱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最后这句话谢浩然没有听懂,何洪涛倒是经历得多,自然也就明白。他点点头,对谢浩然低声解释:“监狱里没有女人。想要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通常都是用平时被欺负到最惨的那些人。用嘴含着,一个一个来。”

谢浩然这次听懂了。

世界上的黑暗角落很多,监狱只是其中之一。

很多事情,沐浴在阳光下的那群人永远不会懂,也不会知道。

“哐啷!”

王利丰扔掉手里的螺纹钢,从旁边保镖那里接过湿毛巾,用力擦拭着手指,杀气腾腾地说:“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处理。记着,一定要清清楚楚把所有事情都问出来。”

转过身,他继续道:“谢兄弟,老何,咱们走吧!去看看那个朱胜京,瞧瞧他到底能横到什么程度?”

……

过水村,位于城市的另一面。这里同样也是郊区,而且离城很远,属于正在建设的三环以外。

时间已是下午,天空中的阳光逐渐变得暗淡。车队沿着旧公路行驶,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谢浩然看到路边插着很多广告牌。其中最为醒目的一条标语:要想富,先修路。

坐在车里,王利丰解释道:“过水村这个地方还是有几个聪明人。他们花钱找了上面的关系,这次昭明市修建三环,高速公路直接从他们村子里过。虽说土地占用费和补偿费加在一块儿,没有城里热点地带给的拆迁补偿款那么高,但是总和计算下来,也很多了。”

何洪涛有些好奇:“老王,听你的意思,三环公路的工程,你也有份儿?”

王利丰点点头:“算是吧!过水村这次算是发了。这种偏远地方的村子,平均下来每家每户都能拿到三百万以上。不过嘛,这钱也不白给,他们村里的几个头头答应在底下做好疏导工作。现在只是定下了意向性的东西,道路设计图纸正在市府那边审批。估计下个月就能下来,到时候,就该我们的人入场,先签约,然后清量土地面积,最后再来付款。”

谢浩然问:“朱胜京是过水村的人?”

王利丰脸上掠过一丝狞笑:“是啊!所以我在工地那边接到电话的时候,就觉得很凑巧。估计是朱胜京得到了消息,恰好我派去抓他的人在村里把他堵住。”

何洪涛不太明白:“既然知道你在找他,为什么还要往家里跑?”

王利丰摇着头:“我也不明白。别想了,都快到地方了。等会儿见了人,就什么都清楚了。”

……

过水村不大,只有六十多户人家。低矮的房屋沿着小山坡斜面上散落分布,坡底一块面积不大的平原就是耕地。这些年靠近城市的村子大多已经不种粮食,种植项目偏重于蔬菜水果,但是过水村旁边的河流早在几十年前已经干涸,加上早年间山上树木被砍伐一空,邻近几座山头全是一片光秃,看不到任何绿色,自然谈不上什么生态储水。

这里是典型的靠天吃饭。前几年滇南省大旱,乡里动员村里家家户户挖地窖储水。这笔工程款项的确是无人胆敢挪用,可是挖出来来的地窖五花八门。毕竟村民们并不觉得储水有多么重要,人人都往城市里走。与其在红土地里挥汗如雨耕种庄稼,到了秋天收获那点在市场上值不了多少钱的粮食,不如多花点儿心思,在城里做点儿小生意,一年到头,无论如何都比刨坑吃土强。

王利丰带着保镖车队赶到的时候,先前派出的人正在过水村的小广场上与村民对峙。

说起来,也是王利丰大意了。一辆车,四个公司里身强体壮的保安,想着对付区区一个朱胜京无论如何也够了。只是没想到走漏了风声,朱胜京抢先上了车,一路逃回了村里。

六十来户人家听起来不多,可是家家户户都派几个人出来,数量就超过两百。小广场上挤挤挨挨都是人,老的少的都有。年轻人手里拿着锄头铁锹,上年纪的干脆坐在车头前面,小孩子在附近看热闹,中间空出一块约莫十平米左右的位置,把四名保安死死堵住。

因为电话里得到消息,王利丰这次带来的人不少。他从另外两个建筑工地上调了上百号人,只是因为时间关系,一时间来不及集中,再加上四名保安在电话里把情况说得很严重,所以就先开着两辆越野车,以及谢浩然等人,用力按着喇叭,在周围一双双仇视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开进了广场。

人群仿佛被一股魔力指挥着,让开通道,然后尾随在车队后面,迅速封口合拢。等到车子挺稳,王利丰等人从车上下来,他看到了被困在空地中央的保安,发现自己也成了被困者。

“就是他们要抓老朱。把人都看好了,别让他们到处乱走。”

“尼玛的,我倒要看看那个狗日的敢动老朱一根汗毛。谁他吗的要是敢动手,老子第一个用铲子劈了他的脑袋。”

“放心,老朱没事。只要在村里就没人敢动他。”

周围是杂七杂八的议论,谢浩然看着那些手持棍棒,脸上全是不善表情的村民,默默运起《文曲》功法,将感知能力提升到极致,同时缓缓是放开自己的灵能气场。只要周围稍有异动,他会立刻运用功法,保住站在身边的何洪涛等人。

王利丰显然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情况。他环视四周,没有与那些性子火爆的年轻人直接碰撞。用力清了清嗓子,发出洪亮的声音:“朱成在哪儿?让你们村长出来,我有话对他说。”

旁边一个身材精瘦,看上去很有力气的中年人发出暴吼:“滚!你们这些狗日1的,见个1鸡1巴的村长。”

王利丰转身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老子找的是朱成,把他叫出来。”

手持棍棒的中年男子被激怒了,抡起手里的棍子,二话不说朝着王利丰猛砸过来。谢浩然在旁边看着那根带有啸音落下的棍棒刚准备出手,忽然敏锐的发现棍子运行轨迹不太对劲,于是放下已经举至胸前的右手,带着轻蔑的冷笑,看着那根棍子重重砸在旁边的越野车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他敢砸车,但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当中砸人。口头上的威胁没人会当真,可是如果出了人命,那就不一样了。

“砸,砸了他们的车。”

“对,看他们等会儿怎么爬回去。”

“不要放过这些家伙,不要打头,照着手脚身上打,打断他们的腿!”

乱哄哄的叫嚷声此起披伏,一双双凶狠暴怒的眼睛里折射出鲜血颜色。在这种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什么见鬼的“法律”。反正在这个地方,在村子里,老子们就是天,哪怕你是条龙,也得老老实实盘着。

“我1操!”

王利丰低声咒骂了一句。几名保镖把他牢牢围在中间,村民们叫嚣的声音虽大,却没人真正动手。可是那种气势很吓人,令他有种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第一百二七节 对峙

不该来的这么早,应该等着工地上其他人聚齐了再进来。

后悔没有任何意义,王利丰只能强忍着怒火,盯着那些如同打了鸡血,叫嚣着要把自己“活活打死”的村民。还好这些家伙不是没脑子的傻瓜,他们至少还知道“杀人偿命”。尽管不断有棍子锄头落下,却只是朝着车上招呼,没有砸到人。只是可怜了那几辆越野车,被砸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朱成一直没有出现。

王利丰压着火,脸色铁青,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无论换了是谁处在他的位置,都会觉得心里有想要爆发的冲动。可是村民数量太多,叫嚣声震耳欲聋。

“我看哪个混蛋敢把老朱抓走?天王老子都不行!”

“老朱是活神仙,你们这些狗屁不懂的家伙趁早滚出去。”

“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们。得让他们拿钱出来,买路钱,还有买命的钱!”

口水夹杂着灰尘在空中飞舞,逐渐暗淡的天色使这里的一切都蒙上了阴影。王利丰看着一辆被砸得最惨的车,牙齿在嘴里咬得“格格”响。他很想拿起电话报警,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根本没用。

就算是警察及时赶到现场,也只会维持秩序,保护着自己这些人安全离开。可是后面的事情怎么办?被砸坏的车子不可能得到赔偿,还有就是朱胜京,这家伙也许从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他。

进出村子的路只有这一条。而且朱胜京觉得呆在村里安全,只要警察不出现,他就不会离开。

等吧!耐心点儿,老子也有后手,我的人就快来了。

“滴滴!滴滴!”

刺耳的喇叭声用远处传来,视线里很快出现了五辆重型卡车。通体黄1色,巨大的轮胎碾压地面,带起冲天的尘土。司机坐在驾驶室里死命按着喇叭,远远就能看见敞开的后车厢里挤满了人。他们头戴防护盔,手里拿着钢筋和棍子。村口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卡车一路风驰电挚,带着无可阻挡的迅猛威势,一直冲进了广场。

原本气焰嚣张的村民顿时变得惊慌。他们一边叫骂吗,一边躲闪,却没人想要冲上前去阻拦。车灯开着,虽然天色尚未全黑,却在人群与灰尘中照出一道道光带。

一名保镖从卡车副驾驶座上跳下,几个箭步冲到王利丰面前,急促地说:“王总,人都叫来了。”

王利丰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来了多少?”

保镖迅速报着数字:“工地上能叫的都叫上了,一百六十七个,都带了家伙。”

王利丰抬起头,看着正从敞开车厢里往下跳的工人,狞笑道:“很好!非常好!把人集中起来,给我看住出村的路,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走。”

之前包围众人的村民像受惊的蚂蚁一样散开。他们很快集中到了对面,以广场中央那块狭窄的空地为间隔,与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工人对峙,形成泾渭分明的两大块。

叫嚣的声音比之前小了很多,也失去了凶暴野蛮的骑士。

“你们想干什么?别乱来。”

“外面来的家伙打人了,出人命啦!”

“这里是过水村的地盘,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王利丰肥胖的脸上一片凶神恶煞:“刚才是谁砸了老子的车?都他1妈1的给我站出来。”

谢浩然紧跟其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对面的村民一片混乱。

“赶紧把各家的娃娃带走,今天要干(打)架了。”

“他们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老朱在外面到底惹了什么事情?”

“反正不能把老朱交出去。打就打嘛,哪个怕哪个。我们人多,打起来不会输。”

谢浩然在后面低声问何洪涛:“何经理,这样做,会不会出事?如果伤了人,恐怕不好收场。”

何洪涛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别担心,这些人就是嘴皮子利索。别看他们刚才叫得凶,其实怂的很。要打的话,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你以为他们傻啊!一个个都是嘴上喊得山响,真正要动手,他们比不过老王手下的这些工人。”

谢浩然皱起了眉头:“他们为什么要保那个叫做朱胜京的家伙?”

何洪涛摇着头:“我也不明白。先等等看,反正今天这件事情必须解决,否则王老板心里这口气怎么也下不去。”

一名保镖从驾驶室里拿出话筒递给王利丰,他站在那里扯着嗓子连声咆哮:“朱成,这个不要脸的狗1杂1种,你当个1鸡1巴的村长。我知道你在。躲着不肯出来是吗?很好,我数到三,要是你还不出来,老子今天就大开杀戒,用你们过水村的人祭祀老天。”

这话说得凶神恶煞,杀气浓重。对面的村民被吓住了,纷纷后缩。

“事情整大了。听见没有,他们要动手了。”

“怕个球!打就打,我们人多,冲过去,两个打一个,还是我们赢。”

“你个憨鬼怕是眼睛瞎掉了,也不看看我们这边都是老的。莫说是两个,就算三个打一个也打不赢。赶紧去把村长喊来,人家点名叫他。”

打群架这种事情,很大程度上是拼人多。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比起一盘散沙单靠数量撑起气势的过水村民,王利丰手下的工人显然更有纪律。他们体格健壮,明黄的色防护盔统一了身份,粗大螺纹钢斜持向前,就像古代的长枪阵,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村民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村长一直没有出现。

“朱成,你这个狗1鸡1巴1操1出来的孬种!”

王利丰又脏又狠地骂了一句:“你狗日的是不是属乌龟?很好,老子今天把事情闹大,让你们过水村死上几个人,好好埋上几口棺材。反正你也知道老子有的是钱。就算你狗日的报警,老子一样逍遥。我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皮做这个村长!”

话音刚落,对面人群后面已经分开了一条缝,一个皮肤黝黑,穿着红色体恤衫,身材偏瘦的中年人小跑着出来,在广场空地边缘停下脚步。

“呵呵!我不知道是王老板你来了。不要见怪,千万不要见怪。”

朱成讪笑着走过来,似乎没有把密密麻麻的工人当做对手。他脸上挂着客套笑意,从裤包里掏出一包香烟,给遇到的人分发着,很快就散光了一包,又从另外一边掏出一包新的。

本来就不可能打什么群架,械斗就是更是无稽之谈。这种事情拼的就是气势,谁占上风谁赢。

看着来到面前的中年人,王利丰皮肉不笑,脏话连篇:“朱村长,你他1妈1好大的面子。有本事你躲着一辈子别出来,让我在这里打出几条人命,你再来收场。”

朱成顿时连声叫着屈:“我真是不知道啊!我今天中午就去了邻村办事,吃过晚饭才回家。要不是路上接到村里打来电话,我也不知道出了这么一桩事情。说起来,村里的人不知道王老板你大驾光临,要是你一开始就摆明身份,他们怎么敢跟你过不去啊?”

这些话说得很圆滑,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王利丰懒得跟朱成磨嘴皮,抬起手,指着远处那几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越野车,话语阴沉:“那你跟我说说,我的车怎么办?”

“我们赔!”

朱成很光棍,回答也很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最多也就百来万修理费,这笔钱从我们村的征地补偿款里出。”

王利丰冷笑着点点头:“我猜着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很好,看来可以谈下去。那么,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

朱成抬起头,看了看站在对面黑压压的村民,脸色变得有些犹豫,声音也压得很低,只有站在近处的人才能听见:“王老板,不瞒你说,这朱胜京在村里算是一号人物。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谢浩然在旁边听了觉得奇怪,不由得插嘴问道:“为什么?”

朱成的声音依然很低:“我知道朱胜京在外面做着装神弄鬼的事情,可是我也拿他没办法。他可是我们过水村的活神仙,尤其是在老人眼里,谁也不能动他。”

王利丰眯起双眼:“把话说清楚。”

朱成耐心解释道:“我们过水村里所有人都姓“朱”,老人说话很管用。朱胜京是“胜”字辈,地位很高。他以前就在外面惹出事情,被人带着警察找上门。跟这次一样,都是全村人出来护着他,警察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谢浩然很惊讶:“有这么夸张?”

朱成脸上露出苦笑:“现在的架势你们也看到了,就算打不赢你们,也有老人孩子顶着上。反正就算是撒泼耍赖,你们也不可能把他带走。王老板,你就听我一句:被砸坏的车我们赔,至于朱胜京……还是算了吧!”

王利丰对此也不太理解:“你们为什么要护着他?难道,你们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第一百二八节 活神仙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总之……一言难尽。”

朱成至今记得父亲要自己管朱胜京叫“舅公”的那一幕。尽管朱胜京年龄比父亲大不了多少,父亲却对他很尊敬。爷爷、奶奶,尤其是当时还在世的曾祖母,对朱胜京都有一种本能的维护。

朱胜京应该是懂得一点医术的。以前交通不发达,信息闭塞,再加上过水村村小人少,连个最基本的赤脚医生也没有。遇到急病,要么立刻套上马车往城里医院送,要么干脆什么也不做,就让病人躺在家里苦熬。

按照老人的说法,朱胜京在草药使用方面颇有心得,前前后后还是治好了不少人。不过据朱成观察,那其实是把西医药片磨碎了掺进药汤里的做法。他好几次在城里遇到过朱胜京,对方身上扛着大包小包,装药片的小瓶子从他衣服口袋里露出来,有红霉素、克感敏、四环素,以及滇南中药厂生产的“止咳丸”。

村里的老人不相信医院。这种观念来源于根深蒂固对城市的畏惧心理。城市就是一头可怕的吞金兽啊!据说早年间村里有些人去城里讨生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多年以后,有人在城里街头偶遇,发现当年离开村子那些人混得很是潦倒。尤其是两个女的,毫不掩饰她们操持的皮肉生意。面对村人的质疑,扭曲着涂抹鲜红唇膏的嘴,喷吐着刺鼻的烟圈,大喇喇的发出讥讽:这世上的道理,从来都是笑贫不笑娼。你们这些穷鬼口袋里连买碗米线的钱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过水村真的很穷。“贫困村”的帽子戴了很多年,却没人想过要把它摘掉。

贫困好啊!每年都有政府免费送来化肥,还能无偿得到上面派送的庄稼良种。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能得到扶贫款。虽说数量不多,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几块钱(早期),但是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那时候朱成还小,却清清楚楚记得每次发扶贫款的时候,村里人眉开眼笑的样子。接下来那几天,是村里最盛大的节日,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过年。两分钱一把的麻将,一分钱起底的“扎金花”,还有民间盛行的“推筒子”,各种花样繁多,令人目不暇给。

有赢的,自然就有输的。口袋空空回家以后,自然少不了争吵打闹。其实村子里很多家庭都盼着这点儿扶贫款。孩子上学、吃饭的油盐、做新衣裳要扯的布料……如果钱没了,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一种损失。

大手大脚的毛病并非天生,而是这些钱来的太容易,自然就没人会珍惜。

朱胜京算是村里的一个人物。他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调解相互争吵的那些人。朱成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老人要管朱胜京叫“活神仙”。等到后来大了,亲眼目睹朱胜京在黄纸上画出人形,然后用刀子在人形图案上割出一道道鲜血痕迹,这才产生了畏惧感,也对冥冥中的神灵产生了尊敬。

朱胜京真的很厉害。他能伸手到烧开的油锅里去摸铜钱,能挥舞着桃木剑斩杀邪鬼。请注意,这绝对不是装模做样的把戏。滚烫的大锅里热油沸腾,被桃木剑斩过的树枝上还会渗出点点鲜血。这些事情都是朱成亲眼所见。只是等到后来长大,上了初中,然后高中,在化学课上听老师讲授知识,亲自做了几次实验,才逐渐明白朱胜京玩弄的那些障眼法。

年轻时候的朱成气血方刚,觉得自己掌握了最先进的科学知识,迫不及待想要揭开朱胜京的真面目。他找了个朱胜京做法的机会,用事先准备好,浸过碱水的刀提前朝着那张黄纸上割,却做梦也没有想到,本该出现红色的地方,竟是只有一条浅浅的刀痕。

父亲抡起棍子把朱成打得地上乱滚。他一边抱着脑袋求饶,一边透过眼泪和身体的缝隙,看到了朱胜京那张意味深长,带有几分嘲讽的脸。

那段时间,朱胜京几乎成了村里的公敌。还好爷爷在村里德高望重,带着他这个孙子,挨家挨户上门去说,最后领着朱成上了朱胜京的门,让他当众跪下去认错,这才将事情了解。

吃一堑长一智,朱成后来发现,朱胜京不是普通的装神弄鬼那么简单,其中更夹杂着一些属于“魔术表演”的动作,以及道具。

大卫。科波菲尔的钢管穿身只是在特定环境下的障眼法。印度高僧双脚离地悬空已被证明是一根形状怪异的铁棍。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出现毫无科学根据的反重力作用。只是朱胜京掩饰得非常巧妙,一直没能被人看出破绽。

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前面就是一堵墙,就这样直愣愣撞上去,肯定是头破血流。吃亏多了,朱成也从青涩少年慢慢步入中年,他真正变得像名字里那个“成”字,学会了油滑,变得老成持重,从不轻易发表意见。正因为如此,加上他在村里算是高学历人才,所以选上了村长。

朱成知道朱胜京对村里很多老人有恩。至少那些老人是这样认为。说起来,其实就是以前缺医少药的年代用城里偷偷买来药粉加上草药汤水的把戏治了些小病。那时候人心淳朴善良,“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概念在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正因为这样,在老人看来,朱胜京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个人是过水村的大善人,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

然而,朱胜京毕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善良。虽然因为小时候的教训,朱成对这个家伙避而远之,但他多少知道些朱胜京在外面没干什么好事。据说,朱胜京收养了几个孩子,寄放在别的地方。有人在城里看到他带着孩子当街乞讨,还有人在棋盘山那边看到他与当地人鬼鬼祟祟,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事情。

朱成没想过报案。那样做,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这个村子,也必须要与村里的老人打交道。那些老顽固根本不会相信自己说的话,他们的顽固就像最坚硬的花岗岩……算了,就这么过吧!反正过一天是一天,我生在这里,也得死在这里。

谁也没有想到国家会在这段时间里迅猛发展,日新月异的变化令人震惊。尤其是智能手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朱成对未来的想法。他忽然发现面前还有别的路可走,还有更加美好的未来等着自己去触碰。心热了,脑子活了,他也借助自己“村长”的身份,越来越多的与上级机关打交道,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改变过水村的现状。

他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朱成觉得,只要过水村富起来,人们的见识多了,就不会再把朱胜京当做什么“活神仙”。抱着这样的念头,朱成挨家挨户的做工作,得到了所有人支持,找到乡里,一来二去,好不容易才把三环公路从村里通过,给予大笔征地补偿款的事情落实下来。

这对全村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

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好几百万,这在以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朱成这个村长的威望,也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情。

……

朱成的故事很长,王利丰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讲述。很失望,因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着已经全黑的夜空,王利丰冲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朱村长,你给句实话吧!朱胜京这个人,你们今天到底交不交?”

朱成的回答还是那么圆滑:“不是我不交,而是没办法交。王老板你也看到了,村里的人都来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王利丰眼中闪过一丝暴怒:“行!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别怪我……”

正说着,他忽然发现胳膊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抓住,定睛一看,发现是谢浩然,于是王利丰闭上嘴,任由他将自己拖到一边。

“王哥,打打杀杀的没意思。我想,你也不愿意闹到事情无法收拾的地步。之前在工地地下室里对付冯元泰和罗伟昌也就罢了。毕竟那里人少,以王哥你的手段,也容易摆平。可是在这里……”

谢浩然轻轻地摇着头:“真的不一样。”

王利丰脸上的肥肉因为怒意而抽搐着,他压低声音问:“谢兄弟,你有什么主意?”

“归根结底,不外乎一个“钱”字。”

谢浩然脸上露出诡异的冷笑:“他朱胜京不是喜欢躲着吗?就让他躲。王哥你好像忘了,其实你手里拿着一张王牌。只要用出来,根本用不着动手,我相信,过水村的人,会主动抓住朱胜京,把他送到你的面前。”

王利丰愣住了:“我手上有王牌?谢兄弟……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九节 王牌

谢浩然声音里透出无穷无尽的冷意:“过水村其实没什么依仗。他们之所以护着朱胜京,除了村长刚才说的那些,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王利丰下意识地问:“什么原因?”

“钱!”

谢浩然把话说得很直接:“王哥你之前在棋盘山下遇到突发癫痫的孩子,如果你当时没有下车,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正是因为你出手救了那孩子,他们才会觉得有机可乘。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质,可是在坏人眼里,就是容易上当,能够被欺骗的最佳目标。”

一道道卡车灯光照亮了对面人群,黑压压的一大片。谢浩然看着那些情绪不安的村民,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二姨杨正菊与姨夫马国昌丑陋肮脏的面孔:“毫无疑问,朱胜京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村子里的人肯定可以得到好处。十万、二十万,甚至可能是上百万。想想看,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做?我觉得刚才那个村长恐怕没有说实话。如果仅仅只是村子里老人的维护,朱胜京根本不可能如此嚣张,更不可能有这么多村民拦着我们。就算他耍弄骗术,在村里老人看来是“活神仙”。但不可能所有人都被骗吧?”

“过水村距离昭明不算远,国家从很早的时候就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这里的孩子,很多年轻人应该都上过学。只要不是文盲,对朱胜京所谓的“法术”多多少少都会产生怀疑。”

谢浩然声音变得越发低沉,:“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他们没理由护着一个骗子。但是他们偏偏就这样做了。为什么?”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道:“除了朱胜京的存在能够给他们带来好处,而且还是源源不断,关系到很多钱的好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王利丰听得毛骨悚然,转过身,看着远处那些正与工人对峙的村民:“你的意思是,过水村……整个村子的人,都是骗子?”

谢浩然摇摇头:“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但他们应该都从中受益。朱胜京从外面骗钱,这里的村民都能受益。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王利丰觉得脑子里突然间多了一些无法接受的东西,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谢兄弟,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没有。”

谢浩然坦言:“这种事情不可能有证据。这里连警察都进不来。但是你想想,一个孩子,站在马路中央,看见迎面开来的汽车非但没有躲开,反而迎上去,然后癫痫发作……如果王哥你当时踩不住刹车,我不敢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朱胜京、罗伟昌、冯元泰这些人,他们连王哥你都敢愚弄,连你这种身家亿万的人都不放过,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

深深吸了口气,谢浩然觉得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无比阴沉,听起来像鬼:“被他们控制的孩子到底有多少?我甚至觉得庆幸,今天还好是我们来抓人,如果报警,以王哥你的身份和财力,警方查案的力度肯定会严格得多。他们会跟我们一样,进不了村子。如果事情闹大,一发不可收拾,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有些事情不用说得太清楚,大家都能领会。

安静的思考了近两分钟,王利丰缓缓地说:“我大概明白谢兄弟你说的“王牌”是什么意思了。”

谢浩然抬起右手,在空中用力捏握了几把:“我只是给王哥你一个建议。具体该怎么操作,还是得你说了算。我毕竟是个学生,能力有限。”

王利丰神色凝重:“但是这件事情牵涉的方面很多。如果稍有变化,很多人都会觉得不满。当然了,支持我的人也不会少,只要我愿意让出一些东西,全盘通过的可能性就更高。可是这样一来,我就……”

“王哥,你得把眼光放长远些。”

谢浩然看出了王利丰心中的犹豫根底:“钱当然可以赚,而且越多越好。但并不是所有钱都可以赚。为什么国家要禁毒禁枪?就是因为这些事情沾染鲜血,牵扯人命。是非因果,善恶有报。王哥你也是相信这个的。”

从鼻孔里慢慢呼出一口气,谢浩然道:“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了你的家人考虑。”

他把面孔转向远处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深处:“罗伟昌和冯元泰在地下室里说的那些事情,王哥你也听到了。真正是伤天害理,毫无人性啊!”

最后一句话对王利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效果。

他略显混沌的眼眸随着眼皮抽搐,猛然间变得一片清明。用力眨了几下,再用手指狠狠揉着眼角,驱散麻痒酸涩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比坚定的信心。

“……你说得对。”

王利丰用力按住谢浩然的肩膀,手上不由自主加重了力气,声音里透出堪比野兽的凶狠与狰狞:“大不了老子不赚这笔钱。老子要把事情闹大,往天上去捅!”

……

没有争斗,没有叫骂,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工人依次爬上卡车,车队按照顺序原地掉头,在巨大引擎轰鸣声中缓缓驶出了过水村。

之前被砸的那些越野车车体明显变形,却还可以开动。王利丰坐在情况最好的一辆车上,看着前面那辆必须用小型切割机把车门割开才能钻进驾驶室,正被保镖拧转钥匙启动的车子,转过头,视线落到了站在路边的村长朱成身上。

勾了勾手指,把朱成叫过来,王利丰用舌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冷笑道:“朱村长,我今天算是开眼了。你们村里这些人真正是胆大包天啊!嘿嘿嘿嘿,难道你们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朱成脸色发白,他一直陪着笑,只是笑容僵硬得仿佛一块铁板:“王老板……别,别这么说。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要不,您再等等,我……我回去,再跟村子里的老人谈谈?”

“嘿嘿嘿嘿!谈?谈尼玛个逼!”

王利丰没有暴怒,只是不冷不硬地骂了一句,用森冷的语调说:“你们真以为老子拿你们没办法是吗?你们真以为警察也管不了你们吗?没错,法律有时候的确管不了所有的事情,律师在中国也是最没有前途的职业。你们村子里人多就了不起吗?法不责众……嘿嘿嘿嘿!我会让你们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朱成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他赶紧伸手抓住略有变形的车门,急切地说:“王老板,村里人没文化,你千万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王利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我就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他抬起手,指着站在远处的那些村民:“如果你现在让他们把朱胜京交出来,我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既往不咎。”

朱成觉得自己被夹在两头凶猛巨兽中间,无法进退。他想也不想就摇着头,脸上还是那副如同苦瓜一般的无奈表情:“这,这不可能啊!他们……根本不听,我说话没用。”

谢浩然坐在车厢里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等王利丰说话,他便毫不客气低声骂了一句:“那你还当个屁的村长!”

朱成怔住了。

王利丰愣住了。

沉默了大约三秒钟,王利丰突然仰起头,爆发出一阵张狂淋漓的大笑。

他用力拍着谢浩然的肩膀,在笑声中用咆哮对司机下达命令:“开车,去城里找家馆子,咱们好好吃一顿,痛痛快快喝几杯。”

……

过水村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王法”。

他们只知道,村里的人绝对不能被外人欺负。这是从古时候老祖宗那里传下的规矩。

何况,朱胜京不是普通人。

谢浩然猜测是对的。

一个聪明的骗子,一定要时刻记住“狡兔三窟”这个成语。

朱胜京在这方面做得很不错。除了过水村,他还在另外几个村子里设有藏匿点。这家伙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在心理学方面有着独到研究。从某种方面来说,“迷信”算是古老文化的分支,在知识爆炸的年代,迷信对人类大脑的影响力越来越弱,却无法从根本上消除。朱胜京正是利用这一点,再加上灵活多变的小魔术,让愚昧的村民对他彻底信服。

除此而外,牢牢加深他统治力的东西,就是金钱。

以魔术为基础的骗术一旦被揭穿,下场会很惨。朱胜京需要协作者,需要有人在关键时候站出来,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大师。

不要脸的明星演电影,为了让票房数字看起来漂亮些,会自己贴钱买票作假。“法术”也是如此,朱胜京需要有人在旁边掩护,否则“油锅洗手”这个节目就很难添油加醋。每次他施法请神的时候,旁边都要有熟人看场子,被愚弄的对象,永远都是那些老眼昏花,上年纪的老人。

第一百三十节 骗子村

只有成功的骗术才能弄到钱,好处当然要大家一起均分。

有了第一个跟随者,自然就会有第二个。

道理其实很简单:骗子只会找自己熟悉认识,关系亲密的人当托。与朱胜京关系最好的人,莫过于村子里与他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过水村穷,但是再穷的穷鬼也要吃饭。看在大家当年一起玩过撒尿拌泥巴游戏的份上,我就拉你一把。但是请注意,绝对不要透露风声。

都住在一个村里,大家都吃玉米面窝窝头,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啃着白面馒头的家伙,当然会引起注意。一来二去,朱胜京的秘密就被更多的人知道,加上他以前就有“活神仙”的名声,于是更多的人想要沾光,跟着他一起发财。

朱胜京没上过学,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庞氏骗局”。但他知道想要赚更多的钱,就需要把这个圈子做大。有人主动参与当然很好,重要的是这些人知根知底,对自己有着本能的畏惧心。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对田地里的生机已经毫无兴趣,满脑子都是天上往下掉钞票的念头。

社会的改变太迅猛了。好像一夜之间到处都是百万富翁。谁也没有看到他们经营生意的辛苦,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在背后操劳的屈辱。眼睛能够看到的东西,永远是最美好,最风光的一面。正应了那句老话“你要想人前富贵,就必得人后受罪”。

村民们选择性过滤了那些他们不愿意,也不喜欢看到的辛劳。对于金钱的理解也急剧升温,从简单的每顿都吃“山珍海味”,变成了“身边跟着年轻漂亮妞,开着价值上百万的豪车”。

反正我没有杀人放火,跟着朱胜京也只是装神弄鬼,不会沾染人命官司。这种事情,可以做!

起初的分钱,只是每家几十,后来就变成每家几百。

再后来,随着“生意”扩大,就变成了每家几千。

扶贫办根本不知道过水村在黑暗中的变化,乡上干部仍然每年按时来到村里,给村民进行普法宣传,带来好心人捐助的衣物,给村里孩子安排到附近的学校里念书,给他们带来养殖家畜,种植山地作物的脱贫项目……这一切根本没用,也没人会主动说穿。村民对乡里的态度一直敷衍。扶贫款数量虽少,却也是钱。

朱胜京不是白莲花圣母,也不会豪爽到把口袋里所有钞票都拿出来平分。最大的份额当然要归自己,他从不在银行里存钱,而是把钞票装进塑料袋,用干净且做过防水处理的盒子密封,深深埋在地下。这样一来,就没人知道他的秘密,也没人知道他具体有多少钱。

小骗局变成了大骗局。两、三个人零敲碎打,变成了多达十几人,几十人,乃至现在超过上百人的庞大诈骗集团。

表面上与罗伟昌和冯元泰联手,可是在过水村这边,朱胜京仍然经营着专属于自己的势力。他知道必须用钱维系着与村民之间的关联。毕竟不是每次骗术都能成功,也有过被人看穿,自己狼狈逃回来,然后像今天这样,村民们将朱胜京藏起,凶声恶语把对方赶走的事情。

亲眼看到,亲身体验到“安全”,朱胜京脑子活泛了,也开始朝着更大的目标勇敢挺进。

小孩子的价钱不贵,两万块一个。可供选择的年龄层次也很多,无论是刚刚从娘胎里出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或者从一岁到十岁之间都有。

对于弱者,尤其是孩子,人类总是有着近乎本能的关爱,这是人类身上最美好的本质之一。

“灵蛇附体”的把戏需要用到“特殊人才”。那是一种朱胜京从古书上看到的旧戏法,相当于另类的杂耍。具体流程是所谓的“请蛇神”,专门针对患有皮肤病、精神疾病、梦魇之类的病人。按照老人的说法,所有这些病症都是“鬼物作怪”,只要请了蛇神进家,就能把鬼物驱赶一空,家宅安宁。

既然是“请蛇神”,被神灵附体的人就必须做出与蛇类相同的动作。

朱胜京花八千块钱买了一个小女孩。那时候她只有三岁,具体的训练过程令人惨不忍睹,强迫着孩子绷一字马,做出各种复杂困难的柔术动作。那孩子韧带被绷得剧痛,每一个动作都会让她哭得撕心裂肺。她后来渐渐不哭了,因为每次哭喊都不会得到怜悯,只会换来一顿鞭子,或者劈头盖脸一顿棍棒。被打怕了,打疼了,就只能认命,老老实实做着各种即便是成年人看来也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

这种残酷的训练方法与正规体操运功员训练完全不同。对孩子身体完全是摧残式的,只为了让受训者做出与蛇类相仿的大幅度扭曲动作,根本不考虑对身体骨骼、肌肉,以及韧带的伤害。

练了一年,朱胜京带着那孩子走村串巷,开始赚钱。起初,生意的确不错,看到小女孩趴在地上像蛇一样用身体“游动”,人们真的相信这就是“蛇神”。大把大把的钞票往朱胜京口袋里塞,对他的称呼也从“活神仙”变成了“得道高人”。只是好景不长,随着国家整体发展不断强大,国力增加,朱胜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中国从贫穷时代跨越过来的时候,曾经提出过一句很有名的口号:要让电视机成为人民百姓家家户户的普及品。

朱胜京不知道自己究竟对这句该死的口号诅咒了多少遍。

有了电视,就能收看节目。原本距离平民百姓很遥远的高级别杂耍,甚至是世界级大师在舞台上表演的魔术,只要通过电视屏幕就能看到。“见多识广”就是这个道理。看得多了,一些在之前看来觉得神秘莫测的东西,自然就毫不为奇。

“请蛇神”这套把戏再也赚不到钱。

朱胜京把小女孩转手卖了十万块。买家是偏远省份的一个地下黑帮头子,他把那孩子买回去,直接用手术摘除了腿骨,造成肌肉萎缩,身体上部却能勉强支撑的模样。年龄小,再加上触目惊心的残疾外表,放在热闹城市人来人往的地方,每年都能讨要到好几百块零钱碎钞。

朱胜京还是从孩子身上动脑筋。他与罗伟昌认识时间早,两个人对“法术骗局”这个行业谈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走势和看法。哀叹科学普及对民众意识开化导致自己饭碗不断被砸碎的同时,他们也认定必须把目标牢牢锁定在“有钱人”身上。

原因很简单: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惜命。他们会对曾经不相信的神秘主义产生浓厚兴趣,进而膜拜。君不见,现在的名人纷纷以供奉法师为荣,家里要是不摆上几尊佛像,都不好意思是自己是圈内人。某龙王,某神,某仙,随口指点几句“迷津”,就能让他们在事业与人生上步步高升,还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但是如何进入“有钱人”的圈子,是个很大的难题。

还是老套路,花钱买孩子。两岁,或者三岁。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容易调教,给他看各种可怕的东西,比如恐怖片里的血腥场景,说着恐怖故事,突然间冲着他大声咆哮,直接将整个人吓呆,吓傻。

朱胜京对此很有心得。他自己研究出一套训练孩子的方法,经常在夜间使用。趁着孩子睡熟,在孩子耳边用力敲锣,把录音机开到最大音量,播放猛兽咆哮,还有就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把正常人整成精神病,把好好的一个孩子变成“人造癫痫患者”。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反正,那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亲生女儿。你们既然是我花钱买来的货物,就一定要物尽其用,对得起那些钱。

如果不小心把孩子活活吓死,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尸体带到山上,找个隐蔽的位置挖坑埋了。朱胜京根本不相信警察能找到那些小小的骨骸。别看电视电影里把一个个神探勇警吹得神乎其神,其实他们也是人。这世界上的案子,真正能有一半被侦破,就算不错了。要不然,小偷这个行当早就绝迹,监狱里早就人满为患。

棋盘山是昭明市人心目中的“神山”。这里群聚着一大批神婆神汉。从山脚到山头,到处都有神仙显灵。随便一只鸟拉泡屎都有人告诉你这是“灵物”,偏偏信者趋之若鹜,去了又来。

王利丰不是刻意选择的目标。与高速公路连接的岔口上,每天都有人站在那里候着。他们认识车头车尾“奔驰”、“宝马”、“劳斯莱斯”之类的标志。只要看见这类豪车从公路上转下来,朝着棋盘山方向驶去,就立刻拨通村里另外一帮人的电话,告诉他们车子颜色,以及牌号,还有大概估计车子抵达村里的时间。

你能想象每隔一公里就有一个人站在路边,默默关注着你的车子吗?

第一百三一节 找领导要钱

从公路岔口到村里,总共十一公里的路程,朱胜京全程安排了密密麻麻的监视者。

没办法,村里的人都要赚钱,都得安排他们做事。棋盘山这边是罗伟昌的地盘,大家算是“精诚合作,共同发财。”

在这种比卫星定位还要精确的引导下,看准时机,把受过训练的“精神病孩子”放出去,让他沿着每天固定的路线走一道,利用特定的哨音,让孩子在距离目标车辆很近的位置突然“发病”。

车速如果快了,孩子会被当场碾死。

车速慢了,就会出现与王利丰遭遇过的相同场景:看见路上有个孩子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突然摔倒,开车人立刻踩下刹车,下车查看。

无论孩子死了还是活着,都不会有人上去闹,只会有一对明事理讲道理的夫妇出现,请求开车人送孩子去医院。无论换了是谁,在这种时候都会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对方态度也很正常,不像是碰瓷。于是二话不说,带着人和孩子直接上车,朝着医院方向一路狂奔。

没有任何医生能够查出孩子患病的真正原因,再高级的ct也无法照出险恶人心。在医院里注定不可能得到任何检查结果,“好心”的夫妇也绝对不会把孩子发病怪罪到无辜的你身上。他们会对你千恩万谢,一再声称是“孩子从小时候就落下了病根,不是你的问题。”落落大方的态度会让你觉得手足无措,即便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怀疑,也被对方诸多感恩话语扫荡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你们会成为朋友,互留联络方式,还有电话。如果这个时候有电信诈骗犯在场,一定会捶胸顿足,大骂上天不公:老子费尽心力千方百计想要弄到你的电话,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别人说几句“谢谢”,你就昏头昏脑主动从嘴里说出来,还生怕他们记不住,拿出笔,写在纸上。

再然后,就是那对夫妇以“感谢你送孩子去医院”的借口,请你到村里吃饭。他们会很热情,无论你会不会喝酒,都会举着杯子告诉你“三杯酒是我们村里的规矩,我们也只给最尊敬的客人敬酒”。

等到酒精对大脑的麻醉效果产生,一个“孩子舅公”,或者“孩子叔叔”就出现了。他很和善,面带微笑,让你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其实那种微笑同样也是经过训练,只要每天对着镜子,就能在肌肉皮肤的变化过程中,找到最适于自己,最让人感觉舒服的笑意。

这是与陌生人交流的基础,必不可少的手段。

切入你生活的借口已经足够,一顿饭,几杯酒,就让彼此关系熟络起来。他会久久注视你,然后语重心长告诉你:我观你面相,最近应该有灾祸发生。

再然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让你彻底打消怀疑。

至于那个犯病的孩子……死了就死了,还是在山上挖个坑,埋进去。骨头虽然烂得比较慢,但是这种事情朱胜京很有经验。他会隔断时间上山看看,带人挖开埋尸地,把皮肉腐烂殆尽,只剩下骨头的遗骸砸碎,再分别埋到山上另外几个地方。这样一来,就算有外人挖到,也绝不会把这些散碎骨片与“死人”联系在一起。

他做事情一向很小心。

这套严密完整的骗术,是罗伟昌从其它省份“同道中人”那里学来的。请注意,敲门砖就是敲门砖,绝对不要想着以“碰瓷”的借口赚钱。那样做很低级,即便有收益,最多也就是几万块。哪里比得上真正进入“有钱人”的圈子,认识更多的富豪,然后引领他们进入想要的神秘世界赚得多?只要按时举办“法会”,以相面或算卦为手段,相信的人就直接卖给他“法器”,不相信的人就给他制造几次“血光之灾”。时间长了,机会多了,再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们也能把他变成最虔诚的神灵信徒。

伟大领袖曾经说过:改造世界是一个复杂艰难的过程。我们一定要有耐心,才能获取最后的伟大胜利。

……

从市府传来消息:昭明市的三环公路建设方案经过修改,路线方向发生了变更,不从过水村里经过。

从乡上干部那里得到证实的时候,朱成觉得天一下子塌了。

村里乱成一片。

“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了公路从咱们村子里过,每家每户都能得到几百万征地补偿款。现在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变卦呢?这上面当官的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

“这个……公路不从村里过,会不会钱还是照发?我觉得……这事情会不会跟每年的扶贫一样,也是上面派给咱们的项目,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有道理。咱们贫困村的帽子戴了那么多年,上面不知道村里的具体情况,咱们也藏得严实,乡上干部每年还是下来发放扶贫款。说真的,那点儿钱真没意思,还不够老子打一次麻将。还是跟着老朱干来得快,一次分钱就是好几千啊!”

“你懂个屁!那才几千块,这次的征地补偿款可是好几百万,放在银行里存利息,吃几辈子都够了。”

猜测毫无结果,人们在这个时候才会发现朱成这个村长的重要性。虽说他在村里没什么话语权,也是大家特定选出来敷衍上面的人物,可是说到对政策的理解和领会,朱胜京这种“活神仙”就算有上百个,加起来也绝对不如一个朱成。

蹲在地上,闷着头抽烟,直到烟头快烧上手指,他才把烟头扔掉,站起来,用脚踩熄,从带有浓烈烟味的嘴里,发出苦涩的声音。

“别想着钱的事情了。上面已经明确答复:公路不从咱们村里过,也就不会有什么征地补偿款。”

周围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一个与朱成相熟的老人走过来,疑惑地问:“小成,你的意思是,这笔钱没了?”

朱成点点头,肯定地低声道:“没了。”

老人脸上全是不信,杵着拐杖的手也开始颤抖,下巴上长长的白色胡须随着皮肤抽搐而耸动:“明明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变卦呢?这……这上面的人还要不要脸?”

周围响起杂乱的议论声。

“天啊!这可怎么办啊?我儿子都跟外面一个女的说好了,十万块的嫁妆,秋天就嫁过来。我想着再过几个月征地补偿款就能下来,找人借钱先把彩礼送了,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我订了一辆车,说好了两个月以后付款,订金都交了。”

“上面凭什么不让公路从咱们村里过?凭什么不给咱们征地款?”

朱成觉得很疲惫,他抬起手,朝着四周压了压:“听我说一句。这个事情,我在乡上仔细问过。人家答复的很明确:之前的修路计划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只是做出计划和方案,报到市里审批。现在方案被打回来,说是因为咱们村里的地质问题,会导致路基工程出现隐患,所以修改计划,不从咱们村里过。”

“放他娘的狗臭屁!”一个中年怒声骂了起来:“咱们过水村风水那么好,有个屁的问题。”

“上面当官的都是一群瞎子,什么也不懂。”

“不行!得找他们闹,既然是已经答应的事情,这钱他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议论方向瞬间变了,群情激涌。

“现在就去乡上找干部,找他们要个说法。”

“去乡上有屁用。照我说,直接去市里找大领导。”

“干脆把公路断了吧!修路……修个鸡1把的路,不给老子钱,老子就让这路根本修不成。”

愤怒正在朝着恶毒方向转化,咒骂充斥了大量犯罪信息。只是人们对此浑然不觉,反倒认为这是一种专属于自己的正义。

朱成觉得很恐惧。

他是村子里学历最高的人,对于很多事情,看得要比村民们清楚得多。

那天晚上谢浩然与王利丰之间的谈话声音很小,朱成没有听见。但他看到了两个人在交谈,也看到了王利丰当时狰狞得意的表情。

之前,在乡上与干部们说起修路这件事的时候,看得出来,乡里对三环公路计划很重视,也愿意过水村从中受益。很简单的道理,那意味着“贫困村”的帽子被永远摘下,再也不用每年发放扶贫款,也不用劳心费神给村民找什么致富项目。

一件所有人皆大欢喜的事情,怎么说停就停了呢?

其中肯定有问题。

朱成相信,市府领导的看法肯定与乡上干部一样,只是因为某种不可逆转,甚至应该说是极其强大的力量,扭转了一切。

难道,是因为王老板?

看着从商量变成了实际行动的村民,他连忙走过去,拦在成群结队就要朝着村外走的那些人面前,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你们……要去哪儿?”

回答理所当然:“去市里,找领导要钱。”

第一百三二节 凄凉的青春

话说得很自然,好像市府领导是他儿子,伸手要钱天经地义。

朱成恐惧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们……你们不要去……真的……别去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朱成,一旦村民们去了市里,事情极有可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朝着最糟糕的方向转变。

在过水村这一亩三分地里,的确是“团结就是力量”。警察为什么进不来?当然是因为全村人一起上阵,共同藏匿犯人,共同毁灭证据。别说警察找不到人,就算他们有本事把人带走,也不会从村民这里的到任何帮助。只要熬过法律规定的拘押时间,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这样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把全村所有人当做目标。上百人藏匿一个人很简单,可如果换了是上百人同时犯法,警方介入的规模就会增加。到时候,单独拘押讯问,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松口,对于整个过水村,就是山崩地裂般的灾难。

安安稳稳呆在村里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冲到市里,叫嚣着什么“找领导要钱。”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具体的道理朱成讲不出来,他也知道无论说什么村民都不会相信。自己只是被他们摆在明面上的傀儡,村里真正掌权的人,是朱胜京,是那些一个个鬼迷心窍,作恶多端,手上直接或间接沾染了鲜血的老人。

可即便是朱胜京,也无法压住这件事情。

每家每户好几百万啊!这个数字足以令人疯狂,甚至做出极其可怕的事情来。现在可不是特殊年代,以“革1命”为借口根本无法笼络人心。每双眼珠子都在盯着钱,不要说是一下子没了几百万,哪怕是你动了我的一分一厘,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乡里每年安排的普法教育没有收到效果。这些人只认钱,不知道什么叫做“法律”。

颤抖扩展到了朱成全身。他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语调带上了明显的哭音。

“求求你们不要去,真的不要去。”

“征地费没了就没了,钱以后还可以再赚,机会多得是。”

“不要去……你们真的不能去啊!”

杂乱的脚步,热情高涨的怒吼,亢奋激昂的神情,甚至有人起了个头,大家一起高唱着《团结就是力量》,迈着足以踏破大地,震撼山脉的脚步,从苦苦哀求的朱成身边走过,留下一阵漫天飞扬的尘土。

……

谢浩然是从王利丰打来的电话里,得知整个事情后续。

好几百人在市府门口叫嚣,无论在任何城市都会引起掌权者注意。

追究原因,很自然的引出了三环公路变更计划。王利丰这个直接责任人也浮出水面,出现在掌权者面前。

他直言不讳:是自己让出了部分利益,说动公路投资方修改计划,不再把过水村纳入征地范围。

至于为什么……王利丰让人把罗伟昌和冯元泰送进警察局,交出了那些供述录音。同时递交过去的,还有厚达几十页的“分析报告”。内容有些复杂,是王利丰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详细叙述了当时在棋盘山下救下癫痫孩子的全过程。很多东西都是以猜测的观点写进去,没有证据。如果换在平时,警方肯定不会对这种毫无根据的东西加以重视。然而过水村民集体上访,而且提出各种无理的非分要求,已经给市府领导留下了恶劣印象。王利丰交游圈子广阔,对于这种能够说动主要出资方的人,市府方面必须给予重视……总之,种种条件累加起来,市局方面自然不可能敷衍了事。接下来,就是抽调大量警力,对整个过水村挨家挨户进行核查。

朱胜京被抓住了。

情况与谢浩然预计的一样,只要有一个村民在讯问的时候口吐真言,整个事情立刻发酵,变成了直接由省厅直管的重案、大案。

谁说法律没有威严?那只是你的个人理解,也没有真正看到隐藏在和平世界里,那条无形的,维持整个社会正常运转的线。

按下手机屏幕上的关闭通话键,谢浩然仰起头,默默注视着阳光明媚的蓝天。

他深深感觉到身为修道者的“能力”。这在《珍渺集》上有过专门注解,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功德对道心的影响力”。

可以作恶,可以向善,全凭一念。

天空中漂浮的云朵正在随风改变形状。恍惚中,谢浩然仿佛看到了父亲和母亲在照片上熟悉的面孔。

他从校长于博年那里已经知道了教育局批复跳级报告,允许自己今年参加高考的消息。

燕京大学,我很快就会来了。

……

头疼!

头疼!

头疼!

戴志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袋会这么疼。从回家以后就这样,疼痛状态一直没有缓解。他想起了曹操,想起了说是曹操脑袋里“有两只螳螂在打架,只要我把你的脑袋切开,抓住螳螂,你的疼痛自然药到病除”的神医华佗。

然后,华佗就被曹操砍了脑袋。

柳怡霜已经不再搭理戴志诚。这让他有种天空阴暗的可怕感觉。学习什么的不重要了,身体里涌动的荷尔蒙对一个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少年来说,就是决定思维方向的基础。

我要把谢浩然打成渣子!

我要把谢浩然从楼顶上扔下去,摔成一堆烂肉!

我要用刀子在谢浩然身上捅出几百个洞,让他变成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形马蜂窝!

怨念是如此执着,戴志诚不由得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恐怖片、战争片、动作片。电影里的主角和反派变成了自己与谢浩然。我打得很痛快,酣畅淋漓。像关爱女性的黑金刚一样把他撕成两半;像神勇零零七那样举枪轰爆敌人脑袋,然后抱着变幻成漂亮女主角的柳怡霜现场表演法式湿吻;再像《夺命食人族》那样,用刀子割开谢浩然的身体,挖出心脏,掏出肠子,挥刀削飞他的头盖骨,品尝热腾腾比豆腐还嫩的脑浆。

谢浩然跳级成功的消息,像风儿一样传遍了整个学校。已经无法考证消息的最初源头来自哪里。戴志诚只知道,整个高一三班都沸腾了。

有人震惊,有人欢呼,还有人对此非常冷漠,甚至说着“高一就跳级,看他以后怎么参加高考”之类酸溜溜的话。

其他人的态度戴志诚统统可以无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柳怡霜身上。年轻漂亮的少女脸上充满震惊,细长白皙的手指并拢,轻轻掩住嘴唇。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戴志诚都觉得自己仿佛能够听见她发出的惊呼声。

白净细滑的面颊上飞起两道红晕。

柳怡霜从未对别人说起过自己邀请谢浩然去家里吃饭的事情。毫无疑问,那是一种利用。但柳怡霜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效果很明显,母亲再没有给自己介绍过其他男孩。虽然在心里对谢浩然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却没有在柳怡霜脑海里占据太多思维空间。她仍然高傲,走路的时候仍然抬着头,挺着胸,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可是谁能想到,本该处于下等地位的谢浩然,竟然爆出了“跳级成功”这种新闻。柳怡霜很清楚其中的难度,也明白如果换了自己,绝不可能做到。

她脸上的红晕完全因为羞愤所导致。在戴志诚无法看透的胸腔内部,心脏正以激烈速度疯狂跳动着。

是的,那是懊悔,还有愤怒,绝对不是戴志诚误以为的“害羞”。

偏偏他自己就是这样认为。

戴志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的家。双腿像灌了铅,走路也没有精神。还好平时就有关起门来做作业的习惯,父母也没有在意。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儿子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正在无声地抽泣着。

这是值得纪念的青春,必须被永远刻画在记忆深处,永远不可能被遗忘的初恋。

谢浩然已经从最初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变成了对自己构成致命威胁的超级怪兽。戴志诚搜肠刮肚,忽然发现自己黔驴技穷,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种可以对付谢浩然的方法。更糟糕的是,班主任罗文功因为上次的事情,对自己的印象急转直下,态度异常冰冷。

白纸上画着一个丑陋的小人。圆脑袋,大身子,手脚朝着四个方向像树枝一样伸展。戴志诚手里拿着圆规,坚硬锐利的针尖朝着小人身上狠狠戳着。一个洞,两个洞,三个洞……很快,纸面上已是密密麻麻,布满无数的针孔。

谢浩然很帅。

但是戴志诚没理由把自己的敌人画成一朵花。他从小学习绘画,这方面的能力不差。

书桌被圆规戳得发出沉闷声响,仿佛在哀叹,又仿佛是发出不甘的呐喊。泪水沿着面颊一滴滴落下,他死死咬住嘴唇,眼里全是仇恨。

她不喜欢我。

他抢走了我喜欢的女人。

多么朴素的想法,多么简单的愤怒因素。

这是起火点,也是引燃冲天火焰的信号。

第一百三三节 文件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然后是妈妈呼唤儿子的声音:“小诚,出来吃饭了。”

戴志诚迅速抹掉眼角的泪水,控制住情绪,以正常音调回应着“就来”。放下圆规,把全是针孔的纸揉做一团,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等到情绪逐渐平复,这才从书桌前站起,狠狠咬了咬牙,双手在僵硬的面颊上揉了几下,做出与平常没什么区别的正常表情,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摆满饭菜的餐桌上散发着香味,刺激着空瘪胃囊加速蠕动。虽然饿,戴志诚却没什么胃口。他拿起筷子,又轻轻放下,转身问站在电饭煲前盛饭的母亲:“妈,我爸呢?”

“在书房呢!”妈妈没好气的回答:“从回来就坐在电脑面前捣鼓着,说是有文件要处理。整天到晚就是忙,忙,忙,我看****也没有忙到他那个程度。去,把你爸叫出来。告诉他,再不出来吃饭,就没他的份了。”

戴志诚“哦”了一声,站起来,朝着书房走去。

戴逸先穿着一套凉爽的夏装,正在电脑面前修改文件。戴志诚走过去,伸手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爸,我妈叫你吃饭了。”

戴逸先头也不回地说:“我还有事,你们先吃。告诉你妈给我留点儿菜就行。”

戴志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爸,先吃完饭再弄吧!”

戴逸先摇摇头:“明天开会,必须先把文件整理好。要不是因为有些文档在家里这台电脑上,我恐怕现在还在办公室加班。单位那边还有同事等着我发文件过去打印,我先对照一下,不能出错的。”

看着屏幕下方蓝色的文件名称,戴志诚不由得扬起眉毛:“爸,怎么还有给教育局的文件?”

“是啊!跟往年一样,是关于初、高中学生与农科院那边的合作项目。国家现在提倡培养多面型人才,前年教育改革,要求学校把学生社会实践性与平时学习联系起来,所以就……”

因为是自己儿子在身边,戴逸先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再加上文件并不涉及机密,只是普通的正式行文,所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文件页面关掉,在旁边打开的qq邮箱页面上点了“增加附件”字样,然后鼠标箭头移动到“发送”区域。

就在戴逸先打算按下鼠标左键的时候,忽然感觉肚子里一阵翻腾,连忙从椅子上站起,顺手抓起一本摆在电脑桌音箱上的《中国周刊》,拔腿就朝卫生间方向跑。

“那个……我上个厕所。小诚,跟你妈吃饭去,别动我的电脑啊!”

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卫生间方向,然后是沉闷迅速的关门声。

戴志诚捂着嘴笑笑,心里的不快消散了一些。他转过身,打算去餐厅里吃饭,却不知为什么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想了想,坐上父亲之前的位置。

点开文件页面:父亲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关于昭明市初、高中与农科院合作项目的正式行文。在密密麻麻多达上百个辖区内的学校名字里,戴志诚很快找到了“七十二完全中学”的栏目。

关于教育改革的相关政策,从前年开始,在全市范围内实施。说是“要加强学生的动手能力与社会实践性”,其实这种事情也就是嘴上说说,根本不可能落到实处。小学也就罢了,毕竟这个阶段功课少,课程简单,校内各种兴趣小组开办的也很红火。但如果让小学生参加“科研项目”,听起来就觉得很是怪异。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聪明人,少年天才也绝非没有。可即便是一个六年级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叫做“科研”?正因为如此,文件才要求合作项目只能在初、高中学生群体进行选拔。

现在的学校,已经是不是从前的样子。老师教学成绩直接与薪酬挂钩,国家大力推进“教育产业化”。这其实是一种竞争机制。公办学校有其弊端,因为每个月的工资收入雷打不动,老师教育学生就会不自觉的产生惰性。无论学生学习成绩如何,对老师来说都没有影响。产业化的着眼点就在于此,想要引入竞争机制,激发教师在授课过程中全面提升责任心。毕竟,高薪酬就是最好的动力。

然而,在具体实施过程中,“教育产业化”出现了偏差。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考试成绩变成了判断教师能力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记忆就是一个对已知事物不断重复的过程。虽说无意识记在大脑中留下的印象要比有意识记深刻得多,但无意识记产生的条件充满了偶然性。因此,教师们只能按照最简单的方法,将知识大量灌输,强迫学生们一遍又一遍做着相同内容的练习,作业量成倍增加。

都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可是这样的苦,也未免太过分了。

高一三班的学生算是有福气的,摊上了一个教学手段灵活的班主任罗文功。据戴志诚所知,同年级的二班,还有五班,那两个班的学生算是到了大霉。他们的班主任像疯了一样布置作业:每天雷打不动两张卷子,还要根据当天所学课文写一篇上千字的“内容对应化”作文。除此而外,还有指定书目的读书笔记,单篇不能少于一千字,必须在末尾部分写出阅读心得,以及体会。

要知道,学生在学校里所学科目不仅仅只是“语文”。还有数学、历史、地理……就算其它学科的老师对学生比较怜悯,布置的作业量较少,可是有了如此海量的语文作业压底,学生根本做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海量的作业碾压,的确产生了效果。连续几次年级考试,二班和五班的语文平均分都保持在很好的水准。戴志诚见过那两位班主任:一个很胖,苍老的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斑点。另外一个是中年妇女,带着眼镜,目光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审视对方。听说曾经有学生家长在他们的班级微信群里就“作业量太多”这个问题提出质疑,却被老师当场以“觉得多就不要做,以后孩子变成什么样,我也不会管”为由,当场压得偃旗息鼓,连个屁都不敢放。

现在的老师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提高教师社会地位”这句口号,已经真正落到了实处。他们变成了社会上非常特殊的人群,家长绝对不敢招惹,就算平时老师有错,也根本不会主动提起。没办法,谁让咱们孩子在人家手里管着呢?就算你是官员,就算你是亿万富翁,也无法在“教育”两个字面前与老师抗衡。

说句不好听的,孩子小,他们在学校里学习的时间,恰好是一个人性格、习惯、爱好种种行为的塑性阶段。如果家长与老师结仇,或者因为某件小事被老师怨恨,他们当然不会对家长这种成年人正面敌对,只会把报复之手伸向孩子。罚站、扇耳光、当众辱骂、罚做作业,别的同学可以上体育课,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背书……手段太多了,而且无人监管。

你不是觉得我在教育方面有问题吗?

很好,我就先把你的孩子整治老实,让他永远变成不会思考的“呆子”,不会说话的“哑巴”。想要在性格上造就一个卑微懦弱的人,实在太简单了。我每天上课随便找个理由骂他一顿,当着全班学生的面狠狠对他羞辱。理由很多:看看你写的字,比狗爬还要难看。瞧瞧你写得作文,简直狗屁不通。你是属老鼠的吗?别人都做着好好听讲,唯独你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滚,让你爹妈带你去医院,把你的“多动症”治好了再来上课!

这些污言秽语,换了任何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忍受,肯定是当场就挥舞拳头打回去。

可是孩子很小,老师在他们心目中是比父母还要高大、强大的存在。尤其是在学校里,老师就是学生的神。

毁掉一个人,不需要用残忍手段对他进行肉体伤害,也不需要用刀子割掉他的脑袋。只要在幼小心灵深处种下自卑、扭曲性取向、思维伤害、逻辑混乱、暴力等等诸多邪恶黑暗的种子,等到长大,就算在以后的生长过程中被父母关爱,清理祛除了部分,仍然还是会有少量残留,将直接影响他未来的人生。

不是所有老师都是称职的“灵魂工程师”。老师是“蜡烛”,老师是“园丁”之类的话,实在把这个群体抬得太高了。说穿了,教师就是一种职业。既然拿了这份工资,他们就应该正正常常做他们自己该做的事。

在所有老师眼睛都死死盯着“学生考试分数”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时间让学生去做课外的“社会实践”?

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何况,学生作业太多,根本谈不上什么“自愿”。

第一百三四节 只是加了一句话

教育部三令五申,可是真正要落到实处,真的很难。

在单位上被领导不公平对待,你可以据理力争。可如果换了同样事情发生在教你孩子的老师身上,你敢这样做吗?

不是老子不敢动手打人,而是我儿子(女儿)还要在你班上,我只能忍气吞声。

别的暂且不论,学籍手册期末评语你随便写上几句负面评价,以后孩子连升学择校都难。

虽然他(她)是一坨臭狗屎,可是没办法,我必须把他(她)当做菩萨供着。过年节好处绝对不能少,三、五百块一张的家乐福沃尔玛购物卡塞过去,私加微信发给两百元红包,还要特别注明“xx老师辛苦了,祝您节日快乐。”

教师这个群体的收入绝对不算低,尤其是班主任。

请注意,“工资”只是“收入”的一部分。

(老黑知道看这书的人不多,年龄层次也大小不一。我绝对没有诋毁“教师”这个职业群体的意思。任何群体都是有好人有坏人,已为父母的人对我所写内容应该深有体会。至于年轻人……等到你们结婚,有了孩子,上了学,自然就会明白。)

戴志诚知道二班和五班的学生对他们的班主任不满。甚至还有学生私底下商量着,要找机会“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那种事情距离戴志诚很远,他也没兴趣考虑。还好,罗文功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海量布置作业的程度。想到这里,戴志诚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谢浩然。

作业。

学习成绩。

跳级。

这些事情之间看似没有关联,戴志诚的眼睛却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大脑思维速度瞬间提升,让他产生了很多充满想象力的念头。然后抬起双手,身体在颤抖,却丝毫没能影响到动作。手指与键盘灵活接触,在那份指定下发给七十二中学的文件页面上,插进了简短的几个字。

“指定高一三班学生谢浩然参加本次合作研究活动。”

联系上下文,谁也看不出修改过的痕迹,语句文法也毫无问题。戴志诚迅速打开父亲在电脑上尚未关闭的qq邮箱,用力点下了“发送”键。

他思维慎密,邮件发送结束,迅速删除了加入文件的那句话,点击保存。

文件上规定的活动时间长达一个月。

如果计谋得逞,学校方面真的派出谢浩然,那就意味着他整整一个月时间不能上课。

戴志诚根本不相信什么“天才”。

一个学期也就四个月,四分之一的时间不上课,我看你谢浩然还学个狗屁!

跳级……哈哈哈哈!跳吧!我看你能跳多久?跳多高?

做完这一切,戴志诚站起来,迈着略微带有颤抖的步伐,强行保持着镇定,走进餐厅,端起母亲摆在桌上的饭碗。

“小诚,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母亲对儿子很熟悉,非常关切。

“脸色不好?”戴志诚故作惊讶的用手抹了一把脸颊:“没有啊!”

母亲有些担忧:“是不是最近学习太累了?你平时要多注意休息。”

大口吃饭是这个时候的最佳掩饰。戴志诚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点头笑道:“好的,谢谢妈。”

戴逸先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舒展了一下胳膊,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然后转过身朝着餐厅方向望去,声音比平时大了几分:“我说,你们是不是动过我的电脑?”

戴志诚嘴里嚼着饭菜,含含糊糊的回答:“没有啊!爸,快来吃饭,菜都凉了。”

妻子很不高兴地看了一眼站在书房门口的丈夫:“你发神经啊!我们都坐在这里吃饭,鬼才会动你的电脑。白天上班也就罢了,怎么回到家里还要加班?姓戴的,你到底吃不吃饭?一会儿我要收桌子,到时候可别说我没给你饭吃,让你饿着。”

戴逸先一愣,连忙小跑着过来,在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端起碗吃饭,连声称赞着妻子厨艺高超,菜香味美。

男人服软不是因为惧内,而是为了保持家庭和谐的一种退让。这与“面子”扯不上关系。何况,对妻子服软,也是爱意的表现。

戴逸先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点开了邮件发送页面,只是那个时候腹泻来得很仓促,慌乱中也没留意太多。不过刚才在邮箱发送栏目看了一眼,的确是有过发送记录。再看看时间,也就是几分钟前的事情。大体估摸着,就是自己上厕所的时候。

应该是我发送了邮件,一时间没想起来。

是的,就是这样。

造成思维模糊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就是来自妻子的不满与催促。

看着连连点头,大口吃饭的父亲,戴志诚笑了。

发自内心,真正的笑容。

这一刻,他忘记了柳怡霜,也忘记了谢浩然。

我有温和善良的爸爸,还有美丽能干的妈妈。

我比很多人都幸福。

……

盛夏的午后,整个世界仿佛被火炉笼罩。所有水汽蒸发一空,身上干燥得要命,灰尘在阳光下自由飞翔,肆无忌惮在每一个角落里称王称霸。知了在树上死命地叫着,针式口器深深扎进树干,狠命吮吸着对它们来说无比甘甜的汁液。

于博年穿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衫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汗流浃背。

实在是热得难受,可是每天的教学工作仍要正常进行。

前年就给教育局打过报告,请求在教室与办公室里安装空调。虽然这是一笔数目很大的钱,却不用局里拨款,学校自己的财政就能应付。可是局里的回复让人哭笑不得,领导批复的意见很奇葩:昭明四季如春,每年最高气温还不到三十摄氏度。

很委婉的否决。

按照国家颁布的相关规定:只有在气温超过三十摄氏度以上的地方,才能下发高温补贴,执行一系列关于高温地区的福利政策。

看了一眼摆在办公桌上,上升红线突破了“三十四”的温度计,于博年只能苦笑着摇头。

“气温”与“地表温度”是两种概念。一般来说,在夏天,地表温度都要高于气温。就像现在,气象局发布今天最高气温只是二十八摄氏度,但是房间里的温度已经远远超过界限。

这种事情去找谁说理?

市府方面只会支持气象局。日间最高温度超过三十,那就意味着昭明不再是什么“春城”,企事业单位也必须按照规定给职工发放高温补贴。这相当于凭空多了一笔财政支出,凭什么呢?

至于你学校里自己出钱购买空调……没错,七十二中是市里的重点中学,很多教育资源都向你们倾斜,校方财政也完全可以自主购买。可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其它学校?“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适用于任何情况,局里没有钱,也不可能为全市所有学校统一购买空调。

当然,身为负责一市教育工作重任的局长和书记大人,乃至机关里工作的全体同仁,为了确保我们的工作不出状况,所以我们的办公室里一定要安装空调。

学生嘛……锻炼一下。如果小时候不吃苦耐劳,长大以后怎么接手国家?总书记已经明明白白表示:国家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

老师嘛……你们是成年人,连学生都能在高温酷热下坚持学习,你们有什么理由凉快享乐?

叹了口气,于博年翻开摆在面前的文件夹,目光落到了纸面上。

这是半小时前从局里发来的文件,也是市府上午开会下发的通知文本。内容很简单,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东西,就是强调教育改革,增加学生社会实践的机会,要“打破学校内部的封闭环境,让学生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想法当然是好的,于博年也双手赞成。可想要真正得到落实,真的很难。

任何一个老师都不会愿意让出上课时间给学生参加活动。高中不比初中,学习任务重,课程多。东瀛漫画里学生可以在各个部门里开展课外活动,其实都是想象出来的场景。换在国内,更不现实。

家长也不愿意孩子参加活动。他们认为那纯粹是浪费时间。耽误的课程怎么办?考不上大学谁来负责?教育局当官的到时候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恐怕他们只会一个个躲着缩着,比乌龟还要沉默。

所以这种文件只是走走形式,大家心知肚明,举起双手表示赞成,口头上叫一个“好”字,也就万事大吉。

但是今年下发的这份文件有些特殊。里面居然指定了参加活动的学生班级,还有姓名。

“指定高一三班学生谢浩然参加本次合作研究活动。”

于博年对着这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确定每一个字都没有错。

他觉得疑惑:真的很奇怪,以前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因为局里知道校方不可能完全按照文件执行,家长也反对,所以不会在文件上进行具体安排。可是为什么今年的文件专门提到高一三班,还有谢浩然?

虽然之前已经看过,于博年还是翻了翻后面的文件内容,想要再次确认。

今年的社会实践项目是与省农科院合作,进行果树栽培方面的研究。分派给学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学生跟随农科院项目组前往中缅边境的清凉山,协同参与。

第一百三五节 教授

任何老师都不会答应自己班上的学生一个月不来上课。

但是谢浩然不同。

他的跳级申请已被批准,从段伟松那里得到的消息,好像市府对谢浩然也很感兴趣,想要等着他的考高分数出来,酌情安排,将其打造成昭明市的“明星学生”。

跳级申请并不容易。如果没有所在班级全部科目老师共同开具平时分“a”级的那张单子,恐怕教育局那边也不会通过审核,予以批准。

难道就是因为考虑到谢浩然不需要接受日常课程训练,再加上的确需要有人对“社会实践”这份文件予以执行,所以才特别标注了他的名字吗?

一环扣一环的事情,让于博年没有朝着最糟糕的方面去想。他觉得这种想法没错,应该就是正确的结果。

出于谨慎,他还是给段伟松打了个电话,想要再次确认。

得到的回复与于博年猜测差不多:“于校长,这个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前天出差,上午在市府召开的会议,是另外一个人参加。不过我觉得,既然文件里指明了要谢浩然参加活动,就让他去好了。我估计应该是上次市府宣传处和处长打过招呼,想要在高考前给谢浩然增加点儿个人经历,以后在入学推荐书上,更好看一些。”

解释合情合理。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被爱情嫉妒心折磨得快要发疯年轻人的攥改行为。官大一级压死人,对上级部门下发文件有不明白的地方,当然可以向上询问。可如果所有缘由都合乎逻辑,那就没什么可说的,照章执行就是。

谢浩然太特殊了。

他现在拥有的知识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任课老师。

这种怪物呆在学校里,纯粹就是浪费时间。还是让他去吧!提前见见外面的世界,也好。

……

从校长于博年那里得到消息,谢浩然一夜没睡。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而且还是用不着自己花钱,全公费报销的那种。激动地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有些骄傲,更多的还是自豪。

凌晨五点半就离开家,换洗衣服装在新买的拉杆箱里,双肩包里装着简单的日常用品,呼吸着令人愉悦的新鲜空气,朝着学校走去。

那是约定的出发地点。

一辆白色的“依维柯”旅行车停在学校大门侧面的路边。

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看上去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站在车前。谢浩然看了看车牌号,与昨天于博年所说的相同,走过去,试探着问:“请问,您是不是赵轩庭赵老师?”

赵轩庭头发已经花白,黑框眼镜在削瘦的脸上占据了大部分面积。他个头很好,看上去身体硬朗,双手十指反向交叉,伸展胳膊做了个朝前反掰的动作,温和地笑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谢浩然?”

谢浩然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大名鼎鼎……怎么这么说。”

赵轩庭为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古板,玻璃镜片背后的眼睛里,不时闪过一丝成年人特有的狡猾:“高中一年级就能出来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我听你们校长说了,你的所有课程平时分都是“a”,今年还要跳级参加高考。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真正的学霸。”

说着,赵轩庭朝前走了两步,比了比自己与谢浩然的身高,再次发出惊叹:“你小子今年真的只是十六岁?怎么跟我差不多高了?照这个速度长下去,再有几年,绝对超过姚明。”

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场景。谢浩然忽然发现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各种说辞,在这位“省农科院赵轩庭教授”面前彻底失去了作用。他颇为尴尬地握住箱子拉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轩庭应该属于那种守时的人。看看手表,他热情地拍了拍谢浩然肩膀,伸手帮着他拿起箱子:“时间到了,上车吧!”

车里很空,除了司机,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叫李铭,是我的助手,同时也兼职司机。”

赵轩庭安排谢浩然坐下,指着转过头来冲着他露出微笑的年轻人说:“小李,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谢浩然。你们认识认识,说不定以后大家还有可能成为同事。”

李铭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左右。头发剃得很短,皮肤有些黑,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侧过身子,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李铭。很高兴认识你。”

谢浩然握住对方的手,感觉到沿着手掌传来的热意,于是笑了:“你好。”

赵轩庭在旁边连声催促:“开车吧!定好了六点钟出发,现在都五点五十九了。别耽误时间,那是浪费生命。”

……

此行的目的地,是位于华夏与高棉国边境位置的清凉山。那里交通不便,只有景纳州府才设有机场。在这种情况下,直接从省城昭明开车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路途遥远,赵轩庭一路上给谢浩然介绍着情况,李铭也不时插进话来,三个人相谈甚欢。

赵轩庭当然知道自己的研究课题被列为“昭明市中学生社会实践参与项目”。这种事情前几年就专门下发过文件,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年居然真的有人参加,而且还是全程参与。

他很清楚学习的重要性,也没有对参加项目的学生抱有太大希望,甚至有些抗拒。在赵轩庭看来,如果真有学生参加,自己肯定会变成一个免费保姆。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不要说是高中生,就连上了大学的年轻人里,也有很多不会铺床叠被,不会洗衣做饭。如果真的摊上这样一个“少爷”,非但起不到帮助作用,还会耽误自己的研究进程。

谢浩然显然不是赵轩庭想象中的那种孩子。

他的言谈举止很成熟,没有夸耀成分,也并不因为成了项目参与而骄傲。车子驶出城区,在加油站休息的时候,他在休息区商店买了一箱“红牛”,很是殷勤地拉开封环,递给赵轩庭和李铭。

懂事的孩子,大家都喜欢。

闲聊话题逐渐展开,内容也更加丰富。

谢浩然问:“赵老师,为什么这次的研究地点是清凉山,而且那么远。选个近点儿的位置不好吗?”

赵轩庭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个……不一样的。先说说地理位置吧!小谢你应该知道,高棉国与我们接壤,而且我们与高棉国之间从未爆发过战争,外交方面也很友好。尤其是最近几年,高棉国与我们走得很近,各种支援和帮助我们也给予了很多。他们的元首素拉娜上台以后,启动了与我们国家之间的全面合作关系。尤其是经济方面,更是合作重点。”

谢浩然点点头:“是的,我在新闻上看到过。”

“我们再来说说清凉山。”

赵轩庭解开衬衫领口,从旁边拿起一本杂志扇着风:“那个地方位于我们与高棉国之间的边境。面积很大,山脉主体在高棉国那边,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山脊线落在我们国内。因为地形复杂,周围环境恶劣,以高棉国的实力,无法对那里进行有效统治。呵呵!换句话说,就是“执法外区域”,没有警察,也没有军队。”

“高棉国很穷,他们的人均年收入位于世界排名末尾。人活着,总要有口饭吃才行。政府对清凉山当地的高棉人无法给与帮助,他们就只能寻找其它出路,什么来钱快就做什么,毫无顾忌。武装割据,自立山头,从几十年前就开始混战,直到前些年高棉国政府花了大价钱对这些私人武装招安,他们才在名义上服从。”

“但是有个问题,服从归服从,当地老百姓同样也要吃饭。长期战乱,使清凉山一带无法进行正常的商业贸易。当地人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种植业。”

说到这里,赵轩庭卖了个关子:“小谢,考考你,这个属于课外知识。你觉得,居住在清凉山周围的高棉国人,靠什么为生?”

谢浩然笑了,他曾经在网络上看过这方面的报道:“这个我多少知道些。他们种植罂1粟。”

赵轩庭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点点头:“我的问题是一道连续题。罂1粟的危害与作用,不用我再多说。联系实际,还有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你觉得,我的研究项目,以及内容,所有这些,要达成的目标,会是什么呢?”

目标?

这才是真正的难点。

谢浩然脸上露出苦笑:“赵老师,你的题目也太刁钻了。我想,应该有一份给我的项目材料吧?”

“答对了,但是不加分。”

赵轩庭微笑着拉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在谢浩然面前扬了扬:“这就是给你的资料。但如果你看了,我的提问也就毫无意义。你们于校长对你评价很高,我想看看,被他称赞的得意门生,是不是真的名至实归?还是徒有虚表?”

李铭从前面驾驶座上传来笑声:“小谢,接招吧!赵教授可是说了,如果你能答对,今天晚上这顿饭,他来请客。”

第一百三六节 考校

很有趣的研讨,谢浩然被激起了争强好胜心理,以及战意。

答题的关键在于罂1粟。

臭名昭著的“金三角”在清凉山的另外一个方向,距离很远。因为气候和环境等因素,当地最适合种植,也是最赚钱的农作物,就是罂1粟。在谢浩然看过的网络资料里,有很多关于海1洛1因与国际关系的内容。毒1品对社会的危害不言而喻,高棉国政府之所以花大价钱招安当地武装集团,就是为了让当地经济走上正轨,不再依靠种植罂1粟。

清凉山几乎属于高棉国,谢浩然虽未去过实地,但可以想象,山脉延伸在华夏国这边的部分,肯定设置了绵密严格的边防检查站,一旦发现有人私自种植罂1粟,更是直接铲除,严加惩处。

国家实力不同,应对方法也不同。

“两国接壤,距离太近了。再加上本来就是原料生产区域,无论贩毒还是制毒,成本都极为低廉。不过,毒1品这种东西毕竟不能当饭吃。它在市场上之所以价格昂贵,除了政府严格禁止,食用者会上瘾,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数量稀少。它毕竟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商品,属于被管制的违禁品。从这个角度来看,清凉山上种植罂1粟的高棉国人,已经对我们的国家安全构成威胁。”

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脸上全是专注思考的神情:“当地制毒,然后短途贩1毒。虽然我们在边境上严防死守,却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时,在整条边境线上时刻派人盯着。铁打的人也要吃饭睡觉,稍有疏漏就有贩毒分子趁空溜进来。想要彻底封堵,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就算加大边防检查的力度,增加当地武警规模,也只是治标,而不治本。”

赵轩庭忍不住夸奖了一句:“说的非常好。小谢,你很有分析头脑,这部分说对了,但是还不全面,距离最后的答案还有距离。加油!”

旅行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谢浩然的思绪也仿佛随着车轮在急速转动:“清凉山的问题,就是高棉国的问题。他们新上任的元首素拉娜曾经公开表示要“彻底解决国内毒1品泛滥问题,让国际社会看到一个全新的高棉”。我们与高棉国之间经济往来密切,投资额度逐年增加,当然希望高棉国内局势稳定。因此,我们要协助高棉国解决问题,尤其是在“边境缉毒”的问题上,双方形成共识,达成合作……这些都是我在新闻里看到的,赵老师你之前也说了,这次下去,是在当地进行研究项目。省农科院……研究项目应该与农业种植有关。这一点,不会错的。”

李铭开着车,无法回头。如果谢浩然现在转身朝着倒后镜里看,一定会发现,李铭张大了嘴,脸上全是惊讶的表情。

赵轩庭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目光充满了赞许。

“关键在于研究项目,但赵老师你的问题是“达成的具体目标”。这个……实在是有些空泛了。”

谢浩然脸上露出几分难色,一直在摇头。

“小谢,你之前的表现可以打八十分。最后二十分就是爬上山顶的最后障碍。加油,发挥你的聪明才智,仔细想想,考虑问题要全面些。我相信你可以办到。”赵轩庭鼓励道。

谢浩然拿起摆在旁边的“红牛”饮料,仰脖喝了一大口,困顿的大脑为之一醒,思维也变得活泛起来。

“既然是农科院的研究项目,肯定与植物有关。罂1粟……等等,赵老师你之前一直在说罂1粟,清凉山当地人以种植这个为生。制毒与贩1毒……我国与高棉国之间的关系……经济合作……”

谢浩然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赵老师你此行的目的,应该是针对清凉山当地情况,结合环境、土壤、气候等多方面因素,寻找一种能够替代罂1粟的经济作物,让当地人种植。”

李铭到底是年轻一些,没有赵轩庭那么沉得住气。听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松了一脚油门,车速略有降低,握着方向盘,他头也不回发出爽朗的笑声:“猜对了!小谢你猜对了!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啊?怪不得你们学校会派你来参加这个社会实践项目。都说高中生学习紧张,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嘛!”

赵轩庭没好气地朝着驾驶座方向瞪了一眼,大声道:“小李你别说话,我还没有问完呢!”

李铭与赵轩庭很熟,对他的脾气非常了解,仍旧是笑声不断:“赵老师,别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只要小谢猜对了,今天晚上这顿你请。”

赵轩庭也笑了:“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我吃垮吃穷。喂,喂,喂,我每个月就这么点儿工资,小李你打算把我一顿吃光,存心让我过不到下个月吗?”

谢浩然笑着插进话来:“景纳那边的傣家菜很有名,我们三个人吃不了多少。每人一只香茅草烤鸡,再来点芭蕉叶包烧豆腐、炸青苔、酸笋煮鱼,应该就差不多了。”

(注:正宗的香茅草烤鸡傣族做法,选用当地很小的鸡,大小与鸽子相似。)

赵轩庭有些哭笑不得:“小谢,照你刚才说的这些,没有两百块钱绝对吃不下来。我们今天才刚认识好不好,就算我给你出了一道题,你也用不着这样对付我吧?”

谢浩然很随和:“那就说定了,今天的晚餐,赵老师你出两百,不够的部分,我来补。”

赵轩庭笑着摆了摆手:“都是玩笑话,小李逗你呢。景纳那边有人负责接待我们,吃住都是免费的。不过话说回来,接待餐也就那样了,吃饱没问题,至于味道嘛……真的不敢恭维。所以这顿饭我肯定要请的,就是看具体的时间安排。”

说着,赵轩庭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问:“小谢,刚才你的答案,我可以给到九十五分。”

谢浩然觉得有些意外:“怎么,我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赵轩庭摇摇头:“错误倒是没有,只是不太完整。主要方向上你猜对了,我们这次的确是去实地考察,看看能不能用合适的经济作物代替罂1粟种植。当然,你在没有任何资料帮助的情况下,能够回答到这种程度,就算给你满分也不为过。呵呵……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吹毛求疵,凡事都想朝着最好的一面。反正路程还远,总得找点儿事情打发时间。我接下来的问题,算是之前那个问题的延伸————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浩然愣住了,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赵轩庭点点头:“没错,这就是我现在的问题。既然清凉山大部分属于高棉国,当地种植罂1粟的农民也不是我们国家的人。为什么要由我们出面,替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谢浩然笑了:“原来赵老师你问的是这个。这个问题没什么难度,答案也是现成的。”

这次轮到赵轩庭微怔了片刻,脸上随即露出惊讶的神情:“你知道?”

谢浩然点点头:“既然当地人以种植罂1粟为生,那么由此产生的问题,不外乎就是制毒和贩1毒。虽然这是高棉国的事情,却对我们造成了危害。想要从根本上解决,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武装剿灭。但高棉国绝不可能答应我们的军队或者警察越境,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外交与经济合作的层面上来解决问题。”

惊讶的表情逐渐从赵轩庭脸上消失,微笑和赞许重新占据了失去的位置:“你分析的很不错,接着说。”

谢浩然侃侃而谈:“清凉山很大,就算我们与高棉国政府达成协议,由他们出兵对该地区进行清理,也无法根除罂1粟种植。所以,用合适的经济作物替代,是最佳解决方法。这相当于给当地农民找到一个新饭碗。比如种植高品质水稻、玉米、大豆之类的经济作物,然后由我们负责出资收购,就能消除毒1品带来的各种问题,还能节省大笔的边检开支。”

“啪啪啪啪!”

赵轩庭用力鼓掌,惊讶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脸上:“我一直以为现在的学生脑子僵化,不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看来,是我错了。小谢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谢浩然笑着问:“看来是我猜对了?”

赵轩庭把摆在旁边座位上的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去:“半年前,外交部与高棉国就经济合作达成共识,签署了总额两百亿元的意向性协议。清凉山是合作计划中的一个分支,省府方面已经批准了景纳与清凉山方向的新公路建设方案。我们这次过去的目的,就是对当地环境进行考察,然后从高棉国申报的六种适用性经济作物里进行挑选,找出最适合种植,同时也能给我们带来效益的品种。”

第一百三七节 有坏人在追我

谢浩然想了想,问:“我看过一些资料,山地种植业,最适合的经济作物应该是玉米。”

赵轩庭把身子仰靠在座位上:“我们最初也是倾向于玉米种植。但是之前收集的土壤样本分析数据显示,清凉山一带的土壤酸性强烈,这就导致种出来的玉米出油率不高,比正常值低十一个百分点。”

谢浩然听得连连点头。

他平时涉猎的学习内容非常广泛,关于“玉米经济”所知甚详。玉米油在市场上的价格高于豆油,而且榨油后产生的渣沫,还是供应牲畜饲料生产必不可少的基础。以每吨玉米为单位计算,一个百分点的出油率,就意味着上百元的利润。出油率下降,商家无法从中得到收益,自然不会花钱购买这种劣质玉米。

怪不得这次考察农科院只派出赵轩庭和李铭两个人,再加上自己这个高中生。这显然是普通的数据收集,无法上升到“具体选择”的高度。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华夏与高棉国之间在清凉山地区经济合作会以何种方式进行,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

下午时分,太阳无比热辣。已经过了以“普洱茶”为名的那座城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绿色,只是炎热的天气让人觉得恹恹欲睡,李铭也是一口气喝了好几罐“红牛”,才提起精神开车。

缓缓驶入路边的加油站,把车挺稳,憋了很久的赵轩庭立刻跳下车,朝着服务区的卫生间跑去。

李铭毕竟是年轻人,很多话题与谢浩然谈得来。他从便利店买了几瓶在冷柜里冻结成冰块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谢浩然,然后躺在驾驶室的座位上,拿着他自己的那瓶,把冰凉的瓶身直接放在脖子上,仰着头,闭上双眼,发出极为舒服的绵长呼吸。

实在太热了。

谢浩然下了车,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建筑物阴影里,小口抿着冰水。

坐了一天的车,无论如何也要活动活动身体。

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身影,紧挨着谢浩然,发出急促的低语:“能帮帮我吗?”

谢浩然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看清楚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很年轻,岁数应该不超过三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现在的化妆技术实在了得,四、五十岁大妈装成十八岁少女的新闻比比皆是。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真人,单凭视频或者相片,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一套银灰色的金丝绒运动衫,一双同样色系的运动鞋。这样的搭配很适合妙龄女郎,只是眼前这个女人实在算不上漂亮,相貌普通,身材也胖得超过了正常幅度,脸圆腹大,宽松的运动衫硬是被肥肉挤压得高高凸起,没有丝毫缝隙。

谢浩然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很陌生。他咽下含在嘴里的那口冰水,疑惑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胖女人紧张地点点头,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二话不说,直接塞进谢浩然手里,动作迅速,根本由不得他拒绝。

“有坏人在追我,他们要抢我的东西。小兄弟你暂时帮我拿一下,回头我再来找你。”

她说话的速度非常快,眼睛里充满毫不掩饰的惊恐。紧张情绪铺满了整个面孔,甚至可以听见她的牙齿在“格格”打颤,尤其是把盒子塞过来的时候,谢浩然感觉她的手指冰凉,皮肤紧绷得仿佛随时可能裂开。

谢浩然下意识地问:“这是什么?”

胖女人没有回答,低声叮嘱道:“先帮我拿着,我会找你的。谢谢!”

说完,她快步从谢浩然身边离开,朝着洗手间方向走去。

这一幕来得莫名其妙。

“你等等”几个字都到了谢浩然嗓子眼,却随着胖女人飞快离开的脚步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很突然,也很意外。

也许她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是谢浩然放眼四周,没有看到一个像是“坏人”的家伙。

也难怪,没人会把“我是坏蛋”几个字写在脑门上,更不会明火执仗举着“老子要称霸世界,灭绝人类”的巨大招牌。

低下头,视线落到了手心里那个盒子上。

外表普通的黑色木盒,方方正正,大小与一个鹅蛋差不多,握在掌心,手指无法合拢。

盯着木盒看了几秒钟,谢浩然慢慢眯起双眼,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木盒上附有一股力量,正在紧紧保护着它。

只要是修士,对这种力量都很熟悉。

那是小型阵法产生的特殊灵能,相当于一种保护措施,类似于普通家庭门户上使用的“锁”。只有掌握了对应阵列的开解方法,才能打开这个木盒。如果用暴力破坏,木盒根本纹丝不动。

当然,“暴力破坏”有着各种不同的力量等级。“用铁锤砸”和“坦克碾压”产生的力量无法相提并论。谢浩然估计,这种附带在木盒上的小型阵法,最多只能抗住一吨左右的破坏力量。破坏力再大一些,盒子就会破裂开来。

他连忙抬起头,朝着洗手间方向望去,却没有看到那个胖胖的陌生女子。

谢浩然确定那人不是修士,从她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灵能。

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还有,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赵轩庭估计是午餐的时候喝了太多冰水,闹了肚子。从下车到现在,十多分钟了,他仍然呆在洗手间里没有出来。

谢浩然把木盒装进衣袋,站在原地没动,大脑却在飞快运转,急速思考。

首要问题:加油站休息区这么多人,那女人为什么偏偏要把木盒交给自己保管?

放眼四周,谢浩然发现自己是人群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还有就是佩在胸前的昭明市七十二中学校徽。与成年人比较起来,年轻人,尤其是学生的思维显然要单纯得多,何况还有校徽指明了身份。

其它的问题还有很多,却一时间无法找出答案。

耐心等等吧!她肯定会回来的。虽然不知道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光就盒子本身而言,就有着相当的价值。

胖女人终于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看样子,她应该是呆在里面想要躲避什么人。谢浩然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她的动作,看到胖女人想要转向朝自己这边走来,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从旁边闪过,当场拦住。

他真的很高,个头至少超过一米九。皮肤呈现出常年居住在热带地区特有的棕黑色。外面穿着一件黑色短款夹克衫,宽阔的肩膀将衣服两边高高撑起,露出穿在里面的白色汗衫。大块肌肉从布料下面凸显出来,腰上没有一点儿赘肉,加大号黑色运动裤被粗壮双腿紧绷着,力量感在全身上下到处充斥,爬上了面孔,完美诠释出“凶悍”与“狰狞”的含义。

胖女人满面惊恐,下意识的想要转身逃跑,却被神情凶狠的黑脸汉子一把抓住胳膊,不由分说,拽着她朝休息区人少的角落走去。

他的动作很微妙,力量控制也恰到好处。一切都显得很自然,就像两个熟悉的人互相拉着,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那个位置距离谢浩然大约六十米远。他站在原地默默观察。黑脸汉子显然是压低声音与胖女人说话,再灵敏的耳朵也听不清楚谈话内容。有好几次,谢浩然看到胖女人趁着黑脸汉子不注意,偷偷抬眼朝着自己这边飞瞟,脸上全是乞怜与求助的神情。

他读懂了女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帮帮我!

谢浩然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为什么不大声呼救?

为什么不选择报警,而是选择自己这个陌生人“暂时保管”?

想到外衣口袋里那个附有小型封闭阵法的盒子,谢浩然倒也认为这种事情可以理解。

该不会是恃强凌弱,抢劫东西吧?

谢浩然越想越觉得这是正确答案。毕竟,一个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一个是身强力壮,魁梧程度惊人的壮汉。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辈修炼之人该做的正义行为!

抬起脚,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黑脸汉子牢牢抓住胖女人的胳膊,如同铁钳,丝毫不肯放松。就在他想要张口说话的时候,旁边传来了淡淡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黑脸汉子和胖女人同时转过头,看见了站在近处,表情平静的谢浩然。

一道怒意在那汉子脸上浮现,他低声呵斥:“走开,这里没你的事情。”

胖女人眼里闪过一丝喜色,用力挣扎。

谢浩然的声音依然平静:“有什么话好好说,放开她。”

这句话立刻引起黑脸汉子警觉。他猛然转身,用凶狠森冷的目光直视谢浩然:“你们认识?你们是一起的?”

不等谢浩然回答,胖女人迅速低声发出哀求:“救救我,他想杀了我。”

黑脸汉子猛然偏头怒视着胖女人,又迅速回转过去,怒视着谢浩然:“混蛋,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饶不了你!”

第一百三八节 银琅果

东西?

应该是指那个木盒。

谢浩然脑子里闪现出“果然如此”四个字,越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他脚步朝着侧面挪了一些,与胖女人站在一起,对黑脸汉子淡淡地说:“我还是那句话,先把人放了。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距离太近了,从黑脸汉子身上透出的灵能气息清晰可辨。毫无疑问,他也是修炼之人,只是境界很低。可是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必须仰望的强大存在。

境界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做到气息收敛,这也是黑脸汉子直到现在也没有判断出谢浩然真正身份的原因。

他脸上的凶意丝毫没有减弱,声音也压得很低,显然是不想引起加油站休息区里其他人注意:“好!很好!看来你要比她明事理。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咱们谈谈。”

黑脸汉子盯着谢浩然,慢慢松开握住胖女人胳膊的巨手,胳膊调转方向,直接伸到谢浩然面前,发出威严且不可抗拒的声音:“先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再谈别的。”

话音未落,满面凄苦,全是无助表情的胖女人立刻从他面前闪开,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远处跑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黑脸汉子与谢浩然都吃了一惊。他们不约而同朝着胖女人逃跑的方向望去,谢浩然有些发懵,下意识喊道:“喂,你先等等!”

黑脸汉子猛然回头,怒视着谢浩然,低吼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说着,巨大的手掌再次张开,朝着谢浩然肩膀狠抓下来。

来不及解释,谢浩然侧身避开,灵活的双腿迅速腾挪,朝着身后闪出半米左右的空间,右手握拳,朝着黑脸汉子凌空抓下的那只手迎了上去,皮肉交接,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远处,胖女人已经钻进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驾驶室,发动了引擎。

“你也是修炼之人?”

拳掌相交,从谢浩然身上释放出来的灵能无比真实。黑脸汉子又惊又怒,不由得张口骂道:“混蛋,你们宋家简直是仗势欺人。想要银琅果就拿真金白银来买。既不给钱,又要好处,根本就是强盗!”

谢浩然以强大拳力抗住黑脸汉子手掌上的碾压,连声辩解:“不是那样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愤怒的黑脸汉子压低声音,动作上也没有改变,两个人就这样以固定姿势相持着:“你觉得我是三岁小孩吗?这种话,骗鬼去吧!”

谢浩然也愤怒了:“你跟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模样不像是在作伪,急剧运转的《文曲》功法也使体能灵能推动着手臂力量增幅。谢浩然毫不客气撇开黑脸汉子抓住自己拳头的手,带着比对方强出数倍的灵能,反转过去,牢牢扣住他的肩膀。

对方只是一个炼气士。在情况尚未清楚以前,谢浩然不想随便伤人。

“福特”轿车已经驶出了加油站,上了高速公路,正在加速。

黑脸汉子用力扭着脑袋,拼命挣扎,只是幅度不敢太大,音量仍然很小:“放开我,放开!”

看了一眼远去的那辆车,谢浩然皱起眉头,缓缓把手松开。

黑脸汉子迅速闪身,摆出防御姿势,满面警惕地盯着他,眼睛里全是愤怒火焰。

谢浩然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奈。他后退半步,低声道:“我不想跟你打。你也肯定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动手。”

停顿了一下,他认真地说:“你应该明白,你不是我的对手。”

黑脸汉子紧紧咬住牙齿,紧绷的肌肉使整张面孔看起来就如岩石般坚硬。怒视了谢浩然近五秒钟,他忽然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彻底变得绵软,肩膀下滑,胳膊垂落着,脸上全是悲伤的表情。

“是啊!我打不过你,没办法拿回银琅果……难道老天真要绝我雷极门一脉吗?”

他满面颓然,慢慢坐在了地上,左手死死握成拳头,右手五指张开,深深插进头发深处,用力揪着。脑袋低垂,身体随着某种节奏微微颤抖着。他的面孔倾斜,深深埋在谢浩然从正上方无法看到的位置。在太阳无法照到,被身体覆盖住的阴影地面上,出现了一点点湿润的痕迹。

那是泪水。

他在哭泣。

谢浩然依旧眉头紧皱。他慢慢蹲下身子,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是谁?那个逃走的女人又是谁?”

……

这个世界上的修士越来越少了。

随着大量功法传承在时间长河中消失,曾经在历史上留下辉煌名字的那些门派也不断湮灭,了无痕迹。

小时候,贺天林以自己的姓氏为荣。曾祖父告诉他:在上古时代,贺家祖先创建了“雷极门”,消灭了上门挑战的无数对手,在修炼世界创下了赫赫威名。从那时候起,无论“贺姓”亲族,还是门下弟子,只要行走江湖,提起“雷极门”的名字,都会得到修炼之人的尊敬。

上古时代距离现在有多远?

其中经历了多少年?

这些事情已经不可考。

贺天林只知道,雷极门已经不再拥有曾祖父故事里的辉煌荣光。它没落了,门派所在地从战争年代就从国内迁出,一直向南,然后向西,离开了祖先所在的国家。

修士也是人。科技革命造就了枪械,一颗子弹就能夺人性命,谁还会花费一辈子的时间修炼功法?门派没落也就在所难免。

“门下弟子数万”这样的字句,只能在家传古书上看到。贺天林很喜欢那本书,私下抄录了一本。他时常带在身上翻阅,每次读到这个地方,就有一种热血翻涌,激动无比的冲动。

现实与历史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功法只留下最粗浅的部分。虽说有着强身健体的功效,可是对于修炼……仅仅只能算是入门。想要修习更深层次的东西,就必须依靠自己摸索。

丹方凌乱,各种材料难以凑齐,雷极门上下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开炉炼丹。尽管炼丹之法通过历代掌门之间口口相传,好不容易留下口诀,却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比一张白纸还凄惨。

至于灵器嘛……呵呵……除了“呵呵”,还能说什么呢?

贺天林觉得,“雷极门”更像是一个家族,而是一个修炼门派。说起来,还是曾祖父那代人有眼光,在封建王朝末期投资了一些商业项目。否则,也不可能聚集起大量财富,维持着门派基础运转,一直撑到现在。

家族很庞大。整个“雷极门”现在的所有成员,全都姓“贺”。包括贺天林在内,总共一百多人。

贺天林算是“雷极门”中的佼佼者,也是具有战斗力的门下精锐。他很清楚,像自己这种炼气中期的修士虽然数量极少,却是以“普通人”这个庞大群体作为对照。放眼世界,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修士,比自己更强的,大有人在。

修士的世界与普通人不同。尤其是“雷极门”这种有着久远历史的修炼门派,因为拥有固定的活动区域,在修炼世界有了联络方式,拜访切磋、物件交换、功法交流也就成为了常态。

通过拍卖会,可以买到一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宝贝。

尤其是灵果,还有上了年份的药材。

“银琅果”生长在常年阴湿的环境里。尤其是高寒山区,很常见。当然,在《植物学》里,它有着另外一个为普通人熟悉的名字,也被当做一种无毒的野果。但是在修炼世界,只有在这种果子生长时间超过一百二十年,表皮经历了白色、红色、暗黄,最后转变为与白银相似金属颜色的时候,才能被冠以“银琅果”的名头。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熬得够久,珍贵稀罕的灵果药材都能找到。就像百年人参这种东西,虽然人们在描述的时候,都喜欢加上“传说”两个字的前缀,但无论历史上任何朝代,都有着百年人参的出现记录。

一句话,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拿出够多的钱,就能买到你想要的东西。

一枚银琅果,九百五十万人民币。

这价钱不算贵,也不算便宜。并非所有修士都是富豪,这一特殊群体里的穷人很多。一般来说,“相士”、“卦士”、“风水士”三种修士最有钱。原因很简单,他们修习的内容,更符合普通人世界的实际需求。至于为“风水师”之类的说法,同样也是普通人对他们的尊称。在修炼世界,他们只能称之为修士的“士”,而不是“师”。

在拍卖会上,出了点儿问题。

一个叫做徐蓉的女子,一直与贺天林竞相加价。起拍价格只是五百万元的银琅果,硬是被加到了九百万。不过这种事情很正常,毕竟不是随便一场拍卖会都有想要的灵果出售。尽管被对方一再追价跟得火起,贺天林还是咬牙又加了五十万,结束拍卖,成为最后的赢家。

第一百三九节 我不认识她

想要的东西被人拿走,徐蓉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一直等到拍卖会结束,跟着贺天林,直接找到举办方。直到那个时候,贺天林才发现,徐蓉不是修炼之人,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灵能气息,只是一个普通人。

徐蓉很嚣张,直言:这枚银琅果必须是她的。

虚张声势的人举办方见多了,何况她还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不知道徐蓉究竟是以什么方法得到允许进入拍卖会场,举办方还是认真告诉她:既然你想要,就得拿出钱来。现在拍卖已经结束,一切都成了定局。如果你真的想要这枚银琅果,就得与现在的拥有者,也就是贺天林本人商量。

徐蓉态度蛮横,当着所有人的面直言不讳:她愿意出两千万元,买下这枚银琅果。

这价钱当时就引起了轰动。拍卖会举办方很是心动,但是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破坏规矩。出于好奇,当时的拍卖者问了一句:既然有钱,为什么你之前不拿出来呢?

徐蓉回答得很自然:我没带在身上,但我的确有那么多钱。

这简直就是废话!

不拿出真金白银,你参加个鸡1把的拍卖会。

贺天林觉得这女人一定是脑子有问题。可是就在他准备从拍卖方那里收取银琅果的时候,徐蓉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宋家的身份铭牌。

宋家是修炼大派,在中原大地,威名赫赫。如果用最简单的数字对比,雷极门是数字“一”,那么宋家就是数字“三”。

强大有实力的家族,无论是谁都要给上几分面子。何况,宋家的铭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持有。只有在宋家内部身份很高的人,才有资格佩戴这种铭牌。

徐蓉的普通人身份被无视了,整个会场里的气氛瞬间变化,与其说是人们对她产生了重视,不如说是对那块铭牌抱有尊敬,以及畏惧。

没人觉得徐蓉在撒谎。

因为那块铭牌是真货。

徐蓉的要求很过分,她声称自己急等着银琅果炼制丹药,必须将果子立刻带走。至于钱嘛……她声称愿意给到一千五百万的高价,但还是那句话,“钱我没有带在身上,我已经打电话催了,他们很快就能送来。”

遗忘是人类的特性之一,任何人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可以理解。

贺天林当时就愤怒了。拍卖已经结束,自己是真正的中标者。凭什么一定要等到你拿着钱事后再来买?而且你现在提出的要求非常蛮横,哪有直接拿着东西就走的道理?

徐蓉的态度很强硬,丝毫不肯退让。直接声称:这是我们宋家老爷子点名要的东西,不管你们做出什么决定,最好想清楚再说。

很嚣张的态度,当场就激怒了一些修士。可愤怒归愤怒,冷静下来,他们还是选择闭口不语。能够好好活着,就绝对不会想要朝死路上走。凭空招惹强大无比的宋家,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

那枚银琅果又不是我的东西!

难道我站在雷极门那边,你贺天林还能从果子上切下一块给我不成?

灵果都讲究完整性,一旦切开,灵气消散,也就失去了价值。

考虑再三,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拍卖会主办方干脆把问题扔给徐蓉和贺天林,让他们自己私下解决。

说是这么说,但是偏袒意图太明显了。主办者直接把装有银琅果的木盒递给徐蓉,然后让人礼送他们双双离开会场。作为担保,徐蓉留下了那块宋家铭牌。

徐蓉很得意。

贺天林越想越是觉得气愤。他跟着徐蓉的那辆“福特”轿车出了城,徐蓉发现后面跟踪的车子,然后被贺天林超过,当场拦下,两人在路边又理论了一番。

这次争吵没有其他人在场,徐蓉失去了倚仗,明显要比之前在拍卖场里慌乱了许多。再加上贺天林愤怒之下,把路边一块石头当场砸得粉碎,徐蓉被吓住了,连忙钻进车里,一路狂奔。

她的车子应该是没了汽油,这才开进加油站补充燃料。贺天林一直跟着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铁了心要抢走那枚银琅果,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

赵轩庭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觉得酣畅淋漓。之前肚子里想要释放却一直强忍着封闭的感觉彻底消失,轻松无比。

转过身,一眼就看到站在侧面角落里的谢浩然。

走过去,看看坐在地上满面颓然的黑脸汉子贺天林,又看看双脚分开站在他面前的谢浩然,赵轩庭好奇地问:“小谢,发生什么事了?”

谢浩然露出一个很自然的微笑:“赵老师,正好遇到一个朋友。他……感情上出了点儿问题,我劝劝他,麻烦多等我一会儿,好吗?”

合乎逻辑的借口张嘴就来,谢浩然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吃“骗子”这碗饭的潜质。

赵轩庭了然地点点头,“哦”了一声,露出深刻理解的表情,发出深深的叹息:“原来是这样,真是挺巧的,那你好好劝劝他,别那么想不开。这种事情,以前我也经历过。”

说着,他转身朝着停在远处的“依维柯”旅行车走去,把空间和想象力留给他们。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谢浩然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你要银琅果有什么用?”

贺天林已经止住了悲伤,神情淡漠得就像一块石头。声音冷冰冰的,机械刻板:“我爸病了,需要银琅果入药。”

联系他之前说过的话,谢浩然试探着问:“你父亲是雷极门的门主?”

贺天林沉重地点点头。

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谢浩然与徐蓉是同一伙人。之前的交手,已经让贺天林认识到自己与谢浩然之间巨大的实力差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徐蓉开车逃走的时候,贺天林已经放弃了追赶,觉得谢浩然肯定想要拖住自己。

无论做什么,在这位年轻强大的修士面前,都是无用功。

谢浩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个小木盒,扔在贺天林面前:“别想那么多了,你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看着扔在面前的木盒,贺天林呆滞的眼眸深处立刻亮起闪光。他一把伸手抓住,死死攥在手心,猛然仰起头,无比震惊,结结巴巴,语文伦次地问:“……你……这个……你想干什么……等等,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你真的弄错了,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我刚好路过,她跑过来说是有人追她,让我暂时帮她保管。后来我就看见你抓住她。”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道:“像你这么高大威猛的男人,把一个女人抓到这种地方,换了是谁看见,都会把事情朝着坏的方面去想。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只是走过来问问,想要了解情况。”

深深吸了口气,谢浩然加重了语调:“最后再说一遍:我真的不认识那个女人。”

说完,他转过身,朝着“依维柯”旅行车走去。

只要愿意花钱,银琅果这种东西不难买到。

能够把贺天林这种五大三粗的汉子逼到痛哭流涕,说明他没有撒谎。拍卖会上的是非曲折暂且不论,就“需要银琅果救人”这件事情而言,他应该没有说假话。

那个叫做徐蓉的女人有些诡异。如果东西真是她的,为什么自己抓住贺天林的时候,她没有开口辩解,而是选择上车逃跑?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谢浩然没兴趣过问。反正自己没有强占那枚银琅果,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有什么问题,还是留给贺天林与徐蓉去处理。

我是个学生。

上了车,关上车门,李铭拧转钥匙发动引擎。透过车窗,谢浩然看到贺天林仍然站在原地,手里抱着那只装有银琅果的木盒,久久望着这边。

旁边传来赵轩庭的声音:“小谢,你那个朋友该不会想不开吧?”

谢浩然转过头:“赵老师,你怎么这么说?”

“看样子,应该是被他女朋友甩了。”

赵轩庭扶了扶眼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有空你还是给他打给电话,多安慰安慰。初恋几乎都是失败的,年轻人都要经历这一关。让他找点儿别的事情做做,出去旅游散散心,转移一下注意力。只要时间久了,也就好了。”

谢浩然有些好笑:“赵老师,你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赵轩庭避而不答:“小谢你应该有女朋友了吧?身上有没有带着照片,给我看看。”

谢浩然实在是哭笑不得。

白色的“依维柯”已经消失在公路远处。

贺天林仍然站在原地,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只是握在手里的木盒真实无比,用特殊手法打开,就能看见银琅果躺在盒内衬垫的软托上,释放出灵果特有的香气。

如此珍贵的东西,他随手就扔给我。

贺天林现在终于相信谢浩然之前说的那些话,尤其是“我不认识那个女人”。

可是,他究竟是什么人?

第一百四十节 关于接待,无可挑剔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修士。

思维在急速运转,贺天林想起赵轩庭走过来的时候,叫了一声“小谢”。

对了,他姓谢。

还有就是那辆白色“依维柯”的车牌。从车子发动到离开加油站,贺天林都一直看着,牢牢记下了号码。

这条高速公路通往华夏西南,连接着景纳民族自治区。

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贺天林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移动电话,迅速点开通信录,然后接通。

“六叔,我是天林。麻烦你通知门里的弟兄,查找一辆往景纳方向开过去的白色“依维柯”。车牌号码是滇a九零三……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

华灯初上。

洛底,位于景纳民族自治区西南,是一个刚好位于国境上的小城市。

满街都是身穿筒裙的女人。无论老迈还是年轻,这种服装总是很适合她们。区别在于,上了年纪的老妇颜色偏重,深黑、棕色、深蓝。灿烂鲜艳专属于年轻女子,在明黄、粉红、金色与白色之间,交织出一道道手撑太阳伞,漫步于街头的美丽画卷。

棕榈行道树是这里最大的特色,林立的高楼大厦表明民族聚集地正与内地之间缩小差距。三轮摩托出租车随处可见,乘客不会与司机讲价,因为城区很小,几块钱就抵达目的地。

李铭在一个卖水果的摊位前把车子停住,赵轩庭下去买了一些菠萝,一大串香蕉,还有一个表面全是细小疙瘩,约莫有两个篮球大小,颜色微黄,看上去沉甸甸的果实。

旅行车继续朝前缓缓行驶。

赵轩庭像献宝似的给谢浩然看那个大型果实:“嘿嘿!小谢,认识这东西吗?”

谢浩然对这种果实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太确定地说:“看起来有点儿像榴莲,只是果皮外面的硬刺没有那么大。”

李铭从前面驾驶座上传来声音:“这是菠萝蜜,也叫“牛肚子果”。我是不喜欢这东西的味道,实在受不了。小谢,晚上你跟赵老师住一个房间吧!他最喜欢吃这种果子,难闻死了。”

赵轩庭冲着驾驶座方向瞪了一眼:“你懂什么。这可是水果之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吃的。”

说着玩笑,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停下。

这是一幢很阔气的大楼,门前挂着的木牌显示这里是自治区政府所在地。赵轩庭拿出手机,拨通了联系人号码,等了近十分钟,里面才出来一个趿着拖鞋,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不高兴”三个字的中年妇女。

她用手挠着头,砸吧着嘴,勉强保持着客套,:“你们就是省城过来的专家吧!领导已经给你们安排好房间,就在隔壁的招待所。只是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都快九点钟了。”

李铭做在驾驶室里,很不高兴地回了一句:“我们早上六点就出来了。路上这么远,已经很快了。”

开了一整天的车,他很疲倦。

那女人瞥了他一眼,冲着赵轩庭挥了挥手,颇不耐烦道:“走吧!上车,我带你们去招待所。你们一定饿了,先吃饭吧!”

招待所不远,从自治区政府办公大楼侧面拐进去就是。严格来说,已经不属于大楼的一部分,而是在后院对面另外兴建。三层,暗黄色外墙涂料已经剥落。走进去,装修陈旧的大厅让人有种置身于七、八十年代的错觉感。

谢浩然从车上拿下行李,跟着赵轩庭走进分派好的房间。标间虽然不算宽敞,也很干净,只是摆设简单,除了一台旧电视,两个热水壶,就再没有别的了。

赵轩庭站在两张床中间的过道上,左手叉着腰,右手抚摸着布满胡茬的下巴,沉默了半分钟之久,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很久没有住过这么具有回忆味道的房间了。”

的确是很有怀旧的年代感。走进这里,仿佛是走进了上个世纪,红旗招展的那个时代。

李铭就住在隔壁,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上房门,拔了钥匙卡,走到门口,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苦笑着说:“赵老师,小谢,走吧!那女的还在大厅里等着带我们去吃饭呢!”

餐厅设在招待所二楼。

厚重的柚色圆桌,关节位置用三角形铁片加固过的椅子,一股单位食堂特有的食物陈腐气味扑面而来。女人带着三人走到墙角亮着灯的那张桌子旁边,安排他们坐下,按照顺序上了茶水,然后走进后厨交代了几句,出来对赵轩庭说:“我们领导交代过,你们的伙食标准是四菜一汤。”

赵轩庭点点头。这倒是没有问题。国家对贪腐这块抓得很严,尤其是招待消费方面,制订了专项标准文件。上面规定了依据,当然要照章执行。

饭菜很快送了上来。

一盘炒芭蕉花,一盘麻婆豆腐,一盘家常肉片,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汤是青菜豆腐,很大的一个白瓷盆,只是豆腐数量不多,里面飘着几片菜叶。

那女人给他们端上一盆米饭,然后对赵轩庭说:“房间号你们都知道的,吃完饭就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会有人过来找你们。就这样吧!”

赵轩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点点头:“辛苦你了,谢谢!”

女人刻板的面孔终于变得缓和,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赵轩庭从盘子里夹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答:“好的,好的,再见啊!”

看着女人的身影在餐厅门口消失,李铭长长呼了口气,目光落到餐桌上,摇摇头,疑惑地问:“怎么会安排我们住这种地方?我不是说条件不好,可是这种招待所……恐怕自治区政府自己的人都不愿意住吧?”

谢浩然用力嚼着炒芭蕉花。这些事情他不方便插嘴,只是饭菜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尤其是这盘炒芭蕉花,虽说是景纳自治区的当地风味菜,可是味道有些苦涩,菜的纤维很粗,吃在嘴里很塞牙。

赵轩庭倒是很随和,他笑着用筷子点了点摆在面前的西红柿炒鸡蛋:“今天晚了,就随便吃点儿。尤其是小李,开了一整天的车,很累了,晚上早点儿睡。有什么问题,明天见了接待的人再说。我估计这女的也是临时安排过来招呼我们,人家一直等到现在,也不容易。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出差嘛,这些事情在所难免,比起以前我和我老师支援“西北三线建设”的时候,现在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谢浩然与李铭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笑了。

“等会回房间拍几张照片,以后说不定再也不会有住这么古老招待所的机会了。”

赵轩庭说着,给自己碗里盛上米饭,笑道:“我是滇南本地人,以前在首都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有个当地同学。首都人嘛,有种本能的傲气。滇南本来就是全国落后省份,而且还是多民族聚集区。那同学经常嘲笑我,问我:你们滇南人是不是骑着大象上街啊?”

谢浩然被勾起了兴趣:“赵老师你怎么回答?”

赵轩庭一本正经地说:“我告诉他的确是骑大象,而起还是一人两头,家家户户都有。还有就是我们这边出远门从来不坐飞机,都是随手在家门口抓几只孔雀,用绳子扎住孔雀腿,朝屁股上抽几鞭子,孔雀就会带你飞上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谢浩然“噗嗤”笑出了声。

“这当然是玩笑话。”

赵轩庭很有幽默感:“那时候我在大学里,八个人住一间宿舍。睡我上铺的那家伙卫生习惯不好,经常不洗脚。冬天忍忍也就过去了,夏天简直臭得要命。偏偏他自己大大咧咧,说了很多遍都不听。又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趁着外出聚会喝酒的时候跟他说:你知道我是滇南人,知道滇南是边疆省份,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们那边有很多少数民族,对吧?”

“我那同学点点头,说是的。然后我又说,你应该知道,国家对少数民族的政策是不一样的。计划生育管不到我们头上,而且我们还有一些特权,这个知道吧?”

李铭也被吸引住了,问:“然后呢?”

赵轩庭继续道:“他当然回答说“是”。接下来,我就很严肃的告诉他:我们滇南的少数民族很彪悍,抗日战争那会儿,杀过很多小鬼子。国家为了奖励我们,就让我们保留了少数民族的特制武器。你看看现在到处都在管制刀具,但是我们边疆地区的人就能保留火枪,还有长刀。嘿嘿嘿嘿……武器当然是用来杀人的,不瞒你说,我们少数民族杀人不犯法,因为国家每年都给我五个“杀人名额”。”

说着,赵轩庭伸出右手,张开手指:“当时我就对那个同学说:我今年的“杀人名额”只用了两个,还剩下三个。换句话说,今年我还可以再杀三个人,警察也拿我没办法。”

第一百四一节 接待问题

谢浩然问:“然后呢?”

赵轩庭笑道:“然后……他就被吓坏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敢不洗脚就睡觉。床铺也是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臭味儿也没有,看见我也绕着走。”

三个人爆发出哄堂大笑。

很大的动静,就连厨房里的人也探出头来观望,只是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这时候,一个身影从光线暗淡的餐厅门口走进来。一直走到近处明亮的位置,才看清楚他的面孔。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拖鞋、短袖t恤,再加上短裤的搭配风格,表明他是本地人。皮肤颜色很深,胳膊上纹着刺青。目光顺序从赵轩庭等三人身上扫过,声音里带有几分恭敬。

“请问,哪位是谢先生?”问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在谢浩然与李铭之间来回打转。

赵轩庭和李铭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谢浩然。

他抬起头,疑惑地问:“我就是,你是谁?”

谢浩然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笑意,身体前倾,表情变得充满了尊敬:“我姓李。谢先生,贺少让我来接您。”

谢浩然如坠五里雾中:“……贺少?谁是贺少?”

中年男子微怔片刻,脸色略有变化。想了想,试探着说:“贺天林……对了,贺少说了,只要提他的名字,谢先生就会明白。”

谢浩然眼前出现了白天在加油站遇到的黑脸大汉形象。

“原来是他……”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浩然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姓李的中年男子看了看餐桌上的菜,收回目光,认真地说:“贺少在景天酒店订好了位子,车在外面,我现在就带谢先生过去。”

停顿了一下,他笑道:“还有您的两位朋友。”

“景天酒店?”李铭疑惑地看着他:“就是洛底最有名的那家五星级酒店?”

中年人微笑着点点头。随即侧过身子,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赵轩庭看着谢浩然,问:“小谢,真的是你朋友?”

谢浩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片刻,点头道:“算是吧!赵老师你见过,就是今天白天,在加油站遇到的那个。”

赵轩庭恍然大悟:“想起来了,被狠心女孩抛弃的失恋男孩……怎么他这么快就从痛苦阴影里走出来了?所以才请你吃饭?而且还是洛底最豪华的酒店?”

面对如此健谈,思维敏捷的“赵老师”,谢浩然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那还等什么?”

赵轩庭从椅子上站起来,像熟人一样与李姓中年人握手,然后催促李铭与谢浩然:“走吧,别愣着。小谢那个朋友我见过,算起来,我还是他的半个开导者。呵呵!既然是请客,就该有我的份儿。”

……

全世界都有五星级酒店。

可是在洛底这种地方,“五星级酒店”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原因很简单:开设酒店的首要目的,当然是为了赚钱。因此酒店所在的位置很重要。热点城市、旅游区、景点所在地……所有这些,都是酒店生存必不可少的土壤。

洛底是华夏国与高棉国之间的边境城市,同时还是一个小规模的边贸口岸。在这种地方,如果豪华酒店提供的服务仅仅只是高档次餐饮住宿,其实赚不到什么钱。

这里有女人。

这里有赌场。

这里还有据说是整个景纳自治区最顶级的温泉浴场和夜场。

有些东西肯定是不符合规矩,也不符合法律。但这里毕竟是民族自治区,而且还是边贸口岸。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不会摆在台面上。尤其是在特殊时期,特定的场合,有限度的放松监管力度,对当地综合发展可以起到刺激效果。

躺在景天酒店露天游泳池边的凉椅上,姚志坚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双手在脑后交叉,枕着脑袋,只穿着游泳裤的身体明显发福,肥胖的肚皮因为斜躺姿势变得扁平。柔和的灯光分别从三楼、六楼和九楼上散射下来,将姚志坚眼前巨大的露天游泳池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出了正在碧蓝色池水里游泳嘻戏的男男女女。

洛底气候炎热,景天酒店的这个大型露天游泳池就成了想要追求凉爽与快乐之人的首选。虽然对公众开放,但是门票很贵。六百元一张的套票,可以在这里享受一整天的优质服务。包括餐饮、不同类型的桑拿浴、电子游乐,以及健身房等一系列配套设施。

住宿是需要另外花钱的。精明的经营者没有把其它酒店“配套销售”的法则用在这里。

洛底毕竟是个较为特殊的城市。

“老姚,我看你带我进来的时候,是用卡刷了一下。那个就是这里的套票吗?”

郭平瑞的问话,把姚志坚的注意力从泳池里那个身材曼妙的女人身上拉了回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旁边另外一张凉椅上的老同学,淡淡地“唔”了一声。

在政府机关工作,若是没有一官半职,说起来都觉得丢人。姚志坚觉得自己算是很不错了,能够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做到正科级干部,单独掌管一个部门,这已经是很多人为之羡慕,挤破头都进不来,得不到的好差使。

最近几天,连续发生了好几桩事情。

首先:多年未见的老同学郭平瑞来洛底玩,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接待。一来是因为同学情分,二来嘛……老郭儿子很争气,早年移民加纳大,现在国外经商。这种家境优越的老同学必须笼络着,经常保持联系,对自己很有好处。

其次:区政府今年刚好到了换届时间。姚胜利很想趁着机会往上争一争,只要再升一级,进了副处,就有指望在退休前升到正处。副厅那种高级职位他是不会奢想的,人要有自知之明,姚志坚很清楚自己的能力。

今天上午公布了晋升人员的候选名单。这是一个意向性的东西,变更的可能性很大。尽管如此,姚志坚还是没有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他心急火燎找到组织部的熟人,对方明确告诉他:按照上级下发的文件,干部晋升必须优先提拔年轻人。老姚你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超线太多。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你成绩平平,甚至还出过安全问题……总之,这次晋升你就不要想了,下次争取吧!

最后,就是省府方面派出专家,对清凉山一带进行研究考察的接待事宜。

上午从组织部出来,姚志坚心情就变得很糟。五十岁是一道坎,对于体制内的干部来说,意味着往上爬的希望越发渺茫。“下次争取”是句安慰话,过了五十,基本上就等着退休。至于晋升……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姚志坚想要争取一下,于是去找上级领导。偏偏领导去首都出差,只好打电话过去,没说上几句,话题就被对方直接扯到了省府委派专家的事情上。领导在电话里让姚志坚“代表我好好接待他们”,然后说是飞机即将起飞,然后就挂断电话。

我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怎么可能帮你做事?

满腔怒火的姚志坚没地方发泄,恰好郭平瑞打来电话,说是再有几个小时就能抵达洛底。姚志坚想了想,把部门里一个临时招募的女职工叫来,给了她赵轩庭的电话,让她“按照正常标准”接待这些人。

做完这件事,姚志坚就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等到时间差不多,郭平瑞再次打来电话,两个人约好的地方,下班走人。

姚志坚不认识赵轩庭,彼此之间没有过节,更谈不上什么仇恨。

他只是觉得不高兴,心里有股被压制着无法发泄出来的火气。

省府派来的专家又能怎么样?

国家三令五申不准搞“接待特殊化”。现在全国都在反腐倡廉。普通标准间,四菜一汤,这就够了。

办公大楼后面那个历史悠久的老招待所,是前一届洛底市府领导特意要求保留下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几方面的好处。

首先,可以把旧招待所当做“特殊道具”,应付来自上面的廉政检查。

其次,安排在旧招待所上班的人,都是有门路的“关系户”。那里相当于一个等待其它单位编制的中转站,可以让这些人暂时候着。

最后,如果旧招待所彻底废弃,就需要政府自己花钱拆除。与其浪费时间与精力,不如暂时维持,占着那块地皮。随着城市发展,总会有房地产开发商愿意充当接盘侠。

“按照正常标准接待”,是部门里的一句行话。专指那些领导不喜欢,但是又因为种种缘故不得不给予招待的人。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旧招待所就派上了用场。

姚志坚想的很深。

既然你没有把我的名字列入晋升名单,就不要怪我在背后捅你的刀子。

既然是省府下来的专家,“按照正常标准接待”也没有错。难不成要我专门给他在景天酒店开个豪华套间,山珍海味伺候着?

第一百四二节 停止服务

这些年,可不比前些年。随着收入增加,人们对物质享受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用脚趾头想想,姚志坚都知道省府派来的专家肯定不会对旧招待所的条件满意。“四菜一汤”的餐饮标准也是特别交代过。住宿环境差,吃得很糟糕,换了是谁都会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就不高兴,生气发火很自然的就会把矛头对准领导。到时候,省府方面自然有人找你的麻烦。

所谓报复,就是这么简单。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姚志坚从凉椅上站起来,活动着胳膊腿脚,招呼旁边的老同学:“走吧,吃饭去。”

郭平瑞午饭吃的晚,六点多钟到了洛底也不觉得饿。姚志坚只好随便要了点小食先吃着,两个人在酒店里边聊边玩,反正餐厅包房已经订好,就约了晚上九点开饭,算是连着宵夜一块儿吃。

到更衣室里换上浴袍,姚志坚带着郭平瑞进了走廊,两个人说着以前上学的陈年旧事,看着电梯的“一楼”上行指示灯亮了,感应门徐徐打开,走了进去。

从地下停车场升上来的电梯间里,站着四个男人。

谢浩然不认识姚志坚,赵轩庭和李铭也没见过这个人。

餐厅包间在三楼。

姚志坚带着郭平瑞走在前面。

刚开始,姚志坚没太留意谢浩然等人。只是等到后来,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劲儿。

景天酒店的餐厅在洛底市非常有名。因为装修格调高雅,菜品上乘,每天的客人都络绎不绝。尤其是包间,如果不是提前预定,临时过来根本没有位子。姚志坚有心要在老同学面前显摆,就早早订好了酒店里价格最贵,最豪华的“天品”餐厅套房。

既然是“天品”,就意味着独一无二。

景天酒店的餐厅设置很有特色:二楼是主厅,包间安排在三楼。按照价格从低到高的顺序,最贵的“天品”,被安排在走廊尽头。那里视野开阔,可以酒店内部整个庭院,以及游泳池全貌。

姚志坚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明明订好了“天品”包间,整个景天酒店也找不出第二间“天品”。可是为什么这些从电梯里出来的陌生人一直跟着自己走到现在?

要知道再继续往前走,已经没有其它包房。正前方十多米远的位置,可以看到“天品”包间华贵精致的红木大门。

难道这些人是酒店的管理人员?

姚志坚脑子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又在瞬间打消。

不像……走在前面那个穿拖鞋的本地人也就罢了,跟在后面那三个明显是外地来的。还有,如果是酒店的人,为什么不穿制服?

想到这里,姚志坚实在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准备张口问问这些人为什么跟着自己,却不想对方走得很快,距离又近,不等他说话,直接就从旁边的空处走了过去,直接超过。

两名身穿淡紫色筒裙的女服务员站在“天品”包间门口,双手合十,微笑着对来人弯腰行礼。走在前面,本地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低声对她们说了几句,漂亮的女服务员推开房门,笑容可掬侧过身子,让出通道。

姚志坚嘴巴半张着,感觉很是意外。

站在旁边的郭平瑞看不明白,用手肘捅了捅他:“老姚,你怎么了?”

姚志坚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用力拉上浴袍腰部的束带,脚趾扣紧了宽松的拖鞋,迈开比平时大了许多的步子,迅速冲过去,站在“天品”包间门口,不偏不倚夹在正准备走进去的谢浩然与一名女服务员中间,用愤怒的眼睛扫视一切。

“这是我订的包间!”

暴怒控制着姚志坚的神经,他觉得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熊熊火焰点燃,喷溅着口水,指着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女服务员再次重申自己的权利:“我今天中午就订了这个包间,为什么现在偏偏是别人进去?他们是谁?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轩庭和李铭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浩然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包间内部,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贺天林坐在对面,高兴地冲着他挥了挥手,只是这种表情立刻就被疑惑和不解代替。他侧过身子,叫过一个身穿领班制服的中年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之前领路的中年男子也对这种变化猝不及防,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注视着怒气冲冲站在包间大门中央的姚志坚,疑惑着问:“你订了“天品”包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中午订的房。”姚志坚话里夹带着火气,同时自抬身份:“我是自治区政府的,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订好的房间不作数吗?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到工商局那边投诉?这简直就是恶意欺骗消费者。”

贺天林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直走到包间门口。他看了一眼满面怒火的姚志坚,目光随即落到了谢浩然身上,脸上露出微笑,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

“谢先生,请进来吧!”

看到站在旁边的赵轩庭,贺天林脸上的笑意继续着:“我们今天中午见过,你是谢先生的朋友。”

看着被邀请的这些人依次走进包间,贺天林再次看了看姚志坚,偏头对站在侧面的领班说:“把大堂经理叫上来,让他尽快处理。今天我邀请的客人很重要,不要让其他人打扰我们。”

想了想,贺天林又加上一句:“要不这样吧!除了已经住下的客人,酒店所有区域从现在开始全部封闭。”

这话对领班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力。他身体不由自主微颤了一下,惊讶地问:“贺少,您是说,酒店营业暂时关停?”

贺天林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领班没有转身去找经理,不太确定,结结巴巴地问:“可是……酒店里还有很多客人。尤其是是露天泳池,还有游乐场、夜总会那边,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

贺天林被他絮絮叨叨说的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总之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尽快去办。我还有客人,就这样了。”

随着“天品”包间厚重的房门缓缓关闭,姚志坚感觉自己被彻底无视了。

两个身穿筒裙的女服务员站在门口,虽未说话,却明明白白用肢体语言表示着“禁止进入”。

领班站在走廊侧面,用对讲机与其他人迅速联络。

郭平瑞走过来,不太明白地问:“老姚,出什么事儿了?”

这也是姚志坚想知道的。

他按捺住火气,走到已经结束通话的领班面前,带着官员特有的傲慢,以及消费者被欺骗的愤怒,问:“包间的事情到底怎么说?我明明订了房,为什么现在被别人占了?”

领班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姚先生是吧?您的事情我刚才问过。您的确是今天中午订的房,但是因为我们临时有安排,需要用到“天品”包间,就取消了您的订房资格。酒店前台的服务人员一直给您打电话,可是您没有接。”

姚志坚想起来了:进入酒店浴场,换了衣服,手机就与衣服一起,锁进了存放间。至于前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估计自己正与郭平瑞在温泉里泡澡。

完全是个人习惯。姚志坚不喜欢在休息的时候带着手机。无论单位上临时有事,还是家里老婆打电话过来,都会让他有种被搅扰,坏了兴致的感觉。

领班带有歉意的声音在继续着:“因为姚先生您没有接电话,我们只能认为是您取消了订房。”

下意识看了看站在身旁同样穿着浴袍的老同学郭平瑞,姚志坚觉得心中怒火正被理智碾压,一点点熄灭。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必须给我另外安排一间包房。”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吵架,想要用另外一种方法找回面子。

领班却摇摇头:“对不起姚先生,我们现在已经停止服务。请您和您的朋友尽快到休息区更换衣服。我们遇到了特殊情况,从现在开始,酒店不再接待客人。”

尽管之前就听到贺天林说过同样的话,姚胜利却没有当真,震撼力也没有现在从领班嘴里说出来那么强烈。

“你说什么?停止服务?”姚志坚发出仿佛见鬼般的尖叫声:“你们取消了我的订房,现在又告诉我酒店停止服务。那我怎么办?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呢!”

领班的态度一直很谦和:“我们会按照您今天的消费金额,双倍给予赔偿。同时还会按照您的要求,在重新恢复营业以后,给予您最优厚的嘉宾优待。”

郭平瑞在旁边插话道:“老姚,算了吧!我看他们真是遇到了事情。走吧!这里玩不成,咱们就换一家。洛底这边的夜市很不错,咱们就别在酒店里吃了,到外面转转。”

姚志坚很恼火,对郭平瑞的劝解根本听不进去。他怒视着站在面前的酒店领班:“你们这是强行把客人撵走。我就不走,我看你们敢把我怎么样!”

第一百四三节 请客吃饭

领班脸上的表情很尴尬:“先生,我们会在十分钟后关闭泳池灯光,浴场热水也停止供应。因为是突发事件,两倍的赔偿其实很合理了。我理解您的心情……这样吧!如果姚先生您觉得不满意,可以向酒店方面投诉。”

姚志坚身上释放出专属于官员的凶横:“我要你的两倍赔偿有什么用?你们是在打发叫花子吗?等着吧!会有人来收拾你们。”

他的声音太大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叫。

包间房门从里面推开,之前带着谢浩然等人进去的李姓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周围,对领班冷冷地问:“声音这么大,到底怎么回事?贺少在里面陪客人,有什么问题就不能带到别处去解决?”

领班脸上全是畏惧,连连点头,不断应和着:“对不起李先生,是我疏忽了。”

说着,他立刻转身对姚志坚说:“姚先生,请跟我到浴场更衣区吧!”

姚志坚觉得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声音比刚才又大了几分:“你们这到底算怎么回事?我带朋友过来玩,你们先是取消了我的订房,现在又要把我们撵走。你们这是欺骗行为……不,是真正的诈骗!”

话说的有些重了。

李姓中年人上上下下盯着姚志坚看了几秒钟,淡淡地问:“那你想怎么办?”

姚志坚被问得怒火上冲:“你们搞清楚,现在我受害者。我们在这里玩到一半就必须结束,还饿着肚子。你倒反过来问我……那我问问你,如果换了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难道不会生气?不会发火?”

李姓中年人显然是想要以最快速度解决问题。他点点头:“行!这样吧!今年你们在酒店里的全部消费,我们按照五倍标准赔偿给你。另外,酒店重新恢复营业以后,“天品”包间免费给你提供一次,酒水菜价半折。”

看到对方低头认输的感觉非常好,优越感与傲慢再次回到了姚志坚身上。他认为这是自己强硬的态度产生了作用,觉得对方应该是了解过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做出这种服软的低姿态。

郭平瑞在旁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袖子,低声劝说:“老姚,可以了。我看他们也不是故意的。走吧!我们到外面去吃。”

在老同学面前,争强好胜的心理再次占了上风,其中也有着白天时候因为上级领导产生的怒火。姚志坚仿佛找到了百战百胜的法宝,仰起头,神情冷漠地摇摇头:“不行,这是商业欺诈行为。既然我订了包间,就必须享受这里的服务。我不会走的。你们必须把“天品”包间让出来。还有,你们的浴场和游泳池从来都是全天候开放,既然没有火灾之类的突发事件,凭什么说关闭就关闭?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会向工商局投诉你们。”

为了加重话语分量,姚志坚又说了一句:“至于赔偿……我不缺钱。”

李姓中年人朝前走了两步,站在姚志坚面前,平静地注视着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

姚志坚愣了愣,愤怒再次被激起,不甘示弱地高声叫道:“你在威胁我?”

李姓中年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笑容,只是音量压得很低:“这样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房间,坐下来好好谈谈。无论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姚志坚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可以。但是你们必须把“天品”包间给我让出来。”

“行,行,行,没有问题。”

李姓中年人冲着站在侧面的领班使了个眼色,从姚志坚旁边大步走过去,嘴里说着:“跟我来吧,那边还有一个包间空着,里面很安静。”

地上铺着地毯,姚志坚头仰得高高的,脸上全是得意与满足。

之前那句话倒没有乱说,他的确不缺钱。

面子有时候比钞票重要。姚志坚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身份的人。

景天酒店是洛底城最豪华的消费场所。无论如何也要把今天这个面子挣回来。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交好老同学郭平瑞那么简单。我毕竟是自治区政府的官员,而且级别不低。区区一个景天酒店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开门做生意的商人罢了。如果真把老子惹急了,就动用市里工商局的关系,好好查查他们的酒店账目。

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自得,姚志坚跟着李姓中年人走进包房。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旁边袭来,牢牢按住了姚志坚的肩膀。他本能的想要张口喊叫,却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从侧面绕到正前方,手里拿着一块很厚的毛巾,用力堵住自己的嘴。

胳膊被强行扭到身后,有好几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根本挣扎不开。更大的力量随即压上后背,还有人从后面冲着自己膝弯部位狠狠踹了一脚,姚志坚双膝一曲,整个身体被牢牢按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直到现在,姚志坚才看到侧面方向与自己同样被按在地上的郭平瑞。有两名身穿黑色t恤和短裤的彪形大汉分别扣住他的手脚,还有一个人正缓缓松开捂住他嘴的毛巾,用绳索代替,封住他的嘴。只是绳索前面,也就是塞进郭平瑞嘴里的那个红色圆球看上去有些怪异,姚志坚也是后来才想起,自己曾经在岛国动作片里看到过类似的物件,好像是叫做“呼吸球”。

双手从背后被反绑起来很疼,腿脚也是同样的处理方法。姚志坚想要喊叫,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塞进嘴里的红色小球挡住了舌头,也封锁了正常发声通道。含糊不清的“呜呜”声毫无意义,李姓中年人低头看着满面惊恐的姚志坚,从“人”字拖鞋里脱出脚,毫不客气踩在他的头上,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嘿嘿嘿嘿!非常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强硬有原则的男人。”

姚志坚拼命扭着脖子,眼睛里全是惊恐的目光。

李姓中年人没兴趣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直接挥了挥手:“带下去,照老规矩来。”

……

“天品”包房里灯火通明。

十二位身穿筒裙的美丽少女环立在餐桌四周,分别奉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

竹鼠这种东西与老鼠类似,只是体型要更大一些。剥去皮,斩去四肢和脑袋,清空内脏,一身白白的嫩肉看起来略带透明感。多加辣椒黄焖,口感嫩滑,鲜美无比。

“鬼鸡”原本是景颇族用在祭祀仪式上的菜肴。带有一个“鬼”字,只是将祭祀换成通俗说法。这道菜其实就是辣椒柠檬与鸡肉舂碎,凉拌而成。鸡肉的鲜嫩与酸辣混合,味道极其浓烈,出入口时很香,越吃越辣,但就是停不下来。

很多外地人对竹虫觉得难以接受。这东西天然无污染,白白胖胖的虫子只能从竹心里才能找到,下油锅猛火炸至酥脆,撒上盐,入口很脆,是最好的下酒菜。

同样也是炒芭蕉花,摆在餐桌上这一盘,与之前在招待里吃到那一盘,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入口很嫩,轻轻一咬就能折断。谢浩然在这道素菜里吃出一股特殊的肉味,张口发问,得到回答:那是军用红烧猪肉罐头熬出来的汁。这是炒、炖,或煮芭蕉花最正宗的做法。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这些菜,赵轩庭没有忙于下筷子。他偏过头,低声问谢浩然:“小谢,你这个朋友是什么来头?”

谢浩然很不明白:“赵老师,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轩庭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没有解释。

他的阅历丰富,见多识广。

野生竹鼠与饲养竹鼠之间的区别很大,前者价格更是远远超出后者,而且还不一定随时都有,非常稀罕。

油炸竹虫这道菜在很多傣味餐馆里都能吃到。但眼前这盘的虫体很大,与普通馆子里的同类菜肴有着明显区别。

还有就是“鬼鸡”。赵轩庭尝了尝,觉得肉质特别细嫩。仔细品味,发现竟然全部都是从鸡脖子撕下来的肉丝。换句话说,这道看似平常的辣椒柠檬鸡,成本昂贵也就罢了,精细程度才真正值得赞叹。

这桌菜,没有几千块钱绝对下不来。这还是赵轩庭尽量把事情朝着良好方面想的结果。

他凑近谢浩然,小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朋友只是普通的请客吃饭,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客气。”

谢浩然听懂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偏头看看桌上的菜:“赵老师,这顿饭很贵?”

赵轩庭竖起右手食指:“至少要我一个月工资。”

谢浩然笑了笑,安慰道:“你就放心吃吧!有我在,没问题。”

虽然不知道贺天林究竟是什么来头,可是一枚银琅果价值好几百万,光凭这一点,这顿饭也是应该的,不用担惊受怕。

贺天林一直在劝酒。

第一百四四节 错位

很多事情都可以在酒桌上说开,信息交流速度也要比平时快。

赵轩庭性格随和,口风却很紧。他没有隐瞒自己省农科院教授的身份,只说是来清凉山实地考察。这说法挑不出什么错误,也很正常。

贺天林倒是直言不讳:景天酒店是我家里的产业,只要赵老师喜欢,随时可以过来。我与谢老弟是朋友,你在这里的一切消费都可以免单。

赵轩庭是聪明人,看出贺天林想要与谢浩然私聊。本想着吃完饭就返回招待所,可是拗不过贺天林,只好跟着他安排的人,带着李铭前往酒店浴场休息。

杯盘狼藉的包间里只剩下贺天林与谢浩然两个人。

一名女服务员带着他们,走进旁边的一个小房间。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普洱茶,她退了出去。

贺天林一扫白天在加油站时候的沮丧与悲伤,声音里充满了振奋:“谢道友,谢谢你。”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在查我?”

很简单的几个字,把贺天林准备好的所有感谢话语统统堵了回去。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僵硬的身体半天也没有动静,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强笑:“……我……看你们开车方向,就让朋友帮忙留意了你们的车牌号。”

他随即诚恳地补充道:“我只是想请谢道友吃顿饭,好好谢谢你,没有别的意思。”

谢浩然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你们贺家好像在这里挺有势力?”

他脸上毫无表情,贺天林吃不准谢浩然的态度,只能是硬着头皮实话实说:“这是我们雷极门的产业。当然,谢道友也可以理解为我们贺家。”

谢浩然缓缓摇摇头:“太张扬了。”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认真地说:“你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没必要把酒店里的客人赶走。大家都是修炼之人,这些俗礼毫无意义。我出手帮你的时候,没想过要你的回报。”

贺天林高高提起的心脏慢慢落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正常,充满了感激:“这是应该的。不瞒谢道友,我们一直在找银琅果。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们也不会认识。”

说着,贺天林道:“敢问谢道友,出自何门何派?”

毕竟是年轻人,话一出口才发现这样不太合适,连忙补充道:“请不要见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谢道友的师承,以后也好上门再次拜谢。”

谢浩然了然地笑笑:“我是青云宗门下。我们门派人数稀少,现在由我担任掌门。”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贺天林选择了相信。

修炼门派已经成为古老名词。“一人一派”的情况并不鲜见。在加油站的时候,曾经与谢浩然交过手,对方显然未用全力,轻轻松松就挡住自己的攻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他对谢浩然保持敬畏。

聊了几句,谢浩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说:“就这样吧!我去看看赵老师他们,今天很累,该休息了。”

贺天林“嗖”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挡住去路。

谢浩然脸上露出肃然的神情:“你想干什么?”

“不,不,不,别误会!”

贺天林连忙摆手:“谢道友前往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请你再稍坐一会儿。”

谢浩然眯起双眼,问:“为什么?”

“我父亲要见见谢道友,当面对您表示感谢。”贺天林诚恳地说:“雷极门所在地有些远,之前父亲打电话过来,说是已经出发了,要我务必将谢道友留下,他要好好谢谢你。”

原来是这样。

谢浩然脸上的警惕缓缓退去,想了想,点头道:“好吧!那我就等一会儿。”

……

景天酒店外面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停在路边,透过半开的车窗,路灯照亮了徐蓉那张充满恨意和愤怒的脸。

徐蓉是一个普通人。

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傲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徐蓉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家庭出身很普通,父母与“财富”、“权势”之类的词毫无关联。也许是小时候被家里骄纵惯了,徐蓉一向都觉得自己应该站在更高的位置,高高俯瞰脚下。

因为在厨艺方面很有一套,偶然的机会,徐蓉成为了宋家的帮佣。

接触多了,徐蓉就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有种强大而神秘的人,叫做“修士”。

只要有想法,有心计,任何人都能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阴谋家。

宋耀飞是宋家年轻一辈的长子,年满十八岁,已经成年。可是徐蓉仔细观察,发现宋耀飞在性格方面颇为古怪。她不动声色潜心接近宋耀飞,发现这个被宋家视为“接班人”的后辈,其实是一个在年幼时候有过心灵创伤,直到现在还有着恋母情结的年轻人。

还是那句话:只要有心计,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毁灭地球。

徐蓉心甘情愿爬上宋耀飞床上的手,从未想过要成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修士。她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人生的乐趣可是要比艰苦修炼有意思多了。我要吃喝玩乐,我要环游世界,我还要在朋友圈里肆意滥发各种代表着身份与钱财的照片,让所有轻视我的人重新抬起眼睛,对我尊敬,对我羡慕,对我嫉妒。

宋耀飞只是想要徐蓉那里尝尝鲜,领略一下久违的母爱温暖。徐蓉毕竟相貌普通,也没有专营这个行业女子的妖媚。她从宋耀飞那里没有弄到太多的钱,也就是区区几万块。对于她近乎于无底洞般的巨大胃口,根本无法满足。

非常偶然的机会,徐蓉从宋耀飞那里得到了一块铭牌。

在宋家呆的时间久了,徐蓉自然知道这东西代表的意义。她也知道关于修士的“地下拍卖会”。于是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来,以“宋家代表”的身份,想要强取豪夺。

有宋家的名头压着,谁敢不服从?

“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很有道理,非常管用。

她知道银琅果的价值,知道这东西能换好几百万。贪婪疯狂的心理促使她拿出宋家铭牌,强压着贺天林,把银琅果强抢到手。

徐蓉想要尽快找到买家,把银琅果出手。却没想到贺天林死死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徐蓉很清楚修士的强大。她被吓慌了,迫不得已在加油站停车加油。之所以找上谢浩然这个藏匿对象,是因为谢浩然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很容易被说动,也很容易控制。

徐蓉记下了谢浩然所在的“依维柯”车牌。她打算空着双手与贺天林正面交锋,只要言语犀利,就有很大把握用宋家的名头将其吓退。到时候,再回过头来,找到谢浩然,从他那里要回银琅果。

只要花点儿钱,再说上几句夸赞的话,应该就能达到目的。

徐蓉把一切都想的很美好,却万万没有想到,谢浩然也是一名修士,而且修为境界远远超过贺天林。

她一路跟随白色“依维柯”,看到谢浩然等人走进了自治区政府招待所,又看着那名李姓中年人带着他们上了车,来到景天酒店。

徐蓉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呆。贺天林记得自己的车牌号。贺家在洛底一带有着很大的权势,之所以没有寻找自己,肯定是已经得到那枚银琅果。可如果不小心遇上,对方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宋家的威名有时候不是那么好用。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不怕死,也不会被区区几句话轻易吓倒的硬汉。

徐蓉觉得惶恐害怕:宋家的铭牌还押在拍卖场里。长时间不回去取,那些人肯定要去宋家讨要说法。到时候,自己的情况就会更糟,甚至可能成为宋家的通缉目标。

思来想去,还是回去吧!找找宋耀光,看看自己能否从他那里得到帮助。那种妈跟儿子睡觉的感觉很怪,也很糟糕,但是不管怎么样,毕竟是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

……

贺定元走进房间的时候,一直在咳嗽。

他佝偻着背,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旁边小心翼翼扶着。走路速度非常缓慢,几乎是一个脚步换着另外一个脚步,像尺子那样量着走。头发有些散乱,脸上的皱纹也多。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不时捂着胸口,发出粗重如风箱般的呼吸。

“谢谢……谢……道友。”

贺定元没有要旁边人的帮助,独自站在那里,非常艰难,诚心诚意的向谢浩然抱拳行礼。

他安然受了这一礼。

谢浩然觉得,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修道之人的相互理解。

看得出来,贺定元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他挣扎着,对贺天林抬起右手,脸上露出勉强的微笑:“天林,把……礼物拿出来,给谢道友。”

贺天林拍了两下手掌,从旁边侧门里走出一个年轻美貌的盛装女子。她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洁白的垫布上,摆着两件东西。

一张银行卡,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玉石。

第一百四五节 炼丹很难,说了你也不懂

贺天林轻声解释道:“这是一点薄礼,还望谢道友收下。”

谢浩然目光落到了那块玉上。

玉是好玉,通体遍绿。贺家之所以选用玉石作为谢礼,并非只是看中玉石本身的价值。在所有目前已知的物质当中,玉石与灵能之间的接洽性与互容性最好,是制作灵符灵器的最佳材料。尤其是在上古时代,品质绝佳的最顶级玉石,甚至成为了修炼世界的通用货币。当时它们的名字,就叫做“灵石”。

贺家给出的谢礼,不可谓不重,基本上与那枚银琅果价值对等,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远远超出。由此可见,雷极门上下,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

贺天林没有撒谎。

谢浩然站起来,对着靠在沙发上的雷极掌门贺定元抱拳行了一礼,认真地问:“贺掌门,你这内伤已经很重了。那枚银琅果,想必是用来疗伤的?”

贺定元缓缓点了点头,说话声音很虚弱:“……是的。”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贺天林:“小林是我儿子。我受伤后,雷极门上上下下到处寻找银琅果。这次要不是谢道友出手相助,我恐怕……”

后面的话,被一阵激烈的咳嗽声打断。贺定元用手捂着胸口,脸色憋得涨红,表情无比痛苦。咳到后来,从嘴里喷出的唾液都带着血丝。

谢浩然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贺掌门,你怎么会想到用银琅果治伤?”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贺定元大口喘息着,艰难地问:“……我这伤势,必须用清元丹才能根治。上古……丹书……清元丹要以银琅果为引,这个……谢道友,有什么问题吗?”

谢浩然脸上的古怪之色越发深重,声音也变得充满疑问:“清元丹?银琅果?这个……”

刚说到这里,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材壮实,只是个头不高,大约一米七左右的中年男人。

黑色衬衫,黑色长裤,脚上则是黑色皮鞋。浓密的头发是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只是全黑的全套服装与他的身材气质并不搭配。以至于看上去有些阴沉,眉眼之间释放出凶狠的神情。

他应该身份很高,否则不可能在不打招呼,也没有敲门的情况下,直接闯进来。

除了贺定元与贺天林,以及送上托盘的美貌侍女,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名贺家亲族。几个人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来人身上,贺天林更是抱拳行礼,态度很是恭敬:“金松道长,您怎么来了?”

浑身上下黑色着装的金松道人没有搭理贺天林,他盯着摆在桌上的托盘看了几秒钟,无论银行卡还是那团大块玉石,都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注意力随即转移到谢浩然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很久,才转过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贺定元说:“贺掌门,我听说你们弄到银琅果了?”

贺定元点点头,非常吃力地抬起手,虚指了指谢浩然,说话语速依然缓慢:“幸亏有这位谢道友出手相助……我……天林……才能把银琅果带回来。”

金松道人双手背在伸手,神情很是冷傲:“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给他那么大一块玉吧!啧啧啧啧……贺掌门,不是我说你,对于区区一个外人,你们也大方了。”

贺天林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朝着谢浩然的方向走过去,挡在前面,言语当中虽有恭敬,却也不软不硬:“金松道长,这是我们雷极门自己的事情。”

金松被这话回得一时间有些悻悻然,又实在找不到理由发作,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冷哼了一声,颇不耐烦的将问题拉回到自己熟悉的方面:“既然银琅果已经到手,那就事不宜迟,现在就开炉炼丹。”

贺天林紧张的神情略有缓和,奄奄一息的贺定元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

“好的,好的。”他连连点头,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儿子:“天林……去,把准备好的材料都拿来,交给金松道长。”

下面的人很快端来了材料。用红布盖着,谢浩然也无法看到具体的种类。贺定元很激动,被人从沙发上搀起来,跟着金松道人一起离开房间。

景天酒店里的大部分客人已经离开。四周很安静,房间隔音效果非常好。谢浩然完全被勾起了兴趣。他决口不提“告辞”两个字,只是收起银行卡与玉石,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与贺天林低声交谈。

贺天林的戒备心理没有贺定元那么强烈,在加油站的交手,也让他对谢浩然产生了本能的尊敬心理。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拘束。

贺家祖籍是河东省,为了躲避战乱,才全族南迁。对于一个想要确保血脉延续的大家族,贺家的确是做到了极致。族中成员在整个东南亚地区都有分布,门派经营重心放在国内。前些年,族中成员将目光放在大洋彼岸,于是在那边建了一个雷极门的分部。

对于贺定元的伤势,贺天林没有提及太多。这本来就是门派内部的秘密,如果不是谢浩然出手相助得到了银琅果,贺天林也不会把他留下来,更不会对他说这么多。

谢浩然大多数时候在听,他只提了一个问题:金松道长是什么人?

贺天林没有隐瞒:“他是龙虎山的炼丹师。我父亲受伤以后,到处寻医问药,好不容易在龙虎山得到“清元丹可治”这个药方。只是龙虎山那边说了,炼丹师尊贵无比,丹药难炼,我们除了提供材料,还要付给龙虎山一笔炼丹费用。”

说着,贺天林脸上露出一抹惆怅,叹了口气。

谢浩然试探着问:“怎么,他们要的炼丹费很高?”

贺天林沉默了很久,慢慢点了点头。

谢浩然想要知道具体数字:“他们要多少钱?”

贺天林本来不打算说的。只是想想谢浩然也是同道中人,龙虎山那边的事情就算自己不说,可能也会通过其它渠道知晓。思来想去,缓缓张开嘴,叹道:“他们要我们一次性凑齐三份炼丹材料,说是清元丹炼制过程中失败的几率很大。但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贺家只能得到一枚。”

谢浩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听天书,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们负责出材料。如果炼丹失败,他们不负责赔偿,也不管后果?”

贺天林点头道:“是的。如果炼丹成功,无论材料剩下多少,无论成丹数量有几颗,我们只能得到一粒。”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除此而外,我们雷极门还要额外支付五千万的“炼丹费”。”

谢浩然实在忍不住了,失口笑道:“凭什么?”

“他们说炼丹会损耗自身修为,必须补充大量灵能。”贺天林脸上神情有些落寞,他耸了耸肩膀:“我们不会炼丹,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但是谢道友你也看见了,我父亲的伤势很严重,拖不得。龙虎山的要价虽然高,可是与人命比较起来,倒也算不了什么。”

谢浩然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想了几秒钟,认真地问:“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金松道人消耗了三份材料,仍然无法练出清元丹,到时候该怎么办?”

“龙虎山那边已经提到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贺天林也是满脸的无可奈何:“当时他们就说了,炼丹不一定会成功。即便是准备了三份材料,失败的几率也很大。所以我们最好多准备一些材料,如果三次炼制失败,就得继续第四次、第五次,甚至第六次。炼制清元丹的其它材料倒是不多,也不算难找。唯独银琅果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说它普通吧,上了年份的果子实在不好找。说它贵重吧,很多修炼拍卖会上都有出现。只是一时间专门去找……呵呵!不瞒谢道友,我雷极门上上下下找了好几个月,只有我运气不错,好不容易得到一枚。”

谢浩然微微点头,言语当中带上了不屑成分:“炼不出丹,还要找各种借口,真是……对了,如果三次失败,又该怎么办?”

贺天林将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苦笑着回答:“还能怎么办?五千万一样要给,少一分都不行。”

谢浩然神情肃然。

以前从吕梦宇那里听说“丹药难炼”,以及拥有炼丹师名门大派高傲姿态的时候,倒也没有太过深刻的理解。现在,亲眼看到金松道人与雷极门之间的交易,听到贺天林所说的这些事情,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资源的绝对控制能力”。

“这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

注视着摆在面前的银行卡与玉石,谢浩然缓缓摇头:“他们这是在借用你们的财力,为他们自己培养炼丹师。”

贺天林坐直身子,表情有些惊讶:“谢道友,你怎么跟我爸说的一模一样?”

谢浩然笑了笑:“贺掌门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有些事情,其实再怎么装也还是那个样子。”

第一百四六节 修士中的骗子

“炼丹这种事情,需要循序渐进,还需要大量的实际操作经验。没有材料,也就谈不上什么炼制丹药。还有就是丹方必须保密。龙虎山直接告诉你们药方,让你们收集材料。呵呵……我估计,你们手上的那张丹方肯定是假的。如果把所有材料都加进去,绝不可能炼出清元丹。”

贺天林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这怎么可能?假的丹方……龙虎山毕竟是名门大派,不会这么做吧!”

“为什么不可能?”谢浩然反问了一句:“丹方如此珍贵,你看看现在的修炼门派,有几个还能拥有丹方?如果不是为了让你们帮着收集材料,龙虎山那边根本不可能告诉你们方子。想要确保秘密其实很简单,只要在丹方上添加几味药材就行。反正你们不会炼丹,也看不出来。”

贺天林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声音变得结结巴巴:“谢……谢道友,我父亲也这么说过。难道……你们认识?”

谢浩然没有解释:“贺掌门看的很准。不过这种事情……正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然是你们雷极门有这种需求,也就怪不得龙虎山狮子大开口。”

沉吟片刻,谢浩然低声道:“只是你们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而且,极有可能到了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听到这里,贺天林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死死盯住谢浩然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异:“谢道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坐在那里,神情自若:“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贺掌门的面色。呼吸沉重,痰中带血,应该是胸口或者背心受创,导致心脉受损。不过救治的还算及时,我估计你们雷极门特有的修炼功法也在其中产生了作用,总之,以目前这种状态,贺掌门,也就是你的父亲,可以撑上很长一段时间。”

贺天林感觉脑子里很多固定化的东西正在融化。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当时我们上龙虎山求助的时候,还是金松道长的师傅亲自接诊。按照他的说法,我父亲最多只能撑半年,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银琅果,凑齐炼制清元丹所需的各种材料。”

谢浩然身子后靠,翘起了二郎腿,抬起右手,伸开五指,淡淡地说:“他骗你的。你父亲的确是心脉受损,但绝不可能只剩下半年阳寿。就算贺掌门从现在开始不服用任何药物,他也可以再撑五年。”

贺天林对这些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谢道友,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谢浩然的态度很平静:“我从不从别人的生命开玩笑。何况,贺掌门还是同道中人。你们跟我无冤无仇,此前也不认识,骗你……有这个必要吗?”

贺天林毕竟与谢浩然有过交集,对他也更加相信,脸上随即显露出几分焦躁:“可为什么龙虎山的人当时诊断我父亲的伤势,说是最多还有半年?”

谢浩然笑了,答案也简单得令人发笑:“他们骗你的。”

贺天林觉得自己脑子简直不够用,脱口而出,问:“为什么?”

“如果直接告诉你贺掌门还有五年的活头,你们雷极门会急不可待四处寻找炼丹材料?”

谢浩然轻轻笑着说:“人命这种东西,只有在临死的时候,才能觉出它的珍贵性。”

贺天林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恐惧和愤怒控制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尤其是后者,所占的比例更大:“雷极门与龙虎山都是修炼宗派,虽然我们贺家无论名头还是实力,都比不上龙虎山,可毕竟也是修炼一脉。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浩然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杯,抿了一口,声音低沉且平静:“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现在的灵气浓郁程度已经大不如前,普通人的很多观念都与过去不同。一心向道的人少,修炼资源就更少。你以为龙虎山那种名门大派是靠着什么维持到现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面临的困难肯定要比你们雷极门多得多。毕竟,“门人五百”与“门人五十”是两种概念。前者需要消耗的修炼资源,无论如何要比后者多得多。尤其是身为掌门的人,当然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谢浩然的这些话在贺天林听来,简直就是惊蛰天里的震耳炸雷:“那个金松道人的实力最多就是炼气后期。虽然比不上贺掌门,但他毕竟挂着一个“炼丹师”的名头。我想,这段时间你们雷极门一定给他提供了不少修炼便利。灵果异实什么的估计吃了不少。也难怪,就像普通人去医院,生怕医生给患病家人诊治不利,都会偷偷塞红包给好处,是同样的道理。”

贺天林的双眼开始朝着鲜红色转变。这表明有大量血丝开始在眼球内部延伸、充斥着。思维朝着令人恐惧的方面转移。他低着头,居高临下注视着神情自若端坐在沙发上的谢浩然。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你的意思是,这个金松道人……是个骗子?”

谢浩然放下手里的茶杯,摇摇头:“不完全是这样。简单的一个“骗”字,倒也不能算对。按照我的猜测,龙虎山既然收了你们钱,就肯定会拿出真正的清元丹为你父亲治伤。他们毕竟是名门大派,名声和脸皮都很重要。但“给予丹药”这个最终结果,一定会拖的很久。尤其是这个金松道人,会以“炼丹失败”为借口,要求你们提供更多的材料,更多的钱。一次、两次、三次……等到觉得差不多了,你们贺家能拿出来的资源钱财已经所剩无几,他们这群吃饱肚子的狗自然看不上几根没有肉的骨头。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会拿出真正的治愈之物,清元丹。”

说到这里,谢浩然又加上几句极有分量的狠话。

“骗子这种行业,从古至今一直存在。无关于身份高低贵贱,也无关于男女性别。只要是对我有用却不能通过正常方法得到的东西,都可能成为欺骗的核心。修士也是人,一样会贪婪,一样有着专属自己的欲望。如果有力量,就直接去抢。如果顾忌面子和名声,就只能使用骗术,让你们心甘情愿把东西送过去。”

贺天林在沉默中思考。

他不是那种随便被别人说几句话,就能牵引着思维朝另外一个方向考虑问题的单线条男人。眼眶里的血丝延伸速度已经明显降下来,贺天林视线焦点牢牢锁定在谢浩然身上:“怎么,你跟龙虎山有仇?”

谢浩然笑了,他完全理解这句问话隐藏的含义,摇摇头:“我从未去过龙虎山,与那边的修士也没有接触。我只是就事论事。”

贺天林对这种话并不相信:“你在今天以前,一样是没有接触过我们雷极门,也跟我没有任何交集。”

笑意在谢浩然脸上荡漾开来:“贺少爷,你是个聪明人。好吧!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贺天林脸上浮现出一丝带有警惕意味的冷静:“都说说吧!我都想听听。”

谢浩然摊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我就先说假话。因为你今天晚上请我和我的朋友吃了一顿大餐,非常殷勤的款待了我们。当然,这种事情是看在那枚银琅果的份上。如果我在加油站没有出手帮你,你也不会主动邀请我来到这个地方。俗话说得好:吃人手段。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的确应该给你父亲的伤病一点儿意见,仅此而已。”

贺天林脸上的冷意变得缓和下来。他点点头,露出客套式的微笑:“谢道友,你这假话听起来就跟真话差不多。我现在对你要说的真话很好奇。”

“至于真话嘛……”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整个人瞬间变得安静下来。良久,他抬起低垂的睫毛,闪烁的目光从眼眸深处释放出来:“我想要金松道人手上的那份材料。”

这回答完全出乎贺天林的意料之外,震惊之下,他不由得问:“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代替金松道人,帮你父亲炼出清元丹。”

谢浩然神态平静,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炼丹师。金松道人能做的事情,我同样可以做,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贺天林感觉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很多东西,一道道强烈能量正在轰击着神经,在脑海里炸开一个个缺口。他满面震惊,望着坐在面前的谢浩然,抬起颤抖的右手,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是炼丹师?你会炼丹?”

谢浩然抓起一把摆在桌上的炒瓜子,慢慢剥开外面的壳,平静地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必要骗你吗?”

贺天林还是对谢浩然说的话难以接受,他努力想要冷静下来:“你……你怎么证明?还有,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一百四七节 赌点儿什么吧!

“你要证明?那太简单了。”

谢浩然脸上洋溢着强烈的自信表情:“这样吧!我们打个赌。”

贺天林有些疑惑,不明白谢浩然究竟是什么意思:“赌什么?”

谢浩然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充满了诱惑力:“我已经说了,我是一个炼丹师。清元丹这种东西,在丹药里等级不是很高。龙虎山开给你们的那张丹方虽然伪装过,但银琅果却必不可少。正常情况下,一枚银琅果可分为三份,与其它药材搭配。也就是说,你们现在交到金松道人手上的材料,足够他炼制三次。”

贺天林点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龙虎山当时开出的丹方上就特别注明:银琅之果,一枚炼三药。

接下来,谢浩然淡定的声音对贺天林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巨大震撼力。

“我就赌金松道人三次炼制都会失败。而且在失败以后,他还会死皮赖脸呆在你们雷极门,不愿意离开。借口就是“炼丹消耗了太多灵能,导致修为下降。”然后,继续要钱,要物,等待你们继续寻找第二枚银琅果,更多的炼丹材料。”

贺天林顿时面色有些发白。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低着头,用力咬着指甲,脸上全是思索与紧张的神情。

谢浩然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耐心等候对方做出选择。

过了近半分钟,贺天林终于停下脚步,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发出复杂疑惑的声音:“如果赌赢了,你想要什么?”

谢浩然眼睛里透出一丝笑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贺家一定还准备了第四份炼制清元丹的材料,只是其中缺少了银琅果。是这样吗?”

贺天林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隔了很久,缓缓点头。

“把这第四份材料给我,我可以为你们炼制清元丹。”谢浩然平静地说:“这就是我的要求。”

贺天林是聪明人。他的面容有些阴沉,因为这些事情对他,对雷极门来说,不算什么好消息。尤其是“金松道人炼丹失败”这件事,更是令他觉得有些东西正在失去控制,眼前也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敌深渊,无论扔下去多少东西,都无法将其填满。

“你想得到我贺家的帮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这只是一部分,很少的一部分。准确地说,应该是让你们雷极门欠我一个人情。”

谢浩然微笑着说:“当然,我更看重的,还是炼丹的机会。毕竟,我不是什么有钱人,收集材料对我来说很困难。贺掌门急需清元丹,我又可以炼制,何乐而不为呢?”

贺天林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仅仅只是欠下一个人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接受。

想到这里,他认真地问:“如果你输了呢?”

谢浩然想也不想就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三个月内,我会负责帮你找到第二枚银琅果。”

贺天林眼睛一亮:“当真?”

谢浩然的笑脸上全是自信:“我可不是龙虎山的那帮骗子。贺道友,去准备一下把,最好提前给贺掌门打个招呼,免得金松道友炼丹失败的消息刺激着他,导致伤势加重,就真正是得不偿失了。”

……

这注定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炼丹房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就是一个安静、宽敞的房间。金松道人不喜欢雷极门设置在大山里的宗门所在地,是他自己提出“可以在酒店里炼制丹药”。原因很简单,山里的生活便利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城市。何况酒店里还有各种娱乐设施,美丽漂亮的女人,反正自己身份尊贵,一切享受都可以免费。

从炼丹房里出来,金松道人被直接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大房间里。推门进入,发现包括贺定元在内的所有雷极门高层人员,全都坐在沙发上。

贺定元仍然很虚弱,一边咳嗽一边问:“金松道长辛苦了,我要的清元丹呢?”

声音很轻,话里也没有之前的尊敬成分。金松道人对此没太在意。炼丹需要消耗大量灵能,他很疲倦,精神远远没有之前那么好,也就没把贺定元的话放在心上。他扶着沙发慢慢坐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疲倦地摇摇头:“三次炼丹都失败了。贺掌门,我估计是你们给我的那些药材有问题,年份不足,这才导致化药以后无法凝丹。”

旁边,一名贺家亲族面色愠怒:“怎么接连炼了三次还是这样?为了收集药材,我雷极门发动了所有门人弟子。金松道长,你也未免太不负责。说失败就失败,那可是价值好几千万的珍贵药材啊!”

金松道人面皮一僵,一股怒火随即涌上心头。他深深看了一眼对方,冷笑道:“炼丹之难,绝非外人可以想象。既然你觉得容易,那咱俩换换?”

那名贺家亲族被言语上挤兑得挂不住脸,不由得又气又急:“你……你这是什么话?”

金松道人依然冷笑着说:“我在山上的时候,师傅就告诉我:炼丹不可强行为之。凝丹是技术,成丹看天意。其中困难无法形容。如果炼丹真是嘴皮上说说那么简单,恐怕这世上人人都是炼丹师,你们又何必求上我龙虎山?”

极其嚣张的态度,顿时激怒了房间里另外几个人。

金松道人毫不在意。类似的情况他早就看多了。是的,自己的确在炼丹方面只是初学者,但是师傅说过,自己天资聪颖,算是数十年来龙虎山上极为少见的“炼丹人才”。否则的话,这次下山游历的资格,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现在的“游历”,与上古时代的“游历”区别很大。金松知道山上的情况:龙虎山虽是名门大派,可是山上灵脉早已不是上古时候的样子。斗转星移,时间流逝,灵脉日渐枯竭,山上培养出来的修士一代不如一代。百草园里栽种的灵果异实品质很差,而且数量稀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培养炼丹师的成本越来越高。

幸运的是,“龙虎山炼丹师”这块招牌还在。天下间的修士虽然数量不多,不比过去,可是对于丹药的需求,却从未变过。只要有人上山求丹,必定是自己携带各种材料,而且给予山上的费用,也是水涨船高,一年多过一年。

普通人世界的经济增长,直接刺激了龙虎山对财富的占有欲望。从当年龙虎祖师“施丹救人,普度众生”,到现在一颗丹药高达几千万的“炼制费用”,只能说……龙虎山早已不再是那个龙虎山,山上的修士也变得利欲熏心,一切都在“向钱看”。

金松道人下山的时候,师傅再三嘱咐:雷极门入世的时间早,贺家底蕴深厚,还在世界各地都有产业经营。为了达到最佳修炼目的,对于贺定元急需的清元丹,一定要做到“三炼三废”,让他们提供更多的材料。

经验很重要。金松道人以前从未接触过清元丹。这次是他首次开炉。以前虽然也有过炼制煅体丹之类基础丹药的经验,却毕竟修为与见识摆在那里,材料消耗了不少,得到的全是废丹。

倒不是说他刻意想要炼制失败,而是这种事情实在无法控制。金松道人牢牢记得师傅说过的话:清元丹能炼就炼,炼不出来就当做是积累经验。以雷极门贺家的能力,能够提供三次左右的材料,估计就是极限了。其中银琅果最为珍贵,也最难得。三次提供药物,就是九次炼制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如果到时候实在炼不出来,师傅这里还有几枚以前炼制的清元丹,足够让你交差了。

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有了退路,也可能是资质愚钝,与传说中的“天才”毫无关联,金松道人连续三次失败,却没有丝毫心理压力。他对贺家人激烈的言辞报以冷笑,也不解释,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雷极掌门贺定元拱了拱手,也不说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着紧闭的房门,最先开口的那名贺家亲族恨恨地说:“这家伙,简直欺人太甚。”

旁边,另外一名贺家亲族点头道:“炼丹失败,还这么傲气,一点儿愧疚表示也没有。真不知道龙虎山究竟是怎么教育门人弟子,一个个张狂到了极点。”

说着,他把目光转向坐在侧面,一直没有说话的贺天林,然后看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贺掌门贺定元:“大哥,天林那个朋友说得真准。全都被他猜中了。金松这个家伙果然是个废物。要不是挂着“龙虎山门人”的名头,刚才我就把他一掌劈死。”

贺定元脸色发白,呼吸沉重。他思考了几秒钟,抬起手,把坐在角落里的贺天林招至面前,认真地问:“天林,你再跟我说一遍那位谢道友的原话。注意,一个字也不要漏。”

第一百四八节 供奉

贺天林的记忆力不错,说得也很仔细。复述之后,贺定元再次陷入了沉默。

之前说话的贺家亲族有些坐不住了:“大哥,我们手上的确还有一份材料,就是缺少了银琅果。要不,就让天林的那个朋友来试试?”

贺定元没有直接表态,他轻轻揉着胸口,语调缓慢:“天林那个朋友我见过,这次的银琅果也是多亏了他出手相助。此人功力深厚,修炼境界连我也看不透。这样的人物,如果有心要对我雷极门不利,根本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用这种阴谋诡计。天下间的散修何其多,却大多卡在一个“财”字上。尤其是炼丹师,对于亲手炼制丹药的机会,更是从不放过。”

说到这里,贺定元把目光转向坐在旁边的亲族:“这次你们收集炼制清元丹的各种材料,总共花了多少钱?”

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回答的很快:“包括天林这次带回来的银琅果,总计费用为两千七百零四万。这还只是购买药材的直接成本,人工、车辆等方面的费用,都没有计算进去。”

贺定元微微眯起双眼,大量皱纹在眼角集中:“银琅果虽然珍贵,想要得到却也不难。只是这价钱嘛……呵呵,必定是水涨船高,越来越贵。说不定,龙虎山那边都会主动拿出几枚,在拍卖会上故意让我们“捡漏”,真正是好手段啊!”

灵果异实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卖出高价。只有在迫切需要的人那里,它们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尤其是像贺定元这样,受了受伤,急需银琅果炼丹救命。可以想见,肯定会有针对贺家的银琅果抛售行为。这次贺天林在拍卖会上花费了好几百万,下一次,也许就是一千五百万,甚至超过两千万。

再珍贵的果实都是身外之物,性命却只有一条。

金松道人的炼丹水平到底有多高?这问题雷极门上下无人能够回答。但是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这家伙显然是个新手,“炼丹失败”的事情肯定还会继续上演。两次、三次,甚至还会更多。

就算金松道人失败十次,雷极门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花光口袋里最后一个铜板,去为这个技术拙劣的炼丹师到处搜集药材。这就跟病人与医生之间的关系是一个道理。某人患了怪病,偏偏这种病症全世界只有一个医生能治。想要活命,除了忍受这个医生提出的种种刁难,你还能做什么呢?

贺定元不是没想过向别的门派求助。比如武当,或者青城。但是谁能保证上了武当山或青城山,就不会遇到与龙虎山同样的问题?对于修炼门派而言,实力强大才是维持下去的根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会使出各种手段。

去了一个贪婪笨拙的金松道人,说不定还会再来一个更贪婪,更笨拙的银松、铜松……到时候,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何况,龙虎山那边的炼丹契约早已签订。无论丹成与否,都要付给龙虎山足足五千万的“辛苦费”。

想到这里,贺定元终于下了决心。

他对儿子贺天林说:“去,把谢道友请过来。”

……

同一间炼丹房,丹炉也是金松道人之前用过的那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贺家按照要求提供,不属于他私人。

看着在丹炉面前把一份份药材顺序摆开的谢浩然,贺天林忽然有些担忧:“银琅果已经没有了。谢道友……你真的可以炼出清元丹吗?”

谢浩然笑了笑:“银琅果灵能浓郁,正常情况下,药力会在丹炉里凝淤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清元丹之所以使用银琅果为基础,就是因为它这种独特的性质。你先出去吧!一切顺利的话,贺掌门很快就能拿到清元丹。”

贺天林听得脸上表情连续变了好几次,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谢浩然收起笑意,认真回答:“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离开炼丹房,关上门,贺天林回到父亲所在房间的时候,脑子里仍然回荡着谢浩然说过的话。

复述了一遍,他从贺定元与族中几位长辈脸上,看到了毫不亚于自己的震惊。

“谢道友真这么说?”

“他就这么有把握?”

“这个姓谢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依靠上一次炼丹剩下的药材灵能,这种事情我倒是在古书上见过,只是没想到还真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不过……谢道友会不会是在夸大其词?”

“我觉得不会。别忘了,要是没有谢道友,天林也不可能把银琅果带回来。”

贺定元一直沉默着。直到周围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他才招手让贺天林坐到身边,发出严肃认真的声音。

“如果谢道友真的炼出了清元丹,就按照他之前所说,我雷极门欠他一个人情。无论任何时候,只要谢道友说话,雷极门上下任他驱使,决无怨言。”

“另外……”

贺定元偏过头,分别看了看坐在左右的另外两名贺家亲族:“老二、老三,我想邀请谢道友做我雷极门的供奉。”

两名贺家亲族顿时脸色一变。

“供奉?”

“大哥,你可想好了,这种事情不是说着玩的。”

贺定元一句话就把两人的反对意见挡了回去:“谢道友的功力比你们深厚。我看他至少也是筑基境界。这样的高手,已经非常罕见了。”

……

天快亮的时候,谢浩然走出了炼丹房。

一只拳头大小的白瓷瓶摆在贺定元面前。拔掉红色瓶塞,从里面倒出三颗体量黄豆大小,通体洁白的圆形丹药。

贺定元、贺天林,还有另外两名贺家亲族同时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叫了起来:“怎么有三枚?”

炼丹对灵能的消耗很大。谢浩然疲惫地笑笑:“除了服用就能飞升的九转金丹,很多丹药都是一炉多枚。清元丹专治淤血内伤,这东西在上古时代很普通,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只是放到现在,灵物稀少,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这次炼丹虽然缺少了一味银琅果,可是丹炉里的药效还在。说起来还是贺掌门会选地方,景天酒店是个福地啊!否则的话,也无法一炉材料炼制出三枚丹药。”

说着,他朝前走了两步,笑道:“如果贺掌门有顾虑的话,我可以先尝一枚。”

“不用了。我相信谢道友。”

贺定元毫不怀疑,直接拿起一枚清元丹放入口中。随着药力在身体里渐渐化开,治愈伤痛的同时,强烈惊喜也在大脑里充斥着。

这丹药是真的。

一炉三枚丹,而且还是在没有使用银琅果的前提下炼丹。这意味着什么……一个强大的炼丹师,这是多少修炼门派梦寐以求,却无法得到的珍贵人才啊!

感受着在丹田内部正在运转的药力,贺定元站起来,从衣袋里拿出一枚镌刻着“雷极”两个隶书文字的钢制铭牌,递到谢浩然手中,诚恳地说:“我贺定元,以雷极门掌门的身份,邀请谢道友入我宗门,成为供奉。”

谢浩然愣住了:“供奉?”

贺定元认真地点点头:“不知谢道友意下如何?”

“供奉”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谢浩然当然明白。这意味着,雷极门现在给予自己的好处,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也不仅仅只是“欠下一个人情”那么简单。

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手接过那枚铭牌。

好处摆在面前,不要白不要。

……

赵轩庭和李铭已经吃完了早餐,他们在酒店大堂与谢浩然会合。贺天林与其他几名贺家成员亲自将他们送上车,微笑着目送离开。

“赵老师,你们昨晚好像过得很开心啊!”

“小谢你那个朋友实在太可气了。嗯,这样的朋友很不错,值得深交。”

“呵呵!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招待所?”

“对,先把东西整理一下,然后直接去自治区政府的办公大楼,有人负责与我们对接,今天就去清凉山。”

……

姚志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已经越过了九点十六分。

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姚志坚做梦也不会想到,豪华无比的景天酒店里,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地方。

那些身穿黑色t恤的彪形大汉没有痛打姚志坚,只是把他捆起来,带到另外一个房间。那里灯光明亮,被推搡着带进去的时候,姚志坚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她具体长什么样,姚志坚已经记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些如狼似虎的壮汉三下两下解开绳索,剥掉自己的浴袍,像扔玩具一样把自己扔到那张大床上。

“张开手,趴在她上面。”

“把屁股撅高一点儿,表情要自然。”

“码的,你狗1日1的是不是没跟女人干过?还是你生下来就是一条阉狗?把身子转过去,多转点儿,你他吗的听见没有?”

反抗与拒绝没有丝毫效果。旁边有人拿着细竹条,只要姚志坚的动作慢了,立刻就朝着光溜溜的身上抽去。

第一百四九节 天亮了

他们下手的力度很有讲究,火辣辣的疼,却只会在皮肤表面留下很浅的红色痕迹。

姚志坚很想从床上爬起来逃跑,可是看到那个袒露胸膛,露出黑色胸毛壮汉拎在手里的刀,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方把话说得很清楚:你可以不按要求做。让你考虑三分钟。时间一到,立刻送你上车,带到野外,要么脚上栓块大石头沉潭,要么直接送到山上找地方活埋。

姚志坚不敢冒险,他知道这些人说得到就做得出。其实想想也是,敢在洛底这种边境地段开五星级酒店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手段?没有一点点见不得光的黑暗力量?

仅仅只是在床上比划一下动作姿势,没有与那个女人发生真正意义上的身体交流。可即便如此,姚志坚也明白,那些人从此牢牢捏住了自己的把柄,无论任何时候,都得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

为首的黑衣壮汉一直在冷笑。他直言不讳:“我们知道你的身份。很意外是吗?你有我们酒店的贵宾卡,只要查下资料就知道你是什么人。说真的,之前没有动你,是给你几分面子。可你偏偏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回去以后好好呆着,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到你的时候。你主演的这部片子我就暂时保管。嘿嘿嘿嘿……说不定有人喜欢,还能卖个高价。”

什么叫做无法无天?

被惹怒了做出一些你无法接受,直接影响你生活与未来的事情,这就是无法无天。

老同学郭平瑞应该与自己是同样的遭遇。他被另外一帮人押着,凌晨时分在酒店后门遇到的时候,姚志坚从对方眼睛里,分明看到了深深的怨毒,还有清清楚楚凝固在脸上的屈辱。

他读懂了对方没有说出口的字句。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老同学?我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朋友?人家明明都说了愿意赔偿你好几倍的消费款,偏偏你还是不依不饶。不是我说你,发号施令也得看看对象,你跟这些人叫板,为什么把我也牵连进去?”

郭平瑞想说却没有说的话,应该还有很多。

穿上衣服,姚志坚没有回家,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荡。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去了单位。

刚走上二楼,就看见正从对面走过来的赵轩庭,还有跟在他后面的谢浩然与李铭。

姚志坚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躲进楼梯拐角,等到对方上了三楼,这才以最快的速度逃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清清楚楚记得昨天晚上见过的每一张面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出现在自治区政府办公大楼。

尤其是赵轩庭,身材高大,宽阔的肩膀,还有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看一眼就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难道,他们是来找我的?

姚志坚打电话叫来了亲信,吩咐“一定要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

他很快得到了回复:那是从省里下来的专家。

半小时后,姚志坚被叫到了副区长办公室,狠狠接受了一番训斥。

“你究竟是怎么搞的?让你接待省里派来的专家,你倒好,直接把人安排到老招待所那边。姚志坚,你是第一天在这里上班?还是你不知道老招待所的情况?那种地方换了是你能住得下去?为什么你安排专家的时候,没给办公室打过招呼?”

“还有,老招待所那边已经说了,是你给专家们安排的菜谱。四菜一汤……很好,看看你定的都是些什么菜。按照标准,不贪腐浪费当然没错。可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觉得让人家吃上一顿猪食,再安排到老招待所那种鬼都不去的地方睡一觉,把人家惹火了,就应该直接把状告到省里,把问题捅上去是吗?省里肯定会怪罪下来,毕竟那是下来调研的专家,到时候就得让我们这些领导来收场是吧?姚志坚,你这用心也太险恶了。”

“别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谁也猜不透。我已经问过区组织部,人家说了,这次之所以没把你列入晋升名单,就是因为你在工作上没有起色。守旧、愚蠢,而且非常傲慢。”

“我早上跟区长和书记商量了一下,你现在就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下午有车,直接去草泞坝农场报道。区政府是个小衙门,养不起你这尊大神。”

做官做到这个位置,对很多事情都心知肚明。只要看看苗头,就能判断出风向。何况还有赵轩庭现场解说,对昨天晚上老招待所里那顿饭,有着细致到极点的描述。

无论换了是谁被这样对待都会觉得愤怒。赵轩庭不是那种有苦自知的人。他很张扬。如果接待地方条件艰苦,他一个字也不会说。可如果是对方故意针对自己,或者因为某种缘故要求自己代人受过,那就对不起了。别怪我人闲嘴碎,直接敲开上级领导的办公室,咱们一是一,五是五,面对面说个清楚。

姚志坚感觉天一下子塌了下来。

草泞坝是整个自治州最偏远的地方。正在筹建的农场是为了安置山区百姓。无论条件还是以后升迁的机会,与现在的岗位无法相提并论。

但是副区长的处理根本挑不出毛病。草泞坝那边的职位与目前在自治区政府这边是平级,也就是正常调动。就算姚志坚在省里有人,也很难把他从这个烂泥坑里捞出来。

哀求痛哭没有丝毫作用。谁也不愿意把一枚定时炸弹放在身边。你现在就敢为了职位这样对付我,就算给你机会,谁敢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

……

金松道人睡得很熟。

连续炼丹对修士体内的灵能损耗非常大。离开炼丹房,金松道人回到房间,连澡也没有洗,直接躺在床上,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感觉很糟糕。迷迷糊糊之中,勉强睁开眼睛的金松道人本能的想要张口怒骂,却听见对方的声音很焦急,也很熟悉。

“师父,师父快醒醒。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睁开一丝眼皮,朦朦胧胧看到了年轻弟子的身影。

金松虽然在炼丹方面是初学者,在龙虎山上,也有着师门配给自己的道童。之所以有这种便利,是龙虎山从上古时代流传至今的规矩。新人服侍老人,新进门下的弟子按照资质与实力,划分出一、二、三等级。如果道童数量足够,那就每人身边带上一个。如果数量不够,就实力弱的尊强者为“师兄”,提供各种生活上的便利。

千万不要想歪了,“便利”不是指相同性别之人超乎友谊的思想感情。洗衣做饭,铺床叠被,端茶打扫……即便是在龙虎山上,也需要有人来做这些俗务。就连金松道人下山帮助雷极门炼制清元丹,同样也要带着专属于自己的道童。

睡眼惺忪的金松道人想也不想张口就骂:“叫个几把,你没看见老子在睡觉啊?”

道童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委屈,还有焦急:“师父快醒醒,我们现在必须去机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金松道人觉得大脑正被强烈睡意困扰着,思维变得无比困顿:“去机场……为什么要去机场?”

年轻的道童急得快要哭起来:“贺掌门已经走了。他说用不着咱们再帮他炼清元丹。”

“什么?”

最后这句话,像锐利钢针一样深深扎进了金松道人大脑,刺激着他猛然从昏沉状态清醒过来,“嗖”的一下在床上坐直:“你说什么?他不要咱们炼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道童连忙解释:“今天早上师父你刚睡下去没多久,贺掌门就派人叫我过去,说是雷极门弟子在其它地方找到了清元丹,不用咱们继续炼制丹药。”

金松道人觉得心里突然蹿起一股强烈的寒意,一把抓住小道童的肩膀,厉声喝道:“这不可能!这世上只有咱们龙虎山才能炼出清元丹,他贺定元如果不想死,就必须老老实实给我们找材料。”

小道童被他抓得很疼,双手死死捂住肩膀,期期艾艾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当时我也是这样说的,可贺掌门根本不听,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酒店,我拦都拦不住。”

金松道人又气又急:“你为什么当时不把我叫起来?”

小道童连声叫屈:“我叫了,我真的叫了啊!可是师父你睡得好沉,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又不敢离开,只好呆在这儿。到了后来,雷极门的人送来两张飞机票,说是他们给我们订了今天下午回去的座位。师父,您看看时间,再有一个多钟头就起飞,再不走的话,就真是来不及了。”

金松道人被小道童说得心烦意乱,手上不由得运起力气,将他狠狠甩来,发泄般地骂道:“走个屁!咱们是被雷极门请来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走?”

第一百五十节 退房

“这种话也就是吓唬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白痴。混账,你应该早点儿把我叫起来,让我去跟他们说。”

金松道人越想火气越大,残留的睡意被怒火燃烧得丝毫不剩。干脆下了床,套上拖鞋,打算出去找到雷极门的人,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穿好上衣,就听见门铃响了。小道童连忙跑过去开门,看见外面站着一个身穿筒裙的酒店女服务员。对方笑容可掬的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认真地说:“尊贵的客人,您今天要退房吗?”

退房?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金松道人脑海里陡然浮起。他忙不迭走过,问:“退房?退什么房?”

女服务员面带微笑,丝毫不失礼节:“按照酒店规定,下午两点以前还没有退房的客人,就必须支付全天房费。”

金松道人疑惑地点点头,这规定他当然知道。可是自己不是普通客人,而是被雷极门请来的。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问:“你们贺经理在哪儿?”

景天酒店是雷极门的产业,董事会所有成员全都姓贺。女服务员应该事先得到吩咐,拿出通话器,叫来了行政楼层值班经理。

金松道人认识这个叫做贺林的年轻男子。几个月前,自己刚来景天酒店的时候,就是贺林给自己安排食宿。

贺林的态度很恭敬,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这模样使金松道人实在找不到发火的借口,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问:“贺经理,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贺掌门离开酒店也不跟我说一声?”

贺林的回答不卑不亢:“贺掌门临时收到通讯,说是高棉国那边的出了点儿问题。贺掌门是集团董事长,这件事情只有他才可以解决。”

金松道人对这回答并不满意:“有什么事情能比炼制清元丹还重要?贺掌门身受重伤,要是没有我炼制的丹药,他撑不了多久。”

贺林笑了:“说起丹药嘛……我还正打算告诉道长:这次派出去寻找药材的门下弟子运气很好,在南边找到了一名散修。我们花了三百万,从他手里买到一枚清元丹。因为事情紧急,掌门就先走一步,让我转告道长,特意对你说声“谢谢”!”

“什么,你们真找到清元丹了?”金松道人顿时两眼发直。

“是啊!真的是很凑巧,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贺林用笑意掩盖了眼底的那一丝轻蔑:“不过还是要谢谢金松道长。我们掌门临走的时候说了,洛底这边毕竟是小城市,各方面条件不好。所以,我们特地给道长在河东省会订了最豪华的酒店。机票也帮你买好了,如果你现在赶着去机场,应该还来得及。”

惊讶、疑惑、思维空白,紧接着就是突然间反应过来,越发剧烈的愤怒。

“你们……你们这是过河拆桥。”

金松道人怒视着贺林,连声发出暴吼:“老子辛辛苦苦帮你们炼丹,到头来还要被你们撵出去。你们……你们雷极门好大的胆子,竟敢得罪我龙虎山?”

“不敢!不敢!金松道长言重了。”贺林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好心好意邀请道长来炼丹,可是你接连三次都失败了。天材地宝烧光了不说,我们掌门的伤势也不见好。当然,道长修炼辛苦,炼制丹药劳心费神,可是我们在外面收集各种材料也不容易。尤其是上了年份的药材很贵,随便买上几种,花费就多达好几千万。我们雷极门虽然稍有资财,钞票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掌门思来想去,只好另寻途径。也是老天开眼,让我们找到了清元丹。”

金松道人被说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一张胖脸憋的涨红:“……那个……你们……炼丹……很难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炼丹。”

“是啊!很难……”

贺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感慨起来:“我们收集炼丹用的材料也很困难。金松道长你知道吗,被你烧掉的那些药材,总价值就是好几千万。想当年,我们贺家投资修建这家酒店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花了这个数字。”

金松道人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隐隐觉得,雷极门的人好像知道了什么。

果然,贺林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既然金松道长你炼不出清元丹,那这件事情也就算了。被烧掉的材料我们贺家不再追究,贺掌门说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金松道人心里顿时觉得一片慌张,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贺林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女服务员,淡淡地说:“按照规定,下午两点以前还没有退掉的房间,就必须按照全天的正常价格收费。金松道长,我们贺家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既然你炼不出清元丹,我们也没必要继续花钱供着你。这段时间,免费大餐你已经吃了不少。现在,你该走了。”

这番话说的还算客气,至少没有恶语相向。但是轻蔑与讥讽清清楚楚写在贺林脸上,他甚至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

金松道人脸上表情连续变换,从震惊到愤怒,然后又在某种力量驱使下强行冷静下来。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低吼:“你们竟敢对我如此态度。别忘了,我师父可是龙虎山……”

贺林脸色顿时变得冰冷无比,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龙虎山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现在还是天下道法兴盛的那个时代?没错,龙虎山的确是渊源流长,山上还有好几位修炼境界高深的仙师坐镇。可是你算什么东西?连个区区的清元丹都炼不出来,还好意思赖在这里白吃白喝。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要不是看在掌门的面子上,老子早就叫人把你扔出去。你觉得你很厉害?区区一个炼气中期的废物,说不定连炼气中期都达不到。你以为我们雷极门下就没有好手?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你去楼上健身房,到拳击馆里切磋一下?”

说到这里,女服务员非常知趣的退了下去。

两名身材高大,穿着黑色t恤衫的壮汉快步走到贺林身边,与他站在一起,用冰冷且毫无表情的目光,死死盯住站在对面的金松道人。

冷汗瞬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金松道人不由得想起临下山的时候,师父对自己反复交代过的那些话。

“炼丹之术,乃是我龙虎山成名的根本。你这次下山,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历练。雷极掌门贺定元身受重伤,急需清元丹解救,他必定会对你礼待。凡事要小心,不可肆意张狂。记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炼丹。山上的资源不多,门人弟子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为师也无法在这方面给你更多的照顾。你到了雷极门,姿态一定要放低,千万不能像你那些师兄一样,出去以后眼高于顶,自认为是名门大派,趾高气扬。须知,修炼修炼,最重要不外乎一个“财”字。现在雷极门愿意花大价钱请你炼丹,就是天下间最好的机会。初次炼丹,失败的几率很大,你切不可自抬身份,一定要与雷极门的人搞好关系。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继续寻找更多的材料,让你有更多的炼丹机会。”

可是,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刚到这边的第二天,就把酒店里的一个女服务员抱进房间,睡了一晚。在山上憋得久了,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哪里忍得住。至于后来贺家具体是怎么处理,金松道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了这次的经验,接下来也就肆无忌惮,继续睡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每天两只澳洲龙虾,而且固定了体量长度。若是换了小的,干脆拂袖而去,连饭都不吃。

八二年的“拉菲”是一种传说。那么其它年份的红酒应该不难弄到吧!虽说金松道人在品酒方面一窍不通,但他知道这些酒价值昂贵,喝在嘴里,有种直接用钞票当饭吃的感觉,很舒服。

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讨人喜欢。金松道人知道景天酒店上上下下对自己都有怨言,他却毫不在意,依然自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们掌门要想活着,就得服用清元丹。

你们想要清元丹,就得这样一直求着我。

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供需关系。

可是谁能想到,雷极门竟然在别的地方找到了清元丹。金松道人此刻觉得天塌了下来,死沉死沉压在身上,连气都穿不过来。

贺林个子比金松道人足足高出一个头。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对方,冷冷地问:“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人把你扔出去?”

贺定元临走的时候吩咐贺林给金松道人订了机票,也吩咐他要给对方礼遇。可是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让执掌酒店的贺林失去了耐心。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狠狠羞辱这个来自龙虎山,自称是炼丹师,其实什么也不懂的家伙。

第一百五一节 山

金松道人又气又急:“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是啊!我怎么能走?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离开?

师父好不容易为了争取到下山历练的机会,就这样毫无结果的结束了?

我还没有在炼丹一道上有所寸进的啊!

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龙虎山上根本没有我的位置。越是名门大派,就越是竞争激烈。我,我,我……

脑子里很混乱,金松道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贺林却没兴趣跟他耗在这里,直接挥挥手,两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立刻闪身上前,分别抓住金松道人左右胳膊,将他向房间外面推去。

两个人都是修士,虽说境界很低,刚刚进入了炼气阶段,根本不是金松道人的对手,他却不敢挣扎,只能满面惊怒,很是被动的被推了出去。

一种可怕的坚硬感觉不知不觉抵上了后腰。金松道人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顿时浑身冰凉。

那是一支黑色的手枪。

在这个距离,就算自己有着炼气中期的境界,只要对方开枪,一样是死。

是了,雷极门在这里是地头蛇。洛底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两国边境,有很多渠道弄到武器。

看着浑身颤抖的金松道人,贺林露出满意的微笑:“送金松道长去机场,别误了飞机,否则,道长就得留在洛底过夜了。哈哈哈哈!”

……

清凉山,连绵不断,盘曲蜿蜒。从空中俯瞰,仿佛一条形状怪异的巨蛇,牢牢盘踞在华夏与高棉两国边境上。三角形的巨大蛇头扭动弯曲,张开大嘴,将一片地势平缓的区域含在口中,形成距离边境很近的高棉国城市。盘折的身体仿佛刚刚饱餐一顿,尚未消化吞在腹中的食物,懒洋洋的定在高棉国境上,只有很短的一部分尾巴斜搭在华夏国这边。如果一刀切下去,这条巨蛇也许会在剧痛之下猛然收缩,蜷缩身子,引发最强烈的地震。

下了空调车,扑面而来就是一股令人如同置身于蒸笼里的热浪。

还是李铭开的那辆“依维柯”旅行车,只是车里多了两名自治区政府派来的联络人员。这里距离洛底不远,午餐带在车上,晚上还是要回到市区住宿。

赵轩庭从车厢里拿出两个沉甸甸的旅行包,递了一个给谢浩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认真地说:“开始工作了。”

泥土取样是非常繁琐的工作。这需要将清凉山在国境内的部分划分区域,在不同的位置挖取土壤。谢浩然看过赵轩庭手上的地图,发现取样点多达好几十个。其中大部分区域都没有道路连接,只能靠两只脚走过去。

“慢慢来,按照工作流程,把事情做完就行。”赵轩庭对此觉得很正常,以前在野外勘测的时候,条件艰苦,比现在困难得多。

谢浩然毕竟年轻,泥土取样基本上就是他在负责。李铭在旁边用仪器对区域内温度和湿度进行测量,记下得到的数据。

很简单的工作,耗费了大量时间。等到他们越过清凉山脉在国境内部的第一道山脊线,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一点。

头戴遮阳帽的赵轩庭转过身,看看脚下遥远无比的停车点,脸上露出苦笑:“看来是赶不回去吃中午饭了。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在背包里带点儿吃的。”

谢浩然满脸的无所谓:“没事,我不饿。抓紧时间把事情做完,晚上回去好好吃一顿。”

“说得对!”

赵轩庭点点头,用力撑起手上的登山杖:“走吧!去下一个泥土取样点。”

正说着,远处忽然飞来一架螺旋翼无人机,在空中盘旋。

紧接着,谢浩然的手机响了。

是贺天林的号码。

他的嗓门很大,就连站在旁边的李铭和赵轩庭都能听见:“老谢,那架无人机是我的,我看到你了。”

“老x”这个称呼在很熟悉的朋友之间通用。谢浩然不由得笑了笑,显然,贺天林知道有外人在场,没有像平常那样叫自己“谢道友”。何况昨天在晚宴上他告诉赵轩庭,与自己是朋友。

看了一眼正用摄像头对准自己的无人机,谢浩然问:“怎么,你还希望玩遥控?”

贺天林的声音夹杂着大笑:“你们就呆在那里不要动,最多五分钟我就过来。”

谢浩然有些惊讶:“你也在清凉山?”

贺天林的回答理所当然:“那是我家的地盘。”

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很守时,四分四十七秒的时候,远处的山道上,出现了几条黑色人影。等到靠近,谢浩然发现都是昨天晚上在景天酒店里见过的雷极门成员。为首一个,正是贺天林。

他们每个人都扛着一个背包。等到解开,在地面空处铺开防水布,很快摆上了各种食物,以及饮料。

四口保温锅,分别装着红烧狮子头、玉米肉末炒胡萝卜、芝士煎鳕鱼、耗油芥蓝。

碧绿色的竹筒依次送到各人手上,解开系在中间的细竹条,将竹筒从中间拉开,露出散发着清香味的米饭。谢浩然尝了一口,发现是正宗的“遮放米”。

赵轩庭与李铭受宠若惊,连声说着“谢谢”。这里是荒山野岭,距离城市很远。居然把热菜热饭送到这种地方,光是这份心意,就的确值得感激。

贺天林拧开一瓶矿泉水的盖子,递给谢浩然:“我是临时收到消息,你只说是要来清凉山,我还以为是在另外一个方向的进山口那边。还好我爸在自治区政府认识人,他们说了你们上山的路线,我们这才找着过来。只是时间晚了,就随便炒了几个菜。晚上就别去招待所了,直接来酒店,有娱乐节目。”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清楚。

谢浩然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吃饭的赵轩庭和李铭,低声道:“不要这么张扬好不好?”

贺天林一本正经地回答:“一枚银琅果好几百万,一颗清元丹就是几千万。何况,你现在还是我贺家的供奉。”

谢浩然声音压得更低了:“那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

贺天林回答的理所当然:“在别人面前,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老谢,你说是不是这样?”

谢浩然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很有必要重新梳理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贺天林脸上露出成年人才有的特殊表情:“我安排了几个人,给你们扛东西。这样的话,你们能走快点儿,晚上回酒店时间早,我给你安排几个漂亮妞,保证你满意。”

谢浩然坚决推辞:“不要!”

午餐时间不长,各种物件也有贺家的人负责收拾。尽管赵轩庭和李铭觉得过意不去,贺天林仍然坚持让他们带着四个身强力壮的雷极门成员,扛着各种仪器杂物,让谢浩然等人双手空空,继续朝着下一个土壤取样点走去。

炎热的空气很沉闷,雷极门成员却从背包里取出几瓶冰水,依次递过来。这时候谢浩然才发现,对方背包里竟然装着一个便携式手提冰箱,容量不大,可以装下十瓶“可口可乐”的那种。

感受着冰凉液体从喉咙里流入身体,驱散热意的舒畅感,赵轩庭发出由衷的赞叹:“这是我最舒服的野外工作,没有之一。”

李铭的说法更离谱:“这简直就是拿着公款旅游。小谢的这个朋友很大方,也很豪爽,够意思。”

面对如此赞叹,谢浩然只能报以苦笑。

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方便说。

忽然,谢浩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朝着西面方向望去,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一丝疑惑的神情。

赵轩庭转过头问:“小谢,你怎么了?”

谢浩然很快恢复了正常表情,笑道:“没什么,我好像看到一只兔子。仔细看看又不是。”

停顿了一下,他用合理借口掩饰道:“要真是就好了,晚上可以加菜。”

几个人继续朝前走。

谢浩然肯定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那个方向的确有浓郁的灵气散溢开来。

越往前走,他心里就越是觉得惊讶。

到处都是充裕的灵气,浓烈程度甚至超过了紫荷山庄。如果说城市里的灵气指数为“一”,那么紫荷山庄的灵气指数就是“三”。至于这里,谢浩然感受到的灵气指数,虽然不到数字“五”,却已经达到了“四”,而且有着明显的超越。

在这样的环境里行走,修士根本不会感觉疲乏。相当于汽车在行驶过程中随时保持加油状态,油箱永远都是满值。

连续在三个取样点挖取泥土,谢浩然总会不由自主朝着西边望去。他感觉那里好像有某种东西在召唤自己,虽然没有声音,也无法看到任何景物,纯粹只是思维方面的联系。

那个方向,是华夏国与高棉国之间的国境线。按照这次的考察流程,明天会有专人陪同,到那个方向进行勘测。

有了雷极门的人在旁边协助,泥土取样工作进度迅速。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赵轩庭就宣布收工。

第一百五二节 祖先的话,要听

自治区政府后来安排的宾馆条件很不错,只是谢浩然实在拗不过贺天林的坚持,只好独自去了景天酒店。赵轩庭和李铭虽然也喜欢那里的环境,却必须接受自治区领导的邀请,共进晚餐。

场面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来我往。

晚餐结束后,谢浩然特意叫住了贺天林,与他聊起了白天在山上的发现。

“清凉山这边的灵气实在太浓郁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修炼环境。”

面对谢浩然的赞叹,贺天林颇为得意地点点头:“我们雷极门的长辈很早就发现了此地的妙处,所以宗门所在地直接设在了高棉国那边。谢道友你是不知道……”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整天谢道友谢道友的,你不累吗?叫我老谢,听着舒服。”

“好吧!老谢……”

贺天林有些无可奈何,继续刚才的话题:“这里的灵气浓郁程度,毫不亚于名门大派占据的区域。更妙的是,高棉国内的那块地方,属于“三不管”地带,只要每年给他们政府一定数量的“税金”,他们根本不管不问。”

谢浩然明悟地点点头:“怪不得你们雷极门下有这么多炼气阶段的弟子。原来是占了这样的修炼便利。”

贺天林脸上掠过一丝自豪,声音随即变得低了下来:“好是好,可是这清凉山上,有些地方对我们来说就是禁区。”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颇为好奇:“禁区?”

贺天林点点头:“山上有异兽,而且不止一头。”

谢浩然皱起眉头:“什么异兽?”

贺天林有些迟疑:“这个嘛……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据说是早年我曾祖父来到这边的时候,在山上遇到过巨蟒,还有老虎。”

谢浩然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体量很大的巨兽?”

贺天林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曾祖父当年留下的笔记上说,巨蟒的粗细超过两米,至于老虎……则是浑身白毛,额头上有一个黑色斑纹组成的“凶”字。”

谢浩然不动声色,暗自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那条巨蟒是什么颜色?”

贺天林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浩然的回答半真半假:“不瞒你说,今天在山上的时候,我看到西面方向树林里有些红色,很诡异。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只是怕说了以后引起麻烦,再加上距离很远,就没有提。”

“红色……”

贺天林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声音有些发干:“我曾祖父笔记上提到过,那条巨蟒,的确是红色的。而且额头上有一支角,只是不太大。看样子,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蛟龙”。”

谢浩然故意问:“你曾祖父为什么不收伏那两头异兽?要是它们入了你雷极门门下,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大哥,你以为收伏异兽是电影里那种只要随便说说,人家就会老老实实跟你走啊?”

贺天林顿时叫起屈来:“你是没有看过我贺家祖先留下来的笔记。当年我曾祖父刚到清凉山的时候,年轻气盛,也想过要把它们降服,成为我雷极门的镇山神兽。可是刚打了一个照面,我曾祖父就被那条巨蟒一尾巴直接抽飞,旁边还有那头白虎看着。当年我曾祖父修为很高,已经是筑基后期境界。我爸苦练几十年,如今连筑基中期也没有达到,连祖先都比不上,怎么敢去招惹那些怪物?”

谢浩然心中还有未解开的疑问:“既然如此,那你们贺家怎么会把宗门设在清凉山?难道就不怕那些异兽攻击?”

贺天林再一次压低了声音:“要不是我爸让老谢你成了我雷极门的供奉,有些事情我还真的不能告诉你。清凉山从高到低,分为好几层。当然,具体的分界线没有那么明显。越往上,温度越低,尤其是上了山腰,那里的气温要比山下降低二十度左右。异兽的活动范围就在那一带,只要不越过冷热明显的界限,大家就相安无事。”

谢浩然心里的惊讶越发强烈,直接变成了震惊:“等等……你的意思是,清凉山山腰以上的部分,连你们雷极门的人都没有上去过?”

贺天林的回答带有几分傲意,以及自得:“我曾祖父去过,还跟那两头异兽打了一场。至于其他人嘛……嘿嘿嘿嘿,前些年,欧洲登山协会搞了一个“征服地球无人峰”的活动,一大帮据说是登山经验丰富的老外在高棉国那边扎营,沿着山脊线往上走。当时上去了十六个人,还有四名当地向导。结果谁也没有下来,卫星电话没人接听,直升机到了山腰就遇到狂风,根本上不去。组织了好几拨救援队,都是刚到半山腰就遇到各种问题。要么是前路阻断,要么是山顶落石,还有暴雨和大风……总之根本上不去,也不知道那些之前上去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谢浩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网络上看过的相关报道,缓缓点着头。

贺天林继续道:“搞登山的这些家伙都是在玩命啊!欧洲登山协会虽然撤走了,却留下一个悬赏数字高达五万欧元的赏格,说是只要找到先期上去的那些人,无论生死,就能得到奖励。呵呵,好几年过去了,赏格也增加到二十万,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谢浩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清凉山这么大,我看在我们国家这边的山脊线较为平缓,他们有没有尝试着从这边上去过?”

“当然试过。”

贺天林拧开一瓶“雪碧”,仰脖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抹着嘴角,说:“洛底以前是个穷地方,尤其是在国家经济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这里连公路都不通。因为高棉国那边农民种植罂1粟的问题,联合国粮农组织想要在清凉山一带搞经济作物代替,欧洲登山协会也搭上这条线,想要从我们这边另修一条上山的便道。”

想想清凉山上复杂的地形地貌,谢浩然不由得摇头叹道:“这些家伙真有钱,还能这么玩。”

“那不是玩,是真正想要找到那些在山上失踪的人。”贺天林认真地说:“他们的家属还在,听说是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寻找失踪者”委员会,捐献了家产,只为把那些人找回来。”

谢浩然沉默了几秒钟,淡淡地说:“估计是不可能了。清凉山上有异兽,上去的人,凶多吉少。”

贺天林回味着弥漫在口腔里的甜味:“你要小心,就算是调查取样,也不要往山上走得太高。我知道老谢你很厉害,我父亲也是这么说,但是异兽那种怪物……不是我们可以招惹的。”

说着,他自嘲地摇摇头:“都说珠穆朗玛峰是世界最高峰,上去一次等于是到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可那边毕竟没有异兽,只要带着氧气,装备充足,就能安全来回。清凉山这边才是真正的绝地,进去以后就出不来。如果不是看中这里灵气充裕,我们贺家也不会在这里设置宗门。”

谢浩然没有理会贺天林的感慨,认真地说:“能帮我搞点儿东西吗?”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尤其是“东西”两个字,顿时引起了贺天林的警觉,本能把事情朝着坏处想:“怎么,你想要抽的?还是玩的?”

这是洛底当地操持特殊行业人的黑话。

抽的,指毒1品。

玩的,指枪械。

谢浩然用力狠拍了一下贺天林的肩膀:“你想哪儿去了。我要的不是这个。”

贺天林很疑惑:“那你要什么?”

谢浩然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帮我找几样东西。”

停顿片刻:“另外,把你酒店里的厨房借给我一间,我今天晚上用一用。”

贺天林满头雾水:“你要做饭?”

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神秘微笑:“对,做一顿饭。”

……

鲤鱼、青鱼、草鱼、白鲢鱼、罗非鱼、鲫鱼,再加上景天酒店里常备的鲟鱼,以及贺天林派人从外面水产市场连夜买来的黑鱼,又从酒店观赏鱼水箱里捞了一条颜色微红的龙鱼,刚好凑足了“九鱼”之数。

谢浩然穿着黑色防水兜布,站在厨房里,按照顺序,将一条条鱼摆上案板,挥舞菜刀,将一颗颗鱼头砍下。顿时,整个厨间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鱼腥和血腥气味。

将一条条鱼身放平,用锋利菜刀沿着腹部白线切开,挖出内脏,只要鱼鳔和鱼肠,按照不同的鱼类品种,将这些精选出来的部位与鱼头摆在一起。点上红香,依次拜过,然后拿起一米多长,精钢打造的烤肉钎子,将鱼肠和鱼鳔一点点缠绕上去,再把一个个张开大嘴的鱼头顺序插上。

谢浩然动作很快,贺天林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因为选择的鱼很大,尤其是鲤鱼、草鱼和青鱼,还有从外面买来的那条黑鱼,都是超过三公斤以上,鱼血数量就很多,到处都是溅开的红色血点。

第一百五三节 异兽

贺天林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小孩子。只是这种搞法对他来说很陌生,第一次看见。看着谢浩然在一颗颗面目狰狞的鱼头上抹擦鱼血,忍不住问:“老谢,你这是做什么?”

谢浩然头也不回的答道:“做一条龙。”

贺天林睁大了眼珠子:“龙?”

几颗呲牙咧嘴的鱼头,几串看上去乱七八糟的鱼内脏,这跟传说中的“龙”有狗屁关系?

看着差不多弄好,谢浩然把插满鱼头的铁钎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黑塑料袋,扎紧口子,趁着在水龙头下面洗手的时候,问:“让你帮忙找的熊皮,有消息了吗?”

满面惊讶的贺天林连连点头:“弄到了,还有你要的熊胆,以及骨头。”

谢浩然指明了要一张黑熊皮。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再配上几颗熊胆,以及熊骨。

熊类虽说是国家保护动物,但是这些年随着“熊胆粉”畅销,人工养殖也就把熊类的地位降低,变成了与鸡、鸭类似的动物。总有些思维混乱的家伙口口声声叫嚷着“动物有着与人类一样的生存权”,而且越来越喜欢在公路上拦截运狗的货车,闹出用蛋糕喂狗,把狗当做爹妈供养的可怕新闻。养殖熊行业也不可避免受到了波及。不过在洛底这种地方,只要愿意花钱,找一张熊皮,还有谢浩然要的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

指定了要黑熊皮。虽说被硝制过,倒也符合谢浩然的要求。晒干的熊胆很硬,塞进专用的打粉机,出来以后就变成粉末。他用事先准备好的牛油将熊胆粉末混合,再加上蜂蜜,在熊皮里里外外抹了好几层。

熊骨很完整,这是从一个收藏爱好者那里花钱买来。谢浩然也不客气,直接取下长而坚硬的臂骨和腿骨,两头磨尖,穿透熊皮,又在凸出外面的尖端位置滴上封胶。

贺天林看得实在莫名其妙,心里的各种疑问就像无数蚂蚁在爬:“老谢,你让我帮你找黑熊皮,就是为了做这个?”

谢浩然淡淡地笑着,并不说话。他拿起摆在旁边干净桌子上的黄香,捻起明火决点燃,等到那香烧至一半,直接将香头在熊皮上戳熄,然后将串有熊骨的熊皮摆正,用熄灭的香头在正中位置画了一个圈,开始涂抹混合了胆粉的牛油。

贺天林仔细看着,觉得那好像是一个狰狞的兽头。只是谢浩然动作太快了,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野兽。

做完这些,将熊皮照例放进口袋。谢浩然清洗双手,用干燥的毛巾擦拭手指,问贺天林:“车子准备好了吗?”

贺天林反问:“老谢你可想好了,真要现在上清凉山?”

谢浩然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不是吗?”

……

贺天林开车将谢浩然送到山下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三十七分。

没有说话,只是挥手打了个招呼,谢浩然背着装有各种备用物件的帆布包,纵身朝着山上掠去。

速度很快,比白天跟在赵轩庭身边的时候,根本是两个人。

修士的身份,无论任何时候要隐藏起来。何况,这次跟着赵轩庭来到洛底,谢浩然是以“学生参与社会实践”的名义。

看着那道黑影消失在山林深处的方向,贺天林从衣袋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默默地吸着。

今天晚上的事情很突然,也很诡异。他至今也不明白谢浩然究竟想干什么。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应该与清凉上的灵气,以及异兽有关。

谢浩然交代过:要贺天林在这里等到天亮。如果不能按时回来,就让他打个电话给赵轩庭,谎称是在酒店喝多了休息。拖延时间最多就是明天白天。如果再晚,还是没有回来……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贺天林操心了。

那大概是最糟糕的结果吧!

贺天林不想看到这种结果。平心而论,他对谢浩然这个人印象很不错,也很喜欢。尤其是父亲将谢浩然敬为雷极门供奉这件事,贺天林一直认为是明智选择。

实力深不可测,性格相投,最重要的是,谢浩然这个人做事情讲究明理,是非黑白分得清楚。

长长喷出一股浓烈烟雾,贺天林喃喃自语。

“老谢,你最好早点儿回来,别出什么意外。”

……

的确是越往上越冷。

运转的《文曲》功法推动血液加快循环,热量在身体里充斥着,大量灵能直接渗透皮肤,源源不断补充着消耗。不到半小时,谢浩然已经越过了白天花好几个小时才走到的山脊线。他按照贺天林指引的路线,越过插在山林间的两国界碑,朝着位于高棉国境内的山顶奔去。

这些地方根本没有路。密集丛生的乔木与灌木共同构成了热带雨林。可是谁能想到在山腰以上的区域,气温就彻底变冷,瞬间骤降了几十度。灌木越来越稀疏,乔木种类也从雨林常见品种变成了低矮的针叶松。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如此剧烈的变化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再往上,谢浩然看到了积雪。

巨大的岩石就像野兽獠牙,从各个位置突兀冒出。地衣苔藓生长在石缝之前,浓密的黑暗中没有丝毫亮光。如果不是《文曲》功法促使修炼者五感敏锐,谢浩然估计自己早就坠落深深悬崖,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种地方对普通来说根本就是绝地,对修士的威胁同样很大。只是修炼境界不同,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也有差异。如果换了是贺天林来到这种地方,绝对无法忍受刺骨的寒冷,早早就被逼得调转方向,回到山下。

在往上走,究竟有多高?

这问题谢浩然没有答案。

来的时候,他已经找贺天林详细问过,可即便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甚至占据清凉山部建立宗门的雷极门,同样对山峰最顶点高度一无所知。

世界上有很多奇怪且人类无法涉足的地方。贺天林那句话说得很对:与清凉山神秘的最高峰比较起来,珠穆朗玛峰的确是一片对人类很宽容,甚至在默默忍受着各种登山者侮辱的地方。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对于谢浩然来说,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浓郁的灵气。这里的浓郁程度远远超过山腰底部。

皮肤对灵气的感知能力,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肉眼视觉。

“差不多应该到了。”

谢浩然自言自语,停下脚步,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黑色的防水塑料袋,解开,先拿出那张经过特殊处理的黑色熊皮披在身上,然后把插着九颗鱼头,缠绕着各种鱼内脏的钢钎握在手里。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寒的空气,重新迈开脚,朝着山顶方向走去。

风越来越大,像刀子一样狠狠刮在脸上,刺得生疼。

谢浩然感觉身体里的热量正被刮开,手脚有些麻木,只是在高速运转的《文曲》功法庇佑下,仍然保持着行动能力。不过就速度和敏捷而言,已经不如刚从山下往上爬的时候。

能够“看到”的距离不远,大概只有二十多米。这是谢浩然目前感知能力的极限。

“嗖!”

一道激烈的气流从远处飞窜过来,大脑立刻做出极度危险的判断。谢浩然被震得浑身发抖,除了尚未得到魁星命格,被挖掘机推翻的小楼里,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

半空中出现了一团淡淡的光。红色,模模糊糊,透明感不强,就像熟透的西红柿外面裹着厚厚的保鲜膜。层次很多,看不清楚具体的轮廓。只是随着距离接近,模糊的红色光团正在拉开,形成一条越来越长的光带。

感觉是如此明显,谢浩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恢复了视力。他看到了尖利的獠牙,看到了正朝自己张开的血盆大口,甚至还有朝着自己头顶直接伸过来的爪子。

来不及多想,他拼尽身上的全部力气,高高举起了手上插有九颗鱼头,已经被冻结成坚硬冰块的钢钎。

模糊的红色光带不动了,静静悬浮在空中,距离地面大约三米,谢浩然必须仰起头来,才能看到。

“修炼之人?”

“哼!怪不得。本座还以为又是送上门来的鲜肉,没想到是个懂得上古之礼的家伙。”

一团巨大的白光从红色光带侧面出现,同样悬浮在空中,与红色光带一左一右,将谢浩然牢牢夹在中间。

谢浩然终于看到了贺天林所说的“异兽”。

的确是一条巨大的红色蟒蛇。目测身长超过上百米。整个蛇身被暗淡的红光笼罩,狰狞的蛇头高高扬起,像眼镜蛇那样直立着,口中吐出分叉的红信,张开的嘴里上下都是獠牙,,每一颗的长度,都超过谢浩然身高。

他再一次举起手里的钢钎,在疯狂席卷的气流中放声高喊。

“我没有敌意,我想跟你们谈谈。”

狂风依旧,喊叫声没有得到回应。狰狞的蛇头居高临下死死盯着谢浩然。

旁边的白色光团深处,渐渐出现了一颗巨大的虎头。



第一百五四节 上古之礼

从外表来看,猛虎给人的感觉没有蛇类那么惊悚。但不管怎么样,它毕竟是一种猛兽,以血肉为食。何况这只刚刚从白色光团深处出现的老虎额头,还有一个黑色斑纹组成,醒目无比的“凶”字。

谢浩然发出有生以来最大的音量:“我知道你们已经死了,这不是你们的实际形体,只是你们的灵魂。”

红色巨蟒盯着他看了近半分钟,发出令人畏惧的低吼声:“修士,看在你持有“上古节杖”的份上,本座这次放过你。滚!滚出本座的领地!”

华夏国最早记载礼仪的书籍,莫过于《周礼》。这部书据说是周公旦所著,详细记载了古代民族文化礼仪方面的各种理论形态。至圣先师孔子对其极为推崇,后又得到经学大师郑玄注解,成为后代诸多礼仪之首。

“礼节”的概念,不仅仅局限于人类。在世间万物之中,同样也有着专属于它们自己的礼仪。很简单的例子,传说中周穆王拥有神马,能够进入西王母的洞府,欢歌饮乐,就是靠着对万物礼仪的认识与理解。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是性格再冷漠,再无情无义的恶徒,看到满面微笑,行九叩之大礼的对方,也会暂时忍住杀意,耐心听着对方把话说完。

“上古之礼”是《珍渺集》上记载的古老知识之一。其历史渊源可以上溯到黄帝大战蚩尤的那个年代。谢浩然按照书中记载,以九种鱼类的头部为首,辅以鱼肠和鱼鳔,再加上焚香祷告的特殊仪式,就制成了专用于沟通“鳞”类生物的“上古节杖”。

九鱼合一,即为龙像。虽无真龙之魂,也无真龙之骨,却表明了沟通者对“有鳞”一族的尊敬。这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一种祭祀。因为鱼类是“有鳞”一族中地位最低的存在。去其肉,留其头,便是“上古节杖”,又名“九鳞之杖”。只要这种东西在手,天下间所有“鳞”类,都会以正常态度应对前来沟通的异族,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张黑熊皮也是同样的道理。虎族最惧者,莫过于罴。罴以虎类为食,熊罴乃是同类,从万物命格的分类来看,就比虎族高了一级。用在对应的虎类礼仪方面,具有威慑效果,再加上身为修士的尊敬,自然不会引发争斗。

贺天林对“异兽”的描述并不清楚,非常模糊。也难怪,他自己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异兽,只是从祖先笔记上看到过记载。而且宗门之中规矩森严,尤其是有了先祖留下的遗训,清凉山雪线以上的地方,对雷极门弟子来说,就是绝对不能踏足的禁地。

谢浩然只是出于试试看的心理,才临时制作了符合上古之礼的两件物品。贺家祖先见过的异兽,一为蛇形,一为虎形。只要持有上古节杖和黑熊皮,在清凉山上就算爬得再高,也很安全。

只是谢浩然万万没有想到,两头异兽都不是活物,而是早已死去,只剩下一缕残魂的灵能体。

“我想跟你们谈谈。”

大口呼吸着寒冷空气,谢浩然觉得大脑神经被绷到了极限:“我可以帮助你们。”

“帮助?哈哈哈哈……”

空中立刻响起震耳欲聋,无比妖异的怪笑:“区区一个筑基的修士,你能帮我们什么?你以为你是大罗金仙吗?”

谢浩然用力举起手中的上古节杖,诚恳地说:“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我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对手,所以你们占据优势,可以向我提出要求。”

红色巨蟒用冰冷到极点的眼睛死死盯住谢浩然,旁边的凶虎一直保持沉默。它不时张开嘴,露出黑洞洞无法看到底的巨口,以及锐利弯曲,足以撕裂一切的獠牙。

它们已经死了。

传说,有些修炼到极高境界的修士,或者山精水怪,肉身死亡以后,魂魄仍然能够以聚集灵能的方式存留下来。用现代科学的理论来看,这是一种独特的能量形体。但无论如何,灵能都不可能转化为肉身。至于魂魄灵体“夺舍”之类的事情,那是一种玄妙到极点的神通,早已失传。

无论血蟒还是凶虎,实力都远远超过谢浩然。强大的灵能压迫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尤其是血蟒,整个天空都被它越来越庞大的身体占据。直到现在,谢浩然才发现,这条血蟒的灵体似乎是可以控制,在某种神通的作用下,被压缩成自己最初看到的那种尺度。可是现在,它显然被激怒了,不再缩小身形,肆无忌惮将身体巨大化,感觉……就像一条无穷无尽的粗大绳索,绕来绕去,交曲盘折,覆盖了谢浩然看到的整个世界。

白色凶虎在越来越刺眼的红色光团压迫下,缩小成直径约为十米左右的范围。虽然它一直保持沉默,谢浩然却有一种被凶虎看穿了身上所有毛孔的惊悚。它的眼眶里没有眼球,空洞寒冷的视觉足以穿透骨髓。

它们生前应该都是超越了“大乘”这个级别的顶级神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身消横死。可即便是这样,残留至今的灵体依然强横无比。从对方释放出来的灵能威压来看,谢浩然断定:血蟒和凶虎仍然保持着“大乘”阶段的实力。对付自己这种仅仅只是筑基阶段的修士,真正是一口唾沫吐出来,就能把自己活活淹死。

气氛虽然紧张,谢浩然却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危。

上古之礼,据说最初的源头是巨神女娲。它天性善良,有补天救世之功。天下苍生为感女娲之恩德,曾在传说中的“九原之地”订立盟约,约定天下万物无论延续到任何一代,都必须无条件遵从女娲制订的上古礼仪。

是的,这仅仅只是一种礼仪。就像古代两军对阵,不斩来使。古老的礼节放到现在看来虽说有些迂腐,却是遵守诺言的最直接表示。就算是我再厌恶,再憎恨的仇人,只要手持“上古之礼”前来,我也必须留他一条性命,让他怎么来,就怎么去。

“小子,你的胆子不小,竟敢跟本座说这种话。”

红色血蟒一点点将身体的悬空高度降低,仿佛一片黑沉沉具有实质的重物,朝着谢浩然头顶碾压过来。他浑身汗毛直竖,清清楚楚感觉到一种坚硬冰冷的物体与头发接触着。就像一块厚重的钢板平平浮在头顶,已经压弯了向上竖立的头发,只要再往下几毫米,就能接触头皮,压裂头骨。

血蟒身体的高度在不断降低,谢浩然不得不低下头,然后弯腰,再然后就连膝盖了弯了下去。从侧面看,就像身上多了一座隐形山脉,他已经被压得直不起身子,随时可能瘫软在地。

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血蟒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虽然有着上古礼仪的限制,它无法杀死谢浩然。可是在遵循祖宗之法的前提下,狠狠羞辱一下自己憎恨的人类修士,却也不算违规。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你能满足本座的什么要求?哼!简直就是空口白话,招摇撞骗。”

血蟒的怒吼与狂风混合,震耳欲聋:“看来你也是想打山上那些东西的主意。别做梦了。就算山崩地裂,日月星辰尽灭,那也只是你的痴心妄想。”

谢浩然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快要断了。沉重的分量让他根本无法去想别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选择————上古之礼固然可以确保自己安全,可是谁能保证血蟒和凶虎不会做出一些出格举动?比如碾碎自己的骨头,或者削去自己的全部修为,甚至用某种秘法直接把自己变成白痴……要知道,“安全”两个字的意义,可是有很多种解释。

大脑在急速运转,谢浩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珍渺集》里翻找信息,同时不顾一切连声狂吼:“我没有欺骗你,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说出来,说啊!”

巨大的血蟒越发愤怒:“本座要的,你根本给不了!”

谢浩然在翻开的《珍渺集》上已经找到了答案,喊叫声比之前更大了:“你要什么?魂魄?血肉?还是香火?”

不断向下的压迫感终于停住了。

谢浩然已经被压得单膝跪地,右手支撑着身体。积雪没过了他的手掌,在手腕部位高高堆起。想要仰起头,却发现整个后颈上全是坚硬沉重的碾压力量,只能勉强保持颈部平直,大口喘息着。

《珍渺集》上记载着灵体最喜欢的三件东西:魂魄、血肉、香火。

来自背后的碾压力量正在缓缓消失。轻松畅快的感觉重新回到谢浩然身上。他再也支持不住,浑身一软,双手杵着地面,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来。

白色凶虎伸出爪子,慢慢梳理着嘴边的胡须,一言不发。

红色血蟒的声音与之前相比,已经没有那么愤怒,平缓了许多:“你知道的事情还挺多。”



第一百五五节 条件

接下来,血蟒提出问题:“你从那儿学到的通灵之术还有,你怎么会知道上古礼仪”

谢浩然挣扎着回答:“我是青云宗弟子,文昌帝君的lā”

呼啸的狂风正在消退,周围的温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寒冷。血蟒收起尖锐锋利的獠牙,可怕的脸上表情稍有缓和:“原来是文昌帝君,这就难怪了。他已经走了很久,只是文曲一脉功法特殊,可以遗留传承,让后人获取命格。”

谢浩然脸上显出一片喜色:“前辈,你认识我师父”

“哼!”

红色血蟒冷冷地回答:“本座修炼了几万年,前前后后,见过四位文昌帝君。”

它毫不在意谢浩然的惊讶神情,直截了当地问:“你刚才说,可以给本座魂魄、血肉、还有香火”

谢浩然点点头:“当然。”

随即,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寻常畜物的魂魄,还有血肉。”

红色血蟒眼中的目光再次冷了下来。沉默了几秒钟,它淡淡地说:“看在你持有上古之礼,同时也是文曲一脉传人的份上,本座就给你一个机会。”

停顿片刻,血蟒道:“现在你可以选择就此下山。另外,就是按照你之前说过的,谈谈。”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色凶虎张开了嘴:“修士,你最好考虑清楚。现在走,还来得及。如果你想要留下来,就必须扔掉你手上的九鳞之杖,还有那张肮脏的黑皮。”

谢浩然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他很清楚白色凶虎话里的意思。那意味着,自己必须扔掉护身符,以毫无反抗之力的状态,与这两头强大灵物直面交流。

显然,清凉山顶有绝大的秘密。

否则,不可能有两头如此强大的灵物守在这里。

如果我就此离开,转身下山,可能终其一生也就是个普通修士。超越筑基境界应该没有问题,进入凝丹期大概要花费一番功夫,若是想要成就元婴……估计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希望渺茫。

这个世界上的灵气已经越来越稀薄,而且能够找到的灵果异实数量稀少。没有足够的炼丹材料,光靠个人努力,也就谈不上什么修为境界提升。

雷极门就是最好的例子。区区一颗清元丹,放在上古时代,只是修士身上治疗伤痛的基础丹药。其普通程度,就跟现在普通人家庭药箱里常备的板蓝根冲剂、清开灵胶囊、阿司匹林等常用药没什么区别。而雷极门上下为了凑齐炼制清元丹的各种材料,足足花费了好几千万。

贺天林在加油站的时候哭了。谢浩然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角的泪水。

“啪嗒!”

他扔掉了手里的九鳞之杖,脱下肩膀上披着的黑熊皮。直起身子,高挺着胸脯,用坚毅且毫无畏惧的目光看着血蟒凶虎,认真地说:“还请前辈指教。”

白色凶虎大感意外,不由得点点头:“你这年轻人还不错,颇有几分胆识。”

红色血蟒再次将巨大的身躯升高了几分,只是言语当中的冷漠与讥讽丝毫未改:“小子,你想上山”

谢浩然点了点头。

红色血蟒又问:“你知道山顶有什么吗”

谢浩然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白色凶虎黑沉沉的眼眶里释放出一丝疑惑:“既然不知道,你还上去做什么”

谢浩然解释道:“清凉山周边灵气充裕,而且自山腰以上就有异像。在下推断,根本必然是在山顶,所以……就来了。”

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明显怔住了。它们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在谢浩然身上。血蟒不太相信地问:“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谢浩然很严肃:“在下可以用性命发誓,我对清凉山顶一无所知。”

誓言对于修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一下,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彻底打消了怀疑。两头强大的灵物再一次对视着,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滔天狂笑。

“小子,你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红色血蟒笑得来回翻滚,在空中卷起一道道红色血浪。

“本座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白色凶虎在狂笑声中一再摇头,只是接下来所说的话,带有毫不掩饰的怜悯,以及讥讽。

“小子,你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你已经放弃了上古礼仪。真不知道应该说你傻,还是应该说你呆。”

红色血蟒笑够了,翻滚的身躯也在半空中停住。它居高临下注视着谢浩然,狰狞的蛇头上显出一丝鄙夷:“既然你能来到这里,在凡间也算有些本事。本座不会以大欺小,也愿意给你公平的机会。听好了,本座有三个要求,只要你能够做到,这清凉山上所有的一切,全都归你。”

虽然不知道山顶究竟有什么东西,谢浩然却对红色血蟒话里那句“全都归你”没有产生丝毫激动。他很冷静,也清清楚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好处会凭空获得。巨大的收益,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他恭恭敬敬朝着红色血蟒拱手行礼:“还请前辈示教。”

红色血蟒用阴沉目光盯着他:“本座的第一个要求,就是魂魄。你之前提到过畜物,很好……这样的魂魄本座也要。但是数量嘛……不能少于这个数。”

谢浩然面前的空气中,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红色汉字“一”。

“一千万魂魄,这就是本座的第一个条件。”

谢浩然面部表情立刻被震惊占据,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叫道:“一千万这……这也太多了。”

红色血蟒显然早已料到他会有这种表现,凶狠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抹傲慢:“你以为本座是法力低微的孤魂野鬼吗如果连一千万魂魄都拿不出来,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本座面前”

谢浩然脸上的震惊仿佛凝固了,他的喊叫声带有几分嘶哑:“不,任何人都无法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的畜物魂魄。前辈应该明白,即便是拥有帝王之威,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

红色血蟒再次被激怒了:“小子,你竟敢戏弄本座”

谢浩然连声否认:“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如果前辈真的想要千万魂魄,就应该给我足够的时间,还有必不可少的帮助。”

“时间”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红色血蟒刚刚升起的怒火逐渐熄灭,它注视着谢浩然,冷冷地问:“你想要多久”

谢浩然迅速盘算了一下,认真回答:“最多不超过二十年。”

红色血蟒再一次怔住了。

白色凶虎脸上也露出极感兴趣的表情:“小子,关于时间的问题,本座倒是可以帮你说句公道话。畜物生长,才能产生魂魄。我们在这清凉山上呆了那么久,二十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本座可以给你放宽一些,五十年。不过你要明白,阿红提出的条件,其实也是本座的条件。换句话说,一千万魂魄,那是阿红需要的份额。至于本座这里,你还得另外再准备一千万。”

谢浩然沉着地点点头。其实就算白色凶虎不解释,他也知道所谓“条件”是两头灵物分别对待。

只是“阿红”这个称呼,听起来有些特别啊!

白色凶虎同样语气冰冷:“如果你觉得五十年时间不够,趁着现在契约还没有订立,可以再加。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谢浩然眼底浮起一丝微笑:“在下的修炼境界,两位前辈一清二楚。筑基,不等于万世永生。如果五十年时间还不能做成这件事,在下这条性命,任由两位前辈处置。”

白色凶虎没有料到谢浩然会说出这种话。它先是一怔,随即赞许地点点头:“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比前些年上山的那个家伙强多了。”

谢浩然耐心等到凶虎把话说完,立刻接上对方的话头:“但是想要得到前往魂魄,光靠在下目前的实力还有些困难。”

红色血蟒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座提要求”

谢浩然尽量使自己的言语能够被对方接受:“不,不,不,在下绝对没有那个胆量。在下只是想要从两位前辈这里,得到一点点适当的帮助。”

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液,注视着悬浮在半空中那两颗巨大狰狞的非人类头颅,谢浩然认真地说:“在下需要一种收纳魂魄的方法。或者……某种收纳魂魄的特殊物件。不然的话,在下实在是没办法将收集到的魂魄带到这里。”

红色血蟒沉吟片刻:“小子,你倒也实事求是。”

白色凶虎点点头:“这要求可以满足……这样吧!这东西暂时借给你用。”

一道柔和的白光在谢浩然眼前闪现。就在光芒的最深处,静静悬浮着一只黑色戒指。

谢浩然伸手将戒指拿住,皮肤表面顿时传来一股透入骨髓的冰凉。

白色凶虎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这只储灵戒可以装下千万魂魄,足够你用了。”



第一百五六节 对山顶的疑惑

谢浩然也不矫情,直接将黑色戒指戴在手上,朝着白色凶虎深深施了一礼:“多谢前辈。”

白色凶虎并不领情,淡淡地说:“不必谢我。你若真能带来千万魂魄,对本座也是有极大好处的。因果因果,若无前因,哪儿来的后果你仔细听着阿红的第二个条件,那可是要比第一个难多了。”

谢浩然忽然轻笑起来:“前辈的第二个条件,想必是香火”

红色血蟒虽然觉得意外,外表却没有显露出来,冷漠地问:“为什么不是血肉而是香火”

谢浩然神情自若的回答:“灵物最喜欢的东西,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分别是血肉、魂魄、香火。前辈之前已经提出第一个条件是“千万魂魄”,自然不会在“血肉”方面提出要求。所以在下想来,只可能是香火。”

白色凶虎慢慢点头,脸上狰狞冷漠的表情略有缓和:“不愧是文昌帝君门下,的确见多识广。被你说中了,第二个条件,我们需要的东西就是香火。同样是阿红一份,本座一份。但是你得注意:香火数字不比魂魄,我们要的,加起来就是整整十亿。”

香火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陌生。在名山寺院里游览,都会买上一束香,对着泥雕木刻的神佛磕几个头,然后烧香敬拜。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信徒恐怕很难有着准确到“个位”的统计数字。只是香火缭绕,也是普通人心中的一种潜在信仰。

十亿香火听起来是个很大的数字。可是在谢浩然看来,这个条件显然要比第一个宽松许多。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成年累月的跪拜焚香,总有一天可以达到这个数字。

红色血蟒久久注视着谢浩然,发出冷淡的声音:“小子,现在立誓吧!”

谢浩然有些意外:“前辈,你还没有说出第三个要求。”

“你现在不可能办到本座的第三个要求。”红色血蟒言语冰冷:“如果你真的可以在五十年之内做好前两件事,到时候,本座自然会告诉你第三个要求。”

看着天空中那两双威严冷漠的眼睛,谢浩然只能把疑问深深压在心底。他咬破指尖,滴出鲜血,以血画咒,运用自身精元,形成天地誓约,永远无法更改。

红色血蟒看了一眼站在雪地里的谢浩然,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半空中仿佛实质般的红色云层很快消失,再次出现了黑沉沉的夜幕。

白色凶虎盯着谢浩然看了近半分钟,幽幽的发出声音:“你是个挺有胆识的小家伙,也很聪明。”

一股强烈的冷意从谢浩然脚底升起,瞬间贯穿了整个身体。

他的确是耍弄了一些小伎俩。之前说道千万魂魄收集困难的时候,表情是刻意装出来,目的是想从血蟒和凶虎那里得到一些好处。

有着相当于大乘修士实力的灵物,怎么可能没有几件品质优秀的灵器傍身

只是没有想到,从一开始就被凶虎看穿,只是没有当场说破。

凶虎的声音在继续着:“阿红的心思没有那么复杂。所以它提前走了,对你来说也是好事。算了,本座会去跟它解释。年轻人,你最好把阿红交代你的事情一一办好。储灵戒算是本座借给你,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算你的师父,上一任文昌帝君下凡,也救不了你。”

谢浩然强忍着内心巨大的震撼与恐惧,认真行礼道:“在下明白,绝不敢有违前辈的要求。”

“想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那怎么行。”

凶虎自嘲着笑笑:“也罢,本座再给你一点好处吧!”

又一道白色光团在谢浩然面前闪现。这次,他得到了一块通体透明的翡翠玉牌。只有拇指大小,略呈圆形,中间镌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灵”字。

“以后上山,带着这块玉牌,无风,无雪,无冰。”

白色凶虎的声音很平淡:“前面两个条件没有满足的时候,别再跟我们提山顶之类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本座可以告诉你:山顶有还魂草,数量很多。”

还魂草

谢浩然彻底惊呆了。

世上竟然真有这种东西

白色凶虎仔细盯着他,幽幽地问:“你知道还魂草”

犹豫片刻,谢浩然点点头:“在下曾经在先师遗书里读到过:还魂草,又名九毒九诛草,乃是天底下毒性最为猛烈,只要沾染皮肤就能致人死命的剧毒之物。不过,此物对死人的功效,与它对活人的猛烈毒性同样明显。一可定魂,二可还魂。若是用来炼制丹药……只要祛除毒性,就是炼制上好金丹的必须之物。”

白色凶虎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你知道的还挺多。”

谢浩然趁热打铁,试探着追问:“前辈,这清凉山地势特殊,灵能充裕。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灵脉所在地”

白色凶虎抬起低垂的眼皮,声音没有丝毫感情:“那又怎么样”

谢浩然被这话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回去吧!把你答应我们的事情做好。”

白色凶虎的身影逐渐从空中消失:“记住你的誓言,若是违背……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

谢浩然下山回到车里的时候,身上所有衣服全部湿透。有融化的雪水,更多的还是汗水。

贺天林脚下已经扔满一地烟头。他把疲惫不堪的谢浩然扶进车里,然后钻进驾驶室,发动引擎。一边调转车头往城里开,一边望着后视镜,关切地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谢浩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思考了很久,才认真地说:“山上的确有异兽,很强大。你曾祖父笔记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我就说山腰以上是禁地,你偏要去。”

贺天林埋怨了几句,收到的回应却是谢浩然略显虚弱的声音:“先回去吧!我得好好休息一下,真是累坏了。”

……

利用银琅果残留药力炼制出来的清元丹,总共有二十二枚。除了交给贺定元的那几颗,谢浩然手上还留下一些。

清元丹与补元丹的药材基础配比大致相当,除了治疗伤痛,同样也有着补充元气的作用。只是效果没有补元丹那么明显,更弱一些。

服下一颗清元丹,在静室里休息,谢浩然明显感觉身体的恢复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

疲惫是装出来的。虽说与雷极门之间关系亲密,却毕竟是人心隔肚皮,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尤其是在贺天林面前,谢浩然不会把所有事情说穿,话也是有一句留半句。

在这个时候服用清元丹,算是对自己炼制丹药的一种测试。就算不吃这枚丹药,谢浩然也没什么问题。

望着窗外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太阳,谢浩然眯起双眼,自言自语。

“这是一块极为难得的宝地。必须牢牢掌握在我的手里。”

……

连续两天,赵轩庭带着谢浩然与李铭,都在忙碌着检验收集到的土壤样本。

自治区农科院的下属单位专门给他们腾出一间办公室。写满各种分析数据的纸张摆在工作台上,临时借用的仪器随处可见,在房间正中,赵轩庭的笔记本电脑几乎整天开着。李铭在侧面的大量试管中忙碌,对比溶液酸碱属性,同时还要兼顾从当地气象台那边传过来的温度报告。

谢浩然毕竟只是一个高中生,不是专业的研究人员。样本收集阶段结束,他基本上就没什么事情。比起整天钻进办公室忙碌的赵轩庭和李铭,他显得轻松了许多。

找到贺天林,让他开着车子,朝洛底机场开去。

谢浩然把话说得很简单:“帮个忙,跟我到机场去接个人。”

贺天林问:“接谁”

谢浩然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洛底机场不大,位置却很重要。这里的海关戒备程度甚至超过滇南省会昭明。尤其是机场周边,几乎全是军事管制区。

王倚丹从“国内到达”通道走出来的时候,包括贺天林在内,很多在现场接机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淡蓝色的真丝衬衫流光溢彩,黑纱小摆群是超短款式,至少超过膝盖二十公分。修长双腿在浅灰色丝袜的衬托下,隐隐释放出诱人的光泽。黑色高跟鞋被她穿出了毫不亚于专业模特的气质。整个身体曲线呈现出令大部分女人羡慕的美感,高挺的胸脯仿佛随时可能从内衣束缚下挣脱开来。脸上画着淡妆,长发收拢,沿着左边肩膀,如同黑色瀑布般流淌下来。

她依然还是张扬活泼的性格。直接走到谢浩然面前,伸开双臂,带着灿烂无比的笑颜,紧紧搂住。

“你长高了,比我还高。”声音很轻,带有一丝微微的嗔怪。

谢浩然笑了笑,没有解释。

这就是修炼境界一再提升产生的效果。王倚丹现在穿着十厘米高跟鞋也比他矮了几分。以后,这个高度还会继续突破。



第一百五七节 我要这座山

周围全是如同实质般足以杀人的目光。当然,也有羡慕和嫉妒,以及恨不得自己扑过去代替谢浩然的冲动。

贺天林双手插在裤兜里,很是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老谢,不替我介绍一下吗”

谢浩然很自然地握住王倚丹左手,认真地说:“这是我姐姐,王倚丹。”

在紫荷山庄的时候,他们就有过约定:谢浩然未满十八岁以前,彼此就以姐弟相称。至于以后嘛……所有事情,都得交给时间。

当然,在此之前,偶尔的小暧昧,这个可以有。

贺天林眼里飞扬着专属于年轻人的特殊神采,视线直接无视了站在对面的谢浩然:“王小姐,可以邀请你今天晚上共进晚餐吗”

“当然可以。”

王倚丹对这种事情遇到的太多了。她松开手掌,双手上移,用力搂紧谢浩然的胳膊,笑道:“只要他去,我就去。”

贺天林扬起眉毛,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有些事情用不着说破,他也算是过来人,一听就明白。

车子出了机场,直接开进景天酒店。

两个人走进预订的房间,关上房门,王倚丹脱下高跟鞋,以极其放松的姿势坐在床上。双腿分得很开,宽松的黑纱短裙本来就不像一步裙那样具有限制效果,整个裙摆沿着腿部上移,直接收拢到臀部。她双膝弯曲,身体向后,双手在后面将上身仰撑着。这种姿势使得身体高度不由自主提升,尤其是站在谢浩然的位置,直接就能看到风光旖旎的裙下美景。

看了一眼王倚丹双腿之下的盎然春意,他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流速加快了许多,身体有些燥热。

王倚丹落落大方坐直身子,丝毫没有顾忌。脸颊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调皮地说:“亲亲我!”

谢浩然俯身过去。

这要求可以满足。

可是王倚丹显然并不满足。她双手捧着谢浩然的脸,高高扬起红润的嘴唇,发出充满诱惑的声音:“还有这里,也要。”

谢浩然微笑着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啄:“别忘了,你是我姐姐。”

王倚丹凝视着这张令自己思绪复杂,想了无数个夜晚的面孔:“我上星期在波士顿那边的医院做了检查。爷爷说得没错,他的那种病……我也有。”

谢浩然点点头:“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我知道。”

王倚丹的声音有些飘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很多事情,我以前根本不会相信。但是现在……呵呵!就摆在我的面前。”

“你让我觉得很惊讶。没想到你会申请跳级参加高考,而且还得到了批准。我问过专业人士,他们都说这种事情的发生几率非常小。你真的很厉害。”

男人都愿意被喜欢的女人夸奖。肾上腺素与雄性荷尔蒙的分泌速度迅速增加。一种叫做“理智”的东西牢牢控制着谢浩然,迫使他把王倚丹从床上抱起,却没有更进一步脱掉衣服之类的动作。只是将其抱坐在腿上,静静注视着窗外。

王倚丹在他轮廓粗犷的脸上亲了一口:“说吧!把我急急忙忙叫到这里,究竟有什么事”

谢浩然右手摆在她的腿上,感受着丝袜与皮肤之间的滑腻,声音很严肃:“我要买下清凉山。”

“你说什么”王倚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你看过之前我发给你那些关于清凉山的资料。”谢浩然重复了一遍:“我要买下这座山。”

王倚丹惊讶极了:“买下这座山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谢浩然很冷静:“我知道这种事情在国内很难操作。但如果换了在高棉国那边,可行性就很大。这方面你是行家,可以跟高棉国政府谈谈,我要拿到清凉山的控制权。”

王倚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直到现在,她才确定谢浩然是认真的。

脑子里迅速搜索之前看过关于清凉山的所有资料。王倚丹没有发出“你要这座山干什么”之类的问题。她很清楚,既然谢浩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就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男人,已经给自己带来了奇迹。

爷爷身上那种可怕的病,在自己身上确诊。上周,波士顿最好的医生表示:这种病暂时没有治疗方法,而且病症特征与肌肉萎缩很相似。最好是邀请这方面的专家,进行一次集体诊断。

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王倚丹身上带着丹药,自然无忧。

“如果仅仅只是购买清凉山,高棉国政府那边应该问题不大。清凉山一带属于高棉国政府的控制盲点。那里交通不便,地形复杂。上一届高棉国政府曾经想要在那里开发旅游业,但是因为种种条件限制,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没有吸引到任何投资。如果我们提出购买计划,高棉国方面一定很感兴趣。做到全方位控制应该可以,只是时间长短不定。不过,二十年左右的政府允诺期限,应该可以满足。”

谢浩然轻笑着摇摇头:“二十年太短了。我要的是永久性控制,一次性买断。”

“这不可能!”

王倚丹直接否定:“高棉国政府绝不可能同意这样的购买计划。前年的时候,我曾经与他们打过交道。高棉国的反政府力量很强大,现任政府的任何决议,都有可能成为在野党的攻击矛头。更重要的是,清凉山周边是高棉国内的武装割据势力所在地。他们装备精良,相当于小规模的独立政府,就连高棉国中央都对他们无可奈何。就算购买计划通过,这些武装集团也不会承认。”

谢浩然对此已经有过考虑:“这一点用不着担心,就由我来负责处理。”

王倚丹睁大了双眼:“看来,你是铁了心想要得到那座山”

谢浩然笑着点点头:“的确如此。”

王倚丹脸上全是疑惑:“为什么”

谢浩然把坐在自己腿上的王倚丹轻轻推开,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注视着酒店下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才发出悠然缓慢的声音。

“如果我说,我想做一个农民,在清凉山上种点儿东西,你相信吗”

王倚丹闻言惊诧不已,这与她想象中的情况区别实在太大,抬起头,脸上全是不解:“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谢浩然缓缓转过身,视线从王倚丹那张精致白净的脸上掠过,落在了她高耸起伏的胸脯上,笑道:“清凉山很特别。”

短暂的惊讶过后,王倚丹很快恢复了正常。她眉头一扬:“对于清凉山,你好像知道点儿什么怎么,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秘密”

谢浩然没有把话说破,点点头:“算是吧!”

王倚丹拢了拢柔顺的长发,认真地问:“能说得详细点儿吗”

谢浩然再次转过身,抬头仰望着晴朗的天空,皱起眉头。思维在大脑里纵横,建立起一个个论断,然后又轻轻摇头,似乎是在推翻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念头。王倚丹没有说话,她知道谢浩然这个时候需要安静。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看着一个,在阳光与微风中静默了近两分钟。

“我要在那里种橘子。”

谢浩然的声音很低,但足以让王倚丹听到。

“种桔子”她不由得脱口而出。只是说出来的话与谢浩然所想,不是同一种东西。

“柑橘。”

谢浩然转过身,刚好看到王倚丹敞开的衣服领口。那抹腻白令他心旌荡漾,两只膨胀的圆形物与脑海里的水果对应起来,越发坚定了他的想法:“我决定了,就种柑橘。”

王倚丹已经大体上听懂了他的话:“你想把清凉山买下来,就是为了种橘子”

谢浩然心里有着隐隐的冲动。有荷尔蒙引发的生理原因,也有伟大构想所导致的部分:“一种很特别的柑橘,每个人都想要。”

王倚丹毕竟不是修士,逻辑思维局限在普通人的范围:“很甜很好吃的那种”

谢浩然笑了,眼底全是美丽动人的窈窕身影:“如果仅仅只是那样,还不够。我种的橘子,吃了可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王倚丹没有把最后这句话当真,认为那是谢浩然故意逗弄自己开心的玩笑:“你应该说,吃了以后可以永葆青春,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浩然轻轻地摇头:“暂时还达不到那个程度。不过,若是吃了我种的橘子,两百岁的寿命,应该可以保证。”

王倚丹呆住了。

震惊、呆滞,思维比任何时候都要混乱。此时此刻,她觉得脑子里所有的东西被彻底清空,只剩下无比坚硬,无限狂乱的一大团颜色。可具体是什么,她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直到过了很久,心里才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波澜,继而变成了滔天巨浪。

她终于明白,谢浩然没有在开玩笑,也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第一百五八节 年轻的梦,飞啊飞

“种橘子?”

“就在清凉山?”

“长命百岁?”

我的天啊!

王倚丹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抬起头,从惊异无比的眼睛看着谢浩然,说话速度瞬间加快了许多:“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要买下清凉山?”

谢浩然眼睛里充满了狂热火焰:“怎么样,能办到吗?”

王倚丹本能地点点头:“当然可以。只要确定有足够丰厚的收益,那怕再困难也要去做。让我想想……土地转让方面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可以买通高棉国的在野党,同时与现任执政府搞好关系。对于他们来说,清凉上其实就是一块荒地,不具备开发价值。可如果我们将整个区域拿下,付出的代价恐怕有些大。”

谢浩然眼中全是了然:“你担心清凉山周边的那些武装割据实力对我们构成威胁?”

王倚丹很冷静:“你不明白,法律对那些人根本没用。我看过清凉山的资料,当地经济以种植罂1粟为主。高棉国政府一直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可是他们的军队打不过当地武装集团,政府命令无法在当地得到执行。实际计算下来,购买清凉山的花费不会太大,可是如果你在那里种植柑橘,经营农场,立刻就会成为当地武装集团的眼中钉。”

谢浩然轻轻闭上双眼:“我明白,他们想要的是毒1品。那种生意一本万利,有很大的利润空间。”

王倚丹伸出手,握住他的胳膊:“那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且华夏国这边不可能给予你实质性的帮助。毕竟,那是在另外一个国家。”

“这些问题都我考虑过,也都可以处理。”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谢浩然目光已经变得坚毅无比:“清凉山是我的。”

他注视着王倚丹,耐心等待她的回复。

王倚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爷爷把集团的半数股份都给了谢浩然。那是高达数十亿美元的巨额资金。想要从高棉国政府得到清凉山的合法拥有权,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问题关键在于,对清凉山的后期开发,以及种植柑橘必不可少的各种投入,将会消耗大量金钱。如果只是谢浩然持有的部分,极有可能不够。

吃了以后长命百岁的橘子,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如果换在以前,王倚丹对这种说法只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可是她亲眼看到了发生在爷爷身上的变化,还有上周在波士顿医院里确诊自己的病症……所有这些,清清楚楚表明,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着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神秘。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分叉口。

我应该相信谢浩然,赌上整个集团,以及家族的未来,陪着他一直走到底?

还是按照现有的发展轨迹,认真、正常的经营集团业务。毕竟每年的收益实实在在,用不着冒险,用不着担惊受怕,那怕发展速度缓慢,仍然可以在未来十至十五年的时间里,将整个集团规模扩大一倍。

如果选择第二条路,与谢浩然之间的决裂就不可避免。

王倚丹脑子很清醒,她知道自己与谢浩然之间其实没有所谓的“爱情”。现在这种状态,最多只能算是互相喜欢,好感度很深,却还不到突破禁区极限的地步。

望着陷入沉默的王倚丹,谢浩然走到她的身边,从背后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问:“你在担心什么?”

王倚丹正了正身子,挺起胸脯,真丝衬衫上部的曲线越发耸立。她轻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终于,嘴唇中间发出极度复杂,略带颤抖的声音。

“你……会爱我吗?”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向男人提出这种问题。

谢浩然目光猛然变得锐利起来。

以他的聪明,何尝不能想到王倚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起这个。

那天晚上,离开清凉山,他就一直在构建,不断完善自己的计划。

清凉山其实是一条巨大的灵脉。

灵脉这种东西,据说在上古时代很多,只要是稍有名气的山川,都可以找到灵脉。当然,规模大小不一,散发出来的灵气也强弱不等。像现在非常著名的武夷、峨眉、五岳等山,都拥有灵脉,也养育了不同时代的大量修士。

灵脉具体是怎么形成?这个问题即便是在《珍渺集》上也无法找出答案。事实上,千万年来,无数修士都在绞尽脑汁想要弄明白关于灵脉的秘密。因为灵脉就跟矿脉一样,一旦开采完毕,灵脉也就枯竭。然而,想要占据一座拥有灵脉的宝地建立宗门,是那样的艰难。因此,已经占有灵脉的修士,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把已经占有的灵脉扩大化,永久化。

关于灵脉的研究,从未中断过。可即便如此,修士们也只是从千万年前人的经验里,得到一点点不太准确,看似可用的知识。那就是“灵脉存在的时间长短,与所在区域内的植物有关。”

一座山,若是没有植物,就是一块死地。

但是具体选择何种植物在山上栽种,同样很有讲究。若是紫茎泽兰、飞机草之类单纯只会疯狂吸收营养,导致其它物种大量枯死,最后土壤板结,彻底贫瘠化的可怕植物,就根本谈不上“互生互养”。

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为什么要死死守护着清凉山顶?

这在谢浩然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两头实力强大的超级神兽虽然早已死去,存在的只是魂魄灵体。可即便如此,它们仍然有着能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横冲直撞,自由自在的能力。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传说中的地府存在,那么无论是红色血蟒,还是白色凶虎,它们都足以干掉阎罗王,自己成为地府之主。

龙虎山的灵脉应该快要耗尽了。

从金松道人的修为与能力,就能看出这个问题。龙虎山毕竟是天下间有名的修炼大派,其底蕴,非吕梦宇家族和雷极门能比较。只要拥有系统完整的修炼功法,再加上浓郁的灵气,几乎所有修士都能达到炼气后期的境界。

当然,想要突破极限,成功筑基,就需要个人领悟,以及对道法的理解。这种事情外物不可能给予更多帮助,只能依靠自己。

金松道人的确是炼气士,可是他的个人修为在谢浩然看来,简直糟糕得一塌糊涂。私下里他问过贺天林,得知金松道人在龙虎山上乃是第三代弟子。换句话说,金松道人师父之上的那些人,就是龙虎山的元老。照这种情况看来,金松道人这一辈,就是龙虎山的中坚力量。

人有好坏,力有强弱。金松道人当然不可能代表整个龙虎山。但是,代表一个门派外出给雷极掌门炼丹治病,这种事情无论在任何时候都需要谨慎处理。偏偏金松道人在炼丹方面简直愚蠢透顶,足足浪费了三份材料,却连一颗小小的清元丹都炼不出来。

由此可见,龙虎山上的灵气浓郁已经很低。这就意味着,贯穿龙虎山的那条地下灵脉,已经在往昔岁月里消耗得差不多了。

清凉山上的灵气分布并不均匀。最浓郁的地方,就是山腰以上的区域。可是那里人迹罕至,有狂风,有冰雪,还有强悍到令人绝望的两头灵物镇守。若是山腰以下,灵气虽然比城市浓郁,却只是勉强达到名门大派所在地的程度。

谢浩然一直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清凉上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被厚厚毛巾牢牢裹住的热水袋。里面灌满了滚烫沸水,只能隔着厚毛巾感受到并不烫手的温热。可如果拔掉热水袋的塞子,立刻就能触摸到温度极高的液体。

山顶,应该就是那枚塞子。

血蟒和凶虎提出的两个条件,在谢浩然看来其实不难做到。现在的世界与过去不一样了。肉类食物占据了人类食品的很大一部分比重。世界各地每天都有大量牲畜被宰杀,不要说是区区一千万魂魄,就算上亿的数字,只要有钱,对谢浩然来说也毫无问题。

由此可以推断,血蟒和凶虎在清凉山上呆了很久。它们的存在时间,甚至远远超过时代变迁的脚步。因此,它们的逻辑思维极有可能还停留在肉身消亡的那个年代。“千万魂魄”对它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庞大,即便人间帝王也难以办到的巨大障碍。

继承了拥有魁星命格的黑色三角形石头,谢浩然眼前打开了一扇前所未见的神秘之门。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变得很强大,可以控制更多,拥有更多。

但是,他毕竟曾经是一个普通人。很多思维难以脱离禁锢,只能一点一点改变。

救治王恩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在无数人关注的比赛场上挥毫泼洒,肆意叱骂,自始至终牢牢掌握着主动权。

还有后来的跳级申请,再有几个月的高考。

所有这些,都让谢浩然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力量”。

人,都是有欲望的。

而且越来越深重。



第一百五九节 未来是什么

我不会满足。

我想要得到更多。

父母仇恨牢牢记在心里,那些我在未来必定要对付的人,他们拥有的权势极其庞大。如果我不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强大自身,就算我是修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要知道这世界上的修士不仅只有我一个。只要有足够的金钱,足够的强势,任何人都能驱使修士为其卖命。到时候,我的敌人当中,就有可能出现武当门人、龙虎山弟子、青城修士、少林高人……

我也有宗派。

我是青云宗弟子,师承文昌帝君。

拥有魁星命格,也就意味着继承了文昌帝君遗留在人间的一切。按照《珍渺集》上的注解,我就是现任青云宗掌门。

一个庞大且充满野心的构想,就在血蟒与凶虎那两双凶狠狰狞的眼睛注视下,油然而生。

我为什么不能变得强大?

凭什么我不能掌控一切?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妙不可言。如果清凉山顶只是一片死地,或者有危险,或者有收获灵果妙实之类的奇遇,也许谢浩然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最多就是一个稍微独特的修士,在平凡与偶然之间交错,直至永远。

他偏偏遇到了血蟒和凶虎,还从这两头超级灵物身上发现了诸多秘密。虽然这些秘密目前来说谢浩然还无法插手其中,更不可能得到实际好处,却并不妨碍他从现在开始着手安排,构建专属于自己的王国。

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把清凉山牢牢抓在手里。

心性转变就是在区区几天时间里完成。

这不值得奇怪。“心性”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评判标准。庸庸碌碌的人可能在一瞬间灵智大开,从此踏上卓越不凡之路。几十年来谨小慎微被众人欺负的胆小鬼,可能因为区区一件小事,愤而拎着菜刀在光天化日之下斩杀上百颗人头,堆砌鲜血京观。雄才大略的帝王也会因为突遭变故,从此心灰意懒,冷眼旁观强大帝国一步步走向衰落,最后用旁人看来愚蠢透顶的行为,推动整个国家朝毁灭悬崖毫无悬念坠落下去。

人类的思维,就算是神灵也无法真正理解。

谢浩然之所以选定在清凉山上种植柑橘,是因为几天来跟随赵轩庭在山上奔忙,在工作室里对比各种植物数据,仔细筛选后,得出的结论。

清凉山的环境与气候,都适于栽种柑橘。尤其是在靠近山腰的位置种植柑橘,果实长年被灵气浸润,就可以被普通人吸收。这是植物与灵气之间相互转化的显著例子。说句自夸的话:如果谢浩然的计划得到执行,以后清凉山上出产的柑橘,将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保健品。

人类可以创造历史,创新科学,研制出各种自动机械,把人类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

但是人类无法创造存在时间更久的生命。

至少在这个时代,再高明的基因科学家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可以想见,“生命贩卖者”拥有的利润空间,将会何等庞大。

二十五亿美元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谢浩然很清楚,王恩泽给予自己的只是股权,不是完完整整二十五亿美元钞票。如果自己要求变现,王氏集团的现有业务肯定会受到影响,自己的那部分财富也会随之缩水。也许二十亿,甚至只有十五亿、十亿……

这件事情只能交给王倚丹来处理。她是王氏集团目前的最高执掌者。如果得到她的全力支持,谢浩然计划的成功率就增加了好几倍。尤其是在实际执行方面,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她不是修士。

虽然王倚丹亲眼看到过关于修炼世界的部分神奇,可她毕竟没有真正踏入那个超脱了世俗科技的领域。无法深入,就谈不上什么理解。

吃了可以让人延年益寿的柑橘……呵呵!这种话听起来,就像电视广告里“三千八百八,不是四千,不是五千,就是三千八百八,你就能拥有掌控未来横行网络计算速度每秒上亿随时随地知晓世界每一个角落任何信息的超级智能手机。”

你会爱我吗?

这句话简单得令人心悸。

可是其中包含的意义,沉重的令人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看穿黑沉沉无法预测的未来。

她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

但是,她还需要一个我给出的承诺。

……爱?

爱……

很简单的一个字,可是想要从嘴里说出来,千难万难。

谢浩然很清楚,自己对王倚丹现在绝对谈不上“爱”的程度。必须承认,她很漂亮。与王倚丹在一起,谢浩然总会有种被荷尔蒙操纵着的冲动,想要狠狠蹂躏,肆意发泄。但这绝对不是爱情,而是可以用金钱买到的身体纠缠。

如果谢浩然是普通人,他根本想也不会想,区区一个“爱”字,随时随地脱口而出。

修士重承诺,誓言的重要性对未来修炼之路上的影响极其关键。一旦承诺却做不到,就会成为永远的心魔,甚至在最后的日子里推动着你,永坠地狱,无法解脱。

思考了很久,谢浩然迈开略显僵硬的腿脚,走到王倚丹身边坐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尤其是鼻尖,大概还不到两厘米。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带有迷蒙水雾的眼睛,看透了眼眸,看透了眼底,直入脑髓。

“我现在还做不到。”

谢浩然的声音很轻,却带有成熟男性特有的魅力:“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从我知道我应该与你有着那种关系的时候,我就一直朝着爱情的方向努力。你很优秀,很多时候我觉得必须抬头仰望,才能看到你的脸。我可以轻吻你的嘴唇,可以伸手抚摸你的乳一房,但我不会在没有真正爱上你的时候,突破我们之间最后的底线。”

“我想把所有美好的时候都留到结婚。那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日子。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带着一点甜甜的香味。像冰激凌,像巧克力。”

王倚丹觉得心脏与大脑正在融化,变成一种粉红色,颜色艳丽的液体,与冰激凌和巧克力纠缠着,变成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她伸出双手,用力抱紧谢浩然的肩膀,将整个身体重重覆盖过去。胳膊穿过他的腋下,一直探到后背,在宽阔厚实的背肌表面来回摩挲,不时竖起手指,试探着,略微用力掐上几下。怕他疼,却又忍不住很想这样做。

接吻还是王倚丹主动。她觉得身体快要炸开,却不知道引爆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空虚的部分迫切想要的填充,满足感就像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又圆又大,皎洁明亮,用手指空握起来,就像被抓在手里,虚空中就能摘下。可实际上,无论怎么做,都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无法触摸。

唾液沿着嘴角流淌开来,柔软的舌头相互纠缠。两个人在床上翻滚着,激烈动作在这种个时候代替了一切语言和声音。但是谁也没有突破最后的底线,虽然衣服凌乱,虽然内衣衬衫里被扯脱,虽然皮袋被拽下,长裤纽扣被解开,最后那层薄薄的,轻轻一捅就破的隔离物,仍然完好无缺,一丝也没有破裂。

谢浩然抱着王倚丹,挣扎着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在冰凉的冷水当中浇灭身体火焰。

这个世界之所以有圣人存在,是因为他们懂得在关键时候,必须牢牢控制自己的欲望。即便是挥刀自残,也必须保持清醒与冷静。

沐浴室里水花四溅,将两个人身上彻底淋湿。

捧着那张在泪水与冷水中显出迷茫的面孔,谢浩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我要保护她”的念头。

“你是我的。”

“我会努力朝着你想要的方面去做。”

“给我时间,一定要相信我。”

他的声音很坚定,充满令人信服的威严。

谢浩然自始至终没有说出那个“爱”字。

他觉得心脏与大脑正变得坚硬起来,把所有最柔软的东西牢牢裹在其中。

究竟是好?

还是坏?

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

洛底口岸的通道很宽敞。可以容纳六辆重型卡车并排通行的公路一直修到对面的高棉国境内。据说,这部分工程由华夏国承建,高棉国也并不在意两国边境上那点小小的领域划分。只是沿着这条百米长的通道走至尽头,看看对面低矮的高棉国口岸边检站办公楼,在回过头去看看自己来的方向,骄傲与自豪的心理,顿时油然而生。

贺定元坐在车的后座上,闭目养神。通关口岸有专门的车行道,只要各种手续符合标准,两国边检都会放行。

高棉国边检站的值守人员看看这辆银白色的“宝马x五”,暗自咽了咽口水,接过司机从驾驶室窗口里递过来的护照,随便翻了翻,目光触及到其中一张页面的时候,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意,连忙将护照合拢,恭恭敬敬双手递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节 回山

护照里夹着一张特别通行证,是贺定元通过高棉国执政府的关系才搞到。只要拿着这个,在口岸边检站的检查人员看来,就是代表着身份尊贵的最直接象征。

清凉山大部分区域在高棉国境内,雷极门早早就看中了这里浓郁的灵气,再加上华夏国对土地监管严格,贺家只能把宗门建在高棉国境内。只是每次出去回来,回来出去,都要在海关边检那边报备申请,很是麻烦。

贺家车队缓缓驶出了高棉国边检站,上了大路,朝着清凉山方向的宗门所在地驶去。

前排副驾驶座位上,传来一个鄙夷的声音:“哼!高棉国这边真是穷啊!瞧瞧这路,简直烂到家了。还是咱们大华夏好啊!要不是因为宗门在清凉山那边,鬼来愿意来这到处是穷鬼的地方。”

车厢后面,与贺定元并排而坐的一个中年人笑了笑,有感而发:“老三这话说得没错,清凉山的确是块好地方,早年咱们国家就应该抢过来。只是现在各种规矩都已经定了,不好动手,只能看着……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做不了啊!”

贺定元慢慢抬起眼皮,摇头笑道:“老二、老三,我看你们对高棉国那边实在是怨言太多。怎么,他们又找你们麻烦了?”

贺家到了贺定元这一辈,总共是兄弟三人。老大贺定元,老二贺定风,老三贺定雷。除了掌门,贺定风与贺定雷两个就是雷极门实力与排名最高的护法。

贺定风很瘦,属于那种骨骼感很明显,却并不给人以虚弱感觉,精明中带有几分狠辣的类型。他抬起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不是高棉国执政府那边的问题。他们还算讲规矩,一切都按照合同办事。问题是咱们雷极门附近的那些武装集团,自从上次来闹过以后,就一直没有断过。”

贺定元微微颌首,眼睛里释放出一丝冷厉。

高棉国的武装割据集团实力强大,即便是其中最弱的一个,也拥有上千军队。这些武装集团主要集中在两国边境线上,占据山林,甚至威胁着高棉国执政府控制下的平原地带。大大小小乱仗打了几十年,一直没有分出胜负。说起来,也是高棉国政府军怂包到了极点,再加上各种在野党与武装集团千丝万缕的关系,往往是平叛战斗还没有开大,政府军这边就因为后勤、管理、人员装备、情报等各方面问题,直接输了一半。

毒1品经济对武装割据集团非常重要。如果没有高额的利润,他们根本养不起庞大的军队,也不可能持续购买各种先进武器,与高棉政府军正面抗衡。

雷极门的位置刚好夹在几大武装集团中间。尽管贺定元有着华夏国人身份,可是这在武装集团看来毫无用处。他们要求雷极门成为己方势力,要么被并吞,要么大家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朋友”之类的说法,必须有着对等实力情况下才能成立。

零零碎碎的争斗一直持续着,凭借强大的修炼功法,雷极门在过去几十年里,硬生生在清凉山一带打出了名声。虽然门下弟子数量不多,只有百来人。可是得益于清凉山浓郁的灵气滋润,门人弟子基本上都进入了炼气期。一个打十个,绝无问题。

关键问题,还是在于武器。武装集团在人员武器方面占据优势,贺定元也在考虑着,是否应该扩大雷极门的规模,招收更多的门人弟子,甚至是把宗门周边的普通人纳入管理,编组专属于宗门的军队?

贺定雷插进话来:“大哥,我已经联系了几个军火商,他们答应下周交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订购的武器应该以哪一国生产的为主?苏式?欧式?还是美式?”

“暂定苏式的吧!”

贺定元一直不习惯“俄式”的说法:“苏式武器的口碑更好一些,枪弹补充也方便。我们在国内军工方面也有关系,以前废弃的旧设备,可以通过特殊渠道买过来。我想过了,宗门在清凉山周边的规模必须扩大,有了足够的人和枪,别人才会老老实实坐下来跟你谈判。”

听着贺定元中气十足的声音,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的贺定风开口赞道:“大哥你伤势恢复很快啊!看样子,这次回去以后,只要在宗门里静修一段时间,就能彻底恢复元气。”

贺定元笑了笑:“都是清元丹的作用。龙虎山恒明道长开的药方果然神妙,清元丹的确是疗伤圣药,只需一枚,也就够了。”

“龙虎山?哼!”

贺定雷脸上全是鄙夷:“说起来,那个叫做金松的家伙也配叫做“道长”?什么炼丹师?根本就是个骗子。贺林打电话给我,说是已经从酒店里把金松撵了出去。也是大哥你为人厚道,居然还给金松买了回去的机票。换了是我,直接把他扔进厕所里吃1屎。”

贺定元叹了口气,目光注视着正前方,慢慢地说:“修炼宗派日益势微,龙虎山上也没有多少资源。他们做出这种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算了,看在恒明道长的份上,这件事情,就不要那么计较了。”

贺定风谈兴正浓:“说起来,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年轻人,的确是个人才。光是凭着炼丹炉里剩余的银琅果药力,硬是炼出了三枚清元丹。这种高超玄妙的手段,我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炼丹房里装有监控,谢浩然的一举一动都被拍了下来。他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在开炉收丹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监控摄像头,只在画面上留下“收丹三枚”的场景。

贺定雷思维慎密:“大哥高见。咱们雷极门想要发展壮大,就要从各个方面引进人才。这位谢道友在炼丹方面有着独到见解,最难得的还是成熟老练。修炼一道,丹药必不可少。龙虎山武当派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他们拥有炼丹师。只要我们给予谢道友高规格礼遇,满足他的各种要求,到时候,各种丹药源源不断,咱们也就用不着再低声下去求上门去,看那些名门大派的傲慢嘴脸。”

贺定元脸上的皱纹逐渐绽开,露出了笑意。

“关于这件事情,重点还是要落在天林身上。他与谢道友颇有交情,天林也很会做人。都是年轻人,也有共同话题。这次回来以前,我跟天林谈过,吩咐他一定要牢牢抓住谢道友。至于宗门供奉所需的各种花费,等回到宗门以后,咱们兄弟再好好商量,务必要让谢道友满意。”

“好的。”

“没问题。”

……

雷极门宗门所在地较为偏远,周围地势却很平坦。说起来,贺家祖先在挑选位置方面极有眼光。因为附近有河流经过,土地肥沃,宗门周围也渐渐聚起不少高棉国平民。久而久之,形成了村镇。

宽敞的水泥路与大路连接,贺家车队拐进弯道,越过了笔直插在路边,刻有的“雷极”两个醒目大字的石碑,很快驶入了盘山道。

高大耸立的牌坊是明代式样,从山脚至宗门,共有三座。分别对应着“起步”、“勤修”、“登天”之意。

看着车窗外面道路两边茂密高大的凤尾竹,贺定风脸上显出几分疑惑:“大哥,怎么沿途上山,没有看到咱们雷极门的人啊?”

贺定元被说得慢慢皱起眉头。

就算贺定风不说,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常情况下,三道牌坊之下,都会有雷极门的弟子值守。这是从建立宗门那个时代就立下的规矩,除非遇到了特殊情况,否则,无论风雨酷热,三道牌坊下面,必定可以看到门人值守。

贺定雷低声道:“会不会是高棉国武装集团那些人又来了?”

“这不可能!”

贺定风断然否决:“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宗门这边肯定会打电话告诉咱们。可是你看,我这电话从酒店那边过来,一直没有响过。”

贺定元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凝神注视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建筑物,认真地说:“打电话给后面的人,让他们提高警惕,把枪拿出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打电话给天林,让他召集在洛底的全部人手,立刻在口岸那边申请,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几分钟后,车队驶入了雷极宗门大殿前面的空地。

这是一幢仿道馆形式的古典建筑。十数米高的大殿入口正上方,悬挂着笔力苍劲的“雷极”二字。周围林木成荫,全部都是热带树种。

目光透过车窗,与正前方大殿入口位置接触的一刹那,贺定元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呆住了。

贺定风以最快速度推开车门,像疯了一样跳下去:“天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定雷怔了几秒钟,然后以激烈动作从另外面一边退开车门,眼里全是难以置信,颤声道:“谁干的?是谁干的?”



第一百六一节 杀上门

大殿入口的台阶上,坚硬青石铺成的地面已经粉碎。散乱的碎石泥土之间,笔直插着三根手臂粗细的木桩。不高,只有一米左右。只是所在位置高出地面,与站立状态的成年人视线对等。一眼望过去,清清楚楚就能看到插在木桩尖端的三颗人头。

一颗被刀子之类锐利的东西从身上割下,插的角度不太正,歪斜着,死者嘴巴张开,耷出小半条深紫色的舌头。

一颗被破坏的很严重,死者整个下巴不见,估计是被人用暴力扯掉,又或者是用刚猛强大的拳力将整个脖颈砸碎,只剩下大半个脑袋,插在木桩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最后一颗人头死状最惨:完整的头颅下面,拖着长达半米左右的脊椎骨。最末端的断口位置,软质脊髓从骨骼空腔里坠了出来。周围的地上全是血,已经干涸变成了暗色。种种迹象表明,死者是被人抓住后颈,以巨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从身体里将头颅拔出。

三颗人头都是雷极门人,贺家亲族。

贺定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下的车。他感觉眼前有些眩晕,那是强烈愤怒与惨痛悲伤冲撞以后产生的复杂情绪。脚下有些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一言不发,鲜红血丝以可怕的速度在眼眶里急剧充斥,身上肌肉在衣服下面高高隆起,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狂暴气势,带着从车上下来的所有雷极门人,纵身上了台阶,绕过插在木桩上的人头,朝着大殿内院走去。

露天的内院很宽敞,供奉三清道尊与雷极祖师的正殿大门被砸烂,粉碎的木屑撒了满地。

包括贺定元在内,所有人顿时面露惊恐,纷纷失色。

“天啊!怎么会这样?”

“那是贺熊,还有贺则……他们都死了。”

“我们来晚了。”

空地上插着十几根螺纹钢,这东西在建筑工地上很常见。前端被磨尖,也不知道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倒竖着插进地里。钢筋长度超过大殿外面的木桩,足有三米,也许更长。

每一根钢筋上,都串着一具尸体。

那是用钢筋尖端从死者**直插进去,捅破内脏,顺序经过腹部和胸腔,然后从脖颈或肩膀上穿透出来的做法。人体肌肉密实,身体分量虽然沉重,却没有在钢筋上下滑,仍然保持着距离地面至少一米左右的高度。

这是一片真正是“尸林”。

贺定元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宗门设置在高棉国境内,华夏国那边也有大量事务需要处理,他这个掌门只能在两地之间奔波。大家族的日常维持需要雄厚资金,很多门人弟子都被委派出去。如此一来,在清凉山宗门内部,常年只有二十余人值守。

连同大殿外面木桩上的三颗人头,加上眼前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尸体,粗略算来,留守在这里的雷极门人,差不多已经死绝。

到底是谁干的?

仿佛是为了回答贺定元内心深处已经变成红色血海的凶暴疑问,从对面三清尊殿侧边的走廊上,慢慢走出了一个和尚。

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正用筷子夹起盘里的菜,送进嘴里咀嚼。只是那和尚显然没有料到大殿入口方向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猛然怔住,立刻站停脚步,戒备与凶狠表情在脸上浮现,随即转化成狰狞的冷笑。

“贺定元,你这个老杂种,没想到你还活着?”

“***?是你杀了我的门人弟子?”

贺定元与那和尚同时大叫起来。

……

圆法寺的僧人,在修炼世界名气很大。

时代变迁对人类影响很大。上古时期的很多思维逻辑,放到现在已经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尤其是随着战争结束,国家格局不再动荡,一切都朝着和平稳定发展,曾经在混乱年代彰显自身强大的种种能力,要么没有后人继承,要么在大革命时代畏惧于“人民群众汪洋大海”,纷纷自我封闭,甚至干脆把祖先遗留下来的各种秘本,付之一炬。

能够保留下来的部分当然也有,却是经过特殊甄选,与现实世界对应着,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更为了迎合上位者的养生功法。

人人都想要求长生。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最好还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杀人技巧无人再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敌不过区区一颗子弹。

破四旧,至圣先师孔丘是个大混蛋,明明叫做“孔老二”,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文拗口,晦涩难懂,所有我看不明白的古书典籍统统都是垃圾。

烧!烧!烧!

烧到最后,只剩下一堆灰烬。等到多年以后,后人想要重拾祖先传说中的种种神奇,想要在全世界面前彰显灿烂的民族文化,才发现“传说”真的变成了“传说”。只有各种从故纸堆里得到了那么一点点微末的幸运儿,被敬为身份尊贵的“国学大师”。

一袭白衣唐装,脚瞪八搭麻耳的布鞋,举手投足之间自有飘然于世外的高人形象,张口闭口就是“之乎者也”。

其实他们连个屁都不懂。

圆法寺秘本从在大混乱时期保存下来,充满了痛苦与血腥。

寺庙所在地为河西,在大混乱时期,不可避免受到了那个时代年轻勇士们的冲击。武僧很能打,一个打十个绝对没有问题。可是冲击寺院的年轻勇士多达上千,山下还有源源不断从其它地方赶来的“革命群众”。结果,寺庙里供奉的泥塑木雕被砸得粉碎,从古老时代保留至今的经书典籍被付之一炬。和尚们被扭送山下派出所,从此走上了“劳动改造,成为对社会有用之人”的金光大道。

方丈在被活活气死之前,将几部经书交给身边的亲信,连同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百来块钱,以及两百多斤全国粮票,一起递了过去。

他们逃至深山老林,扔掉显眼的僧袍,靠着野果野兽为食。直到光秃秃的头顶长出了毛发,外表看起来不再像是“劳动改造份子”,这才悄悄离开山林,带着戒备与仇恨,重新回到了人类社会。

多年以后,随着改革开放浪潮在神州大地上掀起滔天**,一个叫做“圆法寺”的门派也悄然出现。

很多人都在质疑此“圆法寺”非彼“圆法寺”。还有不少修炼之人为了求证,纷纷上门讨教切磋。然而,圆法寺僧人根本不是心慈手软的佛家门徒。只要是敢于上门讨教的人,无论你是何门何派,轻则打断手脚,重则直接将人打成残废。就算是对方师傅事后找上门来,一样是如此对付。

圆法寺僧人在整个修炼世界有着令人畏惧的凶名。他们从不讲究规矩,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单打独斗”。一个人打不过就两个人一起上,再打不赢就所有人一起上。总之,既然你进了我的山门,还口口声声要求“切磋”,老子就把你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反正,是你先提出要求。

《大威德金刚》功法之名,从此响彻了整个修炼世界。

像这样狠辣残忍,专修杀戮致残的功法,在修炼世界已经极其罕见。《大威德金刚》最大的好处,就是修炼简单,而且在力量攻击方面,比其它修炼功法强出太多。只要得到《大威德金刚》功法加持,就算是刚刚入门没多久的初级炼气士,同样可以对抗炼气中期,甚至是后期的修士。

吃了很多亏,付出血淋淋的惨痛代价,其它修炼门派才恍然大悟:这才是真正的杀人技,这才是真正用于对付敌人的战斗招式。

我们门派,好像也有。难道不是吗?传说中祖师爷一个打百个,单枪匹马闯入对手总坛,将敌人杀得七零八落,成就了赫赫威名。

可是现在看来,祖师爷流传下来的修炼功法,好像也不怎么样啊!软绵绵的,招式好看是好看,充满道骨仙风,可若是上阵对敌,根本不堪一击。

有些话,师父不可能对徒弟明明白白说个清楚。尤其是在特殊年代,为了活下去,很多宝贵的东西不得不放弃,不得不当做垃圾一样扔掉。可是等到时过境迁,想要再捡起来,却发现根本就找不到了。

圆法寺之凶名,就连龙虎山、武当派等名门大派也不敢轻易招惹。当然,名门大派也许有着修为高深的长老坐镇,只是因为某种缘故,不方便出手。圆法寺也从未与大派之间发生冲突。感觉上,就像刚刚冒起来的新贵与老牌富豪之间惺惺相惜,只是在暗地里各自积蓄力量,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撕破脸皮,斗个你死我活。

凭着一部从大混乱时代保留下来的《大威德金刚》功法,圆法寺渐渐建立起专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山门所在地仍然选择了河西,在旧寺院的遗址上大兴土木,全然一副重建辉煌的模样。

(瞎了,才看到廖秋童鞋的万赏。万分感谢。老黑我也不想404啊,可这种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



第一百六二节 恶僧

几个月前,贺定元去洛阳看望一个朋友。晚上,两人相约外出吃饭,多喝了几杯,就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上,边吃边聊,加菜加酒,从太阳落山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种。

隔着一条街,餐厅对面就是热闹的酒吧区。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把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扛在肩上,穿过马路。那女人一直在挣扎,男人不得不将她放下,然后拖拽着,朝房屋背后的阴暗角落走去。

两个人身上都散发出浓浓的酒味。这种事情附近的人看多了,酒精上头的男女总会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肢体交流。贺定元刚好看见了这一幕,对男子的身形动作尤为注意,惊讶发现对方极有可能是修士。于是跟了上去,在黑暗阴影里,看到男子对那女人施暴。

贺定元出手阻止,却被对方骂“多管闲事”。于是打了起来。争斗中,男人头上的假发掉落,又气又怒,叫骂之间,贺定元知道了对方来自圆法寺,法名“***”。

拥有筑基中期实力的贺定元算是修士中的高手。打斗之中,他判明对方修为只是筑基初期。按道理说,自己应该稳赢不败。然而事情就是如此意外:当***运起功法,贺定元根本无法抵挡。他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拳,当场被打得吐血。如果不是朋友及时报警,他自己也反应灵敏,见势不妙,连忙强忍伤痛从人群里逃走,恐怕当时已经死在那里。

贺定元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而且看现在的样子,所有留守门人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

***大步走到与走廊连接的空地上,满面狞笑,死死盯住贺定元:“老贺,没想到吧!你大概认为佛爷我轻轻松松就放过你是吗没错,老子当时就是想着要让你产生这种错觉。嘿嘿嘿嘿……用句时下的话来说,老贺你这次可是掉坑里了。”

说话间,大殿内部又走出几道人影,与***站在一起。

五名僧人,都穿着僧袍。只是从胸前的明黄色丝绣花纹判断,其中三人的身份应该与***一样。

旁边,响起贺定雷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大哥,后面也有。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贺定元扭头一看,只见宗门外面的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六名僧人。为首的两个,僧袍上丝绣与***一模一样。他们手里拿着刀,阳光照在刀刃上,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站在贺定元身边的两名弟子连忙掀开衣服,拔出佩在后腰上的手枪,双手握着,黑洞洞枪口瞄准来人。

雷极门宗门这边常年备有武器,只是数量不多。常年往来于国内与高棉国,出于安全考虑,贺定元给身边的两名近侍者各自弄了一本持枪证。在口岸那边出入的时候,也就方便得多。

看到指向自己的枪口,从山门外走来的为首僧人脸色骤变,从平静到满面狂怒,他显然是对“枪”这种东西恨到了极点。

速度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提升,朝着距离最近的雷极门持枪弟子猛冲过来。同时运作的还有另外几名僧人,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位置,顷刻之间就冲到近前。贺定元听见身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然后是拳头砸中身体发出的闷响。

“砰!”

枪响了。

子弹并未击中目标,那双握枪的手却被凌空劈下的钢刀当场砍断。手腕部位的切口平滑,肌肉骨骼之间整整齐齐没有丝毫连接。刚猛的力道被发挥淋漓尽致,望着站在面前手持滴血钢刀,露出讥讽冷笑的僧人,持枪弟子才从双手尽断的麻木中清醒过来,剧烈痛感瞬间冲上大脑,产生了极其可怕的思维意识。他低头望着自己齐齐断开的手腕,又看看掉落在地,已经松开枪柄,仍在残留神经控制下不断伸张的手指,这才“哇”地发出惨叫,不由自主后退着,一直靠上墙壁,不顾一切放声尖叫,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声。

雷极门众人临时组成的防御圈被瞬间冲破。本来就是仓促应战,没有任何准备。圆法寺僧人显然做足了准备,实力最强的为首突入,干脆利落废掉了拿枪的雷极门人。其余僧众各自选定了目标,蜂拥上来。

表面上来看一片混乱,实际上却有着极其精妙的攻击章法与节奏。圆法寺僧人两两一组,同时对付一个目标。贺定元看得很清楚:他们总是一个从正面攻击,另外一个从侧面袭扰。自己身边一个实力强悍,已经进入了炼气后期,随时可能筑基的门人,就是被这种特殊战法扰乱了方寸。他只注意了从正面进攻的对手,迎上去,拳头与对方重重碰撞。就在撞击力量推动下,各自后退的时候,侧面袭绕的圆法寺僧人蹿了过来。他的实力只是炼气中期,却悍不畏死紧紧搂住雷极门人的肩膀,握在右手的刀子,一下又一下,连续朝着被雷极门人侧腹狠狠捅进去。

两秒钟,刺了六刀。

刀刃不长,大约二十厘米。那是一种没有握柄,直接从刀刃下方套在手腕上的武器。刀子两边开刃,非常锋利,短小方便,适于暗杀。

鲜血从一个个洞开的伤口里喷涌出来,其中夹杂着大团内脏碎片。雷极门人满面愤怒,却无法控制着身体力量迅速衰减。他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得手的圆法寺僧人没有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以最快速度转身选定了新的攻击目标,只留下脸色苍白的雷极门人瘫软在地,身体急剧颤抖着,嘴角冒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沫。

贺定元站在那里根本不敢动。

***死死盯着他,仿佛目光有着堪比钉子的能力,直接将他牢牢固定在那里。贺定元明白自己已经被对方锁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蕴势待发,用力咬紧牙关,黑色眼眸深处透出无穷无尽的狂暴,以及愤怒。

这是一场实力并不对等的狙杀,甚至可以说是屠杀。

圆法寺僧人实力强横。包括最强的***在内,总共有六名筑基境界的僧人。另外六人,全是炼气境界。

他们的攻击方式显然经过演练,一强一弱相互配合。强大的筑基僧人从正面进攻,弱一些的炼气僧人就从后面偷袭。尤其是在混乱的情况下,这种打法无往不利。不到五分钟,贺定元身边的怒吼声就越来越弱,动静也越来越小。

从洛底那边过口岸的时候,五辆车,包括贺定元在内,总共二十二位雷极门人,现在还能保持站立姿势,聚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六个。

而且人人带伤。

贺定风肩膀上中了一拳,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从肩膀扭曲的位置来看,估计关节已经碎了。

贺定雷后背上中了一刀,伤口很大,从肩膀一直拉到靠近腹部的位置,所幸伤口不深,只是流了很多血,衣服几乎湿透,脸色苍白,浑身发冷。

倒在地上的雷极门人,有六个已经没有呼吸。其余的或坐或躺,全部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圆法寺筑基境界的僧人死了一个。那是被贺定雷不顾一切,与贺定风联手,拼着背后中刀的危险,两人合力将其杀死。

***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朝着被受伤门人围在中间的贺定元大步走来。

他手里仍然端着装菜的盘子。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没有知觉的那名僧人,***眼中透出凶狠无比的杀意。

“雷极门果然本钱雄厚,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杀了我的明志师弟。”

其余的圆法寺僧人纷纷走过来,将贺定元等人围在中间。看着这些身上和手上全是血,神情冷漠的和尚,贺定元将手骨握得发出爆响,连声怒吼:“怎么,圆法寺想要灭我雷极满门吗”

***阴测测地笑了:“你以为我不敢”

他伸手拿起摆在菜盘上的筷子,夹起一块肉片塞进嘴里,大口咀嚼,恶狠狠的发出低吼:“老杂种,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贺定元心里猛然一颤,脑子里腾起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实话告诉你,这是你徒弟的肝。老子趁着新鲜炒了一盘。怎么样,要是你感兴趣,我可以现杀活宰,给你照样来一份。”

贺定元想起了插在宗门入口处,那三根木桩上,死不瞑目的人头。

贺定风的怒吼声中带着深深痛苦:“你们……简直不是人。”

贺定雷疲惫的声音里透出绝望:“亏你们还是僧人。你们……你们哪里还有什么慈悲为怀”

“慈悲”

***被这个词激怒了。他把手里盛肉的盘子反手摔碎,在“叮铃咣啷”破碎声中大步朝前,发出阴冷且令人恐惧的声音。

“当年,我圆法寺被烧被毁的时候,有谁说过“慈悲”二字”

“诛灭大师在深山老林里茹毛饮血只为了活下去的时候,有谁站出来帮过他”



第一百六三节 老东西,把贺家交出来

贺定元怒道:“这跟我雷极门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干的”

“老子又没说是你们干的!”

***细瘦的脸上浮出一丝狰狞:“老子只是觉得心里不爽。都是修炼门派,凭什么你们雷极门就能躲在高棉国置身事外你们真正是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钱也越赚越多。后来政策好了,风风光光回去,起高楼,盖大厦,唯独我们圆法寺人丁凋落,还连饭都吃不饱。”

一个站在旁边,手持利刃的高个僧人同样面带怒容:“这不公平!”

对面,另外一个僧人眼睛里全是恨意:“掌门大师当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本门秘籍。现在,该轮到我们圆法寺后来居上,好好享受了。”

说着,他转向***那边,无比狂热地叫道:“师兄,别跟他们废话,把这些该死的家伙统统杀光。这里洞天福地,灵气浓郁,回去以后禀报掌门,把师兄弟们都迁过来。再过二十年,就该轮到咱们圆法寺一统天下,修界独尊。”

***看了那僧人一眼,轻点点头,没有言语。

他迈开脚步,走到距离贺定元只有五米多远的地方,停下,双手背在身后,收起凶悍与嚣张,神情很认真:“贺定元,你听到我这师弟说的话了。想死,很简单。现在你哪儿也去不了,也没人会来帮你。虽然你老了,但我这人不挑食。趁着新鲜,把你的肝挖出来,味道应该很不错。”

说着,他再次露出阴狠的笑意:“别忘了,这里是高棉国,而且高棉国执政府的手也伸不到这里。嘿嘿嘿嘿!你们死了,警察不会管,高棉国那边连个屁都不会放。”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歪头冲着地上啐了口浓痰:“把雷极门让出来,把你们贺家所有的一切统统奉上。我可以向掌门祖师回禀,放你们贺家一条生路。”

“杀人夺财”这种事情,从古至今一直都有。

杀人不成问题,夺财才是关键。

身为修士,对于钱财尤为敏感。这不同于普通人只为满足最基本生活需要的“钱财”概念,修士想要提高自身实力,需要海量的金钱。

贺定风与贺定雷同时叫了起来。

“大哥,别相信他。”

“就算我们交出所有东西,他也不会给我们活路。”

看着神情激动的贺家兄弟,***慢慢收起脸上的凶意。表情变得平淡,言语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森冷。

“贺定元,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圆法寺为什么会找上你吧嘿嘿嘿嘿……也罢,就让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让你得个明白。”

一丝得意表情浮上***的面孔:“你以为那次在洛阳,我把你打伤,是因为你装模作样当好人为了那个女的强出头呵呵!你实在太天真了。其实……她是我的人。”

贺定元双目圆睁,失口叫道:“你说什么”

***讥讽地看着他:“我花了两千块钱,雇她来帮着我一起演戏。其实你到洛阳以后,我就在暗地里跟着你。只是你身边的人太多,我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我们制订了好几套方案,正好你那天晚上出去吃饭,我直接用了方案“”,让你充当了一次英雄。当然,你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中了我几拳,受了伤。”

***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毒蛇,令人不寒而栗:“其实我当时完全可以把你活活打死。虽然你已筑基,可是在大威德金刚功法面前,你那点儿实力不值一提。如果不是顾忌你身边人多,我也用不着大费周章。不过还好,老天爷毕竟是站在我们这边。你被我打伤,然后我也趁乱逃跑……哈哈哈哈!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贺定元感觉身体同时被愤怒和恐惧控制着,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你们……一直想要谋夺我们雷极门的基业”

“那只是其中一部分。”

***狞笑道:“如果只是想要你的雷极门,佛爷我早就带着师兄弟们杀上这清凉山。你们这些废物何德何能占据这种灵气宝地,而且还能在这里建立宗门太浪费了,如此宝地,应该归我圆法寺所有。除此之外,我们想要的东西,就是丹药。”

不等贺定元说话,***继续冷笑道:“让我猜猜,你受伤以后选择的治疗丹药究竟是哪一种灵名丹清元丹还是固真丹用不着瞒我,龙虎山上有我们的人,你从一开始上山求丹的时候,我就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个叫做金松的家伙是不是还在洛底景天酒店里我知道你儿子从地下拍卖场弄到了一枚银琅果……算算时间,你差不多应该得到了治伤的丹药。否则,你也不会离开洛底,来到这个地方。”

贺定元被震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接连倒退了几步,觉得脑子一阵眩晕,好不容易才稳住平衡。看看站在旁边的贺定风与贺定雷,他们脸上同样写满了惊骇,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炼丹的秘密与方法,一直掌握在武当、龙虎山、青城等大派手里。除了态度傲慢,这些名门大派一直标榜正义,对所谓“魔道中人”根本不假颜色。圆法寺因为在混乱年代曾经被毁的缘故,也被名门大派列为“不可往来”名单。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了谋夺丹药,在暗地里实施种种阴谋。

***的声音里,充满了亢奋:“龙虎山那帮家伙在炼丹方面确有独到之处。当然,他们现在的水平,无法与上古修士相提并论。不过嘛,一炉丹炼下来,就算没有十粒,三、五粒总是有的。我看贺定元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若是没有丹药奇效,绝不可能达到这个程度。把剩下的丹药交出来吧!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只要你再把雷极门双手奉上,我担保,你们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现在这个时代谋财,需要得到法律上的认可。如果在财产方面没有签字认可,圆法寺就无法得到包括景天酒店在内的贺家财产。另外就是在高棉国执政府那边,清凉山宗门的合法性也不能得到承认。因此,雷极门的普通门人可杀,但是包括贺家三兄弟在内的高层人员,就绝对不能妄动。

贺定元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前所未有的巨大痛苦正在身体和大脑里徘徊,像野兽一样狠狠撕咬。

我无能啊!

为什么我自始至终也没有看破这些阴谋

从一开始就被圆法寺算计,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雷极门上下从上古时代就有的传承,难道真是到了我这辈人,彻底灭绝了吗

他看到贺定风眼里的泪水,看到贺定雷身上的鲜血。

***森冷的声音一直没有断过。

“老贺,你好好考虑一下。入了我圆法寺,你雷极门也就有了安全。到时候,你贺家子弟虽然剃度受戒,却只是表面上而已。能吃肉,能喝酒,还能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大体上跟你们现在没有区别,就是换了个名字而已。”

“掌门大师对你们贺家很看重。我这次来的时候,掌门吩咐我,不可对你们贺家造太多的杀孽。我也遵从命令,没有动你们贺家直系的亲族。嘿嘿嘿嘿!都说刀枪不长眼,我们可都是对着照片来的。你瞧瞧这躺在地上的,都是你们贺家旁门别支,至于直系亲族,真正是一个也没有。”

说到这里,***陡然加重了语气:“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所以老贺你最好不要耽误时间。别以为你拖拖拉拉就能改变状况,你已经没有救兵,也别指望会有其它门派过来帮你。如果换在国内,倒也罢了。可是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鬼才会来救你。”

“对了,还有你儿子。”

***狞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雷极门弟子的头插在外面吗就是为了让你们早早看见,然后在第一时间传递消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老贺你一定给你在洛底的宝贝儿子打过电话,要他带着酒店里的人赶过来增援。哈哈哈哈……他们来了有什么用佛爷我可不是只会用枪的凡夫俗子。他们来了也好,我就用不着劳神去找,只要坐在这里,就能把你们贺家剩下的人一网打尽。”

贺定元彻底绝望了。

所有事情都被***说中。

圆法寺针对雷极门的阴谋,制订的实在太详细,一环扣一环,根本没有还手反击的可能。

强大的敌人就在面前。这种情况下,无法打电话通知贺定元。

一切都完了。

贺定元看看站在左右两边的贺定风、贺定雷,脸上露出一抹惨笑:“老二、老三,看来我们已经毫无选择,只能用那一招了。”

贺定风与贺定雷的面孔同时一僵,随即释放出前所未有的狂热神情。

他们各自握住贺定元的胳膊,异口同声道:“大哥,我听你的。”



第一百六四节 是你逼我放大招

一名距离最近的僧人听到他们说话,不由得面露警惕,高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贺定元对近在咫尺的喊叫声置若罔闻。他分别握住两个弟弟的手,三人迅速站定距离,形成一个稳固的等边三角形,然后盘腿坐下,闭上双眼。

站在近处的圆法寺众僧看出情况不对,纷纷喊叫起来。

“师兄,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这好像是一种秘法。”

“快拦住他们!”

***猛然蹿到前面,伸手挡住一个挥刀就要朝着贺定雷后颈上猛刺下去的僧人,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都不动了,纷纷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

***居高临下俯视着盘坐在地上的贺家三兄弟,眼眸深处释放出强烈的狂热,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雷极门历史悠久,贺家上下几十代人的修炼传承,肯定有着在最后关头的保命秘法。”

旁边,一名身穿与***相同袍服的僧人不解地问:“既然师兄你知道,为什么要拦着我们”

***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通,难道你就不想看看贺家最后的秘法到底是什么吗”

“我们是修士。当年,掌门大师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保存下功法。到现在,修炼世界已经没落,古代功法遗留部分残缺不全。贺家早早就离开国内,选择在外面发展。他们拥有的秘本应该很完整。如果记录下来,参照修炼……你们想想,这该是多好的事情”

明通和尚皱起眉头,对***的这番说法并不认同:“师兄,那可是秘法啊!贺家人直到现在才用出来,可见威力极大。如果我们不是对手,到时候……”

“混账!你就不会用用脑子吗”

***张口骂道:“秘法分为很多种。如果杀伤力强大,贺家三个老鬼肯定早就用了。由此可见,他们的秘法必定损耗极大,也必须付出惨重代价。别忘了,尤其是贺定元,如果我没有提到他儿子贺天林,他根本就没有使用这种秘法的意思。换句话说,这应该是“一换一”类型的秘法。”

这些话还是没能说服明通和尚:“可是师兄,他们贺家的秘法一旦实施,我们也会受到伤害。”

“你怕个球!”

***的执着与狂热已经达到了顶点:“修炼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披荆斩棘。就算是受伤,又有什么了不起都散开,我估计贺家秘法应该是在固定范围内使用才有效果。大家都站远一点儿,给他们足够的时间,都仔细看着,回去以后把整个过程告诉掌门。他老人家思维慎密,说不定可以参透,把这种秘法为我圆法寺所用。”

僧人们迅速推开,有的纵身爬上房顶,有的直接推到了大殿内部,还有的干脆退到宗门外面,与盘坐在地上的贺家三兄弟距离上百米。可是从整体局势看来,丝毫没有放开包围圈。

剩余的雷极门人围站在贺家三老近旁,怒视着远处的圆法寺僧人。

***站在远处的走廊上,指指点点:“明通,看到了吧,贺家三个老鬼没有让他们门下亲族避开。所以这种秘法绝不可能是传说中的阵法。我估计应该是对其中几个人的能力加持,只要避开得到能力的那个人,熬过加持时间,我们一样能赢。”

明通和尚拿着手机,摄像头锁定了远处的贺家三兄弟。他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就再不发出声音。

他不喜欢这样,觉得***实在太冒险了。

明明可以赢,为什么还要给对手以机会

应该承认,***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很多修炼秘籍失传,各大家族门派都对现有的功法视若珍宝,从不在人前展示。贺家三老当场施展秘法机会,大概这辈子再也没有第二次亲眼目睹。的确,把过程录下来,带回去给掌门参详,说不定就有获益。

可是,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

但是明通无法违背***的命令。

谁让他是掌门钟爱的弟子,而且还是自己的师兄呢

贺定元扣住贺定风与贺定雷的手,三个人手掌相接,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坚毅,以及最后的果决。

也可以说是疯狂。

这是贺家典籍上流传至今,被奉为雷极门极密的先祖秘法。

可以在任何环境下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是贺家亲族,无论家主、长老、族人,只要身体里流着贺家的血,都可以使用此法。

人员数量上也没有限制。一个、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也行。但是就威力而言,越是贺家直系,人数越多,施展出来的威力就越大。

正因为如此,这种秘法历来只有贺家最直系的成员才能修习。毕竟,如果换了是心思另类的贺家旁支,谁也无法保证他会在什么情况下,以何种心态使用这种秘法。

家族典籍上特别注明:本秘法只能使用一次。

旁边,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注解。

“只能使用一次”的范围,涵盖了所有贺家亲族。也就是说,无论是家主贺定元,还是普通的家族旁支成员,只要有其中一个人用过,这种秘法就再也无法使用。

这里的“使用次数”,指的是整个家族,所有的人。无论贺定元的父亲、爷爷、曾祖,还是他的儿子贺天林,乃至孙子、曾孙。整个家族,无论在任何时代的亲族成员,总共只能使用一次。

家族典籍上密密麻麻写着贺家各代先辈留下的注解。

贺天封,未使用。

贺之虎,未使用。

贺能,未使用……

贺能是贺定元的父亲。

整个贺家,只能用一次。

这是极其珍贵,也是贺家先祖耗尽了元神灵能,从上古时代为子孙留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至于秘法使用以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祖传典籍上没有说明,只有一道令人看了陡然产生敬畏的注解。

“该秘法以放弃雷极门前途为代价,一旦使用,我贺家后代子孙,可保安全。”

贺定元双眼微闭,与两位弟弟低声共念着秘法祈语。

“上求天,下求地,现有贺家血裔贺定元,以放弃雷极门及我贺家财产为供,换我贺家子孙平安无恙,血脉得存。此誓以血为之,苍天当鉴,厚土为证,贺家世世代代子孙不得有违。如背此誓,人鬼神共灭之,身入十八层地狱,九十九世不得轮回。”

这种秘法很特殊。长久以来,在贺家内部一直是最高机密。雷极门弟子只知道家族有着“在关键时候可保平安”的秘籍。可具体是什么,谁也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

施展秘法的过程,在旁人看来很有些像是拙劣的“跳大神”仪式。没有任何道具,仅仅只是贺家三兄弟咬破指尖,将鲜血在手掌中央互相按住,然后口中念念有词,重复着之前的祈祷之语。若要说其中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声音从低到高,逐渐上升。到了后来,已经变得震耳欲聋,但是很快就变得嘶哑,从音量最高点硬生生跌落下来。

贺定元三兄弟的嗓子喊哑了。

***离开走廊,慢慢走到近前。隔着不到十米远点距离,皱起眉头,看着盘腿坐在地上,仿佛被洗脑,脸上全是神经质癫狂表情的三个人。

“难道要念七七四十九遍”

“不,不,不,应该是八八六十四遍”

“怎么又超过了难道是九九八十一遍”

***猜测的数字一再提升,很快就过了“一百”,然后超过了“一百零八”这个数,继续增加。

远远避开的圆法寺众僧纷纷围拢过来。他们像之前一样,形成一个不太严密的包围圈。眼睛里再没有之前的畏惧和惊恐,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以及嘲笑。

“这就是雷极门的秘法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这三个老鬼到底在干什么装神弄鬼,装模做样,我看他们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干脆把他们一刀宰了,也落得个清净。”

“别胡说!你忘了,咱们来的时候,掌门大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降服贺家老大,让他们老老实实献上全部家财。何况这清凉山灵气浓郁,若是直接从他们手上得到,也就免了很多麻烦。”

“不就是在财产转让文件上签字画押而已。要我说,直接把三个老鬼的手砍断,只要大拇指在就行。到时候,文件上想怎么按,就怎么按。”

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残忍到极点的言语。但是必须承认,圆法寺众僧狠是狠,却对掌门很是尊敬,绝对服从。

***感觉一种叫做“耐心”的东西正在飘然离开自己的身体。

他走上前,在声音嘶哑的贺定元身旁蹲下,拔出佩刀,用冰凉坚硬的刀身在贺定元面颊上“啪啪”抽了几下,认真地问:“老贺,你念完了没有”

贺定元没理他,仍然自顾念着家传典籍上的那些话。

***眼里闪烁着狠辣:“你烦不烦,就那么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念,有意思吗”



第一百六五节 我求了,没用

回答他的,是贺家三兄弟沙哑干燥,却带有整齐节奏感的声音。

“上求天,下求地,现有贺家血裔贺定元,以放弃雷极门及我贺家财产为供,换我贺家子孙平安无恙,血脉得存。此誓以血为之,苍天当鉴,厚土为证,贺家世世代代子孙不得有违。如背此誓,人鬼神共灭之,身入十八层地狱,九十九世不得轮回。”

还是没有任何效果,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被激怒了。

他抡起佩刀,对准坐在贺定元旁边的贺定雷,朝着他的大腿上刺了一下。锋利的刀刃穿透衣服,划开皮肤,直接钻进肌肉层。暗红色的鲜血立刻沿着刀刃边缘的缝隙涌出,浸透了衣服,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湿痕。

“老贺,我看你这么念下去,不是个事儿啊!嘿嘿嘿嘿!不就是求人帮忙吗让我来帮你吧!”

***狞笑着,拔出尖刀,继续朝着贺定雷的胳膊上刺去。

一刀,又是一刀。

位置变换着:先是胳膊,然后背部,再然后是侧腹……每刀刺下去的尺度都很浅,大约两厘米,最多不超过三厘米。***甚至非常恶意地拖着刀锋,在贺定雷身上划开一个个口子。他浑身上下很快就变得血流如注,一道道翻开的皮肉从破烂衣服下面凸露出来。

旁边在其他圆法寺僧人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分头合作,把一个个雷极门人抓住,用绳索捆绑,像玩具一样扔在圈子里,一刀刀朝着这些人身上乱戳。每一刀都不致命,纯粹只是想要看到他们流血,听见他们发出凄厉惨叫。

贺定元已经念不下去了。

一直存在于脑海深处,从幼年时代就深入骨髓的信念,在这一刻入高楼大厦般彻底崩塌。

祖传秘法为什么没有用

为什么祈祷之语念了那么多遍,连一点儿异像也没有出现

可是,祖先明明白白在家传典籍上留下了话:我贺家后代子孙若是遇到危难,此秘法可救家族于水火。

难道,秘法在历史上某个时候,已经被族中之人用过了

贺定元几乎是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祖先绝对不会欺骗后代,更不会在“拯救全族”这种异常关键的问题上开玩笑。何况,祖传典籍上那么多贺家历代先贤的名字,每一个都写得郑重无比。他们一直把保命的机会留到现在,在纸上顺序写下了“未使用”三个字。

旁边,贺定风又被***刺了一刀。他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匍匐在血泊中,颤抖着身体,发出痛苦绝望的惨叫声。

“大哥……大哥……为什么祖传秘法没有效果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啊”

这问题同样也是贺定元想要问的。

惨叫声越来越密集,其中伴随着圆法寺僧人肆无忌惮的狂笑。施暴行为会随着受害者无法反抗,从最初的尝试惩罚,变成无比残忍的连续动作。

贺定元看见一名亲随弟子倒在自己面前。他身上的衣服被剥掉,密密麻麻的刀伤多达几十处。从胸口到腹部,身前身后都是。尤其是侧腹位置的那一刀,伤口拖得很长,足有二十厘米,肌肉层被割断,被淡紫色血管包裹的肠子从伤口透出来,仿佛想要挣脱束缚,直接流出体外。

想要伸手过去将那名弟子扶住,却看见他被一名恶僧抓住胳膊,从地上拽起,像垃圾一样拖到对面的角落。

那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尸山。十几名在之前战斗中被杀的雷极门人,横七竖个摞一个,堆起了一米多高。

那名亲随虽然受了重伤,意识却很清醒。众多同伴战死,残忍无比的对手,都在动摇着他心里对家族的忠诚。也许产生摇晃的时间只有几秒钟,却在脑子里产生了极其可怕的念头。

“我不想死。”

“不要杀我。”

他被拖拽着,嘴里一直絮絮叨叨重复着这两句话。可是祈求与哀祷没有任何效果,圆法寺僧人并不看重普通的雷极门人,他们需要的只是包括贺定元在内的三位高层。毕竟,财产转让文件需要他们签名才有法律作用。只是在这种时候,偏偏提及“法律”两个字,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受伤的贺家亲随被高高抛到了尸堆最上层。他被吓坏了,拼命扭着身子,想要从这块令人恐惧的死亡之地爬出来,嘴里不停地喊叫着:“别把我扔在这里,我还没有死……我还没有死啊!”

之前把他拖过来的圆法寺僧人被这些喋喋不休的话惹火了,一声不吭,转身朝着他的胸口就是一刀,然后皱着眉头,带着满怀恶意的快感,将坚硬的刀刃在伤口里用力转了几下。

他彻底不动了。

贺定元老泪纵横:“不要啊!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啊!”

长时间的秘法祈求意识消耗了精力,虽然贺定元拥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却被凶悍的圆法寺僧人死死压制住。他想发作,想要冲上去拼命,可是心中的牵挂太多了。贺定元无数次告诉自己:你是贺家家主,要是我倒下了,那么一切都完了。

贺定风在旁边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狂吼:“祈求上苍,无论是谁,只要救我雷极门于水火,我贺定风今生今世认他为主,甘愿为奴。”

贺定雷在同样仰天痛哭:“老祖宗,开开眼吧!难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子孙后代遭此大难,却无动于衷吗”

贺定元拼尽全身力气嘶吼:“上求天,下求地,现有贺家血裔贺定元,以放弃雷极门及我贺家财产为供,换我贺家子孙平安无恙,血脉得存。此誓以血为之,苍天当鉴,厚土为证,贺家世世代代子孙不得有违。如背此誓,人鬼神共灭之,身入十八层地狱,九十九世不得轮回。”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已经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他从近旁抓起一名重伤的雷极门人,就像猎人拖着刚刚捕获的猎物,直接拉到贺定元面前,将锋利的刀刃横在那人脖颈上,声音异常冰冷:“老贺,我没功夫跟你玩了。直接点儿,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加入我圆法寺”

贺定元陷入了沉默。

贺定风怒视着***,却没有说话。

流了太多血的贺定雷瘫软着靠在贺定元身上,视线虽然锁定了***,目光却有些呆滞,嘴唇一片发白。

贺定元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如果说个“不”字,即将降临的,就是整个贺家的灭顶之灾。

可如果答应了呢

也许一样会死……***嘴上是那样说,但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是清凉山,是贺家积累的财产。等到把所有东西交出,他们的贪欲得到满足,到时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贺家成员,就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宗门外面传来。

“你这样问他,有没有先问过我是什么意见”

众人朝着声音的来源偏头望去,只见大殿外面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谢浩然。

……

贺天林接到电话的时候,谢浩然正好也在景天酒店。

几乎整个酒店管理层都被集中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分别上了七辆旅行车,风驰电掣般朝着洛底口岸驶去。

谢浩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贺天林在车上与他简单解释了一遍。然后就转身用电话和对讲机与各辆车里的人分别联络,紧张的做着战斗安排。

谢浩然单独坐在后排椅子上,在沉默中陷入思考。

雷极门遭遇强敌突袭。

掌门贺定元电话求助。

虽然贺天林在紧张之下没有说太多,但是很多事情可以通过推断得出结论。

谢浩然立刻将这起突发事件与自己想要得到清凉山的计划联系起来。他忽然发现: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有了“供奉”这个身份,在过去的这段时间,谢浩然对整个贺家,以及雷极门的结构分布,都有了详细了解。

用“一代不如一代”来形容贺家,其实很贴切。其中固然有着世界灵气浓郁程度大幅度缩减的基础因素,可是贺家在过去上百年里,从未出过一个“凝丹”境界的修士,也是不争的事实。没有高手坐镇,家族自然不可能在修炼世界与其它门派争夺资源。无奈之下,只能把目标转移到俗世,将整个家族打散,在世界各地分置产业。这样一来,就算其中某个部分出了问题,贺家仍然可以保存部分血裔,不至于灭族。

到了贺定元这一代,整个贺家被分为三部分。

主体当然还是位于清凉山的雷极宗门。只是因为高棉国与华夏接壤,洛底距离清凉山也很近,宗门高层也就常驻景天酒店。正常情况下,清凉山宗门有二十五位门人驻守。他们是贺家的精锐,最少也有着不低于炼气中期境界,是除贺定元三兄弟之外,战斗力最强的族人。



第一百六六节 我慢慢的来了

第二部分,驻守在景天酒店。这部分的人员数量多达八十以上,负责各方面事务,整体人员学历在贺家内部属于精英级别,只是修为大多较低,只是炼气初期。

第三部分,就是位于美洲和南亚的雷极门分部。累计起来,这部分的贺家直系人员数量有十余人,但他们整体修炼境界很低,经营重点也以金钱收益为主。

二十多个拥有炼气中期境界的修士是什么概念

那相当于一支小规模军队,而且还是战斗力特别强悍的那种。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在某个小国家发动政变也足够了。

贺定元离开景天酒店的时候,带走了差不多也是这个数量的雷极门人。加起来,现在清凉山宗门那边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十,相当于整个贺家族人的一半。

更重要的是,贺定元、贺定风、贺定雷三兄弟都是筑基境界。他们是整个雷极门的核心。可即便如此,贺定元仍然打电话回来要求增援。

由此推断,袭击位于高棉国境内雷极宗门的那些人,实力不是一般的强。

车开得很快,即便是在人流密集的洛底市区,时速也超过六十公里。

谢浩然一直在思考。

他很想拿出竹筒给自己算一卦。

考虑再三,他强迫着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卦,其实就是向上天询问未来的一种沟通方式。

现实世界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某人会因为某个问题喋喋不休的向你发问。尽管你耐心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但他还是会每隔几分钟又会再次提起。

比如你与某人同路,他一直问“凹凹路该怎么走”你说了很多次,可是每到岔路口,他都会重复,令人厌烦无比。

问卦太多,神灵也会觉得厌烦。

谢浩然一直记得自己在学校里占卜的卦象。当时从竹筒里泼洒出来的铜钱表明:戴志诚与自己的未来,有着“上吉”,甚至是“大吉”的帮助。

那个人会帮我这种事情谢浩然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但是卦象绝对不会错。

那么,我是否应该换种理解方式。戴志诚绝对不是我的朋友,可是他的某些行为,甚至是想要陷害我的某些举动,会在无形当中对我有利

而且,可以收到绝大的好处

如果是在几天前,尚未来到洛底的时候,谢浩然绝对不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夜探清凉山,让他的整个思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绝大的机遇摆在面前。

我要拥有这座山,让贯穿山脉的充沛灵脉为我所用。

人的改变并非毫无缘由。默默无闻几十年,在旁人眼中被打上了“废物”的家伙,也许因为某种刺激,从心底最深处产生了强大斗志。从此朝着目标一路狂奔,仅仅只花了几年时间,就一跃冲上万众瞩目的事业巅峰。

小学时代默默无闻,成绩排名倒数的孩子,在初中阶段感受到了知识的魅力,突然间产生了学习冲动,不再需要父母老师敦促,成绩在短短几个月里迅速拔高,进而成为全年级的考试冠军。

太多的事例,清清楚楚告诉我们,在人类身上,从来都有着沉淀已久,随时可以挖掘的巨大潜力。

谢浩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掌控权力。

以前是没有亲身涉及。人生阅历额积累与丰富,同样需要时间,需要机会。

清凉山就是我的机会。

无论是谁挡在我的面前,我都会……

都会怎么样

这问题在谢浩然脑海里问了一遍又一遍。

他毕竟是个孩子。

他的思维具有局限性。

否则,他也不会对王倚丹许下那样的诺言。

换了是玩弄女人于股掌的花花公子,“我爱你”三个字根本想也不会想就脱口而出。但是谢浩然做不到,至少目前是这样。

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是关于修士,是贺家的前途和命运。

看着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位上心急火燎,不停拨通一个个电话号码,低声急促又说又骂的贺天林,谢浩然眼底缓缓浮现出一丝专属于自己的冷漠,以及轻蔑。

贺天林比我年长,个头很高。用时下的话来说,属于颜值很高,男性魅力分数可以打到很高的那种类型。黝黑的皮肤比奶油小生更具吸引力,长年锻炼产生的肌肉,在身体表面一块块隆起。如果是在夜店那种地方,一旦脱掉上衣,立刻就能引发无数花痴少女的尖叫。

可是那又怎么样

这家伙根本没有脑子,也不看看现在的情况。

他竟然调集了酒店里所有的雷极门成员,甚至还觉得人数不够,都已经离开了,又打电话联系酒店经理,要求对方“通知所有保安集合,乘坐大巴车一起赶往清凉山。”

没错,这的确是贺天林的原话,谢浩然坐在后面,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你调五百个保安过去,又有什么用

他们不是修士,只是普通人。

关于武器,谢浩然曾经听贺定元说过:在清凉山的雷极宗门里,的确储备了一部分。如果遇到突发情况,随时可以拿出来用。

但我们现在是在华夏国。对于枪支管控,这里是世界上最严格的国家。就算你贺天林带着几百上千号人赶到清凉山,你以为袭击雷极门那些人会给你找到武器,拿出来用的机会吗

你好像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打电话请求援助的人,是你贺天林的爹!连他那种筑基境界的高手都撑不住,就算你带着再多的普通人过去,也无法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你以为这是电影里帮会之间的打斗,纯粹只看哪一边人多吗

谢浩然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耐心看着贺天林在前面忙乱。

等到车队即将驶入口岸关卡,谢浩然才抬起手,拍了拍坐在前面的贺天林肩膀,发出声音:“咱们是不是应该等等后面的人集中一下再过去”

这话里隐藏着深深的恶意,可是包括贺天林在内,车上的雷极门人谁也没有听出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提醒,也是身为供奉的“关心”。是啊!人多才能力量大,既然酒店那边正在调集保安,那的确应该等等。大家集中了,一起通过口岸。

谢浩然想要拖延时间。

掌控雷极门,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人类作为高等智慧生命体,“感恩”的思维就显得正常。控制雷极门的关键,在于让所有活下来的雷极门人对谢浩然感恩戴德。想要牢牢把握住这个关键,不外乎两点。

第一,救下贺定元这个雷极掌门。

第二:救下其余的雷极门人。

谢浩然自始至终也没想过要救贺定元的命。

感恩心理分为很多种。最直接,也是效果最强烈的感恩,就是直接作用于目标身上,将其从绝望深渊里拉上来。

如果救了贺定元,贺天林也许会对自己感恩戴德,从此以后言听计从。

毕竟,贺定元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是其他的雷极门人呢

就算你贺定元生育能力再强大,也不可能超过上古时代的周文王,拥有一百个儿子吧

我救了你,他们最多就是态度上对我示好,按照你这个雷极掌门的命令,向我鞠躬,甚至叩头。可是他们不会对我产生强烈认同感,

想想就能明白:我救了你的叔叔、舅舅、舅父,或者是某个远房亲戚,你会一辈子记得我的好,对我感激涕零吗

肯定不会。

所以贺定元必须死。

还有贺定风与贺定雷,都要死。

一个群龙无首的雷极门,才是我想要的雷极门。

谢浩然现在的身份是雷极门供奉。这很重要,尤其是在门中大佬全部死绝的情况下,他的存在,从根本上就能确保雷极门稳定。

尽量拖延时间,最好拖到贺定元三兄弟活活战死。

心态的变化,谢浩然自己也始料未及。但是既然决定了,就必须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我不会亲手杀人。

我只是漠视你们的生命。

要怪,就怪你自己招惹麻烦,被对手寻仇找上门。

还有清凉山,若是我不知道地球上还有这么一个灵气充裕,拥有灵脉的地方,我恐怕一辈子都只是普通修士,永远不会产生想要跃居于所有人之上的疯狂梦想。

等到酒店方面调集所有人手,满载保安的“金龙”客车与车队汇合的时候,四十多分钟过去了。

华夏国的口岸边检历来以严格出名。虽然口岸通道很多,可是上百人的身份检验,以及对车辆的检查,又消耗了半个多钟头。

谢浩然觉得还不够,还想拖延更久。

车队通过口岸要依次而行。谢浩然装作心急,从车窗里探出头看看挡在前面其它车辆的情况,手里悄悄扣着一枚钉子,朝着最前面那辆“东风”卡车射去。

车胎爆了,发出堪比大号炮仗还要震耳欲聋的炸响。

车主从驾驶室下来,骂骂咧咧看了看爆开的轮胎,然后哭丧着脸,拿出手机拨打修理厂救援电话。



第一百六七节 格杀

贺天林在车里暴跳如雷,骂声震天,口沫四溅。

“草拟吗的,好狗不挡道,赶紧给老子让开!”

“查查那个前面那个爆胎的混蛋究竟是什么人,回去以后整死他!”

“码的,快点儿,你换胎的速度快点儿啊!”

边检口岸有专门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维修小组。尽管更换车胎速度很快,仍然过去了十多分钟。

一番忙碌,车队终于驶上了高棉国的领土。

看看手表,从贺天林把自己叫上车开始,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

谢浩然觉得差不多了。

一般来说,修士之间的战争,无论开始还是结束,都不会拖延太久。

车队到了清凉山下,谢浩然再次给贺天林提出意见:对方肯定会有戒备,开车上去目标大,容易受到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下车,大家走着上去。还有,那些临时抽调的保安都是普通人,他们最好跟在后面,与我们保持一定距离。就算遇到什么情况,也方便收拾。

这些意见很中肯,不仅是贺天林,就连其他贺家亲族听了也频频点头。

谢浩然根本没有考虑过“我能不能打赢对方”之类的问题。

功法是功法的战斗类型增幅。两种功法相辅相成。何况,上记载了千万年来所有修士对于各种神通的运用和理解。就算实力不如对方,谢浩然也有足够的法子跑路保命。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清凉山。在山腰以上,有着两头实力超强的灵体异兽。

谢浩然刚从白色凶虎那里得到储灵戒。他相信,如果自己真的遇到麻烦,不敌对手,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一定可以说动血蟒凶虎出手相助。

这也是他为什么对占据清凉山如此执着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实际情况与谢浩然想象中区别太大了。

刚上到宗门所在地,远远就看到被圆法寺众僧团团围住的贺定元、贺定风、贺定雷。

他们还活着。

不动声色叹了口气,谢浩然打算实施第二套方案————在战斗中故意制造机会,让贺家三兄弟死于对方之手。

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对面的大殿空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吼狂啸,痛哭悲鸣。

“祈求上苍,无论是谁,只要救我雷极门于水火,我贺定风今生今世认他为主,甘愿为奴。”

“老祖宗,开开眼吧!难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子孙后代遭此大难,却无动于衷吗”

“上求天,下求地,现有贺家血裔贺定元,以放弃雷极门及我贺家财产为供,换我贺家子孙平安无恙,血脉得存。此誓以血为之,苍天当鉴,厚土为证,贺家世世代代子孙不得有违。如背此誓,人鬼神共灭之,身入十八层地狱,九十九世不得轮回。”

听到这种以家族未来做保证的誓言,谢浩然淡淡地笑了。

……

***蓦然感觉到来人身上释放出强烈危险。他迅速改变手中刀刃的方向,架在了贺定元脖颈上,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谢浩然,发出疑问:“你是谁”

其余的人根本不需要问。自贺天林以下,他们身上的衣服胸口部位,都绣着雷极门的标志性花纹。只是这些人实力很差,虽然数量多,却没有几个的灵能气息超过炼气中期。

不等谢浩然回答,贺天林已经朝着贺定元拔腿冲去,嘴里不停叫骂着:“混蛋!识相的,立刻把我爹放了。”

两名站在大殿外面台阶上的僧人眼里露出冷光,他们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侧身迎上了贺天林,一个攻上,一个袭下,速度快得令人目不暇给,贺天林从未遇到过这个级别的对手,只感觉两股堪比高速列车的巨大力量分别砸中肩膀与大腿,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整个人惨叫着,带着嘴里喷出的鲜血,像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十几米远。

凶悍的杀招,比任何言语上的威胁都要管用。

从景天酒店赶来的数十名雷极门人顿时一惊,站在前面的几个人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等到其他人把坠落草丛的贺天林扶起,才发现他脸色苍白,整个前胸全是血。

贺天林是贺家增援人员当中的最强者。即便是他,也挡不住对方的联手一击。

谢浩然信步走上前,淡淡地问:“你们是圆法寺的人”

***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绣着的“圆法”图案,抬起头,脸上全是狞笑:“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多管闲事”

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对谢浩然产生了深深的戒备心理。虽然对方很年轻,可是从他身上,竟然散发出筑基修士才有的强大灵能。

很多人都会问一个愚蠢的问题:xx名人十六岁的时候,他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不可遏制产生了类似的想法:我在这家伙同样年龄的时候,修为达到了什么境界

想法专属于他自己,***也没有通过思维对其他同门进行控制的特殊能力。一击打飞贺天林的两名僧人将下一个目标对准了谢浩然。两人阴沉着脸,施展同样的招式,朝着谢浩然恶狠狠扑来。

圆法寺的辈分排名,按照“诸法明悟”四字而来。因为混乱年代给圆法寺造成了前所未有的伤害,等到这一代掌门重建山门的时候,也就将排列首位的“诸”字,改成了同音“诛”字。

悟则是圆法寺辈分最低的僧人。按照功法的战斗组合,他与师兄明基排为一组。

功法力道刚猛,悟则在日常训练的时候,在岩石上测算过自己的力量。修为虽然只是炼气后期,十成拳力之下,足以粉碎最坚硬的花岗岩。

之前攻击贺天林,悟则与明基都留了几分力气。

来的时候,他们都看过贺家高层的照片,牢牢记住了贺定元等人的相貌。按照掌门大师的命令:这些人不能全杀,尽量留住他们的性命。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有对贺天林下狠手。

对于谢浩然,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向前狂冲的身体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这变化让悟则觉得不知所措。他感觉身体在空中旋转,大脑因为速度与失重状态陷入了短暂呆滞。就连佩在右手上的短刀被谢浩然夺走,悟则也没有反应。

一切都那么突然,那么迅速。

锋利的刀刃深深刺入悟则体内,直至没柄。然后被巨大的力量再次拔出,从伤口喷溅的鲜血尚未坠地,刀刃再次插入了悟则胸口。谢浩然对人体结构把握得非常准确,刀尖避开了坚硬的骨骼,从柔软肌肉中进入,轻松容易割裂了肺部,切断了心脏与血管之间的链接。

仅仅只是两刀,时间还不到一秒钟,精确程度堪比最优秀医生做的手术。当悟则从空中翻滚着落下,他清清楚楚感到生命气息正从身体里迅速流逝,再也抓不回来。

功法最基础的技能:笔走龙蛇。讲究一个“快”字。

明基和尚的修为比悟则高得多,已经进入了筑基境界。眼睛虽然无法捕捉到谢浩然的侗族,却明明白白感受到运动气势的变化,以及悟则身上骤然降低的灵能气息。他不由得发出高亢尖叫,在空中急速转身,改变招式,以更具力量的腿部侧踢代替拳头,朝着谢浩然狠狠踢去。

这动作刚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听见空中传来清脆的骨裂声,然后明基的身体朝着反方向急速飞去。就像之前贺天林的遭遇,一直飞上大殿外面,被众多圆法寺僧人团团围住的台阶,带着鲜红血痕在地面滑行了五、六米远,被一名恰好站在那个方向的僧人弯腰接住。

明基的整个胸口凹陷下去,断开的肋骨穿透肌肉与皮肤,带着血丝暴露在空气中。

***猛然将目光从濒死的明基身上收回,凶狠无比死死盯住站在对面的谢浩然,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嗥叫:“你……竟敢杀我们的人你竟敢挑战圆法寺”

谢浩然正视着他,缓缓弯腰蹲下,拔出插在悟则胸口的那把刀。

悟则还没有死,但是也差不多了。

锐利的刀尖再一次插进悟则身体。脖颈、腹部、胳膊、大腿……一下又一下,一刀又一刀。谢浩然的动作仿佛被程序控制的机械人,僵硬中保持节奏,寒冷的脸上全无表情,黑色眼眸深处看不到目光。仿佛那是一个宇宙黑洞,将所有接触到的物质深深吸入,永远不可能放出。

***听到旁边一名僧人喉咙里传来“咕嘟”的吞咽声。

这家伙在重复我们之前做过的事。

用刀子捅人的感觉很不错,可这种事情换了在自己人身上,就会觉得恐惧,觉得愤怒,想要报复。

***眼睛里猛然腾起熊熊火焰。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锋利刀刃在贺定元柔软的脖颈上压出一条清晰红印。目光牢牢锁死谢浩然,口中发出凶狠狰狞的咆哮。

“一起上,宰了他!”



第一百六八节 凶悍战力

随着***一声令下,数道身影从大殿台阶上猛蹿出去。

“功法,不动如山!”

随着一声厉吼,巨大的威能从天而降,将谢浩然整个身体严密裹住。从近处望去,仿佛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笼罩,只是不太明亮,有些暗淡。

明悟和尚冲在最前面。

悟元与明理从左侧进攻,右边是悟惠与明通。

圆法寺这次派来的人虽然不多,实力却很强。尤其是修习了功法,在全身灵能被运转到极致的情况下,个人修为完全可以提升两个境界,甚至更高。

明悟觉得自己一拳就能把谢浩然打出屎来。

“大威德金刚。破”这个招式,有很多种不同的力量版本。明悟属于那种性格上颇为执拗的类型,不肯将心思放在别处,潜心专修“破”字一招。辛勤汗水的确得到了回报,他在寺里训练的时候,一拳就能打死成年公牛,而且中拳部位的牛头骨,尽碎。

谢浩然左手位置略低,猛然起跳,右拳举过头顶,看着明悟扑来的方向,主动迎上,将全身所有力量都运到了右臂上,口中发出怒吼,朝着明悟头顶轰然砸下。

明理、明通等人左右交叉,两把短刀,两道分量极重的拳力,准确命中了谢浩然身体。

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身体表面的暗色金光比之前弱了几分,甚至产生了一股不轻不重的反弹力量。

“不动如山”是守势,相当于在身体外面罩上一层保护能量。只是防护力没有“金钟罩”那么强悍,随着对手不断攻击,灵能防护也会不断削弱。

谢浩然的修为毕竟只是筑基后期,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同时对付五个人。采取守势,为的就是争取时间,首先击破其中一人。

凌厉气势给明悟以极度危险的感觉。来不及多想,他连忙改变拳招,双臂向上,两拳交叉护住头顶,以标准的防卫动作接下这一拳。

尽管如此,明悟还是感觉头顶死沉沉的压下了一座山。

手臂骨骼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可怕的压力,瞬间断开,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裂音。被金色光芒弹开的明理等人看见明悟双手断了,手腕朝着交叉的中间部位塌下去,明悟的身体也在惨叫声中被压迫着。力量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他的双腿仿佛失去控制般开始颤抖,伴随着一连串的“咔嚓”声,带着红色血丝的腿骨裂片冲出皮肤,毫无遮拦暴露在空气中。而明悟脚下的那块青砖铺就的地面,砖石尽碎,以他的落脚点为核心,朝着四面八方,释放出一条条堪比蜘蛛网的密集裂缝。

圆法寺僧人的佩刀非常好用。

之前杀死悟则的过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谢浩然将其套在手腕上,并不影响活动。眼角余光捕捉到明理、明通等人脸上的惊骇,他淡淡一笑,转身以最快速度冲至悟元身边,角度控制得非常好: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右手挥刀直接沿着脖颈最柔软的部分,顺滑切下。

作战计划几秒钟前在谢浩然脑海里迅速形成。

不动如山挡住攻击,以最狂暴的杀戮方式震慑对手。只要血腥残忍的拳头将明悟活活砸死,必然会让其他圆法寺僧人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凶悍印象。他们的思维反应会同时出现短暂停滞。不用太多,一秒钟就够了。

这点时间当然不足以脱裤子洗澡在床上日妞,却足够砍下其中一名和尚的人头。

飞溅的鲜血泼洒在明理和明通身上,也钻进了悟惠的眼睛。只是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就听见谢浩然口中发出声音。

非常严厉,就像学校里老师对成绩不好学生发出的咆哮,带有无可辩驳的质问成分。

“子曰:学而时习之,可以为师矣……下一句是什么不准想,立刻回答。”

功法的精妙,不在于战斗,而在于神通。

“至圣先师之问”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招。这与佛家“当头棒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若是可以正常应答,那么一切如常。可若是回答错误,或者根本答不上来,被问者脑子里就会强行出现各种与问题本身有关联的诗文字句,甚至整篇文章。

这种神通被归于“幻术”类型。当然在上古时代,这一神通不叫这个名字,只是随着时代变迁,至圣先师成为天下文人翘楚,也就被冠以新的名目出现。

圆法寺僧人几乎都没怎么读过书。其实想想也很正常,现在这种社会,如果不是对现实心灰意冷,没人会想要出家。圆法寺虽是重建,却并非佛门正派,最多就是挂了一个“古代名刹”的牌子。作为隐密的修炼门派,自然不可能像普通寺院那样大张旗鼓,公开招人。再加上功法走的是刚猛路子,身体柔弱的文人,更不可能拜入圆法寺门下。

学而时习之,可以为师矣。

这句话明理等人是听过的,可是要他们说出接下来的部分,就实在困难。幻术神通的特点在于时间持续性非常短暂,从谢浩然发出问题攻击到明理等人有所反应,前后还不到一秒钟。

可是产生的后果,非常严重。

明理觉得脑子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无数的文字,无数的文章。更可怕的是,文章上那些字句晦涩难懂,很多字自己根本不认识。它们就像一个个在脑子里跳舞的魔鬼,正在疯狂吞噬自己的身体。

没错,这感觉很清楚。剧烈的疼痛感来自身体,尤其是自己的大腿,还有裤裆中间,撕心裂肺的剧痛与脑子里的混乱夹杂,我……我……我快要疯了!

谁也没有看到谢浩然是什么时候悄悄放出了阿斯莫德。来自异域的魔鬼以黑雾形态在空中盘旋。明通与悟惠同样正遭受着“至圣先师之问”的神通攻击,无法行动,无法反抗,只能任由满面狞笑的阿斯摩尔张开大嘴,朝着他们身体表面一口口乱咬,鲜血四溅。

吃吧!

这里所有的灵魂,全都归你。

谢浩然在意识空间对阿斯莫德下达命令。“不动如山”的守护增幅时间已经过去,暗色金光从他的身体表面渐渐褪去。他现在很安全,用不着在担心同时面对多个对手。

幻术攻击并非随时随地都能发动。这需要非常恰当的时机,以及环境。

之所以被称之为“幻术”,首要条件当然是对方必须听见。从古至今,文人说话的嗓门绝对比不上武将,即便是愤怒咆哮,也很难达到“震耳欲聋”的程度。“至圣先师之问”沿袭了这一特点,使用者发出的音量不能太大,否则也就无法产生蛊惑对手的效果。

因此,只能将明理等人放到近处,才能施展。

发动幻术的第二个必备条件,就是对方必须专心致志,听从自己的言语。

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尤其是相互敌对的双方。被愤怒控制着的情绪,大脑思维也会变得亢奋起来。谢浩然只能用冷酷凶悍的杀戮方式将其震慑,不需要太久,那怕对方思维出现了半秒钟的凝滞,幻术攻击就必定成功。

锋利刀尖沿着一个个喉咙划过,黑色烟雾将明理、明通、悟惠三人牢牢裹住。致命一击当然要由谢浩然来完成,以阿斯莫德现在的状态,最多就是在旁边趁机偷袭,咬对手几口。它饿了很久,丝毫没有放过一滴鲜血。明理感觉自己身上的肉正在一块块消失;明通觉得手指无法弯曲,因为那个部位只剩下光秃秃的断腕;悟惠的感觉更可怕————他发现自己的舌头不见了,牙齿中间空荡荡的,就连脸上的皮肤和肉块,都在伴随着剧烈疼痛,仿佛被空气吞噬。

周围的人丝毫没有发现其中异常。他们之看见黑色雾气围绕着明理等人,下意识觉得这是谢浩然施展的某种法术。黑雾很快变成了血雾,那是阿斯莫德吃得太多,太快,导致身形变化无法在短时间完成。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血雾包裹的三个和尚,渐渐显出了骨骸的迹象。

可怕的思维冲击仍在持续着。明理直到临死前一秒钟,还在懊悔为什么当年没有在课堂上跟着老师好好学习。如果当时我把课文背熟,牢记,现在也不用死得这么窝囊。

那句话果然没有说错:知识,就是力量。

谢浩然若无其事活动着手指,从体型变大了几分的血雾旁边绕过,朝着站在大殿台阶上的***走去。

悟金与悟云分别站在***左右,他们的身体在颤抖,恐惧以近乎实质的方式,清清楚楚在他们脸上浮现出来。

“师兄……咱们逃吧!”

“是啊!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杀人时的嚣张与凶悍,早已从身体里远远飘走,连一丝丝尾巴都无法抓住。

谁也不想死。只要不是傻瓜,都明白正朝着这边走来的谢浩然强大无比,自己根本无法应对。



第一百六九节 天佑雷极

***同样也在发抖。

只是他控制得很好,身体抖动幅度不太大,没被悟云和悟金两人看出来。

手上握刀的力量更大了。贺定元被压得直不起腰,只能弯着头,将身子蜷缩起来。

他感觉到生存下去的希望,只是今天这事情说起来实在很窝囊。自己明明拥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却被一个只有筑基初期的***和尚死死压制着,以至于被迫施展祖传秘法。

功法之强,可见一斑。

***看着越来越近的谢浩然,眼睛里释放出野兽般凶狠的冷光。

“怕个球!”

他低声快速对悟金与悟云说:“贺家三个老鬼还在咱们手上,我看他敢把我们怎么样只要动一动,老子现在就宰了姓贺的……”

话未说完,谢浩然已经加快速度,仿佛一道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冲到悟金身边。双手伸展,分别扣住他的后颈与头顶,将身材高达一米九,体格健壮的悟金死死压下去,双膝跪倒在面前。

虽然只是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和悟云却怎么也不敢动,也没有冲过去帮助悟金。他们眼睁睁看着悟金那张脸在谢浩然手上扭曲,口中一直发出凄厉惨叫,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彻底没有了动静。

***清清楚楚看到了谢浩然的每一个动作。可是他根本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以何种手段杀死悟金。

掐死

捏死

好像都不对。

等等……悟金好像还没死。

他仍在地上扭动身体,仿佛是在挣扎。可是不管***和悟云怎么喊叫,悟金都置若罔闻,只是弯着腰,侧躺在地面上,仿佛一条人形的巨虾。

谢浩然竖起握在右手的短刀,注视着扣住贺定雷脖子的悟云,淡淡地说:“把他放了。”

悟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心里随之产生了一丝希望:“放了他,你……你就不杀我”

谢浩然摇摇头,目光里流转着一丝平静:“我会让你死的舒服些,不那么难受。”

刚刚绽放在悟云脸上的希望,瞬间凝固。他站在那里呆滞了两秒,突然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

“杀我你有那个能力吗来啊!佛爷我今天跟你拼了!”

松手放开奄奄一息的贺定雷,双眼通红的悟云嘴里高喊着乱七八糟的字句,却根本没有扑向谢浩然,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朝着大殿里面跑去。

后面有一道门,通往后山。

口头上的叫嚣谁也不会当真,只要能够把谢浩然震慑住,也就达到了目的。反正***师兄还在,他会挡住你。

师兄,我先走一步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对掌门大师禀明。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悟云我绝对不会忘记时间,一定会在师兄你坟头上多烧纸钱,多上供品。

***随着悟云的奔跑转身望去,惊恐愤怒在身体里膨胀。

他其实也在打着同样的主意,只是没想到悟云动作比自己更快。

草拟吗的,老子可是你的师兄啊!

“嗖!”

一道雪白的亮光从后面追来,笔直插进了悟云左腿。力量非常大,刀锋贯穿了骨骼,从膝盖前面透了出去。如此严重的伤势悟云根本无法忍受,他立刻失去平衡,重重扑倒在地面上,双手捂住腿上伤口,不顾一切嘶声惨叫起来。

鲜活的尖叫声吸引了阿斯莫德。它从血雾当中分出一部分,就像一团诡异的云,慢慢飘至悟云身边,将其裹住。很快,血色雾团体积不断增加,肉眼无法穿透的雾气深处,不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嚎。

与这叫声相对应的,是“咔哧咔哧”的咀嚼声。

谢浩然弯腰从地上捡起另一把刀,朝着***走过来。

微小血丝在***眼眶里迅速集结,他死死抓住贺定元的头发,不顾一切发出尖叫。

“不准过来,否则我就宰了他!”

“你……你到底是谁”

一个站在台阶下面,从景天酒店跟着过来的雷极门人走上前,发出非常骄傲,同时充满尊敬的回答:“这是我们雷极门的谢供奉,谢上师。”

***惶恐的脸上全是不信:“供奉你们雷极门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供奉”

圆法寺谋夺雷极门,自然要收集方方面面的情报。这次***带队攻击,掌门大师把双方战力反复算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丝毫遗漏,这才实施计划。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谢浩然彻底毁了。

谢浩然一直走到***面前,才停下脚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我认识一个叫做悟通的和尚。他好像也是你们圆法寺的人。”

“悟通”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熟识的影像,声音也随之变得失魂落魄:“是你杀了悟通”

谢浩然答非所问,意思却没有区别:“他想杀我。”

***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是下意识的,发出闷雷般的咆哮。

“我……我要杀了你!大威德金刚,破!”

连同手里握着的短刀,浑身上下运起有生以来最强大的灵能,***觉得身体里所有血液都在燃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朝着谢浩然胸前挥舞过去。

只有干掉眼前这个家伙,才有一线生机。

管他什么贺家供奉,管他什么精妙神通。掌门大师说得对:一力降十会,直接碾压。

谢浩然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就在对方突然运起灵能的瞬间,谢浩然也一样举起右臂,先是后移,然后拳头向前,做出与***相同的挥拳动作。

“大威德金刚,破!”

同样的招式,却有着压倒一切的可怕力量。

磅礴如海啸,棱角分明的拳头如钢铸铁浇,凌厉的气势加上速度,在周围带起细微且密集的气流波动。

***愣住了。

发出去的拳头无法收回,脑子里的疑问却无比深刻。就在两拳即将撞击的瞬间,***不顾一切尖叫起来。

“你怎么会……”

后面的话,被狂如龙卷风暴的力量彻底摧毁。站在附近观战的雷极门人清清楚楚看见,***的身体被一股无形力量拖拽着,或者应该说是从正前方被强行猛推。他就像一尊沙子做成的雕像,在强大冲击力面前轰然炸开,然后碎裂。整个大殿台阶上到处散落着血肉和断肢,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的人头炸成好几块,飞溅的眼珠挂在大殿正上方“雷极”牌匾右上角,肝脏远远飞上了庭院里的一棵缅桂树梢。侧面墙壁被溅开的鲜血染成一片暗色,只有两只脚保持完整,膝盖以上的部位彻底消失,断面切口光滑,仿佛被刀削过一般。

这种死法,与当初在紫荷山庄的时候,灭杀悟通的手段差不多。甚至就连尸体的残留部分,也一模一样。

谢浩然宁定地站在血泊中央,注视着遍地的血肉残骸。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也会大威德金刚功法。”

谢浩然在轻轻的自言自语:“满足死者的好奇心,是真正的为善之道。你大概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神通,名字叫做搜魂。”

之前抓住悟金的时候,谢浩然就使用了搜魂,直接从对方脑子里得到了修炼功法。只是因为悟金修炼境界太低,他所知道的功法不完整。尽管如此,以谢浩然得到文昌帝君灵智加持的超强理解能力,还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学会拳招,面对面发出与***完全相同的一拳。

这就像刚拿到手里的武器,总是忍不住想要拿出来试试。

一切都归于沉寂。

“啪啪啪啪!”

身后,传来异常响亮,双手巴掌用力拍击的声音。

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贺定雷在一名门人的搀扶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顾不得保持平衡,也不管粘在眼睫毛上挡住视线的污血。他拼命鼓掌,用嘶哑的声音连连叫好。

“老天爷果然是护佑我雷极门。有谢供奉在,我雷极门根本不怕什么见鬼的圆法寺。谢供奉……好!好!好啊!”

他一连说了很多个“好”字,立刻将现场气氛刺激得活跃起来。站在大殿外面空地上,从酒店那边赶来支援的雷极门人纷纷上前,将受伤的同伴扶起,收拾残局。

贺定风的兴致很高,思维也很慎密。他叫过一名站在近前的门人,听着对方简略介绍情况,然后吩咐对方:立刻下山,把酒店里派来的那些保安挡住,不要让他们上来。

死人太多了。

这是修士之间的战争,与俗世无关。

然而,普通人根本不管这些。只要他们看见,就会按照他们自己的理解方式,认定这是残酷血腥的杀戮。保安毕竟不是贺家亲族,人人都带着手机,只要偷偷拍上一张照片,流传出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必须从根本上消除潜在危险。

贺天林的脑子,毕竟是不够用啊!



第一百七十节 赖账

贺定风脸上全是满足,之前的颓丧与痛苦一扫而空。

他的伤势没有贺定雷那么重,从地上站起后,扶着墙,慢慢走到侧面靠近大殿入口的门槛上,坐下来,慢慢调匀呼吸,看着整被两位门人搀扶起来的贺定元,无比欣慰地说:“大哥,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天不绝我雷极门,果然是天不绝我雷极门啊!”

贺定元的兴致不是很高。他没有做声,站直身子后,挥手让两位门人去忙别的,自己靠在墙上,略低着头,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天林被人从外面抬进来。他衣服的上半部分被血染红,看受伤的程度,估计肋骨断了几根,却没有伤及内脏。只是一时间无法站起,只能仰躺在地上。

圆法寺僧人狠归狠,对于重要目标,下手仍有分寸。

“爸,你还好吗”

“大哥,我没事,还沉得住。”

“老三,这次你就在山上慢慢调养,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支上好的野山参过来,给你好好补补。”

人们从内殿扛出几摞沉甸甸的防水袋子。这东西很常见,用途也多。只是现在它们被当成了裹尸布。撕开拉链,把一具具尸体装进去。至于地面上散乱的内脏断肢,直接用扫帚堆到一起,用一块很大的塑料布暂时盖上。

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也有亲历死亡却无法改变事实的悲伤,以及痛苦。

对活着的门人逐一问候,贺定风把视线转到站在侧面的谢浩然身上,带着感激笑道:“这次多亏了谢供奉出手相助。我贺家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等到雷极宗门这边的事情暂定,回到洛底,一定要好好给谢供奉开个庆功宴。到时候,咱们好好喝几杯。”

脸色发白的贺定雷坐在旁边连连点头,声音虽然虚弱,脸上却挂着笑意:“要是没有谢供奉在,这次咱们真的是凶多吉少。这谢礼绝不能少。我雷极门虽说是个江湖小派,几百上千万的谢礼,还是可以拿出来的。”

贺定风听了连连点头,偏过头,看着躺在右边地上的贺天林,音量加大了几分:“天林,谢供奉这次为我贺家立下汗马功劳,回去你给谢供奉和他的朋友每人送张金卡。从今以后,谢供奉的朋友,就是咱们贺家的朋友。只要是在咱们贺家名下的酒店里消费,全部免单。”

谢浩然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

他用平静的目光顺序从贺定元、贺定风,以及贺定雷身上扫过,发出雄浑且带有疑问性质的声音。

“仅仅只是这样”

说话的声音很大,在附近忙碌的雷极门人都听到了。他们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不约而同把目光聚集到谢浩然身上。

贺定风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随即笑道:“看来谢供奉觉得谢礼分量不够。呵呵!也对,毕竟是“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样吧!我做主,回去以后,给谢供奉账上打个三千万。”

说着,他再次偏头看了看贺天林,语气很认真:“天林,你年轻,记性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处理。一定记得回去立刻就办,谢供奉是咱们贺家的大恩人,绝对不能误事啊!”

贺天林显然是想要说点儿什么,只是胸口疼得很厉害,就连呼吸也只能缓慢下来。他强忍着疼,勉强点头,算是答应。

贺定元仍然靠墙站着,不时低头飞瞟着谢浩然,没有做声,一直沉默。

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仿佛得到磅礴能量补充,迅速充斥了谢浩然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看了一眼大殿外面渐渐飘散的红色雾气,随即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贺定风,发出不无讥讽的嘲笑。

“三千万贺二老爷,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不等对方回答,谢浩然冷冷地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从龙虎山那边请金松道人下山炼制清元丹,光是付给龙虎山的炼丹费用,就高达五千万,还不包括炼丹材料的消耗。”

贺定风正从一位门人手上接过湿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污血。听到这里,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怒意不自觉地浮现出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眯起双眼,摇头讥笑:“龙虎山出手救治雷极掌门,你们愿意花费将近上亿元的代价。我杀了圆法寺这么多和尚,把整个雷极门的人都救下来,你们才给我区区三千万的报酬。”

他把视线转向贺定元:“贺掌门。”

其次是贺定风:“贺二老爷。”

再然后是贺定雷:“贺三老爷。”

最后清了清嗓子,用话语将所有人归拢:“你们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最后这句话音量非常高,所有在场的雷极门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尴尬在沉默中发酵,很快变成了愤怒。只是其中掺杂了太多的羞色愧意,感激心理被驱逐得荡然无存,残存情绪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了恼羞成怒。

贺定雷面色完全沉了下来。他一边喘息,一边用阴沉的目光盯着谢浩然,称呼也改变了:“小谢,不要忘了,你可是我们谢家的供奉。做这些事情,是你的分内之责。”

贺定风也在旁边帮腔:“如果你不是我们贺家的供奉,那我们当然会以厚礼酬谢。别忘了,什么叫做“供奉”既然你在这个位置上,就有义务帮助我们雷极门。”

这完全是强词夺理。

谢浩然收起眼中的冷意,看看贺定雷,又看看贺定风,平静地说:“堂堂贺家,雷极门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修炼宗派。真没想到,你们翻脸比翻书还快。呵呵!我救了你们,却得到这般下场。”

一番话,将在场的雷极门众人说得脸上无光,纷纷低下头。

贺定风脸上的怒火越烧越旺,皱纹密集的两边面颊上,全是一片红色。

平心而论,他也不愿意这样做。做人最基本的道德本能他还是有的。可问题是,这次谢浩然对贺家的帮助实在太大,以至于贺定风实在想不出应该用什么方法给予酬谢。还有,家族积累财富真的很难。门人弟子修炼要钱,购买药材灵器要钱,维持清凉山宗门周边的关系也要钱……一大摊子铺下来,其实真正的收益没有多少。至于龙虎山金松道人那件事情,如果不是大哥贺定元有性命之危,家族也绝不可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来炼丹。

还好,有谢浩然这个年轻人出现,意外炼出了清元丹,贺家也名正言顺赖掉了龙虎山那边的五千万炼丹费。

“供奉”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贺定风当然清楚。

超然的身份,家族内部最好的待遇,只要提出要求就必须满足。而供奉对所在家族必须承担的义务,只是在他们觉得合适的时候出手,帮助所在家族化解危机。

这是从上古时代就流传下来,关于“供奉”的解释。其实从字面也很好理解:只有最好的供养,才能在关键时候得到对方的奉献。

贺定风对于“供养”的理解很简单:一年给谢浩然几百万,在他看来已经是极其优厚的待遇。别忘了,现在是科学大爆炸的全新时代。古老的规矩谁也不会当真,只是挂着一个“供奉”的名头,每年收益就有这么多,可以了。

贺定风越想越气,心里燃烧的愤怒火焰越来越旺。他扶着墙,从门槛上站起来,用颤巍巍的手指着谢浩然尖声叫道:“小谢,别忘了,你可是跟我贺家签过供奉合约,立过誓的。”

当日允诺成为雷极门供奉的时候,谢浩然曾经许下誓言,会在贺家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手相助。

修士都看重誓言。正因为这样,贺定风清清楚楚知道,谢浩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向贺家的人出手。否则就是违誓,会遭天打雷劈,心魔噬体。

谢浩然沉默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是谁也不明白,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为什么会显出诡异轻蔑的冷笑

“哈哈哈哈!”

谢浩然仰天发出一阵怪笑:“贺二老爷,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没想到你还会说出“誓言”这两个字。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既然我发誓成为你贺家供奉,就不会对你动手了吗”

不等贺定风回答,旁边的贺定雷连忙插进话来:“谢供奉,我二哥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他受了伤,需要休息。这样吧,谢供奉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还有我大哥。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要求,我们都可以满足。”

谢浩然眼里的冰冷丝毫未减。他点点头:“很好!既然贺三老爷是这个意思,那么我就直接说了。”

他加重语气,音量提得很高:“我要整个雷极门,还有整个贺家。”

仿佛天空中闪过炸雷,把所有人脑子里种种杂念震得粉碎。尤其是之前正在清理血肉残骸的雷极门人,更是浑身一颤,呼吸凝滞,用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盯住谢浩然。

刚把觊觎雷极门的圆法寺恶僧杀光,又来了一个想要谋夺贺家产业的魔头



第一百七一节 欺骗老天,会遭天罚

贺定风与贺定雷彻底呆住了。

在惊怒中沉默了近半分钟,复杂情绪终于从身体里爆炸出来。

贺定雷想也不想就指着谢浩然张口骂道:“真没想到你也是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处心积虑想要谋夺我贺家基业。你……你,你跟圆法寺那些家伙,全是一伙的。”

贺定风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立刻被愤怒的表情填充。他的声音充满威胁,只是听起来明显底气不足:“小谢,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我们贺家的供奉,发过誓的。”

谢浩然笑了,云淡风轻:“那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忘记倒是你们贺家的人,真正是贵人多忘事。之前说过的事情,时间还不隔天,就被忘得干干净净。”

贺定雷连声怒道:“我们说过什么了”

谢浩然双手背在身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你忘了,我就提醒你一下。”

随即,他用无比洪亮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贺家三兄弟之前的秘法誓词。

“上求天,下求地,现有贺家血裔贺定元,以放弃雷极门及我贺家财产为供,换我贺家子孙平安无恙,血脉得存。此誓以血为之,苍天当鉴,厚土为证,贺家世世代代子孙不得有违。如背此誓,人鬼神共灭之,身入十八层地狱,九十九世不得轮回。”

说完,谢浩然环视周围,视线锁定了一直保持沉默的雷极掌门贺定元,平静地问:“贺掌门,我觉得对于这件事情,你最有发言权。”

不等贺定元说话,贺定风立刻尖叫起来:“不!那种事情根本不能作数。当时的情况很危险,我们只是随便说说,用来欺骗圆法寺的人。大哥在来的路上就给天林打了电话,我们要拖延时间……没错,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贺定雷也大口喘息着在旁边帮腔:“我们贺家的秘法仪式是假的,没有发挥作用。那个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所以……我们说过的话,不能算数。”

谢浩然根本不理会两个财迷心窍的贺家老鬼,他依旧平静地注视着雷极掌门贺定元。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深深扎刺着身体。贺定元虽然沉默,却并不愿意被这样死死盯着。羞愧、后悔、愤怒……脑子里甚至莫名其妙就冒出了“杀人灭口”的可怕念头。

只是这种想法刚一产生,立刻被贺定元慌慌张张按下去,从根部掐灭。

开什么玩笑:谢浩然一个人就灭杀了圆法寺众僧。那种强大到可怕的战斗力,贺定元这辈子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之所以一直没有发声阻止两个弟弟的狡辩,同样也是觉得“你谢浩然既然发誓成为我贺家供奉,一旦违背,就必遭天诛地灭。”

在他心里,其实对这种事情有着小小的期盼。

至于所谓的秘法……说真的,到了现在,贺定元也认为贺家祖宗在书上留下的那些话,肯定有假。

秘法施展出来,根本没有效果。

没有五色祥云,也没有金甲神人从天而降。求救的誓词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直到最后,从酒店那边过来的援兵到了,才真正化解危机。

无论如何,谢浩然与“拯救雷极门”之间扯不上联系。

虽然的确是他出手杀光圆法寺众僧,可那毕竟是他身为供奉的分内之事。

至于我贺家三兄弟在那个时候许下的诺言……在场的都是贺家弟子,雷极门人。你谢浩然区区一个外人,听见也就当做没听见吧!

谢浩然在安静中等待了近五分钟,才慢慢地问:“贺掌门,看来你的记忆力也退化得很厉害。”

他随即爆发出张狂无比的冷笑:“哈哈哈哈!没想到堂堂贺家,全都是一帮忘恩负义的混蛋。早知道这样,我为什么要出手还不如看着圆法寺把雷极门灭掉,我再出手收拾残局。”

谢浩然根本不怕贺家翻脸不认帐。

他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以贺家三兄弟现在的状态,阿斯莫德可以每天晚上吃掉一个。

至于贺家的年轻后辈,他们对阿斯莫德无法构成威胁。

只是这样做很麻烦,谢浩然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留在洛底。但他认定一个道理:只要是我的东西,就必须拿回来。

少年的张狂,拥有强大实力的自信,以及看到并且牢牢抓住机会,绝对不肯放松的凶悍,以及狰狞。

谁规定的好人就一定要退缩

老子身上带着刀,在街上遇到小偷,管他什么“防卫过当”,先杀翻再说。

谢浩然直视着贺定元,张口问道:“贺掌门,我最后问一次:按照之前的誓言,雷极门现在应该归我所有。这贺家的基业,你给还是不给”

旁边立刻响起贺定风刺耳的尖叫声:“不给!你凭什么……”

话未说完,只听见天空中猛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手指粗细的淡紫色雷光穿透大殿屋顶,从贺定风头顶笔直落下。

他整个人当场定住,仿佛有一道坚硬的金属捅穿身体,将他牢牢插在那里。过了近三秒钟,才失去平衡,大张着嘴,双手保持着举向半空的姿势,重重朝前扑倒。

周围立刻响起成片的叫声。

“老二,你怎么了”

“二舅公,你快醒醒。”

“天啊……那是雷……你看到没有,那是真正的天雷啊!”

四、五个人围在贺定风身边,七手八脚将他扶了坐起。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骇然发现:贺定风头顶出现了一个拇指粗细的血洞。从上面望进去,可以看到被热能烧焦变黑的脑浆。

他被天雷打死了

天空晴朗,哪儿来的雷

在众人又惊又怒的杂乱声音中,谢浩然放声大笑。

“贺掌门,还记得你们施展秘法所说的誓词吗此誓以血为之,苍天当鉴,厚土为证,贺家世世代代子孙不得有违。如背此誓,人鬼神共灭之,身入十八层地狱,九十九世不得轮回……贺二老爷果然厉害,连“天谴”这种事情都不信。很好,非常好!无信无义之辈,的确是下得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混账!”

贺定雷被彻底激怒了,指着谢浩然破口大骂:“我二哥遭此大难,明明是你在背后一手操纵。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什么天雷你,你,你……明明是你在搞鬼!”

谢浩然也不争辩,淡淡地说:“那我就问问贺三老爷,你发过誓,也许过诺。雷极门现在应该归我所有。你给还是不给”

贺定元猛然转头,瞪大双眼看着贺定雷,急急忙忙叫道:“老三别说话,千万说不得!”

他的速度终究慢了一点。“不给”两个字已经从贺定雷嘴里清清楚楚说出来,后面还带着充满怒意与仇视的“老子根本不相信……”几个字。

又一道淡紫色天雷穿透屋顶,贯穿贺定雷的头盖骨。他仿佛触电般朝前一蹿,嘴巴张到极致,却再也无法发声。

这一次,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谢浩然的确没有动手,紫色雷光的确是来自天空,没有丝毫轨迹可循。

“天啊!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啊!”

贺定元眼中全是泪水,他哭喊着,几个箭步冲到谢浩然面前,鼻孔喷出浓浓的浊气,眼睛里布满密密麻麻红色血丝,仿佛被激怒的野兽一样死死盯着他。双手紧握成拳,右拳已经举过头顶,随时可能砸下。

谢浩然站在那里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他似笑非笑看着痛苦万状的贺定元,淡淡地问:“贺掌门,你要杀我灭口还是觉得老天爷会站在你那边”

说着,他举起右手,指着正上方的屋顶。

牙齿在嘴里咬的“格格”作响,但是理智和直觉却提醒着贺定元:谢浩然的警告绝对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誓言一旦发出,为天地鬼神监督,一旦违背……刚刚横死在眼前的两个弟弟,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的胸口急剧起伏,瞪着血红一片的眼睛,上上下下看了谢浩然很久,才发出痛苦无奈的嗥叫:“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圆法寺处心积虑想要谋夺贺家基业。***之前把话说得很清楚:只要贺家拜入圆法寺门下,交出贺家所有产业,就能保住贺家上下平安。

万贯家财难得,可是性命攸关,不得不保。

若不是圆法寺僧人残忍雷极门人太多,手段血腥,贺定元也不会连同两个弟弟,临时使用家传秘法。

现在看来,祖宗传来的秘法,并非虚假无用。

只是这种帮助,来得稍微晚了些,而且还是以自己从未想过,做梦也没有料到的方式出现。

不光供奉不供奉,谢浩然救了雷极门,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贪婪的欲望难以满足。我凭什么要把整个贺家基业交给你

难道,就因为你救了我们

这是两个互相违背,也绝不可能兼容的命题。

两个弟弟的横死,的确是天罚。

可是如此一来,贺家现在的状况,与彻底投向圆法寺之间,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七二节 我是掌门,你服不服?

贺定元感觉自己吃了一坨屎。

圆法寺是一坨屎,***要求自己捏着鼻子把它吃下去,我拒绝了,而且发下誓言,要求帮助,还要报复。

可是到头来,誓言当真,天罚降下,同样也是一坨屎。

早知道就不发出那么惨烈的誓言了。

可是在那种时候,谁会想到那么多

谢浩然静静地看了贺定元一阵,才说:“贺掌门,这雷极门,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又是这个问题。

无视周围雷极门人愤怒的目光,谢浩然只安静看着站在面前的贺定元。

贺定元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我能说不给吗”

他很无奈,心里充满痛苦和屈辱。

谢浩然冷笑着发出讥讽:“你可以试试。如果你死了,我会觉得很开心,而且用不着自己动手。”

现在的情况,与之前截然不同。

准确地说,从贺定风与贺定雷一唱一和,对谢浩然这个供奉酬谢之礼压榨到最低点的时候,之前融洽的情分,就一丝一毫也没能剩下了。

没错,我的确是居心不良,想要谋夺你贺家基业。

可问题是,你们自己当众发誓,天地为证,关我屁事

话既然说了,就一定要做到。就像电影里那句很有名的话:出来混,必须说到做到,既然说了杀他全家,就一定要杀他全家。

谢浩然其实很鄙视贺定元。

堂堂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面对修为境界只是筑基初期的***都不敢拼命。虽说大威德金刚功法长于进攻,威力巨大,可是眼睁睁看着诸多门人,甚至还有自己的亲弟弟重伤死去,仍然呆坐在地上,祈求祖先秘法保佑……这种人,根本没有修士之胆,冲天之量。就算他贺定元福泽延绵,长命百岁,又能怎么样

是啊!从头到尾,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就连脖子上那条浅浅的红色印记,还是最后时刻被***用刀子压出来的。

一丝怒意从贺定元眼中掠过,他很快变得颓然。苦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只是我贺家基业很多,事务麻烦,整理起来需要时间。要不这样,谢供奉你在这里休息几天,等我回去把账目理清,再来交接。”

“不必了。”

谢浩然断然否决,朗声道:“雷极门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门下弟子处理。我现在就跟你回洛底。无论如何,今天晚上必须把所有账目交接清楚。”

“你……”

贺定元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度气得极怒,忍不住想要张口骂过去,只是两个弟弟的尸体摆在面前,还没有变冷。只能强迫自己将这口恶气硬生生咽下,压低声音道:“谢供奉,咱们毕竟是朋友,你不要太过分了。”

谢浩然脸上浮出一丝阴冷:“你之前怎么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怎么,现在后悔了这件事情绝对不容商量,今天晚上我必须看到完整的账目。如果贺定元你觉得时间来不及,我们现在就走。外面有车,回去很方便,也很快。”

称呼已经改变,不再是什么“贺掌门”。

贺定元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全是挣扎的表情。

对面,躺在地上的贺天林陷入昏迷。

耳边传来谢浩然魔鬼般的声音:“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你的儿子。别忘了,你发下的誓言,可是以整个贺家子孙为质。如果你也拒不承认,那么接下来,雷击天罚,就该落到你儿子、侄儿,甚至是孙子那辈人身上。”

望着谢浩然深沉如潭水般冰冷的眼睛,贺定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心里最后一丝凶悍的火焰终于熄灭,木然地点点头:“好吧……我们,我们现在就走。”

谢浩然叫住了他:“先等等。”

看着满面疑惑的贺定元,谢浩然淡淡地说:“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宣布一下我的身份雷极门现在归我掌管,你应该尊称我一声:掌门。”

斗志一旦消失,想要重新聚起,就会变得困难。贺定元怕死,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勇敢的战士。在这方面,被天雷击杀的贺定风与贺定雷,比他要好得多。

此时此刻,贺定元脑子里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概念。他点点头,转过身,面对所有在场的雷极门人,用沙哑的声音说:“今天如果不是谢供奉出手,我贺家根本无人存活。我贺定元曾经发誓,无论是谁救我贺家于水火,都会将贺家基业双手奉上。”

停顿了一下,带着苦笑与无奈,贺定元侧过身子,给谢浩然让出足够的空间:“从现在开始,谢供奉就是雷极门新任掌门。”

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

只有一双双充满惊讶、质疑、愤怒、冷漠的眼睛。

杂乱的喊叫在几秒钟后爆发出来。

“新任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不,我不承认。他不是我们贺家的人,没有成为掌门的资格。”

“凭什么要把雷极门交给一个外人掌管二叔公和三叔公都死了,这绝对是个阴谋。”

“对,我绝不承认这个家伙。”

已经消失的红色血雾再次出现,牢牢裹住了声音最大的那个家伙。

吞下去的食物需要消化。阿斯莫德对今天的食物很满意。血雾已经有部分变成了黑色,它吃得很饱,想要钻进金属瓶子里好好睡一觉。只是没想到突然间再次被谢浩然召唤出来,虽然是再次进食,阿斯莫德却吃得很挑剔。它不再像之前吞噬圆法寺僧人那样,连皮带肉全部吃光,而是直接在目标身上咬开一个洞,钻进去,只吃柔软鲜美的内脏。

灵魂被抽取的感觉非常痛苦。尤其是从健康的活人身上抽取,会有种生命沿着脊椎骨一直向上,硬生生被拔出身体的可怕感觉。无论嘶吼还是惨叫,都被暗红色的雾气牢牢裹在中间。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雾气散开,才骇然发现声音最大的反对者双眼翻白,肚皮上被撕开一个大洞,流出破碎的肠子,以及内脏。

谢浩然不知道违背诺言的天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降下。也许有着某种规律,也可能按照发誓者的辈分而来。上找不到这方面答案。还好,阿斯莫德的雾化能力很管用,虽是装神弄鬼,却制造出他最想要的恐惧,以及畏惧气氛。

他从贺定元身后走上前,环视周围,发出威严的号令。

“我现在执掌雷极门,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你们若再是反对,必将遭受天罚。到时候,贺家满门尽灭,无一存活。大不了,我另招弟子,让雷极门改头换面,与贺家再无关系。”

这些话说得很重,掷地有声,张狂与霸道毫不掩饰。

看着面前神情犹豫,恐惧中带着少许不甘的贺家子弟,谢浩然目光一厉,怒道:“若是服从于我,就立刻跪下。否则,天罚降下,谁也救不了你。”

有了第一个服从者,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还是有人在犹豫。

阿斯莫德张口就扑了过去。

惨叫与鲜血是最好的提醒。等到活人横死,尸体躺在面前,再没有人对谢浩然成为雷极掌门这件事提出异议。

就算心有不甘,也必须服从。只要第一步走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

贺定元也跪在了谢浩然面前。

他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努力寻找辩解————这是为了拯救贺家亲族,为了让更多的贺家子弟活下去。

谢浩然自始至终也没有出手杀人。

这很重要。

看着跪在面前这片黑压压的头顶,他淡淡地笑了。

“很好,我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说着,谢浩然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贺定元:“走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门下弟子处理。现在赶回洛底,还来得及。”

……

冥冥中是否真的存在天意

这种事情谢浩然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有种感觉:贺定元三兄弟施展秘法,对应者却落到自己头上这件事,应该与清凉山顶的血蟒和凶虎有关。

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

天罚肯定存在。被天地鬼神见证过的誓言,绝对不能当做儿戏。举头三尺有神明,很多事情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所以谢浩然一再用语言对贺家兄弟进行刺激。只要他们反对的声音越大,反对的次数越多,天地神明的态度也会产生变化。见证者被激怒的后果很严重,它们手里拿着刀,站在你的身边,只是你肉眼凡胎对此浑然不觉。直到天雷落下,才会真正明白“话不能乱说,饭不能乱吃”这句古老俗语的真正含义。

贺定元没有浪费时间。回到景天酒店,他立刻召集集团高层召开会议,安排人将所有账目全部理清。等到贺定元带着酒店经理贺林走进王倚丹房间的时候,已是临近半夜。

谢浩然无视贺林眼中愤恨的目光,当着贺定元的面,翻开账本。

贺家的产业分布很散,除了在洛底这边的景天酒店,就是在南亚与美洲的部分。



第一百七三节 肉食企业

其中,产业构成以酒店业和服装制造为主,也有部分涉及电子与能源。不过贺家在那些部分没有话语权,只拥有股份,可以变现,也可分红。

整体计算下来,贺家所有财产总价值约为两百亿人民币。

王倚丹在这个时候充当了精明会计的角色。她对照账目仔细分析:“如果在短时间变现,收益肯定达不到两百亿那么多。但是这些不动产的所在位置都是热点,未来的升值空间很大。我不建议你现在出手,最好留下来,以合股的形式与其它企业共同经营。那样的话,你的收益会比现在多得多。”

谢浩然点点头,拿起带有高棉国徽章,由贺家集团开具的清凉山地契转让文件,“刷刷”签上自己的姓名。

贺定元交出了雷极掌门的全部信物。谢浩然逐一看过,收下。做完这件事,贺定元从椅子上站起,慢慢走出房间。

比起白天在清凉山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贺林陪着贺定元离开房间的时候,用凶狠的目光盯着谢浩然,仿佛想要深深扎入他的身体,贯穿内脏,透进骨髓。

王倚丹关上房门,转身走进客厅的时候,谢浩然已经走到窗前站定,双手横抱在胸前,低头注视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夜景。

“这家酒店,现在是我的了。”

他的声音很淡,听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倚丹对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男人,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丝畏惧感。

她将双手攀上谢浩然的肩膀,从后面轻轻抚摸着:“他们只是表面上屈从于你。那个叫做贺林的人,今天白天我在餐厅里跟他谈过。可是现在……他的态度完全变了,已经把你当做仇人。”

“哼!”

谢浩然缓缓转过身,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森冷:“贺林的父亲是贺定雷。与贺天林一样,他是贺家真正的嫡系。只要贺家维持之前的情况,在贺定元这辈人死后,贺林至少可以分到百分之五的家产。那可是好几个亿。这么多钱一下子没了,前途未来一片暗淡,他要是不恨我,那才怪了。”

王倚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有些激动,也有些畏惧:“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了而且还是在贺家的势力范围,太危险了。”

“有什么过分的。”

谢浩然平静地说:“天道如此,只能怪他们自己。既然发下誓言,就必须做到。这种事情容不得商量。何况贺定风与贺定雷从一开始就在谋算我,贺家基业对我来说,是必定要拿走的东西。当取不取,必遭天谴!”

王倚丹仍然有些担心:“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就认输。”

谢浩然淡定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王倚丹很疑惑:“怎么帮”

谢浩然走到床前,拿起摆在茶几上签署过的转让文件:“动用你的关系,尽快完成各种转让手续。如果时间上来不及,向高棉国购买清凉山的事情暂时放一放。我也要趁着这段时间集中精力,把雷极门稳定下来。”

看着身材高大的谢浩然,王倚丹忽然有种莫名的激动。就像在商业战场上遇到对手,必须应战时候的狂热感,甚至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兴奋。

“你……你要杀了贺定元”她的声调无法保持稳定。

谢浩然缓缓摇着头:“那是一个没用的人。有他在,反而可以帮我压制来自贺家内部的反对意见。不过,这种事情不会拖太久,贺家的问题,必须从根子上解决。”

王倚丹感觉双腿中间有着迫切需要充实的欲望。思维亢奋直接导致体内荷尔蒙分泌加速,心理狂热与生理需要不断转换着,令她有些抓狂。

女人喜欢的男人,不外乎三种类型。

第一:有钱。

第二:有势。

第三:长得很帅,漂亮皮囊彻底掩盖了穷酸苦逼的身份。

至于爱情……那是在“喜欢”前提下,经过时间催长,随后产生的甜蜜果实。

她身上的变化是如此明显,谢浩然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伸手将王倚丹抱住,以最狂热的动作搂在怀里,朝着那张充满诱惑的红润嘴唇,重重吻了上去。

非常粗鲁,非常野蛮。

王倚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在闭塞中窒息。随之而来的,就是从口唇部位迅速冲进大脑,通过神经反射形成的剧烈痛感。

他咬破了我的舌头,流出鲜血。

挣扎着从谢浩然怀里逃开,不等埋怨,就听到熟悉的冷漠声音:“我说过我喜欢你。我也说过,我会把这种事情留到以后。至于时间……你应该不会忘记。”

王倚丹发现自己对谢浩然已经产生了畏惧感,但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恐惧,其中更多的成分,还是尊敬。

他有实力。

他有着冷酷清醒的大脑。

他可以精确判断形势,做出最符合利益的决断。

还有,他很英俊。

这简直就是理想中梦寐以求的男人。

看着神情紧张,右手死死捂住嘴唇,眼睛里透出几分幽怨的王倚丹,谢浩然笑了。拿起摆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朝着房门方向走去。

王倚丹顾不得被咬破舌尖上传来的疼痛:“你去哪儿”

谢浩然头也不回地发出声音:“你休息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拉开房门的一刹那,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深沉起来。

“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情。抓紧时间,尽快办理。”

……

黑沉沉的夜色,笼罩大地。

从出租车上下来,谢浩然走上人行道,在棕榈树与热带灌木共同构成的阴影下面漫步徘徊。在街灯的映照下,可以看到马路对面的房屋。其中最为高大,被浅绿色涂料覆盖的那一幢楼房大门顶端,矗立着“福德集团”几个大字。

谢浩然低头看看手表,指针已经走过了午夜一点钟。

对于夜店和酒吧,现在正是上演激情,最为热闹的时候。可是对于这里,却是一片沉静,仿佛就连空气都已经睡着,进入深沉的梦乡。

纵身跃过高大的围墙,足尖与地面接触的幅度非常小,身体承袭着重量,等到站起来,谢浩然发现一只拇指大小的纺织娘就趴在距离自己鞋尖大约五厘米的地上,正在快乐歌唱,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动静。

透过值班室的窗户,看到一片漆黑。守夜人已经睡熟,隔着窗户玻璃也能听到轻微鼾声。

一抹无声微笑在谢浩然脸上绽放开来。

戴在左手中指上的储灵戒款式普通。戒环粗糙,与自行车轮轴上常用的金属垫圈没什么区别。戒面是一块椭圆形的黑色物质,表面微微隆起。若是用灯光直接照射,会发现有种类似于猫眼宝石的特殊光泽。

这东西若是放在上古时代,肯定一下子就能被人看出贵贱,引发争抢,甚至是血肉撕杀。

可是现在,谁也不会把这枚戒指与“传世之宝”联系起来。

工业革命导致太多的宝物可以被仿造。只要有技术和设备,黑漆漆的炭块也能变成钻石。尤其是随着有机玻璃制品的普及,即便是传说中秦王愿意用十五座城池向赵王交换的绝世珍宝“和氏璧”,工厂流水线同样可以用很低廉的价钱给你造出成百上千。

看看现在的大街上,爱跳广场舞的大妈胸前挂着翡翠,手腕上坠着玉珠。十个人伸出手来,至少八个的戒指面都是猫儿眼。

谢浩然把右手食指轻轻按在黑石戒面上,按照逆时针方向,平平划了一个圈。做完这件事,他放松身体,稳定呼吸,迈着轻松惬意的步伐,朝着空无一人的内部厂房走去。

“福德集团”是一家肉制品企业。与大名鼎鼎的“春都”一样,主打产品都是火腿肠。只是规模没有那么大,产品的市场占有率远远比不上“春都”。

自从人类掌握了“畜牧”这门技术,肉类食品对人类的供应量,也就从原始社会必须依靠捕猎的方式一再扩大。现在,已经达到令前人难以置信,瞠目结舌的可怕程度。

以华夏国为例,去年一年的生猪宰杀量,超过了六亿头。

不是六百万,也不是六千万,而是足足六个亿。

如此海量的猪肉,当然不仅仅只是满足于国内的鲜肉市场。随着收入提高,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追求也在增加。除了鲜肉,还喜欢火腿和香肠。西京地面上的肉夹馍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猪肉,燕京街头的“小肠陈”生意兴隆,南方粤州烧腊铺子前面排起了长龙……金牌烤猪、熘肝尖、回锅肉、卤肘子、酱猪蹄、鱼香肉丝、红烧肥肠、排骨冬瓜汤,还有为各地酒客们喜爱,在微醺半酣之际,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凉拌猪尾、猪耳朵冷盘。

除此而外,还有数量巨大的罐头。

拥有庞大人口基数的市场就是一个无底洞。不要说是六亿头生猪,就算这个数字再多一些,市场也完全可以消化,毫无问题。



第一百七四节 魂魄

“福德集团”在滇南省很有名,是当地的龙头企业。设置在洛底的集团分部产品主要供应高棉国和安南,以及暹罗王国。在出口创汇方面,是真正的纳税大户。

人有三魂七魄,牲畜也一样。

按照记载的秘闻:在遥远的上古时代,真正统治这个世界的,其实是妖怪。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成精的牛羊,修炼得道的猪狗。

如果你发现自家养的宠物兔子某天早上变成人形站在你面前,亮出锋利的爪子,用饥饿狂热的眼睛注视着你,请不要惊慌,也没有必要尖叫。能跑就跑,如果手机就在旁边,一定要抓住机会报警。如果上面两条你都无法做到,那么还有最后的选择:打开窗户,跳楼吧!

跳下去不一定会死,算是比较另类的生路。

人类修士与妖怪之间的征战,长达万年。最终,人类修士获胜。当时的仙人们集中起来,共同设置了法力强大的阵法,将整个星球牢牢罩住,从根本上削弱了妖族。这种弱化是致命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妖族基因从根本上被改变,导致它们越来越弱,一代不如一代,再不可能重现上古巨妖毁天灭地的骇人之举。”

英雄被统治的久了,就会变成奴隶。

久而久之,妖族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在喜欢宠物的人看来,它们很驯良。在喜欢吃肉的人看来,它们很愚蠢。两种说法都没有错误,只是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

“驯化畜牧”是生物学名词,更是一种伪装。让公众知道太多的秘密,没有好处。

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最初制定规则的那些上位者一个个死去。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很多秘密没有在临死前转告接班人,就这样被永远带进了坟墓。

关于“福德集团”洛底分部的相关数据,在网络上就能找到。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年设计生猪宰杀量三百万头。”

工厂里杀猪,与村子里杀猪截然不同。

只要把活猪送进专用通道,生产流水线不需要你动手,自动完成清洗、脱毛、放血、宰杀、剔骨、剥皮等一系列程序。

无论人类还是牲畜,死了以后才能释放灵魂。

用科学的方法解释,那是一种特殊的能量体,只能在某个对它们具有能量吸引,并且产生维持效应的地方停留。灵魂必须依附于特殊的容器才能活动。比如某人死后存放骨灰的罐子。但是这种方法对牲畜而言就很难做到。毕竟人类宰杀牲畜是为了吃肉,没人会把一头猪的肉吃干净以后,再把它的骨头烧成灰,然后堆砌坟墓,插上墓碑。

谢浩然手上的储灵戒微光闪烁。这表明有大量牲畜魂魄被吸引过来,主动钻进戒面上那块小小的黑色圆石。

储灵戒,顾名思义,专门用于储存灵魂。包括人类,以及牲畜。

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闹鬼”传说。尤其是坟场、殡仪馆、战场之类的地方,总有着无数个闹鬼版本。其实这些传说基本上是真的,人类只要看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都会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进行解释。灵魂虽然脱离身体,却无法飘散太远。尤其是死者数量过多的地方,魂魄大量聚集,就会形成越来越强的能量场。

肉联厂之类专门宰杀牲畜的地方很少有闹鬼传闻,是因为有着镇压牲畜魂魄的“凶物”存在。

所谓“凶物”,是指杀死人类或者动物的工具。比如古时候刽子手专用的砍头刀,或者屠夫常用的杀猪刀,都是凶物。

无论人类还是动物的魂魄,都会牢牢记得杀死自己的“凶物”。就像罪犯看到警察手里的枪,会下意识产生畏惧心理。只要有凶物镇压,即便是再强大的魂魄,也难以造成混乱。

“福德集团”厂房里那套自动化生猪宰杀流水线,就是最好的凶物。黑夜中,谢浩然清清楚楚感觉到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有无数张牛脸猪脸在黑暗深处浮现,可是这些牲畜魂魄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储灵戒强大的吸附能力将它们吸走。

随着时间流逝,魂魄也会慢慢消亡。但不管怎么样,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时间比人类久远。自古就有“人活百年,魂存千年”的说法。

一路走来,储灵戒至少吸收了三百万牲畜魂魄。

数字信息与戒指的佩戴者心意相通。用不着谢浩然一个一个拨着脑袋去数,大脑里自然而然就出现了这种意识。当然,这个数字的准确度不高,无法精确到个位。可是就整体数量来看,只会多,不会少。

“福德集团”厂房外面的空间很大,谢浩然才走了将近一半的路。

不用进入厂房,游移的魂魄会被储灵戒吸引,自动靠过来,然后吸走。

一抹淡淡的喜色出现在谢浩然眼底。

很明显,这间厂房没有被道术清理过。

“驱灵”属于基础道术。从古至今,无论僧道,都会走街串巷,打着“消灾解惑”的旗号。这其实也是一种修炼方法。因为无论谁家都会有亲人过世,牲畜死亡。残留的魂魄如果不能进入轮回,就会停留在死亡地点,与活人共居。“驱灵”的目的,就是把这些游移魂魄导入轮回。传说中之所以会出现吃人的“凶鬼”,就是魂魄得到大量灵能,反拒天道,想要在活人世界强行停留。活人体内也有灵能,吸收起来要比直接从天地间摄取方便得多,所以才频频出现凶鬼吃人的可怕事件。

无论僧道,驱灵都会成为他们的功德,对修炼大有帮助。只是随着时代变迁,再加上大混乱年代对修炼世界造成了严重破坏,以至于“修炼”二字无人提及。棺材土葬、祭祖、放鞭炮之类的事情属于风俗习惯和传统文化,祠堂族谱也是如此。可是后来,一切古老习俗都变成了“封建迷信”。

最可笑的,就是对依教的态度。“宗教高贵”被某些人说得振振有词,口口声声“这是一种信仰”。

我绿,你懂个屁。

遍地都是清真寺,汉人坟冢无鬼哭。

龙虎山、武当之类的名门大派之所以实力强大,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下山游历的道士专职驱灵。在上古时代,修士驱灵从不收取费用,因为自身就能从中收益。只是到了后来,事事都讲究一个“钱”字,再加上活人对亡灵魂魄的恐惧,原本对修士大有裨益的“驱灵”,也成了黑心僧道收敛钱财的方法。

没有被道术清理,就意味着残留在“福德集团”厂房周围的牲畜魂魄数量巨大。这些魂魄与人类不同,几乎不会占用实体空间。一立方厘米的位置,一头魂魄住进去很宽敞,一百万头魂魄住进去也不会觉得拥挤。

谢浩然围着厂房绕了三圈,从储灵戒上传来的能量波动越来越弱。

五百万,被吸收的魂魄不会少于这个数。

戾气与虐气从厂房内部散开,夜空也变得晴朗起来。可以看到的星星数量比平时多,闪闪发亮。

沿着来时的路,谢浩然迅速离开。

走到外面马路上的时候,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门正上方“福德集团”四个大字的颜色比之前鲜亮了许多,非常清楚。

这里的牲畜魂魄已被清理一空。想要再次聚起如此之多的魂魄,至少也是两年以后的事情。

活人只会远离这种东西,唯恐避之不及。

可是清凉山上的血蟒与凶虎,却很喜欢。

……

贺明明今年三十四岁了。

坐在“长城哈弗h9”越野车里,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略显粗糙的面颊,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凉,以及快意。

贺明明是贺天林的姐姐。

然而,贺天林从生下来那天起,从未叫过她一声“姐姐”。

母亲去世很早。四十岁,甚至可能就是与贺明明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她一直拒绝告诉贺明明自己的真实年龄,也从不给她看身份证。濒死之人对于前往另外一个世界,往往在最后时刻有着无比深刻的理解。母亲烧掉了关于她身份的所有资料,给贺明明留下一封信。

信很长。看得出来,母亲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写,断断续续。

信里所说的很多事情,贺明明幼年时候就知道了。

母亲是个美人。她留下了几张照片。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学生,标准的鹅蛋脸,身材高挑,无须粉黛,便已光彩照人。用现在的话来说,颜值至少在九十分以上。

母亲在一所非常有名的高等学府就读。贺明明小时候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过她的梦想:我要当一名科学家,驾驶宇宙飞船,遨游与太空。

这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学业有成者的梦想。

贺定元与母亲之间的故事,其实就是现代版的恶霸抢亲。

路上偶遇,看到容颜美丽的女人,于是心生歹念,跟踪寻找,知道了对方住处。



第一百七五节 庶女

母亲从未对贺明明说过年轻时候的贺定元。只是每次话题不得不涉及这个男人的时候,母亲脸上总会浮现出极度痛苦,刻骨仇恨的神情。

外公喜欢打麻将,在牌桌上莫名其妙输了一大笔钱。面对上门讨债的凶徒,外婆只得变卖家产。可是就算卖掉祖屋,也不够还债。就这样,贺定元出现了,明明白白告诉外公外婆:把你女儿嫁给我,咱们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

两位老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女儿推进火坑。于是贺定元把他们抓住。等到母亲得到消息赶来,外公双腿已被打断,外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贺定元话说得很直接:两个选择,要么做我的女人;要么我当着你的面,宰了两个老不死的。

贺定元只想玩玩,根本没想过要娶母亲为妻。他的家世,他的财产,还有他身为修士的傲慢眼光,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他娶一个普通女子进门。

这是一个霸道且凶狠的男人。为了从根本上对母亲进行控制,贺定元以外公和外婆为威胁,逼迫母亲退学,老老实实呆在他安排的小房子里。表面上说是“过夫妻生活”,其实就是强1女干,以及蹂躏。

贺明明见过母亲收藏在小盒子里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算不上英俊,脸上挂着和善的笑。

那是母亲的大学同学,也是她当时的男朋友。

他后来怎么样了母亲一直没有说。只是每次避开贺定元,偷偷拿出来看的时候,母亲秀美且一直对贺定元保持冷漠刻板的脸上,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邻居发现外公外婆的房间透出浓烈煤气味。等到警察赶来,发现两人已经煤气中毒死亡。桌子上摆着遗书,警方结论为自杀。

他们觉得很惭愧,对不起女儿。

母亲哭得死去活来。

贺明明一直有种感觉,如果那个时候不是因为有了自己,母亲也许当天晚上就跟随外公外婆,一起去了。

贺定元从未把母亲当做妻子,也没有把那间小屋当做他的家。

每次过来,就是把母亲抱进房里,然后一脚把自己从身边踢开,重重关上房门。透过门板,贺明明可以听见母亲的抽泣,反抗的动静,还有低声的叫骂。

暴风骤雨结束,贺定元会在桌子上扔下一些钱,然后离开。

嫖1娼是非法行为。只是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会令人觉得诡异。

他从未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

长大后的贺明明,继承了母亲的眉毛,以及聪慧。

贺定元显然没有料到,当年连脸上鼻涕都擦不干净的小女孩,竟然会出落的如此漂亮。

他倒是没有丧心病狂到对自己女儿下手的地步。只不过,贺定元把培养贺明明当做一种投资。他非常耐心等到贺明明大学毕业,非常认真的告诉她: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按照我的要求做事;要么我现在就把你卖到非洲,那里每天都有无数的客人。

贺家在开普敦经营着一家酒店。生意兴隆,夜场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男人用钞票交换女人帮自己暖床的故事。

贺明明知道贺定元说得出就做得到。心狠手辣,意志坚决,除了贺家亲族,其他人在他眼里,要么是工具,要么干脆就是可以随时抛弃的消耗品。

她很快成为了贺家专用的“外交工具”。因为身份特殊,再加上是贺家的人,贺定元把贺明明推给了一个又一个的商业对手。在他看来,漂亮的皮囊如果不趁着年轻,发挥出最大效益,等到年老色衰,就是一堆垃圾。至于所谓的“女儿”身份……他根本不缺后代,虽然年龄大了,身体却很健康。只要想生,随时都有一大堆女人心甘情愿脱掉裤子,主动爬上自己的床。

贺明明保养得很不错。虽是已过中年,却保持着相当于二十岁时候的年轻容貌。她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了,只留下一具任由驱使的躯壳。

离开贺家这种事情连想都不要想。贺明明曾经见过一个逃跑的年轻女孩被贺家人抓回来,在七天的时间里,剁下手脚,割下身上的肉,一块一块扔进地窖里喂狗。贺定元养了后几条藏獒,只吃鲜肉。

每次行刑,贺定元都要求贺明明到现场观看。与她在一起的,还有二十多个年龄不等,相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仿的男女。

“你们都是姐妹兄弟,你们一定要互相关爱。看看她,她是你们的妹妹。可她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父亲。她勾结外人,从家族账目里偷了一大笔钱,想要逃出去逍遥自在。哼!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咱们贺家在国内国外都有人,就算你逃得再远,我也有办法把你抓回来。”

被藏獒活活吃掉的那个女孩,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每次想到这里,贺明明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谢浩然从对面的马路上走过来,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位。

他看了一眼双手握住方向盘的贺明明,淡淡地说:“走吧!速度快一点儿,我赶时间。”

贺明明仿佛被操纵的木偶一般拧转钥匙,踩下离合器,沉寂已久的越野车动了起来。

夜深人静,这个时间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

贺明明驾驶技术非常好,车速控制在一百公里左右。掌控反光盘,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谢浩然,惴惴不安,结结巴巴地问:“你……掌门……我,我……那个……”

谢浩然偏头注视着她,有些疑惑:“怎么了不要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贺明明强迫着自己安静下来,可是心里突然间升起的念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她花了近三秒钟下定决心,踩下刹车,将车子在路边慢慢停住。

谢浩然皱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贺明明觉得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蹿出来。她迅速解开衬衫纽扣,将衣襟朝着两边敞开,用力扯下肩膀上的胸1罩带子,将整个上身暴露在谢浩然面前。

“求求你,帮我杀了贺定元。”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谢浩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先把衣服穿好再说。”

贺明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哭着,直接扑到谢浩然身上:“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她自始至终也没有提过“父亲”两个字。

她的身体在颤抖,谢浩然运起,左手扶住贺明明左肩,将她用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右手拉住她的衣服,在她身前合拢,慢慢系上两颗纽扣。

贺家有两种人。

一种是亲族:包括贺天林、贺定风、贺定雷这些在家族内部拥有话语权,有继承财产身份的人。

另外一种是与贺家有着血缘关系,却根本不受重视,纯粹只是当做工具使唤的类型。贺明明是其中代表。她虽然拥有大学学历,协助贺林掌管酒店,经验丰富,能力很强,却自始至终也不可能进入贺家的权力圈。简单来说,就是“庶子”、“庶女”。

掌控贺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虽然贺定元交出了贺家账目,却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东西。王倚丹对文件上标注的财产估价为两百亿,可是在谢浩然看来,贺家的真正财富,远远不止这个数。

药材、古董、现金……所有这些,贺定元连提都没有提。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谢浩然离开王倚丹的房间,打车前往“福德集团”收取魂魄。他随后电话通知贺明明驾车到指定地点等候自己。为的,就是想要在路上与她好好谈谈。

只是没有想到,贺明明如此直接,非常干脆的扑在自己身上。

如果换个时间,谢浩然其实很愿意在这个女人身上开启自己人生的首次生理体验。

“年龄”这种东西,对很多女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贺明明很漂亮,年轻的外表只会让人觉得她刚满二十。如果她自己不说破,没人会朝着“中年妇女”的方面去想。

“先开车吧!我赶时间。”

谢浩然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我会给你机会,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沿着上次贺天林带着谢浩然夜间前往清凉山的路,越野车很快就开到了终点。

谢浩然侧身从车厢后座上拿起在电话里要求贺明明事先准备好的背包,随手打开车门。就在他准备侧身跳下去的时候,想了想,转过声,用明亮的双眼注视着她。

“我要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你必须记住,我现在是雷极掌门。”

“第二:只要听从我的命令,贺定元就随你处置。”

“第三:我不是贺定元。我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左右来回。你呆在车里好好想想,在我回来以前,做出决定。”

说完,他拿上背包,下了车,朝着远处黑沉沉的清凉山脉飞奔。

贺明明关掉车内灯光,拿起摆在仪表盘上方凹槽里的一个白瓷小瓶。



第一百七六节 你,是骗子吗?

来的路上,谢浩然把这个瓷瓶递给贺明明。

“我要你帮我提供贺家内部的情报,帮我留意包括贺定元在内所有贺家亲族的动静。你用不着动手,只要把具体情况告诉我就行。作为报酬,等一切稳定下来,我全面执掌雷极门,你能得到一笔钱,然后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要的生活。”

“你也可以吃掉这个瓶子里的东西,真正成为我的人。”

贺明明没有开灯,但是好奇心驱使着她打开手机,在微光照耀下,看到了从白瓷小瓶里倒出来的物件。

那是一枚白色的药丸,有着标准的圆形外观,大小与一颗黄豆差不多。

贺明明知道贺定元是修士。

还有很多贺家亲族都是修士。

“修炼”这种事情,与庶子庶女毫无关系。贺家也不可能在他们身上浪费资源。丹药的珍贵性不言而喻,这种概念从懂事的时候起,就深深刻画在了贺明明的脑海深处。

她从未见过丹药。

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以及经验,推测这东西与“控制个人行为”有关。就像武侠小说里高手控制别人的毒药,鼎鼎有名的“豹胎易筋丸”。

没有丝毫犹豫,贺明明张口将白色药丸一口吞下。

心中没有恐惧,只有说不出的酣畅,以及快感。眼前的黑暗仿佛被一道管束破开,清清楚楚看到了贺定元鲜血淋漓的人头,以及腐烂不堪,被无数苍蝇围着盘旋,密密麻麻爬满白色肥蛆的尸体。

我要为妈妈报仇,还有外公、外婆。

三十四年,除了提供一枚精子让我得到生命,你给予我的,是无穷无尽的屈辱,可怕到晚上睡觉都会做噩梦的身体伤痛。

贺明明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在梦里看到被藏獒撕成碎片的妹妹。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与她说过话。可是那张脸是如此熟悉,对着镜子就能看见。

就算是用来控制我的毒药,我也食之甚快,甘之如饴。

再没有比亲手毁灭贺家,看着所有姓贺混蛋统统去死更令人高兴的事情。

是残酷的现实逼迫我选择向别人奉献忠诚。只要达到目的,无论新任掌门要我做任何事情,我都会服从。

贺明明不知道,白色瓷瓶里的药丸,其实是一枚煅体丹。

……

风大!

雪大!

普通人在这个时候上清凉山,而且还是在这个高度,绝对死路一条。

谢浩然觉得很轻松。

呼号的狂风在靠近自己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就消失了。

漫天大雪根本落不到头上。仿佛自己是一座正在燃烧的熔炉,释放出强烈高温,驱走寒冷,融化冰雪。

登山速度比上一次快了许多。脚下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谢浩然甚至产生了“我在飞”的感觉。

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出现了。

血蟒的狰狞丝毫未减,张狂的声音震撼天地:“上次下山到现在,才过了几天的功夫,你怎么就回来了”

谢浩然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在下知道前辈急需魂魄,也是凑巧,弄到一些,就赶着送过来。”

白色凶虎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

血蟒带有竖形条纹的瞳孔里释放出凶狠:“小子,你说的“一些”是多少哼!你以为,随便宰杀几头牲畜,就能满足本座的要求了吗别忘了,你答应本座的,可是足足一千万条牲畜魂魄。”

谢浩然恭敬的态度令人挑不出毛病。他摘下手上的储灵戒,双手托着举过头顶:“这里有五百万条牲畜魂魄,还请前辈暂时笑纳。”

“你说什么”

就连态度沉稳的白色凶虎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由得蓦然动容:“五百万,你说的是真的”

谢浩然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举得更高。

储灵戒像是突然间长了翅膀,脱离他的掌心,直接飞到红色血蟒面前。当巨大的红色身躯与戒面上黑色石头接触瞬间,外表狰狞的血蟒愣住了。它慢慢合拢张开的嘴,仰起粗大的蛇颈,三角形巨首低垂,态度明显变得缓和下来。

过了很久,红色血蟒才缓缓地说:“你很诚实,没有撒谎欺骗本座。”

白色凶虎直接发问:“你是怎么弄到如此之多牲畜魂魄的本座看这些魂魄大多是猪形,也有部分牛形。若是猪形也就罢了,牛形魂魄的数量竟然高达三十万以上……难道现在的天下,已经富裕到可以随意宰杀耕牛的地步了吗”

随意宰杀耕牛

谢浩然眼瞳深处闪烁着惊讶目光。他阅览群书,在古代历史上看到过同样的记载。因为没有机械,华夏国历史上几乎所有朝代都颁布法令,禁止百姓私自宰杀耕牛。如果说来,血蟒和凶虎在清凉山上已经呆了几千年,甚至更久。

想了想,谢浩然决定不要隐瞒事实。他抬起头,认真地说:“回禀前辈,现在的世界,与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风停了。

雪止了。

谢浩然尽量挑简略的字句说,没有把问题细致化。尽管如此,等到对整个俗世现有状态的描述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钟头。

红色血蟒庞大如山的身体没有动,静静的悬浮在空中。它紧盯着谢浩然,就这样在沉默中注视了近半分钟,缓缓转身,扭过头去,以蛇类生物特有的行动方式,仿佛一团移动的火焰,鲜艳而醒目,朝着远处山顶慢慢飞去。

白色凶虎发出沉闷如慢速鼓点般的声音:“你……真的不该对阿红说这些。”

谢浩然怔住了。他下意识捏紧了衣角:“为什么”

“很多事情,其实我一直瞒着它。”

白色凶虎看了一眼红色血蟒消失的方向,沉闷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谢浩然耳边低语:“我知道这个世界变了。从很早以前就变了。你们管那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东西叫“飞机”,还有就是衣服,与我们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区别很大。”

谢浩然努力使狂跳心脏回到原来的节奏。只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干燥,仿佛喉咙里一下子灌满了沙子:“前辈……你们……那个时代,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注意到,这头有着猛虎形状的强大灵物,第一次没有自称为“本座”。

白色凶虎没有回答。它仰起头,注视着风停雪住的黑色天空,冰冷的银色月光从浓密乌云背后洒下,照亮了面积很小的一块地方。虽是灵物,可它头部与颈部的毛发缓缓飘动着,仿佛正在空中飞翔。

“这座山上,来过一些人。”

“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

谢浩然试探着问:“他们……被前辈吃掉了”

“我们不能吃人。”

白色凶虎一直注视着天空中那抹残缺的月色,黑洞洞的眼眶深处,流露出一丝孤寂:“我从他们身上知道了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你们的生活习惯,还有被你们称之为“科学”的东西。你们……我指的是现在的人类,很了不起。可以像鸟儿一样在天空飞翔,甚至冲出天空,飞到了月亮上面。”

它指的是宇宙飞船。

“这个世界的修士,越来越少了。”白色凶虎发出长长的叹息。

谢浩然努力寻找切入对方话题的合适字句:“据晚辈所知,几十年前,曾经有一位修士来过这里。”

白色凶虎缓缓低下头:“你指的是山下创建雷极门,姓贺的那个家伙”

这完全脱离了谢浩然思维中的交谈轨迹。他觉得心跳得厉害,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

“那家伙是个骗子。”

白色凶虎眼眶深处释放出一丝诡异冷光,体积超过整个足球场的脑袋看上去很是狰狞:“他想要从本座这里骗取上山的机会,却什么也不愿意付出。”

停顿片刻,巨大的野兽头颅朝着谢浩然慢慢沉了下来,在距离他头顶大约半米的位置停住:“很幸运,他遇到的是我。如果换了是阿红……呵呵!恐怕再不会有什么雷极门。”

谢浩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他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有那么几秒钟,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僵尸,没有呼吸,就连思维也彻底凝固。

这是来自气势上的碾压。谢浩然很清楚,如果白色凶虎现在突然翻脸下狠手,自己根本无法反抗,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你……应该会算卦吧”白色凶虎把巨大的头颅缓缓升起,距离谢浩然远了一些。

沉闷的压迫感逐渐消失,他再也支持不住,身体一重,左腿膝盖弯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太可怕了。这才是拥有大乘实力修士的真正威能。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杀人于无形,甚至粉碎对方的身体。

谢浩然彻底抛弃了种种计划好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从衣袋里拿出装有铜钱的竹筒,单手扬起,费劲地回答:“会,我会。”

白色凶虎暗淡的声音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来到这个地方,应该很偶然,不是出于你的本意”



第一百七七节 远古之卦

谢浩然想起了那份昭明市教育局签发,要求学生参加社会实践的文件:“是的。我曾经算过一卦,卦象显示大吉。所以……我来了。”

白色凶虎仿佛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当中:“我也算了一卦。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三千年四千年还是更久……我也记不清了。只是那副卦象我印象很深,说是有人会来解救我和阿红。也许……是你”

不等谢浩然回答,白色凶虎再次发出意义相反的低语:“也可能……不是。”

“所以,我当初留了那个骗子一条性命。尽管它冒犯了本座,但我相信上天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得活着,而且还要活得很久,后来人……也许就是你,才有机会。”

谢浩然扭动着身躯,膝盖在地面上寻找着着力点。他好不容易才压下内心深处无比强烈的恐惧意识,站起来,脸色发白。

他忽然发现自己错的很离谱。

占据清凉山这个计划本身没有问题。上一次来到山上,与血蟒和凶虎之间的接触,让谢浩然看到了一扇全新的,从未接触过的大门。

储灵戒是真正的灵器,是不折不扣的宝物。谢浩然敢用性命打赌,即便是龙虎山这种天下闻名的修炼大派,恐怕也找不出一件能够与储灵戒相提并论的宝贝。

血蟒和凶虎当时连眼睛都不眨,就这样送给自己。虽然它们当时只说是“借”,可是在谢浩然看来,与直接赠送没什么区别。

我可以源源不断给它们带来更多的牲畜魂魄,对它们提出更多要求,得到更加丰厚的收益。

这是一个非常模糊,只有大体方向,去没有实际行动步骤的计划。谢浩然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因为根本搞不懂血蟒和凶虎的真正出处,也就很难找到它们的弱点。

他想尝试着做了看看。

就像用两块钱套取五百万钞票的赌博游戏。每个人都期待中大奖,几乎每期福利彩票也都有幸运儿拿走巨额奖金。可是那些人距离现实是如此遥远,仿佛根本不存在与这个世界。

“小辈,你也想欺骗本座。”

凶虎声音变得有些刺耳:“别以为本座什么也不知道。我和阿红活了那么久,该见的东西见过,也经历了太多。你以为我们会随随便便把储灵戒白送给你哼……那是我们的东西。只要愿意,无论你所在位置有多远,只要一个念头,它自然就会回来。”

谢浩然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彻底剥光,就连皮肤和被硬生生撕扯下来,再没有一丝一毫能够隐藏的角落:“不,不是这样的。在下只是想要与前辈交换。我会按照前辈的要求,源源不断带来更多的牲畜魂魄。只要两位前辈高兴了,随便赐下一点宝物,在下也就满足了。”

凶虎头部的毛发一片雪白,低沉的声音仿佛能够穿透灵魂:“你是文昌帝君的传人,那你一定知道“搜魂”这种神通。”

它盯着谢浩然,发出令他恐惧的话音:“本座也会搜魂。”

谢浩然身体僵硬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切都被看穿了。

从一开始,自己就低估了这头强大灵物的智慧。

也许它还不是最可怕的。

红色血蟒几乎没有与自己说过话。可越是保持沉默的人,对事态的判断就越准。

白色凶虎用巨大的眼睛凝视着他,问:“白天的时候,你雷极门在山的那一边”

谢浩然狠狠用指甲掐了一下左腿,疼痛刺激着他从麻木状态清醒过来。有些意外,随即就觉得释然:“是的。”

血蟒和凶虎盘踞在清凉山顶,雷极门惨变,同样也在它们的感知范围内。

“当年上山的骗子,姓贺的小家伙后人,他们施展了“祈天秘术”。”

白色凶虎冷漠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可是从它嘴里说出的话,却让谢浩然有种天雷贯穿头顶的强烈惊恐:“本座收了他们的术法,直接转移到你的身上。”

祈天秘术

原来是祈天秘术!

上记载过这种秘法。那是由上古时代的修士所创立,与施术者血脉紧密关联的一种秘法。最初,只是用于预警。因为那个时候妖族兴盛,对人类构成威胁。祈天秘术的作用,相当于人类世界在古代使用的烽火台。发出求救信号,收到预警的人族修士会在第一时间聚集,反击入侵的妖族……随着时间流逝,祈天秘术也渐渐演变成修士家族后辈在遭遇危险时的求助方法。一旦施展,施术者家族所有的气运,都会落到出手拯救,并且成功的那个人身上。

祈天秘术没有规定具体的接受者。无论是谁,只要感应到以灵能形式发出的求救信号,都可以出手。但如果对手实力强横,拯救失败,施救者就会被强大的天地威能当场碾压,连渣子都不剩。

好心救人,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只不过,以自身能力强行封住祈天秘术,将因果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这种事情,谢浩然翻遍,也没有找到记载。

由此可见白色凶虎的强大,已经远远超出了常规意义上的大乘修士。

谢浩然眼中有一丝恐惧瞬闪即逝。他随即恢复冷静,挺起宽阔的肩膀,认真地问:“前辈,您……为什么要帮我”

以白色凶虎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圆法寺众僧。再加上贺家先祖留下的传说,贺家上下必定会对凶虎和血蟒感激涕零。以雷极门的实力,收集区区牲畜魂魄,根本不在话下。

“本座不相信他们。”

白色凶虎眼中闪烁着一丝厉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贺家那个小子当年欺骗本座。很多东西血脉相传,不会改变。何况……这一代的贺家掌门,不是什么好人。就算现在的世界与过去区别甚大,牲畜魂魄唾手可得,以他们的心性,必定会要求本座给予更多。”

它缓缓扭转头颅,注视着谢浩然:“倒是你,颇有胆色,人也聪明。算算时间,与本座很多年前占卜的那一卦,倒也对应。”

“在清凉山上发生的一切,本座全都知道。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这座山就像是我的身体,树木是毛发,岩石是肌肉,一草一木,风吹草动,根本逃不过本座的注意。哼!要不是贺家那个骗子对应了卦象上的“微恙之兆”,本座也不会让他在山下建立雷极宗门,直到现在。”

低下头,足以将谢浩然整个人装进去的兽类眼睛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本座说了这么多,现在,轮到你了。”

谢浩然脸色已是惨白,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仿佛都被冻结。他仍然与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穿着一件临时准备的短款羽绒服。这种衣服对达到他这个境界的修士来说,其实没有太大效果,纯粹只是固定化的逻辑思维。可是现在,谢浩然却觉得冷,甚至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白色凶虎不止一次提到“卦象”这个词。

它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尤其是强大到了这种足以碾压一切的程度,更是不屑于在欺骗。

如果按照这方面去想,就意味着,自己之前在学校里推演出“戴志诚所作所为对我有利”的“大吉”卦象,与白色凶虎在几千年前占卜所得的卦象,竟然连成一线。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就好比秦始皇在临死的时候,在棺材里留下一张遗书。等到后人发掘骊山陵墓,当第一个考古工作人员掀开棺盖,怀着无比激动心情看到里面一切的时候,视线立刻被摆在伟大帝王胸口的那张遗书所吸引。可是写在上面的文字,却让开棺人被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某某某,本皇在注视着你。”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节,与谢浩然正在经历的一模一样。

谢浩然很想问问白色凶虎“难道前辈你在几千年前就知道我的存在”

他几乎是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未卜先知”是一种非常神秘的现象。即便是拥有通天彻地强大威能的修士,也不可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以白色凶虎的强大,尚不知道几千后有坦克大炮,飞机火箭,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谢浩然区区一个筑基修士的名字。

在如此近的距离,谢浩然清清楚楚看到了白色凶虎眼睛里无法化开的黑暗,也明明白白读懂了其中蕴含的意思。

本座不相信你。

但是,本座相信我自己占卜所得的卦象。

谢浩然的站姿丝毫没有变化,仿佛一尊被牢牢固定的雕像。

“我要清凉山。”

不假思索,他用控制过的语气发出声音:“我要雷极门。我还要得到这里所有的一切。我还想……得到更多!”

很狂妄!

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谢浩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冲进联合国总部,拿起话筒,高声宣布“全世界都属于我”的狂徒。



第一百七八节 好处

在白色凶虎面前没必要躲躲藏藏。反正它拥有看穿一切的能力,也有足以碾压自己的实力。与其遮遮掩掩玩弄语言和思维上的手段,不如直接坦白,将一切公开。

白色凶虎脸上显出一丝惊讶。

这种感觉,包括这样的表情,在凶虎记忆当中已经被遗忘了很久。它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产生“惊讶”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太久了……更重要的是,强大足以碾压一切,在漫长的时间里,实在是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能够让自己觉得惊讶。

偏偏这个年轻人做到了。

他居然没有掩饰,毫无保留,就这样干脆利索承认了心中所想。

白色凶虎半天也没有说话。

谢浩然越是这样,它反而越是觉得有些棘手。

良久,它才慢慢地说:“就算贺家那个骗子没有在清凉山建立宗门,本座也会在这里做同样的事情。”

谢浩然认真地点点头:“在下明白。这座山……有灵脉。”

白色凶虎恢复了平稳冷漠的语调:“有给予,才能有所回报。这是天道。”

它没有撒谎。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被关在监狱里。只要有一丝可能,囚犯也会想法设法越狱。

对于血蟒和凶虎来说,清凉山就是一座监狱。

在漫长的时间里,它们一直在谋算、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越狱不是说抬起脚走出去那么简单。需要工具,需要各种装备,甚至有可能被守卫发现,爆发激烈的冲突,甚至杀人。

“小辈,雷极门是本座给你的礼物。”

白色凶虎眼中的冷漠越发深刻:“本座从很多年前就准备好了。否则的话,本座也不会封闭贺家门人释放的祈天秘术,助你一臂之力。”

谢浩然心中那块一直高高吊起的沉重巨石,终于缓缓落下,摆在了实处。他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些许镇定:“敢问前辈,您想要的,又是什么?”

“魂魄、血肉、香火。”

白色凶虎发出一声冷哼:“你既是文昌帝君后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恐惧心理消失,谢浩然变得很是从容:“既然如此,前辈之前为什么没有提出“血肉”这个条件?”

“本座对外面的世界所知不多。”

白色凶虎也不隐瞒:“血肉比魂魄难得。若是没有足够的钱财,何来血肉?何况你突然出现,没有任何预兆。若是你这次没有带来如此之多的牲畜魂魄,本座也无法将你与早年间的那副卦象对应。”

它随即发出轻轻的笑声:“雷极门既然被你掌控,想必你也得到了大量钱财。收集牲畜血肉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一股前所有的,足以冲破头顶苍穹的狂热,随着白色凶虎这番话,如高压电流般贯穿了谢浩然身体。

话已经挑明,就让我给这架存在于双方之间的隐形天平上,增加具有分量的砝码。

“前辈能给在下一个准确的数字吗?究竟要多少魂魄?多少血肉?多少香火?”

白色凶虎的目光很平静:“先把你与阿红谈妥的条件完成再说吧!”

谢浩然语速很快,直接说出早已酝酿好的话:“恳请前辈给在下一些帮助。”

之所以在“福德集团”收拢五百万牲畜魂魄,连夜上山,就是为了从血蟒凶虎这里得到一些好处。

凶虎巨大空洞的眼睛微微眯起,注视了他几秒钟:“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浩然也不隐瞒:“在下刚刚执掌雷极门,贺家门人大多心有怨恨。虽然有祈天秘术之助,却仍然困难重重。晚辈实力低微,想要尽快得到提升,超越目前境界。”

白色凶虎微微颌首:“以你区区筑基后期的境界,想要掌控压制雷极门,的确有些困难。好吧!本座可以帮你。”

它随即问:“小子,会炼丹吗?”

谢浩然连忙点头:“会。”

白色凶虎淡淡地问:“听说过灵妙丹吗?”

灵妙丹?

谢浩然双眼瞳孔骤然紧缩,张开嘴,脸上全是惊愕与狂热。

《珍渺集》上记载过这种丹药。按照上古修士排列的丹药品级,灵妙丹位列中品,位阶高于煅体丹和清元丹。服用它的限制很多,效果也很单一————拥有筑基后期境界的修士服用,可突破极限,进入金丹境界。

点头这个动作很机械。以谢浩然的实力和年龄,很难在如此巨大诱惑的面前保持冷静。

没有谁天生下来就拥有神威,自控能力超然。一切都需要磨练,需要时间浸淫。

“下山的时候,你往南面走。本座会给你指路。”

白色凶虎语气平淡:“收好上次给你的那块牌子,有大用。”

不等谢浩然说话,它又问:“有装东西的法器吗?”

谢浩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色凶虎皱起眉头,颇不耐烦地问:“储物戒、储物手环,或者是有类似功能的项链、耳环、挂坠……本座问的是这个。”

谢浩然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一丝疑惑爬上白色凶虎心头:“既然你得到了文昌帝君传承,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储物法器都没有?青云宗门下人才济济,各种知识浩瀚如海。就算文昌帝君早早飞升,他也应该留下炼器之法,为什么你……”

谢浩然拱手行礼,苦笑着打断了白色凶虎的话:“启禀前辈,在下当然知道炼器之法。只是现在这世上……可用材料稀少,难以找到。”

凶虎眉头越皱越紧:“真有那么夸张?炼制储物戒指不难,只要一点点云灵铁母就行。至于其它的辅材,都是凡间常见之物。小辈,你该不是故意欺骗本座吧?”

“晚辈不敢!”

谢浩然连忙解释:“关于云灵铁母,在下倒是知道一些。”

他曾经从吕梦宇那里听说过一些清代与民国时期修真界的事情。

云灵铁母的确是炼制储物法器的主料。白色凶虎也没有说错。它所说的“一点点”,相当于现代计量的“一克”左右。

吕梦宇家传典籍上记录了民国后期一次修真界拍卖会的场景。里面就提到云灵铁母。当时那块铁母重达三克,买家为此付出了六十公斤黄金,再加上五十万美元。

这还是那个时代的货币。如果放到现在,根本就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天文数字。

听完谢浩然的解释,白色凶虎久久没有说话。在寒冷与黑暗中静默着,它缓缓张开令人畏惧的巨口,发出深沉的叹息。

“怪不得要飞升,怪不得……他们都走了。”

一团柔和的白光慢慢飞到谢浩然面前,在他的掌心里停住。

那是四枚戒指。

三枚与红色血蟒带走那枚一模一样的储灵戒。

中间那枚,款式古朴,亮银色,没有镶嵌宝石之类的装饰品,金属戒面上刻着一个虎头,栩栩如生。

“这是本座以前打发时间做成的小玩意儿,送给你吧!”

谢浩然用力握紧手中的戒指,神情激动:“多谢前辈。”

白色凶虎很平静:“其实你用不着谢我。这也算是对你带来那些牲畜魂魄的回报。交易归交易,人情是人情,两者不要混淆。年轻人,你得明白,你与本座之间,只是互相利用,互相帮助。你……还没有资格与本座谈论交情。”

它的声音很刺耳,却像直接浇到身上的寒冷冰水,彻底打消了谢浩然脑子里各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做你该做的事,好自为之。”

如山脉般庞大的白色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细细的汗珠不断从谢浩然额头上渗出。震惊、畏惧、亢奋……种种心理夹杂,他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状态,只有握在手心里这几枚戒指,才是真实可触碰,令他觉得仍然身处现实世界的依据。

自己小觑了血蟒和凶虎。

但是凶虎说了一句至关重要,也许连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话。

“我们不能吃人。”

“不能吃人”与“不吃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

下山,往南面走。

四周一片黑暗,哪里有路?

就在谢浩然踌躇着是否应该先按照原路返回,另找机会再来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头白色猛虎。

它的体型超过正常老虎两倍左右,白色毛皮在黑夜之中很是显眼。乍看上去,就像关在动物园笼子里,得了白化病的大型猫科动物。

这不是真正的老虎。除了头部与身躯中央,尾巴和四肢都很模糊,只有一团淡淡的光。

以白色凶虎的强大威能,制造出一头用来引路的分身,不是什么难事。

谢浩然跟在这头白虎后面,朝着山脉南面走去。

很快,进入了一个山洞。

洞中的道路弯弯曲曲,正前方隐约有一团蓝光。仿佛在黑暗深处隐藏着一汪池水,可以看见,却无法捉摸。

白虎消失了。

黑暗的山洞里,出现了一团漂浮在空中,体积有足球大小的光芒。并不强烈,光线柔和,刚好可以让谢浩然看清楚洞内的情况,又不伤及眼睛。



第一百七九节 宝洞

蓝色光芒并非自然生成,而是一种非常特殊,外形与菊花相似的植物。

“飞卢夜菊”在修真世界的名气非常响亮。按照现代科学的观点,这是一种拥有发光细胞,可以像萤火虫一样在夜间发出微光的植物。很多昆虫具有趋光性,按照它们简单的思维逻辑,光线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热能与食物。飞卢夜菊为大多数昆虫所喜爱,也是因为同样的缘故。因此在自然条件下,飞卢夜菊很难生长到足够久的年份,总是早早就被贪馋的飞虫围吃一空。

《珍渺集》记载:在上古时代,各大修炼门派均设有种植园,有专门的修士负责栽培灵花异草。飞卢夜菊是其中种植数量最大,也是消耗最多的品种。

原因很简单:飞卢夜菊是炼制“培元丹”的主料。这种丹药对筑基期与金丹期修士的日常修炼帮助很大,甚至超过了专门提供给炼气阶段门人弟子的锻体丹。

山洞里开满了飞卢夜菊。海海漫漫将近三百多平米的面积,全部被美丽的淡蓝色花瓣占据。看着这些自然释放出幽蓝光泽的植物,谢浩然觉得气喘心跳,脑子里微微有些眩晕,狂喜与震撼同时在身体里冲撞。

《珍渺集》上有专门的灵花异草图本。对照图鉴,谢浩然发现眼前这些飞卢夜菊生长时间竟然超过了五百年。而且当他轻轻拨开花瓣收取的时候,发现碧蓝色的植株下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枯萎花根,厚度至少超过二十厘米。

这意味着,山洞里的飞卢夜菊自从栽下,就再没有被收取过。

飞卢夜菊的最大生长年限,在五百五十年至六百年之间。这种植物并非生长时间越久越好。正常情况下,六十年的飞卢夜菊即刻收取,用于炼制培元丹。至于效果最佳,药力最充沛的时段,以五百年为宜。

谢浩然终于明白,白色凶虎为什么要把那只虎头形状的储物戒指送给自己。

灵花异草不是大白菜,随随便便收取,随随便便找个容器就能装了带走。一旦离开生长区域,灵花异草体内的浓郁药力和灵能就会散溢。以飞卢夜菊为例,如果就这样直接拿在手上,恐怕还不等走到清凉山下,药力就会散溢得只剩下一半,白白浪费。

储物戒指是灵器,具有锁闭灵花异草的特殊效果。更重要的是,白色凶虎送给谢浩然的这只虎形戒指空间很大,足以装进这里所有的飞卢夜菊。

在山洞深处看到“七香花”的时候,谢浩然笑了。

白色凶虎之所以提到“灵妙丹”,原来出处是在这里。七香花是炼制灵妙丹的主药,而且无法用其它材料代替。

山洞很深,越往里走,空间越大。

这里好像是一个专门开辟出来种植灵花异草的特殊区域。谢浩然注意到:在山洞内壁的一些地方,有明显是刀剑砍削的痕迹,平直光滑,尤其是地面高度,从进洞以后,没有任何落差。

灵花异草种类很多,谢浩然每种都收取了一些。看看腕上手表的时间,带着“恨不能将所有宝贝全部取走”的遗憾,他暗自叹了口气,快步退出山洞,

没必要把所有东西全部带走。

谢浩然与白色凶虎之间已经达成协议,只要持有令牌,随时都能进入这个山洞。

清凉山,是一座真正的宝山。

……

贺明明一直呆在车上,寸步未离。

谢浩然坐进副驾驶位置,感受到从贺明明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灵能,看了她一眼:“感觉怎么样?”

贺明明白净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她低着头,犹豫片刻,低声道:“……肚子有点儿胀,不太舒服。”

这是普通人首次服用锻体丹的正常反应。

贺明明越发肯定了那枚白色药丸是“毒药”的想法。

“开车,回酒店吧!”

谢浩然将身体放松,靠在椅子上,注视着远处被初升太阳微光映出红色背景的山脊线,认真地说:“我会传你一套功法。你多花点儿时间练习,将来的成就,肯定能超过贺定元。”

贺明明已经拧转钥匙发动了引擎,左脚刚准备踩下离合器,听到谢浩然这番话,顿时身体一抖,猛然转过头,用惊骇的目光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掌门……你……你指的是什么?”

谢浩然抬起左手,心中默念着控火决,掌心随即出现了一团淡蓝色火苗。

“贺家是修炼世家。虽然你是庶女,贺定元一直把你当做工具,但我相信,“修炼”这两个字对你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贺明明身体颤抖的幅度比之前更大了。她双手死死握紧方向盘,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他们”指的是贺家亲族,有资格修炼祖传功法,高高在上的那些人。

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和畏惧的眼睛,谢浩然笑了。

“在贺家,贺定元是最强大的存在。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呵呵……贺定元其实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

清凉山上的变故,并未影响到景天酒店的正常经营。谢浩然与贺明明回到酒店的时候,正是早晨。餐厅里的人群熙熙攘攘,尤其是酒店内廷里的露天泳池,更是早早就有人在碧蓝色的池水里畅游。

王倚丹两小时前就离开酒店,前往机场。她订了早班机票,直飞首都,然后是沪府。贺家在两地都有产业,必须尽快完成法律层面上的所有权交接,以及转换。

经理贺林站在豪华套房门口,眼睛里全是冷漠,甚至带有一丝恨意。谢浩然对这种单纯停留在目光层面上的攻击毫不在意。他大步走到套房门前,从口袋里拿出磁卡开门,淡淡地问:“贺定元在哪儿?”

这话问得毫无尊敬之意。贺林冷漠的眼眶里顿时升腾起愤怒火焰。只是他控制得很好,虽然脸上肌肉扭曲,却没有当场骂出声来。在沉默中咬牙切齿,他从喉咙最深处发出极其缓慢,也极不甘心的声音:“……掌门很累,他在休息。”

正打算推门进去的谢浩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注视着贺林,认真地说:“你说错了。我才是雷极门的现任掌门。”

“你……”

后面的话,被贺林硬生生吞了下去。他的额头两边高高鼓起一道道青色血管,面部肌肉在狂怒与分量极重的牙齿咬合下变得紧绷。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贺林。

他忽然有些好笑,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贺林,仿佛是一头被拔掉了牙齿和爪子,同时还被注射了肌肉萎缩药剂的狮子。空有想要吃人的欲望,却根本没有啃断活人脖子的能力。

“去给我熬一锅参汤来。”

谢浩然平视着几欲发狂的贺林,语气平淡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多放点儿人参,汤要熬得稠一些。我要炼丹,汤熬好了就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转身走进房间,重重关上房门。

这是此前专门为金松道人准备的炼丹房。宽敞的客厅里,摆放着一个用陶瓷制成的炼丹炉。外观精美,是按照龙虎山上专用的丹炉图纸打造。

进入储物戒指内部空间,谢浩然有种走进另外一个房间的错觉。如果不是白色凶虎通过意念告诉他具体用法,谢浩然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启这枚戒指。

花了十多分钟清理丹炉,谢浩然伸手从储物戒指里拿起一株七香花,浓郁的灵气与香气弥漫开来,令人心旷神怡。

有了充足的材料,首要任务当然是炼制灵妙丹。

修炼之法千千万,成仙之法万万千。只要能够强化实力,无论修炼还是炼制丹药,都没有问题。当然,服用丹药直接晋升,与自身修炼积累功力突破,两者之间肯定有区别。这就像学校里以“八十分”这条分数线判断学生成绩是否优秀,只要超过八十分标准都能算在此列。然而,“八十分”与“八十九”分之间的差距,却是那样的清楚。

看着拈在指尖的着株七香花,谢浩然眼睛里流转着一丝诡笑。

白色凶虎说过的那些话,应该是真的。

它和血蟒因为某种缘故无法离开清凉山。所以,它们需要一个能够执行意志,帮助它们的人。

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成为帮手。他得足够强大,还要对血蟒和凶虎足够忠诚。其实想要强大很简单,以血蟒和凶虎的实力,随便找个人,以秘法和丹药培养,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超级打手。可是“忠诚”这种东西就很困难,很虚幻,也无法用眼睛看到。

世界上最好的合作关系,就是利益交换。

无论白色凶虎关于“卦象”的那番话真假如何,它至少在封锁贺家祈天秘术这件事情出手帮了谢浩然。贺家老祖当年能够在清凉山建立宗门,也算是白色凶虎为后来人提前留下的一步棋。无论是谁,只要成为雷极掌门,就必定会得知清凉山上有灵脉,也绝对不会放弃这里的大好根基。



第一百八十节 干了这碗毒参汤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的确是受制于血蟒和凶虎。

谢浩然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不同。他觉得这恰恰是一件好事。血蟒和凶虎无法离开清凉上,相当于给雷极宗门多了一层保护伞。贺家老祖愚钝痴呆,身边放着连个强大的超级打手不用,白白便宜了自己。现在与血蟒和凶虎之间有了契约,就算自己不在,它们也会牢牢守护雷极宗门,耐心等待自己给它们带去想要的东西。

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谢浩然把手里的七香花重新放回储物戒指,另外拿起一把龟甲蓉,撒进揭开盖子的炼丹炉。

龟甲蓉是一种地衣类植物,生长在寒冷地带的岩石缝里。因为所在环境特殊,龟甲蓉生长缓慢,还有就是必须遇到极为难得的暖流侵袭,导致当地出现短时间升温,龟甲蓉才会抓住机会开花繁殖,在地下另外生成新的块茎。

补元丹是修士在元婴期以前的必备丹药之一。顾名思义,这种丹药的作用是补充灵能,恢复使用者的元气。修士与普通人一样,也会遇到体能消耗太大,精神枯槁的时候。只要身上带着补元丹,就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

一炉补元丹炼好,花费了一小时三十八分钟。有了之前的经验,谢浩然在控火、药材投放顺序与数量方面颇有心得。虽说是第一次炼制这种丹药,单炉出丹数量却高达九十七枚。

全部收入储物戒指,然后拿出七香花,开始炼制灵妙丹。

《珍渺集》上有现成的丹方,按照前代修士留下的各种心得体会,以及关键步骤的细节化处理,谢浩然炼制灵妙丹没有任何问题。手法虽然生涩了些,却没有犯下致命性错误。等到两小时后开炉,从炉子里倒出的灵妙丹“滴溜溜”滚落在白色瓷盘里,数量多达十六颗。

灵妙丹与其它丹药区别很大,主要是颜色方面。淡绿,体积也要更大一些。

“凝玉真人”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女性。事实也是如此。凝玉真人是上古时代非常有名的炼丹师。《珍渺集》上记载着被她改良过的灵妙丹方。方子尤为适用于谢浩然这种有一定炼丹经验,却算不上炼丹老手的修炼者。只要将灵妙丹方在原来的基础上减去一味辅药,同时增加少许龟甲蓉的分量,就能炼成“精缩版本”的灵妙丹。

与正常的灵妙丹相比,这种“精缩版本”灵妙丹综合药效可以增加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只是单次炼制出丹数量不多,一般在二十枚左右,不会超过二十五枚。

在传说中的蛮荒时代,“凝丹”是大部分修士修炼过程中必须经历的正常阶段。就像现在孩子小学升初中,自然而然。在那种情况下,对于“灵妙丹”这种东西,在修士看来可有可无。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灵气日益稀薄,修士们不得不另外寻找提升实力的方法。“精缩版本”的灵妙丹出现,自然是大受欢迎。

谢浩然之所以选择炼制这种丹药,是因为服用之后,突破筑基,晋升凝丹的几率成倍增加,而且炼制方法简单,不需要耗费太大心力。

尽管如此,收取了白色瓷盘里的灵妙丹后,谢浩然仍然觉得疲惫,眼皮沉重,整个人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干。

低头看了一眼摆在旁边的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酒店内部的座机。

炼丹前,谢浩然特意把手机铃声设置为震动。算算时间,估计是之前交代给贺林的那锅参汤,已经完成了熬制。

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枚补元丹塞进嘴里,屏息凝神,慢慢服下。一股浑厚的灵能瞬间在身体内部释放开来,谢浩然觉得失去的精力被迅速补充,思维与身体反应也变得敏捷起来。

拿起手机,点开屏幕上的未接电话,等待了几秒钟,扬声器里很快传出一个甜美的女声:“启禀掌门,您要的参汤已经准备好了。”

谢浩然“唔”了一声,淡淡地吩咐:“端进来。”

酒店备有另外的开门磁卡,门上那条小小的防盗链,根本挡不住拥有修士能力的贺家成员。其实大家都很清楚,除了薄薄门板起到挡住视线的作用,无论外面的人想要进去,还是里面的谢浩然想要出来,在“有没有钥匙”这件事情上,都不会在意。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贺林推着一辆餐车走了进来。六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彪形大汉鱼贯而入,他们在房间里靠墙而站,双手下垂,交叠在身前,神情肃穆,仿佛正在进行某种仪式。

贺明明与另外一个同样身穿浅灰色酒店领班制服的女人走进房间,并排站在门口位置。

她叫贺冷山。与贺明明一样,都是贺家的庶女。

贺林还是一副愠怒的神情。他慢慢揭开摆在餐桌最上层那只精致瓷盆的盖子,里面装着大半盆颜色鲜黄的参汤。瓷勺很漂亮,瓷碗款式与花纹表明所有这些瓷器是一整套。贺林小心翼翼将瓷碗盛满,双手端着,一言不发,送到谢浩然面前。

参汤散发出熟悉的香味,与谢浩然此前在紫荷山庄里闻过的毫无区别。他偏着头,左手食指轻轻按揉着侧面太阳穴,似乎很困,眼睛半眯着问站在面前的贺林:“这参汤是你熬的吗?”

问话语气相当无礼,甚至可以说是粗鲁。贺林眼眸深处再次闪烁着怒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强行按了下去。他紧绷着脸,点点头回答:“是的。”

谢浩然的问题并且结束:“你在汤里放了多少人参?”

这个数字贺林倒是记得很清楚:“一斤零三钱,还有当归和鹿茸粉。这汤的配方是我们贺家祖传,补中益气,效果非常好。”

谢浩然没有伸手去接那碗汤。他抬起头,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贺林,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

“既然这汤这么好喝,那么……就给你喝吧!”

贺林立刻怔住了,脸色也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这个……这参汤是掌门您之前就要求过的。属下专门安排人从药库那边拿来材料。上好的老山参,当归也是上了年份的好药材,还有鹿茸……这汤很贵重,光材料就得好大一笔钱。属下身份地微,无论如何也不配喝这种东西。”

谢浩然满面微笑看着他,在静默中渡过了令人煎熬的近半分钟,贺林终于听到谢浩然那张线条很好看的嘴唇深处,发出声音。

“去把贺定元叫来。”

十多分钟后,穿着一套宽松唐装的贺定元在几名亲族弟子的陪同下,走进了炼丹房。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朝着谢浩然拱手行李,语气冷淡:“掌门,有什么事吗?”

谢浩然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直接说了一遍关于参汤的事情。目光随即从摆在面前那碗已经凉透的参汤上移开,注视着站在面前的贺林,笑着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清凉山回来以后,你还是第一次管我叫“掌门”?”

一缕冰冷彻骨的感觉爬上贺林后背。他保持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的站姿,努力控制着想要颤抖的肌肉,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一丝干笑。

谢浩然接下来的话很直接。他指着摆在面前的瓷碗,朗声道:“把这碗汤喝了。”

贺林站在那里没有动,笑意彻底凝固在脸上,眼眸深处释放出一丝惊慌,以及怨毒。

贺定元也看出情况有些不对。他疑惑地看着贺林:“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贺林感觉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无数冷汗。他无法回答贺定元的问题,也没有伸手触碰摆在谢浩然面前茶几上的那碗参汤。在可怕的沉默中呆立了几秒钟,他突然转身,抬起脚,朝着房门方向箭步冲去。

“嘿嘿嘿嘿!在我面前,居然想跑?”

谢浩然早就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闪身跃起,仿佛一座高大山脉挡在贺林面前。没人看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出手,只见贺林倒飞着被扔回屋内,仿佛沉重无比的口袋,狠狠撞在对面的墙上,发出凄厉惨叫。

“你……我……”

贺林双手撑住地面,努力了好几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额头被磕破了,鲜血顺着面颊留下。脚下有些滑,他好不容易才扶着墙壁站稳,抬起右手,指着谢浩然,声嘶力竭吼叫着。

“你……我不承认你是掌门。这里……所有一切都是我们贺家……你,你算什么东西?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谢浩然冷冷地看着歇斯底里的贺林,根本没有想要与他多说一个字的想法。

转身端起那碗参汤,大步走到贺林面前。不由分说,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脖颈,五指用力,卡住他的喉咙关节,迫使贺林在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与神经反射之下张开嘴,然后带着脸上毫不掩饰的狰狞,将整碗参汤倾倒下去。

浓黄色的汤汁从贺林口鼻间喷溅出来。这是他强行抗拒着不让参汤咽下去导致的结果。



第一百八一节 掌门之令

尽管如此,还是有大半碗参汤沿着被谢浩然强行控制的食道,流进他的身体。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贺林像疯了一般狂跳着,嘴巴张得老大,左手扒开嘴唇,右手拼命朝着嘴里伸。伸张程度惊人,整个手掌都被吞了进去。他不断发出干呕,在床铺与墙壁之间反复冲撞。时而像虾一样弓起身体,从嘴里呕吐出来的大团粘液夹杂着鲜血,相同颜色的液体也从鼻孔里流出。

房间里顿时弥漫开浓烈的馊臭与血腥气味。

他一直在叫,只是含含糊糊没人听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声音不断被从胃里涌上来的液体打断。到后来,贺林耗尽了力气,整个人躺在地上,一边抖动,一边挣扎,双眼却彻底失去了神采。

汤里有毒!

贺林见过金松道人炼丹。他知道修士炼丹会消耗大量精力,酒店厨房以前就专门为金松道人提供过参汤。所以谢浩然提出同样要求的时候,贺林并不怀疑,反到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精神疲惫的人对外界事物感知能力成倍下降,除了休息恢复,他们很少,甚至根本不会关心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能用毒药灭杀谢浩然,对于现在的贺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贺林亲自拿来药材,亲自熬制了这锅参汤。整个过程由他一手完成,没有旁人参与。

他甚至考虑好了收尾计划,带着六名亲信一起进去。只要谢浩然喝下参汤,毒发身亡,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清理现场。

然后……得到家主贺定元的青睐,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贺家家主。

贺林算错了一件事情。

谢浩然根本不需要参汤。

他原本的确产生了“以参汤补充精力”的念头。可是当谢浩然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七香花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是一个绝妙的试探机会。

贺家内部肯定有人对自己不服,甚至抱有强烈敌意。这也难怪,明明过几年就能继承的亿万家产,凭空被另外一个人夺走,换了是谁都会觉得愤怒。

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仇人,就是死人。什么“化干戈为玉帛”之类的话,在谢浩然看来就是狗屎一坨。

既然你要我死,我就让你死在我的面前。

贺林在参汤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氰化物?

鹤顶红?

还是传说中的敌敌畏、毒鼠强、含笑半步癫?

都不重要了。

看着横死在眼前的贺林,贺定元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就连头发也仿佛在短短几分钟内白了少许。双手在颤抖,脑子里有种想要扑过去与谢浩然拼命的冲动,却被理智牢牢束缚着,无法动作。

谢浩然发出冰冷的声音:“贺林意图谋杀本掌门,罪大恶极。贺定元!”

最后三个字,他发出的音量很大,贺定元感觉有一股力量贯穿大脑,直接触碰着自己的思维神经,导致着他下意识转过身,低着头,恭恭敬敬面对这个岁数比自己小太多的年轻人。

谢浩然抬起头,朝着站在房间侧面位置的贺明明招了招手。后者会意地走过来,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双手递过。

那是一张名单。上面记录着所有贺家亲族子弟的名字。这里指的是活人,不包括在清凉山宗门被圆法寺众僧杀死的那些。

“从现在开始,本掌门要求你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交接手续。然后带领名单上这些人,立刻赶往清凉山雷极宗门,潜心修炼。”

谢浩然把名单在贺定元面前抖开,用手指着那些名字,微笑道:“你可看好了,这上面的所有人都要去。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绝,也不能违背本掌门的命令。”

贺定元抬起头,一目十行扫了一遍,本能的想要张口拒绝。

名单上这些人掌控着酒店,是贺家目前仅剩的中坚力量。按照贺定元原先的想法,虽然被迫交出了酒店所有权,但只要管理方面还是贺家负责,在收益方面就暂时没有问题。毕竟,贺定元只是一个人,他在这里没有任何根基。

谢浩然接下来的话,彻底打消了贺定元的念头。

“违背掌门之令者,必杀!如果老贺你胆敢抗命,或者是名单上某个家伙装模作样不肯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谢浩然侧过身子,在贺定元视线与贺林尸体之间让出足够的空间。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魔鬼在耳边低喃:“老贺,你该不会想要让你们贺家灭族吧?”

看着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的贺林,脸色铁青的贺定元心里后悔莫及。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谢浩然成为贺家供奉。他甚至怀疑,贺天林之前说过在加油站遇到谢浩然的事情,会不会也是对方故意安排?否则,无论怎么看,都实在是过于巧合。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祈天秘术的威能已经在贺定风与贺定雷两个弟弟身上得到验证。被天雷活活劈死,这种死法贺定元做梦也没有想过。如果时间倒退回去十年,年轻的他说不定还会鼓起勇气拼上一拼。可是现在……我拼过,在清凉山宗门被强大敌人包围的时候,我以全部身家为代价,只为了族人得到安全。可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对于不好的那些事情,总会被选择性遗忘。贺定元已经忘记了在危急关头发下的誓言。他现在只记得是谢浩然强行给贺林灌下那碗参汤,然后亲侄子活活死在自己面前。

能不走吗?

当然不能。

贺定元很清楚:现在贺家所有修士加在一块儿,也绝对不是谢浩然的对手。

“从外面请帮手”这个念头在贺定元脑海里一闪而过,仿佛沉重铅块般,深深沉入了思维海洋最底层。

请来的帮手,终究不如自己人可靠。何况现在贺家已经没有了亿万家财,拿什么请人?

就算商量好了可以事后再给,谁又能保证请来对付谢浩然的那些帮手,不会成为抢夺贺家财产,骑在贺家头上拉屎拉尿的另外一个混蛋?

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万事靠自己。

去清凉山宗门,其实不是什么坏事。那里与世隔绝,没有了来自凡尘俗世的诱惑,家族子弟就能静下心来修炼。贺家祖传功法虽说算不上高明,但只要潜心修炼,再加上清凉山浓郁的灵气,修为境界必定可以再进一步。到时候,实力强大,未必不能与谢浩然这个“外来掌门”一争高下。

拿着那张名单,离开房间的时候,贺定元特意在贺明明与贺冷山面前停留了几秒钟。

贺冷山很漂亮,继承了来自她母亲身上的美丽基因。

至于贺明明……贺定元对她母亲的印象很深。那是自己年轻时候喜欢上的第一个女人。非常漂亮,性子也很激烈。如果不是用了手段,让她父亲欠下一大笔赌债,恐怕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上手。

喜欢就是喜欢,绝对不会成为爱情。对于这句话,小孩子理解就要比大人深刻。他们会把喜爱的玩具拆成零件,然后扔掉,再用同样热忱的态度喜欢上另外一件玩具,如法炮制。

很明显,贺家的人,也不再看好自己这个家主。哼!当年所作所为,都是对的。都他1妈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老子还活着,就一个个迫不及待与外来的家伙勾结,处心积虑想要对付老子。

用力攥紧捏在手上的名单,贺定元用阴冷目光从贺明明与贺冷山脸上扫过,带着意味深长的冷笑,走出房间。

身后的房门从里面被关紧。

贺定元是筑基境界的修士。他可以感受到房间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明显被压制到很低的声音。

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怒容。

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无论是谁,都会把事情朝着那方面去想。

尼玛的,就算贺明明贺冷山吃里扒外,那也毕竟是老子的种。

杀心一旦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就很难再收回去。

谢浩然……老子要倾整个贺家之力,宰了你!

……

自治区政府给赵轩庭安排的新住处就在办公大楼斜对面。那是一间公寓式酒店,环境优雅。

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份报告,赵轩庭微微有些惊讶,随便扫了扫第一页纸的内容,立刻被吸引住了。

他看得很仔细。足足过了近半小时,才把视线从纸上移开,落到坐在对面的谢浩然身上。

“这份报告写得不错。看得出来,小谢你真的很用心。”

既然是研究考察,就肯定要写出一份像样的考察报告。谢浩然以目前收集到了泥土样本和各种数据为基础,写出了这份考察报告。

他没有掩饰。报告核心就是水果。各种罗列的数据,以及综合分析结果都表明,在清凉山地区最适合种植的经济类作物有两种:一是苹果,其次就是柑橘。

考察报告要上交省府与教育局,容不得随意编造,糊弄作假。

纸面上的东西给人看,可如果真正想要实施,困难很多。



第一百八二节 我要请假

之前就与王倚丹讨论过这件事————清凉山地下虽然拥有灵脉,灵气浓郁,可是灵气的主要存在区域,却在高棉国境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清凉山并非是被华夏与高棉两国共同均分,整个山体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在华夏这边。这就意味着,如果要对清凉山进行开发,就无法绕过高棉国政府那一关。

经济开发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就说种苹果种柑橘,光是山上开设农场,挖土栽培,就需要投入大量资金。从人员到基础设置,那里根本是一片空白。就算雇佣高棉国当地人进行种植,对方也不一定愿意。

那里有好几个武装割据势力。高棉国执政府发布的命令对他们没有任何效果。一旦发生利益纠纷,对方根本不认政府法令,直接派人上山,烧了你的果树,毁掉你的农场。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运输。

高棉国被联合国列为“极度贫困”的国家之一。历届政府根本没有没有财力和能力对清凉山进行开发。周边不通公路,连接最近城市的那条土路,还是贺家出资修建。如果要在清凉山搞开发,种植水果,就必须首先解决交通问题。要知道水果可不比别的商品,超过成熟期就会落地。如果没有保险和冷藏设备,用不了几天就会腐烂。到时候,不是水果品质不好卖不掉,而是你的东西根本运不出大山。

谢浩然整理出这份报告的时候,仔细考虑过所有问题,也计算过全面开发所需的一切成本。那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至少还要在王倚丹初步计算的基础上,持续不断追加拨款,才能达到自己预想中的最佳效果。

在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很多,愿意投资的有钱人也很多。

谁也不是傻瓜,谁也不会愿意朝着毫无赚钱可能的项目上砸钱。

没错,清凉山的确适合种植苹果柑橘。可是周围的束缚条件实在太多了。以高棉国的尿性,绝不可能主动出资修建公路。这就意味着,从项目制定到最后水果运出清凉山,每一分钱都要自己掏腰包。

请注意,这里出产的商品是水果,而且是普普通通的苹果和柑橘。按照现有的市场价格,收回成本需要漫长时间。初步计算下来,不会少于五十年。

尤其是各种附加风险的可能性非常高。清凉山主体毕竟是在另外一个国家。号召当地农民放弃罂1粟,转而种植水果,相当于从根本上断绝了武装集团的经济来源。人家要是会放过你才怪!

不夸张地说,除了谢浩然,恐怕没人会想要在这里投资。

赵轩庭是学者。他看待问题的角度与商人不同。考察就是考察,只要谢浩然完成了研究项目,交出令自己满意的答卷,就没理由难为对方。

他拿起报告,在桌面上摞着,笑道:“报告写得很好,我通过了。”

谢浩然脸上洋溢着笑容:“赵老师,那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想找你请假了。”

实践考察时间为一个月,现在才过去一个多星期。

赵轩庭笑着问:“怎么,你小子要搞什么名堂?”

谢浩然抛出早已编造好的借口:“我难得来景纳一次,正好遇到朋友也在,就约着想去曼点、勐空和勐养转转。如果赵老师你允许的话,我就跟着他们去玩两个星期。”

曼点、勐空和勐养都是景纳有名的风景区。

“去吧!反正你也没有考察项目,报告也写得很好。”

赵轩庭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同时压低声音:“这边的傣族小姑娘很漂亮,也喜欢汉人小伙。小谢你玩归玩,可别等到咱们走的时候,车上多出几个死抓着你衣服不放,寻死觅活一定要嫁给你的小美女。那样的话,就麻烦大了。”

谢浩然脸上全是无奈,哭笑不得。

……

清凉山,雷极门大殿。

昨天下了一阵雨,残留在场院里的血迹被冲刷干净。已经闻不到血腥味,只有少许人类头发残留在草丛中,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里毕竟不是华夏,也远离高棉国执政府的控制范围。无论杀人还是尸体,都容易解决。

大殿后面是内殿,这里是雷极宗门的核心建筑。上千平米的宽敞地面用青石板铺成,包括贺定元在内,十多名贺家亲族围坐在一起,凝心潜修。

闭着眼睛,贺定元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觉得眼前仿佛晃动着一具具尸体,无数鲜血淋漓的面孔还在眼前回闪。

从洛底那边过来,已经好几天了。尽管贺定元封锁消息,与他一起过来的贺家亲族还是从其它渠道得知自己被“撵过来”的种种细节。

他们知道贺林想要毒杀谢浩然,反而被杀。

他们也知道了在酒店房间里谢浩然与贺定元之间的谈话。只是增加了很多谢浩然张狂跋扈,肆意欺压贺定元的虚构内容。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贺定元安排亲信悄悄做的。他收到了想要的效果,在所有贺家亲族眼里,成功竖立起了谢浩然这个“仇人”形象。

有仇恨,才有强大自身的动力。

按照正常情况,修炼应该绝对安静。至少每人一个房间应该保证。事实上,雷极门在清凉山上占据的面积非常大,各种不同规格的大小房间,多达上百个,完全可以满足贺家亲族修炼需求。

灵能在体内运转了七十二周天,贺定元感觉吸纳灵气的速度比过去快了不少。他盘腿坐在软垫上,举起双手,将双掌徐徐压向丹田,慢慢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坐在对面的贺定松很不耐烦地拿出手机,正在屏幕上不断点动。

贺定元发出威严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贺定松是贺定元的表弟,也是血缘关系距离本族较近的核心成员。只是贺定松在修炼方面实在没有天赋,四十二岁的人了,才刚刚进入炼气中期,连后期境界的门槛都没有摸到。

贺定松被吓了一跳,手机从指缝间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周围正在闭目静修的其他贺家成员也被贺定元声音喊得睁开双眼。距离很近,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手机屏幕上有两个浑身赤1裸的男女搂在一起,卖力做着难以描述的肢体动作。

贺定元用冷酷阴沉的目光盯住贺定松:“大家都在修炼,你却在看这种东西。老十七,我看你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有资格修炼的所有贺家亲族成员都有名号排序。贺定元是家主,排行第一。之前死去的贺定风与贺定雷,分别是老二、老三。再往下,就按照个人出生时间排序。

贺定松连忙捡起手机,迅速退出令人血脉偾张的视屏画面。他坐直身子,干笑道:“老大,我……我实在是坐不住了,就随便看看。”

“看你嘛个逼!”

充满脏字的滚滚骂声从贺定元口中喷发而出,带着唾沫星子直接溅在贺定松脸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死活,还要偷懒不修炼。你以为老子把你带回宗门是为了让你吃喝玩乐?你知不知道我们贺家现在已经走到了绝路?老子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让你们每人一个房间关起门来修炼?就是因为你们根本不自觉,关起门来睡大觉,一个个简直就是饭桶!”

贺定松脸色变得很难看。虽说贺定元是家主,自己却是四十好几,上有老,下有小,成家立业的人。这样被贺定元指着鼻子骂,脸上实在下不去。他变得有些恼羞成怒,想也不想就张口回道:“老大,话不要说那么难听。我不过是看看手机而已,你至于吗?”

贺定元被气得冷笑起来:“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你去对付姓谢的那个小子。我们贺家以后,都靠你了。”

贺定松被挤兑得实在火大,也就顾不上什么脸面:“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说起来,那姓谢的小子还是天林带过来的。那可是老大你的亲生儿子。冤有头,债有主,咱们雷极门如今落到这步田地,照我看……老大你和天林,要负主要责任。”

贺定元被彻底激怒了,猛然从地上站起,右手指着坐在地上的贺定松,连声咆哮:“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再给我说一遍?码的,老子今天就代替祖先清理门户,先杀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说着,贺定元右手悬空,运势成爪。一团强大的灵能正在掌心聚集,随时准备朝着贺定松头顶轰下。

周围的人见状,连忙爬起来,分成两拨,拉住贺定元与贺定松,苦口婆心劝说着。

“老十七,你就少说几句。赶紧的,跟老大认个错。”

“本来就是嘛!修炼就修炼,你偏偏玩什么手机。这次来的路上,老大已经三令五申,咱们贺家的确是到了紧要关头,就连雷极掌门的位置都被别人坐了。说起来,也是咱们技不如人。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完了。”



第一百八三节 强大的秃驴

“老大你也消消火,老十七就是那个性子,以前老太爷在的时候,就说过他不懂事。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吧!回头我好好说说他,让他给你赔罪。”

贺定元目光阴沉,咬着牙,保持运势待发的站姿。

他心里充满了后悔。

贺定松说得没错:贺家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自己也有很大责任。

如果贺天林没有把谢浩然引进贺家。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听从谢浩然的话,让他帮助炼丹清元丹。

如果没有让谢浩然成为贺家供奉……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就算被圆法寺灭门,贺定元也认了。

打不过别人被杀,与直接跪下来屈服,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可是谁能想到,谢浩然那么年轻就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气杀光圆法寺众僧。这真正是把贺家逼到了绝路上。

与圆法寺那边,已经是不死不休。

可是未来,贺家又能走向何方?

贺定元想要赌一把!

他知道谢浩然的修为境界是筑基后期,尚未突破凝丹。

这是一个机会。

因为我也是筑基境界的修士。虽然只是中期,却在这个阶段停留了很多年。再加上之前服用过清元丹,除了治疗内伤,残余药力也对修为境界提升有一定帮助。如果趁着谢浩然对雷极门掌控的程度不是很深,自己带领家族门人潜心修炼,一跃突破极限,成为强大的凝丹修士……到时候,一切都能翻转过来。

家族内部正在发生变化。贺明明与贺冷山之类的庶子、庶女,已经全部投向了谢浩然那边。每次想起这件事,贺定元就恨的牙痒————早知道那些儿女会帮着外人反对自己,当初就根本不该生下来,直接射在墙上,要不就干脆射进马桶,让他们提前当海军。

虽然家族产业全部交出去,贺定元却悄悄留下了底牌。

那就是贺家世世代代相传,只有家主才能继承,才有资格开启的密库。

密库里储藏着几十公斤黄金、历代祖先保留下来的值钱古董、股权证书、海外的资产……总之,密库里的东西价值不菲,相当于整个贺家明面上资产总数的三分之一。

更重要的是,密库里保存着从几百年前遗留至今的部分药材。有好几株千年人参,还有年份多达六百年以上的黄芩。

能够成为家主的人都不笨,贺定元也自认为是一个聪明且谨慎的人。他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提国密库,就连独生儿子贺天林也不知道密库的存在。按照他以前的想法,应该在自己七十岁那年,举行公开的家主交接仪式,把所有秘密都告诉儿子。现在看来,只要掌握着密库里那些东西,就是贺家最大的翻盘资本。

贺定元偷偷派人与龙虎山联络,请求龙虎山帮忙,炼制培元丹。

他肯定龙虎山的道士会动心。密库里收藏着多达二十二份炼制培元丹的材料。全部用玉盒盛装,经历了数百年时间,那些珍贵药材蕴含的灵能也没有散溢。如果不是因为贺家没有炼丹师,这种好事也绝对轮不到龙虎山。

贺定元相信龙虎山的人不会不动心。足足二十二份材料啊!就算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也足够让一名初学者成为入门级炼丹师。他不贪心,也没指望龙虎山的道士能给予自己上百颗培元丹。只要二十颗,十颗,甚至五颗就行。

有了培元丹,自己突破极限,成为凝丹修士的把握就更大。到时候,加上家族里的其他人,林林总总多达数十名炼气阶段的修士,就算用人堆,也能活活堆死谢浩然。

贺定元没有对族人藏私。来到清凉山宗门后,他把自己的计划公开,得到了所有人支持。

被一个不是贺家人的掌门骑在脑袋上的感觉很糟糕。尤其是谢浩然还夺走了本该属于贺家亲族的大量财富。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也不管他这样做对不对,是否合理,总之,从他成为雷极掌门的那一刻起,谢浩然就成为了所有贺家亲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贺定元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无法战胜谢浩然。贺定元亲眼目睹了谢浩然与圆法寺众僧的战斗,知道这家伙的实力有多么强大。就算自己成为凝丹修士,也许还不是他的对手。正因为如此,整个贺家亲族必须人人效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快提升个人修为。

遗憾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享乐,很难……甚至无法接受修炼的艰苦。

贺家祖上留下了大量财产,就连老十七贺定松这种败家子,名下资产也多达上千万。他什么也不用做,光是每年的家族分红,以及利息就足够生活。虽说所有财产被迫交给谢浩然,可是想要一下子从奢侈享受的生活状态变成每天按时苦修,贺定松根本无法接受,也不可能百分之百服从家主贺定元的要求。

旁边劝说的人太多了。贺定元听得心里一阵悲凉。

大家的意见都是不要惩戒贺定松,就这样算了。

……今天是贺定松,明天的违规者,又会是谁?

这就是所谓的修炼世家,这就是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雷极门。

“你们再这样下去,咱们贺家就真的完了。”带着愤怒,让贺定元在无奈中吼出了这句话。

突然,从人群外面,传来了清脆的“啪啪啪”拍掌声。

紧接着,是带有几分赞许,却充满了冰冷的讥讽嘲笑。

“很好,不愧是贺家家主。能说出这番话来,的确值得我圆法寺刮目相看。”

一个身材瘦高,身上披着暗黄色袈裟的和尚,信步走进内殿。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阴影。

包括贺定元在内,所有人转过身,用惊讶、恐惧、愤怒、疑惑的目光,死死盯住来人。

现场一片死寂。

沉默了很久,贺定元好不容易张开嘴,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你……你是谁?”

那和尚脸上挂着冷淡冰寒的笑意:“贫僧法通,圆法寺门下。”

“圆法寺”三个字在贺定元听来,远远没有“法通”那么震撼。

和尚的法号,道士的道号,都具有一定规矩。因为一部《大威德金刚》功法,圆法寺在江湖上名头响亮,关于圆法寺僧人的法号排序,很自然的在修士当中流传开来。

诸、法、明、悟。

法号越是靠前,说明资历越深,实力越强。因为当年在大混乱时代的惨痛遭遇,现任圆法寺掌门本名“诸灭”,后改“诸”为“诛”。再往下,分别是法通、法空,然后才是上次战斗中被谢浩然所杀的***“明”字辈僧人。再往下,就是实力最弱,排名最后的“悟”字辈。

贺定元以前没见过法通,但他清清楚楚知道一个“法”字辈的圆法寺僧人,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方的修为至少是筑基后期,甚至已经成功凝丹,是真正的金丹修士。

他微微皱起眉头。只是如果从很近的距离望去,就会发现贺定元此刻的面部肌肉一片僵硬,冰凉的双手十指在微微发抖,就连“皱眉”这个动作,也完全是下意识行为,可以理解为被强烈恐惧心理支配下的掩饰动作。

如果可能的话,贺定元现在真的很想扭头就跑。

太强大了。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强修士,实力甚至超过了谢浩然。

贺定松修为很低,对于灵能的感知程度远远不如贺定元。他拿着手机,朝前走了一步,抬手指着站在面前的法通,又惊又怒道:“圆法寺?你跟上次杀了我二哥三哥的那些和尚是一伙的?”

各人关注重点不同。即便是修士,有精明如贺定元,也有不问江湖,专心只做一俗人的贺定松。

法通阴鸷的面孔上掠过一丝冰寒。他没有理会贺定松,森冷的目光牢牢锁定贺定元:“贺掌门,贫僧此来,只为一件事————你们杀了我那***徒儿,把他的尸首埋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贺定元整个人彻底崩溃,支持着他勉强站着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身体不由自主摇晃着,连连后退,站在旁边的其他贺家亲族连忙抢上前去将他扶住。贺定元好不容易保持平衡,连大气都不敢出,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猛然发出无比惊恐的尖叫声。

“我投降!我贺家上下愿意臣服圆法寺,愿意交出一切!”

如果谢浩然在这里,那么还有依仗。

可他现在在洛底那边,根本没有过来。整个清凉山雷极宗门里,全是贺家亲族。虽说人数多达五十以上,修为却很低。除了自己这个家主,其余的人,全部都是炼气士。

数量,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压倒质量。

一个凝丹境界的修士是什么概念?

光是法通一个人,就能杀光贺家全族。

除了投降,我还能怎么办?



第一百八四节 灭你满门

反正,现在的贺家产业都转了出去。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与自己无关。

贺定元本能的想要朝着法通跪下去,用动作来表示,并且加深自己的诚意。可是恐惧死死扼住了他的思维神经,导致肌肉僵硬,再加上周围扶住他的贺家亲族同样对法通产生了畏惧感,人人都在一瞬间变得思维凝滞。他们没有放开贺定元,他也无法挣脱,就这样在神情呆滞与无法言语的震撼惊恐之中对峙着。谁也没有动,也根本不敢动。

贺定松算是贺家“定”字辈当中的异类。他想也不想就转过头,带着脸上的诧异表情,对贺定元连声叫道:“大哥,这和尚究竟是什么人?你干嘛这么怕他?咱们这边人多,大家一起上,揍他!”

任何家族都有白痴和精英。

贺定松话音未落,就看到大门敞开,与外殿连接的空地方向,走过来好几道人影。

他们都穿着暗黄色短款僧袍,黑白相间的绑腿很显眼,光秃秃的头顶渗出汗水,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总共有四个人。当他们走进内殿,分从左右在法通身后顺序排开站立的时候,贺家亲族才骇然发现:这些和尚身上的衣服带有暗色湿痕,散发出非常浓烈的血腥味。尤其是站在法通左侧,一个眉弓高高隆起的中年僧人,手里拎着两颗人头。脖颈边缘的皮肉断口粗糙,显然是被巨大的力量从肩膀上撕开,砸碎骨头,然后扯下。

一个站在贺定元身后的胖子见状,失声尖叫起来:“贺青……那是我儿子贺青。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竟然杀了我儿子?”

其余的贺家亲族也七嘴八舌纷纷发出惊呼声。

“那是贺原,今天轮到他在外面守山门。”

“天啊!快报警,赶快打电话报警。”

“这些家伙太凶了。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贺家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躲避混乱。在漫长的战争时期,贺家自始至终也没有参与。其实“强大”这个词需要鲜血与厮杀才能印证。贺家与其他修士之间极少发生冲突,家传功法在亲族成员看来,也是养生的成分居多。毕竟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拥有大量财富,生活方面用不着操心,唯一可担忧的,就是老天爷赏赐下来的寿命,能让自己活到什么时候?

有钱有势的人,才会发出“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感慨。

身为拥有强大实力的修士,居然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想起“报警”。这是一种极其可怕,深刻入骨的惯性思维。

贺定元本能的想要张口怒斥这些陷入混乱的家族成员。只是张了张嘴,他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责骂他们。

在平安与享乐之中生活了太久,就连自己这个家主,也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其实在所有贺家成员当中,最能打的是贺定雷,其次是贺定风,然后才是自己这个家主。

原因很简单:贺定雷常年在外,贺定风主要经营赌场。他们需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甚至与清凉上附近的高棉国武装集团发生过冲突。只有真正有过实战经验的人,才会明白什么叫做你死我活。至于其他生活稳定的族人,他们所谓的“激战经验”,全部都是关于女人,关于柔软的大床。

内殿外面安排了家族成员值守。虽说清凉山宗门很大,可是从外殿到这里,至少也有五、六个人把守。法通能够毫无阻拦走进内殿,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贺定元只要随便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外乎两种结果。

第一:法通自身实力强大,已经达到不会惊动贺家值守人员的可怕境界。

第二:安排在外殿的那些族人,说不定……已被全部杀光。

上次来到清凉上的圆法寺僧人,为首的叫做***。

这一次,围站在法通左右两边的那些和尚,实力都与***相当。

贺定元用力甩开两边扶住自己的族人,双膝一曲,直接朝着法通跪了下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愿献上全部家产。我……雷极门愿意归降圆法寺。”

同样的话,他说了两遍。

法通仿佛没有听到贺定元恐惧颤抖的声音。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站在左边的精壮和尚,问:“明和,都办妥了?”

明和个头不高,常年锻炼的粗大手臂甚至比大腿还要强壮。他点点头,简单回答:“回禀师父,总共三十一个人,都杀了。”

听到这里,贺定元差一点儿当场昏死过去。

安排在外殿值守的贺家亲族门人,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一个。他们是除了与自己一起在内殿修炼这些人之外,贺家所有的年轻后辈。

修士杀人,不会像电影里搞得那么大张旗鼓。尤其《大威德金刚》功法偏重进攻,走得是刚猛路子,再加上站在法通身边四名僧人全部都是“明”字辈,虽然数量很少,可是对付贺家年轻后辈这种毫无反抗能力的弱者,简直就比伸手到笼子里抓出兔子,朝着喉咙上割一刀那么简单。

法通转过头,森冷凶悍的视线落在了贺定元身上:“贺掌门,你还没有回答贫僧的问题。你们杀了我那***徒儿,把他的尸首埋在哪里?”

他对贺家财产毫不关心,仿佛根本看不见贺定元跪在地上表示臣服的举动。

贺定元脑子里闪过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他的面部肌肉在颤抖中扭曲,明明是想好了的内容,却深深锁在了喉咙最底层,无法以声音的形式从嘴里说出。

恐惧!

恐惧!

还是恐惧!

只是贺定元心里还有最后一丝侥幸。这种诡异的信念来自已经死掉的***。他那个时候曾经说过:只要贺家交出全部家产,雷极门上下发誓加入圆法寺,那就既往不咎。

法通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他朝前走了两步,站在距离贺定元三米多远的位置,低头注视着他,发出“嘿嘿嘿嘿”的冷笑。

“贺掌门,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说。没关系,我那***徒儿死就死了,贫僧自会为他做一场法事超度。不过嘛……贫僧还要找你借一样东西,才能做成这场法事。”

贺定元心惊胆战地问:“……你……你要借什么?”

法通又朝前走了一步,弯下腰,低着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接近:“贫僧要借你的脑袋。”

贺定元几乎被活活吓死。他抬头仰望着那双无限可怕,闪烁着死亡威胁的眼睛,战战兢兢地哀求道:“我,我愿意听从大师的命令,我愿意奉上贺家全部财产。求求你……不要这样。”

法通点点头,却恶狠狠地说:“看来我***徒儿告诉过你诛灭大师的意思。没错,掌门大师的确想要你们贺家,想要你们雷极门。上次之所以派***过来,就是给你们贺家一个机会。只要答应了,就留你一条狗命。但是你们给脸不要脸,反抗,拒绝,还杀了我的徒弟……嘿嘿嘿嘿!贺掌门,有了你的脑袋在法事上供奉,我那***徒儿也能早早进入轮回,转世投胎啊!”

不等法通把话说完,贺定元猛然将身体朝着侧面靠去。他抓住站在旁边的一名家族成员,对方猝不及防,被贺定元硬生生拖着失去平衡,整个人挡在他前面。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讶。法通微怔了不到半秒钟,狂暴的愤怒浮现在脸上。他清清楚楚看见贺定元在那人身后连续几个翻滚,不到一秒钟,就与自己之间隔开了十多米远。

每个人都站着。尤其是聚在他周围的贺家亲族,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修为高低的区别,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作用。其实贺定元的那些举动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演戏。从面对法通跪下去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身边其他人的所在位置,并且在脑海里迅速计算出自己的逃路。

面对死亡,从自己亲人的胯下钻过去,不算耻辱。有个叫做韩信的家伙当年也钻过别人裤裆,可是看亮晃晃几页史书,全部都是对韩信的赞誉之词。

“混蛋!贺定元,你给我站住,不要跑!”

法通口中发出咆哮,带着狂暴凶横的力量,伸手抓住挡在面前那名贺家人的脖子,直接将对方头部重重砸在地上。沉闷碰撞声从坚硬的青色石板表面发出,巨大力量碾压下,那人额前绽开鲜血,脆弱的鼻梁几乎变成了平面。暴怒中的法通随手一甩,对方超过上百公斤的肥胖身体如风筝般飘起来,摇摇晃晃的,在空中划出一条令人惊恐的抛物线,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远远落到内殿外面的空地上。

不偏不倚,他的头部正好撞上花台尖角。手脚摊开,胳膊大腿无意识地抽搐着。嘴里涌出大团血沫,瞳孔也开始涣散。

法通双眼牢牢锁定正从人群后面爬起的贺定元,在狞笑声中对四名弟子下达命令。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第一百八五节 连击

每个人的思维方式都不一样。

圆法寺上下对掌门诛灭大师的尊敬无可置疑,法通也绝不会对掌门的命令阳奉阴违。只不过,同样是“得到贺家财产”这件事,法通有着专属于自己的理解。

如果***没死,法通一定会接受贺定元的请降,将贺家人全部拢入圆法寺。

***是自己最喜欢的徒弟。悟性高,肯吃苦。既然你贺家敬酒不吃吃罚酒,杀人拒降,那我就满足你,杀光你贺家满门,到时候,无论雷极门还是贺家产业,一样是归于我圆法寺门下。

诛灭大师当初之所以选定派人直接攻入雷极山门,就是考虑到这边是高棉国管辖,不受华夏国法律制裁。至于现在嘛……你贺定元已经把我惹火了。就算回去以后,通过法律层面收取贺家产业有些麻烦,要花费一番功夫,老子还是要你死,全家都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贺定松看得目瞪口呆。颤抖的手指无法握住手机,“哐啷”掉在地上,他却根本没有弯腰捡起来的意思。一个身材矮壮的僧人冲到面前,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直到对方狞笑着在右手上亮出刀子,雪亮的金属反光刺眼,被捏住喉咙无法挣扎的贺定松才骇然发现: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锋利的刀光在空中飞舞,划出令人心悸的线条。凄厉的惨叫声中,贺定松觉得身体失去了控制,后仰着重重摔倒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左腿被砍断,明和下刀的位置在膝盖以上。在强大力量的推动下,即便是最普通的刀也能成为神兵。鲜血如泉水般从断腿伤口喷涌出来,贺定松双手死死捂住伤口,身体在平直与弯曲中不断变化,就像脱水的鱼,拼命挣扎,不顾一切乱跳,嘴里发出无比可怕的惨叫声。

整个内殿瞬间变成了屠宰场。鲜红血水在墙壁与地面上泼洒,被砍断的胳膊腿脚像零件般散乱抛弃。凶狠狂暴的圆法寺僧人简直就是冲进羊群的饿狼,他们根本不管什么规矩,任何一个还在奔跑的目标都会被他们纳入视线。

“全部杀光”是一道具有深刻意义的命令。

如果自己这边人多,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四面合围,还要在出口位置进行阻挡。但是圆法寺不比名门大派,尤其是在入门修士的选择上,也颇为严格。不看个人经历,纯粹只看天赋。诸多原因,导致圆法寺僧人数量一直不多。***上次带来的那部分,已经占据了圆法寺现有修士的半数。

“悟”字辈的僧人不多了。而且他们实力低微,没必要白白浪费。收到***的死讯,圆法寺上下形成共识。那就是:贺家很强,他们肯定隐藏了实力,不是表面情报显示的那么简单。否则的话,***早就完成了差使,带着归降的贺家人,返回宗门。

所以圆法寺这次派出了法通,以及四为“明”字辈的高手。

法通很精明,他没有带队直接杀入雷极门,而是在附近观察了很久,摸清楚值守外殿所有贺家亲族的所在位置。这些人实力弱小,全部都是炼气士。按照法通的理解,贺家真正具有战斗力的人,一定都在内殿。

他把解决外殿部分的任务交给四名弟子,只身前往内殿。

贺定元在逃。

法通在追。

凶猛的打法令所有贺家人胆战心惊,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想也不想转声就跑。贺定元实在是开了个坏头,身为贺家家主,全族最强的男人,竟然把自己的亲人扔给对手……光是这一点,他就没资格再担任什么家主。

明和等僧人的目标明确:用不着花费力气直接把人杀死,只要追上四散逃跑的贺家人,朝对方身上捅一刀,让他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就足够了。

法通下达的灭杀命令没有时间限制。只要最后不留下活口,早死晚死,没有区别。

隔着二十多米远的距离,满面惊慌的贺定元看见法通抬起右脚,狠狠踩下。一股巨大的力量随即从空中落下,死死压住了自己的右腿。

惨烈的痛觉是如此明显,更可怕的是,贺定元看见自己的右腿已经扁平。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蛙,被沉重的人类抬脚踩住,整条后肢瞬间碾平,在地面上形成厚度只有几厘米的鲜红色肉饼。骨头裂开,露出柔软的髓质。

我的腿!

来自伤口的剧烈惨痛刺激着神经,贺定元双眼瞬间变得通红。那是无数血丝在眼眶里集中的效果。他再也支持不住,侧身反倒。却无法拖动身体在地上翻滚。那股来自法通的诡异力量,仍然牢牢压住彻底失去作用的伤腿,死死束缚着他。

一名僧人从侧面袭来,闪亮的刀刃凌空挥下,从肩膀位置狠狠砍断了贺定元右臂。

法通已经走到面前,低头注视着被僧人死死按在地上,无法挣扎,却在痛苦尖叫的贺定元,充满恨怒的脸上释放出一丝快意,狞笑道:“贺掌门,你在逃跑方面真的很有一套。哈哈哈哈!你倒是继续跑啊!”

贺定元感觉死亡站在面前,以僧人形象注视自己。失去胳膊的惨痛与来自身体下方的剧痛比较起来,疼痛等级显然要低一些。他苍白的脸上皮肉抽搐,面颊上滑落着因为刺痛渗出的汗水,虚弱地问:“这是……以形化形”

法通眯起眼睛,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个。不错,大威德金刚无所不能,就是以形化形。”

同样是一招“大卫的金刚,破”,在实力不同的修士使用起来,效果也截然不同。

贺定元猜的没错,法通的确是突破界限,进入了凝丹阶段。只要在攻击范围内,举手抬足,相当于金刚之力凌空压下,以自己之形,化金刚之形。

周围一片血腥,遍地都是惨叫哀嚎。

两名僧人从殿外走进来。他们双手分别抓住两名贺家亲族的腿脚胳膊,将人或拎或拖,毫不客气拽了回来。

有些自认为实力不错,想要反抗的家伙,当场就被割断喉咙,砍下头颅。

把死人脑袋插在木杆上的做法,是法通对座下弟子的教诲。

只有把对手杀狠了,杀怕了,他们才会从骨子里畏惧你,永远不会产生想要反叛的念头。

贺定元虚弱地抬起头,强忍疼痛朝着四周望去,发现没有一个贺家亲族能够站起。他们要么当场横死,要么与自己一样,被砍断手脚,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一具年轻的尸体靠在内殿大门旁边,保持着坐姿。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左肩斜下,一直拉到右腹。外翻的肌肉中间透出白色断骨,粉红色肺泡表面微微有些干涸。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早已声息全无。

那是自己的儿子贺天林。

头顶正上方,传来法通酣畅淋漓的狂笑声:“贺定元,你杀我徒儿,老子就先杀你的儿子,然后灭你贺家满门。”

无法言语的悲凉从贺定元脑海里浮现:从上古时代就流传至今的贺家,就这样在自己手里结束了吗

这能怪谁

一味的避让,一味的保全实力,一味的只是注重家族财富,却忘记了老祖宗费尽心力留下的修炼功法。看看现在这些重伤濒死的族人,再看看自己,都在纸醉金迷中忘记了我们是修士。区区炼气,然后筑基,就算数量多达几十上百,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被圆法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贺掌门,借你人头一用。我那***徒儿有了你作为祭奠,必定会高高兴兴毫无遗憾转世投胎,下辈子做个快乐人。”

正说着,脸上刚刚浮起狰狞表情的法通眼眸深处,突然释放出一丝惊异。

“谁在外面”

他一边狂吼一边转身,只是最后一个“面”字声音尚未落下,一道堪比高速列车还要凶猛的力量就从大殿外面直冲进来,准确命中了法通腰部。他顿时双眼凸出,身体不由自主以腹部为弯曲点,上身下降,双脚离开地面下身抬起,身体在空中形成一个仍在超中间紧缩的“v”字,被巨大的冲击力量推动,以突破人类极限的速度朝着对面墙上反冲,重重撞击。

冲撞,仍然还是冲撞。

站在附近的四名僧人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他们只能看到一道黑色身影从殿外袭来,就像电子弹球游戏,“嘭嘭嘭”顺序撞向自己与同伴,在可怕的运动速度过程中,甚至伴随着“刺刺拉拉”的微弱电流。

明和倒飞出去的身体把墙壁撞得裂开。在最后的几秒钟,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胸膛,发现好几根肋骨从皮肉深处钻出,像刀子一样凸露在空气中。

明恒头部不偏不倚撞上悬挂在内殿南面房梁的铜钟上。巨大的力量挤压头颅,当场爆开,深棕色的铜钟表面溅开脑浆,血水四溢。

明莲的四肢形成非常怪异的角度,整条右臂在撞击作用下插进腹部,从身体后面透出。



第一百八六节 我要密库

最后是明睿,他正好背对着殿门,撞击点正好是他的后腰。整个身体当场向后折叠,脊椎骨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下轰然断开。碰撞在对面墙上,掉落下来,他瞪大双眼,全是血沫的嘴唇急剧颤抖,趴在地上似乎是想要站起,挣扎了几秒钟,头一歪,身体扑倒,再也没有了声息。

法通毕竟是进入了凝丹期的修士,身体强度远远超过门下弟子。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能勉强仰起头,看到站在大殿正中,目光朝着自己扫过来的那个男人。

非常年轻,身材挺拔,黑色运动衫很合身,只是笑意隐藏在眼底,同时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冰冷,还有敌意。

法通看到奄奄一息的贺定元眼里陡然放出亮光,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剩下的独臂支撑着,朝年轻的黑衣男子方向爬出两米多远,口中不顾一切发出尖叫:“小谢……掌门……救救我,快救救我!”

掌门

难道他才是贺家家主,真正的雷极掌门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法通脑海里升起。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全面掌握情况,缺失了什么。

仰起头,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你是谁”

“我叫谢浩然。”

从年轻黑衣男子嘴里说出的话,令法通感觉震撼,随即是无可遏制的惊恐:“血蛙传讯果然有用。如果不是我放给你消息,恐怕直到现在,圆法寺还不知道***的死讯。”

他的声音很平淡,可是法通听来却堪比滚滚天雷。

血蛙传讯是圆法寺独门秘法,非本寺门人,绝对不会外传。

他是怎么知道的

安静地看着趴在地上一时间无法站起的法通,谢浩然淡淡地笑笑:“圆法寺果然名不虚传,血蛙秘法千里传讯,立刻就能知道门人生死。呵呵!只是我不明白,难道你们都是一群练功练傻了的榆木疙瘩,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手机”吗”

之前在清凉山上灭杀圆法寺众僧,谢浩然对***的师弟悟金施展神通“搜魂”。除了得到一部分功法,还得到了“血蛙秘法”的完整制作流程。

这种秘术为圆法寺独有。只要发出信号,就能对指定目标进行追踪。杀死以***为首的一干僧人,谢浩然从***尸体上割下一块肉,炼制血蛙,然后用同样的方法给圆法寺传讯。他很清楚,圆法寺觊觎雷极门不是一天两天,这次杀了,下次还会再来。不如直接将***等人的死讯传递出去,圆法寺绝对不会坐视门人弟子惨死不管,必定会派出更加强大的修士前来查探。

将贺定元与所有贺家亲族派至雷极宗门驻守,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贺家要脸面,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外宣扬雷极掌门换成了外人。

谢浩然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他很清楚,贺定元不会心甘情愿将贺家产业交给自己。让他带着贺家亲族驻守雷极宗门,其实正中贺定元下怀。抓紧时间和机会,不顾一切疯狂修炼,只要超越了谢浩然目前的修为境界,一切都可以翻盘。

圆法寺的目标,当然是牢牢锁定在贺定元身上。

事情发展完全符合预期。法通带领精锐僧众杀上门,包括贺定元在内,所有贺家亲族或死或伤,无一幸存。

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哪怕只剩下一只手,贺定元仍然拼尽全力,朝着谢浩然所在的方向缓缓爬着。鲜血从断腿上流出,浸透了青石板地面,甚至在凹陷的位置汪积起来,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血镜”。

周围,附近,旁边,到处都是残缺不断的肢体。圆法寺僧人下手极重,再加上此前收到***等人死讯的缘故,法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贺家留下活口。明和等人之所以没有当场杀死贺家亲族,只是将其重伤,为的就是让他们留下一口气,慢慢折磨,一个一个收拾。

门人等同兄弟,必须将仇人押到死去师兄弟的坟前,开膛破肚,砍头挖心,割肠断舌,剜眼穿肛,才能祭奠死者的在天之灵。

法通脸上全是血。面部伤势其实不重,额头与面颊上的伤口只是划伤,碎裂的砖石割破了皮肤,尤其是左边眉角略上的伤口,被锋利的墙壁碎石切开,一直连通至面颊。这使他看起来鲜血淋漓,尤为骇人。

肚子里传来一阵阵绞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野兽钻进去,肆无忌惮朝着各种内脏胡乱啃咬。法通感觉自己的肠子断了,肝脏肯定也在刚才那一记重击之下严重受损。他放下剧烈颤抖的右手,带着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惊恐,朝着腹部明显凹下去的那个部位轻轻抚摸,软软的,黏黏的,丝毫感觉不到肌肉撑起皮肤的正常触感,仿佛是在摸着一个腐烂的水果。

法通是北方人,他想起了冻梨。在寒冷的冬天,直接将冻成冰块的梨放在火上烘烤,或者直接用沸水化开,就算颜色一片漆黑的冻梨外表保持完整,但只要轻轻用手一碰,立刻就会挤破果皮,从里面喷溅出稀烂绵软,无法吃到嘴里的模糊黏浆。

身体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重量,法通的大脑充满了各种各样可怕的念头。他狠命提起所剩不多的灵能,用见鬼一样的声音嘶吼,挣扎着问:“……你……为什么你会大威德金刚功法”

他听见贺定元管谢浩然叫“掌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雷极掌门不姓“贺”但是这问题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我记得***临死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谢浩然走到无法动弹的法通面前,非常认真地问:“你很想知道”

法通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痛苦:“大威德金刚……是我圆法寺……不传之秘。你……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是悟金教我的。”谢浩然回答得很快。虽然说法与事实之间有所区别,但误差不大。

法通脸上全是震惊,嘴角流出鲜血,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声音沙哑:“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谢浩然笑了笑,没有像刚才那样解惑。伸出手,用力按住法通的天灵盖,施展搜魂。

使用次数多了,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上会把“搜魂”列为“必须小心谨慎使用”的神通。上古魔族果然名不虚传,就算对方是甘愿身受酷刑折磨的顶级硬汉,也无法在搜魂之术面前,牢牢守护脑子里的秘密。

法通双目圆睁,从头部开始,剧烈的颤抖很快蔓延到身体每一个角落。他毕竟是修士,虽然濒死,生命力却远远超过谢浩然之前施行搜魂的几个目标。只是大脑中枢神经在神通威压之下遭到严重破坏,浑身颤抖的法通很快失去了自我意识,然后小便失禁,暗黄色僧袍下面湿漉漉的,散发出令人厌恶的臭气。

等到谢浩然将法通放开,他彻底没有了声息。

“掌门,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抱住了谢浩然的足踝。力气很弱,声音很小。谢浩然抬起脚避开,转过身,看到一个被砍断右腿,整个身体浸泡在血水里的贺家亲族。

他好像是叫贺定东还是贺定文

都不重要了。

贺定元好不容易才爬到谢浩然原先所在位置的近处,却不想他走到法通面前施展搜魂。巨大的心理落差瞬间从贺定元脑子里冒出来,他实在没有力气调转方向再爬一遍,只能拖着断腿,在原地艰难转身,然后用仅剩的手肘撑起身体,对着谢浩然哭喊哀求:“掌门,救救我,救救我们。你……你可是我们的掌门啊!”

他的声音仿佛是个信号,立刻带动了大殿里所有重伤的贺家亲族。顿时,哀嚎与痛哭混成一片,求救之声连绵不绝。

谢浩然慢慢走到贺定元面前,蹲下去,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没有说话,很安静。贺定元明显感觉到谢浩然的异常,尽管身体每秒钟都传来伤痛,他仍旧挣扎着挤出一丝讨好的笑:“你……你是我们贺家的供奉,是我们的掌门啊!”

谢浩然举起右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认真地问:“告诉我,密库在哪儿”

贺定元整个仿佛突然间遭受电击,变得身体僵硬,思维凝滞。他张大了嘴,伤口剧痛被彻底遗忘。良久,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我……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谢浩然脸上露出魔鬼般的笑容:“贺定元,别忘了你发过誓,也不要忘记你答应过,以贺家全部财产为代价,保得你贺家平安。明面上的产业你是交出来了,可是密库呢你根本没对我提过在哪儿,也没告诉我密库里有些什么。”

贺定元呆呆凝滞了几秒钟,好不容易才从喉咙深处发出空洞的声音:“密库……你连这个也不肯放过”



第一百八七节 庶族

“别忘了你当初对着老天爷发过誓。如果你记性不好,我可以提醒你。”

谢浩然的声音很洪亮。

“上求天,下求地,现有贺家血裔贺定元,以放弃雷极门及我贺家财产为供,换我贺家子孙平安无恙,血脉得存。此誓以血为之,苍天当鉴,厚土为证,贺家世世代代子孙不得有违。如背此誓,人鬼神共灭之,身入十八层地狱,九十九世不得轮回。”

“老贺,你的两个弟弟已经被天雷活劈了。他们做过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反正我已经把话说在这里,给不给随便。顺便说一句,你已经流了很多血,再不抢救,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贺定元脸色铁青,更多的还是苍白。这些话,还有残酷无比的现实,从根本上动摇着他曾经牢不可破的信念。

一抹惨笑出现在他的脸上:“没想到我贺家祖先是那么的英雄,到头来,却被我这个不肖子孙毁掉了基业……事已至此,有没有密库,都不重要了。”

谢浩然点点头,对此表示赞同:“人活着才有希望。只要潜心修炼,老贺你以后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不要说是凝丹,就算是晋升元婴,也绝对没有问题。”

这话听起来很怪异。贺定元瞪起发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谢浩然,嘶声道:“我可以交出密库。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浩然点头道:“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没有问题。”

贺定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让我留在这清凉山上,专门给我一间静室,供我修炼。”

谢浩然眼底掠过一丝讥讽的微笑:“就这个条件”

贺定元死死注视着他:“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你。”

“还不够,我要你对天发誓。”

谢浩然抬手指天,誓言说得郑重无比,神鬼共鉴。

贺定元脸上的凶狠表情渐渐退去。他叹了口气,说出密库所在,以及开启方法。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贺家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大乘修士。具体是什么年代已经无法考证,只知道距离现在非常遥远。这个人之所以能够在家谱上留下重重一笔,是因为他从幼年时代就身患重病。按照现在的医学观点来看,具体症状应该是小儿麻痹,也就是脊髓灰质炎。就是这样一个只能永远坐在轮椅上的废人,竟然在一百三十年时间里,成功突破极限,晋升大乘,最后飞升,成为贺家族谱上令人赞叹的传说。

贺定元真正是发狠了。

儿子死了,家中亲族也伤亡惨重,全部变成了残废。在法通出现之前,贺定松那番振振有词的偷懒辩解,真正让贺定元心灰意冷。他忽然发现想要重振贺家只能依靠自己,至于其他人……他们已经在财富上睡得太久,醒不过来。

就算雷极门变成了别人的掌中物,就算整个贺家都归了谢浩然。

那又怎么样!

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休息,我会抛弃从前的理念,发狠修炼。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五十年不行就一百年。总之,只要老子在这个世上活一天,就绝对不会放弃。

我一定会成功。

我一定会成为比还要强大的修士。

到时候,咱们再来算总账!

如果不是被逼到现在这种毫无退路的绝境,贺定元也不会放弃一切,坚定道心。

以前被我浪费掉的时间,实在太多了。

每天在酒精和女人身上挥洒青春,反正我有家财万贯,就算几辈子也吃喝不完。只有残酷现实才能真正让人清醒过来。现在努力……还不算晚。

贺定元在密库的事情上没有撒谎。他很清楚,誓言绝对不能违背。一旦对天起誓,就必须老老实实服从。何况密库里的珍贵药材不是很多,主要是以黄金财富为主。说穿了,都是些身之外物,摆在密库里,对自己也是一种潜在诱惑。与其搅扰得自己心神不宁,不如干脆交出去,一来换得谢浩然信任,二来也彻底斩断自己与花花世界的最后一丝牵连,从此以后,潜心进修,一心向道。

抬起头,用虚弱的眼睛看着谢浩然,贺定元勉强提起精神,挣扎着说:“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现在,轮到你了。”

大量失血引发了一系列身体负面反应。贺定元虽然是筑基修士,却也觉得浑身发冷,虚弱无力。他迫切医生,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

谢浩然低头注视着他,没有说话。抬起右手,捏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一排黑沉沉的人影从大殿外面走进来。数量很多,严严实实站成人墙,挡住阳光,把鲜血横流的殿内笼罩在深沉灰暗的阴影里。

现在是夏天,可是身受重伤趴在地上的贺家亲族却不约而同感到寒冷,仿佛一股极度冰寒的风悄然笼罩了这里,太阳也从天空中小时,天气骤然间变成了滴水成冰的深冬时节,所有人都被瞬间袭来的寒冷冻得瑟瑟发抖。

这些走进大殿的人,几乎都是女性。她们身材高挑,有的很年轻,甚至尚未成年。有的已是中年,却充满了那个年龄段女性特有的成熟魅力。“美丽”是她们身上共通的形容词,只是她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里,丝毫看不见怜悯与温和,只有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森冷,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的亢奋。

其中有四个男人。他们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有着惊人相似的英俊相貌,标准的男模身材,只是略显削瘦。头发略长,眼窝很深,阴柔外表符合现在女性对“娘化男人”的特殊审美观点。

贺定元脸上肌肉轻微地抽搐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心理正在脑子里蔓延。他相信,他也清清楚楚知道,此时此刻,大殿里那些身受重伤,被圆法寺僧人砍断手脚的贺家亲族,他们都与自己一样,产生了一模一样的可怕思维。

贺明明站在这些刚走进大殿之人的最前面。她穿着一件黑红色为主调的运动衫,很激动,胸脯随着剧烈呼吸节奏上下耸动,白净的脸上充满了红色。仿佛一道有着自我意识的灵动火焰,正在脖颈与面颊上不断飞窜着。

不仅是她一个人,所有与她站在一起的男男女女,眼睛里全都透出无比炽热的渴求。他们在磨牙,从鼻孔里发出深沉厚重且带着急促节奏的呼吸。如果不是被前面的人挡住,后面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抢上前来。然而,再强烈的欲望和冲动,都在谢浩然看似随意的目光扫视下进入了冷却期。他们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眼眸深处释放出理智与狂热,视线焦点牢牢集中在谢浩然身上。

“记住你们对我发过誓,记住你们曾经说过的话。”

包括贺定元在内,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竟然对全场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控制权力。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从天而降的洪钟,使贺明明带领所有走进大殿的人对着谢浩然跪了下去。他们没有出声,没有山呼海啸的附和,但是每个人跪下去的动作都那么自然,毫无压制或勉强。尤其是其中一些神情激动得难以自持的男女,更是直接将额头与地面触碰,发出“咚咚”的响声。

看着背对自己而站的谢浩然,贺定元大脑里的恐惧正朝着绝望方向演变。他用仅存的独臂撑起身体,冲着这个年龄比自己小太多的男人连声狂吼:“掌门!掌门啊!你……你答应过让我活着,你亲口答应过让我活着的啊!”

贺定元当然认识贺明明,还有这些走进大殿的人。

他们全部都是贺家的庶子、庶女。

局外人或许不明白贺家的内部结构。可是身为家主,贺定元很清楚,这些庶子、庶女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出现,对自己,对重伤濒死的贺家亲族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谢浩然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陷入疯狂绝境的贺定元,淡淡地说:“我没有骗你,你现在还活着。”

贺定元现在状态就是一个癫狂型精神病患者,泪水流淌下来,与挂在嘴角的血水痕迹混合:“你答应过我,你……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啊!”

“没错,我的确答应过你。”

谢浩然注视着他,态度非常认真:“我答应让你留在这清凉山上,专门给你一间静室,供你修炼。老贺,好好想想我之前说过的话,是这样吗”

贺定元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头颅随着身体抽搐而颤抖。他当然记得,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态发展显然与自己所想不同。

谢浩然吐字清晰,节奏稳定:“我没有把你赶下山,宗门里房间多得是,随便你挑选。可是他们……”

谢浩然转过身,目光从所有贺家庶子、庶女脸上扫过,然后笑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我无法干涉。老贺,我虽然是你们贺家的供奉,是雷极掌门。但有些事情,我只能旁观,不方便插手。”



第一百八八节 还债时间

贺定元听见自己硬生生把牙齿咬碎的“嘎嘣”声。他已经感觉不到伤痛,恐惧对大脑产生的效果已经麻木。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对某个人报以深深的仇恨,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恐惧与彷惶。

“……你……背信弃义。你会遭到报应的。”带着哭腔,贺定元从喉咙最深处发出尖叫。

“这你就错了。我可没有背信弃义,更不会遭到报应。”

谢浩然摇摇头,神情严肃:“别忘了,是你们贺家自己招惹上圆法寺。身为供奉,我当然要保护你们贺家。至于雷极门,还有你贺家的财产,那是老贺你对天发誓,使用祈天秘术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没杀过你们贺家任何人。我也答应你的所有条件。至于你我之间交易结束后,具体有什么人要找你的麻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满面绝望的贺定元:“其实,你以前有过不少机会。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是亲密的合作伙伴。我跟你没有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说完,谢浩然转身面对贺明明,还有其余的贺家庶子、庶女,平静地说:“答应你们的事情我做到了。现在,是自己的自由发挥时间。”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兴奋欢喜的喊叫,残忍与亢奋交织在他们脸上。贺明明的美丽容颜彻底扭曲,让她变成堪比童话故事里黑心巫婆之类的可怕角色。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没有忘记再次对着谢浩然叩首行礼,完成最后的仪式,这才你推我挤,朝着各自选定的目标猛扑过去。

贺定光两条腿都被砍断。他学过急救,用灵能封堵了血管。尽管如此,看到四个相貌英俊,外表几乎一模一样年轻男人朝着自己走来的时候,贺定光脸上仍然露出紧张、恐惧,以及愤怒。

“你们想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野兽般狰狞的目光,无言的冰冷微笑。

正常情况下,四胞胎的出现几率非常小。得益于现代医学技术的帮助,尤其是国外医疗机构成功率极高的“受精卵分裂”技术,贺定光让那个成为自己玩具的女人成功怀孕,顺利生产下四个相貌几乎完全相同的多胞胎。

贺家之所以发达,拥有雄厚的家族财力,与各种精明且非正常的商业手段密不可分。

与外面的人接触多了,交游广阔,贺定光的经商圈子也就不断扩大。尤其是生意规模不断扩大,需要打交道的人更多,也就见识,并且知道了很多富商巨贾的特殊喜好。

他们的钱太多了,几辈子都用不完。人生追求产生了变化,从最初的美食、美女、华贵服饰,变成了身体及生理上的另类需求。

贺定光有两个关系密切的生意伙伴。他们喜欢漂亮女人,但是更喜欢年轻英俊,经过特殊打扮以后外表与女性没什么区别的男人。

贺定光之所以处心积虑弄出四胞胎,就是为了用在这方面。另类喜好从上古时代就有,可是这种事情需要培养,临时从外面购买,往往起不到最佳效果。尤其是把“礼物”推出去的时候,附带着加上一句“这是我儿子”之类的话,对方就能感受到自己这边满满的诚意,生意合作自然不成问题,赚到手钱成倍增加,利润丰厚。

不是所有儿子女儿都能管父亲叫“爸爸”。只有我贺定光认定妻子生下的儿女,才有这份殊荣。至于其他的嘛……呵呵!老子在外面找女人只是为了快活,生下孩子也只是当做玩具、工具。自己家的娃娃,不管怎么虐待,都是我贺家的事情,外人无权插手,警察也管不着。

看着躺在血泊中,满面惊惶的父亲,身材精瘦的贺原东爆发出与他体型毫不相称的大笑:“没想到你也会害怕。贺定光,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四胞胎四兄弟,取了“原”字辈,分别是贺原东、贺原南、贺原西、贺原北。他们围拢过来,居高临下,不约而同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小刀、钉子、钻头、老虎钳之类的可怕工具。

恐惧像魔爪一样牢牢攥住贺定光心脏,他仍在强撑着,怒声呵斥自己的儿子:“你们……你们简直……大逆不道。”

贺原西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锯齿刀,眼里透出无穷无尽的仇恨:“你把我们的妈妈送给那个法国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什么叫做“大逆不道””

当年,有个法国佬看中了贺定光的女人。贺定光从未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对方签了六千万的商业合同,女人自然就当做筹码送了出去。事后得到消息,法国佬很猛,那女人当天晚上就大出血。因为事情见不得光,就没送医院。女人在床上躺了两天,没熬过去,死了。

说起来,贺定光还是觉得有些惋惜。她很漂亮,性子也很温柔。不过看在那份巨额商业合同的份上,也算死有所得。

贺原北抓住贺定光的右手,“嘿嘿嘿嘿”狞笑着,用老虎钳钳住他的指甲。浑厚的力量透过皮肤传来,贺定光心里的愤怒瞬间变成了震惊,仿佛见鬼般发出尖叫:“你怎么会有灵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炼的”

贺家内部规矩森严:凡庶子、庶女,一概不得修炼家传功法,更不准任何亲族成员对他们给予这方面的传授。

从贺原北身上,透出贺定光熟悉的灵能。他现在的修为虽然低微,却已是真正的炼气士。

贺原东半蹲着身子,用力按住贺定光的脑袋,狞笑使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我们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天。你也不想想,要是没有一点点把握,我们怎么敢亲自动手对付你炼气中期……哈哈哈哈!你当年把我们四兄弟送到别人床上的时候,大概只想过我们会成为整个贺家最漂亮的屁股,却没想到我们会把你生吞活剥,扒皮抽筋吧”

贺定光的位置距离贺定元不远,后者清清楚楚听到了四胞胎兄弟刻骨凶狠的话语。贺定元与贺定光关系很好,他很想对这个表弟施以援手。可是贺定元根本做不到,他首先必须面对的,就是蹲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满面微笑的贺明明。

贺定元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仿佛突然间身体里失去的血液全部补充回来,提供了强大磅礴的动力。他很紧张,结结巴巴:“……明……明明,我……我是你爸爸啊!”

贺明明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精心描画过的眉眼有种平时极其罕见的妖媚。她特意选择了颜色最显眼的大红唇膏,甚至用力咬破了嘴唇内侧,就为了让自己无时无刻都在舌尖上感受到血的味道。

“你逼死我外公、外婆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贺明明笑得十分疯狂:“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妈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女儿”

贺定光被这种毫无掩饰,堪比刀剑还要锋利的问话所激怒,不由得怒声暴起:“不管怎么样,是我把你养大成人。要是没有我,也不可能有你。”

贺明明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大笑变成了冷笑:“为了你们贺家的生意,你把我送给不同的男人。你对每一个人都说我是你的女儿。他们都是你的生意伙伴,都给贺家带来了利润……总共一百三十三个,有土埋脖子的糟老头,也有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不让贺天林去做这些事情要知道,他才是你的亲儿子。”

贺定元终于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威胁,谢浩然也自始至终没有表露过想要插手的意思。他苍老惨白的脸上透出一丝恐惧,语气也软化下来:“……明明,以前都是爸爸的错。就看在你死去妈妈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吧!我……我会好好补偿你,让你幸福。”

贺明明仿佛一头牢牢锁定了猎物的饿狼。鲜红嘴唇仿佛随时都在滴血:“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旁边,传来贺定光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贺定元忍不住想要回头,却听见贺明明发出带有快意的笑声:“别看了。小东他们几个正在拔指甲。放心吧!他们不会让贺定光死得太轻松。这些年,从小到大,你们是怎么对我们的,今天全都会一点儿不剩统统还给你们。所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我忍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机会。”

贺定元觉得整个身体彻底僵住了,好不容易才发出干涩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我要剥了你的皮。”

贺明明玩弄着手术刀,平静的声音透出滔天恨意:“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暂时还没有想过。你知道我学过几年医科,我不会让你感染。从现在开始,你至少要活两个月。我专门准备了大量的抗生素,还有一整套的手术器械。放心吧!你不会死得很容易。”



第一百八九节 斩草,一定要除根

两个月!

贺定元呆住了,整个人很快变得憔悴起来。

他深深理解了贺明明话里的意思。

两个月都得活着,将要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折磨与羞辱。

他忽然有些羡慕已经死去的贺定风与贺定雷。与自己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幸福。

……

谢浩然走出大殿,把混乱与发泄的空间留给那些需要的人。

身后,传来一阵阵越发高亢的喊叫声,其中夹杂着此起彼伏,凄厉到几乎不像是人类发出的痛苦尖叫。有人在哭泣,哀嚎与哀求的音量非常大,超过了正常分贝。有些尖叫刚刚发出就好像是被某种东西强行堵住,永永远远没有了后继。

坐在阴凉的屋檐下,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玉溪”烟,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慢慢地吸着。

吸烟有害健康,但是现在他很想抽上几口。烟草对他来说算是一种消遣,单纯只品尝尼古丁香气,却不会损害神经。

谋算贺家这件事情,来得有些突然。

如果贺定元老老实实服从誓言,将贺家产业全部奉上,谢浩然也不会打出“贺家庶子、庶女”这张血腥残忍的牌。

修士的感知能力比普通人敏锐,像贺明明之类平时在家族内部深受压迫的人,只要使出“清心决”,在加上一点点幻术诱导,就会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扉。有了第一个投靠分子,很快就会形成庞大完整的投靠集群。

至于忠诚……一群对未来完全没有希望,每时每刻都生活在黑暗深处的人,忽然间看到头顶出现了一丝亮光,为了看到蔚蓝天空中的太阳,他们宁愿付出一切,心甘情愿发下最恶毒,最凶暴,最虔诚的毒誓。

按照最初的计划,包括贺定元在内的一干贺家亲族,将在圆法寺僧人第二次袭击雷极门之后,谢浩然现身击败对方,让重伤致残的贺家亲族活下来。

如果没有白色凶虎的指点,从山中宝洞里得到大量灵花异草,谢浩然也不会临时改变计划,提前让贺明明等庶子、庶女提前发动。

效忠仪式在私下进行。把贺定元等贺家亲族送走,在景天酒店大会议室看到数量多达上百贺家庶族的时候,谢浩然也不得不为贺家亲族强大的“繁殖能力”感到惊叹。更重要的是,这种将所有庶族当做工具和玩具的做法,竟然得到了贺家亲族的赞成,并且实施。

也许是贺家族谱上那句“祖传功法,不得外泄”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但无论如何,贺家的毁灭已是不可避免。

大殿里传出的惨叫声越来越小。

贺明明跨过殿前门槛,径直走到谢浩然面前,单膝跪下。她身上的运动衫被大片鲜血浸透,白净的脸上溅有血点,双手被染成红色,应该是用什么东西随便擦了几把,不太干净。谢浩然坐的位置较高,贺明明敞开拉链衣领,显然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从这个角度望去,她的身体毫无遮挡,一览无遗,完全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色。

“做完你要做的事情了”谢浩然曾经答应过把贺定元交给她。

贺明明的身躯在微微颤动,内心深处充满了尚未退去的亢奋与狂热:“差不多了。暂时就这样,我……终于给妈妈报仇了……我会永远服从掌门您的命令,听从您的吩咐。”

说到中段,夹杂着一丝呜咽。只是她很快控制住情绪,语调声音变得坚定,而且果决。

谢浩然扔掉手里的烟头,抬起脚踩熄,淡淡地说:“按照原定计划整队吧!抓紧时间,今天晚上就回洛底。”

……

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谢浩然带着半数左右的贺家庶族过了两国口岸,直接驱车前往自治区机场。

贺家的雄厚财力与人脉关系,在这种时候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贺明明直接包下了航空公司的一架班机,腾空而起,朝着北方飞去。

河东省经济不算发达,飞机只能在靠近目的地的邻近大城市机场降落。几十个人下了飞机,分乘四辆事先安排好的旅行车,朝着康县驶去。

……

清晨的阳光很美,诛灭一直改不了早早起来站在窗前,欣赏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的辉煌景色。

圆法寺的所在位置很高。寺庙虽未建在山顶,向东的位置却一览无遗。只是随着城市化规模不断扩大,遥远的地平线也不再是一条直线,出现了许多锯齿形状的建筑,让每天早起观日的诛灭心生遗憾,却又无可奈何。

主持居住的屋子,自然要比寺院里其它建筑华贵的多。平心而论,诛灭其实不喜欢这样,却拗不过下面一干弟子门人的强烈要求,几乎被他们捧着送进这个房间……每当想起这件事情,诛灭总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那些年,在山里东躲西藏,根本不敢在俗世出现,活下去的意义只是为了保护功法。现在看来,一切都很值得。

圆法寺必定会在我的带领下走向辉煌,走向全盛,彻底碾压武当,震服龙虎,踩倒青城,彰显圆法祖师之荣耀,传扬我辈之威名。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诛灭转过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有些疑惑。

平时这个时候,寺中弟子已经送早餐过来。惯例是一碗米粥,两个馒头,一碟咸菜。诛灭一直保持着从前的习惯,决不铺张浪费。

可是今天,时间已经过了,却无人敲门。

到底怎么回事

厨房的人睡过头了吗

外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有人杀进来了。”

“快去禀报掌门大师。”

“啊……救命……救命啊!”

强烈的杀意,浓厚的杀气。

诛灭听到外面走廊上有急促脚步,节奏与平时熟悉的弟子完全不同。他立刻屏息凝神,运起浑身功力,右手食指中指并立,森冷的目光死死盯住房门,蓄势待发。

“哐!”

房门从外面被人粗暴撞开,诛灭冷笑着,右手双指朝着门口方向狠狠按去。浑厚无比的大威德金刚指力无坚不摧,就算是一辆重型坦克横在面前,诛灭也有信心按穿装甲,直接将整辆战车贯通。

一个暗黄色的身体从破碎的房门里出现。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比任何面孔都容易辨别。诛灭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收功散力,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大威德金刚指如同钢锥凿鸡蛋,轻而易举透穿了对方颅骨,整颗脑袋当场炸开,脑浆血水溅得到处都是。

“……法空怎么……怎么是你啊”

看清楚死在自己指下的来人,诛灭的面容瞬间扭曲。他的声音苍老且悲怆,声嘶力竭。

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诛灭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行为。误导他做出判断的因素太多了。最重要的,就是走廊上那种陌生的脚步声。

从警惕到出手,然后是骇然,杀错人的惊愕,运转功力聚起的灵能在诛灭身体里迅速散开,他呆呆看着地上那具仍在抽搐的无头尸体,老泪纵横。

七十四岁……法空是自己身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弟子。当年在山下遇到他的时候,法空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好勇斗狠的流浪儿。他虽然称自己为“师傅”,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形同父子。我竟然杀了他,竟然杀了他啊!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门外袭来,死死抓住了诛灭的腰,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可以感受到清楚明晰的五根手指,将他整个身体牢牢握住。

“大威德金刚功法果然名不虚传。金刚掌力之威,恐怕连佛祖都要退避三舍。”谢浩然面带微笑从外面走进,他看也不堪躺在地上的法空尸体,直接抬脚跨过。

诛灭无法动弹,勉强保持着呼吸,他瞪起双眼怒视着来人,吼声震天:“你是谁”

谢浩然左手摆在身前,保持着虚空抓捏的姿势。凑到近处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手掌握姿与控制诛灭那只无形巨手一模一样。

这是功法的神通,同样也是“以形化形”。

看着暴跳如雷,却丝毫不能动弹的诛灭,谢浩然笑道:“我来自雷极门,是现任门主。”

雷极门

这三个字立刻让诛灭产生了极其不妙的念头。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干瘦的脸上皱纹密集,声音颤抖:“你……难道……连法通也死了”

谢浩然点点头,抬起右手,分开五指,像小孩子那样一个一个数道:“法通、***、明理、明和、明莲、明基、明志……对了,还有诛灭大师你那些“悟”字辈的弟子,要不要我挨着个,顺序说给你听听”

诛灭眼睛里透出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一再摇头:“不,这不可能。雷极门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所有事情都是我亲自计算,还有法空帮着参详。我们计算了每一种可能,雷极门贺家虽然人多势众,却没有几个摆得上台面的人物。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节 圆法寺的秘密

诛灭并非自夸,针对雷极门制订的并吞计划,的确是算无遗策,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圆法寺所在的位置灵气稀薄,不利于修行。诛灭从很早以前就派出门人弟子到天下云游历练,寻访合适的地方重建宗门。诛灭很清楚,这样的地方已经不多,名山大川已被各大门派占据,用正常手段交涉,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结果,甚至还会引发修士之间的争斗。

所以,从一开始目标就选定了实力微弱的小型门派,以及宗族。

当时的备选目标有四个,雷极门是其中之一。之所以最终选定了雷极门,是因为诛灭看中了清凉山的位置在高棉国内。

早年的大混乱时代给诛灭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心里一直有着深深的恐惧,害怕同样的事情再次重来。

之所以派出***,而不是法空或者法通两位“法”字辈其中之一,就是存了想要历练门人弟子的念头。只是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就传来***死讯,而且还是圆法寺独有秘术“血蛙”,诛灭凭此料定:一定是***等人遭遇危险之前,拼死将消息发出,这才让法通带领剩余的“法”字辈门人,前往清凉山支援。

对手比想象中要强大得多,而且异常狠辣,他们没有大张旗鼓从山门进攻,显然是运用了某种秘术,直接潜入寺内,引发混乱,更让自己判断失误,错手杀了法空。

不,应该不是这样。对方掌握了大威德金刚秘术,还会以形化形。法空肯定被他控制住,直接当做工具砸门,让我误判。

看着脸上神色变换的诛灭,谢浩然微微一笑,抬脚上前,右手同样运起大威德金刚功法,毫不客气抓住诛灭的两条胳膊,牢牢握在掌中,像顽皮孩子对付不喜欢玩具那样,“咔嚓”一声用力掰断。

惨叫声震耳欲聋。

谢浩然却不管那么多,直接走到近前,双手分别扣住毫无反抗能力的诛灭两边太阳穴,施展搜魂。

斩草要除根。

圆法寺既然与雷极门开战,就必须不死不休。对法通进行搜魂,谢浩然知道了圆法寺里所有的秘密。包括人员配置,寺内陷阱的位置,掌门诛灭生活习惯,寺内各个建筑之间的位置,以及路线等等。

下了飞机,直接赶往圆法寺。按照从法通那里搜魂得到的情报,谢浩然直接找到了法空的住处,一招将其重伤,以大威德金刚功法擒拿。

他这次带来了四十名贺家庶族。虽然都是刚刚跨入修炼初境的炼气士,修炼功法却是圆法寺门人最为熟悉的合击共进配合战法。圆法寺内剩下的和尚全部是“悟”字辈,其中也没有悟通那种修炼天才。四个打一个,对方若是太强,就个,无论如何都能赢。

诛灭是个残疾人,也是整个圆法寺里功力最深的修士。

被搜魂的人,只能勉强保持一点点自我意识。诛灭眼睛里充满了痛苦,不甘心的绝望在眼底徘徊。

谢浩然看懂了他要问的话。

“你也发现了我没有凝丹”谢浩然的声音很轻。

诛灭眼里的疑惑更深了。

“你的感应很正确,我的境界,只是筑基后期。”

施展搜魂与说话之间没有干扰:“我其实可以突破凝丹境界以后再来找你。但是我不想那样做。我想尝试一下……毕竟,你也只是凝丹初期。”

诛灭的双腿在深山逃窜的那个时候摔断了。身体残疾直接影响了修为境界。尽管他很努力,却只能勉强达到凝丹初期。后来所收的两名弟子法空、法通,修炼速度远远超过诛灭。可即便是“凝丹初期”这个境界,同样也有着一、二、三等级的划分。

谢浩然拥有功法,再加上从法通、***等人那里得到了完整的功法,越级杀人,根本不成问题。

他要让圆法寺成为永远的传说,从此以后,不会在江湖上出现。

只有灭掉圆法寺,才能从根本上杜绝雷极门可能遇到的危险。

现在的雷极门人,都是新人。

他们需要被保护,需要时间渡过必不可少的成长时期。

那里,将成为专属于我的禁地,成为我一个人拥有的世界。

……

诛灭彻底没有了声息。头歪朝一边,保持着坐姿。早年间摔断以后就再也没有好过的双腿盘着。乍看上去,仿佛是入定练功,而并非真正的死亡。

谢浩然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死去的诛灭。就这样在静默中凝立了几秒钟,他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金属瓶子,把禁锢在其中的魔神分身阿斯莫德释放出来。

那怕是被搜魂神通破坏的不完整灵魂,对阿斯莫德来说,仍然是不可放过的美味食物。何况诛灭的肉身还在,本着不浪费东西的原则,对于这种临时性的就餐,阿斯莫德倒也没什么值得挑剔。

“你有两分钟的进食时间。”

抛下这句话,谢浩然转身走向内室,在正对面靠墙摆放的红木供桌前站定,伸手撕下挂在墙上的,露出藏在画卷后面,高度与墙面齐平的保险箱。

不是每个修士都有储物戒指这种高级灵器。诛灭虽然贵为圆法寺掌门,也只能把贵重物品放在这种地方。

十几张银行卡在保险箱上层叠摞摆放着,下层是用大号牛皮纸文件袋装好的各种文件。谢浩然打开看了看,一部分是股权持有证明,一部分是在其它城市的房产证和地契。

箱子正侧面的小格子里,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黑木匣。翻开盒盖,明黄色的软质衬垫上,躺着三颗拇指大小,外观大体呈圆形,类似玻璃珠的东西。

这是上一任圆法寺掌门,也就是诛灭师父的舍利子。传说中的佛门至宝其实毫无用处,最多就是漂亮一点儿的死人骨头。谢浩然将保险箱里值钱的东西扫荡一空,随手把黑木匣轻轻摆回了原处。

他不会毫无意义的亵渎死者。之所以带队灭杀圆法寺众僧,是为了从根本上消除威胁。

阿斯莫德还是变成一团黑沉沉的浓雾,死死盘绕着诛灭的尸体。它吃得很开心,却极守时间。一百二十秒期限一到,阿斯莫德立刻缩回了金属瓶,根本不用谢浩然催促。

跟在谢浩然身边时间越久,它对这个神秘的东方修士就了解越多。尤其是能力方面。以阿斯莫德高深的智慧,绝对不是做出主动惹怒对方的愚蠢行为。它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就算是被当做猪养,在适当的时候充当毁尸灭迹工具,阿斯莫德也毫无怨言。

走出主持房间,看到迎面朝着这边走来的贺明明。

她的头发有些乱,身上沾染着血迹。神色有些亢奋,眼睛里充满杀戮过后特有的快感。

“都办妥了”谢浩然的问话很简单。

“都杀光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贺明明连连点头,幅度有些大。她还是第一次与其他修士对阵,而且赢得干净利落。

被灭杀的僧人数量与诛灭和法通的记忆吻合。从这一刻起,圆法寺就真正成为了历史。

谢浩然带着贺明明来到大殿外面的空地上,看了一眼正在更换衣服的贺家庶族成员。低声吩咐了几句,穿过走廊,进入到寺院内部,绕过一处看似杂物间的低矮建筑,推开对面墙上的厚重铁门,露出一条狭窄的甬道。

谢浩然手里拿着一件从诛灭房间里带出来的干净僧袍,用这东西罩在身上,裹住头,只露出眼睛。他抬手示意贺明明保持安静,蹑手蹑脚走进甬道。

最里面有四个房间。

用诛灭的钥匙打开其中一间门锁,里面黑漆漆的,谢浩然闪身进去,挥手成掌,将对面几个模糊的人影当场劈翻。

阳光从敞开的房门照射进去,贺明明看到地上躺着三个被打晕的女人。她们很年轻,相貌清秀,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衫,都没有穿裤子,就这样裸露着。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很大的床,就像北方村里的通铺,可以容纳十几个人并排睡觉。房间里没有灯,也找不到开关,空气中散发出一股令人欲呕的馊臭味。

谢浩然把诛灭的手机轻轻放在其中一个女人身边,然后带着贺明明迅速退了出去。

“圆法寺里的和尚,都不是好人。”这是谢浩然下的定义。

他在诛灭的思维记忆里,“看”到了这条甬道,以及被关在这里的十多个女人。修炼大威德金刚功法的僧人力气很大,挟持看中的女子在山林间奔跑如飞。泥塑木雕的佛祖连个屁都不会放,更不要说是在寺院里做着这种勾当。

有些女的是本地人,大多数来自外地。其中时间最久的一个,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六年。

能在圆法寺这种可怕的地方活下来,需要很大的勇气,以及智慧。

藏污纳垢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何况圆法寺与佛教协会有很深的关系,更上了“需要重建名刹”的目录。



第一百九一节 新邻居

自始至终没有人发现圆法寺僧人的秘密。从大混乱时代结束,诛灭以圆法寺新任掌门身份公开建寺直到现在,其门下弟子前前后后在这里杀死了上百个女人。

对于男女之间的生理满足行为,男人都不喜欢戴套,觉得那跟穿了袜子洗脚没什么区别。被掳来的女人不可避免怀孕了。这对她们来说意味着死亡。只要孕期超过三个月,膨胀的腹部越来越明显,僧人们就会把孕妇杀死,带到山上的僻静位置,挖坑填埋。

电视电影里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探勇警,其实都是美化过的角色。地球表面积是如此的广袤,你根本不可能知道在某个阴暗角落里有人被杀,尸体被埋。毕竟房地产商不可能跑到荒山野岭搞开发,只要时间久了,树木长高,长大,谁会知道盘根错节的下面,竟然是一具具无主冤魂在提供养料

大部分女人在圆法寺里只能呆上一年,甚至几个月。那个活了六年的女人算是一个奇迹。谢浩然知道这个秘密,同样是来自对掌门诛灭的搜魂。

诛灭从很早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女人有些特别。暗中观察了几次,发现这女人真是狠得下心肠她用在筷子捆绑勺子,这是所有被囚禁女人能够拥有的餐具。每次被寺里僧人强迫做过那种事情后,她都会趁着夜深人静,蹲下去,把加长的铁勺从双腿中间塞进去,使劲儿地挖。

整个过程她一直在流血,却死死咬住牙齿,一声不吭,也没有惊动同屋的其他女人。

没有几个人能忍受那种痛苦,即便是心肠冷硬的诛灭,也对此觉得悚然。诛灭为此专门下了一道命令:除非那个女人怀孕,而且腹部膨胀迹象明显,否则门下僧众谁也不能杀她。

修士修炼,讲究的是心性。诛灭想与这个女人进行对比,看看究竟是自己的向道之心坚定还是她的求生**更加深重

谢浩然不想暴露自己。他没有下重手,直接把房间里的女人打晕,一小时内,她们就会醒来。门开着,旁边还有电话,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就是返程。

……

在一个阳光普照的下午,谢浩然回到了昭明。

还是李铭开车,赵轩庭坐在后座上闲聊。回家的路总是要比去的时候更短,这是飞扬的心情,以及对未来的展望。

今天是星期六,谢浩然要后天才回学校报到。李铭把“依维柯”旅行车停在公园道六号的小区入口,谢浩然下车,挥手告别。

分别话语很普通,没有什么讲究。

“哇,小谢你竟然住在这种地方,看来你的身家比我想象中丰厚多了。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我把你的名字加入考察报告了。你那份分析文件写得很不错,我在你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了一部分,下周直接报到省里。你有我电话,有事情就打给我。”

“有空就来农科院,我请客。”

赵轩庭很健谈,李铭给人的感觉也很随和。总之,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旅行。

看着“依维柯”消失在远处,谢浩然这才收起脸上微笑,转身走进小区大门。

何洪涛上次把别墅交给他的时候,里面就配好了家具。只是谢浩然觉得这里距离学校很远,不太方便。毕竟是自己名下的产业,总要有人帮着打理才行。

道路两边种着冬樱花和垂丝海棠,被园丁精心修剪过的灌木带颜色靓丽。走进园区第五条通道,远远就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五十五号别墅门口。

贺明明搭乘早班飞机提前抵达昭明。两个人约定这个时候在别墅门口会合。

赵轩庭与李铭毕竟是外人,关于贺家,还有雷极门的事情,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贺明明穿着一身标准的黑色职业装,高挑的身材使裙子看上去更短了。高挺的胸部有些夸张,甚至可以说是过分丰满。纤细修长的双腿在黑色丝袜包裹下显得尤为性感。妆容很淡,盘曲的长发拢在脑后。她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显出端庄优雅的气质。

贺家的庶族,是谢浩然手上可以操控的一张王牌。有了清凉山上长满灵花异草的宝洞,他炼制出数量惊人的锻体丹。从严格的修炼角度来看,一味使用丹药并不可取,即便是谢浩然自己,也没有服用灵妙丹进行突破。但雷极门改天换地,需要大量有实力的修士驻守。他只能以丹药尽快“催熟”贺家庶族,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这些曾经饱受痛苦折磨,如今彻底解脱的人群当中,尽快出现实力高强的凝丹修士。

贺明明综合能力优秀,也是谢浩然看好的心腹。贺家在昭明有产业,很多事情都需要得力手下打理。公园道六号的这间别墅谢浩然暂时用不上,今天把贺明明约过来,就是把钥匙交给她。

别墅门口还站着另外一个男人。看样子,应该正与贺明明交谈。

由远及近,双方谈话内容谢浩然听得越来越清楚。

“我家就在隔壁,进来坐坐吧!”

“怎么你没带钥匙”

“我上星期刚买下这间别墅,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车就在外面,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吧”

那男人身材高大,四十来岁的样子。胳膊上的肌肉扎实,厚厚胸肌显然是常年锻炼的结果。白色汗衫领口敞开,下面是一条浅灰色男式短裤。他很健谈,不停挥舞双手,做出蕴意丰富的肢体动作。有好几次,胳膊总是若有若无从贺明明后背上擦过,手掌也不断做出从空中搂抱的样子。要不是贺明明迈着精巧的步伐不动声色避开,说不定就会被他严严实实搂在怀里。

谢浩然快步走过去,脚步声很重,贺明明转头看见,连忙迎了上去。

看着站在对面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谢浩然笑了笑,问:“你朋友”

贺明明成熟妖媚的脸上浮起优雅笑容:“是你的邻居。刚聊了几句,听说是上个星期搬来的。”

那男人很有些自来熟,双脚分开,双手叉着腰,给人以高大沉稳的感觉。他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谢浩然,随即松开,带着笑意问贺明明:“这是你弟弟”

贺明明的粉色嘴唇轻轻张开,侧身朝着谢浩然的方向让了半步,站在后面衬托着他,很认真的回答:“这是我的老板。”

中年男人怔住了,半天才带着满脸不相信,慢吞吞地说:“……这……真是太年轻了。”

他对谢浩然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曹昌华。”

说话的时候,曹昌华眼睛一直盯着贺明明。他伸出右手的礼节性动作意义明显,手背没有如常规握手那样横侧,而是直接翻在上面,露出明晃晃金闪闪的“劳力士”手表。

谢浩然不想与这个人打交道,犹豫片刻,还是慢慢抬起手,打算走个礼节性的过场。没想到手指即将触碰到曹昌华掌心的时候,他突然右手上扬,改变运动方向,同时朝前跨了一步,用力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嘿嘿”笑道:“小贺,你姐姐可真会开玩笑。居然说你是她的老板,我差点儿就相信了。”

看着曹昌华那双无比贪婪盯在贺明明身上的眼睛,谢浩然把身子后缩,没有搭腔,转身走上了自己五十五号别墅的台阶,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插进锁眼。

身后传来高跟鞋与地面之间有节奏的撞击,还有曹昌华阴魂不散的,目的明显的声音。

“小贺,咱们都是邻居,晚上就一起出去吃饭吧!我朋友开了间ktv,弄个包房,大家一起唱唱歌,庆祝一下。”

既然是贺明明的“弟弟”,那么谢浩然也肯定姓“贺”。这理解没错误,至少曹昌华是这样认为。

有些人就像苍蝇,撵都撵不走。谢浩然打开房门先走进去,贺明明在后面紧跟他的脚步。曹昌华与贺明明之间的距离约为三米,虽然对贺明明很是垂涎,却保持着必不可少的理智。他觉得应该抓住机会,到这“姐弟俩”的别墅里坐坐,交流一下思想,增加一下感情,邀约晚饭这借口恐怕谁也不会拒绝。只要喝上一点儿酒,话说开了,很多表面上看起来困难的事情,都会变得简单,甚至透明。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故事,说来说去不外乎一个“钱”字。曹昌华对此很有信心。

谢浩然对时间和速度把握得相当准确。贺明明刚走进房间,他立刻反手将大门“嘭”的重重反推过去,把猝不及防的曹昌华毫不客气关在外面。

“嘭嘭嘭”,敲门声很急促。

“喂!开门,开门啊!我还在外面呢!小贺,把门打开啊!”

牛高马大的曹昌华很有一把力气,别墅大门被擂得山响。谢浩然没搭理他,径直走进屋子,掀开铺在沙发上挡灰尘的白色罩布,坐下,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



第一百九二节 墙

大门很结实。

就算曹昌华力气大,破坏力强,把房门砸个稀巴烂,谢浩然也有无数种方法让他老老实实把砸坏的门重新修好。

贺明明双手摆在身前,安静地站在他面前。谢浩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手指着侧面的椅子道:“坐吧!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等到贺明明依言坐下,谢浩然认真地问:“清凉山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贺明明显然接受过系统的礼仪训练。她的坐姿无可挑剔,上身笔直,被黑色丝袜裹住的修长双腿并排歇放,鞋尖与地面之间搭建起美妙线条,既端庄,又优雅。

“按照掌门您的吩咐,已经派人前往高棉国首都,与执政府进行洽谈。我们动用了贺定元的关系,应该很快就能达成购买清凉山的初步协议。”

“雷极门目前是贺冷山负责主持。门人弟子现有一百零四人,全部都是炼气初期的修炼水准。对美洲和东南亚方面的家族产业接触已经展开,掌门您提出的合作条件非常优厚,贺家外门成员很感兴趣。按照这个速度进行下去,雷极门会扩张得很快,门人弟子越来越多。”

“区域勘测图表正在制作。按照掌门您的要求,我们对国内最大的几家柑橘种苗公司都进行了接洽,还有南美和澳洲的果业公司,都纳入了下一阶段的考察范围。具体的种苗选择与土壤成分对比正在进行,不会超过您规定的一个月期限。”

谢浩然微微颌首。

贺家拥有庞大的人脉与雄厚财力。他们很早就在清凉山周边展开经营,有着很强的控制力度。谢浩然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柑橘种植基地,整修公路,把清凉山真正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核心基地。

做这种事情,光有钱是不行的。之所以看中贺家庶族,全面打压以贺定元为首的贺家亲族,把贺明明为代表的所有庶子、庶女摆在台面上,就是为了得到他们全面效忠,彻底拜服。

就目前来看,这件事情做得很成功。

谢浩然很满意。他点点头,严肃的脸上露出微笑:“柑橘农场的建设计划由你一手安排。美国那边接下来会有大笔的资金注入,至于公司名称,就叫“青灵集团”。我只有一点要求:必须尽快看到柑橘产出。”

贺明明有些诧异,做了个明显的收腰动作:“尽快产出?这个……据我所知,从苗木入土栽植到结出熟果,至少需要几年时间。掌门,您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谢浩然笑了:“你好像忘了,就在上个月,你还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身份也只是景天酒店的下级领班。现在回过头看看,如果当初刚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你会相信吗?”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贺明明听得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连忙离开椅子,单膝跪倒在地上,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还请掌门责罚。”

谢浩然淡淡地说:“起来吧!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记住,以后不要对我说的话产生质疑。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超出你想象力的。如果不真正去做,你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奇迹。”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从沙发上站起,环视四周:“再有几个月,我要参加高考。这里距离学校太远,这里就交给你了,钥匙我摆在桌上,具体缺什么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

贺明明站起来,依言收好钥匙。她似乎是觉得热了,脱掉身上的黑色外套,露出穿在里面的白色衬衫。然后到近处,用敬畏的目光望着谢浩然,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掌门,您也累了,我……侍奉您洗浴吧!”

这绝对不是**,而是贺明明认为最适合自己,向谢浩然表达忠诚的方式。

白色缎面衬衫很薄,饱满浑圆的胸部在布料下面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她解下发带,乌黑的披肩长发越发凸显出成熟女性魅力。她很漂亮,也很会保养,外表根本看不出是已过三十的年纪,粉色唇彩更让她有种还是少女般的活泼。

谢浩然抬起手,落在了贺明明肩上。手掌握得很用力,一股说不出的滑腻透过对方薄薄的衣料传递至掌心,仿佛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着他身体里不断分泌的雄性荷尔蒙。

良久,谢浩然才把手从贺明明肩膀上移开,带着沉重的呼吸,坚定认真地低声道:“浴室在楼上,你去洗澡吧!”

他必须拒绝。

男女之间的事情一捅就破,何况自己现在还是雷极门门主,只要一个眼神,贺明明毫不犹豫就会投怀送抱。

信念与誓言,是一个修士的根本。

现在还不到谢浩然认为可以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必须遵守自己给自己制订的规则。

以后有的是机会。

至于现在……传说中的“铁人”王进喜,就是我最好的榜样。

楼上的浴室位置传来轻微脚步声,还有“犀利索罗”衣服从身上滑落的响动,然后就是“哗啦啦”的流水声音。

修士五感非常敏锐,别墅里只有两个人,这种程度的声响无论如何也能被谢浩然听见。带着脸上无法散开的苦笑,他大步穿过客厅,拉开窗帘,推开玻璃门,走进夕阳笼罩下的花园。

连续好几个星期无人管理,花开败了,灌木却生长茂盛,角落里甚至还有蜘蛛在结网,条条丝线在墙壁与树枝间连成不太规则的诡异网络。空气虽然干燥,温度却明显比中午的时候低了很多,颇为凉爽。

热血涌动的身体渐渐冷静,走下台阶,谢浩然随手从球形黄金榕树冠上摘下一片叶子,用手指擦了擦表面灰尘,含在唇间。

“吹叶子”这种游戏,城市里的孩子很少玩了。只是谢浩然刚用舌头把树叶中间压下去,两边卷起,想要吹气的时候,忽然瞥见花园右侧那堵灰色墙壁,不由得微微怔住。

那是一道隔离墙。

“公园道六号”的定位,是高档别墅小区。这里的所有建筑都是俩俩并排修建,也就是两座相同款式的别墅中间,只留有一条两米宽度的通道。

每一座别墅都是独立的,后花园也是如此。狭窄的通道从两座别墅中间穿过,没有任何连接。

谢浩然记得清清楚楚:上次何洪涛把别墅钥匙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花园里这堵隔离墙是白色的实心墙,不是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灰色,中间也没有一条条栅栏般的间隙。

看看位置,墙体直接占据了两幢别墅中间的隔离带,还朝着自己这边五十五号别墅花园移动了近两米,把房屋外侧面积硬生生划走了一块。

透过栅栏间隙,可以看到对面五十四号别墅的花园明显经过翻修,很多植物都是重新栽种,墙面也用涂料刷过。谢浩然抬起头,视线沿着对面的楼体侧墙移动,很快找到了原来隔离墙的位置。那里还剩下一块高出地面十多公分的砖基,被设置成了露天石凳。

一股无名怒火从谢浩然脑子里猛然升腾出来。

曹昌华正好在这个时候推开房门,出现在对面的花园里。偏头看到站在台阶下面的谢浩然,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脸上立刻露出微笑:“小贺,你姐姐呢?”

他还是非常固执的认定,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就是姓“贺”。

谢浩然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说话语气同样冰冷:“这墙是怎么回事?”

曹昌华眼睛里闪过一丝本能的慌乱,仅仅持续了半秒钟,他就变得正常自如,脸上随即显露出惊讶,疑惑地问:“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谢浩然也懒得废话,抬起手,指着左侧四号通道对面那排俩俩相邻的别墅:“你好好看看,其它家的墙,是这样的吗?”

曹昌华笑了,仍然还是双手叉在腰间,器宇轩昂的招牌动作,嗓门很大,声音洪亮:“小贺,这墙从我搬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是我弄的。”

他一口咬定,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谢浩然慢慢皱起眉头。

解决这个问题,不外乎两种方法:首先找物管,其次就是说服对方自行拆墙。

找物管应该有用,但是物管对小区内部违规建筑的整改执行力度很令人怀疑。业主是物管的衣食父母,如果业主强烈拒绝,同时以拒交物管费用作为筹码,物管公司极有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只眼闭只眼。到了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喷吐着浓浓的烟雾,淡淡地问:“这墙你到底拆不拆?”

很无礼的问话方式,丝毫没有遮掩,更没有隐藏其中深深的敌意。

曹昌华顿时变了脸色:“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谢浩然竖起左手食指,平静地阐述事实:“问题答案二选一,拆?还是不拆?”



第一百九三节 人造地震

就在这个时候,虚掩的花园门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推开,刚洗过澡,身穿浴袍的贺明明从里面走了出来。

白嫩细腻的肌肤被水滋润得晶莹剔透,面颊两边带着蒸汽催开的红晕。头发湿漉漉的,散披在白色浴袍肩部。趿着拖鞋,纤细的小腿从浴袍下摆透出,线条匀称,不时可以从敞开的衣袍下面瞥见大片美景。那其实不是眼睛看到的真实,更多的还是依靠自行脑补。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事情?”她对两人之间的谈话听得不太清楚。

曹昌华朝着贺明明投去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思维与视觉之间产生了具有穿透的神奇效果,贺明明身上的浴袍仿佛已被剥下,露出曲线美妙的身体,高耸胸部尺度惊人,白皙的手指更有一种令人迷醉的柔软质地。

虽然正在抽烟的“贺家弟弟”令人讨厌,可是看在姿容妖媚的贺明明份上,曹昌华倒也觉得之间的口角没什么大不了。想到这里,他重新在脸上堆砌着甜腻笑意,收腹挺胸,将身上最具代表性的块状肌肉摆开,做出一副孔武有力的健壮模样,正准备张口说话,却看见谢浩然朝着贺明明挥挥手,后者会意地点头,转身走进房间。

眼前的美人突然消失,这感觉真的很糟糕。心痒猫抓的曹昌华也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强笑道:“小贺啊!这墙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商量。要不咱们这样吧……”

谢浩然没功夫跟他磨嘴皮子,用同样冷漠的语气,说着之前问过的同样问题:“你什么时候拆?”

曹昌华嬉皮笑脸地回答:“晚上一起吃饭吧!这件事情,你姐姐应该比你更有发言权。”

谢浩然用力抽了一大口烟,声音明显变冷:“吃饭就不用了。我没有时间,她也不会去。”

“那就等到你姐姐什么时候有空了,咱们再来谈这件事情。”曹昌华也不是那种随便几句话就能吓倒的硬茬。

谢浩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种话,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我劝你一句,现在把墙拆了,还来得及。”

曹昌华看了他近三秒钟,鼻孔和嘴里喷出轻蔑嗤笑,身体随着呼吸节奏轻轻颠动。他把左臂横在胸前,手掌托着右臂手肘,慢慢拈着满是胡须的下巴,用富有威胁意味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浩然。良久,才慢慢地说:“像你这种小家伙,老子在健身房里见一个打一个。”

谢浩然扔掉烟头,用脚踩熄,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

夜深了。

曹昌华觉得这个下午过得很糟糕。

贺明明很漂亮。自己玩过的女人数量不少,却没有几个达到她那种堪称完美的身材。更重要的是,这女人带有一种妖媚迷人的特殊气质,那种魅力并非故意做作,而是透过声音和笑容,举手抬足之间,自然而然释放出来。

她身上的服装不是名牌,款式也很普通,一看就是典型的办公室女郎。曹昌华觉得以自己雄浑的男性魅力绝对可以产生效果。就算今天不能上手,最起码约出来吃顿饭,然后唱歌喝酒是肯定的。交情从来就是在饭局上变得熟络。顶级牛排、上等红酒、高明厨师亲手烹饪的芝士焗蜗牛,再加上一点鱼子酱,一份味道浓郁的肥鹅肝饼,既能在女人面前彰显自己的有钱人身份,还可以用自己熟悉且推崇的西餐文化为她打开全新窗户。

女人都喜欢有钱的男人。如果这个男人谈吐不凡,听起来富有文化韵律,而且身材健壮,不肥胖,高大魁梧,那简直就是完美无缺。

曹昌华的情人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对刚认识的贺明明念念不忘。

偏偏她有一个该死如同恶魔般的弟弟!

尼玛,这里是老子买的别墅,想怎么改造,是老子自己的事情。

老子就是喜欢面积很大的花园,把隔墙朝着你那边挪一挪有什么了不起?

曹昌华做得很巧妙,墙壁从外观上看不出明显差异,而且使用了栅栏式的围墙,如果不走近细看,很难发现两幢别墅中间的隔离通道被占据。他专门为这件事情贿赂物管公司头目,对方也答应只要没人投诉,或者是投诉力度不大,就不会插手过问。

他很有耐心,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夜里十点。隔壁的“贺家姐弟”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虽然之前与贺明明互相留过手机号码,可是自己拨打过去,一直显示对方关机。

无奈,曹昌华只好随便在美团上点了些吃的,以及啤酒,独自坐在客厅里吃喝。

原本没打算在这里多呆,只是过来看看,正式搬进来住,大概还要半个月时间。偏偏就这样被妖媚美丽的贺明明吸引住了,随口在电话里给老婆编了个借口,带着被酒精麻醉过的大脑,还有那个在浴袍下面令人浮想联翩的美妙躯体,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感觉地动山摇。

曹昌华第一感觉是“地震了”。睁开眼睛,恰好看见头顶天花板上“喀拉拉”出现一条巨大裂缝,从缝隙里漏下来的沙子掉在脸上。他连忙闭上眼睛,整个人亡魂大冒,想也不想就抓起摆在旁边的手机,以最快速度开门,冲出房间。

明朗的月光照亮了一切,旁边步道上亮着路灯。惊魂未定的曹昌华清清楚楚看到自己新买的别墅在坍塌,在变形。漂亮小楼在某种野蛮力量碾压下痛苦翻滚,淡金色琉璃瓦从空中坠落,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撞击。剥落的砖石之间露出钢架结构,电灯被落石砸碎的时候,断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电流火花。

楼塌了。

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迅速,简直令曹昌华眼花缭乱。直到脚下的震荡渐渐平息,其他邻近别墅里跑出来很多人,聚过来围观,七嘴八舌表达自己看法,并且议论的时候,曹昌华才想起应该打电话报警。

“这房子怎么回事?地震了?”

“好像不是,咱们的房子没动啊!要是地震的话,应该整个小区都塌了。”

“大概是房屋质量问题吧!你看旁边的五十五号就没事,好好的。”

“不好说,五十四号是刚搬过来的,我这几天都看见他们在装修。可能是随便屋主自己的改建问题。大概是敲坏了承重墙,或者破坏了地基。”

谢浩然与贺明明也在围观者当中。曹昌华带有哭腔的声音从人群最里面传来,很快被密集的议论淹没。

谢浩然现在的修为达到了筑基巅峰,只需要一个机会,就能成为强大的凝丹修士。

敏锐的感知能力使他隔着墙壁就能判断出曹昌华的所在位置。两幢别墅之间的位置很近,只要对着承重墙释放灵能,就可以从根本上破坏这幢别墅。谢浩然巧妙控制着灵能着力点,不让破坏范围挡住曹昌华的逃路。先用楼顶落下的碎石将他惊醒,同时控制着结构损坏的房屋。等到他逃出去,站在安全范围,谢浩然才放开控制,任由别墅像顽童推倒的积木玩具,“哗啦啦”倾倒、坍塌。

跟曹昌华这种人争斗毫无意义。既然你蛮不讲理,我就用更加野蛮的方法对付你。

当然,你罪不至死。我只是损你家财,却不会取你性命。

若是你讲道理,其实也就是区区一堵墙,退回去就是。修士不会与普通人计较。

我给过你机会,你却认为我软弱可欺。

那就对不起了。

……

星期一。

云层在天空中戏弄着太阳,就像成年人欺负孤苦伶仃的小孩子。随着时间缓缓过去,从七点到八点,太阳释放出更多热量,光线也穿透了薄薄云朵,黑夜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那点云层很快消散,天空变得湛蓝,仿佛悬挂在头顶之上的另外一片海。

谢浩然照例很早就到了学校。按照顺序,他依次造访了各个办公室,给自己的任课老师留下一份礼物。

每人一块呈饼状的普洱茶,一袋火烧干巴。

东西不多,价钱也不贵,都是景纳民族自治区的特产。

校长于博年毫不客气,当着谢浩然的面,直接拆开包装,烧水沏茶:“赵教授上周六就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这次考察报告写得很不错,对你评价很高。差不多就这样吧!好好复习,准备准备,再有一个多月,就该参加高考了。”

闫玉玲走后,一直是数学组长袁子林给高一三班代课。谢浩然把礼物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袁子林眉头微微皱起,然后松开,冷漠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松动。

“改改你的脾气性格,别那么骄傲。说句老实话,我不喜欢你。但不管怎么样,你毕竟是我的学生。既然决定跳级惨叫高考,那就拿出狠劲儿和拼劲儿,考出最好的成绩,给所有人看看,也给你自己争个脸面。”

就在谢浩然转过身,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袁子林平平淡淡的声音。



第一百九四节 二胡

“这段时间你要是数学上有什么问题,就过来找我。我知道你很聪明,连菲尔茨数学委员会的人都对你甘拜下风。不过你得明白,高考不是儿戏,题目难度很大。以你的水平,考上二一一或者九八五之类的大学完全没有问题。但如果想要考出最好的分数,你得多花时间,比别人更加努力。”

谢浩然转过身,发现袁子林背对着自己。

站在原地静默了几秒钟,他朝着袁子林弯下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

礼物递到班主任罗文功手里的时候,他很平静。可是他的眼皮在微微抽搐,晃动的睫毛出卖了正在激烈冲突的内心。

罗文功只说了一句话:“好好努力,别给你爹妈丢脸,记着……他们在天上看着你。”

晨读前的时间很紧凑,谢浩然无法将所有教师办公室都走过来。咂摸着时间差不多,回到教室的时候,整个班上顿时沸腾起来。

“嘿,老谢回来了。”

“一个月不见,老谢帅了很多啊!”

“为了欢迎谢浩然同学回归本班,大家每人给我两块钱。下午体育课,用这笔钱请大家喝可乐,谢浩然同学免费。现在开始收钱,谢谢!”

“你这个黑心的家伙,一瓶可乐一块五,全班那么多人,就算谢浩然免费,你至少还能落下二十块……你上辈子是犹太人转世的吗”

插科打诨与问候夹杂在一起,更多的还是好奇。他的座位课桌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周围全是七嘴八舌的各种声音。嘈杂一直持续到班主任罗文功捧着厚厚一大摞作业本走进教室,用黑板擦在讲台上重重磕了几下,人们才渐渐散开。

“都安静,现在开始上课。”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充满威严。

谢浩然看到坐在前排的柳怡霜悄悄回头,朝自己这边观望。她的动作很小心,选择之前同学围住自己的时候。只是她并不知道,所有这些,都被自己看在眼里。

戴志诚偷偷看过这边几眼,然后就保持着背对姿势。他坐在那里并不安稳,扭来扭去,好像有种随时想要转头的冲动。被罗文功叫起来说了两次,就彻底不动了。

同学,少年。

友情,爱情。

很多东西其实不属于这个年龄。可是万花筒般的社会让我们早早体验到了成人世界,更让我们感受到来自那里的诱惑。很多年后,回过头想想,其实很多当时看起来咬牙切齿的事情是那样可笑,根本不值一提。

语文课结束了。

谢浩然起身离开座位,戴志诚显然看到了他的动作,连忙慌慌张张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出教室。

追上去,在僻静角落里将他拦住。

戴志诚脸色发白,他的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你……你想干什么别乱来,这里是学校。我……我会喊的。”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过了近五秒钟,才缓慢,认真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是同班同学。”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只留下神情呆滞,内心全是惊骇的戴志诚站在原地。

经历的事情多了,曾经的愤怒就会烟消云散。何况,戴志诚与自己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充其量只是同学之间的正常矛盾。谢浩然不知道戴志诚背着自己做过些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他在背后的那些小动作,自己这次绝不可能跟着赵轩庭前往洛底考察,不会遇到贺天林,也没有后来与清凉山上两头上古灵物之间发生交集,更不可能得到贺家产业,全面掌控雷极门。

卦象是真的,天地鬼神作证。

尽管被杀掉的都是恶人,但谢浩然手上也算是有了好几条人命。经历过血腥与残酷,对于学校里同学之间的矛盾纠纷,他忽然产生了完全不同于往日的理解。

忍不住想笑,也不屑一顾。

他们与我不是一个世界,不在同一个层次。

谢浩然与戴志诚之间大概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同学。也许很多年以后意外重逢,大家还会坐下来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当年种种,尽付笑谈中。

很快就到了午休时间。

谢浩然拿着最后一份礼物,走进了美术办公室。倒不是他故意怠慢陶乐,而是按照楼层上下顺序,陶乐被排在最后。

美术办公室面积不大,却很拥挤。到处都堆满了瓶瓶罐罐,木头画架摞在墙边,几块沉重的大画板占据着空间。各班学生的美术习作一摞堆一摞,上面全是灰,旁边还有已经干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牙膏状颜料。

陶乐翘着腿,摆弄着一把二胡,正在用力拉着断弦,想要接上。看到谢浩然进来,赶紧叫住他:“快来,帮我一下。”

用工具绞琴弦是个力气活,在陶乐的指引下,谢浩然用螺栓将琴弦固定住,好不容易上紧。陶乐用拇指拨了拨弦,满意地笑了,然后抬头看见谢浩然放在桌上的礼物,毫不客气撕开火烧干巴,塞进嘴里。

“不错,还是那个味,正宗的傣族做法。就是咸了点儿。”陶乐一边嚼着,一边品评。

严格来说,火烧干巴算是牛肉干的一种。选用上等黄牛肉,腌制的时候大量用盐,口味偏咸。一条一条的肉晾晒阴干,非常的硬。直接用牙啃很费劲,必须用木槌将肉干砸散,舂开,形成一条条细长绵密的肉丝,然后用手撕着吃。

下酒很美味,光吃要喝水。

谢浩然颇为好奇地看着二胡,问:“陶老师,这二胡是你的”

陶乐嘴里嚼着肉干,点点头:“上大学的时候买的。那时候我上艺术学院,男生宿舍旁边紧挨着音乐系女生楼。我心目中的女神住在二楼。别人追求女神是朗诵徐志摩的,我嗓子不好,偏沙哑。小时候跟我爷爷学了点儿二胡毛皮,上一届有个版画专业老大哥毕业,留下一把二胡,五十块钱卖给我。我就每天在女生楼下拉啊拉的……”

谢浩然听着觉得很有趣:“拉到后来,陶老师你就结婚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

陶乐冲着谢浩然翻了翻白眼:“那可是女神!女神!女神!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追到手,那我也不会坐在这儿,给你们这些小家伙当老师。那时候我可是个有梦想的好青年,生活的重点,是诗和远方。”

谢浩然听得有些好笑:“那陶老师你在女神楼下拉二胡到最后,是什么结果”

陶乐嚼着火烧干巴,慢条斯理死说:“宿管科的大妈出来干涉,说是我每天拉拉拉的让她睡不好觉,于是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我继续拉,她迟早有一天神经衰弱。但她会在精神崩溃以前弄几条女生内裤塞进我枕头下面,然后带着保卫科的过来抓内裤大盗。”

谢浩然“嘶”了一口冷气:“直接威胁,这么夸张”

陶乐说起往事,有些郁郁寡欢:“她拿着所有学生宿舍的钥匙,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做这种事。当时说的时候是在开玩笑,但我真的感受到宿管大妈深深的恨意。只要我再继续拉,她绝对不会放过我。”

谢浩然找了张椅子坐下,把二胡拿在手里,饶有兴趣地问:“第二种选择是什么”

陶乐叹了口气:“我没敢问。”

“为什么”

“你想想,第一种选择都如此凶残,毫不人道,那第二种选择肯定是残忍到极点,恐怖得令人发指。那种女汉子加女神经病的组合绝对不能招惹,我还是有多远跑多远,只是可惜我在音乐上的天赋就这样埋没了……”

陶乐为人随和,很受学生欢迎。这种没有年龄分界线的老师,在学生中间最有人缘。

吃了太多火烧干巴,陶乐觉得咸,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用手背抹着嘴,忽然想起了什么,偏头看着坐在旁边的谢浩然:“等等!我记得音乐科苏老师对你的评价很高啊!说是你会很多种乐器”

谢浩然自谦地笑笑:“都是平时没事练着玩的,没那么夸张。”

陶乐却不愿意就此放过他:“会不会二胡”

谢浩然想了想,点头道:“会一点儿。”

陶乐顿时来了兴趣:“会就是会,什么叫做会一点儿来,来,来,反正下午上课还早,拉一段给我听听。”

谢浩然也不矫情,拿起摆在侧面书桌上的二胡弓,轻轻搭上弦,慢慢做着调试。

还没开始演奏,陶乐又说话了:那个,先说好啊!别拉。””

谢浩然觉得奇怪:“为什么”

陶乐说话很直接:“太悲伤了。我不喜欢那首曲子。好好的心情硬是会被听得想哭。我没有不尊重音乐大师的意思,只是我对实在是不感冒。别拉这个。”



第一百九五节 农庄

谢浩然摇着头笑笑,左手持二胡,右手掌空心持弓,左腿横摆在右腿上,手腕一抖,交叉相锯的弓弦立刻释放出美妙声音。

他的点、拨、拉技艺娴熟,琴音恰似空谷回声,刻画出一种飘渺、静谧的特殊意境。等到乐曲进入了第二段,节奏顿时变得活泼起来,营造出令人高兴的气氛。

陶乐在旁边看得呆了,一时间忘记咀嚼嘴里的食物,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连声叫道:“这是刘天华的。以前我学二胡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曲子演奏难度很大,尤其是想要拉好更不容易。”

他手忙脚乱放下茶杯,抓起摆在桌子上的手机,点开屏幕,镜头对准正在拉琴的谢浩然,点下了拍摄键。

乐曲进入了第三段,也是难度最大,非常考验基本功的一段。

之所以取名为,就是利用高超的二胡演奏技巧,以拟声方式表现出鸟声四起,争相飞鸣的喧闹景象。仔细倾听,有多达数十只鸟雀在快乐歌唱,仿佛置身于森林,却隐藏着人类踪迹,没有被林间栖息的鸟儿发现,近距离听着大自然表演。

结束收尾的动作有些缓慢,富有美感。绵长的乐声在美术办公室里缓缓回荡着,令人沉醉。

陶乐将整个演奏过程录制下来,赞不绝口:“不错!不错!小谢你的二胡拉得太棒了。以前我也听过音乐学院民乐专业学生的演奏。比你现在拉的这个,实在差太多了。”

谢浩然收拢二胡和弓,自谦地笑道:“陶老师过奖了。”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言过其实。”

陶乐瞪起眼睛,非常认真地说:“要不要打十块钱的赌,就算音乐课苏老师在这儿,一样也会赞成我的说法。就你这技术,这水平,报个中央音乐学院民乐专业也绰绰有余。对了……要不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别考什么华清、燕大,就上音乐学院,多好!”

谢浩然有些好奇:“为什么”

陶乐脸上流露出只有男人才会理解的笑容:“你笨啊!学音乐的女生多,长得漂亮的也多。近水楼台先得月,未来的人生大事,要从身边做起。别说我没给你指点迷津,华清、燕大的确比音乐学院名气大,可是那又怎么样谁能保证华清、燕大毕业出来的都是人才要我说,就整点儿实际的。你觉得怎么样”

陶乐在开玩笑。

谢浩然实在是哭笑不得。

……

放学。

回家。

天黑了。

吕梦宇的那辆“长城哈佛”越野车很显眼,在约定地点接上谢浩然,带着他前往公园道六号,与贺明明会合。吕梦宇带着他们找了一家的饭馆,要了个包间,点菜吃饭。

谢浩然给两边做着介绍,又给了吕梦宇一瓶锻体丹。吕家现在是他势力的一部分,尤其是在昭明这座城市,吕梦宇方方面面都很熟,某些事情交给他处理,会方便许多。

因为有事情要做,三个人都没有喝酒。很快吃完了饭,上了车,发动引擎,吕梦宇带着谢浩然与贺明明,很快来到郊外一个僻静的农庄。

有围墙,农庄大门紧闭着。外面墙上挂着一块用白色油漆涂抹过的木制招牌。油漆刷得不太均匀,从尚未被完全抹掉的残留文字判断,这里经营过农家乐,木牌下方还有预订电话。

吕梦宇把车停在外面公路上,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过了半分钟,农庄大门从里面徐徐开启,越野车开了进去。等到车子停稳,车门拉开的时候,谢浩然发现院子里站着几个身材高大,魁梧健壮的彪形大汉。他们身上都穿着带有吕家标识的黑色运动衫,神情冷肃。当他们看到谢浩然的时候,纷纷双脚并拢,上身微曲,向他行礼。

吕家早早就倒向了谢浩然。按照他在洛底全面收伏贺家之后制订的计划,决定将雷极门与吕家收拢,归于“青云宗”之下。

所谓“宗门”,有“宗”,才有“门”。野心这种东西,从来都会随着不断强化的实力膨胀。得到的多了,自然想要更多。谢浩然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狂妄,这恰恰是彰显实力的表现。

先是吕家,然后是雷极门。

圆法寺已经被灭,功法到手。

再辅以清凉山上难得一见的灵脉,山腰上长满各种灵花异草的宝洞,加上谢浩然独到的炼丹技艺……不知不觉间,在他的身边,已经聚集起日益庞大的势力集团。

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每次想到将要面对远在燕京的爷爷,谢浩然就有种说不出的狂热,以及亢奋。

一名吕家族人走过来,对着谢浩然抱拳行礼:“谢先生,目标被我们控制住,就在下面。”

谢浩然对他的话有些疑惑:“在下面……什么意思”

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请跟我来,谢先生自己看过,就明白了。”

他在前面引路,几个人走在后面。

农庄面积不大,离开外面的停车场,走进通往内部的步道,远远看见三排呈“凹”字形围起的平房在黑暗中透出灯光。吕家族人带着谢浩然走进最里面的房间,屋子里空空的,没有家具,只有一块从地面上掀起的方形金属盖子。

吕家族人简单介绍:“这间屋子里的家具都被我们搬出去了。我们刚来的时候,靠墙方向有床,侧面还有桌子。这块金属盖外面经过处理,颜色质地与地砖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谢先生您的指引,就算找到这里,也很难发现下面这条通道。”

谢浩然微微点头,眼眸深处透出了然的目光。

这是圆法寺掌门诛灭的秘密,也是谢浩然使用“搜魂”神通从诛灭脑子里看到,最有价值的东西之一。

房间里亮着灯,吕家族人带着谢浩然走到地下通道入口前,下面是一把楼梯,小心翼翼走下去,深度大约在十米左右。

地下室的面积很大,远远超过想象。几盏功率很大的节能灯悬挂在头顶,把一切都照亮了。

房间空地正中,摆着五把椅子。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人。三男两女。他们双手被反绑在椅子,绳索捆的并不结实,只是作为一种固定手段,而不是束缚。

他们都低着头,陷入昏迷。

吕家族人走到谢浩然面前解释道:“谢先生,发现他们的时候,其实不是……”

谢浩然对他露出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身穿黑衣的吕家族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个问题。微怔片刻,他随即反应过来,回答:“我叫吕涛。”

谢浩然分开双脚,以稳定的姿势站在原地,抬手虚指着昏迷在椅子上的那五个人:“接着说,我听着。”

吕涛的态度很恭敬:“找到他们的时候,是被关在那边的小屋子里。”

顺着他抬起手臂指引的方向,谢浩然看见地下室对面的墙上有几道门。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单独监禁有意思。”用手指慢慢摩挲着下巴,谢浩然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思考了几秒钟,他问:“守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普通人。我查过,他们身上没有灵能波动,也没人修炼过之类的功法。”吕涛的回答非常肯定。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这些人与圆法寺之间没有联系。我一个一个提审过,他们只承认是地下黑帮团伙,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打到他们账户上。要做的工作,就是牢牢守在这里,把关在房间里的人看好。”

谢浩然笑了:“果然是这样。”

攻入圆法寺,对掌门诛灭使用“搜魂”的时候,谢浩然在这名和尚脑子里,发现了一些颇为特殊的秘密。

这个世界的灵气浓度越来越低,直接导致修士数量大减。战争充斥着整个近代历史,即便是强大的修士也无法正面相抗越来越先进的热能武器。尤其是著名的“八里桥之战”,无比残酷撕裂了国人心中的最后信念。从此以后,武功没落,修士等同于废物,高鼻子绿眼睛成了高贵身份的象征。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到手持文明棍,头戴礼帽的洋大人,谁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诛灭是一个很有理想的和尚。从这方面来看,他真的不适合成为一个出家人。

旧有的江湖修炼门派没落了,新的修炼世家开始崛起。这种事情不难理解。门派门派,有人才能成为门派。华夏历史上从来不缺少血气方刚的英雄。面对外敌入侵,国家受辱,无数勇者义士毅然放弃优越的生活,成为普通一兵,以青春热血铸就英灵长城。

掌门战死了。

护法战死了。

再往下,只要是稍有能力,知晓民族大义的人,都战死了。

在那个时代,华夏有着四万万同胞,却并非每个人都会对侵略者露出獠牙,就算手无寸铁,也要悍不畏死扑上去疯狂撕咬。

那些活下来的人,已经无法支撑整个门派正常运转。曾经在上古时代威名显赫的江湖宗派,就这样烟消云散,不为后人所知。



第一百九六节 诛灭的棋子

但是,它们留下了遗产。

门派里的存活者带走了修炼功法,带走了灵物宝器,还带走了各种各样在他们看来有用的,值钱的东西。

不能说这是一种错误。面对死亡,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

新的修炼世家在江湖上出现。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南宫夏侯,西门欧阳……他们第一次发现,没有了掌门导师喋喋不休的教训,没有了护法管事的严苛管束,修炼原来是如此惬意的事情。用不着早早起床对着太阳叩取大日阳火,也用不着每逢月圆就对着月亮摄取精华。不用打坐,不用连续闭关,只靠简单的食物和清水独自静修。生活是如此多姿多彩,男儿不用禁欲,女人也可以放纵。什么“必须阳元未泄的男人才能修炼叉叉功法”,什么“元阴未破之女方可修炼零零秘术……”

凭什么不能

师傅都死了,反正我手上有完整的功法秘籍,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修炼世界毕竟不是一个国家,没有构建出完整的框架体系。现代教育制度这种通过无数人真实体验,并且一次次修改之后的效果,根本不是松散师承所能比你。尤其是在整个门派已经消散的前提下,对于那些拥有秘籍功法的人来说,更是失去了约束力量。

任何事情都没有捷径,修炼也是一样。

懒散,幻想着坐享其成,不愿意付出辛劳就想要得到收获,最后结果自然是白白浪费时间,中年过去便是老迈,风烛残年躺在床上濒死的时候,仍然无比顽固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没有错。既然如此,错的便是早早死去的师傅,是那些不会说话,曾经被自己当做宝贝一样收藏起来的门派秘籍,还有功法。

他们的想法非常奇怪:既然老子练不成,那么我的后辈子孙同样也练不成。对于这些无用之书,还是一把火烧了吧!

后人读起历史,总会为当初收藏那个混蛋临死前把画卷烧掉的决定为之扼腕。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狗杂种,只想着把宝贝化成灰烬,带到地下。如果不是阎王爷开眼,让他提前蹬腿,家人赶紧冲到火里把剩下的残卷救出,这世上就再没有如此瑰丽的艺术品,再没有两大故宫隔着大海,却无法割舍开来的种种传奇。

先辈前人拼了性命才留下的功法秘籍,就这样消失在时间长河。

试想一下,把你家正上小学的孩子语文课本拿过来,撕掉一半,再把剩下的部分递过去,告诉他明天就带着这课本去上学,以后也是这样……孩子的学习成绩会好吗还是他天生神童,只要半本课本就能系统掌握知识,读完整个学期

修炼世家的后代子孙,或多或少都遇到了这个问题。

就这样,修炼世家的没落,不可避免。

其中也有一些较为勤勉的人,后代子孙也牢牢遵从祖训。他们很自然的开始崛起,越来越强,家族规模也日益扩大。

诛灭的目标,就是这些到了今天还拥有功法传承,非常强大的修炼世家。

有五个世家子弟纳入视线范围,

谢浩然走到走到左侧第一把椅子面前,上面坐着一个男人。他双眼紧闭,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瘦瘦的身材看上去显得精干,只是被关在地下室时间久了,白衬衫颜色发黑,衣领袖口上全是污渍,灰色长裤也全是皱褶,皮靴表面蒙着厚厚一层灰。

第二把椅子上的男人很年轻,二十岁,甚至不满二十。衣服边角上有“h&m”的符号,宽松的哈伦裤裤脚扎的很高,黑色平底布鞋边缘透出敞口短袜,非常时尚的露着足踝。

第三把椅子上绑着一个很是艳丽的女人。虽过中年,却保养得很好。她穿着很性感的淡蓝色低胸紧身连衣裙,胸罩肩带露在外面,右边那根直接断开,肩膀上有大片青紫色瘀痕。昏迷中的她保持斜靠姿势,肉色丝袜有多处位置抽丝,不知道是被强行撕裂,还是锐器刮开。

不等谢浩然发问,吕涛连忙在旁边解释:“这不是我们干的。在地下室里找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我问过这里的看守,他们虽然收了圆法寺那边的钱,却没有完全遵守规矩,这女的……这么说吧,被迷药弄晕了,这里所有的男人都在她身上来了几次。只是没有进去,只是在身体表面。”

吕涛有些尴尬,谢浩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目光望向第四把椅子。

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的胖子。圆圆的脸上有些灰尘,尤其是面颊两边,就像抹了一些军人专用的伪装油彩。他歪着身子,肥胖的屁股显然没有发挥定位效果。短袖体恤虽是加大号码,却无法完全裹住身体,任由圆滚滚的肚皮从衣服下摆凸露出来。

最后的椅子上绑着一个少女。短至耳梢的黑发使她看起来很清爽,蓝色牛仔背带裤很大,应该是故意穿成这种宽松尺码,前面绣着一个很大的叮当猫。只是上身没穿衣服,就靠这么一条裤子勉强遮挡,两条肩带无法遮挡挺翘胸部的秘密。

谢浩然偏头看了一眼跟在旁边的吕涛,后者摊开双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不是我们干的。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还是与之前那个女人同样的解释。

谢浩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他走到昏迷的少女面前,将右手搭在她的脖颈上,感触着鲜血在血管里流动的速度,然后手指上移,拇指扣住对方鼻子正下方的“人中”位置,用力捏了两下。

她毫无反应,昏昏沉沉。

谢浩然搓着手指,转身吩咐吕涛:“把他们都关起来,安排一个房间。我有事情要问他们。注意,一个一个弄醒,不要全部弄醒。”

……

圆法寺的僧人异常凶猛。如果把修士看做是人类世界的野兽,那么圆法寺僧人就是野兽当中的鬣狗。

在诛灭的脑子里,谢浩然看到了这样的思维意识。

最初制订,并且第一次实施计划的时候,诛灭没想过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完全是被大混乱年代的那些人吓怕了,也从未想过强大的修士竟然在潮水般涌来的普通人面前毫无抗拒之力,就连师父那种高手,也被绿色的人潮彻底淹没,尸骨无存。

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必须牢牢记住:安全第一!

诛灭不缺钱。圆法寺现在与佛教协会搭上了关系,善男信女滚滚而来,供奉在泥塑木雕面前的香火日益丰厚。

但是诛灭喜欢绑架。目标瞄准了各大修炼世家,而且还是实力较强的那种。

从后辈抓起,从年轻人抓起。

爹妈都疼爱孩子,只要把修炼家族的年轻一辈牢牢抓在手上,就不愁他们不老老实实就范。

计划其实并不严谨,只是诛灭一时间心血来潮萌发的念头。但是下面的僧人却不会想那么多,他们按照诛灭的要求,首先抓来了一个女人。

那是南宫世家老爷子的第三个孙女,南宫倩倩。

人是抓来了,诛灭却不觉得有多高兴。所谓计划,本来就是一时间的兴起念头,只有大概的粗略框架,至于后继的细节……诛灭暂时还没有考虑。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了南宫倩倩,但也不能把人杀死。诛灭思考了很久,决定对南宫倩倩施以秘法,让她暂时陷入昏迷状态。只要每天按时给她喂水和牛奶,再注射一些营养物质,就能性命无忧,维持很长时间。

诛灭很狡猾,从一开始没打算把南宫倩倩藏在圆法寺内。这是他从本门独有“血蛙秘法”上得到的启示。谁能保证别的修炼世界没有类似的传讯秘法一旦消息泄露,对方按图索骥找上门来,那真正就是不死不休的可怕局面。

早年间,诛灭对一个黑帮头子有恩。通过这个人的关系,诛灭找到了另外一个远在滇南的帮派。他开出了很高的价钱,要求对方帮助“照料”南宫倩倩。双方约定了半年期限,在这段时间里,诛灭不会消除南宫倩倩体内的秘法,让她一直保持昏迷状态。而那些人要做的,就是按时给她喂水喂饭,注射营养药剂。

自始至终诛灭也没有出面,所有交接工作都由圆法寺之外的人完成。说起来也是巧合,对方囚禁南宫倩倩的地方,恰好位于昭明市郊区。谢浩然从诛灭脑子里搜出这些信息,打电话通知吕梦宇,让他带领家族成员,牢牢将这里控制住。

诛灭让人给南宫世家联系过,试探着提出索要珍贵药材的要求。对方的反应很强烈,先是报警,然后出动门人弟子大肆搜寻。看到这种阵仗,诛灭彻底打消了想要从绑架者所在家族获取利益的念头。

南宫倩倩就这样变成了一块鸡肋。吃不好吃,扔了可惜。

诛灭又产生了更具创造性的想法。

要不就这样吧!不解除南宫倩倩体内的秘法,就让她这样沉睡着。



第一百九七节 第一个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到南宫世家老爷子熬不住,死了,新的南宫家族族长上位,圆法寺方面再派人与他们接触。

如果到时候南宫世家的态度还是那么强硬,咱们就来硬的。毕竟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你南宫时间会茁壮成长,我圆法寺这边也会招兵买马,增强实力。现在打不过你,不等于永远都打不过你。到时候谁赢谁输还不一定,但只要牢牢握住了南宫倩倩这张牌,无论任何时候宣战,南宫世家都得仔细掂量,好好考虑。

你们的人,在我手里。

“投鼠忌器”这个成语,就是这样来的。

退一步说,就算下一任南宫世家族长修炼有成,我圆法寺仍然不是你的对手,我们同样可以等下去,同时执行计划的第二步骤。

那就是把南宫倩倩弄醒,给她喂下特殊药物,将她训练成我圆法寺的人。

这种做法很残忍,药物直接作用于大脑,对服用者造成永久性伤害。南宫倩倩将永远与“聪明”这个词无缘,变得呆呆傻傻,却对圆法寺忠心耿耿。就像一台输入了固定程序的人形机械,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个命令,就会举起双手,高声尖叫“圆法寺万岁”。

南宫世家总会有势弱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圆法寺全面扶持南宫倩倩上位之时。从此以后,南宫世家就会成为圆法寺的分支。如果再恶趣味一些的话……嘿嘿嘿嘿,男的统统剃光头,脑袋上还要烫香疤。

听起来很狂妄,事实也的确如此。就连诛灭也觉得这种计划的成功性太小了。但是就实施性而言,操作空间很大,也有很大几率会演化出预料中的情况。

南宫倩倩在自然状态下当然不可能活那么久。昏睡状态下的人类就完全不同。诛灭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不断修改计划,日益完善。

必须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先是抓来一个南宫倩倩,接着是白家的人,然后是宋家、陈家、百里世家……

如果一切都如想象中那么顺利,在遥远的未来,圆法寺必定可以成为华夏国最强大的修炼门派。整体地位也会一跃而上,全面取代各种合法宗教。日后,还会走出国门,灭掉基督教皇,打倒真猪狂信者,屠戮释迦摩尼的所有信徒。

很狂妄,但狂妄并非毫无依据。

谁能保证今天乞丐碗里被人施舍的一元钱钞票,不会成为他日后跃升亿万富翁的第一桶金?

早早下手,早作准备。

目标,就是各大修炼世家的年轻一辈。

……

白永尚被带到谢浩然面前的时候,还没有彻底清醒。按照诛灭的记忆,解除秘法后,至少需要十分钟才能恢复神智。谢浩然双手平放在桌子上,注视着白永尚双眼从浑浊变得清澈,其中出现了惊讶震撼的亮光。

“你是谁?”

提问的同时,白永尚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衬衫,视线焦点在肮脏袖口与落满灰尘的皮鞋上来回移动,随即产生了愤怒,抬起头四处张望:“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谢浩然把桌上一杯事先准备好的热茶推过去,平静地说:“你睡了很久,喝点儿这个,对你有好处。”

与脑子清醒的人交谈,要比对方迷迷糊糊的时候容易得多。

但是谢浩然显然低估了白永尚的防备心理。他虽未离开椅子,却用双脚蹬住地面,带动椅子朝后面退了一些,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目光,丝毫没有伸手触碰那杯茶水的意思,仿佛杯子里装着烈性毒药,一沾就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白永尚丝毫没有伸手触碰那只杯子的意思。他身体后缩,双脚在上次移动椅子的时候,已经挪动到适合发力的位置。左脚在前,鞋底与地面齐平。右脚在后,仅仅只是鞋尖点地,浑身肌肉紧绷,保持着随时准备攻击的态势。

说话的时候,他下意识抬起右手,在空无一物的鼻梁上摸了摸。

看到他这个动作,谢浩然笑了。

“我猜你是在找这个。”

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扔在桌面上,谢浩然的声音有些讥讽:“这是我从抓你的那些人房间里找到的。镜片是平面的,没有凹度。让我再猜猜,你应该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戴着它,一直没有摘下来。”

短短两秒钟时间,白永尚的脸色连续变了好几次。

眼镜是一种伪装,能给人以“文质彬彬”的感觉。这种逻辑思维上的错误,源于人们对近视眼的误解。在体力劳动者群体,几乎看不到戴眼镜的人。只有在白领及更高的学者阶层,戴眼镜的人数量才多。

比如两个人之间发生纠纷,戴眼镜的一方往往会被视作弱者。就算他每天健身,魁梧健壮,肌肉结实,也会在旁观者眼里不自觉的打上“文弱”标签。

这完全是一种诱导性的逻辑思维错误。

谢浩然继续着未完的的讥讽话语:“没想到堂堂白家的第三顺位继承人,还要用这种办法在人前装模做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随时都在提防着继承顺位排在你前面的两位哥哥。是这样吗?”

问话不需要回答。谢浩然对诛灭实施搜魂的时候,已经从他的脑子里知晓了所有被关在这里的人物资料。

“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白永尚被激怒了,一把抓起摆在桌上的眼镜,死死攥在手里,尖叫起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对付我。他们根本就不该生出来,我只比他们晚出生了一个星期。就因为这个,我无法成为长子。”

他“呼呼”大口喘着粗气,怒火催动神经牢牢紧绷着面部肌肉,面容狰狞:“这是一个阴谋。他们两个都是剖腹产,只有我才是自然顺产。要是那个女人精明一些,不听医生的鬼话,至少可以提前一个月把我生下来。”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虽然是嘲笑,但他觉得无法再对白永尚使用这种表情。思维在沉默中延伸,沉默了很久,他很认真,试探着问:“你是指……你的母亲?”

白永尚很紧张,他完全没有理解谢浩然这个问题背后的隐藏意义。下意识点点头,两只拳头横在胸前,用力咽下一大口唾液,以极快的速度连续发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谁把我抓到这儿来?”

“你说你救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到底是谁?”

“你最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的话,我父亲饶不了你!”

谢浩然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杵在桌面上,上身向前倾斜,用阴鸷的目光居高临下注视着白永尚。年龄对比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意义,白永浩也没有面前这个少年肯定比自己弱小的想法。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谈话就陷入了僵局。难道是自己的威胁产生了效果?还是白家在修炼世界的赫赫威名将对方震慑住?

这年轻人是个修士。在如此近的距离,白永尚清清楚楚感受到对方身体里散逸开来的灵气。只是自己修为很低,最初级的炼气士,无法探究对方的真实境界。

谢浩然的声音毫无起伏,冷淡得仿佛冰块:“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想我犯了个错误。不过现在纠正,还来得及。”

非常迅猛的动作,只是身形一晃,整个人就消失了。白永尚发誓,自己的眼睛自始至终也没有转动,目光也没有偏移,可是等到再次看清楚谢浩然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面前,距离自己的鼻尖只有几厘米。

这不是魔术,而是道术。

白永尚听父亲说过这种情况。修为高深的修士,拥有超越人类肉眼视觉极限的速度。甚至还有比这更快的,可以在对方眼睛里留下残像。

谢浩然双手紧握成拳,拳底向上,拇指向下,分从左右扣住白永尚的两边太阳穴,雄浑磅礴的灵能沿着拇指滚滚涌入,穿透了神经,注入大脑,实施搜魂。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谢浩然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呻吟。

圆法寺掌门诛灭小心谨慎,没有把这些抓获的“棋子”安置在圆法寺内,而是以金钱遥控的方法,在千里之外对他们进行秘术监禁。这就从最大程度上减少了在寺院内部被人发现的几率,也谢浩然可操作的机会。

按照正常情况:我救了你,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要知道这可不是帮助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雷锋行为,而是活人性命,堪称再造。

白永尚的反应出乎谢浩然意料之外。他理解被困者获救后短时间内思维困顿,也愿意给白永浩足够的时间调整思绪。但他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偏激,丝毫没有想要感谢的意思,反倒一直把自己看做敌人。

更重要的是,白永尚在言谈之中,不经意提到与两个哥哥之间的家族继承权争夺,以及他对母亲的态度。

第一百九八节 该杀,就杀了吧!



第一百九九节 胖子

她的心机太重了。

太聪明的人,很难打交道。因为无论你有什么计谋,都有很大几率被对方看穿。

南宫倩倩有着通过细节判断问题的强大分析能力。只是看看自己发黄的手指,就张口找自己要烟抽。在双方合作的问题上,自始至终也没有涉及南宫世家,对于修士最为看重的誓言,更是连半个字都没有提过。

她与白永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白永尚更像是有着受迫害狂象症的精神病患者,自我防卫意识强烈,无论看到谁都抱有敌意。南宫倩倩则不同,她与外界沟通交流能力非常强大,知道如何最大程度利用自身优势。无论身体还是金钱,在她看来都是工具。

真不知道诛灭当时究竟是以什么标准来选择目标。也许在诛灭看来,白永尚与南宫倩倩身上的弱点与优点都可以利用。但是这些事情在谢浩然看来毫无意义。他必须从根本上消除对自己的威胁。既然双方无法合作,也不可能就某个问题达成协议,进而发誓,那么最后的处理方法,就是搜魂。

秘密知道的越多越好。尤其是谢浩然现在控制了雷极门,还拥有整个吕家作为助力,对于其它修炼世家的把柄,知道越多,以后想要征服,或者控制,难度也就没那么大。

吕涛第二次走进房间的时候,对于歪倒在地上已经死亡的南宫倩倩,丝毫没有表示惊讶。他随手带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罩住南宫倩倩的头,在脖颈上绕了几圈,直接将尸体扛在肩上,大步走出房间。

百里光辉是百里世家的次子,也就是那个外形很有些“杀马特”的青年。洗澡与清醒对他改善思维的帮助不大。百里光辉直接将谢浩然当做敌人,固执认为是他绑架自己,然后自演自导安排了这出戏。他很冲动,也很怕死,叫嚣着类似“我爸是李刚”之类的话,根本不听谢浩然的合作建议,甚至当场抡起椅子,想要动手。

对于这种连双方修炼境界都搞不明白的白痴,谢浩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浪费口水。尤其是施展搜魂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百里光辉什么也不懂,之所以拥有炼气初期的境界,还是因为族中长辈疼爱,瞒着其他人,偷偷给了他一颗从祖爷爷时代传下来的煅体丹。

陈丽是陈家的幼女,就是那个穿背带牛仔裤的女孩。

她是被吕涛扛着送进房间。谢浩然最初不明白吕涛为什么要把这个柔弱的女孩双手用绳索捆住。她实力低微,同样也是炼气初期。看着陈丽楚楚可怜的样子,谢浩然觉得对方应该很好说话,至少不会像前面三个人那样麻烦。于是与陈丽口头上约定:我解开绳子,大家有什么话好好说。

被释放的瞬间,温顺的小绵羊立刻变成了凶暴野兽。用脑袋顶,用肩膀撞,把猝不及防的谢浩然倒退得连连后退,转身就要夺路而逃。只是手指还没有触碰到门把,就被怒不可遏,觉得受了欺骗的谢浩然抓住头发,像抓鸡一样狠狠拽了回来。

黑色长发被他毫不客气牢牢抓在手里,还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加强控制。谢浩然觉得身体里燃烧着愤怒火焰。之前沟通毫无结果,被自己以搜魂神通干掉的白永尚、南宫倩倩、百里光辉三个人变成了情绪燃料,现在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陈丽就是火苗。他们共同点燃了一种叫做“报复烈焰”的可怕东西,其结果,就是他们统统都被烧死,变成灰烬。

陈丽的表现与实际年龄区别太大。她双手捂住头顶,泪水明显是因为疼痛而产生。没有充满愤怒的破口大骂,也没有夹杂各种脏字的诅咒。她变得异常老实,非常安静,就像被关在铁笼里的小兔子,一边抽泣,一边弱弱地说:“大哥哥,我不跑了。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谢浩然满面狰狞,愤怒只是停留在面孔的表象。他的内心世界一片冷静,仔细观察着陈丽的脸上的肌肉变化,还有对方眼睛里不断闪烁的光芒。

她在装模作样!

她根本没有相信自己。

如果不是老子抓住她的头发,还会像刚才一样,转身冲出房间。

修炼世家的人,果然不是普通人,一个个都难以对付。

谢浩然狞笑着,用膝盖死死压住陈丽身体,腾出双手,第四次施展搜魂。

既然商量不通,你们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

吕涛走进房间收拾陈丽尸体的时候,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一下,特意问了一句:“谢先生,要不要我宰了外面那个胖子?”

他指的是田庄里发现的第五个人,修炼世家宋家的第四个儿子,宋耀阳。

吕涛觉得自己的理解没有问题。包括陈丽在内,已经杀了四个。真正是种类多样啊!既没有放过南宫倩倩这种漂亮女人,也没有放过陈丽这种小女孩。不知不觉间,他对谢浩然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从最初通过家族族长吕梦宇认真叮嘱产生的服从,变成了现在带有畏惧色彩的听令,其中增加的,不仅仅是对强大修士的“佩服”二字,还有对身手狠辣,强硬果决之人的肃然。

谢浩然有些累了,主要是思维情绪上的焦躁引发身体疲惫。当初从诛灭脑子里“看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他觉得是个可乘之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种结果。这些世家子弟很难说话,无法沟通。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以正常方式进行交流。

谢浩然不是不愿意付出部分利益,而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谈到这部分的机会。

思考片刻,他吩咐吕涛:“把人带进来吧!准备一下,收拾东西,然后清场。消除我们来过的痕迹,做得干净些。我这里很快就能结束,最多五分钟。”

正常情况下施展搜魂,也就是三至五分钟时间。具体长短,视搜魂对象掌握的秘密多少而定。

……

宋耀阳被押着走进房间的时候,脸上堆起笑容,直接走到中间那张将房间分成两半的桌子面前,主动伸出手,非常热情地说:“你好,谢谢你救了我。”

谢浩然觉得很意外,这完全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变化。僵硬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了三秒钟,他才慢慢握住那只伸到面前的肉乎乎胖手,用同样缓慢的语速回答:“……你好。”

这其实是他预期中可能出现的场景之一。只是之前被干掉的四个家伙都不正常,也就导致谢浩然的主动思维被影响,将愤怒与焦躁延伸到了宋耀阳身上。对方恰恰在这个时候主动做出礼貌行为,让他觉得很不适应。

指着对面的椅子,谢浩然迅速调整思维:“坐吧,坐下说。”

宋耀阳笑容可掬,肥胖的脸蛋被挤压开来,面颊就像两团油腻的包子外皮:“你好,请问该怎么称呼?”

“我姓谢。”这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对方让自己感觉不对,直接杀了就是。

“谢大哥!”

胖子直接无视了两人之间明显的年龄差别,双手抱拳行礼,语句之间充满了感恩戴德:“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是重复之间说过的话,但他态度很诚恳,听起来让谢浩然觉得很舒服。

“你是宋家的人?”问题还是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多余。

胖子回答得很迅速:“对,我在家里排行第八,前面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在我后面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非常主动,非常善于切入话题。谢浩然有些想笑,却只能强行忍住。真心话,他被宋家家主强大的生育繁殖能力震撼到了。

愤怒与焦躁从身体里渐渐离开,冷静与清新重新回到了原位。谢浩然打量了一番宋耀阳,认真地问:“怎么,你还记得当初被人抓住的事情?”

“我当然记得。”

胖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被凶神恶煞所取代:“是三个秃驴干的。我跟几个朋友去爬山,遇到了他们。其中一个家伙用棍子从后面打我,好疼啊!头皮都破了,我转身几下就把他打倒,可是旁边又过来两个,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谢浩然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宋耀阳没有撒谎。诛灭大脑里的记忆显示,当时的确是三个圆法寺僧人下手抓捕。在所有五个被抓住的世家子弟当中,宋耀阳修为最高,达到了炼气中期。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被一棍子敲晕,反而还有余力争斗,清楚记得当时情况的真正原因。

“梆梆!”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谢浩然走过去把门打开,看到吕涛那张带有询问、疑惑含义的脸。

这不奇怪。之前说过只要五分钟,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了。

“先等等,你去忙你的,事情弄好了我再叫你。”

随口吩咐了几句,谢浩然关上房门,返回原位。

第二百节 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宋耀阳用目光追随着谢浩然的身影。

“我想跟你谈谈。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点儿吧!我救了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谢浩然换了一种新的说话方式。与之前四个人不同,他绝对没必要跟眼前这个胖子多费口舌。那样的话,极有可能被他在言语方面把最初目标带歪。很明显,宋耀阳属于那种善于与别人沟通,很容易被接受,甚至喜欢的类型。就像性格活泼的喜剧演员,只要走到舞台上,张口一句“我想死你们了”,台下立刻爆发出热烈掌声。

宋耀阳胖胖的脸上表情凝固,他完全没有想到谢浩然会如此直接。揣在肚子里的各种言辞根本用不上,因为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上来就封死了所有路口。

就这样,在沉默中对视了几秒钟,宋耀阳摇头晃脑“噗嗤”笑出声来。

“好,好,好,我认输。你是我见过反应最快的人。你很厉害,修为比我高,我打不过你。你的思维速度比我还快,而且冷静,没有被我干扰。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当初抓住的那些秃驴很强,实力跟我们宋家的精锐护卫不相上下。谢……你偏偏姓这个,让我连“谢谢”都说不出来。既然你这么坦白,我也就直说好了————你从我身上弄不到什么好处,真的。”

谢浩然注视着宋耀阳,平静地摇摇头:“那可不一定。你们宋家是根基深厚,修炼功法、产业、钱财、丹药……无论任何一种,我都感兴趣。”

胖子脸上的笑意有些发苦:“老谢啊!你说得没错,这些东西宋家都有。但是你没有弄明白问题关键:宋家的东西,不属于我。”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语句当中威胁意味非常明显:“你是宋家的第四个儿子。刚才我说的那些,至少有你的一份。”

胖子摇摇头,神情有些落寞:“我真没骗你。宋思强是我爸爸,但我妈妈不是他的老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宋思强是宋家家主。

谢浩然心中一片了然。类似的情况,他在贺家已经见了太多。点点头,道:“你是庶子?”

宋耀阳很快调整情绪,笑了起来:“排在我后面的弟弟妹妹就不说了。光是我前面那些哥哥姐姐,每天都在勾心斗角,每天都变着法子在老爷子面前争宠献殷勤。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那些秃驴为什么要抓我?直到你刚才说了那些话,我才明白,你们的目的应该都一样,就是为了从我身上得到好处。”

谢浩然的笑容很淡,声音也很淡:“这很正常,不是吗?”

胖子的眼睛很小,他盯着谢浩然看,就像白面团上多了两颗小黑豆:“也许你想要的还不止这些。”

反正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控制权也在自己手里,谢浩然没必要隐瞒。他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都被你说中了。”

没有意料之中的怒斥反驳,也没有正常情况下的冷笑讥讽。胖子出乎意料的哀嚎起来。

“老谢啊!你是不知道我那日子过得一个惨啊!”

他直接掀起衣裳,露出下面肥滚滚,圆溜溜的大肚皮:“看看这儿,这么多的肉,看见了吧!全都是吃出来的。”

谢浩然默默不语————你自己身上长肉不是吃出来的,难道是用刀子从别人身上割下来,然后胶水粘贴。

胖子的哀嚎听起来就简直比杨白劳还要凄惨:“我以前可帅了,走在街上各种美女对我的回头率至少也是百分之九十九。没办法啊!人长得帅气,就会有人嫉妒。我那些哥哥姐姐遗传了我爸老婆的丑陋基因,一个个长成了歪瓜劣枣,所以我就变得危险。”

谢浩然忽然对宋耀阳说的事情产生了兴趣:“怎么,他们想杀了你?”

胖子瞪了他一眼:“他们没那个胆子。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盯着,要是我死了,他们立刻就会闹起来。”

谢浩然皱起眉头,不太明白,问:“什么意思?”

胖子阴测测地笑着说:“你想想,要是你早上开门,发现你家外面的门把上挂着一包屎。你会怎么处理?你会不会怀疑楼上楼下的邻居?会不会怀疑平时跟你有过节的那些人?同样的道理,老宋家这么多儿女,突然有一个莫名其妙死了,无论是谁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都会用这件事当借口,把平时在老爷子面前最得宠的那个家伙往死里整。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武器,谁会白白给别人制造机会呢?”

谢浩然脸上一片了然,微微点头。

“他们不会杀我,但是他们见不得我这张帅脸。我妈很漂亮,否则当年老头子也不会看中她。喂!老谢,你见过烤鸭里面塞炮仗这种事情吗?我说的不是要点火才能炸的那种,摔炮,只要用力挤压,就会“嘭”的炸开。他们就这么干过。炮仗是花了大价钱特制的,很平整,塞进鸭子里根本看不出来,就在肉多肥厚的鸭腿里面。如果不是我这个人小心聪明,发现切片烤鸭的摆放姿势与平时不对,我的嘴巴现在已经被炸得裂开,就像兔子,有三个瓣。”

“擦脸油那种东西我很早就不用了。天知道他们往里面放了些什么。反正我二姐那张脸就是这样被毁掉的。她模样还算周正,有天早上起来去洗脸,用毛巾擦脸以后,就变得坑坑洼洼,不人不鬼。那种事情我绝对不能接受,所以我现在不会在家里洗脸,喝水也是自己带个杯子。”

谢浩然眼皮有些抽搐:“你是在开玩笑吗?还是故意找话说?”

“我只是告诉你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免得你把我朝太好的方面去想。”

宋耀阳一本正经:“我不想被他们暗算,但是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俊男美女肯定要比丑鬼拥有更多机会。我只能拼命地吃,两个月时间,体重增加了五十公斤。看见我胖了,肉多了,他们也就放心了。”

谢浩然目不转睛盯着他:“这是你的底牌?”

宋耀阳圆胖的脸上全是认真,沉着地点点头:“底牌。”

谢浩然的呼吸明显变缓。他慢慢眯起眼睛,久久注视着宋耀阳。在长达近半分钟的时间里,眼球没有转动,瞳孔也没有改变位置。

“你很主动,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谢浩然冷静到近乎刻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我一向不喜欢与太过聪明的人打交道。不过,你的这种聪明,是我喜欢的类型。”

“说真的,你把我吓坏了。”

宋耀阳抬起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脱口而出:“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种人。刚见面就直说要谋夺我家财产,要修炼功法,还要丹药。”

谢浩然脸上的微笑在持续:“怎么,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是太直接,太匪夷所思。”

胖子脸上全是疑惑:“你就差没把一个斗大的“坏”字写在脑门上。如果你是劫匪,根本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所以我不明白你的真实意图。如果不让你知道我在家里的真实处境,恐怕你会杀了我。”

谢浩然在笑,目光在黑暗中深邃而严肃。

宋耀阳的感觉很正确,刚开始的时候,谢浩然的确动了杀心。

准确地说,应该是想要对宋耀阳实施搜魂。

这完全是因为之前南宫倩倩等人导致的结果。宋耀阳一直在东拉西扯,却在谢浩然思维情绪的容忍范围内。尤其是他说的这些事情,以及庶子身份,渐渐使谢浩然改变了看法。

如果宋耀阳听到谢浩然直言要谋夺宋家财产的时候,举起双手投降,或者表示拒绝。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听到别人要谋夺自己家财却表示同意,而且愿意做带路党,只有白痴才会做这种事情。

至于拒绝……就更不用说了。彻底封死了所有合作途径,连谈都不用谈。

“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此时此刻,宋耀阳高高吊起的心脏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声音比之前提高了几度:“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真实目的了吗?”

“我想跟你合作。”

谢浩然这次是真正的坦白:“我要你成为我的人。”

胖子脸上全是警惕表情:“你想干什么?我不喜欢男人,我也没有出卖自己屁股换取安全的兴趣。”

谢浩然面色转冷:“当我认真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油腔滑调。开玩笑要适可而止。”

胖子神情凝滞,讪讪地笑笑,半低着头,双手高高举过肩膀,一副认命的神情:“好,好,好,我错了。让我听听你的建议,你想让我怎么做?”

“刚才那句话你说对了。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谢浩然仔细观察着胖子脸上的每一丝变化:“我会帮助你,给你提供各种便利,还可以帮你提升实力。”

第二百零一节 盟友

宋耀阳对此很有兴趣:“听起来不错。怎么,你想让我成为你的金牌打手?”

谢浩然左手摆在桌面上,手指一下一下慢慢敲击着桌面:“光是你的话,还不够资格。”

宋耀阳呆住了。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你……你要整个宋家?”

“宋家是你的,我没有兴趣。”

谢浩然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我会帮助你成为宋家家主,让你不用这么辛苦伪装成一个胖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要的,只是你的一个承诺。”

宋耀阳反应很快:“你要对付谁?”

谢浩然声音平静:“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太可怕了,你比我想象中要阴险得多。”

胖子再次恢复了油腔滑调的本色,虽是玩笑,却没有脱离谈话核心:“老谢,你大概不知道我家的真正实力。我知道你是修道之人,咱俩算是同类。你很厉害,很能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在家里就是垫底的材料,排名就算不是倒数第一,至少也是倒数第二。”

谢浩然再次发出爽朗的笑声:“如果我连这些事情都没有弄清楚,怎么可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胖子脸上的好奇之色更浓了:“你到底要对付谁?国内很有势力的那些家伙?还是其它国家?我家很强的。不是自夸,要是派出我家的全部高手,可以在一些小国家直接搞政变了。”

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目光:“这是一个很庞大,很有意思的游戏。怎么样,要加入吗?”

胖子有些泄气,他一直尝试着争夺谈话主动权,却一直没有机会。他嘟囔着嘴:“我能有第二种选择吗?”

不等谢浩然说话,他已经自问自答:“当然没有。如果我拒绝,现在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

谢浩然笑了笑:“我之前就说了,你很聪明,是我喜欢的那种聪明人。”

“好吧!我答应你。”

宋耀阳一旦下定决心,逻辑思维也就随之发生改变。他不再嬉皮笑脸,整个人变得深沉严肃:“不过,你得尽全力帮助我。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我的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谢浩然眉头一扬:“他们跟你的关系很好?”

宋耀阳摇摇头:“我们是敌人。”

谢浩然又问:“他们中间有没有你的直系亲属?比如,与你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

胖子继续摇头:“没有。”

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冷光:“既然都不是,那就简单了。”

听懂他话里潜台词的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要杀了他们?”

谢浩然没有直接承认:“我可以把他们抓住,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宋耀阳皱起眉头,凝神思考了很久,才认真地问:“你就这么相信我?”

谢浩然摇摇头。

“我只相信誓言,尤其是一个修道之人对着天地神灵所做的承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上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浪费时间。现在,发誓吧!”

……

宋耀阳虽然滑头滑脑,却是一个真正的修士,非常看重誓言。

发誓容不得半点花巧,文字游戏在这种时候根本上不了台面。他很清楚目前的处境:如果在誓言上欺骗谢浩然,这个凶残无比的家伙当场就能灭杀自己,挫骨扬灰。

胖子不是没有见过狠人,也没有亲眼见过谢浩然杀人。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家伙绝对不能招惹。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的强大气场,只有战场上血火死战的老兵,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才能相提并论。

誓言得到确认,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变得亲密起来。谢浩然给了宋耀阳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安排人送他离开农庄,前往机场。

江湖上的世家门派情报,是从诛灭脑子里获取。宋家实力虽然不如龙虎山和武当,却在修真世界有着重要地位。

谢浩然不会借助宋耀阳谋夺宋家。得到贺家产业与雷极门,完全是机缘巧合。那种事情不具备可复制性,他也没有兴趣杀光宋氏家族,得到一个毫无意义的空壳。赚钱的方法很多,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无法用金钱买到。

比如:一群实力强大的修真高手。

宋耀阳能扶则扶。以这个家伙的聪明,不会不明白什么叫做“投桃报李”。

万事都要有两手准备:如果宋耀阳冒着违背誓言的危险翻脸变卦,谢浩然也有把握将他干掉,另外寻找一个新的宋家代言人。

冷酷与心智,都是磨炼出来的。没有人生下来就全知全能。

如果真有那样的家伙,是神,不是人。

……

一个星期过去了。

所有事情都在按照预定计划进行。

王倚丹从沪州那边传来消息:对贺家在沪州的产业清理工作基本结束,产权转换与公证已经完成。目前正在对贺家公司的上层人员进行调整。一切顺利的话,再有两天就能完成职权交接。下一步,就是对美洲及东南亚产业的清理整合。

贺敬是贺明明的表妹,也是谢浩然从贺家庶族当中挑选出来,专门对高棉国执政府进行接洽的负责人。数百万巨款砸下去,终于得到了购地许可。事实上,高棉国执政府对这件事情一直持赞成态度。清凉山周边的武装割据势力早已使他们头疼不已,现在有人主动站出来给钱,相当于把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执政府这边还能得到一笔数量丰厚的“购地款”,何乐而不为?

建设农场与武装护卫队的建立工作同步进行。贺家在洛底当地经营多年,高棉国方面也有广泛人脉。武装核心当然是雷极门成员,有了谢浩然提供的锻体丹,再加上清凉山浓郁的灵气,修为境界几乎是一日千里。

谢浩然让贺家庶族放弃祖传典籍,专修《大威德金刚》功法。这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攻击型功法,从诛灭大脑里得到最后一部分,完整补足了整部功法。参照《珍渺集》上的注解,谢浩然对《大威德金刚》仔细参详,下发给贺家庶族的修炼手册经过删改,剔除了无用的内体修炼,专事攻击。

贺家功法,不值一提。若是真的高明,贺定元怎么可能打不过明慧?

谢浩然需要一批速成型的修炼高手。只要稳定清凉山周边的局面,很多事情可以等到以后再说。

……

学校的午餐很丰盛。四菜一汤的标准分量很足。肉末炒玉米配上胡萝卜丁,宫爆鸡丁看上去色泽鲜艳,很有食欲。红烧鱼块差了些,用的带鱼偏小,吃在嘴里刺很多。考虑到带鱼价格与食堂成本,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谢浩然没要红烧带鱼,换成了双份的青椒土豆丝。不是因为挑食,而是他对冷冻水产品从来不感兴趣。如果生鲜倒还可以,若是冷冻……天知道在运输过程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虽说不要凡事都朝着坏处去想,可是在能够避免的情况下,能避则避,能让就让。

正吃着,忽然看见美术老师陶乐急匆匆走到面前,喘着气,低声道:“小谢,我一直在找你。走,到我办公室去。”

谢浩然不明就里:“出什么事了?”

食堂人多,陶乐也不解释:“去我办公室再说吧!”

关上门,看着坐在面前的谢浩然,陶乐脸上显出尴尬的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起因,是上次谢浩然的那支二胡演奏曲《空山鸟语》。

陶乐大学上的是艺术学院,美术系和音乐系男生都住在同一幢宿舍楼里。虽说不同班,也不同专业,却结下了专属于男人的友谊。毕业后,大家也经常联系,后来就组建了微信群。

陶乐把谢浩然演奏二胡的视频发到群里,引起轰动。大家都是专业科班出身,都很识货,对视频演奏者赞不绝口。尤其是一个当年住在陶乐隔壁宿舍的管弦专业师兄,更是把这段视频转发到另外几个音乐爱好者微信群,然后又被其他群成员层层转发。

这就是网络传播的力量。

短短几天时间,视频点击量达到一个可怕的数字。跟帖留言数量同样如此。大多数人在叫好,在称赞,也有一部分人对此提出质疑,认为如此高超的二胡演奏技巧与谢浩然过于年轻的外表并不搭配。他们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为了博取眼球和点击量的伪造视频。二胡乐声有可能是混音效果,至于谢浩然这个嘴上连毛都没有长出来的小屁孩……就是装模作样拿着二胡,在随便比划动作。

作为视频的首发者和转发者,陶乐和他的那些朋友当然要捍卫视频的正确性。口水骂战就此展开,大家都有自己的观点,却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尤其是摆事实讲道理被听者嗤之以鼻,毫不留情扫进垃圾堆的时候,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也就在所难免。

第二百零二节 大寿庆典

有自称是专业二胡乐师的人跳出来,从多个方面“证明”视频是假的。证据细节太多了:什么演奏者持弓姿势不对,什么二胡底座的摆放位置有错误,还有就是演奏者左手扣弦的指法混乱……总之一句话,视频有假,演奏者装模作样,这首《空山鸟语》根本就是录音带加人物动作表演的混成品。

这年头,假的东西太多了。从奶粉到衣服鞋子,从大米鸡蛋到皮包首饰,到处都有人作假。年轻人为了出名在网络上故意造假吸引点击率,这实在太平常,也太正常了。

看着脸上全是愤怒表情,义愤填膺的陶乐,谢浩然不由得笑了:“陶老师,你倒是一口气把事情说完啊!怎么到一半就停下?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争吵双方就再没有文质彬彬的字面语言交流,纯粹变成了“你是傻逼你是白痴你是瞎子你是智障”之类的叫骂。

当吵架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就需要实打实的东西来征服人心。

黑帮争吵的延续,是街头斗殴。

两个村子之间的争吵延续,是集体械斗。

国家之间的争吵延续,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音乐是艺术,搞艺术的人都有修养。既然谁也无法说服对方,那就摆开场子直面应对,你们出人,我们也出人,大家在公开场合比划比划,同样都是拉二胡,看看谁的水平高,看看谁的技术更巧妙。

于是,约架……哦,不,应该是约斗才对。

事情来龙去脉说完,陶乐惴惴不安地看着谢浩然。算起来,事情起因是陶乐把视频发到网上。可是现在想要解决问题,还得看谢浩然是否愿意出面,与那些人当面斗上一斗。

陶乐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谢浩然毕竟是个学生,而且再有两个月就要参加全国高考。这种时候,为了这种事情分心,实在不太妥当。

看着欲言又止的陶乐,谢浩然笑了:“具体约在什么地方?”

陶乐愣住了:“怎么,你真想去?”

谢浩然很认真:“人家都蹬鼻子上脸开骂了,为什么不去?难道要一直忍着当缩头乌龟?”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杀过人,见过血。区区文人之间的约战,怕个吊?

文战,也是一种修炼。

……

“文馨雅苑”是昭明市五年前开发的楼盘。按照当时的政策,规避了一些严格禁止的条条框框,成功修建起数百套三层小楼。即便是按照今天的标准来看,这种分离式独幢小楼其实就是别墅。可是在业主持有的房产证上,却清清楚楚标注着“普通住宅”。

这里的住户大多是文化厅官员,也有一部分德高望重的文化名人。很多事情是在尘埃落定以后才逐渐公开。尤其是这几年房价暴涨,“文馨雅苑”周边的地皮也被政府接连出让,一幢幢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看着周边各种售楼部里明码标价每平方高达万元以上的均价,“文馨雅苑”里的住户顿时充满了说不出的幸福感。

当年他们买这里房子的时候,每平方也就是两千块钱。这种事情谁也挑不出毛病,文件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是文化厅内部自己搞得集资建房,算是在政策允许条件下的单位行为。

好事情不可能人人有份,普通职工就别想了。谁让你不当官呢?

李振涵是陶乐的朋友。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目测体重超过一百公斤。在这种炎热的季节,短裤汗衫成为了服装方面从不讲究的男人标配。只是他在这方面做得更彻底————脚下干脆趿着一双人字拖,棕灰色,薄底,夜市摊上五块钱一双那种。

他不缺钱,座驾是一辆黑色“帕萨特”。

尽管李振涵很随和,毫无架子,让谢浩然管他叫“李哥”。可是从上车后,谢浩然就一直提心吊胆。尤其是每次透过前排座位的缝隙,看到李振涵那双短粗肥胖的脚趿着拖鞋在离合器油门刹车上踩来踩去,总共有一种危险时刻伴随身边的感觉。

还好,安全抵达了目的地。

陶乐下了车,看着“文馨雅苑”小区里漂亮的独幢小楼,皱起眉头问:“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李振涵拔掉钥匙下了车,与陶乐和谢浩然站在一起,同样也是面带疑惑:“我也不太清楚。地方是他们选的,说是在这边有房子,很宽敞,还约了不少人过来。我觉得人多其实是好事,只要咱们赢了,赢得光明正大,就没人会唧唧歪歪。”

门牌号也很有意思:二号地,二号步道道,二号楼。

刚绕过标注着“二号步道”的指示牌,远远几看见一大群人围在二号楼的入口位置,非常热闹,好像是在进行某种庆祝活动。

李振涵是昭明市文化圈的人,人脉很广。走到近处,他发现现场有好几个熟人。

拍了拍站在人群外面,背对自己,肩膀上扛着摄影机正在拍摄的中年男子后背,对方回头一看,笑道:“老李,你怎么来了?”

李振涵拿出香烟,递了一支过去,问:“你怎么在这儿?”

摄影师接过香烟,夹在手里,偏头朝着二号楼入口方向努了努嘴:“今天是王老的七十大寿,台里让我跟着节目组过来采访。原本以为只是很普通的人物专访,到了才知道是王老的一个学生出钱,让省电视台这边跟随拍摄。说起来,倒也可以算是一档节目。人家是花钱上电视,就是不知道播出以后有没有人会看。”

李振涵有些摸不着头脑:“王老?哪个王老?”

摄像机很重,摄影师把机器从肩膀上取下,放在脚边,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一边抽着一边说:“王文明,文化厅的老领导了。我记得老李你以前是学声乐的吧?王文明就在你们学院担任过客座教授,怎么你不记得了?”

李振涵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

他随即把目光转向人群密集的二号楼入口,惊讶地问:“怎么王老就住在这儿?”

摄影师点点头,喷吐着烟雾,抬手指着人影晃动的房间方向:“人来的太多了。全都是王老的学生。”

李振涵忽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问:“那周文涛呢?也是王老的学生?”

摄影师显然不认识李振涵说的这个人,有些疑惑:“周文涛是谁?”

眼看两个人讲不到一处去,李振涵连忙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转身走到站在人群外的陶乐与谢浩然旁边,先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低声道:“情况跟我们预想的不太一样。没想到今天是王文明王老的生日。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周文涛应该是王老的徒弟。他是故意让咱们过来,当着他老师的面比试。”

陶乐顿时急了:“这算什么?那不是在他的主场上比试了?要是在乐器上随便搞点儿小名堂,那还怎么比?”

李振涵比陶乐冷静得多,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做手脚到不至于。毕竟是公开场合,而且还是王老的七十大寿。而且这么多人,王老在音乐界名气很大,他的学生都是行家,要是为了能赢,故意在乐器上耍手段,周文涛以后也不用在音乐界混了。”

说着,李振涵把目光转向站在旁边的谢浩然:“小谢,你觉得呢?”

谢浩然怎么可能被这种场面吓住。他笑了笑,平静地回答:“我听李哥的安排。具体在什么地方比试不重要,我肯定赢!”

……

光是二号楼的内部空间,肯定无法容纳多达数百名贺寿者。王文明的寿辰聚会安排在小区俱乐部,也就是当初作为售楼部使用的那间大厅。位置就在二号楼后面,穿过住宅五十米就是。

人真的很多。

有官员,有富商,也有各个文化机构的负责人。一些面孔李振涵很熟悉,经常可以在媒体网络上看到。也有几个与他关系不错,打个招呼,很快就聊起来。

李振涵做事情喜欢大张旗鼓,尤其是得到了谢浩然的许可,也就没有了最初的顾忌。每遇到认识的人,他都会大声宣扬此行目的,口口声声“我们今天来跟周文涛比试”。人类是一种好斗心理很强的动物,也喜欢看热闹。就这样,在其他人推波助澜之下,越来越多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身上,仿佛一道道无形波浪,推动着他们,出现在周文涛面前。

那是一个文质彬彬,身穿白色西服,相貌英俊,二十六、七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找到他的时候,周文涛正好陪在今天寿诞庆祝活动的核心人物王文明身边。宽敞的大厅里挂着红灯笼,玻璃窗上贴着斗大的红色“福”字,还有“寿”字。核心座位后面摆着雕花屏风,脚下铺着红地毯,一切都按照古老国度独特的祝寿方式摆放,充满了浓郁的文化气息。

看见李振涵等人,周文涛脸上露出自信的笑意,目光随即落在谢浩然身上。

第二百零三节 粗劣与精致

他已经认出来,对方就是视频里的主角,旁边还有自己的熟人陪着。

周文涛认识李振涵。后者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群众艺术馆,周文涛前年托人走关系进了这个单位,而且还是极其难得的正式编制。两人虽说是同事,可是辈分摆在这里,平时见了李振涵,周文涛都得尊称对方一声“李老师”。

这种情况从去年开始就变了。

群众艺术馆这种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工作强度。主要任务就是研究和知道群众业余艺术活动,收集和整理民间艺术遗产,辅导群中业余艺术创作,培训文化馆的业务干部及群众文艺骨干。当然,在艺术方面没有能力的人绝对进不来。周文涛在二胡演奏方面的确技艺高超。他善于钻营,家里也有关系,认识了有名的曲艺大师王文明,直接拜在对方门下,成为弟子。

有了这层关系,周文涛在单位上身价陡然变得金贵起来。古话说得好:文人相轻。再加上王文明与文联领导多有往来,也就在平时交流、饭局的时候,顺便带上周文涛这个新收的徒弟。一来二去,周文涛晋升成为副科级干部,对待身边的人,态度自然就傲慢起来。

陶乐最初把谢浩然二胡演奏视屏发在朋友圈的时候,周文涛其实并不在意。偏偏李振涵对谢浩然的演奏技巧大为赞赏,他在群艺馆担任副主任一职,也是周文涛竞争主任的对手。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二胡演奏本来就是自己的强项,周文涛当然要站出来讽刺一番。争执过后,双方之间的正常才演变成当面比试。

“哟,这不是李老师嘛!”

周文涛朝前走了几步,看似迎接,却在距离李振涵等人六、七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他站在红地毯上,笑意盈盈:“李老师来得正是时候。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恩师,著名的曲艺大师,王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李振涵想要带着陶乐与谢浩然避开,也已经来不及。想了想,干脆顺着周文涛的话头,直接走到坐在主位上的王文明面前,认真行了个礼,笑道:“王老你好,我叫李振涵,是小周的同事。今天来得仓促,也不知道是王老寿辰,没带礼物,还请王老海涵。”

王文明穿着一套白色唐装,尽管看上去已经苍老,却很有精神。他笑着回礼:“既然是文涛的同事,那都是文艺界的人。今天来得朋友多,就是大家聚在一起高兴高兴。小李啊!你们自便,自便啊!”

寿辰庆祝以茶话会的形式进行,并不招待晚餐。大厅里的空位可以随便坐,也可以端着饮料自由走动。总之,有些半中半西的样子。

周文涛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李振涵。他走到王文明身边,笑道:“老师今天大寿,正好,李老师有个朋友二胡拉的不错,我们各自给老师献曲一段,当做祝贺。”

被几十个人众星拱月般围在正中的王文明人老成精,如何听不出周文涛话中有话。他先是看看站在面前的李振涵,又顺序看了看陶乐与谢浩然,目光从三人手腕上扫过,转过头,试探着问:“文涛,你对为师说过,今天要与一位二胡名家比试一场。怎么,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小李”

周文涛的笑声听起来有些阴柔,与他过于白净的皮肤倒也很配。没有直接说明,眼里全是轻佻讥讽的目光:“呵呵!这个嘛,得问李老师了。”

周围的人听了,议论纷纷。

“之前没听周文涛说过这事情啊!”

“你没跟文涛在一个微信朋友圈,前几天他发过一段视频,是一个年轻人用二胡演奏。音色优美,技巧很高。文涛当时就说视频上那个人太年轻了,估计视频是用混音效果伪造的。”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们就约了今天在这里比试”

“应该是这样。今天老师大寿,也算是活跃活跃气氛。文涛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喜欢出风头。不过照我的估计,他也是想要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在老师面前露一手。”

陶乐脸色变得一片阴沉。

李振涵也站在原地,神情不悦。

抬高身价的最好方法,就是找一个能力不如自己的人,与自己同时进行一项工作,或者活动。就像跑步,发令枪一响,先冲过终点线的就是冠军。他能得到最多的赞誉和掌声,却很少会有人记得第二名。

说好了只是二胡比试,没想到周文涛还有这种心机。

王文明是周文涛的老师,今天到场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王文明的学生。虽说教授时间有早有晚,年龄不一,可他们毕竟有师兄弟之缘,基本上算是同一阵营。

想都不用想,他们肯定是站在周文涛那边。

倒不是说他们会把黑的说成白的,颠倒是非。而是二胡演奏这种事情很难分出具体高下。周文涛的演奏水平李振涵很清楚,这家伙虽然阿谀奉承,善于钻营,但是在二胡方面的确技艺高超。否则的话,也就不会对谢浩然演奏的那段视频用专业术语指指点点。

就像两个都是钢琴十级的选手上台表演,演奏相同的曲目。在出错率一模一样的情况下,评委肯定偏向于他们熟悉、认识的那位选手。甚至可能会对该名选手偶尔的错音当做没有听见,直接无视。

这就是所谓的“人情”。

在这种场合,这样的时间点,还比个球啊!

李振涵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严格来说,事情其实是他挑起来的,主要是当时被周文涛讥讽嘲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再加上谢浩然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高中生,李振涵想要让傲慢的周文涛亲眼看看,在这个世界上,比他天才,比他厉害的人比比皆是。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一不留神就掉进了对方的陷阱。

明明说好是比试,却被你***搞成给你过生日的老师“献曲”……献……献尼玛个逼!

李振涵暗自叹了口气,走到谢浩然身边,音量压得很低:“小谢,咱们走吧!今天是李哥糊涂了,没把事情考虑清楚就带着你过来。李哥给你赔罪,晚上请你吃饭。”

“走”

谢浩然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为什么要走”

李振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周围的人太多了,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被听见,可是音量小了又怕谢浩然听不清楚。更糟糕的是,这种事情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说清,总要费些周折。

谢浩然却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李哥你不就是担心那些人都站在他那边嘛!”

李振涵愣住了:“怎么……你知道”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我又不是傻子,我有眼睛。”

李振涵觉得很意外:“那小谢你的意思是……要跟他比”

谢浩然回答得非常肯定:“比!一定要比个高低,分出一二才行。”

……

两把椅子并排摆开,谢浩然落落大方坐下,拉开挂在肩膀上的背包,依次拿出二胡,以及琴弓。

看到他从背包里拿出的二胡,聚在王文明身边的那些人,不禁笑了起来。

“呵呵!硬杂木的二胡。”

“一看就是生手,这种东西也能用”

“依我看,没必要比了吧!光是看看二胡,我觉得文涛肯定赢。”

对于乐人来说,乐器就是吃饭的家伙。

二胡的材质很多,高中低档次不同。其中最普通,也是价格最低廉的,莫过于“硬杂木”制成。榉木、东京木、坤甸木或者色木等等,都归为“硬杂木”的范畴。这些材料来源广泛,选用其中纹理直顺的部分制琴,稍带节疤的若是处理好了,也可以充当材料。

上等二胡的材料多为红木,以及紫檀。这类木质的木射线非常细密,纹理斜向交错,结构密实、均匀,木材分量沉重且坚硬。尤其是原木存放时间长了,颜色会逐渐加深,具有一种特殊的美感。而且经过长时间摆放后,木质伸缩性较小,制成乐器后,不容易干裂,非常稳定。

乐器制作在选材方面,都遵循着符合力学和声学的原理。以二胡为例,是一个完整的振动体。因此,对二胡每一个部位的材料都要符合其振动原理,才能在演奏时产生优美的音色。

谢浩然手上这把硬杂木二胡非常便宜,在任何一个乐器店里都能买到。至于价钱……最多不会超过两百块。

这种二胡适合初学者使用。可若是在这种众多名家聚集的地方拿出来,就变成了一种笑话。因为光是从二胡材质的方面来看,谢浩然就失分太多,站在了一个起跑点很低的位置。

见状,周文涛鄙夷地笑笑,走到侧面方向的一张条形长桌上,拿起一个做工精美的黑皮背包。

那张桌子很大,很长。上面摆放着林林总总多达上百件乐器。中西皆有,种类多达好几十个。看样子,应该是前来参加王文明寿宴的徒子徒孙所有。



第二百零四节 压

周文涛从黑色背包里拿出二胡的时候,在周围引起了一阵赞叹。

“竟然是紫檀。文涛这家伙,真舍得花钱。”

“你看那二胡把上的材质,真正的“牛毛文”啊!还有蒙皮,真正的蟒皮……这把二胡了不得,依我看,没有几万块钱,根本下不来。”

“几万块恐怕还少了。这把琴至少价值十万,那可是真正的老紫檀啊!”

所谓“牛毛文”,是指紫檀色泽从黑到红棕,变化多样,棕眼细密,犹如牛毛。时间长了,就会产生类似生物角质层的特殊光泽。俗称“包浆亮”。这种木质稳定,不会弯曲变形,也不会开裂,多用于精雕家具。因为这种老紫檀硬度极高,制成乐器的时候,工艺非常复杂,稍有不慎就会破坏珍贵的材料。想要制作出工艺和音色都达到“完美”程度的二胡,对制作者的手工技艺要求极高,价钱自然也就极其昂贵。

周文涛脸上全是自信。

这是他花了大价钱淘来的一把老紫檀二胡。

现在的硬杂木二胡,因为价格低廉,蒙皮均为蛇皮,而且还是最普通的那种。谢浩然手上那把一看就是新琴。这种二胡没有经过磨合,发音往往空而沙,并且把住二胡的时候,上下端的音量悬殊较大。这是因为琴皮振动还不够协调的缘故,需要一段时间拉奏调试,琴皮振动才能变为正常。

至于自己手上的这把,就没有这些问题。蒙皮是真正的蟒皮,鳞纹细密,纹理排列规则,色彩对比协调,厚度适应且有弹性。更重要的是,这把紫檀二胡蒙皮乃是采用蟒蛇**一带位置的皮。这个位置的蟒皮适应性广,发音浑厚圆润,性能稳定。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椅子上坐下。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大,很快就把大厅里所有人都吸引过来。围观者从最初聚在王文明身边的几十名弟子,迅速变成了参加贺寿庆典的数百号人。就连与李振涵熟识的那名摄影师,也扛着摄影机,站在高处,把镜头对准了这边。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右腿横摆在左腿上,用一种放荡不羁姿势控琴的谢浩然,王文明苍老的脸上神情微微一动,流露出几分明显的不喜。

双腿并排摆放,以标准规则姿势控琴的周文涛见状,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暗喜。

王文明是个尊古刻板的人。他不喜欢形骸放浪,也不喜欢标新立异。很多流行音乐在他看来就是异端,那些拿着二胡站在舞台上搭配艳舞摇滚一起演奏的男男女女,在王文明眼中就是不尊先人与古老规矩的疯子。曾经有过一个搞流行音乐,颇为出名的乐手找到王文明,想要拜师,却被他劈头盖脸骂了出去。

有自己的老师做评判就是好。还未开局,先拿下一分。

演奏曲目仍然还是《空山鸟语》。

两个人的基础都很过硬,技巧方面也没有问题。没有发令枪,也没有人喊“开始”,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周文涛先动手?还是谢浩然那把二胡先发出声音?

如果是分开演奏,前后之分会造成评判印象改变。谢浩然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他都要排在第一。

文昌帝君的传承拥有者,绝对不能输。

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自己做得光明磊落就行。至于所谓的评判……现场这么多人,总不可能所有人都站在周文涛那边,偏向偏袒。

两人演奏很快变成了合奏。至少在表面上听起来是这样。

进入第二段热闹的场景,周文涛顿时感觉压力大了起来。他很后悔为什么要赌气跟着谢浩然一起演奏。那绝对不是两个人有过预演经验,互相之间有商量的正常演奏。而是你追我赶,都想着要冲在前面,不肯落人下风的激烈与迅猛。有好几次,周文涛都想提高演奏速度,在这段特殊的音节领先。这是可控的部分,也是二胡演奏过程中能够自由调控的速度。

以我们最熟悉的《让我们荡起双桨》为例,按照不同的演唱风格,这首歌可以分为快速、常速、慢速很多个不同演唱版本。可以唱得比较欢快,让人有正在朝着太阳奔跑的感觉。也可以唱得极其缓慢,让人沉浸在对往昔岁月的怀念当中。可以唱出喜悦感,也可以让人感到忧伤……速度对于歌曲的演唱效果具有重要意义,尤其是在不同的场合,音节速度都可以自由发挥。

周文涛从一开始就打着要“带动”并且“控制”谢浩然的主意。刘天华这首《空山鸟语》讲究意境。开头结尾两个部分绝对不能改动,尤其是最后一段,更是必须演奏出空灵,令人向往的效果。唯一能够产生变化,在速度上可快可慢的部分,就是从第二段开始的中间部分。从这里开始,二胡琴声大量模仿各种鸟类,营造出热烈的争鸣场景。

被人强迫带着奔跑,与自己带着别人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周文涛拉得很累,他好几次想要提速,却总是被谢浩然高亢的琴声压制,只能被迫跟在他的节奏后面,成为伴奏。每当遇到可能超越的部分,不等周文涛变调,谢浩然又猛然发出提高两度左右的琴声,压迫着他无法提前,只能跟随节奏,琴音再次低落下来。

合奏需要配合,如果两个人不管不顾,合奏就会变得混乱。在场的听众都是行内人,都很清楚其中的门道。如果周文涛不顾一切强行赶超,就会产生大量错音。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谢浩然的演奏节奏与速度都排在前面,具有令人无法忽视的主动性。强行赶超,发出的音节与乐曲无法搭配,形成共鸣。

无论任何形式的合奏,永远只有一位主演。其余的,统统都是配合。

想要赢得这场比试,就必须从一开始占据主演的位置。周文涛之所以开场的时候没有说话,拿出二胡直接上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却没想到,谢浩然早就以敏锐的灵能牢牢将他锁定,只是看看他的动作,大体上就判断出他的意图。先下手为强,却没有破坏气氛,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秒钟内,控弓抚弦,开始演奏。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跳过其中一段,直接演奏下一段。这种方法在流行音乐改变与摇滚方面用得很多,可是对周文涛来说却是禁忌————在老师王文明眼中,这是对古老祖训的悖逆,无法接受的行为。

周围的人看出其中究竟,议论纷纷。

“文涛今天是怎么了,一直被那个小子带着跑。”

“他的状态不怎么样啊!追不上来,被压得太死了。”

“那个年轻人很聪明,文涛超不上来。我以前只听老人说,江浙那边评弹师傅比斗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手段。没想到今天终于见识到了,真正是大开眼界啊!”

李振涵与陶乐站在旁边,相互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笑容。

照目前这种情况,赢定了。

周文涛根本翻不了身,他从一开始就轻敌,战术也被谢浩然看穿。

虽说接触二胡这种乐器的时间不长,可是有了《文曲》功法对个人心性的磨练,灵智全开的谢浩然只要稍加练习,在乐器一道上自然是突飞猛进。

古老的君子六艺当中,“乐”这一项,占据了极其重要的部分。

周文涛脸色一阵发白,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内心怒火像灌满了汽油一样在熊熊燃烧,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很想抡起手中的二胡,对着谢浩然那张令自己厌憎的面孔狠狠砸去。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叫“跑前”,是他前些年外出采风的时候,从一个民间老乐人那里学会的手段。回来以后,周文涛尝试着用了几次,效果非常好。不要说是与自己技艺对等,就算是技艺比自己高超的二胡乐手,都会在合奏过程中不知不觉被压下去,被迫成为自己的伴奏。

这也正是周文涛之所以大张旗鼓向李振涵发出挑战的倚仗。

既然稳赢,为什么不能在自己老师生日那天带到众人面前,给自己好好露露脸?

人生到处都充满了算计。踩着别人的脑袋上位,是再正常不过的方法。

可是周文涛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真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得要命,甚至有可能砸断了骨头。

老师王文明“曲艺界大师”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他精通二胡,对唢呐、古筝、琵琶等多种民族乐器有所涉猎。门人弟子众多,对错输赢,一看便知。

尼玛的……谁能想到,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年轻人居然如此狠辣,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区区一把随便在哪里都能买到的“硬杂木”二胡,竟然拉出如此优美的音色,高低流畅,婉转自如,令人称赞,毫不亚于自己手里这把紫檀制成的精品二胡。



第二百零五节 我赢了,你服不服?

最后一个音节在轻缓舒柔的节奏里缓缓消失,仿佛喧闹的林中鸟雀音乐会已经结束,一切都恢复平静。

安静了几秒钟,整个大厅里爆发出热烈掌声,众人称赞交口不绝。

“太棒了,这是我听过最好的二胡演奏。”

“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以前没见过啊!他二胡拉得真不错,没有十几年的苦练,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水平。”

“其实文涛也不错,就是性子急了点儿。要我看,单独演奏的话,文涛的水平跟那个年轻人差不多。”

等到掌声变得低落下来,身着唐装,一副道骨仙风模样的王文明也抬起手,招呼着神情紧张的周文涛走到面前,满面笑容,用赞赏的语气说:“文涛在二胡上的技艺又进步了。这一曲《空山鸟语》,意境深远,变化丰富。即便是为师听了,也要对你夸上一夸。”

李振涵性子有些急,他走到坐在椅子上的谢浩然后面,冲着背对这边的周文涛大声笑道:“周文涛,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输得心服口服?”

他的笑声很大,周围的人纷纷停止议论,无数双眼睛聚集到了周文涛身上。

窘迫与愤怒瞬间从脑海里爆发出来,周文涛却没有张口与李振涵争辩的底气。他猛然转过身,白净的脸上浮泛起阵阵红晕,颜色鲜艳如血,脸上虽然挂着勉强的笑,眼睛里却带有一丝恨意,在李振涵与谢浩然身上来回扫视着。

人要脸,树要皮。大庭广众之下,我……我竟然输了。

王文明从主位上站起,站在周文涛前面,皱纹堆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猾,释放出对谢浩然的轻蔑,还有对李振涵的不满。

“文涛其实没有输。”

他苍老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令人不容置疑:“本来就是两个人合奏,哪儿有什么输赢?”

谢浩然微微眯起了眼睛。

陶乐嘴巴不由自主张开。

李振涵愣住了,随即脱口而出:“王老,是周文涛约着我们来到这里比试。不信你可以问他……”

王文明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抬起,在空中摆动了几下,把李振涵后面的话挡了回去。右手随即拈起长长的,从下巴上长度足有好几厘米的白色胡须,淡淡地说:“文涛本性纯良,要不是他一直谦让,刚才那首曲子早就已经乱了。”

李振涵的思维存在误区。他自始至终都把王文明当做德高望重的评判,根本没有把事情朝着坏处去想。一时间,他觉得脑子有些发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个站在主位旁边的中年人走过来,与王文明站在一起,笑道:“我来说句公道话吧!这其实不能算是比试,就是文涛与这位小朋友共同合奏。老师没有说错,文涛很谦让,否则以文涛的水平,王老座下的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伴奏,必须是主演才对。”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也走过来帮腔:“文涛的二胡水平很高,否则老师也不会收他为徒。今天是老师大寿的好日子,大家应该高高兴兴才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大家都带上乐器,现场来上一段,给老师助助兴。既然文涛排在第一个,那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

“王老七十大寿,大家开心就好。”

“这个年轻人二胡还算拉得不错,只是跟文涛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失望在李振涵身体里徘徊,很快变成了愤怒。

他双手死死抓住谢浩然正坐着的那张椅背,死死咬住牙齿,身体与胳膊剧烈颤抖。

周文涛真正是不要脸。

既然输了,就要输得光明磊落。难道当众说出“我输了”三个字就这么困难?比试双方没有赌注,也没有说过“谁输了就必须怎么样”之类的话。

何况,这场比试还是周文涛挑起来的。

事情明摆着:王文明在偏袒他的徒弟。否则,以王文明在二胡方面的造诣,无论如何也不会装傻充愣,轻飘飘说出“合奏”两个字。

李振涵真的很想冲着对面的王文明及其徒子徒孙大吼一句:你们还要不要脸?

可是他不敢。

人活得越久,见过的事情多了,畏惧就多。

王文明毕竟是国家级“曲艺大师”,认识的人多,在文联那边也是挂得上名,响当当的人物。今天到场祝贺的客人,很多是市府和省府的官员,还有商界排得上名次的成功人士。他们共同构成了一张千丝万缕的密集大网,令人望而生畏,成为了挡在王文明身前最严密的保护网。

如果现场翻脸,与王文明作对,自己的下场肯定很糟糕,甚至还有可能丢掉工作。毕竟,群艺馆的工作性质摆在那里,谁也不会重用一个“在公开场合冒犯曲艺大师”的人。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与“实力”比较起来,这个世界更加看中的,其实是“资历”。

周文涛拜在王文明门下,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无论今天比试过程中发生了任何事情,那怕他失误,演奏出错,王文明也会用各种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

这里毕竟是他的主场。

何况周围还有一大帮王文明的徒子徒孙,周文涛的师兄弟,师姐妹……

我曹尼玛的!

这句话只能在心里说说。

就在李振涵心灰意冷,想要叫上谢浩然与陶乐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道炸雷般的咆哮。

“周文涛,你这个废物!输了就输了,还要让你的老师找诸多借口来装模作样,你要不要脸?”

声音非常近,就算不用眼睛看,李振涵也知道是坐在前面椅子上的谢浩然发出。

他显然是早有预谋。嘴里爆发出怒吼的同时,手中琴弓一抖,流畅的乐曲顿时从琴弦上释放开来。

《野蜂飞舞》,疯狂如蜂巢被打破的蜂群,正在大厅上空“嗡嗡”盘旋。丝毫没有被仙女变成野蜂钉刺国王的痛苦,只有令人畏惧的幻想画面。王子不再是王子,而是身披黑色大氅,将世间一切牢牢掩盖,用蜂毒与死亡填充的可怕画面。

乐声突然一变,激昂的《卡门主体幻想曲》钻进了听者耳朵。狂热、亢奋,令人冲动的节奏感,复杂繁琐的技巧变换令人眼花缭乱,琴声从高到低的变化令人心潮澎湃。

接下来是《帕格尼尼练习曲第五号》。

再然后,是著名的《引子与回旋》。

谢浩然一口气连续拉了六首曲子,中间没有丝毫间隔,首位链接。前一首刚刚结束,立刻改变控弓姿势开始下一曲。感觉坐在椅子上拉琴的他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台人形的留声机,正在播放着唱片。

周围的人全部惊呆。

“天啊!他居然用二胡演奏《野蜂飞舞》。二胡可不是小提琴,这种复杂的音色变化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二胡……才有两根琴弦啊!”

“这年轻人的二胡童子功非常扎实。应该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起。很明显,他是在模仿小提琴的演奏风格,偏偏用的乐器还是二胡。光是这一点,周文涛就远远不如。”

“这些曲子只有难度,却没有什么深度。二胡本来就是民族乐器,讲究意境。演奏这些曲目,不太合适吧!”

“人家开始的时候就说了是比试,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心里那口气肯定咽不下去。现在有意思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最后一个音节随着谢浩然改变控弓姿势而消失。他放下二胡,站起来,走到距离周文涛三、四米远的位置站定,用锐利森冷的目光盯住对方,认真地说:“我赢了,你服不服?”

既然是比试,就一定要有输赢。

周文涛被气得几乎当场喷血。他双手攥紧拳头,后槽牙死死咬住,瞪起发红的双眼,仿佛受到十几个彪形大汉轮流“照顾”的柔弱女子,用绝不妥协的仇恨目光盯着谢浩然。

原本以为自己输了。

没想到老师非常贴心的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台阶。那个时候,周文涛发誓自己会永远尊敬王文明。

没想到事情会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变化,自己被人指着鼻子狠狠骂了一顿。

当时就想张口反驳,对方却没给自己机会,用流畅疯狂到极点的琴声牢牢封住自己的嘴。

谢浩然演奏的那些曲子难度非常大,周文涛曾经尝试过,却没有那般扎实的功底。二胡毕竟是二胡,全世界只有一个刘天华。用一种乐器演奏出另外一种乐器的特征与风格,需要特殊技巧,需要长时间的磨练,还需要非常扎实的基础功底。

三样东西,周文涛都不具备。

谢浩然笑了。笑声张狂,充满了对无能者的讥讽,还有鄙夷:“我没有你那么深的心思。咱们简单点儿:只要你能把我刚才拉过的那些曲子重复一遍,今天的比试,就算你赢。”

的确很简单。

周文涛感觉自己脸上一片燥热,仿佛血要渗透皮肤滴淌出来。



第二百零六节 除了二胡,我还会很多

他并非不愿意应战,而是不能。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之所以学习二胡,不是为了谋生,只是作为一种兴趣爱好。其实放眼今天来给王文明祝寿的这些门人弟子,除了其中有少数是艺术类院校出身,绝大部分都是票友。刚才谢浩然演奏的那些曲目,不要说是周文涛,就算是王文明本人,恐怕也不见得可以演奏。

一个身穿蓝色长裙,头发卷曲的中年女人走上前来,抬手指着谢浩然,愤愤不平地嚷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刚才你拉的那些全部都是小提琴曲目,跟二胡有什么关系?”

谢浩然转移视线,冷冷地说:“你搞清楚,是他约我过来比试的。既然是比试,就意味着只要使用二胡,无论任何曲目都可以演奏。”

“那是你的强项,总不能用你的长处来比别人的短处吧?”

女人歪解话题,却还振振有词:“老鹰能在水里跟鱼比游泳吗?还是鱼可以跟老鹰比飞行速度?再说了,今天是王老七十大寿,有什么问题,还是改天再说吧!”

王文明老迈的脸上浮出一丝赞许,右手仍然拈着胡须,频频点头。

谢浩然丝毫没有就这样放过对方的意思。他直视着那个女人,张狂地笑了:“为什么不能比?行啊!随便你说一样,我来跟你比。”

那女人也是个泼辣角色。她怒视着谢浩然,连连点头说了三个“好”字,转身走到屏风侧面的条形长桌上,叫过两个熟识的人,让他们帮着抬起一架古筝,在专用的演奏台上摆好,朗声道:“你不是要比吗?来啊!”

她抚琴的姿势优美,动作舒缓。一曲《梅花三弄》,音色优美,节奏流畅。等到琴音结束,周围再次响起了掌声。

女人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带微笑朝着周围频频回礼。等到视线重新落在谢浩然身上的时候,满脸都是骄傲,指了指摆在面前的古筝,冷笑着问:“你会吗?”

她的确有傲慢的资本。这首《梅花三弄》弹奏技巧娴熟,没有几年功夫的磨练,绝对达不到这种程度。

那女人并非天性狂傲。其实她很精明。谢浩然此前展示出极其高超的二胡技巧,表明他至少在这方面熬练了很长时间。五年、六年、七年……甚至可能更久。

他的外表年龄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何况,外套胸前佩着七十二中学的校徽,更加容易让人判断出真实年龄。现在的高中初中学业任务极重,正常情况下,学生很少有时间继续小学时代的兴趣爱好。

诸多时间上的限制,他能练好二胡这一种乐器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精通更多?

正因为如此,女人才说出之前“鹰和鱼”那番话。一方面是帮衬周文涛这个同门师弟,另一方面,也是自抬身价,对谢浩然挑衅。

谢浩然抬脚朝着摆放古筝的演奏台走去。

李振涵在旁边有些发急,赶紧追上去,只是动作慢了,与谢浩然一前一后来到演奏台前。他压低声音:“小谢,不要冲动。这种事情容不得开玩笑的。”

谢浩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李哥,你觉得我不会弹古筝?”

李振涵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呆滞了两秒钟,才从喉咙深处冒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几个字:“难道……你真会?”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也不解释。他分开双手,活动了一下肩膀,十指在空中用力抓握了几次,突然落下,与琴弦接触的时候,立刻弹奏出美妙的乐声。

周围议论纷纷。

“是《雪山春晓》,古筝考级的曲子。怎么他还真会啊?”

“你听,曲子变了,从《雪山春晓》变成《战台风》了。咝……你看他扫摇和点指的动作,很专业啊!这种速度就算是国家级专业琴师恐怕也不过如此。”

“又变了,这次是《浏阳河》……”

女人站在旁边看着,听着。

每一次谢浩然弹奏的琴曲转换,她脸色都会随着剧变。从最初的自信满满,到后来的怀疑惊惧,最后,彻底变得面色发白,难以置信。

《浏阳河》这首歌几乎人人会唱。但是不同的曲目用不同的乐器演奏,难度非常大。尤其是用古筝演奏《浏阳河》,要保持明快的节奏感,充分展示出原曲欢快活泼的内容,就必须在短促的时间间隔内准确拨弦,不能发出一个错音。

古筝不是钢琴,没有明确的黑白琴键表示。音节变幻需要双手操控,对琴弦的按压,以及点拨,其中任何一处出错,整支曲子就彻底废掉。

谢浩然弹奏《浏阳河》的速度非常快,至少超过正常曲目百分之五十。

那女人站在旁边仔细看着,没有漏掉任何细节。谢浩然自始至终也没有出错,动作自然,神情自若,仿佛他的擅长乐器本来就是古筝,不是二胡。

等到一首《浏阳河》结束,女人已经变得失魂落魄,仿佛被谢浩然用娴熟高超的古筝技巧狠狠抽打在脸上,揍得怀疑人生。

她不顾一切张口发问:“你……你的古筝练了多久?”

谢浩然看了她一眼,竖起两根手指。

胸前校徽表明他是高中生,所以“二十年”这个选项显然是不可能的。

女人的声音明显在发抖:“……两……两年?”

差别太大了。她从小学习古筝,到现在,林林总总练习了三十多年。当然,不是专业院校学生每天都要接触的那种,只是平时闲来无事,自娱自乐。尽管如此,技艺也很不错,算得上是高手。

谢浩然懒得理她,更没兴趣告诉她“我只练了两分钟”。

对于修士,尤其是修习《文曲》功法的修士来说,只要涵盖在“曲艺”范围内的东西,都容易在短时间上手。

无论二胡还是古筝,谢浩然都可以做到精通。

但“精通”与“高明”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后者需要对音乐的深刻理解,将大脑、眼睛、肢体与乐器本身联为一体。只有达到这个程度,才有可能接触到传说中“乐神”的边缘。

古书中的“绕梁三日”,正是如此。

音乐,同样是《文曲》功法的一个修炼方向。只是连谢浩然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合,当众施展自己在音乐方面的能力。

还是那句话:目前只是精通,并非高明。

争的就是一口气!

看着站在面前沉默不语的女人,谢浩然的笑声充满了放肆:“你以为我除了二胡就不会别的?你把我看得太简单了。”

抬起头,环视四周,张狂的声音比之前更大,成倍增加:“还有谁想过来跟我比比?”

这是刻意的宣战,毫不掩饰的强硬。

抬起手,像利剑一样遥遥指着站在远处的周文涛:“你服不服?”

周文涛与王文明站在一起,两个人距离很近。谢浩然话语当中没有明确指出发问对象,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针对王文明。

一大群人瞬间被激怒了。

“年轻人,你太嚣张了。”

“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简直太狂了。”

“我看是故意来捣乱的吧!会不会是跟王老有过节?”

几十个男男女女“呼啦”一下子冲过来,把谢浩然围在中间,水泄不通。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你要是不走,我现在就叫保安过来。”

“打电话报警……”

杂七杂八的声音充满敌意,谢浩然的笑声依然张狂,当场把其他人的音量碾压下去:“是周文涛自己说了今天是公平比试。你们可以问问他,是不是他把我约到到这儿来?”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向站在远处的周文涛。他脸上全是愤恨,却无法掩饰深深的尴尬与后悔。双手死死抓住那把精品紫檀二胡,脸上肌肉紧绷,一言不发。

这种时候,沉默就等于承认。

觉得自己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人,无论如何都能把肮脏卑鄙说成是花团锦簇,把丑陋邪恶说成是冠冕堂皇。

他们转过身,用丝毫不减的愤怒语气指责谢浩然。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在这里捣乱。”

“年轻人,今天是王老大寿,你要注意影响。难道你在学校里老师没教过你什么叫做尊敬长辈吗?”

“我承认你二胡拉得很好,古筝也弹得很不错。可是这能代表什么?任何人都不是全才,难道世界上所有乐器你都会?做人要谦虚一点儿,别那么狂。”

谢浩然用凶狠的目光牢牢锁定最后说话的那个人,再次发出嚣张的冷笑:“我就是要狂。那又怎么样?”

不等对方答话,他继续道:“反正来都来了,就一定要比到最后。你们有谁不服?说出来,无论任何一种乐器,随你们的便。”

周围顿时变得一片安静。

渐渐地,传开了很低的议论声。

“刚才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所有乐器他都会?”

“这怎么可能?装模作样说大话谁不会啊!”

“我看这孩子是被惹急了,脑子也不清不楚。”



第二百零七节 曲中仙

谢浩然分开众人,大步走到摆放各种乐器的条形长桌前。他随手拿起距离最近的一只唢呐,在手里灵活转了几圈,目光从站在附近的众人身上迅速扫过,认真地说:“借我用一下。”

鼓起腮帮,双手持握,黄铜色的圆形喇叭深处,骤然爆发出令人震撼的唢呐声。

“是《百鸟朝凤》。他竟然会吹这个?”

“音调变了,现在是《小刀会组曲》里面最经典的那段。”

“……他,他还真的会啊!”

谢浩然毫不在意周围那一双双震惊的眼睛。他放下唢呐,随手拿起一支摆在敞开琴箱里的单簧管,装上簧片,当场吹奏《茶花女幻想曲》,紧接着又是《斯波尔第一协奏曲第一乐章》。

王文明的门人弟子,全都来自音乐界,或者是音乐爱好者。

周文涛没有撒谎:今天的确是众多弟子齐聚一堂给王文明贺寿,大家都带着各自的乐器,准备在典礼开始以后轮流上场,当众表演。所以各种乐器都摆在旁边,有专人看管。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成为了谢浩然随手可得的便利。

小提琴拉得很疯,《土耳其进行曲》流畅完美,雄壮有力,没有一个错音。

一曲琵琶《十面埋伏》,真正是“大弦嘈嘈急如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细心的围观者注意到:谢浩然甚至没有带指套。

箫声绵长,空灵悠远。

长笛吹奏《加沃特舞曲》,活泼明快,充满令人愉悦的幽默感。

林林总总十几种乐器,被他依次拿起来玩了个遍。

没错,就是“玩”,而不是认真庄重的演奏。

只有修炼有成的乐神、乐仙,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演奏。谢浩然现在这种纯粹只是拿出来以数量和种类震慑别人的行为,在他自己看来,就是“玩”的概念。

他早就已经发现,大厅里这些人,包括所谓的“曲艺大师”王文明在内,在音乐方面其实领悟能力非常低。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音乐,最多就是按照前人留下的资料照本宣科。简单来说,是一群音乐爱好者,自娱自乐罢了。

这种说法也许有些偏颇。但是谢浩然事实就是如此。王文明自始至终也没有出手,这就不得不使谢浩然产生了恶意的想法:这老头的“曲艺大师”名头,该不会是扯着虎皮做大旗,蒙人的吧?

很多所谓的“大师”都是假货。就像知道“茴”字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己,如果活到今天,一定也会名列“大师”之榜,在国学位置上受人尊敬。

天知道大师们平时都在研究些什么。区区一本《红楼梦》,被翻来覆去说了上百年。真正是仔细到了极致,就连贾家各位小姐丫鬟平时穿什么颜色内裤肚兜都研究得一清二楚,宝玉袭人共领警幻仙子所示之事时候下面扯掉了几根毛都要摆事实、讲道理、列证据……然后把整个贾府的年收入月收入人均所得多少,外加整个朝廷的年度鸡得屁算个清清楚楚。

有那个闲心研究这些,不如早死几年,也省的满口荒唐言,却把世人误。

不过也难怪,人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长达两个多小时,都是谢浩然一个人在表演。乐器换了一样又一样,拿起来又放下,甚至连顺序都没有改换。仿佛那些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专门就是为了他准备。

所有人都看呆了,大气都不敢出。

与世界级的曲艺大师比较起来,肯定有差距,而且不是一点半点。但是就表演本身来说,绝对算是精彩。

吹拉弹奏,都是他一个人完成。其中有脍炙人口的经典曲目,也有颇为生僻的曲子。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演奏的曲目难度都很大,普通票友绝对无法达到这种程度。

他不累吗?

这么多乐器,他竟然全部精通。

天啊!他才多大?

这么年轻,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人们眼睛里不再有敌意,充满了震撼与惊讶。最初的抗拒与反对心理被抛至九霄云外,留下来的,只有深深的佩服,以及自愧不如。

最后一件乐器是古典吉他。谢浩然特别选择了《恰空舞曲》。当他拨弄琴弦,音乐如流水般在大厅里荡漾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默默静听。良久,才发出窃窃私语,以及赞叹。。。

“这是巴赫无伴奏小提琴组曲第二章的最后乐章,被视作巴赫杰作当中最出色的部分。不过用吉他演奏出来,曲子音色本身要比小提琴更加优美。”

在场的人有很多都是行家,解说的同时,也有不是王文明弟子,却是来参加贺寿庆典的外人发问:“那这首曲子难度大吗?”

“当然很难。可是你看他弹奏起来毫无迟滞感,非常流畅。要我看,没有十几年的练习,根本达不到这种水平。”

“十几年……太夸张了吧!这年轻人才多大啊!你看看他胸前的校徽,明明还是个学生。”

“我也搞不懂。也许人家就擅长这个。”

“你还别说,要我看,王老那些门人弟子,谁也比不上这孩子。人家可是随便什么乐器拿起来都行,真正是天才啊!”

震惊、佩服、怀疑、惊叹,到处都能听见倒吸凉气的嘘声。

很快,曲终。

一个穿浅色外套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脸上全是钦佩,认真地说:“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我不如你。”

就算是技艺相当,这种事情也甘拜下风。毕竟谢浩然表现出如此强大的能力,对桌上摆着的任何一种乐器都很精通。

一个年轻女孩走到近前,拿起谢浩然吹过的那支长笛,不声不响拆开零件,用特制抹布慢慢擦拭着。她抬起头,目光很是复杂,声音很轻,却足够谢浩然听见:“你很厉害。如果是比长笛的话……我甘拜下风。”

并不是所有人都很狂妄,也不是每个人都不愿意认清现实。对于真正有才学的行家,大多数人都会认可。

谁也不会知道谢浩然得到了真正的好处。

随着对他产生钦佩的人数量增加,强大的灵能也在体内运转。丹田中央,原先呈现出灿烂金色的巨大“文”字表面,缓缓升起另外一个方块形的文字。

那是一个巨大的“曲”字。

艺术,是构成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标志着人类脱离蛮荒时代,开始组建社会。

修炼一途,与现实之间有着紧密结合。即便是在修炼方面再天才的人物,也不可能脱离现实。

谢浩然期待已久的极限突破,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这不同于服用灵妙丹直接从筑基巅峰一跃成为凝丹修士,这股力量来自他的体内,还有了来自身体外部敬仰力量的辅助。“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此时此刻,膨胀的灵能在身体内部形成漩涡,在巨大的“文”字和“曲”字带动下,缓缓旋转起来。

充裕的灵能只是一种气态物质。只有旋转,只有运动,在巨大力量的牵引下,按照固定方向凝聚,才能真正产生实质变化。当沉淀下来的时候,最精华的部分也就随之产生。

这是坐在图书馆里博览群书永远无法产生的特殊效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读得再多,无法得到他人承认,也就永远局限于被禁锢的格局,那怕你胸中自有丘壑,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终究只是一条在幽深潭水里独自遨游的强壮鲤鱼,无法跳过龙门,风云化龙。

灵能旋转的感觉非常奇妙,谢浩然觉得身体里有种说不出的热能正从丹田中央释放出来。就像那里突然间多了一颗微型太阳,有鲜艳的颜色,像火焰般在燃烧,但它并非消耗灵能,而是把身体里所有灵能全部聚集起来,通过燃烧这种形式开始凝练、锻造,直至产生真正的精华。

一颗成年人拇指大小的圆球已经出现。旋转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来自外界的钦佩之力推动着它,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漩涡。

距离真正的凝丹,还差那么一点点!

谢浩然对站在身边的人微笑致意。笑容只对那些抱有善意的人释放。他的眼睛里同时释放出森冷目光,顺序从那些很不甘心,脸色也很难看的人身上逐一扫过,最后,牢牢锁定了周文涛。

抬起手,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指尖与胳膊形成一条直线,在锐利目光的牵引下,好不晃动,直接指向周文涛,发出威严且令人不容置疑的低吼。

“你,服不服?”

这声音仿佛具有实质。周文涛感觉自己就像被凌空探过来的棍子尖端狠狠捅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下,脑门上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当场失去平衡,踉跄着脚步后退,幸好旁边有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这种可怕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第二百零八节 我看你悟性极高,可拜我为师

可是在旁边围观的人看来,根本就是被吓住了,惊慌失措。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我……我……”

他抓住一把椅子,好不容易站直身体,很想当场反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却产生了对谢浩然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以至于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

谢浩然眼中掠过一丝带有漠然成分的冷酷。

“文无第一”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在上古时代,文人之间的相互切磋,无论诗文还是曲艺,若是输了,极有可能要付出生命代价。

很简单,比斗比斗,若是没有分出胜负,那还叫什么比斗?

有赢家,自然就有输家。羞惭后悔,无脸见人,为了心中的信仰及荣光,惭愧之下选择自杀的人,比比皆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脸面”这种东西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输了就输了,甚至输了也不认输。反正我不要脸,你能把我怎么样?

“认输”两个字很简单,发音也没有什么困难。在旁人看来,这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也不会上升到父仇母债之类的可怕高度。然而周文涛的思维方式颇为独特,他很傲慢,尤其是拜入王文明门下后,就更是觉得有了傲视一切的资本。

难道不是吗?有多少人像我这样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都说要大力提拔年轻人,像我这样刚参加工作就拥有副科级职务的人有多少?看看那些谨小慎微的人,一辈子都是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凭什么我不能嚣张?凭什么老子要认输?

想归想,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周文涛有种浑身上下被烧得滚烫的感觉。他一言不发,抓起手里的紫檀二胡,慌慌张张跑到王文明的椅子后面,半侧着身子,仰起头,眼睛里释放出又惊又怒的目光,咬住牙齿,面皮紧绷,就这样在恐惧愤怒中看着谢浩然,一言不发。

周围的人一片愕然。

“怎么回事?文涛跑到老师那边去做什么?人家指名道姓要找他,他却偏偏缩在那里,连句话都不说。”

“别提了,文涛已经输了。瞧瞧人家那种水平,文涛怎么比?他也真是,认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偏偏咬死不松口。我看他就是属鸭子的,嘴硬。”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刚开始的时候,站在那边那个男的就说过,今天这事儿是文涛搞出来的。他把人家约到这里,说是要当面比试,还说什么给老师贺寿,当场表演。”

“现在的年轻人,心机重啊!要我看,文涛大概是从一开始就两手准备。“表演”可不是“比试”,也就无所谓输赢。反正今天是老师的七十大寿,不管是谁来了都要给老师几分面子。就算技不如人,大家都会说几句场面话把事情搪塞过去。偏偏这个年轻人简直强得离谱,各种乐器都会,二胡技艺也很精湛。现在人家指名道姓要文涛认输,可是你瞧瞧他……唉!老师这次算是看走眼了,我怎么会跟这种人成为师兄弟?”

议论纷纷,声音也越来越大,舆论已经明显倒向谢浩然这边。看到这种情况,坐在主位上的王文明皱起眉头,苍老酥浮的面皮微微下沉。他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谢浩然,朝着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人招了招手,对方会意地走近,王文明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那人频频点头,然后直起身子,带着仅只存在于皮肤最表层的笑意,快步走到大厅中央。

他抬起双手,做了往下按压,示意周围安静的动作,高声道:“诸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

各种声音纷纷停了下来,就连抬手指着周文涛的谢浩然也不得不放下胳膊。这里毕竟是别人的主场,既然主人用如此郑重的方式发言,就必须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中年男子环视周围,笑道:“众所周知,今天是我师父王文明老先生的七十大寿。作为老一辈艺术家、曲艺家、民族艺术的著名研究学者,以及曲艺领域的大师级人物,王老先生一直很关心后辈成长。王老先生常说:艺术在创新的同时,也不能忘记祖宗留下的东西。这绝对不是守旧,而是一种传承。从古至今,无论二胡快板,还是京剧评弹,历来都很看重师承传道。很多在艺术方面有着天赋的年轻人,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艺术这条路上走下去,这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也是对国家文化极不负责的表现。”

真正是位置很高的发言,充满了官方特有的宣传论调。两三句话就把王文明光辉高大的形象刻画出来。不得不承认,嘴皮子利索的确是一种优点,也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发挥出巨大威力的特殊武器。

在场听众的脑子里,不约而同出现了短暂的思维空挡。至少他们现在不会想起谢浩然与周文涛之间的比斗,注意力全被站在大厅中央正在说话的那个人吸引过去。

他口若悬河,口沫四溅,夸夸其谈,说得天花乱坠。

主体核心翻来覆去就是“尊师重道”四个字。

谢浩然已经听得很不耐烦。低头看看手表,时间过去了十三分钟。他实在忍不住了,正打算走过去制止中年人的时候,对方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结束了长篇大论。

中年男子扬起右手,遥遥伸向站在数米外的谢浩然,脸上洋溢着善意微笑,音量很大,中气十足:“年纪轻轻,实力超群。无论对音乐艺术的研究还是实际演奏能力,你都算得上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对于真正的人才,王老先生一直报以赞赏和支持的态度。他愿意破例,收你为徒。”

谢浩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收我为徒?

现场一片安静,随即再次爆发出乱哄哄的议论声。

“现场收徒?这究竟搞得是哪一出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王老那边压根儿没打算让周文涛认输。只要把这个年轻人收归门下,认王老为师,今天这件事情就能算是门下弟子正常切磋,谈不上什么比试。果然是人老成精,谋划深重。”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个姓谢的年轻人实力超强,以王老的眼光,又怎么会看得上他?”

“也是,跟这个年轻人比起来,周文涛就是个废物。想想就觉得好笑,约人比试,却被别人完败羞辱,这种事情大概只能在电影里才能看到。”

毕竟不是所有在场贺寿者都是王文明的徒弟,说话难免有些肆无忌惮。坐在主位上的老人那怕修养再好,也被各种议论说得脸色难看起来。他对着中年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轻轻点头,再次抬起双手示意安静。

他面对谢浩然,笑道:“从前拜师有很多讲究,王老也尊重传统。像我们这些弟子拜入王老门下的时候,先要斋戒七天,然后沐浴焚香,供奉敬茶,签下师徒文书,一样一样按照规矩来。”

之前弹奏古筝那女人点点头,插进话来:“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拜师规矩。现在那种只要双方打个招呼,口头上承认的师徒名分,根本就是胡闹。”

中年男子继续道:“今天有些仓促,又是老师的寿辰。这样吧,拜师仪式就延后几天。小谢,你来给王老敬一杯茶,算是刚入老师门下的新人。等会儿就别走了,晚上参加老师的寿宴,大家一起吃饭。”

他说的很自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能说是中年男子的思维有问题王文明毕竟是名声在外的“曲艺大师”。每天都有无数人挤破脑袋,绞尽脑汁,就为了跟王文明扯上关系。如果说是能够拜入门下为徒,恐怕很多人都会幸福得当场晕过去。

谢浩然太年轻了。“名利”二字对他的吸引力肯定很大,拜师为徒也就显得正常。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看见谢浩然站在原地没动,中年男子觉得这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类似的事情以前就发生过:王老曾经在北方一个小城市看中一个年轻人,提出收起为徒的时候,对方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讥讽。他迈开步子,走到谢浩然面前,笑道:“来,来,来,跟我见见老师。从今往后,大家都是师兄弟,是一家人了。”

“你有病吧!”

冷漠到极点的声音,瞬间把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热闹气氛骤然将至冰点。

谢浩然毫不客气推开对方伸过来想要拉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冷冷的声音比刚才提高了好几个度:“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拜他为师?”

中年男子一下子急了:“你……小谢,你怎么不讲道理呢?王老可是好心好意想要点拨你,给你机会。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入王老门下?老师收徒很有原则,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要。”



第二百零九节 不尊老

谢浩然的冷笑声更大了:“简直莫名其妙。我今天是来比试的,不是为了拜师。”

中年人脸上浮起一丝怒意,他苦口婆心劝道:“小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是王老给你的机会。国内国外多少明星想拜王老为师,王老连看都不看一眼,你怎么”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明星说名字给我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中年人一下子怔住了。呆了几秒钟,他才努力控制着愤怒情绪,低声道:“那些人都有**的,不能在公众场合说起。你想知道的话,回头可以告诉你。”

谢浩然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有什么好保密的拜人为师算不上是什么**吧!只有真正尊重对方,才有可能成为师徒。要我说,你们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明星要是真有哪个明星会拜这种不要脸的老东西为师,才真正是瞎了眼。”

“不要脸”和“老东西”几个字咬得特别清楚,音量也比平时更加响亮。周围已经平息下去的议论,再次以更加汹涌激烈的形式爆发出来。

“他这个姓谢的年轻人刚才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他在骂王老”

“我也听见了。说是王老不要脸,还骂王老是老东西。”

“这也太狂了吧!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目中无人。”

“嘘!你小声点儿,要我说,他也没有骂错。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周文涛不对。偏偏王老要护着他,结果就搞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你说输了就输了吧!非要搞什么拜师要是换了我也不会答应,简直就是仗势欺人。”

“没听说王老收过什么明星徒弟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估计是瞎编的。要真有明星拜他为师,以王老那种张扬的性子,还不得宣传得全世界都知道”

说话的人多了,声音就特别大。就算是想要刻意压制,也根本压不住。

坐在主位上的王文明眼皮一直抽搐着。

怒火在身体里燃烧,摧毁了一种叫做“理智”的东西。

他原本打算得很好:拜师收徒,算是给了谢浩然绝大的面子。中年人说话有些夸张,却也有着事实依据。的确是有很多人想要拜入自己门下,“曲艺大师”的名头在国外一文不值,在国内却很管用。王文明收徒甄选严格,身家不清白的不要,家徒四壁的穷鬼不要,有不良嗜好的不要,长相丑陋的也不要。

总之一句话:收徒这种事情,重点在于看人,而不是看你在曲艺乐器方面真正有多少造诣。要知道“艺术修养”这种东西可以通过后天培养逐步建立起来。可若换了家世、财产、外貌等因素,很大程度上是由先天决定。

王文明收徒,简直比挑选全国道德模范还要严格。

今天他真正是破例了。如果不是谢浩然在二胡比试上把周文涛赢得很惨,当众施展高超的技能,把十几种乐器当场演奏了一遍,王文明也不会生出想要“收他为徒”的念头。

能有这么一个实力强悍的徒弟,就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好处。

王文明已经想好了:今天的寿辰结束以后,尽快安排谢浩然给自己行拜师礼。然后带着他到国内国外转一转,召开几次音乐会,当众施展谢浩然精彩无比的乐器连奏本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啊!就算是国外有名的音乐大师,恐怕也无法在掌握乐器种类方面超越谢浩然。

请所有人注意,我是他的老师!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是老师,他是我的徒弟。

徒弟尚且如此,那老师岂不是更了不得

当然,要我演奏之类的事情,提都不要提,我也绝对不会去做。只要让我新收的弟子出面,这就行了。。。

收徒是一门很有讲究的学问。“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那是最下等的傻逼行为。只有源源不断通过徒弟身上得到好处,收获名望,才是真正的聪明行为。

更重要的是,只要谢浩然拜入自己门下,今天与周文涛之间的矛盾,就能一笔勾销。

对于文涛这个弟子,王文明同样很看重。原因当然是周文涛家境殷实,拜师礼给得很重。除此而外,周文涛还是群众艺术馆的新晋干部,未来的可发展空间很大。

只是王文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充满善意,充满了无数美妙理想的收徒要求,就这样被谢浩然毫不留情当场拒绝,还狠狠骂了自己两句。

就算是石头人也会被激怒,迸发火焰。

王文明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拔腿朝着谢浩然快步走去。只是身为大师的矜持仍然在脑子里停留,使他不由自主放缓了速度,也产生对愤怒的少许控制能力。脚步明显放缓下来,怒意逐渐离开了脸上,阴沉的神色在旁人看来只是稍有不悦。

看到王文明走过来,中年男子连忙让开,只是周围人群丝毫没有想要散开的意思,更多的人对事情后续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们纷纷从远处走过来,以站在正中的谢浩然与王文明为核心,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围成了巨大圈子。

王文明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他深深吸了口气,挺直身板,依然是招牌式用手拈着胡须的动作,认真地说:“小谢,拜入我的门下吧!正好今天你的师兄师姐都在,趁着为师的寿宴,大家认识一下。”

他直接省去了询问过程,直接将谢浩然身份转换为自己的徒弟。王文明相信,以自己的名气,众目睽睽之下,谢浩然一定抹不开面子,肯定会拜自己为师。

“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谢浩然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漠,充满了毫不留情的尖酸刻薄:

王文明强忍着身体里再次冒出火苗的愤怒,刻意做出对年轻后辈的宽容表情,笑道:“我在曲艺一道上也算是颇有心得。你在音乐演奏方面很有天赋,但是你所学太多,也太杂。你是一块好钢啊!若是不能好好锻造,未来难以成材。只要拜入我的门下,我可以对你”

“用不着你来操心!”

谢浩然毫不领情,冷笑道:“拜师拜师,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成为老师。王文明,别人都叫你王老。我看你是真的老了。七十岁你也不想想,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反击来得如此凌厉,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谢浩然丝毫没有尊敬之心,决口不提“王老”,而是当面直呼“王文明”三个字。

站在旁边的几个王文明弟子顿时怒了,纷纷指责。

“住口!你怎么敢对王老如此无礼”

“太没有礼貌了,连最基本的尊敬都没有。”

“怎么可以直接说出老师的名字呢你算老几”

谢浩然用狠辣目光牢牢盯着声音最大的那个人,怒道:“你才是给我闭嘴!区区一个名字罢了,这也要被你们说得上纲上线。难道你爹你妈给你取名不是为了给人叫的王文明王文明,这有什么不对”

那人被当场说得张口结舌,想要争辩,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字句。

谢浩然转移视线,目光重新落到王文明身上,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却令人寒彻心底:“我之前演奏过的那十八种乐器,你会多少”

王文明老迈的脑子里下意识出现了“二胡”这个词,却仿佛有种可怕到极点的力量死死扼住了喉咙,使他无法说出话来。

一比十八这样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偏偏旁边有个不明就里,想要帮着说话的弟子发出愤怒声音:“王老在曲艺方面博览众长,二胡一道更是浸淫多年,是真正的大师。你虽然会的东西多,可是贪多嚼不烂,什么也不精通。”

谢浩然看了那人一眼,目光凌厉:“既然这样,就让你的老师把我之前演奏过的那些二胡曲目,当场来上一遍。”

王文明瞪起双眼,死死盯着站在面前的谢浩然。

他感觉自己被看穿了。

其实王文明在二胡上的造诣,根本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高明。说起来,就连“曲艺大师”的名头,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那是很多年前,大混乱时代刚刚结束,国家处于文化全面复苏的年代。很多人死了,还有很多人身上的错误尚未得到纠正,导致学校与社会文化机构出现大面积人才缺口。王文明为人精明,他准确把握住时机,与当时的省府官员拉上关系。这在很大程度上算是两相互利,省府也急需竖立一个“文化典型”。就这样,凭着二胡方面还算不错的演奏技巧,再加上王文明对古老曲艺的了解,成为了滇南省有名的“曲艺大师”。

他其实真正会的东西不多。不过名头摆在那里,收徒方面也就变得简单。从中选择几个能力出众的当做代表,对新人传授技术。就这样,“王老”的高大形象成功竖立,无人怀疑。



第二百一十节 请问大师,你会什么?

谢浩然的冰冷发问一句接一句。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人人都叫你“大师”,那么请告诉我,你都会些什么?”

“如果你能现场演奏任何一种我不会的乐器,那么我甘拜下风,认了你这个师傅。”

“好吧!我也不提那么过分的要求。咱们就说二胡吧!只要你演奏任何一支曲子,能够比我拉得好,我一样会拜入你的门下。”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也没人指责谢浩然胡搅蛮缠。话说到这个份上,条理清楚,有理有据,一双双眼睛都集中在王文明身上。大厅里异常安静,人人都在等着他的回复。

是啊!既然你要收别人为徒,就应该在某一方面拥有超过对方的强大能力。否则,还当个屁的老师。

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王文明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而且从谢浩然走进这间大厅以后,连续又错了很多次。

如果周文涛与谢浩然二胡比试结束,让文涛当场认输就好了。

如果谢浩然连续演奏多种乐器后,自己没有利欲熏心,想要借着他的能力给自己增加名望就好了。

如果拉得下脸,之前中年人劝说谢浩然拜入自己门下反遭拒绝,自己不以为意,及时收手就好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那玩意儿直到现在也没有发明。

谢浩然森冷的字句仿佛锐利刀剑,深深刺扎着王文明的心脏、大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就不明白你“曲艺大师”的名头到底怎么来的?你会作曲吗?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你会写剧本吗?拿出来给我们拜读一下啊!京剧、粤剧、昆曲、评弹……所有这些,你会什么?乐器演奏你好像只会二胡,可是这么多年了,你有多少时间是在公开场合演奏?”

谢浩然的这些话非常诛心,发人深省。

周围想起的议论声,很有些恍然大悟的成分。

“咝……这孩子没乱说啊!让我想想……王老好像的确不会作曲,也没有写过剧本。虽说他一直搞曲艺工作,但是他在这方面一直没有发表作品。几十年了,都是这样。”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最近几年王老的确没有公开表演。我在网上搜过王老的几段二胡演奏视频,曲目要么是《二泉映月》,要么是《春江花月夜》。要说技巧嘛……我个人感觉,大家都差不多,区别不大。”

“是啊!王老到底会些什么,我们好像都不清楚。也难怪人家不愿意拜师。什么都不会,凭什么收徒弟啊?”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要我说,王老……王文明,该不会是骗子吧?”

“有这可能。前段时间不是刚抓了几个所谓的“大师”吗?那个也姓王,名气还比王文明打多了。网络新闻上爆料,那个王大师家里整面墙上全是他跟名人的合影,甚至还有高官的官员。”

“我的天,今天该不是来错地方了吧?王文明会不会跟那人一样,也是一样的套路?”

“再看看,要是情况不对,咱们打电话报警……”

漂亮光环从身上被狠狠撕扯下来,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王文明再也坚持不住,他觉得头晕目眩。要说招摇撞骗,肯定达不到那个程度。可要说真正身家清白,也有太多的肮脏污点。总之,就是一个外表看来光鲜的气球,突然间被锐利的东西扎破,炸开。

他眼前一黑,腿脚发软,身子顿时矮了下去,当场晕倒。

“老师,您怎么了?”

“王老晕过去了,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快,快,快,把王老扶到椅子上。”

混乱中不断有人叫喊,尖叫与焦急混合。整个大厅里彻底没有了之前热闹喜庆的气氛,随着脸色苍白的王文明被扶到椅子上坐下,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他身边关系最亲近的弟子,还有家人,纷纷怒视着谢浩然,激烈怒火当场爆发。

一个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子,额头上冒着油汗,浑身上下与“文化”两个字没有丝毫达调的中年胖子恶狠狠地嚷道:“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饶不了你。”

之前弹奏古筝的那女人声音尖厉:“你竟敢污蔑王老,我要去法院告你。”

谢浩然懒得与这些人争论,直接走到周文涛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领口,发出冷漠凶狠的声音:“你服不服?”

这口气,必须争到底。对方若是不服输,谢浩然丹田里的灵能凝结过程就会一直缓慢。

周文涛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看看抓住衣领那支粗壮胳膊上的结实肌肉,他清清楚楚明白,要是打架,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我,我服……”

他连连点头,战战兢兢地回答:“你赢了,你赢了!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谢浩然身体里的漩涡旋转速度终于变缓。他注视着满面惊恐,几乎要哭起来的周文涛,手指一松,将对方放开,看也不看椅子上已经缓过气来,却已是奄奄一息的王文明,带着脸上的讥讽冷笑,朝着大厅出口走去。

与这些人争辩毫无意义。谢浩然需要的,只是周文涛当面认输。

从现在开始,他的修为才算真正超越了筑基,进入了“凝丹”这个阶段。

至于王文明的家人弟子,要是他们不长眼睛胆敢动手,谢浩然不介意当场打翻几个,使用巧妙手段,把他们从健康人变成残废。

……

王文明寿辰庆典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很快在媒体上发酵。只是持续时间不长,也就三天左右的热度,很快冷却下去。

陶乐对谢浩然真正是心服口服。要不是谢浩然反复叮嘱他这件事情不要在学校里乱说,以陶乐的性子,肯定在短短几分钟内传得满天飞。

李振涵找时间专门请谢浩然吃了顿饭。王文明的事情已经公开,省府方面责成文联方面核查。这种事情恐怕需要很久才会有结果,毕竟牵涉到方方面面太多人。不过影响已经造成,尤其是周文涛,群众艺术馆那边已经让他暂时停职,等待调查。虽说他工作上问题不大,可是在进入这个单位的时候,使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现在被有心人挖了出来,处理结果估计很严重,甚至有可能被开除。

……

星期六这天下午,谢浩然约了吕梦宇在公园道六号的别墅见面。

隔壁五十四号别墅的废墟基本上清理干净,砖块碎石废旧钢筋已经拉走,只剩下一块光秃的灰白色地基裸露在外。没看见曹昌华,听物业的人说,那家伙把原来的屋主和房地产公司都告上法庭,正在忙着打官司。

贺明明在做菜方面很有一套。

手指长度的小鲫鱼热油炸透,加上酸菜和佐料,放水焖煮,出锅的时候撒上香菜和葱花,海海满满一盆,味道浓郁,吃在嘴里不用担心鱼刺扎喉,都被炸酥脆了,一咬就断。

油炸花生米人人都会做,可是想要真正做到香脆酥口,却不那么容易。慢火热油,剥了壳的红皮花生倒下去,用锅铲缓缓搅拌,等到温度逐渐升高,颜色微黄的时候,就必须关火装盘。撒上盐,然后在滚烫的花生米表面淋上几滴高度数白酒,油香混合着酒香,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释放开来。

一盘炒白菜,一盘炒瓜丝,再加上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既不奢侈,也很丰盛。

话题核心仍然还是清凉山上的新建农庄。

贺明明酒量很好,六十多度的白酒一口干,脸色不变。因为与吕梦宇是初次见面,她一口气连干了三杯。只是这种豪迈的喝法在谢浩然和吕梦宇看来,只能报以苦笑。

“大家都是熟人,不用这么喝。”

贺明明再次端起杯子敬酒的时候,吕梦宇就伸手把“西凤”酒瓶拿了过去,笑道:“小谢都跟我说了,你是我们修道中人。喝酒只是为了应应景,个人兴趣,用不着像外面那样,每次都要一杯干掉吧?照小贺你这种喝法,再来几箱也不够啊!”

贺明明忽然醒悟过来,柔润脸上飞起两抹带有羞意的粉红。她用手掩住嘴唇,然后放开,端起碗,用筷子默默夹菜,一言不发。

以修士强大的体质,对付区区一点酒精,根本不在话下。何况贺明明还是贺家庶族当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已经进入了炼气后期。

随口调侃只是说笑,吕梦宇和谢浩然很快进入了核心话题。

谢浩然用筷子夹起一条小鱼,塞进嘴里,边吃边说:“老吕,能不能走走你们家族在军队里的关系,帮我找几个退伍兵?”

吕梦宇很清楚他的目的:“怎么,你想在清凉山那边建立军队?”

谢浩然笑了:“那么大一个农场设在那里,总得有人看着啊!高棉国那边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很乱,只要手里有枪,随便就能拉起队伍跟执政府对着干。要是我们没有自保手段,农场根本经营不下去。到时候,恐怕被人家连骨头都吞了。”



第二百一一节 护卫问题

吕梦宇看了他一眼:“如果只是招收退伍兵,当然没有问题。关键是农场设在高棉国那边,如果出去的话,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

停顿了一下,他压低声音:“还有就是国内这边,如果你真在清凉山招兵买马,也许会引起国际纠纷。到时候会很麻烦。”

谢浩然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白酒:“这些事情我都考虑过了。清凉山是根基,动不得。山上的农庄必须尽快建好,柑橘树种已经下单,正从福建那边运过来。说真的,我其实是在帮着国内方面解决问题。只要清凉山上的农庄全面运转,洛底边境上的毒1品买卖问题就可以从根本上得到解决。这么大的好处,我想国内上面那些人,不会看不见。”

吕梦宇微微点头:“那退伍兵的待遇呢”

“暂定市场方面的三倍吧!”

谢浩然道:“毕竟是提着脑袋做事情,风险高,收入也高。这只是农场建设初期的待遇,等到农场全面运转,山上的果子进入市场,他们的待遇还会进一步增加。”

“那就没问题了。”

吕梦宇一口应承下来:“两百个人,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谢浩然皱起眉头:“才两百,这么少”

吕梦宇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扔进嘴里,笑着说:“你可不要小看这两百人。既然我敢打包票,他们就不会是普通的退伍兵。这么说吧!这些人你可以当成军官来用,而且这方面用不着担心,绝对没有问题。”

说着,吕梦宇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继续道:“如果觉得数量不够,你可以从高棉国那边大量招人。那边太穷,也太苦,愿意当兵吃粮的人多,而且很多都是当年大战时候逃过去的民党后代。大混乱年代,越境过去的知情也不少。他们在那边成家,结婚生子,说起来与国内有着很深的渊源。这些人拒绝听从高棉国执政府的命令,在那边自立山头。你可以尝试着跟他们接触一下,从他们当中挑人,要比从国内带人过去风险更小。”

谢浩然嚼着花生,默默点头。

吕梦宇说的这个,他也考虑过了。高棉国有着大量华裔,尤其是国境交界位置的“三不管”地带,建立了大量定居点。这些华裔没有国籍,无论高棉国还是华夏,官方都不承认。之所以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很大程度上是历史因素造成。

“先把他们招过来吧!”

谢浩然这话是对坐在旁边的贺明明所说:“就按老吕说的办,两百名退伍兵,然后在清凉山附近招募五百人,组建农场护卫队。”

吕梦宇吧一条鱼夹到碗里,放下,抬起头问:“武器方面你打算怎么解决”

谢浩然用筷子指了指贺明明:“这个你要问她。”

贺明明淡然地笑笑,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武器方面问题不大。清凉山上的雷极宗门仓库里,储备了足够武装三百人的数量。大部分是ak,也有从高棉**火商那里弄到的少数美制和欧式枪械。弹药很充足,我计算过,差不多有六个基数。”

听到这里,吕梦宇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连鱼也忘记吃了:“咝……这么多”

贺明明严肃的神情表明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开玩笑:“贺家从很早以前就做着这方面的准备。雷极门虽然是修炼门派,常住在那里的家族成员却很少。数量最多的时候,只有三十七个人。这股力量对付普通人当然是够了,但清凉山附近的高棉国武装势力很强大,平均下来,每一股也有三千以上的武装人员。贺家为了守住宗门,几十年来,林林总总购买了大量军火。手雷、重机枪,甚至还有几十门迫击炮。”

她停顿了一下,话语变得轻松起来:“其实上次圆法寺的僧人**袭击雷极门,选择的时机非常巧妙。他们没有直接强攻,而是潜入宗门,先控制了军火仓库,然后对贺家成员进行围杀。如果当时留守宗门的那些人足够机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反击,恐怕掌门想要全面控制贺家,还是要花费一番功夫。”

吕梦宇听得连连点头,目光落到谢浩然身上:“小谢,你是真正让我开了眼啊!修炼上算是你把我领进门,现在清凉山那边又是这么大的格局。我想问问你:做这么多事情,摊子铺得这么大,你……究竟想干什么”

贺明明也在看着谢浩然,这同样也是她心中的疑问。

“我想变得强大。”

谢浩然没有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一种趋势,只要掌握了权力,就想得到更多。其实不光是我,人人都会如此。只不过机缘巧合,这些事情都落在了我身上。吕大哥、明明,其实你们何尝不是这样。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只要把清凉山这块做大做强,以后咱们得到的好处,会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贺明明高挺的胸脯一直在起伏,看得出她努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为了掩盖情绪,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白酒,双颊绯红。

吕梦宇放下手中的筷子,想了想,问:“小谢,我可是把整个吕家都在押在你身上了。当然,我不是对你做的事情抱有怀疑。我只是不明白,在清凉山那种地方……种橘子……真能得到那么丰厚的收益吗”

谢浩然初现成熟的脸上露出微笑:“我种的橘子,与普通的橘子不一样。”

吕梦宇很是不解:“哪里不一样”

谢浩然的回答充满了玄妙:“吃了我的橘子,可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这种东西一旦打开市场,收益会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

晚餐结束了。贺明明留下收拾杯盘狼藉的餐桌,谢浩然上了吕梦宇的越野车,在夜幕下,很快开进了滇南省公安厅的家属居住区。

进了单元门,走上楼梯,在那扇熟悉的房门前,谢浩然停下脚步,抬手敲门。

门开了,一个年龄大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她有着白净的皮肤,石墨蓝牛仔裤短裤下面露出修长双腿,头发扎成马尾,白色衬衫是常见的款式,只是布料有些薄,隐约可以看到穿在里面的胸罩肩带。

“你是谁”她很警惕,房门只拉开三分之一,若是发现情况不对,会立即关上。

“我找顾叔叔。”

谢浩然很快在思维记忆里找到了关于这名少女的信息。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是顾叔叔的女儿,顾珊珊”

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女孩心里的提防打消了大半。她拉开房门,侧身朝着厨房方向喊道:“爸,有人找你。”

那个方向传来顾钊的回应:“好的,让他等等。姗姗,给客人倒杯水,我马上就来。”

客厅里的摆设与谢浩然上次来时没什么区别。顾珊珊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摆在谢浩然面前,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很是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谢浩然。”端起茶杯,一边吹开滚烫的蒸汽,一边说:“估计顾叔叔没跟你提过我。”

正说着,顾钊从厨房里走出来。他腰上系着围裙,显然正在做饭。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谢浩然,愣了片刻,脸上随即露出笑意。

“小浩,你怎么来了”

顾钊一边招呼谢浩然,一边支使着女儿:“姗姗,去把外面灶上的火关了。”

谢浩然试探着问:“怎么顾叔叔你们到现在还没吃饭”

“吃过了。我用枇杷蜜给姗姗炖了点儿梨。”顾钊解释道:“她有先天性支气管哮喘,老吃药也不是办法,蜂蜜炖梨这东西,养肺的。你阿姨今天在医院值夜班,没办法,只好我来给她做。”

谢浩然点头笑笑,没有说话。

顾钊看懂了他的意思。等到顾珊珊从厨房里出来,他吩咐女儿:“爸爸和你小浩哥哥有事情要谈,你回房间做作业吧!蜂蜜炖梨放凉了再吃。”

说着,他对谢浩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跟着他,走进书房。

关上门,各自落座,谢浩然开门见山地问:“顾叔叔,我想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刚在椅子上坐下的顾钊怔住了,良久,才慢慢地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谢浩然目光清澈:“有很多事情,我都想弄明白。我爸爸的死,只是其中之一。”

顾钊挪动了一下身体,侧着肩膀,避开了谢浩然的视线,仿佛是在无意识看着旁边书架上的书:“你爸爸是在对南越人……现在改叫安南国了,自卫反击战……你爸爸在战斗中很英勇,他是个英雄。”

谢浩然缓慢摇着头:“我要知道的是具体细节,不是这些笼统含糊的东西。”

顾钊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小浩,听我说,有些事情无法找到具体细节。但是你得明白,你爸爸是英雄,这是得到所有人承认,谁也无法篡改的结果。”



第二百一二节 监视者

“真是这样吗?”谢浩然的声音很轻,其中有种令人畏惧的冰冷成分:“谢振国,隶属五五三集团军,步兵三十二师侦查大队上尉排长。”

顾钊缓缓转过身,用略带惊讶的目光注视着谢浩然:“小浩,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情?”

“我知道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谢浩然把右手伸进衣服内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很大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摆在桌面上,朝着顾钊推了过去。

打开信封,把里面东西倒出来的时候,顾钊再一次怔住了。

全是折叠起来的信纸,还有照片。

谢浩然把母亲留给自己的那个木匣子倒空了,把里面的所有双亲遗物都带过来。

顾钊一样样拿起,看得很认真,非常仔细。

他知道杨桂花和谢振国肯定会给谢浩然留下一些东西。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谢振国留下的遗物竟然如此之多,清清楚楚解释了谢浩然的身世。

“没想到老谢居然给你留下了这些……”顾钊眼睛里充满了感慨:“当年我就劝过他,做人不要那么固执。如果他当时能听得进去,哪怕只是几句话,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谢浩然平静的继续着刚才的问题:“顾叔叔,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顾钊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言语内容却没有变化:“我不是说了嘛,他是个英雄,是战死……”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以前的十四集团军就是现在的五五三集团军。我查过资料,无论师级还是军级的烈士档案里,都没有我爸爸的资料。除了“谢振国”这个名字,一切都是空的。”

顾钊反应很快:“谁帮你查的?”

谢浩然的声音非常低沉:“我有我的朋友,也有我自己的关系。这些事情,不劳顾叔叔你操心。”

最后一句话,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尊敬和礼节。

顾钊坐直身子,表情很是复杂:“小浩,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够参与的。”

他从桌上拿起一份谢振国留下的遗书,用手指点了点,耐心劝道:“你爸爸之所以给你留下这个,就是为了让你更好的生活,让你在学习方面产生更大的动力。多想想好的方面,多想想你的责任。你现在的任务是搞好学习,以后长大了,工作了,甚至结婚、生子,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忽然,谢浩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

“燕京谢家……顾叔叔,你是在担心那些人?还是……你本来就是跟他们一伙的?”

顾钊眼中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他收起流露在身体表面的柔软与温和,整个人仿佛受到刺激,瞬间变得坚硬紧绷。在无比煎熬的沉默中注视了谢浩然近五秒钟,他发出低沉的声音。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笑意逐渐淡化,一股令人畏惧的平静与冰冷,正从谢浩然身上释放出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对母亲的印象不深,因为她去世的时候我丝毫没有“人死入土”的概念,也不明白什么叫做亲人离去的悲伤。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母亲的丧事,前前后后,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顾叔叔你一手操办。在殡仪馆里的遗体告别仪式,在火化场里的送别。你陪着我,抱着骨灰盒,打着伞,一路走了很远。”

“顾叔叔你做得是如此细致,如此体贴。从购买墓地到带着我烧纸焚香,最后开车我送回家,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母亲姓杨,除了那个处心积虑想要杀我谋夺拆迁款的二姨杨正菊,杨家就只有一个大姨杨秀英。她早年嫁到外地,我妈死的时候,她回来看过。呵呵!在丧事方面,杨家的亲人没有拿过一分钱,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从开始到结束,全部都是顾叔叔你一个人在打理。”

顾钊听出了谢浩然的画外音,皱起眉头道:“老谢是我的战友。我必须照顾他的家人。”

谢浩然没有理会顾钊的解释。他继续用平静的语调阐述事实。

“华锋小学是重点学校,当时我上的是尖子班,有整个学校里教学能力最强的老师。那时候三旗村还没有拆迁,按照户口划片,我对应的学校应该是滨阳小学。虽说华峰小学距离三旗村不远,但是隔着一条街,划区的时候,三旗村也就不在这个范围。具体差别,我也是后来才明白。我问了很多人,也查过当年我的入学资料。按照当年的市场价,如果低于两万块钱,或者过硬的关系,我根本不可能进入华峰小学念书。”

“母亲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钱。整整十万块。这是很多年前的十万,光是靠着银行利息,我已经足够日常花费。我去民政部门查过,就算是烈士,当年的抚恤金也没有这么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有人在我母亲遗留的银行账号上存了这些。”

“还有就是七十二中学。我小学毕业的成绩并不好,最多只能算是中等。以我当时的考分,绝对进不了七十二中。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神奇,我进去了,而且分在教学质量最好的一个班。”

看着神情丝毫没有变化的顾钊,谢浩然用力搓着双手:“我想问的的,所有这一切,是顾叔叔你自己……还是站在你后面那些人的授意?”

顾钊没有说话,但是僵硬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沉默了很久,他缓缓张开口:“你觉得呢?”

“我认为是后者。”

谢浩然用锐利目光捕捉着顾钊身上的每一丝变化:“我理解战友之间的深厚友谊,也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顾叔叔你对战友家属的照顾实在是无微不至。”

顾钊紧张的神情略有缓和:“我当年跟你爸爸在一个连队,照顾你们母子也是应该的。”

谢浩然再次笑了,笑容非常诡异:“可是我爸爸在遗书里没有提到过你,一次也没有。如果真是关系亲厚,遗书内容肯定不是现在我看到的这样。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也是绝对正确的解释:你是被安排过来照顾我,或者应该说是监视。”

顾钊脸上的神情一直在彼岸话。他不再坚决,也没有最初的那种强硬。随着谢浩然说完最后几个字,顾钊整个人都变得松缓下来。仿佛大脑失去了肾上腺素刺激,陷入了疲乏困顿的劳累期。

“小浩……你比你爸爸聪明多了。”

顾钊的声音里充满感慨:“要是当年你爸爸有你一半的聪明,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谢浩然松开握在一起的手,认真地问:“顾叔叔,你站在哪一边?”

顾钊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爸和你妈……我指的是苏夜青那件事情。”

谢浩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激动:“你认识我妈妈?”

顾钊摇摇头:“不认识。我只是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在你爸爸和你妈妈这件事情上,我是个旁观者,没有话语权,也不会发表评论。”

谢浩然仍然盯着顾钊,问题直指核心:“你到底是谁?”

顾钊为人老成,他苦笑着摇摇头:“你还小,这些事情不到你探听知道的时候。小浩啊!别想那么多了,该上学就上学,该生活就生活。等到你成年,我会把所有事情……”

“我等不了那么久。”

谢浩然同样也在摇头:“我下个月要参加全国高考,我报考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燕京大学。”

这消息完全出乎顾钊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失声道:“你说什么?参加高考?小浩,你去年才进的七十二中,今年只是高一啊!”

谢浩然简单地解释:“我向教育局申请跳级,上面已经批准了。”

顾钊瞪大了双眼:“跳级?”

他很清楚这种事情有多么困难。可是谢浩然并未给予想象中的“我在开玩笑”之类的回复。他点点头,无论表情还是目光,都充满了肯定。

“我有绝对把握可以考上燕京大学。再有几个月,我就会离开昭明。爸爸在遗书里交代过,要我回燕京谢家,找那些人,一个一个算账。”

听到这里,顾钊想也不想张口就说:“你爸爸对当年的事情误会很深。小浩,听叔叔一句话,不要……”

谢浩然再次将他打断:“顾叔叔,你是谢家派来的人?”

没有回答,没有声音。

踌躇的表情出现在顾钊脸上。

在沉默中度过了近半分钟,他缓缓点头。

“我曾经是你爷爷身边的警卫员。自卫反击战的时候,被派到你父亲的那个连队。”顾钊说话的声音很轻,表情却很凝重。

谢浩然似笑非笑地问:“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监视我爸爸?”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得明白,你爸爸……毕竟是你爷爷的儿子啊!”

顾钊陷入了对以往的回忆。



第二百一三节 遗落

“对于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情,我没有骗你。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我知道的不多,只听说当时你爷爷,也就是老首长已经为你爸爸安排了一桩婚事,对方是门当户对的一个女孩。但是你爸爸那时候已经认识了苏夜青,然后抗婚,老首长一怒之下,不再承认你爸爸是他的儿子。后来,你妈妈死于难产,你爸爸发誓要用他个人能力拼出一个未来,就申请前往安南前线参加自卫反击战,然后是两山轮战。”

“当时我在连队里的任务,就是观察你爸爸的所有行为,然后做成报告,发往燕京。”

谢浩然对此很不明白:“为什么?”

“他毕竟是老首长的儿子。”顾钊解释道:“老首长虽然被气得不轻,公开说过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可是在心里,仍然有些后悔。哪个当爹的不愿意看到儿子有出息?哪个当爹的不是望子成龙?老首长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方面是我的年龄与资历到了下部队的时候,另一方面也是想有个信得过的人在你爸爸身边。”

谢浩然问:“给他提供便利和帮助?”

顾钊摇摇头:“老首长三令五申,不准以任何形式给你爸爸提供帮助。既然是谢家的人,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努力。”

谢浩然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四肢麻木,言语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讥讽:“所以我妈妈在医院里病重的时候,连区区几十块钱都借不到。”

顾钊叹了口气:“那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冷笑停留在谢浩然眼睛里,紧绷的嘴唇说明他对此并不买账。

“杨桂花同志也是老首长安排的。”从顾钊嘴里说出的这个秘密,深深破开了谢浩然的大脑:“那时候你爸爸伤势很重,需要专人照顾。只是没想到她喜欢你爸爸,心甘情愿把你养大。这么多年来,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对谢家提过任何要求。先是从部队上转业,然后就一直呆在昭明。”

“后来我也转业了,分配到省公安厅。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顾钊的神情有些疲惫:“小浩,我不是在监视你,我是真正想要帮你。你爷爷一直对当年的事情觉得后悔,很多次表示如果有选择的机会,绝对不会逼迫你爸爸。”

谢浩然平静的笑意里透出冰冷:“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不会控制你,也不会代替你做出决定。”顾钊耐心劝说着:“谢家很大,也很强。听顾叔叔一句话: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对你爸爸妈妈就是最好的回报。他们当年那么辛苦才让你安顿下来,为的就想要你健康、幸福。做个好孩子,不要触犯法律,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要知道,平静安宁的生活,其实就是幸福啊!”

他的劝说很诚恳,明明白白都是善意。

谢浩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之中。思考很微妙,眉头也越来越近紧。

“顾叔叔,我爸爸是怎么死的?”考虑了很久,他选择了重启之前的问题。

顾钊神情淡然。反正事情已经说开,没必要再保守秘密。

“当时两山轮战,你爸爸所在的部队隶属于十一战区。我们收到情报,安南军有两个步兵师要在换防,上级想要趁这个机会设置埋伏,重创目标。你爸爸所在的侦查大队接受任务,潜入安南国收集信息。在这个过程中,被安南守军发现,侦查部队立刻改变计划撤退,一路上伤亡惨重,你爸爸和另外几个人奉命留在后面阻击,全部战死。”

顾钊毕竟在司法系统呆了那么多年,经验丰富。他很清楚“父仇”这种东西对一个少年来说,会产生何等巨大的刺激效果。所以他尽量选择简短平淡的字句描述事情经过,避免谢浩然变得情绪化。

谢浩然的声音依然冰冷:“为什么我在五五三集团军的档案库里,找不到关于我爸爸的相关资料?”

“你爸爸的所有资料都在,想要开启查阅的话,需要密码。”

顾钊认真地说:“这是老首长的安排。他反复交代过:必须等到你长大,考上大学,或者成家以后,才能告诉你这些事情。”

谢浩然的要求很直接:“把密码给我。”

顾钊用复杂的目光注视了他很久,缓缓拉开抽屉,拿出纸笔,写下一串数字。

……

第二天,吕梦宇去了一趟五五三军档案库。

到了下午,一个装有拷贝资料的u盘送到了谢浩然手里。

从夕阳西下到夜幕深沉,长达好几个钟头的时间,他一直注视着电脑屏幕。

资料非常详细:从谢振国的入伍第一天开始记录,直至战死。

战斗经过与顾钊所说区别不大,只是其中加入了很多描写字句。从资料旁边附带的页面来看,这场战斗当时上过军报,被当做英雄事迹宣传。

“我军四名战士阻击安南军队整整一个连队,长达两个小时。”

“他们为大部队撤退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谢振国同志被追授特等功。”

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视线脱离电脑屏幕,慢慢走到窗前。在外面的天空中,惨白色月光充满了凉意。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份资料。很激动,因为那是自己的父亲。

很痛苦,他战死了。

还有一股可怕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贯穿全身。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关于父亲的事情就这样严严实实盖住。就连与军方关系亲厚的吕梦宇也没有资格查询。

谢浩然不明白自己那个没有见过的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当年父亲拒绝服从命令结婚,真的让爷爷雷霆震怒,直到现在吗?

在黑夜中遥遥望着北方。那里是燕京城所在的方向。

他们要我服从,他们不准我追寻真相。

这算什么?

对家人的控制?

顾钊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错。他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对自己无微不至,从小时候就开始照顾的好人。

真正让自己产生厌恶,甚至憎恨的对象,是那些离得很远,手却伸得很长的人。

他们显然是要我屈服。

如果我接受、承认、屈服,得到的好处肯定比现在大得多,甚至可以重回谢家。

华夏国的最高军事机构,是联合作战部。而自己的爷爷,那位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也可以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老人,是联合作战部的副部长。

在他的眼里,想必我只是一只蚂蚁,甚至是不听话儿子与拒绝承认儿媳所生的孽种。

谢浩然忍不住用双手抱紧了肩膀。

只有他们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才能够听见、看到。如果像父亲那样违逆、反叛的下场,就是永远边缘化,甚至有可能剥夺一切财产。

当然,这一切没有依据。

可是谢浩然却有着无比深刻的理解,清清楚楚明白发生几率很大。

他们连父亲为什么而死,具体原因都不让我知道。

如果我不是机缘巧合走上了修炼之路,拥有强大的实力,想必以后等待着我的生活,也会面临种种人为施加的困难,种种麻烦吧?

谢浩然双拳握得很紧。

我不会承认,更不会屈服。

我已经拥有极其庞大的野心。

我很强,还会变得更强。

他牢牢记住了资料上的几个名字。

范雄:当时的安南军追击部队排长,现任安南国北方省高官。

黎会:当时的安南军追击部队连长,现任安南国国防部副部长。

阮泽清:当时的安南军副团长,也是追击部队的最高指挥官,现任安南国总理。

……

无论你是否愿意,有些事情总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降临。

盛夏、太阳、酷热。

在高中学生看来,与这些伴随在一起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高考。

距离全国高考还有三天时间。

谢浩然离开了三旗村出租屋,住进了公园道六号。

坐在宽敞的沙发上,身穿办公室制服的贺明明屏息凝神站在旁边。正对面,身穿同样款式黑色制服的四名男女并排站立,眼睛里全是尊敬的目光。

贺敬、贺嵘、贺欣欣、贺宗德。

他们是谢浩然从贺家庶族当中精心挑选出来,接到命令,连夜赶到这里。

“你们的修炼进度很不错,达到了我的要求。”

谢浩然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他在面前的茶几上摆开四个拳头大小,用红布塞子封紧的白瓷瓶,摊开右手,从这些瓷瓶上方缓缓扫过,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四名贺家庶族表情变化,微笑道:“现在,到了你们领取奖励的时候。”

从某种方面来看,修炼与数学一样,都有着固定规则与公式。

普通人服用煅体丹,再加上对应的功法,短时间内就能成为初期境界炼气修士。

加大煅体丹供应量,以“周”为单位,将一枚培元丹分成三份,在炼气初期、中期、后期境界的突破关口服下,就能轻松晋级,而且没有任何危险。

这在修炼世界,叫做“丹药速成法”。



第二百一四节 送考

到了筑基境界,煅体丹就无法发挥作用,必须更换成培元丹。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用法还是不变,用量大约要比炼气阶段增加三分之一。中期与后期突破要辅以补元丹,否则单凭修士自身的功力,体能灵能很难冲破关口。

只要进入了筑基后期,就到了灵妙丹发挥作用。仅仅只要一粒,就能使修士体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筑基后期境界,一跃成为真正的金丹境界。

当时在清凉山上,白色凶虎之所以问谢浩然“会不会炼丹”、“有没有听说过灵妙丹”的名字,就是想要他借助丹药之力,强化自身。

这样的做法很安全,《珍渺集》上也有记载。上古时代无数修士这样做过,安全简便,不会出现意外。

然而,依靠自身修炼与服用丹药晋升,其中的区别很大。前者相当于积累学习的过程,后者则是通过填鸭式灌注灵能产生的“催肥”效果,虽然拥有金丹境界的修士实力,却很难在这个阶段上更进一步。超越极限,成为元婴的可能性,更是低到可以不计。

但无论如何,金丹境界修士的强大有目共睹。即便是在灵能充裕的上古时代,同样也有很多修炼门派使用丹药速成法,将门下弟子在短时间内“催肥”。只有这样,才能在尽快打造出强大的修士军队,守卫宗门,攻伐对手。

四个白色瓷瓶里,各自装有一枚灵妙丹。

丹药速成法的利弊,谢浩然已经对贺敬等人仔细说过。他并不强求,一切选择都是自愿。贺敬等人拥有贺家庶族当中目前最高的修为,一旦服用灵妙丹进入金丹境界,他们将全面负责雷极门的安全,以及清凉山农场的建设。

贺家庶族的忠诚极高。他们原本是被死死压制在最底层,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谢浩然打破了束缚,让他们亲手干掉仇人,更让他们有了接触到修炼世界的机会,在鬼神共鉴的誓言面前,谁也不敢违背,也从未产生过类似的念头。

看着贺敬等人服下灵妙丹,谢浩然挥了挥手:“你们各自回房间静修,然后突破。”

贺敬等人脸上全是感激的神情。他们拱手行礼,依次离开。

对谢浩然这个年龄比自己小太多的掌门,他们真正算是死心塌地。

要知道丹药这种东西,在贺定元执掌雷极门的时代,就连真正的亲族子弟也无缘得到。

炼丹很难,炼丹师更是凤毛麟角。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谢浩然与贺明明两个人。

一本打印好的册子送到谢浩然面前:“掌门,这是您要的谢家资料。”

谢浩然接过来,随手翻了翻,点头道:“暂时先放一放,等到高考结束再说。”

……

陈鹏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谐音成鹏,朔风之上,扶摇万里。

他相信自己可以在这次高考当中考出好成绩。

毕竟,自己是昭明市八十八中综合模拟考成绩最优秀,排名第一的高三学生。

高考满分八百分,陈鹏的模拟考分高达七百八十三。

不要说是华清、燕大这种国内第一等级的学府,就连国外赫赫有名的顶级大学,也会因为如此之高的高考分数对自己加以青睐。

陈鹏已经想好,国内考试只是跳板,自己的真正目标,是大洋彼岸的哈弗。

早餐很丰盛:热牛奶加三明治。

父亲从车库里开出自家那辆豪华的“奔驰”,陈鹏带着说不出的优越感,侧身坐了进去。

出生在富豪之家,自己也是成绩优异。透过车窗,看着蔚蓝色的天空,再看看外面那些看到自家豪车面露羡慕表情的行人,陈鹏忽然有种“世界专门为我一个人转动”的特殊感悟。

高考场地安排在九十一中学。

越是临近目的地,车辆就越是密集。远远就能看到路口站着两名交警,正指挥来往车辆拐入辅道,前往在附近临时开辟的停车场。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电动车,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晃动的脑袋。

都是参加考试的学生,都是送考的家长。

陈鹏下车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脚上崭新的皮鞋。那是妈妈提前买好的意大利名牌,传统的捆绑式鞋带,黑色鞋面铮亮,今天穿上,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也意味着自己将在考试中一帆风顺。

一辆自行车从停车场入口驶来,在距离陈家那辆奔驰不到两米的位置停住。谢浩然下车,放下脚架,挂上软锁。

这里是九十一中旁边的空地。原本是城中村,正在进行改造拆迁。上一任昭明市高官是江浙过来,不顾实际情况,在昭明大搞拆迁改造。只是这个据说能力很强,得到上面看重的市高官屁股不干净,被巡视组查出有问题。现在人是抓走了,却留下拆迁改造一大堆问题,令接任者头疼不已。

临时停车场面积很大,可是送考家长太多,各种车辆也多。管理房只好连夜在地面上划出机动车与非机动车停放区域。

谢浩然把自行车停在指定位置,没有越界。

陈家的奔驰车就在旁边,也在机动车停放区域。

看着身材高大的谢浩然,陈鹏有些羡慕,只是很快就变成了厌恶。

这个少年身材实在太棒了!肌肉结实的胳膊从短袖t恤两边露出,肩膀很宽,个头将近一米九,站在侧面,严严实实挡住阳光,几乎把身高刚到一米七的陈鹏笼罩在阴影里。

他记得班上女生最喜欢这种运动型的男生。偏偏自己这种天性沉闷,喜欢呆在教室里看书学习的人,被女生们称之为“书呆子”。

每个人的爱情都来得突然,陈鹏喜欢的女孩却并不喜欢他。就这样,所有运动型男生在陈鹏看来都是潜在对手,甚至是敌人。

“喂!把你的自行车往那边靠点儿。要是停不稳倒下来,划破我家的车,你赔不起。”

这里不是学校,也不是自己所在的班级。看看对方脚上那双最多不超过两百块的打折“安踏”运动鞋,再看看自己脚上八千多块的意大利名牌,强烈的优越感继续在陈鹏身体里蔓延,比刚才更加强烈。

他不认识谢浩然。

陈鹏觉得自己是在善意提醒。他并不觉得自己语调的傲慢,也没有察觉说话的时候自己头颅上扬,鼻孔里发出带有鄙夷的冷哼。

陈父从驾驶座上下来,看了一眼站在对面没有说话的谢浩然,和颜悦色地问陈鹏:“小鹏,这是你班上的同学?”

陈鹏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陈父“哦”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意,声音也变得僵硬起来。他指着自行车,对谢浩然道:“你还是把车子往那边挪点儿,如果碰到我的车,赔起来很贵的。”

谢浩然看了看这对说话态度口气一模一样的父子,语句冷漠:“如果你们不碰它,就不会出问题。”

陈鹏顿时怒了:“如果你那破车真倒了怎么办?”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那我就赔你给喽。”

说完,他背上书包,朝着停车场出口大步走去。

陈鹏被激怒了,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辨个清楚。

就在他刚迈出脚步的时候,忽然看见一辆银白色的“宾利”开进了停车场。那辆外观豪华的轿车里显然有人认识谢浩然,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停下,落下车窗,将他叫住,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走下来,两个人交谈着,司机把“宾利”开到空地上停稳。

陈鹏犹豫片刻,继续朝着那边走去,陈父紧跟其后。

同样的事情还在继续着。

一辆白色路虎开进停车场,同样还是在谢浩然身边停住,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第三辆车是黑色“保时捷”。

第四辆是银色“法拉利”。

然后是第五辆……

聚在谢浩然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将近十个人。

陈鹏明显放缓了速度。

他很惊讶,很紧张,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骑自行车的家伙竟然会认识这么多人?

那些豪车价值不菲,平均下来每一辆价格都在百万以上。陈鹏一直认为身份与具体使用的物件品牌成正比。可是谢浩然浑身上下就没能让他看出具体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尤其是他停在自己家“奔驰”旁边那辆自行车,又旧又破,连表面油漆都脱落了不少。

突然,陈鹏听见父亲口中传来惊喜的声音。

“戚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站在谢浩然旁边的戚建广转头朝着这边看了看,笑了:“陈老板,真巧啊!”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旁边的陈鹏身上:“这是你儿子吧?跟你一看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陈父“哈哈”大笑起来,言语当中颇为自豪:“他今天参加高考,公司里生意交给老婆打理。这不,我来送考。”

戚建广用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笑道:“我也是有个朋友要参加高考,过来送送他。”

陈父看看被众人围在圈里的谢浩然,下意识觉得戚建广一定是说错了话,也没有拆穿,笑着问:“这是你朋友的孩子?”



第二百一五节 废物

戚建广摇摇头,抬起手,虚指了一下谢浩然,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这是我朋友,就是他参加高考。”

陈父愣住了,声音一下子降得很低,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你朋友”

戚建广为人热心,与陈父也很熟悉,就拉着他走到近处:“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康耀”房地产公司的何总,他们正在开发三旗村和湖边别墅那几个项目。这位是“广聚”集团的胡老板,专门做服装生意的。还有这位,“丰记”你应该听说过吧!这位就是“丰记”的董事长,王利丰,王总。”

一个一个介绍,众人看在戚建广的面子上,纷纷与陈父握手。只是一只只手掌接握过去,陈父脸上的笑容总是显得僵硬。

所有这些,都是昭明商界,甚至可能是全国商界名声显赫的人物。陈家虽然颇有资产,比较起来却根本不上了台面。偏偏这些人都聚在谢浩然身边,满面恭维,甚至可以说是带有谄媚的成分。

这个外表普通,年龄看起来比自家儿子还小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利丰等人之所以过来送考,完全是自发性质。

贺明明是新成立“青灵集团”的总经理,负责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虽说“青灵集团”目前的主要项目是清凉山柑橘农场,却毕竟是建立在贺家原有的基础上。一些传统的商业项目仍要维持,必须与过去的朋友进行联系。无论是“丰记”的老板王利丰,还是“康耀”地产的何洪涛,他们都与谢浩然关系亲厚,甚至因他才保得性命无忧,家财安全。几层关系算下来,如今已是成为共同进退,利益共享的盟友。

在这座城市里,谢浩然没有亲人,更不可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有父母陪伴,家人送考。

何洪涛考虑问题非常仔细,他与王利丰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早早来到考场,给谢浩然加油鼓劲。

“小谢,好好考。中午我在万豪酒店订了座位,就在考场旁边。吃了以后就在酒店里休息,误不了你下午的考试。”

“谢兄弟,王哥托人给你搞了一块开关的好玉。带在身上,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小谢,我们就在这里等你。车上有冰箱,冷饮冰激凌什么的都有。别紧张,发挥你的最高水平。”

陈鹏在旁边听得心里直冒火,双手紧握着。

簇拥在谢浩然身边的人太多了,就连父亲也凑过去,说了几句“好好考试”之类的场面话。可越是这样,陈鹏就越是觉得心里窝火,愤愤不平。

凭什么啊!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骑破自行车的家伙,居然有那么多身份尊贵的人追捧。

陈鹏一言不发,铁青着脸,直接从人群旁边走过。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出比这个姓谢家伙更高的分数。

这才是我的强项。

谢浩然微笑着一一答礼。说实话,他心里很感动,也没有想到这些朋友会自发前来送考。只是时间不早了,没办法详细说太多,只能随便虚应了几句,便转身朝着考场方向走去。

走近九十一中大门,“肃静”、“回避”两块巨大的牌子直竖在路边,周围到处都是神情严肃的保安和警察,以及无数期盼心切的家长。

于博年来了。

班主任罗文功来了。

陶乐与李振涵也来了。

还有教育局副局长段伟松。

王利丰等人并未散开,他们一直簇拥着谢浩然走到九十一中大门前。随着于博年等人的加入,这个奇特的送考队伍规模变得更加庞大,形成一个以谢浩然为中心的移动圆环,引起众多送考家长的注意。

在同一个城市,很多面孔其实很熟悉。

“那不是七十二中的于校长吗我认识他。前年我大姐家孩子就是七十二中毕业,我在学校毕业典礼上见过。他怎么来了看样子,好像是给学生送考……咝,没听说过有校长给学生送考的啊!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孩子是谁”

“那个好像是七十二中教语文的罗老师。应该不会看错,我同事家孩子以前就是上他那个班。”

“那个是教育局的段局长。我女儿在三十中,上个月我开家长会的时候,正好遇到教育局去她们学校检查临考工作。段局长在家长会上讲了几句话,很中肯,很有见地。”

如果换在这座城市的其它地方,这样的队伍组合很难引起关注。然而现在是全城高三家长集中送考,他们可以不关注油价涨跌,可以不知道谁是****,也可以不关心单位上领导升降……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忘记与自己孩子有关,与教育方面相关的任何一条信息。

如果你没有一个正在上学,面临小升初、中考或者高考的孩子,你永远无法理解父母心中的焦虑,以及期盼。在他们的眼睛里,班主任地位高于市长、高官;学校校长的地位高于国家元首;至于专管教育的段伟松……在他们看来,地位相当于神。

可以想见,被于博年和段伟松围在中间,连声叮嘱“好好考试”、“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仔细检查,不要忙着交卷”的谢浩然,身份地位就这样被瞬间提升,达到前所未有,令人眼热的高度。

陈鹏被彻底震撼住了。

愤怒被来自身边无数声音吹得烟消云散。

傲慢也被来自头顶的刺眼阳光晒得钻进地底。

一种叫做“畏惧”的东西在心里发芽,迅速成长起来。

偏偏谢浩然与众多送考者挥手告别后,大步走在陈鹏前面。看着他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背影,陈鹏忽然有种想要转身回家,不再考试的可怕想法。

也就是想想罢了。小学六年,初中三年,然后高中……千辛万苦,绞尽脑汁,不就是为了今天的考试吗

信心就这样被轰然击碎,陈鹏丝毫没有发现前面路上躺着一块小石子。就这样踩上去,一个趔趄,连忙调整步伐平衡身体,好不容易站稳,左脚却不小心踩上右脚皮鞋上的鞋带,散开。

装在包里的文具盒掉出来,摔在地上。拿起来,打开一看,几支削好的铅笔都断了。

巨大的恐惧在太阳下面笼罩了陈鹏全身。

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体会,或者理解。

这里距离九十一中大门很远,前面几米远的位置,就是教学楼台阶。

一个负责考场秩序的中年女人走过来,关切地问:“同学,你怎么了”

谢浩然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天知道他在哪个考场。

同样,关于他的所有信息,包括之前的鄙夷、傲慢、冷漠,统统都从陈鹏脑子里消失了。

陈鹏用颤抖的双手打开文具盒,几乎是在哀求:“我……我的铅笔,不小心摔断了。”

那女人对此很重视,连连点头,安慰道:“不怕,不怕,考场里有工具,抓紧时间削一下,还来得及。”

陈鹏感觉自己说话无比艰难,声音也很低:“可是……我不会削。”

那女人足足愣了两秒钟,才疑惑地发出问题:“你不会”

陈鹏觉得身上的衣服正被一股力量狠狠撕裂,然后剥下,他觉得实在难为情:“平时都是我妈妈削的。我……不会。”

一股鄙视和严肃从女人脸上缓缓升起。

她很想告诉陈鹏“你应该回家去好好学学怎么削铅笔”。

但现在肯定不是时候,再有十多分钟,就要考试了。

“跟我来吧!”女人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处理办法:“去你所在的考场。这一次,我帮你。”

陈鹏如蒙大赦般点点头,低头弯腰,跟在女人后面。

他其实还有话没说出口。

我不会系鞋带,老师你能不能帮帮我

……

高考来得快,也去得快。

反正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肯定有很多人被挤下去,也有很多人连上桥的机会都没有。

考试结束后的这段时间,谢浩然一直呆在公园道六号的别墅里,潜心静修。

他需要耐心等待考试分数公布。

功法的玄妙之处,在于对“文”名的重视。读书人为什么读书除了为国为民,最重要目的当然是名扬天下。只有得到更多人的认可与重视,才有真正掌控权势的机会。

贺敬等人已经返回清凉山。按照谢浩然的要求,雷极宗门方面又另外派来四个人。

同样是用灵妙丹“制造”凝丹高手,大规模直接给予的方式并不可取。谢浩然当初掌控雷极门的时候,就当着所有贺家庶族立下规矩:只有修炼最勤奋的人,才有资格得到丹药。

贺轩、贺洁、贺松风、贺宇光,他们的修为仅次于之前得到灵妙丹的贺敬等人。将两批人前后给予灵妙丹,与同时同批次分发,得到的结果完全不同。惊喜、振奋、增加的忠诚度……所有这些,都会随着得到丹药之人脑子里产生“奖励”概念而衍生出来。

谢浩然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丹药不是工资,只有竞争才能得到。



第二百一六节 八百分

清凉山宗门目前的所有事务,均由贺冷山全权负责。

手机是个好东西。有了发达的网络技术,大量信息可以在转瞬之间传递到世界的任何角落。

贺冷山每天都会发来大量视频。

海量资金投入,已经在清凉山周边初见成效。

全新的公路系统正在修建。工程起点从清凉山下开始,朝着位于山腰下半段的新设农场盘曲延伸。想要对这座拥有灵脉的高山进行开发,交通系统的改造必不可少。按照图纸设计要求,新公路将全面打通清凉山农场与高棉国口岸之间的联系。公路宽度为双向四车道,整体施工时间预计为半年。

贺冷山没有选用高棉国的工程队伍。基础建设这种事情,无论质量还是速度,都是华夏国内的专业人员最靠谱。国际上“基建狂魔”的特殊称谓并非浪得虚名,贺冷山从高棉国执政府那里拿到了工程实施许可证,大笔资金砸下去,国内的施工队伍也在规定时间抵达。从发来的视频上看,山脚区域的基础设置已经初具规模,同时进行的改建部分,除了大规模的水管电线铺设,还有农场的部分房屋建造。

视频很长,进度条播放到三分之二的时候,贺明明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条非常性感的月白色吊带短裙。谢浩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她里面完全是真空的。胸前两团圆形物体随着脚步微微摇晃,胸罩这种东西对贺明明来说很是多余,不知道是得自遗传,还是来自贺家独特的后天调教培养,她的尺寸惊人,却不会让人感觉是两块球形脂肪堆积产生的肥腻感。中间那条深深的沟壑充满诱惑,薄薄的衣料让观者有了充分且直观的判断依据。区别在于,大部分人看到现在这般模样的贺明明,身体里立刻会疯狂分泌肾上腺素,以及雄性荷尔蒙。谢浩然却不会。他很冷静,仿佛出现在眼前的贺明明是一尊雕塑,一块无生命的木头。

修炼的基础,就是控制自身欲望。

贺明明直接在谢浩然身边坐下。她刚洗过澡,裸露的胳膊与肩膀上残留着点点水珠,被热水浸润过的皮肤一片粉色,匀称的身体前凸后翘。尤其是窗户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更使她的肌肤有种令人愉悦,看了就觉得动心的半透明晶莹感。

这不是诱惑,而是两个人太过于熟悉之后,自然产生的正常行为。贺明明本来就对各种道德理念的条条框框没有太大概念,谢浩然虽说是雷极掌门,可是接触时间长了,就发现他与之间的贺家掌门贺定元完全不同。没有架子,也没有森严的规矩。只要服从命令,执行他的意志,在其它无关紧要的事情方面,任何人都很自由。

“还没看完吗?”贺明明紧挨着谢浩然。她故意把整个身子都贴了过去,弹性极好的大腿仿佛不经意的朝着谢浩然右脚面上横跨过去。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形成交叉,偏偏贺明明将柔软的身体朝着侧后轻靠,就这样紧密无间贴在谢浩然宽阔结实的胸口上。

她的确是在诱惑他。

这个年轻男人……不,应该是大男孩,实在给了贺明明太多的好奇,太多的满足,太多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给妈妈和外公、外婆报仇了。

我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很多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正在发生,真实融入了自己的生活。

就像一条离开水太久,几近濒死的鱼,突然间得到了从天而降的甘霖,得到了再次活命,自由自在的机会。

没有失去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珍惜。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又能给他什么呢?

除了绝对的忠诚,贺明明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小,与得到的部分根本不成比例。

我还有什么是他可能看中,并且我自己也能够拿出来的?

贺明明发誓,绝对没有想过要成为谢浩然女人,然后以此作为要挟,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想法。

抛开“报答”两个字不谈,女人其实与男人一样,都很好色。

英俊的相貌,比专业模特还要标准的身材,脱下衣服,浑身山下每一块肌肉都散发出健美力量,但绝对不是健美冠军那种身体所有角落都锻炼到极致,产生凹凸感的可怕程度。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起伏明显,光是用眼睛看看,就忍不住流口水,有种想要扑上去,张嘴狠狠咬一口的冲动。

贺明明侧着腰,将整个上身斜趴在谢浩然腿上。这动作她从昨天下午就开始酝酿。在床上,甚至之前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模仿比划了很久。只是现在用出来,身体仍然略显僵硬,尤其是柔软胸部与谢浩然坚实大腿接触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有喜悦,也有畏惧。

我喜欢这个男人。

可他是雷极掌门,身份尊贵,意志绝不可违。

吊带短裙肩部系绳非常的细,就像几根头发缠绕而成。这件衣服很贵,很薄,也很牢固。总之,诸多特点都是贺明明想要的。

谢浩然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贺明明,不自觉的将右手抬高,凝固在空中,没有落下。

他不是白痴,也不是傻子,很清楚贺明明的心意。

想了想,谢浩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右手缓缓下落,平平放在了她的肩上。

贺明明曼妙的身躯猛然剧震,她感觉身体里那层被禁锢已久的隔膜被强行透穿。就像少女时代自己的第一次,强硬的感觉不可逆转,也绝对不容抗拒。非常可怕,却充满了令人期待的后续。

谢浩然视线再次回到正播放视频的手机屏幕上。手指轻轻抚摸着滑腻微凉的皮肤,声音平淡:“再等等,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刚刚在身体里涌起的热度瞬间降低,贺明明也从狂热旖旎的幻想世界里挣脱出来。她仍然保持固定姿势,右手拢了拢耳边的乱发,手指自然而然朝着肩膀滑落,接触到谢浩然抚摸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先是捏住他的指尖,然后滑上手背,抓紧,将那只幻想中期盼许久的手掌超前拖拽,没有丝毫悬念,直接落在了自己脸上。

“我知道,你的新娘,应该是王倚丹。”贺明明声音有些低落。

感受着从脸上传来的温度,谢浩然声音宁定:“我要对自己的誓言负责,绝对不能违背。”

十八岁成年以前,他不会与任何女人做那种事情。

这无关于爱情,也无关于对某个女性的承诺。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对自己负责。

贺明明在谢浩然正常视线无法看到的地方微微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现在与过去不同了,贺明明也是修士,知道修炼规则,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肉眼无法看穿的秘密。

她再次降低身体侧斜的幅度,整个人蜷缩起来,就像一只充满诱惑力的人形猫咪,慵懒侧卧在谢浩然身上。她没有放弃对那只手的控制权,拉着、牵着、拽着,控制着手腕,用力按住手背。谢浩然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他注视着手机屏幕,没有说话,任由贺明明拉着自己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直接探进胸前,然后是腰部,以及后背,还有大腿。

她保养得非常好。柔软的皮肤透出弹性,滑腻感十足。

贺明明觉得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邪恶魔女,正在诱惑着无知王子走向世界最美妙,最可怕,最令人疯狂的地方。

偏偏在这个时候,谢浩然的手机响了。

他把手掌从贺明明的手心里抽出来,拿起手机,点开通话,里面传出段伟松无比振奋,即便是隔着话筒也能感受到强烈激动的声音。

“小谢,你的高考分数出来了。八百分……八百分,真正的高考满分啊!”

满分是什么概念?

所有考试科目,没有扣过一分。

哪怕是争议最大,扣分几率最高的作文,也稳稳当当拿到了全部分数。

这是毫无争议的全国高考状元。

段伟松后面说了些什么,谢浩然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觉得身体里猛然爆发出洪钟般的剧烈声响,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猛烈撞击。丹田里那颗黄豆大小的白色凝丹在这股力量推动下再次旋转起来,速度高得可怕,体积也在急剧增加。

贺明明以最快速度从沙发上站起,随手拉起左边滑落到胳膊上的衣裙肩带。她神情紧张,全面释放出所有灵能,将整个房间严严实实罩住。

她是炼气中期的修士。没有服用丹药,按部就班修炼的速度已经算是迅速。雷极门想要从衰败转向兴盛,需要强大的金丹修士坐镇,也需要后期发展势头强劲的正常状态修士。贺敬等人服用灵妙丹的时候,谢浩然已经告诉他们丹药利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自行选择,没有强迫。

贺明明知道谢浩然身上正发生着奇异的变化。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静,还有绝对的安全。



第二百一七节 那一年,我们是同学

高速旋转的白色凝丹在十多分钟后降低了速度。 体积增加了三倍,相当于成年人拇指大小。最显著的表面,出现在白色凝丹表面。那里显现出一个清晰无比的“文”字。

谢浩然睁开双眼的时候,脑子里随之产生了清晰无比的思维意识。

我的修为再一次精进,凝丹的纯度比以前大幅度提升。虽说尚未达到金丹中期的境界,但就整体实力而言,真正是完成了前所未有的飞跃。

更多的感受在脑海里源源不断出现。

距离金丹中期已经很接近了。如果把金丹初期与中期之间的距离看做“一米”,那么现在的差距只有一厘米,甚至更短。

真的很可怕!要知道,从上一次突破极限,从筑基境界一跃成为凝丹修士,到现在,前前后后只经过了一个月时间。

《珍渺集》上记载着上古时代修士修炼的最短记录。同样的境界,同样的修为,记录保持者是一个叫做“玄灵上人”的家伙。他算是悟性极高,天分最好的那种。只是在时间上与谢浩然比较起来,根本不成比例。

玄妙上人达到谢浩然现在这种程度,足足花了六个月零七天。

天气炎热,家里也没有外人,谢浩然披着一件舒适的长款睡衣。长久保持站立姿势,身上宽松的衣服滑落下来。他没有弯腰去捡,抬起右手,低头注视着平平伸展的五指,脑子里疯狂涌现出无数念头。

毫无疑问,这个时代的灵气已经非常微弱。这是导致修士修炼困难的最大原因。灵能是构成修炼的基础,弱化就意味着修士无法得到强化。

可是,谢浩然发现了另外一条修炼捷径。

上古时代的世界人口数量,远远不如现在这个时代。那个时候虽然有着通天彻地的强大修士,可是一个国家的人口总数却很少。百万、几十万,甚至区区几万。

现在,仅昭明市一地,常住人口就多达六百万。如果加上流动人员,这个数字还要扩大。

什么叫做“名动天下”?

指的就是某人名字被天下人众所周知。

比如李白,之所以被称之为“诗仙”,除了自身文采极高,被世人知晓名字也是重要原因。

他是真正成了仙的人物。名字就记录在《珍渺集》上,清清楚楚。

身体里的白色凝丹仍在旋转,只是速度没有之前那么迅猛。

巨大的满足感停留在谢浩然脸上。

他要的就是这个高考状元。

“名动天下”的方法很多。最直接,最简单,也是成本最小的一种,就是参加全国高考。这是从寒门阶级晋升为社会精英最直接,也是最公平的机会。

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高考满分。难度太大了。纵观共和国历史,所有科目都能拿到满分这种事情,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可以想见,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各种媒体肯定会铺天盖地进行报道。“谢浩然”这个名字会在电视和网络上疯狂传播,风头甚至有可能盖住明星。

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金丹中期。

看着站在面前,脸上全是担忧的贺明明,谢浩然笑了。

他说了一句贺明明无法理解的话。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灵气,但是人多,这就足够了。”

……

人生总有很多个第一次。

比如:第一次坐火车。

安原省位于华夏中南部。从昭明过来,交通工具很多,最方便的莫过于飞机,其次就是高铁。只是下了飞机,谢浩然必须乘坐出租车,一路前往火车站,在那里登上前往泽州的普通列车。

昭明那边的事情基本了结。

谢浩然在最华贵的酒店订了包间,请所有任课老师吃饭。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于博年,也要把段伟松叫上。酒宴刚开始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毕竟段伟松教育局副局长的身份摆在那里。酒精是这种时候最佳的气氛调节者,三杯酒下肚,段伟松依次给在座的人敬酒,无论男女,很快就称兄道弟,呼姐唤妹起来。

于博年很感慨:“咱们昭明市七十二中终于出了一个全国高考状元,而且还是直接从高一跳级考试。这个记录,恐怕放在全国都是独一份,很难有人打破。”

无论曾经在学校里发生过任何矛盾,都在相互一杯酒里彻底化解。罗文功那天晚上说了很多话,唠唠叨叨,最后甚至抱着谢浩然哭了起来。

袁子林其实是个活泼性子,只是在特殊工作环境及压力面前,被迫变成了现在的高冷外表。他一个人就喝光了整瓶五十二度“五粮液”,红着眼睛,死死抓住谢浩然的手,管他叫“老弟”,口口声声,“记住,不要忘记菲尔茨数学委员会那帮杂种还欠你一份奖金。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一定要把他们欠你的东西连本带利拿回来!”

陶乐很滑头,他没有喝太多,悄悄塞给谢浩然一个信封。打开看了,发现那是一份川大音乐学院的邀请函。陶乐说,这是李振涵给他弄的。那天在王文明寿宴上的完整视频,被李振涵发给了在川大音乐学院执教的朋友。对方当时就表示:只要谢浩然愿意,可以免考专业,文化分达到就能录取。

谢浩然一笑了之。

他的目标自始至终也没有变过,就是燕京大学。

如此执着,如此固执,即便是填写高考志愿表的时候,所有栏目统统都是“燕京大学”四个字。

每个老师都在酒桌上赠给谢浩然一段临别寄语。

历史老师的最特别,也最令谢浩然印象深刻:“记住,无论你以后走到哪里,做任何事情,都要记得你是个华夏人。”

同学聚餐安排在第二天。同样还是之前的酒店,只是谢浩然出手大方,直接订了酒店的小宴会厅,原本可摆二十张十人份圆桌的场地,被临时改成了自助餐厅。中间一条长桌,足够坐下所有人。

很热闹,声音很大。学生本来就是这样,何况还是同学毕业分别。谢浩然考虑过这一点,给酒店交纳了足够的押金。只要关起门来大家开心,不影响到其他客人,也就没什么大不了。

陆佳红的话依然很多,喋喋不休,无数的问题,涵盖了谢浩然成长经历方方面面。

蒋旭东是与谢浩然关系最铁的同桌。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只要老谢你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说一声,我随叫随到。

十六岁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但是其中的真诚可以打一百分。即便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仍会觉得感动。

戴志诚原本不想来,可还是来了。

他很畏惧,眼睛里全是羡慕。看得出来,能够来到这种地方,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的选择。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一个人默默吃着盘子里的食物,直到谢浩然端着两个满满当当的啤酒杯,在对面坐下来,他才猛然颤动了一下,抬起头,难以置信看着对面。

谢浩然把一杯啤酒放在他面前,举起手里的杯子,声音低沉,充满了太多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感情:“不管怎么样,我们毕竟是同学。来,干了!”

戴志诚感觉脑子里很多固定化的东西正在崩溃。只是没有想象中的毁灭与坍塌,就在那些破裂碎开的固定物中间,透出了释放出全新光亮,令人振奋的诞生物。

他用颤抖的右手端起杯子,从喉咙深处发出极其艰难,明显是经过挣扎后作出决定的声音。

“……我……对不起你!请……原谅我!”

清亮的啤酒像甘泉一样顺着喉咙流进身体。戴志诚从未有过大口喝酒的经验,很多液体从嘴角边沿溢出,流淌在身上,浸湿了衣服。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可以掩盖眼角的泪水。但绝对不是悲伤,而是前所未有的酣畅。

谢浩然与他认认真真碰了杯子:“有机会的话,大学再见。”

戴志诚以极快的速度抹掉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必须承认,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我会追上来,我要超过你。”

谢浩然满意地笑笑,用力拍了拍对方肩膀。

除了报复与黑暗,人生的另一面,其实充满阳光。就看你如何选择,如何看待,如何取舍。

柳怡霜打扮得很漂亮。淡蓝色连衣裙衬托出窈窕身形,脸上画着淡妆,头发也精心梳理过。她照例与陆佳红等女生坐在一起,只是不自觉的朝着谢浩然这边偷眼飞瞟。一直等到宴会的下半段时间,才找到机会坐过来。

她张嘴就是“对不起”三个字。

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就被谢浩然抬起手,摇晃着,彻底封死。

“如果你要说上次去你家里吃饭的事情,就不必了。”

谢浩然拿起一瓶“青岛啤酒”,用最简单的方法,直接用牙齿啃开瓶盖,给面前喝空的杯子加满,认真地说:“我理解你那个时候的想法,都过去了,我们是同学,就这样。”



第二百一八节 俱往矣

非常复杂的情绪在柳怡霜身体里冲撞着,那种失落的感觉无人可以体会。

高考成绩发布,在整个昭明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若仅仅只是普通概念上的高考状元,倒也不会引起太多关注。毕竟每年都要高考,“状元”这种东西总会随着分数高低产生。只要是在华夏国界这个大圈子里,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很正常。

八百分满分,一分不差。

更吸引眼球的是,今天的高考状元竟然是个高一年纪的学生,直接连跳三级,直跃龙门。

柳怡霜永远不会忘记分数公布的第一天。七十二中学的大门口聚集着很多人,数千,甚至可能上万。所有来人几乎都是各个学校的学生家长,他们有些很好奇,想要亲眼看看传说中的高考状元;有些则是愤愤不平,直接对谢浩然高考分数表示质疑,认为有假。因为八百满分实在令人难以接受,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还有一部分人直接认为谢浩然是个骗子,他是七十二中为了增加关注,故意“制造”出来的高考噱头。很多人与校方领导争吵,摆出各种他们认为正确的依据,表明高一跳级绝不可信。因此,谢浩然这个全国高考状元的名头必须摘下来,剥下他身上的所有伪装。

人人都是自私的。

人人都觉得自己拥有看穿黑暗,直视光明的眼睛。

可是他们忘了,直视光明的代价非常惨重。很简单的道理,抬起头,在毫无遮挡的情况下仰望太阳十分钟,你会变成瞎子。

市教育局出面辟谣,声称谢浩然高考分数绝对真实。

市府宣传办第二天在晚报头条发表声明:七十二中学生谢浩然此次高考分数与相关流程,可以接受任何社会结构及个人的验证。有文件,有资料,还有七十二中所有任课老师及校方领导的共同签字。

省府也派出专人进行调查,最后得出结果:一切都是真的。

从质疑到认可,谢浩然得到了巨大的好处。他现在真正是做到了“名扬天下”,在强烈充沛的外界灵能推动下,自身修为一举冲破了极限,进入了金丹中期。

对比《珍渺集》上的记录,他发现自己是古往今来在“筑基”与“金丹”阶段修炼速度最快的修士,没有之一。

猜测是正确的:这个世界的庞大人口基数,对于修炼《文曲》功法的修士来说,作用于功效,远远超过了自然产生的灵能。

失落与追悔只有柳怡霜自己才清楚。

市府宣传办在报纸上发表消息的当天晚上,她被妈妈席慧琴叫进房间,父亲柳正扬也在。夫妻二人和颜悦色,谈话核心一直围绕着谢浩然。席慧琴表示:女儿你可以邀请你那位同学来家里吃饭。时间自己定,只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

柳正扬坐在沙发上摇头晃脑,不断称赞谢浩然“是个聪明优秀的孩子,上次来家里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很聪明。如果女儿你选择他做朋友,爸爸没有意见。”

整个晚上,柳怡霜都在回味着苦涩。

直到熄灯睡觉,躺在床上,她仍然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谢浩然的影像。

柳怡霜与谢浩然接触不多,她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曾经有过机会。就像《大话西游》里那句广为人知的爱情宣言,人人都是事后诸葛亮,人人都可以在事情结束后发表意见,表明自己有着超人的智慧。可是真正可以在恰当时机做出正确决定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妈妈很可笑。

爸爸很愚蠢。

身为女儿,这样评价父母的确不应该。然而这是事实。如果你们当初没有做在前面,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更重要的是,我太蠢了。竟然会选择谢浩然作为挡箭牌。

看着仰脖灌下去一大口啤酒的谢浩然,柳怡霜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我……我们,能做朋友吗?”

非常小心,小心翼翼到极点的询问方式。尤其是在不确定对方态度的情况下,少男少女总会先与对方做朋友,只要有了这个基础,就能朝着“恋人”的方向发展。只是可惜,大多数时候,付出的努力与回报不成正比,永远都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谢浩然笑了:“我们是同学。”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啤酒杯,站起来,朝着人声鼎沸的远处走去。

直接说“不可能”,太伤人。

表达方式虽然婉转,但是谢浩然相信,以柳怡霜的聪慧程度,应该能够明白。

他连戴志诚都可以原谅,自然也可以原谅柳怡霜。

仅仅只是原谅。如果想要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就绝不可能。

……

列车车厢在摇晃。

泽州是个小地方,按照现在的城市分级标准,应该算是四线城市。经济不发达,但是人口很多。套用政斧发表的行文公报:就是有着巨大经济潜力,只缺少一个腾空而起的机会。

这是从其它省份过来的列车,在安原省会与泽州只是临时停靠。谢浩然喜欢安静,就买了硬卧车票。上了车,对号入座,找到自己的下铺,侧身斜躺在床上。

暑假很长,从七月到九月,他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到手里。首批录取发放速度极快,再加上有昭明市府及教育局方面的帮助,谢浩然很快在网络上完成了确认流程,带着行李,先上飞机,再上列车。

清凉山方面的事情已经安排给贺冷山处理。谢浩然打算趁着报名入学前的这段时间,去泽州看看。

杨桂花是自己的养母,谢浩然尊称她为“母亲”。

苏夜青是父亲照片上那个生下自己的女人,谢浩然尊称她为“妈妈”。

父亲在遗书上留下了妈妈的家庭住址,就在泽州。

平心而论,谢浩然对于远在泽州的亲戚,本能的有些抗拒。

原因很简单: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始至终也没有收到过泽州那边的消息。父亲在遗书里提到过妈妈那边的家庭情况。有外公、外婆,妈妈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也就是自己的大姑、二姑。

他们从未与自己联系过。

他们会不会在怨恨自己?

毕竟,如果不是与父亲结婚,妈妈就不会死。作为他们的儿子,自己姓“谢”,而不是姓“苏”。

纷乱的念头搅扰着他无法安静下来,干脆坐起来,不再想这些事。抬头看看对面,发现那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正看着手机,不时从屏幕上方抬起眼皮,打量自己。

如果换在平时,谢浩然肯定会主动开口与对方寒暄。旅途是寂寞的,多个人聊天,就能多一份乐趣。

可是现在,越是临近泽州,谢浩然心里的期盼与失落就成倍增加。前者自不用说,没有了妈妈,外公外婆和两个姑姑自然是最亲的人。偏偏他们一直没有与自己联系,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谢浩然担忧着会出现最糟糕的结果:外公外婆拒绝承认自己这个孙子,两位姑姑也没有好脸色。那样的话,就真正是断绝了一切亲情。

在潜意识当中,谢浩然把泽州这边的亲戚定位比燕京方面的爷爷更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的遗书,还有那天晚上与顾钊之间的谈话。做梦都没有想到,远在燕京的爷爷竟然会在自己身边安排一位监视者。虽然顾钊从未对自己表露过恶意,一直在照顾自己,可是思维观念的恶感很难一下子扭转过来。冷漠、失望、主动拒绝……这不是谢浩然的错,每个人都会如此。

内心一片彷惶,怎么可能与陌生人攀谈?

口渴,想喝水。

他身上带着水。

所有行李都放在储物戒指里。那里空间很大,感觉不到重量。只是看看坐在对面一直玩弄手机的中年男子,谢浩然思考再三,还是打消了直接从储物戒指里拿水的念头。

距离太近了,就这样把装水的杯子拿出来,肯定会引起注意。

他站起来,朝着餐车方向走去。

那里可以买到瓶装矿泉水。

列车刚好在这个降低了速度,随着广播里播报站名,列车缓缓驶入站台,慢慢挺稳。

这是前往泽州途经的一个小站。谢浩然弯下腰,透过车窗,看看外面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对小贩正在叫卖的茶叶蛋产生了兴趣。那是一辆装满了各种零食商品的小推车,除了矿泉水,货架上还摆着各种饮料。

停车时间虽然短,却足够下去购买想要的东西。

几分钟后,等到谢浩然心满意足拎着装有茶叶蛋的袋子,以及矿泉水回到车厢的时候,走到自己的铺位面前,不由得愣住了。

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坐在铺位上,地上沉甸甸的两个大旅行包。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襁褓边缘竖起太高,看不到脸,只能从体量大小判断,应该是出生不久,半岁左右。

第二百一九节 贼人

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坐在侧面,应该是随身行李带的太多,侧面的货架已经摆满,正用脚拢着地上的旅行包,朝着床下面塞。

两个人一侧一后占据了整张卧铺床,靠车厢摆放的被子枕头也被铺开,被那女人当做软垫塞在圆滚滚的屁股下面。天热,她穿着薄质长裙,敞口平底鞋被脱掉,光溜溜的右脚直接踩在地上,左腿横放在茶几下面。透过黑色的半透明裙子,可以看见比丰收时节吸满了养分超大号萝卜还要粗壮的腿。

谢浩然走过去,认真地说:“这是我的铺位,请你们让开。”

男人已经完成了用脚把旅行包推进床下的伟大工作。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用冷漠目光打量着站在面前的谢浩然。他穿着一件灰色t恤,外面套着黑色皮马甲,肩膀高高隆起,粗壮的胳膊上方露出一块块腱子肉。半躬着身子,左边手肘撑在膝盖上,然后换成用手掌支撑,也不做声,整个人释放出令人畏惧的森冷、凶狠。

胖胖的女人左边肩膀一直在抖动,估计是在哄孩子,只是方法在旁人看来很是奇葩。她的声音很尖,充满了不耐烦:“我带着孩子,换一下。”

说着,她腾出右手,从衣袋里掏摸出一张车票,“啪”的摆在茶几上,很自然,也很直接地说:“把你的票拿来。”

气氛顿时变得凝固起来。

一股特殊的臭味在车厢里飘荡。谢浩然很快找到了气味来源:是女人脱掉鞋子的那双脚。

换个铺位不是什么难事,现在距离泽州不远,最多也就是个把钟头,何况对方还抱着婴儿。如果对方态度好一些,谢浩然并不介意在旁边的座位上将就一下。至少那里空气清新,没有让自己食欲受阻的怪味。

那男人摆明了是在威胁。

女人很傲慢。说难听点儿,好像觉得叫别人把下铺让出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浩然的面孔彻底沉下,紧绷的嗓音来的非常突兀:“不换!”

他朝前走了一步,用森冷的目光盯着怀抱婴儿的中年妇女:“让开,这是我的位置。”

那女人很凶悍,也很霸道,声音骤然提高了好几度,听起来就像发表她对这块领地的独占宣言:“说是叫你换换,我带着娃娃,你是不是不会听人话?”

身后传来非常轻微,却也非常清晰的冷笑。

谢浩然转过头,发现声音是坐在对面玩手机的中年人发出。他脸上全是轻蔑,一副事不关己,坐在那里看好戏的样子。

旁边再次传来女人的尖刻声音:“我坐下来的时候,人家就告诉我这里没有人。算了!算了!不说了,你换到上面去,就这样。”

谢浩然转过身,正视着玩手机的中年男子:“是你告诉她这里没人的?”

中年男子放下手机,回答得理直气壮:“你自己下车去买东西,我怎么知道你回不回来?”

算是有几分道理。

但只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知道全是歪理。

刚才列车停靠的站台不大,坐在中年男人的那个位置,朝着侧面望去,就能清清楚楚看见谢浩然在买零食。

身后传来占据床铺壮汉带有威胁意味的沉闷声音:“坐到那边去,别挡着老子。”

硬卧列车两张床铺中部的空间很窄,谢浩然站在那里,壮汉面对着他的屁股,感觉实在很糟糕。

谢浩然再次转身,居高临下注视着壮汉,低声道:“带着你们的行李……滚!”

他不再给对方留情面。

事不过三,这是最后的警告。

壮汉被激怒了,猛然从床铺上站起,张口骂道:“尼玛的……”

后面的话被彻底封死————如同钢钳般的虎口牢牢锁紧他的喉咙。直到现在,壮汉才发现谢浩然比自己还高,在有限的空间里,腿脚胳膊施展不开,也无法看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出手。总之一下子就抓住自己喉咙,力气太大了,几乎要把喉骨活活捏碎。

对面玩手机的男人看呆了。

侧面抱着孩子的胖女人发疯般站起来,口沫四溅,张口尖叫:“你想干什么……”

话未说完,圆圆胖胖的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记耳光。清晰的红色手指印在皮肤表面凸显出来,整张脸迅速变得肿胀。

“妈呀,打人了,我要……”

“啪!”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老娘跟你拼……”

“啪!”耳光比之前更加响亮,下手极重,胖女人感觉就像一柄巴掌形状的重锤狠狠砸在脸上,带血的牙齿当即从嘴里飞出去,整个人惨叫着身体侧翻,几乎连眼睛都被巨力从眼眶里扇离,脑子里一片眩晕,像死猪般躺倒在床上,嘴角流血。

谢浩然冰冷目光盯着被自己抓住喉咙,满面惊恐,动弹不得的壮汉,狞笑道:“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伸出右手,紧握成拳,朝着对方胸口侧下的位置重重砸去。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壮汉双眼瞬间瞪直,嘴巴也不由自主张开,仿佛被人掀开腮盖,肆意玩弄的鱼。

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只是不明白这个貌似文弱的年轻人究竟是怎么做的?两张床铺中间很窄,胳膊挥舞不开,轻轻一击,我的骨头就这样断了?

他,他,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大,隔壁座位上的乘客纷纷探出头,或者走过来。一看,都呆住了。

“怎么回事,有人打架?”

“瞧那女的,好像是被打晕了。”

“喂,快放手,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小伙子,你先把人放了。”

对面玩手机的中年男子看见人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套上鞋子从床上站起来,指着谢浩然上蹿下跳,连声嚷嚷:“就是他干的,上来就骂人,现在又打人,快叫乘务员过来,报警!把这家伙抓起来。”

旁边的人不明就里,议论纷纷,也有人上来劝架,却被谢浩然当场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回去。

挨了重重几记耳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胖女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谢浩然看着机会,抬脚朝着右腿膝盖上狠踢。清脆的“咔嚓”声就像巨大力量硬生生掰断了甘蔗,她发狂般惨叫起来,声音尖厉,双手死死捂住断腿部位,重新跌坐在床上,到处打滚。

只要发生混乱,肯定有人报警。

很快,身穿蓝色制服的乘务员来了,列车长来了,两名神情严肃的乘警也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列车长走在前面,他看了看脖子快要被谢浩然掐断,脸色惨白,被迫用脚尖踮起身子,才能保证呼吸,脸上全是濒死表情的壮汉,皱起眉头,用力抓住谢浩然的胳膊,厉声喝道:“你快把他打死了。松手,你这样做,要出人命的!”

后面的乘警也赶上来,拿出手铐和警棍,如临大敌。

谢浩然松开手指,壮汉仿佛被抽去筋骨的烂死蛇,软绵绵躺倒在床上,他双眼不断翻白,张开嘴,大口喘息,痛苦万状。

“我在帮你们抓人。”

谢浩然偏头看了一眼满面怒容的列车长,抬起手,遥遥指着被胖女人扔在床头位置的襁褓,平静地说:“他们在拐卖人口,那不是他们的孩子。”

观察,是一门学问。

修士的五感非常敏锐。谢浩然走近床铺的时候,就发现女人抱在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熟。他最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看到那女人仿佛神照质般抖动的肩膀,这才引起注意。

有过养育孩子经验的人都知道,婴儿每天需要长时间的睡眠。这对他们的身体发育有好处,也是人类在幼生阶段的正常行为。

婴儿用哭闹表达自己的需求。饥饿、干渴,或者困倦……正常情况下,婴儿吃饱了就睡,每天的清醒时间不会长。用摇晃的方法逗弄孩子,只可能在他们醒着的时候进行。如果孩子睡着,父母仍然摇晃襁褓,颠簸抖动,只能说是不可理喻的白痴行为。

女人一直要求更换铺位。在这个过程中,她好几次偏头去看襁褓里的婴儿,所以不存在“不知道孩子已经睡着”这种事。

那个时候,谢浩然就已经确定:襁褓里的婴儿绝对不是自然进入的睡熟状态。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被喂了某种具有安眠性质的药物。

只要是稍有知识的爹妈,都不会做出“给自家孩子喂安眠药,让他好好睡一觉”这种事情。

当然,受教育的局限性,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只不过,可能性太低了。

谢浩然最初的关注点没有放在孩子身上。他很恼火自己的下铺被人霸占,可是争吵之间,他发现襁褓被那女人在大幅度摇晃过程中好几次撞上了茶几,甚至碰到了车厢侧壁,力度有些大,女人却毫不在意。

她就不怕孩子撞疼了吗?

感觉襁褓里的婴儿在她手上只是一件死物,若不是因为必须抱在怀中,这女人一定会像水果、鸡蛋、方便面,或者其它东西那样,装进口袋,拎在手里。

第二百二十节 安全第一

就是从那个时候,谢浩然断定:孩子有问题。

婴儿还活着,的确是睡着。呼吸微弱,却可以被感知敏锐的谢浩然察觉。虽然没有确切的把握,但至少有七成把握,这对男女极有可能是人口贩子。

至于铺位被霸占的事情,只是一个幌子。有了这个作为借口,谢浩然存心要把事情闹大,闹开。所以毫不客气抓住壮汉的脖子,差点儿被把对方活活掐死。

接下来的事情,印证了谢浩然的推测。无论壮汉被打得多惨,无论那几记耳光从女人嘴里抽落了多少颗牙齿,她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报警”两个字,也没有流露出想要从警察那里求得帮助的意思。直到现在,围观者叫来了乘警,她仍然畏畏缩缩,死死抱住襁褓,强忍痛苦,半低着头,透过额前垂落的长发,恶狠狠盯着谢浩然。

列车长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两名乘警也牢牢守住车厢侧面的通道,如临大敌。乘务员在旁边用通话器呼叫,很快过来了更多的乘警。

“你怎么把他们打得这么惨?”

列车长对谢浩然已经消除了大部分敌意,他皱着眉头,视线在倒在床上浑身瘫软的壮汉身上不断扫视,又转头看看单手死死捂住腿脚,一直在低声哀嚎的女人,然后示意一名乘警从女人手上把襁褓接过来,转身对谢浩然说:“你可真狠,连骨头都打断了。”

女人的左腿明显变形,膝盖以下的部位出现了弧度。她穿着黑色紧身裤,那段小腿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号钝角,说不出的怪异。

谢浩然脸上露出惊讶,他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辜表情:“我的确揍了他们,但是下手不重,怎么会说是打断了骨头?”

列车长指着女人弯曲的腿脚,严肃地低声道:“你自己看看,还不承认吗?”

谢浩然的表情有些发急:“她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不相信你让她站起来走几步。”

列车长没有争辩。这个时候,乘警已经控制住局面: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壮汉被拉起来,女人也被乘警劝说着站起,襁褓交到站在侧后位置一名女乘务员手上。

奇迹就这样发生了:胖女人的那条腿虽然明显变形,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正常走动。最多只是两条腿长度不一,使得脚步看上去一瘸一拐,但她显然感觉不到疼痛,用不着别人搀扶。

女人愣住了。

对面床铺上玩手机的中年男子愣住了。

好几个站在附近的围观者也愣住了。

他们可是比乘警来得更早,清清楚楚看见谢浩然抬起脚,狠狠踢在女人的小腿上,发出清晰响亮的“咔嚓”声。

难道我听错了,她的骨头没有断?

壮汉也恢复了少许精神,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之前痛彻骨髓的可怕感觉已经消失,喉咙有些不舒服,那是因为被掐了太久。下意识摸了摸胸部,没有骨头断裂的触感,也感觉不到那里传来疼痛。

列车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他指挥着乘警和乘务员,冲着谢浩然挥了挥手:“走吧!别在这里惊扰其他人,有什么问题,到后面去说。”

谢浩然点点头,随即侧过身子,指着对面坐在床铺上玩手机的中年男子,认真地说:“还有他,这个人跟他们是一伙的。”

列车长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谢浩然回答得理直气壮:“在上一个站停车的时候,我下去买吃的。回来以后就发现他们聚在一起。那女的要我换床,他也在旁边帮腔。我不答应,就吵了起来。”

中年男人怔住了,脸上随即一片急怒,连声嚷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谢浩然偏过头,在列车长和其他人看不到的位置,冲着满面惊怒的中年男人露出邪恶阴森的笑脸:“这种事情你一个人说了不算。问问上下铺的人,还有隔壁的人,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这趟列车很空,谢浩然床铺这边的上铺,还有对面的中铺都有乘客。被他这么一说,围观者要么点头,要么出声符合。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这样。”

“他是从省城那边就上的车,一直坐在这里。上个站是高庄,他下去买了点儿东西,那女的和男的上来就坐了他的位置,结果吵了起来。我下边这男的一直帮着那女人说话,听起来,他们应该认识。”

“我在隔壁也听见了,就是这样……”

中年男人脸上的愤怒很快变成了恐惧。他很清楚,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成为了谢浩然手中的武器。

他与谢浩然之间其实没有仇怨,纯粹只是看不惯,不喜欢,非常讨厌这个在列车上遇到的陌生人。

原因很简单:谢浩然上车以后就没有说过话,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然而事情就是如此神奇,很普通,很正常的行为,在中年男人眼里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挑衅。

大家都是乘客,应该相互攀谈,聊聊天,活跃一下气氛才对。

我不喜欢像你这种冷漠无趣的家伙。

还有就是霸占你床铺的壮汉很凶,胖女人看起来也很凶。明哲保身是硬道理,所以当他们问起“这里有没有人”的时候,中年男子想也不想张口就答“没人”。

有麻烦才会产生冲突,看着双方因为床铺问题吵架,是一种很不错的消遣。反正不关我的事,端着一杯茶,舒舒服服坐着,无聊的时间很容易就能打发过去。

中年男人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这个,谢浩然把自己也拉了进去。他不由得连声尖叫起来:“我不认识他们,我真不认识他们啊!”

列车长走过去,看了一眼满面惊慌的中年男人,冷冷地说:“起来,带着你的东西跟我走。”

这里不是处理事情的地方,谢浩然等人很快被带进了位于列车后部的宿营车厢。

襁褓里的婴儿无论怎么摇晃都不会醒。列车长叫来了随车医生,很快确定孩子是被喂了安眠药。检查各人车票证件,壮汉和胖女人无法证明是孩子父母。看到这种情况,两个人直接被乘警带走,隔离审问。顽抗心理肯定存在,短时间内他们也不会张口。不过事态已经基本明朗,无论乘警、乘务员还是列车长,全都不自觉的消除了对谢浩然的敌意,把他看做是勇斗犯罪分子的英雄。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从储物戒指里拿出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给事件结束加上了完美句号。

“真没想到,你就是今年高考的全国状元。”

“我在手机新闻上看了,你整整考了八百的满分,了不起!”

“你瞧瞧人家,从高一跳级参加高考。你说这孩子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实在太厉害了。”

惯性思维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当太多证据表明某个人站在正义面的时候,他的行为语言都会成倍放大,所作所为也会成为光辉正义行动指南。谢浩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那个玩手机的中年男人在众人眼里已经被当做人口贩子同伙,就算事情到了最后,他被证明与此无关,却要花费大量时间,消耗大量精力。

谢浩然的报复心理很强。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很正常。谁让你要招惹我?为什么你就不能站在公平的角度看待问题?既然你要故意制造事端,站在旁边幸灾乐祸看热闹,我就让麻烦扩散,牢牢罩在你身上。

有人拿着笔记本找谢浩然签名。

列车长微笑着给他递来一瓶饮料。

一个年轻的女乘务员凑过来,用手机拍照,与他合影。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全国高考状元在列车抓贼。虽说这是一个英雄价值被拜金主义攻击得大幅度下降,很多学校在讲解人生价值观的时候,用巴菲特与乔布斯取代***、***,很多东西被曲解得面目全非的时代,可是在大多数人心里,有些东西是永远值得尊敬,很难被金钱取代的。

在泽州下车的时候,车站派出所已经有人在站台上等候。壮汉和胖女人戴着手铐,被乘警从车厢里带下来。中年男人也是同样待遇,他脸上全是惶恐,看到被列车长礼送下来的谢浩然,眼睛里顿时冒出火光,又惊又怒。

谢浩然冲着他笑笑,对列车长等人挥手告别,转身离去。

壮汉的肋骨断了四根,粉碎性骨折,每一根的碎裂长度均超过三厘米。

胖女人的那条腿算是废了,整条胫骨结构被破坏,再高明的医生也接不起来。

灵能是一种神奇的物质,只要修炼境界足够强大,就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灵能悄悄输入身体。谢浩然输入壮汉和胖女人体内的灵能不多,却足够维持断裂的骨骼短时间内保持完整,可以正常行走,活动自如。

胖女人腿脚外观上的形状变化,谢浩然就无能为力。

第二百二一节 外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畸形,只要不影响胖女人活动,就没人会对此在意。

贩卖人口不是简单意义上的犯罪,而是一种罪恶。

如果可能的话,谢浩然真的很想当场把壮汉活活捏死,把胖女人那颗丑陋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

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强行掰断壮汉肋骨,踢碎胖女人腿骨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出手过重。就算对方是万恶不赦的人口贩子,自己的行为也超出了法律认可的“正当防卫”极限。

输入对方体内的灵能可以让他们在三个多月时间里行动自如。等到灵能散溢消失,被强行维持的粉碎骨骼自然就会崩溃。到时候,无论如何扯不到谢浩然身上。

他已经不是当初被二姨杨正菊叫人推倒房屋,即便被活埋,也在懵懂中显出弱小的少年。

在清凉山顶面对白色凶虎产生的畏惧,无时无刻不在谢浩然心里盘旋。

他告诫自己必须变得强大。

就算短时间内无法拥有超越一切的实力,就必须变得聪明。狡诈与狡猾其实不能算是贬义词,具体要看用在什么时候,具体对付什么人。

……

下了出租车,对照着父亲遗书上留下的地址,谢浩然走进了弯弯曲曲的弄堂。

这是一个有着久远年代特征的居民小区。

红砖房外部墙面斑斑驳驳,贴满了老军医老中医妙手回春的经年广告。纸面脏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黑色印刷字体在肮脏纸面上顽强维持本来形状,恐怕就连经验丰富的文字大师也难以辨别。代做学历、印章、证书的广告占据面积不大,却数量众多。就像两军对垒,老中医被铺天盖地的证书广告全面围剿,只剩下几块巴掌大小的地盘,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为您服务,下水道疏通,电路维修,换纱窗,换菜刀,电话号码叉叉圈圈,转圈圈叉叉。

高薪诚聘酒店前台礼仪工作人员,男性,外貌英俊,款型有特点,一经聘用,月工资两万起底。联系人,张先生……

诸如此类的广告在城市其它地方也能看见,但是数量绝对没有这么多。

这里太偏僻了,城市文明建设总有死角,也有被遗忘的地方。

从外面很难看出这些红砖房是三层小楼结构。大量加盖部分遮挡了视线,老旧的波形瓦占据沿着外墙中部全面铺开,挡住了街道,占据了相当一部分面积。就在这些违章建筑的下面,是肮脏发臭的水沟,是被无数鞋底踩得面目全非,很长时间无人打扫的街道。苍蝇像轰炸机一样在空中“嗡嗡”乱飞,半敞开的玻璃橱柜里摆着熟食。有卤水大肠、表面发黑的牛肉、配上大量辣椒,只是闻起来气味有些怪异的麻辣鸡丁,旁边油锅里炸着土豆块,油的颜色很黑,与墨汁没什么区别。

这里是一个菜市场。从外面看,应该有一道围墙把居民区与街道分隔开来。可是等到谢浩然走进去,才发现围墙已被拆除,被一间间临时铺面取代。臭气、喧嚣的人声、横流的污水,肆无忌惮冲进院子,在狭窄空间与炎热空气中肆意飘荡。

一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斑驳的红漆木门,下面被污水泡得发胀,门板明显变形。窗户上只剩下两块全是灰尘的玻璃,其余部分要么钉着木板,要么用暗黄色厚纸板挡住。

谢浩然有些疑惑。

这种地方能住人吗?

在他的印象当中,拆迁前的三旗村已经很穷了。可即便如此,村里的房子也能保持独门独户,无论采光还是通风,都要优于眼前这间破屋。

他感觉心脏没来由的一阵抽紧:这就是我外公外婆居住的地方?

走上前,本想抬手敲门,却不想手指关节刚落在门板表面,那扇弯曲破烂的门“吱呀”一下朝着里面敞开,扑面而来一股带有馊味和霉味的空气。

谢浩然僵在原地,沉默片刻,冲着光线阴暗的屋子里喊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二分,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

“谁啊?”

屋子里传来回应,随即听见悉悉索索的缓慢脚步声,等待了大约五秒钟,一个杵着拐杖,身材矮小,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出现在谢浩然面前。

她实在是很老了。脸上密密麻麻全是皱纹,皮肤颜色很黑,太多的斑点在面颊与眼角聚集,形成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暗色团块。茶色短袖衬衫款式老旧,从领口凸露出来的锁骨非常明显,表面覆盖着松散干枯的皮肤。头发稀少,残存部分趋于灰色与白色之间,手里那根拐杖充当着支撑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她的双手握得很紧,脚步有些虚浮,整个人看上去很弱,仿佛随时可能摔倒。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强烈的亲近感从谢浩然身体里油然而生。

他不认识这个老妇人,连见都没有见过。

强忍住激动,他认真地问:“请问,方芮是住在这里吗?”

那是外婆的名字。

老妇人虽然上了年纪,耳朵却听得很清楚。她双手握住拐杖,戒备神情很自然的浮现在脸上。打量着谢浩然,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就是方芮,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谢浩然听见自己的嗓音明显在变化,有些微微的抖动:“您……是不是有个女儿,名字叫做苏夜青?”

那是妈妈的名字。

老妇人愣住了,一股无法言语的悲凉在面部皱纹之间弥漫开来。小心谨慎的神情彻底消失,声音也变得森冷,仿佛站在面前的谢浩然早已认识,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夜青已经去世那么多年……怎么,你们还是不愿意放过她?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谢浩然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也不明白老妇人究竟在说什么。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名字对上就好。

他跨步上前,非常突然地握住老妇人的手,声音里充满激动:“外婆……我……我是谢浩然。”

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叫做“亲情”。

就算是从未谋面的亲人,在偶遇的时候总会产生出奇妙的连带感。这种情况不是随时随地都会产生,但的确出现过,非常真实。

先是确定“方芮”这个名字,然后是苏夜青。双重对应,老妇人的身份也就不会有假。

她很迷惑,眼睛里闪烁着不知所措的光。嘴里喃喃自语:“你,你叫我什么?谢浩然……我,我不认识你啊!”

谢浩然没有解释。上了年纪的老人思维会变得困顿,很多曾经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想要重新挖掘,需要时间。仓促急忙的解释只会让事情变糟,人已经找到了,他有耐心等待着外婆回忆,在脑海里寻找关于自己的信息。

“谢浩然……”

“你……你姓谢?”

“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想起来了,你是小浩……你是我的孙子!”

“哐啷!”拐杖从手里松开,掉在地上。双手在颤抖与激动中上移,同时也被谢浩然握着,没有失去平衡,就这样抖抖索索摸上他的脸,在光滑的皮肤表面来回摩挲,感受着那股年轻人特有的身体热度。

潜意识当中的警惕仍然存在,再强烈的激动也无法将其代替。方芮难以置信看着比自己高出太多的谢浩然,接连发出失声的问话:“你……你真是小浩?真是我的孙子?”

很多事情无法用语言进行解释。谢浩然松开手,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递到方芮面前。

那是父亲与妈妈年轻时候的合影。

方芮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女儿。

她拿着照片,举高,张大了嘴,目光在照片与谢浩然面孔之间来回扫视着。她要把一切都看清楚,仔细辨认眼睛、鼻子、嘴唇、脸型等等所有特征。直到最后,终于确定,一切都是真的,站在面前的谢浩然,的确是自己的亲人。

抱头痛哭,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激动。

一股灵能在毫无察觉情况下悄悄注入了方芮体内。外婆的身体太弱了,突然之间的强烈情绪支配下,极有可能导致中风,或者心肌梗塞。谢浩然不想看到那种情况,也不愿意重逢喜剧变成死亡悲剧。

现在是上班时间,楼上楼下的人不多,谢浩然与方芮之间的谈话无人注意。

“来,快进来,让外婆好好看看。”

方芮把谢浩然手腕牢牢抓住,仿佛他随时可能从面前溜走。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占据了主动权,一直把他带进屋子,在椅子上坐下。

房间很小,结构一看就是早年间的老旧设计。分成里外两间屋子,中间有一条过道,面积大约在二十平米左右。看挂在墙上的门帘,应该是把整间屋子分成三部分使用。

家具很破旧,很简单,重要的是数量不错。除了必不可少的桌椅板凳,只有两张床。大量杂物堆积在屋角,有成捆的旧抹布,还有很多拆开边线,被捆在一起的厚纸板。

第二百二二节 当年旧事

方芮兴致很高,拉着谢浩然的手一直不肯放开,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小浩啊!那么多年了,外婆从没想过还能见到你。”

“你在昭明过得好吗?”

“你这次来泽州,打算呆多久啊?”

她很慈祥,眼睛里全是长辈对孙子的疼爱。手上的皮肤虽然又皱又枯,可是从头发表面轻轻抚过的时候,谢浩然总会有种舒服的感觉。

“我考上大学了。下个月就得去燕京报道。”

谢浩然简单解释着,然后问:“外公呢?怎么没看见他?”

方芮的手僵住了,一股悲凉缓缓出现在她苍老的脸上。没有说话,双手撑住椅子,谢浩然连忙将她扶住,就这样搀着,慢慢走进里屋。

那里摆着一个破旧的壁橱,最上层的台面有一个小香炉。墙上挂着一张遗像,照片上的老人精神矍铄,面带微笑,干瘦的面孔显出几分书卷气。

壁橱上层有一个骨灰坛子,前面是一块二十多公分高的灵牌。上面写着“亡夫苏淳之位”。

方芮的声音很平静:“给你外公上柱香吧!他临死的时候,一直念着说要见见你。还说让我们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昭明,把你带回来。”

一捆细细的红香摆在壁橱侧面。谢浩然伸手拿出三支,却被外婆从旁边抬手挡住,声音有些低沉:“小浩,一炷香就够了,别用那么多。香……很贵的。”

想想这里的居住环境,再看看房间里的摆设,谢浩然点点头,只拿了一支香。点燃,对着外公遗像恭恭敬敬连拜三次,插进香炉。

扶着外婆走回外间,看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谢浩然认真地问:“外婆,家里的其他人呢?”

父亲在遗书上说过,泽州这边的亲戚除了外公外婆,还有妈妈的两个姐姐,也就是自己应该叫做“大姑”和“二姑”的人。

方芮的表情很慈祥:“你大姑姑住的远,跟我们这里是两个方向。等周末吧!我让你二姑姑带你去看看她。夜灵和夜青小时候感情很好,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

谢浩然很聪明:“二姑姑也住在这儿?”

方芮点点头:“她上班去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停顿了一下,方芮欲言又止,她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颤动着,想了想,认真地问:“小浩,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昭明……过得怎么样?”

这种时候不适合提起以往的遭遇,谢浩然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阳光,令人愉悦:“我很好。妈妈……就是我的养母,她对我很好。”

方芮点点头:“我知道你爸爸后来娶的那个女人。杨桂花……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她很不错,很善良。要是没有她,你也不可能长这么大。”

谢浩然说出了一直觉得困扰的问题:“外婆,你们怎么一直不去昭明看我?”

这让他觉得很困惑。

很久以来,谢浩然一直认为除了三旗村的二姨杨正菊,还有远在外地的大姨,自己就再没有任何亲戚。如果不是找到了父亲的遗书,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外公外婆在泽州,还有两个从未谋面的姑姑。

长辈的后辈的疼爱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这种关心爱护对谢浩然来说,已经成为非常难得的享受。从幼年时代至今,他一次也没有得到过。

方芮苍老的脸上神情有些凝固。良久,她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想去看你,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谢浩然不明就里,等待着外婆后面的话。

“你姓谢!”

方芮声音压得有些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你的爷爷在燕京……其实,当初我和你外公就不赞成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婚事。”

谢浩然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方芮苦笑道:“你外公一辈子教书,我也在学校里工作,咱们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都说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讲究两情相悦。但是……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

联想到父亲留下的遗书,谢浩然默默点着头。

方芮爱怜地看着谢浩然,柔声道:“你还小,好多事情都不懂。小浩,你能来到这里看看外婆,我已经很知足了。你和你爸爸很像,也像夜青。你注定了是要做大事的人,外婆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她不再对这个问题作出解释。谢浩然也没有问。一味强硬不是好事情,何况对方还是自己至亲的外婆。反正要在泽州逗留很长时间,不急于刚见面就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

就这样陪着她,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很热,谢浩然找了把扇子,坐在外婆旁边给她扇凉。

外面的菜市场虽说不太干净,水果之类的东西却没有问题。出去买了一个西瓜,几斤葡萄,在水龙头下面清洗干净。葡萄装盆,西瓜用菜刀切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浩然运起功力,将盆里清水凝结成冰,然后切碎,在西瓜下面镇着。等到端出来,编了个借口,说是买西瓜的时候,卖瓜人送的。

屋子里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只有一台很老的电视。屏幕是外凸式样,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平面直角。

方芮一再说着“别浪费钱,奶奶不缺吃的”。可是谢浩然把西瓜送过去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吃得很开心,脸上全是满足的表情。

看着外婆吐瓜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并非戏谑,而是一种时间与经历的沉淀。她吃得很慢,非常仔细把黑色瓜子吐在手心里,装在碗里。瓜子经过挑选,只有个大黑色的才要。外婆说,吃完西瓜,洗干净利,放进锅里炒炒,会很香,很脆。

谢浩然走到外面,在屋檐下面长长呼了口气,拿出手机,拨通贺明明的号码。接通后,张口就问:“昭明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洛底虽然距离清凉山很近,却毕竟是边境城市,各种条件无法与昭明这个滇南省会相比。青灵集团需要尽快打开局面,就必须在昭明设置办事处,以及相关的运营机构。

贺明明软糯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差不多了。王总给我们提供了场地,何老板那边也带着我看了几处铺面,正在谈着购买的事情。”

“如果人手不够,就从洛底那边叫人过去。”谢浩然加重了语气:“暂时把你手上的事情放一放,交给他们处理。”

贺明明听懂了他的意思:“怎么,你要我去泽州?”

谢浩然“唔”了一声:“尽快过来。”

贺明明没有问具体原因:“好的,我现在就订机票和火车票。正常的话,应该明天到。”

她是一个聪明且忠心的下属,这也是谢浩然愿意把贺明明带在身边,两个人关系亲近的原因。

日头渐渐偏西,院子里的人多了起来。

“哟,老方,家里来客人了?”

“这是我孙子,从昭明大老远过来看我。”

“没听说过你们家在昭明那边有亲戚啊?”

“呵呵!那是以前没告诉过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啊!”

外婆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谢浩然把椅子搬到外面的阴凉位置,方芮坐在那里,每逢有人问起,她就会面带微笑做出回答。

谢浩然有着被爱护着的感觉,很舒服。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在身边,随时可以依靠。

这是两幢相互对立的小楼。院子里的空间狭窄,楼上楼下很快就传来各种响声:脚步、锅碗瓢盆、冲洗、凳子与地面的碰撞、或大或小的说话……总之,墙壁隔音效果很糟糕,站在这边,甚至可以听见隔壁有人在脱衣服。只是当你脑子里冒出美妙幻影,浮想联翩的时候,说不定隔壁门就开了,走出来一个彪悍魁梧,腮帮上布满浓密胡须的精壮汉子。

远远的,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了院子。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眼睛很大,长发用最简单的方式扎在脑后。虽然瘦,皮肤却很白。红白的运动衫估计是校服,过于宽敞,显然不是对应的尺码。她背着沉重的书包,额头上全是汗。

“外婆,你怎么坐在这儿?”

看到坐在屋檐底下的方芮,女孩有些意外。印象当中,外婆每天都会呆在屋子里,很少出来。她的目光随即落到站在方芮旁边的谢浩然身上。这个年轻人给她的感觉很阳光,只是高大身材令人有些畏惧,而且还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视线与谢浩然碰撞的时候,看到他露出微笑,还有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是你表哥谢浩然,从昭明过来的。”

方芮笑着解释,侧身拉住谢浩然的手,指着女孩道:“这是你二姑姑家的小女儿苏芷兰,你该叫她表妹的。”

“你好!”

谢浩然笑着端起盛西瓜的冰盆,递了过去:“外面太热了,吃点东西吧!”

苏芷兰犹豫了一下,放下书包,快步走到水龙头前放水洗手,当她拿起一块冰镇西瓜吃到嘴里的时候,对陌生人的不适应感已基本消失,忽闪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问:“你真是我表哥?”

第二百二三节 表妹

谢浩然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没见过你,但是我知道你。”苏芷兰吐着瓜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你是我小姑姑的儿子吧?外公在的时候,经常提起,说你在昭明,只是没有机会去看你。”

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从身体里冒出来。谢浩然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孤独,只是这些人以前没有接触过,但他们从未忘了自己。

看着苏芷兰身上那套已经很旧,衣服下摆有缝补过痕迹的红白色运动衫,他认真地问:“你还有哥哥?还是姐姐?”

外婆之前说过,苏芷兰是二姑姑的小女儿。

“还有一个哥哥,上高二。”

苏芷兰属于那种性格活泼的女孩,她笑道:“我今年上初二了。”

谢浩然想起了自己的初中时光,微微皱起眉头,疑惑地问:“怎么,你们学校不上晚自习吗?”

“上!”

苏芷兰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几口吃光手里的西瓜,拿起书包边走边说:“我回来吃晚饭,等会儿还要回学校。”

方芮在旁边听见,连忙撑住椅子扶手站起来,连声埋怨:“人老了就忘记事情,该做晚饭了,芷兰吃了还要去学校,看我这记性……”

看着空落落的房间,谢浩然把外婆扶到门前,认真地说:“您把饭煮好就行,我去买菜。”

方芮有些急:“不要这样,小浩你今天刚来,不用慌。等我先把芷兰的晚饭安排着吃了,咱们再慢慢做点儿别的。你二姑姑回来得晚,外婆今天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苏芷兰也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笑道:“表哥你就别争了,我随便热点儿剩饭就行。我妈前天腌了些黄瓜,可好吃了。”

谢浩然觉得身体里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定神看了看苏芷兰,问:“你七点半上自习?”

苏芷兰不明就里,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谢浩然又问:“从家到学校需要多少时间?”

苏芷兰迟疑着说:“大概……半小时吧!”

“你先做作业,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这句话,谢浩然转身离开,跑出了院子。

……

等到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条鱼,一只鸡,还有林林总总一堆蔬菜,以及调料。

方芮看着他买回来的这些东西,有些不知所措:“小浩,这……这要花多少钱啊?”

谢浩然柔声笑道:“外婆你就别管了。饭煮上了吗?”

方芮点点头:“饭倒是很快。你怎么乱花钱?马上就要去燕京大学报到,你花钱的地方多,别那么浪费。”

苏芷兰在房间里听到声音,连忙出来,同样被放在地上这一大堆东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表哥,你怎么买这么多?”

谢浩然拿起那条足有六斤重的大青鱼,大步走到院子里共用的水龙头前,掏出新买的折刀,利索地刮着鱼鳞。

这些事情都是以前母亲教会自己。现在,谢浩然觉得有必要为刚见面的家人做顿丰盛晚餐。

他的动作很快,刮鳞剖肚,行云流水。内脏弃物收归垃圾堆,等到将青鱼挥刀斩成小块,放进大锅里用热油煎炸的时候,水龙头附近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外婆家什么也没有,所有佐料都从外面买来。没有猪油,就临时从肉摊上买了一小块肥肉,在大锅里旺火熬出油来。鱼煎的时间不长,表面略微发黄,就浇下冷水,刮洗干净的姜块扔进锅里,撒下花椒粒,盖上锅盖,空气中很快飘散开浓郁的香气。

蘸水鱼佐料还是自己配的好吃:干辣椒在火上烤香,双手在碗里搓成碎末,大蒜剥去外皮,用刀背拍碾成泥,额外加一份盐,放上切成细末的香菜。做完这件事,锅里的鱼汤已经沸腾,揭开锅盖,汤水已经变成奶白色,鱼肉在高温催动下微微发颤,光是看看就令人食指大动。

苏芷兰已经站在旁边看呆了。算算时间,前后也就过去不到十分钟。鱼很大,谢浩然没有把整条鱼炖煮,只是切出三分之一,鱼块砍得很小,热力容易渗透,无论煎炸还是熬煮,都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来,你先吃,吃了好去上课。”谢浩然从锅里盛了一大碗汤,连同煮好的米饭摆在桌上,对不知所措的苏芷兰连连招手。

他转身另外盛了一碗鱼汤,端到外婆面前。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苏芷兰仍然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好,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很少有这种大鱼大肉的时候。

这不是重点。

这个刚见面的表哥,为人很不错,对自己很好。

他是真正关心自己。

刚才听外婆说,表哥今年考上了燕京大学,那可是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

有这么一个亲人……真好。

鱼肉很嫩,鱼汤鲜美。

苏芷兰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如果不是肚子实在装不下,她还想再吃一些。

只是时间到了,该去学校了。

……

苏夜云走进小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浓郁的食物香气很远就能闻到。最明显的就是炖鸡,苏夜云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放了哪几种佐料。这个时间本来就很饿了,饥肠辘辘的人对气味敏感程度成倍增加。只是越靠近住处,香味就越是浓郁。这让苏夜云的心情随之暗淡下来。她叹了口气,抬脚走进院子。

迎面走来一个熟人,笑道:“小苏啊!你们家来客人了,买了好多菜,真香啊!”

客人?

苏夜云随口答应着,心里同时升起浓重的疑惑。走到门前,窗户和门板缝隙里透出灯光,隐约可以看到摆满菜肴的桌子,还有一个陪在母亲身边的年轻人。

推门而进:“妈,谁来了?”

方芮抬起头,笑着,没有忙着给苏夜云介绍,反而先对谢浩然说:“这是你二姑姑。”

然后才搂着谢浩然的肩膀道:“夜云,快过来,这是夜青的儿子,你的外甥。”

外甥?

苏夜云脸上掠过一丝惊喜,快步上前,扶住谢浩然的胳膊,在灯下仔细打量了许久,才无比感慨地问:“你……你是小浩?”

谢浩然微笑着点点头。

家人团聚令人欢喜。很多事情在饭桌上说开。

“你妈妈当年执意要陪着你爸爸去南疆,我们后来才得到消息。你爸爸后来给我们寄了照片。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浩,你在昭明那边过得好吗?这次去燕京上学,身上带的钱够不够?”

“呵呵!你见过芷兰了?她还有个哥哥,叫苏慎。比你大两岁,今年上高二了。平时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苏夜云很热情,态度丝毫不像作伪。可越是这样,谢浩然脑子里的那个问题,就越是觉得深重。

他放下筷子,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苏夜云:“二姑,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苏夜云放下碗筷,笑道:“说吧,什么事?”

“我今年十六岁了,再有几个月,就满十七。既然你们知道我在昭明,也知道我爸和我妈(杨桂花)的情况,那你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去看过我?哪怕一次。”谢浩然目光坚定。

苏夜云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母亲方芮,目光回转到谢浩然身上:“你问过你外婆了吗?”

谢浩然点点头:“但是外婆没说。”

苏夜云性子很直爽:“妈的顾虑太多,但既然小浩你来了,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这么说吧!不是我们不去,而是有人不让我们去。”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皱起眉头,凝神问道:“有人不让你们去?”

“你姓谢,但你也是我妹妹的儿子。从你爸爸来信,知道夜青生了你的时候,我们就商量着要把你带回泽州。”

苏夜云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那时候我爸还在,也就是你的外公。我们并不赞成夜青与你爸爸的婚事。她性子执拗,你爸爸对她也很好。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劝阻也没有意义。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夜青会死,而且还是死在医院里。爸爸和妈当时就想去滇南,想找到你爸爸,把你带回来。”

一股寒意从背后上窜起来,谢浩然低声问:“后来呢?”

苏夜云脸上看不到悲伤,因为事情过去了太久,太远,痛苦情绪早已被时间磨平。她淡淡地说:“爸妈在路上就被拦了下来,对方警告说:不准我们去昭明找你。”

谢浩然深深吸了口气:“他们是谁?”

“谢家的人。”

苏夜云补充了一句:“你爷爷派来的。”

“我爷爷?”

谢浩然对这答案感到难以置信:“二姑你是说……谢伟长?”

共和国最高权力圈里的人,其中一个就叫这名字。

也就是……我的爷爷!

方芮坐在餐桌侧面,一言不发。稀疏的白发反射着灯光,其中有星星点点的银亮,只有凑到很近的位置,才能看到她被无数皱纹堆积、遮挡的苍老面孔下面,堆积着无比沉重的悲哀。

“很滑稽不是吗?”苏夜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笑,更多的却是悲凉。



第二百二四节 关在笼子里的人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爸和妈带着我,还有大姐,想要去昭明看看你。我们带了很多东西。有你妈妈当年最喜欢吃的卤鸭子,还有泽州这边的特产芝麻糖。大包小包,沉甸甸的。那时候很难买到火车票,爸爸托了好几个人,花了不少钱才买到。可是等到我们一家人到了火车站,刚在候车大厅里呆了不到五分钟,就来了一大帮人,说是我们的车票有问题,把我们带进候车室旁边的小房间。”

谢浩然在脑海里想象着当时的场景,觉得很意外:“车票有问题?到底怎么回事?”

苏夜云仰起头,左手五指深深插进蓬乱的头发,用力朝着后脑方向梳理了好几把。她的笑声听起来有些神经质:“那些人穿着铁路职工的蓝色制服。他们说车票是假的,当场就撕了。然后警察来了,说我们伪造票证,当场就把我们抓起来。”

旁边传来外婆缓慢、幽深、低沉的声音:“我们被关进拘留所,整整两个星期,才放出来。”

谢浩然猛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他感觉脸上很烫,火辣辣的,那是鲜血在短时间内以极高速度在身体里流淌,尤其是在面部集中产生的效果。只有狂怒和暴躁情绪能够促使血液流速加剧,他觉得身体里燃烧着一团火,迫切需要找目标,狠狠发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听见自己声音变得嘶哑,充满了太多的不解和疑问。

外婆和二姑几乎是同时转过头,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们是你爷爷安排的人。”方芮的说法比较委婉。

“因为你姓谢!”苏夜云很直接,一语道破:“当时在车站派出所,还没有去拘留所的时候,就有人把爸妈叫过去谈话。”

说着,她转过头,看着坐在侧面的方芮。苏夜云那时候不在场,想要知道具体细节,只能问当事人。

“那是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方芮说话速度很慢:“他告诉我们,不准离开泽州,更不准去昭明。”

谢浩然重复着之前的问题:“为什么?”

方芮虚弱地笑笑:“你外公当时也是这么问的。那个人告诉我们:你是谢将军的孙子,你在昭明那边的生活有人照顾,不准我们去打扰你。你外公很不理解,就说你也是我们的孙子,凭什么不能去看看?”

谢浩然脸上布满了肉眼可见的森冷:“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就站起来走了。接着,我们就被送到了拘留所。”

苏夜云发出冰冷沙哑的声音:“从那天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爸爸被学校开除了,他们说他破坏体育教具,让他……”

“等等!”谢浩然打断了她的说话,疑惑地问:“破坏体育教具?这是什么意思?”

苏夜云用细长骨感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你见过学校里给学生练习跳高的金属杆架吧?就是摆在软垫前面,分开摆放,表面有高度刻数,可以用螺栓上紧,中间可以放上竹竿的那种东西。”

谢浩然点点头:“是的,我见过。”

“爸爸那时候在高中执教。那天他刚好下课,看见体育老师在仓库里翻找东西。我爸是个热心人,就主动过去帮忙。搬运的东西里,有一个金属杆架。到了第二天,学校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是那个金属杆架坏了,上面的螺栓不见了。”

谢浩然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拇指,眼角在微微颤动:“就因为这个,他们开除外公?”

方芮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仿佛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她满面悲怆,冷笑中饱含讥讽:“这样的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苏夜云用发红的眼睛盯着谢浩然,笑了:“小浩,二姑姑谢谢你今天买了这么多菜,又是鸡又是鱼的。不过……你应该买点儿酒,我很想喝,真的!”

她的表情有些癫狂,丝毫看不到刚进门时候的理智与清醒。那是把可怕悲伤记忆从黑暗深渊里再次打捞起来的结果。令人疯狂的原因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

“我爸不是那种被诬陷了就承认的人。他的骨头很硬。找学校领导吵过,然后去教育局反映问题,再然后上访……”

说到这里,苏夜云深深吸了口气,她用舌头舔着嘴唇,在略微背朝灯光的侧阴影下面,那个部位显得颜色诡异,如血般鲜艳:“我的好外甥,你知道外公都遇到了什么吗?”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夹杂着怒意,非常尖锐,仿佛是撕破喉咙表面的那层薄膜,毫无阻挡将声音本源释放出来:“他被打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打得比一次狠。那些人肆无忌惮,下手的时候毫不留情。我爸的骨头被打断了好几根,肝脏也严重受损。等到我们把人送去医院,还没有进急诊室,就被那些人拦住。”

谢浩然仿佛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他理解苏夜云的愤怒。那是针对自己而来。想想也很正常:本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却因为特殊原因被迫不能相见,还因为自己遭遇了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就算身体里流淌着来自母亲的血液,就算外婆和姑姑知道这些事情与自己无关,就算她们能够原谅自己,可是埋藏于心底多年的仇怨恨意,仍然需要释放,需要像今天这种当着自己的面,痛痛快快说出来的机会。

“爸爸死了,他死了啊……”

“那些人连医院都不让他进,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我们试过报警,警察来了一次,很快就走了。再后来,报警也没人理。后来才知道,我们全家人的电话号码都被锁定了。你可以想想,他们的能力有多强?权力有多大?”

“我们想过找媒体公开这一切。约了很多记者,对方也很感兴趣。但是那些报答从未见报,也没有在网络上发布。其中有两个记者人很好,听说他们拿着稿子执意要求上报,但是他们后来很惨,一个被调到了乡下,另外一个……连人都找不到。”

谢浩然脸色阴沉,额头中间聚集着一道道因愤怒和痛苦产生的皮肤褶皱。

二姑姑和奶奶说的这些事情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她们没有撒谎,更不可能故意编造谎言欺骗自己。

“上位者”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没有真正执掌过权力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随意把他人生死玩弄于股掌之中,并非停留在纸面上的空话。当然,民众是统治基础,是所有利益的来源。再白痴的上位者也不会主动摧毁民众群体,更不可能完全、彻底站在民众的对立面。统治阶层之所以要得到大部分民众的认可与支持,就是因为他们深深的明白:自己这个群体,其实人数很少,在社会群体当中不占数量优势。

身为上位者,肯定要想方设法取悦于大部分民众。

同样的道理,如果上位者想要对付极少数的民众,或者是民众当中某个特定对象,真的很容易,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手机无法拨打电话,没有网络信号,肚子饿了去餐厅,经营者却告诉你“这里不对你开放”,甚至你在任何一个商店里都无法买到东西。

千万不要怀疑,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更糟糕的是,无论你到任何政斧部门申诉,都不会有人过问,更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帮助你解决困难。

苏夜云痛苦的声音仍在继续着:“妈妈也被开除了。那些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从经济方面影响我们的生活。我和大姐也一样,还有你的两个姑父,被迫离开了原单位。夜灵……就是你大姑姑,她的丈夫是个好人。呵呵,我这边的就不行了。小浩,你应该知道芷兰姓“苏”。没办法,她爸爸不要我们,我也不能怪他。”

“我们原本住在市区,但是连续遭遇了那么多事情,认识的朋友都不来往了,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银行存款也没了。”

谢浩然没有理解最后这句话的含义,他下意识认为是钱花光了,叹息着说:“是啊!没有工作,再多的积蓄也不够。”

苏夜云用力抹了一把脸,止住悲意,她长长呼了口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们苏家在银行里还有十五万存款。那天,我和妈妈拿着存折到银行取钱,他们告诉我们,存折是假的。”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谢浩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他听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仍然觉得这是彻底震撼,并且动摇自己内心的爆炸性消息。

“他们说,存折是假的。”

苏夜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明白谢家的可怕。我和妈妈真的怕了,我们再也不想去昭明,不敢跟你有任何关联。”



第二百二五节 药瓶

“但是人活着,总要吃饭。没有存款,没有工作,就只能把房子卖掉,至少先撑过一段时间再说。”

谢浩然拿起筷子,却不是为了吃东西。他握得很紧,仿佛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声音里滚动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恐怖的东西:“那些人……不准你们卖房?”

这是他觉得正确的答案。

苏夜云变得十分平静,声音也很低沉:“我们找了一家中介,价钱标的很低,想要尽快出手。有了之前的事情,我们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只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好了,刚在中介那里把卖房信息填完,回家以后,一大帮人就冲进来,把我们撵了出去。”

“他们对我们的一切都很清楚。领头的那个人,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浩然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苏夜云眼眸深处晃动着仇恨:“他把我和妈妈,还有大姐带到里屋,告诉我们:如果想要保住孩子,就立刻离开。除了身份证和户口本,他不准我们带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就连换洗衣服都不行。他们真正是心狠手辣,冷酷到了极点。无论我们怎么哀求,无论我们发誓保证绝对不会去昭明,他们全都不为所动。”

这番话让谢浩然不寒而栗。他在脑子里想象出一幅无比可怕的场景,紧咬着牙,手中筷子在巨大力量挤压下明显变形,竹质部分发出断裂声响。很多陌生又熟悉的影像重叠起来,有些是熟悉和蔼的顾钊,有些却无比狰狞,看不到脸,因为那里全是黑沉沉的阴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那段时间……你们……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些人制造了一个冷酷冰寒的社会牢笼。虽然没有把苏家人投进监狱,却收走了苏家人赖以为生,最基本的生活物资。“恶行”这种事情必须公开曝光,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形成舆论风暴。他们很聪明,牢牢控制着苏家人与外界接触的一切渠道,封锁了经济来源。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就寸步难行。很多人都会因为善良,给躺在街边要饭的乞丐碗里扔上少许零钱,但是大多数人不会相信乞丐摆在地上的求助信,更不会相信写在那张纸上的悲惨故事。

人们只会认为那是为了赢取更多同情心编造的谎言。毕竟只有眼睛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

“哈哈哈哈……”

苏夜云笑了,笑得无比张扬,整个人触电般剧烈抖动起来。她抬起手,擦抹着从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我们讨饭,睡马路,还在垃圾箱里找东西吃。那时候你的两个姑父还在,一大家子人,又是乞丐,走到哪里都惹人嫌弃。流落街头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去,叫花子之间也有地盘。呵呵……我活了几十年,居然有人让我交保护费。你大姑父跟他们打起来,被一刀捅在肚子上。我们想把他送去医院,但是那些人一直跟在后面。我们只能躲进城东的垃圾场,你大姑父熬了两天,还是死了。”

她再次发出叹息:“他是个好男人,不像我丈夫。他当时就逃了,逃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回来。”

谢浩然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张口问道:“大姑姑呢?她在哪儿?”

苏夜云低着头,声音仿佛是从地底深层发出:“……你真想见她?”

谢浩然想也不想就说:“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当然要见。”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苏夜云的脸。她明显是在挣扎,在种种念头里不断选择。过了很久,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谢浩然发现她脸上全是泪水,双眼通红。

“小浩,你是个好孩子,姑姑知道你跟谢家的人不一样。这么多年了,姑姑一直都在恨你……我……我真的是恨你啊!”

她把右手插进衣服口袋,拿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子,缓缓放在桌面上。

瓶子不高,五厘米左右,暗灰色的橡皮塞子封口,隔着透明瓶身,可以看到拇指粗细的空间里,装着一些白色粉末。

“这是氰1化1钾。”她的声音冷漠。

谢浩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苏夜云,又看看坐在旁边的外婆方芮,发现后者眼睛里一片浑浊,有液体在滚动。

苏夜云拿起装毒药的玻璃瓶,在手心里慢慢拈动着,很是感慨:“我换了很多份工作。在工地上搬砖、在餐厅里洗碗、在山上帮着人家看窑烧炭……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三个月,或者半年就得换。现在我做家政服务,帮别人打扫卫生,算是做得长久的,一年多了,就是工资很低,勉强够我们吃饭。”

“这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另外,还有这个。”

说着,苏夜云掀开衣服,从后腰位置抽出一把刀。刀身很短,约莫三厘米,很锋利,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已经看开了。大姐夫就是最好的榜样。如果再遇到那些人,我绝对不会跑。杀翻一个算一个,干掉两个还能赚一个。我不会被他们抓住,我要死得痛痛快快,不会落到他们手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就不明白,我们苏家跟你们谢家到底有什么仇?就算我妹妹犯了错,不该认识你爸爸谢振国,也不该跟他结婚,但是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谢家为什么还要死抓着我们不放?难道要我们苏家全家死绝,你们谢家才开心吗?”

长时间沉默的外婆终于发话了:“夜云,不要这样。小浩不是那种人,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我知道与他无关,可是这些事情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夜云双眼通红,大声咆哮,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不准我们离开泽州也就罢了,还把我们好好的生活扰得一团糟。工作没了,家也没了,人也死了,还有大姐……要不是大姐撑着,芷兰和小慎也不可能上学。我们苏家世世代代书香门第,到了现在,真正是家破人亡……真正是家破人亡啊!”

她站起来,浑身都在颤抖,握在手里的毒药瓶子随着胳膊晃动在空中摇摆,声嘶力竭:“我一直想把这个放在汤里,让你喝下去……小浩,不是姑姑我心狠,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我做梦都想要得到安宁。你好好看看着院子里,楼上楼下这么多人,他们一个个装聋作哑,其实全都是你们谢家的人。”

仿佛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谢浩然感觉自己被震得晕晕乎乎。他不由得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他们……邻居……都是谢家的人?”

院子里的住户不多,林林总总,共计十六个。谢浩然历来对周围环境观察仔细,再加上敏锐的感知,自然清楚。

外婆站起来,拉住苏夜云的胳膊,苦苦劝道:“夜云,不要这样。小浩还是个孩子。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与谢家那些人不一样。”

苏夜云慢慢转过脸,麻木的脸上挂着泪痕。看着方芮充满恳切与哀求的眼睛,她突然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浑身发软,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玻璃瓶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音,剧毒白色粉末与玻璃碎片夹杂在一起。她的动作有些大,摆在餐桌边缘的汤碗被推倒,香浓的汤汁滴落下来,将一切混合,全部浸透。

“你得理解你姑姑,人活着……尤其是像我们这样活着,真的很不容易。”

“楼上楼下这些邻居里面,的确有你们谢家安排进来的人。要说全部都是当然不可能,但具体有几个?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们的所有事情他们全都清楚。”

“外婆是早就该跟着你外公去了。你的两个姑姑在熬,我也是在熬啊!今天看到你跟芷兰那么要好,真正像个当表哥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你大姑姑有个女儿,二姑姑这边除了芷兰,还有一个小慎。要不是顾虑孩子们以后的出路,你二姑姑的那瓶毒药,我早就用掉了。”

谢浩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连忙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自从开始修炼,他还是头一次出现这种状况。

灯光下,他脸色惨白。仿佛心脏被一种锐利的东西深深扎进去,疼得要命。

苏夜云的抽泣声在黑夜里传得很远,小楼的隔音效果不好,相信院子里很多人都能听见。

“对不起……小浩,姑姑对不起你。”

“但是我真的很难受……”

“我真的……不想这样……”

没有人劝解,只有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谢浩然从屋子外面拿来了扫帚,把洒落地上的玻璃碎片和药粉干干净净扫了出去。

卷起衣服袖子,收拾碗筷。剩下的鸡汤倒进锅里,鱼也是一样。蒸锅的水烧开,另外盛了一碗米饭,拨了些菜摆在上面,用热水温着。

家里的残局总要有人收拾,表妹苏芷兰再有一会儿也该放学回来了。上学很辛苦,给她留份宵夜。



第二百二六节 开始吧,做我要做的事

做完这些事,他走到外婆面前,蹲下去,拉住她的手,侧转身子,用同样温柔的动作拉起苏夜云的手掌,左右交合,三个人,四只手叠摞在一起。

他的眼睛里充满前所未有的纯真,没有人会怀疑其中的真实:“外婆,姑姑,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既然我来了,知道这些事情,那么一切都会改变。”

苏夜云停止了抽泣,抬起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在朦胧中望着谢浩然,抬起右手,颤抖着轻抚他的头发。

外婆的叹息声比之前轻微了许多:“小浩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时间在沉默中静静流逝,直到外面传来了欢快清脆的少女声音。

“妈,婆婆,表哥,我回来了。”

……

半夜下了一场雨,清晨的泽州雾气迷蒙。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热量却无法消散,被浓重湿意裹挟着,在地面与天空之剑缓缓徘徊。整个城市仿佛巨大的桑拿房,又湿又热。

家里很狭窄,平时是三个人两张床。昨晚苏夜云执意要把床铺让给谢浩然,被他强行拒绝,几乎是把姑姑抱着抬到床上。谢浩然从房间里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屋檐底下,直到天亮。

早餐很简单:昨晚剩下的鸡汤鱼汤煮沸,浇在蒸热的米饭上面,就着咸菜,味道鲜美,吃起来也很顺口。

苏芷兰背着沉重的书包,早早上学去了。

苏夜云收拾好碗筷,随便梳理了一下头发,走到谢浩然旁边的时候,神情不太自然。

“小浩……姑姑昨天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你……别生姑姑的气,我向你道歉。”

谢浩然笑了,很自然,脸上充满阳光:“我已经忘记了。”

停顿片刻,他拉住苏夜云的手,认真地说:“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记住,你们是我最亲的人。”

苏夜云用手捂住了嘴,低声呜咽。

她一个字也没说,只是使劲儿点点头,然后迅速转身,小跑着冲出院子。

她是个性格坚强的女人。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很少流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到今天,泪水总量比以往加起来还要多。

也许,这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亲情。

……

河滨大道附近的空气很好,绿树成荫。这里距离城市商业区还有一段距离,来往行人不多,颇为安静。

谢浩然拣了一条干净的石凳坐下,翻开刚才在路边书摊上买的《中国周刊》,细细读着。

十多分钟后,一辆深蓝色“别克”商务车在对面的马路上停住,车门打开,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贺明明。

她穿着干练的办公室制服,白色衬衫衣服领口开的有些大,可以看到被黑色胸罩包裹的圆形部位,发髻用黑色发网包住,外面扣着一个漂亮的兰花形状发卡。从银灰色短裙下摆露出来的修长双腿非常显眼,浅灰色丝袜透出光滑质感,足面被高跟鞋绷直,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十厘米高跟从生下来就长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六名身穿暗灰色西装的男女跟在后面。贺轩与贺洁走在前排,贺松风与贺宇光位置靠后。他们之前就服用过灵妙丹,从身上释放出强大的灵能气息,明显超越了“凝丹”极限。

走在中间的另外两个人,同样也是贺家庶族。只是修为刚刚达到筑基境界,从气息判断,也是“丹药速成法”的产物。

修炼对人类产生的影响,不仅只是个人实力。随着修为不断提升,外貌气质也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简单来说,就是女的更漂亮,男的更英俊。在体内经脉可以随着灵能转换运动的前提下,修士可以对自己外表进行修改。

当然,想要把猪八戒变成汤姆。库鲁斯是不可能的。

如果吴颜祖想要重返二十岁的年轻岁月,同时拥有三十岁经过锻炼的健美体格,然后拥有四十岁男人令人迷醉的成熟魅力,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贺明明带领众人在谢浩然面前三米左右的位置站定,齐齐躬身,发出恭敬整齐的声音:“参见掌门。”

谢浩然抬起头,视线顺序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满意地点点头,对贺明明说:“没想到你把他们都带来了,倒是正合我意。”

贺明明妖媚气质明显的脸上波澜不惊,恭敬地回答:“掌门之前吩咐过,要让门下弟子多加锻炼。既然掌门紧急召用,肯定有事情发生。人多一些,也是好的。”

“考虑的很周到。”

谢浩然淡淡地问:“我发给你的资料收到了吗?”

昨天晚上外婆等人睡熟,谢浩然坐在外面,把苏家所有人的相关信息在手机上整理成文字,连夜发给贺明明。

贺明明非常理解这句问话的含义。她放平夹在腋下的文件袋,解开拉链,拿出一份整理好的文件,递了过去。

强大的权力可以针对某几个特定对象实施全面禁锢,发达的网络同样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查找资料。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四分,以“青灵集团”强大的财力,已经把谢浩然昨晚发来的信息进行了初步核对,大量信息完成了收集整理。剩下的部分不多,最迟今天中午就能得到结果。

谢浩然看得很仔细,非常认真。

半小时过去了,他收起文件,随手递给贺明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

贺明明准确捉摸住了他的心思,躬身问:“掌门,是先去一号地点吗?”

“我下个月还要赶到京城报道,在泽州呆的时间不长。”

谢浩然低声发布命令:“分开行动。你、贺怜,还有平南跟着我,其他人各司其职。动作快一些,我要尽快解决这些事情。”

贺松风从后面走上来,恭敬地问:“掌门,如果要加快速度,恐怕只能用强硬手段解决问题。这样的话,会不会……”

他的确有些顾虑。这次的对手可不是圆法寺。如果是敌对修士,杀了也就杀了。偏偏对方也姓谢,还是自家掌门的亲族。

谢浩然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冰冷:“放手去做,不要顾忌太多。既然调查结果显示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就该为这些年来对我外公外婆,所有亲人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泽州,丰润花园三十三幢,三零一室。

李平康端着一杯红酒,站在阳台上,注视着下面院子里平静安宁的水面,还有那些被精心修剪过,缠绕在木栅栏上,正盛开着蔷薇花。

这里是泽州早期的房地产开发项目。那时候还没有建盖高层产生利润的概念,整个丰润花园里所有建筑都是六层,区域绿化做得很不错,覆盖面积超过百分之七十,是真正的公园式住宅。

一百二十平米的大房前后通透,这可不是现在房地产开发商标注“一百二十平”,实际却要扣掉百分之三十的掺水数据,一百二就是一百二。说起来,还是以前搞房地产开发的人有良心,不像现在,各种陷阱太多,公摊面积大得可怕,偏偏还要顾客自掏腰包。

李平康今年三十二岁,正式年富力强的时候。在房管局的工作清闲,职位也高。虽说行政级别只是科级,各种待遇却很丰厚,手上的权力也大。一年下来,各种额外收入超过工资好几倍。

浴室方向传来流水声音,那是妻子在洗澡。

透过门板,可以听见内屋传来朗朗读书声,那是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在背书,做作业。

这是人生当中最幸福的时段。

红酒的味道不错,这东西很贵,朋友从国外带来的意大利名品,酒液入口感觉变化微妙,就像人生大起大落,令人感慨。

李平康很自然的就想起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也随之想到自己从那个人手里得到允许,另外办了一张房产证,填上自己名字的事情。

跟着谢家的人办事,果然回报丰厚啊!这套房子现在放到市面上,没有两百万绝对下不来。虽说泽州房价不高,但是在真正的热点地带,房子永远是最具价值的商品。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李平康很不高兴思绪被打断。他仰脖喝光高脚杯里的红酒,把杯子放在酒柜上,快步走过去,把房门拉开。

外面站着四个陌生人,两男两女。

李平康有些疑惑:“你们找谁?”

贺家所有的庶族,尤其是女性,都很漂亮。她们在贺家的定位属于“消耗品”,只有外貌出众的女孩,才有资格活到成年,留在家族内部。

贺怜苗条的身躯比贺明明更瘦一些,相同款式的暗灰色西装套裙很收腰,敞开的衣领仿佛故意托起胸部,笔直长腿从丝袜下面透出嫩白肌肤。对高跟鞋的适应能力,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这是贺家要求她们作为女性必备魅力的一部分,绝对不能缺少。

因为男人喜欢。

就是这么一个外表娇小美丽的年轻女子,一言不发,伸手扣住李平康的喉咙,以不可抗拒的力量,一言不发,直接将他推了进去。

第二百二七节 滚出去

谢浩然带着贺明明与贺平南走进房间。

环视一圈,谢浩然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坐下,淡淡地吩咐道:“贺怜,把他放了。”

距离很近,李平康看到那张妩媚可爱的鹅蛋脸上带着微笑,浓密的黑发如波浪般披在脑后。他瞪大了双眼,双手在脖颈上来回抚摸,大口喘着粗气,怎么也不明白:如此轻盈漂亮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差点儿没把我活活掐死。

背靠着墙壁,冰冷透过衬衫薄薄的衣料传递到身上。李平康脑子里下意识产生了“强盗”这个词。他努力挣扎着,好不容易使呼吸勉强恢复正常,朝着旁边通往浴室的过道跌跌撞撞走过去,挡住门,脸上全是惊慌恐惧,战战兢兢地问:“你们……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谢浩然拿起一个摆在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又从旁边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果皮表面,“咔嚓”咬了一口,感受着口腔里甜味果汁与果肉混合滋味,眼睛却牢牢锁定对面:“你就是李平康?”

恐惧心理比之前越发强烈。对方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说明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直接找上门来。一时间,无数念头在李平康脑子里盘绕,他下意识觉得一定是仇家上门,要不就是私底下做过的某件脏事被挖了出来。毕竟,在房管局管理处处长这个位置坐久了,谁的屁股都不会干净。

他点点头,用恐惧音调重复着之前的问题:“你是谁?”

谢浩然大口嚼着苹果,从嘴里说出的声音却很清楚:“这房子不是你的。”

很奇怪的感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瞬间压制了恐惧,自信与愤怒重新回到了李平康身上。他站直了身子,怒视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怎么,你是姓苏那家人派来的?”

谢浩然没有回答,淡淡地说:“把你老婆儿子叫出来。”

李平康根本不为所动:“你这是强闯私人住宅,我看你简直就是活腻了……”

“哐啷!”

谢浩然抓起一个摆在茶几上的玻璃杯,朝着李平康扔了过去。瞄准点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墙壁。重物在高速运动下从耳畔飞过去的感觉令人惊悚,李平康本能的缩起脖子,双手举高护在面前。身后墙壁传来巨大的撞击,然后是“哗啦啦”裂声,满地都是玻璃碎片。

声音巨大,书房里的儿子听见了,房门打开,身穿淡黄色t恤衫的小男孩跑出来,满面惊讶:“爸爸,你怎么了?”

浴室里的妻子也听见了,她很快穿上浴袍,顾不得打理湿漉漉的头发,趿着拖鞋从浴室里冲出:“平康,出什么事了?”

谢浩然宁定地坐在那里,手里捏着大半个尚未吃完的苹果,声音铿锵有力:“很好,人都到齐了。听好我说的每一个字:李平康,带着你的老婆孩子,从这间房子里滚出去。记住,不准带任何东西。我给你三分钟时间,别逼我动手。”

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李平康猛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就在这个客厅,那些孤苦无助的人,就是被这样撵出大门。

他嘴唇微张,有些发懵。

妻子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惊又怒,双手拢紧身上的浴袍,连声怒道:“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平康,快打电话报警。”

儿子快步跑到桌前,拿起李平康放在那里的电话,正打算送过来,却被谢浩然扬手扔出苹果,准确砸中脑门。他控制着力量,苹果在男孩额前砸得粉碎,男孩当场滑倒,尖叫着发出哭声。

李平康愤怒了,他冲着谢浩然连声咆哮:“你还是不是人?怎么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谢浩然冷漠地笑笑:“同样的事情,你以前也做过。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他随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还有两分二十八秒。”

妻子已经冲过去抱起男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报警啊!平康,快报警。他们是什么人?”

李平康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他完全是下意识跑到儿子身边,心疼地看着男孩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然后捡起手机,手忙脚乱点开拨号屏幕。

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谢浩然冷冷地问:“你是要打给谢振东吗?”

李平康怔住了,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既然你知道谢振东,就应该明白……”

谢浩然冲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谢振东没什么了不起。你当年跟着他做了那些事情,就应该想要现在有还债的一天。你没有我外婆她们那时候惨,至少你还有别的房子,还能生活。我开给你的条件并不过分:让出不属于你的东西。趁着我现在心情好,马上滚。否则……”

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谢浩然语气变得越发森冷:“你们还有四十二秒。”

李平康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不,这不可能。这是我的房子!”

信心全面压制了恐惧,在身体里重新建立起来。一切都是因为清楚了对方身份。苏家的人……呵呵!当初他们从这里被撵出去的时候,李平康还担心事情会不会出现反复?他一直探听着苏家人的消息,亲眼看到他们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看到他们在肮脏无比的桥洞下面过夜,也看到了娶了苏家女人的那个男人被刀子捅穿腹部,在凄凉困苦中绝望死去……所有这一切,都给了李平康勇气和力量,让他稳稳的,毫无顾忌占据了这套房子。

一个死人,一群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鬼,凭什么跟我争?

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又蠢又傻,得罪了谢家,招来了怒火。

现在是法制社会,谢振东就在泽州。那可是连省府官员见了也要弯腰鞠躬的大人物,说句简单通俗的话:老子怕个球!

随便带着几个人冲进来张口就要房子,你以为你是谁?

谢浩然清清楚楚看到了李平康眼里的愤怒,以及坚决。

“我就喜欢你这种为了信念不怕牺牲的硬汉!”

喃喃自语,只是语气风格瞬间转向,变得低沉且带有伤感:“为什么每当我认真说话的时候,你们总以为我在开玩笑呢?明明活路就在眼前,却还是有人要装作瞎子,朝着死路上走?”

抬起手,谢浩然捏了个清脆的响指,发布命令:“把他们的嘴绑起来,打断手脚,扔出去。”

随便撕件衣服就是布条,普通人在强大的修士面前,丝毫没有抗拒之力。布条在脑后系得很紧,贺平南沙包大的拳头砸在肩膀上,李平康感觉身体所有力量都被抽空,被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剧烈惨痛代替。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膝盖在巨大力量碾压下变成了平面。就像一块隆起的面包,被死死压下去,又平又扁。

妻子昏死过去。她的左腿向前弯折,脚后跟搭上了腰部。

贺怜带着手套,先是一记掌刀把男孩打晕,右手抓住对方膝盖的时候,抬起头,朝着坐在沙发上的谢浩然看了一眼。

“做吧!用不着担心。”

谢浩然的声音冷酷到极点:“父辈犯下的罪孽,后代也必须承担。这是《圣经》上说的。”

拖着三个被活活打成残废,陷入昏迷的人,从楼梯走下,把昏迷者像垃圾一样扔在过道上。

奔跑速度快得像风,小区里的监控摄像头根本不可能捕捉到影像。

在小区外面上了车,远远看了一眼那幢楼,谢浩然收回目光,吩咐前面驾驶座上的贺平南:“走吧,去二号地点。”

这是我家的房子。

鸠占鹊巢,总有清算的时候。

无论是谁再敢进来,我都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

打残,扔出去。

再敢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杀人虐尸体。

至于警察……呵呵!你谢振东都不怕,我又怎么可能会怕?

……

曹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呆在一间破屋子里。

这里显然不是城内,估计是郊区。屋子里面很破,天花板是很旧的波形瓦,还能看到填充其中的油毛毡。从屋檐缝隙里透出的天空已经黑了,说明现在已是晚上。

三十多岁的男人趴在地上久了,感觉身体都是凉的。尽管天气炎热,湿冷却仿佛透过皮肤,钻进骨髓。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捆住,只能在地上打滚。

门开了,三个人走进来,两男一女。乍看上去都很年轻,只是那女的在曹烨看来真是保养不错。她的实际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以上,化妆技术巧妙,超短款式的西装裙绷紧了臀部。破破烂烂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灯,照亮了她的浅灰色丝袜,表面光泽闪亮的黑色高跟鞋。

很多经验需要通过生活才能获取。与曹烨有过亲密往来的女人很多,年龄层次非常丰富。年轻的自然是天生丽质,娇嫩鲜艳;韶华不在的只要保养得当,两个人站在一起,就算说是曹烨的女儿或者妹妹,也肯定有人相信。

第二百二八节 行长

他下意识认为那女的是为首者。大脑在急速运转,寻找合适的字句。有那么几秒钟,曹烨甚至对来人的性别感到庆幸。他在对付女人方面很有一套,虽是中年,相貌堂堂,外形条件也不错。与其它单位的领导接触多了,曹烨发现像自己这种能够在中年时代保持基本体型没有变化的人寥寥无几。原因很简单:虽然同样都是在酒桌饭局上联络感情,自己却能抽出时间每天锻炼。正因为如此,很多女人根本是看中了曹烨的面孔和身材主动贴上来。

至于他头顶上那个“华夏工商银行泽州市分行行长”的炫目光环,也许在很多时候只是起到辅助作用。

至少曹烨自己是这样认为。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外面有人送进来一把椅子,三人中间年龄最小的那个坐了上去。比他年长的男人站在左边,身材曼妙充满魅力的女人站在右边,还若有若无主动把身子贴过去,在对方肩膀上轻轻蹭着。

曹烨努力扭转身体,仰着头,避免面颊与肮脏的地面接触。只是双手从背后反绑,无论怎么挣扎,都像是一只笨拙的海豹在那里扑腾。看到这个样子,坐在椅子上的谢浩然偏了偏头,站在旁边的贺平南会意,走过去,抓住曹烨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拎着,扶正,摆出双腿朝前的坐姿。

这在曹烨看来是一件好事。

对方没有殴打,没有谩骂,更没有恐吓。这真正是文明人的做法。由此看来,对方应该不是凶神恶煞的绑匪。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可能有求于自己?

想法很混乱,但是看起来都有充分理由。

“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曹烨的问题很正常,很普通,与所有被绑架的受害者一模一样。

谢浩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门见山:“你还记得苏淳吗?”

苏淳?

这名字很陌生,曹烨迅速把脑海里认识的人过了一遍,没有找到对应的信息。他茫然地看着谢浩然,摇摇头。

问题继续:“那你记得方芮吗?”

如果是“苏芮”,曹烨肯定知道。他很喜欢苏芮的歌,以及声音。可对方问的是“方芮”……他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不认识”。

谢浩然不想浪费时间,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在曹烨面前打开。

那是一张式样老旧的存折,是银行早年发行的颜色。封面外壳被撕掉了很大一部分,里面也只剩下半张残页。谢浩然用手指把存折内页撑开,在灯光照耀下,曹烨看到存款人栏目里写着“苏淳”两个字。“苏”字很完整,第二个字只剩下一半,但是凭着残留部分,同样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淳”字。

内页的存款金额为十五万,人民币账户。这也是最后一栏上的结余数字。

谢浩然把存折扔在地上,方便曹烨看得更清楚。他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淡淡地问:“这东西你应该很熟悉。怎么样,想起来了?”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重现。就像黑暗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一点烛光,瞬间引燃了浓度极高的氧气,整个空间里腾起亮度巨大的火球,在“轰”的可怕声音中迅速挥发,炽热的光线刺痛了双眼,肉体被灼伤的剧痛在脑海里留下永远不会磨灭的烙印。

曹烨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着。

他不认识苏淳,也不认识方芮,却记得这张存折。

是那个人要求自己销掉这个存款账号。

不是正常销户,而是拒不承认有过这笔存款。简单来说,就是储户拿着存单找到银行,自己负责办理,却声称存单是假的,拒绝支付。

曹烨知道这样做是犯罪行为。

然而,是那个人下达的命令。

我可以服从,也可以拒绝。

如果是后者,下场估计就跟那家人差不多,辛辛苦苦放在银行里的存款,因为上面一句话,彻底化为乌有。

曹烨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合作、听命、接受……得到的好处太多了,非常丰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自己的职位就从小小的支行部门主管一再攀升,爬到了现在泽州市分行长的位置。

之所以对这张破破烂烂的存折记忆犹新,是因为当时那家人在银行里的哭闹。那一幕曹烨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被保安硬生生拖了出去,警察也在现场,是那个人安排的。有老人,还有女人和孩子,全部被拉上车,具体送到什么地方,曹烨也不清楚。

想起来了,当时的那个老妇人,名字就叫做方芮。

是苦主找上门了吗?

巨大的恐惧在啃啮大脑,所有与勇气有关的东西被吞噬一空。曹烨脸色发白,被绑住的手脚剧烈颤抖。他抬起头,摇晃的幅度非常大,极力否认:“那不是我干的,是别人要求我做的。”

谢浩然慢慢吸了一口烟,他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头部前凸,像随时准备冲出去捕捉猎物野兽那样盯着曹烨,平静地说:“我给你一个机会。”

抬起手,捏了个响指,站在旁边的贺明明走上前,拉开夹在手里的公文包,拿出几张银行卡,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谢浩然用手指捏着三张卡,在指尖灵活地拈成扇形。他伸出胳膊,把卡片凑到距离曹烨很近的位置,声音里带有显而易见的讥讽:“这是从你家保险柜里找到的。曹行长,你果然是大户人家啊!十万美元、十万欧元,还有两公斤多的金条……不瞒你说,我开过好几个保险箱,里面差不多都是这些东西。呵呵!说来说去,还是银行卡最好。一张小小的卡片里,就能装下两千六百万。”

密密麻麻的汗珠从曹烨额头上渗了出来,房间里灰暗色调让他在心理上产生了沉闷压抑的感觉。他定定地注视着谢浩然,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三张银行卡里的总金额,就是两千六百万。这是曹烨最大的秘密。他做事情很小心,连妻子和父母都没有说过。这些钱来源复杂,有些是利用权位获取,有些来自千丝万缕的连带利益,还有就是别人主动送上门的“好处”……总之,以曹烨现在的正常工资收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这么多钱。

“我给你一个机会。”

谢浩然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他从贺平南那里接过一个手机,扔在曹烨腿上:“这是你的手机,打给管理你账户的人,让他把三张卡里所有的钱全转到我指定的账号。”

曹烨本能的想要拒绝。他弄到这些钱并不容易。中央整治贪腐力度很大,却仍然还是有很多人顶风作案。曹烨做事情小心翼翼,悄悄抹掉了这些钱的所有来路。银行账户也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个死心塌地,值得信赖的手下。

谢浩然深沉的声音在房间里继续着:“当年你吞了存折上的十五万,现在还回来两千六百万……曹行长,你应该感到庆幸啊!”

曹烨身体再次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是他心底的秘密之一:当年那户人家的十五万存款,被还是部门主管的曹烨全部划到自己名下。当然,这是来自那个人的授意,也是曹烨主动交到对方手上的把柄。算是一种变相的“投名状”。

他下意识摇着头,张口拒绝:“不,这不可能。你还是换个条件,我可以给你别的……”

谢浩然转过头,用压过曹烨音量的冰冷语调对贺平南下达命令:“把他的左脚砍下来。”

门背后放着一把斧子,农家常见的款式,斧刃不算锋利。贺平南转身拿起,走到曹烨面前。看着他一言不发就把斧子高高举起,挥舞过肩,曹烨觉得心脏功能在瞬间凝滞,不顾一切尖叫起来:“你要干什么?等等,把那东西放下,有话好好说,我们可以……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夜幕下传得很远。但是这里太偏僻了,无人听见。

再钝的斧头到了修士手中,也会变成最锋利的武器。

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回荡着曹烨的惨叫和抽气声。他拼命扭动身体,仿佛一条被顽童狠狠割断身体,正在地上来回扭曲的蚯蚓。左腿被贺平南砍断,大量鲜血浸透了裤管,地面也迅速弥漫开一大滩暗红色液体。斧子落点就在膝盖以下十五厘米的位置,小腿清清楚楚变成了直角。贺平南觉得那条断腿很碍事,用脚踢开,它拖拽着红色轨迹在地板上滑开好几米远,带着那只价格不菲的“古驰”皮鞋,鞋底正对着原来的主人,上面全是泥土。

用止血带紧紧捆住曹烨的大腿,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吗啡,给他打了一针。

剧痛得到了缓解,大脑却被更加强烈的恐惧意识操纵着。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浩然,曹烨大口喘着气,牙齿在口腔里抖动得“格格”直响。他现在清清楚楚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说话,自己也没有丝毫逃跑的可能。

第二百二九节 夜深了

“恭喜你,成功用掉了一次宝贵的机会。”

谢浩然的说话方式就像主持人在做着智力问答节目。他喷吐着烟雾,举起右手,竖起五根手指,将大拇指朝着掌心方向按进去,对曹烨认真地说:“你总共有五次机会,现在用掉了一次,还剩下四次。”

聪明人总是可以听懂诡异字句的真实内容。能当到一市银行分行长,除了审时度势,曹烨自身的聪明智慧也很重要。

低头看看自己的另外一条腿,挣扎着扭动了一下左右双肩。最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他彻底明白了谢浩然刚才说的这些话。

吗啡的止痛效果非常好。曹烨听见自己呼吸速度加剧,一股冷意贯穿着身体。这是大量失血所导致,如果再被他们砍断一条腿,或者胳膊,恐怕大脑思维就会受到影响,一片麻木。

说是四个机会,可是真正落实下来,最多只有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曹烨一秒钟也没有犹豫。他挣扎着,嘶声叫道:“把我的手解开,我……我现在就打电话。”

谢浩然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贺明明。她迈开长度惊人的腿,高跟鞋在地面踩出令人愉悦的节奏,款款走到满头满脸都是血水与汗水的曹烨面前,以女性特有的遮掩方式,拢住裙子蹲下去,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把电话凑到曹烨面前。

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正在拨号的联系人姓名,曹烨脸上一片灰白。

那是自己心腹的名字……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对自己的秘密一清二楚?

他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搞到这些资料?

还有,他们到底是谁?

距离很近,贺明明那张美丽的脸具有冲击性视觉效应,身体也传来淡淡的香气。如果换在平时,曹烨会觉得很是享受。可是现在,他必须集中精神,专注看着贺明明在自己眼前抖开的那张纸。

上面写着一个账户。从数字编码排列顺序判断,应该是国外的银行账户。

他注意到,贺明明无论是拿着这张纸,还是握着手机,她的两只手上都带着手套。

对方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

放弃幻想吧!想要活命,只能按照他们的要求,老老实实去做。

那是曹烨的秘密金库,执行者也是银行内部人员。权力加上便利,很快完成了转账。

贺平南用刀子挑开捆住曹烨的绳索,贺明明把手机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注视着奄奄一息的曹烨,似笑非笑地说:“我猜你一定会报警。”

曹烨沉默着,一言不发。他一直在看不远处的那条断腿,心里充满了滔天恨意。

“想报就报吧!我这个人做事公平,既然你偿还了所欠的债务,无论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走出房间的时候,谢浩然留下最后一句话。

“别想着谢振东会帮你报仇,他现在自身难保。”

曹烨呆住了,他想也不想张口尖叫:“这不可能!他是谢家的人,连谢家的人你也敢动?”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没有解释,带着贺平南与贺明明,大步走了出去。

……

齐勤周看见常爱芬坐在对面,右侧方向还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陈毕武。

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只是齐勤周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被带到这个地方?

今天是几个朋友聚会,齐勤周做东,约了一起吃饭,然后到ktv唱唱歌,放松一下。

身为泽州第十九中学的教导处主任,齐勤周当然有自己的私家车。他对上车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忆犹新,也记得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的时候,莫名其妙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看见常爱芬的嘴巴被胶布封住,双手反绑,一根很粗很长的绳子捆住她的足踝,整个人被迫蜷缩着坐在地上。

这是一个很年轻,颇有姿色的女人。

当然,这里所谓的“年轻”,有着特殊的意义。常爱芬今年三十七岁,身材却保持得很不错,皮肤光滑,常年运动的身材看上去显得弹性十足。这女人平时在学校里喜欢穿裙子,很多时候都勾起齐勤周的美妙幻想。但这种事情也就是想想罢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常爱芬下手。

她毕竟是第十九中学的校长,比自己位置更高。

小道都说常爱芬与上面的大领导有关系,还有人说她靠着“脱裤子”神技爬到这个位置。齐勤周从不参与这些言论,但是他很清楚:常爱芬当初成为校长的时候,在教学方面的经验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但是她很聪明,知道弥补短处,也在执掌十九中学的这些年,得到了很多经验。

有消息说她很快就要去教育局,担任更高的职位。

走就走吧!走了好!你要是不走,我怎么会有机会?

齐勤周不明白,为什么常爱芬也被抓了进来?

陈毕武的待遇与常爱芬一样,同样被封住嘴,然后捆着。他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长得牛高马大,身高超过一米九,两边肩膀粗壮程度令人联想起拳击手套,据说这家伙练过自由搏击,在擂台上,一个可以打三个,甚至四个。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走进房间的时候,谢浩然特意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九分。

照例还是从外面搬进来一把椅子,贺平南与贺明明分别站在左右。

他的命令很直接:“把他们嘴上的胶布撕掉。”

贺平南力气很大,丝毫没有顾及对方的感受。“嗤拉”的撕扯声在齐勤周听来,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他感觉嘴唇和下巴上的胡须被硬生生拔了下来,尤其是鼻孔下面的柔软位置,火辣辣疼得要命。

常爱芬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嘴上封胶刚被撕开的瞬间,她扯着嗓子,不顾一切发出尖叫:“救命!救命!救命!”

贺明明快步走过去,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冷冷地说:“别叫了。这里很隐蔽,周围没人,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很熟悉的话语,在电影电视里是标准的反派口号。

陈毕武活动着口腔,齐勤周遭受的痛苦,在他身上得到的复制。不过这显然是个很有脑子,也有想法的男人。他用力耸动肩膀,低着头,一言不发,应该是想要挣脱捆绑在身后的双手。

齐勤周的问话与李平康、曹烨没有分别:“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听了太多,谢浩然早已失去了解释的兴趣。这三个人与前面两个不同,他也不打算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直接对着贺平南挥了挥手,吩咐道:“把外面的东西拿进来。”

然后抬手指着正对面的齐勤周:“就从他开始吧!”

房门开着,借助房间里透出的灯光,可以看见外面有一条笼罩在夜幕黑暗深处的楼梯。贺平南从外面拿进来一个大号“可口可乐”塑料瓶。上面部分是空的,下面好像装了些水,只是被环绕瓶身的商标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放下塑料瓶,贺平南走到齐勤周面前。看着他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掏摸东西的动作,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齐勤周头顶。他满面惊恐,尖声喊叫起来:“你想干什么?住手,你们不能这样。警察会抓住你们的,住手啊!”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回声。这里的确很偏僻,就算开着门,也不会有人进来。

贺平南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形状扁平的金属卡簧。这越发加深了齐勤周的恐。他曾经在电影里见过这东西,一部枪战片,具体名字记不清了,贺平南的用法与电影里那些抓住背叛者,对他们实施惩罚的人一模一样:用力按下卡簧,这东西立刻分开,形成一个上扬角度很大的“v”字,中间的链接部位有弹簧支撑。他左手托住齐勤周的下颌,拇指与食指分别朝着左右面颊上的关节骤然发力,迫使齐勤周张开嘴,然后微笑着,把分张的金属卡簧塞进他的嘴里,一直顶到牙床后面。

牙医诊所里也有类似的东西,只是使用方法没有贺平南这么粗暴。齐勤周双手被反绑,光用舌头顶,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金属卡簧从嘴里吐出。

贺平南拿起摆在地上那只塑料瓶的时候,齐勤周看到坐在对面椅子上的谢浩然眼睛里全是冷酷目光,听到了他说出森冷话语。

“一个教导主任,一个校长,还有一个是体育老师……非常好。人都齐了。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把你们抓到这个地方?好吧!解释一下,你们还记得苏淳这个人吗?”

他的声音仿佛一道具有千伏以上威力的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齐勤周、常爱芬、陈毕武三个人的身体,迫使他们猛然一颤,眼睛里随之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恐惧光芒。

陈毕武反应非常快,他像脱水的泥鳅一样死命挣扎,发出凄厉惊恐的嚎叫声:“不是我,那不是我干的。是他们逼我,他们逼我啊!”



第二百三十节 排列顺序,最后

常爱芬精心描画过的脸上一片煞白,被捆住的双腿拼命蜷缩着,裙子在力量作用下向上移动,毫无遮掩露出了大腿根部,内裤颜色与款式一览无遗。

若是换在其它时候,齐勤周肯定不会放过,选择最适合的角度欣赏。但是现在他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贺平南手里的那只大号可乐瓶,从被迫张开,无法合拢的喉咙深处,发出惊悚恐惧的“嗬嗬”声。

他看见瓶子底部有很多黑乎乎的莫名物质。尤其是贺平南将瓶子举高的时候,透过商标上层的空白,可以看到那些黑色物体正在涌动着,一团团,一条条,就像干旱时节聚集在池塘角落里的蝌蚪。

看着齐勤周那双几乎快要从眼眶里活活瞪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谢浩然淡淡地说:“这法子是我从那本书上学来的。尝尝吧!很新鲜,味道应该不错。”

提到书名,齐勤周心里的恐惧急剧扩大,连脑子里的正常思维也被瞬间凝固。他拼命扭着脖子,想要避开凑到面前的瓶口,却被贺平南张开五指,如铁钳般牢牢将脑袋扣住,无法动弹。圆形的塑料瓶口就这样塞进齐勤周大张的嘴里,连同里面所有东西,一点儿不剩统统倒了进去。

喉管里传来清晰的蠕动感,剧痛从胸前与脖子中间传来。腥臭的气味穿透鼻孔,在口腔里久久弥漫着,湿润黏糊的触感残留在舌尖上。齐勤周脸色发青,眼球不自觉的朝着上面翻转。

贺平南应该是之前得到谢浩然吩咐,他伸手拿出了齐勤周嘴里的金属卡簧,解开绑住双手的绳子。齐勤周却没有力气挣扎,他像失去支撑的大厦般倒了下去,双腿并拢,双手在胸前与喉咙上拼命地抓。衣服撕破了,胸前被指甲划破,一道道血痕历历在目,他却仿佛不知疼痛,口中发出干嚎与惨叫,身体扭曲,仿佛正在濒死边缘挣扎。

谢浩然发出轻蔑的嗤笑声:“别跟我装模作样,没那么严重,你还能活很长时间。只是吞了五十条活蚂蝗而已,死不了。”

陈毕武早已想到了塑料瓶里装的是蚂蝗。他爱看武侠小说,清清楚楚记得里有过威逼吞食活水蛭的情节。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现实当中也会遇到同样的事情。

没人去管蜷缩在地上连声干呕的齐勤周。谢浩然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贺明明,后者会意地拿起摆在脚边的手提箱,走到几乎快被活活吓傻的常爱芬面前,蹲下去,打开箱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医疗器械。

常爱芬觉得大脑思维已经被某种力量牢牢禁锢,连“逃跑”这种最基本的念头也无法产生。她浑身上下打着哆嗦,双眼发直,不断重复着机械恐惧的话。

“不要杀我。”

“是上面那个人要我开除苏淳老师,我也不想这样……不要杀我。”

贺明明平静地笑笑,从医疗箱里拿出注射器,从一个用橡胶塞子密封的管子里抽出液体,然后把针头扎进常爱芬的胳膊,缓缓注入她的体内。

那些液体呈现出令人感觉不是很好的暗灰色。隔着白色的注射器管壁,颜色模模糊糊,但是可以想见,那绝对不会是葡萄糖溶液,也不会是某种抗生素。

谢浩然的声音抑扬顿挫,带有一股神圣的味道。

“现代医学可以消除很多种疾病。曾经对人类具有致命威胁的很多病症如今都可以治愈。这就是科学的力量,也是超越了神灵的力量。金钱物质是构成这一切的基础,也是你们肆意妄为的源头。在这里,不需要你们自我辩护,不需要证据。你们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即便你们穿上厚厚的外衣,套上再多的伪装,我也能够看穿内心,看到卑鄙与无耻,肮脏与邪恶。”

“就因为谢振东的一句话,你们随便找了个理由开除苏淳。多么简单,多么干脆。你们从未想过这意味着什么。欺负一个老实人原来是这么简单。反正他不会上告,就算告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你们最初的时候也许惴惴不安,但是后来就变得坦然。他死了,死人永远不会与活人争执,更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复仇。”

看着脸色比死人还要惨白的常爱芬,谢浩然露出邪恶森冷的笑脸:“好好品尝一下梅1毒的滋味儿吧!这东西很难弄到,注射计量经过精确计算,完全可以摧毁你的免疫系统。好好找个医生,把你的麻烦告诉他。记住,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否则下次等着你的就不是区区一针梅1毒病原体那么简单。我们可以另外换种新的游戏方式……比如艾滋,或者埃博拉。”

贺平南从门外拿着几根钢筋走了进来。他大步跨过正在扭曲的齐勤周,从神情呆滞的常爱芬面前走过,在满面惊恐,已经放弃了挣扎的陈毕武面前停下脚步。

牛高马大的体育老师感觉喉咙里一阵发堵,恐惧迫使身体里的水分以汗液形式密集渗出。他抽搐着眼角,死死盯住贺平南用铁丝捆好,拿在手里的那些钢筋,战战兢兢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贺平南把钢筋放下,解开扭在一起的铁丝,拿起一根被截断至半米左右,前段磨尖的螺纹钢,认真地说:“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会死的。”

话音刚落,他猛然抡起钢筋,朝着陈毕武左腿上狠狠扎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仿佛要把整个房间震塌,陈毕武用尽了浑身力气在嚎叫。他的手脚无法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粗大的螺纹钢穿透大腿,鲜血从插入部位迅速渗开。大腿下方传来坚硬物体与地面摩擦的沉闷声音,这表明另外一侧被穿透了,是真正的贯穿。

左腿。

右腿。

然后是左臂、右臂。

一根细密的钢筋,被贺平南扣住陈毕武的头部,从面颊左侧扎进去,透穿整个口腔,从右侧脸上穿了出来。尖锐的部分带着血水,肌肉被撕裂,插口边缘的皮肤很快肿胀起来,显出一片青紫色。

谢浩然微微张开嘴,声音里透出具有报复快感的狰狞:“当年的金属撑架是你弄坏的吧?苏淳好心好意帮你把东西搬进仓库,你却这样对付他。”

陈毕武疼得死去活来,却不敢太大幅度扭曲身体挣扎。贺平南之前说的那些话他牢牢记着。是的,乱动就会死,现在只是受伤。穿透身体的钢筋会在力量扯动的时候别断骨头,撕裂韧带。无论如何,都要牢牢咬牙坚持。

他不由得想起了苏淳,那个在学校里谁也不会得罪,很受学生们喜欢的老好人。

如果当时换了别人,陈毕武可能会犹豫,会掂量一下是否应该听从常爱芬与齐勤周的命令,诬陷苏淳。

很多人都不能得罪,但是苏淳不同。忠厚老实的人欺负起来轻松简单,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们永远不会反抗,也不会抡起刀子跟你拼命。踩上去一只脚,他们会低着头避开。打过去一拳,他们会默默忍受……就是这样。

细铁丝穿透了陈毕武的鼻孔,在他眼前绕了个圈,探进口腔,带着无比可怕的扎刺感穿过舌头,然后是下方的嘴唇。贺平南以灵活动作完成了所有操作,铁丝在鼻尖上扭紧,打了个类似蝴蝶结的形状。

最后看了一眼满地血腥的房间,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

从沉睡中被惊醒的感觉很糟糕。对于谢振东来说,在早晨六点以前醒来,绝对是很难受的事情。他习惯在七点起床,生物钟已经固定。那怕提前十分钟,整整一天都会觉得大脑混沌,思维不畅。

感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深度睡眠的人会突然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危险。谢振东就是这样,他莫名其妙睁开双眼,看到了站在床前的谢浩然。

房间很大,卧室也很大,这是身为省府高官的特权。

“你是谁?”

没有开灯,窗帘挡住了微亮的晨光,看不清楚谢浩然的面孔,谢振东下意识伸手去那摆在床头柜上的衣服,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手腕,丝毫不能挣脱。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京城那边的各方面条件都要比泽州优越,妻子孩子都留在那边,没有跟着过来。

谢浩然牢牢抓住他的手,脸上释放出邪魅的笑意:“呵呵!我是你的弟弟。”

谢振东本能的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只是这种言辞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僵着脸,脑子里迅速思考,就这样在沉默中僵持了近两分钟,他才带着说不出的愤怒,低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谢浩然毫不客气松开手,像垃圾一样把毫无准备的谢振东扔回床上。大步从床前走过,“刷拉”一下拉开窗帘,灿烂的金色晨光洒落进来,照亮了一切。

三十一岁的谢振东看上去比实际岁数年轻得多。



第二百三一节 闯入者

他穿着一条男式内裤,腿脚胳膊很长,古铜色皮肤覆盖在肩膀上,整个人显得精明强干。

与此同时,谢振东也看清楚了谢浩然。

他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

但是脑子里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思考了几秒钟,谢振东猛然睁大双眼,抬起手,指着谢浩然失声叫道:“你……怎么是你?”

谢浩然平静地笑着,笑容里有种诡异且令人浑身上下汗毛直竖的成分:“你认识我?”

巨大的惊悚与震撼在身体里膨胀,谢振东感觉眼皮跳得厉害:“我看过你的照片。你……你是……”

后面的话被他压了下去。对方的开场白没有撒谎:谢浩然的确是自己的亲戚,表弟。虽然没有见过真人,此前也没有打过交道,谢振东却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

照片看得太多了。从这个表弟还是婴儿的时候,就一直看到几个月前。各种角度都有,有些很正式,有些一看就是非正常情况下拍摄。音容笑貌,动作举止,所有细节全都在内。

之前从沉睡中惊醒,思维仍然困顿。谢振东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谢浩然站在窗前挡住阳光,仿佛矗立在汹涌波涛之间的坚硬礁石,大片金色阳光以他的身体为分界,朝着两边披散开来。他的面孔笼罩在阴影里,勉强可以分辨出轮廓,颜色沉闷。站在那里,像随时准备扑过来啃断猎物脖子的野兽,更像刚刚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魔鬼。

恐惧心理就像重达几十吨的钢铁死死压住了心脏,谢振东觉得自己很难呼吸。这种场合,尤其是身体**的情况下,与一个陌生却多次被父亲提醒,要求自己“时刻保持注意”的人面对面交谈,让谢振东有种说不出的尴尬,甚至还有一点点正在身体里急剧蔓延,发自人类本能的羞惭。

复杂感觉在大脑里存在时间只有几秒钟,谢振东不假思索,带着愤怒的疑问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你不是去燕京大学报道了吗?”

谢浩然脑子里闪过顾钊的影像,上下眼皮朝着中间微微压缩,保持着悠长的呼吸节奏,声音语调听不出丝毫变化:“你们在我身边究竟安排了多少人?”

短暂的交谈前后不过几分钟,惊慌失措的谢振东已经稳定情绪,从混乱与震惊中清醒过来。身为官员必须具备的静态和稳重开始回归,他在床上坐着,直起身子,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谢浩然,抬起右手,斜指着摆在床头柜上的衣服:“能让我穿上衣服再说吗?”

谢浩然摇摇头,拒绝的干脆彻底:“不可以。就这样光着吧!”

莫名怒火在身体细胞里燃烧,谢振东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语气森冷:“我劝你最好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这里是省府机关住宿区,乱来对你没好处。”

谢振东对事情有着清醒的认知:省府机关住宿区安全保卫系数很高,外面很平静,没有听见喧闹声,这表明谢浩然是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潜入进来。虽然这些年收集的资料显示这位表弟只是个高中生,可是就目前的情况看,他身上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猛然暴起肉搏对抗,我极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与其在毫无把握的拼斗中白白受伤,不如服从对方的要求,暂时静观。头脑发热会让人失去理智,没必要冒险。

何况,对方是我的表弟,就算言辞之间讽刺侮辱,也没什么大不了,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只不过,谈话节奏与内容显然没有按照谢振东想要的方向延续。

他看见谢浩然在冷笑:“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乱来。说到这个,其实也是你做在先。”

谢振东目光微微一滞:“你什么意思?”

“我外公苏淳怎么招惹你了?还有我的外婆方芮。他们在几年前被单位开除了,没有工作,人事局和社保局那边也删除了他们的资料,退休金什么的全部取消。”

谢浩然表情很平静,但冰冷的说话语气充满了质疑,明显正在孕育随时可能演变成冲天怒焰的火苗:“他们的银行存款也没了。银行方面否认有这笔钱,就算有存折也不承认。”

“他们从原来居住的房子里被赶出来,流落街头,像乞丐一样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我的外公死了,我的姑父也死了。我外婆带着姑姑和家里的孩子过得很艰难,连饭都吃不饱。”

语速很慢,内容也不复杂。谢浩然平静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注视着坐在床上的谢振东,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危险的预感在侵袭谢振东脑部神经。他强迫着自己压缩怒意,尽量使面部表情变得舒缓,非常沉稳地摇摇头,从嘴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真的。”

谢浩然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戏谑冷光:“你们在同一个城市,而且还是亲戚。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谢振东挺直了胸膛,语调铿锵,有理有据:“当年你爸爸跟你妈妈结婚的事情,在家里惹出了麻烦,爷爷奶奶都反对这桩婚事。站在公平的立场,我无法对你爸爸妈妈做出评价。但是苏家人的用心险恶,他们从一开始就看中我们谢家的权势和地位,一心想接着你爸爸往上爬。这样一群居心不良的家伙,我凭什么要跟他们亲近?”

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

双方对事态的了解,从一开始就没有建立在公平的角度上。

谢振东不知道谢浩然什么时候到了泽州,也不知道从昨天以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李平章昏迷的时间很短,醒来以后,他在身上发现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一些单据,上面记录着他在职期间多笔收受贿赂的时间、地点、人物等信息。

他没有报案,只让妻子打电话叫救护车,同时一再叮嘱她“今天的事情不要乱说”。

谢振东想要拖延时间,至少要给谢浩然营造出一个自己很公正的形象。这想法很正常:就算谢浩然从苏家人那里知道这些事情,可他毕竟是个高中生,在泽州这边也没有社会关系。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可能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只要他暂时相信自己,谢振东就有了安排人手,翻盘的机会。

谢浩然再一次笑了。他抬起左脚,毫无顾忌踩在床上:“怪不得你能当官,还是位高权重的省府官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的确高明。我想你一定没有看过《木偶奇遇记》,说假话的人,可是要长长鼻子的。”

谢振东怔住了:“你……什么意思?”

谢浩然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话里充满浓浓的讽刺意味:“李平康的腿废了,这是他占了我外公房子必须付出的代价。我知道他是你的人。他很蠢,我给过他机会,他拒绝了,所以他成了残废,估计下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渡过。”

“曹晔同样是个没脑子的白痴。他不愿意老老实实服从我要求,偏要傻乎乎试探我的底线。所以我把他的腿剁了一条下来。我做事情,从来不给那些不听招呼的蠢货留后路。曹晔那条断腿伤口被我撒了盐,就算他打电话叫救护车及时赶到医院,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给他接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上过常爱芬的床吧?她身材不错,也有几分姿色。如果不是对你惟命是从,心甘情愿脱衣服,根本不可能爬到校长的位置。我给她打了一针梅1毒病原体,我觉得你应该趁着医生还没有给她治疗,再找她玩一次。味道应该很特别,非常刺激”

“她还有两个同谋,要不要我照着他们享受的待遇给你来上一次?我弄了不少活蚂蟥,你可以吞几只尝尝。或者,我在你身上挂几根钢筋也行。你人太瘦了,风一吹就会刮走。没听过那句话吗男人嘛,要稳重才对。”

他的声音里明显有些与普通人不同的东西。邪恶、阴冷,就像盘踞在潮湿阴影里的毒蛇,正在吐着信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谢振东很难相信这是从一个十六、七岁年轻人嘴里说出的话。

谢浩然外表英俊,整体形象高大阳光。尤其是窗帘拉开,外面有金色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以他为核心的画面给人以舒服温和的暖意。可是谁能想到,他的话语内容和声音都令人恐惧,以至于谢振东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缩紧了脖子,双手也慢慢抱拢在胸前。

谢振东半低着头,眼眸深处滚动着带有雷电先兆的浓密阴云。

他觉得谢浩然在故意撒谎欺骗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事情,谢振东最初听得半信半疑。到后来,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第二百三二节 你长得像耶稣

谢振东不是普通的省府官员。 从来到这座城市执掌大权的第一天,谢振东就着手构建专属于自己的权力网络。

安原省面积广阔,省城虽然繁华热闹,却被太多的人盯上,蜂拥在那里争夺利益。谢振东属于后来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那里当做根据地。他很有眼光,直接瞄准了安原省第二大城市的泽州。只要把这里经营好了,就能源源不断提供助力,确保自己在权力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社会是一张网,泽州是一个棋盘。大大小小的单位负责人就是棋子。只要控制得到,让他们老老实实服从命令,整个棋盘就能变化无穷,吞噬灭杀任何自不量力胆敢进入其中的外来势力。

从最底层一路提拔上来的跟随者,忠诚度会远远超过其他人。李平康就是其中的最显著代表。谢振东当然知道他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当年属于苏家。那件事情是自己授意,李平康现在是泽州房管局的领导。如果谢浩然攀附上了另外一个权力集团,使用正常手段把李平康从现在位置上弄下来,谢振东还觉得事情可信度较高。但是听谢浩然现在所说:把李平康打成残废,下半辈子要在轮椅上渡过……我看你是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曹烨是什么人?

那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泽州市工商银行分行长。当年苏家那十几万存款的事情,曹烨事后向谢振东汇报过,也是得到了自己的授意,才放心大胆将那些存款吞为己有。在谢振东看来,这种事情很正常。要别人跟着你,服从你的命令,就必须给别人足够的好处。苏家是一定要对付的,苏家财产自然是当做战利品分给手下。不过,这种事情与你谢浩然没什么关系。就算你现在来到泽州,从苏家人那里知道事情经过,又能怎么样呢?

你说你用暴力手段对付一个银行职员,这话我信。但是你有什么能力把堂堂一个行长搞得生不如死?你说你剁了曹烨一条腿……呵呵!刚才你就说是废掉了李平康的腿,现在又换成曹烨。

这种话我会相信吗?还是你觉得“砍断人腿”这种事情就跟你去麦当劳点上一份炸鸡腿那么简单?

真正让谢振东觉得必须重视的问题,是谢浩然提到了常爱芬。那女人的确与自己有过亲密关系,也是通过自己的安排,从普通小学教师一步一步爬上校长高位。当年把苏淳从学校里踢出去那件事情,是常爱芬与教导主任齐勤周一手操作,还有一个叫做陈毕武的体育老师协助。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报酬:齐勤周当时被人举报的案子被谢振东压了下来,陈毕武连续几年都被评为优秀教师。

按照谢浩然的说法,常爱芬被他注射了梅1毒病原体,齐勤周被他强行喂下几十只活水蛭。至于在身上“挂钢筋”究竟是什么意思,谢振东不太明白,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所有这些,在泽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达不到“跺跺脚就能让泽州晃三晃”的程度,却也在各自单位上拥有权力,还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以为行凶杀人就没人管你?你以为警察会对暴力案件熟视无睹?

呵呵!年轻的小表弟,你大概是武侠小说看多了,沉浸在行侠仗义的迷梦里吧?

沉稳的表情在谢振东脸上缓缓恢复,目光里出现了一丝鄙夷。虽然不明白谢浩然究竟是怎么进入自己的房间,但是这种事情在谢振东看来并不重要。现在社会上流行“官员博士、硕士”,很多言论也认为那是权力与学术机构相互勾搭的结果。别人是什么情况谢振东不知道,但他从未放松过对知识的补充学习。他在心理学方面研究深刻,通过种种迹象,结合书本上学到的理论,谢振东基本上可以判定:谢浩然是在虚张声势。

其实想想就能明白:当年谢振国为了婚姻愤而离家,独自去了南疆戍边。苏夜青生下谢浩然后不久去世,苏家虽说是书香门第,却无权无势,也就谈不上给谢浩然在官场上有什么支持。这么多年了,安排在谢浩然身边的监视者发回报告一直说是“正常成长”。这就意味着,谢浩然只是一个普通人。

全国高考状元有什么了不起?

考上了燕京大学又能怎么样?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金钱和权力才是最终咏叹调。就目前的情况看,只能说是谢浩然有了良好的基础,未来有着很大的提升空间。但若是想要“高考状元”或者“燕京大学学生”这两个身份向自己宣战,那就真的是很可笑,荒诞透顶。

我控制着泽州。

对付区区一个苏家,再简单不过。只要牢牢控制住所有苏家人的经济来源,他们无论如何也翻不起风浪。原因很简单,人类只有在吃饱穿暖的前提下,才会想到做别的事情。如果连最基本的生活资料都无法满足,自然谈不上什么理想和未来。

这件事情是在父亲安排下做的。爷爷对此一无所知。可即便是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要知道当年的事情惹得爷爷勃然大怒,就算后来木已成舟,生米做成了熟饭,爷爷却自始至终也没有认过苏夜青这个儿媳。

种种念头在脑海里环绕着,谢振东的自信心在短时间里迅速恢复。他盘腿坐在床上,身上释放出省府大员特有的冷傲与威严气势:“小表弟,看在大家都姓“谢”的份上,我劝你一句,不要空口说大话了。那样做没意思,也没有实际意义。”

谢浩然的目光一直很平静,声音也是如此:“原来……你一直认为我在撒谎?”

谢振东笑了:“你还小,刚刚走出学校大门。我理解你对苏家的态度,苏夜青毕竟是你的母亲。可如果你想要对我进行恐吓威胁,那你就真的是……”

刚说到这里,谢浩然突然纵身跳到床上。他的速度令人惊惧,以巨大的力量牢牢抓住谢振东左手,拽着他,不容分说直接拖到床头,将起左手用力按在墙上。谢浩然右手伸进衣服口袋,拿出一枚长度超过十厘米的大号水泥钉,纤细洁白的手指捏住钉子,爆发出堪比重锤撞击的力量,将锐利的钉头狠狠插进谢振东左手掌心,一直按进墙壁深处。

“啊!”

谢振东瞬间瞪直双眼,无法想象的剧痛迫使他不由自主惨叫起来。他侧过身子,右手不顾一切朝着谢浩然身上乱打,扭动肩膀和身体,想要从那种可怕到极点的被控制状态下挣脱开来。

一切都是徒劳。谢浩然毫不客气拧断了自己表兄的左手中指,然后是食指和无名指。三根指头朝着手背方向弯折过去,伴随着幅度很大的颤抖。谢振东的脸色由白变红,鲜艳的颜色在短短几秒钟内迅速消失,再次变成了白色,而且还是比之前更加彻底,与死人没什么区别的惨白。

第二枚水泥钉钉进了手腕。

第三枚钉子钉进了手肘以上的部位。

迅速转身,抓住谢振东的右臂,平平拉直,按照之前的顺序,把所有动作重复一遍。

等到一切完成,奄奄一息的谢振东整个人以标准十字架形状固定在墙上。剧烈的痛苦使脑子阵阵发晕,惨叫声一直没有断过。尤其是折断手指部位传来的痛苦,更是令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惊恐。种种不好的想发从大脑深处衍生出来,从胸前到站在枕头上的足尖,到处都在颤抖。

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谢浩然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锤子之类的工具。所有动作都是以他自身力量完成。“把钉子按进墙壁”这种事情说说简单,真正做起来,有几个人能办到?

谢浩然平静地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付苏家?”

这是抵达泽州,与外婆等家人会面后,一直盘绕在谢浩然大脑里的疑问。

能做到省府官员这个位置,就足以证明谢振东不是傻瓜。他很精明,各方面问题都能正确对待,利益划分也很清楚。

苏家无权无势,就算有家族成员进入了政府部门,以谢振东的权势,完全可以对其调控打压。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凶狠,最冷酷,最极端的方式,断绝苏家人的经济来源,摧毁最根本的生活基础。

这不符合常理。

到底是为什么?

谢振东感觉自己距离死亡非常接近。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想死的念头。只有死亡才能摆脱痛苦折磨,他也清清楚楚听见了谢浩然的问话。

他当然是布党成员,却根本没有战争年代勇敢者面对酷刑死亡的坚强意志。不用谢浩然问第二次,他立刻张开嘴,伴随着痛苦呻吟,道出了秘密。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奇怪现象。

修士的存在,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百三三节 谢家子孙,风云化龙

谢浩然的爷爷认识一名龙虎山修士。很多年前,那修士给爷爷算了一卦,声称:谢家子孙,有风云化龙之兆。

事情就是如此简单。可无论是龙虎山修士,还是当年占卜的那一卦,都是谢家最大的秘密。

谢振东是从父亲谢振国口中知道这件事情。当时谢振东接到调令,准备离开京城前往泽州上任,父亲把他叫到书房里谈了很久,明确告诉他:前往泽州任职,是自己一手安排。谢振东一定要好好运用省府高官的职权,从根本上打压苏家。

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直接灭杀整个苏家。但是这样做,有很大几率成为政局对手拿捏的把柄。更重要的是,一切都是谢建国的安排,而不是出自爷爷谢伟长的授意。老人毕竟是老人,虽然他从未承认过小儿子当年的婚事,可是木已成舟,心里毕竟对苏家的存在表示默认。若是苏家破落,老爷子绝对不会过问。可若是下手灭掉苏家,谢伟长肯定会谢建国这个长子产生看法。

压制他们,让他们在穷困之中无法翻身,这就够了。

谢浩然还是不明白:“打压苏家与龙虎山道士占卜的卦象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谢振东疼得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几乎是在呻吟:“你姓谢,你也是谢家的人。“风云化龙”是笼统的说法。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涵盖了所有谢家成员。”

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明悟的光。

谢振东痛苦的声音继续着:“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风云化龙”。没有能力的人,永远不可能走到那一步。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受教育程度不同,导致社会阶层出现了分化。如果苏淳和方芮是普通人,工人或者农民,家境也不是很好,收入一般,苏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他们偏偏是书香门第,而且家境不错。”

“以前的泽州很穷,尤其是在我刚到任的时候。你可以想象一下,苏家在当时就拥有十几万银行存款,是真正的富裕阶层。当时要不是信息不畅,尤其是爷爷在你爸爸身边安排的人一手操作,你肯定会被苏家人带到泽州,而不是跟着你爸爸前往滇南。”

谢浩然的冷静程度令人心里发寒:“你们从一开始就针对我,针对我的父亲。没有外来的帮助,没有财富支持,甚至连最基本的受教育机会都没有。就算长大成年,也不会对你们构成威胁”

谢振东没有更深层的解释。两条胳膊被钉在墙上,他丝毫不敢挣扎,哪怕一点点轻微的身体晃动,都会引起剧烈无比的痛苦。他感觉力量正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耐心也随着恐惧被一点点消磨。此时此刻,鄙夷心理无影无踪,傲慢也藏进了皮肤深处。

他不断发出呻吟:“放了我吧!我们……我们是一家人,我是你的表哥啊!”

谢浩然沉默着,嘴角渐渐露出阴冷的笑。

他拿起谢振东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屏幕,在“电话联系人”栏目里找到了“父亲”字样,随即将电话对朝着谢振东,认真地问:“这是你爸的电话”

谢振东虚弱地点点头。

谢浩然点开号码拨打,短暂的铃声过后,话筒里传出带有威严成分的陌生声音:“怎么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谢浩然按下屏幕上的“免提”键:“我是谢浩然,谢振东在我旁边。”

电话对面陷入了长达五秒钟的沉默,然后传出疑惑的声音:“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谢浩然用平静的语调阐述事实:“现在是八点二十三分。中午十二点以前,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杀了谢振东。”

“你说什么”

谢振国做梦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有经过思考,带着油然冒出的愤怒,完全是下意识回应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旁边,被钉在墙上的谢振东不顾一切放声尖叫:“爸,救救我,我被他用钉子钉起来了。相信我,我没有骗你。他说得出就做得到,是真的啊!”

谢浩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把手机凑近嘴唇,淡淡地说:“我先挂了。稍后再联系。别着急,别忙着打电话过来。我发段视频,让你看看实景。”

挂断电话,连上手机数据线,镜头正对着钉在墙上的谢振东,从左边被钉住的手腕开始,朝着右边移动。视频不长,也就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谢浩然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到谢建国的名字,把视频发了过去。

三分钟后,他再次拨通了电话。

谢建国的声音充满了怒意:“立刻放了振东,否则我就……”

“否则你就对我不客气是吗”

谢浩然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是一个很傲慢的人,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看看你给你你儿子起的名字就知道。我爸爸叫谢振国,你儿子叫谢振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从很早的时候想取代谢伟长了。”

那是谢浩然的爷爷。

谢建国的声音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立刻放人。看在你是谢家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

“从我知道你儿子叫谢振东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与我父亲之间永远不可能做到兄友弟恭。”

谢浩然再次谢建国说话,电话仍然开着免提:“你没资格教训我,也不要用高高在上的口气跟我说话。我知道你是部级官员,我还是那句话:今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如果你不来,我就杀了谢振东。”

说着,谢浩然站在床上,侧身冲着谢振东腹部踢了一脚。巨大的力量几乎把肠子碾断,由此引发的身体抽搐拖拽着胳膊。谢振东感觉浑身上下所有神经瞬间断裂,又被一股可怕的力量连接起来。深入骨髓的剧痛迫使他张开嘴,从喉咙最深处发出惨烈得不似人声的尖叫声。

谢浩然丝毫不顾电话里传出的暴怒狂吼,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结束了通话。

手机一直在响,谢建国不停地打过来。谢浩然一直没接。他注视着疼得脸上肌肉彻底扭曲的谢振东,冷笑着摇摇头:“就凭你,也配叫做振东”

这句话语意双关。

首先,是因为我的父亲。

其次……谢浩然走到奄奄一息的谢振东面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谢建国对泽州真是很看重,把你派到这里,以点带面,就是为了拿下整个安原省。你也做得很不错,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再过几年,说不定你真会成为安原省的主控人物。”

接到谢浩然的指令,整个雷极门以极高的效率运转起来。关于泽州与谢振东的大量信息被收集整理。因为时间的关系,目前掌握的情报并未真正深入核心,却足以分析出谢振东在泽州掌控的庞大人事网络。方方面面都没有遗漏,他在这里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同程度的贪腐,以及“官官相卫”。

重点掌握的信息,目前暂时局限于李平康、曹烨、常爱芬等人。他们是苏家事件的直接责任人。按照谢浩然的计划,秘密调查将在接下来的时间全面铺开,扩大范围。虽然有着谢振东这个上位者的授意,可是想要吞没房产和银行存款,单凭区区几个人的暗箱操作很难抹掉一切痕迹。何况苏淳和方芮当年被学校开除,若是没有人事部门默认参与,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

谢浩然用平淡无奇的语调阐述事实,他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每一个字,都让谢振东惊恐万分。

“你……你简直就是疯了!”听到谢浩然要彻底惩罚这些人,谢振东猛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嚷道:“你不能这样做,绝对不能。”

谢浩然笑容诡异:“这些人的屁股都不会干净。我有的是时间,也有耐心慢慢等着收集关于他们的资料。李平康和曹烨他们只是第一步,当年对苏家动过手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谢振东被吓得魂不附体。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小表弟心存讥讽,那么现在就彻底变成了畏惧。

真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可以想象,随着谢浩然收集的资料曝光,父亲和自己在泽州的多年努力就付之东流。大量人员被撤换,谢家对泽州的掌控力也会减至最低。

谢浩然压低声音,很是感慨:“说真的,来泽州以前,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看看外公外婆,住上几个星期,然后就去燕京。那个时候……我没把你当做仇人,而是当做家人。”

手臂被钉得很牢,谢振东在颤抖中发出哀求:“不要这样,我们是一家人。我……我是你的表哥啊!”

席梦思很软,走在上面有种平衡随时可能被颠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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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四节 可以进来吗?

谢浩然慢慢走过去,注视着那张在恐惧绝望中努力挣扎的面孔,诡异地笑了。

“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你,也不在我。表哥,我现在还可以这样叫你。不过,以后还能不能这样叫?或者现在就是最后一次?这得看你父亲的态度。”

他相信,以谢振东的聪慧,应该明白话里的意思。

……

房间外面很快传来了动静。

有密集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明显被克制着的低沉呼吸。

谢振东在泽州的地位很高,这幢两层楼前后带花园的洋房很漂亮。谢浩然昨天晚上摸进来的时候,就留意过周围的建筑、植物,以及道路的位置。他坐在椅子上屏息凝神,将自己的神识缓缓散发开来,以小楼为核心,扩散半径超过了五十米。

抬起头,看着被钉在墙上奄奄一息的谢振东,谢浩然的笑容有些发冷:“你父亲好像不喜欢你这个儿子。救你的人来了,就在下面。”

刚说完,客厅方向的大门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厚厚的门板从外面被破坏锤撞开,几名身穿黑色制服,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特警冲了进来。

谢浩然从之前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就刻意选择了面朝大门的角度。腿部骤然发力,整个人仿佛黑暗中发现了猎物的机敏夜枭,带着无比刚猛的气势,朝着破门而入的特警扑了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近战,普通人根本不是修士的对手。

一拳砸中腹部,那名特警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瞬间变得绵软,缓缓蜷缩在地上。手中的突击步枪掉了,滑在一边。

一掌劈中侧颈,那个是颈大动脉的位置,对方当场失去知觉。

灵活的脚步在混乱中腾挪移动,迅猛闪身,直接冲到一名特警面前,左腿朝着对方分叉展开的双腿中间探进去,身体与膝盖紧跟其后,瞬间破开对方平衡。那人连放平枪口的机会都没有,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被迎面而来的巨大力量撞中胸口,以丝毫不亚于冲进房间的速度倒飞出去。手脚四肢在空中倒拖着,嘴里发出惊呼声,落到了房间外面的走廊上。

谢浩然没下狠手————这些人只是奉命行事,没必要大开杀戒。

金丹修士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强者。对普通人而言,金丹修士无论速度、力量还是头脑反应,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哐啷!”

两只圆柱形的金属罐子从外面扔了进来。瓶口位置发出“嘶嘶”的声音,冒出一缕很淡的白色烟雾。

谢浩然想也不想就冲过去,伸手抓住,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反手掷出。外面随即传来一阵带有怒骂的喊叫声。

“他把催泪弹扔出来了。”

“这家伙的速度太快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快带上呼吸面罩,向上级请求增援。”

谢浩然大步走进卧室,发现谢振东脸上浮现出惊喜表情。看着他,不由得笑了。

“你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摇着头,谢浩然拿起手机,拨通了谢建国的电话。

“我在路上了,很快就到。年轻人,要有点儿耐心。”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威严。

谢浩然单手抓起椅子,简单的家具在他手里变成了武器,带着横扫一切的狂暴力量,椅子重重砸上卧室侧面的窗户。在令人心悸的玻璃破碎声中,强度极高的透明物质当场裂开,从空中洒落在地,变成无数细小颗粒。

卧室与小楼外面再无遮挡。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楼下停着好几辆警车,还有两辆蓝黑色涂装,安装了防护金属网的武装防暴车。几十名特警手持枪械形成警戒线,有些飞溅的玻璃碎片甚至掉到远处,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滚动。

站在斜侧面,外面同样可以看到卧室里的场景,可以看到被钉在墙上,浑身上下只穿着内裤的谢振东。

“你大概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威胁到你。”

谢浩然同样还是点开手机的“免提”键。居高临下望着楼下那些警察,他脸上露出冷漠宁静的笑容:“谢建国,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你想干什么?”电话那端传来怒吼声。

谢浩然没有回答。他大步走到床前,伸出左手,抓住谢振东的左腿,在令人畏惧的狞笑中发力,手指堪比用世界上最坚硬金属制成的钳子,柔软的皮肤与肌肉层丝毫起不到阻碍作用。谢振东感觉一股强大到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力量在靠近胯部的左腿上固定,伴随着足以令心脏从胸腔里猛跳出来的恐怖,来自身体内部的骨骼碎裂声是那么清晰。

就像干燥的竹子被某种重物硬生生压裂。

谢振东整个眼部神经瞬间膨胀,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收缩。带动眼球的肌肉紧绷到前所有的程度,大量血丝在眼眶里充斥着,将一种叫做“疼痛”的东西清清楚楚雕刻在他的脸上。

谢浩然在谢振东左腿上用力捏着。这动作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按摩师对客人做着热身。从大腿到膝盖,然后是小腿和足踝,最后是足掌……所有的部位都被捏碎。整条左腿耷拉着,软绵绵失去了控制。

谢振东被活活疼得晕死过去。

电话里仍在传出谢建国狂怒的咆哮声。

“住手,你对振东都做了些什么?”

“谢浩然,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不要自己往绝路上走。你刚刚考上燕京大学,前途一片光明。别忘了,你是我们谢家的人。”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我让你立刻放了振东。”

谢浩然把电话凑近唇边,英俊的脸上释放出专属于年轻人的强硬:“你儿子的左腿已经废了。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救他。”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带有一种仿佛音乐的特殊节奏:“外面那些警察是你叫来的对吗?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蠢。我既然敢抓住你儿子,还给你打了电话,我怎么会怕区区几个警察?谢建国,你老了,脑子不够用了,真的是考虑不全面啊!”

谢建国强压着恐惧与愤怒:“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冷笑在谢浩然脸上很快转换成轻蔑表情:“我不是说过了嘛,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到:“顺便说一句,谢振东只是第一个,让你另外两个儿子洗干净脖子等着。如果你不能在之前说定的时间内赶过来,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

另外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透过被砸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警察正在分散。他们用各种警示标志拉起了警戒线,空中甚至出现了一架直升机。只是没人在突入房间,也没人开枪。

谢浩然选择的位置被墙壁遮挡。附近肯定有狙击手埋伏。对于修士,这就是最致命的存在。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

二十多分钟以后,外面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准确地说,应该是鞋底踩着各种碎片发出的声音。幅度很小,对方明显是在控制力量,只是房间外面走廊上的各种碎片太多了,非常密集,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

那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灰白色运动衫,有罩帽的那种。牛仔裤应该是薄款,富有弹性,适合运动。黑色篮球鞋侧面绣着“安踏”标志。他迈着灵活轻捷的步伐,穿过客厅,径直走到距离谢浩然很近的位置,把双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摊开,表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你好!我可以进来吗?”他个字不高,脸上的肌肉很紧,下巴上有少许经过修剪的黑色胡须,看上去很干练,眼睛里释放出精明的目光,脸上却洋溢着令人舒服的微笑。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你已经进来了。”

那人神情自若,带着微笑点点头,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谢浩然对面坐下。

他拿出一盒香烟,微笑一刻也没有从脸上消失过:“我叫廖秋。来一根吗?”

看着烟盒上的“熊猫”标签,谢浩然点点头。接住对方递过来的香烟,掏出打火机点燃,喷吐着烟雾,注视着对方那张表面上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却很难判断出具体年龄的面孔,淡淡地说:“我一直在等你。”

这话很突然,听起来根本不符合逻辑。廖秋不禁怔住了。他抬起手,慢慢摘下刚塞进嘴唇中间的香烟,眼睛里闪烁着正在急速思考的目光,有些疑惑,试探着问:“怎么,你认识我?”

谢浩然摇摇头:“不认识。”

廖秋笑了:“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得多。至少在说话方面,你很懂得如何占据主动。”

伴随着鼻孔里喷出两道浓浓的白色烟龙,谢浩然也笑了:“你来自哪个部门?国安?司法?还是军部?”

廖秋的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香烟在他手指中间慢慢拈动着,抬起头,看看周围,再看看被钉在墙上半死不活的谢振东,他眼中出现了一丝明悟。

“你是故意的?”



第二百三五节 你是我的目标

刚说完,廖秋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只是其中带有少许惊讶:“你是故意这样做,就为了引我出来?”

谢浩然弹了弹烟灰:“要说故意……算是有百分之三十吧!我的主要目的只是想要干掉谢振东,替我外公一家报仇。”

廖秋了然地笑了。他重新把香烟塞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神情有些感慨:“原本以为这是一次很简单的任务,没想到你这么难对付。”

谢浩然自嘲地笑笑:“我在清凉山那边做的事情瞒不过你们。高棉国与华夏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友好,只要你们愿意查,那不是什么秘密。”

廖秋的声线有些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遮遮掩掩就没什么意思。既然是谈话,就应该公平。我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希望这种良好的气氛能保持下去,你觉得呢?”

谢浩然右脚朝着后侧移动了几厘米。动作看似平常,却使整个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状态。他脸上的笑意很淡:“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廖秋回答的很干脆:“我来自国安。”

谢浩然点点头,声音很轻:“跟我猜的一样。”

烟雾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漫,廖秋的坐姿很放松,他眼睛里一直有着化不开的笑:“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年轻,这么厉害的修士。你现在是什么境界?肯定过了炼气,有没有筑基?”

谢浩然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语调就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你说对了,刚筑基没多久。”

“我们盯着贺家很久了。”

廖秋在缭绕的烟雾中发出叹息:“不瞒你说,我们之前就派人与贺家有过接触。最基本的那种,走的是商界路子。修士跟普通人不一样,思维方式也有很大区别。贺家在洛底那边的产业都经过特许,否则他们根本开不下去。”

谢浩然咂摸着这些话的内在含义。沉默了几秒钟,认真地问:“温水煮青蛙?”

“算是吧!”

廖秋的回答完全是官方答案:“只要处置得当,一个发疯的修士其实很容易控制。贺家实力很强,如果他们因为某种缘故在国内乱来,虽说我们也可以控制,代价却很大。所以,我们想要把这股力量引向外面,尤其是在与我们保持合作关系的前提下。”

他的目光宁静而深邃,继续道:“你从一开始就引起我们注意。”

谢浩然眼里闪过一丝警惕:“怎么,贺家是你们的人?”

廖秋脸上浮出一丝苦笑。他摇着头,用力吸了一口烟,闷声闷气地说:“我们正在接触,虽然还没有正式与贺定元会面,却通过中间人传递了一些基础合作信息。贺家的态度总体来说还不错,被我们列为重点跟进对象。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在短短几个月里突然变化,贺家上下伤亡惨重,你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还成为雷极门的掌门。”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难道你们不知道贺家与圆法寺之间的矛盾?”

香烟在廖秋指尖转动着,稀稀落落掉下散碎的烟灰。他叹了口气:“知道……事实上,圆法寺与贺家之间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们在背后推动。”

谢浩然认真地问:“为什么?”

廖秋回答得同样认真:“我们希望得到关系稳定的合作者,但我们不希望修炼门派,或者特殊机构的实力过于强大。无论圆法寺还是贺家,整体实力削弱了,都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事情。”

停顿了一下,廖秋注视着谢浩然的眼睛:“你真是打算在清凉山那边开设农场?”

终于说到了这个问题,谢浩然脸上全是平静:“是的,我想在那里种橘子。既然你调查过我,就应该明白我没有撒谎。这段时间以来,清凉山农场已经初具规模,工程建设进度稳定。”

廖秋仿佛是在对谢浩然的行为作出评价:“种橘子是一件好事。清凉山的罂1粟种植问题一直很难解决。我们不方便介入高棉国与武装割据势力之间的纷争。如果你愿意成为我们的人,在农场建设与将来的农产品销售方面,我们可以给予你帮助。”

“你应该明白,即便是在境外拥有武装力量,也是触及我们容忍底线的事情。”

谢浩然平静地说:“那是农场的护卫人员。”

“我知道。”廖秋的眼睛炯炯有神:“雇佣兵与武装护卫之间区别不大,他们随时可以转换身份。我只是提醒你:我们可以容忍有限的武装护卫力量,但是绝对不会承认什么雇佣兵。”

谢浩然把香烟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这是你开出的条件?”

廖秋慢慢皱起眉头,又渐渐松开。他思考了几秒钟,咂了咂嘴,不无遗憾地说:“如果现在换了是贺定元坐在这里,我根本不会告诉他这些事情。但是……你不一样。”

谢浩然笑了。

他从很久以前就产生了“肯定有人会来找我”的念头。

全面清洗贺家是一个很大的动作,瞒不过别人的眼睛。占据贺家资产收获极大,但是合法占有者的身份想要得到法律层面承认,就必须把自己曝光在太阳底下。王倚丹能力很强,贺明明也是如此。但她们的一切行为,都必须遵循国家政斧的许可,无法超越。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谢浩然才把灭杀贺家亲族这件事放在雷极宗门内部进行。那里毕竟是在高棉国境内,别人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把柄。

倾尽全力在清凉山建立农场,是谢浩然深思熟虑后的结果。那是自己的退路。一旦国内这边出了问题,至少还有清凉山这个根据地。

之所以装作若无其事参加高考,算是一种变相的赌博。

谢浩然想要看看那些人对自己的容忍究竟会达到什么程度?

他们也许在商量,也可能在观望,但无论如何,他们早早晚晚肯定会找到自己。

就像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路不外乎两条:合作,或者拒绝。

正因为如此,在对付谢振东极其手下的时候,谢浩然丝毫没有留手。他也毫不惧怕位置更高的谢建国。要知道“国家”不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爷爷谢伟长的确位高权重,谢建国也是名声显赫的部级高官。可他们无法代表整个国家,无法将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

谢浩然早早就在心里认定了“合作”这个选项。那对自己是有好处的,也多了一层能够依仗的力量。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廖秋身后的那股势力与谢家之间有无关联?是否属于与自己敌对的阵营?

他平静地笑了:“贺定元不是我的对手。也许你会觉得我在撒谎,可实际上,贺家的一切,是他主动交给我。”

修士重誓,违背即死。

廖秋也笑了,他扔掉手里的烟头,又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点燃:“贺定元已经死了。我当然愿意相信活人说的话。”

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他望向谢浩然的目光有些复杂:“说真的,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在一夜之间灭掉圆法寺。”

不等谢浩然开口,廖秋继续道:“不要否认,那样做没意思。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是你做的。”

淡淡的笑意在谢浩然眼睛里流转:“怎么,圆法寺是你们的扶持对象?”

廖秋没有否认:“有过这方面的考虑,正在进行。我不喜欢那帮秃驴,他们很傲慢,就算真的合作,估计也不会听话,还会惹出很多麻烦。”

谢浩然凝视着对面:“为什么会选中我?你们应该是从最近一段时间才开始关注。从我上次去洛底,直到现在,也就是三个月时间。”

“你爸爸是烈士。光是这一点,你的政审就没有问题。”廖秋说话直截了当:“其实你引起我们注意,具体时间比你想象中更早。还记得“易庆阁”吗?你把人从楼上扔下来的时候,只考虑到避开警察的视线。呵呵!你大概不知道,警方无法处理的案件,最终都要交到我们这边。还有就是你委托吕家捐赠出去的那些钱,同样也是线索,很容易就追查到你身上。”

谢浩然心里荡起一片震惊,却丝毫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没想到我的曝光率居然这么高。”

廖秋点点头,一语双关:“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强大的人。你应该觉得幸运,你的所作所为得到了我们认可,至少结果是这样。”

他撮着嘴,慢慢喷出一股细长的烟,抬起头,问:“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谢浩然没有说话。

他侧过身子,注视着钉在墙上陷入昏迷的谢振东,平静地说:“我外公外婆的仇一定要报,他必须死。”

廖秋脸上显出几分踌躇:“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杀人不是问题,有充分理由杀人就更不是问题。但是谢振东身份特殊,更重要的是,他上面还有一个谢建国。”



第二百三六节 退

谢浩然声音逐渐变得冰冷下来:“你要阻止我?”

廖秋的目光平静且深邃:“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件事情有很多解决方法。当然,如果你一定要选择最强硬,也是最麻烦的那种,我也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做。你一定考虑过你外婆家人的问题吧!怎么,你想带着他们一起离开,跟着你去清凉山?”

这的确是谢浩然最初的想法,也是最后的退路。

“你已经把泽州搞得一团糟了。”

廖秋在叹息声中发出抱怨:“从昨天到今天,这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纪委那边收到了关于李平康的举报信,银行系统也在对曹烨的问题进行核实。还有常爱芬所在的学校,已经乱了套。她的问题很多,在学生校服制作费用方面收受贿赂,学生餐费也被贪污……你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打成重伤,他们的家人要求警方尽快解决。要不是我们一直对你保持关注状态,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对所有案件实施监控。”

“这只是冰山一角。”

谢浩然忽然“嘿嘿嘿嘿”冷笑起来:“区区一个谢振东执掌泽州,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既然你们一直在关注我,就应该明白我肯定还有后手,绝对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廖秋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你正在收集证据。当年听从谢振东命令对付你外公的人还有很多,不是一个两个。”

谢浩然漫不经心地问:“你想让我放弃?”

廖秋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扔在脚下,用力踩熄:“收手吧!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虽然你拥有报复的权力,但是你得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正义”与“邪恶”那么简单。”

思考了几秒钟,谢浩然淡淡地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把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廖秋语气里充满了诚恳:“我保证,那些人一个也跑不掉。党风廉政现在抓得很紧,就算是退休赋闲的人,一样要带回来追究问责。你的家人会得到公平对待,该有的补偿一样也不会少。至于你……过了这段时间,就去燕京大学报道吧!”

谢浩然不禁笑了:“那里是你们的地盘,这算不算是我自投罗网?”

廖秋的神情与目光都很认真:“我经历过你这个年龄,容易冲动,评判事物的观点很干净,不是黑就是白。我很羡慕你,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眼睛。没有被肮脏的东西污染过,也没有被黑暗的部分影响。你很热血,也有理想,但是你需要引导。”

“按照正常程序,对你的观察期应该在一年以上,才能进行初步程度的接触。我觉得应该给你选择的机会,而不是直接把你推进逃亡国外的那条路。小谢,你是个人才。你的未来,会不可限量。”

……

从小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没有人阻拦谢浩然。

廖秋的身份应该很高,他陪在谢浩然身边,沿途给几个认识的人打着招呼,直接将谢浩然送上一辆停在路边的越野车,招呼着司机发动引擎。

一架直升机从空中徐徐降落,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铁青着脸跳出机舱,朝着小楼入口快步走去,数名保镖紧跟其后。

廖秋站在车下,轻轻拍了拍关紧的车门,轻声笑道:“你伯父来了,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谢振东被你弄成那个样子,我估计他现在恨不得宰了你。”

谢浩然的笑意平淡:“你想给我什么好的建议吗?”

廖秋吹了声口哨:“回家去吧!陪陪老人,给家里人做点儿好吃的。我知道你厨艺不错,资料上写着呢!至于这里……”

他转过头,朝着隐约传来怒吼咆哮的小楼方向看了一眼:“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

越野车出了小区,朝着郊外方向驶去。

在靠近目的地的马路边上,司机停了车,谢浩然推开车门跳下来。双方没有说话,车开走了,他迈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方芮坐在院子里。看见谢浩然进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微笑。

从屋子里搬出一把椅子,扶着她坐下,谢浩然轻声笑道:“外婆,我去买点儿菜,很快就回来。”

方芮劝阻:“不要这样,老是花你的钱。昨天的菜还有剩的,热一下就够了。”

谢浩然把双手从外婆掌心里抽出,目光里透出坚毅:“您就别管了,一切都交给我。咱们家会比以前过得更好。我保证!”

……

苏夜云今天回来得很早。她提前请了假。对于谢浩然这个外甥,苏夜云的感情很复杂。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妹妹的死足已经抹消了所有仇恨,谢浩然毕竟是自己的亲人。

还未走进院子,远远就听见儿女苏芷兰的欢笑声,也闻到一股特殊的食物香气。

谢浩然买了很多菜。

肉丝用小粉、白糖和酱油拌好,烧热油,锅里撒下姜蒜炸出香味,趁热将肉丝下锅,炒至半熟,切成细丝的青椒撒下去,猛火爆炒起锅装盘。

红烧肉人人都会做,只是谢浩然的做法稍有区别。切成大块的带皮猪肉在热水里汆过,捞出来沥干,然后再次下锅熬油。多余的肥油舀起装碗,剩余的部分用来熬糖。热油与切成粉末的红糖在高温下迅速混合,形成一种棕红色的粘稠液体。先下肉,在下姜,用勺子舀起焦糖在肉块表面一层层浇下去,等到上色工序完成,再放入酱油和水,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家里吃饭的人不多,谢浩然没有铺张浪费。炒了一个醋溜土豆丝,炒了一个蒜泥豆腐菜,再加上昨天没有吃完的鸡汤,晚餐已经非常丰盛。

表妹苏芷兰急急忙忙吃着饭。看着她匆忙的样子,谢浩然不由得笑了:“别着急,时间还早,来得及。”

“学校里有事,我今天要早点儿回去。”苏芷兰三口两口把碗里的米饭扒完,最后恋恋不舍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嚼着,转身到房间里拿起书包,含含糊糊给餐桌上的家人打着招呼:“妈、外婆、表哥,我走了啊!”

“等等!别急着走!”

谢浩然站起来,走到外面的院子里,从对面墙角掀开一块看似盖着某种弃物的塑料布,推出一辆崭新的“捷安特”自行车。

这是他之前买菜的时候,在路上一家车行顺便买的。

苏芷兰愣住了,眼睛里随即闪烁出激动与不知所措的目光:“这……表哥,这……”

“这是我送给你的。”谢浩然爽朗地笑道:“路上别那么急。买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调过了,很灵活,骑上去试试。”

苏夜云也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她,苏芷兰仿佛看见了主心骨,连忙跑到面前,声音有些乞求,也希望母亲帮助自己做出决定:“妈,你看……这是表哥买的。”

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在苏夜云身体里涌动着。她感觉眼睛有些湿润,努力控制着情绪不在人前流露出来。她握紧女儿的手,对着谢浩然本能地摇摇头:“小浩,这不行……这东西太贵了,真的不能这样。”

谢浩然推着自行车走到面前,拉住苏芷兰的手,用力握上自行车的手柄,加重了语气:“二姑,这是我送给芷兰的礼物。她上下学不方便,每天都要跑来跑去。耽误时间不好,也影响学习。”

视线随即落到了苏芷兰身上,声音里带着令人舒服的笑意:“听表哥的话,骑着去上学。明年中考,再有三年就是高考,到时候一定要考出好成绩。记着,表哥在燕大等着你。”

方芮站在门口,倚着门框,微笑着。

苏芷兰上学去了,远远回荡着清脆的车铃声。

三个人回到餐桌前继续吃饭。

谢浩然拿起筷子,给外婆和姑姑各自夹了些菜,认真地说:“外婆、二姑,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们。”

方芮和苏夜云停止咀嚼,不约而同把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

“我给你们买了套房子。正好明天是周末,大家都过去看看吧!”谢浩然说得风轻云淡。

房子?

方芮感觉很多混乱的思绪一瞬间从脑子里涌了出来,无数被自己花了很大努力,好不容易才遗忘掉的画面再次出现。它们仿佛是被一根线条连接着,将破碎记忆渐渐恢复。有凄厉无比的惨叫声,有鲜血淋漓的可怕场景,还有充斥着死亡与悲哀的伤痛思维。

苏夜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塑。她平静地注视着谢浩然,过了近半分钟,嘴唇翕张着,想要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里的环境太差了,搬出去吧!”

谢浩然用温和语调劝说着:“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都过去了。只要我在,就会好好守着你们。无论姓“谢”还是姓“苏”,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方芮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哭:“小浩,房子……不要这样,把钱留下来,你上学要用的。”

第二百三七节 花街

谢浩然的目光坚定:“房款已经交了,各种手续正在办着。是现房,明天我带奶奶你过去看看,没问题的话,我就安排人装修。最多一个月,你们就能搬进去。正好这段时间表妹表弟都放假了,有他们帮忙,搬家很容易的。”

苏夜云的声音有些虚弱:“……小浩,姑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谢浩然放下筷子,从椅子上站起,伸展双臂,用力搂住方芮和苏夜云的肩膀,声音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决:“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们。我保证!”

……

在泽州的这片区域,尤其是夜晚,显得非常繁华。

到处都是灯红酒绿,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照亮了街道,各种宾馆、酒店招牌林立,名字一个比一个大气,一个比一个吓人。不是带有“某某豪”,就是“某某宫”。

马路很窄,金碧辉煌的牌子到处都是,布满了道路两边。到处都是夜总会,只是规模档次不同。有些装修豪华,门口空地上停满了车。有些门堂很小,站在外面就能看见通往二楼的台阶。浓妆艳抹穿着性感的女郎站在店门外,张开艳丽的红唇,用嗲声嗲气的声音招揽顾客。虽说男人们都很清楚艳丽妆容下面的真实面孔极有可能令人畏惧,甚至真实年龄远远超过自己好几倍。可是看在对方短至大腿根部露出大半个屁股的裙子,几乎袒露出整个胸部的上衣,总会觉得身体里有头野兽在冲撞,迫使自己老老实实掏出钱包,跟着那些女人店里,享受美妙的夜晚。

这种地方当然少不了男人。男性顾客喜欢的东西,女性顾客同样喜欢。只要是不同的性别,工作性质没什么两样。就在街边招揽客人的人群里,有肌肉结实,当做招牌使用的壮汉,也有外表英俊,被女客称之为“小奶狗”、“小狼狗”的男性公关。只要钱包够大够厚,他们绝对不会介意女性顾客的年龄超过自己母亲,或者奶奶,甚至曾祖母。

苏晓凝站在马路侧面的金属护栏旁边。

长发染成酒红色,在周围灯光映照下很是显眼。淡金色针织衫是紧身款式,后背裸露着,两根细带从脖子后面绕过去,打成漂亮的蝴蝶结。这种款式的衣服重点在于突出胸部,极度收紧的腰线在臀部位置扩张开来。黑色包臀裙下面是肉色丝袜裹住的修长双腿,亮银色高跟鞋踩得很稳,光是看看就觉得充满诱惑。

浓妆艳抹加上暴露的穿着,是这条街上的通用身份证。

苏晓凝脸上擦着厚厚的粉底,霓虹灯光线照射过来,在她脸上映出红蓝不断的颜色。可是走到近处,就能看到她的右边面颊略微有些肿胀,同一侧嘴角也有伤痕,只是被她用暗色唇膏掩盖着,难以察觉。

远处,那座六层高的大楼外部全是灯光。那是红灯区规模最大,装修最豪华,也是客人最多的“金豪”夜总会。

苏晓凝紧闭着嘴唇,双手紧抱在胸前。她的目光中略带急躁,漫无目的扫视着往来的人群。

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女人,当然是为了钱。

可是想要赚钱,也不是那么容易。

掌心托着肘弯,手指触摸着空瘪的肚子。

从早上到现在,苏晓凝只喝过一杯五角钱的豆浆。

那是她身上最后的钱。

远处的街口车灯闪烁,一辆敞篷“保时捷”从那个方向开过来。三个男人坐在车里有说有笑,肆无忌惮谈论着各种话题,挑剔的目光在街道两边的女人身上打转着,很快就引起了轰动。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很熟悉这里的客人。豪华跑车意味着身份,意味着口袋里多金。站街女们纷纷从各自所在的角落里走过来,争先恐后簇拥在一起,以“保时捷”跑车为核心,形成一条正前方空间越来越窄小的通道。

苏晓凝也在其中。她奋力朝前挤进去,丝毫不顾被旁边的一个女人用手肘拐了一下,后背上生疼。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正常情况下,开车的客人应该直接从街道另一端进来,被夜总会的工作人员直接引进去。拐弯来到街面上的客人通常没什么钱,当然这里的站街女价格也低,消费比夜总会里便宜许多。

苏晓凝努力挤到最前面,祈祷着“保时捷”车里的客人一定要看到自己。

跑车如愿以偿在她旁边停了下来,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打量着她,嘴角露出一抹**的笑,随手捏了个响指:“跟我去玩吗?”

没人会在这里直接谈论交易内容。

苏晓凝竭力笑着,挺高胸部,让自己在对方眼里更具吸引力:“好啊!不过……你有钱吗?”

这一点很重要,必须确定。

男人爽快地拿出钱包,从中抽出一摞大面额红色钞票,在指尖熟练地捻开,变成扇形。无论数字还是形状,都引得周围的女人发出阵阵惊呼,还有无数羡慕的视线。

“我们有三个人,你得努力哦!哈哈哈哈!”他笑得很张狂,车上另外两个男人也对苏晓凝产生了兴趣,说个不停。

“这女的不错啊!身材很好,人也长得漂亮。这种货色在外面很少见。”

“是啊!恐怕“金豪”那边的妞也没她漂亮。还好你今天多了个心眼,说是从这边开进来,路上随便看看。喂喂,直接叫她上来吧!我在ktv那边还有存酒,女人不够的话,到时候再叫。”

呈扇面展开的红色钞票对苏晓凝产生了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只是看看车里的三个男人,她有些犹豫:“你们的意思是……三个人都要?”

为首的男人笑了:“别害怕,我们都是正经人。只要高兴了,钱不是问题。”

苏晓凝轻咬着嘴唇,眼里透出几分害怕:“太多了……我……我只能……一个行不行?”

她从未有过同时陪两个男人以上的经验。

正说着,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吼:“臭女表子,原来你在这里抢生意!”

苏晓凝好像触电般猛然转身,下意识循着声音扭头去看。她嘴唇张开,像看到鬼一样发出尖叫声,却在不到一秒钟时间里戛然而止。

几个身穿黑色皮马甲的壮汉从侧面跑来。他们留着张扬的发型,前胸袒露,胳膊上布满刺青。为首的壮汉不由分说,一拳砸中苏晓凝的腹部,她疼得双手捂住那里,弯着腰,话也说不出来,慢慢蜷缩着倒了下去。

“都给我滚!”

“码的,怪不得最近的生意越来越差,这些女表子在路上就把客人拉走了,谁还会到我们那里去玩?”

“嘿嘿嘿嘿!陈少,好久不见,怎么改口味了,到这种地方打野食啊?”

壮汉们各自分工,有的挥舞拳头,有的直接从腰上解下铁链,在手上挥舞着,在地上拖出“哗啦啦”的金属声音。聚在附近的站街女很快被驱散,为首的壮汉嬉皮笑脸站在“保时捷”车旁,与坐在车里的男人打着招呼。

男人很不高兴,用手指点了点被拖到路边的苏晓凝:“我说,我在什么地方玩关你们什么事?怎么“金豪”现在连这种事情都要管?”

壮汉嬉笑着凑过去:“陈少,不是我说你,眼光也太差了吧!这黑灯瞎火的,就算是七老八十老太婆站在这儿,估计你也看不出来。还是到我们夜总会去吧!昨天刚来了一批新妞,很正点,保证你没见过。”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顿时来了兴趣:“真是新来的?”

壮汉拍着胸脯赌咒发誓:“绝对是新来的。要是我骗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行了!既然是这样,那就走吧!过去看看也好。”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苏晓凝:“这妞还不错。不是我说你们,下手太重了,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壮汉在客人面前绝对不敢凶横,他笑呵呵地说:“这女的以前在我们“金豪”做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去了。我们老板一直在找她,还好今天遇到了……那个,我先把她带回去,陈少你要是看中了,等我跟老板说说,稍后就回复你。”

两名壮汉从地上抓起苏晓凝,分别架住她的左右胳膊,塞进一辆停在路边的“长安”面包车。

……

“金豪”夜总会,六楼办公室。

看着站在面前,脸上全是恐惧的苏晓凝,周宗延慢慢露出了笑意。

“文明”这种东西在世界上出现的时候,善恶标准也由此产生,扩大到了“行业”的范围。

泽州在全国城市的排名靠后,这里经济不算发达,却因为距离省城很近,因此在某些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热点城市都在扫黄打非,但只要是人,就得吃饭。诸多操持皮肉生意的女人在那边混不下去,只好到处流窜。泽州这边监管不严,花街上的生意就这样逐渐热闹起来。

第二百三八节 你跑不掉

“金豪”的定位是高档夜总会。 与外面烂大街的发廊按摩店不同,这里的客人档次较高,也出得起价钱。金钱数量决定服务优劣,更直接的表现就是“服务员”品质。年老色衰的不要,肥胖的不要,卫生习惯不好身上散发着臭味的不要,懒惰每天都嚷着“没有时间梳洗”的不要……总之,“金豪”挑选服务员的标准很高,颇有些从区域化美女选拔的意味。

周宗延第一次看见苏晓凝的时候,就被吸引住了。

这女孩很漂亮!

她当时身上的装束与夜总会里其他女孩没什么区别。黑色皮短裙拉得很高,黑色吊带袜与高跟鞋是这里所有“服务员”的标准配置。但苏晓凝显得有些羞涩,双手总是不自觉地捂住下面,不像常年呆在风月场所里那些女孩,会故意调整站姿和坐姿,若有若无露出内裤和胸部,**客人,赚取钞票。

她有一种很难得的书卷气。

女大学生周宗延见得多了。传说在豪车顶部放上一瓶饮料就有女大学生主动上车的故事很真实,他自己就有过体会。为了得到金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还会编造各种令人感动的悲情故事。苏晓凝当时给周宗延的感觉就是这样,她声称自己家境贫寒,实在是迫不得已,只好出来做这种生意。

从欣赏到产生好感,然后因为一个简单故事就心生厌恶。这就是周宗延对苏晓凝的感情变化。

一个自称是省府办公室的人找到周宗延。要求他看住苏晓凝,还有一个叫做“苏叶灵”的女人。

她是苏晓凝的母亲,也是“金豪”的服务员之一。

看住这两个女人?

对方直言不讳:把这对母女牢牢栓在“金豪”夜总会,但是要注意方法,不能给她们太多的钱。

周宗延对此心领神会。简单来说,就是该服务员从客人那里赚了一千块钱的“小费”,自己这个夜总会老板必须巧立名目,从服务员那里强行夺走两百、三百,甚至更多。

场子里的话,不能说那么难听。按照行话,这叫“抽头”。其实所有开夜总会的人都是这样做,算是提供经营场地,吸引美女们过来揽客,然后大家对半平分,你好我好大家好。

“金豪”夜总会里的服务员抽头一般是五百。也就是客人看中女孩带出去,必须按照这个数字在前台交费。至于客人与女孩之间的交易,夜总会方面也会帮着抬高价码,从一千到三千不等。作为经营者,周宗延很清楚,要是没有数量众多的女孩聚在这里,“金豪”对于口袋里多金的客人就丝毫没有吸引力。

他不明白那个来自省府办公室的人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对方给出的解释简单明了:这道命令来自谢振东。如果你对我的要求抱有疑惑,当然可以提出来。但如果你真那样做了,“金豪”的牌子就必须摘下,你周宗延趁早收拾东西关门滚蛋。

区区一个夜总会老板,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苏叶灵每天晚上在“金豪”的收入,最多不会超过两百块钱。正因为如此,苏晓凝后来了加入了这个行当。

其他女孩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周宗延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一件事:苏家母女的确是得罪了大人物,被迫落得只能操持这个为生。更糟糕的是,她们身边存在着一双双眼睛,也无法像其他女孩那样,随随便便就能从客人那里弄到几千上万。

最初,周宗延对苏家母女抱有那么一点点同情。苏叶灵虽说已过中年,却有着极好的身材,容貌上佳。有些客人就喜欢她这种类型,也愿意在她身上一掷千金。

然而,这些钱就算真正装进了苏叶灵口袋,也只是极其短暂的时间。

只要离开“金豪”夜总会,她就会在外面被别的男人堵住,搜身检查。那是一个充满屈辱的过程,伴随着惨叫哀求,咆哮狂笑。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抢走,若只是被打,还算轻的。据周宗延所知,很多次有人看见苏叶灵从墙壁后面的角落里走出来。腿上全是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这种事情有着令人恐惧的连锁反应。每次只要苏叶灵被打被抢,“金豪”夜总会就必定被查。名目理由太多了,那些人只要愿意,随时都能找出各种由头。周宗延很清楚,自己经营这个行业本来就见不得光,也不可能成为永远的摇钱树。一来二去,他逐渐明白:省府里的大人物应该是对自己不满,究其根底,就是因为苏叶灵。

交待给你的事情不好好做,你的夜总会就不用开了。

周宗延不明白,既然谢振东与苏叶灵之间似乎“有仇”,为什么不直接对付苏叶灵,偏偏要借助自己这个夜总会老板的手?

有聪明人看出了其中端倪,为他解惑:仇人这种东西,当然是要留着慢慢折磨,每天踢上几脚,需要的时候叫过来抽几记耳光,然后朝着不致命的部位捅上几刀,才能开开心心。要是一下子把仇人杀了,弄死,快乐与快感也就此消失。想要另外寻找新玩具,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与大把的钞票比较起来,区区一个喜欢的女人算得了什么?

目光在苏晓凝性感的身躯表面来回打转,周宗延最欣赏的部位就是臀部。很饱满,有种向上提起的挺翘感。这表明苏晓凝常年锻炼,每天走路时间很长,或者跑步。不像夜总会里那些懒惰的女人,浑身上下软绵绵的,皮肤松弛,肌肉也越来越烂。

“为什么不回来上班呢?”周宗延手里拿着一支雪茄,脸上挂着绅士才有的微笑:“在我这里有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外面……小苏啊,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外面不安全,到处都是坏人。”

苏晓凝有种转身逃出这个房间的冲动。

可是她无法这样做。

两名壮汉站在身后,像两把人形铁锁,牢牢封死了自己逃出去的所有可能。

她连其中一个都对付不了,更不要说是两个。

无法忍住的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周老板,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妈病了,一直在发烧。我实在没办法才到外面去……求求你,就这一次,好吗?”

周宗延拿起雪茄剪,皱起眉头道:“人吃五谷杂粮,谁不会生病?小苏,这不是理由。”

苏晓凝脸上全是悲意:“求求你,别这样。我妈需要钱看病,还有我奶奶,一大家子人需要照顾。”

“瞧你说的,好像我是周扒皮,你是快要被我活活逼死的杨白劳。”周宗延很不高兴地叫起来:“我奶奶还不一样需要照顾,她昨天晚上还托梦给我,要我七月半的时候多烧点儿纸钱给她。要说照顾,我老婆儿子也没人管啊!我在泽州,她们在南边,我一年到头连家都回不了几趟,这些事情我跟谁说去?”

他随即用手指夹住雪茄,冲着苏晓凝点了点,压低声音威胁:“小苏你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我能给你机会,别人会怎么想?”

把剪过的雪茄塞进嘴里,周宗延斜着眼睛看了看苏晓凝,吩咐道:“出去洗把脸,补补妆,有客人点名要叫你。”

苏晓凝已经止住哭泣,她用力抹掉眼泪,粉底被擦花的脸上显出几分刚毅,缓缓摇着头:“我不去,我要回家。”

周宗延讥笑道:“你不是需要钱嘛,怎么现在给你赚钱的机会又不要了?”

“……你……你以为我就那么好欺负吗?”

突然,苏晓凝仿佛火山一般爆发了。她的声音暴怒,她的用力跺着脚,歇斯底里:“其他人的抽头只是五百块?凭什么你要从我这里把所有钱抢走?每天晚上一百,这就是你开给我的价钱?凭什么?”

“因为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周宗延的神情理所当然:“人家已经说了,你得永远做这个行当,就算你不在我的场子里做生意,即便去了别处也是一样。别想了,能有一百块算不错了。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你连这点儿钱都拿不到。”

停顿了一下,周宗延继续发出冷漠讥讽的声音:“你以为你离开这里,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吗?小苏,你太天真了。你也不想想谢振东是什么人?人家跺跺脚,泽州就真正是要晃三晃。如果你们家上面有人,那倒也就罢了。问题是你们苏家无权无势,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是搞不清楚状况……认命吧!别想着挣扎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前所未有的绝望,像黑沉沉的山脉一样碾压过来。苏晓凝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人被钉住。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呆滞,被眼泪浸透的睫毛膏在脸颊侧面抹出一道醒目黑线。嘴角被散开的唇膏染成一片红色,整个人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却有种令人怜惜的凄冷。

伴随着一声诡异奇怪的金属碎裂声,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第二百三九节 我的愤怒

强行拧断门锁这种事情对谢浩然来说轻而易举。

有了上次在昭明市“易庆阁”的经验,找到这个房间就变得简单。

两名壮汉转过身,有些不知所措。强行闯入绝对不是眼前这个样子,那应该是像电影里的场景,有爆炸,有打斗,门板碎裂,夹杂着怒骂咆哮……可是看看现在,身穿黑色运动衫的谢浩然年纪轻轻,虽说个头高一些,表情却很平淡,身上丝毫看不出有暴力成分。

呆滞的时间很短,周宗延的反应比两名保镖迅速得多。他摘下叼在嘴里的雪茄,又惊又怒地高声叫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谢浩然一声不响,径直走到不知所措的苏晓凝面前,认真地问:“你就是苏晓凝”

**着身体的女孩机械地点点头。谢浩然比她高出很多,必须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脸。

撕开拉链,脱下身上的黑色运动衫,披在苏晓凝肩上,挡住了背部大片白腻的肌肤,温和地笑笑:“我叫谢浩然,我去过你家,大姑姑告诉我你会在这里。”

家里所有人的名字苏晓凝都牢牢记在心里。双腿就这样不自觉颤抖起来,身体也在慢慢摇晃。眼睛里透出激动目光,难以置信,颤声道:“你……你就是小浩”

谢浩然笑了,洁白的牙齿为整个人增色不少,穿在里面的t恤衫胸部被大块肌肉高高撑起。他伸出手,为苏晓凝仔细拉上衣服拉链,声音充满令人温暖的软意:“是的,我是你的表弟。”

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这些对话。

站在左边的壮汉勃然大怒,咆哮着扑过来:“码的,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来的给我滚出去!”

一道雪亮寒光从他眼前“嗖”地划过。视线在非常奇怪的情况下发生了偏移。壮汉觉得一定是发生了地震,因为眼前的景物都在颠倒,在极短的时间里旋转。三百六十度,甚至是七百二十度……尼玛,老子数学从小学就不及格,可为什么我脑子里居然有着如此清醒的思维意识

脖子上切口非常光滑,双眼圆睁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飞洒的鲜血,“咕噜噜”滚落在地板上,被桌子腿挡住,从彻底倾斜的角度观察这个世界。

谢浩然今天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杀人。

钢刀从头顶正上方猛劈直下,另外一名壮汉动作稍微慢了几秒,就看见那道雪亮寒光转移方向,朝着自己飞窜过来。可怕的念头刚刚在脑海里形成,身体就失去了控制。一股天底下所有胖子都期盼着出现在特殊减重感从身体里涌出。那的确是失重,身体整整一半的部分失去了控制,变得有些轻松。偏过头,朝着失去重量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从肩膀笔直下滑,切开整个身体,直到腹部才断开的鲜红血线。

就这样在无法言语的恐惧中滑落,仿佛科幻电影里被激光照射,沿着斜线切开的摩天大楼,带着无数翻滚的砂石,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缓缓坍塌,无法制止。

周宗延坐在沙发上,空调吹出的凉风正对着头顶。刚刚冒出来的汗水被迅速吹干,雪茄掉在地上,他连弯腰捡起来的想法都没有。人类思维就是如此奇怪,恐怖血腥的死亡就发生在眼前,周宗延却偏偏想起了小时候村里杀猪,一刀子捅进去,白白胖胖的肥猪嚎叫着,刀口里喷出大片鲜红液体,旁边的人连忙端起盆子接住,撒上盐,不断搅拌着事先准备好的半熟米饭。

那是血肠最正宗的做法。

“你就是周宗延”谢浩然走到面前,刀子握在手里,刀尖滴着血。

颤抖的回答声音听起来有些呆板:“……是的。”

“你认识谢振东吗”谢浩然的声音低沉,带有男性特有的魅力。

“认识……”

这就已经够了。

左手按住对方额头,右手控制刀尖笔直向前,锐利刀尖准确插进周宗延口腔,巨大的惯性力量撞飞了几颗牙齿,带着令人心悸的锋利感勇往直前,穿透口腔黏膜,进入肌肉层面,割断了血管,撕裂神经,毫无阻碍穿透了脑部,钻出颅骨,深深插进了沙发后背。

力道与角度控制得非常巧妙,没有丝毫血水溅在身上。周宗延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种死法。高仰着头,喉咙深处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双手在空中颤抖着,仿佛被活活定在标本平台上的蚂蚱。

这个房间已经变成地狱。

谢浩然走到脸色苍白的苏晓凝面前,粗壮的胳膊抱住她的肩膀。手指搭上去的时候,谢浩然明显感觉苏晓凝浑身僵硬,仿佛是想反抗,但筋疲力尽的身体却无法产生力量,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拢在怀里。

“走吧!我们回家。”最后一句话,他说的非常简单。

泪水一下子就从苏晓凝眼眶里涌了出来。

这个城市里有太多的冷漠,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很真实,伸手可触的冰块,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是如此。

但是现在,她遇到了真正令自己感到温暖的人。

……

苏夜灵住在城中村里的出租屋。房间很小,十平米连带小卫生间的那种。除了一张高低床,一张破破烂烂的旧桌子,再没有多余的家具。

谢浩然带着苏晓凝推门进来的时候,苏夜云刚给苏夜灵煮好米粥,喂她吃了小半碗。

“二姑!”苏晓凝对苏夜云打过招呼,快步走到床前,扶着脸色蜡黄的母亲肩膀,关切地问:“妈,好点儿了吗”

苏夜灵很瘦,颧骨很凸出。她虚弱地笑笑:“好多了。你姑姑来了,还有……”

说着,她挣扎着偏过头,看着站在床前的谢浩然,笑容很是欣慰:“这是你三姑姑的孩子,你的表弟。”

苏晓凝拢了拢身上的运动衫,尽量避免后背与胸前的暴露,有些羞涩,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他……刚才去找我。”

“金豪”办公室里血腥残忍的一幕仍在脑子里徘徊。苏晓凝被吓坏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刚见面的陌生表弟手里,高高在上的老板周宗延就像一头过年时候宰了吃肉的猪,说杀就杀,丝毫没有犹豫。

谢浩然走过来,认真地说:“送大姑姑去医院吧!”

病因应该是病毒性感冒。虽说只是小病,但是苏夜灵体质虚弱,已经不是从外面药房里买来普通药品所能解决问题。

储物戒指里有丹药。那种东西并非万能。丹药与人类世界的药品一样,都需要对症下药。可治百病的“神物”只是传说,如果真有人能拿出来,那他一定是骗子。

苏晓凝抬头看看站在旁边的二姑苏夜云,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几秒钟,苏晓凝才认真地说:“小浩,你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医院……我们没办法去医院。”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厚厚一摞钞票:“别担心钱的问题。”

“不,不是因为这个。”苏晓凝脸色有些发苦:“我们去不了,而且就算去了也没用。”

谢浩然听懂了表姐话里的意思。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听我的,大姑姑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必须去医院。”

不由分说,谢浩然抓住苏夜灵的胳膊,将她从床上背起。动作很快,无论苏晓凝还是苏夜云,两个人根本没有思想准备。等到反应过来,谢浩然已经背着苏夜灵走到门前,伸手拧开门锁。

下楼,走到外面。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正是城市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谢浩然之前就给贺明明打过电话。他走得很快,苏晓凝和苏夜云紧跟其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模样提心吊胆,一直朝着四周张望。

后背上,传来苏夜灵带着欣慰,也带有几分惶恐的虚弱声音。

“小浩,别这样……放我下来。”

“别去医院了,没用的。”

“……小浩,你不明白,我们不能去那种地方。”

两边挤满了楼房,中间小道非常狭窄。这是城中村的特色,也许在未来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走出巷道,刚转上与公路连接的拐角,已经可以看见几十米外闪烁的车流灯光,却从正面走来三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人。

一个很高,防卫短棍挂在后腰上,摇摇晃晃的。

一个四十来岁,电线杆高处的灯光照亮了肥胖身躯,照亮了他脚上的拖鞋,也照亮了他很是得意的笑脸。

为首的男人文质彬彬,带着一副眼镜。从玻璃镜片后面透出来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晓凝,尤其是从黑色运动衫下摆露出来的修长双腿。就这样看了几秒钟,他张口发出沙哑的声音:“不是说了嘛,你们母女俩不能同时离开,至少有一个呆在家里。”

高个子男人用手扶着防卫短棍,很不耐烦地冲着这边嚷道:“大晚上的还要让我们看着,烦不烦都快要换班了还这样。都回去,大家老熟人了,谁也别给谁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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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节 冲

苏晓凝刚刚生出几分希望的脸上,彻底变得暗淡下来。

她与母亲在这里住了很多年。

从最初搬过来的时候就这样,附近总有一些穿这种衣服的人晃悠。无论自己还是母亲,单独出去没有问题,但只要两个人离开房间外出,就会被这些人挡住。

有过抗争,得到的结果要么被打,要么被狠狠羞辱。有很多次,母亲挡在前面,也在夜晚的时候不能回家。当时还在上学的苏晓凝只能蜷缩在被窝里,双手捂着嘴,低声抽泣。

渐渐的,从母亲那里知道,这是出自一位跺跺脚就能让泽州震动的大人物授意。周宗延那句话的确没有说错:谢振东有这个能力。

外公死后,外婆一家的情况很惨。如果没有妈妈用身体换钱,全家人也许早就活活饿死。

这绝对不是玩笑话,而是事实。

苏晓凝渐渐明白:谢振东的目的,就是想要把自己全家牢牢禁锢在这里,寸步难行。也许是一种变态到极点的想法,也可能是出于当年三姑姑婚事的报复,总之家里人无论是谁都没有出头希望,只能永远生活在穷困与屈辱之中。

但不管怎么样,人活着,就要抗争。

第一次穿上那些暴露衣服,走上街头的时候,苏晓凝就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心理准备。

苏芷兰还小,苏慎也处在半大不大的年龄阶段。他们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学习成绩都很优秀。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让他们在未来有那么一点点重建苏家的希望。

就算是毁了我自己,也很值得。

世界上的道理就这么简单:有付出,才有收获。

这里是一个监狱。我和妈妈永远也逃不出去。

谢浩然眼眸深处燃烧着熊熊火焰。在黑夜里,被浓重夜色掩盖着,无人察觉。

“滚!”

他单手托住背上的苏夜灵,发出无比清晰,如野兽般凶狠的低吼。

对面,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高个男人眨巴着眼睛,抓了抓耳朵旁边的皮肤,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胖男人脸上浮起一层怒意,张口骂道:“你码逼的,小杂种,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抓起来,好好关上几天,到时候看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跟老子横?”

戴眼镜的男人听得最清楚,也最难以理解“滚”这个字。他足足思考了两秒钟,才终于明白过来,瞬间愤怒了:“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码的……”

后面的话语被彻底封住。

谢浩然仿佛一道黑色闪电,肉眼无法捕捉轨迹。冰冷的气流从身边蹿过,戴眼镜的男人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刺痛与恐惧瞬间在脑子里蔓延开来。他再也不去想什么“上面交代的任务”,双手在颤抖中举起,摸上鼻子,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润。

“哇……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也夜空中传出很远。他腿脚一软瘫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头部,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其中混合着少许亮晶晶的粘液。

高个男人发现自己的整个下巴不翼而飞。那是一条被锐利刀锋从正面斜切出来的可怕线条,舌头从失去遮挡的口腔里弹跳出来,就像在满是咸盐盆子里跳来跳去的泥鳅。脸颊侧面的断口位置露出鲜红的腮。动作是那样的快,刀锋从前面戴眼镜男人头上直接划过,顺利成章落到他的脸上。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准确抓住了高个男人张嘴说话,牙齿尚未合拢的那一瞬间。

雪亮的刀光调转方向,游动到距离地面将近两米的位置。它被谢浩然控制着,仿佛来自亚马逊丛林的食人鱼,张开锋利的牙齿,对准胖男人双腿中间狠狠咬去。弯曲的弧形线条流畅光滑,割开布料,在不到一秒钟时间里完成了堪比外科医生还要专业的手术。夜幕下,鲜血在飞溅,一团软绵绵的黑色物体从那人胯下弹出,在钢刀力量作用下落到了远处,“趴”的掉在地上,就像一滩酒鬼反胃呕出的污物,丝毫没有男人们想象中的坚硬感。

突然之间造成的身体伤害,会导致断裂神经在短时间里产生麻木。胖男人低着头,呆呆注视着正在流血的下半身。脑子里冒出各种可笑的念头,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看过的那部电影《大太监李莲英》。那时候与朋友笑着打闹,说着“你要是叉叉圈圈,我就把你变成太监”。

真正是年轻时候的豪情壮志啊!

“哇”的惨叫声毫无预兆迸发出来。他双手死死捂住身体下面伤口,不顾一切惨叫着,转身朝着远处车水马龙的公路跑去。

受伤要去医院,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只是不知道他在这种可怕的状态下能撑多久?又能跑出多远?

谢浩然眼里闪烁着疯子才有的冷酷。

“走吧!”

这话是对旁边满面惊恐,浑身颤抖的苏晓凝和苏夜云所说。

他又补充了一句:“没人能拦着我们,没有人。”

谢浩然身体里滚动着无法消散的暴怒。

就在今天白天,他在廖秋的劝说下,已经决定放过谢振东。

离开那幢小楼,回到外婆家里,才从苏夜云口中得知大姑姑母女俩被迫做着皮肉生意。

平息下去的怒火被再次点燃。

无论换了是谁,在那种时候都不会冷静下来。

直到那个时候,谢浩然才真正明白,谢建国父子俩的心思究竟阴狠到了何种程度。那已经不是简单让一个人去死,而是从**到精神上的彻底摧毁,无尽折磨。

就因为“谢家子孙,有化龙之兆”这句卦辞?

为什么你谢建国认为,这句话会落在我的身上?

就因为我父亲战死,我这一脉无人照料,整个苏家无权无势,孤儿寡母软弱可欺?

我会让你们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能惹的。那怕你位高权重,那怕你是九五之尊,那怕你执掌大权,号令天下……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每个人只有一颗脑袋。

死了,也就死了。

从闯进“金豪”夜总会的那一刻,谢浩然就决定把事情闹大。

前面路边停着一辆越野车,远远就能看到贺明明的身影。

……

车轮滚滚,车速飞快。

谢浩然坐在后座上,拿出手机,拨通了廖秋的电话。

张口第一句话:“我要杀了谢振东。”

话筒对面沉默了两秒钟,显然是被这消息镇住了。随即,才传来廖秋又惊又怒的声音:“你疯了吗?别忘了你答应过……”

谢浩然说话速度很快,语气森冷:“没错,我记得。可那是白天的时候。现在……是晚上。”

廖秋很精明,连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浩然眼中释放出凶悍狂放的杀意:“你知道的事情比我多。苏夜灵和苏晓凝,这两个名字你应该听过吧!”

话筒那边再次陷入了短暂沉默,等到再次传来声音:“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谢浩然一字一句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刚刚才知道。”

廖秋应该在思考着应该如何解决问题:“你现在在哪儿?”

“我姑姑病了,我送她去医院。”

谢浩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估计你很快就会接到警方电话。有人死了,有人受伤。”

廖秋显然有过处理类似情况的经验。话筒里传出他愤怒的声音:“我警告你,千万别乱来。别以为你是修炼者就能肆无忌惮,如果你对普通人下手,就别怪我……”

“我没你想的那么冷血。”谢浩然语调忽然之间变得平静下来:“如果他们真的无辜,我也不会把他们当做目标。顺便说一句,我现在是告诉你这些事情我已经做了,并不是与你商量。”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发出沉稳的声音:“你很清楚,我有退路。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等等!”

“别那么冲动。”

“先等一等,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

不是视频通话,看不到廖秋的模样。但是可以想象,他此时此刻一定觉得焦头烂额,烦躁不安。

五秒钟过去了,廖秋再次发出声音,却是之前说过的问题:“你现在在哪儿?”

谢浩然抬头看了一眼越野车前座上的电子导航地图:“第三十三人民医院,那里距离最近。”

廖秋发出认真严肃的声音:“到那里等着我,别乱动。还有,控制住你的情绪。”

谢浩然在冷笑,却没有讥讽鄙夷的成分:“怎么,你要抓我?”

电话里传来廖秋的咆哮声:“我是在帮你!你懂不懂?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唯一能帮助你的人,那一定就是我!”

……

电话另外一端。

结束与谢浩然的通话,廖秋迅速打开摆在身边的备用电话,连接网络,手机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个中年人。

屏幕很小,无法显示对方全身。不过从对方肩膀以上的部位来看,他应该很胖,保养不错,皮肤很白,光秃秃的脑袋与脸上微笑颇为搭配,很像《西游记》故事里的弥勒佛。



第二百四一节 上级

屏幕上的胖子虽在微笑,却可以从话里听出他不太高兴:“小廖啊,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在晚上找我就不能换个时间吗”

廖秋满面严肃:“局座,三三八九号目标出问题了。”

“局座”这个称谓在网络上广为人知,专属于战忽局专家。廖秋所在的系统内部也直接套用,算是一种不错的身份伪装。

无论任何时候直呼对方姓名,都存在泄密的可能性。外号就不一样了。

胖子面色微微一凝:“三三八九号你是说谢家的那个人”

“是的。”

廖秋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问:“现在怎么办”

胖胖的局座思维慎密:“他会不会是故意威胁,想要提高我们给他的身份待遇”

廖秋摇摇头:“不可能。除了国安部门的招募,我还没有对他说过关于身份方面的问题。”

“其它已经接触过的修炼门派会不会泄密与三三八九号进行接触”

“我一直跟着三三八九号,没有发现这种迹象。”

“国外方面呢雷极宗门毕竟是在高棉国那边,境外接触的几率非常大。”

“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三三八九号被策反的可能性不大。他的政审分数高达九十七分。”

屏幕上的胖子轻轻按揉着太阳穴,皱起眉头,嘟囔着:“真是麻烦,偏偏遇到这种事情,而且还是谢家的人……”

这时,廖秋的另外一部手机发出清脆微信彩铃声。拿起来一看,迅速滑动屏幕,廖秋深深吸了口气,视线转移到正在通话的屏幕,急促地说:“泽州警方协助部门刚刚发来消息:三人死亡,三人重伤。全部都是三三八九号所为。”

圆润的胖子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都是普通人他对普通民众下手了”

廖秋解释道:“是谢振东安排的人,他们从很多年前就对苏家进行监控。这部分资料我上个月就完成了整理上传,档案编码乙甲甲戊丙,一零零七八。”

胖局座脸上刚刚浮起的凶意略微淡化。他点点头:“那份档案我看过了。谢振东的确很过分。究其根底,其实还是要落在谢建国身上。只是谢老将军那边不发话,我们也不方便插手。”

廖秋适时加了一句:“所以我觉得,三三八九号现在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

屏幕上的胖子眉毛一扬:“小廖,听你的口气,好像是站在他那边”

廖秋回答很认真:“我只是就事论事。”

“启动第二方案,先消除影响吧!”

胖胖的局座再次揉起了太阳穴:“真是头疼,为什么就不能来点儿简单轻松的任务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些修士,偏偏还得给他们擦屁股。唉……这是一个对现实具有强烈不满,迫切想要改变的家伙,但他不是一个坏人。”

廖秋再次发问:“三三八九号执意要杀死谢振东,这该怎么处理”

“让他杀吧!”

屏幕上的胖子咒骂着:“所有事情都是谢振东自己搞出来的。要是换了我,也饶不了那个家伙。还是那句话,消除影响……唉,好像最近我们一直做着同样的事情,唉……”

骂归骂,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有条不紊:“谢建国不能动。控制好三三八九,不能让他再乱来了。我现在就去找谢将军,把事情对他汇报。”

……

十多分钟后,廖秋赶到医院,在院方值班主管的办公室里,找到了谢浩然。

值班主管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被谢浩然抓住头发,钢刀架在脖子上,正准备砍下头颅。

愤怒就像不断添加汽油的火焰,在身体里越烧越旺。

同时在谢浩然脑海里伴随产生的思维意识,充满了震惊。

谢振东对泽州的控制,真正达到了方方面面,就连医院这种地方也没有放过。

病人看病要挂号,购买病历本,同时出示个人身份证。

院方拒绝接诊苏夜灵。因为电脑资料里明明白白将此人列入了“拒诊者”名单。

不仅是苏夜灵一个,整个苏家,上至方芮,下至年纪最小的苏芷兰,统统都在名单上。

如果廖秋晚来半分钟,谢浩然会把整个医院杀得血流成河。

深埋在他心里的狂暴与凶残,在今天,在这个时候,真正被彻底激发出来。

无论这些人与谢振东之间是否有联系,无论他们是不是谢振东的下属,总之……统统要死。

手指死死抓住医院值班主管的头发,左脚膝盖用力顶住她的后背,将整个人上半身抓起来,拎高,刀刃表面反射出冰寒的金属光泽。注视着刚刚闯进办公室的廖秋,谢浩然嘶声咆哮:“你让我放了她很好……给我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不等廖秋回答,谢浩然恶狠狠地说:“这可是医院,是医院啊!什么叫做“拒诊者”他们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权力就因为谢振东那个狗杂种一句话,下面的人就不顾一切舔着他的屁股,断绝了苏家所有人的希望和前途”

廖秋举起双手,尽量缓和着气氛:“听我说,冷静,你一定要冷静。这不是她的错,在她上面还有人。”

谢浩然死死咬着嘴唇,粗大的青色血管在额头两边不断凸起,紧绷的肌肉在脸上显出轮廓。这一刻,他与真正的疯子没什么区别。

“你答应过我一些事情。”缓缓松开手指,把半死不活的值班主管扔到一边,谢浩然用带有怒火的双眼盯住廖秋:“你说过,会让我的亲人在这座城市里好好生活,像普通人那样。”

廖秋高高提起的心脏缓缓有所回落:“是的,我当然记得。”

谢浩然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说话又快又狠:“现在怎么办”

廖秋早已在来的路上打好了腹稿:“医生回来的。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谢浩然凶狠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廖秋双眼:“你最好不要骗我,也不要尝试着试探我的耐心。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日落,我要看到原本属于我们苏家的东西,一样不少,完完整整摆在我面前。”

“时间太短了。”廖秋坦言道:“三天,你至少得给我三天。”

谢浩然已经不是白天时候那个可以商量的年轻人。他眼睛里散发着狼一样的冷光,摇摇头:“明天,太阳下山以后,我会杀人。”

补充了一句:“我改主意了,谢振东必须死。”

廖秋脸上一片平静。

没有提到谢建国,只说是谢振东……很明显,谢浩然不是那种疯狂到极点得得疯子。他仍有理智,事情也没有到不可收拾,全盘崩溃的局面。

“那是你的家事。”廖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语气和声音都变得具有安慰与劝解效果:“你得明白自己的能力与责任。我们都想要改变这个世界,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事情。我们都在付出努力,每个人,包括你我。”

森冷光芒逐渐从谢浩然眼睛里褪去。他抬起脚,踩着半死不活的医院值班主管身体走向门外。从廖秋身旁经过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认真地说:“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否则……”

后面的内容没有说出口,就这样在沉默中封闭。

……

太阳升起来了。

没有警察,也没有陌生人像从前那样毫无预兆出现在面前。虽然不是在自己家里,是躺在医院床上,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苏夜灵睡得很香,很沉。

住院部三十一楼的高等病房费用昂贵。这对谢浩然来说不是问题。他不是毫无理智的疯子,昨天晚上的屠杀只是针对个人。等到冷静下来,流淌在血管里的愤怒也缓缓消失。

看了一眼躺在陪床上睡着的苏夜云,谢浩然伸手点了点苏晓凝的肩膀:“跟我出来一下。”

洗过脸,擦掉脸上抹花的妆容,露出白净的皮肤。苏晓凝脚步很轻,抬腿走路很是缓慢。昨天晚上回家没来得及换鞋,十多公分高的鞋跟踩在水磨石地板上,会发出突兀的声响。

这里毕竟是医院,要保持安静。

穿过走廊,来到外面与门诊大楼连接的平台上,谢浩然伸手从衣袋里摸出烟盒,想了想,还是塞了回去。他转身注视着带有几分倦容的苏晓凝,张口叫了一声“姐”。

美丽的少女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虽说知道谢浩然是自己的表弟,可是两个人用“姐弟”这样的亲昵称呼,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多多少少,有些不太适应。

心里很是温暖。

“哎……嗯……好……”

是的,他是我的弟弟。苏晓凝有些慌乱,脑子里晕乎乎的,寻找着合适的回应字句,可是真正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几个感情复杂,充满了太多内涵的单字。

谢浩然笑了。

他有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明亮眼睛。

“别担心,只要把姑姑的身体调养起来,她会好的。”

说着,谢浩然话锋一转:“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第二百四二节 回家

苏晓凝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仿佛刚刚划亮的火柴,却被一滴坠落的冰水准确命中燃烧点,瞬间熄灭。

她下意识把双臂抱在胸前,低着头,暗淡目光看着脚下远处的医院停车场,一言不发。清晨的凉风从侧面吹来,带着令肌肤敏感的温度,灌进她毫无遮拦的裙子下摆,在线条优美的双腿之间冲撞着。裙角被高高掀起,又迅速落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眼角余光瞥见那是两名从医技大楼方向走来的护士。白色制服有种令人心情安宁的特殊效果,鸽子形状的白帽令人有着想要飞翔的冲动。她们走得很快,从苏晓凝旁边经过的时候,明显放慢了速度。前后差距大概有三秒钟。等到她们离开,走远,从那个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论私语。

“那女的穿的也太暴露了。那种裙子……整个后背都露在外面。那男的应该是她男朋友吧!可能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把衣服借给她穿。”

“现在……到处都是不要脸的贱货。你没看她那裙子短的连屁股都包不住……还好意思站在外面……刚才走过去……她身上一大股骚味,你闻到没有?”

“骚味?”

“哎呀……就是,就是跟男人做了那种事情以后,没有洗过下面的那股味道。你想想……”

“哈哈哈哈,她该不会是出来卖的吧……”

苏晓凝慢慢弯下腰,双手从膝盖前面绕过去,用更加严实的动作将自己环抱起来。低着头,下巴放在膝盖上,闪亮眼眸深处的忧郁挥之不去,在痛苦与麻木之间不断游走。

人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理想。我们小时候大概都曾经说过“长大以后要当科学家”的豪言壮语。走出学校大门,才发现社会并非是想象中那般美妙。有五光十色的幻影,有外表华丽的毒蜘蛛,还有表面上看起来与安乐窝没什么区别的死亡陷阱……有人迷失,有人堕落,有人正在无底洞的最深处艰难攀爬,还有人勇敢跨过了各种障碍,披荆斩棘,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坚实又稳定。

还有一些人,他们被苦难的生活死死压迫着,无法挣扎,无法翻身。

默默注视着脚下灰沉沉的地表颜色,然后抬起头,蔚蓝色澄净天空映在了苏晓凝充满迷茫的眼睛里。

她泪流满面。

我还有未来吗?

身后传来谢浩然平静的声音:“姐,你想上学?还是想到我公司里上班?”

苏晓凝觉得胸腔里的心脏猛然抽了一下,然后以自己从未感知过的奇妙方式跳动起来。

她蹲在地上,侧过身子,偏过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谢浩然。

她知道这个昨天才刚认识的小表弟很厉害。连周宗延那种人都杀了,而且在医院里,他昨天晚上闹出了很大动静。也不知道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警察没有出现,妈妈的诊断治疗照常进行。尤其是昨晚到今天,值班医生和护士过来查房,他们的脸上清清楚楚写满了“畏惧”两个字。

“上学?”

这个词脱口而出的时候,苏晓凝有些激动。热切心理却在瞬间低暗下去,她自嘲着摇摇头,目光灰暗:“我这种人……还有资格上学?”

看着蹲在地上久久不愿意起来的苏晓凝,谢浩然很是心疼。他朝前走了一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苏晓凝慢慢扶起。手掌释放出附带着强硬态度的力量,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没人能欺负你,没人能欺负我的家人。”

谢浩然黑玉般的眸子里寒光闪烁,声音铿锵有力:“无论是谁胆敢对你们伸一根手指头,我都要他死!”

这不是残忍,而是经历太多现实以后,在年轻人脑海里逐渐成形的顽固概念。

国家如此。

小家,也是如此。

苏晓凝什么也没说,张开双臂,毫不顾忌胸前露出的大片白腻肌肤,就这样抱住谢浩然。胳膊从他的臂弯中间穿过去,在身后手指交接,牢牢握住,将整个身体紧贴过去,侧着头,闭上眼睛,安心聆听着他的心跳节奏。

从对面传递过来无限温暖,锻炼产生的结实肌肉有种令人平静的安全感。

苏晓凝已经忘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时候。好像是那个曾经嚷嚷着“我要给你幸福”的男朋友。他只是对我的身体感兴趣。睡了几次就离开,对着月亮许下的誓言在空气中远远飘荡。那时候他的理由很充分,令人无法辩驳————你太穷了,还有那么沉重的家庭负担。我爱你,但是我要去追寻我的理想。

是啊!爱情无法在一个人身体里产生。他离开的时候说话振振有词:诗和远方在召唤着我。你也要等着我。我一定会成功。到时候,我再回来找你。

视线再次变得迷蒙。

苏晓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多眼泪。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就是自己的亲人。

……

丰润花园。

越野车在三十三幢旁边的空车位上停住,苏慎第一个推开车门,急不可待地跳了下来。

湛蓝色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苏慎有些奇怪:在自己人生的前十多年时间里,为什么从未发现天空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谢浩然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走到苏慎身边,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跑那么快干什么?房子又没有脚,逃不掉的。”

今年上高二的苏慎抬起头,望向谢浩然的目光有些敬畏。

他的年龄比谢浩然大。可是对于这个从昭明过来的远房表弟,苏慎有种必须抬起头来才能看见的感觉。

实际情况是谢浩然身高超过了苏慎。

就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彻底改变了整个苏家的命运。

年轻人看待问题不会考虑复杂的背景因素。围绕在住家附近那一双双该死的“眼睛”都消失了,大姑姑出了院,餐桌上每顿都有必须在过年时候才能吃到的丰盛饭菜,家里每天都充满着欢声笑语。

一切都是谢浩然这个表弟带来的。

苏慎正处于叛逆期。在这个阶段,“不听话”并不意味着要跟家人父母顽抗到底。那是因为发达的网络让他们接收了大量接收外来信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力,每个人都会在心底产生专属信仰。不一定是宗教,也可能是某个特定对象。

谢浩然成为了苏慎的崇拜目标。

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表弟把原本属于我们家的房子,从那些人手里抢了回来。

三十三幢,三零一室。

方芮拒绝了贺明明的搀扶,一个人颤颤巍巍扶着墙壁,一层层台阶走上去,动作虽然缓慢,脚步却很坚实。

苏家所有人都来了,加上从昭明调过来的贺家庶族,总共坐了四辆越野车。

按照谢浩然最初的想法,是想要尽快让外婆一家从那个肮脏院子里搬出来。他在一个新楼盘里买了三套房子。泽州房价不贵,开发商与何洪涛也认识,三百万打包价虽说有人情成分在里面,却也还有赚头。

方芮执意要回来。在她看来,无论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上丰润花园三十三幢,三零一室。

这里有太多关于过去的回忆。有悲欢离合,有生老病死。

这里是我的家。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周围邻居对三零一室的新主人也就尤为关注。方芮上楼速度慢,楼上楼下的邻居纷纷打开各家房门观望着,议论纷纷。

“怎么三零一换人了?我记得那房子是房管局老李的,他什么时候把房子卖了?”

“你说的是李平康吧?他前段时间好像招惹了什么人,他和他媳妇的腿被打断了,孩子送到老人家里。我听说李平康摊上的事情可不小,上面派了督查进驻房管局,李平康在医院里就被隔离审查了。”

“咝,这个……这不是老方嘛!以前苏淳苏老师的爱人。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苏淳是谁?”

“你是后面买房子进来的,这里以前就是苏老师的房子。那时候的事情……算了,都过去了。他们现在能回来,应该不容易啊!”

楼上楼下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把整个楼道挤得水泄不通。有老人,有青年,也有孩子。一双双眼睛里透射出各自不同的目光。惊讶、怀疑、冷漠、热切、欣慰……人生百态,五光十色。

房间里的家具全部换过。原本属于李平康的东西一件也没有留下。搬运的时候没有破坏装修,里里外外打扫得很干净。贺明明赶在方芮前面快步走进客厅,“刷”的一下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洒满房间。

苏夜灵带着苏晓凝走进来,苏芷兰和苏慎跟在苏夜云后面。

“这里以前是你外公外婆的房间。”

“我和你爸爸当时就住在这里。”

“这里是厨房。”

“卫生间在这里……”

对于常年居住在那个肮脏破败小院子里的人来说,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绝对算是豪宅。



第二百四三节 父亲

苏芷兰和苏慎口中不断发出惊呼声,其中掺杂着喜悦的成分。

苏晓凝脸上全是笑意。她很兴奋,像小孩子那样在各个房间里跑来跑去。

苏夜云搂着苏夜灵,两个人眼里含着泪水,每走进一个房间,都会发出哽咽。

方芮坐在曾经属于她和苏淳的卧室里,久久没有动过。手里捧着苏淳的牌位,枯瘦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喃喃自语:“回来了……我们又回来了。”

谢浩然站在客厅角落,发自内心地笑了。

……

同样是宽敞豪华的大房子,却在上演着截然不同的剧目。

看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谢振东,谢建国眼里透出冷漠的杀意。

按照新的年龄层次划分标准,五十五岁应该算是中年。不过,身体状况这种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四十、四十五、五十……每五年算是一个阶段,越老就越是觉得力不从心。世界上对每个人来说最公平的东西就是“时间”。谢建国也不例外。他以前喜欢长跑,十几公里轻轻松松就能跑完全程。只是随着位置更高,年岁更大,运动的时候越来越少,甚至稍微走远一些,就会觉得心跳气喘。

老了,就会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亲生儿子更重要。

谢振东的腿废了。前后换了好几拨医生,无论任何一次专家会诊的结果,对方都只能表示遗憾,无能为力。

如果发生意外,或者地震之类自然灾难所导致,谢建国倒也认了。

振东是被三弟留下来的那个小杂种活活打成这样。

从墙上把振东解救下来的时候,两边胳膊上那一个个被钉子穿透的血洞触目惊心。伤腿软绵绵的,就像被抽掉了筋骨的烂死蛇。他晕死过去,在搬运过程中没有喊叫。可是等到后来,在医院里治疗的时候,每一天,每一分钟,病房里都会传出撕心裂肺,令人恐惧的惨叫声。

透视光片显示,谢振东整条大腿所有骨骼全部碎裂。这种程度的骨折震惊了所有医生,他们纷纷说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最后给出的唯一治疗方案,只能是截肢。

人老了,见过的事情多了,精神承受能力也就变强。谢建国在医院手术室里看到了从儿子身上截下的断腿。医生当着他的面把腿部肌肉纵向切开,坏死的肌肉已经肿胀,里面全是一块块碎裂的骨片。就像秋天从树上掉下的干枯树叶,被硬生生踩成无数细小颗粒,光是看看就令人头皮发麻。

谢振东在泽州的所作所为,谢建国清清楚楚。

在谢家,父亲谢伟长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真正是一言九鼎,一句话就能决定家族成员的生死未来。

他一直对三弟谢振国与苏家那个女人的婚事不满。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从未变过。

有时候想想,谢建国觉得实在是无法理解父亲对“门当户对”四个字的特殊理解。其实仔细想想,古时候陈胜吴广起义,吼出来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真正是富有哲理。翻着家谱往上,谢家其实在父亲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爷爷那一辈,本来就是贫苦的农民出身。只是因为时代机遇,成就了现在的一切。

有了身份,眼光自然就高。连苏家这种书香门第都觉得不入眼,百般挑剔。其实心态放平想想,苏夜青倒也算是三弟谢振国的良配。至少她认识谢振国的时候,对三弟的身份一无所知。那是真正的,没有掺杂丝毫利益纠纷的爱情。在那个时候,谢建国甚至有些嫉妒谢振国,叹息为什么同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龙虎山的道士在占卜方面很有一套。烈阳真人是父亲早年时候认识的朋友,据说他与龙虎山掌门是师兄弟,也是龙虎山上德高望重,修为境界深不可测的高手。“谢家子孙,有风云化龙之兆”这句卦辞,就是烈阳真人在父亲一次生日宴会上,主动送过来的礼物。

修士当然会撒谎。可如果是他们当着众人发下的誓言,可信度就绝对没有问题。

烈阳真人不会在卦辞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他与父亲的交情也决定了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谢建国曾经是个好大哥,与两个弟弟之间真正做到了兄友弟恭。可是随着年龄长大,掌控与得到的东西多了,自然而然就想到烈阳真人的那句卦辞,心中欲念之火不可遏制开始熊熊燃烧,愈演愈烈。

谁会成为谢家之龙?

即便是烈阳真人自己也没有答案。占卜这种事情其实就是对天地进行咨询。得到的答案不可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清楚。鬼神也怕天地神威,未来如果清清楚楚摆在面前,无论是谁都会想要将其朝着对自己最有利的方面扭转。这比强盗杀人夺财还要可怕,因为可能挡住自己道路,在未来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必须在他们尚未成长起来的时候全部杀光。上天有好生之德,占卜之词含糊,却真实无误。天地鬼神只能用这种方法在修士与对未来的探究之间做出平衡。

谢伟长之下,谢家有三子:谢建国、谢卫国、谢振国。

谢建国很清楚:按照正常概率,“谢家之龙”这句话落在自己与两个弟弟身上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们都老了,无论时间还是掌控的权势,都与卦象无法对应。照这个迹象看,占卜结果必定对应着包括自己在内,谢家三兄弟的后代身上。

二弟谢卫国在京城,想要对付他,并不容易。

三弟谢振国与苏夜青生了一个儿子。偏偏老三的婚事惹怒了父亲,再加上苏夜青意外死亡,老三对父亲产生了强烈怨念。于是远走南疆,不再与家里来往。再然后,老三战死了,留下谢浩然孤零零一个人,与养母生活在遥远的昭明。

无论如何,那毕竟是谢家的人。父亲对儿子的愤怒没有在孙子身上延续。他给谢浩然身边派去了一些人,暗地里监视,保护他成长。

谢建国并不满意父亲做出这个决定。他很敏感,想要从根本上消灭对自己这边构成威胁的一切潜在因素。“龙”这种东西的神威性不言而喻,但不是随便什么人生下来就是龙。即便是古代帝王之后,同样也要接受一系列训练,以及专门为帝王开设的课程,一点一滴积累成为王者的必须经验,获得承认,才能在先王去世后,荣登大宝。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哪怕再优秀的基因,也必须接受高等教育方可成材。”

苏家的重要性在这个时候开始显露出来。

苏淳和方芮都是教师,他们经验丰富,家境富裕。如果他们把谢浩然从昭明接到泽州,那么谢浩然从小泥鳅风云化龙的几率就会成倍增加。毕竟,他的养母杨桂花只是一个农妇,在教育方面,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苏家。

谢建国不知道“谢家子孙,有风云化龙之兆”会不会落在谢浩然身上。但就实际方面来看,他有能力从源头上封闭这种可能。

谢振东对苏家的打压迫害,完全来自谢建国的授意。想要把一个人禁锢在固定圈子里其实很简单。只要拿走他所有的钱,所有生活资料,这就够了。

当然,也有更直接,更干脆的方法。那就是把苏家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关键在于父亲那一关不好过。人老了,对问题的考虑就多,逻辑思维就会产生变化。谢振国与苏夜青的婚事虽说没有得到谢伟长承认,可木已成舟,他们连儿子都生下来,作为父亲……又能怎么样呢?

从拒绝到接受,是一个微妙、漫长的心理转换过程。谢建国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他必须趁着父亲对苏家恨意尚未消失的时候,对苏家进行最疯狂的打压。就算父亲多年以后生出悔意,想要认下苏家这个亲家,苏家那边也会因为谢振东的残酷冷漠,至死也不会原谅。

父亲很念旧。对苏家可以打压,可以让他们在颠沛流离中失去一切,但绝对不能直接下手杀死他们。

穷人再穷,也是活人。

死了,只会使事情朝着最糟糕的方面演变。

可是谢建国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泽州对苏家全面打压,谢浩然却在昭明突然崛起。短短几年时间,他就越过了人生中一道道障碍,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成为令人惊叹的全国高考状元。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没有去燕京大学报道,而是途中拐了个弯,来到泽州。

谢建国目光阴沉,死死咬着牙齿。

随着谢振东重伤,泽州已经失去了控制。

上级部门的力量开始介入。

反腐倡廉是近年来国政的重点。百姓喜,双手拥护,最高位置上的领袖无论声望还是来自民间的支持力度,都达到历史最高点。

共和国正在展开最辉煌,最灿烂的一面。

但是作为下面的官员,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第二百四四节 神灵战争

因为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裤裆里或多或少都夹着屎。

李平康被抓了,曹烨被抓了,常爱芬也未能幸免。

他们只是谢振东跟随者群体里最为显眼的那一批。

谢建国虽然位高权重,却无法保住这些人。

调查组直接来自更高级部门,事先准备好的应对计划无法派上用场。

想到这里,谢建国就不寒而栗:谢浩然什么时候与高层人物接上了关系?而且看现在的情形,好像对方的实力还超越了父亲谢伟长。

几天以来,谢建国一直接到来自方方面面的警告。部门很多,都是自己绝对不能招惹的大人物。警告内容千篇一律,都是让他“不要插手泽州的事情”。

对方没有说明“如果我插手了”会怎么样。那种事情其实想想就能明白。一意孤行,强行对抗的结果,恐怕连父亲出面都无法解决问题。

可是,我这次真的是损失惨重啊!

亲生儿子成了残废,原本在泽州安排的一切被全部捣毁。真正是树倒猢狲散,以后谁还会听从我谢建国的命令?谁还会死心塌地跟着我?

坐在床前,看着沉沉睡去的谢振东,谢建国一言不发,隐约可以听到他从口腔深处发出紧咬牙齿的摩擦声。

一个瘦长的黑影出现在他身后。略微躬着背,态度很是谦恭。

“去查查他的底细。”

谢建国没有转身,他知道来人是谁:“我要知道我三弟那个儿子在昭明这些年来的一切。不要有任何遗漏,我要看到最详细的资料。”

黑影恭敬地答道:“如您所愿。”

……

湿热天气在整个夏天都是泽州的主调。天空晴朗的时候不多,那意味着阳光以更加强烈的方式直接投射在地面上。热腾腾的仿佛一切都点着了火,走在柏油路上,会觉得脚下有些软,就像一大片黑色的,半凝固状态的糖浆。

廖秋与谢浩然坐在树荫底下。木质长凳刚好就是两个人的位置。这里原本是给情侣准备,这片绿荫地带本来就叫做“情人坡”,附近绿化带里长满了叫做“情人草”的植物。只要是脑子正常的父母,从来不会带着孩子来到这种地方。因为随时都可能遇到男人搂着女人朝着对方嘴唇上啃,年幼懵懂的孩子还会伸手指着,仿佛发现新大陆那样尖声喊叫:“爸爸妈妈你们看,叔叔饿了,他要吃掉阿姨。”

廖秋其实长着一副瓜子脸,下巴很尖,身上散发出很招女人喜欢的油滑气息。这绝对不是说他坏话。“好男人”其实是个贬义词。那代表着呆傻、蠢笨、木讷、不懂风情。

这年头只有坏男人才招女人喜欢。油嘴滑舌是最醒目的优点,言语当中带上**字句才会让女孩觉得面红心热。在道德封闭空间里呆久了,人人都想要释放。趁着对方对自己产生好感就主动拉手,然后搂住腰,约着看看电影,或者到夜晚公园里吹吹风,畅谈人生,轻松容易就越过“接吻”这一关。

只要保持旺盛进攻的势头,女孩子根本无法抗拒,很快就会成为你的战利品。

还是那句话:逻辑思维会随着时间而变化。当她们结了婚,生了孩子,美丽容颜逝去,才会真正发现“老实人”身上的优点。那意味着家庭状况稳定与幸福,和谐美满的现在与将来。只不过……选择已经做出,后悔也来不及了。

廖秋嘴里含着一颗话梅,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另外一条长凳上的男女。他们在那里坐了很久,男的抱着女的,从肢体动作与身体角度来看,应该是你侬我侬,天气热,情更浓。

“简直是伤风败俗,为老不尊啊!”

廖秋不无感慨地摇摇头,从嘴里吐出吃干净的果核,又从食品袋里拿出另外一颗塞进嘴里,皱起眉头,低声嚷嚷:“太辣眼睛了……见鬼,我为什么会选了这么一个地方。要不咱们换换,找家咖啡厅,至少那里有空调,比这里凉快多了。”

长凳上的男女都上了年纪,头发花白。从两人佝偻的背影判断,平均年龄至少在六十五岁以上。

谢浩然一直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一个小册子,封面上是四个印刷体文字《保密条例》。

一本证件,表明自己是国安九处的下属成员。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良久,谢浩然合拢保密条例,抬起头,注视着侧向坐着的廖秋,淡淡地问:“你好像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注意我?”

廖秋头也不回地答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久,才几个月的时间。”

谢浩然面色平静:“就因为我灭掉了贺家,成为了雷极掌门?”

廖秋显然没有环保意识。他把话梅核“噗”地吐出很远,目不转睛盯着远处搂着老太婆接吻的白胡子老头:“贺定元很厉害。他可是筑基境界的人物。你今年才多大?连他都被你玩死了,这本来就足以说明问题。”

谢浩然进入了话题核心:“我不明白,你把我招进这个部门,到底想干什么?”

太阳在天空中偏移着位置,阳光从对面照射过来,非常刺眼。廖秋闭上眼睛轻轻揉着,转过身,含着话梅的口腔侧面鼓起很大一团,含含糊糊的回答:“你们的用处可多了。别小看你自己,你能发挥的作用,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

谢浩然皱起眉头:“我们?”

廖秋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修真者吧?”

谢浩然淡淡地笑笑:“我还没有愚蠢到那个地步。”

廖秋也笑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秘的存在。金字塔、巨型地画、关于海洋与地层深处,还有宇宙……有些问题可以通过科学进行解释,有些则不能。”

谢浩然扬起眉毛:“比如?”

廖秋没有直接解释:“你应该听过女娲造人的神话故事吧?有没有看过《圣经》?上面说了,上帝才是制造人类的伟大工程师。还有玛雅神话、希腊神话、北欧神话、埃及神话……每个国家,每个民族的传说故事都不一样。但只要你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其中有些部分一模一样,没什么区别。”

谢浩然收起了之前的玩笑心态,认真地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廖秋抬起右手,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我们是华夏人,国境就是把我们保护在这个范围内的防护线。但是在我们之外,其它国家,别的地方,同样也有实力强大的神秘人物。他们拥有的能力同样超出了自然界限,无法用科学解释。”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没有说话。

廖秋低沉的声音在继续着:“这是在公众看不到的地方进行战争。是的,战争,我没有说错,你也没有听错。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想要消灭对方。很混乱,一团糟,战争打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历史不仅仅只是书本上我们看到的那部分。你是修士,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浩然感觉深埋的身体内部的《珍渺集》正在摇晃,释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神圣光芒。它的书页厚度原本只有三指宽,就在廖秋说出“历史不仅仅只是书本上我们看到那部分”的时候,《珍渺集》的书页突然增加,急剧变厚,凭空多出了一倍的数量。

心里扬起了惊涛骇浪,谢浩然丝毫没有显露在脸上。他很平静,情绪控制能力极强,一边听着廖秋说话,一边在脑海里翻阅着《珍渺集》上新出现的内容。

“宗教之所以出现,并且成为现在的样子,同样是在以往时代历次战争的结果。”

廖秋竖起一根手指,在谢浩然面前晃了晃:“别乱想,不是你认为的常规战争,而是专属于神灵之间的战争。侍奉天主的神父干掉了崇信真主的阿訇,释迦摩尼非常成功的干掉了萨满。他们都想占据这个世界,因为人多就意味着信徒数量增加。呵呵……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珍渺集》上对此有专门的记载。

谢浩然平静地点点头:“大概懂了。”

廖秋对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你好像知道我说的这些事情。怎么,你是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听说过?”

谢浩然总是可以在谈话中占据主动权:“连你都知道“神灵战争”,我为什么不能?”

这是《珍渺集》上关于远古战争的记录。

廖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用深邃的目光盯着谢浩然:“我们不想介入,但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不会降临到你的头上。我们有自己的宗教,有自己的力量,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存在。这是任何人都不会从官方报道里知道的事情,是专属于修士的战争。”

谢浩然心中一片明悟:“所以,你们在集结军队?”

“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从很多年前,从大革命时代就是这样。与常规意义上的战争概念不同,“神灵战争”是看不见的,交战双方都会掩盖各自力量的存在,不会让公众知晓。”



第二百四五节 女骗子

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特殊光芒:“我能做什么”

廖秋没有回答,直接说出另外一个问题:“你愿意参战吗”

谢浩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沉默片刻,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会退缩,绝对不会。”

……

贺明明很不理解为什么两个大男人一定要选在公园里聊天但这种事情不是她觉得无法理解就一定可以避免。谢浩然是雷极掌门,他的命令一言九鼎,必须执行。

越野车已经换过,不是前几天刚到泽州临时租用的“长城哈弗”。白颜色的“自由光”外观不错,价钱也还适中,就直接买下来。苏夜灵和苏夜云去了驾校报名学习,以后这辆车子就归她们使用。

公园里的停车位很空。天气预报今天的气温高达三十二度。在这种热得连汗都不会出的时候,人们只愿意呆在家里享受空调。

贺明明和想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比如酒店的豪华套房。车里的空调让她有种氧气随时可能消耗干净的危机感。她靠在驾驶座椅子上,窗户敞开一条缝隙,在心里数着时间,诅咒着该死的廖秋。

掌门是不会错的。要怪就怪廖秋那个家伙非要把掌门约出来,还偏偏选择这种见鬼的地方。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车子前面,然后走到窗前,“梆梆梆”敲击着。

贺明明按下电控开关,车窗徐徐落下,看到外面站着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白衬衫,灰白色西裤上一尘不染。脸上刮得干干净净,没有胡须,外表儒雅,微笑表情很容易就让人心生亲近。衣服袖子高高卷起,手腕上露出精致的“百爵”表,黑色皮带正中有一个金色的“lv”挂扣,用最直接的方式表明这东西价格昂贵,并不便宜。

贺明明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她疑惑地问:“有什么事”

太热了,中年男人额头上渗出汗水。他先是看看车里,然后笑着问:“怎么,你的车是不是出了问题”

贺明明不明就里地摇摇头:“没有。”

中年男人显然不太相信:“你停在这里一直没有动,这么热的天,我看你呆在车里一直没有出来,我还以为你遇到意外,出事了。”

他的视线一直在贺明明身上移动。

丝质衬衫透明感很高,黑色胸衣带子若隐若现。蓝牛仔热裤是普通款式,洁白修长的双腿在座椅下面交叠着。因为太热,贺明明脱掉平底布鞋,穿了一双摆在车上备用的夹趾凉拖。中年男人在她按下车窗的时候从车体后面走过来,正好看到她翘着腿,可爱的白色脚趾夹着拖鞋,在空中晃荡。

贺明明遇到过的男人太多了。随口交谈几句,她已经基本清楚对方的目的。

谢浩然还没有出现,她也不介意与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家伙玩玩。于是笑道:“谢谢,没想到你这么细心。”

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轻轻松开胸前衣扣。一颗,又一颗,不多不少,刚好露出胸衣上面部分的百分之三十。这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结果,即便是居高临下俯瞰,也无法看到全貌,最重要部位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眨巴着眼睛,卷曲睫毛显然在释放着**信息。

中年男人觉得身体正在发热,温度不是来自空气和太阳,而是发自骨髓深处。用力吞咽着口水,他把戴着“百爵”表的左手扶在车门侧面,温度很高,非常烫手,手掌抬起又放下,好不容易才把那个位置温度降低了少许。这动作并非故意想要受虐,而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经济实力————这手表很贵,要好几千块。

“呆在车里太热了。”中年男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大,随后就降低音量,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一切都那么彬彬有礼。

贺明明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名片,却根本没有记住上面的名字,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姓。她做出一副羞涩表情,娇笑道:“太快了吧!刚见面就问我的名字,呵呵!这样不太好吧”

完全是小女孩对大叔充满了兴趣,却犹豫着面子,正在思考“要不要跟他走”的节奏。

“前面有家冷饮店,那里的冰激凌和咖啡很不错。要不咱们到那儿去坐坐”中年男人对目前的接触进度很满意,他寻思着应该换个地方,最好空间狭窄,而且还是仅供情侣使用的双人包间。

贺明明挺起胸脯,涂抹着粉色的嘴唇里微微探出舌头,模样很是调皮:“咖啡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喝酒。”

中年人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眼角皱纹也迅速出现:“也行,你喜欢喝什么酒”

贺明明伸出胳膊,手指在空中做了个捻开钞票的动作:“我喜欢红色的x。”

这是一句行话。

她的手指细长如葱管,白皙皮肤下面隐隐可以看到青色血管。精妙化妆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真实年龄。中年男人暗地里咽着口水:尼玛,这种级别的美女非常罕见,要是不下手,就真是对不起自己,太可惜了。

他想也不想就拿出钱包:“你能喝多少”

远处,出现了谢浩然与廖秋的身影。

贺明明瞟了中年男人一眼,脸上一片绯红,仿佛是对话中掺杂着令她感到害羞的成分。中年男人甚至感觉她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声音很低,又娇又糯:“……一千。”

中年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级别的美女竟然只要一千

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从钱包里拿出钞票,递了过去。

贺明明接住钱的时候,谢浩然与廖秋也走到车前。前者疑惑地看看中年男人,什么话也没说,拉开车门,低头钻进车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他已经很熟悉贺明明的处事风格。见面的时候没有介绍,就说明对方与自己没有关系。

廖秋饶有兴趣地看着有些发怔的中年男人,又看看坐在车里数钱的贺明明,摸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他们是谁”中年男人结结巴巴地问。

贺明明扬手把红艳艳的钞票从车窗撒了出去,偏过身子,做出一副非常可爱的模样,在谢浩然结实的胳膊上磨蹭着,笑道:“这是我老公。”

中年男人想要去捡那些钞票,又实在舍不得从车前离开,因为贺明明已经拧转钥匙,发动引擎。他带着最后的希望大声问道:“你,你刚才不是说,一千块就跟我走的吗”

廖秋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摇着头叹息:“这种话你也相信她骗你的。”

中年男人勃然大怒,面孔顿时涨得通红:“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贺明明用力踩下离合器,在抬脚松开的瞬间,她发出清晰的笑声:“骗你又怎么了报警抓我啊!”

说完,车子驶出了停车场,朝着公园大门开去。

……

出了公园,上了公路,谢浩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吃了返老还童丹,连那种人也要调戏。”

贺明明双眼正视前方,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打发时间而已,反正他也没有损失。”

谢浩然摇摇头:“如果他不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修士,你怎么办”

贺明明回答得理所当然:“要真是那样,那种人我绝对不会招惹,有多远跑多远。”

谢浩然目光清澈:“我外婆很喜欢你。这几天一直在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这话太突然了。贺明明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她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降低车速,偏头看了谢浩然一眼,有些惴惴不安:“那你怎么说”

谢浩然的回答与从前一样:“下个月就是我生日了,等到明年再说。我就是这么回答的。”

贺明明心里微微有些激荡,却没有说话。

“我在泽州不会呆太久,下个月就去燕京。”

“好的。还是按照计划,我们跟着过去吗”

“嗯!就按原来的安排。不过,你得抓紧时间修炼,不要拉下太多的进度。”

谢浩然转身注视着她:“我希望你变得更强。”

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牢牢锁定,贺明明有些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谢浩然喊了一声“靠边停车”。

想也不想就用力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拖出一条长达数米的黑色擦痕。

“怎么了”贺明明疑惑地问。

谢浩然推开车门跳下去,头也不回地说:“那边有个水果店,我下去买两个西瓜。”

……

回到丰润花园三十三幢楼下的时候,谢浩然远远就看到表妹苏芷兰坐在绿化带旁边的石凳上,神情呆滞。

走过去,把装有西瓜的塑料袋放在地上,谢浩然双手杵着膝盖,弯着腰,微笑着问:“芷兰,你怎么了”

苏芷兰应该是在想着心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走到面前。突然被这么一叫,身体不由得猛然以颤,等到看清楚是谢浩然,勉强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说:“表哥……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第二百四六节 承受力

她的表现让谢浩然产生了怀疑。

把西瓜递给贺明明,冲着她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拎起塑料袋,随口打了声招呼,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谢浩然在苏芷兰旁边坐下,漫不经心地问:“芷兰,姑姑在家吗?”

苏芷兰摇摇头,脸上的烦恼神情丝毫没有消减。她手里拿着几根从绿化带拔来的野草,用力揪着草叶。嫩绿色的汁液在手指上晕开,看着有些脏。

谢浩然瞟了一眼她的手,声音依然平静。

“我一直想问问你,平时学习成绩怎么样?”这是很正常的谈话切入方式。

苏芷兰脸上的愁苦略有缓和。她点点头,话语当中听得出自信成分:“还可以吧!”

谢浩然想要知道更具体的情况,笑着问:“你在班上排第几名?”

毕竟是小女孩,没有那么重的心机:“第二名……嗯,也有第三名的时候。”

“不错,不错,这就对了。”谢浩然的目光在苏芷兰身上不断转移,仔细观察:“现在家里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昨天我还跟姑姑商量,她说你学校离家远,每天回来吃完饭再赶回去很累。再有一个多星期你们就放暑假了,从下学期开始,姑姑打算让你住校,就不用这么辛苦。”

“不,我不住校!”

听到这里,苏芷兰脸上刚刚露出的笑意骤然消失,猛地从石凳上跳起来,整个人仿佛看见了鬼,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身体颤抖幅度很大。她不停地摇头,嘴里不断重复着“我不住校,我不住校!”

谢浩然不动声色注视着她:“别担心,住校花不了多少钱。”

以苏家以前的经济状况,苏芷兰每天在学校的晚餐费用,是一笔相当大的开支。为了把这笔钱节省下来,她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回家吃饭,路上往返时间至少一个钟头。如果住校的话,就不用那么麻烦。

“不,我不住校。”

最初的惊骇过后,莫名的悲伤爬上苏芷兰面孔。她转身面对着谢浩然,用力抓住他的手,摇晃着,连声哀求:“表哥,你跟我妈说说,我不住校。我……我要回家。”

谢浩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为什么?”

“因为……”

两个字脱口而出,但是后面的内容仿佛突然间被某种物体塞住喉咙,无法发出音节。

谢浩然关注着她的情绪变化:“你好像不太相信我?”

苏芷兰抬起头,眼睛里有些茫然,但更多的还是肯定:“怎么会,表哥你是好人。妈妈和外婆都说了,你……”

“你今天去上学的时候,穿的不是现在这件衣服。”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锁定苏芷兰身上的外套:“应该是蓝色带白条纹的那件才对。我了这么多天,对你的习惯多少有些了解。衣服通常是两天一换,有时候三天,都是你自己洗,外婆和姑姑从不过问。蓝色带条纹那件外衣是你今天早上刚换的,现在你却穿着这件……能不能告诉我,早上那件衣服哪儿去了?”

一股不安的感觉忽然用上苏芷兰心头。她的双手颇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低头是心虚的表现,互相握在一起的手指也显得僵硬。

谢浩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你好像摔了一跤?”

苏芷兰一惊,正准备张口否认,只见谢浩然伸手指着自己的左腿,认真地说:“刚才你站起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的这只脚好像是在踮着走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膝盖受伤了。”

女孩眼睛里的光彩迅速暗淡下去。此时此刻,她对谢浩然产生了敬畏心理。就像所有心中秘密被看穿的人,虚弱与惊慌是整个人身上仅存的部分。虽然最后的遮羞布尚未被揭开,却只是时间问题。

谢浩然叹了口气:“芷兰,你是一个乖巧的孩子。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在这方面做得很不错。至少在表哥看来,你比大多数同龄人做得都要好。”

“但是,你不够聪明。”

“不是所有人都能单独解决问题。很多事情永远不会按照你自己的理想延续。成年与幼年之间的区别非常大,这就是能力上的差距。我知道你不想给家里增添麻烦,你正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你做得很不错,表哥亲眼看到了。从我来的那天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一个很要强的孩子。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从不给外婆和姑姑添乱子。”

谢浩然抬起右手,冲着苏芷兰翘起大拇指。她看着这个动作,丝毫没有露出笑意,却颤抖着身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谢浩然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就像安抚着一只柔弱无助的小动物:“想哭就哭吧!表哥不会告诉外婆,也不会告诉姑姑。”

年龄是拉近两个人关系的重要因素之一。与外婆和母亲比较起来,苏芷兰对谢浩然的亲近感要更多一些。

她哭得很伤心,抽抽搭搭,抹着眼泪,话语哽咽:“车……表哥你送我的自行车……呜呜……”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撕开,递过去,试探着问:“怎么,车丢了?”

苏芷兰不断摇着头,更多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车被我同学抢了。”

谢浩然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冷。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他没有说话,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发现,控制情绪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奢侈且困难的事情。倒不是说年轻人容易冲动,性子暴躁,而是来到泽州以后,几乎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在刺激着自己,将所有狂暴毁灭因子从细胞最深处提炼出来。

“芷兰,抢你自行车的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谢浩然的话里带着笑意,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笑声所代表的意义。

“……女的。”

苏芷兰慢慢止住哭泣,说话带着浓重的,几乎是止不住的间歇性鼻音:“她们说我的自行车是偷来的。说我这种穷丫头连学校里的饭都吃不起,怎么可能会有钱买自行车。”

“你没告诉老师吗?”谢浩然有些奇怪,按照正常逻辑概念,老师应该是这种事情的第一处理者。

“我说了,可是……”

苏芷兰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可怜小兔子,身体畏缩着,低着头,肩膀在悲伤控制下轻轻颤抖:“老师不相信我。她说她很清楚我妈一个月挣多少钱。那辆自行车……我,我根本就买不起。所以……”

后面的话苏芷兰没有说下去,也不需要再说了。

她仿佛是下了决心,咬咬牙,用颤抖的手指慢慢解开衬衫,把整条左臂从衣服里露出来。

白皙的皮肤表面布满了青紫,仿佛尚未调开的颜料在宣纸上晕开。从肩膀到前臂,正面和反面,大大小小,到处都是。

苏芷兰穿上衣服,弯腰卷起裤管,腿上同样也有类似的淤伤,只是面积没有胳膊上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大。

谢浩然感觉一种明亮的东西正从自己身体里隐去,迅速退场。代替它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浓密得无法化开的血雾,尖锐到极点,伸手触摸就能划破皮肤的锋利獠牙。

“这是谁干的?”他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笑意。

苏芷兰没有说话,低着头。如果不是被逼迫到了无法忍受的终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心里的秘密向谢浩然坦白。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因为答案不言而喻。

她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自己头顶,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苏芷兰仰起头,看到谢浩然眼里重新出现了一抹微笑。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安慰药剂,胜过千言万语,也掩盖了所有的情绪。而带给自己的,是无比欣慰的温暖,还有放心。

……

泽州三十七中是一所初级中学。按照正常教学计划,三年级毕业班已经在前一个星期结束了毕业考试,初一和初二年级本周进行期末考,然后就是所有学生翘首企盼的暑假。

甘林珠刚走进三楼的办公室,就看到站在外面走廊上的谢浩然与苏芷兰,然后听见苏芷兰怯生生的声音:“表哥,这是我们班主任甘老师。”

谢浩然朝前走了两步,伸出右手:“甘老师你好,我想跟你谈谈苏芷兰的事情。”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四十多分钟。甘林珠很不高兴地看了一眼苏芷兰,直接无视了谢浩然伸过来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房门,自顾走了进去。

她很不高兴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扰。

三十多岁的甘林珠身材明显有些发胖。她其实长得不错,美丽容颜却被太多的脂肪所遮掩。之所以产生“减肥”的想法,是因为今年年初时候学校召开教师联谊会,一名市府官员指名道姓要见她。

那是甘林珠的老同学,年轻时候曾是她的追求者之一。无法得到的遗憾感觉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发炽热。可是等到见面后,惊讶与失望也就由此产生。



第二百四七节 敷衍

对方保持着足够的礼节,目光和表情却明明白白告诉甘林珠各种隐藏的含义。

这是一个充满**的时代,她也不是三贞九烈的女人。尤其是结了婚,在那种事情上就更不会禁锢自己的思想。

真正是摆在面前的机会啊!

如果我没有那么胖,如果我仍然保持着少女时代的曼妙身材,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一定会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

这绝对不是毫无依据的空想。那是自己的老同学,还是一直暗恋自己的男人。只要他愿意,自己肯定可以离开学校,朝着上层空间发展。请注意,这绝对不是什么交易,而是未能圆满爱情的另类弥补方式。我不会要求你离婚,也绝对不会跟你结婚。但只要我看中了你,肯定会给你足够的好处。“帮忙”的概念太多了,除了金钱,还有职位。反正国家是我们的,教师升职成为官员也不是什么新闻。

前提是,你得拥有让我看中的资本。

甘林珠开始练习长跑,练习瑜伽。减肥计划效果不错,半年时间,她瘦了近十公斤。

她最近的生活很有规律。除了食物方面的自我束缚,甘林珠每天都起得很早。学校一直开设第二课堂,学生可以参加各种兴趣小组,音乐教室旁边的小会议室被腾出来充作舞蹈练功房。面积不大,仅够容纳十几个学生训练。甘林珠之所以早早来到学校,就是赶在上课前练习瑜伽。每天半小时,足够了。

她很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被别人打扰。

甘林珠瞥了一眼苏芷兰:“我现在要出去,有什么事情等到第一节下课后再说把!”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壁橱,从里面拿出装有瑜伽服的塑料袋,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谢浩然侧过身子,拦住她的去路,明亮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甘老师,现在还早,你有足够的时间听我说话,然后解决问题。”

甘林珠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从未有学生家长用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话。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忘了,只记得从自己来到学校工作以后,无论任何一位学生家长见了自己,都会给予足够的尊敬。甚至还会弯着腰,保持着一副谦卑的表情。当然强势的家长也有,可那些人要么身份尊贵,家资亿万;要么就是执掌权势,根本不会把自己区区一个老师放在眼里。

苏芷兰的家庭情况甘林珠很清楚。用“穷鬼”来形容也绝不过分。这孩子父亲死得早,家里只有她妈妈在外面工作。微薄的收入除了要供养家中老人,还要抚养两个孩子。

这在甘林珠看来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没钱干嘛还要养两个孩子?没钱为什么要给两个孩子上学?早早辍学回家做事有什么不好?上学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既然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逆水行舟。要知道,人生未来可不是单凭学习成绩优异就能成功。家世与财富至关重要,远远超过了孩子的学习能力。

她不喜欢苏芷兰。原因很简单:全班那么多学生,每逢中秋、国庆、过年,家长们或多或少都会对自己有所“表示”。家乐福沃尔玛的购物卡、包装精美的点心礼品、有关系的家长会主动帮着自己从国外代购各种东西,而且收费合理……林林总总加起来,每次年节,礼品总价值也在几万块以上。

上面一直三令五申严禁教师收受礼金。但是这种事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家长不说,就没人下来查。可如果你家长不给,天知道自家孩子在学校里会被老师怎么收拾。

甘林珠并不觉得收钱是一种错误。东西收的多了,也就变得习以为常。像苏芷兰这种从未给过自己好处的学生,自然就会边缘化。

偏偏现在她带着一个所谓的“表哥”找上门来。看这家伙的样子,显然是要耽误自己的锻炼时间。

无名鬼火从甘林珠脑子里“嗖”的一下蹿上来。她用力抓紧手里的瑜伽服,眉头倒竖,骤然提高音量:“我已经说了,有什么事情等到第一节下课后再说。我现在很忙,我要处理教案,还要给学生准备早自习,耽误了上课是不是你来负责?”

谢浩然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他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注视着满面怒容的甘林珠,话语当中丝毫没有之前的礼貌成分:“如果你现在走出这个房间,教育局那边很快就收到关于你的举报信。甘老师,喜欢运动是好事,但你得分分时间,分分场合。”

甘林珠微怔片刻,千万种情绪瞬间压倒了怒火。她深深吸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不善的目光盯着谢浩然,冷冷地问:“你想跟我谈什么?”

她每天早上在学校舞蹈教室里练习瑜伽不是什么秘密。有人对此不满,也有人到校长那里告过状。但甘林珠对此振振有词:我没有因此耽误工作,也没有拖延上课时间。

如果谢浩然以“拒绝与家长解决学生问题”为借口,往上面参自己一本,下场光是想想就很糟糕。

无论如何,甘林珠都要按捺住火气。

谢浩然侧过身子,握住苏芷兰的手,说话直截了当:“甘老师,上个星期五,苏芷兰的自行车被她班上一个叫曲艳萍的学生抢了。”

“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甘林珠说话速度非常快,她想要三言两语把事情解决。制订好的减肥计划容不得缩减,每天耽误一点点,累计下来就会导致前功尽弃。谈与不谈是两码事情,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时间很宝贵,绝对不能浪费在学生家长身上。总之,无论任何事情,只要含含糊糊答应下来就行。至于事后该怎么解决,到时候再说。

谢浩然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这样被打断的感觉很糟糕。面色略微阴沉,他再次开口,耐心地说:“毕竟是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应该很好解决。甘老师,这件事情……”

“好了我知道了。等会儿下课的时候,我会找曲艳萍过来了解情况。”

说着,甘林珠站起来,毫不客气下着逐客令:“现在还早,教室里没人,就这样干等着也是浪费时间。就这样吧!”

她一直惦记着每天早上半小时的瑜伽练习。

谢浩然平静地站起来,认真地说:“好吧!那我等着甘老师你的处理结果。”

憎恨与暴虐不是这世界的永恒主调。给别人以机会也是一种处理方式。谢浩然刚从高中毕业,对于“教师”,他依然留有足够的尊敬。

既然甘林珠说了会解决问题,就应该相信她。

……

中午十二点半,苏芷兰走出学校大门,看到站在一群学生家长中间,对自己露出微笑的谢浩然。

泽州三十七中的学生午餐可以在食堂里解决,也可以在附近的餐馆里腰上一份面条,或者炒饭。总之,看各人喜欢,校方并不强行要求所有人必须在食堂里吃饭。

谢浩然在旁边小饭馆里要了一份鱼香肉丝配饭。看着苏芷兰满头大汗吃着,他微笑着问:“早上那件事情,你们老师后来怎么说?”

苏芷兰拿着筷子的右手僵住了。她闷闷不乐地摇摇头:“甘老师没找过曲艳萍,一直没有。”

谢浩然眼睛里带上了一丝冷意,脸上却把保持微笑。他拍了拍苏芷兰的肩膀,劝道:“她可能是事情太多忘记了。这样吧!吃完饭回去,你到办公室找到她,把自行车的事情再说一遍。”

苏芷兰懂事地点点头:“好的,我吃完饭就去找甘老师。”

……

下午放学,谢浩然从一大群学生中间看到了苏芷兰。她低着头,走得很慢,心不在焉。

看到她的样子,谢浩然已经对事情经过推测出了大半部分。他走过去,帮着苏芷兰背起沉重的书包,笑呵呵地问:“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苏芷兰一言不发。

直到两个人走出很远,她才停下脚步,低着头,神情阴郁地说:“博表哥,甘老师不相信我。”

谢浩然把肩上的书包换了一边背上:“那件事情,她没帮你解决?”

苏芷兰的神情很是复杂:“我中午去找过甘老师,她当时就带着我找到曲艳萍。”

“然后呢?”

“曲艳萍说她没抢我的车,还说那辆自行车是她新买的。”

“就这样?”

“嗯……”

感觉苏芷兰基本上是自暴自弃。

她本来就不擅长反抗,也没有反抗的资本。

谢浩然蹲下身子,双手向上扶住苏芷兰的肩膀,注视着她那双充满无数灰暗的眼睛,认真地说:“听着,这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

苏芷兰的声音依然低沉:“那……该怎么办?”

谢浩然的声音沉稳有力:“既然被欺负了,就必须以最凶狠的样子打回去。不要怕受伤,不要怕承担责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怕了,别人就会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可如果从一开始就把她拽下来,把她打得连她妈都认不出来,以后她见了你只会躲开,又多远跑多远。”



第二百四八节 未成年人

蹬着全新的“捷安特”自行车,曲艳玲觉得心情就像在风中飞扬,轻快无比。

如果不看外表,很难把“孔武有力”这个词与一个初中女生联系起来。可这的确是曲艳玲的真实写照,来自父亲的遗传基因对女儿的影响太大了,她的个头超过大多数同龄男生,也丝毫没有同龄女生应有的各种优点。总之胸部发达,胳膊上的肌肉也很发达,腿部肌肉粗壮结实。

欺负苏芷兰在曲艳玲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很厌恶那些长得漂亮的女生,尤其是身材很好,说话柔声细语的那种。男女之间的爱恋并未因曲艳萍的外表就对她永久封禁。青春萌动的心灵同样在她胸腔里跳动着。她喜欢顾天乐,也喜欢卢晗。尤其是后者。曲艳玲买了很多卢晗的画报,平时家里没人的时候,就对着画报,手伸进自己下面,使劲儿地抠。

男人有欲望,女人也有。

曲艳萍最见不得班上男生对某个女生献殷勤。因为那种时候,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主角。心痒猫抓的感觉简直比上万只蚂蚁爬在身上还要难受,曲艳萍很想把那些男生揪到面前,让他们大口对自己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然后跪下来舔我的脚趾头。

我是公主,我需要王子。

这是童话故事里的剧目。现实当中有太多自以为是灰姑娘的女人,其实她们本来就是,而且永远都是灰姑娘。

嫉妒会变成愤怒,甚至会在愤怒火焰基础上成为效果绝佳的助燃剂。

身强力壮的曲艳萍在女生中间很有市场,自然而然形成了小帮派。很不幸,曲艳玲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对准了苏芷兰,从讥讽到辱骂,再到后来的殴打,不断升级。

没有深仇大恨,甚至连最基本的矛盾都没有。曲艳玲就是看苏芷兰不顺眼。她不明白:这种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鬼,为什么会长着一张清纯美丽的脸?不是说穷人都是营养不良吗?为什么苏芷兰身材那么好?前凸后翘,尤其是腰身,简直细得堪比专业模特!

上天真他码的不公平。

不需要什么仇恨基础,虐待别人就是世界上最爽的快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感觉。几个人把弱者围在中间,时不时踢上一脚,轮上一拳,不过瘾就随便拿根棍子朝对方身上招呼。当然,关键的致命部位不能动,后背屁股上随便怎么打都行。边打还要边骂,从对方母亲开始问候,所有家人一个也不会放过……那种感觉简直比三伏天里吃了冰激凌还爽。

打人会上瘾。

虐待别人会形成一种习惯。

最重要的是对方不会反抗,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

放学时堵住苏芷兰打一顿成了曲艳萍的家常便饭,她那辆全新的自行车当然也要抢过来。抢劫暴力从来不会因为年龄太小从而在某个特定群体里消失。曲艳萍很清楚这样做的结果,但她不怕,也从未对“法律”这种东西产生过畏惧心理。

原因很简单:我未满十八岁,没有成年。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侧面巷子里开出来。四十码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曲艳萍眼睁睁看着车子就这样横撞过来,“嘭”地一下,自己连同自行车被弹出了好几米远。

贺怜坐在驾驶室里,看着贺平南推开车门跳下去,几个箭步冲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曲艳玲旁边,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抓起三角框架明显变形的自行车,以最快速度跑回来,打开车厢后门,先把自行车扔上去,然后带着喉咙被捏住,无法发出声音的曲艳萍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这里很僻静,是贺怜精心选择的位置。这个时间通常不会有人经过,附近也没有监控摄像头。

越野车动了,朝着城外驶去。

……

苏芷兰被带进房间的时候,被捆在木头桩子上的曲艳玲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同班同学。

她想大声喊叫,可是一条肮脏结实的黑布条牢牢勒住嘴,在后脑上系着结,反绑的双手拼命挣扎也纹丝不动,最多只能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

地上放着一堆树枝。这东西富有韧性,柔软的尖梢已经去掉,只留下坚硬且表面带有尖刺的部分。谢浩然走过去,弯腰拿起一根,递到苏芷兰手里。

“揍她!就像她以前打你那样,狠狠揍她!”他的声音带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富含诱惑。

苏芷兰脸上全是惊恐。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表哥说过“给自己一个惊喜”,居然会是这个。

谢浩然拿起另外一根树枝,拉住苏芷兰的手,两个人来到曲艳玲面前。

她的外衣长裤已经剥掉,浑身上下只穿着内衣内裤。谢浩然挥舞树枝,朝着曲艳玲结实的腿上狠抽了一下,她立刻瞪直双眼,剧痛从皮肤和肌肉受创部位迅速传来。

谢浩然转身看了一眼面带惊恐的苏芷兰,温和地说:“来吧!试试!别怕,有什么事情表哥给你担着。”

苏芷兰连连摇头:“不……我,我不敢!”

谢浩然的话语就像魔鬼在耳边低吟:“想想她是怎么对付你的?她根本没有把你当做是同学,这种人如果你不把她打怕、打疼,她会永远欺负你,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就算你求饶,跪在她面前,她仍然会觉得那是你软弱可欺的表现。”

泪水一下子从苏芷兰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想起了无数个课间休息,无数个中午,无数个放学的时候。自己被曲艳萍抓住头发按在桌子上,用圆规针头扎,冲自己脸上吐痰,用棍子和拳头殴打,甚至不顾大家都是女生,把椅子放平,再把自己狠狠按在椅子边缘最坚硬的棱角位置坐下去……无论自己如何哭泣,如何哀求,她都不为所动,甚至狞笑着威胁说,要让男生过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我跟她没仇啊!

上学就是上学,我一直小心翼翼,从未得罪过她。

她抢了我的自行车,还要我站在路上,任由她骑着车子撞过来,不准跑,也不准避开。

被她殴打侮辱的次数太多了,根本记不过来。

不是没有告诉老师,而是告诉老师没有用。

最初的时候,老师轻描淡写说“同学之间要互相谅解”。

再后来,就没有下文了。

谁会相信一个家境贫寒女孩的话?

穷困的人,自然谈不上什么自信心。苏芷兰平时说话细声细气,成绩在班上也很一般。不是她不愿意学,而是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时间充足,而且还要担心别的事情。

她喜欢上学,却对学校有种深深的恐惧。

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只是站在成年人的角度,很难察觉其中的问题。

谢浩然握着她的手,控制着树枝,朝着曲艳玲肥胖的腰部用力抽去。

她再次抽搐着,脸上充满恐惧和狂怒,眼睛里透出凶狠目光,死死盯住站在面前苏芷兰。

无声的语言很容易就能读解:你敢打我?回头老娘整死你!

旁边传来谢浩然充满鼓励的声音:“不要怕!给我往死里打!这种人就是要狠狠收拾,就算她回去报警也不用怕。记住,你没满十八岁,还是未成年人。”

这是曲艳玲的护身符。

现在,变成了苏芷兰的护身符。

……

晚上,曲艳玲被放回家的时候,勉强还能走路。

脱掉衣裤抽打是个不错的主意。树枝没朝着她脸上招呼,身体其它部位就无法幸免,大片伤痕触目惊心。

越野车直接开到曲艳玲家所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

她永远忘不了苏芷兰那双发红的眼睛。那是被哭泣与快感双重刺激下产生的效果。最初的眼泪成分很复杂,有复仇的快感,也有少量的畏惧。可是等到后来,揍人揍得爽了,酣畅淋漓的感觉由此产生,眼球充血速度加快,思维也产生了变化。

把柔弱的女孩变成凶猛野兽就是这么简单。

曲艳玲相信,如果不是谢浩然在旁边劝阻和控制,到后来,连续打断了好几根树枝的苏芷兰一定会杀了自己。

她眼睛里森冷凶暴的目光自己非常熟悉。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对付她的。

双手扶着墙,一瘸一拐走上楼梯。腿脚疼得要命,尤其是腰部,每走一步肌肉都有种被撕裂的可怕感觉。曲艳玲嘶声吸着冷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来到家门前,她在那里站了近五分钟,直到身上的酸疼感稍微平息,这才拿出钥匙,在颤抖的动作中打开房门。

家里还是老样子,父母该做饭的做饭,该玩手机的玩手机。只是当妈的从厨房方向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曲艳玲像平时那样回了一句:“我去同学家了。”

说完,她走进自己房间,关上房门。

她其实怕得要死。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被父母发现,也不能告诉他们。谢浩然的警告直到现在还在耳边回荡:如果有人因此想要找我表妹的麻烦,我会杀了你。



第二百四九节 局

这绝对不是撒谎,只要看看那个男人的眼睛,曲艳玲就明明白白知道,他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

用颤抖的手拉开抽屉,拿出装着零用钱的小包包,曲艳玲脸上全是苦涩。

苏芷兰放下话来:明天你要是不还一辆新车,老娘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话与自己从前说过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

甘林珠走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傲慢自得的笑容。

昨天下午放学回家后,她接到一个自称是学生家长的电话,对方邀请她到本市最豪华的西餐厅吃饭。

对方说出的学生的确就在自己班上。身份也合情合理,说是那孩子的叔叔,此前一直在国外,最近刚回来,听孩子父母说起甘林珠这个班主任认真又负责,于是想要请她吃顿饭,好好感谢一下。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笑脸相迎,甘林珠在电话里客套推辞了几句,对方却声称已经把车子开到甘林珠家楼下,言语当中隐约表示:甘老师你一定要来吃这顿饭,因为我有好处给你。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错过。甘林珠没有多想,穿衣下楼,果然看到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停在那里。

贺平南扮演的学生“叔叔”丝毫没有破绽。驱车前往西餐厅,在订好的餐桌前坐下,豪华丰盛的晚餐让甘林珠很满意,只是对方把钱递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惊讶。

五千块钱毫无遮挡,也不像别人送钱那样外面至少套个信封。就这样整整齐齐摆在餐桌上,推到面前。

“我刚从国外回来,听我大嫂说起甘老师对孩子很负责。我那个侄女以前很调皮,小学时候就……所以她能有今天的成绩,与甘老师你的悉心教导密不可分。”

“对了,有件事情想要麻烦甘老师。是这样,我有个朋友的孩子明年小升初,也想进你们学校,还请甘林珠帮帮忙。”

“我知道这种事情很难,但是以甘老师你的能力,在孩子考试的时候帮帮忙应该没问题吧!改卷的时候稍微松动一下,面试的时候打个招呼,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我那个朋友说了,只要甘老师愿意帮忙,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五千块只是一点辛苦费,如果事情成了,我朋友愿意出这个数。”

贺平南当时伸出右手,张开五个手指。

这件事情在甘林珠看来,是可以做的。

现在小升初已经成为诸多家长最头疼的问题。人人都想上好学校,三十七中虽说不是一等民办中学,教学质量却也排名靠前。类似的事情,甘林珠以前就做过好几次。只是每次收钱都没有现在这么多,也就是人均两万左右。

五千块好处费就摆在面前,而且后期还有整整十倍的报酬。

她想也不想就拿起钱,装进口袋。

像这种“懂事”的学生家长实在不多,老师也最喜欢。

走进校长办公室,从昨天晚上就产生的好心情仍在持续着。甘林珠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笑着问:“校长,你找我?”

校长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问:“你手机带着吗?”

甘林珠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带着。”

校长“唔”了一声,点开他自己的手机屏幕,发过来一段视频。

“甘老师,你自己好好看看。”

说着,校长从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前,把敞开的房门关上。

视频不算短,长达七分钟以上。刚看了一会儿,甘林珠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

视频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另外一个就是贺平南。当然,甘林珠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是班上学生的叔叔。

完完整整记录下昨天晚餐交谈的那一幕。从拍摄角度来看,摄像头当时应该就在对方身后,偏转三十度左右的位置。甘林珠在视频上的影像非常清晰,摆在餐桌上的那叠钞票非常显眼。搭配着两个人的谈话内容,一切隐密都暴露无遗。

我被算计了!

甘林珠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

校长慢慢走回到椅子上坐下。他双手平摆在身前,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甘林珠:“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甘林珠脸上丝毫没有之前的傲慢,她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几乎连手机都无法握住。恐惧在眼睛里迅速扩大,进而溢出眼眶,占据了整张面孔。

“这……这是故意陷害,有人想陷害我。”

“校长,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被人陷害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校长皱起眉头:“陷害?甘老师……你要说是陷害,倒也可以理解。说实话,今天早上别人把这段视频发给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跟你现在一样,都觉得这是一个陷阱。”

甘林珠额头上渗出冷汗,连连点头,忙不迭应和着:“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校长突然话锋一转:“可就算是陷害,也是你自己主动撞上去的。你自己看看,这段视频一直是别人送钱给你,而且你与这个人谈论的话题还是关于小升初。看看你们说话的口型,再听听你自己的声音,这些话可不是胡编乱造。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是收受贿赂哦,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甘林珠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她感觉脑子里有无数念头像蚊子一样在盘旋,发出足以令自己活活爆炸的恐怖“嗡嗡”声。

很多事情其实摆在私下处理都没有问题。“公平”也只是在相对合理情况下存在,尤其是孩子上学,在看中学生考核成绩的前提下,还要考虑家庭情况,以及学生家长的职业、财富等因素。

朦胧恐惧中,她听到了校长的声音。

“这种事情闹开了对大家都不好。喏,你看看视频下面,这是对方同时发过来的。他说得很清楚,给我们学校二十四小时的处理时间,也就是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等到明天早上,如果我们没有对你进行处理,这段视频就会交到市教育局,然后在网络上发布。”

甘林珠觉得心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一片稀烂。

“小甘……你自己写辞职信吧!我相信教育局那边跟我是一样的态度。这个事情的性质太恶劣了,根本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如果对方执意捅到上面,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会对学校造成严重影响。要是你自己辞职,学校方面可以按照正常程序处理。养老金和保险方面有一定保障,可如果是局里下文件直接开除……那就不一样了。”

半小时后,失魂落魄的甘林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把事情前后仔细想过,站起来,朝着教室走去。

她把昨天贺平南提到的那名学生叫出来,怒不可遏,劈头盖脸狠狠骂了一顿。

贺平南的电话当然已经打不通了。

但是这名学生家长还可以联系上。

混乱在持续。

等到甘林珠对照家长联系手册,把该名学生家长叫到学校的时候,混乱再次升级。

叫骂、指责、口沫四溅、指名道姓的骂战很快升级为肢体冲突,满面懵懂莫名其妙的家长就算是涵养再好,也会被她毫不留情破口大骂所激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撕扯头发,脱下高跟鞋朝着对方脑门上乱砸,等到其他老师闻讯赶来,将对战双方分开,被学生父母按在地上一顿胖揍的甘林珠已经满脸是血。她声嘶力竭尖叫着自己是被迫害者,对方也张口怒骂“你***怕是精神不正常,我女儿根本没有一个在国外的叔叔。”

苏芷兰与其他同学一样,站在走廊上默默观战。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是自己报复的一部分。

如果甘林珠此前在对待曲艳萍的问题上公正一些,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

表哥给过她机会,但是她不要。

殴打虐待自己的人,不止曲艳萍一个。那个被贺平南谎称是“自己侄女”的同学,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一个也不会放过,既然是保护,就要一个一个来。

谎言编造得高明,就会成为令人相信的真话。何况那五千块钱可不是电影里的假道具,真金白银摆在面前,换了任何人都会上当受骗。

学校保卫处的人来了,把争斗双方统统带走,教室与走廊上很快恢复正常秩序,只有地面上残留的暗红色血滴,明明白白告诉人们这里发生过什么。

望着天空中颇为刺眼的太阳,苏芷兰笑了。

……

城市拆迁也许是这颗星球是的永恒话题。无论任何一座城市,无论早晚,都会进行着类似的行为。高楼大厦从废旧建筑之间拔地而起,居住者像蚂蚁一样被赶来赶去。

兴宁盛景是泽州新开发的楼盘。无论位置还是户型都有很大的可挑选空间。谢浩然不可能永远呆在泽州不走,他想要在临走前为家里人多做一些事情,尤其是房子。

越野车缓缓驶入了售楼部侧面的停车场,谢浩然带着苏晓凝从车上下来。



第二百五十节 买房

穿衣服这种事情会随着生活习惯产生改变。

苏晓凝属于那种体格偏瘦,趋向于骨感的女人。但这种身形丝毫没有削减她胸部和臀部应有的膨胀曲线。为了生活,她操持过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无法接受的卑贱职业。因此,她的着装习惯或多或少保留了从那时候就有的特殊成分。

月白色的拼接衬衫后面是纱质,透明感很高,从里面透出来的黑色文胸系带在后背上交叉而过。尽管大多数女人都知道内衣有多种穿法,却仍然牢牢遵循着最正式的那种穿法。殊不知,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对新奇事物的探究感,尤其是男人,他们更喜欢在女性身上看到与众不同的地方。

美丽风景从正面是看不到的。衬衫丝质部分不透光,把所有男人恨不得瞪出眼珠子看个清楚的部分挡得严严实实。衣服领口开得很大,高耸胸部在坠感十足的衣料衬托下显得格外饱满。乌黑长发拢在右边,仿佛一条黑色装饰带沿着前胸顺流直下。纤细的双腿被黑色丝袜裹住,紧身包臀裙同样也是黑色,泾渭分明的颜色搭配使整个人看起来高挺纤瘦,有种专属于办公室女郎的精明气质。

也许因为并非周末的缘故,停车场很空,只有寥寥几辆车。谢浩然在前面走得很快,苏晓凝紧跟其后,前后之间也就差了半米距离。这副画面在旁边的人看来,很有些年轻美貌秘书陪同上级的意思。

兴宁盛景售楼部周围绿化做得很不错。虽说面积不大,整体设计却极有层次感。高大乔木与低矮灌木之间搭配合理,开花植物之间辅以山石,鹅卵石与细碎白沙铺成旱溪流,富有现代气息的几何形地砖拼成一个个纳凉平台。一组组桌椅摆在其中,成为购房客户与售楼人员最好的商谈位置。

从停车场走过来的姐弟俩很快吸引了大量视线。主要因素当然是苏晓凝,漂亮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注目焦点,何况她的着装打扮性感却不暴露,尤其是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那股从容气质,更像是干练的文职秘书,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其它方面。

谢浩然就不同。黑色运动衫这段时间是他的标配,今天虽说换了一件短款夹克衫,仍然还是黑色。便于活动的弹力裤被腿部撑开,紧身黑色t恤穿在里面,扎着腰,无论从任何方向望去,腰部与腿部之间都呈现出完美曲线,符合黄金分割比例。

这是一个主要看脸的世界。但无论如何,身材的重要性毫不弱于长相,甚至远远超出太多。

侧面一张桌子周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那女的好漂亮啊!”

“哼,大白天的穿成这种样子,还不是为了勾引男人。”

谢浩然停下脚步,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四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坐在那里,三男一女,他们面前各自摆开一本楼盘宣传册。看样子,应该是在挑选合适的户型。

苏晓凝后面赶上来,左手很自然地穿过谢浩然臂弯,不动声色用力拽了他一下,带着他走进售楼部。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何况周围有很多人,对方也没有指名道姓说的就是自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更没有必要为此生气。

一个圆圆脸上带着少许雀斑的年轻女销售迎了上来,她笑容可掬:“请问两位是买房吗?”

做销售这行从来都是男女搭配。顾客若是男的,销售人员通常就是女性。反之,就倒过来。这是一个销售方面的性别细节,并非所有时候都是这样。

谢浩然神色平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兴宁盛世的位置不错,附近有学校和医院,楼盘均价高达八千以上。女销售带着姐弟俩先看了整个楼盘的立体模型,对照图文讲解。苏晓凝边听边看着手上的宣传册,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忧色。

“小浩,这里的价格太高了。”她伸手拉了一下谢浩然的衣服,轻声道:“我看这几天晚报上很多楼盘都在打广告,均价也就是五千左右,根本到不了八千。”

距离很近,女销售听见了苏晓凝的话。她摇着头笑道:“你说的是北面的开发区吧?那边距离主城区太远了,已经到了泽州附属的郊县位置。虽说今年年初的时候通了公路,但是那边基础设施差得太多,学校少,教学质量也一般,公立医院只有一所。市里两年前就说是要改善那边的居住环境,但是口号多,真正落实下来的却很少。那边的五千房价只是虚高,最多到了今年年底,肯定会掉下来。到时候也许连四千都卖不到。”

苏晓凝有些惊讶,不由得伸手掩住红润嘴唇,发出不知所措,非常好听的声音:“真的吗?”

她以前从未想过要买房,也很少考虑日常生活以外的事情。如果不是谢浩然出现,大概永远都是在黑夜中生存。现在接触到的这些领域对她来说一片陌生,却充满了具有吸引力的新奇。

谢浩然不由得笑了。平静冷漠的脸上顿时绽开专属于男性的魅力符号。修炼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气质,随着修为境界不断提高,修士体内的污垢杂质也会排出体外。这相当于一种提炼浓缩过程,去除糟粕,只留下精华。他的皮肤白净细腻,整体身形朝着符合人类审美的方向不断调整。前后几个月时间,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一颦一笑,如果落在有心人眼里,会觉得眼前仿佛亮起一团柔和的光,令人惊讶,完全是一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魅力画面。

年轻的女销售不禁看呆了。这一刻,她脑子里再没有关于“销售成功,得到提成”之类的想法。心脏跳动速度莫名加快,肾上腺素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分泌,鲜红颜色出现在脸上,黏糊糊的感觉在双腿中间毫无预兆涌动着。她不得不强迫自己运动着臀部肌肉,夹紧胯部,暗自吞咽着口水。

谢浩然对她的变化一无所知。抬起手,指着位于楼盘模型正南方向的那幢楼,问:“这个位置呢?也是均价八千?”

面红耳赤的女销售好不容易把思维重新拉回了原处。她顾不得下身湿漉漉的难受感觉,强打起精神,努力做出与平时没什么区别的神情,微笑着回答:“这是六号楼,也是我们的楼王。这里的位置是整个楼盘最好的,光线充足,南北通透,就是价格要高一些,均价超过了一万。”

同一幢楼,不同楼层的价格也有区别。尤其是高层建筑,价格差异就越发明显。

谢浩然注视着模型:“我喜欢高一些的楼层。十八层。”

说着,他打开手里的楼盘宣传册,翻到标注有“六号楼”字样的页面,指着一百八十平米的那款户型,认真地说:“这个户型要多少钱?”

女销售对价格记得很清楚:“十八层的价格要贵一些,这种户型售价是二百三十万。”

谢浩然抬起头,目光在楼盘模型上游走:“如果是十七楼呢?”

一股淡淡的失望情绪从女销售脑海里浮起,却没有表露在脸上,她仍在微笑,只是言语当中多了几分敷衍:“会稍微便宜点儿,但是差价不大。如果您真心想要,具体价格上还有的商量。”

这种客户她见得太多了。上来就捡着最好最贵的房子问,然后按照这个标准层层压价。到了最后,没几个人会真正成交。说白了,都是外面进来看热闹的,不会真心买房。

想想也是,年纪轻轻的两个男女,一看就是刚走上社会,刚开始工作的那种类型。购房主力军从来都是中年群体,虽说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对中年油腻大叔的讥讽嘲笑,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们其实才是真正有钱,也愿意在购房这件事情上消费的人。

谢浩然继续着未完的问题:“如果是十七层和十八层两个相同户型一起打包,连上车位,总共是多少?”

女销售微微有些发愣,她在短短两秒钟内很快反应过来,只是脑海里的疑惑尚未完全解除,本能而机械地回答:“十七层和十八层都要的话,还可以便宜。但是车位的价钱要看具体位置,你们想要……”

苏晓凝在这种事情上根本插不进话。

谢浩然把宣传手册翻到最末尾的车位平面图:“我要地下一层,靠近电梯的这两个。”

一般来说,问到车位的客户,购房可能性会高达百分之七十以上。年轻的女销售顿时来了兴致:“请稍等,这个我得算算才能给你答复。”

谢浩然点点头,继续道:“如果是全款现付,能优惠多少?”

这与银行贷款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付款方式,商家也更喜欢。女销售显然没有想到如此大的单子轻轻松松就基本谈成。她不禁面露喜色,态度也越发殷勤:“这个也要算了才知道。请跟我到贵宾区休息一下,稍后我会告诉你具体数字。”



第二百五一节 视线

说是贵宾区,其实就是房地产开发商搞出来的噱头。一组组按顺序摆放的沙发和茶几,能够做到这里的人,都是具有购买意向的客户。当然,售楼部不会傻乎乎搞出一个“普通休息区”。那样很令人反感,甚至有可能把已经谈妥的买卖搞砸。

很巧,之前进门时坐在外面的三男一女也在另外一位销售人员陪同下走过来。看到谢浩然的时候,为首男子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很快转移到苏晓凝身上。

偏偏在这个时候,苏晓凝手上一滑,拿在手里的楼盘宣传册掉在地上。她并拢双脚,裙子布料将腿部重要位置遮住,右手按住裙面,弯下腰,伸手去捡宣传册。大理石地面光滑,宣传册掉下去的位置刚好在高跟鞋前端,摊开的页面与地面紧贴着,苏晓凝连续用手指拈了几次都拿不起来。不得已,她只能将两条长腿朝着前面伸展,高跟鞋侧面倾斜着,从双腿中间分出一个斜角,将手探进去,指甲在地面上刮了一下,这才挑起宣传册边角,捡起来。

弯腰姿势使胸部看起来沉甸甸的,尤其是从侧面望去,更有一种令人口干舌燥的优美曲线。年轻男子盯着苏晓凝衬衫内侧的黑色文胸带子看了很久,喉结上下耸动,最后还是身边同伴用力拽了下他的衣服,这才回味过来,在旁边的沙发上讪讪坐下。

他选了一个正对着苏晓凝的位置,坐在那里看个不停,眼睛里全是贪婪的目光。

女销售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殷勤地招呼着谢浩然与苏晓凝:“谢先生,苏小姐,你们喝什么饮料?咖啡还是可乐?”

正常情况下,售楼部不会给客人提供瓶装饮料,最多就是普通的茶水。生活总会逼迫着人做出改变,为了得到更好的业绩,销售人员之间也有竞争。无论是谁都想要尽快促成一桩生意。对于那些被判明有着购房意识的客户,销售人员总会施展浑身解数将其拉住,也就会在更多细节方面表现自己的诚意。

饮料是这位女销售自费购置,专门提供给像谢浩然这种大体上要确定买房的客人。

苏晓凝这段时间已经对谢浩然的生活习惯颇为熟悉。她仰起头笑笑:“咖啡和可乐就算了,给我们两瓶矿泉水吧!谢谢!”

刚说完,侧面的沙发上立刻响起不满意的声音:“我说你们这里怎么区别对待啊?怎么他们那桌有饮料,我们这边只是一杯茶水?你们兴宁盛世到底什么意思?”

坐在三男一女中间的楼盘销售人员同样是一位女性。她看了一眼端着盘子转身离去的同事,脸上泛起几分难意:“这个……很抱歉,那些饮料是她自己花钱买的,不是我们公司提供。”

为首的年轻男子叫嚣声很刺耳:“这可不行,这明明就是区别对待。我看这房子也用不着看了,反正你们对客人也不重视。本来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今天就把首付款交了……还是走吧!到别家去看看。泽州的楼盘多了,又不光是只有你们兴宁盛世一家。”

女销售有些急。想了想,她从沙发上站起,快步走到拿着两瓶矿泉水再次返回的同事那边,压低声音商量:“小容,能不能把你存的饮料暂时借我一下,回头我拿钱给你?”

小容看了一眼远处沙发上神情倨傲的年轻男子,点点头:“我都放在财务那边的冰箱里,你自己去拿吧!”

女销售一脸歉意:“对不起啊!今天的客户有些难缠,改天我请你吃饭。”

小容笑了:“你还要攒钱结婚呢!赶快去吧!别让人家等着。”

女销售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她侧目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谢浩然与苏晓凝,有些羡慕:“你今天运气真不错,看样子是已经定了,接下来就该给首付了?”

小容有些得意:“人家是全款现付。”

女销售羡慕的表情越发浓厚:“那你岂不是还能多拿一个点?”

小容笑的很开心:“今天晚上的宵夜我请。”

简单交谈几句,两个人就此分开。小容走过去,先把矿泉水顺序递给苏晓凝,然后是谢浩然,又把算好的方差价格表摆在他勉强,微笑着说:“谢先生,按照您的要求,十七层和十八层两套房子价格已经出来了,连同车位在内,总共是四百八十五万。”

谢浩然问了一句:“契税呢?有没有包含在内?”

小容恭敬地回答:“所有费用都在里面了。”

谢浩然点点头,右手伸进衣服内袋,拿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麻烦你帮我把手续办了。”

附近还有几桌正在商谈的客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纷纷动容。将近五百万的房子说买就买,价格方面也没有商讨太多。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对此漠然处之。

小容拿着银行卡直接朝着财务室走去,女销售那着几瓶饮料走了过来。旁边顿时响起一片开启拉罐的声音,坐在为首男子身边的年轻女孩羡慕地看了谢浩然一眼,目光随即转移到负责这边的女销售身上,好奇地问:“刚才我听那边说是成交价四百八十多万,他们那是什么房子啊,那么贵?”

女销售脸上同样带着羡慕表情,那是来自于对小容的高额提成。她低声解释道:“他们要的是楼王,一百八十平米的最大户型,而且一次性买了两套,再加上车位。这价格算是便宜的了,因为是全款现付,公司给的优惠幅度很大。”

女孩看着摆在面前那张八十七平米的户型结构图,不由得叹了口气,收起心里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皱起眉头道:“人家轻轻松松出手就是两套大房子,我这边只是买一套结婚都那么困难……你这房子能不能再便宜点儿。八千一平米也太贵了,你就再给我打个折扣吧!”

女销售脸上全是难意:“这不行的,公司规定最高就是九五折,这还是看在您朋友在这里买过一套,是他介绍过来的份上。”

女孩很执着:“九折吧!九折我就要了。”

女销售丝毫不肯退让:“很抱歉,我的最大权限就是九五折,即便是我们经理也是这样。”

“那你多多少少再降点儿啊!”

“真的不行。”

争吵一般的讨价还价在两个女人之间继续着,为首的年轻男子坐在旁边,一副心不在焉模样。他侧过身子,透过沙发之间的缝隙,用贪婪目光注视着苏晓凝。后者专注看着户型结构图,丝毫没有发现。

谢浩然同样没有察觉年轻男子正在关注的目标。他的位置刚好背对那个方向,视线正前方是售楼部大门,两个男人站在那里,一个穿深蓝色夹克,另外一个穿着短袖上衣。他们看起来像是购房者,正在与销售人员就房子户型与价格商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朝着这边不断瞟上几眼。

大厅里有很多男人都在关注着苏晓凝。漂亮女孩对异性的吸引力不言而喻,年龄在这种时候无法起到限制作用,否则也就不会有“老色鬼”这个词。

谢浩然确定这两个男人关注的目标绝对不是苏晓凝。那两双眼睛里没有对美色的爱慕,也没有对美貌的欣赏。他们很冷漠,神情平静,每次抬头朝这边看过来动作幅度很小,如果不是特别留意,很难发现其中的问题。

他们很壮实,一看就是常年训练的结果。

伸手抬腿的动作孔武有力,脚步稳健不虚浮,懂得借助其他人进行掩饰。他们没有在售楼部入口停留太久,很快就跟着销售人员进入了休息区。一个在里面,位置略近,另外一个在外侧靠近墙壁。两个人刚好与谢浩然形成直线,可以从不同方向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谢浩然不动声色,手指在那两个男人看不到的位置缓缓搓动着。

显然,他们在监视我。

这两个家伙到底是谁派来的?

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廖秋的影像。不到两秒钟,谢浩然摇着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上次见面的时候,廖秋对自己提到过“神灵战争”。他很清楚自己是修士,普通人根本无法胜任监视任务。

何况,自己与廖秋之间已经结为同盟。手指轻轻按着装在衣服内袋里的全新证件,谢浩然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悟。

既然不是廖秋,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两个人是谢建国派来的。

怒火就这样在身体里燃烧起来。

我已经在廖秋劝说下放过你,没想到你阴魂不散,居然想要监视我?

你连我都放在眼里,可见谢振国给你带来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如果我离开泽州,前往燕京,那是不是我前脚离开,你紧跟着就会对我的家人下手?

这样做的可能性很大。

没有真正被打怕、打疼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二战时期美国人扔了几颗原子弹,被无数人指着鼻子说是残忍冷血。但是那样做的效果很明显,小鬼子从此被炸得服服帖帖,一直把美国佬当爹供着。



第二百五二节 粗暴行为

旁边那一桌,女孩与女销售之间就房子价格的争论已经分出胜负。

价格没能谈下来,女孩表情很是无奈。她闷闷不乐转过身,嘴里嘟嘟囔囔:“太贵了,首付这么高,以后每个月还贷那要那么多钱……喂!陈志铭,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你眼睛往哪儿看呢?”

为首的年轻男子连忙从苏晓凝身上收回视线,慌慌张张转过身,忙不迭回应道:“我听着呢!你说……嗯!不就是首付嘛!我爸我妈已经答应了,只要咱们俩到民政局把结婚证领回来,首付款他们出。”

女孩显然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她朝着陈志铭先前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收回目光,脸上挂满了冰冷寒霜,冷笑道:“那边很好看是不是?那你过去啊!凑近点儿,干脆抱着人家好了。就你个样子还结什么婚?你干脆大街上看哪个女人漂亮,直接带回家去做老婆好了。”

陈志铭慌了,矢口否认:“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那种人吗?”

女孩从鼻孔里发出冷哼,一丝厌恶爬上了面孔:“我在这里为房子的事情跟人家说了半天,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你倒好,坐在旁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找你这么个男朋友?”

陈志铭转过身子,伸手想要抱住女孩的腰,却被女孩反手甩开,陈志铭又气又急,连声辩解:“我怎么没听?我全都听着呢!”

女孩怒目盯着他:“那好,我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你告诉我,我刚才谈好的买房价钱是多少?首付多少?月供又是多少?只要你说出来,今天这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

陈志铭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根本就没听。

从坐下来,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苏晓凝身上。通过身体和衣服,对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进行幻想,苏晓凝每一个动作都被他牢牢印在脑子里。美妙的场景就这样延伸开来,自己变成了搂抱她的男主人,曼妙的身躯在自己面前予取予求……陈志铭控制的非常好,左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面,隔着裤子布料蹂躏自己的小兄弟。只是非常可惜,就在即将达到冲动最高点的时候,被身边的女朋友看穿了。

幻想终究是幻想。无论电脑屏幕上的岛国女演员何等妖媚,诱惑着你把无数子孙用卫生纸包裹成团,带着无限遗憾扔进垃圾桶里,那一具具白花花的身体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

同样的道理,苏晓凝虽然漂亮,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己的女友。陈志铭知道自己的能力,也很清楚现实。他学历不高,工作也很一般,能找到现在这个女朋友,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对方提出的结婚条件并不过分:双方共同出钱买房,结婚以后大家一起还贷……比起网络上动辄要求男方全款买房,拿出天文数字彩礼的女人,自己算是真正捡到宝了。

可是男人的欲望并非区区一个“老婆”就能满足。

看着他坐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女孩心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一件小事可以看出很多问题,她不由得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疑问:也许我不该答应这么早结婚,再等等,再看看,应该有更好的丈夫人选。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言不发朝着售楼部出口走去。

陈志铭急了,赶紧追上去,挡在女孩面前。他满脸急迫,说话速度很快,音量很大。

“我真没看她,只是正好坐在那个位置。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

“你要我讲什么道理?陈志铭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双眼睛,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是不是要把人家衣服剥下来给你全部看光才满意?”

“不是样的,我在听着在你说话啊!”

“那好,你说说我跟人家谈好房价是多少?”

“这个……我……我当时在想着别的事情,我真没骗你啊!”

“哼!你在想着跟人家滚床单吧?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找我结婚?”

“我在想着钱的事情!”陈志铭脸上全是急色,整张面孔一片涨红。

女孩丝毫不肯退让:“别装模作样了,你买房的钱都是找你爸妈要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我在想着隔壁那桌买房的钱!”

情急之下,陈志铭好不容易憋出来一个貌似合理的借口。他拦在女孩面前,抬头看着坐在远处正对面的谢浩然,眼睛里全是恨意:“花五百万给一个女人买房子,明显是在外面养小三……我没办法不想啊!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好好对你,绝对不会变成那种人。”

他说话的声音从“五百万”以后就骤然降低,显然是不想给周围的人听见:“你得相信我,我们坐下来的位置就是那样,刚好我又对着那边。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疏忽了,没留意你谈好的房价具体是多少。”

赌咒发誓还有一定效果的。女孩半信半疑看了他几秒钟,心里之前对苏晓凝的同类敌意明显放大,连带着把谢浩然也裹了进来。站在共同立场上看待问题,愤怒和不满自然迅速消退。

谢浩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修士的感知能力本来就比普通人敏锐,尽管陈志铭和女孩位置距离很远,他还是一字不漏,清清楚楚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小容从财务室出来,把厚厚一摞文件和购房发票装进袋子,恭恭敬敬送到谢浩然面前。他点点头,示意苏晓凝把东西拿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两个不同方向上的男人视线跟随移动,进一步做实了他们监视者的身份。

小容送着谢浩然与苏晓凝走到售楼部门口。

陈志铭与女孩刚好也走到那里。两个人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从身边走过的谢浩然。

没有任何预兆,谢浩然猛然转身,带着说不出的凶狠狂暴,挥拳砸中陈志铭的面颊。没有用出全力,那样的话就根本不是教训,而是杀人。普通人体质绝对挡不住一拳,要么当场把脑袋从肩膀上砸飞,要么整个颅骨变形,然后碎裂。

控制的力度刚刚好,陈志铭只觉得可怕的撞击力穿透肌肉,进入自己的口腔,然后在脑子里产生了强大的碾压效果。他惨叫着倒飞出去,牙齿伴随着血水在空中飞舞,软绵绵的沙发成为了最佳拦阻物,减缓了落地速度和重量。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眼前一片眩晕,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一片混乱。

朝着躺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陈志铭冷冷看了一眼,谢浩然转过身,对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苏晓凝说:“走吧!”

没人上前阻拦。

干脆利落的打法震惊了每一个人,这就是绝对力量与速度带来的震撼效果。

警察也许会找上门,那也是在这之后的事情。只要人没死,花钱就可以摆平。

谢浩然容不得别人对自己家人进行辱骂。

既然你做了,就不要怪我。

……

掰开的普洱茶放进紫砂陶壶,滚烫的沸水如瀑布般落下,很快灌满壶内空间,从圆形壶口里漫了出来。

谢建国手里拿着壶盖,一边继续冲水,一边用壶盖把漂上来的茶叶按下去。他动作娴熟,几进几出,茶叶表面的灰尘杂质被冲洗干净,多余的水从茶案上流淌下来,漂亮的石质桌板在湿润中反射亮光,桌边倾斜的沟槽很快将剩水排空,桌面上干干净净,只留下浸泡茶叶的陶壶,一个茶盏。

茶道爱好者都说喝茶是一门艺术,喝茶可以陶冶情操,还能让一个人的心灵在茶水浓香里得到净化。

谢建国最初也不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喝茶就是为了解渴,哪有那么多复杂的道理?只是随着年纪大了,位置高了,也就对这些虚无漂缥缈的东西不由得相信了几分,然后沉溺其中,越来越喜欢。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谢建国不禁抬起头,皱着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哐啷”一声巨响,房门中间突然凸起很大的一块,伴随着巨大的震动与声音,它像从中间被暴力冲撞的网,直接从门框上脱落,朝着里屋方向飞了进去,撞在墙上,发出“咣”的声音。

一下,仅仅只是一下。

谢建国眼皮在微微抽搐。内心的骇然随着看清楚走进房间的来人,很快变成了恐惧。

他没见过谢浩然,却记这张在照片上看过很多次的年轻面孔。

“你是怎么进来的?”谢建国想也不想张口就问。

这里是省府家属居住区,也是谢振国原先那幢小楼被破坏后,泽州高层临时给谢建国安排的住所。这里距离医院很近,从大院后面走出去五分钟就是。

因为谢振国的重伤,家属区的整体警戒等级提升到最高。尤其是谢建国居住的这幢楼,前后左右都有武装人员值守。



第二百五三节 来,谈谈心

谢浩然直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看摆在谢建国面前那壶沏好的茶,从旁边茶盘上拿起一个紫砂陶杯,拿起装有沸水的电热壶,里里外外浇了个透,然后把杯子的水清空,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浓茶。

“用不着自我介绍吧!你应该认识我。”他丝毫没有想要回答对方的意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谢建国苍老的脸上表情严肃。他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很后悔没把手枪带在身上。到了他这个级别,自然是有配枪的权力。

“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是之前那个问题,只是询问程度更深一些:“你杀了外面那些警卫?”

“他们还活着。”谢浩然语气平淡:“我把他们每个人都打碎了一根骨头。放心吧!没人会来打扰我们之间的谈话。这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

谢建国的声音很冷:“你想找我谈什么?”

谢浩然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问:“常磊和牛志刚是不是你的人?”

常磊?

牛志刚?

谢建国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两个熟悉的影像。

“我打断了他们的腿,就跟你儿子现在的情形差不多。这两个人下半辈子得在轮椅上渡过。所以,你得为他们的以后负责。”谢浩然说得轻描淡写。

离开兴宁盛世售楼部,那两个男人一直开车跟在后面。按照谢浩然的吩咐,贺平南故意把他们引到僻静位置。等到对方挺稳车子下来,贺平南直接将两名跟踪者打成重伤,然后离开。

谢浩然把玩着手里喝了一半的紫砂陶杯,平静地说:“我倒要看看,你身边有多少人可用?既然你要派人跟着我,那我就见一个废一个。”

谢建国勃然大怒:“你爸爸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你以为……”

“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眼眸深处透出凶狠冰冷的光,森冷锐利的视线仿佛具有实质的刀子:“谢建国,要不是你们出手在前,我现在至少也会叫你一声“伯父”。”

看着脸色明显变得不善的谢建国,谢浩然慢慢抿着茶水,淡淡地笑了:“谢家子孙,风云化龙。果然是让人听了精神振奋,激情高亢啊!你就这么想要爬上去?你就这么想要你儿子坐上那个位置?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不择手段,打压我的家人,想要我永远窝在昭明出不来?”

“呵呵!你想的未免太好了。”

刚说到这里,一道身影从外面猛冲进来,在距离桌子四米左右的位置站定。

那是一个身穿藏青色道袍的年轻道人。他头上扎着发髻,方正的脸型看上去正义感十足,双眼怒视着谢浩然,握在手里的钢剑笔直伸出,剑尖正对着他,怒声咆哮:“你好大的胆子,连这种地方都敢闯进来。”

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灵能气息,谢浩然皱起眉头,斜瞟了一眼:“你是谁?”

修士境界不同,对灵能的感知也有差异。隔着一堵墙,年轻道人冲进房间的时候,根本没有料到谢浩然是修士,他只以为是暴徒破门而入,想也不想就拔剑面对。现在被谢浩然问起,才发现对方与自己一样,也是修炼之人。

年轻道士脸上浮起一丝傲然:“贫道法号玉林,龙虎山门下。”

停顿片刻,他张口反问:“你又是谁?”

如果换了个是普通人,玉林道人根本问都不问,直接挥剑刺穿谢浩然的心脏。修士都是傲慢的,尤其在他这个年龄,就已经进入了炼气后期境界。光是这一点,就超越了龙虎山上大多数同门。

尊敬从来只会在同类之间产生。

谢浩然想起了在洛底景天酒店里给贺定元炼制清元丹的那个道士,问:“你认不认识金林道人?”

玉林道人脸色微变,敌意消减了一些,言语当中仍有疑惑:“那是我的同门师弟。怎么,你认识他?”

谢浩然点点头,笑道:“我只是想要印证一下,看看你是否真的来自龙虎山。”

微笑瞬间变成了狞笑。

话音刚落,整个人从椅子上跃起,已经完成蓄力的右拳闪电般击出。这一切来得太快,毫无预兆,玉林道人只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灰暗,巨大的力量冲撞在脸上。他发出惨叫声,手里再也握不住钢剑,“哐啷”掉在地上,身体随着被拳头砸中的反方向歪了下去。

谢浩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不等玉林道人身体坠地,右腿膝盖已经从刁钻的角度撞过去,动作非常漂亮,准确命中玉林道人侧腹。他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一把刀子在高速旋转,捣碎了肝脏,撕裂肠子,无法言语的剧痛就像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远远超出了神经最大承受极限。片刻,玉林道人活活疼得晕死过去。

走过去,抬起脚,踩住陷入昏迷玉林道人的头,谢浩然看了一眼坐在侧面的谢建国,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塞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燃。

吸烟有损健康,但他觉得尼古丁对大脑的刺激效果必不可少,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谢建国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士。玉林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谢建国亲眼见识过玉林道人的强大。那是几年前,玉林道人第一次来到自己身边,与其他保镖发生矛盾。真正是一打五啊!五名保镖都是军队上退下来的散打高手,枪械射击成绩优异,其中两个出枪速度极快,从发现目标到开枪射击,前后不会超过一秒钟。

他们在玉林道人面前,连十秒钟都没能撑过去。

如此强大的修士,竟然在谢浩然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谢建国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安那边要保下谢浩然,为什么远在燕京的父亲昨天会打来电话,要自己“不要管小浩的事情”。

外面楼道上传来脚步声,摆在桌子侧面的手机也亮起灯光,发出声音。

之前被打伤的警卫已经被发现,楼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

谢建国拿起手机,点开通话屏幕,淡淡地说:“我没事,撤去警戒。”

话筒那边传来急促的声音:“可是……”

谢建国再次发出威严的命令:“没什么可是的,我说撤就撤。”

他随即结束了通话。

没有亲眼看到对比,就永远不会明白现实的残酷性。

玉林道人是身边最强大的护卫,连他都不是谢浩然的对手,其他人来了一样是死。

现在,谢建国真正明白了谢浩然之前说的那句“既然你要派人跟着我,那我就见一个废一个。”

这绝对不是恐吓。

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自己身边很快就会变得无人可用。而且还会由此引发更严重的问题:自己身边执行命令的下属非死则伤,谁还会忠心耿耿跟着自己?

常磊和牛志刚就是例子。就算给予他们再多的物质补偿,可腿毕竟废了。虽然嘴上不说,他们却或多或少会心生怨恨。

跟随上位者的确可以得到好处。可若是这种好处必须用身体残疾,甚至死亡作为代价,就绝对是得不偿失。

外面的脚步声消失了。

房间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紧张。谢建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仿佛自己是一根绷紧的弦,已经拉到最顶点,只要随便一点点碰撞,就会“嘣”的一下断开。

谢浩然喷吐着烟雾,紧盯着他:“他们居然舍得在你身边放这样一个人当做护卫……看来你和龙虎山的关系不错。”

谢建国眼角抽搐,目光在昏迷的玉林道人身上游移:“他是个局外人,你还是把他放了。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谈。”

谢浩然笑了笑,用力吸了一口烟,踩住玉林道人脑袋的那只脚猛然发力,头颅顿时像熟透的西瓜那样骤然爆裂开来。“咔嚓”的响声清脆入耳,完整的头盖骨在挤压力量作用下直接撞到墙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印痕,然后弹飞。白色脑浆与血水在空中飞溅,落到谢建国脸上,他像受惊的猫那样连连后缩,拖带着屁股下面的椅子,在地板上滑出去半米多远,与地面之间发出“嘎嘎吱吱”的摩擦声。

一股怒意顿时从身体里冒出。谢建国双手用力扶住桌子,好不容易恢复平衡,连声怒道:“你……你这是故意的。玉林道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谢浩然阴测测地反问:“我外公外婆也是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和你儿子一定要对付他们?天下之事皆有因果。我已经说了,要是没有你们做在前面,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说完这些话,表情也变得淡漠起来。很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的无头死者距离鞋尖还不到一米,无论黏糊糊的脑浆还是正在凝固的红色液体,都好像与他没有丝毫关联。

谢建国不是没有见过狠人。

可是像谢浩然这种心狠手辣,刚见面就把别人脑袋活活踩爆的家伙,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第二百五四节 震慑

愤怒就这样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消失了。想想还躺在医院里的儿子,再看看慢吞吞抽着烟,整个人笼罩在缭绕烟雾深处的谢浩然,谢建国忽然产生了某种明悟。

他不会放过我。

他绝对不是找到我,然后坐下来商量那么简单。

惹怒这个人,他会毫不犹豫杀了我。

就像杀死玉林道人,干脆利落,没有犹豫,更不会考虑与国家机器有关的种种问题。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我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个疯子?

我那个战死在南疆战场上的三弟,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

良久,谢建国脸上僵硬的皮肤略微有所松动,他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浩然一直注意着他脸上的变化。吸烟的速度很快,红色燃烧点在巨大吸力作用下迅速缩短着烟卷长度。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谢浩然冷淡笑声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凶狠成分:“如果你再敢派人跟着我,我会杀了他们。”

谢建国高吊着的心脏微微有所下落,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只是身体里多年养成的傲慢心态再次出现:“你误会了,常磊和牛志刚不是我派去监视你。他们可能是偶然遇到你,然后……”

兀自强硬的辩解在谢浩然看来没有任何意义。他用森冷口吻毫不客气打断对方,继续着未完的话,“谢振东的腿废了一条。下次,我会杀了他。”

谢建国眼眸深处再次升腾出愤怒火焰:“你什么意思?”

谢浩然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低吼,他冰冷的目光中透出残忍:“你还有两个儿子,我会随时找上谢定东和谢阳东。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尊老爱幼,我会杀光他们全家,包括襁褓里的婴儿,也就是你的孙子、孙女。”

谢建国不由得勃然大怒,下意识抬起左手,狠拍了一下桌子,同时用右手指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在巨大的拍击声中发出怒吼:“你敢?”

“嗖!”

雪亮刀光从空中划过,有种堪比太阳还要刺眼的灼痛效果。谢建国只觉得从右手前端传来一阵麻木,他随即看到鲜血在空中飞溅,断开的手指像熟透果实那样落下。

食指掉在桌子上,弹跳翻转,就像芭蕾舞演员,在足尖力量支撑下小幅度跃起,然后身体倾斜,迅速横卧下来。断裂神经仍在发挥作用,从最下端骨节被砍断的手指微微弯曲,微微颤动着。

中指掉进了紫砂陶茶碗里,鲜血与凉掉的普洱茶混合,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特殊色调。

无名指飞到远处,桌子对面,然后掉在地上。具体位置难以判断,至少在谢建国所在的角度无法看见。

小指不见了三分之一,倾向切割的刀口在残指部位留下一个锐角。断开的手指躺在桌面上,鲜红色的伤口正对着谢建国,仿佛婴儿嘴唇,其中白森森的骨头就像魔鬼獠牙,冲着自己在狞笑。

谢建国双眼睁大,难以置信看着自己平平伸出,却永远失去了四根手指的右手。愤怒在巨大的恐惧碾压下灰飞烟灭,左手上扬,死死扼住右手腕,带着大幅度的剧烈颤抖,用尽浑身力气发出惨嚎。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疼痛。多久没有痛过了?好像时间与经历就没有在脑海里留下过类似的记忆。小时候顽皮被父亲用竹条揍的事情已被忘记,等到大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脸上全是谄媚,把自己伺候的堪比国王。

疼痛……距离我真的很远。

可是现在,它却无比真实。

谢浩然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谢建国声嘶力竭发出惨号。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

廖秋的劝解不是没有效果。平心而论,就算谢建国是部级高官,权势浩大,谢浩然却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他额外开恩。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死人永远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可是在人死了以后,原先留下的位置会被其他人取代。如果取代者对自己抱有善意,也就罢了。如果后来人对自己的态度与谢建国一样,或者更甚,那么这种杀戮就要持续下去,愈演愈烈。

杀人当然没有问题,关键在于杀了他是否值得,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让谢建国感到恐惧的事情不多,让他产生畏惧感的人也不多。

让一个人活在恐惧之中,比杀了他产生的效果更好。

抬起脚,跨过玉林道人鲜血在地面上流淌形成的红色湖泊,走到跌坐在椅子上痛苦万状的谢建国面前,抓住他的头发,将那张苍老的面孔硬生生向上拉起。看着自己年轻的侄子,,谢建国双眼瞳孔微微紧缩,他感觉死亡在一刻是如此接近,仿佛一把尖刀,已经抵住自己的心脏。

他看到谢浩然笑了,平静冷漠的语调没有掺杂丝毫情绪:“如果你再招惹我的家人,无论任何形式,无论是不是你下的命令,还是你手下那些人擅做主张,我都会杀光你的家人。”

停顿了两秒钟,仿佛带有鲜血的可怕声音再次从他嘴里传来:“然后,就轮到你。”

手指肌腱断裂的感觉让心里空落落的,谢建国忽然发现,自己花了很多年时间,花了无数精力疯狂追求的权位,此时此刻竟然毫无意义。天底下就是有这种人,哪怕你是国王,在他们看来也与普通人毫无区别。可怕的是,国家机器在他们面前无法形成制约力量,高高站在万人之上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刀落下,把自己与这个世界永远割离。

那种人是疯子,而且还是掌握着强大神秘力量的疯子。

“不要杀我!不……求求你不要杀我!”

谢建国突然爆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手指被砍断的疼痛被彻底无视,他在谢浩然眼睛里没有看到丝毫的仁慈与怜悯。即便是关键时候可能当做护身符的“血缘”两个字,也被自己和儿子谢振东此前的愚蠢行为消耗殆尽,一点儿不剩。

我为什么要招惹他?

那句占卜之辞应该是真的,但是很明显,“谢家子孙,风云化龙”这种事绝对不会落在我的身上,也不会落在我的儿子、孙子身上。

我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

谢建国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活下去!无论乞怜还是哀求,无论是再深重的侮辱,都没有我的性命重要。

一股浓烈的臭味在房间里弥漫。

谢浩然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谢建国裤子湿漉漉的,浑浊的黄色液体正从裤脚边缘低落下来。随后落下的液体颜色就变成棕黑,甚至更深。一团团略微鼓起的半凝固物质在裤子布料下面缓缓沉坠,那是来自他体内的粪便。

带着说不出的厌恶与鄙夷,谢浩然笑了。

松开手,像扔垃圾那样把谢建国扔到椅子上,淡淡地说:“好好享受人生吧!”

他随即离开。

还是那句话:让一个充满恐惧,永远生不出反抗意识的家伙活着,比杀了他要管用得多。

……

兴宁盛世,十八层三号房。

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里空无一物,除了房子本身,看不出任何价值。

谢浩然站在已经做好了封闭的高大玻璃窗前,望着外面的高楼。

贺明明站在他的身后,距离很近,带有淡淡兰花香气的化妆品气味在空中飘散着。

“让贺怜与贺平南留下来,一方面是照看我的家人,另一方面……就是昨天我跟你说过那件事。”

雷极门不能光靠贺家庶族维持下去。一个门派想要壮大,就必须拥有大量新鲜血脉。

全国各地有多少个儿童福利院?

这个数据恐怕很少有人知道。

谢浩然就这个问题与廖秋谈过。他直言不讳:想要从福利院带走一些孩子,当然数量不会多,最好每年都能这样做。

从福利院里领人,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这涉及到一系列复杂的领养问题。如果在政斧层面上没有得到允许,就算谢浩然砸下大量金钱,伪造领养者家庭情况,最终得到的孩童数量只是寥寥无几。

廖秋答应给他五十个“领养”名额。这样做当然有前提:谢浩然必须参加安全部九处的下一次行动。至于行动内容和具体时间,还要等着后续通知。

人数虽少,却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直接在国内招收雷极门成员根本不可行。对于一个修炼宗门,孩童的可培养价值最高。可以从根本上对他们的价值观和认知方向进行引导,忠诚感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等到长大,产生了自我意识,再想强行灌输更多意识形态的东西,效果只能是微乎其微。

这个世界上肯定存在着修炼天才。但只要超过了“六岁”这个年龄段,哪怕对方是一夜之间就能从普通人达到筑基境界,谢浩然也丝毫不感兴趣,甚至一巴掌把对方活活拍死。



第二百五五节 离开与迎接

雷极门可以在泽州设立一个分部,就以贺怜、贺平南为主导。

每一个城市都有流浪儿童。即便是社会文明发展到了今天这个程度,仍然无法从源头上解决他们的问题。谢浩然想要以泽州为试点,尝试着看看能否将这些孩子收拢在雷极门下。

据说,龙虎山和其它修炼门派也是这样做的。

至于那些有父母关爱,家庭完整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雷极门产生联系。“修炼”这种事情虚无缥缈,只有传说中才有修士存在。现代人只会相信月球背面有外星人对地球虎视眈眈,却不会相信我们的祖先有飞天遁地之能。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富有韵律的节奏,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环住谢浩然的腰,柔软的物体在后背上轻轻摩挲着,柔声细语伴随着兰花香气从身后传来。

“一切都安排好了。是不是按照原定计划,我们明天出发?”

“清心决”不愧是上古时代的宁心神妙之法,默念口诀,谢浩然身体里的欲望火焰被一点点压了下去。他没有拒绝贺明明,他想看看自己真正的忍耐极限会在哪里?对于修士来说,强大的自控能力比什么都重要。

泽州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给外婆和两位姑姑分别留了一笔钱。数量相当大,足够她们快快乐乐过完余生,衣食无忧。

曲艳玲赔了一辆新车给表妹苏芷兰。她被吓怕了,也被打得很惨,现在根本不敢与苏芷兰碰面,听说她好像要转学。

甘林珠没有辞职。她像疯了一样到处寻找关系,视频在警告时间以后到处传播。事情太大,造成了非常糟糕的影响。市教育局不得不派出督察组进驻三十七中,对甘林珠的问题展开全面核查。这种事情需要时间,目前还没有结果。但不管怎么样,那段视频是谁也无法抹消的证据。如果校方没有将其开除,贺怜与贺平南就会实施后备计划,让她名声扫地。

差不多了,该去燕京大学报道了。

……

晨光很美,浸润在昨晚尚未散去,雨水带来的潮湿空气中,初升阳光从房檐树梢的水滴中间折射出来,有种令人迷醉的七彩瑰丽。

谢浩然与苏晓凝站在越野车前,顺序拥抱着每一个家人。

嘴唇亲吻着外婆的白发,温热气息从她身上传递过来:“好好上学,放假的时候,一定要回来看看外婆。”

同时抱着两位姑姑,有种非常沉实、稳重的倚靠感:“下次回来的时候,姑姑给你做好吃的。”

苏芷兰个头比较矮,她紧紧抱住谢浩然的腰,将整张面孔深深埋进他的胸口,话语当中全是不舍:“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二的女生情感世界比外表看来丰富得多。她们是狂热的追星族,也会在自己的世界里产生独特的崇拜对象。

谢浩然把她与表兄苏慎拉在一起,单腿蹲着,抬头望着那两张尚且青涩,却已经略显成熟的面孔,笑了。

“一个明年中考,一个明年高考。好好努力,家里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如果我下次回来听外婆和姑姑说你们学习成绩下降,那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苏慎的回答语气坚定:“我也要考燕大。”

谢浩然这个表弟真正是个怪物。明明年龄比自己小,却硬是跳级参加高考。网络时代的奇闻怪事传得比风还要快,昭明今年出了个“跳级高考状元”的事情已经传开。苏慎所在的学校把这个当做范例,班主任连续一个多星期都在上课时候宣扬。每次听到,苏慎都有种说不出的兴奋与古怪。

前者当然可以理解:那是我的表弟。

后者就是专属于年轻人微妙的叛逆心理:我比谢浩然大了一岁,我可是他的表哥啊!

我不会认输,我要比你更强!

用力拍了拍苏慎的肩膀,谢浩然满意地说:“我在燕大给你占个好位子,等你明年过来。”

上车,关门,打开窗户挥手告别。

贺平南控制着车速,不算快也不算慢,缓缓驶出了小区大门。头伸出窗户回望过去,远远还能看到好几个微小模糊的黑色身影。

苏晓凝坐在谢浩然身边,白色圆领套头衫衬出腰部的美妙曲线,淡蓝色热裤下的腿部肌肤格外撩人。她把装有个人物品的背包放在后面,眼睛注视着车窗正前方,微微有些忧虑,更多的还是期待。

她不想继续呆在这座城市里。曾经操持那种生意虽说是被迫而为,苏晓凝却有种无论是谁从身边走过,都能认出自己的可怕心理。她想要离开这儿,想要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重新开始。

那天在医院里谢浩然问过之后,苏晓凝想了很久,才给出答案:我想上学。

这对谢浩然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看着慢慢攥起拳头,脸上展现出激动神采的苏晓凝,谢浩然平静地笑了。

……

下了飞机,刚走出通道,远远就看见站在外面等候的王倚丹。

如深色绸缎的长发梳理整齐,眉毛描画得浓淡恰到好处,水灵灵的眼睛清澈灵动,粉色连衣裙坠感十足,领口是极其大胆的圆形阔口,边线在肩膀两边收缩,形成极具诱惑力的半透视效果。从颈部往下,一大片雪白晶莹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纤柔的锁骨线条优美。裙子下摆很高,超过了膝盖,丝袜与肌肤是一个颜色,几乎看不出区别,粉色高跟鞋应该是精心挑选出来,专为搭配这条裙子。

“我在这儿!”扬起手,秀发随着身体动作散开,只有专业模特才能走出的灵动步伐衬托出曼妙身体曲线。微风拂过裙角,仿佛在平底上盛开着一朵淡粉色山茶。周围的好几个男人目光一直追随王倚丹背影,看到她以最张扬的方式,毫无顾忌扑进谢浩然怀里的时候,就连附近的空气也仿佛带有来自同性别生物的深深嫉妒。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起来。

舌尖与对面那片潮湿接触的瞬间,谢浩然觉得自己的理智防线差点儿崩溃。仿佛手脚被一股魔力控制着,只会定定地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搂住柔软的身体。所有一切都那么令人迷醉,眼前一切都似乎停止。

“清心决”再一次发挥了作用。

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像猛兽对待刚捕获小动物那样,把王倚丹在怀里狠狠抱了几秒钟,控制着她,慢慢拉开距离。附近围观者诧异艳羡的神情在谢浩然看来熟视无睹,略过跟在旁边贺明明的幽怨目光,走到苏晓凝面前,为两人做着介绍。

“这是我表姐苏晓凝,这是我的女朋友王倚丹。”

两个女孩同时感到惊讶和意外。

王倚丹的惊讶来自苏晓凝的美貌。她知道谢浩然的行程,也知道心爱的男人在泽州还有亲戚,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晓凝的美丽毫不亚于自己,甚至还有一种自己所不具备的特殊成分。

苏晓凝一直认为贺明明才是谢浩然的女朋友。两个人在泽州时很亲密,只是仔细想想,好像大多数时间都是贺明明主动。

她掩着嘴唇笑了,然后落落大方伸出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谢浩然非常耐心的等了近五分钟,直到女人之间的客套礼仪变成了热情,贺明明自然而然被拉进了王倚丹与苏晓凝刚刚形成的小圈子,三人为了某个女性话题窃窃私语,然后开怀大笑的时候,这才走过去,闷声闷气地说:“尊敬的女士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

青灵集团在燕京设置了办事处。这里毕竟是华夏首都,未来的产品销售及其它商业行为需要运转平台,必须提前布局。

安置好苏晓凝与贺明明,王倚丹第一时间走进了谢浩然的房间。

这幢大楼属于公司的产业,既是办公地点,也有足够的房间用于暂住。

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摆在谢浩然面前。

贺家在京城的产业已经完成了所有转让程序。脚下这幢三十六层高的商业大厦就是其中之一。除此而外,还有几座位于京郊的山庄。

谢浩然很满意,这些产业的持有者文件末尾一栏,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欲望这种东西会随着掌控物数量增加而扩张。他毫不客气把王倚丹拉到怀中,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横在腿上。很狂暴,动作可以说是野蛮。王倚丹忍不住在惊喘声中抱紧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来。这就是谢浩然想要的记过,无视了她柔弱弱弱的抵抗,手指在那具专属于自己的身体表面摸索着。

仅仅只是亲吻,不会越过那根禁忌线。

女人的思维通常会在这种时候变得清醒。

“我好想你。”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

谢浩然把嘴唇移开,升起,在微笑中注视着她:“那你喜欢现在,还是喜欢以前?”

“当然是现在。以前你没这么主动。”

她显然找到了对付谢浩然的诀窍,在笑声中用力翻身,骑在他的上面。



第二百五六节 宿舍

燕京大学的校门有种从时间长河里沉淀下来的厚重感。带着简单的行礼站在这里,谢浩然觉得体能灵在隐约的窜动。

那是历史,是文化,是专属于我们这个民族的特殊持有物。也许在遥远的未来,还会成为图腾的一部分。

这一刻,谢浩然并不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能力超越普通人的修士。

我只是一个听从父亲遗愿的儿子。

老生带领新生前往宿舍区是一种传统。谢浩然在众多临时标志的引导下,很快找到了中文系的所在地。那里挤挤挨挨很多人,为新生服务的老生很热情,主动帮着拿行李,大步走在前面。

走在路上交谈是很自然的事情:“同学,你怎么会想到报考我们燕大中文系?”

谢浩然笑了笑,随便编了个借口搪塞。

很多大学中文系已经变成了万精油。这里指的是学生毕业以后的工作。百分之百符合专业的工作可能性很低,几乎所有人都要改行。可是对于谢浩然,他真的很希望在这里得到人生中最大的收获。

三号楼,二零二室。

六张高低床面对面摆放。每张床一个人,上层用于摆放杂物。桌子是带有电脑柜的那种,空间很大,也很宽敞。学校也在与时俱进,从前那种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做法,如今已经很难在大学里看见。

谢浩然来的晚,床位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先到者先得。靠窗的两张床位已经有人,中间右边的床上正在铺着垫子。顺序往下,同一侧的那张床虽然靠近房门,但是就在壁橱旁边,正是看中了取用物品的便利,那里也有了人。

没什么好挑选的,谢浩然把王倚丹给自己准备好的行李放在左边中间那张床上。

“你好,我叫王建祥。”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走过来,很是热情地伸出右手。

谢浩然握住,礼貌地笑道:“你好,我叫谢浩然。”

对面,穿着浅蓝色条纹篮球服的舍友走过来,同样友好地伸手握住:“我叫胡松。看你个头挺高的,会不会打篮球?”

这不是谢浩然的专长,他点点头:“会一点儿,不太精。”

胡松属于那种颇为豪爽的性格:“那也不错,有机会咱们练练,以后还能多找几个人,搞个班上的篮球队。”

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胖子端着脸盆从外面进来。看到被王建祥和胡松围在中间的谢浩然,不由得笑了:“我刚去洗把脸的功夫,就来新人了?你好你好,我叫武斌。看过《水浒传》吗?武松是我的远房亲戚。”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逗笑的家伙。

武斌放下脸盆,冲着坐在最里面右侧床上的男人喊了一句:“尹振辉,快过来,你没看见有新同学来了吗?”

那是一个外貌文弱,同样带着眼镜的年轻人。他正看着手机,抬起头,朝这边瞟了一眼,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建祥偏头看看最后一个空着的床位,笑道:“不知道咱们二零二还会不会有人来。要是这张床空着也好,能多放点儿东西,算是公用区域吧!”

转过身,视线落到谢浩然还没有铺开的行礼上,他认真地问:“对了,你今天刚来,入学手续办了吗?”

“还没来得及。”谢浩然几小时前刚下飞机,在青灵集团燕京总部转了一圈才过来。

“那你得抓紧时间办一下。这几天已经过了新生报告的高峰期,学生处办公室那边应该不会挤。”

王建祥的笑容很热忱:“这样吧!让武斌带你过去办手续。弄快点,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

武斌是个话唠。

宿舍区到学生处的距离不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左右。这段短短的时间,谢浩然感觉自己能够公开的家底几乎被武斌掏空。同样的,也知道了很多对方的情况。

“嘿!没想到你是从滇南来的。我前年去过黎江,御龙雪山很壮观。我还在那边认识了一个纳西族妹子,人长得挺漂亮的。”

“我老家在东北,就在镜泊湖边上。放假的时候到我们那儿去走走,尝尝小鸡炖蘑菇。”

“今年报考咱们中文专业的女生比往年多。对了,你来得时候要过经管学院,有没有看到那边有两个特别漂亮的女生?听说那是今年的校花,可惜不是咱们中文系的。”

男人谈论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年轻的身体和心灵都在互相吸引。从初中到高中,父母老师都对“早恋”这种事如临大敌,仿佛相互爱慕的年轻男女是必须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的异端。家庭与学校形成双重监控网络,发现一个就处理一个,警告、责骂、棍棒加身……当然一切都是好意,也是为了你的将来做打算。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妙,越是打压,就越是反抗。尤其是等到高考结束,长达多年的压制得到释放,就会以最强烈的方式爆发出来。

武斌很胖,目测体重至少超过九十公斤。

这好像不能成为阻止他追求生活中另外一半的理由。

……

多一个人帮着办理入学手续,速度就快了很多。两个人楼上楼下跑了几趟,花了一个多钟头,总算拿到了各种卡片和钥匙。

两个人有说有笑回到二零二,刚走进房间,谢浩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摆在中间那张床上的行李不见了。一个穿白色汗衫的年轻人坐在床边椅子上,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在铺着床。浅棕色被单看上去质地柔软,边沿挂着“无印良品”的标签。

偏头朝着侧面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行李放在靠近门口的那张空床上。

武斌睁大了眼睛:“哎,这是……”

话未说完,身高体健的王建祥从旁边走来,指着椅子上的年轻人,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宿舍的新同学白元生。刚到才一会儿,我们……”

谢浩然没兴趣听他介绍,大步走过去,几乎是紧贴着白元生的身体才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很大,却很平静,丝毫听不出怒意:“这张床是我的,请你让出来。”

胡松站在桌子后面,手里把玩着一个篮球,吹了一声口哨,满脸都是看好戏的表情。

尹振辉仍然看着手机,只是抬起头朝着这边瞟了一眼。这仿佛是他的招牌动作。

白元生抬起头,那女人也从床前直起腰,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她挺起圆滚滚的肚皮,左手反叉着腰,很不高兴地看着谢浩然,高声叫道:“这床位不是固定的,我送我儿子来的时候,就问过宿管科的人,他们说只要是规定房间里的床都可以睡。”

谢浩然耐心地阐述事实:“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

白元生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他,一言不发。

女人的音量比刚才更大了:“小同学,你的行李都还捆着,我的床都铺好了。你跟我儿子以后都是同班同学,还是舍友,就让一下好不好?”

她倒也不是完全不讲理,只是说话语气带着傲慢,让人感觉强行为之,却又无可奈何。

谢浩然微笑着,竖起右手食指:“我只说一遍:我先来,这张床是我的。”

愤怒表情像毒蜘蛛一样爬上女人的脸:“我说你怎么不讲道理呢?我明明……哎,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眼花缭乱的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迅猛的速度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谢浩然像一只最灵活的猴子,弯腰从那女人身前钻过去,伸手抓住铺在床上的所有东西,迅速朝着床位卷去。他在两秒钟时间里完成了所有动作,把卷作一团的被褥抱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是走廊,一米多高的水泥防护栏外面就是空气。扬起手,带着把垃圾弃物从私人空间里清理干净的放松心情,手臂与身体之间展示出极具专业性的抛洒动作。走廊上正好有人看到这一幕,张嘴发出惊呼声,柔软的被褥就这样从空中落下,仿佛被子弹射中的怪鸟,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准确掉进了楼下的排水沟。

“我的被子!我新买的被子啊!”女人忙不迭尖叫着,仿佛屁股上被人猛戳了一下,以毫不弱于世界级短跑选手的速度冲了出去。

“码的,去把老子的东西捡回来!”暴怒无比的白元生跳起来,想也不想就抡起拳头,朝着谢浩然鼻梁中间砸去。

“住手!”

“有话好好说。”

武斌和王建祥同时发出惊呼声。

刚跳起来的白元生看见谢浩然脸上露出冷笑,他的手就这样伸过来,准确扣住自己喉咙,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推到,身体失去控制,先是悬空,然后重重反落在桌面上,后脑勺撞得生疼。

他拼命挣扎,双手拼死想要扳开那些如同钢钳般的可怕手指。喉咙快要断掉的想法就这样从脑海里冒出来,惊悚恐惧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要呼吸!我需要氧气!尼玛的……老子快要被活活憋死了!



第二百五七节 聚餐

胡松扔掉手里的篮球,带着比乔丹还要威猛的气势快步走过来,伸手就朝着谢浩然肩膀抓,嘴里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不要打架,放开他!”

谢浩然看也不看,反手抓住胡松的胳膊,把他像篮球那样扔了出去。没用全力,胡松感觉失去平衡,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及时抓住床边的栏杆,好不容易才站稳。

胡松眼睛里透出震惊,本能的想要扑过去。只是刚迈开左脚,脑子里才回过神来,当场僵住,缩回那条迈出去的腿,慢慢坐回床上。

谢浩然脸上全是要杀人的凶狠表情。他相信只要是在场的人都能清清楚楚看见。狼一般的森冷目光盯着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的白元生,,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松动。

“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家。别以为考进燕大就有多了不起。我这个人很讲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如果你要招惹我,那就别怪我不讲同学情分,不给你面子。”

松开手,看着躺在桌上双手捂住喉咙挣扎的白元生,谢浩然发出低吼:“拿上你的东西,滚!”

……

白元生他1妈第一时间找来了宿管科领导,又从学生处那边找来了谢浩然这个班的辅导员。她抱着被污水浸透的被褥,站在那里声泪俱下,仿佛刚刚被谢浩然暴力侮辱过,是被欺负的软弱一方。

宿管科在这种事情上不方便处理。

辅导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她皱着眉头,耐心听完白元生他1妈的血泪控诉,然后从王建祥开始,顺序对二零二宿舍里所有人询问,最后才问到谢浩然。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问答之间,谢浩然才知道王建祥是舍长。各人回答与事实出入不大,也没有偏颇,只是其中掺杂了对事情的不同看法。总的来说,王建祥和胡松保持中立,尹振辉好像也是如此,武斌大概是因为之前关系变得熟络,完全站在谢浩然这边。

辅导员快刀斩乱麻,很快做出了最后决定:白元生的那套被褥作价一千块,谢浩然赔他一套新的。至于床位,就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进行安排。

没人提起打架问题。所有旁观者的描述都是“谢浩然把白元生按在桌上”,身为苦主的白元生也没说过自己被谢浩然殴打。喉咙被卡住是事实,却没有在这方面深究。他很清楚:刚开学就闹出这种事情,若是因为打架被校方处理,肯定要记入档案,说不定毕业以后找工作都有影响。

白元生他1妈对这种处理结果很不满意。她被辅导员连说带劝拉了出去。看得出来辅导员是想息事宁人。毕竟是自己管理的班级,出了问题要被追责,谁也落不了好。

谢浩然很爽快的拿出十张红色钞票递给白元生。彼此不是仇人,能够轻松了结是最好的结果,说起来还是自己占便宜。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如果再有下次,谢浩然并不介意打断他白元生的几根骨头。

修士与普通人之间产生矛盾,大多以避让为主。这道理就跟狮子不会与蚂蚁计较一模一样。可如果蚂蚁非要不知死活爬上狮子肩膀,还要在皮薄肉厚的位置咬上一口,勃然大怒的狮子肯定会把蚂蚁当场拍成肉泥。

白元生显然被吓怕了。接过钱的时候他有些畏缩,眼睛里全是警惕。

王建祥看宿舍里的气氛很是沉闷,于是走到中间,笑着说:“大家都是同学,有些小矛盾说清楚就算了。今天这事以后就别再提了,我们还要在这里住整整四年,互相友好才会开心。”

武斌坐在谢浩然旁边连声附和:“舍长说得没错。对了,不是说有个女生宿舍要跟咱们联欢吗?我看这快到饭点儿了,是不是故过去叫下她们?”

王建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运气好,没想到我们报考了同一个学校,还是同一个专业。能够在燕大这种地方聚起来很难得。兄弟们都动起来吧!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可不多,晚上你们好好把握。”

……

女生宿舍同样也是六个人一间。

岑媛媛就是王建祥说的那个同班同学。个子很高,匀称的身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注意力。从炎热到寒冷,至少还要两个月时间。女孩身上的衣服大多是薄款质料,岑媛媛也不例外,带荷叶边的吊带衫露出肩膀,不算张扬,热裤下面圆润光洁的双腿曲线优美。以她为首,一群女孩约好了在川辣饭馆旁边的小广场碰面。

王建祥的交际技能应该点开到很高的位置。他招呼众人走进饭馆,拣了一张大桌子坐下,直接要了麻辣小龙虾和啤酒。

谢浩然脸上始终带着淡淡微笑。不主动释放热情,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安静地剥着小龙虾,不时端起冰啤杯子抿上一口,悠然自得。

众人说话他专心听着,不会主动开口打断。男女之间的谈话很奇妙,内容也五花八门。刚开始,都在互相问着对方来自哪个省份,哪个学校。等到陌生感渐渐消失,就开始在桌上碰杯。觥筹之间你来我往,女生想要男生多喝是为了看他出丑,男生要女生多喝是为了有机可乘,你你我我嘻嘻哈哈,没有了父母在旁边耳提面命,没有了班主任的催促监管,青春与荷尔蒙共同飞扬。矜持一点点退去,专属于年轻人的热切显露出来。言语中充满了大胆**,却谨守着必不可少的基本界限。问题也改变着方向,从“你有没有男(女)朋友”,很快变成了“有空出来***电影,一起吃饭”。

这一刻,大家都忘记了所有不高兴的事情。宿舍里很少说话的尹振辉举起杯子向谢浩然致意,白元生灌下去两瓶啤酒,话也多了。他拿起大半瓶啤酒,与谢浩然碰了杯子,一个劲儿说今天的事情是自己不对,不等谢浩然说话,就嚷嚷着“我自己罚酒”,仰脖把整瓶啤酒喝光,然后扭头离开桌子,朝着洗手间方向狂奔。

有女生的时候,男生就会情绪高涨,问题也特别多。

涵盖了很多方面,其中就包括年龄。虽然对大一新生来说这不是什么值得保留的秘密,但是自己推测结果与对方主动说出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谢浩然的答案令所有人为之震惊:“我十六岁,下个月满十七。”

岑媛媛很惊奇:“这怎么可能?十六岁……应该是上高一的年龄啊?”

谢浩然淡淡地说:“我跳了两级上来的。”

跳级?

热闹喧腾的餐桌顿时变得冷场,没有人说话,所有眼睛都从不同方向盯着谢浩然,仿佛他是一个来自异空间的怪物。

良久,一个叫做梁欣丽的女孩抬起手,指着他,恍然大悟叫道:“我想起来了,我看过关于你的新闻报道。滇南省昭明市七十二中学的谢浩然,你是你们那里今年的高考状元,而且还是全国考分最高的高考状元。”

武斌对此很感兴趣,侧身问坐在旁边的谢浩然:“老谢,你考了多少分?”

王建祥对此不以为然,他把一只剥好的小龙虾放进岑媛媛碗里,笑道:“再高也不可能高过岑媛媛吧!她也是我们那里的状元。这次高考,她排名第一,我排名第二,你们猜猜媛媛考了多少分?”

很亲昵的叫法,直接省去了姓。

卖关子的时间不能太长,而且在座的在当地都是优秀学生。王建祥很满意现在桌上的安静效果,他大声笑道:“八百分的总分,媛媛就考了七百九十一分。我的成绩没她那么好,只是七百八十八分。”

的确是令人震惊的分数,足以碾压全国大多数同龄人。

岑媛媛脸上有些得意,王建祥抓住机会端起面前的杯子,提高音量:“来,为了我们的高考状元,干一杯!”

众人纷纷举起杯子,谢浩然笑了笑,也不说破,同样举杯。

王建祥看着岑媛媛的目光很是火热。从高中时代他就追求这个女孩,耗费了很多心思,学习也没有拉下。好不容易与她上了同一所大学,而且还是同一个专业。他相信这番努力都被岑媛媛看在眼里。得到她的芳心,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我们都是一样的优秀,都应该得到梦寐以求的爱情。

就在众人将要碰杯的时候,梁欣丽偏偏发出极不和谐的声音。

“我说王建祥,你这话就有点儿过了。要说高考状元,我就只服谢浩然。”

啤酒也会醉人,何况王建祥今天喝的也不少,有些昏头昏脑,他想也不想张口就问:“为什么?”

梁欣丽长得很漂亮,与某个当红女明星有几分神似,她侧过身子,搂住坐在旁边的岑媛媛,“吃吃”地笑着,抬起右手,虚点了点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谢浩然,脸上全是炫耀的光彩:“人家谢浩然可是足足考了八百分,真正的满分!”



第二百五八节 状元的区别

王建祥没看过谢浩然的新闻报道。他一门心思全部系在岑媛媛身上,“高考状元”的概念从未旁落给任何人。酒喝多了人就容易冲动,听到梁欣丽这样说,当时就站起来,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嚷道:“这怎么可能哪儿有什么高考满分的全国状元”

他的说话口气很冲,梁欣丽也被激起了脾气:“你还别不承认,你面前就有一个。”

说着,她拿出手机,迅速找到相关网页,点开,在王建祥眼前晃了晃:“喏,看见没有,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尹振辉看了谢浩然一眼,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网络查找。

两个人之间的争执让饭桌上气氛再次平静下来。有了梁欣丽带头,众人纷纷拿出各自手机链接网络。很快,从一张张嘴里发出惊叹声。

“梁欣丽没胡说,谢浩然这次真的是考了八百满分。”

“都上了搜索头条了。我最近没关注这个,没想到输入关键字立刻就弹了出来。”

“八百分,真的是八百满分啊!”

胖乎乎的武斌说话很夸张,他伸手沿着谢浩然身形线条转了一圈,仿佛在做着表演:“活生生的传奇就在我们面前,高一就跳级参加高考,天才般的热血少年。诸位俊男美女,难道你们就这样干坐着没有表示不会拿出笔记本递过来要签名吗我保证,咱们老谢现在一个签名看似普通,多年以后的卖价肯定能超过莎士比亚。随随便便卖个几百上千万,绝对不成问题。”

有这么一个思维跳脱的人在饭桌上活跃着,众人再次变得嘻嘻哈哈。就连谢浩然也不得不端起杯子,敬了武斌一大口。

能喝多少就喝多少,没必要动不动就干杯。情谊是处出来的,不是酒桌上喝出来的。

王建祥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大口喝着啤酒,在沉默中调整心态,没有参与众人说笑,过了几分钟,他再次端起酒杯:“全国状元也好,省级状元也罢,都是靠着自己努力来到这个学校。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

他的确属于那种具有领导天赋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很不错,话题转换方式巧妙。虽说在座的人都看出来他的目的是岑媛媛,可即便是谢浩然也不得不承认,王建祥在这方面能力不错,与他七百八十八分的高考成绩很是搭配。

看着晚餐差不多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谢浩然借口上洗手间,站起来走到外面,在前台收银那里结了账。

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生活的意义不仅仅只是复仇和愤怒。多年以后,回过头来看看,照片里的年轻的自己英俊帅气,同学不一定能成为朋友,但很多朋友都会是当年的同学。

酒桌上的闲聊还在继续。王建祥拿起一个摆在手边的空啤酒瓶晃了晃,发出爽朗的笑声:“肚子是吃饱了,但是酒好像还不太够。怎么样,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继续喝”

对面一个女生颇感兴趣地问:“去哪儿”

王建祥显然是早就想好了今天晚上的安排:“三院外面那条街上有家ktv,价格很公道,咱们这些人玩下来花不了多少钱。走着过去不远,也就十五分钟左右。”

岑媛媛皱起眉头看着他:“你可别楞充大款。咱们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你的家底我还不清楚”

说着,她抬起手,指着杯盘狼藉的餐桌:“这顿小龙虾吃下来可不便宜。咱们这么多人,就算你说的那家ktv再便宜,没有千把块钱根本下不来。真要去也行,咱们aa,不然你下个月就真得吃土了。”

梁欣丽赞成道:“媛媛说的没错,还是各出各的好。大家都是同学,别一顿饭吃完了就变成仇人。”

一个坐在她旁边,名字叫做刘婧霜的女生点头附和:“连着这顿小龙虾也一起a了吧!以后出来吃饭的机会多着呢,总不能每次都让你们男生请客,这样不好。”

武斌笑起来的时候,整张面孔会被左右扩张的嘴撑大,仿佛体积瞬间膨胀了很多:“够意思!咱们这一届的班上都是些讲义气的女汉子。看来我用不着担心没饭吃被饿死了。”

看着武斌肥滚滚的肚皮,梁欣丽大笑起来:“武斌,你的库存可不少。要是连你这样的都能饿死,那我们怎么办”

刘婧霜的思维方式偏重于数学逻辑:“再过几天系里要开迎新晚会,我觉得武斌可以上场凑个节目。展示一下他的皮肤表面积,现场出道题,让大家计算一下他身体里的脂肪含量,还有体积。要是有人答对了,武斌应该以身相许。”

武斌皱起眉头:“要是女的也就罢了,可如果是男的该怎么办”

刘婧霜眼睛里闪烁着狡猾的目光:“现代医学那么发达,要么你做手术,要么他做手术。方法我已经交给你了,是否付诸于实践,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喽!”

即便是性子冷漠的尹振辉,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青春是最美好的人生时段。人人都有功利性,可是在那个时候,热血与希望占据上风,卑鄙阴暗会被压在下面。即便能够翻盘掌控主动,那也是很多年以后,真正进入社会,才会出现的转变。

看看大家都开始翻钱包拿手机,谢浩然站起来,笑着说:“今天这顿我请,已经买单了。”

王建祥很是意外:“都说好了是aa,怎么你不声不响跑出去一个人把账给结了”

岑媛媛也是摇头:“这可不行。你等等,我们把钱凑一下。”

谢浩然抬手拒绝,脸上的笑意很是温和:“aa是后来才说的,我之前已经买过单了。要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出这个风头了。”

自嘲的说法立刻拉近了与众人的距离,他继续道:“今天就这样吧!我初来乍到,很高兴认识大家。以后考试的时候要是题目太难,做不出来,还望各位英雄帮衬帮衬,趁着监考老师不注意,把答案扔给我抄抄。”

梁欣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这个全国高考状元是抄出来的”

谢浩然摊开双手:“这都被你看穿了……好吧!这事情你知道就行,看在今天我请客吃饭的份上,别往外说。”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很严肃,偏偏又是这种话题,众人不由得爆笑开来。

武斌摸着肥厚的下巴,用手肘轻捅了一下谢浩然,开着玩笑:“果然是酒后吐真言呐!要不是这几瓶啤酒下肚,我估计你也不会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等会儿到ktv还得多灌你几瓶,也好让我们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等会儿我就不去了。”谢浩然笑着摇摇头:“我约了人,今天晚上还有事情。”

王建祥对谢浩然的印象好了很多,高声道:“这可不行,饭钱你给了就算了,酒钱一定得我们出。今天难得聚在一起,大家一起高兴高兴,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

谢浩然直言道:“今天真的不行。下次吧!”

武斌眼里全是了然的奸笑:“约了女朋友”

谢浩然回答得很认真:“约了男人,很胖的那种。”

……

走出饭馆,正是晚霞满天的时候。

男男女女笑着与谢浩然挥手道别,他旋即转身,朝着学校侧面的另外一个出口走去。

华灯初上的京城比白天热闹了许多。酷热的感觉随着夜幕降临缓缓退去。燕大外面这条街很是繁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商店。

谢浩然拿出手机,打开之前接收到的定位地图,按照方向指引,很快找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沃尔沃”越野车。

看到他走到近处,宋耀阳连忙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后面跟着一个身穿棕色衬衫,精神矍铄,年纪在六十左右的老人。

“我一直以为你是吹牛,没想到你还真的考上了燕大”佩在谢浩然胸前的那枚校徽很显眼,宋耀阳定定地看着,动作很是夸张。

谢浩然笑意平淡:“上次在昭明,我就说了一定会来的。”

宋耀阳顿时苦着脸叫了起来:“但是你也用不着那么夸张吧!八百分的全国高考状元,要不是看到新闻里有你的照片,打死我也不相信是真的。大哥啊!你是修炼之人好不好,真不明白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修为境界那么高,而且还是妥妥的学霸……你这样让我怎么跟你比再这样下去,你会没朋友的。”

在昭明庄园里把宋耀阳救出来的时候,谢浩然就体会过这个宋家庶子,同时也是个胖子的家伙说话风格。很是夸张,却没有恶意。就这样直接略过宋耀阳的表演,目光落到站在数米外的那位老人身上。

“这位是”

宋耀阳反应很快,连忙侧过身子介绍:“这是平伯,他是看着我长大的。”

这句话里的意义很丰富,也表明对方是宋耀阳的心腹。

谢浩然微笑着伸出手,平平淡淡说道:“筑基中期,不愧是宋家的高手。”



第二百五九节 见面礼

平伯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看破一个修士的修为,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要准确说出某个境界初期、中期、后期的区别,就需要丰富经验,以及不俗的眼力。

就像你可以通过外表判断初中生与高中生的区别,却很难说出具体是初中几年级,高中又是几年级。

只有实力强大的人才值得结交。平伯没有握住谢浩然伸过来的那只手,他后退半步,双手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在下陆平,见过谢公子。”

他是宋耀阳的朋友,刚见面就看穿了自己的真正实力,平伯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仆人就是仆人,绝对不能越过宋耀阳这个主人。何况谢浩然身上散发出一股连自己都觉得畏惧的强大灵能……在这种人面前,可以不卑不亢,但必须给予对方足够的尊敬。

谢浩然笑了笑,他对平伯的态度很满意。随手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净瓶,递了过去:“今天来的有些仓促,这个算是我送给平伯的见面礼吧!”

陆平接过瓷瓶,入手感觉温润光滑。类似的瓶子他见过很多,都是用来装盛贵重药材,或者用于修炼的灵果妙实。一般来说,修士都会随身带着备用,也会像现在这样,当做礼物送出去。

谢浩然实在太年轻了。在修炼世界,年龄与修为成正比。平伯下意识把谢浩然看做是与自家公子同等地位的世家子弟。要说谢浩然的修为境界比自己还高,这种话平伯还真不相信。他觉得,对方之所以见面就说出自己的真实修为,应该是掌握了某种秘术。

带着这种想法,他拔掉瓷瓶封口的红布塞子。

平伯怔住了。一股无法形容的震惊在脑海里冲撞。他浑身一颤,连忙把瓶塞重新塞住瓶口,用力挤转着,仿佛里面装有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稍不留神就会漏出来。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宋耀阳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张口问道:“平伯,你怎么了?”

陆平眼皮微微有些抽搐,他把瓷瓶紧紧攥在手里,警惕地看看周围,低声道:“小阳,上车再说吧!”

越野车里空间很大,平伯坐在驾驶室里,关上门,侧过身子,双手举着白色瓷瓶送到后座上的谢浩然面前,脸上全是尊敬的表情:“谢公子你该不是拿错东西了吧?就算要送老朽见面礼,也不应该是这种珍贵之物。”

谢浩然眼睛里闪过一丝欣赏:“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见面礼就是见面礼,你就安心收下吧!”

宋耀阳在旁边看得稀里糊涂,疑惑地看着陆平,指着他手里的白色瓷瓶,好奇地问:“平伯,这里面装着什么?”

陆平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宋耀阳皱起眉头:“你不知道?”

“但是大体上可以推测出来。”陆平神情严肃,脸上因为激动而显出几分潮红:“按照古书上的记载,还有家传密录上的描述,我想……这应该是失传已久的培元丹。”

宋耀阳觉得浑身一震,失口叫道:“你说什么?培元丹?”

话一出口,他猛然发现这里不是大声喧哗的地方,连忙捂住嘴,转过头,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谢浩然。

陆平心中的怀疑尚未得到解答,他目光炯炯注视着谢浩然,恭敬地问:“还请谢公子为老朽解惑,此物是否……”

谢浩然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培元丹。”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另外一只白瓷净瓶,扔给坐在旁边的宋耀阳:“这是你的。找时间把它吃了。不是我说你,大名鼎鼎的宋家继承人,修为境界连炼气后期都达不到。说出去简直惹人笑话。就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跟你那些哥哥姐姐竞争?”

宋耀阳接过白瓷瓶,在手指间慢慢抚弄着,油滑且带有几分痞意的表情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宁静。

“你真的打算帮我?”他的问话带有几分疑虑。

“我们是盟友。在昭明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过这一点。别告诉我你人老了记不住,忘掉了。”谢浩然虽是说着笑话,却也是变相的提醒。

宋耀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当然记得。发过誓的事情,怎么可能忘记?但是……这可是培元丹,是培元丹啊!你大概不知道,这种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只能在古书上才能看到。”

谢浩然已经料到他会这样说:“我的丹药当然不能白吃,有交换条件的。”

宋耀阳和陆平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振奋的表情,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问:“什么条件?”

“我需要人手。”

谢浩然很冷静,这是他早就考虑好的交换内容:“我要福利院里六岁以下的孩子,男女均可,身体健康,没有永久性残疾的那种。”

这条件出乎意料之外,也绝对不是宋耀阳和陆平心中所想的任何一个类型。心情就这样变得轻松起来,笑意重新回到宋耀阳肥胖的脸上:“你这是打算拐卖人口,想要成为全世界最大的人**易商?”

谢浩然右手摆在膝盖上,手指轻轻点动着:“我是雷极门的掌门。”

用不着解释,宋耀阳和陆平听得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当初从圆法寺主持诛灭脑子里以“搜魂”神通知秘密的时候,谢浩然就盘算着要与被抓到的世家子弟结盟。

从上古时代至今,修炼世家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是有一点从未改变,那就是修炼世家对普通人世界的掌控能力。

“强大”是个含义丰富的词语,不仅仅专指拥有的力量。在现代社会,财富与权势成为了“强大”的重要组成部分。修士自然是构成世家的主要部分,但真正的核心,却是世家拥有的财富,以及对普通人世界的掌控程度。简单来说,就是权力。

雷极门想要变得强大,就需要源源不断注入新生血液。六岁以下的孩子尚未形成世界观,对门派的忠诚灌输程度至关重要。对比下来,培养一个十二岁少年,肯定要比培养一个六岁孩童容易得多。但前者的未来难以掌控,他们毕竟在加入雷极门以前就有了自我意识,就算后天悉心教导,也很难把深入骨髓的性格、认同感,以及对师傅的尊敬扭转过来。

清凉山是灵脉所在地,山中宝洞里全是上了年份的奇花异草,《珍渺集》上记载着地球上早已失传的炼丹秘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打造出一个强大的,甚至可以是称霸天下的雷极门。

当然,在这前面还要加上“青云宗”三个字。

谢浩然从一开始就瞄准了各地福利院的孩子。他很清楚,无论地方政斧还是核心中央,都不会允许福利院的孩子被大规模带走。那是对国家权威的严重挑衅。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即便是廖秋也保不住自己。

但如果换种方式,让同样拥有权力的世家出面,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

以宋家为例,家族成员在全国各地多个城市都有任职。一次性从一个福利院带走两百人,毫无疑问会引起关注。可若是分散到两百个福利院,每次带走一个人,那就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宋耀阳与陆平相互看了看,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赞同。1

陆平朝着谢浩然拱了拱手:“老朽在此谢过谢公子。”

谢浩然微笑着把视线转向宋耀阳:“之前你在电话里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开开眼?”

宋耀阳笑起来的时候,一张胖脸上全是褶子,近看像菊花,远看像包子:“我这人从来不说假话,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

“大方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高档会所。之所以取这个名字,一方面是这里的主人喜欢猎奇,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构成会所的三座主建筑一大两小,建筑风格是古老的哥特式尖顶,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山”字。

这种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胖子带着谢浩然走进大厅,拿出自己的会员卡,填写资料,充了五万块钱的开卡费用,给谢浩然办了一张。

“这地方认卡不认人,五万一年,跟你的银行账号绑定,到时间就自动续费。要是你银行账户里余额不足,会员卡就自动作废,以后想要再办就不行了。”宋耀阳把卡递给谢浩然,再三叮嘱。

谢浩然接过看会员卡,举目四望。

这里是一楼大厅。豪华的装修风格尽显奢华,淡蓝色光线是这里的主调,盆栽植物数量众多,葱郁的绿色从一个个角落里冒出来。,给人以一种清亮的感受。

每一个出入口位置都有身穿旗袍的女招待。她们相貌姣好,身材高挑。休息区里的沙发不多,各种雕塑却不少。这种安排显然是让客人尽快前往其它楼层,减少在大厅停留的时间。

一个下巴上留着浓密胡须的男人从侧面通道走过来,他显然认识宋耀阳,张口叫道:“宋老八,怎么你来这儿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第二百六十节 地下会场

宋耀阳上面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在家中排行第八。

“哎哟,这不是最喜欢写“井”字,横竖都是二的南宫二爷嘛!”胖子那张嘴很厉害,张口就把来人说得先是一怔,然后皱起眉头,再然后脸上全是悻悻然,处于暴怒与无奈之间。

“得了吧!我不就是叫了你一句宋老八,你至于在这种地方掀我的老底吗?”那人的表情虽说有些无可奈何,却始终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就很精明,精于算计。

与胖子耍弄嘴皮子是极不明智的事情。他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谢浩然,问:“这是你朋友?”

宋耀阳冷哼着看了他一眼,转头先对谢浩然解释道:“这是南宫镇平,南宫家的老二。”

南宫镇平刚压下去的火被这句话再次挑了起来:“你才是老二!”

胖子显然很清楚该怎么对付南宫镇平,撇了撇嘴:“这话对你家老爷子说去。二不二的是他控制着,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都到这个岁数了,该认命就认命,别整天想着当老大。”

说归说,旁人却可以听出两人对话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很熟,也许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谢浩然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他对南宫镇平伸出手:“你好,我叫谢浩然。”

对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灵能,只是修为很低,刚刚进入炼气的门槛。

对于修士,谢浩然很愿意结交。何况对方身份不低,南宫世家名声显赫,之前死在自己手里的南宫倩倩,就是南宫世家的继承人之一。

南宫镇平握住谢浩然得手,瞪了胖子一眼:“瞧瞧人家,哪儿像你,连话都不会说。”

怒冲冲的那张脸转换表情速度非常快。望向谢浩然的时候,瞬间就变成了面带微笑:“谢先生是耀阳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谢浩然胸前那枚校徽上,笑道:“没想到谢先生还是燕大的高材生。这样吧!今天晚上谢先生在这里的所有费用都算我的,玩得开心点儿,就当是在自己家。”

谢浩然有些好奇,偏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宋耀阳:“怎么,这里是南宫先生的产业?”

胖子嬉皮笑脸道:“是他老爸的产业。”

不等南宫镇平说话,宋耀阳继续发出鄙夷的声音:“你这里不过是吃吃喝喝,再加上几个女人。想玩的话,到哪儿不是玩,非得来你这儿?”

南宫镇平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怔,收起脸上的调笑神情,看了谢浩然片刻,试探着,认真地问:“谢先生也是修道之人?”

谢浩然淡笑着点点头。

南宫镇平的修为太差了,连最基本的灵能感应都做不到。说他是进入炼气门槛还有些抬举,真正实力恐怕还要落下一个档次。

他摸着下巴上修建得整整齐齐的胡须,自嘲地摇摇头:“看来我真的应该好好闭关修炼,连同道之人都看不出来……这个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胖子在旁边催促:“你就别在那里感慨人生了。拍卖会时间快到了,赶紧的,前面带路。”

……

“大方山”会所的地下停车场共有三层。从电梯里出来,南宫镇平带着谢浩然和胖子走进南面一个小房间。推开里间的门,四名身穿黑色制服,身材魁梧的保安人员分成两排站立。他们略微低头,对走进通道的南宫镇平等人行礼。穿过近百米长的走廊,墙壁两边各有一部电梯。谢浩然跟着南宫镇平走进去,发现控制板上的下行数字,赫然标注着“负六层”。

走出电梯,眼前霍然开朗。对面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约莫足球场大小的房间。正前方有圆形平台,台下是分开摆放的茶几和沙发,林林总总坐着三十来个男女,其中还有身穿旗袍的女服务员走动忙碌。她们的颜值明显高于楼上大厅里那些,身上的旗袍也是蓝色偏紫,而不是大厅服务员穿的那种醒目红色。

所有坐在沙发上的人都是修士,只是修为境界不高,全部都是炼气阶段。有些很年轻,有些则上了年纪。

宋耀阳与这里大多数人都认识。一路走来,他不断打着招呼,也有人主动叫着他的名字。

“于老爷子,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啊!”

“宋老八,好久不见。”

“姓汤的,我警告你,再叫我宋老八,我就把你……”

“宋老八,到这儿来坐,我这儿还空着。”

“……等着,回头再跟你算账!”

沙发很软,位置也算是靠前。谢浩然刚坐下去,一名侍女款款走过来,俯下身子,微笑着问:“请问您喝点儿什么?”

茶几上摆着一张饮料单,谢浩然随意扫了一眼:“给我来杯水。”

看着侍女离去的窈窕背影,宋耀阳凑过来低声道:“如果你看中了,觉得喜欢,可以把人带出去,或者在楼上开个房间也行。南宫老二这地方经营的还算可以,只要是会员,她们就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当然,消费金额另算。”

南宫镇平就坐在旁边,听到胖子的话,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谢浩然关注的重点与女人无关。他随意笑笑,压低声音:“耀阳,我刚才听到你说拍卖会。怎么,你带我来看的,就是这个?”

不等胖子说话,南宫镇平笑道:“谢先生是第一次来,还是我来解释吧!这是我南宫家主持的拍卖会,只对修炼之人开放。每周一次,都是这个时间。要是谢先生看中了什么东西,直接举牌子拍下来就行。具体的规矩与外面拍卖行一样,没什么变化。”

正说着,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人从对面侧门里走出来,直接迈步跨上圆形平台。

南宫镇平与胖子同时指着那人,对谢浩然低声介绍。

“这是家父,每次拍卖会都是他来主持。”

“那是南宫老二他爹,南宫立峰。”

南宫立峰很魁梧。大概是因为这种拍卖会开的次数多了,他在着装上就没什么讲究。下面是黑色与蓝色条纹相交的男式健身短裤,上身是白色高弹紧身汗衫,块状肌肉表面沾着汗水,脖子上搭着湿毛巾,一看就是刚从健身房里出来。

“大家都是熟人,我就不多说了。直接开始吧!”

南宫立峰从旁边侍女端着的盘子里拿起一杯净水,喝了一口,带着挥洒的热气道:“今天的第一件拍卖品:一百年三叶地丁的根,分量三十克。起拍价,六十万。”

谢浩然刚好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正准备点燃,听到平台上南宫立峰的话,不由得愣住了,扳开的打火机火苗燃烧,热量很快传递到手指皮肤,他忙不迭的将火苗熄灭,把香烟收起,疑惑的目光在四周看来看去。

三叶地丁是一种很常见的草药,即便是在中医馆里也属常用药材。不过这东西普通归普通,能够成为修炼之人需要的“灵草”,是因为三叶地丁生长年限一旦超过五年,就会出现根茎老化的现象。只要把这种茎部膨大的植物移栽到灵气浓郁的地方,它的生长自然旺盛,生命周期也变得漫长。

一句话,栽植三叶地丁不需要什么技术手段。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它在很多地方都能自然成熟。当然,中医馆里常用的那种,生长时间通常为一年,不会太久。

超过一百年份的三叶地丁就比较罕见。可是让谢浩然想不通的是,居然连三叶地丁的根都可以拿来拍卖?要知道这东西的地下根系很发达,小小一株手指粗细的百年三叶地丁,地下根系如果全部挖出,整个体量相当于二十年以上的老树根。

它多少有一些药用价值,提炼以后也能成为煅体丹之类初级丹药的配料。只不过,在《珍渺集》的记录里,三叶地丁根茎属于“灵能稀少,弃用之物”。

拍卖台上,装在白瓷盘里的三叶地丁根茎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一团。颜色暗黄,是毛茸茸的干燥品。三十克本来就没有多少,太轻了,考虑到随便一阵风都有可能将它吹走,拍卖方不得不在瓷盘上加了一个透明罩子。

谢浩然重新点燃香烟,慢吞吞地抽着。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拍卖:连基础炼丹材料都算不上的一团干燥根茎,竟然要卖到三十万。

周围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三十五万。”

“四十万。”

“四十二万。”

“五十六万……”

卖价在“六十八万”的时候终于止住了。在南宫立峰的示意下,身穿旗袍的侍女端着装有三叶地丁根茎的白瓷盘,小心翼翼送到买主面前。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从随身拎包里拿出一个贵重的瓷盒,打开瓷盘上的透明罩,用一双洁白的象牙筷子做工具,把那团暗黄色干燥物小心翼翼装了进去。

谢浩然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坐在旁边的宋耀阳:“我说,三叶地丁的根究竟有什么用处,能卖到六十八万这么高的价钱?”



第二百六一节 粉末状的锻体丹,没见过吧!

胖子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也有些惊讶:“怎么你不知道?当然是炼煅体丹啊!”

谢浩然眉头皱得更紧了:“煅体丹?你确定这东西真是用来炼制煅体丹?”

南宫镇平毕竟是拍卖场的少主人,见多识广。 他插进话来:“三叶地丁只要上了年份,浑身上下均可入药。根茎部分虽然药效一般,但是生长年份摆在那里。百年以上的老根,而且还是三十克,能够用六十八万买下来真的很便宜。要是换在其它地方,没有八十万根本下不来。”

谢浩然用力吸了一口烟,沉默了。

清凉山上那个种满灵花异草的山洞里,到处都是生长期长达千年以上的三叶地丁。如果把它们的根茎挖出来,至少可以装满上百辆重型卡车。

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微颤了一下,柱状的烟灰掉落,在衣服表面撒开一片灰白痕迹。

拍卖会在继续着。

六十年红尾甲虫脱落的外壳一枚,拍卖价高达一百二十万。

紫阳花的种子十一枚,一颗十万,十一颗就是一百一十万。

同样还是紫阳花,却是三十年紫阳花的叶片。细长形状,与兰草相似。装在一个玉盒里,估计是摘下来的时间久了,叶片焉巴巴的,明显失水发干。就是这种与垃圾没什么区别的东西,竟然有人愿意花一百三十万买下。

贺定元曾经花大价钱买到的银琅果,也在这次拍卖会上出现了。不过这枚果子是生的,生长时间只有四十六年。即便如此,还是卖到了八十万。

谢浩然觉得脑子里的逻辑概念正在被颠覆。他紧皱的眉头自始至终就没有松开过,侧转身子,再次压低声音问南宫镇平:“拍卖的东西只有这些?”

南宫镇平显然没能理解他问话的真正含义,抬手指着刚端着一个白色瓷盘走上圆形平台的旗袍侍女,笑道:“好东西当然有,这不,来了!”

这好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物件。

身为拍卖主持的南宫立峰音量突然提高,一直严肃刻板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意:“现在,是本次拍卖会最后两件压轴品:两枚煅体丹,每次一枚,起拍价,五百万。”

原来是煅体丹。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慢慢吸着剩下一半的香烟。

五百万的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煅体丹只对炼气阶段的修士产生效果。一旦筑基成功,即便服用再多的煅体丹,自身修为也难以寸进。

除了自己,在座的修士都是炼气境界。可以想见,他们对这两枚煅体丹的需求会是何等的强烈。

“五百二十万。”

“五百五,我说是五百五十万。”

“六百万!”

“我再加十万块,老刘,你就别跟我抢了好不好……”

谢浩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不由得想起了吕梦宇。吕氏家族花费了大量资材,就为了得到一枚煅体丹。他们甚至不惜代价求上龙虎山,却无法拿出高昂的炼丹费用。那已经不是区区几百万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超过上千万的钱。

在这个特殊会所,一枚煅体丹的起拍价格只是五百万?

而且看现在的样子,就算众人购买**强烈,纷纷加价到最后,成交价应该不会太高。因为喊价声已经低落下来。尤其是左边那个男人喊出“七百万”这个价位后,跟拍的人就寥寥无几,每次加价也不像之前那样以“十万”为单位,迅速回落到了“五万”这条线。

吕氏家族虽然不算巨富,拿出千万资材却也不成问题。

宋耀阳和南宫镇平都说了,这种拍卖会每个星期都有,时间固定。换句话说,只要有心经常过来,买下一枚煅体丹,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问题就在这里:就算昭明距离京城遥远,吕氏家族在消息方面不是很畅通,但他们毕竟是修炼之人,家族成员也到处寻找丹药……难道他们从未听说过这种拍卖会?也从未想过要买下一枚煅体丹?

这事情真是不太对劲!

沙发与拍卖台离得有些远,谢浩然直起脖子,还是看不清摆在瓷盘里的煅体丹。

他有一种直觉:这枚煅体丹有问题。

那个男人成为了拍卖最终获胜者。他花了七百三十五万,买下了这枚煅体丹。

照例还是旗袍侍女端着盘子把买下的物品送过来。谢浩然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等到旗袍侍女将盘子放平,摆在男人面前茶几上的时候,高低位置与眼睛之间形成落差,谢浩然终于看到了瓷盘里的煅体丹。

盘子里摆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茶盅。很漂亮的景泰蓝,碗口设计像个坛子,向上延伸,然后向内弯曲。就在这件堪称精美的瓷器中间,装着一些灰色粉末。数量刚好与茶盅内壁的碗口线齐平。

谢浩然不由得失口叫道:“这就是煅体丹?”

他实在无法理解。

宋耀阳和南宫镇平两人眼睛齐刷刷看着他。

“是啊!这就是煅体丹,怎么了?”

“谢先生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煅体丹吧!”

两个人的话都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听得出来,其中带有疑惑成分。尤其是南宫镇平,甚至还有一点点轻微的嘲讽。

那是大户人家公子哥对没见识乡下穷鬼的讥讽。

谢浩然脸上露出一丝淡笑。他摘下叼在嘴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熄。

这哪里是什么煅体丹,分明是用最末等材料炼制出来的“通体散”。

严格来说,无论三叶地丁的根茎,还是红尾甲虫的蜕壳,都可以算是修炼世界的药材。虽然它们灵能含量很低,只要按照前人留下的丹方,倒也可以炼出一些东西。

“通体散”就是其中之一。

你可以把这玩意儿理解为弱化版本的煅体丹,因为两种东西对修士来说具有同样效果,都是增加修为,强固体能灵能。从这个层面来看,把“通体散”叫做“煅体丹”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只是通体散的效果不是很好,相当于整体功效弱化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煅体丹。如果单纯以数量为对比,就算服用一百公斤通体散,也比不上一枚真正的煅体丹。

谢浩然对所谓的“拍卖会”彻底失去了兴趣。

说是“两枚煅体丹”,其实就是两份“通体散”。

带着遗憾与失落的心情,谢浩然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拍卖会很快结束,两名分别买下“煅体丹”的买家兴高采烈,他们被旗袍侍女奉为上宾,带着脸上无限满足的笑容,带上自己花费重金买下的物件,迅速离开会场。

无论古时还是现在,修士对于珍贵之物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拿在手里不等于真正拥有,只有吃下去,将灵能在自己体内转化,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大厅里只剩下谢浩然这桌没有空。站在拍卖台上的南宫立峰朝着这边看了一眼,走过来。

“小宋,怎么今天有时间来叔叔这儿玩?”

宋耀阳是认识的,而且两家很熟。虽说宋耀阳在宋家继承顺位排名靠后,南宫立峰却没有因此对其轻视。他“哈哈”笑着,用力拍着胖子的肩膀,目光流转,落在了谢浩然身上。

“这位是你的朋友?”南宫立峰有着堪比健美运动员的体魄,表面上看来,根本不像一名修士。

谢浩然站起来,淡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谢浩然。”

握手这种礼节可以看出很多问题。对方手上的力气很大,更重要的是,从谢浩然身上释放出一股浑厚的灵能。南宫立峰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称赞道:“谢先生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果然是年少有为。”

现在不比从前了。修士之间很少发生争斗,彼此都会互相拉拢。毕竟修炼不易,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修为永远能在短时间内精进,也不敢保证对手修为永远停滞不前。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尤其是实力强大的朋友,极有可能在未来遇到危难的时候,出手救自己一命。

如果只是宋耀阳在场,南宫立峰最多过来打个招呼就会离开。宋家虽然名声显赫,胖子的修为却很低。给人脸面也要看看对方实力,从古至今都是这个道理。

南宫立峰看不穿谢浩然的修为。但他清清楚楚感觉对方很强,比自己更强。

他在沙发上坐下,看看差不多到了该吃宵夜的时间,抬手叫来站在远处的一名旗袍侍女,随口吩咐:“弄点儿酒菜过来,我们喝几杯。”

条形茶几上很快摆满了食物和酒。

一盘卤鹅掌,一盘烤鱿鱼,一盘烤豆腐,一盘油炸花生米。

容量约为三斤的阔口玻璃瓶里装着白酒。南宫立峰给各人面前的酒盅倒满。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浓烈的酒香。谢浩然闻出其中有药材的气味,估计是南宫家自酿的私品

从盘子里拿起一只卤鹅掌,轻轻咬了一口,谢浩然不由得点头赞道:“不错,这鹅掌做的很用心,非常好!”



第二百六二节 贺定元死了

自己父亲对外人的态度如何,身为儿子的南宫镇平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若是谢浩然年龄大一些也就罢了,偏偏他外表看来比自己小,胸前那枚燕京大学校徽也证明了这一点。

带着专属于年轻人的嫉妒,南宫镇平皮肉不笑地说:“谢先生客套了,我家的鹅掌很多人吃了都说好,可是真正好在哪里,却没人说得出来。”

“那可不一定。”

谢浩然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如果我真说得出来呢?”

胖子属于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手里拿着油腻腻的鹅掌,胖乎乎的嘴唇上下翻动:“要不赌点儿什么吧?”

南宫立峰微微有些不快,用筷子虚点了点自己儿子,呵斥道:“镇平,谢先生是客人,你怎么说话呢?”

被自家老爹当着别人训斥,南宫镇平觉得面子实在下不来。再加上胖子在旁边挤眉弄眼推波助澜,他想也不想就伸手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啪”地摔在桌上,大声嚷道:“这卡里有五十万,要是你真能说出这鹅掌的做法,卡就归你。”

谢浩然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他摸出一个白瓷净瓶,与南宫镇平那张卡摆在一起,笑道:“好!如果我说出来的鹅掌做法不对,这瓶子里的东西就归南宫少爷。”

看着白瓷瓶,南宫镇平很是不屑:“这么小一个瓶子能装多少东西?能值五十万吗?”

南宫立峰皱起眉头喝道:“镇平!”

他随即转向谢浩然那边,脸上浮起几分歉意:“谢先生,这小子被他妈妈骄纵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谢浩然摆了摆手:“南宫少爷是个爽快人,就这么喝酒也是无聊,不如赌一把,也能提提酒兴。”

他扬起手中吃了一半的鹅掌,声音洪亮:“这鹅掌选自健壮的成年雄鹅。无论鸡、鸭、鹅,若是说到炖汤,必定选用产蛋最多的雌类。可若是说道吃肉,就必定选用雄禽。雄鹅好斗,足掌与地面接触频繁,成年以后筋络粗大,极有韧性。书上曾经有过烹制鹅掌的古法:将雄鹅赶进铁笼,下置铁板,再下放置炭盆。点火烧炭,铁板滚烫,雄鹅为了避烫,只能不断跳跃。等到熟透,鹅掌自然脆嫩鲜香。”

“但是这种烹饪方法缺陷明显,雄鹅血水没有经过处理,很多肮脏的东西都会淤积在足掌部分。在我看来,这法子并不可取。”

“想要去除血水最好的方法就是挤压。将鹅掌从雄鹅腿上斩断,温水浸泡,不断搓揉,同时撕去硬皮。搓揉的同时加入冰糖、细盐、料酒、花椒、桂皮……等到揉捏入味,鹅掌发泡,体积大如团扇,再放入锅中加料焖煮,捞出来放凉,自然是香脆可口,味道十足。”

南宫镇平脸上一直带着傲慢的神情,他有些得意:“怎么,说完了?”

谢浩然咬了一口鹅掌,边嚼边说:“南宫世家是修炼家族,家大业大,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这只是最基本的卤味制法。不过,我在这里面还吃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停顿了一下,他淡淡地说:“二十年龟甲蓉的外壳,还有三十年白霜草的根茎。这两种东西加在一起略微有些苦味,只要增加冰糖的数量,自然就能压下去。”

这鹅掌带有一丝很淡的灵能。无论龟甲蓉的外壳,还是白霜草的根茎,其实都是灵药里的废弃物。

胖胖的宋耀阳显然是头一次听说。他大感兴趣,刚吃完一块,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只卤鹅掌,颇感兴趣地问南宫镇平:“怎么你家做的鹅掌还放了这些东西?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谢浩然从旁边纸巾盒子里抽出一张纸,慢慢擦拭着手上的油腻,看着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南宫立峰,笑道:“南宫世家果然名不虚传,在吃食方面也有如此细致的心思。这鹅掌若是常年吃下去,必定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南宫镇平放下筷子,用警惕的眼睛盯着谢浩然。

南宫立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注视着对面,沉默了几秒钟,慢慢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每个修炼世家都有自己的秘密。

南宫世家有一本食谱,上面记载着很多灵药与食物搭配的制作方法。这道卤鹅掌,就是其中之一。

很多人吃过南宫家的酒菜,修士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能。谁也不是傻瓜,多多少少都能猜出酒菜里肯定放了灵药。长久以来,酒宴生意一直是南宫家的重点财源。用祖先的话来说,只要保住这本食谱,南宫家就能繁荣昌盛,一代一代传下去。

别人想要仿制,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必须有两种以上的灵药搭配,才能让灵气在制作过程中进入食材。这是一种奇妙的相生相克之法。若是搭配的灵药数量不足,种类不当,整道菜肴就会彻底报废,吃不到嘴里,更不要说是提取灵药中所蕴含的灵气。

那毕竟不是真正的灵药,而是灵药身上被看做是废弃物的部分。

谢浩然扬了扬眉毛:“这种“灵药食法”,书上早有记载。”

南宫镇平想也不想张口就问:“你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端起摆在面前的酒杯,慢慢喝着。

南宫立峰脸上显出成年人特有的严肃。

这事情有些棘手。

自家的秘密就这样被别人轻轻松松说破,南宫立峰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产生了杀意。

但是宋耀阳就在旁边。看他与谢浩然熟络的样子,两人的关系应该很亲密。若是就这样动手,宋耀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宋家肯定会插手进来,到时候,知道自家秘密的人,就更多了。

南宫立峰一直没能看出谢浩然的修为境界。这也是他最忌惮的部分。

何况,谢浩然刚才提到了古书。

他说的应该是真话。那本食谱是南宫家的不传之秘,只有历任家主和家中长老才知道具体的放置地点。南宫立峰今天中午才翻阅过,谢浩然绝不可能将它偷取出来,然后在自己面前显摆。

像这种记载着上古秘录的典籍,只能在名门大派的宝库里才能找到。

想到这里,南宫立峰脑子里刚刚生出的杀意淡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声音听起来趋于平和:“敢问谢先生出自何门?何派?”

若是野路子的修士,杀了也就杀了。

若是名门大派弟子,就绝对不能这样做,结交才是正理。

“我师承青云宗。”

谢浩然淡淡地说:“现在,我执掌雷极门。”

“雷极门?”

南宫立峰陡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发出惊呼声:“你,你是雷极门的掌门?”

南宫镇平也在旁边惊讶地问:“雷极门不是贺家的产业吗?贺定元贺老先生才是雷极掌门啊!”

在修炼世界,各大门派之间都有往来。

南宫世家经营“大方山”名声显赫,每周一次的拍卖会很是红火。贺定元去年就来过京城,他当时想要购买银琅果,可是等了好几个月,一直找不到货源。南宫立峰就是在那个时候与贺家有了交集。

他知道贺定元很强,也暗中与自己做过实力对比。大家都是筑基修士,真要打起来,最多是个平手。但是贺家财力雄厚,族员数量众多,而且在高棉国那边建立宗门,整体实力完全可以碾压南宫世家。

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描述着小白兔与乌龟之间的赛跑:“贺定元已经死了。”

南宫立峰视线落在了谢浩然左手上。他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去年贺定元来京城的时候,手上也有同样的一枚。因为款式特别,做工精美,南宫立峰当时问起,贺定元回答:这是雷极门掌门的信物。

“贺定元死了”是一句意义丰富的话。结合实际,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死于谢浩然之手。

非常可怕的念头再次蹿进了大脑,南宫镇平彻底收起了身体里的嚣张气焰。他眼睛里透出恐惧,一言不发,悄悄挪动身子,朝着父亲那边移了一些。

在他看来,谢浩然已经不能算是人类,而是一头披着和善外表,实际上异常强大的史前肉食动物。

没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何况谢浩然还是宋耀阳的朋友。胖子虽然性格粗犷说话奔放,却从不在这种问题上撒谎。

宋耀阳安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啃着尚未吃完的鹅掌。

他心里的震惊恐惧毫不亚于南宫父子,只是用这种看似正常的举动,巧妙掩盖了思绪中的惊涛骇浪。

雷极门的名头很响亮,贺家在京城也有产业。父亲不止一次说过:雷极门很强大,有机会的话,应该与贺家的人好好结交。

之前就听谢浩然说过:他是雷极门的掌门。

胖子当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枚培元丹上,没有朝着其它方面多想。

这不是他的错。修炼门派很多,带“雷”字的就有好几个。但是指名道姓说出“贺定元”就完全不同。

贺定元竟然死了!

看样子,好像还是死在谢浩然手上?



第二百六三节 你对我的赌注感兴趣吗?

宋耀阳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我是雷极门掌门”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没人发现胖子在打着哆嗦,只看到他满面馋相,吃得一丝不苟,大汗淋漓。

同样的,一滴滴冷汗从南宫立峰额头上渗出来。

此时此刻,他再没有高高在上的气势,也丝毫没有要把谢浩然干掉,保住自己家族秘密的想法。

这个年轻人的实力深浅无法看透,南宫立峰不敢冒险。

“修炼世家”这个词听起来很是高上大。其实只要真正走进修士这个圈子,就会发现很多所谓的修炼世家名不符实。传说中有着移山填海之能的强大修士早已不知所踪,门下弟子一代不如一代,亲族成员躺在老祖宗留下的遗产上过着幸福生活。人人都知道修士若是过于强大,超过某种界限,就会飞升前往另外一个世界。可是谁也无法确定这些离开地球的强者什么时候会回来还有就是飞升修士留下的功法、秘籍、丹药、宝物……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世家存在的基础。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水滴石穿,再强大的世家也有衰落的时候。斗转星移,时代更替,曾经在亮煌煌史书上留下名字的那些强者后人,如今已没落,甚至每天都要为了填饱肚子而忙碌。

南宫立峰很清楚,“南宫世家”只是一顶可以用来唬人的帽子。家族真正的强大资本,其实在于资金与世俗权力方面。若要说是修炼……要不是自己占着金钱方面的便利,幼年时候得到父亲宠爱,得了一些上年份的珍贵灵果,恐怕自己现在的修为与南宫镇远没什么区别,也就是个刚刚迈入修炼门槛的初级炼气士。

面相凶恶的人,不一定是坏人。南宫立峰虽然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却丝毫没有与修炼中人好勇斗狠的心思。必须承认,谢浩然刚说起“灵药食法”的时候,他的确动过杀意。那种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毕竟是关系到整个南宫家族的经济来源。若是被谢浩然这个外人张口说出去,南宫家的收益肯定会受到影响。

是的,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像性子柔弱的人突然间被某句话刺激到,鲜血上涌,想要做出一些疯狂可怕的行为。但只要当时没有拔刀捅人,那股气势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法找回来。

连贺定元这种高手都能杀掉的猛人,我怎么敢去招惹

何况谢浩然自己也说了,他现在是雷极门的掌门。

这个人万万不能得罪!

南宫立峰以轻微幅度缓缓呼了一口气,因为紧张被绷至僵硬的双手放松下来。他在混乱的思绪中寻找之前说过的话,发现没有任何挑衅、讥讽、嘲笑谢浩然的成分,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强迫自己冷静,带有少许忧虑的目光在儿子与谢浩然两个人身上不断扫视着。

还好,南宫镇远只说是与谢浩然赌一把。若是能够趁着这个机会,与谢浩然之间拉上更加亲近的关系,对于南宫世家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谢浩然对现在这种偏于沉闷的气氛很满意。这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结果。看着脸上同时显露出畏惧与警惕的南宫镇平,他抬起手,虚指着摆在茶几上的白色瓷瓶与银行卡,宁定平稳地说:“南宫少爷没有对我说的鹅掌做法挑出毛病。看来,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南宫父子谁也没有说话,胖子坐在旁边闷头啃着鹅掌,沉默是他们最好的,不约而同的态度。

这并非否定或者敌视,而是被谢浩然强大的实力所震慑。

谢浩然脸上挂着谜一般的笑容。他伸手拿过那张银行卡,像技巧娴熟的卡牌魔术师那样在指尖灵活摆弄着,淡淡地问:“南宫少爷,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这瓶子里装的赌注是什么吗”

南宫镇平虽然修为低下,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耍赖。他努力控制着恐惧思维,强笑道:“愿赌服输,该我知道的事情可以探究,不该我知道的事情绝对不要问。谢先生,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谢浩然赞赏地“啪啪”拍了几下手掌:“南宫少爷不愧是世家出身,敢作敢当。”

他随手拿起摆在桌角的白瓷净瓶,递给坐在侧面的南宫镇平:“拿着,打开看看。”

南宫镇平下意识偏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父亲,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同意的目光,这才伸出手,带着好奇与疑惑的复杂心情,犹豫片刻,拿起了那只白瓷瓶。

拔掉红色瓶塞,将瓶身倾斜,三颗体积如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骨碌碌”滚落掌心。

南宫镇平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他有些茫然,却在使劲儿吸着鼻子。白色药丸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是一种令人舒服的味道。非常清新,仿佛置身于刚下过雨的林间,泥土芬芳与植物香气混合,从鼻孔里钻进去,刺激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有种说出的轻松感。

他随即听见父亲明显带有颤抖的声音:“镇平……快,快把那些丹药装起来,给我看看。”

手一扬,白色药丸回进瓷瓶。南宫镇元刚做完这个动作,旁边的南宫立峰立刻迫不及待把白色瓷瓶从他手里抢过去。

同样还是拔掉红色瓶塞,南宫立峰没有像儿子那样直接把药丸倒出来。他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把瓶口举高,偏转到灯光照过来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好可以看到瓷瓶内部。浓郁的药物香气再次弥漫开来,就连一直闷着头狂啃鹅掌的胖子也直起身子,连续做着深呼吸。

满脸懵懂的南宫镇平突然醒悟过来。他用力吞了吞喉咙,仿佛发现了世界上最具诱惑力的珍宝,双手不由自主抬高,手指弯曲,有种随时可能扑过去,从父亲手上抓过白色瓷瓶的冲动。一股说不出的狂热爬上他的面颊,肌肉因为超乎寻常的激动变得扭曲。平缓的呼吸节奏逐渐加快,不过几秒钟时间,就变成了堪比老式蒸汽列车那种“呼哧!呼哧!”的巨大声响。

“爸……这个,这是灵气,是真正的灵气啊!”南宫镇平毕竟是年轻人,修炼也只是入门。在这个科学地位远远高于任何一种学科的文明时代,很多年轻修士都像他一样,根本不认识锻体丹,只能感觉到丹药散发出来的浓郁灵气。

宋耀阳凝神注视着南宫立峰手上的白瓷瓶。与南宫镇平不同,胖子对丹药的认知程度很高,再加上谢浩然之前送给自己和平伯的两枚培元丹,胖子对谢浩然的强大已经有了全新认识。

他已经猜出瓶子里的白色药丸是锻体丹。

但是宋耀阳不明白,谢浩然为什么要这样做

南宫立峰对南宫镇平的喊叫声置若罔闻。无数的念头在脑子里环绕着,他很想站起来怒斥谢浩然是“骗子”。类似的事情他以前遇到过:“大方山”地下拍卖场在圈子里的名气很是响亮,很多人都拿着所谓的“锻体丹”找上门来,想要借助南宫立峰之手,卖出一个好价钱。

有用草木灰混合蜂蜜搅拌,然后搓成丸子的灰白色物体。

有用各种药材粉末按照比例混合,再用麦芽糖制成糖稀,晾晒干燥后的产物。

还有些做得比较精细,那是直接用灵药制成,但绝对不是上了年份的珍贵之物。比如寒微草、白霜草、白花丝蔓之类的东西,最多只是两年左右生长期,烤干、碾碎,用蜂蜜制成蚕豆大小的丸子,表面用粗糙物体打磨光滑,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玩的弹珠。

这些东西吃不死人,卖家要价也很高,品相差点儿的几十万,制作水平高的就敢要上百万。

无论哪个行业都有骗子,为了钱不要命的家伙到处都是。像这样的人,南宫立峰每年都要干掉一些:不是报警抓人那么简单,而是把主动送上门的骗子带到野外,开膛破肚,挖心割肠,然后找个隐秘的位置挖坑填埋。

修士有专属于自己的尊严。

在恍惚与震惊中沉默了很久,南宫立峰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神情异乎寻常的严肃:“谢先生,这瓶子里的东西,是不是锻体丹”

十年前,龙虎山召开天下法会的时候,南宫立峰跟着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南宫世家家主前往礼敬。他在法会上见过一次龙虎山公开展示的锻体丹:暗黄色,就像表面附着着污垢的黄金小球。那种丹药的确富含灵气,浓郁程度却远远不如白色瓷瓶里的这些。

南宫立峰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参加法会的修士对那些锻体丹垂涎无比,龙虎山道士也趾高气扬,傲慢得恨不得把眼睛挂在天上。

纵观天下,会炼丹的修士寥寥无几。龙虎山、武当派、青城派这些名门大派都有专属的炼丹师。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在炼药方面拥有上古传承的小型宗派。

南宫立峰从未听说过有会炼丹的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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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四节 合作愉快

谢浩然点点头:“没错,这的确是锻体丹。 ”

思维的发散性无法控制,南宫立峰脑海里又出现了多年前在龙虎山上见过的那些锻体丹。无论外观还是香气,谢浩然拿出来的这些都要远远超过前者。开了这么多年的拍卖会,南宫立峰眼光独到,也看得很准:白色瓷瓶里的锻体丹品质非常优秀,效果绝对强于龙虎山的同类丹药。

内心的骇然就这样毫无预兆蔓延开来:南宫镇平出于兴趣张口就说赌一把,谢浩然却想也不想就拿出了这瓶锻体丹。区区五十万与丹药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而且看谢浩然的样子,也不是那种对世俗金钱与丹药价格懵懂无知的雏。

而且装在瓶子里的丹药并非只有一粒,而是整整三颗。

南宫立峰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内心却并不平静。

所谓的“赌”,只是一句玩笑话。以谢浩然的修为,应该随便就能拿出与五十万对等的赌注。就算他来的仓促,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宋耀阳肯定会对他伸出援手。然而问题就在这儿,谢浩然想也不想直接就拿出煅体丹摆在桌子上。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输。

他从哪儿来的这种底气?

要知道判断输赢的决定权其实不在他手里。如果南宫立峰一定要帮儿子争面子,或者南宫镇平垂涎与五十万对等的赌注,他们会毫不犹豫张口否定谢浩然说的鹅掌制作方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诚实与卑鄙之间的比较,是摆在面前的诱惑筹码数量多少而定。

如果仅仅只是想要赢得这场赌博游戏,谢浩然应该有很多方法可以达到目的。比如那枚象征着雷极门掌门身份的戒指,只要他一开始亮出来,表明身份,南宫立峰肯定会放下手上的所有事情出来迎接,直接将谢浩然奉做上宾。

他偏偏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拿出了那瓶煅体丹。

南宫立峰凝神注视着拿在手上的白瓷小瓶,慢慢发出带有试探性质的平静问题:“谢先生,这些煅体丹……你打算在我南宫世家的场子里拍卖吗?”

“如果你能给出一个合适的价钱,我不会介意它们的最后归属。”谢浩然的回答比想象中更令人满意。

一抹喜色爬上南宫立峰眉梢。他把白瓷小瓶摆在桌上,沉凝已久的脸上再次释放出笑容:“看来我们可以就具体价格好好谈谈?”

谢浩然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他摇摇头,黑色眼睛仿佛有着看透人心的特殊能力:“现在可不比从前,各大门派都把炼丹师当做宝贝一样供着。不是我自夸,这些煅体丹均为上等品质,就算是武当派和龙虎山也未必拿得出来。咱们就事论事。南宫先生,三枚煅体丹,一口价,你给多少?”

南宫立峰的眉头慢慢皱起。

南宫镇平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这种层次的谈判不是他能够参与。对于谢浩然,他实在无法生出愤怒或恨意,只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空虚感,以及畏惧。

宋耀阳用筷子慢慢挑着花生送嘴里。他同样被谢浩然展示出的实力所震惊,也在慢慢思考着其他方面的事情。

过了近半分钟,南宫立峰抬起右手,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万。”

他认真地说:“这三枚煅体丹,我可以出到五千万。”

不等谢浩然说话,南宫立峰继续道:“如果是拍卖,这些煅体丹的总价应该还会多个几百万。如果遇到急需的买家,再多一、两千万也有可能。但这种事情并不绝对,而且要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上。嗯……这是我的个人意见。如果谢先生觉得五千万这个价钱太低,我也可以稍微抬高一些。总之,一切都可以商量。”

谢浩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南宫立峰,问:“如果是第四颗煅体丹呢?那该是什么价钱?”

南宫立峰回答得很快:“一千五百万。一年的时间,这个价钱在一年内有效。”

谢浩然的笑容渐渐平静下来。

他很清楚煅体丹的价值。

南宫立峰说的没错:如果遇到迫切想要的修士,就算是两千万甚至三千万一枚的高价,也绝对没有问题。

关键在于,自己刚才问的,是“第四枚煅体丹”的价钱。

南宫立峰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谢浩然没说自己是炼丹师,只是暗暗表明自己可以源源不断拿出更多的煅体丹。好东西人人都想要,南宫家族也有后辈需要照顾。比如南宫镇平,他刚刚迈入修炼门槛,实力最多就是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儿。如果服用煅体丹,轻轻松松就能成为初级炼气士,甚至还有可能跃升至更高的程度,直接进入炼气中期。

南宫立峰为人精明。白瓷瓶里的三枚煅体丹他亲自验看过,知道具体的品质优劣,所以开出了“五千万”的总价。这绝对是划得来的好买卖。至于“第四枚煅体丹”,南宫立峰已经在心里自动给丹药评级下降了一等。开拍卖行这么多年,南宫立峰经验丰富,以次充好的事情他见了太多。谢浩然虽然身为雷极掌门,可是炼丹这种事情并非机械流水线作业,总会有优质产品与不合格产品。南宫立峰不敢把话说死,如果谢浩然以后拿出来的煅体丹品质好坏搭配,那么单颗卖价一千五百万这个数字就很适中,不算高,也不算低。

“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尤其是那种从不撒谎,信得过的朋友。”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另外一只白瓷瓶子,轻轻摆在桌面上。他的声音温和又清晰:“这是第一次,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南宫立峰已经猜到这只瓶子里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激动的心情再一次从脑海里蔓延开来,沿着血液里流动的方向在身体里急速冲撞。当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瓷瓶,像之前那样拔掉瓶塞,看到了满满当当的白色煅体丹。

这一瓶有十枚。

加上之前那些,总共是十三颗煅体丹。

南宫立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双脚并拢,手里紧紧抱着那两瓶丹药,上身不由自主朝前倾斜了些,无论表情还是外观看起来都显得谦卑。这一刻,南宫立峰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拍卖行主人有多了不起。看着面带微笑端坐在茶几对面的谢浩然,南宫立峰觉得那才是自己必须敬仰膜拜,绝对俯首听命的活财神。

“谢先生,请问您喜欢什么样的付款方式?银行转账、现金、黄金或者珠宝?还是其它的同等价值货物?”既然是重要的大客户,就必须给予足够的尊敬。

“银行转账吧!”

谢浩然随口回应,他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有件事情我觉得很蹊跷,不知道南宫先生能否为我解惑?”

南宫立峰认真严肃地说:“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今天晚上的拍卖会,我从开始看到结尾。最后送上来的那两件拍卖品……嗯,就是那种装在盘子里的白色粉末,被当做是煅体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南宫立峰面皮微微有些发红。他连忙解释:“那当然不是煅体丹。其实有资格来到这个拍卖场的人都很清楚,那种东西绝对不是煅体丹。我查过相关典籍,也通过关系咨询过名门大派里的炼丹师,那种白色粉末的真正名字,其实叫做通体散。”

谢浩然微微点头,耐心等待着对方下文。

“现在的天地灵气已经非常稀薄,上了年份的灵药异果难以找到。这天下间有名的灵脉所在地都被名门大派早早占据,像我们这种空有世家之名,却没有资源修炼的人,都已经慢慢没落了。不怕谢先生笑话,我们的后辈,甚至孙辈,恐怕他们连修炼的机会都没有。煅体丹这种东西在上古时代再平常不过,可是现在,就算是开出一千五百万的卖价,又有多少人买得起?”

南宫立峰脸上全是感慨,谢浩然也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你们就用通体散来代替煅体丹?”

“不,不是我。”南宫立峰摇摇头:“这些通体散是别人放在我这里寄卖的。通体散的效果虽说比不上煅体丹,但是对于修炼,多少有些帮助。我是个商人,自然是要把拍卖的货品利润最大化。所以在第一次拍卖的时候,就把这种通体散的拍卖名称改为“煅体丹”。”

听到这里,谢浩然脸上显出几分古怪的神情:“明明是通体散,却偏要说是煅体丹。怎么,那些买家就没有对此表示疑问吗?”

南宫立峰的笑容很是无奈:“他们都很清楚,南宫世家这种规模的拍卖会上恐怕永远不会出现煅体丹。能够买到几份通体散帮着修炼已经很不错了。大家都不愿意把事情说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心理安慰。其实话又说回来,无论通体散还是煅体丹,只是一个名字,毫无意义。”



第二百六五节 你走了,乱了

是啊!只要你愿意,可以把自己老婆改叫西施,自家孩子改叫爱因斯坦,明明是辆破旧不堪的老自行车,偏要叫做限量版布加迪威龙……总之,东西还是那个东西,改换称谓与现实毫无关联。

……

从“大方山”地下拍卖场里出来,已经是星斗满天。

南宫立峰一直把谢浩然和宋耀阳送到停车场。恭敬的成分丝毫没有消减,直到平伯发动引擎,车身移动,朝着出口方向驶去,南宫立峰仍然站在原地,朝着远去的车影遥遥挥手。

宋耀阳与谢浩然并排坐在“沃尔沃”后座上。看着他手里正在摆弄的那张“大方山”白金贵宾卡,胖子真正是羡慕加嫉妒:“南宫老二他爸真够大方的,刚见面就给你一张白金会员卡。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给你办普通会员了。”

谢浩然用细长的手指夹住那张卡,塞进衣服内袋,认真地说:“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拿出煅体丹摆在南宫立峰这里出售,只是临时起意。

从清凉山白色凶虎那里得到大量原料,雷极门内部的丹药供应已经不成问题。炼丹是个技术活,炼得越多,经验就越是丰富。有了上的前人笔记对照,谢浩然的炼丹技艺迅速提升。以煅体丹为例,他现在的单炉产量超过了两百粒。

以雷极门现有的修士规模,无法消化这么多的丹药。农场建设需要大量资金,若是这些煅体丹能卖出去,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稳定的资金来源。

胖子把手插进衣袋,慢慢摸着那个装有培元丹的小瓷瓶,眼睛里的目光有些复杂:“你啊……真是大手笔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雷极门的掌门。”

谢浩然平淡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诱导成分:“其实你也不差。只要愿意,你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远远超过你的那些哥哥姐姐。”

胖子沉稳地点点头:“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忘记这一点。”

看着车窗外面不断后掠的夜间风景,谢浩然平静地说:“我很看好你。抓紧时间,努力筑基吧!”

……

回到宿舍,房间里空荡荡的,武斌正坐在床边洗脚。胖乎乎的一双肉脚泡在温水里,皮肤白腻腻的,足踝以上密密麻麻全是黑毛。

“你回来了。怎么样,外面是不是很热”武斌穿着汗衫短裤,桌上摆着一台小电风扇,正朝他满功率吹着。

谢浩然回应了一声,看看宿舍里其它空着的床铺,有些好奇:“他们还没回来”

“估计还早着呢!”

胖乎乎的武斌笑起来眼睛就显得小:“王建祥是看中了岑媛媛,不追到手誓不罢休。其实他今天晚上拉着我们去吃饭,就是想要多几个人制造声势。不过看在岑媛媛她们寝室里那几个女生份上,倒也不错。”

谢浩然反应很快。他转身坐在床边,笑道:“怎么,你看中谁了”

“谁会喜欢我这种胖子啊!”

武斌很是伤感,自嘲地笑着,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还好今天你没去ktv,差点儿打起来。”

谢浩然正好端起水杯凑到嘴边,他停住动作,疑惑地问:“打起来为什么”

武斌把左脚从盆里抬起,横在右腿膝盖上,用干毛巾擦着水:“今天晚上去的人多。咱们宿舍五个男生,岑媛媛那边六个女生,加起来就是十一个。你想想,就算是再便宜的ktv,十几个人进去,连喝酒带唱歌,没有一两千块钱根本玩不下来。”

谢浩然按照自己的思维猜测:“钱没带够,结不了账”

武斌摇摇头:“那倒是没有。我们进去只点了两箱啤酒,果盘什么都是送的。岑媛媛还是挺照顾王建祥的,玩到一半的时候,她和梁欣丽两个就跑出去问了下价钱,当时的账单是一千八百多,就没敢再要别的东西。等到她们回来,王建祥追着问,岑媛媛就把消费金额告诉他。王建祥说是今天晚上唱歌的钱他来出,梁欣丽觉得这样做不好,还是走aa制,各出各的。”

谢浩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样很好啊!”

武斌穿好拖鞋,手里攥着毛巾,叹了口气:“可惜啊,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怎么,有人不愿意”谢浩然有些好奇。

武斌点点头:“胡松说这钱他不出。”

“为什么”谢浩然满脸疑问。

“他说今天本来有事情,不想来ktv,但是拗不过王建祥这个舍长的面子,想着是王建祥请客,就跟着来了。没想到玩了以后还要各出各的钱……胡松说他上当了,被王建祥骗了,所以这钱不该他出。”

“王建祥请客”谢浩然皱起眉头,苦苦思考:“他没说过请客啊!只说是跟女生宿舍那边搞个聚餐。”

武斌脸上露出认同的表情:“其实ktv那边的费用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不多。梁欣丽说是每个人给一百五十块就行,不够的她来补。王建祥跟她抢着付。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胡松竟然会来了这么一出。”

思维在谢浩然脑海里不断延伸:“胡松会不会是家里情况不太好”

“不清楚。”武斌摇摇头:“可就算是这样,只要说出来,大家也不会怪他。你是没在现场,胡松说话很难听。”

“他说什么了”

“主要是针对王建祥,说他借着邀约大家一起玩,趁机追求岑媛媛。明摆着是用大家的钱给他一个人得好处。要是真心追求人家,就应该单独约出来消费。所以这钱胡松不愿意给。”

谢浩然不方便在这种事情上做评价,问:“那后来呢”

“王建祥被气得不轻,当时想揍胡松一顿,结果被岑媛媛拦下来。胡松谁也没管就先走了。被他这么一闹,我们也没了玩的兴趣。岑媛媛说是陪着王建祥散散心,我们和其他女生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就散了,等到回来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

他脸上全是自怨自艾的表情,满面感慨。1

谢浩然楞了几秒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

在九月的艳阳天里,军训结束了。

一个星期的课程上下来,谢浩然感悟良多。

这里是修炼功法的好地方。虽然没有灵气方面的优势,可无论是教室还是图书馆,谢浩然都很喜欢那里浓郁的学术气氛。他甚至有种感觉,按照目前的修炼进度继续下去,等到四年后毕业,一定可以大幅度突破,拥有更强的实力。

找到辅导员请假的时候,谢浩然从对方脸上看到显而易见的惊讶。

“请假军训才结束,刚开学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你居然要请假”

谢浩然摊开双手,很无奈地说:“老师,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辅导员很负责:“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果你不说清楚,这个假我不会批。”

软磨硬泡整整一个多钟头,谢浩然好不容易说服了辅导员,得到了两个星期的假。

学分制的好处就在这儿,毕业的前提是拿够学分。大学比高中要轻松得多,学生自由性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只要不触犯校纪校规,就没有任何问题。

谢浩然没有大张旗鼓。带着一个装有随身物品的双肩包,他走出大学校门,上了贺明明的车。

机票已经买好,先去滇南省会昭明,然后转机洛底,最迟今天晚上就能抵达。

谢浩然的确是非去不可。

清凉山农场建设已经到了关键,有些事情只有他才能处理。

抽调了王倚丹那边的大部分资金,贺家财产也在清凉山项目投入了半数左右。如此庞大的投资如果不能收到成效,也就谈不上什么未来了。

贺明明的驾驶技术不错。车是王倚丹派的,车厢里还坐着另外一名司机。车子很快驶入机场通道,挺稳,谢浩然与贺明明拿着行李下车,看着坐进驾驶室里的司机缓缓驾车离去,两个人相约走进了候机大厅。

办好各种手续,坐在指定区域等候的时候,贺明明不解地问:“来京城这么久了,你怎么不去看看你的爷爷”

谢浩然放下手里的,平静的目光盯着,一直看到她心里发虚,有些坐立不安,才缓缓地说:“有些话我只说一次:记住,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

成为谢浩然的亲信后,贺明明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么严肃。就像一座突然间出现在面前的高大冰山,令人望而生畏,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贺明明下意识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右腿,忙不迭点点头。

威严与森冷从谢浩然眼里缓缓退去。这问题显然勾起他心中一些不好的回忆。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有些神色不安的贺明明,他放缓语速,语调平淡:“我想再等等。如果这次去洛底一切顺利,那么回来以后,我会去找他。”

谢浩然从未管那个老人叫过“爷爷”。

即便是在思维领域,也从未产生过类似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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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六节 清凉山现状

国内航班无论起飞还是到达,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正点的时候。无论机场还是航空公司,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推脱理由。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终于抵达洛底,住进了景天酒店。第二天一大早,谢浩然带着贺明明与几名留守酒店的贺家庶族,开车过了边检口岸,朝着清凉山方向驶去。

距离目的地越近,周围的变化就越是明显。

远远就能看到与宗门所在地连接,沿着山脉盘绕而上的新修公路。路面被大幅度拓宽,路基被再次加固。山脚下辟出一块面积很大的空地,三幢呈“品”字形的大楼正在建盖,以它们为主体,周围已经建好一排排平房。整体建筑格局遵从设计图纸,居住区与仓储区分离,通道周边设置有安全防护网。尤其是仓储区的南面,一座小型太阳能发电厂正在进行机械调试,用不了多久就能运行。

这座小型发电厂属于后备计划。宗门与农场的主要电力供应来自国内。滇南省电力充沛,从那边接线用电,整体费用远远低于从高棉国这边购买。

越野车里都是自己人。贺宓是雷极门门人,也是这里的施工主管。他坐在谢浩然身边,对照着设计图纸,指着车外,一处一处解释说明。

“启禀掌门,仓储区建设已经基本完成,只要电力设备完成调试,立刻就能投入使用。按照您的命令,我们购买了六套大型冷藏设备,下周就运抵安装。”

“山下整个工作区的建设进度完成了一半。可容纳的人员数量设计标准为两万人,我们现在暂时按照五千人的规格进行建设,空地先预留下来,等到农场方面配套设施安装完毕,视具体情况再进行扩容。”

“我们这里的净水供应系统是独立的,没有使用高棉国方面规定的设备。净化系统有两套,现有的净水产量可以满足两千人日常使用,至于山上的农场供水,那是专门独立出来的另外一个系统。”

她说得很详细,没有丝毫疏漏。各种数据张口就来,拿在手上的文件夹显得多余。她自始至终就没有看过,甚至连翻开的动作都没有。

谢浩然很满意,注意力也从主要建筑转移到其它方面:“安全防护方面呢我想听听这个。”

贺宓抬起纤细的手,指着车窗北面一处与山体连接的建筑,低声道:“那里是一号防卫塔。全部使用高标号水泥,钢筋使用量参照永备工事标准。塔内有地下通道,与其它建筑之间连通。所有进入通道设有电子密码锁和指纹锁。等到建成,警卫也会换成我们的人。”

看着只有两层楼那么高,正在建设中的防卫塔楼,谢浩然饶有兴趣地问:“这种防卫塔楼的火力怎么样能达到什么程度”

贺宓回答得很快:“塔内可以安置重型武器,比如高射机枪。还有专门的旋转式炮座,可以安放一门一百五十五毫米榴弹炮。”

她稍微停了一下,声音里带有一丝自得:“如果整个工程全部完工,像这样的防卫塔楼,总共有二十四个。”

武器不是问题。只要有钱,在高棉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军火商的影子。只要你的钱包够大、够厚,他们绝对不会考虑什么善良与邪恶,更不会因为小孩子在战乱中被误杀。化学武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甚至核弹头,都能给你弄来。

越野车开上了盘山公路,很快就到了山体南面的斜坡。

这里的坡度平缓,土地肥沃,适于耕种。早年的时候属于高棉国当地农民,后来武装集团相互混战,附近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等到贺家先祖看中并且在此设置宗门,周围的土地已经无人耕种。

贺家把这里看做是宗门的主要后勤供应区,主要是种植蔬菜。利用面积不大,很多原本的耕地里长满野草。谢浩然定下农场建设计划后,贺家庶族从附近村镇招揽农民,改良土壤。现在,以宗门所在的位置为核心,已经完成了数十公顷的柑橘种植工作。

这点面积只是农场整体栽植的很小一部分。谢浩然的胃口很大,他要把整个清凉山上适合种植的地方全部填满。

按照清凉山的高度,从山下到山腰,所有农场分为好几个等次。之所以有这种区别,是因为不同区域内的灵气浓郁程度会发生变化。以此为基础种植出来的柑橘,无论味道还是效果,有着很大差异。

因为场地环境限制,种植工作只能由人工完成。放眼望去,整片山坡上都是人。他们带着宽边草帽,在烈日下把柑橘树苗种在地里。行间距预先有过测量,地上用熟石灰撒出了种植点。有几个工人抱着又长又重的黑色橡胶皮管给果树浇水,这样的工作要持续一整天,晚上还要加班。

“启禀掌门,人工浇水只是现在这个阶段暂行。”

贺宓走过来说:“我们已经从国外购买了最好的滴灌设备。一切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安装使用。”

谢浩然点点头,不置可否。

这一片农场很快看完,满载众人的越野车沿着公路盘绕而上,越过宗门所在地,开进了距离宗门垂直高度三百多米的一块空地。

这里防卫森严。

盘山公路上前前后后设置了四道检查哨卡。吕梦宇安排的退伍兵上个月就已经到位,从附近招募的武装人员每天都要接收训练。看着哨卡守卫者背在身后的突击步枪,谢浩然微微点头,脸上浮起微笑。

就目前的情况看,安全防卫工作基本上还可以。如果没有武装割据集团过来搅扰,农场很快就能全面运转。

越野车开过了最后一道检查哨,停在路边。

人们纷纷下车,谢浩然看了一眼浓雾弥漫的正前方,随口对贺明明与贺宓吩咐了几句,迈开脚,朝着山顶方向走去。

……

这里是整个农场的核心区,也是上周贺冷山禀报“已经完成所有建设”的种植区域。

核心区的灵气浓郁程度远远超过南面山坡。密集的浓雾挡住视线,公路到这里就不再往上,就算使用强光探照灯之类的设备,也无法看到远处。

对别人来说是这样,对谢浩然则不同。

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整齐栽种的橘树。

这是与白色凶虎商谈“交易”的一部分。在指定时间,聚在这一地区的浓雾会消散,工程机械与人员全面进驻。这里的工作量不大,只要完成农场基本建设,在相关区域内栽种柑橘,结束之后就全面撤出。

栽种在这里的果树不需要浇水。浓郁的灵气是最佳养料,为了确保存活,在长途运输过程中要剪掉树梢嫩枝,摘掉大量树叶的橘树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迅速恢复。现在出现在谢浩然面前的橘树枝繁叶茂,碧绿色的叶片之间,挂着一个个乒乓球大小的青涩果实。

这里是一号地区,也是整个清凉山农场戒备最森严,最难以接近,最具价值的禁地。

这里的种植面积不大。与动辄数十公顷的南面山坡相比,一号地区的橘树数量少了很多,只有十之二、三。

区别同样明显:山坡上的第一批柑橘树与这里是同时种下。现在一号区域的橘树已经挂过,山坡上那些却刚刚缓过气来。就算清凉山上灵气浓郁,它们也很难在今年剩下的最后几个月里挂果产出。最好的情况,还要等到明年。

偷盗者无法进入这里。

如果没有白色凶虎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能来到这里。白色浓雾挡住了视线,同时也会迷乱闯入者心神。在清凉山上被迷惑着兜圈子,结果就是坠下山崖,活活摔死。

何况,谢浩然还有后备手段。

看着那些挂在枝头的青色果实,谢浩然心里泛起说不出的快乐与满足。

苦心筹谋的计划正在稳步进行。如果一切顺利,一号地区的柑橘果实很快就能成熟。到时候,就能得到预期中的首次收益。

抬起头,望着远处隐约透出一片白色山峰,谢浩然深深吸了口气,带着说不出的亢奋,朝着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

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都没有什么变化。尤其是血蟒,粗大的身体牢牢挡住天空,至少在谢浩然能看到的那部分全是红色。只是不知道它用了什么方法,巨大狰狞的头颅居然从身体中间伸出来,就像蛇腹上开了一个洞,从里面钻出一颗正吐着红色信子的蛇头。

“参见两位前辈。”谢浩然认真地行了一礼,将三枚储灵戒放在手心里,恭恭敬敬奉上。

到屠宰场里夜游这种事情,当然是交给手下的人去做比较好。几名贺家庶族跑了好几座城市,趁着夜色,在各大肉类企业里来回漫步,足足收集了多达上亿的牲畜魂魄。

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很满意。它们将储灵戒里的牲畜魂魄瓜分一空。没有争吵,就像看到大量丰美食物的乞丐,急急忙忙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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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七节 关于香火的探讨

“你做的不错。本座现在对你越来越有信心了。”进食后的白色凶虎影像比过去清楚了一些,黑洞洞的眼眶深处也出现了两道光芒。

谢浩然低头躬身,无论眼睛还是脸上,丝毫看不出有情绪变化:“这是晚辈答应过前辈的条件,自然要尽心竭力。”

红色血蟒把抽空牲畜魂魄的储灵戒扔给谢浩然。它的说话风格还是那么冰冷,带有令人畏惧的狠意:“小子,你当初答应过本座两个条件。虽说时间没到,牲畜魂魄你也弄回来不少,可是香火的事情怎么说?本座到现在为止,连一星半点都没有感觉出来。”

“呵呵!晚辈这次来,就是为了香火一事。”谢浩然脸上洋溢着化不开的笑意。无法看穿他的眼底,自然也就不可能真正明白他的心意。

魂魄这种东西对灵物来说是真正大补。白色凶虎的吃法较为文雅,不像红色血蟒那样一口把储灵戒里所有牲畜魂魄全部吞掉。它喜欢细嚼慢咽,大一口数万,小一口几千,装在储灵戒里的牲畜魂魄被一点点吸食,感觉它意犹未尽,很是享受。

“小辈,本座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白色凶虎从戒指里吸出一大团牲畜魂魄,因为数量太多,无形无影的牲畜魂魄在离开储灵戒的时候,显出一种净水和半凝固物之间的浑浊白色。偏于灰暗,有些清,却足以被眼睛看见。

把这团令人感觉恶心的东西吞入腹中,白色凶虎脸上出现了一丝满足,声音也不是那么威严,至少听起来没有让人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说说你的想法,让本座听听。”

谢浩然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说:“想要弄到香火很难,不是一般的难。”

“两位前辈,我想先对“香火”做一下解释。当然,在这方面两位前辈比我更有发言权。香火其实就是一种崇拜与信仰产生的力量。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或者某种东西,甚至另外一种动物进行膜拜,进而产生的灵能之力,就是香火。”

“想要得到大量的香火,最好,也是最快的方法,就是创建一个宗教。”

“现在不像从前了,无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对宗教的管制力度都很严格。我指的是他们对本区域,本民族信仰之外其它宗教的态度。为了得到更多的信徒,为了消灭所谓的“异教徒”,他们不惜发动战争,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

白色凶虎从储灵戒里吸出最后一团牲畜魂魄。它缓慢地点着头,从黑色眼眶深处透出来的光线有些暗淡,却仿如实物品般存在。

它知道谢浩然没有空口白话,更没有撒谎。

在这个世界上,有种叫做“登山家”的奇特生物。他们以爬到山顶最高峰为荣,那种行为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无论男女老幼,也无关具体的职业,总之这种奇特的行为在白色凶虎来看实在无法理解。那就跟不愿意好好活着,偏要朝最危险的深渊跳下去没什么区别。

从高棉国方向爬上清凉山的登山者,白色凶虎一个也没有放过。它把这些人抓住,一个一个实施搜魂。从这些人大脑里得到的信息,其中就包括谢浩然所说的“宗教管制”,以及战争。

“我无法专门为了两位前辈制造一个新教派。那样做很危险,而且得不偿失。现在的普通人非常聪明,他们依靠先进的科学知识,制造出极具杀伤力的武器。想想看,如果我把两位前辈塑造成某个教派的核心,也就是崇拜对象,他们很快就能发现这座山的秘密,还能找到你们。到时候……”

“你是在威胁本座吗?”红色血蟒毫不客气打断了谢浩然的话。它的笑声很大,也很猖狂:“本座虽说不能吃人,但只要他们胆敢进入清凉山,本座有的是办法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说得好!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士!”

谢浩然抓住时机狠狠拍着红色血蟒马屁。话锋突然一转:“但是您得明白,科学家……就是普通人当中最聪明的家伙,他们精通机关术,造出的武器可以在天上飞,还能制造出闪光与雷电,释放出把这座山夷为平地的可怕火焰。”

红色巨蟒根本不相信这些话。它瞬间被激怒了:“小子,别在本座面前宽大其次。本座知道那些人很聪明,他们造出了能够飞翔的铁鸟。那叫什么来着……对,飞机,就是飞机。本座还知道现在的打仗不像从前,只要拿着一种叫做“枪”的铁棍子朝别人指一下,那个人立刻就死。”

谢浩然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前辈英明。是的,就是这样。”

白色凶虎看待事情要具体得多。它淡淡地问:“小辈,你说的毁灭这座山的火焰,是不是指核武器?”

谢浩然点点头,叹道:“您比我想象中更加睿智。”

这种奉承对白色凶虎的效果显然没有红色血蟒那么好。它用眼眶刚刚出现的能量团冷光注视着谢浩然:“你还没有告诉本座你的想法。”

“大环境如此,想要改变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来。”

谢浩然的声音很平和,没有夸张做作的成分:“我得寻找机会让更多的人对两位前辈产生崇拜感。十个、一百个、两百个……只要这个数字逐渐增加,两位前辈得到的香火就会慢慢多起来。这需要时间,过程也很缓慢。同时,还需要两位前辈的配合。”

红色血蟒用森冷的目光盯着他。

白色凶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说吧!你想我们怎么帮你?”

“不,不,不,不是帮我!绝对不是!”

谢浩然连忙摆了摆手,更正着白色凶虎话里的错误:“是在帮你们,帮你们自己。”

说着,他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烧制而成的陶瓷雕像。微不足道,只有成年人拇指大小。呈三角分叉形状,两个动物头颅分从左右向上扬起,一个是虎头,另外一个是蛇头。中间,老虎和蛇身体合为一体,向下分开,形成平衡的沉重稳定部分。只要平平摆在地上,很难被推倒,也不会因为轻轻晃动而歪斜。

“我希望两位前辈能够把你们的念力注入进来。”

微笑中的谢浩然看起来有些油滑。他左手捏着那枚陶瓷小雕像,举起右手,拇指掐住小指尖端,做出一个展示“微小”的动作:“不用太多,这么一点儿就行。”

这其实是使用自身灵能在某件死物上烙下痕迹的做法。就像你在新买的书上签下名字,无论这本书以后被谁借走,都无法将其抹消,无法更改。

念力是微不足道的。尤其是对于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这种大乘境界的灵物来说,释放出一点念力,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平常。

红色血蟒的性子很急,想也不想张口就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浩然笑了。此时此刻,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甜腻:“两位前辈的能力被限制在这座山上。你们无法离开,法力甚至无法扩展到清凉山脚。但只要通过这个,就没有问题。”

“我不知道你们对“念力”这种东西是怎么理解。我想说的是,只要在这个雕塑里注入念力,它就可以成为两位前辈施展法力的中继站。就像一台摆在偏远山区里的电视机,需要一根天线,才能接受到来自卫星的转播信号。”

这番话白色凶虎理解起来毫无问题,红色血蟒却很难听懂。很幸运,白色凶虎在描述事物的时候,用上了修炼世界的独特逻辑。前后花了十多分钟,红色血蟒总算弄明白了其中含意。

它还有接下来的问题:“小辈,如果本座按照你说的,把念力注入这个物件,就能得到香火了吗?”

“这只是第一步!”

谢浩然竖起右手食指:“接下来的工作就由我来完成。我会把这个小雕像送给别人,比如:一个住在这附近的高棉国村民。把东西送给他的时候,我会告诉他,这是一个法力强大的神灵赠物,只要放在家里,早晚膜拜,他就能快快乐乐,家宅平安。”

白色凶虎皱起眉头,眼睛里全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你所谓的计划就是这个吗?本座觉得这好像没什么用,更扯不到香火上去。别以为本座对普通人一无所知,我清楚他们的生活习惯,或多或少知道他们的想法。如果你真要这么做,恐怕到头来一无所获,白白浪费时间。”

谢浩然边摇头边笑:“如果只是这样当然不行。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仍然还是需要两位前辈的配合。”

红色血蟒耐心一向不好,它失去了兴趣,转过身,对白色凶虎道:“这小子一直在胡言乱语。刚才吃得太多,我得回去好好休息。你陪着他玩吧!如果他满口谎话,想要蒙混过关,就杀了他!”



第二百六八节 你制造灾难,我制造幸福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是在帮助你们得到香火。 ”

谢浩然把陶瓷小雕像从左手换到右手,三根手指撮着,将它举起,仿佛最虔诚的信徒对着神灵发出梦讫:“无论是谁都有**,无法得到的人**就越是强烈。只要满足他们一次,他们就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有神灵存在。”

“哼!你是在开玩笑吗?”

已经转身红色血蟒的听到这里,停下来,在空中扭过如小山一半的巨大头颅,冷笑道:“你以为你是全知全能的神吗?你怎么知道那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就算按照你说的,把我们的念力注入这个东西,然后让那些普通人得到。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的本体永远只能呆在这座山上。退一步看,就算得到雕像那个人是个话痨,真的会把他的要求对着雕像说出来,我们又怎么可能替他解决问题?”

白色凶虎点着头,插进话来:“凡人所求最多的,不外乎是权力,其次就是金钱,再次则是美色。所谓祈祷愿望,一夜暴富是最多的。有了一万两银子,接下来还想要万两黄金。这种事情古来有之,不必奇怪。可就算是让财神老爷赵公明元帅在他家里常驻,同样还是永远无法让他得到满足。”

低下头,注视着谢浩然捏在手里的那个陶瓷雕像,白色凶虎在叹息中发出声音:“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在这件事情上却是这般做法。关注念力不是行,可是既然做了,就应该收到做的效果……小辈,这次是你孟浪了。”

谢浩然脸上的自信表情一直存在着。他将胳膊放下,手指在陶瓷雕像光滑的表面轻轻摩挲:“两位前辈,你们说得这些我都明白。但是你们看待问题未免过于片面了。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把事情倒过来看呢?”

红色血蟒向来心高气傲,眼眶里的竖形瞳孔瞬间收缩成一条细缝。它慢慢吐着蛇信,发出疑惑与怒意双重夹杂的声音:“小辈,你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是不是觉得活腻了,想要把你的魂魄供奉在本座面前?”

白色凶虎如山峰般巨大的头颅轻轻摇晃,发出雷鸣般的低吼声:“小辈,你觉得你有资格在本座面前说这种话吗?换个角度?倒过来看?呵呵……你最好可以自圆其说,否则,本座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要说不怕,那绝对是假话。无论换了是谁面对如此强大的两头灵物,都会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区别在于这种恐惧思维的强弱程度。

有了之前与红色血蟒和白色凶虎的接触经验,谢浩然现在的自我情绪控制能力已经很强。他挺起胸脯,仰着头,脸上的自信成分丝毫没有消减,说话的音量甚至比之前高了几分:“这样吧!让我来做个假设。远处就不说了,两位前辈很清楚清凉山周边的情况,我想说的是山脚西北方向,叫做“纳芒”的那个村子。”

谢浩然不是空口白话,的确有纳芒这个村子。全村两百多户人家,一千七百多人,男女老少皆有。

纳芒是一个农业村庄。种植业是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田地里的产出主要是稻米,也有少量的罂1粟。简单来说,属于典型的靠天吃饭类型。

谢浩然的声音在继续着:“我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想要把整个纳芒村子里的人全部转化为两位前辈的信徒。”

红色血蟒在讥讽嘲笑:“就靠你挨家挨户上门劝说,像传教士那样感召他们吗?”

谢浩然对此毫不在意:“我知道他们的想法,知道他们的**,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使用了肯定语气,红色血蟒却没有察觉。它的思维顽固,讥笑声更大了:“难道你能挖开他们的脑子,看到里面的装着什么?”

“不,不是这样。”

谢浩然忽然压低声音,做出一副诱使别人跟随自己思路发散想象的样子:“我们可以制造**。”

红色血蟒虽然冷傲,却很精明。它止住冷笑,用诡异的竖形瞳孔注视着谢浩然:“制造**?”

谢浩然点点头:“也可以说是帮助他们制造愿望。”

白色凶虎似乎有些明悟,它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说说你的想法。”

谢浩然侃侃而谈:“纳芒村是个典型的靠天吃饭的村子。村子旁边的自然条件很优越,北面就是河流,即便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条河仍然水量充沛。正因为如此,纳芒村的人根本不用担心干旱,地里的庄稼每年都会丰收。”

“我们可以把那条河流截断,让河水改道,或者干脆进入地下水脉。目的只有一个,从根本上断绝纳芒村的供水来源。吃饭是关乎于生存的头等大事,没有了水,纳芒村今年情况会变得很糟糕。歉收,甚至可能是颗粒无收。”

白色凶虎的头脑反应速度明显要比红色血蟒快一些:“这样一来,纳芒村民最为迫切的愿望,就是水?”

谢浩然笑了:“愿望分很多种,发财上位是最常见,最普通,也是最虚无缥缈的类型。神灵不是心理医生,不会每分每秒都在探究信徒心理,更不会剖析信徒思维,想方设法知道他具体在想些什么。无论愿望还是欲念,都是可以制造出来的。只要改变外部环境,改变目标信徒已经拥有的物质基础,就能迫使他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走下去。”

红色血蟒令人恐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小辈,本座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要我们故意制造一场干旱?”

谢浩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指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小石子被轻轻松松碾成碎块和粉末,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断绝他们的生路。”

“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违天和!”

红色血蟒陡然提高了音量:“如果按照你说的去做,我们……”

“没有什么天和之罚,绝对没有!”

谢浩然左手背在身后,他竖起右手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平静地笑道:“有违天和的前提,是大量普通人死亡。前辈,我从未说过要杀了纳芒村的那些人。断绝他们的生路与杀人,是两种概念。”

白色凶虎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对那里实施降雨?或者,把消失的河水重新送出地面?”

“最好是降雨。”

谢浩然早已考虑过各种细节:“河水送出地面这种事,无论效果还是影响都比不上降雨。纳芒村距离清凉山很近,刚好属于两位前辈的能力控制范围。行云布雨很简单,只要下上一整天,旱情就能明显得到缓解。如果两位前辈在降雨过程中稍稍显露手段,让村民看到两位前辈的大概身形,他们一定会认为两位前辈是真正的神灵,肯定会对两位前辈顶礼膜拜。”

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需求心理。就想乞丐快要饿死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一个馒头。无论乞丐在今后的乞讨生涯中得到任何奇遇,哪怕是花两块钱中了五百万,也远远比不上死亡关头那个把自己从绝路上拉回来的馒头。

高阶修士都有改变小范围区域内天气的特殊能力。他们能制造闪电,制造降雨,甚至可以把赤日炎炎的夏天变成寒风刺骨的冬天。但这种改变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比如方圆一千米,甚至五百米。

高棉国是华夏国邻邦,自古以来受华夏影响很大。“龙”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同样被高棉国人尊奉为神。只要在行云布雨的时候稍微显露一下身形,让地上的凡夫俗子看到在云层中出没的红色血蟒……可以想见,敬畏与震惊之下,纳芒村名会爆发出何等强烈的崇拜之心。

不等红色血蟒说话,白色凶虎已经点着头连声赞同:“这方法不错,可行性极高。小辈,刚才是本座错怪你了。”

谢浩然对此并不在意:“总之方法很多,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不要管他们每个人的具体想法,只要给他们制造困难,毁灭现实中的一些东西,然后在他们绝望痛哭的时候,给予他们希望和美好,感激的心情就会超越思维逻辑,变成牢固的信仰。香火……也就从此而来,源源不断。”

白色凶虎变得有些激动。

与红色血蟒相比,它的性格偏于沉稳。可是这一次,它觉得脑子有很多念头在冲撞着,亟不可待的心理甚至超过了红色血蟒。

对于灵物,香火的重要性堪比魂魄。

谢浩然自始至终都没有撒谎这个世界的宗教信仰格局已经固定,各种教派已经将世界信徒瓜分完毕。从戴着小白帽的猪肉禁食者,到敲着木鱼念经的秃子党,再到,喜欢在胸前画着十字的天主侍奉者……总之,只有这些信徒数量众多的宗教才是被承认的正统,其它的一切,统统都是异端。



第二百六九节 军火商代表

清凉山 白色凶虎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自己和阿红死的没有那么早,在山上以灵物之体觉醒的不是那么晚,那么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得到改变?

答案是肯定的。

白色凶虎忽然觉得,老天爷其实对自己还不错,至少给自己送来谢浩然这个一个代理人。这家伙虽然狡猾,却能给自己和阿红带来真真正正的好处。尤其是前后两次送来的牲畜魂魄,数量极其庞大,算是几千年来自己放开胃口吃过的第一顿饱饭。

谢浩然提出的香火获取方法,让白色凶虎耳目一新。它甚至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释放神威,将远在山脚位置的纳芒村牢牢罩住。虽说那里的村民数量不多,两千不到,也不是所有村民都会在干旱之后的突降甘霖心生感激,但无论如何,肯定会有相当一部分村民称为自己与阿红的信徒。

放出一股强大的灵能,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只手,从谢浩然指尖将那枚陶瓷雕像拿过来。白色凶虎细细端详着,刻板冷漠的庞大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淡淡微笑。

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虽然法力强大,却无法看透人心,更不可能知道谢浩然心中所想。他微笑着,一边点头,一边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两个巨大的置物箱。

那是与小型卡车货箱差不多大小的金属框架,中间用木板填充。谢浩然掀开表面盖板,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看到箱子里装满了拇指大小的陶瓷雕像,与谢浩然之前拿出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两位前辈,我们都知道寺庙里所谓的“大佛金身”其实就是泥塑木雕,是随便一推就会倒下砸碎的假货。但它毕竟是信徒精神上的寄托,也是维系信徒与神灵之间必不可少的纽带。呵呵!在这方面,我会做得比其它教派信徒更好。只要两位前辈对这里的所有雕像注入念力,我保证,你们很快就能得到足够的香火。”

白色凶虎现在已经清楚了谢浩然的计划:“你要把这些注入了念力的东西发给纳芒村的村民?”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为什么不呢?空虚信仰绝对没有现实中能够被看见的东西来得真实。为什么信徒愿意到寺院里烧香?就是因为有了泥塑木雕这个参拜物。等我把这些雕像分发下去,两位前辈在适当的时候行云布雨,偶尔露出部分身形,纳芒村那些人立刻就会把你们与雕像联系起来。呵呵!香火是一个持续不断的长远行为。第一次敬拜过后,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总之,两位前辈应该多在纳芒村那里显露一些“神迹”。他们会相信的,他们会成为两位前辈最虔诚的信徒。”

整整十万只陶瓷雕像,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注入念力这项工作。累倒是不累,就是很繁琐,需要一丝不苟,认真仔细。

如果换在现实世界,红色血蟒一定是个以自我为中心,非常高傲的那种女人。它随口对谢浩然打了个招呼,很快消失在山顶方向。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对重复注入念力感到厌烦。

看着谢浩然把装满陶瓷雕像的置物箱塞进储物戒指,白色凶虎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

“你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修士。嗯……本座看你在山腰和山下种了很多果树,是橘子吗?”

谢浩然点头笑道:“是的,我打算把山上空余的部分用起来,都种上橘子。”

“你眼光不错,这里灵气浓郁,橘子成熟的时间不会太久,还可以一年两熟。”

白色凶虎把吃空的储灵戒递给谢浩然,认真地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山上的橘子有本座帮你看着。靠近山腰的那部分灵气足够了,至于山下的橘树,本座会用雨云把灵气夹带过去。最多一个月,你种下去的那些橘子就会开花、结果、成熟。”

尽管内心充满了震撼与惊喜,谢浩然没有在脸上流露,只是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来的时候,他就猜测红色血蟒与白色凶虎应该会给自己一些好处。

这种获得香火的办法对它们很管用。

山上种有灵花异草的宝洞随时可以进去,丹药材料方面的问题已经解决。

清凉上的灵气对柑橘有着很好的促长作用。按照预期计划,青灵集团的主打产品“灵橘”,应该在明年冬天上市。

没想到白色凶虎给予的好处会是这个,提前让橘子成熟。

谢浩然笑了。

这比奇迹期盼的礼物好得多,而且实用。

……

雷极门的会客室很宽敞,各种家具古色古香。当初贺定元在国内订做,然后运来,却没想到现在成全了谢浩然,一切都变成他的私物。

拉莫斯是一个持有法国护照的中年混血男子。欧洲人具有的各种特征在他身上尤为明显。鼻梁又高又直,高高隆起的眉骨下面眼窝深陷,蓝色眼珠非常漂亮,琥珀色的短发增加着他的男性魅力。虽然是夏天,他衬衫顶部的纽扣仍未解开,这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会客室里的空调,以及摆在茶几上的冰镇果汁。

看了一眼坐在侧面沙发上的苏昂太,拉莫斯不由得皱起眉头,端起果汁,慢慢地抿着。

他不喜欢这个高棉国女人。五十多岁的年龄远远超过自己,热带国家的人通常都很显老,尤其是女性。苏昂太也不例外,她的皮肤很黑,外表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老了很多。她穿着常见款式的筒裙,上身是宽松凉爽的白色罩衫,夹趾拖鞋是热带地区无论男女的标准配置,可是苏昂太那双干枯瘦脚与拖鞋颜色搭配起来,让人看着很不舒服,就像两块足掌形状的棕黑色枯木。

谢浩然走进会客大厅的时候,先看到了坐在拉莫斯与苏昂太对面的弗拉多尔。那是一个身穿高棉国热带军制迷彩服,却没有佩戴领花肩章,身材魁梧,剃着短短头发的中年男子。他的目光锐利,视线迅速在谢浩然身上移动着,随口从嘴里吐出一句声音很轻的英文。

语言方面的辨听对谢浩然来说毫无问题。他清楚听见弗拉多尔是在说自己鞋子上的泥从山顶一路下来,鞋底沾染湿泥这种事情无法避免,虽说在外面脚垫上已经蹭去一些,却仍有少许带了进来,地板上留下几个红色脚印。

弗拉多尔话里带着一个骂人的词。他说得很轻,拉莫斯与苏昂太毫无察觉。

大步走进客厅,在主位椅子上坐下,贺冷山拿起摆在侧面桌上的湿毛巾递过,谢浩然慢慢擦拭着额头与脖子上的汗,感觉很舒服,就像堵在汗毛孔表面的所有泥垢都被抹掉,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雷极宗门的日常事务由贺冷山负责,贺明明在这种时候不会出现。谢浩然把毛巾递过去,又从贺冷山手里接过一杯冰镇绿豆汤,仰脖喝了几大口,冰凉液体沿着喉咙流入身体,驱散了热气,脑子也为之一醒。

他侧身把空杯子递给贺明明,笑道:“再给我一杯。”

这绿豆汤是贺家早年一个老厨师的做法。上好绿豆加水浸泡一整夜,第二天放入锅中慢火熬煮。主要调料是冰糖,还要放入少许的盐,两种调料之间的对比一定要精细,甜味重一些,必须牢牢压住咸味。等到绿豆炖烂,用勺子在锅里将其碾碎,变成粉末状,然后再次加水煮沸,放凉。吃的时候加入少量玫瑰糖,或者冰镇,或加冰块,便是炎炎夏日令人舒爽的美味冷饮。

看着俯身在绿豆汤锅里慢慢舀着的贺冷山,拉莫斯脸上露出几分不悦。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注视着坐在主位上的谢浩然,用法语问:“你就是贺家的新主人?”

主人、掌控者、决断者、家主……在法语里,都是同一个单词。

弗拉多尔不甘落后,他站起来,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你好,我是贺定元先生的朋友。我们以前有过良好的合作关系,希望这种合作能够延续,永远保持。”

苏昂太说的是高棉语:“我是“猛虎”公司的代表,想要就上一批武器尾款的问题与阁下谈谈,还有就是关于我们的下一次合作,我们准备……”

“先等等,停一下。”

谢浩然上身前倾,双脚分开。主位上这把椅子所在位置被特别垫高,他坐在那里居高临下,营造出一股气势上的威严。冷漠的目光顺序从拉莫斯、弗拉多尔,还有苏昂太脸上扫过,眼睛里释放出诡异的目光。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

他摊开双手,带着满满的恶意编造谎言:“无论你们有什么要求,无论你们想要表达什么意图,请说中文。其它语言……”

谢浩然抬起右手,在耳朵旁边坐个了连续画圈的动作:“抱歉,我听不懂。”

拉莫斯怔住了。

弗拉多尔睁大眼睛注视着他,很惊讶,下意识说了一句“以前不是这样的……”



第二百七十节 你以为是黑吃黑?

他说的还是英语。

苏昂太脸色沉了下去。带有愠色的表情不断徘徊,从嘴里说出的话仍然还是高棉语:“以前贺定元先生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应该有专门的翻译人员,。据我所知,这类人才贺家很多。”

贺冷山正好端着一杯冰镇绿豆汤走过来,递给谢浩然。苏昂太抬手指着贺冷山,高声叫道:“她就是以前跟在贺定元先生身边的翻译,她懂高棉语。”

谢浩然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话,自顾喝着冰镇绿豆汤。没有在这个季节到过高棉国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种可怕的酷热。挂咋墙上的温度计指针一直在摄氏三十度以上打转,空气湿度很大,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种置身于桑拿室的感觉。热烘烘,湿黏黏,长衣长裤根本穿不住,无论再薄再透气的款式,很快就会被汗液浸透。

可以想象冰镇饮料在这里的受欢迎程度。

看着勃然大怒的苏昂太,贺冷山有些担忧,她俯下身子,对谢浩然小心翼翼地说:“掌门,要不我……”

“这事跟你没关系。”

谢浩然三下两下把杯子里的饮料喝光,空杯递到贺冷山手里,坐直身子,长长呼了口气,视线先落到拉莫斯身上,用中文平静地问:“拉莫斯先生,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对方只是一个孩子,只是一个比我小太多的年轻人!

拉莫斯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些想法毫无意义,也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太妙的感觉。皱着眉头,目光在谢浩然与贺冷山两个人身上跳来跳去。前者是因为贺家掌权人已被换掉,后者则是拉莫斯喜欢的类型。

与其他从小培养的贺家庶族一样,贺冷山很漂亮,颜值极高。她此刻刚好转过身,把空杯子放回去,拉莫斯的眼睛只能看到背影。宽松套头衫下摆刚好罩住了臀部,透过边缘,可以看到最底端的圆形曲线。热裤让人感觉有些多余,纤细笔直的双腿表面皮肤白泥,黑色绑带式使腿部肌肉紧绷,将这个女人的性感毫无遗漏显示出来。

“我的中文还可以。”目光回到谢浩然身上,拉莫斯阴沉地点点头:“我想提醒你,如果要在语言方面故意耍弄不必要的小伎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坚持使用本国语言的谈判对手,以前也遇到过。两种语言之间存在着理解问题。即便是同一个词,在不同的人看来就有着不同意义。拉莫斯觉得一定要把这个问题摆在台面上,用不着遮掩。

谢浩然将身体后仰,看着坐在侧面的弗拉多尔,问话语调丝毫没有变化:“你呢?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弗拉多尔的中文水平很糟糕,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词语。谢浩然说话的速度不算快,弗拉多尔基本上可以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眉头皱得很紧,从谢浩然身上,他明显感觉到轻视和鄙夷,却不明白具体是为什么。

思考片刻,弗拉多尔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一边比划,一边用英文认真地说:“你好!首先我想表达对你的祝贺。以前是贺定元先生负责与我之间的军火生意。他的英文不是很好,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易往来。你得找个翻译,这很简单,并不困难。”

盯着站在那里的弗拉多尔,谢浩然没有说话。沉默闷热的气氛令人难受,拉莫斯好几次欲言又止,苏昂太却没有他这么好的耐心与涵养。尤其是有了弗拉多尔做榜样,沉不住气的她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上前,超过弗拉多尔所在的位置,距离谢浩然更近,不到半米。

“我不喜欢华夏语,叫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做翻译,她听得懂我说话。”

“贺先生去年从我这里订了一批货,说好了这个月把尾款结清。你现在代替了贺定元的位置,所以这笔钱必须由你来了结。”

“还有一件事:年轻人,你违反了规矩。你在这里修路建楼,开设农场,这不符合规矩,你得停下,立刻停止。”

苏昂太说话速度很快,她心里显然淤积着怒火。虽然年过五十,却精力旺盛,双手一直在空中挥舞,用丰富的肢体语言加强语言效果。她眼睛里一直带有傲慢与轻蔑,前者专属于她,后者无偿送给谢浩然。

被一个操着其它语言的老妇站在面前连声叫嚷,这感觉真的很糟糕。谢浩然毫不客气伸伸手就是一记耳光。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苏昂太被巨大掌力抽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当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嘴里吐出带血的牙齿,鼻梁也明显凹陷,血水从鼻孔里流出来,很快浸过了嘴唇边角。

突然间的变故让拉莫斯与弗拉多尔不约而同心里猛然一抽,呼吸也下意识凝滞。弗拉多尔更是出于本能,右手向后,做了个去摸后腰上配枪的动作。

“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看着满面警惕的弗拉多尔,谢浩然冲着他挥了挥手:“回去多练练中文,或者让你们公司另外派个会中文的人过来。今天是警告,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无论是谁想要跟我雷极门做生意,先把中文练好了再来。”

弗拉多尔眼里的目光有些发直。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弹,过了近十秒钟,震惊与愤怒才爬上面孔,他用力挥舞着拳头,大声喊叫:“为什么?你明明会说英文,这到底是为什么?”

谢浩然懒得解释,抬手指着正在大喊大叫的弗拉多尔,吩咐站在身边的贺冷山:“把他扔出去,顺便给他的公司发一份电子邮件,把我的态度转告他们。”

贺冷山点点头,走过去,随手抓住弗拉多尔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弗拉多尔从背后拉起,在空中旋转,带着可怕的力量压迫与坠落感在身前掉落。不等满面懵懂的弗拉多尔反应过来,守在外面的两名贺家亲族冲过来,分别抓住他的两条胳膊,用力压住,直接带出会客大厅,朝着远处的大殿出口走去。

谢浩然离开椅子,走到双手捂住鼻子,正在地上痛哭翻滚的苏昂太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扣住她的喉咙,就像抓住一只兔子,将整个人拎高,举到墙上。强烈的窒息感压倒了来自伤口的痛楚,苏昂太瞪大眼睛,拼命想要挣脱,却无济于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踮起脚尖,不让自己失去氧气,活活憋死。

“我知道,你跟贺家的关系很不一般。”

谢浩然眯缝着眼睛,那条人为制造的黑线深处,正在释放出凶狠与残忍:“别以为你是“猛虎”公司的代表就有多了不起。如果你刚才老老实实听话,照我说的做,你现在至少可以坐着跟我说话,而不是被我打一顿,然后再来谈。”

苏昂太苍老的脸上全是怨毒。她被捏得说不出话来,但只要谢浩然松手,就会有无数肮脏的诅咒从她嘴里喷发。

“先谈谈去年的那笔交易吧!贺定元找你订了两百支突击步枪,十万发子弹。你们“猛虎”公司要价太高了,足足高出市场价百分之二十五。看在以往合作的份上,贺定元接受了你的报价,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笔生意其实是你跟贺原鑫,也就是贺定元的表弟做的。你买通了他,还跟他在床上睡了一次。这笔交易贺原鑫能拿到五个点的回扣,你从中得到的好处更多。”

“呵呵!我真不明白,你这种又老又丑的女人还有男人要?贺家的没落果然有原因啊!以贺原鑫在贺家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偏偏看中了你,心甘情愿帮着你虚报高价。”

“算了,不说了,那毕竟是贺家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关心的那批货。按照合同,两百支突击步枪分两次交货。今年上半年已经交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应该在这个月……准确地说,是昨天交付。”

谢浩然用冷漠的目光盯着苏昂太,右手从后腰上抽出佩刀,锋利冰凉的刀锋在苏昂太上了年纪的那张老脸上缓缓下滑:“告诉我,那批货在哪儿?”

他略微放松了左手上的控制力量,让苏昂太得到足够的氧气。大口呼吸了几秒钟,她的脸色重新变得红润,眼睛里的仇恨目光却丝毫没有减少。难受的感觉刚刚得到舒缓,苏昂太就不顾一切尖叫起来。

“这笔生意是我与贺定元谈的。想要后面的货……当然可以,你把贺定元叫来,我只跟他谈。”

谢浩然仍在微笑:“你好像还是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贺定元已经死了,他早就死了。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太假了。身为“猛虎”军火公司的业务代表,难道你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苏昂太发出尖锐的冷笑声:“我当然知道他死了。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百七一节 解决

谢浩然没兴趣被她冷嘲热讽,声音和表情都沉了下来:“我没兴趣陪你玩。吧,剩下的那批军火在哪儿?如果你……”

苏昂太用尖厉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如果我不给你想怎么样?杀了我?那你永远别想得到那批货。”

谢浩然笑了笑,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阴狠。手上的尖刀握柄被抓紧,刀尖戳进苏昂太的侧脸,不深,大约一厘米。

剧痛从脸上传来,苏昂太忍不住双手向上,想要抓住那把刀,她在惊怒中发出惨叫:“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做。你……否则我就把那批货扣下来,你什么也得不到。”

刚说完,谢浩然把刀尖从她脸上拔出来,调转锋口,以标准的砍劈姿势,对着苏昂太举高伸过来的左手中部狠狠挥去。

薄而昂贵的丝绸上衣被削破了,光滑的切口里红白交替。血水如喷泉般在空中飞溅,断裂神经出现了短暂的麻木感,随即爆发出无限可怕的剧烈痛苦。苏昂太艰难地偏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失去了一部分的胳膊。低下头,断臂在脚下滚动着,手指触碰到谢浩然的鞋子,被他无比厌恶地用力踢开,撞在对面墙上,留下一团清晰潮湿的鲜红痕迹。

“老贱货,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谢浩然丝毫没有夹杂愤怒情绪,那是因为他在最初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发过一次火:“你是不是觉得贺定元死了,贺原鑫也死了,就没人知道你们之间的交易?剩下那一半货物是不是被你吞了?还是转卖给了别人?你最好把事情给我一字不漏说清楚。不然的话,我现在就把你的脸割下来。”

把脸割下来是什么意思?

苏昂太的中文水平不算差。年轻的时候,她曾在昭明市民族大学外事学院进修。人老了,就会对钱产生越来越浓厚的兴趣。军火生意不是不能做,但是像雷极门这样,所有管理层人员全部死亡的事情,苏昂太还是头一次遇到。

真正是千载难逢啊!那可是一大笔钱。苏昂太想也不想就把剩下的货物全部纳为己有,同时联系别的买家。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那么也就算了。贺家亲族尽数被杀,就算谢浩然从贺家密库里找到当时的合同文本,也只能惋惜地摇摇头。那个时候雷极门一片混乱,所有事情都要推倒重来,虽然有贺明明等贺家庶族帮助,可是想要重新整备一个宗门,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

偏偏苏昂太不知死活,自己找上门来。

你永远无法明白一个贪婪到极点的人究竟是何种想法。苏昂太成功瞒住了公司高层,吞下了那一半军火。“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很合适。从知道贺定元等人身死直到现在,这段时间苏昂太都在打探消息。

她很仔细,非常小心。她惊喜的发现,雷极门巨变对自己有着绝大的好处。因为当初商谈购置军火的所有贺家亲族全部死亡。雷极门现在是由一个贺冷山执掌。苏昂太不知道这是谢浩然对外营造的伪装。她只看到雷极门上上下下都是一群陌生人。

她认识贺冷山,否则也不会说出“贺冷山是翻译”这样的话。

苏昂太的计划朴素得令人想要落泪。

以剩下未交付的半批军火为诱饵,告诉贺冷山,还有一半货款尚未结清。如果她想要这一半军火,就得按照当时签下的合同付钱。如果贺冷山拒绝,苏昂太就会以言语相逼,营造出一个可怕的现实,让她老老实实付钱。

是的,这的确是个骗局。

一个成功的骗子总是在真话里夹杂着谎言。

贺定元的死讯传开后,清凉山附近的高棉国武装割据集团颇为动心。他们早就对雷极宗门垂涎三尺。这里有清凉山上最好的一块土地,虽说面积很小,但只要花时间和精力开垦,耕地面积就能扩大。如果全部栽种罂1粟,每年的收益会很可观。

所有武装集团都是军火公司的重要客户。因为这层关系,苏昂太在各个武装集团内部都被奉为上宾。他们对雷极门的觊觎不是什么秘密,苏昂太就不止一次听到过集团首领说出要对雷极门动手的狠话。

是啊!从表面上看,雷极门的确不占优势。他们战斗人员数量很少,虽说个人战斗能力强大,可现在毕竟是科学年代,只要集中火力,稳扎稳打,就算是传说中的武林盟主,也会被大口径重机枪当场打成马蜂窝。

贺定元活着的时候,与其中两个武装集团关系非常好。正是依靠友谊,才无人胆敢冒犯雷极门。

现在,他已经死了。

情况在很短的时间里再次出现了变化。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对雷极门发起进攻的武装集团忽然收到消息,雷极门正在对宗门附近进行建设,规模非常大,囊括了整个区域面积。

他们在这种地方搞建设?

苏昂太对此同样无法理解。她清楚清凉山的状况,在这里搞建设做投资,简直就是拿着钞票往水里扔。当然,不是说开发毫无价值,而是清凉山周边各种基础设施实在糟糕,如果是规模化投资,就必须连同能源、净水等一系列基础部分共同兴建。按照这个计算下来,就不是区区几百万、几千万能解决问题,而是以“亿元”为单位的海量巨资。

雷极门显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他们真正开始做了。

等到宗门与主要公路的连接部分修通,周边各大武装集团纷纷改变计划,没人再提什么进攻,大家都在观望。

说穿了,所有人都在等。

清凉山本来就是穷匮之地,高棉国执政府也无力在这里进行开发。从雷极门建设工地传来的消息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有三条。

第一:那些华夏人正在安装机械组件,对太阳能发电厂进行调试。

第二:净水工厂已经完工,只要太阳能发电厂开始运作就能投入使用。

第三:雷极门的人在南面山坡上开垦耕地。他们没像我们这样种植罂1粟,而是在种橘子。

前面两条都是好消息。无论净水工厂还是发电厂,都是武装集团迫切需要。自己拿出真金白银购买安装,显然没有从别人那里抢现成的过来用爽快。耐心点儿,这一仗总要打的。而且情况已经摸清,雷极门背后没有华夏国政斧支持,他们最多算是一群后裔,就算到时候全部杀光,也无人过问。

第三条也应该算是好消息。主要是耕地面积扩大。至于那些栽下去的橘子树……在武装集团首领看来,那是打赢雷极门后必须面对的麻烦。得把所有的果树统统拔掉,腾出地方,栽种值钱的罂1粟。

总而言之,武装集团对雷极门的进攻就这样暂时中止。大家都在等待,一旦基础工程建设结束,就到了你死我活拼抢战斗的开始。

没有几个人在死亡面前还能保持微笑。苏昂太被贺冷山带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虚脱了。但是在谢浩然看来,她还不能死,还得活着。苏昂太说的那些事情也许是真的,其中肯定也有故意编造。让她稍事休息,接下来,就是伴随着死亡进行的搜魂。

这种事情不可能在会客大厅里进行。

看了一眼正用拖把将地上血迹擦拭干净的贺冷山,谢浩然转身走到坐在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的拉莫斯面前,笑道:“很抱歉出了这种事情,还请拉莫斯先生见谅。”

拉莫斯那张刮过胡子的脸上一片苍白。他觉得心脏跳得厉害,有种随时可能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冲动。他不是没见过杀人,比这更血腥的场面也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可怕的话竟然是谢浩然这么一个年轻人嘴里说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张口说了半句话,拉莫斯立刻闭上了嘴。他端起摆在桌上的凉茶,仰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半,然后大口喘息着,冷静了一下,重新开口说话。

之前是下意识使用了法语。

这一次,是真正的中文。

有了摆在面前活生生的例子,拉莫斯绝对没有想过要去尝试着触怒谢浩然。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怕死的。对这些人来说,杀人是一种乐趣,更是家常便饭。

“谢先生,我想我们之间可以就生意问题坐下来好好谈谈。”

拉莫斯省去了平时谈判繁琐漫长的开场白,非常干脆的进入核心环节:“红磨坊女郎将为您提供世界上最好的服务。”

“红磨坊女郎”,这是拉莫斯所在军火公司的名字。听起来具有浪漫色彩,与法国人很配。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很真诚:“我要的东西很多,希望你能给我最优惠的价格。”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清单,平平摆在桌子上,推到拉莫斯面前。

修士的强大毋庸置疑。

但这个世界的科技力量同样强大。

守卫一个宗门不仅需要修士,还需要战士。



第二百七二节 首领

清凉山西北方向,弄叻。

这里是一条狭长形的山谷,两侧山体不算高,却成为了这里的最佳守护。道路连接着谷口两端,为了便于通行,北面山体被挖出一个缺口,修成了宽达五十米,由下至上倾斜,可以让车辆徐徐行驶的水泥坡道。

夜晚的弄叻与高棉国其它村镇没什么两样。大部分区域都是黑的,居民习惯了早睡早起,白天的耕作很劳累,谁都想在晚上好好睡一觉。沿着谷地两边的山体向远处延伸,闪烁的灯光连线长达数百米远。那是警戒哨塔上的照明灯,稀稀拉拉,若有若无。但只要是弄叻联邦军的高层,还有对这里较为熟悉的人就会很清楚,警戒哨塔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在它附近,还隐藏着伪装巧妙的暗哨。

吴梭温站在楼顶的阳台上,满意地看着眼前这片山谷。

很多高棉国人都喜欢宽松的衣裤,吴梭温也不例外。今年六十二岁的他从不觉得精力不足,老年人常见的各种健康问题从未对他造成困扰。吴梭温精神矍铄,每天都要跟着武装部队一起训练,全负重八公里跑下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速度甚至比一些刚入伍的年轻人还快。

高棉国历史上爆发的那次政治斗争,摧毁了吴梭温的家。他跟着被流放的父母来到这个地方。父亲死了,一个多星期后,母亲失踪了。吴梭温跟着一群暴动的流放者向北方逃窜。据说一切都是政府军干的,新任首相不相信这些被流放者会老老实实服从安排,灭绝部队直接从首都派出,还是首相身边忠诚度最高的亲卫组成。

逃亡,还有杀人,是那个年代吴梭温最深刻的记忆。

等到大了,他对杀人这种事情已经很顺手,丝毫没有迟滞感,也不会因为对方是老人、女性,或者孩子,就会额外手下留情。

把抓到的对手杀死,用木棍从下面将整个人撑起来,像旗杆一样插在地上之类的事情,吴梭温做了很多。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施暴,而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强大武力。

与吴梭温接触过的人都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是那种具有罕见战斗天赋的人,尤其是在反乱军里,无论个人见解还是智慧能力,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更重要的是,吴梭温性格沉稳,往往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手段残忍。与政府军的历次战斗中,只要攻占了村庄城市,他都会带领士兵第一时间抓捕执政党在该地的成员。吴梭温非常赞同古老华夏“株连九族”的惩治方法。用不着什么证据,任何辩解都没用。女的扔给士兵们释放压力,肆意蹂躏,男的当场射杀。至于其他还活着的家人,就把附近的居民集中起来,从他们当中挑选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女,把刀子递到他们手里,用最凶狠严厉的咆哮声训斥,用枪托和枪口威胁,强迫着这些无辜的人手持凶器战战兢兢走过去,把刀子捅进另外一群无辜者的身体,割下他们的脑袋。

军队从来都是越大越强。这是吴梭温的座右铭。正是依靠这种方法,他手下的反乱军越打越多,从最初几百人的规模,很快发展到了两千、三千、五千………

当然,其中肯定有人不是心甘情愿跟着他混,很多人都处于“留下”或“离开”的摇摆状态。但是随着战斗次数增加,占领村庄城市的机会多了,他们也就不得不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每一次行刑,吴梭温都会交给是士兵来做。那是真正的屠杀。有足够的执政派成员还好,若是没有,就选出几户当地居民,强行给他们打上“执政派”的标记。行刑的士兵以小队为单位,集体开枪射击。

手上沾满了血,就再也不可能洗干净。

忠诚度就这样被提升起来,吴梭温的凶名逐渐传来,也上了高棉国执政派的头号通缉榜。

弄叻是吴梭温的大本营。他在这里经营了很多年,投入了巨量资金。从城区规划到周围军事设施建设,前前后后花了一大笔钱。吴梭温并不后悔,谁也不喜欢战乱,离开被毁家园的人就算在外面流浪时间再久,终究还是要选择一个地方住下来。弄叻就是吴梭温为他们准备的家。他需要领地里有更多的人口,给自己带来更多的财富。

吴梭温不是经济学领域的专业研究人员。他的思维与平常人区别不大,没了钱就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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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的东西得不到就拥有者杀死,然后把属于他的东西“拿”过来。对弄叻的统治也是如此,大量难民被反乱军驱赶到此,人人都必须参加劳动。吴梭温在弄叻城外准备了大量荒地,人们在这里开垦播种,美丽的罂1粟花在阳光下展示出瑰丽花瓣,仿佛一张张迎风摇曳的诡异钞票。

全世界都在禁毒,吴梭温知道任何国家都不会容忍这种肮脏生意。可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武装人员多达五千的军队需要豢养,弄叻城的日常秩序也要维持。如果没有稳定的资金来源,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强大坚固的架子一夜之间就会倒塌。到时候,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杀过的人太多了,除了高棉国执政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都想得到吴梭温的脑袋。

进入千禧年后,人类文明开始朝着更高的方向发展。

华夏国那边有人过来找吴梭温谈话:老吴啊!咱们商量个事,罂1粟这东西不好,真正是害人害己,你就不要种了。赚钱的方法很多,咱们可以联手开发旅游区,我负责把洛底那边的高速公路修好,你就在清凉山这边建设酒店。到时候宣传费我来出,旅游线路我也有专业人员给你免费设计。十年,咱们就以十年的期,这段时间清凉山旅游区所有正常损耗都算我的,收益归你。十年以后,咱们再按比例分账。

华夏国那边的人很实在,他们的确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毒1品问题。吴梭温并不认为他们在欺骗自己。恰恰相反,华夏国的态度很认真。其实只要计算一下就能明白,与其每年都要投入大量资金沿着国境线设置检查关口,还不如用这些钱把清凉山打造成新的旅游区。只要从根本上解决高棉国农民种植罂1粟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什么毒1品交易与越境运输。如果这件事情谈成,双方合作时间长了,信任感也会加深。到时候顺势推出更多的合作项目,比如学校修建,人员互派等等……文化渗透需要时间,只要有适当的契机,持续下去,这块土地上的人就会对我们产生更亲密的认同感。

吴梭温拒绝了华夏国使者的建议。

不是他鼠目寸光,而是他很清楚,从别人嘴里说出的美好前景虽然诱人,却是一颗对自己来说充满了毒药的糖衣片。是啊!不种罂1粟,大家互惠互利。这种做法真正的受益者是下面那些农民,也就是弄叻城内的平民。至于我自己……就算清凉山搞起了旅游项目,我成了参股者,每年得到大量分红,名下的财产多达亿万,又有什么用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不是金钱,而是权力。

与高棉国执政府之间的战争持续了那么多年。被我杀掉的执政派成员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就算你华夏国实力强大,能够以国势为基础,劝导高棉国执政府发下对我的赦免令。呵呵……那种东西,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吗

未来是美好的:放弃罂1粟,放下武器,我给你大笔金钱养老。十亿不够就百亿,外加太平洋上四季都是阳光的沙滩小岛,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豪华别墅。

现实是残酷的:我知道你们承诺过的这些统统都会兑现。关键在于,你们把所有好处都摆在面前,甚至把银行卡塞进我口袋里的时候,我就必须放下手里的枪。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一条街边的野狗也能冲着我龇牙,随便一个高棉国警察都能编造借口把我抓进监狱。

所以咱们就别再谈了。再谈下去真的很伤感情。罂1粟是肯定要种的,不种我吃什么高棉国执政府肯定也要打,我不他他就要来打我。至于强大的华夏国……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去惹。拥有五千年灿烂文明的伟大邻邦啊!你们就再等等,多点儿耐心,多给我吴梭温一些时间。我会把暴力武装推翻高棉国现政府的伟大事业进行下去。我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就像你们那个激动人心富有感染力的古老故事,一个傻瓜老头命令全家把两座山搬到海边。他做到了,我也可以做到。

我会成功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按照你们的要求,不再种植罂1粟,把清凉山打造成世界有名的旅游景点。

带着自信的微笑,吴梭温转身离开阳台,朝着卧室走去。

一道黑影从阳台下方蹿了进来。



第二百七三节 全面引爆

头部被控制的感觉很糟糕。 吴梭温心里充满了恐惧。他发现的脑袋仿佛是被钳子夹住了,动弹不得。那好像是一双从后面伸过来的手,就在自己正准备抬脚迈进卧室的时候,突然扣住了后颈与头顶。

一种诡异的僵直感从头顶开始向下蔓延,很快就贯穿了两条胳膊,到达腰部。

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感,也就是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吴梭温清清楚楚感觉到距离死亡是如此接近。头顶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正把自己脑子里所有东西全部吸走。无论身体还是思维意识,离开的是那样彻底,永远不属于自己。

松开吴梭温脑袋的时候,谢浩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夜光表,时间刚好过去了一分钟三十秒。

金丹境界与筑基境界的区别,在这种事情清清楚楚显露出来。同样是对目标进行“搜魂”,功力高深的修士所需时间远远少于低境界修士。而且搜魂过程中目标反抗烈度也会降低,就像你抓住一只兔,活活从刀子从后面割断它的脖子。它除了拼命伸胳膊弹腿,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黑色紧身服是定制品。便于活动的高弹质料,手臂与腰部有额外开口,就像多功能战斗背心,零碎的必备物件可以随手拿取。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谢浩然甚至戴上了黑色头套。

卧室里传来甜糯的高棉语女声。中间隔着一堵墙,谢浩然知道那是卧室里的女人在撒娇,问吴梭温“你怎么还不来?”

她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从走廊后面走出来,站在卧室门口,看着脸上微笑瞬间凝固,双手下意识举高,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女人,谢浩然以极快的速度从后腰上拔出手枪,对准目标,连续两次扣动扳机。

消音器把子弹与空气摩擦发出的音量减至最低,两颗子弹一前一后分别钻进她的头颅与颈部。她很漂亮,美貌的面容在爆炸中被摧毁,惊恐中带着惹人怜爱成分的眼睛在空中飞舞。黑色的弯曲睫毛被火焰燎烤着,然后被铺天盖地洒落下来的血水熄灭。穿透颈部的子弹命中点位于正中,钻进了脊椎,制约了一部分头部爆炸的力量,仿佛一颗钉子,拖拽着她的身体后仰,牢牢钉在墙上。

开枪的感觉的确比使用灵能更好。

搜刮东西的感觉比杀人更好。

吴梭温双眼已经翻白。谢浩然把手枪插进腰间皮套,返回走廊,在吴梭温的尸体旁弯腰蹲下,取出匕首,将吴梭温的左手无名指用力割断。

站起来,走进书房,将活动书柜按照左三、右二、左一的顺序折叠推动,书柜后面的钢制门板也从中间开启,露出藏在后面的大型保险箱。

吴梭温的断指就是钥匙,“搜魂”神通可以知晓他脑子里的任何秘密,包括幼年时代扒开小女孩内裤朝里面吐口水。

银行卡和各种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总金额很惊人,但是想要支取还要花费一番功夫。高棉国国家银行不可能接纳吴梭温的私人存款,他只能把这些钱放在国外。华夏、美国、瑞士、法国……只要手续齐全,密码口令无误,就能进行支取。

正在收拢保险箱里的各种物品,耳机里忽然传来贺明明的声音:“掌门,我这里出了点儿问题,你最好过来看看。”

谢浩然微微一怔,随即迅速反应过来,手上拿取物件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声音平稳:“怎么,你被发现了?”

“不是。”

贺明明的声音有些焦急,也带有明显的惊讶成分:“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我……实在无能为力。”

谢浩然没有多问:“我这边已经结束了,现在就过来。”

关上空空如也的保险箱,迈着轻快灵活的步伐,直接从阳台上跳下去,避开监控摄像头,在树丛与黑暗深处疾奔。

对苏昂太的搜魂,让谢浩然知道了很多秘密。

得到那一半军火的买家,就是吴梭温。弄叻**武装是清凉山周边最强的割据势力。除此而外,吴梭温还邀约了另外一个武装集团,打算趁着雷极门各种基础建设工程完工的时候发起进攻,对这里实施军事占领。

对付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雷极门倾巢出动。除了吴梭温的“弄叻联邦自治军”,还有另外两股武装势力,也是在今夜一起解决。

计划很简单,也很野蛮:找出并杀死该武装集团的首领。无论排名先后,第一号人物还是第二号人物,总之找到一个杀一个,不要活口。

计划第二部分同时进行:以“搜魂”神通从目标脑子里找出该武装集团藏金所在地。把所有值钱的东西统统带走。

计划第三部分:找到并控制该武装集团的武器仓库,等待计划第一、第二部分完成,相关人员返回安全区域,就以遥控方式武器仓库进行引爆。

这些武装集团不事生产,经济结构很大程度上是掠夺性质。吴梭温的“弄叻联邦自治军”就是最佳范例。

为了让这个计划得到圆满执行,谢浩然专门再次上山,向白色凶虎借来了三十枚储物戒指。

是的,的确是借,而不是给。作为交易,谢浩然承诺会在当初约定的基础上,额外给红色血蟒和白色凶虎多提供一千万牲畜魂魄。

连同贺明明在内,参加行动的三十名雷极门人全部都是贺家庶族,他们的实力从筑基到金丹不等。只要不是遇到高度戒备的规模化武装人员,他们完全可以在目标区域内部往来自如。

贺明明所在的位置,是“弄叻联邦自治军”的军火加工厂。

黑色夜行服穿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特殊美感。身体曲线被释放到极致,衣服非常的紧,很有点岛国动作专题片《女检察官勇探黑帮老窝》的意味。

谢浩然走进工厂的时候,贺明明正好把一具横在地面的尸体踢开,弯腰从旁边另外一名死者身上拿起突击步枪。

“你找到什么了?”谢浩然环视周围,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东西都在里面,跟我来。”贺明明简单地解释着,迈开黑色长腿,带着谢浩然朝工厂里间走去。她脚步轻快,动作灵敏,突击步枪随手就塞进储物戒指,丝毫没有对她构成影响。

两盏暗黄色的吊灯照亮了工厂内部。

看到出现在面前的景物,谢浩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吴梭温竟然有一条完整的子弹生产流水线。看看机器侧面的标示,这是一台十多年前的德国产品。如果不是贺明明干掉了工厂附近的守卫,根本不可能发现放在这里的机器。

她抬起头,问:“怎么办?带走还是炸掉?”

弄叻城的武装守卫是普通人,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吴梭温已经死了,不知道武器仓库被神秘的陌生人搬运一空。贺明明手上那枚储物戒指里有大量炸药,完全可以把这里炸成一片白地。

谢浩然立刻做出了选择:“你帮我看着外面,给我十分钟时间。”

挥手成掌,强大的灵能沿着指尖释放出来。仿佛一把完全以能量构成的锋利长刀,对巨大的机械进行切割。

太大的物体无法放入储物戒指。必须将整台机械分割开来。链接部位太多了,从上至下,还有打入地面的固定钢钉,谢浩然都要一个个清理,一个个分离。

这项工作说难不难,只是有些复杂。他对这台机器并不熟悉,但是在图书馆里浏览的时候,看过与之相关的资料。谢浩然知道哪些链接部位可以破坏,哪些是核心机体必须确保完整。几分钟过去了,一个个“机械分离体”被他扔进储物戒指,厂房里摆放的部分越来越少。如果这个时候有在旁边默默看着,一定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魔术表演。

大概是因为贺明明闯进工厂的时候,把所有警卫尽数格杀,自始至终也没有人出现,也没有打扰到谢浩然收取这条子弹生产流水线。

把最后一个切割下来的机械块扔进储物戒指,谢浩然走到贺明明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离开这条散发着腐烂与霉臭,贫穷与落后的肮脏山谷,站在南面山上一个安全的制高点上,贺明明顺序清点站在面前排列成行的雷极门人。他们与自己一样,都穿着黑色夜行服,每个人都戴着一枚储物戒指。

一个也没有少,谁也没有受伤。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随口吩咐贺明明:“开始吧!”

一台黑色无人机从地面徐徐升起,四旋翼提供了强大的飞行动力。一名雷极门成员控制飞机的时候,另外一个人点开电子屏幕,按照事先做好的地面标记,为无人机指引方向。

第一次爆炸,仿佛黑暗深处飞起了灿烂烟花。

那是一个信号,第二团炽红色的火焰随即腾空而起,然后第三团、第四团……



第二百七四节 收获

脚下的地面在摇晃,清晰的震感从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响声在黑夜里异常清晰,醒目的火光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大火就这样燃烧着,人影在火光中乱窜,哭喊与尖叫声有些模糊,还有些被“呼呼”的风声吹散。

计划里的重要环节是控制军事仓库。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红磨坊女郎”军火公司的代表拉莫斯非常殷勤。再次出现在谢浩然面前的时候,他带来了两千套信号发射器。这东西的工作原理很简单,使用方便,价钱也不贵。只要从军事仓库里拿到炸药,按照事先训练的内容,设置信号发射器与引爆装置,等到无人机从上空飞临,所有问题都交给传输电波解决。

脑子精明的人有一个特点,他们会把经历过的事情牢牢刻画在脑子里。尤其是在他们看来重要的地方,会以画面形式在脑海里进行保存。

苏昂太与吴梭温打过很多次交道。“猛虎”公司出售的军火大多数旧货,价格也很便宜。在杀人这个问题上,旧式步枪与新款机枪在具体功能方面没有区别。吴梭温不是武器致胜论的拥护者,他只相信人多力量大,一支枪干不过三杆枪。就这样,他成为了“猛虎”公司的重要客户,弄叻这个地方来的次数多了,苏昂太自然是记忆犹新。

对比从苏昂太脑子里搜魂得到的地图,雷极门人在黑夜中设置了大量炸弹。油库、谷物仓库、被服储备区、医疗器械与药品仓库、车辆停放区……一朵朵火焰之花在夜空中绽放,火焰被夜风裹挟着,吹过了整个山谷。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漫无目标的枪声在火焰中狂响。都说人类在临死的时候会看到诡异幻想,也许他们觉得那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觉得用手里突击步枪就能对付。

谢浩然站在一块凸出地面的岩石顶端,默默注视着这片燃烧的山谷。

他心中丝毫没有负罪感,只有说不出的狂热与亢奋。

我从来都讲究“你来我往”。要不是你吴梭温想着要谋夺雷极门,我也不会提前下手。

别忘了,这里是高棉国,不是华夏。

一个**武装集团的覆灭,对执政府来说,就是天大的喜讯。

就算吴梭温还有继承人,也翻不起什么波浪。钱没了,武器也没了,核心根据地遭到严重破坏,没有物质上的积累,他的继承人什么也做不了,弄叻这座因为暴力与战乱强行维持的城市,也会由此散乱,逐渐消失。

吴梭温没想过要杀掉这里所有的人。他只是按照正常的战斗进程,在关键位置放置炸药。无论弄叻城里的平民还是军人,只要你们不慌不乱,完全可以从谷口两端的通道逃出去。

我为什么要救你们呢?

你们又不是华夏人,不是我的同族。

跑吧!拼命逃吧!能逃出去就是好事。清凉山工地那边正缺人手,就算所有建筑施工完成,农场也需要大量的雇工。

向上弯曲的嘴角释放出优美弧度,谢浩然轻轻哼起了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

对另外两个武装集团实施突袭的雷极门分队也回来了。没有人员损失,也无人受伤。

计算收益的时候,总是充满了喜悦。

三十只储物戒指整整齐齐摆在面前。

瑞士大概是世界上最奇特的国家。他们每天都在叫嚷着“拒绝黑金”,却总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杀人犯、毒贩、阴谋家、神棍,以及从事各种肮脏职业的家伙把他们的钱双手奉上,装进深深的银行地下金库。

肯定有人知道真相,却从来不会主动说穿。

从另外两个武装集团的宝库里,同样找到了大面额存款文件。连同谢浩然从吴梭温那里得到的部分,总金额超过一百亿美元。

黄金珠宝应该是大多数有钱人的收藏上选。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贵重金属,尤其是战争时期,黄金的价值远远超过钞票,是真正的硬通货。只是从各个武装集团宝库里找到的金块外观实在很难看,坑坑洼洼,就像一堆烂泥巴随意和在一起。这显然是把散碎黄金熔化,然后冷却分切造成的结果。外表虽然丑陋,却无损其价值。所有加在一起,总重量超过六十公斤。

高棉是世界上著名的玉石生产国。与执政府对抗久了,人杀得多了,武装集团宝库里自然就有一些本国的特殊物品。谢浩然从吴梭温那里搜出两块很大的翡翠。通体透绿,透明度极高,单块体积相当于一本厚重的《现代汉语词典》。

谢浩然把翡翠交给贺冷山,交代她找到最好的玉石工匠,按照要求进行切割。

装在各人储物戒指里数量最多的东西,就是军火。

雷极门大殿外面的空地上摆满了箱子。突击步枪按照口径与类别摆放,很快堆起一座黑色小山。重机枪与高射机枪摆开三十多台,后面部分就按照谢浩然的要求,摆在了宗门外面。最后清点的数量很吓人,各种型号加起来,足足有两百三十七台之多。

大殿外面的空地上的确是放不下了。一箱箱尚未开封的火箭筒,一箱箱打开或密封的手雷,各种型号的枪榴弹到处都是,闪光弹催泪弹之类的辅助弹头摆在旁边。要不是谢浩然看看地方实在狭窄,下令不要把备用枪管等零件拿出来,出现在这里的武器数量还会更多。

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贺明明与贺冷山,谢浩然把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塞进嘴里。这种时候当然不可能点火抽烟,他只是觉得烟草气味能够让自己混乱的大脑恢复清醒。

“把这些武器整理一下,先集中到两枚储物戒指里。多余的部分就送进后山仓库。另外,山下和农场那边的仓库也要扩建,工程施工方如果有反对意见,告诉他们可以加钱,但一定要确保完工时间和质量。”

看着点头允诺的贺冷山,谢浩然认真地说:“这段时间你的任务很重,事情很多。但有一点你得注意:对纳芒村的工作绝对不能放松。无论如何,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

贺冷山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在她看来,沉默就是最好的执行允诺。

看着被雷极门人逐一交到自己手里的储物戒指,谢浩然觉得有些可惜,也真正明白了灵器的重要性。暂且不论一件上等灵器的攻防方面的具体作用,光是这种储物戒指,在日常生活中就很重要。

还好,从白色凶虎那里借东西的时候,它答应过:只要谢浩然给它带去更多的牲畜魂魄,就能送给他两个这样的“小玩具”。

高棉国这边很乱,武装集团林立。谢浩然只干掉了清凉山周边势力最大的三个,其余的部分他没有动,也不打算动。

要是把这些家伙全部打掉杀光,接下来,高棉国执政府就有足够的力量对付自己。

人活着,总得要有几个“朋友”啊!

当然,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谢浩然必须返校的时候。

与贺明明一起,刚走出燕京机场通道,就看见胖胖的宋耀阳冲着这边手舞足蹈。

贺明明知道宋耀阳的身份,也知道胖子与谢浩然之间的关系。于是试探着低声问:“掌门,是你让他来我们的吗”

谢浩然对此同样不太明白,摇摇头:“是他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丹丹那边最近很忙,我就没告诉她我今天回来。”

“丹丹”两个字说得有些亲昵,贺明明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拖着拉杆箱,朝前走了出去。

还是之前那辆“沃尔沃”,陆平从驾驶室里跳下,快步迎上来,一边帮着谢浩然拿行李,一边谦恭地笑道:“谢先生,让我来吧!”

上了车,发动引擎,谢浩然坐在后座上仔细看了宋耀阳几秒钟,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咝……是不是我看错了?你……好像瘦了不少。”

胖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连你也看出来了?嘿嘿嘿嘿,两个星期,减了四公斤多,的确是卓有成效。”

谢浩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减肥?以前没听你说过啊!你该不是想要好好练练,报名参加全国健美大赛吧?”

胖子属于那种别人给根竹竿就顺着往上爬的类型。他嘻嘻哈哈笑着:“还真被你猜对了,记得健美大赛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场外投票啊!多拉几个人一起投,我能不能拿下冠军就靠你了。”

贺明明在旁边听得好笑,不禁捂住了嘴。

谢浩然有些无奈:“开玩笑归开玩笑,这种事情不像你的风格。说吧,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减肥?”

笑容从胖子脸上消失,他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没钱了,只好割点儿肉,熬出油来卖钱过日子。”



第二百七五节 尝尝这个橘子

没有一句正经话。

谢浩然慢慢皱起眉头:“老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宋耀阳满脸都是认真:“我就是在跟你好好说话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变瘦了,大概是吃了你给的丹药,修炼有成,所以我变帅了。”

他的修为境界的确有所提升,现在到了炼气后期。培元丹功效之灵妙,由此可见一斑。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很快到了青灵集团在燕京的总部,谢浩然与贺明明拿上行李下了车,与宋耀阳挥手告别。

看着扬尘远去的车影,谢浩然若有所思地说:“这家伙不正常。虽说是我们是盟友,也在我面前发过誓,可是以前他没这么主动。不要说是接机,其它事情也是一样。他属于那种懒散的性子,这种人要是不胖才怪,偏偏却瘦了。”

贺明明把背包肩带超里面拢了拢:“也许他真的去减肥呢?”

“我就是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浩然转过身,脸上疑惑重重:“他哪儿来这么大的动力?难道真是因为修炼的缘故?”

……

走进楼上的独立房间,刚放下行李,正解开背包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走过去,拉开房门,只见王倚丹站在外面,脸上带着微笑。

她穿着藕色丝质衬衫,闪亮的光泽令人迷醉。领口开得很大,并非故意,而是衣服款形设计就是如此。胸罩是挂脖式穿法,黑色细线绕过脖颈,在胸前那片洁白肌肤表面拉得笔直。

裙子颜色与衬衫一样,短款,与修长的身形刚好搭配。丝袜的颜色实在令人难以捉摸,答案不外乎两个:要么是肉色,要么就是透明无色。高跟鞋把足背绷直,抬高,将她的身体上扬,一直凑到了谢浩然面前。

“你不是有事出去了吗?”谢浩然记得王倚丹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

“办完事儿就回来了。”她随口说着,抬起手,把长长黑发朝着后面拢去,让妩媚的脸蛋有更多部分展示出来。

谢浩然笑着点点头:“正好,我还真有事情要找你。先进来再说……唔,唔……”

柔软的嘴唇毫无预兆堵了过来。就像招惹了高年级学校恶霸的小学生,被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壮汉逼到角落里。谢浩然丝毫没有反抗意识,这样的突然袭击王倚丹已经搞过很多次。除了老老实实接受蹂躏,他找不到第二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双手慢慢抬起来,却被她看也不看就反手抓住,控制着掌心,用力按在她的腿上。

抱着她后退,抱着她从沙发旁边经过,抱着她在窗户前面停留了半分钟,最后……抱着她,以令人头晕的后仰动作,倒在了床上。

良久,王倚丹终于从深深的亲吻中清醒过来。她仰起头,将黑色长发朝着后面甩去,身体同时施展出美妙的幅度,双腿分开跪着,谢浩然被牢牢夹在中间。身上的衣服虽然凌乱,却保持完整。王倚丹很快从深呼吸状态吸足了氧气,把此前在深吻中损耗的部分重新补足。她上身一软,带着说不出的妩媚,趴下去,嘴唇凑近谢浩然脸上的相同部位,刚准备开始第二场接力赛,却被他竖起右手中指,牢牢挡住。

“我有礼物送给你。”这是阻挡一个浑身发烫,脑子里全是想要吃人**女人的最好方式。

这种小伎俩没有对王倚丹发挥作用。她的笑容带有专属于情人的讥讽:“最好的礼物就是你。只是你身上的包装材料太多了,而且非得等到明年十八岁才能拆……见鬼,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固执?为什么我偏偏会喜欢上你这个家伙?”

她的整个身体都贴过来,隔着薄薄的衬衫,谢浩然清晰感觉到她身上柔软的凸起部分。

“我没骗你,真有礼物送给你。”

双手用力扶住王倚丹的肩膀,将脸上全是潮红色的她从身上推开。谢浩然快步走到解开拉链的背包钱,伸手从里面拿出一只大号保鲜盒,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很大的,差不多有两个成年人拳头体量的橘子。

她离开床,迈着无法得到释放,略显僵硬的步子走过来。看着保鲜盒里的橘子,王倚丹抬起黑而长的睫毛,好奇地问:“你说的礼物……就是这个?”

房间里已经弥漫开浓郁的橘子香气。就像老人经常做的那样,他们把橘子皮剥下,趁着新鲜切片,用凉水浸泡,等到橘皮香气完全融入水中,就把这种自制香水在房间里喷洒。没有花朵那么浓,清新淡雅,还能驱赶蚊虫。

谢浩然点头道:“尝尝吧!今天早上我刚从树上摘的,很新鲜。”

王倚丹双手搂住谢浩然的脖子,像一个撒娇邀宠的小魔女:“人家手指甲不方便嘛,我要你帮我剥。不然的话……我就不吃。”

女人在这方面的确有着男人无法理解,也必须满足的特权。

橘皮很薄,缠绕在橘瓣表面的白色经络很少。看着闭上双眼张开嘴唇,仿佛等到喂食小鸟一般的王倚丹,谢浩然只能摇头苦笑,把手里的橘瓣塞进去,看着她满脸幸福慢慢嚼着。

橘子的味道非常好。甜美多汁,略微带有少许酸味,被甜味中和,却没有彻底掩盖。与水果商家极力宣传的“纯甜口味”不同,这个橘子的味道在口腔里有多种变化。仿佛甜味与酸味正在玩着捉迷藏,酸味一直在躲哦,在舌尖与口腔里到处寻找可供隐藏的角落。它的动作无法躲过甜味追踪,总是被驱赶出来,偏偏甜味腿短追不上酸味,只能匆匆从它曾经躲藏的地方跑过去,进行下一场新的追逐。

“这是我吃过最好的橘子。”

王倚丹吃得很快,她把最后一块橘瓣塞进嘴里,抬起头,好奇地问:“你上次说是要在清凉山上种的橘子,就是这个吗?”

谢浩然站在窗户侧面阳光找不到的地方,双手横抱在胸前。他点点头:“味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王倚丹听懂了。

“味道方面无可挑剔。十三比一,这是水果酸甜程度最好的搭配比例。太甜了不好,太酸就没人吃。在甜度“十三”的果汁里加上酸度“一”的成分,味道就会变得绝妙。这是水果行业里公认的美味比例,只要达到这个标准,东西就不愁卖。”

“这个橘子比我以前吃过的任何橘子都好。味道变化很多,恐怕不仅仅是十三比一那么简单,酸甜区分点应该达到小数点以后更细致的程度。这得交给专业人士才能得出研究结论。你应该带了样品吧?我现在就派人送去专业的水果检测机构,相信会得出品质上佳的检测报告。那样一来,价格就能定得更高。”

谢浩然的笑容有些神秘:“仅仅只是这样?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感觉吗?”

“别的感觉?”王倚丹皱起了眉头。

我好像精力充沛,脑子也更加清醒。

不,这绝对不是诱导性的思维假象。王倚丹今天的确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才没去机场接机。燕京城很大,驱车横跨半个城区要花费大量时间。塞车是所有国际性大都市都会遇到的问题。在室外温度超过三十摄氏度的高架桥上堵了一个多钟头,虽然车里一直开着空调,王倚丹还是觉浑身疲软,恹恹欲睡。

刚才扑倒谢浩然身上的疯狂亲吻,应该耗尽了所剩不多的体力。

可是现在,我……我好像还是那么精神,之前堵车时候恹恹欲睡的感觉彻底没了,仿佛一下子喝了好几杯浓咖啡,又灌进去两听“红牛”。

“这是清凉山上的橘子,吃了以后,可以延年益寿的。”

谢浩然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有些不知所措的王倚丹,在她耳边发出自信的笑声:“现在你相信我以前对你说过种橘子的话了?”

王倚丹挣扎着转过身,双手还是像刚才那样搂住他的脖子,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明悟:“这就是你的主打产品?”

“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谢浩然轻轻啄了一下她的鼻尖:“现在你应该觉得,我不会破产了吧?”

王倚丹有些疑惑:“这橘子……正是像你说的那样,吃了以后能延年益寿?”

谢浩然肯定地点着头:“水果分级那一套对这种橘子同样适用。刚才你吃掉的这个,是等级最低的一种。你应该有感觉,吃下去以后整个人会变得很精神。延年益寿效果是肯定有的,只是具体会增加多少,就不一定。这个得要看各人体质,有的会多几天,有的会少几天。”

王倚丹心中一片明悟:“也就是说,可以增加细胞活性,提高新陈代谢。”

这才是标准的官方说法。

谢浩然目光炯炯注视着她:“还有比这更好的。如果是最顶级,质量最好的橘子,我可以保证服用者增寿一年。”



第二百七六节 价格问题

这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惊。王倚丹不由得用手掩住嘴唇,失声叫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谢浩然目光宁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天啊!这……这实在太惊人了。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王倚丹觉得有些眩晕,她知道谢浩然不是普通人,也知道他在清凉山大面积种植柑橘的计划。虽然之前谢浩然也曾说过“这不是普通橘子”之类的话,王倚丹却认为是从水果味道、外观形状方面进行对比。直到现在,她真正吃过,才终于明白这种水果的价值。

发散性思维可以把很多事情连在一起。王倚丹想起了爷爷王恩泽,他现在日子过得很逍遥,合众国那边的家族生意交给自己的父亲处理,然后就是终日里游山玩水,大多数时间在芬兰和瑞士。听说再过几个月就打算去澳大利亚,那里没有冬天,适合度假。

爷爷好像每天都在度假。把生意交给儿子和孙女后,王恩泽就彻底放下了心思。在外人看来,也许是多年来在商场的争斗让他心生去意,但是王倚丹很清楚,爷爷之所以交出公司的所有权力,是真正想要放松,想要享受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换在以前,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王恩泽每年都要为了身体病痛烦恼,大部分时间呆在医院里。更糟糕的是,无论任何医院,任何医生,都无法从他身上查出病因。模棱两可的检查报告无法令人信服,没有任何药物或者治疗方案可以根治……小时候,王倚丹经常被爷爷搂在怀里,在黑暗中抽泣着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之类的话。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着科学无法解释的神奇。

王倚丹终于明白谢浩然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要在清凉山建立农场。从他对自己说要买下那座山的时候,整个计划应该就在他脑子里有了基础轮廓吧?王倚丹不是修士,对于修炼世界也所知不多。但是现在,刚吃下去的那个橘子让她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茶几上捡起一块橘子皮,王倚丹认真地问:“你打算怎么定价?”

谢浩然竖起一根手指:“一百元。”

王倚丹有些疑惑:“一斤?”

“一个。”

谢浩然从她手上拿过那块橘子皮,语音充满男性特有的魅力:“这是最便宜的类型。在清凉山农场,也是产量最高的橘子。”

王倚丹热情的身体已经冷静下来。她侧着头,手指插进长发,从发根慢慢往外梳理着,神情有些疑惑:“一个橘子一百块钱,有多少利润?”

谢浩然计算过这个问题:“综合成本加上税金,利润大概在七十元左右。”

王倚丹用探寻的目光注视着他:“利润空间的确很大。但是你得考虑到水果属于特殊商品,它有保鲜期,还要经过食品安监等一系列部门监管。最重要的是,一百元一个橘子的售价普通人很难接受。就算清凉山农场的橘子产量高,恐怕也很难赚到钱。”

谢浩然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笑了:“我已经说了,这是最便宜的类型。”

王倚丹问得很直接:“如果是最贵的呢?你打算卖多少?”

谢浩然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有这么一个橘子摆在你面前,吃下去可以增寿一年,你愿意花多少钱来买?”

王倚丹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她没有问“是不是真的”之类的话。从谢浩然身上,她已经看到了太多的神奇。超乎想象的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行为,所有一切都不符合常理,但的确存在,自己也亲身体验过。

谢浩然是自己目前为止最喜欢的男人,没理由不相信他。

“一个橘子增寿一年。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吃掉一百个你说的那种橘子,就能多活一百岁?”王倚丹想要把问题理解得清楚透彻。

“那怎么可能。”

谢浩然笑了,他把那块橘子皮在手里一下一下向上抛着,然后灵活地抓住:“一个橘子一年,最多吃五个,增寿效果就差不多到头了。当然,如果吃得数量更多一些,比如每年吃上几十一百个的,还会在五年以后,多增加两到三年的时间。”

王倚丹的大脑在迅速思考:“有没有可能增加到四年?”

谢浩然平静地摇着头:“三年已经是极限了。人体新陈代谢是决定一切的基础,这种橘子虽好,却终究是外物。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就算是修炼之人,在功法尚未大成以前,同样也会病老衰亡。”

说到这里,他笑着问王倚丹:“你有没有看过《西游记》?”

“看过。”

“还记得孙猴子偷王母娘娘蟠桃那一段吗?”

“记得,怎么了?”

“蟠桃园里的蟠桃分三种。分别是三千年一熟、六千年一熟、九千年一熟。成长时间越久的蟠桃,吃下去的效果就最好。院中土地告诉孙悟空:那九千年一熟的桃子若是吃了,可与天地同寿。”

王倚丹觉得心脏仿佛被无形巨手用力攥紧:“你有这种桃子?”

谢浩然脸上挂着令人猜不透的笑:“清凉山上没有桃子,只有橘子。九千年后,树上说不定就能结出与《西游记》里效果相同的橘子。但是现在,只有这些。”

“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震惊中的王倚丹觉得自己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说这些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不要说是增寿五年,就算能多活一个月,也有很多人愿意花钱买命。”

谢浩然把皱巴巴的橘子皮放进烟灰缸,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你好像已经有了销售预案?”

王倚丹点点头,恢复了她平时的常态:“最顶级的那种橘子,现在有多少?”

谢浩然估算了一下清凉山农场山腰部分的面积:“大概有一千个,只会多不会少,随时可以采摘。”

王倚丹慢慢走过来,注视着那些散落在茶几上的橘子皮:“顶级的橘子才是盈利基础。让我猜猜,你想用等级最低的橘子做广告?”

谢浩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算是吧!我这次带了两箱过来,清凉山那边正在安排采摘。总共一万个橘子,下周安排空运。我没打算在这上面赚钱,就是做做广告,打开知名度。”

王倚丹红润的嘴唇里吐出柔媚的声音:“你已经有计划了?”

“我的计划只是在修士圈子里适用。至于对外销售方面,目前还得靠你。”

谢浩然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动:“下周找个时间,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会,有些事情我要宣布一下。”

他指的是青灵集团高层。从最初筹建到现在,基本上是王倚丹一手操持,后来贺明明加入,主管区域也是以滇南省为主。现在燕京这边的管理层一个也不认识。

王倚丹丝毫没有被夺权的想法。她走过去,在谢浩然大腿上坐下,左手环住他的腰保持身体平衡,右手食指在他额头上轻戳一下,笑声荡漾:“你早就应该这样做了。以前你还有借口说是要参加高考,把所有事情都推给我。现在轮到你全权负责,我也可以轻松一阵子。”

谢浩然的神情有些尴尬,王倚丹说的是实情。青灵集团从成立到现在,自己就从未操心过任何事情,对公司内部的各种事务基本等同于盲人。

必须尽快改变这种状况。

手指在王倚丹光滑的背部肌肤上滑动,看着散落在桌上的橘子皮,谢浩然问:“我姐呢?怎么一直没看见她?我还带了橘子说是给她尝尝。”

“晓凝上课去了。”

王倚丹伸手顺了顺长发:“你上次不是告诉我她想上学吗?你去洛底的这几天,我找了朋友的关系,带着晓凝到燕京几个有名的私立学校转了一圈。外国语实验中学环境不错,晓凝也很喜欢。那边的老师给她做了个测试,晓凝学习底子很扎实,高三年级的课程基本可以跟上。今天周末,她跟着高三毕业生参加学校补习,具体的入学手续还要等到下个月才能补办。”

这的确是苏晓凝自己的选择。之所以选择燕京,而不是泽州,一方面是两地之间的教学质量差异,另一方面则是苏晓凝对谢浩然的信任感。那天晚上把她从夜总会里救出来的时候,苏晓凝就认定谢浩然是自己最坚固的靠山,永远的保护者。尤其是“安全感”这种东西,只有呆在谢浩然身边才会产生。

“都跟着上课了还不能办理入学手续?”

谢浩然有些狐疑:“是不是钱给的不够?”

花钱买学上是公开的秘密。在明面上,会以“捐赠”的形式将资金注入。学校方面得了好处,苏晓凝入学也就顺理成章。

“五百万上一年这价格不算低了。”王倚丹解释道:“燕京不比别处,外语实验中学那边也要向教育局申报。我问过了,学籍的事情最迟下个月就有结果。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人家本来就是这个流程。”



第二百七七节 我来接人

谢浩然对此是没什么可说的。 抱着王倚丹,手指在她纤瘦的腰部抚弄着:“你在微信上把我姐的学校位置发给我。今天刚好是周末,没什么事情,差不多快到放学时间,接了她晚上一起吃饭吧!”

王倚丹点点头,随口答应着:“行啊!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换双鞋。”

谢浩然低头看着她脚上那双银灰色高跟鞋,有些疑惑:“这双挺好的,干嘛要换?”

王倚丹抬起右腿,在谢浩然伸展出极具诱惑力的尺度,指着足有十公分的尖细鞋跟解释:“穿着这双鞋没办法开车,我换双平底的。”

谢浩然把她那条被丝袜包裹的长腿按下去,淡淡地说:“别换了,我来开。”

王倚丹吃了一惊,连忙侧过身子,正视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这几天的事情。”

谢浩然手上发力,把怀里这具柔软的曼妙身躯搂得越发紧密:“清凉山那边很大,周边好几个村子都要转过来,跟村民谈雇佣和种植。贺冷山她们很忙,我就要了辆车,找个人教着,两天功夫就学会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车的确是学了。

但时间并非两天,而是十分钟。

《文曲》功法对大脑的促进效果非常明显。谢浩然现在对任何书面上的东西都能做到过目不忘。就实际操作来说,开车其实很简单,关键在于经验积累。与开了十万公里的老司机比较起来,刚从驾校毕业的新手肯定不能同一而论。

谢浩然也在积累经验。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有着准确清晰的车体感。在清凉山反复练习了一段日子,目前的驾驶技术虽说比不上专业赛车手,城市里正常上路却没有问题。

王倚丹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就算你会开车,你有驾照吗?”

谢浩然坏笑着,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黑色封皮的小本子,递了过去。王倚丹接住翻开,发现是滇南省交管系统颁发的驾驶执照。

“吕梦宇帮我弄的,他在车管所有熟人。”

他把翻开驾照仔细看着的王倚丹横抱起来,发出男人特有的粗豪笑声:“走吧!前面带路,今天我是你的司机。”

王倚丹连忙双手抱紧谢浩然的脖子,看看随着他脚步正在下面移动的地面,再想想他说的话,除了苦笑,只能摇头。

……

青灵集团在燕京的总部大楼原本是贺家产业,还有十几辆不同款式的车同时接收过来。谢浩然选了一辆“奥迪q7”,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室,发动引擎,载着王倚丹,驶出了地下停车场。

车内空间足够大,王倚丹习惯了翘着二郎腿,银白色高跟鞋随着被肉色丝袜裹住的长腿上下起伏。她侧身身子,胸前美丽的景色专门对朝谢浩然这边,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

看着密密麻麻全是车的公路,她有些担心:“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还是我来开吧?”

谢浩然握着方向盘,趁着侧后位置那辆车排队等候红灯一时间提不起速度,迅速控制着车子灵活插进右边的直行车道,加档提速,踩了一脚油门,笑道:“现在就不相信我,以后你还怎么嫁给我?”

这话说得很大胆,王倚丹还是头一次听见。她不禁睁大了眼睛,身体挺高,满面惊讶朝着谢浩然望去。动作幅度有些大,随着身体运动,裹住臀部的短裙开始上提,露出更多纤细匀称的大腿部分。

这个话题很突然。虽说两个人关系很亲密,彼此也都清楚未来肯定要发生那种事情,可是就这样毫无遮拦从谢浩然嘴里说出来,王倚丹还是觉得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倒不是说不愿意,而是根本没有思想准备。她不禁又气又急,嘴上也不肯就此认输:“小鬼头,谁说的我一定要嫁给你?”

看着她那张在羞怒之下增添了别样风情的美丽面孔,谢浩然大声笑道:“我说的。”

……

只要有学校的地方,每天放学时间都很热闹。街道两边临时停车位被塞得满满当当,从豪华到普通各种家用车型数都数不过来。人行道越来越挤,马路连续拓宽了好几次也不够车来车往。尤其是每天上下学的时候,成百上千的家长以学校大门为核心,变成一个阻碍交通的庞大移动群体。

外国语实验中学也不例外。

谢浩然运气不错,路边刚好有一辆“帝豪”开走,他迅速拨动方向盘把车头插进停车位,一辆“斯柯达”跟在后面,想等着谢浩然把车子开出来,趁他右移后进的时候,抢先把空位占据,没想到谢浩然直接把车开进去,没有腾挪,也没有剐蹭到前后车辆,就这样稳稳停在了黄线以内。

王倚丹解开安全带,很是惊讶:“你这停车的技术真棒,两天功夫就能练到这种程度?”

谢浩然微笑着推开车门:“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王倚丹不禁有些气结,看着他略带些痞意的笑脸,恨得牙根痒痒,伸手在他后腰上拧了一下。

女人的专属武器无往不利,就算谢浩然是金丹修士,同样也要败下阵来。他侧身躲避着,嘴里连声叫道:“别闹!别闹了好不好!”

王倚丹抓住机会在他后腰软肉上掐了几把,很是满足,颇为解恨地笑道:“你不是说人与人不一样嘛,我还以为你不会痛呢!”

该装的时候要装,谢浩然老老实实忍着,让王倚丹过了几把瘾,这才抓住她的手腕,朝着车子前方努了努嘴:“你看看那边,他怎么来了?”

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越野车停在马路斜对面。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可以看到车牌末尾两个数字。宋耀阳穿着一套深蓝色运动服,站在车身后侧的位置。

谢浩然离开燕京的时候介绍宋耀阳与王倚丹认识。她看了一眼几乎是背对这边的宋耀阳,不由得“吃吃”轻笑起来。

“你有没有发现宋耀阳最近瘦了?”

王倚丹的问题也是谢浩然心中所想。他认真地点点头:“你也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瞎子!”王倚丹嗔怒着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宋耀阳的变化可能跟你表姐有关。”

谢浩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家伙跟我姐有什么关系?”

王倚丹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晓凝那么漂亮,换了我是男人,我也喜欢啊!”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玩笑神情,有些严肃:“真的?”

王倚丹的笑容很美:“我猜的。”

……

放学的铃声响了,聚集在学校门口的家长仿佛得到了信号,纷纷围拢过来。几名手持警棍的保安如临大敌,用钥匙从里面打开铁门,在外面分列两边站好,分开一条通道。两个胳膊上带着红袖套的男人走到马路中间,站在画有黄色条纹的区域指挥来往车辆。

谢浩然下了车,直接走到宋耀阳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力气不大,也就是普通幅度,胖子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觉得应该是熟人。他漫不经心偏头看了一眼,还抬起右手虚挡了一下,眼角余光扫到谢浩然的时候,他不由得怔住了,连忙以最快速度猛然转身,慵懒的面部表情也急剧扭曲,绽露出甜腻的笑容。

“哟!你怎么来了?”胖子的视线随即从谢浩然肩部掠过,看着从“奔驰”车另外一边下来,过了马路,就跟在谢浩然后面,笑意盈盈的王倚丹。惊讶与慌乱在胖子眼底一闪而过,他在短短半秒钟内迅速调整情绪,油滑的声音脱口而出:“谢总,王总,难得见你们两个凑在一块儿啊!”

青灵集团是谢浩然名下的产业,称呼他“谢总”倒也无可厚非。

谢浩然虽然年龄比宋耀阳小,个头却超过他很多。站在胖子面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沉甸甸的,尤其是他脸上的笑意明显有些发冷,更让宋耀阳有些惴惴不安。

“中午你才到机场接我,现在又在这儿遇上……真是挺巧的。”谢浩然观察着胖子脸上的变化,神情很是平静,认真地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王倚丹双手抱着谢浩然右臂,斜靠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耀阳。

胖子额头上明显有汗珠渗了出来。肥厚的舌头不断舔着同样肥厚的嘴唇,手背在脸上抹了好几把,讪讪地笑着:“我……我来接人。”

他显然是考虑好了一切,不等谢浩然发问,就非常自觉的坦白:“我来接晓凝。”

王倚丹笑得浑身乱颤,大波浪长发摇晃着,掩映着精致艳丽的面孔:“啧啧啧啧!都叫得那么亲热了?”

渡过最困难思维障碍的胖子很放得开。他迈步上前,与谢浩然并排站在一起,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认真严肃地说:“浩然是我的好兄弟,好哥们儿。晓凝就是我的妹妹,这么叫她很正常啊!”

看着义正词严,身形明显比两个星期前自己离开燕京时候瘦了一圈的宋耀阳,谢浩然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你要减肥。”



第二百七八节 西餐厅

胖子很不高兴的纠正他话里的错误:“我那是健身。我又不胖,减什么肥?”

谢浩然把手插进衣服口袋,手指摸着香烟盒四面的棱角,没有说话。

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看出宋耀阳在追求苏晓凝。

雷极门一直在暗地里对宋耀阳进行调查,主要是个人品性与日常行为。他发过誓,是谢浩然的盟友。但誓言这种东西往往会随着时间流逝与事态发展产生微妙变化。

谢浩然从未想过宋耀阳要对自己绝对忠诚。那种事情想想就不太可能。退一步,大家都是很好的朋友,能够在紧要关头互相帮助,互相支持,这就够了。

偏偏胖子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姐。

苏晓凝吃了很多苦,谢浩然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家人。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他说了算。以宋耀阳的身份和家世,倒也配得上苏晓凝。如果两个人真的成了,谢浩然并不介意将资源朝着宋耀阳身上倾斜,全力支持他在宋家掌权。

“支持”这个词有很多种解释。当初在昭明农庄里第一次与宋耀阳接触的时候,谢浩然对他的支持仅限于物质方面。他给了胖子几颗煅体丹,后来到燕京又给了他一颗培元丹。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宋耀阳根本不是他那些哥哥姐姐的对手。但支持的力度仅限于此。谢浩然很乐意看到宋家内乱。一个在内斗中损耗严重的修炼世家,才真正符合谢浩然的利益。以后掌控起来,也会更加方便。

可如果苏晓凝对宋耀阳产生好感,两个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支持”的力度就必须改变。谢浩然会毫不犹豫派出雷极门中高手,干脆利落干掉挡住宋耀阳上位的各种拦路石。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连胖子他爹也一样要人头落地。

谢建国手指被斩断的时候,产生了“谢浩然是个疯子”的念头。但他并不知道,谢浩然的疯狂只是针对胆敢伤害自己家人的那些人。

把香烟从衣袋里拿出来,抽出一支塞进嘴里的时候,谢浩然已经打定了注意。

他不会插手宋耀阳与苏晓凝之间的事情,让他们两个人自由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他会同步掌握情况。如果宋耀阳对苏晓凝关心爱护,终成眷属,那就倾尽全力支持宋耀阳成为宋家家主。

可如果宋耀阳只是想要玩玩,那么他的下场会很惨。

现代医学已经发展到了能够自由转换身体器官的神奇地步。谢浩然考虑着是否应该把宋耀阳肚子剖开,完整剔除他的雄性生殖系统,植入一个人造子宫,让他在接下来的人生岁月里每年怀孕,然后生产。

人类疼痛按照轻重程度分为十级。自然分娩产生的痛苦为最高,真正是撕心裂肺。

宋耀阳不明白谢浩然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肚皮上打转?他觉得这大概是因为自己减肥……嗯,健身卓有成效,让谢浩然看到了明显变化。自豪的心理油然而生,可是谢浩然的眼睛里明显有些森冷且不知具体意义的东西。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凑过去,打着火苗,肥胖的脸上露出谄媚微笑。

谢浩然有些意外,烟头在火苗上燃烧,用力吸了一口,在浓烈的香烟气味中发出疑问:“你怎么会带着打火机?我记得你好像不抽烟吧?”

胖子嬉皮笑脸的回答:“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抽烟的人随身带着打火机,这是一种另类的生存之道。显而易见,宋耀阳对他自己的定位看得很清楚。尤其是在宋家内部,他应该平时就是这样谨小慎微,让人感觉不会构成威胁。

一个甜美且带着惊喜的声音把谢浩然从思维状态拉回了现实:“小浩、丹丹姐,你们怎么来了?”

走出学校大门的苏晓凝吸引了无数目光。她穿着一件淡粉色圆领上衣,白色百褶裙刚好遮住膝盖,蓝白色相间的板鞋是常见款式,鞋口边缘露出短短的白色棉袜,再加上背在肩上的书包,整个人释放出清纯可爱的学生气息。

学校对着装的要求非常严格。苏晓凝的入学时间断,校服定制要等到下个月。这样的装束很得体,再加上苏晓凝本来就长得漂亮,自然引起了周围人群的关注。

谢浩然把香烟夹在指尖,笑道:“我今天刚回来。走吧!吃饭去。”

随即转身,对宋耀阳意味深长地说:“今天吃什么就听你的安排。”

“没问题!”胖子的字典里显然没有“谦逊”这个词。他很自然的对着苏晓凝伸出手,亲热地说:“晓凝,把书包给我,坐我的车。别当他们的电灯泡。”

说真的,苏晓凝在“坐谁的车”这件事上的确有些不好选择。宋耀阳最后那句话帮助她做出了决定。她忍住笑,看了一眼紧贴在谢浩然身边的王倚丹,随手把书包递给胖子,打了个招呼,坐进了“沃尔沃”的副驾驶位置。

……

“镌意”西餐厅的装修格调明快而舒适。背景墙整体偏于浅色调,灯光设置的很巧妙,照亮了对应雕塑的显著部位,却不会光线偏散影响到客人。一条两米宽的透明水箱从餐厅入口开始延伸,贯穿了整个餐厅屋顶。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五彩斑斓的游鱼。

宋耀阳显然是这里的熟客。站在门口的侍者远远就笑着打招呼:“宋先生您来了。”

胖子点头问了一句:“燕子在吗?”

侍者笑着回答:“在吧台。宋先生请稍等,我这就带您过去。”

餐厅内部堆砌着钢琴键盘形状的台阶,将所有座位分成三层。吧台位于最底部的内侧,一个身穿红色马甲的年轻男子正在那里忙碌,仔细擦拭着高脚杯。

他不算高,却显得很精明。看到宋耀阳等人走过来,身穿马甲的男子放下酒杯,笑道:“宋耀阳,你不是只订了两个人的座位吗?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胖子背对着谢浩然,脸上的表情在快乐与无奈中转换:“临时加两个座位不可以吗?别告诉我你这儿今天全都订满了。”

说着,他转过身,从谢浩然开始,顺序做着介绍。然后抬手朝着吧台方向指去:“这是我朋友晏恒,也是这里的老板,你们管他叫“燕子”就行。”

晏恒看人的眼光颇为独到。王倚丹的美貌给他以惊艳感,却只是欣赏,绝对不敢冒犯。谢浩然的年龄显然要小一些,但是看他与王倚丹之间的体位站姿,两个人显然是情侣关系。晏恒笑了笑,从吧台里走出来,带着众人走向不远处的一个环形卡座。

柔和的灯光从头顶散射下来,在餐桌与沙发上映出一片游动的蓝色。晏恒看着全身都是淡色系风格的苏晓凝,笑着对宋耀阳说:“你女朋友真漂亮。”

苏晓凝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她很想张口否认,又觉得说这种话不太方便,只好笑着保持沉默,端起侍者放在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小口抿着柠檬水。

胖子兴致很高。尤其是晏恒说了这句话后,他越发显得兴致勃勃:“燕子,今天这顿就交给你了。你帮我看着安排。”

晏恒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他转向坐在旁边的谢浩然,恭敬地问:“谢先生在口味上有什么具体喜好吗?比如肉类方面的禁忌?还有就是酒水,有没有特定的年份要求?”

虽说今天是宋耀阳请客,但主体还是谢浩然。晏恒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谢浩然很随和:“没有。大家都是朋友,你看着办吧!”

晏恒点头笑道:“好的,请稍等。”

他随即离开了餐桌,朝着吧台走去。

看到晏恒走远,王倚丹认真地说:“这地方我以前来过,装修是另外一种风格,招牌也不叫“镌意”。怎么,老板换过了?”

宋耀阳显然是知道内情:“燕子花了一大笔钱把这里盘过来。我跟他是很熟的朋友,知道的事情也多。燕子一直想要自己开家西餐厅,也舍得在这上面砸钱。”

苏晓凝抬起头,看着从头顶游过的那些热带鱼,发出赞叹:“真漂亮,这里的装修一定很贵吧?”

胖子撇了撇嘴:“这里是商业街,像这种位置好的房子本来就值钱。从买房到装修,他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亿。不过这家伙也没亏本,房子本身还会增值。燕子属于那种没靠家里,自己出来赚钱的类型。他在西餐上面很有一套,从开业到现在每天都是客满。要是不提前预订,临时过来根本没有位子。”

苏晓凝放下手里的水杯,犹豫片刻,认真地问宋耀阳:“那个……我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

胖子回答的同样认真:“一直都是啊!女性朋友。”

苏晓凝有些哭笑不得,张口想要否认,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苏晓凝,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第二百七九节 高中生

谢浩然转过头,看到两男一女三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站在那里。之所以确定他们的身份,是此前在外国语实验中学门口等候苏晓凝放学,那里的学生都穿着相同款式校服。

发问的是个男生。他站在最前面,略长的头发在额前垂落,身材高大,看起来富有运动气息。

苏晓凝连忙站起来,脸上的表情颇为意外:“陈航,你也到这儿来吃饭吗”

她随即为双方做着介绍:“小浩、丹丹姐,这是我班上的同学。他叫陈航,这是彭云中,还有曾雅娟。”

侧过身子:“这是我弟弟,还有我朋友。”

彼此都不熟,又是偶然遇到,随便打了个招呼,陈航三人转身离开,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上去。

因为晏恒特意给厨房打过招呼,谢浩然这桌上菜的速度比其他客人快了一些。

蘑菇奶油浓汤散发出令人愉悦的香气,松鸡捆绑成固定式样与培根搭配烘烤。鹿肉用蘑菇酱汁焖熟,收干出锅再切成薄片,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周围是切成细丝的胡萝卜等配菜。芝士焗蜗牛虽说是西餐常见菜肴,这里却做得很精致,芝士香气与蜗牛的鲜美互相渗透,加上百里香碎末,入口轻咬,甜美的汁液在舌尖上溅开,不等第一口咽下去,就忍不住想要用叉子去挑第二块。

红酒是晏恒配的,出自勃艮第酒庄。宋耀阳开玩笑说这是“八二年的拉菲”,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几桌客人阵阵侧目。

撤下空盘,换上甜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宋耀阳招手叫过侍者结账。

谢浩然抿了一口柠檬水,视线在苏晓凝与胖子之间来回移动着,最后落在胖子身上:“等会儿你把丹丹和我姐送回去。她们住在一起,顺路。”

王倚丹有些意外:“你要去哪儿”

谢浩然没有隐瞒:“我去大方山,有些事情要谈。”

随即抬手指了一下宋耀阳:“他知道的。”

胖子多少猜到谢浩然的意图,他很高兴有送苏晓凝回家的机会,答应着问:“怎么,你找南宫老二有事”

谢浩然随口“嗯”了一声,站起来,附身在王倚丹脸颊上亲了一口,低声道:“我姐明天还要上课,别去外面逛了。”

王倚丹笑着点点头:“早点儿回来。”

“好的。”

……

离开餐厅的时候,谢浩然并未注意到坐在台阶内侧那张餐桌前的程航。他目光阴沉,脸色也有些难看。

彭云中看了一眼谢浩然的背影,笑道:“苏晓凝都说了那是她弟弟,你在这儿吃什么醋呢难怪你今天约她吃饭被拒绝,人家都约好了,只能说你没找对时间,还连地方都选成一样的。哈哈哈哈!真不知道让我说你什么好。”

男女恋爱这种事情很正常。苏晓凝是插班生,二十岁的年龄也比同班同学大了一些。但这并不妨碍她在第一时间成为整个班级所有学生的关注焦点。女生是出于嫉妒,男生则是爱慕,甚至还有强烈的占有欲望。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程航看见谢浩然走进外面被天竺桂和各种灌木组成的绿色停车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车头正前方的“奔驰”标志,具体什么车型很难判断。

曾雅娟咽下嘴里的牛排,望着缓缓驶出停车场的“奔驰”,很是羡慕地说:“苏晓凝她弟弟都开着“奔驰”,她家里条件一定很不错。”

彭云中伸手在她腿上摸了一把,笑道:“你以为咱们学校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别忘了,苏晓凝还是插班生。要是没有过硬的关系,谁会在高三转学而且她成绩不错,前天三科测验,她都在八十分以上。”

程航的目光越发阴郁了。

他其实没把事情想太复杂,只是想要追求苏晓凝。以前跟着父母来过“镌意”西餐厅,程航觉得苏晓凝一定会喜欢这里的环境。连续约了好几次,都被苏晓凝以各种理由拒绝。今天在这里偶遇的确是个意外,但程航很不高兴,甚至有些窝火。

走进餐厅他就看见了苏晓凝,过去打招呼的时候,恰好是苏晓凝与宋耀阳之间关于女朋友问题的谈论。程航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肯定自己听到了“女朋友”三个字,也清清楚楚看到苏晓凝脸上那抹美丽的羞涩红晕。

难道,那个面目可憎的胖子,是苏晓凝的男朋友

如果对方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程航觉得完全可以凭借父母的财力将其碾压。可是看看谢浩然的车,又看看苏晓凝那桌上的菜品,他忽然有些垂头丧气,对是否可以成功追求心爱的女人打上了一个重重问号。

……

谢浩然抵达“大方山”的时候,停车场已经很是拥挤,没有多少空位。豪华格调加上贴心的服务,来到这里的客人都愿意一掷千金。

所有客人进入大厅的时候都需要出示会员卡,谢浩然也不例外。

身穿红色旗袍的迎宾侍女微笑着接过会员卡,在台式磁卡机上刷过后,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资料,不由得用手掩住嘴唇,发出惊讶的轻呼声。

谢浩然不明就里看了她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请稍等!”

迎宾侍女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谢浩然交给自己的白金会员卡,又看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客人资料,她先是微笑着致歉,随即拿起通话器,用急促声音唤来身穿紫色旗袍的领班。

后者很快赶到前台,迎宾侍女把谢浩然的会员卡递过去,指着电脑屏幕,疑惑地问:“资料显示这位客人是排名在前一千位的钻石级会员,但这张卡怎么会是白金的”

领班对这件事情显然知道得更清楚。她接过卡片看了看,对谢浩然笑道:“谢先生,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总经理上周让我们把您的身份等级上调,您现在是我们最尊贵的钻石级会员。因为之前一直联系不上,只好等到您这次来了才能换卡。请稍等,我这就为您办理。”

谢浩然轻轻点着头,“唔”了一声。

前两个星期他不在国内,的确有这么一个电话打过来,当时正忙于考虑清凉山周边武装集团的问题,就随口敷衍了几句,也没在意。

等到新卡办好,南宫镇平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浩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也不提前打电话跟我说一声。早知道你要来的话,我就提前安排,保证让你满意。”

年轻的南宫家第一继承人很热情,就像是谢浩然认识多年的老友。上次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早就被抛之脑后,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在南宫镇平看来都不重要。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与谢浩然做朋友,对方也的确有资格让南宫家看重。

看着满面热忱的南宫镇平,谢浩然平静地笑笑:“我今天刚回来。”

南宫镇平拿出香烟,抽出一支递过来,随口问道:“你去哪儿了”

男人之间很多友谊都是通过烟草建立。谢浩然拿出自己的打火机,先给南宫镇平点着,又给自己点上,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烟雾:“到南边转了转。”

南宫镇平很感兴趣:“你不是开学了吗怎么,请假出去旅游”

谢浩然的笑容很是温和:“去那边杀了几个人。”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形成威慑才是他要的效果。

南宫镇平怔了几秒钟,带着脸上古怪的神情,很是热络地搂着谢浩然的肩膀:“别说那么吓人好不好今天既然来了,就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今天听我的,保证让你满意。”

谢浩然没有拒绝,笑着问:“南宫先生在吗”

他指的是南宫立峰。

南宫镇平神情比刚才认真了不少:“你找我爸有事”

谢浩然同样认真:“是的。”

南宫镇平也不多话:“好吧!我带你下去。”

两个人刚走到电梯口,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从侧面通道出现。不长不短的头发散披着,妆画的很淡,柔嫩的皮肤微微有些泛红,整个人看上去气质高雅。

“镇平,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到处找你。”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

南宫镇平停下脚步,解释道:“遇到个朋友。”

他随即为双方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刘莉,这是谢浩然。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

刘莉笑着伸出右手:“你好。”

谢浩然握了一下,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南宫镇平按开电梯门,陪着谢浩然走进去,吩咐站在外面的刘莉:“我带浩然去找我爸,你在上面先玩着等我。”

电梯门徐徐合拢,感受着那股缓缓下沉的力量,谢浩然笑道:“她真的是你女朋友”

刘莉身上没有灵能波动,她是个普通人。当然她的优点也很明显,人长得很漂亮。

南宫镇平耸了耸肩膀:“我骗你干什么难道你觉得我应该找个武功高强的侠女才对要是以后两个人吵架,我打不过她怎么办”

谢浩然愣住了,随即发出爽朗的大笑。



第二百八十节 财路

今天不是举行拍卖会的时间,电梯底层的大厅很空旷。南宫立峰坐在侧面的一个小房间里,门开着,很远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修炼之人的感知都很敏锐。听见脚步声,南宫立峰朝着出口这边望过来,看见儿子陪着谢浩然,脸上先是露出一抹诧异,随即笑了,推开椅子站起,大步迎了上来。

“谢先生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南宫立峰热情的邀请着谢浩然走进里间,等到三个人在沙发上坐定,他笑着问:“谢先生喜欢喝什么茶?要不还是跟上次一样,咱们弄点儿酒菜,边喝边聊?”

谢浩然见状轻笑道:“别那么麻烦,我刚吃过饭。”

“那就来杯茶吧!”南宫立峰在待客之道上从不落人下乘。

很快,一名旗袍侍女端着茶盘走进房间,在三人面前各摆上一个景泰蓝茶盅。谢浩然耐心地看着她离开房间,把房门关好,这才问道:“今天过来,是想问问南宫先生,上次那些锻体丹卖的怎么样了?”

南宫父子相互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果然如此”的目光。

南宫立峰很是感慨:“两个星期,两场拍卖会,所有锻体丹全部卖完。谢先生的炼丹技艺果然高明,那锻体丹是十足的成色,灵气浓郁,绝非寻常丹药所能比拟啊!”

想起上次的拍卖会,谢浩然脸上露出一丝冷傲:“通体散那种东西,也能算是丹药吗?”

修士有着专属于自己的骄傲,也是骨子里无法抹去的优越感。他随即手腕翻转,就像魔术师在表演时常见的动作,等到掌心向上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白色瓷瓶。

“这里是二十枚煅体丹。”谢浩然把瓶子放在桌上,淡淡地说:“若是南宫先生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南宫镇平顿时睁大了双眼,看着装有丹药的白色瓷瓶,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上次谢浩然拿出来的煅体丹,南宫镇平吃了一枚。只有真正体验过丹药灵气深入骨髓,对整个身体进行全面改造的神妙,才会知道这种东西的珍贵。南宫镇平知道父亲经营得很艰难,为了维持每周一次的拍卖,必须花费大量时间,派出大量人手寻找可拍之物,还要结交各个修炼世家,以及各地修士,才能维持目前的局面。

从谢浩然那里得到的十枚煅体丹,除了被自己吃掉的那颗,另外七枚都被南宫镇平当做人情送了出去。当然免费是不可能的,就算南宫立峰为人豪爽,也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价值上千万的丹药当做礼物。

那是修士之间的人情交换。修为停滞,数十年来毫无进展的修士太多了。很多人的情况与南宫镇平相似,都被卡在进入“炼气”阶段的门槛上。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其实不难,只要一颗煅体丹,就能打通经络阻碍,在丹田形成灵能气旋,产生最初步的修炼基础。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即便是在灵气浓郁的上古时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修士。煅体丹的重要性与珍贵性,由此可见一斑。

七枚煅体丹,南宫立峰一千五百万的单价收进来,同样还是一千五百万的价钱卖出去。得到这些丹药的修士,都与南宫家族世代相交。这是一个庞大的人脉圈子,很多资源与重要物件,都是通过这个圈子进行交换,而不是摆在明面上公开拍卖。

“大方山”的拍卖会在修士圈子里名气不大,影响力最多也就是在以燕京为中心的省区范围。这种规模的拍卖会在华夏大地上至少有十处以上。

拍卖的好处显而易见。这是真正能赚钱的好生意。剩下的两枚煅体丹,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被南宫立峰在两次拍卖会上当做最后的压轴品拿出来,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哄抢。

最终成交价很是惊人,一颗两千三百万,另外一颗两千二百万。

修士都很精明。现在这个时代,煅体丹虽然难得,可是在上古时代,却是最普通,使用面最广,炼制数量最大的一种丹药。很多古籍上都可以找到对煅体丹的描述。对照这些记录,再看看武当、青城、龙虎山等名门大派公开出售的丹药,其中的优劣高下自然是清晰可辨。

名门大派的丹药品质不算好,这是修炼世界公开的秘密。大家对此都是无可奈何,因为市场上就从未出现过品质上佳的丹药。也许是名门大派私下约好了只会拿出这种程度的丹药出售,也可能是他们的炼丹师一代不如一代,只能炼制出这种水准。但不管怎么样,那毕竟是谁也无法否认的煅体丹。

南宫镇平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他很清楚,如果拥有稳定的丹药供给来源,南宫世家在修炼世界的影响力会扩展到何等庞大的程度。就像公立医院与私人小诊所,大家都知道前者拥有高明的医生,前往那里就诊的病患自然是趋之若鹜。私人小诊所的实力就摆在那里,如果不是囊中羞涩,实在没什么钱,患者也不会选择到那种地方看病。

如果每次拍卖会上都能拿出一枚煅体丹,这种情况长久持续下去,“大方山”这个地方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修炼世界。来参加拍卖会的客人多了,卖品自然是水涨船高。谢浩然拿出来的这些煅体丹品质极高,超出名门大派好几个档次。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说是两千万,就算是三千万的高价,也肯定有人争着买。

比起儿子,南宫立峰要老到很多。他没有伸手去拿那个瓶子,试探着问:“合作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这价钱方面……”

谢浩然端起茶碗,手指拈起碗盖,慢慢拨弄着浮于水面的茶叶:“一千五百万的价钱很公道了。怎么,南宫先生觉得我对丹药卖价一无所知吗?呵呵!同样是煅体丹,青城派开价两千万,武当派开价两千三百万。龙虎山最高,两千五,甚至三千万的都有。莫非南宫先生以为我拿出来的煅体丹多了,想要以量压价不成?”

这话说得很严重,南宫立峰连忙摆手否认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谢先生在我这里卖出这些丹药,是不是一定要以本国货币进行结算?如果别的东西,比如黄金、玉石、珠宝、证券、不动产之类的……您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心中一动,不由得笑起来:“没想到南宫先生还兼做典当行的生意?”

南宫立峰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不是所有修士都能拿出这么多钱啊!修炼是很花钱的事情。异草灵果数量稀少,除了名门大派拥有各自的灵药圃可以培植,普通修士想要得到只能依靠运气。千年人参、百年首乌、紫面灵芝……这些东西现在都变成了传说。就以人参为例,不要说是千年,就算是百年老参,现在也是凤毛麟角。”

南宫镇平插进话来:“我记得前年在长白山下的东平拍卖会上,有一株一百三十年的老参,当时卖出了六百多万的价钱。”

南宫立峰瞥了一眼儿子,摇摇头:“那只是明面上的价格,用来给普通人看的。真正的成交价是六千五百万。如果这事情公开,肯定会在普通人世界引起混乱。人参这种东西,其实人工栽培与天生天养区别不大。以长白山为例,只要肯花心思找,山里肯定还有上年份的老参。但是六百万与六千万的区别太大了。如果真实价格公布出来,很多人都会丢下手上的工作进山找参,还会有大量资金投入到人参种植这个行业。可他们毕竟是普通人,永远不会明白我们需要的是上年份老参,而不是三、五年就能长成的鲜参。到时候投资无法产生利润,就会引发新一轮的社会动荡。”

谢浩然微微颌首:“没想到南宫先生对经济方面也有研究。”

“看得多了,自然知道的也多。”南宫立峰思考片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谢先生不是外人,有些话,在你面前我也敢说。你的煅体丹的确是好东西,可是在我这里卖得多了,无论你我,都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谢浩然脑子转得很快:“你指的是那些名门大派?”

南宫立峰点点头,声音比之前压得更低了:“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谢先生的煅体丹品质之好,是我平生未见。即便是龙虎山公开拍卖的“上品丹药”,质量也远远不如。不瞒谢先生,上次你给我的那些丹药,大部分都是通过私底下的方式卖出去,只有两颗走了拍卖的路子。少数丹药在拍卖会上出现,自然不会引起注意。可若是数量多了,名门大派肯定要上门询问。所以,我觉得谢先生的煅体丹最好还是走“私卖”这条路。我可以帮你联络客户,但他们手上的现金不多,往往会用其它东西作为抵扣。”



第二百八一节 大课

谢浩然赞许地笑了:“南宫先生考虑得很周详。”

南宫立峰注视着他:“价格方面就还是以一千五百万每颗为基准。我会帮谢先生尽量争取更高的价钱。如果拍卖……”

“不必了。”谢浩然摆了摆手:“就以一千五百万结算。我只有一点要求:如果买家以实物抵扣,还请南宫先生尽快帮我转换成现金。”

这个条件不算过分。南宫立峰笑着拿起摆在桌上的白瓷瓶,朝着谢浩然伸出右手:“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谢浩然也笑了,伸手握住:“合作愉快。”

……

南宫父子一起把谢浩然送到“大方山”会所门口,看着他上了车,发动引擎,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南宫镇平很兴奋:“爸,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拍卖货品了。”

南宫立峰看了一眼神情激动的儿子:“说起来还是我们占了便宜,找到雷极门这么一个稳固的靠山。”

南宫镇平愣住了,过了片刻才疑惑地问:“谢浩然算是我们的靠山”

抬起头,望着“奔驰”车消失的方向,南宫立峰很是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如此年轻就执掌雷极门。贺定元我见过,真正是筑基高手。掌门之位的更替如果不是门派内部正常继承,就必定是你死我活的腥风血雨。别忘了,谢浩然可不姓“贺”。但是就我知道的情况,贺家上下现在奉他为主,清凉山一带也在全面开发。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拿出煅体丹交换钱财的真正原因。”

就修炼而言,南宫世家不算强,只能说是还过得去。但是南宫家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经营信息网络,巨大的人脉圈子甚至超过了名门大派。上次谢浩然亮出自己雷极掌门身份后,南宫立峰就调动大量人手收集情报,对谢浩然的身份实力知道得越多,畏惧与尊敬心理就越重。

“你注意到他今天晚上拿出煅体丹的动作了吗”南宫立峰对儿子一向很有耐心:“谢浩然可不是魔术师,那个瓶子直接出现在他手上,可以肯定,他有着传说中的空间类灵器。”

南宫镇平再次怔住:“空间类灵器爸,你的意思是储物戒指和储物手环”

南宫立峰发出长长的叹息:“是啊!从上古时代传下来的空间类灵器数量稀少,具体制作方法早已失传。他连这种东西都有,而且在你我面前使用起来毫不避讳……这意味着什么人家是真正有实力,有倚仗,强迫着咱们跟他走到一起。”

南宫镇平对此不太理解:“有这么严重我看谢浩然很好说话,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那是因为他需要我们这个出售丹药的渠道。”南宫立峰直接看穿了问题根本:“他拿出来的这些煅体丹品质非常好。龙虎山还有武当山的煅体丹若是比较起来,根本就是没人要的垃圾。这么好的东西,他只要了每颗一千五百万的价钱。前两次拍卖会上你是亲眼见过的,两颗压轴的煅体丹,最后卖出去的价格都超过两千万。镇平,难道你觉得谢浩然真是那么傻,对丹药的真正价值一无所知”

南宫镇平在认真思考:“他这是主动让利给我们。这种煅体丹他还有很多。说不定……他自己就是炼丹师”

南宫立峰注视着儿子的眼睛:“如果我们把这些消息透露出去,谢浩然会把我们南宫世家上下杀得干干净净。我派出去打探的人已经探听明白,他当时就是这样对付贺家。”

想通了很多问题的南宫镇平摇摇头:“我们与贺家不一样。人脉圈子不是通过打打杀杀就能得到。他只能与我们合作,而且也表明了态度让利给我们。只要这种关系持续下去,对我们,对他,都有好处。”

看着目光炯炯的儿子,南宫立峰没有说话。他转过身,朝着远处灯火辉煌的会所走去。

南宫镇平没有看到父亲脸上露出的微笑。满足中带着骄傲,欣慰中带有一点感慨。

我的儿子长大了。

我也老了。

……

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谢浩然走进了燕京大学三号宿舍楼二零二房间。

到了金丹境界,睡觉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可有可无。时间还早,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把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五名舍友全部惊醒。

王建祥打着呵欠,单手撑开蚊帐,惺忪睡眼看着走进宿舍的模糊人影,好不容易才分辨清楚是谢浩然,苦笑道:“你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就搞出这么大动静你这是存心不让我们睡觉啊!”

谢浩然把背包放在桌上:“都七点钟了,起床吃早餐吧!高中的时候起得比鸡还早,怎么现在却懒成这个样子”

武斌从蚊帐里钻出圆溜溜的胖脑袋,很不高兴地嚷道:“就是因为那时候太辛苦,所以现在才要补回来。老谢你真的不厚道,不声不响跑出去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被人贩子拐卖到哪个旮旯里。你是不是该请我们吃顿饭,洗清一下你身上的罪孽”

谢浩然解开背包拉链,拿出满满一大袋家庭装的火烧干巴,塑料包装袋在手里揉出“稀里哗啦”的响声:“别说我不照顾你,继续赖在床上,东西被分光就没了。”

武斌眼尖,耳朵也灵光,连忙从床上蹿出来,趿着拖鞋几个箭步冲到谢浩然面前,从他手里抢过背包,发出非常满足的大笑声:“喂喂,二零二的兄弟们都起来了。谢老板带了一大包零食,先来先得,晚来就没了啊!”

随着他把背包在桌上翻转,“哗啦”倒出来一大堆滇南风味的各种食品,安静的宿舍也变得热闹起来。

谢浩然笑了笑,拉开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拿出教科书。

一背包零食很容易拉近舍友间的距离。彼此不是仇人,自己也要在这里呆上很久。

……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有几门课需要在大教室里讲授。同时上课的还有“汉语言文学”、“文秘”等其它专业班。每当这种时候,数百人的环形教室就显得拥挤,很少有空位。

除了二零二室的成员,谢浩然与班上其他人都不熟。这也难怪,军训刚结束,没上几天课就请假半个月,无论换了是谁都会觉得陌生。武斌算是与谢浩然接触较多,两个人约着走进教室,拣了靠后的位置坐下。

看着谢浩然翻开空空如也的笔记本,武斌有些担心:“你拉了那么久的课程能不能跟上下星期要测验,那个是要计入综合学分的。回头你把我的笔记拿去复印一下,免得到时候考不出来。”

谢浩然有些意外,真心实意说了声:“谢谢!”

“都是一个宿舍的,说这种话就见外了。”武斌摸着肉乎乎的鼻子,抬头看见有说有笑走进教室的王建祥和岑媛媛,不由得来了兴趣:“王建祥那小子也算是修成正果。听说他从高中就开始追求岑媛媛,两个人考进同一所大学,还是同一个专业。这种情况不多见啊!”

谢浩然可以做到一心二用。他一边迅速翻看武斌的笔记,一边朝着在前排坐下的王建祥与岑媛媛背影飞瞟,笑道:“怎么,你很羡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一个男人的正常生理反应。”武斌说得头头是道:“先声明,我指的可不是岑媛媛啊!我是觉得如果能够在大学里就把个人问题解决,以后工作了也就省心得多。”

谢浩然点点头,笔记被他翻看了三分之一:“这倒是。可要是你毕业以后回老家,不在京城该怎么办女方跟着你过去还是她到哪儿,你就到哪儿”

武斌很严肃:“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啊!所以我一直很纠结,到底要不要在学校里找到人生中的另一半”

谢浩然不禁有些好笑,正准备开口说话,忽然听见旁边传来惊喜的喊声。

“谢浩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欣丽从这排座位的另外一边走过来。她穿着一件粉白色长t恤,胸前有一个很大的麦兜。被裤袜裹着的两条长腿从衣服下摆露出来,衣服长度刚好压住牛仔热裤,堪堪齐平。乍看上去,就像是没穿裤子,只有走动的时候才会露出热裤边缘。

年轻人都喜欢轻松活泼的打扮,何况这种穿法并不暴露,最多只是给人以丰富的想象空间。

明黄色的板鞋与衣服色调很配,她在旁边坐下来的时候,谢浩然从她扎成马尾的长发上嗅到了淡淡洗发水香气,笑道:“今天凌晨的飞机,四点多才落地。”

武斌在他身后抬起手,虚点了点谢浩然的肩膀:“这家伙不厚道,敲锣打鼓进了宿舍,把我们全都吵醒了。不过看在他买了一大堆好吃的份上,暂且放他一马。”

梁欣丽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谢浩然,脸上充满了欣喜与大胆:“有我的份儿吗”

类似的目光,谢浩然在王倚丹与贺明明眼睛里都看到过。当然还谈不上是爱意,却是真正的喜欢。



第二百八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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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谢浩然微笑着点点头:“回头我给你一份。”

梁欣丽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从拎包里拿出书和笔记本,两个人的座位紧挨着,她侧过身子,有意无意霸占着本该属于谢浩然的空间:“刚开学就请假,你果然是业务繁忙啊!”

谢浩然随口敷衍:“家里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一下。”

“你家是滇南本地的?”

“算是吧!”

正说着,一个身穿薄质夹克衫,身高体壮,看起来极具压迫感的男生走到梁欣丽旁边坐下。他从连接在一起的条形课桌上探过身子,冷冷地扫了谢浩然一眼,目光随即落在梁欣丽身上,变得柔和起来。

“欣丽,他是谁?”

问得简简单单,梁欣丽脸上的笑意却瞬间消失。她转过身,神情变得严肃,说话语气同样变得严肃:“曹伟雄,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没那么熟,请你以后叫我全名。”

曹伟雄轮廓线条坚硬的脸上显出几分尴尬:“我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是同学,我觉得……”

“有些事情不是你觉得对了就能做的。”

梁欣丽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上次我就对你说过同样的话,这次你又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曹伟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与梁欣丽不是同一个专业,却是同一个年级。

第一次看见梁欣丽的时候,就完全被吸引住了。燕大的美女很多,梁欣丽身上却有着独一无二的吸引力。这种感觉很微妙,曹伟雄也迅速展开追求。

他很有自信。外表英俊,也有男性特有的阳刚魅力。能够考入燕大,本身就意味着不俗的实力。曹伟雄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与梁欣丽接触的机会,身边朋友也知道他的心思,纷纷为他创造机会。比如现在,如果不是同宿舍的两个男生挡在前面给他预留座位,曹伟雄根本不可能坐在梁欣丽旁边。

称呼上的亲昵叫法可以很快拉近彼此关系。梁欣丽很多次表示反对,曹伟雄却不以为然。他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从陌生到喜欢总有一个过程。只要“欣丽”这个名字叫得多了,她自然也就习惯。节日的时候送送花,平时有空多约在一起吃吃饭,只要舍得花钱,胆子大一些,追求女孩子其实就这么简单。

梁欣丽性格活泼,喜欢笑。

可是刚才那种对着谢浩然绽放出来的甜美笑容,曹伟雄还是第一次看见。

上课铃响了,老师走了进来。

一切都变得平静。

曹伟雄不时瞟着坐在旁边的梁欣丽,发现她连看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微笑是那么自然,漂亮的脸蛋也随着身体侧转偏向谢浩然那边。

码的,这个该死的混蛋究竟是谁?

……

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谢浩然把书和笔记本塞进拎包,跟着武斌一起走出教室。

梁欣丽走在旁边,跟随着谢浩然的脚步。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人让他不太适应,于是停下来,微微皱起眉头问:“梁欣丽,你跟着我干什么?”

“去你宿舍啊!”

梁欣丽的回答大胆至极,后半句却合乎逻辑:“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礼物吗?”

谢浩然有种想要捂住额头叹息的冲动。看着脸上浮泛出明艳光彩的梁欣丽,他只能苦笑着点点头:“好吧!到宿舍楼下你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拿给你。”

几个人结伴而行,武斌从旁边凑过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悄道:“老谢,梁欣丽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

谢浩然神情如常地笑笑,没有说话。

他又不是瞎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很快到了宿舍楼下,谢浩然对梁欣丽随口打了个招呼,快步上了楼梯。

女生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等待的场景颇为罕见。梁欣丽双手把拎包抱在胸前,黑长的睫毛衬托出那双迷人的眼睛,长t恤下摆实在很短,淡蓝色热裤边缘随着衣摆飘动若隐若现。对于漂亮女性身上那些看不到的部位,男人总是喜欢按照自己的幻想进行脑补。即便是正人君子,在这种时候也会忍不住多往这个方向看上几眼。

谢浩然拿着装满各种零食的大塑料袋走了下来。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在洛底买的。基本上是火烧干巴和芒果干,这是滇南特产。原本只是想着在宿舍里散财,没想到在梁欣丽面前说漏了嘴,幸好储物戒指里还有很多,就临时给她装了一包。

超薄的丝袜套在长腿上显得毫无瑕疵,洁白光滑的皮肤有种如水般的透明感。梁欣丽接过装满零食的塑料袋,落落大方地笑道:“你买的还真多。快十二点了,这样吧,我请你吃饭。”

不等谢浩然回答,她补充道:“去食堂里吃一顿我还是请得起的。你该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谢浩然已经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心绪逐渐宁定,目光复杂的眼睛开始变得平静,笑道:“你可真会挑时间。”

男人都愿意成为异性关注的焦点。这与道德无关,纯粹是一种生物本能。

梁欣丽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欣喜,她把零食袋子从左手换到右手,装有笔记本和书的拎包夹在腋下:“你等我一会儿,我把东西送回宿舍,很快就来。”

她像风一样跑了,灵动的白色身影牵动着周围的无数目光。

武斌拿着饭盒从楼梯上下来,他走到谢浩然旁边,看着已经跑到几十米外女生宿舍大楼入口处的梁欣丽,不无嫉妒地发出哀叹:“刚进来就有这么漂亮的妞喜欢你。我怎么就没有你这种运气?”

谢浩然偏头看着他:“梁欣丽和岑媛媛住一个宿舍,周末的时候约出来,你不就有机会了?”

武斌笑起来的时候脸显得很宽:“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双眼睛可是看透了人心。你对梁欣丽好像没太大的意思?”

在宿舍里也就武斌算是说得上话,脾气性格也合得来。谢浩然收起脸上的调笑神情,点点头:“有点儿突然……”

“先处了试试,凡事别那么绝对。”武斌劝道:“就算没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想法,大家还可以当做朋友。说真的,梁欣丽很不错,追她的男生也多。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

谢浩然笑的很从容:“所以今天我想拉着你一起去吃饭。”

武斌觉得很意外,哑然失笑:“你就这么希望我做你们的电灯泡?”

“我会让梁欣丽再约一个她宿舍的女生。”

谢浩然说得很认真:“大家不会那么尴尬,还能顺便给你创造机会。”

……

三号食堂很大,可以容纳好几百人就餐。梁欣丽带着谢浩然在几个饭菜窗口之间跑来跑去,显得很主动。

等到两个人端着盘子在餐桌前坐下来的时候,分别坐在旁边的武斌和刘婧霜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梁欣丽,你就这么担心嫁不出去吗?”刘婧霜在逗趣。

“我今天回宿舍就发布消息,说你是谢浩然的女朋友。”武斌显然乐得促成此事。

谢浩然有些无奈:“喂,喂,喂,吃饭就吃饭,那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梁欣丽在旁边偷笑,没有说话,看似专心嚼着一块糖醋排骨。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清楚。

谢浩然没有表示拒绝。

武斌说得话很有道理,只要不挑破隔在中间的这层纸,大家都保持默认关系,这就是最好的状态。

用勺子抄起泡椒炒牛肉末,和在米饭里拌了拌,正准备往嘴里送,装在外衣口袋里手机忽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廖秋的号码。

谢浩然随口打了个招呼,拿起手机快步穿过嘈杂的食堂大厅,一直走到外面空旷少人的平台上:“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廖秋的说话语气比平时严肃:“你那边方便说话吗?旁边有没有人?”

谢浩然下意识看看四周:“没有,怎么了?”

廖秋放缓了语速:“有一个临时征召任务,有没有兴趣?”

谢浩然微微一怔:“什么任务?”

廖秋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有些冷:“《保密条例》第二章,第十一条:没有确认接受任务前,禁止探听与该任务相关的信息。你可以选择拒绝或接受,从现在开始,计时三十秒。”

谢浩然想不也不想张口回答:“我接受。”

廖秋的声音与刚才没什么区别:“电话保持联系,半小时后到燕京大学七号门等我。”

谢浩然追问:“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学校?”

廖秋的回答理所当然:“你不知道现在的智能手机有定位功能吗?”

他随即结束了通话。

看着恢复待机画面的手机屏幕,谢浩然慢慢眯起了双眼。

《保密条例》上的确有过这种规定。对于“临时征召任务”,条例上也有过解释。因为身份的缘故,这类任务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但只要拒绝超过三次,就自动失去了防保局成员的身份。



第二百八三节 临时征召

(盟主封魔大陆角色“怒风”出场。撒花!鼓掌!其实之前就冒过泡,只是没有名字介绍。)

廖秋在电话里约定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算算距离,现在出发前往七号门刚好来得及。

我好像与“清闲”这个词就从未有过关联,一直都那么忙碌。

自嘲地笑笑,把手机装进衣袋,谢浩然转身朝着餐厅走去。就算临时有事,也得过去打个招呼再走,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对面走来,挡住了谢浩然的去路。

曹伟雄那张脸特征显著,看了以后的确令人记忆犹新。

走廊很宽,谢浩然直接忽视了他的存在,朝着侧面跨了一步,从曹伟雄旁边经过的时候,听到他发出低沉的威胁。

“我只说一次,离梁欣丽远点儿。”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没理他,直接走远。

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交集。

大象永远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威胁。如果蚂蚁闹腾得实在过分,就抬起脚,把它踩死。

走进餐厅,在椅子上坐下,端起盘子三口两口把饭菜扒光,端起汤碗喝了几口,对几个人表示歉意:“我有点儿事情要先走,你们慢慢吃。”

武斌很不高兴地叫起来:“老谢你不够意思啊!吃饭就吃饭,偏偏每次你都要提前闪人。上次也就罢了,怎么这次还是这样?”

梁欣丽咂摸着筷子,目光有些幽怨,没有说话。

曹伟雄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餐厅门口。他站在那里,双手横抱在胸前,冷冷看着这边。

刘婧霜笑着开解道:“你有事儿就先去吧!不过下次出来的时候,你可得请客,把今天没吃完的补上。”

谢浩然笑着点点头,从椅子上离开。

梁欣丽有些不舍,低声问:“晚上你在不在宿舍?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吧?”

谢浩然停下动作:“不知道,可能赶不回来。”

梁欣丽没说什么,点点头:“那你去吧!”

这一切都被曹伟雄看在眼里。谢浩然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的时候,听见他发出轻蔑的浅笑声。

“这就对了,这才是聪明人做出的选择。”

……

按照廖秋在手机上发来的定位,谢浩然走出七号门,在街道拐角位置找到了一辆浅灰色“帝豪”轿车。

红条纹无袖衬衫与他削瘦的身材很配。廖秋把头部放低,从墨镜上方的空隙看了一眼坐进副驾驶位置的谢浩然,笑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正怀念从前的大学时光啊!尤其是还是燕大这种地方,真正是美女如云,生活在花丛中。”

谢浩然扣上安全带,认真地问:“到底什么任务?搞得那么神秘?”

廖秋拧转车钥匙发动引擎:“突发性任务,等级也只是普通。否则也轮不到你这种刚进来的新人。”

等到车子掉过头来,车速上了三档,廖秋一手控制着方向盘,一手点开摆在右边卡位上的手机屏幕:“任务文本我发给你了,最好是背下来,看完后删除。”

文件内容很简单:这是一次拦截任务。

廖秋正视前方,用力踩下油门:“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来燕京这么久了,你怎么没回家里去看看?”

谢浩然抬起头,看着廖秋的侧脸,有些疑惑。他通过望后镜看到了谢浩然的神情,解释道:“我指的是谢将军,就是你爷爷那边。”

谢浩然回答得迅速而干脆:“那里不是我的家。”

廖秋整体线条很好看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别那么固执。有些事情,你总要面对的。”

谢浩然的视线从廖秋身上移开,注视着外面不断后掠的行人风景,淡淡地问:“听你的口气,好像很希望我回去?”

廖秋不置可否地笑了:“这是我们局座的意思,我就是顺便带个话,当个传声筒。”

谢浩然再次偏过头问:“局座?你是说防保局?”

廖秋带有磁性的声音大部分时候听起来都像是在开玩笑:“他叫怒风。”

谢浩然觉得这名字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是绰号也该选个靠谱的吧!那谁是阿尔萨斯?谁是古尔丹?”

廖秋笑起来很好看,有种特殊的男性魅力:“他这个名字比游戏早。局里的人平时都喜欢用绰号。如果他早点儿注册名字专利,一定能把暴雪公司告下去,赔偿他一大笔钱。”

谢浩然没有在这上面纠缠。他神情冷峻:“该回去的时候我会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廖秋不是那种喜欢过问别人家事的八卦性格。车子很快出了闹市,他推上四档提升速度:“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清凉山那边,你打算玩永久性占领吗?”

谢浩然按动电钮,密闭车窗落下一条两厘米左右的缝隙,感受着外面吹进来的热风,他平静地问:“你在监视我?”

“监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廖秋对此嗤之以鼻:“你在那边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弄叻城整个都毁了,吴梭温也死了。你的手段真的很巧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还有就是没有对清凉山周边所有武装集团下手,留下两个。现在高棉国执政府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没人认为是你做的。”

谢浩然笑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搞武装割据。我是守法公民,否则也不会花钱从高棉国政府手里买下清凉山那块地。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我在那里搞开发。修公路要钱,搞活当地经济也要钱。像我这种主动愿意投资的好人,谁会把我当做杀人犯?”

廖秋平静地笑笑:“如果你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的确是对大家都好。”

谢浩然转过头,故意问:“真的?”

廖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真的。”

车开的时间有些长,看着已经明显远离市区,谢浩然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不是说执行拦截任务吗?你要带我去哪儿?”

廖秋声音沉稳:“南四区军用机场,我们从那里出发。”

……

巨大的军用运输机在跑道上滑翔,脚下和机舱壁上传来巨大的震动。

除了谢浩然与廖秋,机舱两边的座位上还有五个人,三男两女。他们都穿着迷彩军服,只是肩膀和领章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飞机很快进入了平流层,飞行平稳。廖秋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走到机舱中央的条形隔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套备用服军服扔给谢浩然:“抓紧时间把衣服换了。”

迷彩军服很合身,同样没有肩章领花。谢浩然活动了一下肩膀,发现高弹质地的衣料与身体肌肤贴合得非常好,很舒服,不会影响活动。

换上军服的廖秋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拉开随身背包,拿出一台电子笔记本,仔细着屏幕上显示的资料,然后抬起手,指着坐在机舱最里面的中年男子:“从你开始,大家都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叫鲁志涛,来自山南鲁家。”很粗豪的一个汉子,光头,说话的时候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叫袁媛,青城派。”一米六的个头偏于柔弱,眼角很细,感觉她的眼睛随时都保持眯缝状态。

“白琳,青城派。”长相颇为凶悍的女人,光听名字实在无法与真人产生联系。不算胖,但是很壮。尤其是肌肉扎实的胳膊粗壮程度,甚至与与鲁志涛有的一比。

“我叫刘振山,这是我师弟丁辉。”说话的男人有张“国”字脸,红色脸膛一看就是多血质。坐在他旁边的丁辉补充道:“我们是苍云派门下。”

谢浩然排在最后,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我叫谢浩然,青云宗门下。”

运输机虽大,机舱内部空间却很有限。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灵能气息异常清楚,谢浩然缓缓运转《文曲》功法,调整气息。这是晋升成为金丹修士后才能使用的特殊技能,以文曲之力掩盖自身实力,被压制过的灵能气息可以外放到筑基初期阶段。这样做可以有效伪装自己,别人无法看穿他的实力。

鲁志涛拥有筑基初期的境界,修为在五名修士中最强。

白琳和袁媛都是炼气后期。尤其是白琳,距离突破只有那么一点。她显得很激动,有些坐立不安。《珍渺集》上对此有过记录,她应该属于那种可以在战斗中提高自身修为,甚至突破的特殊类型。

刘振山与丁辉的境界与白、袁二人一样。他们脚边放着一只两米多长的黑色木箱。丁辉很谨慎,两只脚一前一后,把箱子夹在中间,里面显然装有贵重物件。

廖秋环视周围,话语略带调侃:“我就不用介绍了。大家都认识,我也不是你们的对手。虽然我很想像你们那样修炼,但我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这次任务我只能躲在后面给你们喊“加油”。别指望我上去帮忙,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有人都笑了。

玩笑开过,廖秋变得严肃起来:“好了,任务内容你们已经清楚,飞机很快就能抵达目的地。抓紧时间休息,做好准备。”



第二百八四节 越境者

从地图上看,洞县只是华夏东南的一个小黑点。虽是沿海地区,周围却没有深水港,大片的沙滩地形也不适合修建码头。前些年的时候政斧打算招商引资,把这里打造成旅游景点,偏偏遇上台风,把景观最好的椰树林摧毁,旅游开发也就没了下文。

夜晚的海面风平浪静。没有光,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都是死沉沉的黑暗。

橡皮艇与浓密的夜色完美融为一体。化学合剂喷射只能为小艇提供短距离动能,从距离陆地数百米的位置开始,凭借对方向的精准默认感,船桨划动着水面,小艇很快抵达了岸边,带着被海浪推动的力量,橡胶船底冲上沙滩,牢牢固定。

萨曼斯从船上下来的时候,特意打开电子地图的遮光板,对照坐标,很快找到了通往目的地的方向。

霍利用力拧开橡皮艇侧面的阀门,微光射灯照出一股从艇身侧面黑色匣子里释放的透明液体。它的喷溅流动角度显然经过设计者精确计算,很快布满了橡皮艇表面,散发出一股类似海鱼咸腥的气味。不到五分钟,整艘橡皮艇已经被腐蚀得无影无踪,只在原来的停靠位置留下一滩半透明的粘液。

萨曼斯走到沙滩上略高的位置,闭上双眼,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湿润海风。他神情悠闲,仿佛正在度假,享受着夜晚的美妙海景。

霍利是个体型魁梧的壮汉,与身形瘦高的萨曼斯形成鲜明对比。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过来,望着满面轻松的萨曼斯,带着尊敬的口气,颇为怀疑地问:“大人,您确定我们是安全的吗?”

迎面而来的海风很清爽,比起之前在海面上另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妙处。萨曼斯脸上浮起一丝冷傲:“合众国的潜艇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兵器。华夏人的对海监控网络没有发现潜艇,就意味着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霍利的警惕心理显然要比萨曼斯深重得多:“你确定?”

萨曼斯觉得这问题很愚蠢,他微微皱起眉头,然后松开:“霍利,你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一次很轻松的旅行。”

霍利对这种话不是很相信,他脸上充满了忧虑:“我们还没有见到那个华夏人。如果他临时变卦,或者交接方面出了问题……总之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我只想快点儿结束这次任务。”

“叛国者”这种生物从人类文明有记载的时候就开始出现。按照掌握的秘密多少,这种肮脏的东西分为不同级别。萨曼斯与霍利这次过来接运的目标,就是一名最高等级的叛国者。

萨曼斯的笑容在黑暗中难以察觉:“我也不喜欢这个任务。但既然是主教大人安排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执行。放心吧!这里距离指定区域不远,我们很快就能抵达目的地。”

霍利目光阴沉着点点头,抖了抖身上的沙土,朝着远处的黑暗迈开脚步。

刚走上沙滩斜坡顶端,萨曼斯突然停下脚步,微笑凝固在他的脸上。望着正前方的黑暗深处,他薄薄的嘴唇中间吐出咒骂。

“该死,这是一个圈套。”

六道黑影慢慢浮现。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继续隐藏下去,他们纷纷打开了佩在肩膀上的便携式射灯。雪白的灯光刺眼,萨曼斯抬起左手挡在眉梢,避开直射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强光。他看到站在对面的六个人都很年轻,有男人,也有女人,每个人身上的装束各不相同。他们手里握着不同款式的兵器,也有人双手空空,却带给萨曼斯越发沉重的压迫感。

霍利什么也没有说。灯光照亮了他的黑色苦修士制服。那是经过特殊裁剪的长袍,袖口裤管被收紧,便于活动。

“看来我们这次有伴了。”萨曼斯用锐利的目光在对面六个人身上扫来扫去,低沉的说话声只有站在旁边的霍利才能听见:“来的时候,主教大人就告诫我要小心东方的修士。没想到我们运气真不错,设下这个圈套的居然不是军队,而是修士。”

霍利乱蓬蓬的长发看起来就像雄狮鬃毛,他反手抽出背在身后的链枷,嗜血双眼死死盯住对面六个人当中体格最强壮的鲁志涛:“那个大块头是我的。”

平静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萨曼斯脸上,他的视线在袁媛和丁辉身上移动着:“按照你的想法做吧。我得先把最弱的家伙干掉。他们的数量越少,对我们越有利。”

现实不容许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制订临时作战计划。无论萨曼斯还是霍利,都没有想到最先冲过来的竟然是个女人。白琳的身材虽然粗壮,却可以通过身体特征看出她的性别。她的冲速威猛,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凭借速度与地势,从高高跃起,握成拳头朝着萨曼斯头顶猛砸下去的时候,谢浩然看到她拳头上下都有闪亮的金属光泽。

那是峨眉刺,轻巧类的兵刃。

霍利的链枷几乎是同时挥出,带有锐利尖角的金属锤体在空中划出死亡弧线,朝着鲁志涛头顶落下。

无论峨眉刺还是链枷都没有命中目标。萨曼斯的观察与应对能力都很敏锐。白琳刚从地面跃起,他就抓住机会,迎着她袭来的方向,俯低身子骤然加速,仿佛一头在黑暗中终于等到最好时机的狼,朝着不远处的袁媛猛扑。

他是一个很有耐心,也不会轻易改变目标的人。

刘振山与丁辉分别选定了目标。他们从黑色木盒里拿出来的兵器长度将近两米,是一种握柄部分与朴刀相等,刀刃长度却极为可怕的物件。看得出来,他们走得都是刚猛路子,沉重的兵器分量加上力道,足以对任何目标构成威胁。灵能源源不断转化为体能,他们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持续战斗。优势与弱点同样明显:他们最威猛的战士,几乎不会疲劳。但他们不会施展神通。所谓“修炼”,更像是对个人武力的一种帮辅。

看着笔直冲向自己的萨曼斯,袁媛不慌不忙抬起左手,以掌心为基础,半空中迅速凝结出一片半透明的物质。像冰,但绝对不是冰。那显然是一堵以神通构筑而成的法力屏障。袁媛反手从后背抽出一把巨大的刀,没有任何花巧,双手握住刀柄,朝着迎面而来的萨曼斯狠劈过去。

刀很大,无论厚度还是长度都很惊人。外形与古代作战专用的“斩马”相似,背部有些弯曲,呈流线型。这把长刀与袁媛瘦小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如果让旁观者裁判,显然是身高体壮的鲁志涛更适合使用。

萨曼斯沉稳冷静的脸上显出一丝惊讶。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对手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袁媛的实力显然比表面上看起来强大得多。尤其是她手里那把分量惊人的巨刀,恐怕连自己都难以使用。

这样也好,至少现在知道了这个年轻少女不是凑数的东方修士。带着感慨与惊叹,萨曼斯在即将冲上那堵半透明法力屏障的瞬间,突然朝着左边改变了行动方向,仿佛一道在天空中笔直下坠,却砰然被某种物体挡住,形成尖锐的折角,狠狠撞上了站在侧面的刘振山。

巨大的长柄兵器在这种时候无法发挥作用,刘振山感觉自己像是被高速列车迎头撞上,“嘭”的一声弹出十几米远。剧烈疼痛感与死亡感觉在身体里弥漫,再也握不住沉重的长刀,“哐啷”掉在地面上。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右手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虚弱的双腿却怎么也运不起力气。

低下头看着传来剧痛的前胸,他发现那里有一道可怕的伤口。从左胸到侧腹都被切开,露出被割断的森白肋骨,还能看到从腹部伤口滚涌流出的肠子。肝脏被一切两半,在自己肩部灯光照射下颤巍巍抖动着。

所有人都看到萨曼斯手里多了一把短剑。长度大约三十厘米,握柄处有精美的花纹,剑刃在纷乱灯光映照下反射出冷冷的银光。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定袁媛为目标。无论冲击还是进攻,都只是掩饰。真正的目标有两个,刘振山与谢浩然,只是后者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所有攻击都落到了刘振山身上。

“师兄!”

发出声嘶力竭尖叫声的丁辉仿佛一个疯子。他拼命挥舞着手上的巨刀,显然失去了应有的章法。萨曼斯嘴角掠过一丝轻笑,迈着灵活敏捷的步伐,轻轻松松避开攻击,手中短剑仿佛盯住猎物的蛇,朝着双眼通红的丁辉后背探出了剑尖。

突然,萨曼斯“咦”了一声。

短剑的分量突然加重,就像一大块无形的钢铁牢牢捆住自己的手腕。他不得不将剑身放平,然后朝下倾斜,将这种突然出现的重量卸掉,被迫后退了几步。虽然及时调整步伐,重新摆正了平衡动作,却离开了最适合短剑攻击的近距离范围,进入了丁辉手中巨刀的有效攻击区域。



第二百八五节 洋鬼子的力量

u9w-wfi#i g<l`=~oda6e >可怕的,尤其是被激怒的疯子。

刘振山眼见是活不成了。这种程度的伤势就算送进医院抢救也无力回天。他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沙子,很是艰难地仰起头,又立刻失去了力气落下。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瞳孔逐渐涣散。

鲁志涛从正面撞上了霍利。他属于修士当中的“炼体士”,身体坚硬程度随着个人修为不断强化。武侠小说里的“铁布衫”正是以此为蓝本,可实际上,坚硬的炼体不可能使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能得到完美防护。那是灵能在体内游走,根据实际情况使特定区域变得坚固的做法。

尖锐的链枷带着啸音从空中落下,鲁志涛口中发出狂吼,左臂横在头顶,牢牢挡住了凌空砸下的这一击。

霍利愣住了。他很清楚自己攻击的力度有多大。就算是一辆最先进的防弹轿车,也会被当场砸得四分五裂,彻底报废。

鲁志涛脸上显出凶残狰狞的笑容。很少能够遇到力量型的对手,而且还是一个高鼻子绿眼睛的毛鬼。顺势抓住链枷,猛然发力,伴随着堪比野熊的粗豪咆哮,钢制链枷被他硬生生扯断。

他像山一样朝着霍利压了过去。摇晃的肩部射灯刺得霍利睁不开眼睛,只能凭着感觉迅速后退,等到适应了强光,视野里的鲁志涛犹如铺天盖地压过来的山脉。他怒吼着挥拳砸下,霍利所在的位置无法避让,只能硬生生格挡。然而潜意识告诉他,挡住这一拳肯定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可是他现在毫无选择。就在鲁志涛分量极重这一拳落下的瞬间,霍利已经举高,在头顶交叉形成抵抗的双手突然散开,分别抓住系在两条大腿根部的皮袋,死命地拉。

“虔诚的灵魂必将在痛苦中得到承认!”

“嘭!”

吼声与身体撞击同时发出,鲁志涛的重拳准确砸中霍利头顶。皮肤在重压之下裂开,鲜血沿着头顶伤口四散流淌。额前出现了几道细小的鲜红痕迹,它们沿着眼窝与鼻翼侧面的凹部缓缓下流,把霍利的面孔映衬得无比狰狞。

鲁志涛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这一拳足以砸断两米粗的钢筋混凝土立柱,更不要说是区区的人类头颅。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霍利硬生生扛住了这一拳,他只是流了点儿血,脑袋却没有像西瓜那样当场爆开。

身后传来谢浩然急怒的暴吼声:“快闪开,他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人了。”

谢浩然一直在观战。

他是一个孤独的修士,从未与其它门派修士有过切磋。好奇与戒备心理相互转换,之前有过出手机会,他一直保持旁观。

这里的确是预先布置好的陷阱。情报很准确,两名离开潜艇的天主信徒驾着橡皮艇而来这是谢浩然首次与国外修士正面对抗,他想要知道更多,了解更多,所以从一开始就保持着克制,没有出手。

谢浩然不确定如果自己冲上去正面迎敌会发生什么情况。同机抵达的这些修士此前并不认识,他们不能算是自己人,也不是可以把后背交付出去,值得信赖的那种。

谢浩然自始至终都把自己定位为“辅助人员”。虽然看穿了萨曼斯的诡异举动,却但他没有阻止。刘振山与自己之间毫无交情,何况他还有一个同门师弟丁辉。就算要救,也轮不到自己。

更重要的是,在自己这些人来的方向,黑暗深处还隐藏着一道气息。非常的淡,就像你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建筑深处,寂静中传来呼吸。

谢浩然不知道国家力量具体可以强大到什么程度。但是与廖秋接触下来,他发现征虎对修炼世界的控制非常稳固。就以这次任务来说,连同自己在内,六个人来自四个门派。更重要的是,除了表面上看来实力最强的鲁志涛,另外四人都是炼气后期的修士。

防保局肯定还有比鲁志涛等人实力更强大的高阶修士。谢浩然不知道这些临时队友是否可以察觉到黑暗中潜在的那道呼吸,但他可以肯定,这一切,包括整个战斗过程都被监控着。

也许是一种历练,也可能算是对加入防保局修士的人员精简。修士和学生一样,也有好坏中差,弱者会在战斗中死去,只有强者才能存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猜测。

但是猜测并非毫无依据。有一点至关重要————这里毕竟是华夏的领土,这两个高鼻子绿眼睛的毛鬼既然来了,就绝不可能活着离开。谢浩然有种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就算包括自己在内的六名修士全部战死,萨曼斯与霍利仍然还要面对更强大,更可怕的人物。

运起神通,在萨曼斯攻击丁辉的时候压住他的手腕。观战归观战,什么也不做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过去了近五分钟。谢浩然已经看清楚每个队友的实力强弱。无论刘振山还是鲁志涛,走的都是以灵能为基础,对身体进行强化的路子。反倒是青城派身形瘦小的袁媛,还能施展出防御性神通。

信奉天主的教士同样也有惊人之处。鲁志涛的那一记重拳霍利无法避开,谢浩然关注着他身上的每一丝变化。看到霍利用力拉紧双腿上那两根皮袋的时候,他忽然想到曾经在上看到相应的记录。

苦修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常见的就是禁食,以及使用各种方法对自我进行折磨。据说这样做可以感受到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痛苦,通过精神对等的感应方式,在痛苦中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当然,这还需要虔诚的信仰,以及疯狂到极点的头脑。

那是两条系在霍利腿上的惩戒带。表面带有尖刺,一旦抽紧,尖刺会深深扎进皮肤,穿透肌肉层,流出鲜血。在旁人看来就是自残,只有真正虔诚的苦修士才能从痛苦中汲取力量。

鲁志涛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对谢浩然发出的警告觉得茫然。

霍利眼睛里闪烁着凶狠火焰,他猛扑过来,以极快的速度用左手抓住鲁志涛胳膊,右拳朝着对方胸口和腹部连续狠砸。同样是力量型修士,鲁志涛挨了两拳便开始反击。动作几乎是一模一样,左手抓住的位置与霍利相同。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亲热搂抱着,只有走到近处才能发现他们凶狠狰狞的面孔。

剧烈的“嘭嘭”声中,两个人的肋骨都断了。鲁志涛发出凄惨的尖叫,却毫不认输,一拳一拳狠命砸向对面。霍利仿佛被猎人射伤的公牛,尽管血流满面,却同样硬挺着不肯放手,右拳朝着鲁志涛拼命乱砸。

丁辉与白琳两人手中的兵器同时朝着萨曼斯劈砍过来。年轻的神父眼睛里闪烁着震惊,目光不时朝着站在远处的谢浩然飞瞟。刚才那股重压来源感非常清晰,也让他产生了极其不妙的念头。

原本以为六名东方修士实力都差不多,即便都达到鲁志涛那种程度,萨曼斯也有把握带着霍利全身而退。可是现在看来,情况显然超出了预计。如果那是一名拥有法力增幅的辅助修士,自己必定要面对越来越重的压力。

萨曼斯像疯了一样挥舞短剑朝着白琳扑去。他眼睛里全是想要杀人的森冷目光,短剑在空中挥舞出灵活且难以捕捉的轨迹。白琳下意识收回峨眉刺,形成守势。袁媛从她身后冲出来,巨大沉重的斩马刀与丁辉相互配合,封死萨曼斯前行攻击的同时,也朝着他的肩膀劈落下来。

谢浩然再次发出警告声:“小心,他的目标不是你们。”

萨曼斯身体跃起,鞋底踩住巨大的斩马刀侧面,借助跃起的力量,向前猛冲的身体在空中改变方向,朝着正与霍利对抗的鲁志涛窜去。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除了谢浩然,谁也没有料到萨曼斯的真正目的会是那边。丁辉等人一时间无法变招,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萨曼斯仿佛低空滑翔的蝙蝠,短剑深深插进鲁志涛后背。他蓦然察觉到身体的异常,瞪圆双眼,爆发出高亢到极点的惨叫。

沉重的压力再次袭来,偷袭得手的萨曼斯脸上笑意尚未展开,就连同沉重的身体“扑腾”一下子掉在地上。这次的压迫感面积明显超过上一次,蔓延到全身,刚刚刺入鲁志涛后背的短剑也被压掉,只插进去不到五厘米左右的深度,就这样斜斜挂在他身上,一时间无法拔出。

“白琳去帮鲁志涛,挡住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

“袁媛释放法力屏障,把鲁志涛隔开。”

“丁辉,不要攻击那家伙的要害。他比你灵活多了,直接攻击没用。野蛮一点儿,乱了也不怕,只要打中他身体任何一个位置就行。”

谢浩然看得很清楚,其实自己这边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只是缺少了指挥,稳赢的局面硬是打成了平手,甚至还死了一个。



第二百八六节 警告无效

在战斗中有没有指挥,无论过程还是结局,完全不同。

就算是对谢浩然颇为轻视,大家却知道他的命令正确无误。如果说之前看穿霍利使用惩戒带骤然提升实力是一种巧合,那么后来看穿萨曼斯行动方向就只能证明谢浩然目光锐利。很少有人能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头脑,有这么一个人总领全局,肯定要比一窝蜂或者单打独斗好得多。

惩戒带提升的力量优势具有时间限制。袁媛释放的法力屏障很及时,重伤的鲁志涛被白琳替换下来,他大声惨叫着,连连倒退,左手从肩膀上弯过去,想要抓住插在后背上的短剑,却怎么也够不着。剧痛加上愤怒,他的整张面孔憋得涨红。力气和体能在迅速流失,随后腿脚一软,侧身斜躺在沙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萨曼斯越来越发现谢浩然的可怕。沉重的压力导致身体重量突然间增加了好几倍。是的,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神通,也不是以无形重物压住自己那么简单。重量仿佛注入了体内,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天知道进入身体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萨曼斯脑子里不断闪过“胖子”、“肥佬”、“体重超过三百公斤”之类的可怕字句,呼吸也变得急促沉重起来。偏偏丁辉手中的异性长刀在这个时候凌空劈下,来不及多想,萨曼斯只能就地一滚,想要避开攻击。

从单纯到狡猾需要学习,如果有榜样做在前面,学习效果自然是成倍增加。萨曼斯连续几次突然变招,如果丁辉还是不能及时作出反应,只能说他愚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长刀并未如预料中笔直落下,而是在接近地面大约二十厘米的位置突然改为横向。攻击速度明显比萨曼斯慢了很多,正常情况下他轻轻松松就能避开。然而就在萨曼斯想要再次侧身让开的时候,可怕的重压感再次袭来,左腿就像是被无形的钉子牢牢固定,眼睁睁看着锋利长刀从膝盖部位横斩而过。先是皮肤,接着肌肉,最后骨头,然后这个顺序被颠倒过来继续了一遍,伴随着如喷泉般怒射的血水,灵活如泥鳅的萨曼斯觉得身体里突然一空,剧痛与可怕的思维贯穿大脑。他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依靠单腿就这样猛站起来,然后身体失去平衡,朝着正前方猛然扑倒,双手死死抱住被丁辉斩掉的断腿,在沙地上拼命翻滚着。伤口沾染了无数沙子,在雪亮的射灯映照下显出一片潮湿鲜红。

力量从霍利身体里迅速流失。这是他最大的短板。苦修士同样分为不同等级,依靠惩戒带提升力量的时间也长短不一。如果是教廷直属的大骑士,或者大苦修士,惩戒增幅时间可以长达两小时以上,而且还能自由调控惩戒增幅。那是在惩戒带上打孔,以抽紧痛苦的感应程度为基准的做法。

如果单纯以“强壮”当做性别分类特征,那么白琳根本不能归于女性行列。峨眉刺这种轻巧灵活的兵器在她手里丝毫没有发挥应有效果。她更像是把峨眉刺当做金刚杵来使用。就像多了一层坚硬的攻击体,锋利尖刺带着强大力道狠狠砸上霍利的右臂。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受创的胳膊就这样在空中甩了起来,黑色衣服被“嗤拉”撕裂,断裂骨头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穿透肌肉和皮肤,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

“不要上去,他们现在已经逃不掉了。让他们就这样呆着,多留点儿血,别杀了他们,留下活口比死人管用。”

谢浩然从战列后面发出声音。他有种感觉,无论萨曼斯还是霍利,都还没有彻底失去战斗力。反正自己这边已经胜了,不如就这样守在四周,不让他们逃走。十分钟,或者半小时,身体里的血流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再上去抓人,自然是手到擒来。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我他吗的要杀了你!”鲁志涛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全身所有力量凝聚在右拳上。他跌跌撞撞朝前走着,死死盯着捂住断臂连声惨叫的霍利,眼里全是想要吃人的凶光。

“我要你给我师兄偿命!”丁辉同样不管不顾朝着奄奄一息的萨曼斯扑去。沉重的长刀不适合这种时候使用,能让仇人多增加一分痛苦都是好的。他扔掉长刀,拔出佩在后腰的匕首,反握着,寒光闪闪的刀尖对准了萨曼斯双腿中间。

这是男人报仇的典型做法。除了痛苦还不够,还要再给他加上足够分量的屈辱。

谢浩然急促的警告声再次响起:“都停下,不要过去!”

已经来不及了。

霍利的身体朝着侧面略微偏了几度,他从谁也没有想到的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带着必死的决心,以最有力的侧身方向把刀尖狠狠捅进鲁志涛腹部,死命绞着。致命的拳头准确砸中霍利后脑,那种分量简直比时速两百公里的汽车撞上还要可怕。霍利感觉脑子里“嗡”的一下发出巨响,仿佛整个人置身于圣母修道院的大钟下面,被巨大的钟声震穿耳膜,眼球从眼眶里脱出,带着血腥的惯性,瞬间失去了视觉。爆炸性的力量在颅骨内部急剧扩张,然后就是毫无悬念的炸开。

丁辉应该与刘振山的感情很好。他对谢浩然发出的警告嗤之以鼻。一个被自己砍掉腿脚,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家伙有什么好怕的?老子已经看透了他的战斗方式,不就是灵活的动作加上敏捷速度?他的弱点应该在于力量,否则就该与自己硬扛,而不是像跳蚤那样蹿来窜去。

没错!老子要抓活的,要用这个该死的洋鬼子给师兄血祭!

可是在这之前,老子要剥夺他作为男人的资格。

带着说不出的狂放与酣畅,丁辉咆哮着将匕首高举起来,狠狠落下。坚硬锐利的刀尖撕裂了萨曼斯的裤子,深深插进肌肉,捅破了海绵体,割断了输精管。切口是如此之大,丁辉肩部射灯照亮了从里面透出来的附睾,一片嫩黄色,其中带着鲜红血丝,就像肥美的海胆被剥开,尚未用净水清洗的样子。

萨曼斯没有发出尖叫,他脸上的神情透出诡异的安详。嘴唇翕张着,吐出一串意义莫名的音节。在场的人除了谢浩然,没人听懂那是“圣光十字剑”。

一道雪亮白光从萨曼斯胸口释放出来。标准的“十”字形,下端比上部略长。光芒不偏不倚罩住丁辉头颅,沉浸在手刃仇人快感当中的他无法闪避,只能呆呆看着那道十字形白光在眼前闪烁,穿透眼睛,带着堪比太阳还要滚烫的可怕温度,钻进了自己头部。

这道光在黑夜中是如此醒目。无论站在近处的袁媛,还是位置稍远的白琳,都看到丁辉脑袋被十字形白光贯穿。那是由下自上的射击,就像长矛突如其来插进面孔,从后脑钻出。等到她们反应过来,一前一后跑过去的时候,丁辉已经重重扑倒在地上。灯光下,他的后脑出现了标准的“十”字,上下交叉垂直的两条直线宽度约为五公分。伤口边缘冒着轻烟,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被烧焦的糊味。透过伤口,可以看到被压在下面的萨曼斯身体。

谢浩然铁青着脸大步走过去,抓住死去的丁辉肩膀,将他用力掀开。萨曼斯已经不会动了,他的双眼瞳孔涣散,彻底失去了气息。胸前的衣服被炽热能量烧开一个大洞,谢浩然三下两下将他表面的衣服撕碎,肩部射灯照亮了萨曼斯的尸体,也照亮了他胸口正中的十字架刺青。

那不是普通形状的十字架。受难的耶稣被捆绑在其中,脸上没有痛苦,正视前方。丝毫没有神圣感,反倒有种被猛兽盯住,随时可能扑过来的冷肃。

这是萨曼斯最后的底牌。应该是用最后的生命力为驱动,激活胸前这个神秘的刺青纹样,释放出极其强大的毁灭光束。

把丁辉的身体放平,看着五官彻底消失,脸膛中央只留下一个焦黑十字空洞的尸体,谢浩然发出悲伤的叹息。

“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我已经告诉你不要上去,为什么你还要一意孤行?明明可以安全获胜,活着回去,为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虽然没有哭泣,却充满了深深的痛苦。

袁媛和白琳走过来,在他左右蹲下,认真劝说着。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到责任了。”

“如果不是你施展神通压制,恐怕我们也会受伤,说不定还会死。你做的很好,比他们好多了。”

眼睛无法看透人心。

无论哭泣还是大笑,都是活人做给活人看。

袁媛和白琳说得对,谢浩然没有做错什么,他已经尽到了责任。如果鲁志涛和丁辉听从劝阻,他们就不会死。

可他们毕竟是死了。

如果不表现得悲伤一些,装模作样,她们对自己的看法肯定会产生变化。



第二百八七节 凡人与神仙

死人是无法与活人争论的。

但是活人的态度却必须重视。

她们是修士,不是普通人。

……

还是乘坐来时的那架运输机。只是机舱很空,只有谢浩然和廖秋两个人。

白琳和袁媛接到宗门传讯,要她们直接返回青城。

廖秋从背包里拿出两块军用巧克力,递了一块给谢浩然:“先随便吃点儿,味道还可以,尝尝。”

撕开包装纸巧克力很厚,也很大。浓郁的可可香味绝非外面市场上普通巧克力能够比较。感受着甜味与香浓在舌尖上缓缓化开,谢浩然偏过头,注视着腮帮正在鼓起的廖秋,认真地问:“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吧?”

廖秋的笑容明显有些敷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浩然也笑了,眼眸深处带有隐藏的冷意:“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无论刘振山还是丁辉、鲁志涛,他们其实不用死。要做到这一点很简单,只要接受训练,在战斗中相互配合就行。”

廖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平静与冷漠取而代之:“我们不可能对他们进行训练。就算他们个人愿意,但是他们所在的门派也绝对不会接受。”

谢浩然脸上一片冷肃。

廖秋没有撒谎。无论任何门派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别的不说,以雷极门为例,如果防保部征兆门下修士,将他集合起来训练,谢浩然自己就不会答应。天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情况。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修士对门派的信仰与忠诚,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危险的时候出手?”谢浩然又问:“我知道你们安排了人手暗中观察。白琳她们只是炼气阶段的修士,鲁志涛的感应能力很低。但这种事情瞒不了我。你们安排的人至少是筑基后期。如果他当时参战或者干预,就没人会死。”

廖秋把口腔里融化的巧克力液咽下去。转过身,眼里闪烁着惊讶的目光:“你知道的的确挺多。如果不是我把你招进防保局,又是我给你安排了现在的身份,我肯定会认为你是敌对势力安排进来的卧底。”

谢浩然脸上一片冷静:“别忘了,我是修士。”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暗中安排别人监视。”廖秋啃咬巧克力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按照《保密条例》,这种事情是不能说的。不过既然你知道了,也就无所谓。那是后备计划,如果你们全部战死,总得有人出来收场。你也看到那两个洋鬼子,一个胳膊断了还要拼命,另外一个更他吗的横,临死也要拖着丁辉一起走……我1操,你们修炼是不是都这么玩命?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打起来就跟疯子一样。”

谢浩然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他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放在旁边,右手插进衣服口袋去摸香烟:“这里……能抽烟吗?”

廖秋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我没试过。当然,飞行条例上是禁止的。如果你不怕死,可以试试。”

谢浩然把抽烟提神的念头压了下去,讥讽地笑笑:“既然是《保密条例》规定的事情,为什么你会告诉我?”

廖秋回答得很快:“因为你和他们不同。”

谢浩然眯着眼睛问:“哪里不同?”

廖秋没有直接回答:“我在防保部干了这么多年,接触过的修士至少有上千人。简单来说,这些人就是性格多样化,能力多样化。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浩然不由得想起自己认识的那些修士,试探着问:“傲慢?”

廖秋笑了:“用一本名著就能概括:《傲慢与偏见》。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对普通人的傲慢也就由此而来。这种想法可以理解,他们毕竟是真正掌握着超自然的力量。但是很多人不要脸啊!在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中漠视旁观。你以为草原上那些人灭掉南宋只是骑射无敌?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上的时候,死前敲响了景阳钟。那时候京城里有皇家供奉,还有各个家族都有还实力完整。真正是惨啊!除了英国公一脉战死,就只有崇祯皇帝身边的几个太监跟着走到最后。”

谢浩然缓缓点着头:“人人都有私心。”

“但是他们在维护私心的时候,从未想过国家。”廖秋很严肃:“八国联军攻入京城的时候,满清政斧治理下的修士大概有三万多人。可是现在,就我们掌握的数字,全国修士还不到五千。其中实力强大的寥寥无几,很多都在闭关。”

谢浩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因为战争?”

廖秋仰靠在机舱座椅上:“德国皇帝威廉二世让画家科纳克弗斯画了一副很有名的油画,叫做《黄祸》,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大天使米伽勒、智慧女神雅典娜,还有一大帮乱七八糟的神,共同对付骑着一条龙的佛祖。神灵战争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那是隐没在民众视线以外的争斗。有人退缩,也有人悍不畏死冲上去拼命。如果不是当时的华夏修士拼了命的抗争,洋和尚的教堂早就遍地都是。”

谢浩然觉得心情沉重:“你指的是义和拳?”

廖秋的声音同样沉重:“小鬼子的神道教、欧洲的黑暗议会和教廷联手、天竺教派,还有白教和大卫星教派……那个时候我们多难啊!很多人战死了,但我们毕竟撑了下来,打赢了那场战争。后来科技力量发展迅猛,修炼世界也因为种种原因衰落下来。东方和西方都是这样,官方力量才逐渐占据主动。”

“你以为小胡子当年进攻苏联的最大倚仗是什么?意大利军队明摆着没什么战斗力,他为什么要跟墨索里尼那个白痴合作?如果没有罗马教廷的支持……”

“等等!”谢浩然打断了他的话:“教廷不是在梵蒂冈吗?”

廖秋看了他一眼,笑了:“都说了这是秘密。别忘了,梵蒂冈是后来才兴建教廷。最早的基督徒出现在罗马。斯答林也是自作自受,为了强化国家工业,他几乎干掉了国内的所有教派。后来发现情况不对,才对东正教重新展开扶持。如果不是这样,他绝不可能得到来自盟军的物资援助,更不可能打赢那场战争。”

“还是那句话,修士与修士是不一样的。我们不会忘记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是整个宗门,整个家族毫无保留全部战死。同样的,我们也不会忘记那些在战乱年代只顾维护自己,远远避开战火,甚至投靠敌人的家伙。还记得这次任务出发前我在电话里对你说的吗?这是临时征召,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

谢浩然很聪明:“拒绝有次数限制?”

廖秋在笑,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杀气腾腾:“如果是个人,拒绝超过三次就必须死。如果是宗派,拒绝三次就要灭门。时代不同了,修士再也不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小神”。就算是到了筑基境界,只要配合默契,一个装备精良的步兵连推过去,他同样要死。”

谢浩然皱起眉头:“筑基?一个连?你确定?”

笑容在廖秋脸上继续着:“你以为我说的是普通士兵?现在的科技已经非常发达。尤其是生物技术,可以通过注射的方法强化肌肉。你们修士拥有很强的耐力,鲁志涛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只要在士兵体内植入第二心脏,增加肺泡数量,辅以骨骼硬化的药物,就能在短期内制造出一支相当于炼气初期的军队。一对一当然会输,但是我们装备了大口径突击步枪,改进型榴弹发射器、,再加上火焰喷射器和云爆弹,要是再狠点儿,直接使用高浓缩毒气……嘿嘿嘿嘿,不要说是区区一个筑基修士,就算到了金丹境界,一样要死。”

谢浩然心情有些沉重:“这就是神灵战争?”

廖秋认真地说:“这是东方和西方修炼世界共同的约定。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普通人战争就在普通人层面上解决。修士之间的问题,就在你们中间解决。”

谢浩然有些奇怪:“他们会遵守约定?”

“不会。”

廖秋回答得理所当然:“至少现在不会。因为东方和西方的修士力量基本平衡。谁也无法占据上风。所以这种拼斗即便是有国家力量偶然掺合进来,也不会占据主导。今天你也看到了,被干掉的那两个家伙隶属于教廷,可他们乘坐的却是合众国潜艇。当然他们太过于自信,认为是我们的反潜网络有所疏漏,其实是我们故意把他们放进来。这种面对面的生死战斗很难得,对你来说,是增加经验的好机会。”

停顿了一下,他认真地说:“鲁志涛死得并不冤枉。我们连续对鲁家下发了六次征召令,其中有两次直接发给了鲁志涛,都被他拒绝了。”



第二百八八节 真假,你来判断

“他知道这次是实在躲不过去了,所以才来。”

“苍云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苍云祖师活了三百多岁,却跟着段祺瑞去了武汉。如果不是终南山的白眉道长出手把他干掉,那家伙说不定会把苍云派掌握的丹方秘籍全部交给神道教。别以为普通人对修士就没有限制和控制能力。说穿了,修士也是人,也喜欢山珍海味,喜欢漂亮妞儿。若是有钱,当然一切都好办。可若是没钱,用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拿出去交换,他们绝对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谢浩然问:“那青城派呢?”

“青城派在很早的时候就分裂了。”

飞机应该是遇到了强气流,机身一阵晃动,廖秋把柜子上掉下来的背包摆回原处,话语当中饱含着讥讽:“为国为民的那群人战死了,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反过来,留在宗门里的那群“聪明人”还活着。一百岁、两百岁、甚至三百岁的老怪物比比皆是。他们对这个国家毫无感情,无论任何朝代都是如此。既然是这样,我们又何必对他们手下留情?”

谢浩然目光闪烁:“你的意思是,白琳和袁媛都要死?”

廖秋没有正面回答:“我是不会正面开枪。只要她们的所作所为没有超过底线,防保局任何人都不会把她们怎么样。当然,任务就是任务,拒绝三次谁也救不了你。但只要没有超过规定次数,就不会安排你执行必死的任务……顺便说一句,真正为国家做出贡献的那些人,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谢浩然沉默了很久,慢慢问道:“为什么安排我执行这次任务?”

廖秋转过身,正视着他,眼里的目光似乎带有一丝微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浩然盯着他的瞳孔:“先说假话吧!如果连假话都让我觉得无法接受,我现在就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

廖秋笑了:“你说真的?”

谢浩然摸了一下鼻子:“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好吧!”廖秋耸了耸肩膀,话语带着他特有的油腔滑调:“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你是刚加入防保局的新人,必须通过执行任务的方式对你进行考核。如果接受,你的忠诚指数可以加分。如果拒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三次抹杀的条例不会因为你是谢将军的孙子就额外处理。当然,这次任务的执行者都是初次接受任命。大家都是生手,你和其他人比起来唯一的优势,仍然还是与谢将军有关。至少你不会死,如果你打不过那两个来自教廷的神职人员,我们的人就会出手救你。”

谢浩然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听起来就跟真的一样?你确定这是你要对我说的假话?”

廖秋的笑容看起来很贱:“人生如演戏啊!能够把假话说得让你相信,让你觉得像真的一样,我真的很有成就感。”

控制着想要一拳把这个家伙砸晕,然后从飞机上扔下去的冲动,谢浩然深深吸了口气:“真话是什么?”

廖秋止住笑声,从容不迫地看着他:“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实力。”

谢浩然目光一片沉静:“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给过你那本防保局的证件吗?上面的编号是三三八九。”廖秋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每一个防保局成员都要进行实力评估,你也不例外。三三八九这个编号并不靠前,也不算太过靠后,算是中下吧!”

谢浩然在思考着发问:“实力评估?你指的是个人修为?”

谢浩然点点头:“最初对你的修为判定,是炼气中期。一个月后,就变成了炼气巅峰。再然后,变成了筑基初期。”

谢浩然对此不置可否:“很正常,每个人都会成长。如果修为一直在原地踏步,谁还会对修炼这种事情感兴趣?”

廖秋摸着光滑的下巴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使他看起来很是英俊,有种特殊的男性魅力:“你说得对。可是你的境界提升速度太快了。从我参加工作到现在,你是我见过修炼速度最快的修士。”

谢浩然打定了主意要跟廖秋周旋到底:“吃得多自然就长得快,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道理。”

“能告诉我你吃的是什么吗?”廖秋举起右臂,做了个健美运动员显露肌肉的常见动作,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想变得跟你一样,力大无穷,一拳震撼天空,一脚踩出一口油井。在这方面,能不能给我点儿合理化建议?”

“当然可以!”谢浩然也笑了,他在厚黑方面的造诣毫不亚于廖秋:“只要你加入青云宗,拜入我的门下,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廖秋仰起头,眼睛由上至下注视着他,慢悠悠地说:“我是个自由人。”

谢浩然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摇摇头:“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你不是要听真话吗?我已经告诉你了。”廖秋脸上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挫败感:“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什么境界。至少应该是筑基中期,也许到了筑基后期……金丹?我的老天,你该不会是超越极限突破成功,已经是金丹境界的修士了吧?”

看着他那张充满夸张表情的脸,谢浩然笑得很诡异,也很认真:“你应该把这种神奇的猜测能力用在别的方面。下了飞机就去买福利彩票吧!你绝对稳中五百万。”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廖秋没有顺着关于猜谜的话题说下去:“你没有出手。就算刘振山死了也是这样。你很沉得住气,一直都在使用辅助能力。别说是青城派那两个傻乎乎的妞儿,如果换了是我今天第一次与你接触,我也一样会认为你是辅助类型的修士。”

谢浩然脸上挂着淡然微笑,一言不发。

“你隐藏得很深。”廖秋炯炯有神的双眼仿佛能够看透人心:“你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狡猾的家伙。跟名门大派里那些长期闭关的老不死比起来,你的实力肯定不如他们。但是你的心思非常慎密。更重要的是,运气好像也站在你这边。”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承蒙夸奖。”

“好好经营雷极门吧!”

廖秋的语调忽然变得明朗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阴柔诡异:“说起来,你算是机缘巧合,捡了个便宜。”

谢浩然反应很敏捷:“你指的是贺家?”

廖秋点点头:“我们对贺家的综合评价很糟糕。从贺定元曾曾祖开始,贺家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当时的国家,嗯……你也可以理解为朝廷效力。以前如此,现在也是这样。我们曾经与贺家接触过,用的是其它身份,贺定元很滑头,他想要好处,却不愿意为此付出。呵呵……简直就是狂妄到极点的白痴。”

谢浩然偏头注视着他:“你们从一开始就想要对付贺家?”

“短时间内不会动。”坐得太久,廖秋扭了扭脖子,活动着肩膀:“我们已经对贺家进行暗地里的诱导,让他们把产业转到国内。对于不听话的人当然要收拾,尤其还是修炼世家。”

谢浩然目光飞闪,他确定机舱里只有自己和廖秋两个人,也没有电子警戒器之类的电控攻击设备。定下心来,他干笑着发出声音:“那我岂不是帮了你们一个很大的忙?”

“你这是截胡!”廖秋瞟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们刚开始布局,你就已经得手。看在你对清凉山全面清理,大规模进行建设的份上,对于贺家的事情也就不计较了。毕竟你在那里建设农场,种植的经济作物不是罂1粟。雷极门由你全面执掌,那个方向的毒1品制造和运输问题都能得到解决,甚至比我们的人出面效果更好。”

谢浩然对此深以为然。廖秋代表着官方,自己却是私人。清凉山虽说是高棉国执政府无力控制的区域,却不可能容许另外一个国家官方力量介入。

“你在清凉山那边干得不错。”廖秋淡淡地说:“就这样做下去吧!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一百年,一千年……国家领土的变化总会产生变迁,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我们从中原之地变成现在幅员辽阔的巨大版图,那是因为很多人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认真做吧!这是正确的方向,只要现在牢牢占住了,以后所有的问题,都可以交给时间。”

……

飞机抵达燕京的时候已是下午。谢浩然打开在行动期间一直处于关闭状态的手机,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

顺着一个个拨通。

王倚丹打来是商量清凉山橘子的销售问题。青灵集团从开始筹建就把主要商业目标定位在“灵玉橘”上。相关的经营手续已经办理完毕,王倚丹也在京城收购了一家超市作为主要经营场所。按照她的意见,既然要打开影响力,这批橘子干脆配合广告免费分发给市民。反正也就是区区几百万的收益,不如全部让出去。



第二百八九节 卖橘子

贺明明的电话内容与王倚丹差不多。商业布局是谢浩然很早就定下的计划,他的想法很简单:在各地开设超级市场,以“灵玉橘”为主打商品,带动超市吸引客源,产生丰厚的利润。

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灵玉橘”绝不可能通过电商网络进行售卖。制假售假的途径太多了,再加上“灵玉橘”产量几乎是固定的,谢浩然必须把这个核心牢牢抓在手里,丝毫不能让给别人。

以滇南省为中心,相邻的省份已经开始布局。一切都是以贺家产业为基础,再加上从圆法寺抄出来的大量财富。除了留下保证清凉山建设的资金,谢浩然把所有的钱都砸在商业渠道与超市上。最近的一笔钱来自占据弄叻的吴梭温武装集团,贺明明从瑞士银行里提出了八亿三千万美元。现在滇南与邻接省份的主要城市里,到处都能看到“青灵集团”投放的商业广告。

干掉沃尔玛。

驱逐家乐福。

谢浩然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胖子对苏晓凝的态度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种事情谢浩然觉得不方便插手。看宋耀阳的样子,显然是很认真。但是苏晓凝自己是否愿意也很重要。胖子打电话过来不外乎就是约着谢浩然一起吃饭。随口敷衍几句,谢浩然就挂掉了电话。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苏晓凝与胖子也就是普通朋友。如果他们真能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谢浩然也乐得其成。

未接电话居然有武斌的号码很让人意外。谢浩然拨打过去,武斌直言不讳:下星期就要专科测验,你怎么刚上一节课就不见了踪影?就算再忙也不要东游西逛,一切以学业为主。

挂掉电话,谢浩然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这次外出,廖秋已经从学院那边给自己办理了请假手续。同宿舍的人只有武斌记得这件事……同学和朋友之间的分界线,就是通过一件件小事积累起来,最终形成截然不同的区别。

有个陌生的电话回拨过去,对方居然是梁欣丽。同样也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只是内容比武斌要丰富得多。梁欣丽很主动,约着谢浩然一起吃饭,还有周末的电影。

她的心思很明显,谢浩然也微微有些意动。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情真正想要有实质性的推进,必须等到明年。

最后一个电话是南宫镇平打来的。礼节性的招呼过后,他笑着问谢浩然“今晚有没有安排?要是没有的话,就来“大方山”吧!晚上有很棒的娱乐节目,今天还是每周拍卖会的固定时间。”

最后一句话让谢浩然动了心。他看看时间已是下午,就在电话里约了地方,让南宫镇平开车来接。

……

土耳其浴的感觉感觉很不错,尤其是坐了好几个小时飞机,躺在巨大的豪华浴池里,享受着温水浸泡,全身放松。谢浩然闭上眼睛,发出非常满意的声音。

这里是“大方山”的三楼浴场。看着仰躺在水中的谢浩然,浸泡在同一个池子里的南宫镇平有些好笑:“喂,你昨天干什么去了?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累。”

鹅卵石砌成的浴池看起来很是奢华。池边有一座假山,温泉从山顶喷流而下,形成一个瀑布。谢浩然感受着来自那股瀑布撞击足底的热意,随便编了个借口:“昨晚炼了一炉煅体丹,睡到今天下午才起来。要不是看到你打来电话,我也想不到来你这儿。”

“我叫人给你按一下吧!”南宫镇平笑着,举起右手,捏了个响指。浴池侧面的通道走来两名侍女。她们穿着系脖式白色短裙,肉色胸罩没有肩带,挡住了乳1房,透过裙子隐约可以看见同色系的内裤。在有着另类要求的客人看来,这种着装无疑偏于保守,却也有着足够的性感成分。

看着双手在身前交叉,面带微笑的年轻侍女,谢浩然笑着摇摇头:“按摩就不用了。帮我弄点儿吃的,快饿死了。”

……

穿上浴袍,用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谢浩然跟着南宫镇平走进浴室侧面的包间。餐桌上摆着颜色金黄的烤羊腿,可以看到塞进羊肉里一起烤熟的大蒜,表面撒着黑胡椒颗粒。

“大方山”的厨师手艺不错,能够在短时间里做出这种程度的烤羊腿,无论速度还是技艺都值得夸赞。

南宫镇平仰靠在椅子上,浴袍敞开着,露出肌肉结实毛发浓密的胸脯。他拿起香烟,扳开带有银饰的打火机,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看着大口往嘴里塞着羊肉的谢浩然笑道:“你别骗我,你这哪儿是刚睡醒起来的样子。你昨天晚上应该没有炼丹,你该不是身边女人太多,释放太多精力了吧?”

谢浩然没有争辩。他咽下嘴里的羊肉,端起装有冰镇啤酒的杯子一口气灌下去,用手背抹着嘴角问:“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南宫镇平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三口两口把盘子里剩下的羊肉一扫而空,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带我下去看看。”

南宫镇平有些好笑:“你好像对我爸不太放心啊?还是觉得上次谈妥的价钱有点儿低了?”

谢浩然脱掉浴袍,穿上摆在旁边柜子上的衣服:“你不觉得只有煅体丹一种卖品过于单调了吗?我这次带来了一些新货,趁着今天的机会,看看有没有人会买。”

南宫镇平双眼放光,顿时变得兴奋起来:“新货?什么新货?”

谢浩然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随手扔给南宫镇平:“清元丹。帮我看看能卖多少。价钱合适的话,可以大量供货。”

南宫镇平拔掉瓶塞,凑近鼻孔嗅了嗅。丹药特有的香气令他迷醉,也让他生出几分好奇:“有时候我真不明白,那么好的煅体丹你也舍得拿出来卖。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啊!我爸也说了,你这丹药的品质绝了,恐怕龙虎山那边的炼丹师都炼不出来……说真的,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就算你成了世界首富,又能怎么样?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修炼最重要。”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也不解释。穿好衣服,他冲着南宫镇平偏了偏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拍卖会结束我还得赶回学校呢!”

……

拍卖会照例还是南宫立峰主持。

谢浩然跟着南宫镇平走进地下拍卖厅,沿途很多人都与南宫镇平打着招呼。他笑着逐一回礼,好不容易前排走到后面,拣了两个空位坐下。

看着坐在前面把沙发区挤占得满满当当的竞拍者,谢浩然脸上笑意盎然:“人来的挺多啊!比起上次我来的时候至少多了一半。”

“说起来,这也是你的功劳。”南宫镇平压低声音,侧过声笑道:“连续几次拍卖会上都有煅体丹,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那种。这东西只要是修士就想要,人就肯定越来越多。”

谢浩然微微颌首。

忽然,南宫镇平“咦”了一声,抬起右手,指着坐在大厅左侧沙发上的一名中年男子,神情有些疑惑:“他怎么来了?”

中年男子穿着白色休闲服,四十多岁的样子,带着一副细框眼镜,身上打理得很干净,瘦高的身形看上去显得儒雅。他翘着腿,慢慢品着热茶。不时抬起头,朝着拍卖平台方向看一眼。

谢浩然问:“你朋友?”

南宫镇平摇摇头:“还算不上,只是认识。”

停顿了一下,继续压低声音说:“他叫孙宗延,是药神院的人。”

看着坐在远处神情平静的中年男子,谢浩然有些疑惑:“药神院?”

南宫镇平有些促狭地低笑起来:“还记得你上次在拍卖会上见过的那种“煅体丹”吗?”

谢浩然反应很快:“你是说通体散?”

“没错,就是那个。”

南宫镇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显出几分冷意:“通体散就是药神院搞出来的。当然,他们是按照古方制散,功效也跟书上记载的区别不大。但是“煅体丹”这个名字,是药神院那边强行要求在拍卖的时候加上去。他们当时的理由就说通体散跟煅体丹的效用一样,无非是散末与颗粒的外形差异。按我爸本来的意思,还是老老实实标上“通体散”才对。但是药神院那边很强势,说是如果不用“煅体丹”的名头做拍卖,他们就拒绝供货,而且永远把我们南宫家从客户名单里踢出去。”

谢浩然不由得笑了:“听起来好像很拽的样子。”

“人家的确有拽的实力。”

南宫镇平砸吧着嘴:“现在市场上很多丹药散剂都是药神院的出品。他们在这方面有优势,听说还有单独的灵药圃。势力范围挺大的,至少有十个以上省份的拍卖场都是他们供货。光是拍卖这块上的收益,每年至少有几百个亿。”



第二百九十节 竞价

“这么多?”谢浩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光是卖药的收益就如此丰厚,那些名门大派同样也在炼制丹药,他们之间没有冲突吗?”

南宫镇平看看四下无人,侧过身子,凑到谢浩然耳边,神神秘秘的低语文:“听说是药神院掌握着几个古方,还有就是他们的灵药圃有些灵花异草是外面找不到的品种。说起来,名门大派在这方面恐怕还有求于他们。”

谢浩然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深了:“药神院的实力有那么强?他们有高手坐镇?”

南宫镇平耸了耸肩膀:“天知道。不过你说的没错,如果没有高手坐镇,药神院早就被名门大派吞得连渣都不剩。但他们现在活得好好的,圈子里很多人都在猜测,只是谁也不知道答案。”

谢浩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药神院有没有卖过煅体丹?我指的是真货,不是通体散。”

南宫镇平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们只是与邻接的几个省份拍卖场有联系,他们拍卖的货品同样也是通体散。至于其它地方有没有,恐怕只有实际走走才知道。”

正说着,南宫立峰走上拍卖平台。见状,谢浩然与南宫镇平都不再言语。

拍卖开始。

……

拍卖流程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南宫立峰经验丰富,通常会把拍卖控制在一个半小时左右。差不多就是一场电影的时间,若是超出,参与者难免精神困顿,货品也卖不上价钱。

“大方山”的拍卖场只是普通规模,拿出来的卖品基本上与谢浩然第一次来的时候品质等同。区别在于种类。植物类卖品居多,也有少量的珍稀矿石。除此之外,也有上古典籍残页,以及灵胚。

只要是修士,都知道灵器的珍贵。所谓“灵胚”,就是打造灵器必不可少的外形模板。灵胚的类型很多,可以是一张锻造古剑的图纸,也可以是铸造金属物件的底模,甚至可能是一张精妙的灵器设计图……总之,只要是与灵器制造扯上联系的东西,都可以归为“灵胚”的范畴。

南宫立峰把通体散拿出来的时候,谢浩然便锁定了孙宗延,默默注视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

白色粉末还是像以前那样放在瓷盘中央,中间用一块形状与镇纸相似,只是长度略短的白瓷条隔开,分作两份。南宫立峰脸上带着招牌式的微笑,照例扬起右手,洪亮的声音在拍卖大厅里回荡开来。

“第十一号拍卖品:通体散两份,起拍价一千万。”

来到这个场子里参与竞拍的修士都是熟人。南宫立峰话音刚落,一个坐在前排的老者就笑了起来:“以前这东西都是被当做锻体丹来卖,一份一份的,五百万一次。怎么今天突然改了规矩,两份合在一块儿拍?”

南宫立峰笑着解释:“以前是为了给大家讨个彩头。毕竟锻体丹难得,无论凑齐材料还是炼制,都需要绝大的实力和运气。比较起来,通体散要简单得多。以前拿出来,每次都不够分,甚至还为了这通体散闹得差点儿打起来。所以这次我就换换,两份合起来卖。要是有人觉得多了用不掉,就说一声,分开卖就是。”

一个坐在老者后面的中年妇人朗声道:“南宫,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场子里,前面两个星期都有锻体丹拿出来。尝过了山珍海味,想要再折回头去吃糠咽菜可就难了。要我说,咱们把今天的拍卖规矩改一改,你手里要是还有锻体丹,就趁早拿出来,别吊着大伙儿的胃口。这通体散就排在最后,若是到时候有谁想要,自己说一声就行。”

“好!这主意好!”靠近拍卖台右侧的沙发上,一个穿着颇为华贵的中年男子笑着拍起了手掌,连声赞道:“琴姐果然是好见识,话也说得在理。南宫家主,这通体散还是拿下去吧,还有那些乱七八糟不值钱的东西也别拿出来了。大家都是熟人好说话,大家今天来这儿的目的相信你也很清楚,就是为了锻体丹。”

略显沉闷的拍卖气氛就此就扰乱,杂七杂八的声音更多了。

“是啊!今天还是改改平时的拍卖顺序,先把锻体丹拿出来吧!”

“南宫,咱们买你的东西又不是不给钱,你怎么那么鸡贼?我们不要通体散,我们要的是锻体丹。”

“没错,把通体散撤了。这种东西看看就觉得恶心,还要卖那么高的价钱。就算没人跟我抢,三份通体散打包拍下来,总数也要一千五百万。这一颗锻体丹拍卖价才一千五,通体散能比吗?”

“你说这话就显得没见识了。古书上可是有过记载:三份通体散的效果,相当于一枚锻体丹。”

“这我当然知道。可问题是,我用三份通体散换你一颗锻体丹,你愿意吗?”

“肯定不愿意啊!通体散是通体散,锻体丹是锻体丹,这是两码事情。”

“那你还说什么三份通体散等于一颗锻体丹。南宫这个场子里卖的通体散以前我就买过,说实话,吃下去以后效果不是很明显。照我的感觉,别说是三份,恐怕四份或者五份都不够晋级突破用的。龙虎山和武当派那边的锻体丹又太贵,表面上说是两千万,实际买到手,还要乱七八糟加上各种费用,至少多花两百万才行。”

“你就别扯龙虎山了。说起来我就火大,前年我托朋友的关系,花了两千三百万从龙虎山买了一颗锻体丹。结果我儿子吃下去根本没用,灵能是增长了一些,却达不到进入炼气的程度。”

“咝!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是啊!整整两千三百万就这么打了水漂。龙虎山那帮臭道士傲得很,我托人去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

“说是个人天赋有限,同样的锻体丹吃下去,有人直接晋升到了炼气中期,还有就是像我儿子这种,连炼气门槛都跨不进去。玛的,老子快被气死了。他龙虎山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听说南宫这场子里卖的锻体丹不一样,效果比龙虎山那边卖的好多了。所以这通体散就别看了,咱们直接拍锻体丹吧!”

议论声乱哄哄的,几十个人就是几十张嘴,就像突然之间捅破了马蜂窝,丝毫没有之前的安静与秩序。

南宫镇平有些坐不住了,焦躁的神情在脸上浮现。这里毕竟是自家的场子,身为南宫家的长子,他觉得在这种时候必须站出来,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沉稳有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急,这不是故意捣乱。有你父亲在台上镇着就没事。”

谢浩然一边安慰着南宫镇平,一边注视着坐在远处的孙宗延。拍卖场里的混乱显然对他造成了影响。孙宗延有些坐立不安,他在努力控制着情绪。眉头皱得很紧,翘着的腿也换来换去,仿佛沙发上有钉子,坐在那里极不舒服。

“请诸位道友静一静!”

南宫立峰运起功力,在灵能辅助下发出的声音洪亮又清晰:“大家来这儿参加拍卖,也是给我南宫立峰面子。但规矩就是规矩,卖品既然摆出来,无论实拍还是流派,都必须走个过场。诸位若是看不上这通体散,不举牌子不说话便是。可若是要我把拿出来的卖品不在这场上走一圈就撤走,那我南宫立峰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这几句话说的不软不硬。表面上听起来颇有服软的意思,实际上却表明了南宫立峰的强硬态度————拍卖场是我家开的,总不能按照客人的意思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锻体丹要卖,通体散也要卖。说这些话不是为了驱逐客人,只是告诉你有点儿耐心。若是不听规劝,下次拍卖会你就不用来了。

之前说话的中年妇人讪讪地笑着,不再言语。南宫立峰没有指名道姓针对自己,算是给足了面子。她端起摆在桌上的茶,用碗盖轻轻拨弄着水面,瞟了一眼摆在台上的那盘通体散,视线随即转移到南宫立峰身后的那扇小门上。

所有卖品都是由旗袍侍女从那里端出来。她已经非常期待下一件卖品的出现。

场内彻底安静下来。孙宗延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急躁的心情开始放缓。南宫立峰的处理方法很恰当,他很满意。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孙宗延略微放下的心情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两份通体散一千万,连续三次叫价,无人举牌竞拍。

南宫立峰无奈地摇摇头,笑道:“诸位道友,这可是通体散啊!以前每次端出来的时候,你们都是早早就开始喊价。今天是怎么了?难道诸位对这东西都不感兴趣?还是大家修炼有成,不是筑基就是金丹,已经用不上了?”

台下响起了一片轻笑声。

其中的意义大家都明白,用不着说破。



第二百九一节 眼红

伴随着不断起伏的笑声,一名姿色出众的旗袍侍女端着瓷盘款款走上平台。盘子里放着一个做工精美的青花瓷大肚瓶,体量有鸡蛋那么大,瓶口仍然用红布塞子封住。她把盘子摆在拍卖桌中间,端走了通体散。

“下一件拍卖品,锻体丹一枚。”

南宫立峰照例对卖品进行介绍:“此丹为上等品质,功效与上古典籍记载的内容毫无区别。老规矩,起拍价一千五百万。”

话音刚落,被唤作“琴姐”的中年妇女立刻举起手中的牌子:“一千六百万。”

坐在侧面沙发上的老者紧跟其后:“一千七,我出一千七百万。”

那位穿着华贵的年轻人丝毫不肯认输,声音也有些凶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一千八百万。你们谁要继续加价,老子一样跟到底。”

“一千八百五十万。丰树理,你丰家的确是家大业大,但现在是公平拍卖,有钱你就砸钱,大家都是修炼之人,那种没用的废话你还是对外面的人说去。”

“一千九百万!我出一千九百万!”

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如果不是拍卖厅位于地下,墙壁里填充着隔音材料,恐怕在地上一层都能听到这里发出的狂乱。

竞价最终定格在“两千两百万”。虽然竞拍者争得很凶,却也不是毫无理智的疯子。表面凶狠只是为了表明态度。锻体丹虽然珍贵,却并非只能通过“大方山”拍卖场得到。名门大派公开出售的锻体丹虽说品质差了些,倒也并非毫无用处。

旗袍侍女把装有锻体丹的托盘送到得主面前。看着那人激动亢奋的神情,谢浩然嘴角微微向上弯曲,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自己与南宫立峰之间谈定的价钱只是一千五百万。与拍卖价比起来,其中的差距高达七百万。南宫家毕竟花了大力气推销这些锻体丹,总得给他们一些好处。何况随着从“大方山”拍卖场流出去的锻体丹数量越来越多,价格肯定会大幅度回落。

很多人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南宫立峰微微一笑,再次扬起右手:“下一件拍卖品,锻体丹一枚。”

拍卖场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怎么还有?”

“我该不是听错了吧?今天有两枚锻体丹?”

“南宫世家果然是商路广阔。好,好,好,这枚锻体丹我要定了,不就是两千两百万吗?老子要了!”

这次的拍卖速度比上次快了许多。南宫立峰刚刚喊出“起拍价一千五百万”这句话,坐在侧面沙发上的老者张口就直接喊出“两千两百万”的高价。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愕然。整个拍卖场彻底安静下来,沉默了不到三秒钟,随即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叫骂声。

“常英成你要不要脸?怎么直接就出那么高的价钱,简直就是不守规矩。”

“老常你什么意思?欺负我没钱是吗?”

“直接喊到两千两百万,常英成你干脆去抢好了。”

叫骂声越来越大,老者也坐不住了。他慌忙站起来,朝着四周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歉意:“各位道友对不住了,老朽也是实在无奈才这样做。我那小孙子苦修整整十一年,功力还是毫无寸进。通体散吃了两包,修为也没见增加多少。南宫这场子里的锻体丹的确是上等品质,上次洪老太爷买回去,洪家老四吃了立刻见效,当天晚上就炼气成功……对不住了,真正是对不住了。老朽就这一个孙子,还请诸位道友见谅!”

话说得很诚恳,也的确是实情。众人虽然愤怒,却也挑不出常英成的毛病。从来就没有说是拍卖价格必须一点点累加上去的规矩,一口喊到高价的情况虽然罕见,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最多只能算是常英成想要得到锻体丹的念头太过强烈。当然,如果其他人实在想要,同样可以加价。可是看现在的样子,就算再加几百万,常英成也一样会倔强无比,硬跟到底。

何必呢?口袋里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修炼世家虽说富裕,却也是上几辈老祖宗费尽心力积累下来。如果不是为了家族延续,至少得有那么一、两个成为中坚力量的人物,恐怕谁也不会把手里的钞票如此挥霍。

常英成很会做人。旗袍侍女把装有锻体丹白色瓷瓶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常英成一直朝着周围拱手行礼,陪着笑脸,嘴里不停说着歉意的话。看到他这般作态,众人纷纷偃旗息鼓,就算心中忿忿不平,也只是面带愠色,没了声音。

谢浩然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孙宗延。

旗袍侍女端出第二颗锻体丹的时候,他就点起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常英成直接喊出“两千两百万”的时候,孙宗延夹住香烟的那只手就彻底僵住了。燃烧的红色烟头缓缓上移,白色烟灰逐渐结成圆柱,等到大厅里不满的声音平息下来,他手上那支香烟差不多快要烧完,与烟头连接的烟灰长度至少超过五公分。

孙宗延的修为很低,刚刚进入了炼气初期。他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控制体内灵气的正常收放,脸上肌肉紧绷,虽然带着眼镜,却无法掩饰玻璃镜片后面透出的紧张,以及愤怒。

按照以前历次拍卖会的惯例,价值最高,最珍贵的卖品总是排在最后。连续两枚锻体丹都有了得主,熟悉场子里规矩的众人也纷纷从沙发上站起,打算离开。

奇怪的是,南宫立峰左手上的锤子没有敲响结束的锣音。就在众人觉得有些疑惑的时候,他又一次扬起右手,笑容可掬,声音清朗:“下一件拍卖品,锻体丹一枚。”

台下一片哗然。

“还有锻体丹?”

“这是今天的第三枚锻体丹了!”

“咝……南宫立峰从哪儿弄到这么多锻体丹?他也真够舍得,竟然全都拿出来卖了。”

南宫立峰的声音压倒了所有疑问:“老规矩,底价一千五百万。”

孙宗延的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整个身体随之颤抖起来。夹在指尖的烟头抖动着,长长的烟灰从空中掉下,落在地上,散成无数粉末。

新一轮的争抢开始了。连续出现三枚锻体丹虽然令人震撼,却也比不上自身修为提升来得重要。有了前面两颗锻体丹的拍卖价为参照,第三枚锻体丹喊价很快超过了两千万。这一次,众多竞拍者显然是有了默契,喊价刚到“两千万”这条线,就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这种思维很容易理解。

今天在拍卖场里出现的惊喜太多了。谁敢保证南宫立峰接下来不会拿出第四枚锻体丹?如果还有,那么两千万这个价就很公平。虽说名门大派售出的锻体丹效果不是很好,价钱也比这个贵,可是在“大方山”这个圈子里,尤其是今天这个时间,两千万已经到顶了。

拍下这枚锻体丹的是一位老妇。就在她笑吟吟从旗袍侍女手中接过装有丹药瓷瓶的时候,孙宗延扔掉手里的烟头,站了起来。

他满面阴沉,大步走到拍卖台前,用明显带有怒气的眼睛注视着南宫立峰,张口质问:“南宫家主,今天拍卖的这些锻体丹,请问是何人所炼?”

南宫立峰微微一怔,随即身体里升起一股怒意。他的城府极深,丝毫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淡淡的回应:“孙先生,你也算是我“大方山”拍卖场的熟人了。怎么连我这场子里的规矩都不知道?卖品摆出来可以竞价,也可以不买。像你这样当面问我卖品来源,恐怕不太合适吧?”

这番话说得很委婉。

“我当然知道规矩。天底下所有的拍卖场规矩都一样,从不过问卖品的来源。”

孙宗延突然话锋一转:“但是锻体丹不同。一枚丹药两千万,若是吃下去没有效果,无法产生足够的灵能,又该怎么算?”

他很狡猾,对买家心理把握得很准。一时间,三位买下锻体丹的客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南宫立峰,有怀疑,有不安,还有拿捏不定的犹豫。

即便是涵养再好的人,也被这当面质问惹出了怒火。南宫立峰放下手里的拍卖锤,从台子后面走出来,用森冷的目光盯着孙宗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南宫家的拍卖场里会有假货?”

孙宗延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摇摇头:“我可没有这样说。”

他随即转过身,面对着众人,声音很大:“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孙,诸位在场的道友可能有认识我的。在下来自药神院,以前诸位买到的通体散,正是我们药神院出品。”

台下再次传来议论声。

“原来是药神院的人。不过这家伙什么意思,难道咱们拍下来的锻体丹有问题?”

“难怪他要跳出来问锻体丹的来源。通体散没人买,他要不急才真是怪了。”

“别吵,先听听药神院的人怎么说。”



第二百九二节 假货

孙宗延文质彬彬的外表很容易引起好感。 他站在那里侃侃而谈:“众所周知,现在政斧对食品安全这一块管得很严。为什么?就是因为假货太多,伪币驱逐良币,不好的东西占据了市场。”

来到“大方山”拍卖场的客人,很多都是南宫立峰的朋友,交情也不错。听到这里,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不由得冷笑起来:“听你的意思,南宫立峰卖出来的锻体丹全都是假的,只有你们药神院的通体散才是真货?”

孙宗延把视线转移到说话人身上,虽然面带微笑,话语却软中带刺:“我可没有这样说过。大家都是修炼之人,对锻体丹和通体散分得很清楚。不错,通体散的功效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锻体丹。但是制作通体散的材料普通,工序简单,也用不着炼丹师出手。“三份散等于一粒丹”,这是老祖宗在古书上留下的经验。难道……”

“三份散等于一粒丹?你就别在那儿吹牛了。”发话的男人脸上全是不屑:“你们药神院的通体散我可是买了不少。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有五份之多。我家老五一点儿不剩全都吃了下去,直到现在也没能炼气成功。要我看,你们药神院里卖出来的东西才是假货。”

他的话引起一片哄笑,还有一片附和声。

“老王这话说的没错,三份散等于一粒丹虽说是古书上的记载,可那个时候炼制通体散的材料跟现在不同。药神院的五份散吃下去都没能炼气成功,这算什么?”

“哈哈哈哈!药神院卖假的通体散,自己人出来坦白?有意思!”

“你们先别嚷嚷,听家人把话说完嘛!”

孙宗延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控制着情绪,再次提高音量:“各人资质不同,修炼速度也有区别。不要说是五份散,就算十份散吃下去也无法炼气成功的人我也见过。锻体丹也是同样的道理,就算龙虎山上最高明的炼丹师,也无法保证炼制出来每一粒丹药吃下去都能达到完美效果。”

众人议论开始有了偏转方向的趋势。

“这话倒是说的在理。的确不是随便什么人吃了锻体丹就肯定可以炼气成功。”

“前朝的时候,武当山上就有道士吃了他们自己炼制的锻体丹,六十多岁还是没办法炼气。同一批丹药被河东苏家的人买了过去,不到一个月就有三个人到了炼气初期。这差别比较也太大了。”

“是啊!咱们修炼不怕花钱,就怕花了钱也没有效果。”

孙宗延扶了扶眼镜,环视周围,意味深长地说:“抛开体质上的区别不论,我药神院的通体散绝对是真品。这一点,想必诸位道友都是知道的。”

众人纷纷点头。药神院的经营渠道广阔,除了南宫家的“大方山”,全国各地其它拍卖场也能买到。卖品真伪已经是有目共睹,不言而喻。

看到众人反应,孙宗延笑了笑,语气忽然沉了下来:“各人体质上的差异乃是上天注定。不要说是通体散,就算是连吃十枚锻体丹,恐怕也是没有效果。但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刚好是不宜修炼的体质,偏偏吃了一枚假的锻体丹……嘿嘿嘿嘿!不知诸位道友对这种事情是怎么看的?”

整个拍卖场彻底安静下来,就连呼吸也被控制着,没有发出过于沉重的节奏。

南宫镇平眼里闪过一丝凶怒,身体猛然朝前一挺,就在他想要离开沙发朝着孙宗延冲过去的时候,谢浩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以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将他牢牢拖住,重新按回原位。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混蛋。”

谢浩然冷冷注视着站在远处,被竞拍者围在中间的孙宗延,平静的话语只有他和南宫镇平才能听见:“不要急,先等等看,这家伙肯定还有后手。”

孙宗延充满蛊惑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

“丰公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花了两千多万买回去的锻体丹是一枚废丹?”

“常老先生,你能确定你刚刚拍下来的这颗锻体丹是真的?”

“还有王先生,你能肯定在这里拿出来卖的锻体丹不会有假?你的依据是什么?”

“够了!”

满面怒容的南宫立峰指着孙宗延连声低吼:“姓孙的,看在药神院的面子上,我让你进到这个场子里来做拍卖嘉宾。你倒好,看着你拿出来的通体散卖不出去,就信口雌黄说我这锻体丹是假货。你安的什么心?你以为来这儿的客人都是睁眼的瞎子吗?”

“南宫家主,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孙宗延皮肉不笑道:“既然走进了这个拍卖场,不管有没有竞拍,我都是这里的顾客。对于看中和喜欢的东西,我都有资格问问它的具体来路和品质。同样都是燕窝,国内产的也泰国产的区别很大;同样都是鲍鱼,舟山沿海养殖户出品与南非运过来的“两头鲍”你会买哪种?说得再简单点儿,就算你到外面馆子里吃饭,都少不得会问问牛肉新不新鲜,蔬菜是不是来自绿色农场。这绝对不是挑剔,而是自己对自己负责。毕竟丹药与食品一样,吃进去就拿不出来。若是不能小心谨慎,恐怕到头来怎么死的都莫名其妙。”

身材高大的南宫立峰脸色阴沉,他的双肩缓缓上提,胳膊与胸前肌肉有明显的膨胀感。站在平台上,居高临下注视着孙宗延,就像一头锁定了目标,随时准备扑过去咬碎猎物喉管的野兽。

“药神院的人居然说出这种话,看来我们之间以后谈不上什么合作了。不过,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孙宗延,你区区一个炼气士,竟敢挑战我南宫世家……你今天若是不能把话给我讲清楚,恐怕只能横着出去。”

孙宗延对南宫立峰丝毫没有畏惧。他摊开双手,面带微笑,原地转了半圈,面对着聚在周围的客人大声说道:“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负责。花了几千万买来的丹药,当然要把来路问个明白。没错,我是药神院的人,我拿出来卖的通体散上,明明白白贴着药神院的标签,无论是谁吃出问题,我药神院都会负责到底。”

不等有人开口反驳,孙宗延迅速转身,眼镜背后释放出得意阴冷的目光:“南宫家主,你能说说你卖的这些煅体丹具体来路吗?这可不是我故意为难你,这也是诸位道友的意思。难不成,这煅体丹来路有问题,南宫家主不敢说是吗?”

局势转变的很快,人心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孙宗延牵引着,偏转到他所在的那个方向。

“这话说得没错,来路不明的丹药的确不能乱吃。”

“药神院的这个家伙虽然讨厌,可是话糙理不糙。通体散效果一般,肯定比不上煅体丹。可这通体散毕竟是药神院出品,若是有了问题,肯定得找他们。煅体丹就不同了。我是信任老南宫,可要真是出了什么问题……那该怎么办?”

“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看着满面自得的孙宗延,南宫立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想要一巴掌把这家伙活活抽死的冲动。他最终还是强忍住这种念头,深深吸了口气,低缓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捕猎前夕的饿兽:“拍卖场有拍卖场的规矩,不能泄露提供货品的卖主身份。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规矩我当然知道。”

孙宗延丝毫没有想要就此放过的意思,他脸上的笑意就像贴在玻璃窗上的纸,轻轻一扯就能撕下来:“可是事关人命。若只是打着“煅体丹”名头骗钱的假丹也就罢了,最多就是吃下去功力毫无寸进。可若是毒丹、废丹,这可真正是要人性命的。”

南宫立峰就算涵养再好,也绝不可能在这种毫无根据的指责面前继续忍让。他当即发出怒不可遏的咆哮声:“我南宫家开设这个拍卖场几十年了,从未卖出过一件假品。孙宗延,你今天若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南宫立峰绝对不会放过你。”

孙宗延笑声里带着鄙夷:“南宫家主,你好像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要给出交代的是你,而不是我。东西是从你手里卖出去的。看看在场的诸位道友,大家好像对南宫家主你都不太信任。今天你若是不能把这煅体丹的来路说个明白,恐怕诸位道友今天晚上都睡不安稳。”

南宫立峰怒目圆睁:“我南宫立峰做事光明磊落,已经说了这是拍卖场的规矩。不仅是我的“大方山”,天底下所有拍卖场都一样。”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

站在侧面的常英成走到两人中间,摆动双手连声劝阻:“大家都少说几句,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面带冷笑的孙宗延,转过身,苍老的脸上带着疑虑,用商量的口气对南宫立峰说:“南宫,我是你这场子里的熟客,前前后后也从你这里买过不少东西。要不,你听听我的意见?”



第二百九三节 鸡蛋里面挑骨头

“药神院的孙先生性子是急了点儿,但他说的话却没有问题。煅体丹可不比通体散啊!这天下间会炼丹的人寥寥无几,恐怕是用一个手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从前个星期到现在,南宫你这场子里总共卖出了五颗煅体丹。我想……”

南宫立峰很是烦躁地打断了常英成的话:“怎么,你也怀疑我卖的煅体丹有问题?”

常英成苦笑着摇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怒火把南宫立峰烧燎得焦躁无比:“那你是什么意思?”

常英成定了定神:“南宫啊!你最好是把这煅体丹的来路给大伙儿讲讲。不管丹药有没有问题,至少可以让我们放心。孙先生说得没错,到外面吃饭,东西不卫生,吃坏了肚子,就得找饭店老板讨要说法。我们都知道这煅体丹不是出自南宫你的手,所以你最好还是把丹药来路公开一下。这对你有好处,我们也可以放心。”

南宫立峰脸上的愤怒表情越来越深重,他拳头攥得很紧,牙齿在密闭的口腔里磨来磨去,凶狠的目光几乎把常英成和孙宗延活活钉死。没错,常英成的确是拍卖场的老客户,但他现在说的这些,已经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思考了近五分钟,南宫立峰缓缓摇头,带着坚毅的神情说:“拍卖场的规矩不能改。药神院也没有资格强迫我这样做。”

他死死盯着孙宗延:“姓孙的,你区区一介炼气士,竟敢来我这里撒野。你真以为我南宫立峰不会杀人吗?”

孙宗延根本不怕这种威胁。他的笑容充满了狰狞:“南宫家主,你这话还是拿出去吓唬别人吧!我药神院虽说走得是制药炼丹的路子,但门下还是有几位高手坐镇。龙虎山与武当派与我们交情不错,彼此之间也要给上几分薄面。杀了我……哈哈哈哈!南宫家主,你就不怕我今天死在这里,你南宫世家明天就被药神院屠灭满门吗?”

“混账!”

南宫立峰瞬间暴怒了,这种挑衅绝对无法容忍。他伸手朝着孙宗延抓去,只见身形佝偻的常英成突然从旁边闪过,挡在两人中间,握住南宫立峰伸出的手腕,将他整条胳膊向上举起。

常英成同样也是筑基境界的修士,实力与南宫立峰不相上下。

南宫立峰怒视着老迈的常英成,放声怒道:“老常,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这煅体丹的来路。”

常英成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客客气气地说:“南宫啊!我那个小孙子是常家独苗,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整个常家上上下下都会乱起来。人老了,胆子就小。孙先生之前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可是道理没错。这样吧!南宫你就退一步,只要说出煅体丹的来路,以后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绝对找不到你的头上。”

南宫立峰张了张嘴,浑身一阵颤抖。他感觉有些虚弱无力,不是因为身体和精力,而是一股淡淡的悲哀与愤怒夹杂着,在脑海里久久盘绕。

连常英成这种拍卖场的老客户都站在孙宗延那边……今天来到场子里的这些客人,平时都与自己称兄道弟,有了好东西第一时间电话通知他们,尤其是急需的物件,甚至不通过拍卖就私下里购买。算下来,给予他们的好处够多了,可是现在,看看挡在面前的常英成,南宫立峰忽然有种“这么多年全都白干了”的想法。难道在利益面前,熟识的好友,多年的关系,真的就是随风吹干的口水吗?

常英成之所以这般做派,全力维护孙宗延,其中缘故南宫立峰多少可以猜到。煅体丹的效果虽然超过通体散,却极其罕见。药神院势力庞大,产出的各种药物丹散在修炼世界市场上占据了很大份额。若是能够趁着这个机会与药神院拉上关系,以后购物的时候价格自然变得便宜。人都是有私心的,如果攀上了药神院,常英成又何必与南宫立峰搞好关系?区区一个“大方山”拍卖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药神院。

想到这里,南宫立峰偏转视线,注视着站在侧面的人群。

“丰公子、琴大姐,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卖的煅体丹有问题?”

这是拍下煅体丹的另外两位买主。

丰树理站在人群前面。他的体格正十分匀称,宽阔的肩膀与长腿是标准的衣服架子。二十多岁的年龄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傲慢似乎是他骨子里永远无法抹掉的成分。丰树理淡淡地笑笑,从衣袋里拿出装有煅体丹的白瓷小瓶,托在掌中。

“南宫家主说笑了。既然咱们买卖已经做成,我又何必问这丹药的来路?”他故作姿势把瓷瓶牢牢抓住,仿佛宝贝一样塞进口袋:“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可这“大方山”我是每周必来,也的确从南宫家主这里买了不少好东西。说起来,还是我欠着南宫家主一份人情。”

被唤作“琴姐”的老妇叫做甄勤琴。她保养得很不错,五、六十岁的年纪,皮肤白得像牛奶一样。要不是眼角的皱纹,还有头上花白的毛发,恐怕很多人都会以为她的真实年龄只有四十,甚至还要年轻。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相信南宫家主。”

无论丰树理还是甄勤琴,都没有帮着南宫立峰对孙宗延发出驳斥。这很容易理解,药神院实力强大,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但不管怎么样,为人处世总得讲究“道理”二字。

南宫立峰很欣慰。丰树理和甄勤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转过身,南宫立峰的情绪和声音都变得平缓下来。看着挡在面前的常英成,他笑了笑:“常老爷子,我最后问一次:你是不是真要我把煅体丹的来路说出来?”

常英成心中为之一凛。人老活成精,他哪里听不出南宫立峰话里隐藏的意思?这差不多算是最后通牒,就看你如何选择。

孙宗延在旁边连声冷笑:“没想到南宫家主连这种气话都说得出来。其实这开场子卖货,就跟普通人经营商店一样。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人人都喜欢,假冒伪劣自然是人人喊打。看得出来,这“大方山”拍卖场还是有着不少老客户。呵呵……就是不知道如果换在别的拍卖场里,人家究竟是认识南宫家主手上的这些煅体丹?还是认我们药神院出品的通体散?”

常英成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阴晴不定。思考了很久,他终于摇着头长叹一声:“南宫,你也别怪我。还是之前那句话,老了,胆子就小了。这煅体丹究竟真假如何,你今天肯定是要给我个说法。不然的话……”

南宫立峰毫不客气将他的话打断,伸出手:“够了,我知道了。常英成,把我卖给你的煅体丹拿来。”

他不再称呼“常老爷子”,直接叫其名字。

常英成怔住了:“南宫,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怀疑我卖的煅体丹有问题,那就趁早拿出来,我把钱退给你,大家都省得麻烦。”

南宫立峰冷冷地说:“区区两千多万罢了。常英成,把煅体丹拿出来,我现在就给你划账过去。”

“这,这……不是,南宫,你怎么这样啊?”

常英成觉得脑子有些不太够用,混乱在思维在惊愕中翻滚。他连忙否认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没必要退货吧!我只是想从你这儿知道丹药的来路。都说了要是有问题绝对不会找你,我会直接去找……”

“我卖的丹药绝对没有问题。”南宫立峰把伸出去的那只手抬高,脸上全是厌烦:“做生意要讲究规矩,丹药来路我绝对不会说。你要靠上药神院那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总之“大方山”拍卖场不欢迎你,以后也请你不要来了。会员卡我让下面的人注销,该退给你的钱一分也不会少。”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周围再次传来为“嗡嗡”的议论声。

“我看常老爷子这次麻烦了。”

“别乱说,常老爷子其实也没做错。换了是我,一样也要把丹药来历弄个明白。要真是没用的假丹,钱岂不是白花了?”

“我倒不这么看。南宫这场子咱们来得次数多了,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其实今天所有事情都是姓孙那个家伙搞出来。明摆着,他就是眼红南宫拍卖的煅体丹卖了高价,通体散又没人买,所以急了,故意跳出来,鸡蛋里面挑骨头。”

常英成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平心而论,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过分了。可是冷静下来,还是觉得这样选择没有错。如果抱上药神院的大腿,南宫立峰的拍卖场也就没必要再来。关键在于那颗已经买下来的煅体丹。常英成知道南宫立峰的人品,若是欺瞒哄骗之辈,绝不可能做成拍卖生意。换句话说,手里这颗煅体丹十有八1九是真的。



第二百九四节 大粗腿

这种好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出去。

可若是不把丹药退给南宫立峰,今天这事情必定不能善了,再想想药神院那边的好处……常英成觉得实在是左右为难,就像站在高空钢丝中间,动都不敢动。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孙宗延充满讥讽的冷笑声:“常老爷子,把那颗煅体丹退给南宫家主吧!一颗说不清楚来路的假丹有什么了不起,我药神院出品的通体散才是货真价实。我现在就答应你,两千万,药神院可以卖给你六份通体散。”

常英成猛然转身,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惊喜:“当真”

六份通体散,效果无论如何也抵得上一枚煅体丹,甚至还超出了不少。

孙宗延自傲地笑道:“我是药神院的销售代表。若是常老爷子不相信,咱们现在就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好!好!”

常英成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真正是精神焕发,连忙从贴身衣袋里取出装有煅体丹的白色瓷瓶,递给站在台上的南宫立峰,随着舒展的思维,声音也变得张扬起来:“南宫,就按照你刚才说的,煅体丹我给你了,钱你可得现在就划给我。孙先生为人实诚,足足六份通体散,我那小孙子……”

他后面说的话,南宫立峰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铁青着脸,把煅体丹收好,从磁卡机上把足够的货款划到常英成账上。做完这件事,南宫立峰长长呼了口气,用厌恶的目光注视着常英成与孙宗延,侧过身子,朝着大门方向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这里不欢迎你们,出去!”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常英成那张老脸顿时垮了下来。人要脸树要皮,南宫立峰这是根本没给自己留面子。

孙宗延看看差不多达到了目的,朗声笑道:“既然南宫家主不愿意说出这煅体丹的来路,我也不能勉强。不过,今天的事情肯定会传出去,这假丹和废丹可是吃不得的。”

他转过身子,面对丰树理和甄勤琴,笑着说:“丰公子、甄女士,刚才我给常老爷子的条件,对你们同样有效。我是看不惯那些拿着假货偏要说是真货的人招摇撞骗。要是你们愿意,同样还是两千万的价钱,六份通体散,我决不食言。”

神情冷傲的丰树理一言不发,表情平静,显然是在思考。

甄勤琴脸上挂着微笑,同样也是不说话。她很精明,想要看看情况发展再做决定。毕竟,两千万换六份通体散,这样的好事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遇到。

南宫立峰觉得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他想骂人,却不敢就这样当场发作。来到这里的客人虽说大部分都是炼气士,却也有着好几个筑基境界的高手。比如常英成,还有甄勤琴。若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局面只会变得更加混乱。

今天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大方山”拍卖场的名头就全毁了。孙宗延眼光很准,上来就瞄准了自己的软肋。他现在彻底放弃了通体散的利润,只要把场子的客人牢牢抓住,所谓拍卖场……完全可以换个地方,以药神院的名义开办。

愤怒中的思绪往往会想到其它方面。看着脸上全是得意笑容的孙宗延,南宫立峰忽然有些明悟:南宫世家与药神院之间的合作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把通体散放在这个场子里拍卖。如果不是前面两次拍卖会上出现了锻体丹,恐怕孙宗延今天也不会主动找到自己,说什么“想看看通体散的实际拍卖情况”。现在想想,药神院应该是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布局。若是自己没有另外的丹药进货渠道,就只能老老实实依附他们。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大方山”就彻底沦为药神院的附庸。

南宫立峰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他有很大把握确定这是真的,尤其是孙宗延对常英成等人开出了“两千万六份通体散”的价码。表面说是优惠价,其中肯定还有利润。

这毕竟是通体散,不是锻体丹。

突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两千万六份通体散这价钱还是贵了些。能不能商量一下,三百万卖给我一份”

谢浩然分开人群,径直走到孙宗延面前,脸上充满了期待,眼睛里释放着光彩:“我没听错吧,通体散真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价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孙宗延自己也没有退路。虽说两千万六份通体散的确卖的便宜了,却多少还有收益。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南宫立峰属于那种很讲信用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威胁就说出锻体丹来源。

“大方山”这个拍卖场正在逐渐失去控制,与其放任自流,不如公开宣布通体散降价,把这里的客人吸引到药神院的拍卖场里。到时候,就算他南宫立峰有再多的锻体丹,也没人会来他的场子。

想到这里,孙宗延故意露出一付为难的表情。他摊开双手对谢浩然说:“不瞒道友,你这让我很难办啊!这通体散的价钱都是固定的,两千万六份,这是打包下来的便宜价。道友若是单买,每份通体散至少也要三百五十万。”

谢浩然脸上全是乞求的神情:“我只有三百万,就不能商量商量,卖给我一份吗”

孙宗延做出满脸肉疼的样子,皱起眉头想了很久,才用力咬着牙说:“好吧!我就当时交个朋友,今天赔本赚吆喝,三百万就三百万,还望道友给我药神院多多宣传。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到我们药神院的场子里看看。”

谢浩然笑得很开心:“没问题。”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孙宗延递过来的通体散装在一个碟形的白瓷盘里。有盖子罩着,还配有一把精致的瓷勺。这是修炼世界的通用做法,用于盛装丹药丸散的物件,除了最顶级的玉质,就是普通的瓷质。

南宫立峰目光微凝,他不明白谢浩然为什么要这样做。锻体丹的效果远远超过通体散,虽然不确定谢浩然是否就是炼丹师,可他既然能够拿出这么多锻体丹,又何必要从孙宗延手里购买通体散

谢浩然脸上的微笑很阳光。过于年轻的面孔具有欺骗性,尤其是眨巴着眼睛的时候,更是显得天真无邪。他把装有通体散的白色瓷碟平摆在掌心,视线落在孙宗延身上,神情举止与商店里普通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三百万一份通体散,这价钱的确便宜。”

“呵呵呵呵”笑了几声,谢浩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指着掌心里的瓷碟,很是专注的问孙宗延:“对了,这真是药神院出品的通体散吗”

这样的问题,这样的表情孙宗延见得太多了。人人都希望自己买到的东西是真货,谁也不愿意花费重金买到手的是一堆垃圾。就像红毛药酒,很多客人都会问:这里面真的有豹骨吗该不会是你们用猪骨头滥竽充数吧

“呵呵!药神院的东西还会有假”孙宗延轻笑着。白色西服与他儒雅的气质很配,笑起来的时候更有一丝冷傲。就像李逵面对李鬼的宣战,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谢浩然很执拗,就像得了中二病的顽固青年,不得到满意的结果誓不罢休。他抬高左手,手掌在白色瓷盘上指指戳戳,口沫四溅:“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通体散到底是不是药神院做的”

孙宗延被他搅扰了兴致,觉得很烦。这是大部分商家的通病:反正东西已经卖出去,钱货两清,我没有继续对你保持微笑的义务。他随口敷衍道:“是,当然是。”

今天机会难得。拍卖场里的气氛已经被挑动起来。孙宗延为人精明,之前南宫立峰拍卖的时候,他就默默点算过场子里参与竞拍的客人。刨去带着朋友和家人一起的部分,参与者共有五十二个。

作为小型拍卖场,这种程度的竞拍者数量已经非常可观。若是再多一些,完全可以升格为大型拍卖场。

他打定主意,必须把这些人牢牢抓住。带在身上的通体散数量不多,也就三、五份而已。说动常英成退款让他觉得备受鼓舞,信心也随之膨胀。三百万卖了一份给谢浩然算是做个现场广告。孙宗延现在的重要目标放在了丰树理和甄勤琴身上,如果把这两个人说动,让他们像常英成那样找南宫立峰退货,那么“大方山”拍卖场的牌子也就倒了。

他并不觉得谢浩然找自己购买通体散这件事有什么问题。这是很正常的行为。就像商场里某种货品大减价,一百块的原价下调至五十块钱。先是有少数客人聚众围观,后来买的人多了,大家都想要。

谢浩然就是那种从人群外面挤进来的客人。而且还是口袋里钞票不多的那种。如果他真是身家丰厚,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只买区区一份通体散,而是像常英成那样,张口就是两千万买六份。



第二百九五节 老子是背景的人

修士也分为穷鬼和有钱人。

谢浩然仿佛看中了美丽花朵的蜜蜂,死死盯住孙宗延不放:“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通体散是药神院的出品。”

这话说得就有些令人起疑。孙宗延隐隐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头,又实在说不上来。他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转过头,疑惑地问:“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通体散已经卖给你了,三百万这价钱很便宜。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浩然脸上全是无辜的神情,他有些畏缩,就像刚走出学校大门参加工作,受了委屈又不敢抗争的那种。嗫嚅了半天,才幽幽地说:“你自己也说了,三百万真的很便宜。以前在拍卖场的时候,一份通体散至少也要六百万,甚至八百万。你说你是药神院的人,又说这通体散是药神院出品。可这一切都只是你嘴上说说,没有证据啊!”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周围的人听了也纷纷表示赞同。

“没错,既然是药神院做出来的通体散,总得有个标记才对。”

“这孩子谨慎小心,多问问是对的。要是买回去的东西毫无用处,家里长辈肯定要责罚他。”

“不要说是三百万,就算三十万、三万、三千块钱,总得买个明白。换了我也要弄个清楚才行。说起来,这孩子还是冲动了些,没搞清楚状况就先把钱掏出来,我估计他现在才回过神,所以想问个明白。”

南宫立峰没有插话。虽然不知道谢浩然到底想干什么,但不管怎么样,他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没记错的话,南宫镇平一直陪着谢浩然。知子莫若父,南宫镇平火爆的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按常理说,这种事情南宫镇平肯定会跳出来,扯着脖子与孙宗延理论一番。可是现在,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

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还有,拍卖大厅里的人比之前多了。

这里指的不是竞拍买家,而是“大方山”的旗袍侍女。正常情况下,进入这里的侍候客人的侍女只有八个。现在,她们站在墙边与门口,把整个拍卖人群围在中间,数量也多达二十。

人多嘴杂,孙宗延就算心思慎密,也会在这种混乱嘈杂的环境里受到影响。何况谢浩然的要求合情合理。通体散是从自己手上卖出去的,我就是药神院的人,这里有几十双眼睛,就算否认,也毫无意义。

“我是药神院的销售经理。”孙宗延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袋里拿出一块玉牌,握在手里,先是朝着四周展示,然后递到谢浩然面前,不冷不热地笑道:“看清楚,这是药神院的专用身份铭牌。年轻人,你现在相信了吧”

玉牌质地普通,是市场上常见的“米汤玉”。若是质地纯净的玉料,用做铭牌就显得浪费。玉牌分为正反两面,正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篆“药”字,反面则是“孙宗延”。雕工细致,表角更有药神院的特殊识别符号。

“没错,这玉牌是真的。”人群当中,颇有见识的竞拍者接过玉牌仔细端详,连连点头:“这玉牌并非一块,而是正反两面拼接而成。这是药神院特有的做法,错不了。”

谢浩然还是那副懵懂纯洁的表情,他指着手里桩头通体散的瓷碟:“那这药呢这通体散到底是不是药神院做的”

孙宗延感觉受到了侮辱。他控制想要把这个不懂事家伙抓过来暴打一顿的冲动,眼角抽了抽,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微笑:“药神院的人拿出来的通体散还会有假小兄弟,你年纪轻轻见识太少,我不怪你。这通体散就是药神院做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谢浩然眼里释放出诡异的笑:“真的”

孙宗延丝毫没有察觉;“当然是真的!”

“很好!非常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谢浩然一直盯着孙宗延。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目光也变得冷酷:“我现在就尝尝这药神院出品的通体散。”

当着所有人的面,谢浩然掀开白色瓷碟盖子,张开嘴,仰脖把碟子里所有通体散都倒了进去。白色粉末还有少许粘在唇上,他伸出舌头上下左右转了一圈,舔得干干净净。

看着神情自若的谢浩然,孙宗延有些不知所措。通体散的服用方法很多:有人喜欢用陈年老酒冲着喝;有人喜欢用老母鸡炖好浓汤,然后把通体散加在汤里趁热冲服;还有人取用少许矿泉水,掺入通体散,搅成糊状食用……总之,每个修士的吃法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都是要张开嘴吃下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屁股眼里塞进去。

三百万一份的灵药,大家都是回到家里躲着服用。像这种当着几十个人的面倒进嘴里,孙宗延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突然,谢浩然左手捂住肚子,发出尖叫:“我肚子疼,你这通体散有问题!”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疼痛表情,左手捂住的部位也只是轻轻按着。

孙宗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你刚卖给我的这份通体散有问题。我吃了以后很不舒服。肚子疼,非常的疼。”

谢浩然的声音听起来冷酷极了。他抬起右手,直指着孙宗延:“你这通体散是假的。药神院的人居然敢卖假药”

孙宗延瞬间变得暴怒起来:“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谢浩然没有与他争执,阴测测地笑道:“大家都看到了,你拿出来的那块玉牌是真的。这里有几十双眼睛看着,通体散是你卖给我的。咱们钱货两清,通体散从你手上接过来,我就没有动过。姓孙的,我可是当着你的面把它吃下去。这可不会有假吧”

“你……你想干什么”孙宗延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停止跳动。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肚子疼!”

谢浩然的笑容比恐怖片里妖魔鬼怪还要恐怖:“吃了你的通体散我才变成这样,难道你不该对此负责,不该做点儿什么吗”

孙宗延终于反应过来。他惊疑不定,连声大喊:“我卖的通体散绝对没有问题。你……你在栽赃陷害。”

“谁告诉你我在栽赃陷害”谢浩然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我。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最清楚。我现在肚子疼,非常的疼。之前我买你通体散的时候还好好的,就是吃下去以后就立刻疼起来。三百万一份的假药,你们药神院可真敢做啊!”

孙宗延怒声咆哮:“这不可能。你,你是故意的!”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无比邪恶:“你之前不是一直在问南宫家主锻体丹的来路吗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大方山”这个场子拍卖的锻体丹是我炼的。包括今天晚上拍出来的三枚丹药,全部出自我的手。”

此言一出,整个拍卖场瞬间变得沸腾起来。

“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那锻体丹当真是你炼的别开玩笑了,你才几岁啊!怎么可能是炼丹师呢”

“这孩子该不会是跟老南宫约好了,故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找药神院挑刺的吧”

“难道这个年轻人真是炼丹师”

“不好说,也许人家是祖传绝学,也有可能是没落的炼丹世家。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不过我相信老南宫,那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在他这场子里也买过不少东西,虽说有时候价格高一些,但绝对都是真货,没有假货。”

人老了,应对这种事情自然经验丰富。甄勤琴没有参与议论,她直接走到拍卖台前,抬手指着谢浩然,问站在上面的南宫立峰:“这孩子说得是不是真的”

南宫立峰隐隐约约猜到一些谢浩然的想法。他缓缓点着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谢浩然谢道友。我这拍卖场里所有锻体丹都是出自谢道友之手。”

有了南宫立峰为证,众人再次哗然。

“没想到他真的是炼丹师看样子,他应该二十左右的年纪吧”

“我看恐怕还要更小一些。不过这种事情不好说,如果修炼得法,功法大成,每个人都可以改变外貌容颜。古书上就有过记载:百岁老妪,貌若少女。鹤发童颜,翩翩少年。”

“没听说过有姓谢的修炼世家,难道是隐姓埋名的散修”

谢浩然对周围议论置若罔闻。他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拍卖台上,高高扬起戴有雷极掌门身份戒指的那只手,朗声道:“在下谢浩然,师承青云宗,现为雷极门掌门。”

他必须表明身份。这一点至关重要。

众人再一次感到震惊。

“雷极掌门他竟然说他是雷极门的掌门那不是老贺家的产业吗如果真是雷极掌门,他至少应该姓贺才对。”

“雷极门远在滇南与高棉国边界,怎么会跑到燕京来卖锻体丹”



第二百九六节 买一送一

“那个戒指是真的。 以前贺家人来燕京的时候,我见过贺定元。他当时戴着的戒指与这个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这个年轻人没有撒谎,他真的是雷极掌门?”

南宫立峰用力咳嗽了一下,场子里的议论声安静下来。他侧过身子,扬手指着谢浩然,提高音量:“谢道友所言非虚。诸位若是有兴趣,雷极门现在归属一查便知。这种事情绝不可能欺瞒哄骗。我南宫立峰经营“大方山”这么多年,何曾有过一句假话?”

“这倒是,就算不相信这个年轻人,也要相信老南宫。”

“大方山开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南宫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既然他说谢道友是雷极掌门,那就一定是了。”

“难道贺家让出了雷极门?还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谢浩然笑道:“南宫家主说得好,冒名顶替这种事情没什么意思。我既然敢在“大方山”这个场子里卖锻体丹,东西就肯定要货真价实。”

说着,他昂首阔步走下拍卖台,来到丰树理面前,手掌一翻,手心里已经多了一只白色瓷瓶。大小体积与丰树理之前买下装有锻体丹的那只一模一样。

“丰公子是个爽快人,不像某些老糊涂,上了年纪就认钱不认人。锻体丹虽然难得,在我眼里,却也算不得什么。今天就当谢某交个朋友,这瓶子里还有一枚锻体丹,算是我送给丰公子的礼物。”

谢浩然笑着把白色瓷瓶递到丰树理面前,后者微微有些动容,也不像平常那样冷傲。犹豫了几秒钟,丰树理伸手接过瓷瓶,脸上绽露出善意微笑。

“谢掌门真人不露相,我是看走眼了。没想到南宫家主不声不响就结交了你这么一位道友,改天有时间,丰某一定要约着谢掌门出来,咱们好好喝几杯。”

谢浩然拱手朝他行了一礼,转身走到甄勤琴面前。同样的动作,同样递过去一个装有锻体丹的白色瓷瓶,同样也是面带微笑有礼有节:“甄道友仗义执言,不像某些老不要脸的混账,见了更粗的大腿就不管不顾,不要朋友直接就抱上去。哼!也不想想这世上还有“义气”二字。小道平时最佩服的就是言而有信之人。小子年轻,就叫你一声“甄大姐”。你慧眼识珠买我一颗锻体丹,现在我再多送你一颗同样的丹药。丰公子刚才那句话小道转赠给甄大姐:改天有空,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甄勤琴为人老到,她接过瓷瓶,拔掉瓶塞,嗅了一口从瓶口飘出的浓香,笑意随即在脸上弥漫开来。

“谢道友有心了。只是这锻体丹实在珍贵,就这样占你的便宜,老妇人心中实在不安。这样吧!就按南宫家主之前拍卖的底价,我再给你一千五百万。”

谢浩然佯怒道:“说了这是送给甄大姐的礼物,区区一颗锻体丹,算得了什么?”

甄勤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抱拳,认认真真行了一礼:“那我就倚老卖老,谢过谢兄弟。以后谢兄弟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甄家帮忙,说一声,呵呵……上刀山下火海倒不至于,只要是力所能及,我甄勤琴决不推辞。”

谢浩然大笑起来:“甄大姐人如其名啊!若是你说什么赴汤蹈火之类的话,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力所能及”这话说得好,合情合理。”

旁边,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裙的中年妇人与甄勤琴熟识,她凑过去,看着甄勤琴手里的白色瓷瓶,好奇地问:“琴琴,这锻体丹是真的?”

甄勤琴点头“唔”了一声,把敬佩的目光投向谢浩然:“谢兄弟年纪轻轻就掌握如此神妙的炼丹技艺,不愧是执掌一派之主啊!”

很多人激动,很多人。

“听见了吗?琴姐说了,那锻体丹是真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如果有假,琴姐肯定不会接着。”

“天啊!那可是锻体丹,是锻体丹啊!只要配合家传功法,一丹在手,立刻就能踏入炼气门槛的好东西啊!”

“没错,锻体丹比通体散好太多了。灵药珍贵,上品丹药更是珍贵。就这样随手送出去,雷极门掌门果然名不虚传。”

议论声纷纷扬扬,真正是人声鼎沸。这一切来得很意外,孙宗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也不明白谢浩然的真正目的。他站在人群中间,脸色阴晴不定,一言不发,脑子里飞快思考着对策。

常英成彻底呆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谢浩然把价值千万的锻体丹就这样拱手送出。丰树理和甄勤琴都是认识的,他们的修为和眼光极高,就算判断方面出了问题,错认锻体丹真假,至少还有南宫立峰在旁边作保。

常英成做梦也没有料到会突然跑出来一个谢浩然,也没有想到他当场承认是炼丹师。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秘密,可是谢浩然公开他雷极掌门的身份,就算对锻体丹还有一点点怀疑的人,也彻底打消了原本的顾虑。总之一句话,现在已经没人再相信孙宗延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人人都相信锻体丹是真货。

就连常英成也是如此。

修炼世家与一个门派宗主,身份上就差了太多,没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他死死攥着拳头,感觉心脏正在滴血。

看着别人得到珍贵无比的锻体丹,自己却双手空空,这种感觉实在很糟糕。

如果只是之前那颗退给南宫立峰的锻体丹也就罢了。那毕竟是自己花钱购买,原价多少就退回来多少。可是现在,谢浩然公开丹药来路,再加上他身为雷极门掌门的身份,“货真价实”四个字绝对有了保障。一想起自己双手把珍贵的锻体丹退回去,常英成就觉得追悔不已。

谢浩然显然是不会就这样放过药神院。看他咄咄逼人的样子,肯定要与孙宗延斗个不死不休。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又何必掺和呢?

要是我之前就站在南宫立峰那边,这姓谢的小子拿出锻体丹作为酬谢,肯定有我的份。

两颗锻体丹加在一起,我那小孙子绝对可以炼气成功,踏入修炼之门。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想到这里,常英成眼里一片通红。

这是真正的眼红,红得像血,红得恨不得扑过去,把丰树理和甄勤琴手里的锻体丹统统抢过来。

“小辈!你胆敢对我无礼!”

常英成突然指着谢浩然发出怒吼:“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的针对我?”

谢浩然虽然在笑,眼里目光却像是在看待什么也不懂的傻逼:“老头儿,你脑子不正常吧!我什么时候针对你了?”

常英成今年八十多快九十岁的人,要不是修炼有成,外表也不会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得多。他挺直身子,双臂缓缓抬升,双手一前一后略微交错着,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常家祖传功法的起手式。只要锁定目标,随时可以攻击。

“你之前那些话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常英成满面怒容,运势待发的双手表面筋络盘虬:“不尊老,不敬前辈。你以为你有师门高手罩着就能肆意妄为?哼!区区一个雷极门,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在修炼世界,实力就等于一切。这是从上古时代传下来的规矩,现实当中也很适用。只是随着时代更替,文明进步,“实力为尊”这条法则已经受到越来越多的限制。尤其是对于普通人,修士更是不能随意出手。可若换了是在修士之间的矛盾,这条规则就等同于法律。

常英成当然听说过雷极门。只是在他看来,谢浩然这个“雷极掌门”实在是水分很大。区区一个炼气境界的年轻人,估计下面的毛都没有长全,居然恬不知耻,叫嚣着什么“我是门主”。

无论古时还是今日,“功法”都是一种秘密。专属于各门各派,世家大族绝对不会外传。森严的规矩和界限使得功法外泄可能性等同于零。

青云宗早已消失在时间长河,“文曲”功法之名到了今天更是无人知晓。个中神妙,只有身为修炼者的谢浩然知晓。

“文曲”功法有着掩盖真实修炼境界的特殊效果。谢浩然从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体内灵能分为两种。第一,是通过正常修炼,服用丹药,吸收外界灵气所产生。第二,就是通过文化、曲艺等方面知识沉淀变化产生。

这就导致他体能灵能在人前显露的部分有所偏差。修士可以感知到对方的真正修为,但这里所指的只是正常修炼。换句话说,谢浩然体内的“文曲”功力,在修士眼中并不存在,宛如一张白纸。

常英成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信口雌黄,张狂无比的小辈,实力不过是炼气中期。

所谓“雷极掌门”,极有可能是对方所在宗派的上一辈长者授意。

类似的事情常英成也做过。

小孙子实在讨人喜欢,常英成就有过“让小孙子成为家主,我在后面坐镇”的想法。



第二百九七节 一招

他要好好教训一下谢浩然,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至于对方身后的潜在高手……常英成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别忘了,这里可是燕京,是真正的天子脚下。

面子很重要。尤其是被一个比自己孙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啪啪啪啪”打脸,常英成心里的愤怒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杀人是不可能的,常英成也根本没想过要把谢浩然的脑袋从肩膀上拧下来。他只想让这个小辈吃点儿苦头。凑他,狠狠抽他几记耳光。长辈管教小辈从来都是这样,就算日后雷极门的坐镇高手找上门来,自己也有足够的理由辩解。

忽然,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走过来,挡在常英成与谢浩然中间。

丰树理的身高超过一米九,瘦瘦的样子仿佛整个身体被拉长,随时保持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就连笑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想要回避。因为嘴巴被拉得很开,露出太多的牙齿。

如果不是身上那套华贵的衣服,丰树理肯定会被认为是个长期营养不良的病人。他冲着常英成露出颇为惊悚的笑:“老常,你这是干什么?”

常英成脸色有些难看,粗暴地挥了挥手:“这不关你的事,给我让开。”

“嘿嘿嘿嘿!老常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丰树理对此置若罔闻,瘦长的脸型,苍白的皮肤,英俊的相貌有种病态的美:“这是老南宫的场子。主人都没有说话,你在这里唧唧歪歪个啥?”

常英成对丰树理颇为忌惮,对方虽然看上去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可是熟悉丰树理的人都知道,这家伙从小就是这个模样。他的修为境界与自己差不多,都是筑基中期。

“不要多管闲事!”常英成低声威胁道:“不分尊卑,老夫今天只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教训?”

谢浩然张狂的笑声从丰树理身后传来:“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要说不讲规矩,那也是你做在我之前。公平交易,买卖自由。无论天底下任何一个拍卖场,从来就没有卖出去东西再退回去的说法。老家伙,没钱就不要买,买了后悔想要退货,你以为这拍卖场是你家开的吗?”

周围的议论纷纷。

“老常这事情的确做得不地道。”

“是啊!人家没说错。锻体丹端出来的时候,老常抢得比谁都积极。结果药神院的人出来随口说了几句,老常立刻就变脸了。”

“要我说,也是南宫立峰脾气好。换了是其它地方的拍卖场,就老常这德性,早就被人撵出去了。”

常英成一张老脸憋得涨红。他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闪身从丰树理面前绕开,右手握拳朝着谢浩然砸去:“混账!尊卑不分,目无尊长,老夫今天要……”

后面的话硬生生僵住了,常英成的朝前猛冲的身体也定在原地。他满面惊讶地看着从侧面闪出来,牢牢扣住自己肩膀的那个人,难以置信地叫道:“怎么,连你也要拦着我?”

甄勤琴外表看上去与普通老妇没什么区别。她身材丰满,扣住常英成肩膀的那只手胖乎乎的,又白又软。女性特有的矜持笑容浮现在脸上,耐心地劝解:“老常,别耍性子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不地道。”

常英成目光一厉:“连你也这么说?”

谢浩然再次发出冷笑:“若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退货,倒也罢了。偏偏你转个身就抱上了药神院的大腿。两千万六份通体散,这价钱的确很便宜。但是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这样做,根本就是损人利己。”

他大步走到常英成面前,示意甄勤琴松开对方肩膀,平静地笑道:“老头儿,你所以愤怒,其实就是看着我给丰公子和甄大姐的锻体丹觉得眼红。哈哈哈哈!早知今日,你有何必当初?若是你买下锻体丹就没那么多想法,不寻着找着想方设法要更多的好处,看在你维护南宫先生的份上,这锻体丹我肯定也会送你一粒。”

“亏你张口闭口就是你家的小孙子。就你这种老不为尊,言而无信,不要脸到极点的做派,光是想想也知道,你常家必定是欺哄瞒骗,肮脏透顶。”

骂人骂得狠,无论是谁被这种指着鼻子骂,都不可能把这口气忍下去。常英成瞬间暴怒了,他再也没有之前的想法和顾虑,运起体内最强幅度灵能,扬手就是家传功法最凌厉的杀着,朝着谢浩然透顶铺天盖地狠狠砸下。

蕴含巨大力量的拳头在距离谢浩然头顶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停住了。所有人都看见谢浩然抬手抓住常英成的手腕。仿佛擎天巨臂,就这样牢牢握着。尽管常英成用力挣了几挣,谢浩然却纹丝不动,坚若磐石。

他的笑容很冷,非常邪恶:“不要脸的老杂种,区区筑基中期的修为,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咔嚓”的脆响声无比清晰,常英成握成拳头的那只手举得很高,感觉就像一根形状怪异的棍子,被谢浩然牢牢握住尖端,然后用力,朝着下面就这样掰了一下,像是成熟的甘蔗,松垮垮断成了直角。

常英成不由自主张开嘴,嘴唇被来自大脑的控制力扩张到极限,爆发出惨痛无比的“哇”声。

就这么断了?

就这么断了!

谢浩然松开手,任由常英成的身体连连后退,倒在地上。他左手握住被折断的右腕,脸上肌肉随着痛苦延伸不断扭曲,双腿像是备受刺激的蚂蚱那样不断弹缩着。身体蜷曲,然后伸展开来,不断地翻滚……这一刻,除了想要让难以忍受的痛苦尽快离开身体,他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

丰树理和甄勤琴怔住了。

南宫立峰眼睛里目光流转,很意外,也有些惊讶。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才是谢浩然肆无忌惮直面硬对常英成的倚仗。丰树理和甄勤琴两人都得了锻体丹,无论如何也要承这个情。南宫立峰与谢浩然是一条船上的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种变化,彻底超出了想象。

周围传来无比震惊的窃窃私语。

“常老爷子,就……就这么废掉了?”

“这人实在太狠了,一个照面就断了常老爷子的手。可是看他的实力也就是炼气中期,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你忘了,人家刚表明身份的时候就已经说了是雷极门掌门。能当上一派之主的人,怎么可能连一点儿实力都没有?”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常老爷子快九十岁的人,不管怎么样,总得多少给他点儿面子。刚一动手就把人打成残废,实在太凶,太过了。”

“我倒不这么看。你想想常老爷子刚才是怎么说的?换了我,这口气一样下不去。什么叫做“不尊长辈”?明明就是看着丰公子和琴姐都从人家手上得了锻体丹的好处,他自己绕来绕去什么也没得到,心里这口气下不去,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老徐这话说得对。我跟老常是熟人了,他那点儿弯弯肠子我比谁都清楚。从来就是个不肯吃亏,还喜欢占便宜的人。老常是看着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年轻人实力低微,才是炼气中期,就想着过去恐吓威胁,顺便出手教训一下子。人嘛,只要被打了都会害怕,到时候老常随便提个要求,这锻体丹还不一样是又弄了回来。”

“不会吧!这可是老南宫的场子。你也看见了,丰公子和琴姐都站在他那边。”

“你懂个屁!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换了你得罪别人试试,你能每天都躲在家里不出来?十天半个月还行,成年累月的我看也得活活憋死。”

人群在慢慢退开。以谢浩然为中心,不知不觉形成一个半径三米左右的空心圆。口头上的狠话谁都会说,但是真正动手把人活活打成残废,这种能力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狠人疯子大家都怕。一时间,就连丰树理和甄勤琴都退了几步,站在拍卖台边上,仿佛靠着南宫立峰会安全得多。

谢浩然转身的速度非常缓慢,森冷的视线从一个个围观者身上扫过,直接落到了孙宗延身上。

拍卖场里开着空调,通风效果良好。孙宗延却觉得空气又热又湿,仿佛鼻孔与喉咙都被黏住。他有种想要转身朝着大门口方向拔腿狂奔的冲动,脚上却仿佛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浩然分开人群走过来,在自己面前站定。

“我从一开始找的就是你。没想到被一个老混蛋耽误了时间。”

谢浩然的笑容很冷,他用左手捂着肚子,认真地说:“我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从你手上买的那份通体散有问题。我的肚子很疼,一直这样。”

孙宗延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努力鼓起勇气,抬手松了松过紧的衣领,在紧张和恐惧中发出声音:“不,这不可能。”



第二百九八节 吃了你的药,我肚子疼

谢浩然笑意冰冷:“怎么,你觉得我在骗你”

孙宗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冰冷中颤抖。他不是第一次被欺骗。是的,欺骗!现在就是被欺骗!这感觉是如此清晰,就像一把刀子在大脑里狠狠划来划去。他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这里不是药神院的地盘,而是南宫世家的“大方山”。手腕被折断的常英成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如此醒目的警示标识也被来自潜意识的愤怒之火烧成灰烬。他觉得自己是好人,至少应该归属于“好人”这一类别。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自己巧言令色信口雌黄叫嚣着“不是所有锻体丹都是真的”之类的话,统统被抛之脑后,一个字也记不得。

“我的通体散不可能有问题!”孙宗延瞪着发红的双眼,几乎是一字一句低吼道:“好好看看你手上的瓷盘,上面有药神院的标志。这通体散是真的!是真的!”

谢浩然嘴角挑了起来,放荡不羁的意味就这样弥漫开来。他紧挨着孙宗延的身体,对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如影随形,保持着伸手就能将其抓住的距离。笑容充满说不出的恶意。

“我肚子疼!”

他还是那句一成不变的话。找个借口就是如此简单,根本不需要什么逻辑,也用不着表面上的伪装。

孙宗延猛然醒悟过来。他用力闭上眼,运动面部肌肉挤压着眼球,使劲儿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做可以把各种乱七八糟的混乱思维彻底清除。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脸上一片明悟,后退半步站稳身形,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右手指着谢浩然,神色冷了下来:“你……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谢浩然满面冷笑注视着他。

周围的人也看出了问题所在。各种纷乱的言辞消失,整个拍卖场变得平静。

丰树理双手插在裤兜里,嘴上叼着一支尚未点燃的香烟。他侧着身子站在拍卖台前,看着正面对峙的谢浩然与孙宗延,目光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丰树理对谢浩然的感觉很不错。尤其是之前白白给了一颗锻体丹,完全是意外之喜。豪爽大方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很好的人缘。何况锻体丹还不是简单的财物,更不是男人烧烤摊上偶遇,一箱啤酒,几十根烤串,互相争抢着付账的微末好处。

谢浩然与常英成的争执,丰树理想都不想就会出手相助。理由很简单:常英成老了,常家也没有实力更强的修士,何况常英成做事本来就不占理。这种人情不做白不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到这里,丰树理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斜对面的甄勤琴。身穿淡色长裙的老妇神情肃然,同样也在关注着谢浩然与孙宗延。她表现得很内敛,老人特有的稳重在她身上一览无遗。

人心隔肚皮,光看脸面无法知晓真实内心。丰树理有种感觉————甄勤琴此时此刻的想法,应该与自己一模一样。如果进一步扩展到动作行为,可能同样是没有区别。

冲动的人都死得很快。常英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他不是那么急躁,不是被谢浩然白送出来的那颗锻体丹激红了眼,恐怕也不会当场作出那种过激行为。

打不赢对手,自己却被重伤。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丰树理右手在裤兜里抓了抓,摸到打火机,本想拿出来点燃香烟,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叼着烟卷有种放荡不羁的样子,完美掩饰住他此刻的忐忑心情。

妈的,必须被强迫着站队了!

丰树理表面一片平静,内心却在咒骂着谢浩然与孙宗延。他与这两个人没有仇,但无论如何,丰树理都不愿意看到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原因很简单,即便是自己身后的家族,也不敢招惹药神院。那是个极其可怕的庞然大物。在炼丹术无比衰落的现在,修士们只能从古书里寻找“丹药”的概念。龙虎山武当派这些名门大派对外出售丹药,品质却很成问题。相比之下,以通体散之类非丹药散剂出名的药神院,反而要更接地气,在修士当中拥有相当数量的支持者。

这其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如果有效果更好的锻体丹,鬼才愿意选择通体散。

至于名门大派出售的丹药……丰树理不知道其他修士是怎么想的,反正丰家老祖在家族内部有过训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花钱购买名门大派炼制的丹药。

颜色发黄、体积大小不规则,甚至不是标准的圆形颗粒,气味刺鼻,根本不是古书上说的“药香”,反倒像是中药烧糊后临时添加大量冷水,各种杂质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根本用不着做比较,如果一定要在“丹药”这个问题上做选择题,丰树理会毫不犹豫选择谢浩然。

孙宗延至少说对了一句话:药神院实力强大。若是想要与他们为敌,先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但谢浩然又是好惹的吗

看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哀嚎声自始至终就没有断过的常英成,就知道这家伙心狠手辣,实力高强。

软弱善良的人固然可以收获来自别人的好感,也就是所谓的“颇有人缘”。可事实上,别人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客套只是在互相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才会产生。若是因为某种产生纠纷,弱者是首先被欺凌,从利益圈子里被扔出的那种人。

丰树理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如果谢浩然真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一团和气,他就绝不可能坐上“雷极门掌门”的位子。

丰树理听说过雷极门,也知道雷极门是贺家名下的产业。他并不认为谢浩然会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因为这种手段太拙劣了,在修士当中假冒某个门派的宗主首领,家主掌门,就跟某人自称是国家领导人,国务院元首,部长中的战斗机一样滑稽可笑。

既然他没有撒谎,就意味着谢浩然背后站着整个雷极门。就算他们人少,三、五十个总有的吧谁敢保证其中不会有那么一、两个修为境界达到筑基的高手也许还会更多,三五个、七八个、十几个……这绝不是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事实摆在眼前,谢浩然他既然可以一次性拿出那么多的锻体丹,甚至还能免费无偿送出几颗,这就意味着他肯定还有更多的同类型丹药。

这种事情想想就让人觉得心脏狂跳啊!他是像名门大派那样拥有灵药圃还是手下有技艺高超的炼丹师效力丹药对修士的帮助与增强效果不言而喻。身为门主,还把丹药拿出来卖,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雷极门的锻体丹供应量非常充足,已经奢侈到了“连吃都吃不完”的地步

必须承认丰树理很聪明,真正是从一个着眼点就能看到全局。只是如此大胆的推测就连丰树理自己也不敢相信。刚刚冒出来的推断结论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就已经消失。因为这在他看来实在太荒谬了。如果雷极门真的如此强大,为什么之前从未很少听到过这个名字雷极门也不属于名门大派之列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谢浩然很强。虽然无法看穿他的修为境界,却大体上可以猜测出来。绝对比常英成常老爷子高,否则也不可能刚一照面就折断对方手腕。

他究竟是筑基后期

还是金丹初期

何况,还要再加上一个雷极门。

丰树理迈开脚,仿佛对拍卖场里的争斗漠不关心。放荡不羁甚至带有一丝痞意的笑无时无刻不挂在脸上。叼在嘴里的香烟从左边挪到右边,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讨厌。他一直走到谢浩然的身侧才停下来,选择了一个非常巧妙的位置,刚好能让他看见,又不会让他产生“这家伙是我敌人”的想法。

他已经选择了站队方向。

这种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能改变。

甄勤琴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站在另外一侧。从空中俯瞰,正好与丰树理并排横在一起。

这是一个聪明的老妇人。

谢浩然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孙宗延:“胡说八道老子吃了你卖的通体散肚子疼,你竟然说我是在胡说八道”

能够成为修士的人,胆略与性格都很出挑。孙宗延怒视着谢浩然:“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浩然脸上神情随着这句问话渐渐转入平静。他仰起头,冷傲与嚣张是此刻他身上的最明显特征。话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甚至让人听了觉得啼笑皆非。

“姓孙的,你卖假药让我吃出了问题,我的身体受到伤害。难道你觉得这种事情随便说说就能过了你就没觉得应该对我进行补偿吗别忘了,我是买你药的顾客,你是通体散的卖家。你的诚信与良知哪里去了你就是这样用假冒伪劣商品坑害消费者”

“我现在肚子很疼,疼的要命!”



第二百九九节 全程有录像

孙宗延张大了嘴,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彻彻底底呆住了。

药神院的人都是修士。卖了这么多年的通体散,孙宗延还是头一次遇到吃了通体散就叫嚷着“肚子疼”的客人。他从不认为通体散有假,事实上这种事情也根本不可能。

这可是在拍卖场里价值几百万一份的通体散,不是江湖骗子练摊叫卖的“大力丸”。

你居然找我要赔偿

这简直就跟走在路上,看了一眼站在对面车站站台上的女人,她就不依不饶缠着你,嚷嚷着“老娘守护了四十多年的贞1操被你用眼睛夺走了,你必须跟我结婚,必须对我负责”。

孙宗延好不容强压下骇然的心情,脸上的表情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可谓复杂至极。努力控制着想要扑过去一拳砸烂谢浩然脑袋的冲动,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指着谢浩然,身体却在颤抖:“你……你这简直就是讹诈!”

“讹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话”

谢浩然的笑声无比张狂:“之前你说我锻体丹是假货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我也会倒过来说你通体散有问题吧”

事情已经很清楚,孙宗延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承认自己的确是没想那么多,也没有料到对手反击会来得如此迅猛。但如果就此放弃认输,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风格,药神院也绝对不会答应。

想想站在自己身后的庞大势力,孙宗延再一次恢复了自信。他露出从容的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对一,扯平了。”

他觉得谢浩然只是心中那口气下不去,必须找自己讨要一个说法而已。口头上的争执往往不会涉及到实际利益。就像俩个人在街头互骂,骂够了,骂累了,顶多再冲着对方吐点儿口水,也就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候。

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想到与药神院作对。

“扯平你在开玩笑吗”

谢浩然的声音仿佛金属般又冷又硬:“什么叫做一对一谁告诉你我的锻体丹有问题你好像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我是吃了你卖的通体散,我肚子很疼。你他码的却告诉我扯平……嘿嘿嘿嘿!这该怎么扯平难道你觉得,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瞎子的眼睛,用作摆设就算他们不管不问,你觉得……能过我这关吗”

孙宗延终于明白事情无法善了。

他本能的想要态度强硬骂回去。可是看看躺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常英成,孙宗延考虑许久,还是觉得低头认输比较好。

我的修为境界远远不如常英成,谢浩然只用一招就废了常英成。对照对比,我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用带着痛恨成分的冰冷目光盯着谢浩然,孙宗延缓缓地问:“你想怎么样”

问归问,孙宗延已经想好了应对办法。实在不行,就把三百万货款退给谢浩然,当是自己做了一笔赔本生意。

谢浩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无比恶劣的笑:“你得给我点儿补偿。先说清楚,我可没有讹诈你。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心理安慰费……嗯,差不多就是这些,所有加在一起,给我五个亿,这件事情就算了了。”

话一出口,孙宗延再次瞪大双眼,张大了嘴。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五个亿我该不是听错了吧”

“这也太夸张了。”

“声音小点儿,先听听药神院的人是怎么说的。”

压抑的怒火再次燃烧着孙宗延的思维神经。他满面狂怒:“你一定是疯了。五个亿……你简直不可理喻。”

谢浩然用轻蔑的眼光注视着他,抬起右手,用力捏了个清脆的响指。

南宫镇平从外面挤进人群,把一部手机递到谢浩然面前。接过来,伸手点开屏幕,出现了之前谢浩然从孙宗延手上购买通体散的图像。

录像很完整,一丝一毫也没有遗漏。从头到尾重现了整个场景。

“看清楚,这是我从你手里买过来的通体散。”谢浩然指着手机屏幕笑道:“如果你觉得拍摄画面不够清晰,我还可以给你看看从其它角度拍摄的录像。”

他抬高右手,朝着会场四周指绕了一圈:“看见站在墙边的那些侍女了吗她们每个人都有一部手机,都在那个时候拍下了我找你买药的过程。如果你觉得还是不够,南宫少爷还可以调出拍卖场的监控录像。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站在拍卖台上的南宫立峰终于明白,为什么拍卖场里突然间了多了一些旗袍侍女。

丰树理终于明白,为什么谢浩然明明持有锻体丹,还要找孙宗延购买通体散。

甄勤琴终于明白,谢浩然脸上那股令她不安的诡异冷笑,究竟源于何处。

孙宗延也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骗子做事,同样需要借口。就像街头的碰瓷党,如果没有在车前表演干脆利落的假摔动作,要起钱来,也不会那么理直气壮。

孙宗延很想扑过去从谢浩然手上抢下那部手机。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没用。对方早有准备,无论监控摄像头还是手机拍摄,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就算抢到那么一、两部,对方肯定预留了拷贝。

五个亿的赔偿,绝对不是开玩笑。

谢浩然玩弄着手机,眼睛里闪烁着快意的狰狞:“孙先生,你打算怎么付账现金银行转账还是实物抵押”

“我没钱!”暴怒的孙宗延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你这种骗子!”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看来你是打算固执到底了”

这种恐吓对孙宗延没有任何效果。他抬手指着谢浩然,义愤填膺:“亏你还是修道之人,却没有半点正直之心。你这是欺骗!是讹诈!我药神院绝对不会……”

巨大的力量如山一般迎面碾压过来。一股奇特且可怕的动能沿着手臂开始传递。孙宗延感觉自己的右臂突然变短,无法形容的麻木感贯穿全身,右侧肩膀后面发出“嗤啦”的裂音。带着奇异且恐惧的思维想要缩回右手,他突然发现无法做出“胳膊弯曲”这个动作。在困惑与思维凝固中僵立了两秒钟,他张口发出“啊”的一声惨叫,不受控制般连连后退,撞在后面的人墙上,然后摔倒,左手死死捂住右臂,疼得满地打滚。

南宫立峰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谢浩然迎着孙宗延右手砸出的一拳。迅猛的动作实在太快,就连拥有筑基实力的南宫立峰也为之震撼。那是极具分量的一拳,孙宗延整条胳膊从前端被硬生生打得倒缩回去。他的肘关节刚好保持平直伸展状态,无法起到缓冲作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右手五指与手掌分离,骨节断裂,腕骨变成了更加细小的碎块,尺骨和桡骨相互挤压,被来自外界的力量冲撞着,被迫冲向肩膀,撕裂了后背上的肌肉与皮肤,带着四散溅开的血水,从肩膀后侧穿透,毫无遮拦暴露在空气中。

一拳,仅仅只是一拳的力量。

谢浩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孙宗延。南宫镇平应该是早有准备,不声不响塞给他一根警用橡胶棍。谢浩然接过棍子,大步走到在地上翻滚嚎叫的孙宗延面前,飞起一脚狠狠踢中他的小腹,孙宗延大叫着,嘴里“噗”地喷出一口血水。谢浩然站在原地,灵活地挽了个棍花,带着冷酷到极点的表情,在手里掂了掂,一个字一没有说,朝着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孙宗延劈头盖脸打下去。

丰树理看得眼角一阵抽搐。他不是没有见过狠人,可是像谢浩然这么年轻,手段如此狠辣的家伙,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甄勤琴用女性最常见拢顺头发的动作来掩饰内心震撼。她不喜欢孙宗延这个人,尤其是张口闭口“药神院”三个字,总让人觉得是一种要挟。现在比较下来,甄勤琴忽然发现孙宗延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尤其是遇到谢浩然这种不讲道理,更不看重规矩的人,孙宗延就跟失去了主人控制的狗,只要随便冲着对方咆哮几声,立刻就会被打得连他吗都不认识。

说不定,还会被剥皮剔骨,割肉炖汤。

狗都是下贱的。心甘情愿做狗的人也是如此。

拍卖厅里回荡着孙宗延带有抽噎的惨叫声。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身体多个部位受到沉重撞击。一下又一下,而且没有一处是在致命位置。可是每一次下手都很重,尤其是棍棒尖端朝着身上狠狠捅过来,腋下,还有侧腹,巨大的麻木感过后,就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孙宗延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只是疼痛尚未超过大脑神经可以承受的那条线。无法昏迷,只能在惨叫声中痛苦忍受。

看着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孙宗延,谢浩然蹲下去,用棍子尖端戳着他的面颊,认真地问:“五个亿的医药费,你到底给不给”



第三百节 欠债,明天还

这是一句疑问句。

“我……给……”

孙宗延张开嘴的时候,牙齿混合着唾液与血水流了出来。什么强硬的态度,什么实力强大的药神院,在这个时候统统都是虚无。只有保住自己的命才最重要。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谢浩然低头注视着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声音很平静:“说说你的支付方式。提醒你一句,不要耍我,也不要在我面前玩弄“延期付款”之类的把戏。否则的话,你会死得很惨。”

孙宗延满是血污的面孔为之一僵。

他的确有这样的打算。谁也不可能把五个亿随时带在身上,就算真有那么多存款,银行方面也要反复核对信息后才会转账。只要先把谢浩然糊弄过去,把眼前这关过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定要报仇雪恨,他竟敢如此对付我这个药神院的销售代表,真当我药神院无人了吗?

看着陷入沉默的孙宗延,谢浩然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冷起来:“我有种感觉,你好像是在耍我?”

孙宗延双眼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尖叫道:“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

谢浩然没给他时间考虑后面的话,高高抡起棍子,沉重的尖端带着巨大力量落下,准确砸中了孙宗延的左腿。距离盆骨很近,大约只有五厘米。孙宗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声,他感觉一枚超大号钉子穿透了大腿,把自己与水泥地面牢牢钉在一起。骨头发出可怕的碎裂声,脑海里也产生了钢化玻璃被子弹穿透,沿着射空四周,出现无数蜘蛛网般细密裂缝的可怕画面。

残忍与血腥震慑了许多人,也有人对此觉得极为愤慨。一个貌似忠厚的中年男人愤愤不平地叫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之前说你的锻体丹是假货,你后来也说他的通体散有问题,基本上算是扯平了。这种事情说清楚就行了,有必要连打带骂,把人收拾到这种程度吗?你看看他,都快被你打死了!”

谢浩然偏过头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冷冷地问:“听你的意思,是想要打抱不平,见义勇为?”

中年男人为之一滞。他很想张口反驳回去,可是看看残废的常英成,再看看已经跟死人没什么区别的孙宗延,他还是用力吞了吞口水,把愤怒硬生生咽了下去。

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谢浩然鄙夷地哼了一声,转过头,注视着脸色惨白,被痛苦扭曲了面部肌肉的孙宗延:“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五个亿,如果你拿不出来,我现在就杀了你。”

孙宗延运起身体里所剩不多的灵能,拼命嘶吼:“把我的电话拿给我,我……我这就叫人过来付账。”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这个回答与他想象中差不多。侧转身子朝着摆在远处椅子上的孙宗延拎包看了一眼,南宫镇平会意地点点头,大步走过去,从包里找出手机,送了过来。

……

接到孙宗延打来的电话,彭文建一秒钟也没有耽误,带上两名手下,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大方山”拍卖场。

遍地血腥令他感到震惊,亲眼看到臂骨从肩膀后面凸伸出来的孙宗延,他当场呆住了,大脑思维陷入短暂的困顿,然后不顾一切朝着谢浩然冲过来。

带有狂热感的速度在半途就被迫中止。彭文建清清楚楚看到谢浩然把棍子竖摆在孙宗延鼻梁中间。只要用力,下滑的棍尖就会落入两只眼睛其中之一,带着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捅进颅内,搅碎大脑。

“把他放了。”

彭文建的声音明显带有狰狞意味;“我是药神院的燕京堂堂主。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目光回落到奄奄一息的孙宗延身上,淡淡地说:“他欠我五个亿,这笔钱你是不是现在拿给我?”

欠钱?

五个亿?

彭文建满面惊疑。孙宗延之前在电话里只说是遇到了货款纠纷,让自己尽快过来帮忙处理。在彭文建看来,这个世界上敢欠下药神院货款的人,应该还在娘胎里没有生下来。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当然也是因为药神院强大的实力为依仗。只是没想到来了以后就看到孙宗延身受重伤,被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控制。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把目光投向了拍卖场主人南宫立峰。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随便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南宫镇平用手机拍摄的视屏彭文建也看了,他终于明白“五个亿的欠款”究竟从何而来。

“你要是不给钱,我现在就杀了他!”谢浩然站在孙宗延旁边,仿佛一条看守着大笔财富的龙。

“现在是晚上,银行都关门了。你让我去哪儿给你弄这么多钱?这不是五十万、五百万,而是整整五个亿啊!”

彭文建怒不可遏地高声叫道:“给我点儿时间,堂堂药神院的牌子摆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会亏欠你。”

谢浩然平静注视了他近半分钟,悠悠地说:“筹钱的时间当然可以给你。说吧!你要多久?”

彭文建说话速度很快:“你明天下午来药神院燕京分堂拿钱。”

谢浩然需要更加准确的回答:“几点?”

彭文建很少被人用言语挤兑到这种程度。他恨恨地看着谢浩然:“五点。”

谢浩然忽然诡异地笑了:“五点就五点。不过,你得写张欠条给我。”

南宫镇平显然对谢浩然的计划所知甚多。他很快拿来纸和笔,摆在彭文建面前。后者倒也爽快,拿起笔来“刷刷”写好。按照谢浩然的要求,在末尾落款压上了红色指印。

谢浩然仔细看着欠条,确认没有问题,慢慢对折起来塞进衣服内袋。他把踩在孙宗延身上的那只脚挪开,后退半步,对着彭文建笑道:“药神院的人果然爽快。很好!明天下午五点钟,我去找你收钱。”

彭文建指挥着两名手下把孙宗延抬离地面。离开拍卖场的时候,他深深看了一眼谢浩然:“明天你记得一定要来。我没有耐心等人,尤其是钱这种东西……过时不候。”

谢浩然笑得很酣畅:“放心吧!我一定会去。”

……

乱哄哄的拍卖会就此结束。

按照往常的规矩,客人们纷纷向南宫立峰告辞。手腕被折断的常英成要麻烦些,只能通知随他同来,却没有资格进入拍卖场的跟班,把重伤的主人抬回去。

看着抬走常英成的那些人背影,丰树理摸着下巴笑了:“谢掌门,你今天晚上真正是名扬燕京了。常家这些下人倒是容易打发,随便吩咐就能让他们抬着老常头回去。但这事情绝对不会善了。常家肯定要来找你的麻烦。”

谢浩然很冷静:“来是会来,但不会是今天晚上。”

丰树理有些好奇:“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甄勤琴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过来,被密集皱纹从上下两端压成一条细缝的眼睛里,透出专属于她这个年龄层次的老到与精明:“常成英老了。他那个女儿还不错,早年的时候我见过,很聪明,只是后来嫁人去了加拿大,很少回来。老常的三个儿子都是废物,如果不是常家祖先给他们留下一大笔产业,恐怕现在已经被挥霍得差不多。常成英算是看得透了,所以才对家里的第三辈尤为上心。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的小孙子”,倒也没有撒谎。只不过嘛……唉!人老了,就会犯糊涂,搞不清楚状况。”

丰树理思维敏捷,很快反应过来:“琴姐的意思是,常家已经没人能出头了?”

甄勤琴没有回答,她把目光直接望向站在拍卖台前,神情悠闲的谢浩然,带着几分钦佩的神情笑道:“谢掌门目光如炬,看清了前因后果,否则也不会如此强硬。”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没有说话。

强弱与否,其实从表面上就能判断出大概。

修士不同于普通人,修士家族更是讲究底蕴。一个修士家族强大与否,从族中长辈的具体表现就能看得出来。常英成毫无遮掩的主动贴上了孙宗延,甚至不惜得罪南宫立峰。弱者依附强者是很正常的选择,关键在于,常英成做得实在是过于明显。

他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或者让家族里的其他人向孙宗延示好。然而,就算与谢浩然产生矛盾,常英成还是甩开膀子自己上。这就意味着,常家其实没什么人可用。说句不客气的话,常英成已经是整个家族最后的顶梁柱。

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的确可以撑起一个家族。问题是,常英成已经老迈不堪,就算修士的生命力远远超过普通人,一百岁,一百一,甚至过了一百二十,他们同样遵循新陈代谢规则,走向死亡。

一个走向暮年的修士家族,而且没有任何倚仗,不要说是谢浩然,就算随便派出几个雷极门人,轻轻松松就能对付他们。



第三百零一节 想学吗?

丰树理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谢掌门,你今天晚上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真的打算与药神院宣战?”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说这是个意外,你信吗?”

丰树理点点头,“嘿嘿嘿嘿”浅笑着:“当然信。为什么不信?南宫家主的这个拍卖场,我算是来得时间久了。说起来,南宫家主经营这个拍卖场也是竭尽全力。这里卖过上品丹药,卖过罕见的矿石材料,甚至还卖出过珍贵的灵器。说起来,煅体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是连续在“大方山”这个场子里出现好几次,这就肯定有人注意。孙宗延我是认识的,他今天晚上出现在这个地方,本来就很正常。能买到煅体丹,谁还会买通体散?只要南宫家主这个拍卖场里一直有煅体丹,药神院的人迟早都会过来问个究竟。”

甄勤琴目光深邃:“孙宗延只是药神院的一个小角色,就算杀了也无关紧要。彭文建就不同了,他是药神院燕京地区的堂主,手上掌握的权力很大。谢掌门张口就是五个亿的赔偿……呵呵!老身想问一句:您是不打算放过药神院了吗?”

谢浩然眼睛里光芒闪烁,淡淡地说:“我吃了通体散,孙宗延卖给我的药有问题。不找药神院,我能找谁?”

凌厉的目光从丰树理和甄勤琴身上扫过,他慢慢地笑了:“做人要讲规矩,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丰公子、甄大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过于干瘦的身形使丰树理外表看起来有些摇晃,随时可能摔倒。但他分开双脚站立,却是一个尖锐的三角架。他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视线在南宫立峰与谢浩然身上转来转去,思考了很久,终于点点头,发出肯定的声音:“今天太晚了,就这样吧!谢掌门,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丰家帮忙,说一声就是。”

谢浩然微笑着点头:“谢谢!”

丰树理含笑朝着他和南宫立峰分别行礼,昂首走出了拍卖场。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甄勤琴凸显老态的脸上浮出一丝干笑:“谢掌门,古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谢掌门愿意的话,老身愿意做个中人,帮着你与药神院说和说和。就是不知道,谢掌门意下如何?”

都说人老成精,可是与丰树理和常英成比起来,甄勤琴明显要狡猾得多。谢浩然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那是想要两头示好,谁也不愿意得罪。

“甄大姐,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吗?”谢浩然的笑意有些发冷:“别忘了,我可是受害者。从买下通体散到吃下去,整个过程都被我录下来。药神院没法抵赖,一切都很清楚。”

甄勤琴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我明白了。既然如此,老身就借用丰公子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以后如果谢浩然有什么用得着我甄家的地方,只要打个电话,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浩然平静地点点头:“谢谢!”

甄勤琴是拍卖大厅里的最后一位客人。等到她走出去,听见远处传来电梯铃声,南宫立峰才缓缓呼了口气,用很是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谢浩然:“谢掌门,你今天晚上闹出来的乱子可不小。”

谢浩然微微一笑:“南宫家主只看到麻烦,却没看到好处啊!”

南宫立峰那张轮廓分明的“国”字脸上线条有些坚硬。他皱着眉,闷闷不乐地说:“谢兄弟,我南宫立峰又不是瞎子。你说的意思我明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再加上煅体丹,“大方上”拍卖场的名头肯定要比以往响亮得多。人无我有,人有我精。光是凭着这两点,我这拍卖场子就算不火爆起来也难。这一切都是拜谢兄弟所赐。”

“好处是有了,可是坏处也同样明显。”南宫立峰没有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问:“谢兄弟,你打算怎么解决孙宗延?还是……真如丰树理说的,你想对药神院全面宣战?”

谢浩然淡淡地回答:“今天的事情的确偶然。我也没有想到药神院的人会来。如果孙宗延老老实实不说话,那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偏偏他不甘寂寞非要跳出来摆明态度,我又怎么可能拱手把好处让给他?”

南宫立峰仍然觉得担忧:“常家也就罢了。药神院却不同。他们……真的很强。”

谢浩然忽然释放出诡异的笑容:“南宫家主,要不咱们打个赌?”

南宫立峰心神一紧张,陡然提高了戒备:“赌什么?”

谢浩然竖起右手食指,举向天空,笑道:“如果这次我能拿下药神院,南宫世家就整体拜入我青云宗门下,你觉得怎么样?”

“青云宗?”南宫立峰微怔片刻,随即皱起眉头问:“你的意思是,雷极门是青云宗的下属?”

谢浩然平静地回答:“我青云宗功法玄妙,家师乃是文昌帝君。雷极门能拜入我青云宗门下,也是一种造化。”

站在旁边的南宫镇平插进话来:“我南宫世家也有家传功法。”

谢浩然点点头:“我知道。”

他随即话锋一转:“说句不好听的,南宫世家的功法也就这样了,没什么了不起。”

南宫镇平毕竟是年轻人,当即被激起了怒意:“你什么意思?”

谢浩然声音平淡:“修炼之人若是想要修为精进,有三件东西必不可少。首先是灵气充裕之地,其次是功法,最后则是丹药。灵气充裕之地现在已经不多了。即便是名门大派,经过了那么多年,所在之地的灵脉差不多也要枯竭。因此在这方面,大家算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功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能够称得上是“修炼世家”,在这方面都有祖先留下的珍藏。至于丹药……呵呵!这就是我想说的。”

他把目光转向南宫立峰:“南宫家主经营“大方山”这么多年,必定是得到了一些从正常渠道无法购买的好东西。能开拍卖场的人,自然要尽可能提升实力。否则就会被觊觎者吞得连渣都不剩。南宫家主,我说得对吗?”

南宫立峰缓缓点头默认。

谢浩然继续道:“真正的好东西谁也不会卖。南宫家主现在是筑基中期的境界,随时可能突破极限成为筑基后期。看看你现在的年龄,再对比常英成那个老不要脸的东西……南宫家主,想必在这丹药方面,你的确是得到了不小的裨益啊!”

南宫立峰没有否认:“不错,我早年的时候得了一株两百年老山参,一粒煅体丹,还有很多上了年份的灵花异草。若是没有这些,我也不可能修炼到今天这般境界。”

“这就是了。”

谢浩然理所当然地笑道:“先声明一下,我没有贬低你们南宫世家家传功法的意思。可即便是配合丹药与老参,有着超过其他修士的物质条件,南宫家主的修为还是难以寸进,南宫少爷也只是刚刚踏入炼气门槛……恕我直言,你们南宫家的祖传功法只能说是普通,根本算不上精妙。”

南宫父子面面相觑。南宫立峰还好一些,南宫镇平脸上的怒意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掩饰的颓然。

谢浩然说话虽然难听,却让他们无法否认。

“现在与过去不同了。封门闭户的修炼,恐怕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修炼艰难,在这个科技占先的时代想要修炼飞升,更是一种遥远的奢望。南宫家主,你只有镇平一个儿子。但是整个南宫世家还有很多人。想想你的那些亲族,能够顺利达到炼气阶段的人有多少?他们以后是否可以成功筑基?还是直至老死都是炼气?”

谢浩然注视着南宫父子脸上的情绪变化,声音里充满了诱惑:“拜入我青云宗门下,可以得到你们梦寐以求的好处。”

“通体散就是一堆不值钱的垃圾。那种东西居然也能卖上好几百万的价钱,简直是没有天理。只要扫除药神院,这丹药生意大可以我们自己做。到时候煅体丹的出货量会成倍增加,“大方山”拍卖场独霸燕京地区,甚至整个北方,整个华夏都不是问题。”

“至于功法……”

谢浩然“嘿嘿”笑着,伸出右手,在半空中结成一个手印,体内灵能被引导而出,以手印和虎口为核心,凝成一个足球般大小的能量团。

没有可以被肉眼看到的实际形体,却有着能够被修士感应到的森冷威胁。

南宫镇平不由得后退几步。他的炼气修为在这团气劲面前显得实在很低微,不得不拉开距离。

南宫立峰双眼瞳孔骤然锁紧,失声道:“这……这难道是《大威德金刚》功法?”

攻击型功法非常少见,,无论手印还是能量团,都透出一股威严肃穆的气氛。南宫立峰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有人施展《大威德金刚》功法,却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这种功法的部分特征。

谢浩然收起气劲,爽朗地笑道:“南宫家主果然见多识广。没错,这的确是《大威德金刚》功法。”



第三百零二节 笔记代表我的心

停顿了一下,他笑着问:“想学吗?”

南宫父子俩个人不约而同吞了一下喉咙,发出清晰的“咕嘟”声。

攻击型功法在上古时代很常见,修炼的人也多。应了“好勇斗狠”这个词,能打的人都死了。反倒是修炼内息绵长之术的修士活得时间长久,功法存世数量也多。

进入了文明时代,华夏国内修士之间的争端少了,会攻击型功法的人就更少。可越是这样,想要得到此类功法的修士就越多。道理很简单:别人手里有枪,自己就必须准备对应的武器。

南宫立峰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亢奋与沉稳:“谢掌门,这个赌我接了。只要彭文建那里不出问题,南宫世家必定拜入青云宗门下。”

他主动把谢浩然提出的赌注降了一个档次。彭文建虽说是药神院的堂主,却并不代表整个药神院。南宫立峰很清楚,这也算是提前对谢浩然表明态度。毕竟孙宗延是在自己的拍卖场里出事,就算可以把事情推到谢浩然身上,药神院也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自己。与其思前想后白白错失良机,不如狠狠心,咬咬牙,直接选择跟从对象。

实力决定一切。谢浩然身后是雷极门,更有一个神秘无比的青云宗。南宫立峰知道孙宗延没什么能力,可是常英成呢?那可是响当当的筑基高手,仅仅一招就被谢浩然废了手腕,这种强悍的实力,南宫立峰简直闻所未闻。

看着站在对面的南宫镇平,谢浩然笑了。

“你想变得更强吗?”这话问得充满了诱惑。

南宫镇平下意思看了站在侧面的父亲,从对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默许。

回过头问谢浩然,脸上全是炽热:“你有办法?”

谢浩然的声音非常笃定:“我可以让你成功筑基。”

南宫父子再次对视,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与狂热。

机会就摆在眼前,就看具体如何选择。

……

车子在燕京大学七号门外停住的时候,谢浩然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刚好是晚上十点二十分。

南宫镇平亲自驾车。他从敞开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下车站在人行道上的谢浩然挥了挥手。

一旦做出了站队的选择,就无法更改。南宫镇平知道父亲的行事风格,不夸张地说,南宫世家现在与药神院已经对立,水火不容。

谢浩然笑着对南宫镇平摆了摆手:“回去以后好好修炼,别忘了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南宫镇平抬起左手,做了个大拇指向上的动作。然后车辆掉头,很快消失在灯光与黑暗交织的街道尽头。

谢浩然很快走到了宿舍楼下。刚转过高大密集的桂花树林,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侧面走出,挡住他的去路。

梁欣丽穿着一条米色连衣裙,质料很薄很得体,领口是波浪形的荷叶边,袒露出美妙的锁骨线条。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她的目光有些幽怨。

谢浩然早早就察觉附近有人,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梁欣丽。很意外,却迅速调整思维和情绪,笑道:“是啊!事情刚解决。对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去图书馆,现在回宿舍,刚好路过。”梁欣丽支支吾吾说着明显是编造出来的借口,把抱在手里的一样物件递了过来:“……这个给你。”

灯光有些暗,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是两本类似大开本书籍的东西。谢浩然接过,翻开,发现纸面上写满了娟秀的蝇头小楷。

“这是我上课做的笔记。你这几天一直没来上课,下个星期要测验。老师说了,不及格的话,这次就拿不到学分……嗯,那个……借给你复习,看仔细点儿,记得考完以后还我。”

前面几句话说的很快,后面就越来越慢。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足足拖了近半分钟。她显得很紧张,黑暗掩盖了涨红的面孔,谢浩然却清楚感觉到梁欣丽的嘴唇在微微颤动,丰满的胸部也在不停起伏着。

她什么也没有做,转过身,迈着轻快灵动的步伐,仿佛一头森林中收紧的小鹿,朝着远处灯光闪亮的女生宿舍跑去。

拿着两本厚厚的笔记,谢浩然在黑暗中自嘲地摇摇头。这东西他根本用不着。虽然一直没有上课,却在平时的零碎时间里仔细研读课本。大学课程不比高中,以《文曲》功法对知识吸收的增幅效果,下周的测验完全没有问题。

上楼,推开宿舍房门,几名舍友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尹振辉在看书,王建祥买了一台电脑正在安装连接线,胡松和白元生在旁边看着,武斌坐在床边看着一份电脑配件宣传单,众人纷纷与谢浩然打着招呼。

尹振辉从里面走过来,扶了扶眼镜,笑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梁欣丽找过你好几次了。”

谢浩然扬了扬手上的笔记本:“我在楼下遇到她了。”

王建祥用力按下电源开关,笑着说:“梁欣丽明显看上你了。我听媛媛说,上次聚会回去后,梁欣丽一直在夸你。”

白元生在旁边好奇地问:“老王,没听你说过啊?”

王建祥按下电脑启动键,意味深长地说:“那是因为前几天谢浩然一直没回来。高考八百分的满分状元,有女孩子喜欢很正常。”

胡松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没有说话。

谢浩然笑笑,翻开笔记本,认真地看着。

武斌从面对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用手肘捅了一下谢浩然,低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说着,他站起身朝着宿舍外面走去。

这个时间走廊上人少。谢浩然跟着武斌走到拐角处的僻静位置,不解地问:“怎么了?”

武斌转过身,搂着谢浩然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还记得那天上大课的时候,坐在梁欣丽旁边的那家伙吗?”

谢浩然脑子里闪过一张傲慢的面孔:“当然记得。”

“那家伙叫曹伟雄,现当代文学专业的。”武斌的语调有些不屑:“那天你不是接到电话就走了吗?那家伙在你的位子上坐下,当着我们的面就约梁欣丽晚上出去吃饭。啧啧啧啧,实在太嚣张了。”

谢浩然觉得有些好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很正常嘛!”

胖乎乎的脸蛋挤压着眼睛,武斌注视着他:“别告诉我你不喜欢梁欣丽?”

谢浩然对此很坦白:“我和她之间还达不到那种程度。”

武斌对此嗤之以鼻:“现在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梁欣丽喜欢你。你刚才拿在手上那两本笔记是她的吧?”

谢浩然点点头,老老实实承认:“是的。”

“这不就对了嘛!”武斌借着话头说起来:“你觉得哪个女生会把笔记借给男生?王建祥和岑媛媛那种同一个学校出来的老关系另当别论。不是我说你,这方面主动点儿,要是梁欣丽以后被别的男生追跑了,我看有你哭的时候。”

武斌是个热情的人,对自己有种天然的友善。谢浩然对此很是清楚,也感谢上天能够在大学校园里认识这样一个诚心的朋友。只是在梁欣丽的问题上,他实在是不好选择。毕竟王倚丹和贺明明都摆在那里,自己也有过成年以后才能触碰异性的誓言。

武斌说话很认真:“就算你没有朝着那方面想,跟梁欣丽多接触一下总是好的。”

谢浩然很聪明,他从武斌的话里听出一些别的内容:“我说,你也太引擎了吧?怎么一直帮着梁欣丽说话?”

武斌对此毫不掩饰,甚至有些得意:“我觉得跟她一个寝室的刘婧霜不错,梁欣丽答应帮我说合说合。”

谢浩然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原来你把我当做交换条件?”

“这很正常啊!”武斌胖圆形的脸上全是无辜表情:“算上岑媛媛,她们寝室已经有三个女生列入我们这边的追求目标。如果胡松、尹振辉和白元生再把另外三个人搞定,以后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谢浩然摇着头,没兴趣跟武斌鬼扯:“不说这个了。你回去一下,把我床上那个背包拿出来。”

武斌不太明白:“怎么了?”

谢浩然解释道:“我给你带了点儿礼物。”

武斌笑了:“嘿嘿嘿嘿,够意思,提前透露一下,什么礼物?”

谢浩然很认真:“一个橘子,很好吃的那种。”

……

只要地球一直转动,黑夜总会结束,白昼终会降临。

药神院燕京分堂的所在地位于城市郊区。出了六环,是一幢六层独栋大楼。四周建起高墙,浓密的树林从四面八方将大楼围住,只留下前后两条出入通道。

彭文建坐在六楼宽敞的主办公室里,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逐渐朝着地平线沉下去的夕阳,线条粗犷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从昨晚到今天,他一分钟也没有浪费。

拼命打电话联络,大楼里里外外安排人手。现在,这里已经成为戒备森严的堡垒,就等着谢浩然在约定时间上门。



第三百零三节 一个人

药神院是一个实力强大的修士集团。具体是怎么建立起来是哪些人从中主持具体的资金走向与使用所有问题彭文建都不清楚。

他只是一个堂主。如果不是达到了筑基境界,彭文建也不会被药神院高层看中,一步步提拔,终于坐上现在的位置。

现在,他也成了高层的一员。

燕京南面是江流省,北面是白化省,东面临海,西面是济河省。

药神院在每个省份都有构建组织。用院主的话来说,就是“阳光普照下的每一个地方,都要有我们药神院的分堂。”

这是一个极其宏伟的目标。尤其是在这个灵气稀薄,修炼难度前所未有的时代,先进科技与古老文明之间的碰撞非常微妙。人们不再相信玄学,而是将科技作为辨别事物的真理。因此,在全国各地设置药神院的分堂机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药神院燕京分堂最初的位置不在这里,而在城市二环南面。随着城市扩大,彭文建只能将分堂朝着郊区方向不断迁移。原因很简单:炼制通体散之类的药物需要静室,随着城市土地越来越值钱,想要在繁华闹市找一块清净之所就变成了奢望。更重要的是,炼药之所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可是一旦走漏了风声,只要有规管法律之人找上门,事情就会变得颇为棘手,难以解决。

办公室很大,这里是专属于彭文建的空间。两百多平米的面积无论用作住宅还是办公都显得奢侈。所有家具都是欧洲进口的品牌货;挂在墙上的油画可不是出自碌碌无名之辈,而是卓纳或者佩斯之类的顶级画廊。房间整体设计节奏明快,自然光线充足。坐在这里,远眺城市,会有一种“会当凌绝顶”的感觉。

摆在面前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彭文建拿起来,点开通话,听到自己安排在分堂大门口亲信的声音。

“堂主,他来了。”

椅子距离墙边很近。彭文建偏过头,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幕墙,看到了楼下被高大围墙拢住的分堂入口。那里是与水泥路面连接的位置,一个身穿白色套头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接受入口处保安的询问。

修士的眼睛都很敏锐。即便是在大楼最高层,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彭文建仍然可以分辨出谢浩然那张熟悉的脸。

他轻蔑地冷哼一声,在电话里随口吩咐:“让他上来吧!”

放下手机,彭文建将身体前倾,两只手肘架在桌上,十指交叉,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目光。

居高临下,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谢浩然只有一个人。附近没有车,他似乎是打着出租车过来。也可能……是从城里骑着共享单车,一路来到了这里。

这个年轻的男人,不是自称“雷极门掌门”吗堂堂一派掌门,难道连一辆私家车都买不起,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吗

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可究竟是什么地方有问题,彭文建自己也说不出来。

从昨晚到现在,彭文建一直在忙碌。

“大方山”拍卖场里发生的一切,已经上报了药神院总部。因为事发突然,彭文建得到了药神院高层的临时授权。他调集了周围省份的其它分堂堂主,包括所有能够在今天下午五点以前赶到这里的高手。不夸张地说,现在的燕京分堂,已经变成了极其坚固堡垒。

当然,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现在思考这些问题并不合适,时间上也来不及。彭文建是筑基高手,敏锐耳朵已经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电梯门开启的铃声,然后就是有节奏的脚步声。

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壮汉把门推开,满面平静的谢浩然走进来。他看到摆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毫不客气地拉开坐下。

房间里站满了人,全是身穿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汉。他们沿着墙壁站开,间隔约为五米。没有系领带,穿在里面的衬衫同样也是黑色,浓密的体毛从敞开领口里钻出来。他们双脚分得开,双手交握的身前。站姿动作完全符合礼仪,只是从眼睛里透出冷光,眼神嗜血。

来自周围这些足以杀人的眼光没能影响到谢浩然。他的坐姿落落大方,看看面前空无一物的桌子,平静地问:“彭堂主,你不打算给我来杯茶吗”

彭文建身体前倾,左手扶住桌面,侧身注视着谢浩然,满是冷笑的眼睛里释放出毫不掩饰的讥讽:“药神院的茶可不一般,很贵的。”

谢浩然轻轻耸了下肩膀,微笑着,直接提出尖锐的问题:“没想到药神院这么小气,连杯茶水都这么吝啬。也罢!说说正事。彭堂主,你们药神院欠我的五个亿,现在可以把账结了吧”

彭文建目光变得黑暗深邃:“呵呵!五个亿……年轻就是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谢掌门,你真觉得我药神院的钱那么好拿,你两片嘴皮子随便翻翻,我就得真金白银送到你手上”

谢浩然陷入了沉默。他没有任何动作,仿佛突然间中了石化咒语,就连目光也变得凝固起来。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彭文建可以感受到来自谢浩然身上的傲慢态度。被那双黑色眼睛直视着并不舒服。压力在沉默中释放,那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像必须仰望的高山,像望不见底的死亡悬崖,也像是收起了尖锐牙齿和爪子,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的凶猛野兽。

感觉引发的思维并不意味着现实,彭文建也不是那种被区区一个眼神就能吓倒的软蛋。他以同样冷肃凶横的目光对视着谢浩然,仿佛猎人看着已经掉入陷阱的猎物。

足足半分钟过去了,谢浩然发出悠缓的声音:“彭文建,如果你的脑子不好使,记忆力退化,我可以提醒你:就在昨天晚上,在“大方山”拍卖场,你带走孙宗延的时候,亲口告诉我,今天下午五点钟,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你会准备好五个亿的赔偿金。”

称谓上的改变往往意味着态度变化。彭文建对此毫不在意。他讥讽地笑着,音量比刚才大了很多:“谢掌门,谢浩然。区区一个连筑基境界都没有达到的年轻人,也敢自称是堂堂一派的掌门。啧啧啧啧……果然是应验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老话。你以为你昨天晚上在“大方山”场子里耍弄的那些小花招没人知道你以为当时仗着南宫立峰的面子就能为所欲为”

谢浩然脸上荡漾着诡异莫名的神情:“听你的意思,想要赖账别忘了,你昨天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写了一张欠条。”

彭文建对此嗤之以鼻:“如果你觉得那种东西有用,我还可以再给你多写几张。”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与声音瞬间沉了下来:“姓谢的,你胆子不小,连我们药神院的人都敢动,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谢浩然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孙宗延卖假药,我吃了他的通体散一直觉得不舒服。这你怎么解释”

彭文建脸上的狰狞成分越来越重。他“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惦记着这个。”

谢浩然仰起头,仿佛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现在是文明时代,一切行为都要以法律为准绳。我从孙宗延手里买下通体散,然后吃下去的全过程都有录像。彭文建,这么确凿的证据,你该不会不承认吧”

“你连那些普通人定出来的条条框框都相信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修炼之人”

彭文建笑起来嘴巴咧得很大,彼此之间高低落差巨大的修炼境界,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大自信:“证据哈哈哈哈!区区一个连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娃娃,雷极门的掌门……你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可不小啊!”

彭文建一直在怀疑谢浩然的真实身份。

掌门是什么概念

那是手握大权,掌控一个门派未来走向及命运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以修士拥有强大的个人力量来看,一个颇有实力的门派,其掌门地位相当于古代的小国国王。

年轻人总是要从老人手里接过权力棒,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成为掌门也不是没有可能。关键在于,实力强大的老人不会轻而易举把掌门之位交出去。就算因为某种迫不得已的缘故,让区区孩童成为国王,也要给这个懵懂的娃娃增加各种助力。比如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摄政王”,以及“垂帘听政”,就是最好的例子。

谢浩然只身一人走进了药神院燕京分堂。

疑惑只在彭文建脑子里停留了不到半分钟,就被无比强烈的报复与亢奋思维彻底取代。

事情明摆着,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雷极门掌门”。否则的话,他身边至少有几名随从,或者排列出一个出行隆重的阵仗。几辆充场面的豪车必不可少,年轻漂亮的女孩也得有。

可是现在,坐在对面的只有谢浩然一个人。



第三百零四节 打电话问问你该不该死

“既然你说起了孙宗延,本堂主就陪你好好聊聊!”

彭文建抬起手,做个了个手势,站在四周的彪形大汉们纷纷走过来,以谢浩然为核心,形成一个半径约为两米的圆。

“姓谢的,你胆子不小。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打伤了我们药神院的人,总得给我一个交代才行。”

谢浩然仰起头,笑得像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你想要什么交代?”

彭文建盯着他那张满是微笑的脸,慢慢皱起眉头。谢浩然丝毫没有自己想象中应有的反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他到了现在还笑得出来。码的,这小子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被米老鼠和唐老鸭占据的儿童游乐场吗?

“很简单,就按照你之前说过的,五个亿。不是我给你,而是你给我。”

按捺住焦虑的心情,彭文建抬起右手,伸出五根手指。这动作让他有种把事情拉回到自己熟悉领域,并且掌握控制权的感觉:“如果你拿不出这么多钱,就得留下你身上的两样东西。”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微笑,用清澈如水的目光盯着彭文建。过了五秒钟,认真地问:“比如?”

彭文建双眼仿佛是带有标签的大头针,正在动物标本身体表面来回游走,寻找着合适的位置:“一只手,再加上一只脚。或者两只相同部位的肢体。”

对方明显产生了变化的态度让他很满意。无论恐惧还是冷肃,这才是被威胁者应有的态度。没错,事情的确转回了自己熟悉的场景,微笑重新回到了彭文建脸上。看着年轻英俊的谢浩然,他眼睛微眯,嘴角轻挑,笑声充满了邪恶的成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下自己的脑袋。”

这句话的意思过于明显,环立在四周的壮汉们纷纷大笑起来。

“这小子什么也不懂,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的勇气,竟敢跟我们药神院作对?”

“别说五个亿了,我看要他拿出五千万来都难。”

“他长得不错,临河分堂那边有两个副堂主很喜欢这种又嫩又俊的类型。把他抓起来脱光了,泡在牛奶里养上几天,皮肤会变得很光滑。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高级货,临河分堂肯定会出高价收购。”

“你说得对。咱们药神院赚钱的法子可不光是卖药一项。彭堂主要真把这小子手脚砍下来,就实在是浪费了。”

肆无忌惮的声音越来越大,张狂的笑声充斥了整个房间。彭文建没有制止,他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他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无论从哪方面看,自己都是利益受损的一方。昨天晚上之所以没有在“大方山”拍卖场当场发难,一是因为当时得到消息太晚,时间仓促,无法召集燕京分堂所有高手赶到事发地点。二来嘛,“大方山”毕竟是南宫家族的地盘。昨天晚上参加拍卖会的修士数量众多,丰树理和甄勤琴明显站在谢浩然那边。他们都是筑基境界的高手,也无法确定现场究竟有多少人与他们有着同样想法。思来想去,彭文建选择了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把一切留到今天来解决。地点也要改改,换成药神院的地盘。

他原本以为谢浩然不会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谁会傻乎乎主动走进陷阱?这件事情明摆着不能善了,彭文建也把事情经过上报了药神院高层。按照他的想法,至少要拖上一个星期,等到“大方山”的下一次拍卖会,药神院高层才会带着大批高手在那里露面,要求南宫立峰与谢浩然给出说法。

那注定了一场血腥残忍的杀戮。普通人世界的法律框架对修士禁锢效果有限。实力越是低微的修士,就越是遵从于法律限制。可是进入筑基境界,法律就没有什么束缚效果。身为药神院分堂堂主,彭文建对于普通人上位者与修士之间的秘密协议多少知道一些————只要争斗没有涉及到普通民众,没有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对于修士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战争,他们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你来了,就别想着离开。五亿元不是一个小数字,彭文建昨天晚上在“大方山”拍卖场随便让谢浩然开价,就是存了想要事后把好处讨要回来的心思。事情发展果然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进行:这个年轻的小白痴来了,而且傻愣愣的张口就管自己要五个亿。

彭文建做事历来谨慎。之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再次释放出灵能,仔细探查着谢浩然的修为实力。没错,的确是炼气中期,与自己昨天晚上在“大方山”拍卖场感应的结果一模一样。

他选择性无视了昨晚躺在地上痛苦惨叫的常英成。在彭文建看来,常英成应该是被南宫立峰打伤。那里毕竟是南宫世家的场子,发生这种事情很正常。

谢浩然的神情一直很平静。来自周围的哄笑,以及污言秽语,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看着坐在对面志得意满的彭文建,他淡淡地问:“我能打个电话吗?”

彭文建嗤笑着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抬起右手:“当然可以。”

这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无论换了是谁,在这种时候都会想到打电话求援。昨晚到今天,时间有些仓促。药神院燕京分堂人手有限,彭文建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调集人手”方面,对于谢浩然的情报收集工作只能暂时放一放。好在药神院高层已经得到消息,这些事情让他们去做效率会高得多。看着慢条斯理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屏幕的谢浩然,彭文建不无讥讽的猜想着:这家伙打电话向谁求助?南宫立峰?丰家那个放荡不羁的痨病鬼?还是甄家那个喜欢在人前人后装模作样的老太婆?

电话另一端传来廖秋的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仿佛躺在床上还没有睡醒:“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打电话给我。你昨天晚上惹出的事情可不小。”

谢浩然嘴角微微向上弯曲:“你知道的速度还挺快。”

“别忘了,这里是燕京,是我们防保局直接管辖的最高安全等级区域。不要说是你,所有非正常人类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严密监视。”

廖秋的声音只有谢浩然一个人听见:“让我猜猜,你现在是在药神院的燕京分堂?”

谢浩然脸上微笑依旧:“你应该去参加“幸运一加一”那个猜谜游戏,绝对能赢大奖。”

廖秋的语调恢复了常态:“这种事情还用猜吗?整整五个亿,换了我也会上门讨要……等等,你为什么现在打电话给我?”

谢浩然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彭文建,拽了拽自己的衣服领口:“我想问问你,药神院里有没有我们的人?”

防保局成员基本上是修士,谢浩然不想因为误伤给自己惹来麻烦。所以,他非常聪明的用上了“我们”这个词。

电话那端沉默了足足三秒钟,传来廖秋丝毫未变的声音:“没有。”

谢浩然真心诚意地点点头:“谢谢!”

廖秋的交代也很直接:“如果你一定要做,就把事情做干净些,别留下能让我抓住的把柄。”

谢浩然笑道:“我会的。”

说完,他放下手机,按下通话结束键。

所有人都对谢浩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手机经过特殊调频,除了通话双方,谁也听不见廖秋的说话内容。看着满面平静的谢浩然,彭文建再次感到焦虑,甚至有些不安。因为谢浩然的通话过程自始至终没有提到关于“钱”的问题,也没有向电话里的那个人求取援助。

“你跟谁打电话?”这是一个很傻的问题,可是彭文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一点至关重要。

谢浩然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笑意。他把手机收好,慢条斯理的回答:“一个能救你的人。或者应该说,一个能决定你命运的人。”

彭文建脸上表情莫测,一种带着犹豫成分的奇怪思维在全身蔓延:“你什么意思?”

谢浩然没有解释。他说话流畅,速度也比之前快得多:“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还是那句话:孙宗延是你们的人,我从他手里买来通体散,吃了觉得不舒服。如果你现在交出五个亿的赔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也既往不咎。”

包括彭文建在内,房间里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彭文建深深吸了口气,将身体后靠在椅子上。他脸上的表情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可谓复杂至极。好不容易从惊愕中恢复思维常态,他的语气再次变得阴沉森冷:“你一定是疯了,你是个真正的疯子!”

谢浩然英俊的脸上浮出一丝诡笑:“恭喜你,放弃最后一次机会。”

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动了。速度快得令人震惊,仿佛一道闪电,笔直撞上站在左边的一名壮汉。他根本来不及防备,高度将近两米,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的庞大身躯从腹部开始弯折,就像一根木头被巨力撞击着折成两截,没有断开。



第三百零五节 你到底是谁?

他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整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房间侧面横飞过去。“嘭”的一声撞上了玻璃墙,强度极高的墙面玻璃以撞击点为核心,朝着四周急速裂开。无数细小的玻璃渣子轰然掉落,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响声,壮汉仿佛脱轨失控的列车飞出房间,朝着地面急速下坠。

这里是六楼,与地面之间的直线距离超过二十米。能够成为彭文建身边保镖的人,自然都是修士。虽说他们的修为只是炼气中期,却也是普通人无法比拟的高手。敏锐的听觉与感知能力在这种发挥了特殊效果,从楼下传来那道沉闷的“啪嗒”声,让彭文建和壮汉们纷纷为之色变,面部肌肉与眼角也不由自主抽搐了几下。

“杀了他!”

暴怒吼声与战斗几乎是同时进行。

迈着轻快的脚步,谢浩然迅速贴近另外一名壮汉。他抓住对方左臂,就像小孩子经常玩的悠悠球,将身形巨大的壮汉身体高高抡起,风车般在空中转了一圈。巨大的力量拖拽着重物,感觉身体失控的壮汉发出惨叫。谢浩然的身体高度加上挥舞长度,远远超过了房间层高。伴随着“呼呼”风声,壮汉膝盖撞上了屋顶,从他嘴里发出的惨痛嚎叫简直不似人声,却没能影响到谢浩然的动作。“轰”的落下,将对面的一张桌子从中间砸成两段。

众人纷纷露出惊恐的眼神,张大嘴巴倒吸着冷气。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谢浩然把身材魁梧的壮汉抡起来,无论重量还是速度,都预示着这家伙拥有惊人的战斗力。

非常凶悍的人物,残忍至极的打法简直见所未见。

震撼与惊愕对谢浩然来说就是时间与机会。反手抓住距离最近的另外一名壮汉,不等对方反应过来,闪亮寒光已经从眼前划过,冰凉可怕的触感在喉咙位置迅速弥漫。他瞪直了双眼,嘴巴张得老大,双手死死扼住脖子。眼前的景物在晃动,可以看到谢浩然放开自己冲向其他同伴,黏糊糊的温热湿润感在手指与胸前流淌,最后的呼吸通道随即被鲜血呛住,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混账!”

彭文建从震惊中清醒。他抬起脚,将面前沉重的办公桌朝着蹿来蹿去的谢浩然狠狠踢去。这家伙太灵活了,没有命中目标。彭文建双手撑住椅子扶手,强壮的双腿释放出巨大动能,仿佛脱膛而出炮弹,抡起拳头,笔直砸向背对自己的谢浩然后脑。

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灵活。转身速度如此迅猛。彭文建看到谢浩然在眼前转身,避开自己砸出的拳头,身体仿佛泥鳅般闪至侧面。他伸手扣住自己的手腕,拖拽着将整条胳膊举高,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然后挥拳,准确击中了自己腋下。

彭文建惨叫着朝后飞出。他感觉那个部位就像是被斧子砍了一下,沉重的力量加上锋利伤害,疼得他不由得蜷缩起来,在旋转与眩晕中落地,疼痛感如此真实,仿佛从腋下部位将整个身体硬生生撕成两半。

“啪嗒!”

一个巨大的身躯落在距离彭文建不到二十厘米的位置。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发现那是自己的一名保镖。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双手在剧烈抽搐,看样子是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只是他突然呛了一口血,喉管受到刺激,猛烈咳嗽起来,从肺部发出“呼哧呼哧”的急促呼吸声,就像一台破风箱。这状况持续了大约五秒钟,他的身体突然猛的一紧,随后松开,彻底没有了声息。

彭文建疼得无法站起,从他的位置无法看到死去保镖身上的伤口。朝着他这面的部分很完整,只是尸体下方的地面完全被血水浸没。估计伤口在身体另外一端,大概是腹部。

谢浩然抓住一名保镖的肩膀,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按在墙上。拳头在保镖眼中的体积急速变大,彻底占据了整个视野。他连惊呼声都没来及发出,整个头颅被堪比蒸汽压路机般的力量狠狠砸进墙体。那里瞬间爆开一个遍布红色与黏白色的洞,周围墙体迅速散开一道道裂缝,感觉像是头部被硬生生塞进去,只留下身体在外面,四肢在神经残余作用下颤抖。

打斗的动静很大,房门从外面推开,几名在走廊上守候的保镖冲了进来。他们对于“死亡”和“活命”的理解显然不如房间里的同伴深刻。一双双眼睛在谢浩然灵活高速的动作中寻找目标,却看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双手捂着肚子,惨叫着,朝着刚刚开启的房门跑去。

他浑身上下遍布鲜血,紧走几步,又突然放缓了脚步。捂在身前的双手一直在颤抖,踉跄着跪倒在地上。低着头,就这样在颓然中沉默,直到分开的双膝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支撑,这才保持着双手捂住下腹的动作歪倒,一动不动。

整个腹部都被割开,长达三十厘米的伤口从胸前贯穿下来。他拼命掩住肚子,只能勉强维持着内脏不从身体里流出。但他至死也没有想到,严重受损的内脏已是致命伤,即便是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将自己救活。

毫无悬念的战斗在五分钟后落下帷幕。这还是谢浩然尽量控制着杀戮节奏与速度的结果。

彭文建想逃。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已经盘桓了好几分钟。他是个聪明人,从腋下挨了那一拳,就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谢浩然的对手。震惊与恐惧充满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成分。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可怕的场景围绕着执着无比的念头: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年轻人为什么如此强大为什么他明明只有炼气中期的实力,却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修士都要强大

从这个房间里逃出去的念头占据了一切。

他很快发现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

来自腋下的痛苦随着抽搐蔓延到全身,就连双手撑住地面这种简单动作也无法完成。唯一能做的,就是侧着身子滚到一边,离死去的保镖远一些。地面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被血水浸没的面积越来越大。彭文建觉得自己被一团团酱红色物质包围着,它们是死亡的代表,只要沾染上哪怕一点点,就会把自己朝着死亡深渊里狠狠拖拽。

谢浩然拎着一个壮汉走到彭文建面前。

他认识那个人,是自己的亲信。炼气中期的境界保持了很多年,只差最后一点儿就能突破极限成为炼气后期。壮汉的两条胳膊软绵绵耷拉着,从肩膀两边垂落下来。谢浩然的手指堪比钢爪,牢牢扣着他脖子与左侧肩膀的连接部位。当着彭文建的面,他双手扳住那人的头顶与下巴,将整颗头颅朝着肩膀后面转去。伴随着清脆悚然的“咔嚓”声,头颅与身体之间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看着被扔在面前的这具温热尸体,一阵恐惧从彭文建心中袭来。

办公室里安排了十八名保镖,加上外面走廊上冲进来的四个,就是二十二个人。

药神院不养庸人。有资质的修士才能进入药神院,享受每半年免费得到一份通体散的待遇。动辄几百万一份的通体散不是随便什么修士都能买得起。修炼世界与普通世界一样,有一掷千金的富翁,也有连饭都吃不饱的穷鬼。

二十二名炼气中期的修士,即便是彭文建也不能全身而退。如果将谢浩然与自己身份对调,面对同样的对手,活命逃走是没有问题,却必须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看着站在面前的谢浩然,彭文建心中的恐惧已经变成了震惊。

他没有受伤。

衣服表面甚至看不到一丝血迹。

反观自己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鲜血与尸骸遍布的地狱。到处都是横躺的死者,碎肉与骨头渣子比比皆是。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听不到重伤者发出呻吟,只有残余神经尚在活动的手脚在无意识抽搐,与地面、墙壁,或者其它物体之间轻微碰撞。

彭文建感觉嘴巴干得要命,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在摩擦沙子:“……你,你到底是谁”

判断严重失误。如果早知道谢浩然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给彭文建一百个胆子,他也绝对不敢正面对抗。

谢浩然从旁边拉过一把没有沾染血水的椅子,放在彭文建面前坐下,淡淡地说:“昨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是雷极门的现任掌门。”

彭文建没再继续说话。他感觉嘴里像是填满了泥,那是神经暂时性阻断引起的麻木。他现在确定之前那一拳肯定破坏了自己的内脏,否则效果不会如此严重。

看着满面木然的他,谢浩然脸上再次释放出熟悉的微笑:“彭堂主,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吗”

心悸的感觉再次传来。彭文建感觉自己被看穿了,赤裸裸的,仿佛没穿衣服,甚至就连身体表面的皮肤也荡然无存。



第三百零六节 清场

他的确留有后手。

连同刚刚被杀的二十二名保镖,这幢大楼里共有一百六十八名修士。

按照药神院的人员配置,每一个分堂设堂主一名,副堂主两名。根据个人能力不同,堂主与副堂主之间分管权限差别不大。但是有一点毋容置疑,那就是无论堂主还是副堂主,都必须拥有筑基以上的实力。

燕京分堂至关重要,药神院高层也给了彭文建足够的权限。与燕京相邻的江流省、白化省、济河省三个分堂第一时间派出增援,总共六名分堂主,连带着各人随从,使得燕京分堂的驻守者数量在一夜之间剧增。

彭文建此前并不相信谢浩然会有太过强大的实力。之所以紧急抽调人手,是为了预防南宫立峰与丰树理,还有甄勤琴。

谢浩然走进分堂大楼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彭文建心里那道警戒线也为之松开。那个时候,他隐隐有些庆幸,甚至暗自讥笑谢浩然闯了大祸,身边没有一个盟友。

想想也是,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谁会傻傻的陪着一个得罪了药神院的小白痴过来送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浩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猫头鹰在笑:“八个筑基高手,一百多个炼气阶段的修士……啧啧啧啧!彭堂主,你可真是大手笔啊!”

彭文建挣扎着单膝跪在地上,强撑着让身体勉强直了一些。眼睛里闪烁着恐惧和愤怒,嘴上却不肯认输:“你……有胆子别走……你逃不掉的!”

谢浩然摊开双手,阴测测地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了别忘了你还欠我五个亿。没拿到钱,我是不会走的。”

这些话在彭文建心中引起了更大,更深重的恐惧。

修士对灵能的感应非常敏锐。从楼下上来,的确可以感应到沿途楼层的所有修士数量。然而问题就在这儿:他显然很清楚这幢大楼里的人员配置情况,却丝毫没有露出惧怕的神情。

为什么会这样

一些跳跃的灵能因子由远及近,逐渐进入了彭文建的感应范围。

那应该是一群从楼下入口处进来的人。

是修士,但是彭文建肯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也从未见过。从这些人身上释放出来的灵能气息非常陌生,却强大到足以令自己连意识触碰都不敢,想要在第一时间避开的地步。

衣袋里传来手机铃声。

彭文建挣扎着伸手将其拿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是自己熟悉的手下。他大口喘息着,用颤抖的大拇指点开接通,刚把手机凑近耳朵,就听见话筒里传来接二连三的凄厉惨叫。

“快走,他们太强了,我们不是对手。”

“那边没路了,走廊被他们封死,我们出不去了。”

“天啊!孙宗延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怎么会连这种高手也有我,我……啊……”

电话里的尖叫声在短短几秒钟内彻底消失,只剩下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静。

很快,彭文建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电梯铃声。伴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那些让他畏惧到绝望的陌生人出现在门口,走了进来。

四男两女,总共六个人。

他们穿着黑色运动衫,衣服显然是特制的,弹性十足,将每一具身体严严实实裹在其中。男人身上的肌肉被勾勒出清晰轮廓,女人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曼妙。黑色靴子与军用款式有些类似,撑起了一个个昂首挺胸的身体。

彭文建双眼睁到极致,带着脸上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死死盯着这些刚走进房间的人。

他不认识贺敬,也没有见过贺嵘,更没有听过贺欣欣与贺宗德的名字。

彭文建只知道一件事:这几个黑衣人都有着凝丹境界的实力,是自己见过的最强大修士。

他也不认识贺洁,还有走到谢浩然身边站住的贺明明。前者同样拥有凝丹修为,后者只是炼气后期。可是从所在位置判断,显然与谢浩然的关系亲密得多。

凝丹……不,应该是金丹。这才是对这个阶段修士的真正称谓。这是一种尊敬,从上古时代就是如此。下级修士必须恭恭敬敬尊称对方“金丹上师”,只有实力超越极限,成功晋升为“元婴”的强大修士,才有资格直呼对方为“凝丹小辈”。

彭文建被吓得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单膝下跪的那条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重量,“扑通”一声,另一条腿也跪倒下来。他觉得身体很软,像一团掺水太多黏糊糊的烂泥巴,再也没有想要杀死对方或者趁机逃跑的念头。

那可是金丹,是真正的金丹修士啊!在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是传说中的强者。药神院不是没有高手,筑基后期的人物也比比皆是。可要说到金丹……在彭文建的记忆力,好像只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主大人,才达到这种自己必须仰望的高度。

整整五名金丹修士,就这样站在面前。

彭文建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被撞晕了,或者就是得到了闹震旦,导致思维混乱。

现在这世上灵气稀薄,修炼艰难,如果不配合对应的功法,根本无法成功炼气,更不要说是更高级别的筑基。

传说中强大的金丹修士,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这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一定是脑子不清醒,还在昏迷状态。

贺明明站得很近。

她直接贴在谢浩然身上,亲昵的动作并非刻意做作,一半是发自内心,一半则是在其他同伴面前证明自己的地位。

“下面的人都杀光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她抹着红色唇膏,皮肤白腻的脸庞非常漂亮,透出专属于这个年龄层女性特有的性感。

谢浩然伸手把她搂在怀里,黑色紧身服质地光滑,清楚勾勒出贺明明身体的所有细节。手指沿着她光滑的腰线向下抚去,在臀部略上位置,摸到紧身服下面有一条细细的凸起,那是丁1字1裤的最显著特征。

左手抱住贺明明的肩膀,右手拢住她的腿,整个人就这样折倒在怀里,对着那张正在说话的红润嘴唇,毫不客气吻了下去。

一切都那么自然,包括贺明明表示抗议的“唔唔”声,也在短短两秒钟后彻底消失。

良久,才缓缓放开。

在贺家庶族面前表现出对贺明明的爱意,会让他们觉得掌门不是高高在上,难以触及的冰冷人物。对于人心的控制与笼络,只有在不经意间施展出来,才是最高明的手法。

望着坐在眼前的谢浩然,彭文建觉得那简直是一座自己无法逾越的高山。贺明明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他清清楚楚听到了每一个字,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沉重压力。

所有人都死了,都被杀了

光是想想就让彭文建觉得不寒而栗。那可是一百多名修士,其中还有八名筑基高手。这种程度的实力无论在任何地方出现都不容小觑。可是现在,从一个漂亮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口中,轻轻松松说出了“杀光”二字。

彭文建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短暂的思维空白过后,他直起身子,不顾一切发出尖叫。

“这不可能!”

“我看过雷极门的资料,贺家根本没有这么强大,也没有这么多金丹上师。”

“你到底是谁”

“你是故意的,故意设下陷阱,要对付我们药神院”

谢浩然注视着那张惊慌失措,与狂乱型精神病患者没什么区别的脸,淡淡地说:“如果你之前付给我五个亿,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彭文建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他扯着嗓子尖声嚎叫:“他们可是金丹上师,是真正的金丹上师啊!五个亿……别说是五个亿,就算是五十亿也不一定能请动他们。”

“何必要请呢”

搂着贺明明纤细的腰,手指在光滑的紧身衣上来回抚摸,谢浩然皱起眉头:“我告诉过你,我是雷极门的掌门,而他们……”

说着,他抬起头,侧转身子,目光从贺嵘等人身上顺序扫过:“他们是我的属下。”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狂乱与固执是一对孪生兄弟,死死占据了彭文建的大脑。

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谢浩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冲着站在侧面的贺洁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走上前来,双手抓住彭文建的肩膀关节,将失去行动能力的他像死鱼一样拎起,拖到谢浩然面前。

最后看了看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谢浩然伸出双手,轻轻按住了彭文建额头两边的太阳穴。

他对药神院的钱财很感兴趣。这些东西绝对不能放过。

随着思维被“搜魂”神通一点点抽空,恐惧与惊骇从彭文建脸上缓缓消失。当他绵软的身体失去控制,滑落在地上的时候,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生命的亮光。

抓住彭文建的双手,挥刀砍断。把这两条断肢扔给贺嵘的时候,谢浩然认真吩咐道:“抓紧时间,找到大楼里的密库开锁。把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部带走,不要留下一毛钱。”



第三百零七节 销售

半小时后,整幢大楼空无一人。

拥有储物戒指进行搜刮,速度会成倍增加。

作为对上次带去大量牲畜魂魄的奖励,谢浩然从白色凶虎那里“借到”了两只储物戒指。空间虽然自己手上的这只大,倒也勉强够用了。

药神院燕京分堂的仓库位于大楼地下。那是修建得异常坚固,堪比银行金库的存在。用彭文建的断手按开指纹锁,再加上从他脑子里搜出来的数字密码,厚达十多公分的圆形钢门缓缓开启,向闯入者们袒露出全部珍藏。

大部分是材料。灵花异草、珍稀矿石、包括通体散在内的炼制物半成品、还有一些用特殊材料打造而成的冷兵器。

在保险柜里找到了三百万现金。对照着彭文建脑子里的搜出的记忆,谢浩然对拿在手上的十几张银行卡进行估算,总金额超过两亿四千万。其中最新存入的一笔,还是在今天上午。

这是燕京分堂这个季度的收益。按照药神院的规矩,除留下五千万作为分堂流动资金,其余的部分必须在本月末上缴药神院本部。只是彭文建对己方的力量信心十足,万万没有想到谢浩然连夜召来强大的金丹修士。否则的话,他根本不敢与之为敌,第一时间就带着财物逃走。

一本,谢浩然拿起来翻了翻,摇摇头,运转口诀,手心里释放出一团火焰,将整本书化为灰烬。

这东西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比起,这本连称之为“垃圾”都不配。纸页上只记载了包括通体散在内的三种基础散剂炼制方法,并不完整,材料和炼制手法都有缺陷。不知道是药神院高层故意弄出来的障眼法,还是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缺失了一些。总之,在谢浩然看来毫无意义。

除了钱财药物,最具价值的东西就是不动产。遗憾的是,在保险柜里只找到燕京分堂所在地的房产文件副本。按照彭文建的记忆指示,正本只有在药神院的本部才能得到。

看着已被搬空的仓库,贺明明微微摇头:“东西太少了,大部分还是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的下级材料。药神院对下面分堂的控制力度非常严格,如果攻下他们的院本部,收获应该很大。”

谢浩然看着贺嵘把房间里最后一具尸体装进储物戒指,平静地说:“暂时就这样吧!监控设备已经破坏,尸体和财物也被收走。卡里的那些钱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先等一等。药神院那边我们肯定要过去。按照彭文建的记忆,药神院下个月会在白化省召开一个大型拍卖会。到时候,我们过去会会他们。”

贺明明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地问:“为什么你把目标对准了药神院,而不是其它门派就因为孙宗延吗”

谢浩然认真地说:“最初是这样。昨天晚上在南宫立峰场子里闹起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到要与药神院全面为敌。即便是到了今天,我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只要彭文建老老实实拿出昨晚谈定的赔偿金,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微笑中的贺明明有种妩媚魔力:“到底是什么让你下定了决心”

谢浩然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廖秋在电话里告诉我,防保局里没有药神院的人。”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

在这个金秋季节,橘子成为了新的话题。

超市和商场里出现了新的水果柜台。那是一个独立的货柜,装修豪华,梯形货架上摆放着一个个圆滚滚的橘子。它们的体积很大,超过普通橘子两倍,颜色鲜艳,加上商场设置的灯光效果,看起来非常漂亮,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喜欢。

走到近处,浓郁的香气刺激着唾液加速分泌,令人有种忍不住买下一个剥皮吃掉的冲动。

唯一的问题,就是价格实在太高:一个橘子,一百块钱。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站在货架前观望了许久,大概是觉得那股弥漫的空气中的水果甜香气味实在过于诱惑。他走过去,想要伸手从货架上拿起一个橘子。没想到,指尖尚未触及果实,就被站在货架旁边面带微笑的促销女郎拦了下来。

身穿白色女式汉服的她彬彬有礼:“对不起先生,灵玉橘是禁止触摸的。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直接购买。”

中年男人觉得很诧异:“不是吧!连拿起来看看也不行”

促销女郎保持着公式化微笑:“对不起,这是公司的规定。”

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同样觉得不满。她指着“每个一百元”的价格水牌,眉头皱得很深:“一百块钱一个橘子,这也太夸张了。”

中年男人附和地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很是不屑:“简直就是想钱想疯了。就算是国外进口的水果也没这么贵。当然,要说贵点儿也不是不行,一百块一斤的车厘子,还有牛油果我都见过。可是像这样一百块一个的橘子,当真是闻所未闻。”

促销女郎显然是在业务培训的时候有过应对这种状况的模拟练习。她笑容可掬:“这位先生,我们的灵玉橘差不多就是一斤一个。按照您刚才说的价格,与其它高档水果区别不大。何况,这本来就是国外进口的水果。”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愤愤不平地说道:“钱都被外国人赚走了,工商局也不管管。”

说着,他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

两个穿着华贵的女人走过来。看到摆在货架上的橘子,其中一个女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连声嚷道:“快看,我说的就是那种橘子。前天我在东安商场买了一个,皮薄水多,可好吃了。”

朋友对此表示疑问:“真有那么好吃”

她拉着朋友快步走到货架前,连连点头:“一百块一个橘子,当然要货真价实。我骗你干什么”

说着,她拿出钱包,指使着促销女郎:“麻烦你给我装两个。”

促销女郎仍然面带微笑:“好的,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按照公司规定,每人限购一枚灵玉橘。”

女人脸上微微有所变化,略微迟疑,她还是从钱包里拿出证件,递了过去。促销女郎在专用卡机上刷了一下,看着电子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双手将身份证交还过去,认真地说:“很抱歉,您已经买过了。”

那女人愣住了:“居然还有这种规定买过就不能再买吗”

促销女郎耐心地解释:“刚才我就对您说了,每人限购一枚灵玉橘。我们都是有记录的,所有顾客信息联网,任何一个销售网点都能查到。”

旁边的朋友兴趣被提起来。她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促销女郎检验过后没有问题,一张红色百元大钞换来一个金光灿灿的橘子,她当场撕开果皮,两个人很快分着吃光,带着对美味果子的赞叹,还有无法吃到更多的遗憾,渐走渐远。

这样的事情在每一个销售点都在上演。

……

距离药神院燕京分堂被灭,已经过去两天了。

燕京大学七号门老梧桐树下的停车位仿佛是专门为廖秋设置。至少谢浩然是这样认为。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看了一眼双手趴握在方向盘上廖秋,他认真地问:“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当然是有好事才来找你。”

车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廖秋慢悠悠地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小本子,顺手递了过来:“这是你的证件,收好了。”

有徽章,有国家专用的符号,翻到内页,带有特殊防伪条码的照片左下角,职务一栏赫然标注着“少尉”字样。

看着眼里全是疑惑的谢浩然,廖秋咧开嘴笑了:“第一次出任务能活下来的人都这样。别担心,这个少尉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官,至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

谢浩然有些明白了:“只是一种身份上的高低等级称谓”

廖秋点点头:“说对了一部分。但军部的命令对我们仍有约束力。只是控制和影响程度没有那么大。”

谢浩然把证件装起来:“有意思,看来我有机会成为将军”

廖秋的笑容很灿烂:“大把的机会。”

谢浩然注视着他那双被微笑碾压成两条细线的眼睛:“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你不会专门跑一趟。说吧,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廖秋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淡了一些:“上面要我问问你,为什么要卖那些橘子”

谢浩然凝神道:“你是说灵玉橘”

廖秋恢复了正常表情:“一百块一个的价钱很贵。当然,进口高档水果卖到这个价钱也不算什么新闻。但你每个人只卖一个算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笑了:“就是每人只能买一个。”

廖秋正色道:“别跟我打马虎眼儿。我知道你把这种橘子往敬老院和儿童福利院送过。数量不多,每人一个。好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三百零八节 我有一个伟大理想

谢浩然平静地回答:“我要让每一个华夏人都能吃上这种橘子。”

廖秋皱起眉头道:“既然如此,你还把橘子卖价定那么高?一百块一个,你觉得有多少人买得起?”

谢浩然的回答理所应当:“所以对于那些没有购买能力的人,我会直接送给他们,不用花钱。这件事情首先是从燕京地区开始,全国各地都是这样。分派到敬老院与儿童福利院的公司员工经过特殊培训,他们必须看着每一个得到橘子的人当面吃完,然后记录姓名编号,登陆身份证信息,这才是一个完整的赠送过程。”

廖秋的问题还在继续:“为什么每人只能吃一个?”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清凉山农场的产量有限,我得首先兼顾大多数人。后续的商业模式肯定会有所变化,想要多买也没有问题。一年,或者两年,这得有足够的时间。种橘子是个技术活儿,难度很高,你得理解我。”

廖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话说回来,你那橘子真的很不错。我们局座,也就是怒风大人很感兴趣。局里的技术人员研究过你种的橘子,灵气成分很高,而且还是普通人可以直接吸收的那种。”

谢浩然侧过身子,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注视着他:“这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点儿设备就能分析出来。别告诉我你们看中了我的橘子,想要强取豪夺?”

廖秋足足看了谢浩然五秒钟,带着招牌式的戏谑微笑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浩然皱起了眉头:“你又来了。”

“那我就直接说真话吧!”廖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对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很关注。”

谢浩然扬起眉毛:“是吗?”

“别那么一副抵触的样子,我说的是真话。”车里开着空调,廖秋趴在方向盘上,眼睛透过车窗,在外面的年轻女孩身上扫来扫去:“事实上,不仅是你,所有的修士,尤其是加入了防保局的修士,都会成为我们的关注目标。”

谢浩然对此不太明白:“为什么?”

“因为你们很强大,不是普通人。”廖秋像树懒一样趴着,偏着脑袋,侧过身子注视着谢浩然:“你的那种橘子刚投入市场,我们就购买了样品进行研究。先说说味道吧!非常好吃,个大皮薄,味甜水多,很有初恋的感觉。”

谢浩然恶意满满的回了一句:“我一直以为你的初恋被你干掉了。用枪指着后脑勺,像对付贪污腐败分子那样,扣动扳机,然后“砰”的一声。”

廖秋对这类调侃兼恶意的话早就产生了免疫:“你算是说对了一半。事实上,我把她切片蘸着芝麻酱吃了。就像对付你种的橘子,先切片,吃上几块满足一下舌头的欲望,再把剩下的部分送到显微镜下面,连内裤是什么颜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谢浩然侧过身子,把手伸到廖秋座椅后面的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这辆车他前前后后坐了好几次,知道廖秋会把瓶装水之类的东西摆在那里。拧开瓶盖,仰脖“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他抹着嘴唇问:“说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你是个老实人,没有撒谎。”廖秋半眯着眼睛,视线焦点一秒钟也没有从谢浩然身上移开:“所以你不会像小木偶那样长长鼻子。”

谢浩然对这种说法表示抗议:“我本来就没有骗你。”

廖秋笑了,这次绝对不是伪装,笑容里可以看到真诚:“你真的打算把这种橘子免费赠送?”

谢浩然把矿泉水瓶盖合拢,缓缓旋转着拧紧,语速也随着动作慢了下来:“一百块一个的价钱,的确很多人吃不起。清凉山农场的产量有限,一次性供给所有人当然不可能。我想过了,一步一步来,以燕京为中心,朝着周边省份扩散。先从敬老院和儿童福利院开始。我争取在三年内把所有商业网点遍布全国,橘子赠送工作也会同步进行。”

廖秋吸溜着鼻子:“让我算算,以十五亿人口为标准,一百块一个,照你这种搞法,至少要亏上千亿。”

“亏损肯定有,但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多。”谢浩然摇摇头:“国内的购买者应该占到总人口三分之二以上,这笔买卖不吃亏。”

“你的前期投入注定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收回来。”廖秋眼里闪烁着探询的目光:“你在清凉山至少投入了上百亿元用作基础建设,商业网络构建前期费用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我知道你的赠送行为其实是商业广告,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具有公益效应。我不明白,既然你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投入其它领域?股票市场、矿产资源、网络信息……说真的,任何一种都要比你卖橘子来钱更多,更快。”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你吃过我的橘子,也研究过我的橘子。说你的看法让我听听。”

“你要听真话?”

“当然。”

廖秋抬起右手,竖起了大拇指:“的确是好东西。对人体细胞活性的促进效果非常明显。你这橘子可不是广告上胡说八道乱吹乱捧的红毛药酒。我们家老爷子吃了一个,现在真正是腰不疼了,腿不软了,一口气上十八楼也有劲儿了……”

“停!停!停!”谢浩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广告看多了吧?”

“我说的是真话,没夸张!”廖秋笑着瞪了他一眼:“局里专门派人对你的橘子进行分析研究,整体评论分数是一百分。你大概不知道这分数意味着什么。这是非常高的评价,甚至有人提出来,应该把这种橘子作为战略资源进行储备。”

谢浩然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你们答应了?”

廖秋笑得很是得意:“如果答应了,我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谢浩然眼中的冷意略微减缓:“看来,你们当中也有聪明人。”

微笑中的廖秋眼睛会变得很细,很小:“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免费赠送这种橘子?我先声明,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跟我装傻充愣。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但我绝不相信有心甘情愿拿着钞票往水里扔的傻瓜。”

谢浩然偏转身体,十指交叉,望着车窗外面阳光明媚的蓝天,绽放出笑意的脸上显出朦胧的憧憬。

“你应该知道“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这句话吧?”

廖秋反应很快:“当然知道。这是太祖一九五二年在华夏全国体育总会成立大会上写的。”

“我想做的,就是增强人民体质。”谢浩然的神情很平和:“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我对自己的定位看得很清楚。我从未想要成为英雄,我也没有英雄必备的资质。我有私心,我也会因为别人的谩骂、指责、嘲笑、污蔑而变得愤怒。杀人越货的事情我做过,残忍冷酷的行为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不管怎么样,有些事情该做还是要做。就像你上次对我说过的那样。”

说到这里,谢浩然举起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这是以国界为标准的保护线。这条线越粗、越厚、越坚韧,被围在圈子里的人就越安全。时间会破坏一切能够自称为“永恒”的东西,这条线也是如此。它注定了不可能从外部进行修补,只能从内部不断加强。”

“我不是科学家,先进的国防技术与我扯不上关系。我会响应防保局的征召,尽量去做我该做的事情。我是个修士,这一点也许永远不会改变。我无法让所有人都变成我这个样子,但我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对这条线,这个圈子里的人做出一些影响和变化。”

廖秋没有说话。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熊猫”香烟,抽出一支塞进嘴里,左手在另外一个衣袋里摸索着打火机,右手把整盒烟直接递到谢浩然面前。

“我有个问题。”他注视着谢浩然,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整个人变得严肃认真:“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这种橘子对于国外的销售策略,又是什么呢?”

谢浩然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在指尖灵活地转了转:“你对我的销售模式抱有疑问,这很正常。我可没有大公无私到把所有家产都捐献出去的地步。国外的销售策略半年前就定下来了。价格嘛……呵呵!一百块一个。”

廖秋把举高的打火机放了下来,脸上全是疑惑:“跟国内一样?”

“不一样。”谢浩然摇摇头,目光有些狡黠:“一百美元。”

廖秋紧绷的面皮略有松缓。他改变打火机的方向,先给谢浩然的烟点起,然后再给自己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感受着尼古丁的浓烈香气,慢慢皱起眉头:“说说我的看法吧!就你这橘子的品质,在国外卖个一百美元……啧啧!价钱实在是有些低了。”



第三百零九节 跟你说点事

“我需要打开市场。”谢浩然的态度同样认真:“一下子卖的太贵,没人会买。这毕竟只是一个橘子,不是能够吃饱肚子的粮食。”

廖秋笑了起来,手指夹住烟头朝他点了点:“你肯定对我隐瞒了什么,跟我好好说说,我感觉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就算你不问,我也会找个机会告诉你。这种事情瞒不住你的眼睛。与其让你们的人在清凉山偷偷摸摸调查,不如我直接向你坦白。反正,这不是什么秘密。”

谢浩然把身体后靠在椅子上:“清凉山上的橘子分为不同等级。现在拿出来卖的,是档次最低的一种。品质越好,价格越贵。依次往上,两百元、五百元、一千元……这是针对国内的售价。我还打算跟你商量一下,可能的话,你给我开具一份名单。”

廖秋有些警觉:“名单?什么名单?”

“国内最顶级的科研人员。”谢浩然的声音有些沉重:“最新战斗机的设计师,“天眼”的总工程师,还有战斗在一线的那些人……你应该明白,普通人不能服用丹药。那必须配合功法修炼同步进行。修炼世界的秘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形成了平衡,科学研究人员不可能,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通过修炼来提升他们的寿限。但是我种的这种橘子不同,其中蕴含的灵能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

廖秋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谢浩然这番话说的有些模糊,其中的意思却足够清楚。他把香烟摁熄,认真地问:“你确定能够增加他们的寿限?具体是多久?”

谢浩然伸出左手五指,给出了明确答复:“就目前品质最好的橘子来看,至少是五年。”

廖秋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厉害,口干舌燥。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确定?”

谢浩然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于橘子的销售方案,稍后我可以派人送给你一份。总体来说,按照清凉山农场当年的橘子产量,销售原则是国内国外“七比三”对开。如果实际情况有变化,这个比例也会随之调整,但绝对不会超过“六比四”的界限。洋鬼子是洋鬼子,华夏人是华夏人,其中区别,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廖秋感觉心脏正缓缓落在实处:“照你之前的说法,在国内是赚不到钱的。”

“我没打算要通过最便宜的橘子赚钱。”谢浩然的声音平平淡淡:“从二级品质的橘子开始,售价就会提高。尤其是刚才我对你说过的顶级品质,只要一个,随随便便卖个几亿元,应该不成问题。”

廖秋喃喃自语:“是啊!国内的有钱人不少,只要橘子效果得到公众认可,哪怕价钱再高,也有人愿意买。”

谢浩然翘起二郎腿,语调与笑容都变得邪恶起来:“我打算在国外把售价提高二十倍,或者三十倍。只要控制住橘子的投放量,绝对可以在第一时间全部卖光。”

“这事情不会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廖秋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对了,你刚才说,想要我提供科研人员的名单。这是不可能的,而且违规,你的密级权限也达不到那个标准。不过你的出发点没有问题,转换一下思维,把橘子交给我们,你也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谢浩然静静地注视了廖秋几秒钟,忽然笑了:“站在我的角度,自然是相信你。但是你能保证其他人都能做得跟你一样?他们就不会起贪念?他们就不会从中截留?别忘了,那可是最顶级品质的橘子,吃一个就能增寿五年。外面市场上要卖几亿元一个。这还是国内市场的售价。”

说着,谢浩然扔掉烟头,也不管这是在车里,抬起脚踩熄,用力拍了拍廖秋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老廖啊!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相信“你们”。”

“你”和“你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廖秋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他知道谢浩然说得是事实,只是面子上实在有些抹不过去。自嘲地笑笑,抬起头,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你就这么相信你手下的人不会贪腐?别忘了,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它对贪欲的诱惑力永远不会产生变化。”

谢浩然摊开双手,笑意真诚且值得玩味:“我当然不会绝对相信他们。但只要东西在我手上,他们敢伸手,我就敢杀人。”

最后这句话充满冰冷和血腥。廖秋也恍然想起,面前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有能力的疯子”指的就是他这种类型。

沉默片刻,廖秋问:“药神院燕京分堂的人被你杀光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并非疑问句。

谢浩然用平静的语调陈述事实:“他们欠了我五个亿。拿不出钱,就用人头来抵。”

廖秋歪着脑袋看着他:“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在南宫家的场子里,你根本就是污蔑加诬赖,然后巧取豪夺。”

谢浩然回答得铿锵有力:“伟大领袖***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他随即补充道:“那天我在电话里跟你确认过。你自己说的,药神院里没有我们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做得实在过分了些。”廖秋有些闷闷不乐:“我们与药神院正在接触。防保局的人还是少了,而且我们的底蕴没有教廷那么深厚。”

谢浩然呼吸变得绵长:“药神院那边答应了你的条件?”

廖秋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摇摇头:“他们拒绝了。从一开始就这样。”

说到这里,廖秋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很狡猾,破坏了所有监控,尸体也没有留下。我后来带人赶过去,发现你竟然触发了自动防火装置,整个大楼被防火喷水变成了水帘洞。说真的,这次你肯定搞了很多钱,真正是心狠手辣啊!”

谢浩然故意道:“要不要我分你点儿?”

“你自己留着慢慢用,我是无福消受。”廖秋摇头晃脑地说:“总之你记住,不要触犯法律,不要违背规则。只要不越过这两条线,不管你做什么都行。”

“真的?”

“真的!”

……

下午,谢浩然带着梁欣丽走进“镌意”西餐厅的时候,年轻的老板晏恒刚好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看着被侍者领着走到近前的谢浩然,再看看站在他身边的梁欣丽,晏恒笑着问:“你女朋友?”

谢浩然随意笑笑,没有解释。

梁欣丽脸上泛起红晕,微微低头,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她今天的打扮偏于成熟化。淡黄色的欧根纱收腰连衣短裙将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白色高跟鞋虽是常见款式,却将腿部曲线提升到最佳位置。焕然一新的风格与平时学生装的她区别很大,少了一分甜美清纯,却更有成熟诱惑的风韵。

晏恒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对谢浩然笑道:“你订的位子在那边,我带你过去吧!”

“镌意”西餐厅的格调很是雅致,晏恒为谢浩然预留的位置在角落里,距离中心区有一段距离,很安静。

上菜速度有些慢,菜品却很精致。看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梁欣丽觉得惴惴不安,心跳速度有些快,就连拿在手里的刀叉也觉得有些松滑。

“你说请我吃饭,怎么不说是来这种地方?”看着摆在餐桌边缘的菜单,梁欣丽觉得不太好意思:“这里太贵了。”

谢浩然无视了这句话,端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笑道:“为这次测验,干杯。”

测验分数今天上午公布。他拿到了中文系本年级的最高分。就连武斌也为之惊叹,连连摇头说“难怪你是高考状元,那么长时间不上课还能考出这种逆天的成绩,尼玛的,这让我们怎么活?”

梁欣丽掩住嘴笑了,举起酒杯:“祝我们的高考状元这次测验又是第一名。”

抿了一口红酒,看着脸上全是羞意的梁欣丽,谢浩然双手平摆在桌上,认真地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

梁欣丽用刀子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笑道:“好啊!我洗耳恭听。”

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我有女朋友。明年我就十八岁了。过完生日,我就结婚。”

梁欣丽的动作僵住了,餐刀仿佛被牛排卡住,动弹不得。

笑意凝固在脸上,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消失。她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也有显而易见的愤怒,但更多的,还是震惊。

谢浩然的声音在继续着:“我还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同样会在那个时候成为我的妻子。”

梁欣丽觉得脑子有些不太够用,觉得自己可能是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我喜欢的人有两个,我谁也不会放弃。”谢浩然很认真:“她们都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们不会去民政局登记。这是一种默契,我们都认可对方的存在。爱情这种东西,不需要红皮小本子来证明。”



第三百一十节 快刀还是乱麻?

(书友西风清扬角色“袁本初”出场。撒花!鼓掌!)

梁欣丽的手在发抖,已经脱离牛肉的餐刀撞击着白色餐盘,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把餐刀放下,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胸口在不断起伏,声音也变得带有冷意:“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谢浩然语调平稳,波澜不惊:“我不会放弃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梁欣丽双手放在桌子下面,在谢浩然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攥成拳头。调整情绪很管用,混乱的思绪很快平静下来。她端起装水杯子,连续喝了好几口冰镇柠檬汁,酸意与苦涩在口腔里弥漫。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哭。

“开学的时候我就猜着你可能有女朋友,没想到你这么坦诚。”

她的声音有些古怪,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说完这句话,梁欣丽终于把语音调整到正常幅度,大口喝着冰水,只是起伏的胸口仍在出卖着她的内心。勉强的笑意在脸上绽开,不断眨着眼睛掩饰情绪:“不过……两个女朋友,妻子……婚姻法好像不允许这样做吧?”

“所以我们不会去民政局登记。”谢浩然平静的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梁欣丽点点头,笑容有些凄凉:“我估计很多男人都会羡慕你。”

谢浩然的目光有些复杂:“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

梁欣丽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为什么?”

“谢谢你借给我笔记。”谢浩然说得真心实意:“否则这次测验我不可能考出那么高的分数。谢谢你!”

“那不算什么……”梁欣丽不停的用喝水来掩饰自己情绪:“我们……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

谢浩然慢慢咀嚼并玩味着这句话:“是的,我们是朋友。”

梁欣丽一直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悲伤。她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身体颤抖幅度有些大。在沉默中静坐了好几分钟,她张开嘴,缓缓地说:“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

一抹微笑出现在谢浩然脸上,这是他此时此刻能够想到的最适合表情:“应该的,毕竟你帮过我很多次。”

梁欣丽仰起头,仿佛是在欣赏餐厅内部的装修与各种饰品:“这里挺不错的,我很喜欢。”

谢浩然觉得终于找到了摆脱尴尬的话题:“这里的老板是我朋友,以后可以经常过来。”

梁欣丽咬住嘴唇点点头。她用力咽了一下喉咙,拿起摆在旁边座位上的拎包:“对不起,我……我想起来了,今天晚上有几个同学要过来找我。那个……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宿舍去。”

谢浩然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叹息,认真地问:“再坐会儿吧!点心还没有上来,吃点儿再走好吗?”

梁欣丽已经拿着拎包从餐桌面前站起来。她的动作和脚步都显得慌乱:“不……不了。我还是回去吧!”

她避开谢浩然的速度有些快,仿佛他是一颗可怕的病原菌,只有远远躲开才能得到安全。

谢浩然也站起来:“那我送送你。”

“不用!”

梁欣丽这一声喊得有些大,周围的客人听见,纷纷转过头来,朝着这边好奇地观望。她立刻发现自己的问题,把音量压得很低,惶恐中带着说不出的局促:“……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等谢浩然有所反应,她转过身,几乎是逃一般朝着餐厅出口跑去。

匆忙脚步与奔跑带来的狂乱,与餐厅安静典雅的气氛格格不入。一个是身材曼妙,年轻漂亮,却掩面而去的少女,另一个是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谢浩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好感,几乎都是带有恶意的猜测与揣摩。

身穿黑色马甲的晏恒快步走来,看看餐桌上吃了一半的菜,友好地拍拍谢浩然的肩膀,脸上带着歉意笑容环视周围,用力压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低声问:“出什么事了?要我帮忙吗?”

谢浩然闷闷不乐地摆了摆手:“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晏恒关切地问:“要不要我给你来点儿提神的饮料,再把牛排处理一下?”

餐盘里的牛排已经冷硬,不好吃了。

“谢谢!”谢浩然勉强提起一丝笑意,带着礼貌拒绝:“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晏恒点点头,从他身旁站起,离开。

望着散乱的餐桌,谢浩然偏着头,沉默了很久,发出自嘲的叹息。

他必须把梁欣丽的问题做个了断。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破,但是很明显,梁欣丽喜欢谢浩然。

如果是自己在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女孩,谢浩然肯定会毫不犹豫接受这份爱情,以更加炽热的感情回馈过去。

很遗憾,他已经有了王倚丹。贺明明虽说是后来出现,但她并不在意前者。在频繁交往与日常工作当中,王倚丹也渐渐接受了贺明明的存在。这是一种奇妙的默认,也是一种对相互爱着的人的宽容。总之,三个人的关系就这样维持着平衡,气氛也逐渐变得融洽。

关于“结婚”这件事,谢浩然曾经与王倚丹谈过,也与贺明明谈过同样的话题。结婚证书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与其说三个人就这个问题达成共识,不如说是王倚丹和贺明明都识大体,都很聪明,都把退让和容忍当做自己对谢浩然爱意的表现。

谢浩然曾经对这件事觉得很头疼。贺明明出现的晚,对于她,最初的感觉只是怜悯,再加上必不可少的利用。可是随着接触多了,时间久了,思维观念也在发生变化。谢浩然没有上古时候“妻”与“妾”的概念,他对王倚丹和贺明明都是一视同仁。当然,成年以后,肯定要举行婚礼。他会手挽着手,带着两个心爱的女人,一起走进神圣的人生殿堂。

对于敌人,他杀伐果断,残忍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对于感情,谢浩然实在是没有太多经验。

小男生与男人之间的区别,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经历与来自旁人的说解。父亲会把自己对异性逻辑传授给儿子,母亲会把如何收拾丈夫的手段传授给女儿。这并非恶意或绝对的善良,而是文明发展与生存本能在漫长岁月里进化和演变所产生。

父亲会察觉到初恋失败男孩的颓废。他会带着儿子一起去烧烤摊,要上烤肉串和啤酒,说不定还会来上一瓶五十二度“红星二锅头”。有了酒精的搭配,说教与劝解效果可以成倍增加。当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有关系如此亲密的父子,但不管怎么样,小男生在遇到此类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往往就是自己的父亲。

妈妈终究是个女人,还隔着一层。也许她对付这种事情的经验比父亲老到得多,也可能她在年轻时候谈过的对象不止父亲一个。但是既然结婚生子,家庭稳定,就没必要再去外面拈花惹草。儿子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有一套专属于自己的判断标准。

很不幸,谢浩然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从家庭方面得到帮助的可能性等于零。梁欣丽对他表露出的爱意是如此明显,这是一个胆大活泼的少女,她也许不知道,甚至根本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感。可越是这样,谢浩然就越是觉得手足无措,心里发慌。

我该怎么对待这份感情呢?

无论拒绝还是接受,好像都不太合适。

在谢浩然的心底,也有那么一点点专属于男人的骄傲,以及优越感————如果自己不是足够优秀,也不可能吸引到如此优秀的女孩。就像雄性动物争夺雌性的交配权,越强壮,表现越好的家伙,就越能吸引雌性的目光。

思来想去,谢浩然选择了坦白。

明明白白告诉她我有妻子,而且还是两个。

如果你可以接受,我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就能继续下去。至于最后走到哪一步,就交给时间来决定。可以是朋友,说不定还能成为第三位妻子。

如果拒绝,那么我们从此成为路人。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这是你的自由。

高脚杯里剩下的红酒不多了,谢浩然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

白化省多山。

民谣曰: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平宁镇背靠着松茂山,小镇依山而建,弯弯曲曲的河水围绕着镇子。南边竹林茂密,东面是高大密集的树林,房屋宅院修建在山谷中的缓坡上,景色优美,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本初老和尚在平宁镇上的名气很大。只有很熟悉的人才知道他姓“袁”。说起姓氏与法号之间的关联,本初自己也觉得无奈。当年拜在师父门下,法号是师父给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容不得拒绝。那时候本初很年轻,没看过《三国演义》。等到大了,老了,知道的事情多了,却已经来不及了。

平宁镇是药神院的地盘,本初和尚是这里的话事人。



第三百一一节 人没了!

(书友南无无角色“王大猫”出场。撒花!鼓掌!)

这年头,当和尚可不容易。

以前战争年代的时候,随便剃个光头,再罩上一袭袈裟,就能摇身变成一个和尚。想当初,鲁智深不就是这么干的?如果说是要真实点儿,顶多就是忍着疼,头顶烙上几个香疤。

本初不屑于这种做法。其他和尚究竟是怎么来的他不清楚,可是自己这个僧人身份,却是货真价实。有度牒,有佛教协会开具的证明,还有师傅圆寂时留下的各种信物。

之所以走上修炼之路,也是因为偶然。其中情节很有些玄幻意味,总的来说,就跟电影里小毛孩子遇到老叫花子,人家拿出一本脏兮兮的练功秘籍塞到你手里的场景差不多。

“平宁”这个名字是本初起的。之所以叫做“镇”,也是他的发明创造。在国家行政机构分布图上,绝对找不到“平宁镇”这个地方,这里也没有委派驻扎官员。事实上,这里是药神院买下的一块地。盖起房屋建筑,自然得有地名。无论“村”也好,“镇”也罢,都是对外面宣称的一个幌子。无非是听起来高上大一些,正式一些。

男厕所可以叫做“万仞山”,女厕所可以叫做“无底洞”,都是一个道理。

内堂,坐在椅子上的本初身披僧袍。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也许永远不可能改变。清瘦的身形,鼻梁高挺,深陷下去的眼窝很有些异族人的成分。

这里是专属于本初的密室,也是整个平宁镇的控制指挥中心。只有得到允许,以及药神院高层人员才有资格进入。

“你的意思是,整个燕京分堂的人,全都不见了?”

三分钟内,这已经是本初第二次提起相同的问题。

身材肥胖的王大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全是苦涩阴沉的表情。

他是药神院江流省的堂主。就地位而言,与彭文建和本初老和尚一样。但这只是在外人眼里如此,实际上,三人地位本初排列第一,彭文建第二,王大茂只能位列第三。

端起摆在旁边小桌子上的浓茶抿了一口,王大茂点点头:“我带人去看过,燕京分堂空荡荡的,不要说是人,就连鬼影子都没有。”

很多人都有绰号,王大茂也不例外。平宁镇与江流省分堂往来很是密切,本初和尚与王大茂之间的关系也就熟络。坐在房间上首的本初眉头紧皱,显然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大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彭文建我是知道的,实力不错,办事能力也很强。若是手上没两把刷子,院主也不会把燕京分堂交给他,单独自成体系。”

王大茂摇晃着肥胖的脑袋,连声叫屈:“老镇主,你可以不相信别人,却不能不相信我啊!再说了,就算我平时喜欢开玩笑,可是这种事情我怎么敢乱说?”

本初脸上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邃。他微微点头:“好吧!你把事情经过仔细说说。一定要仔细,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事情其实很简单:彭文建从江流、白化、济河三省分堂临时借用了六名有着筑基实力的分堂主。大家同属于药神院,临时借用人手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先例。谁也没有在意,就按照彭文建的要求把人派了出去。

王大茂是江流分堂堂主,与下面的一位分堂主关系不错,两家平时走动得也多。就在这位分堂主派出去的第四天,他家里出事了————那男人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还喜欢炫耀露财。一个跟他睡过的女人挺着大肚子找上门,直截了当告诉他媳妇:我怀了你男人的种,现在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哭哭闹闹喊喊叫叫,混乱喧嚣搞得是天昏地暗。双方各找各的关系,各叫各的熟人。电话打到王大茂这里,他对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派出去的副堂主,想把事情跟他说一说,让他赶紧回来擦屁股。

没人接电话。

再打彭文建的手机,提示也是关机。

王大茂不信邪,又接着拨打另外一位同行副堂主的电话,然后又是自己在燕京分堂所有认识的人。结果还是那样,要么无人接听,要么一片忙音,要么干脆就是话筒里传来甜美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就算是白痴,也知道燕京分堂肯定出了问题。联系彭文建之前调派人手的请求,王大茂立刻意识到,燕京分堂与自己派过去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立刻向药神院总部做了汇报,然后调集江流分堂所有高手,第一时间赶到了燕京分堂。

“我派人在外面观察了好半天,确定没有状况才进去。大楼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看不见。六层高的楼全部搜一遍花不了多少时间。家具摆设很乱,有打斗过的痕迹,地面和墙上有血,都已经干了,全是黑色。”

虽是深秋时节,王大茂脑门上还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压低声音:“本初大师,您是没有看见当时的场景。那么高的楼,那么大的屋子,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文件纸张扔得到处都是。有的被砸烂了,有的歪朝一边。尤其是地上那些干掉的血,一眼就能看出被拖过的痕迹。嗯……我的意思是,它们没干的时候就被人拖动过。那个……死人在地上被拖着走动,我指的就是这个。”

尽管描述的不是很专业,王大茂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本初和尚脸上的法令纹深深陷了进去,两边嘴角向下,眼睛里透出惊异和冷光。

“你的意思是,彭文建和你派过去的人,全都死了?”

王大茂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没有在现场找到一具尸体。不过……他们肯定是凶多吉少。”

“仓库呢?你去看过没有?”本初认真地问:“还有彭文建的办公室。我以前去过一次,好像是在顶层,最里面那个房间。”

“看过了。”王大茂知道本初要问的是什么:“保险柜和地下仓库是空的,里面的东西全都没了。”

本初脸上枯槁的皮肤在微微抽搐,自言自语:“是彭文建以前的仇家找上门?还是有人对咱们药神院动了心思?”

胖人怕热,王大茂不断用衣服袖子擦抹脸上的热汗:“我已经把事情上报了总部,由院主大人定夺。”

本初显然对此并不看好,他不断地摇头:“恐怕就算是院主也没什么办法。燕京分堂肯定是遇到了对头。如果能找到活口就好了,问题是……我这边跟你一样,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

王大茂一怔:“大师的意思是,彭文建当时也找过你?”

本初面色阴沉,缓缓点头:“他打电话过来,说是遇到了麻烦,要我这边派给他几个好手。你知道,白化省分堂只是对外面宣称的一个幌子,咱们在这边真正的核心,还是这平宁镇。我手下一共只有四名筑基修士,那两个人一去就是好几天,我也没有在意。外出办事,临时被耽搁,在外面呆上十天半个月也是经常的事情。要不是你现在过来说起,我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王大茂露出畏惧的表情:“咱们药神院一定是被人盯上了。码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龙虎山?武当派?还是青城派?”

本初老和尚眉头紧锁。他抬起右手,轻轻摆动着:“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也许……彭文建有什么计划,他会不会带着燕京分堂的人在暗地里埋伏?或许只要多等几天,就能传来他们的消息。”

潜意识当中,本初并不相信彭文建已死。退一步讲,就算彭文建真的死了,那燕京分堂连同从邻近三个分堂借去的六名筑基高手,上上下下一百多名修士,难道也全都死了?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像是笑话。就算龙虎山倾巢而出,恐怕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灭杀药神院燕京分堂所有修士。何况现在不比从前,国家法制对修炼世界的束缚力非常严格。只要不引起公众关注,修士间的争斗他们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可问题是,多达上百具尸体,如何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运出城区,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本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会不会是几大门派看不惯药神院发财,联手发难?

难道是燕京分堂的人在外面招摇,惹怒了国家层面的上位者,将他们统统灭杀?

欧洲教廷对东方丹药垂涎不已,不止一次派人与药神院接触,想要换取通体散之类灵丹妙药的炼制方子。会不会是他们多次索取被拒绝,恼羞成怒,悍然派出杀手?

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本初老和尚,王大茂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大师,燕京分堂的事情如此古怪,今天的拍卖交易会……依我看,还是暂时中止,等到事情调查清楚,水落石出,咱们再另行举办吧!”



第三百一二节 我来收账

“不行!”

本初想也不想便断然否决:“这次拍卖交易会我准备了很久,各种卖品都是从各地分堂好不容易才调过来。不要说是我,就连院主也对这次交易会极其重视。他专门炼制了一炉煅体丹,为的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扬我药神院之名。”

“煅体丹?”王大茂对此嗤之以鼻:“大师,咱们药神院的主打产品不是通体散吗?什么时候又变成煅体丹了?”

本初知道他的心意:“你以为院主炼制的煅体丹是龙虎山牛鼻子拿出来骗人的那种垃圾货吗?这灵药丹散有着不同品质,优良差劣一看便知。咱们药神院的通体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买?还不是因为品质上佳,多吃几包就等同于龙虎山的煅体丹。大猫,我知道你对院主的分配原则有些不满,但这种话咱们俩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哼哼!恐怕院主那一关你是没办法过的。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王大茂不是傻瓜,利害关系一说就懂。他立刻变出一副笑脸:“本初大师,我就是说着玩玩,您别在意。您知道的,咱们是朋友,一直都是!呵呵!”

“你知道就好!”

本初脸上的冷意并未消退:“这次交易会事关重大,绝对不能马虎。各大门派都有人过来参加,不容出错。其实你之前的建议也是好的,只是时间上不对。若是早几天提出来,我肯定会建议院主取消,或者把交易会时间推后。至于现在嘛……”

就在本初和尚沉吟着思考应该怎么往下说的时候,摆在旁边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点开通话屏幕,话筒里传出心腹急切慌乱的声音。

“大师,不好了……您快出来瞧瞧。”

本初和尚沉声道:“不要慌,冷静下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人拿着燕京分堂彭堂主写的欠条上门,说是过来收账。”

“多少钱?”

“五十亿!”

……

王大茂跟着本初和尚离开内堂,走到外面大厅的时候,谢浩然正坐在大厅西侧的沙发上。他翘着腿,黑色皮质夹克衬托出矫健的身形,抽烟的姿势很张扬,洁白光滑的皮肤就连女人看了也会觉得嫉妒,头发剪得很短,有种令人畏惧的力量与视觉冲击感。

贺明明站在沙发边上。黑色丝质衬衫是敞口大开领设计,洁白笔直的脖颈撑起了高傲头颅,小半个胸部曝露在空气中。衬衫虽是收腰的款型,却明显比贺明明实际身材大了一号。很宽松,也很凉爽。薄质面料使穿在里面的内衣轮廓一览无遗,紧密收缩的腰线与臀部侧面有分叉线的短裙连成一体。她特意选择了肉色丝袜,在黑色高跟鞋与同色短裙的颜色隔断下,立刻吸引了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再有半小时就是交易会的开场时间。谢浩然计算过,现在正是平宁镇大厅里人最多的时候。事实也是如此,阔达上千平米的大厅里人群密集,从他们身上的穿戴,以及门派特有的符号,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具体身份。

有龙虎山和武当山的道士,有各大世家的家主和族亲,还有三三两两坐在角落里的散修。

六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围住谢浩然与贺明明。他们的胸口绣着一个醒目的“药”字。看到本初和尚与王大茂走近,他们纷纷让开足够宽敞的通道。另外两名侍者从旁边搬来一把椅子,本初弯腰坐下去。

看到这种做派,参加交易会的修士们纷纷聚集过来,把这里团团围住。

双方距离很近,也就不到三米的样子。本初老和尚眼神凌厉得就像刀锋,他逼视着谢浩然,言语森冷:“年轻人,你是谁?还有,你的师父是谁?”

从谢浩然身上散发出来的灵能境界只是炼气中期,贺明明炼气后期的实力要略强一些。尽管如此,本初并不觉得这对年轻男女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不过,对方的年龄摆在这里,通常来说,能够修炼到这种程度,不是世家子弟,就是出于名门大派。

谢浩然的神情有些慵懒:“我叫谢浩然,出自青云宗门下,现在是雷极门掌门。”

“掌门?哈哈哈哈!就你这种连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娃娃,也敢自称掌门?”王大茂不由得笑出声来。这实在是颠覆了他对修炼的理解与概念。

周围的人也是议论纷纷,本初却没有受到影响。他与王大茂一样,都对谢浩然自称“掌门”这件事觉得很荒谬。不过他现在关心另外一件事,抬起手,朝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点了点:“你说你是来要账的?”

谢浩然轻笑道:“燕京分堂的彭文建堂主想必你是认识的。他欠了我一大笔钱。我现在找不到他,燕京分堂那边连续很多天都没有人,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只好找到这里。”

本初和尚外表看起来苍老,说话声音却中气十足:“彭文建欠你多少钱?”

谢浩然伸出右手五指,笑声朗朗:“五十亿人民币。”

听到这里,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我没听错吧,居然欠了五十个亿?”

“药神院的人竟然会欠下这么多钱,当真是今年最大的新闻。”

“彭文建我认识,挺稳重的一个人。要说欠了那么多钱……咝,按照他的性格,这事情不应该啊!”

周围议论对本初老和尚没能构成影响。他脸色平平淡淡,朝前伸出布满经络,干枯细瘦的手:“欠条呢?拿来我看看。”

谢浩然偏过头,对着站在身边的贺明明使了个眼色。后者拉开夹在腋下的公文包,放在茶几上摆平,从里面拿出一张夹在文件簿里的纸。这动作需要弯下腰来才能完成,贺明明本来就长得漂亮,通过黑色丝质衬衫领口居高临下俯瞰,更是风情万种。如果不是她身上同样释放出修士特有的灵能气息,估计很多对她动了心思的人已经在酝酿计划,思考着怎么样才能不让这个尤物走出平宁镇。

一名药神院的壮汉从贺明明手里接过那张纸,恭恭敬敬递到本初老和尚面前。低头看了一眼,本初眼睛里亮光微闪。

这的确是一张欠条。内容很简单,就是关于五十亿的欠款。末尾有彭文建的落款,以及时间,还特别加盖了“药神院燕京分堂”的大红印章。

本初和尚扬起欠条,脸上露出一丝轻蔑:“这欠条是假的。”

谢浩然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冷笑道:“老和尚,你说假的是就假的了?我现在说你是个表面上穿着僧袍,上衣口袋里装着备用小白帽,屁股兜里还揣着十字架的集合型宗教骗子,你说这是真还是假?”

这话无礼到极点,挑衅的意味丝毫没有掩饰。站在附近的药神院壮汉纷纷围拢过来,有两个甚至拿出斜插在后腰上的双节棍,“哗啦”一下抖开。

没有任何预兆,贺明明突然抬起左脚,准确狠辣踢中距离最近的一名壮汉。这股力量强横无比,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这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场景,却没人看清楚她的内裤款式和颜色。壮汉仿佛被能量巨大的重锤砸中,整个人惨叫着朝后飞出。他被厚厚的人墙挡住,摔在地上不断挣扎,发出痛苦无比的惨叫声。

双腿与身体连接的核心部位有一个洞,那是高跟鞋穿透裤子布料在身体表面留下的痕迹。鲜血从里面“汨汨”流淌出来,很快就浸透了他的整个下身。

现场有很多识货的修士。

“这是攻击型的功法?”

“一击必杀……大威德金刚之力!这绝对是大威德金刚之力。”

“难道他们是圆法寺的人?”

贺明明用冰冷的目光环视全场。她抬起左腿,踩在面前的茶几上,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面巾纸,仔细擦拭着沾在鞋跟上的污血。站立的位置和角度非常巧妙,走光的部分刚好被谢浩然遮住,臀部侧面的短裙开线只露出大腿,却没有暴露身体正中。

黑色的睫毛抬起,精心描画过的眉梢闪过一丝杀意。此时此刻,再没有人想要过去与贺明明就人类繁殖与爱情问题进行探讨。这女人漂亮归漂亮,炼气后期的修为却货真价实。尤其是刚才那一脚又准又狠。圆法寺之所以在修炼世界名声响亮,就是攻击型的《大威德金刚》功法分量十足。功法本身对修士的攻击增幅相当巨大,不要说是跃升一层境界,就算一层半,甚至两层都有可能。

剩下的五名药神院修士纷纷色变,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一个看似为首的壮汉连忙拿出手机,拨通号码,用压低的声音向外面急促求援。顷刻之间,大厅入口处涌进来几十个人,手里都拿着兵器。放眼望去,这些人平均修为至少是炼气中期。

谢浩然盯着坐在对面的本初老和尚,阴测测地说:“没想到堂堂药神院居然也敢赖账?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不要脸也不怕死的硬汉。”



第三百一三节 神通“书山”

这话说得本初老和尚心惊肉跳。

平心而论,他不怕谢浩然,也不怕贺明明。毕竟自己筑基后期的实力摆在这里,就算对方修习《大威德金刚》功法,有着攻击加成,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关键在于这里是平宁镇,是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修士可不是普通人,不是你到人才市场摆个牌子,手里百元大钞捻成扇形左右摇晃着就能聚过来的求职者。就算药神院掌握着通体散炼制方法,所需材料也比煅体丹简单得多,还有额外的功法附送,可是培养一名修士所花费的代价相当巨大,不比培养一名博士研究生便宜。

今天来的这一男一女显然不是善茬。修士之间有争斗,往往要互报家门,理清楚门派之间的关系再动手。哪有像贺明明这样上来就是断子绝孙脚?都说高跟鞋是女人专用的大杀器,今天算是开了眼。

如果真打起来,本初和尚虽有把握拿下谢浩然与贺明明,自己这边却必定是伤亡惨重。两相比较,实在得不偿失。

何况,交易会时间快到了。药神院势力广大,到处都设有分堂,早就惹得诸多门派世家眼红嫉妒。若是今天的事情传扬出去,落井下石的人肯定不会少。到时候里子面子都没了,吃亏的还是自己。说不定还会惹得院主大怒,追查起来,还会办自己一个“无能”之罪。

想到这里,本初老和尚强忍着怒气,“哗啦”抖开手里的那张欠条,用左手食指在纸面上弹了弹,沉声道:“真假与否,贫僧一眼就能看出来。年轻人,就算你要骗钱,也得找个合适的借口。彭文建是我药神院燕京分堂堂主,贫僧与他相熟。哼!这纸上虽然盖着燕京分堂的印章,但是这字……却不是彭文建写的。”

他必须占住正义位置。一来可以堵住众多参会者的嘴,二来也是争取时间,让下面的人尽快赶来。

平宁镇上还有另外两位分堂主,王大茂身边有一个保镖小队,十来个人,都是炼气后期的高手。本以为平宁镇上很安全,王大茂进入内堂与本初谈话,这些人就在镇里自由活动。只要拖延一下,等到这些人齐聚,就是对谢浩然发起雷霆一击的时候。

谢浩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面前的一切喧嚣与自己无关,却又牢牢控制着大厅里的气氛。

他平静地笑了:“老和尚,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字虽然不是彭文建写的,可末尾上的红色手指印却是他的。药神院内部有文件往来,你这里随便找一份与燕京分堂有关的出来,对比一下指纹,自然就能知道真假。”

本初怔住了。

王大茂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子,低声道:“本初大师,这小子有恃无恐,欠条恐怕是真的。”

本初和尚缓缓点头:“我知道。燕京分堂人员失踪的事情,一定与他有关。”

王大茂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狰狞:“他们只有两个人,直接把他们拿下,问个清楚?”

本初的声音非常低:“先等等,我的人很快就能过来。”

得到这句话,王大茂心中顿时一片踏实。他直起身子,冲着谢浩然讥笑道:“就算指纹和印章都是真的,这又能说明什么?我药神院在全天下都有分堂,从未发生过欠债这种事情。何况这里是平宁镇,不是燕京分堂。年轻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人了。”

谢浩然的坐姿就像在商业谈判时那样正式:“如果不是找不到彭文建,我也不会找到这里。听你的意思,药神院上上下下都不要脸,明摆着不认这五十亿欠款了是吗?”

本初和尚同样面露嘲笑:“那好,你先说说,彭文建是怎么欠了你五十亿?”

拖延时间的最好方法,就是给对方一个足够漫长,而且复杂的话题。

谢浩然好像是没什么心机,也没有察觉到本初与王大茂的真正用意。他随手从怀里拿出一部手机,点开录像播放,摆在桌面上,朝着本初滑过来。

贺明明也从公文包里拿出另外两部手机,递给站在近处的两名参会者。

他们做足了工作,三部手机播放的录像视频一模一样,都是谢浩然当天在“大方山”拍卖场里,从孙宗延手上购买通体散,然后当众吃下去的全过程。

谢浩然不失时机地问:“老和尚,孙宗延你认识吧?他可是你们药神院的人。”

随手从衣袋里拿出属于孙宗延的那块身份玉牌,高高举起,朝着四周晃来晃去,音量比之前也提高了许多:“药神院卖假药,我吃了以后觉得很不舒服。彭文建当时答应付给我五个亿的赔偿金,说好了第二天给钱。我去了,结果燕京分堂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周围的修士们再次议论纷纷。

“还有这种事?”

“这视频是真的,电脑合成不可能做到这种效果。看来这两个人没乱说,的确是药神院卖的通体散有问题。”

“人家这是收集了证据上门讨要啊!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本初和尚虽然在拖延时间,却没想到谢浩然抛出来的猛料居然会造成这种效果。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抬起手,指着谢浩然:“你自己也说了,彭文建答应给你的赔偿金只是五个亿,哪里来的五十亿?还有,你刚才不是说燕京分堂找不到人吗?那你怎么解释这张五十亿的欠条?这上面的手指印,可是彭文建的!”

谢浩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哎哟!老和尚,现在你终于承认这是彭文建的指印了?我没撒谎吧!你也承认这张欠条是真的?”

本初和尚内心充满了愤怒。他忽然发现对面这个年轻人非常精明。自己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他挖好的陷阱里。深深吸了口气,带着说不出的怒意道:“没错,欠条是真的。不过,你最好解释一下,彭文建最初欠你的五个亿,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五十亿?”

谢浩然发出爽朗的笑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和尚,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高利贷”,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

不等本初说话,王大茂已经发出激烈的怒吼声:“放你娘的屁!就算彭文建欠了你五个亿,可是你看看这欠条上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再看看你手机上录的视频,前后不过一个星期,利息超过本金十倍。就算是高利贷,哪有你这种算法?”

谢浩然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他死死盯住王大茂,恶狠狠地说:“胖子,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否则我现在就宰了你!”

王大茂根本不会在意这种口头威胁:“我艹你吗的,你既然做了,难道我还不能说?别忘了,这里是平宁镇,是药神院的……”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重量!巨大的,可怕的重量!

这是王大茂此刻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他清清楚楚感觉到有一根棍子……不,应该是一块石头塞进了嘴里。很硬,形状大体上就是又粗又长。好像有棱角,又好像很光滑。碾压着舌头,撑起了嘴唇,整个口腔被塞得满满当当,尖锐的触感一直延伸到喉咙深处。敏感的食道根本无法容纳,神经在猛烈收缩,引发了强烈的呕吐。他双手在嘴边乱抓,想要把那团强塞进去的硬物拔出来。可是手指就这样毫无阻拦的触及嘴唇,甚至钻进嘴里摸到了舌头,没有任何障碍,也没有感觉中那团正刺激着自己想要呕吐的硬物。

王大茂像疯了一样在那里又癫又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人发现谢浩然把双手掌心向内,左右中指在胸前斜斜搭起,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三角形。

《文曲》功法神通:书山!

上次使用神通,还是施展在圆法寺恶僧悟通身上。谢浩然现在使出来,无论手法还是控制能力,都比以前纯熟了许多。

这张五十亿的欠条当然是假的。灭杀燕京分堂的时候,遍地都是文件纸。随便捡起几张写好,用保险柜里搜出来的分堂印章盖上去,再把彭文建的那只断手发挥作用,厚厚一摞“真正”的欠条就这样做成。

白色凶虎炼制的储物戒指空间广大。燕京分堂上百具尸体塞进去也绰绰有余。在那种封闭的空间里,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无人知晓。谢浩然把阿斯莫德放进去,魔鬼对这些新鲜血肉很是喜欢。只是它吃的速度有些慢,一个星期过去了,才啃掉三分之一。

做人要讲信用。说了不给廖秋制造麻烦,就绝不会在燕京分堂留下任何踪迹。

麻烦要一次性解决。这段时间,谢浩然一直在搜集药神院的情报。但是最重要的部分一直没有找到。

谁也不知道药神院的核心区在哪儿,也没人知道药神院的院主是谁。即便是对彭文建施展搜魂,也没能从他的脑袋里找到相关信息。

既然药神院的保密工作连分堂堂主都能排开在外,谢浩然只能把搜寻信息的目标递次往上,直接杀入平宁镇。



第三百一四节 吓跑

人,当然可以杀。

但需要一个在表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

五十亿欠款这借口足够了。若是本初和尚认怂,拿出钱来,谢浩然反倒觉得不好下手。

至于现在嘛……呵呵!

王大茂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沉重。

太多的肥肉一直是负担。运动减肥当然是最好的方法。王大茂在这方面有些另辟蹊径,他喜欢找女人,每次都要三个以上。运动场太宽不适合,绵软的大床再加上浴室,足够进行激烈的运动。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瘦下来,依然肥胖。

他开始理解这种可怕重量的来源。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灵能,死死笼罩着自己。从头顶开始,巨大的重量贯穿全身,不仅仅是从头顶压下来那么简单,而是沿着口腔、鼻孔、眼睛、耳朵钻进去,在身体内部形成碾压的恐怖做法。简单来说,就是两块厚重铁板把一块肥肉夹在中间,狠命旋转,不断挤压,根本不留下丝毫空间。

王大茂的身子已经弯了。他的两条腿以骑马姿势站立着,双手举高向天,无形的重量最可怕,手指穿透了空气,没有触摸到任何实际物体。明明知道这是一种在思维空间里营造出来的幻境,却不得不做出这个动作。

他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谢浩然比划出诡异的动作,立刻联系到自己的处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这个年轻人在搞鬼。只是嘴里塞满了无形硬物,说不出话来。

痛苦的表情使整张面孔变得扭曲。王大茂裤子被挣裂了,脱线的缝隙下面露出白花花一大片皮肤。屁股朝着地面不断下沉,两粗腿也难以承受越来越重的分量。他努力做着咬住牙齿的动作,拼尽全力想要把身体直起来。挣扎拼命的结果,就是腰部和臀部肌肉紧绷到极致,皮肤在无法承受的重力碾压下纷纷裂开,流出一条条细密的红色血丝。

突然,嘴里那股难受的呕吐感一松,碾压在身上的巨大重力骤然消失。王大茂丝毫没有准备,整个人瞬间虚脱,喉咙里涌上一大口血,仰天“噗”的一下喷吐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谢浩然缓缓放下交叠形成三角的两只手,用平静冷漠的目光看着王大茂,淡淡地说:“想死还不简单?别以为区区筑基中期就能耀武扬威,为所欲为。你也不想想,要是没点儿能耐,我能走进平宁镇,坐在这个位置?”

王大茂被吓惨了,也被压惨了。他顾不上酸胀疼痛的身体,咬牙拼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爬起来,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谢浩然跪了下去,连哭带喊尖声叫道:“我错了,我给你赔罪,求求你不要杀我。”

只有真正在死亡边缘走过一圈的人,才会明白那种恐怖到极点的感觉。太可怕了,明明从对方身上感应到炼气中期的灵能界限,却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连冲过去朝着谢浩然脸上挥拳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无形重量死死碾压……王大茂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也明明白白知道对方手下留情。他本来就是个很光棍的人。认错怕什么?跪下去磕头又能怎么样?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说话。死人……就是一堆随时可能发臭的烂肉。

他再也不去想什么“修为境界”的事情。就像男孩子小时候都听过孤胆英雄深入敌后的故事,修士在家传典籍和古书里也能看到“越级杀人”的种种记载。虽说现在整个世界灵气稀薄,那种牛逼的人物少之又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出过类似的新闻。可是谁敢保证,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越级杀人的修炼高手?

谢浩然微微颌首。杀人是为了立威,灭掉药神院燕京分堂是为了直接找上彭文建。原本以为可以从他那里得到药神院核心情报,没想到就连堂主也对此一无所知……王大茂之前跟着本初和尚从内堂走出来,他在药神院的身份应该不低。这样的人,暂时可以活着。如果从本初和尚那里还是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回过头来再对付他也不迟。

“这是神通?”

“意随念走,心随意动。杀人于无形,一个心意就能定人生死……我的天啊!原来古书上的记载是真的,真有如此强大的神通啊!”

“先是《大威德金刚》功法,现在又是如此强大的神通。他们……这一男一女,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嘈杂的议论声中,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人快步走到本初和尚面前,拱手行了个礼:“本初大师,在下还有事情,今天的拍卖交易会就不参加了。告辞!”

说完,他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大厅。虽然尽力控制着情绪,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他脸上的惶恐,眼里的惊惧。

一个中年女子同样从人群里走出:“本初大师,我司空世家也有事情要去处理,先走一步。”

幽云派的人紧随其后:“很抱歉,这次的交易会我幽云派不参加了。还望本初大师见谅。”

离开的修士越来越多,原本多达好几百人的大厅,很快就变得稀疏空旷。

人人都懂得趋吉避凶。虽说事情与自己无关,可是谁能保证杀红了眼的凶神不会盯上自己?原本以为是正常的拍卖交易会,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找上门来向药神院讨债。是的,很是出乎意料。药神院实力强大,就算是龙虎山这种老牌修炼门派也要退避三舍。用“龙潭虎穴”来形容平宁镇也绝不为过。可就是这种地方,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一个漂亮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就这样直接上门,拿出五十亿的欠款单,张口向本初和尚要钱。

在修炼世界,“本初和尚”四个字是赫赫有名。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记在本初和尚名下的人头足有六十多颗。这还是叫得出名字的部分。若是他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下手,死者数量还会更多。

有修士,也有普通人。至于具体的杀戮原因,时间太久了,已经无法追究。

大厅里剩下的客人还有三位,分别来自武当派、龙虎山和尉迟世家。

本初和尚死死咬住牙齿,双手在椅子扶手上扣着,几乎要把手指硬生生抠进去。愤怒和恐惧支配着大脑,他不明白谢浩然究竟是什么人,也无法看穿对方的真正实力。忽然发现,以往在其他修士身上通用的判断标准,现在统统失去了作用。

谢浩然收敛了全身力量,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笑吟吟地对本初说:“我也不为难你,五十亿欠款你若是一分不少拿出来,我也不会在这平宁镇上多呆。可若是你拿不出这些钱,就不要怪我……”

本初想都不想就张口打断他的话:“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这样吧!你最好再等等,我这就打电话调集资金。”

谢浩然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旁边,贺明明发出平淡的声音:“你是在等援兵吧?别想了,他们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本初和尚立刻察觉有几道强大的气息正从大厅外面接近。不到半分钟,来人纷纷走进。有四个人,两男两女,黑色紧身服包裹着他们几乎是同样高度的身躯,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冷漠。最可怕的,还是从他们身上释放开来的灵能气息,全部都是金丹境界。

王大茂差点儿没被活活吓死。他心里那点刚刚泛起来,想要借助其他人之手翻盘的心思,瞬间就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压了下去。

本初和尚睁大双眼,张开嘴,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四名陌生的金丹修士手里拎着人头。每人两颗,四个人就是八颗。鲜血从死者头颅断口上一点点滴落,从大厅入口到站立的位置,形成一条条可怕的红色痕迹。虽然死状凄惨,死者面部却保存完好。本初和尚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全部都是自己认识的人。

药神院在平宁镇上叫得出名字的高手,全部都在这里,全都死了。

武当派的来人脸色一片惨白,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朝着本初和尚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匆匆离去。

身穿道袍的道士来自龙虎山,实力却只有筑基初期。他被吓得浑身直打哆嗦,下巴上长长的胡须抖动,仿佛一面挂在胸前的黑色帘子。好不容易说出“告辞”二字,他立刻转身朝着大厅出口跑去。

尉迟世家的是个女人,三十多岁。她可能是被吓傻了,站在那里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贺明明看了她一眼,冲着手里抓着两颗人头的贺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扔掉手中头颅,径直走到那女人面前,居高临下注视着她,沉声道:“不想死的话,赶紧给我滚!”

尉迟家的女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转身就跑。刚冲出去几步,没留神地面的血水,脚下一滑,尖叫着摔倒。她想也不想就翻身爬起,带着满身血污脏泥,飞也似逃出充满死亡气息的大厅。



第三百一五节 意外的信息

(书友20171218152740807角色“顾十方”出场。撒花!鼓掌!)

看着面如死灰的本初和尚,谢浩然慢慢地笑了。

“要是没点把握,我怎么可能找上你?”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本初面前,好像一头饥饿已久的狮子,正盯着面前的猎物。

本初和尚忽然觉得沉甸甸的大脑里一片清明。他仰起头,难以置信地叫道:“是你……彭文建已经死了,是你杀了彭文建?”

“你是故意这样做的。你故意让彭文建写下那张欠条,燕京分堂的人也是你杀的。”

“你连我的手下也没有放过?”

“我们药神院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混乱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却没有任何作用。本初和尚的嗓子很快变得沙哑,大厅门口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一个人影。

谢浩然双手插在裤兜里,淡淡地说:“有件事你说错了。不是我要找上你们,而是你们的人主动招惹我。那段视频是真的,不是故意捏造。你也看到我拿出来的那块玉牌,如果不是你们人信口雌黄,我也不会想到要对付你们。”

他伸出双手,朝着本初和尚的头部伸去。

“书山”神通同时施展出来,本初和尚被压得无法动弹。亲身体验到王大茂之前那种难受的重压,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经历。本初和尚拼着最后的力量放声大喊:“这是误会!这肯定是一场误会!求求你不要这样,你不就是要钱吗?我给,我给你五十个亿。”

谢浩然双手悬停在半空,平静地笑了:“老和尚,我对你的底细一清二楚。你没有这么多钱。就算把平宁镇反过来,再把你身上所有的骨头拆下来卖掉,也凑不出这么大的一笔款子。”

本初和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可以从其它地方把钱调过来!求求你住手!我可以做到,给我个机会。我给你钱……钱……”

“何必呢?”

谢浩然细长的手指轻轻落在他满是枯皮的头顶,沿着布满皱纹的皮肤缓缓下滑:“直接从你脑子里搜不是一样吗?我自己去拿,还省得麻烦。”

一切都是临时起意。

谢浩然没有撒谎,最初的确没有想要对付药神院,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药神院”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孙宗延主动跳出来,彭文建存心想要设下陷阱猎杀自己,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搜魂”是一门极其管用的神通。彭文建脑子里的秘密有很多与药神院有关。谢浩然最感兴趣的部分,就是钱财。

“青灵集团”对灵玉橘的销售工作已经在国内逐渐展开。想要尽快打开市场,就必须投入大笔资金。通过正常商业手段积累,速度无疑显得缓慢。当然,从银行贷款也是一个办法,却远远不如“杀人越货”来得容易。

药神院有很多钱。在各地设置分堂需要大笔资金,还需要买下大片地皮。这在谢浩然看来,简直就是摆在面前的一块大肥肉。若是不张嘴将其吃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灭杀药神院燕京分堂,却没有对药神院其它分堂下手,是谢浩然制订的计划。原本以为药神院方面会大发雷霆,院主现身,上上下下穷搜,却没想到事情没有按照预期发展……迫不得已,他只能带着手下来到平宁镇。

只有找到院主,才能得到药神院的丰厚资源。

希望本初和尚脑子里的秘密,不会让自己失望。

苍老的面孔凝固着,皱纹不再随着肌肉牵引变化形状。他张着嘴,头部后仰,椅背代替脖子成为支撑。暗黄色的牙齿露出来,舌头表面迅速干燥,眼睛里彻底失去了光彩。

死人当然没有活人好看。

谢浩然那张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瑕疵的脸与死者形成鲜明对比。眉毛朝着中间聚集,眼睛眯缝着,双手虽然从本初和尚头部松开,却悬在半空,一直没有落下。

贺明明从他的身后走过来,细声细气地问:“怎么,还是没有药神院院主的信息?”

“不,这次有了。”

无论是谁对着一张死人面孔都会觉得不舒服。谢浩然转过身,神情有些疑惑:“我只是有些意外,他居然会在那种地方。”

贺明明走到近前,用胸前最柔软的部分贴住他的胳膊:“能说得具体点儿吗?”

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古怪的目光:“他在我们的一个熟人家里。”

……

燕京城。

从昨天开始,顾十方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某个人盯上了。

街口那家“小肠陈”卤煮味道非常好,顾十方每次过去都要点上一大碗,外加两个热乎乎的芝麻椒盐烧饼。说起来,这种小吃不是什么高级货,卖点是汤浓肉烂,还有就是店主在汤里加了秘制佐料。切成三角形的豆腐吸饱了汤汁,嚼在嘴里鲜得足以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肠子之类的杂碎洗得干干净净,扑鼻的香。趁着热,撒上一把香菜,浇上红亮亮的辣椒油,能让人稀里哗啦吃出一身大汗,说不出的舒服。

卤煮店开得很晚,夜间十点多进去,大半座位都坐满了。顾十方照例要了两个烧饼,正坐在那里慢慢撕着吃,等着服务员把卤煮汤碗送过来。没想到刚抬起眼皮,就看见店门口走进来两个穿黑衣服的人。

一男一女。男的个头超过一米九,女的也有一米七。衣服款式看上去像是运动衫,非常贴身,裤子很紧。男的相貌英俊,女的也很漂亮。两个人往店里一站,立刻吸引了大部分目光。就连顾十方同桌坐在对面的一个老头,都在那里一边喝着肉汤,一边低声嘀咕着“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顾十方觉得心脏猛然间高吊起来,小腹下面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尿意。

他们是修士。两个人都是金丹境界,简直强得离谱。事实上,就算他们没有走进这家店,隔着墙,顾十方同样可以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卤煮店里热气腾腾,顾十方把头埋下去,几乎是贴在桌面上啃着烧饼。修士有修士的世界,很少与普通人产生纠葛。如果是炼气境界也就罢了,毕竟这里是燕京,可能是某个修炼世家的年轻后辈出来走动。可对方偏偏是强大无比的金丹修士,而且还是两个!

顾十方心中的惊涛骇浪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这个世界上的筑基修士不多,金丹修士更是寥寥无几。想要面对面的遇上,几率简直比花两块钱买中五百万还要低。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巧合。

清清楚楚感觉到男人和女人都在盯着自己。他们估计是忌惮周围太多的人,不想引起关注,男人转身离开卤煮店,女人在门厅与煮品窗口之间慢慢踱着步。她好像对一直保持沉默的顾十方没什么耐心,过了两分钟,转身离开。

顾十方端着烧饼和卤煮碗换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他抬起头,透过窗棂中间的缝隙,看到外面马路横街上停着一辆“奥迪q7”。之前见过的男人和女人坐在里面,似乎正在交谈。

一秒钟也没有犹豫,顾十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卤煮店。他的“林肯车”就停在路边,还是靠着店铺这边的方向。钻进驾驶室,带着说不出的恐惧吧钥匙插进锁眼,用力拧转,在引擎颇为突兀的咆哮声中,一脚将油门踩到最低,风驰电掣般冲上马路。

奥迪车里的男女的反应有些慢,他们很快发动车子紧追不舍。顾十方对这一带很熟,三下两下开车钻进小巷。绕来绕去,又是晚上,他关闭车灯,凭着对周围环境的熟悉,以及修士敏锐的感知能力,在黑暗中找到了安全的隐蔽所。

对方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也许是觉得目标已经逃走,奥迪车没有在周围巡视,顾十方也没有感应到任何一股修士气息。

开车回家,上了楼,整个人像失控沙袋重重摔在床上的时候,他才发现,穿在里面的衣服全部湿透,汗津津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顾十方也是金丹修士。他并不擅长战斗。

他不明白,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惊吓与恐惧是最好的催眠药。就这样昏沉沉的睡着,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昨晚的宵夜刚只是随便吃了几口,饱受惊吓的大脑发出无比强烈的饥饿信号。随便洗了把脸,顾十方从柜子里挑了一件颜色灰暗,不是很抢眼的衣服换上,平定了一下心绪,穿上鞋子,走出房间。

得找点儿东西填饱肚子。至于别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说。

他照例开着车,沿着人少车也少的偏僻小路行驶。等到快要进入闹市区,就在路边找了个车位把车子停下。然后换了一辆共享单车,慢慢骑着前行。

他很谨慎。不在住处周围吃饭,引起注意的机率就小得多。

路边有个早点摊,卖着豆浆油条。食物虽然简单,飘散在空气中的味道却很香。



第三百一六节 追踪

饿了一个晚上的感觉很糟糕。顾十方觉得自己的口水正在加速分泌。他很小心,直接骑着自行车上了人行道,单腿杵着,在小吃店门口停下,从衣袋里掏出钱包,对正在油锅前忙碌的老板叫到:“给我来一杯豆浆,四根油条,打包带走啊!”

老板是山东人,嗓门很大,回答的时候声音响亮:“好嘞!”

塑料袋装着的油条泡酥酥一大包,就在顾十方准备伸手去接装在塑料杯里豆浆的时候,身体突然猛地一颤,什么也不顾了,弯腰缩身,腿脚猛然发力,直接蹬着自行车,以最快速度朝前狂冲。

又一股灵能感应出现了。方向在身后,具体位置不太确定。但是那种感觉非常清楚,恐惧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位金丹修士。

自行车蹬得飞快,连闯两个红灯,顾十方在一个人流密集的地方停下来,把自行车扔在路边,上锁都顾不得,慌慌张张朝着前面不远处的小学校拔腿就跑。

现在是家长送孩子上学的高峰期,学校大门口挤挤挨挨全是人。街道两边停满了车,还有警察站在马路中央指挥交通。

很滑稽,堂堂一个修士,居然要跑到普通人群里寻找安全。

顾十方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什么“修士尊严”统统都是老掉牙的说法。管他是谁,只要能保护我,别说是彼此距离站得近一些,就算是要做出更出格的举动,他也愿意。

他很快甩掉了追踪者。

站在路边的行道树前,顾十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长长呼了口气。

对方好像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也可能是人太多,他的感应意识出了问题,跟丢了自己。

顾十方不敢冒险。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觉得安全已经受到威胁,按照原路返回这种事情他连想都没有想过。思考片刻,顾十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

燕京宋家在修炼世界的名气很是响亮。这是一个在修士圈子里流传甚广的传说,宋家祖先是义和团成员,身份地位只比“大师兄”低了那么一点点。当年抗击八国联军,杀洋鬼,烧教堂的时候,宋家先祖奋勇当先,干掉了好几个外国传教士……当然,这只是外面流传的演义版本,真实情况只有当时的修士才清楚。无论于公于私,宋家先祖的确算得上是英雄人物。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宋家家主宋思强虽然修为境界只是筑基后期,却在修炼世界拥有广泛的人脉,再加上宋家豪富,圈子里的人提起来,总会赞上一声“久仰”。

宋耀飞从“路虎”车的驾驶室里跳下来,随手把车钥匙扔给站在旁边恭候的停车侍者,仰起头,看看面前高耸的“大方山”娱乐会所主楼,伸手把头发朝着脑后梳理过去,吹了声口哨,自言自语道:“这地方很久没来了。”

身材偏胖的徐蓉从副驾驶方向走过来,站在旁边,好奇地问:“这里很有名吗?”

宋耀飞把徐蓉肉乎乎的胖手牵过来,把头凑过去,嘴唇几乎触到了徐蓉的脸,低声笑道:“这儿是南宫家的地盘。”

徐蓉想起了一个曾经听过的名字:“你是说,南宫镇平?”

宋耀飞以潇洒的动作捏了个响指,轻蔑地笑道:“那小子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是他们家老头子开的场子。装修还可以,玩法也多。”

徐蓉显然很清楚这种说法隐藏的含义。她蹙起眉头,胖圆的面孔看起来很不高兴:“不是我说你,赌钱喝酒也就罢了,但是女人……”

“行了!行了!”宋耀飞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徐蓉的话:“你又来了。都说了南宫镇平这个场子我很就没来,你就别想着什么我在外面找女人的事情。说真的,今天要不是老八约着喝茶,说是有生意要谈,我也不会过来。”

徐蓉脸色转换的很快。转瞬间,她已是眉开眼笑。粗圆的胳膊从宋耀飞臂弯里穿过,亲密地将他拢在怀里。只是两个人身高落差有些大,尽管徐蓉一心想要做出大姐姐亲昵搂抱小弟弟的感觉,但是宋耀飞个子太高,她努力踮起脚尖,也只是堪堪达到他的肩膀。

看着走进主楼的两个人,负责停车的侍者一直忍着笑。在“大方山”工作时间久了,对来来往往的客人有些眼熟。宋耀飞以前来过几次,侍者知道他是燕京赫赫有名宋家的大公子。只是陪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怪,年龄明显比宋耀飞大了很多。虽说不是胖到那种连路都走不动的程度,却也有着中年妇女特有的臃肿。皮肤虽白,却谈不上什么身材,粗圆的腿脚实在是短了些,穿着打扮也很老气。从外表来看,与其说是宋耀飞的姐姐,不如说是他的母亲。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侍者能够谈论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环肥燕瘦,各有所爱。无论母子还是姐弟,只要是人家喜欢,就轮不到自己在背后唧唧歪歪。

……

徐蓉跟着宋耀飞一路上到三楼。

她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豪华漂亮的装饰风格让她觉得惊喜,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畏惧,以及担忧。

大厅是一个庞大的空间,尤其是二楼,奢华的风格使徐蓉无比惊叹。顶层是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巨型水晶吊灯,无数人工切割的透明壁面折射着灯光,使整个空间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之下。墙壁被银色隔板分成大块,每一块都是一个用浮雕表现的故事。地板上的大理石拼花色调鲜艳,尤其是那些美丽花纹,直接表明来自最顶级的石材。巨大的落地窗从三楼垂直往下,与一楼连接着,酒红色巨型窗帘就像贵妇身上的曳地长裙,在古典式柱子边角拖出一个个漂亮的半圆形布幔。

徐蓉对装修方面懂得不多。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可以看出这个地方完全使用钞票堆积而成。这种程度的奢华意味着财富,而且还是极其海量的那种。站在这里,无论任何位置,都有种置身于王宫的感觉。美貌的旗袍侍女来来往往,英俊的侍者端着酒水饮料随时恭候。只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他们就能为你提供最贴心的服务。

满足感难以言喻,徐蓉用力抓紧了宋耀飞的胳膊,不断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是一个脑子正常的女人,当然想要时时刻刻都能享受这种奢华的生活。徐蓉很清楚,自己唯一的倚仗就是宋耀飞。她必须把这个小男人牢牢抓在手心里,丝毫不能松开。

在一名旗袍侍女的引领下,宋耀飞带着徐蓉走进三楼南面的包间。胖乎乎的宋耀阳坐在对面的主位上,看见两人进来,连忙笑着招呼:“大哥,来,来,来,就等你了。”

宋耀飞高傲地笑着,目光飞瞟,盯上了坐在房间侧面沙发上的谢浩然。

“老八,这是你的朋友?”落座后,宋耀飞把视线转到宋耀阳身上,随口问了一句。

如果不是感应到谢浩然身上释放出炼气中期境界的灵能气息,宋耀飞根本不会理他。

在他看来,只有修士才有与自己对等谈话的资格。而且还得是颇有身家,能够拿出大把金钱供修炼之用的那种。

胖子朝着谢浩然抬起右手,笑扉如花:“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雷极门现任门主谢浩然。”

他随后侧转身子:“这是我大哥宋耀飞。”

“哦!谢先生居然是一派掌门?”惊讶的思维在宋耀飞脑子里存在时间不到一秒钟,立刻被习惯性的傲慢所代替。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浩然,从服装外表进行着判断,然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收回目光,落在宋耀阳脸上:“老八,你约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介绍这个人?”

无论言语还是态度都显得无礼。宋耀飞已经无礼惯了。在他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不值得自己结交,更不可能让自己用平等态度去面对。就比如坐在对面的谢浩然。他相信宋耀阳应该没有在对方身份问题上撒谎。他的确可能是某个门派的门主。但是反过来看,一个修为只是炼气中期的门主,又能有多大作为?又能有多了不起?

徐蓉一直低着头,从裙子下面露出来的两条胖腿紧紧闭拢。她一声不吭,双手抱着宋耀飞的胳膊,非常的紧。

宋耀阳脸上露出很是为难的表情:“大哥,谢掌门是我朋友。他这次来燕京,是有笔生意想要跟你谈。”

宋耀飞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什么生意?”

宋家有钱,生意自然就做得大。打着“谈生意”借口找上门的人宋耀飞见得多了。在宋家内部,他这个嫡亲长子地位相当高,绝非排行第八的宋耀阳能够比拟。宋耀飞觉得,谢浩然应该是那种想方设法也要与宋家攀上关系的“下等人”。所谓生意,不外乎是想要通过自己,得到从宋耀阳那里无法得到的便利条件。



第三百一七节 小生意

谢浩然脸上挂着淡淡微笑,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小生意,就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段,开个超市。”

“超市?”

宋耀飞白净的脸上显出毫无遮掩的轻蔑神情:“怎么,谢先生拿到了沃尔玛的独家代理权?还是在家乐福里有股份?要不就是易初莲花,你跟他们的董事会有联系?”

以宋家的豪富,普通超市宋耀飞真的看不上眼。

谢浩然似乎并未听出他言语里的讥讽。很平静,黑色眸子仿佛深深的潭水:“没那么夸张,就是投个几百万,做个小超市罢了。”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坐在旁边的胖子肩膀,笑道:“我和耀阳是很好的朋友,不管生意成不成,今天我做东。等会儿酒菜上来,宋先生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宋耀飞无视了这些话。他皱起眉头看着弟弟宋耀阳,抬起右手,冲着谢浩然指了一下:“老八,你怎么什么人都往我面前领?就这种狗屁大的事情你也好意思把我叫出来?不是我这个做大哥的说你,交朋友也要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

谢浩然目光骤冷:“宋先生,你什么意思?”

宋耀阳连忙伸手将他按住,转头朝着宋耀飞结结巴巴的连声辩解:“大哥,你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谢掌门是个很不错的人,他只是想……”

“掌门?”

宋耀飞牢牢抓住这一点,轻蔑地笑道:“区区一个炼气中期的家伙,也有资格叫做掌门?现在不比从前,虽说修炼之人少之又少,但“掌门”这种称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叫的。”

谢浩然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客套:“你觉得我在骗你?”

宋耀飞仰起头,自上而下冷眼看着他:“你以为燕京是什么地方?几千块钱就能租上一亩地的穷乡僻壤吗?几百万就想开家超市……年轻人,我看你一定是想钱想疯了。”

谢浩然眼眸深处释放出森冷的光:“我给你一次道歉的机会。否则,你得为你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宋耀飞脸色骤变,凶横张扬的表情显露无疑:“哈哈哈哈!被我说中了不是?怎么,想打架啊?老子随时奉陪。”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等在下面车里的保镖电话。几分钟后,两名身穿灰白色上衣的中年人走进房间。他们身材高大,目光冷厉,一个是炼气后期,另外一个是筑基初期。

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宋耀阳连忙站起来,挡在谢浩然与宋耀飞中间,苦口婆心连声劝道。

“老谢,你就少说两句。这是我大哥,不是外人。”

“大哥,不是我说你,就算你不喜欢我的朋友,也用不着这样吧!说好了大家在一起吃个饭,怎么闹成这样?听我一句,让你的人先出去,咱们有什么问题关起来门来好好谈。”

宋耀飞连看都不愿意看谢浩然一眼:“一个乡下来的穷鬼,有什么好谈的?”

谢浩然显然是被激怒了,他努力控制着情绪,阴沉的目光从宋耀飞身上离开,转移到陪在他身边的徐蓉脸上,很是意外地笑了。

“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上熟人。”他盯着低头畏缩在宋耀飞身边的徐蓉,再次发出张扬的冷笑:“上次在加油站你可是把我骗得很惨。原来你是宋公子身边的人。怪不得……真正是怪不得!”

宋耀飞很敏感,一把将徐蓉拉在身后,皱起眉头问:“你们认识?”

望着站在对面的谢浩然,徐蓉眼睛里透出深深的恨意:“上次在滇南,就是他骗了我的银琅果。”

谢浩然根本不会承认这种颠倒黑白的说法:“这位大姐,你倒打一耙的本事不小。明明是你把银琅果交给我,想要让我帮着引开追你的人,怎么反倒变成我骗了你的果子?”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徐蓉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恶狠狠地叫道:“你为什么要把银琅果交给贺家的人?那明明是我的东西!”

谢浩然讥讽地笑道:“那是人家花了真金白银从拍卖场里买下来的。你一个普通人,借着宋家的名头巧取豪夺,没找你算账就是好的了,竟然还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你以为,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吗?”

“够了!”

宋耀飞脸上充满了怒意。他抬手直指着谢浩然,张口骂道:“今天看在老八面子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警告你,趁早给我滚出燕京。今天出了这“大方山”的门,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不等谢浩然回应,宋耀飞带着徐蓉转身走出房间。两名保镖紧跟其后,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从外面走廊上消失。

冷场,彻底安静下来。

谢浩然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从摆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摘下一颗冰镇葡萄,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笑道:“耀阳,你这个大哥实在太嚣张了。我还打算着要用别的办法惹他生气,没想到刚见面随便几句话就把他惹火到这种程度……啧啧啧啧!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换了是我,恐怕也跟你差不多啊!”

胖子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张圆脸上已是没了笑意。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冰冷。

“我跟他不是一个妈。”宋耀阳双腿分得很开,身子前倾,双肘杵在膝盖上,十指交叉,语气声音很是深沉:“不光是宋耀飞,另外几个排在我前面的哥哥姐姐,情况都差不多。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家老爷子就是最好的例子。年轻的时候放浪形骸,我们这些后辈孩子的事情他又不愿意管。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对我还不错,否则我也不会管他叫“爸爸”。”

正说着,南宫镇平从外面进来。他身长体健,宽阔的肩膀把白色衬衫撑开,身上散发出古龙水香气。关上房门,直接走到谢浩然旁边坐下,看了一眼神色阴沉的宋耀阳,低声笑道:“胖子,你大哥走了。”

谢浩然问:“都录下来了?”

南宫镇平扬起眉毛,抬起手,朝着天花板四周指去:“上面四个监控摄像头,窗口一个,书桌上一个,壁橱那边还有一个,全方位无死角,从他进来就开始录,一秒钟也没有拉下。”

谢浩然脸上展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好。多拷贝几份,今天晚上就能派上用场。”

这是一个预设的陷阱。

谈论几百万的生意,宋耀阳介绍自己的掌门身份,目的都是为了激怒宋耀飞。如果这两招不管用,谢浩然还准备了很多后手。总之目的只有一个:让宋耀飞高高兴兴走进这个房间,带着冲天怒火转身离开。

这其中有一个极其微妙的关键:绝对不能主动招惹宋耀飞,一定要把自己表现成弱势群体。不能骂他,不能动手。只要宋耀飞张口骂人,当众表现出极其狂傲的鄙视与轻蔑,也就达到了目的。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都可以翻脸不认。这没关系,有监控录像在手上,就算你长着一百张嘴来辩解也没用。

南宫镇平兴致勃勃地搂住宋耀阳的肩膀:“胖子,你这位大哥口味很独特啊!堂堂宋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掌控着上亿资产的土豪,居然会喜欢上年龄完全可以做他码的一个女人。”

宋耀阳偏头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知道的不少。怎么,你都看见了?”

南宫镇平笑道:“我按照老谢的要求,找了几个私家侦探。这段时间一直跟在你大哥周围,很是拍了不少动作猛片。”

宋耀阳“哼”了一声,胖胖的脸上浮起一丝鄙夷:“他跟那个女人不清不楚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有老爷子管着,他也是没办法,只好带着那个女人去酒店开房。”

南宫镇平好奇地问:“你们家老爷子对此一无所知?”

宋耀阳沉吟片刻:“我估计知是知道,就是没有点破。”

南宫镇平问:“为什么?”

宋耀阳在思考:“我估计老爷子想要借着这个女人试试他。如果家族里方方面面做得好了,生意赚钱,他的个人修为精进,族里的人交口称赞,那么老爷子也就对这种事情装作没看见。男人嘛,身边总要有个女人。虽然年龄大,虽然以前是把他喂大的奶1妈,虽然是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但只要他自己做得好,所有这些就不是问题。”

南宫镇平继续问:“那你大哥究竟做得好不好?”

胖子对此嗤之以鼻:“如果他做得好了,就不会带着这女的去外面开房,我也不敢坐在这里跟你们谈论这些事情……这么说吧!老爷子是顾及着他是长子。要换了是我,早就把这个败家子从族里一脚踢出去。”

谢浩然眯着眼睛,从旁边悠悠地问道:“败家子?”

能坐在这个房间里说话的人都是朋友,也是盟友。胖子叹了口气:“他名下的企业连续九年亏损,半死不活的,这不是败家子是什么?”



第三百一八节 宋家

南宫镇平对这种说法并不认同:“你这说的有点儿过了吧!只要是生意,就肯定有亏损的可能。只要用心做下去,维持一段时间,盈利应该不是问题。”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胖子愤愤不平地嚷道:“老爷子当年交到他手上的生意都是赚钱行当。从那以后,就再没往家里进过一分钱。每年账目报表都是各种亏损,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搞的。我们几个同父异母兄弟姐妹也在私底下议论过,都觉得老大在公司经营方面有问题。但是老爷子要装瞎子和聋子,我们也没有办法。”

南宫镇平颇为怜悯地看着他:“你大概不是你们家老爷子亲生的。”

胖子的回答很认真:“我也怀疑过。私底下我做过亲子鉴定,dna没问题。”

谢浩然笑着说:“别生气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怎么样嗯……等会儿南宫把视频拷贝拿来,我们差不多就可以行动。今天晚上去你家,把该办的事办了。我会让你们家老爷子明白,如果宋家想要在修炼圈子里继续呆着,保持现在的名头,就必须让你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

每天下午六点半,是宋家固定的晚餐时间。

按照现代人的观点,六十七岁的宋思强并不算老,甚至可以归为“中年”群体。他喜欢穿唐装,真丝质料的衣服穿在身上很舒服,更有一股道骨仙风的意味。

宋家吃饭的桌子很大,半径超过两米。只有这种特制大桌才能满足几十个人同时围在一起就餐的需要。餐桌上层缓缓旋转,丰盛的菜品从每个人面前反复循环,就像日式餐厅里的“回转寿司”。

宋思强的儿女年龄差距不大。长子宋耀飞二十三岁,最小的女儿也只才二十岁。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宋思强在年轻时候花费了大量时间修炼,结婚时间晚,又觉得偌大家业总要多有几个继承人才行。于是趁着妻子怀孕的时候,在外面多找了几个女人,特意没有控制着避孕……这事情当时在族里闹得很大,影响很糟糕。只是现在时过境迁,也就逐渐淡忘了。

宋耀飞坐在宋思强的左边,徐蓉在他身后站着。看了一眼正拿起勺子往碗里舀进鲍汁鱼翅拌饭的儿子,宋思强没有说话,低头慢慢喝着自己的花菇乌鸡汤。

长子与这个女人之间的事情,宋思强其实清清楚楚。他人老,脑子却不糊涂。胖子对自家老爹的态度估摸得很是精准,只是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宋思强的一种默许。人老了,对年轻时候的肆意妄为很是后悔。徐蓉是个贪婪的女人,她偷走宋家令牌在外面招摇撞骗的事情,被宋思强暗中派人压了下去。之所以这样做,是觉得长子宋耀飞还年轻,如果能够静下心来,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也不会像自己年轻时候那样在多个女人之间乱来,毕竟是一件好事。就算他对徐蓉有着特殊的恋母情结,也总要好过每隔几天换一个妞,损精伤身,甚至可能毁掉修炼根基。

但不管怎么样,宋思强绝不允许徐蓉与长子之间有进一步的感情纠葛,更不可能让他们结婚。

虎老余威在。宋思强慢慢喝着汤,餐桌上一片安静。有资格坐在这里吃饭的人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老管家从外面快步走来,在宋思强身边站定。弯下腰,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着。

宋思强平静的脸上肌肉抽了几抽。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长子宋耀飞。他随即皱起眉头,吩咐老管家:“既然来了,就不能把人撵出去。带他到客厅里坐会儿,我吃完饭就过去。”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脚步与碰撞夹杂的噪音。片刻,只见一男一女从饭厅正门闯进来。为首的男子高大雄伟,身材整体十分匀称。蓝色牛仔短上衣被宽阔的肩膀高高撑起,穿在里面的黑色汗衫很合身,块状腹肌轮廓线隐隐从衣料下面透出。虽是二十左右的年龄,却有着鹰一般的眼睛,释放出锐利的目光。

宋家不是菜市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闯进来。不等宋思强发话,站在侧面门廊两边的四名保镖立刻扑上去,却被紧跟其后的贺明明以迅猛动作一一击倒,抓住肩膀,朝着饭厅外面扔了出去。

宋思强略显浑浊的眼睛微微晃动,他伸手按住身边想要扑过去的老管家。抬起眼皮,仔细打量着来人,发出冰冷的声音:“你们是谁”

对方既然敢强闯进来,就肯定有所倚仗。

宋耀飞抡起手上的筷子,“啪”地在桌上拍下去。他从椅子上站起,抬手指着对面,放声怒吼:“又是你你的胆子真不小,竟敢闯进我们宋家”

谢浩然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冷漠的面孔下面透出毫不掩饰的傲慢:“宋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事情明摆着,宋耀飞与来人认识。宋思强转头看着长子,问:“耀飞,他是谁”

满面怒容的宋耀飞把视线从谢浩然身上移开,落到了一声不吭,正在低头抱着大碗吃饭的宋耀阳身上:“他是老八的朋友。白天的时候我们见过。还是老八介绍的,说是有生意要谈。”

宋思强很平静。他身上透出老年人特有的沉稳。外面走廊上还在传来打斗的声音,这意味着闯进宋家的人不光是眼前这一男一女,还有更多。

他抬起手,朝着餐桌上的儿女亲族虚晃了一圈:“老大和老八留下,其余的人各回各的房间。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宋家儿女在外面可以趾高气扬,可是在宋思强面前,就必须服服帖帖畏首畏尾。他们一个个起身,餐桌周围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徐蓉也想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却被宋耀飞抓住胳膊,只好留下来,站在原地不动。

宋思强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长子,慢慢地说:“你先坐下。”

他随后把目光转向对面的谢浩然,语调平静:“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我姓谢,谢浩然。”

“原来是谢先生。”宋思强正视着他:“能不能让外面的那些人先停一停宋某虽然老朽,但我宋家也不是随便就能让人拿捏的软柿子。”

谢浩然笑道:“没问题!”

贺明明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外面的碰撞与打斗声渐渐平息。

宋耀飞性子暴躁,他再次指着谢浩然发出咆哮:“混账!你以为我们宋家是什么地方实话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今天既然闯进来,就别想着离开!”

宋思强花白的眉毛朝着中间拧起。他对长子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就道理和说话而言,却是没什么错。无论换了是谁闯进自己家里,要么报警,要么拎刀子砍人,没什么好说的。

区区一个炼气中期的小辈,也敢在我面前大模大样。简直就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

之所以让谢浩然叫外面的人停下来,是出于更深层次的考虑。宋家有底牌,但启动需要时间。这是老谋深算,不是故意妥协。

谢浩然无视了宋耀飞的威胁。他脸上挂着森冷的笑意,直视着宋思强:“宋老先生,你以为我是那种毫无准备就敢上门讨要说法的人吗宋家毕竟是修炼世家,虽说你的修为境界不高,可是宋德明、宋德光两位前辈的名字,我还是听说过的。”

话一出口,宋思强带有皱纹的老脸骤然变色,宋耀飞也变得张口结舌,就连坐在餐桌侧面,抱着大碗装作吃饭的宋耀阳也猛然抬起头,脸上全是震惊。

修炼世家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秘密。宋家也不例外。现任家主宋思强只是筑基境界的修为。这不是他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灵气稀薄,修为难以寸进。宋家祖先英雄了得,自然要为后辈子孙提前做好打算。就在宋家后堂,有一个偏僻的静室。现如今,恐怕已经没多少人记得“宋德明”、“宋德光”这两个名字。可若是让时间倒流回去一百多年,谁也不会忘记这两位名声显赫的金丹高手。

谢浩然扳着手指,认真地说:“一个是金丹初期,一个是金丹中期。人老了,想要动起来就很困难。不过没关系,既然是宋老先生发话,我这个晚辈就老老实实听着。说真的,我也很好奇,都说金丹高手实力深不可测,正好我门下也有几位金丹修士。我等着,让两位宋老前辈慢慢过来,大家比一比,看看谁更厉害。”

走廊上再次传来脚步声。很快,贺敬与贺嵘走了进来,贺轩与贺洁紧跟其后。四个人分列在谢浩然左右,他们目光冷漠,脸上毫无表情。每个人的黑色紧身服胸口都绣着一个淡金色“雷”字。

强大的灵能气息从他们身上释放出来。就像朝着岸边拍击过来的滔天巨浪,令人畏惧,有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第三百一九节 闯进来

宋耀飞被惊呆了。

宋耀阳知道谢浩然实力强大,却是头一次看见他身边出现这么多金丹修士。他觉得心跳得厉害,有些担忧,也有着震撼与惊喜。

宋思强苍老的面孔骤然剧变。他再也无法保持沉稳冷静,双手撑住太师椅扶手,猛然站起,圆瞪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脸上的老人斑随着皮肤抽搐而颤抖,失声叫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站在谢浩然身边的四个人都是金丹修士。这种情况宋思强还是头一次遇到。灵能气息的感应是如此清楚,尤其是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装模作样,假冒伪装。

一身标准黑色职业装的贺明明迈开长腿走上前来,对着谢浩然略微侧过身子,平静的回答:“这是我们掌门。”

“掌门?”

宋思强张口就问:“你们是什么门派?”

身材纤细修长的贺明明高挺着胸部,两条长腿在黑色裤袜包裹下显得尤为性感。鲜润的嘴唇中间吐出悦耳声音:“我们出自青云宗,雷极门下。”

“雷极门?”宋思强的大脑在急速运转:“雷极门不是贺家的产业吗?但你为什么姓谢?”

化着精致淡雅妆容的贺明明轻笑道:“贺定元已经死了。”

这句话包含的内容太丰富了。

宋耀飞内心的惊骇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他怒视着谢浩然,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白天在“大方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

谢浩然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你要我怎么说?我已经告诉你我是雷极门掌门。宋大公子,还记得你当时说过的话吗?“区区一个炼气中期的家伙,也有资格叫做掌门?现在不比从前,虽说修炼之人少之又少,但“掌门”这种称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叫的。”呵呵……我可是一个字也没有拉下,全都背了下来。”

高傲已经成为宋耀飞骨子里的一部分。他此刻的心情愤怒多过震惊,抬手指着谢浩然成为了习惯性动作,只是声音有些发抖:“你……你简直是……”

“够了!先不要说了。”

宋思强制止了长子的进一步动作。他转头对站在身后的管家吩咐道:“去,给客人们上茶,千万不要怠慢了谢掌门。”

老管家领命快步走出饭厅,宋思强看着双手捧着大碗一直在装楞充傻的宋耀阳,面孔沉了下来:“老八,耀飞说的是不是真的?谢掌门是你的朋友?”

被人强行推倒前台的感觉很糟糕。胖子活动着面部肌肉,把含在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油腻,带着复杂的情绪点点头:“是的。”

宋思强顿时笑了起来,苍老的脸上如沐春风:“既然如此,那谢掌门就不是外人。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谢掌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客厅去。我这里可是有上好的大红袍,外面花钱也买不到的。”

“不必了!”

谢浩然笑着,说话动作根本没给宋思强留面子:“宋老先生,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

笑意在宋思强脸上凝固:“敢问谢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抬起头,看了一眼贺明明,后者从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点开视频画面,直接递到宋思强面前。

这是上午在“大方山”包间里发生的那一幕。从宋耀飞走进房间,到他离开,整个过程完整,没有丝毫遗漏。

视频不长,也就几分钟而已。宋思强越看脸色越黑,到了最后,已是一片铁青。

他把手机递给坐在旁边的长子,发出低吼:“你自己看吧!”

宋耀飞迅速接过点开,随着屏幕上的视频进度不断增加,他脸上也是阵红阵白,汗水沿着面颊两边淌下,身体也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怎么,谢先生拿到了沃尔玛的独家代理权?还是在家乐福里有股份?要不就是易初莲花,你跟他们的董事会有联系?”

“你以为燕京是什么地方?几千块钱就能租上一亩地的穷乡僻壤吗?几百万就想开家超市……年轻人,我看你一定是想钱想疯了。”

这几句话是关键。鄙视与轻蔑显露无遗。即便是涵养再好的人,也会被这些傲慢骄横的话深深刺痛,怒不可遏。

宋耀飞抬起头,瞪着谢浩然,又惊又怒:“你,你是故意的。你在故意陷害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宋耀飞后面的话硬生生打断。他捂着发红疼痛的脸,转身怒视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一头暴躁到极点的野兽:“爸,你怎么帮着外人?”

宋思强眼里升腾起黑沉沉的怒意:“你给我闭嘴!人家谢掌门好心好意跟你谈生意,你倒好,觉得自己身份尊贵了不起。你以为你是谁?世界首富?还是修炼宗师?”

宋耀飞死死捂住脸,他不敢与父亲争辩,只是半低着头,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眼睛里全是怨毒。

宋思强再次发话:“去,向谢掌门赔罪。”

这再一次触及了宋耀飞的高傲底线。他猛然转过头,怒视着宋思强,双眼很快在暴怒驱使下变得一片通红。

宋思强又是抬手狠拍了他一巴掌,连声喝道:“去啊!愣着干什么?你要是不去,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威胁永远要比命令来得管用。宋耀飞就算再傲慢,也不得不屈从于死亡威胁。他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父亲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自己虽然是长子,也得到家族重视,却并非完全不可代替。往下,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别的不说,光是坐在餐桌侧面一声不吭的宋耀阳,就极有可能越过自己,成为宋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狠狠咬住牙齿,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带着愤恨到极点的表情,很不情愿地迈开脚步。就在宋耀飞怒气冲冲想要朝着谢浩然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传来清冷的笑声。

“赔罪就不必了。口头上的认错没什么意思。宋老先生,你以为宋家一个后辈只要做做样子,说几句好话,这件事情就能了了吗?哈哈哈哈!你想的也未免太简单了。”

危险的感觉在宋思强脑海里如夜幕般降临。他站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气:“年轻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表面上那层虚伪礼节一旦撕破,就没必要在尊称对方“掌门”。

谢浩然抬起手,指着站在宋耀飞身后的徐蓉,不断地点着:“你们宋家很了不起啊!区区一个侍女也敢拿着宋家令牌招摇撞骗。呵呵!要不是我亲身经历,被她威胁利诱,我还真不相信这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说着,谢浩然直呼其名:“徐蓉,你胆子真的很大。你明明知道宋家是修炼世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偏偏还要胆大包天,假冒宋家名头,在拍卖场里强逼贺家人交出已经买下的银琅果。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算是开了眼……你以为你是谁?三清祖师吗?”

徐蓉几乎被吓傻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谢浩然张口就把矛头对准自己。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银琅果也没能装进自己口袋。简单来说,真正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上午在“大方山”遇到谢浩然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对方。只是谢浩然一直没有把事情说破,徐蓉也就存了侥幸心理,觉得他没有认出自己。现在当着宋思强的面说破,徐蓉感觉天一下子塌了下来。她满面惶恐连连后退,直到身体靠着墙,这才双手死死巴住墙壁,苍白的脸上全无血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思强反应非常快。他侧身跨步走到徐蓉面前,挥手“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徐蓉那张胖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鼓胀起来,宋思强转身怒视着长子:“早就说了让你不要跟这个女人来往,你偏不听。”

宋耀飞也被激怒,如火山般瞬间爆发:“她是我的女人。”

宋思强的思维迅速变得冷静:“把她处理掉,必须给谢掌门一个交代。”

脸面转换得非常快,事情重心也被宋思强有选择的偏移。这是专属于老人的经验,年轻人想要学会,需要机会,还需要时间。

“这不可能!”宋耀飞想也不想便张口拒绝。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搂住徐蓉的肩膀,嘶声咆哮:“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不就是区区一个雷极门掌门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你要敢在这里杀人,老子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包括宋思强在内,饭厅里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古怪的神情。

谢浩然低下头,右手轻抚着前额,明显是在强忍着笑。

宋耀阳实在忍不住了,叹了口气,对宋耀飞说:“大哥,别开玩笑了。报警……你报哪门子的警?”

“我不管!”急红了眼的宋耀飞丝毫不肯退让:“谁敢动她,我就……”

宋耀阳当即打断他的话:“人家又没说要杀徐蓉。你听清楚,这是咱爸的意思。”



第三百二十节 家事,乱事

宋思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排行老八的宋耀阳比长子宋耀飞聪明得多。当然,并不排除今天的事情是宋耀阳与谢浩然联手而为,但至少在对待徐蓉的问题上,宋耀阳分得出轻重,不那么糊涂。

谢浩然摆明了是来问罪。无论是之前拿出来的手机视频,还是徐蓉在外面招摇撞骗,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你们宋家必须拿出赔罪的诚意,否则今天这件事情绝对无法善了。

沉默了很久,宋思强缓缓地问:“谢掌门,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宋老先生,我今天之所以不请自来,可不光是为了这两件事。”

宋思强觉得刚刚安抚下去的心脏再次被高高吊起。他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变调,带着颤音:“你……你找我们宋家,还有……还有什么事?”

谢浩然微笑着朗声道:“上个星期在南宫世家“大方山”拍卖场里发生的事情,相信宋老先生应该有所耳闻吧?”

宋思强静心凝神,生怕说错一个字,点点头:“知道一些……对了,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他苍老的面孔骤然变色,露出几分惊惧:“原来你就是在拍卖场里与药神院发生争执的那个人?”

微笑中的谢浩然语调森冷:“常英成的手废了,以他那种资质,我估计常家以后也不会出什么修炼人才。到他小孙子这一代,说不定也就废了。”

宋思强觉得双腿发软,还好有餐桌挡着,他双手撑住桌面,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好不容易变得镇定,鼓起勇气,认真地说:“宋家可不是常家。常英成老了,几个儿子也不成器。我们跟他们比起来……不一样的。”

他有种感觉,今天的事情恐怕无法善了。就算是请出宋德明、宋德光两位隐世多年的族中长老,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帮助。毕竟……来者不善,也没有隐藏实力,直接在自己面前站开了足足四名金丹高手。

修士对灵能的感应是如此敏锐。就像一头狮子看到一头大象,原本估摸着想要凭借自身灵活,寻找机会看看能否挑战笨重的对手?谁知道突然之间大象变成了白垩纪时期才有的凶猛霸王龙。就算给狮子一百个胆子,它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速度转身逃跑。

不过情况也没有糟糕到完全无解的地步。老八宋耀阳与谢浩然之间的关系看似亲密。而且听谢浩然话里的意思,针对目标好像只是自己的长子宋耀飞。

“我知道。”

谢浩然轻轻松松转换着谈话核心:“同样都是百年世家,宋家比常家可是不止强了一点半点。宋家的产业遍布全国,在国外也多有分布。光是这一点,常家就算是拍马也赶不上。”

好听话刚刚说完,谢浩然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宋家虽强,却也不能仗势欺人,骑在我雷极门头上吧?”

什么?

宋思强不由自主张大嘴,抬至半空的手彻底僵在那里。他有些哭笑不得,愤怒的情绪夹杂其中————我宋家仗势欺人?我这一大家子人坐在这里好端端吃着饭,明明是你带着人强行闯进来好不好?居然还说是我仗势欺人,能够把话反过来说,而且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宋思强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老脸厚皮的行为举止,与眼前这个年纪看上去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强忍着想要扑过去一巴掌将谢浩然当场拍死的冲动,宋思强静心凝神在椅子上坐定,不善的目光死死盯住谢浩然:“我宋家究竟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谢掌门,还请明示。”

谢浩然直起身子,双脚分得很开。双手反杵着膝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威严森冷的气势。

“药神院欠了我一笔钱。”

话语虽然简单,宋思强却明白其中意思。修炼世界的圈子就这么大,再加上还是发生在燕京本地的“大方山”场子里,就算此前不认识谢浩然,可是联系自己听到的传闻,宋思强终于把发生的事情与眼前人联系起来。

狂躁与冲动毫无预兆的从宋思强大脑里跳了出来。短暂的瞠目结舌过后,他觉得一股堪比岩浆还要滚烫的东西在身体里流动。从头顶流入脚底,又从足心蹿进心脏。

人老了,就容易忘记事情。如果不是谢浩然刚刚提起“药神院”三个字,宋思强也不会想到“锻体丹”。

与锻体丹比较起来,通体散就是个渣渣。

南宫立峰的拍卖场里连续几个星期都出现了锻体丹。即便板着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了稳定的锻体丹供货来源。无论从商业收益还是家族实力的增长来看,都让人觉得羡慕,甚至嫉妒。

宋思强的态度瞬间放低。他抬起手,朝着谢浩然拱了一拱,试探着问:“谢掌门会炼丹?”

谢浩然仿佛没有听见宋思强的问话。他眯起双眼,凝神注视着宋家家主,认真地问:“药神院欠了我五百个亿,宋老先生打算替他们还吗?”

轻蔑与冷漠在这句话里显露无遗。

宋思强先是一怔,随即强压下怒火,沉声道:“老夫虽然久在家中,很少外出,但是这燕京圈子里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些。谢掌门口口声声说药神院欠你五百个亿……呵呵!不知道谢掌门是不是记错了?还是说错了?我可是知道,那天晚上在南宫立峰的拍卖场里,药神院彭文建的确是当众给你写下了一张欠条。但是那上面的欠款数字,只是五个亿。”

谢浩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声音发冷:“既然是欠债,就肯定有利息。药神院家大业大,修炼之人向来一言九鼎。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该还的不还,连人影也找不到。别说是区区五亿连本带利滚成了五百亿,就算是利上利,利加利,一直滚下去变成五千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宋思强睁大双眼,带着震惊,花了近十秒钟才渐渐恢复常态。

谢浩然这番话从表面上看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五个亿的欠款骤然滚成了五百亿,无论是高利贷还是巧言令色,宋思强都觉得难以接受。他蓦然间生出一种感觉:眼前这位年轻的雷极掌门心狠手辣,蛮横程度简直超乎想象,根本就是眼镜王蛇与非洲雄狮的综合形成体。

利息!

高利贷!

修士也要吃饭,操持赚钱营生很正常。但“高利贷”这种事情毕竟上不得台面,总会让人下意识的与“黄世仁”三个字联系起来。总之一句话:修士可以放贷,但绝对不会把这种营生公开宣扬。

人要脸,树要皮。像这种张口当面把“五个亿利滚利变成五百亿”说出来的修士,而且还是堂堂一派掌门,宋思强不要说是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之前从脑子里冒出来,关于“锻体丹”的种种奇思妙想,已经在宋思强的思维空间里荡然无存。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浪费时间,也不想在“五百亿”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他现在只想着尽快解决麻烦,于是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谢掌门,药神院的欠款跟我们宋家有什么关系?”

谢浩然笑了。他把目光转移到站在宋思强身边的宋耀飞身上,意味深长地说:“对于这个问题,宋老先生应该问问你的儿子。”

宋思强疑惑地转过身,发现长子紧抿着嘴唇,脸色非常难看。于是下意识地问:“耀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耀飞的喉结上下耸动着,眼眸深处滚动着惊骇与不甘。他握住徐蓉的手,丝毫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想也不想就抬手指着谢浩然,面对宋思强张口叫道:“爸,他只是一个外人,他凭什么闯进我们宋家颐指气使?他以为他是谁?我们宋家何必怕他?”

尽管心里充满了愤怒,但是宋思强不得不承认,长子这些话的确有些道理。然而形式比人强,别的不说,光是站在谢浩然身边那四个面无表情的金丹高手,就足以让自己胆战心惊,也有着全面碾压宋家的实力。

“够了!你给我闭嘴!”

宋思强压低音量,又气又怒:“耀飞,你跟我说实话,你在外面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你看看你那么多弟弟妹妹,谢掌门为什么不说别人,光说是你?”

被指着鼻子追问的感觉很糟糕。宋耀飞眼底掠过一丝羞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还有这个女人。”

宋思强没注意这些细节,他冲着一声不吭缩在宋耀飞身后的徐蓉指指点点,很是愤怒:“当年她进我们宋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奶1娘。我知道你母亲去的早,但你也不该跟这个女人勾勾搭搭,现在搞得不清不楚。你自己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拿着我们宋家的令牌在外面招摇撞骗,现在被别人找上门,你说说这该怎么处理?”



第三百二一节 掌门之威

宋耀飞脸上的怒意与恨意夹杂,牙齿在口腔里咬得“格格”作响。其实谢浩然说到“药神院”的时候,他就隐隐猜到了对方的真正来意,可是这种事情宋耀飞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家老爹解释,只能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自家老爹也没安好心。宋耀飞很清楚宋思强的想法,之所以一再抓住徐蓉不放,就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她从宋家撵出去……这些年,如果不是自己保着徐蓉,恐怕她早就已经尸骨腐烂,荡然无存。

其实想想就能明白,哪家当爹的会愿意儿子找个年龄能当他1妈的女人做老婆哪家做娘的会愿意女儿找个年龄能当她爸的男人做丈夫何况徐蓉要钱没钱,相貌也只是一般,走在大街上,回头率根本为零。以宋耀飞堂堂宋家长子的身份,这种事情如果宣扬出去,真正是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的一切,统统都是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家伙带来的。

玛的,老子的女人就算是个骗子,又没骗你的钱。

还有今天上午在“大方山”,你他码的只说是做几百万的生意,那我的反应有错吗区区几百万的小生意还用得着找我现在想想,恐怕就是你跟老八联手做的一个局。

至于你现在带人闯进我宋家的目的……宋耀飞目光一凛,深深地看了谢浩然一眼,恶狠狠地嚷道:“我做什么事情要你管老子没招你没惹你,你真以为我宋家好欺负”

谢浩然目光阴沉:“警察办案,都讲究一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一点,很值得我们修炼之人借鉴。”

他随即把目光转向宋思强:“宋老先生,我给宋家一个面子。如果你们把我要的人老老实实交出来,那么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可如果你们宋家一定要心存侥幸,拒不交人,那就别怪本座心狠手辣,不念同道之谊。”

宋思强脸上全是疑惑:“交人交什么人”

谢浩然随手捏了个响指,贺明明款款走上前,从随身拎包里拿出几张正常尺寸的照片,递了过去。

有正面,有侧面,也有背面,所有照片内容都是同一个人。

望着正在低头观看照片,满面不解的宋思强,谢浩然提醒道:“这个人叫顾十方,只要宋公子不是过于健忘,肯定会记得这个名字。”

宋思强有些意外,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照片,皱眉注视着站在身旁的长子:“耀飞,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宋耀飞瞟了一眼照片,想也不想就干脆的回答:“不认识。”

整个场面顿时变得冷了下来。

谢浩然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那平静温和的口气就像长辈正对孩子说着睡前故事:“你确定”

宋耀飞的侧脸很好看,尤其是从这个位置看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是四十五度角。他斜睨着谢浩然,从鼻孔里发出轻蔑到极点的冷哼。

对他的这种态度,谢浩然不置可否。胖乎乎的宋耀阳坐在侧面一直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盟友的计划,只是出于身份上的缘故,实在不好插手。尤其是现在,沉默是他最好的选择。

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右手举到差不多与眼睛齐平的位置。谢浩然捏了个清脆的响指,食指与中指并拢,朝前一点,用清冷威严的声音发布命令:“把顾十方给我找出来。”

贺敬与贺嵘立刻朝着饭厅侧面的出口冲了出去。两道黑色人影快得如同闪电,贺轩与贺洁稳稳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们以贺明明之间形成一个三角,把宋耀飞与贺嵘牢牢锁在正中。

饭厅外面停滞已久的混乱声音再次响起。那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打斗与叫骂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闯进这里肆意妄为,真以为我们宋家没人了吗”

“老三,快帮我一下……啊……”

“他们的人太多了,快派人到内院去向曾叔祖报信,快啊!”

重物砸在硬物上的声音很大,“叮铃咣啷”的碎裂声无比刺耳。宋思强人老经事,以他的经验和听力,立刻判断出那是摆在走廊与花厅里盆景与水缸被砸碎。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外面的争斗,但其中的激烈程度,完全可以估摸出来。

没有人惨叫,一直都是怒吼与呵斥。这就意味着,争斗双方一直保持着克制,没有流血,最多达到推搡之类的程度。

宋思强紧张高吊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虽然他不清楚谢浩然为什么一口咬定那个叫做“顾十方”的家伙会在自己家里但是就目前的情况看,对方显然也顾忌宋家在修炼世界的响亮名头,不敢下狠手。

也许是他们的实力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大

冷静的表情严严实实掩盖了宋思强激烈的内心变化————如果是这样,事情未免不会朝着对宋家有利的方向发展。争斗争斗,有争才有斗。无论古今,大战结束总会分出输赢。但赢家不可能永远保持胜利,他们总会有败落的时候。宋家在修炼世界的号召力还算可以,只要人多力量大,区区一个雷极门……呵呵!

宋思强有选择性的忽略了之前站在谢浩然身边的四名金丹高手。这是逻辑思维产生的误导。生活在和平盛世,死亡与残酷发生的几率就小。宋思强虽然对修士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有所耳闻,却没有亲眼见过。而且这些年宋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养尊处优惯了,就算遇到麻烦麻烦,宋思强也不会冲上去亲力亲为。

也许,所谓的“雷极门掌门”,只是虚张声势,装模作样的吧

正想着,宋思强突然听到谢浩然发出足以震破自己耳膜的咆哮声。

“贺轩!”

站在贺明明左边的那位女黑衣人条件反射似地双脚立正,正面转向坐在椅子上的谢浩然。

“外面磨磨蹭蹭的到底在干什么”

谢浩然阴冷宁定的脸上透出一丝凶狠。他随即发出让宋思强为之一滞的冷酷语调:“告诉他们,别那么畏畏缩缩的。对于合作者,我们从来都很宽容。可若是死硬到底……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贺轩的略一点头,立刻转身快步走出饭厅。

宋思强下意识地张开嘴,抬手想要做出制止的动作,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她的速度。耳朵里随即听见贺轩在外面发出狠辣森冷的呵斥:“传掌门令,杀!”

“嗖!”

“噗!”

“嗤拉!”

锐器从人体表面划破的声音很特别。修炼达到宋思强这个程度,听觉已经非常敏锐。刀子在肌肉里游走的声音很熟悉,肉摊上屠夫按照顾客要求挥刀斩下一块块猪肉的声音跟这个一模一样。区别在于,肉摊上的猪肉是死物,而现在从外面传来的,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

“救命!”

“老六快走……啊……救命……”

“家主在哪儿这些人为什么……”

尖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下下割裂与撞击。就算没能亲眼看见,宋思强也能听出有人的身体被巨大力量撞开撞飞,被柱子和墙壁挡住,然后落下。

“住手!”

宋思强脸上肌肉紧绷,想也不想就睁大双眼,冲着谢浩然尖声叫道:“你不能这样,立刻让你的人住手!”

他的动作很大,侧身就要从餐桌后面绕出,却被贺洁与贺明明分从左右挡住,两个女人同时抓住巨大的圆形餐桌朝着他那个方向拖拽横移,将宋思强封在中间。

谢浩然发出阴测测的冷笑:“宋思强,你们宋家把我要的人藏起来,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饭厅外面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大,宋思强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我们宋家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这是实话。“顾十方”这个名字,宋思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谢浩然微微一笑,也不解释。他坐直身子,翘起的右腿带动鞋尖,在空中一晃一晃的,脸上全是悠然。

两股强大的气息从宋家后院方向出现。

贺明明转过身,对谢浩然发出警示:“掌门,他们来了。”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他看着守在餐桌侧面的贺洁下达命令:“叫上贺轩一起去。宋家两个老鬼,一个金丹中期,一个只是金丹初期,如果你们四对二都打不过,也就用不着再回来了。”

贺洁略一点头,简洁迅速地问:“杀了他们还是斩断手脚”

谢浩然眼底透出平静的光:“我要的只是顾十方。”

贺洁低头略点,一声不吭转身朝着外面奔去。

从饭厅外传来的碰撞越发激烈,喊声也越发凄厉。喧嚣与杂乱仿佛无孔不入的魔鬼,以最令人心悸的方式钻进耳朵。

宋耀飞死死抓住徐蓉的手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与其说是他傲慢与冷漠惯了,不如说着整个人被吓得呆站在那里。

一股怒火在宋思强身体里升腾。他双手按住桌子,想要将其发狠推开。

他毕竟是宋家家主,他必须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二二节 碎

“你最好站在那儿别动!”谢浩然用森冷的语调发出声音。

宋思强对这种口头威胁置若罔闻。清清楚楚感应到从后院传来的那两道强大气息越来越近,他在怒吼声中推开桌子,刚准备侧身从足够宽敞的通道里冲出,却看见贺明明抬起脚,做了个标准的“一字马”动作。

她穿着黑色短裙,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长度二十厘米左右的开叉。性感十足的设计显然是为了满足男人对女人的窥视感,贺明明毫不在意双腿中间暴露在对手视线面前。黑色丝袜包裹的长腿带着劈山填海般强大力量朝着宋思强碾压过来,攻击范围远远超过她的腿脚长度。气流被划破的声音刺耳,宋思强感觉一股透明的固体物质正从空中轰然砸下。空间狭窄,几乎没有腾挪闪避的可能。来不及多想,他把双手高举过头,交叉形成防护。

贺明明那条让所有男人看了都会觉得口干舌燥的长腿轰然落下,无形气劲被宋思强挡住。就在双臂交叉正中感觉到可怕重量的时候,他觉得身体猛然下坠,双腿一曲,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几十吨重的大型货柜卡车从头顶碾压下来,与这种感觉没什么区别。宋思强听见自己手臂位置传来清晰的骨裂声。他惨叫着,双手从腕部以上大约五厘米的位置折断,形成直角,摇晃着垂在空中,身形一歪,侧翻在地上。

宋耀飞和宋耀阳都没有动。宋思强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发出痛苦尖叫,足足过了五秒钟,宋耀阳才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双手扶住宋思强的肩膀将他抱起。目光接触到宋思强之前跪下去的位置,宋耀阳发现铺在那里的大理石地砖已经粉碎,以两个膝盖落点为核心,中央是一片雪白的散碎粉末,周围是密密麻麻堪比蜘蛛网的裂纹。

如果没有功法的增幅效果,单凭贺明明炼气后期的修为,绝对不可能释放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宋耀飞把徐蓉紧紧搂在怀中。他一直盯着谢浩然,只是随着贺明明发起攻击,视线也把她囊括进去。恐惧与震惊不言而喻,宋耀飞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丝毫没有想要冲上去拼命的想法,也没有想要帮着父亲缓解痛苦的意思。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仿佛这里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宋思强疼得浑身颤抖。看着近在咫尺却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的长子,他老泪纵横。

从小时候,他就在宋耀飞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和精力。

修士对门第观念很是注重。尤其是“多子多福”的逻辑,更是深深刻入了宋思强的脑海。他觉得自己算是上年纪修士当中较为开明的人,至少在对于几个女儿的问题上,基本上做到一视同仁。但无论如何,宋耀飞这个长子的身份和地位肯定要远远优于其他子女。他毕竟是宋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妻子死得早,对于长子,宋思强也就额外存了一份歉疚。家族里的修真资源对宋耀飞倾斜幅度相当大,供他支使的金钱额度也远远超过其他人。甚至在徐蓉的问题上,宋思强也是一退再退……说真的,如果他不是自己最疼爱的长子,换了是家里的任何一个孩子,宋思强早就把徐蓉这种不要脸的老婆娘一脚踢出去,或者心狠手辣,直接杀人埋尸。

我的儿子,我受了伤,也许快要死了。

看看我!

就算你不能过来对我说几句安慰的话,你至少看我一眼,我心里也会觉得很安慰。

你的心肠为什么这么硬为什么你这么狠我知道你害怕了,但你为什么宁愿死守着那个女人,不要我这个为你付出大量心血和精力的父亲呢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小。

很快,贺嵘走进了饭厅。

他实力强大,身上没有沾染到血污,黑色紧身服仍然保持着洁净。他手里拎着四颗人头,两男两女。女的头发长,抓在手里很方便。男的就较为麻烦,贺嵘那只手的拇指与中指各自插穿了一颗脑袋的头盖骨,感觉就像保龄球,只是外表狰狞,没那么圆。

看着死不瞑目,鲜血淋漓的四颗人头,宋思强觉得手腕的疼痛瞬间被压了下去,

两个是自己的表弟,一个是自己的女儿,还有一个是宋家庶族。

他们全都死了。即便是拥有筑基实力的表亲,也给对方残忍割下了头颅。

贺洁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手里同样拎着四颗人头。

再往后,是贺轩与贺敬押着两个老人。

他们真的很老。皮肤干枯,干瘦的身形有些佝偻。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交错纵横,就像岁月的好年纪。血缘关系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准确验证,两个人长得很像,法令纹也是同样深刻,不断抽搐的眼睛里释放出恨意与恐惧。

谢浩然平静地看着贺轩与贺敬把两位老人分别按在椅子上。他们身上看不出有致命伤,也没有手脚折断的残疾性伤害。打量了他们近半分钟,视线在左边那个面颊有些浮肿,似乎是牙齿被打掉了几颗的老人身上落定。谢浩然认真地问:“你是宋德光还是宋德明”

老人脸上充满了恨意。他握紧双拳,就像一头掉进陷阱里受伤的野兽。右边眉角被擦破了,血丝沿着眼角缓缓流淌下来。他一声不吭,残缺的牙齿在嘴里慢慢磨着。

坐在右边的老人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从椅子上略微抬起身体,右手反指着自己的鼻子,忙不迭对谢浩然说:“我是宋德光,他是我弟弟宋德明。”

谢浩然英俊的脸上释放出恶魔般的冷笑:“我没问你,我问的是他。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偏偏抢着说……哼!你们真以为自己是金丹修士就能肆意妄为,觉得老子不敢杀人吗”

这句话击碎了倔强老者心里的最后一点坚硬。贺嵘非常适时的将拎在手里的四颗人头扔出,“咕噜噜”在地上滚落散开。其中一颗在老者脚边挺稳,死者张着嘴,一片死白的眼睛正对他的脸。熟悉的面孔让老者看了阵阵心悸,也清清楚楚感应到来自贺嵘身上的强大金丹气息。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不信邪,觉得自己实力强横到举世无双,不可匹敌的狂妄人物。

宋德明一直觉得自己很强,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士。即便是龙虎山与武当山上那几个不世出的老怪物,大概也就是等同于自己的实力水准。

人老了,动作就慢。这句话可不是乱说。宋德光与宋德明能够活到这个岁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呆在静室里潜修。活动不多,新陈代谢也就缓慢。宋家的祖传功法偏重于“养生”。想要从安静状态进入活动状态,至少需要五到十分钟的时间。

刚与贺嵘一照面,宋德光与宋德明都被惊呆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年轻的金丹修士。

他不是一个人。

贺敬、贺洁、贺轩……加起来就是四个,整整四名强大的金丹修士。

宋家兄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

接下来的战斗印证了猜测:对方竟然施展出大威德金刚之力,轻轻松松破开自己的防御。如果不是贺嵘等人手下留情,宋家兄弟根本没有坐在这里的机会,早就跟其他被杀的宋家族人一样,人头落地。

宋德明心里的最后一点骄傲彻底粉碎,他不再有丝毫的侥幸,苍老的脸上浮起颓然,慢慢低下头,目光也变得暗淡起来。

“我……我是宋德明。”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充满了失落与挫败感,其中甚至带有恭敬的成分。他抬起双手,朝着谢浩然拱了一拱:“道友果然年少有为,不愧是一派之掌门。”

谢浩然淡淡地笑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你说奉承话的。还是那句话:你们把顾十方藏哪儿了老老实实把他交出来,否则本座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你宋家满门,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话音刚落,被宋耀飞抱在怀里的徐蓉突然发出尖叫:“不要杀我,我……我不想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包括谢浩然在内,清清楚楚看见徐蓉从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朝着宋耀飞侧腹狠狠捅去。

距离太近了,宋耀飞做梦都没有想到心爱的女人会做出这种举动。即便是修士,也无法在这种时候运起灵能抵挡。锋利的刀尖划破衣服,撕裂肌肉,深深插进他的身体。撕裂的痛感在大脑里充斥,宋耀飞发出充满悲怆意味的惨叫,身体歪倒在面前的餐桌上,把摆在上面的杯盘碗盏推落,“叮叮当当”摔在地上,一片粉碎。

徐蓉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猛冲到谢浩然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连声喊叫:“我不是宋家的人,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第三百二三节 人头效应

奔跑的幅度很大,她披头散发,再加上猛然朝着谢浩然跪下去的整个动作过于迅猛,散乱的头发朝着前面掀了过来。乍看上去,就像恐怖片里从电视机里爬出来,长发蒙面的那个女人。

徐蓉一直觉得能够来到宋家,成为宋耀飞的奶娘是一种幸运。成年女人诱惑小男生的方法太多了。只要品尝过来自异性主动奉上的身体,这种行为就会成为大脑里的烙印。再加上宋耀飞母亲早逝,徐蓉这个代替品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我要的只是荣华富贵,我从未想过要陪着你同生共死啊!

跪倒在谢浩然面前,徐蓉一个劲儿拼命磕头,声泪俱下:“我不是宋家的人,求求你不要杀我。我错了,在滇南的时候我不该骗你。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在修炼家族里呆的时间久了,对于修士之间默守的规则,徐蓉也多少知道一些。

自己是普通人。

谢浩然要对付的也只是宋家,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只要牢牢抓住这两点,活命应该不成问题。

看了一眼双手捂住伤口,疼得趴在餐桌上已经直不起来的宋耀飞,谢浩然平淡地笑笑,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徐蓉,发出讥讽的声音:“别骗我,你可是宋家大少爷认定的妻子。你在很多时候都这么说,也是这样做的。”

徐蓉脸上已是一片惨白,她直起身子,慌忙摆着双手,矢口否认:“没有,没有,不是那样的。我……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侧过身子反手指着奄奄一息的宋耀飞,像发疯般连声尖叫:“是他逼我……对,对……没错,就是他逼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来宋家是做他的奶娘。他强女干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

一瞬间,宋耀阳抬起头,双眉紧皱,看着徐蓉微微摇头。

宋思强大口喘息着,从眼睛里释放出的怒火仿佛具有实质。

宋德光与宋德明反应差不多,两个人脸上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宋耀飞整个人呆住了。他趴在那里仿佛忘记了呼吸,从腹部伤口传来的疼痛也被阻隔。就这样张着嘴,在难以置信中露出牙齿和舌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死一般的诡异寂静就这样降临。良久,宋耀飞才挣扎这抬起右手,遥遥指着徐蓉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你……明明是你把我抱上你的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徐蓉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她用手拢了拢从额前垂落的长发,很好的掩饰住表情。没有转身,也不敢转身去看其他人,哀求的声音与目光只对着谢浩然一个人:“我是被逼的,我真是被他们强迫的啊!”

谢浩然来这儿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宋家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好笑,问跪在地上的徐蓉:“他们为什么要逼你?”

徐蓉此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回答得结结巴巴,却也勉强符合逻辑:“……宋耀飞……那个,他是个没娘的孩子。宋思强觉得我性子不错,可以陪着宋耀飞。但他又不愿意娶我,所以就让我跟他儿子保持这种关系……我真是被逼的啊!我早就想要离开宋家,可是他们不让我走。”

“哗啦!”

杯盘狼藉的餐桌被宋耀飞彻底压得翻转过来。他倒在地上,双手拔出插进腹部的匕首。血水与汤汁混合在一起,脸上和身上沾满了饭粒,肉菜油渍撒得遍身都是。他的双脚在地上乱蹬,想要寻找着力点挣扎着站起,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要在地上翻来滚去,嘴里不断发出尖声喊叫:“女表子!贱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我,我给了你那么多,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我……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声嘶力竭的喊叫听起来无比狰狞。徐蓉被吓坏了,下意识朝前跪行了几步,想要伸手抱住谢浩然的脚以求庇护,只是没想到正打算这样做的时候,刚一抬头,就看见原本笑意盈盈的谢浩然脸上陡然变色,浓重的杀气在他眼睛里滚滚升起。抬起脚,重重踢上徐蓉的下巴,她毫无防备的牙齿咬破舌头,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身体也在这一脚巨大踢力作用下后仰,“哇”的一声,仰面翻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看着如同死猪般躺在地上的徐蓉,谢浩然发出森冷的话音:“在滇南的时候我就想宰了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也被你逃了。你以为你是谁?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你离开?我跟宋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否则的话,老子剁你手脚,再把你卖去非洲。”

收回凶狠的目光,谢浩然在宋德光与宋德明兄弟身上扫了一遍:“说吧!顾十方在哪儿?”

这一次,宋家兄弟没有丝毫迟疑。

宋德光回答得很快:“他在后院。”

宋德明脸上的恭敬表情变成了巴结:“我带你去找他。”

谢浩然平静地看着这两个态度转换非常彻底的金丹老者,点了点头:“贺嵘、贺敬,跟着他们,把人带过来。”

几分钟后,神情颓然的顾十方被他们押着走进饭厅,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下。

谢浩然平静的脸上再次展露微笑:“顾院主,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顾十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一声不吭。

“看牢他,别让他跑了。”

随口对站在身侧的贺洁等人吩咐了一句,谢浩然把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宋德光与宋德明,笑道:“早早如此不是多好?何必一定要闹得你死我活?两位宋老先生,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

宋德光与宋德明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念头。两个人不约而同苦笑道:“愿闻其详。”

谢浩然平静如常:“我与宋家不是敌人,至少在我走进这间大厅的时候,我没想过要杀人。”

宋德光觉得心中一滞。

宋德明注视了他两秒钟,低下头,在对方看不到自己面孔的位置,长长发出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们的怎么想的。”

谢浩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顾十方是药神院的院主,你们觉得只要倚仗药神院的势力就能无视一切。呵呵!这种想法不能说是有错,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药神院啊!炼丹制散的技术独步天下,光是靠着“通体散”就能发大财。只要靠上这条线,宋家的强大指日可待。”

抬起脚,把贺嵘扔在地上的一颗人头用鞋尖拨过来,踩在脚下,垫高大腿。谢浩然的话音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想要发达,就必须有着与之对应的实力。但是你们也不想想,区区一个宋家,真有这个本事吗?别以为你们宋家在燕京圈子里名气响亮就能无所顾忌。本座一直在追查顾十方,你们以为区区一座“密静轩”,就能把他永远藏起来,没人可以找到?”

“密静轩”三字刚一出口,在场所有宋家人脸上纷纷变色。就连宋耀阳也忍不住张开嘴,脸上全是惊讶。

修炼世界有很多神奇的东西。“密静轩”就是其中之一。

传说,天庭大将李靖手上托有一座宝塔。只要放出来,就能把目标牢牢锁定,可以碾压,也可以将其禁锢。宝塔可大可小,被困在里面的目标也会随着变大变小。只要宝塔主人愿意,就算将其永远锁住也没有问题。

李靖的宝塔在《珍渺集》上有过专门介绍,那是一种具有封闭效果的空间法器。类似的东西在上古时代出现了很多,甚至还有功能近似的仿制品。

“密静轩”是一件密室,一个占地面积十平方米的小房间。它与李靖的宝塔一样,原先是可以随着使用者心意变大变小,灵活掌控。只是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再加上灵气稀薄,后续数任持有者没有用灵石灵气及时对此物进行温养,“密静轩”原本具有的种种神奇功效也就日益衰退。等到宋家先祖得到的时候,“密静轩”已经无法在体量上进行变化,只能以固定形式存在。碾压与封闭的功能荡然无存,与普通的小房子没什么区别。

流传到宋家这一代,“密静轩”只剩下最后一种能力,那就是封闭进入房间内部修士的灵能气息,不让他被外界察觉。即便是站在房子外面,隔着一堵墙,也没人知晓。

能够传世的灵器法宝寥寥无几,无论在任何家族,都是绝对不可能外泄的最高机密。

谢浩然之所以对此清清楚楚,相关信息是来自本初和尚的大脑————药神院院主与宋家关系密切,曾有好几次借用过宋家的“密静轩”。

身为家主的宋思强对此一无所知。原因很简单,顾十方最初与宋家接触的时候,先是认识了宋耀飞。药神院名头极其响亮,宋耀飞在惊喜之下,直接越过自己的父亲,把事情向宋家两位长老和盘托出。



第三百二四节 聪明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野心。宋耀飞也不例外。

家主是可以更换的。父亲宋思强占着“家主”的位置几十年了,宋耀飞对此很是眼馋。国王与太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区别,掌控的权力却天差地别。何况,宋耀飞也有自己必须解决的问题————宋思强对徐蓉这个女人厌恶到极点,很多次在公开场合训斥,根本不留情面。宋耀飞仔细想过,如果要跟徐蓉结婚,把她永远留在宋家,不外乎两种办法。

第一:干掉父亲,让他永远闭嘴。

第二:取代他,成为一言九鼎的宋家家主。

想要达到目的,就必须得到宋德光与宋德明两位家族长老的支持。药神院是个很好的借口,只要牢牢抓住顾十方这张牌,与药神院结盟,宋家两位长老就能看到自己的能力与实力,支持起来也就不遗余力。

只是宋耀飞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正在操作,谢浩然就带着人马悍然杀上门。对方目标很直接:必须交出顾十方。

宋耀飞的愤怒不言而喻。他最初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怕谢浩然。事情明摆着:堂堂药神院的院主会是一般人吗?宋耀飞是修士,他从顾十方身上清楚感应到金丹修士的强大灵能。就算谢浩然身边带着四名同样是金丹阶级的修士,可是反观自己这边,两位长老,再加上顾十方,三对四,还有宋家上下多达数百名不同境界的族人,胜负其实只是五五之分。

何况顾十方还是药神院的院主。他肯定有着与药神院下属的秘密联络方法。只要施展召唤密令,到时候咱们拼人多,你谢浩然就算是雷极门掌门,一样要被活活堆死。

想法当然是好的,现实却是如此残酷。宋耀飞预料中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两位宋家长老虽然出手,顾十方却一直缩在“密静轩”里没有冒头。

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听见外面传来的喊杀声与绝命呼救。

看着满面懵懂的宋德光与宋德明,谢浩然淡淡地笑了。他指着被贺嵘与贺敬扣住肩膀,垂头丧气的顾十方:“他向你们宋家求借“密静轩”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宋德光实在是被打怕了,恭恭敬敬地回答:“顾院主是前天中午找上门,说是要借用“密静轩”,炼制一炉煅体丹。”

谢浩然脸上全是古怪的表情:“密静轩可是你们宋家的不传秘宝。就算他是药神院的院主,你们就这样随随便便答应了?”

宋德明叹了口气:“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老夫也不瞒谢掌门。我们与顾院主之间有过协议,我宋家可以为他提供各种修炼的便利条件,“密静轩”就是其中之一。作为使用必不可少的代价,顾院主会付给我们一定数量的通体散。而这一次,他答应给我们两枚煅体丹。”

“原来是这样……”

谢浩然微微颌首,继续问:“药神院在燕京设有分部,就算要临时闭关修炼,或者炼丹,难道他自己的地盘还不安全,非要选择你们宋家?”

宋德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看着谢浩然冷漠且充满威胁的眼睛,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退缩。

“谢掌门既然知道“密静轩”的名字,老朽也就实话实说。“密静轩”是上古法器,虽说流传至今,很多功能已经损毁,可是在潜心静意方面,对修炼之人还是有着不错的辅助功效。尤其是当做静室温养炼丹,的确可以起到良好的增效。”

听到这里,谢浩然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问:“修炼增幅?“密静轩”还有这种效果?”

宋德明脸上全是认真的神情:“这是顾院主告诉我的。”

谢浩然止住笑意,正色道:“那你自己试过没有?感觉怎么样?”

宋德明肯定地点点头:“我当然试过。”

谢浩然颇为意外:“怎么,你觉得“密静轩”真有那么神奇?”

宋德明一阵语塞,随即闭上嘴,略低着头,不再说话。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斜着眼睛朝坐在旁边的宋德光飞瞟。后者脸上也有几分懊恼,嘴唇抿得很紧,一副压抑怒火的模样。

“区区“密静轩”,本座还不放在眼里。”谢浩然冷笑道:“我只是想知道“密静轩”的具体功效。放心吧!那是你们宋家祖传之物,本座是不会要的。”

宋德光陡然睁大双眼,然后眼眶迅速恢复正常,急切地问:“谢掌门,此话当真?”

谢浩然斜睨着他:“修炼之人重诺,本座一言九鼎。随便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踩着垫在脚下的人头,在地上慢慢滚了几下。

“密静轩的确有修炼增幅的效果。”宋德明忙不迭地开口道:“我试过,只是灵能聚集的速度有些慢,增幅效应……不是很明显。”

谢浩然嘴角挂着淡淡的轻蔑冷笑,一直没有变过。

“密静轩……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在饭厅里回荡,宋德光与宋德明被吓得瑟瑟发抖,坐立不安。宋思强强忍疼痛努力直起身子,宋耀飞单手捂着腹部伤口,一手撑住餐桌,好几次想要站起来都没有成功。他只能趴在桌面上,侧着脸,用茫然且带有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浩然。

渐渐止住笑声,谢浩然慢慢搓着手从椅子上站起。他抬起手,朝着宋德明与宋德光点了点:“两位宋老先生,你们身为宋家长辈,是不是该就今天的事情给本座一个说法?”

说法?

什么说法?

宋德光与宋德明面面相觑。

谢浩然侧过身子,抬手直指着趴在桌上奄奄一息的宋耀飞,言语森冷:“本座乃是一派之主,与宋家长公子之间无冤无仇。他倒好,刚一见面,对本座冷嘲热讽,言语不敬,就差没有指着鼻子痛骂一顿。”

大厅里一片死寂,宋德光与宋德明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畏惧。

“言语不敬”这种事情有很多种解释。宋家内部消息互通,宋德光与宋德明来的时候就知道谢浩然手上持有在“大方山”录制的现场视频。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否认的证据。就算知道谢浩然是明摆着要把问题扩大化,他们也毫无办法。

拳头大,自然可以抵赖不认。

可是看看现在,宋家内外,真正是杀得人头滚滚。

宋家两位长老陷入了沉默。

最好的解决方法当然是杀了宋耀飞,向谢浩然赔罪。

可问题是,宋耀飞毕竟是宋家这一代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资质不错,从小到大,宋家在他身上花费了大量资源。别的暂且不说,光是昂贵无比的通体散,还有龙虎山出品的锻体丹,前前后后吃了不少,再加上宋家长辈在修炼方面精心指导,这才有了今天的境界。

这样的一个家族继承人,谁会舍得杀?

没人敢过去搀扶宋耀飞。谁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怒谢浩然?所以此时此刻,无论宋思强还是宋家两位长老,心情都很矛盾。

修士的体质比普通人强得多。徐蓉那一刀虽说出乎意料,实际上却捅得不深。短时间内,宋耀飞没有性命之忧。

“哈哈哈哈……”

突然,浑身是血的宋耀飞大笑起来。半个身子鲜血淋漓的他面容扭曲,嘶哑的声音在饭厅里回荡着。

“姓谢的,你处心积虑想要谋夺我宋家,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药神院的势力遍布天下,我与顾院主之间早就达成协议,别以为你今天带着几个金丹修士就能站在这里颐指气使。只要你胆敢对我下手,药神院和宋家就算穷搜天下,也要把你找出来,给小爷我抵命!”

声嘶力竭的恶毒诅咒让所有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趣。

脸色苍白的宋思强被宋耀阳扶着坐在地上,两条腿分开,脸上的表情有些凄然。好不容易等到口沫横飞的长子不再说话,宋思强努力提起一口气,对宋家两位长老发出颤抖的声音。

“……曾叔祖……你们把……耀飞……给……”

剧烈的疼痛使后面的话无法说出来。宋思强直视着宋德明与宋德光,他相信两位长老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宋德光把视线从宋思强身上收回,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宋德明。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明确的肯定意味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宋耀飞面前,伸出双手,分从上下卡住他的头颅。

巨大的震惊在宋耀飞脑子里闪现。看着满面冷漠的宋德光,他结结巴巴,难以置信地发出声音:“……曾叔……祖……你,你们难道……”

死亡降临得非常迅速。话未说完,宋德光双手猛然发力,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宋耀飞整个头颅朝着后背拧转过去,嘴巴张大,最后的画面永远停留在瞳孔中央。

宋德明脸上显出一抹痛苦的表情。

他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问谢浩然:“谢掌门,这样处理,您可觉得满意了?”



第三百二五节 你没有吃亏

宋家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谢浩然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了宋耀飞。那段监控视频很完整,从宋耀飞走进房间到离开,没有丝毫遗漏。无论宋思强还是宋家两位长老都很清楚,宋耀飞说的没错,这就是谢浩然专门针对他设下的一个局。

他肯定会很骄横。

跋扈惯了的他从来都是眼高于顶。

“尊敬”这种东西,我只会留给地位比我更高,实力比我更强的人。

宋耀飞对雷极门所知不多,他本能的把谢浩然看做是“下等修士”。

从闯进宋家的时候,谢浩然就只有一个态度:辱我者,必死。

宋家上下真正是被杀得人头滚滚,现在地上还扔着好几颗脑袋。宋家两位长老的心在滴血,宋思强看了也是目欲眦裂。其中有年轻后辈,也有亲生子女……当然,谢浩然没有下令把宋家所有人全部杀光,他还留下了一部分。

事情明摆着,如果不按照谢浩然的要求处罚宋耀飞,他真的会下令把整个宋家杀得干干净净。

最强大的两位家族长老在贺敬等人面前不堪一击。他们的修炼境界虽高,却没有掌握《大威德金刚》之类的攻击型功法。其中差别,就像两个原本赤手空拳的人对打,其中一个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枪,朝着不知所措的对手扣动扳机。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看着趴在餐桌上的长子尸体,宋思强缓缓闭上双眼,斜靠在宋耀阳怀里,一言不发。

谢浩然看着站在对面的宋德光与宋德明,淡淡地笑了。

“我做事情,一向都很公正。既然宋老先生通情达理,本座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当着宋家两位长老的面,谢浩然手掌在空中翻转,等到掌心向上的时候,赫然有两个白瓷净瓶被他抓在手里。也不说话,将手掌伸出,一直递到对方面前。

这动作让人觉得很奇怪。宋德光与宋德明互相看了看,各自选了一个白色瓷瓶,拿起,拔掉瓶口的红色塞子。

浓郁的药物香气立刻从瓶口飘散开来。

原本脸色阴沉的宋德光瞬间瞪大眼睛,满面震惊连声叫道:“煅体丹……这是上等品质的煅体丹?”

宋德明见多识广,性子也要比宋德光谨慎得多。他低下头,对着手中的瓷瓶开口轻轻一嗅,那股浓郁的香气刺激着鼻粘膜细胞,让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整个身体通透感十足,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

虽然基本上判断出手中瓷瓶里装着丹药的具体名称,宋德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因为那实在是骇人听闻,甚至是修炼世界里的传说。他用红色塞子把瓶口封住,双手把白色瓷瓶抱在中间,抖了抖身上衣服,双脚并拢,对着谢浩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敢问谢掌门,这瓶子里装的……可是培元丹?”他问的小心翼翼,音量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

谢浩然没有直接回答。他先是看了一眼宋德光,意味深长地说:“本座的煅体丹,可不是龙虎山拿出来招摇撞骗的那种垃圾货。丹药品质如何,宋老先生一试便知。”

宋德光有种胃口被高吊起来的强烈期待感。他死死握住手里的白色瓷瓶,仿佛那是随时可能逃走的精灵,颇为紧张地问:“吃了这种煅体丹,能不能成功炼气?”

龙虎山的煅体丹号称“一粒步入炼气境界”。实际上,能够达到这个标准的修士不多。灵气稀薄直接导致灵药功效大幅度下降。若是换在百十年前,“一粒炼气”倒也勉强可行。至于现在,恐怕要两颗煅体丹才能达到这个标准。如果是资质较差的人,消耗煅体丹数量还会更多。

谢浩然平静地回答:“这瓶子里有二十颗煅体丹。只要服用一粒,再加上你们宋家的祖传功法,哪怕是资质再差的人,也能成功炼气,甚至可以直接进入炼气中期。”

宋德光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当真?”

谢浩然冷冷地注视着他:“你觉得本座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吗?”

他颇为鄙夷地“哼”了一声,转过身,指着宋德明手里的那只白色瓷瓶:“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培元丹。”

宋德明觉得耳朵里轰然响起了阵阵雷声。他的左手紧紧捂住胸口,觉得心脏正以无比剧烈的速度发疯般跳动着。因为过于用力,手指关节被挣得显出一片青白,无论手脚还是身体都在颤抖,仿佛随时可能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一直都有人带着巨额财富和珍贵药材找上武当派和龙虎山,请求他们的炼丹师帮忙炼制培元丹。这种情况从建国以前就持续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一直没什么变化,也很少听说有人炼出培元丹。

培元丹不比灵妙丹。后者吃了可以直接晋升金丹境界,功力修为却永远无法寸进,只能停留在“金丹后期”这个阶段。对修士来说,培元丹相当于补药,属于增加功力的那种。吃过培元丹,突破极限晋升金丹的把握就大了许多,相当于在没有服食过丹药的普通修士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五十至六十的晋升成功率。

之前拔开塞子的时候,宋德明看得清清楚楚:瓶子装着五颗通体洁白的圆形丹药。既然谢浩然说了这是培元丹,也就用不着怀疑。只是这数量多了些,足足五颗,这就意味着,只要宋家族人勤修苦炼,假以时日,宋家就有很大几率出现五名金丹高手。

宋德明的激动心情远远超过宋德光。之前被迫杀死宋耀飞的怨气和怒意一扫而空,他甚至连都没有看过滚落地上的那些宋家族人头颅,认真朝着谢浩然叩拜行礼,随后长长呼了一口气。

承平时间太久了,宋家上下很多人都忘记了“修炼”才是家族延续的根本。有谢浩然这么一个杀神上门也好。把那些实力平庸却眼高于顶的家伙干掉,至于活下来的其他人……宋家两位长老都是人精,事情到了现在,他们如何看不出宋耀阳与谢浩然之间的关系?

这或许是个阴谋。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宋家得到的好处远远大于坏处。别的暂且不论,光是这五枚培元丹就足以让宋家两位长老站在宋耀阳这边。要知道金丹修士的强大绝非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如果以家族内部的筑基修士作为交换,宋家长老宁愿五十换一,甚至是更高的比例。

半小时后,谢浩然带领一帮手下,离开了宋家。

宋家两位长老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

胖乎乎的宋耀阳站在两位长老中间,神情有些复杂,也有些欣慰。

宋耀飞死了,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位子空了出来。

总共有三十三名宋家族人被杀。其中包括了宋耀阳所有的哥哥,还有姐姐。

挡在他前面的人已经没了。

机会就摆在眼前。

如果宋耀阳连排在后面的弟弟妹妹都搞不定,被他们后来居上,谢浩然也只能自认倒霉,叹息白白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最后只是一桩失败的“生意”。

不过,就宋耀阳之前的表现,再加上两位宋家长老的支持,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成为下一任宋家家主。

……

药神院燕京分堂空荡荡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刮进来,把散乱的纸张吹得到处都是。

顶楼,原本属于彭文建的办公室,现在变成了谢浩然的临时审讯室。

顾十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浩然翘着腿,锐利的目光仿佛可以直接看穿身体。他问题很直接:“说吧!你是怎么伪装成金丹境界修士的?”

顾十方的坐姿有些畏缩,他的声音沙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在找你。”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朝着对面递了一递:“抽烟吗?”

顾十方颇为畏惧地抬起头,摆了摆手,声音里夹杂着胆怯:“谢谢,我不会。”

“其实我很期待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跟你好好谈谈。”谢浩然拿出一支香烟塞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燃,慢慢吸着,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彭文建死了,本初和尚也死了。”

顾十方眼睛里闪烁着恐惧:“……是你杀了他们?”

谢浩然叼着香烟,把烟盒与打火机装进口袋,轻笑道:“为什么不呢?恕我直言,你们药神院的人态度很糟糕,都认为你们天下第一,龙虎山武当派被你们远远甩在了后面,根本看不起天下同道。”

顾十方的眼皮低垂,声音也变得低落起来:“孙宗延的事情我知道。彭文建当天晚上就给我打了电话。”

谢浩然的笑意有些讥讽:“他向你请求增援?”

顾十方缓缓点着头:“我同意他从邻近省份的分堂调集人手,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强,把彭文建和调过来的人全都杀了。”

“所以我才要找你。”

谢浩然的声音认真清朗:“我不明白,为什么堂堂药神院的院主会畏首畏尾,对我的挑衅避而不见?”



第三百二六节 我本善良

顾十方的声音有些发苦:“所以你认为我有问题?”

谢浩然点点头:“但仅仅只是“有问题”,我也没有朝着更深的方面去想。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过你是伪装的修士。毕竟我从本初和尚那里得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你这段时间呆在燕京,经常出入宋家,往来密切。”

他用力吸了一口香烟,身体前倾,脸上浮起疑惑的神情:“这就让我觉得更奇怪了。既然药神院的院主就在燕京,为什么彭文建出事那么久你也没有露面?以药神院的强势,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派出强手把挑衅者干掉。但是你没有这样做,反应很迟钝,根本没有一个超级门派应有的样子。”

顾十方鼓起勇气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你也一样啊……说真的,我也没有想到有人竟敢挑战药神院,而且在拍卖会上当众羞辱、殴打我药神院的客户代表。接到彭文建电话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因为按照常理的话,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通体散的效果有目共睹,虽然比不上煅体丹,可是胜在量大。无论天下任何门派,即便是武当山与龙虎山,他们能够用于炼制通体散的材料远远不如我们药神院。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作对?难道你就不怕得罪药神院,以后再也得不到通体散?”

谢浩然的笑容很平静:“现在你明白了?”

顾十方叹息着点头:“你有那么多煅体丹,甚至连培元丹都有,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区区几份通体散?如果孙宗延和彭文建聪明一些,他们也不会死。”

谢浩然手里夹着香烟,弹了弹烟灰:“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说吧!你是怎么伪装成修士的?”

……

很多广场舞大妈都喜欢《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这支曲子。依哩哇啦的印度语顾十方根本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像大妈们那样喜欢这支曲子,听着听着就一起欢笑,一起咿咿呀呀哼着,然后跟着曲调节奏一起哭泣。

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其实不能怪她。大学二年级开始谈恋爱,说好了毕业就结婚。可是谁能想到,都毕业了快三年的时间,顾十方一直没有找到固定工作。

在女友父母看来,“固定工作”四个字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公务员。

当然,他们也不是那种冷酷到极点,绝对不会宽容的人。公务员的概念可以延伸,可以是事业单位的正式编制人员。

这是他们逻辑思维能够承认的极限。

国家从很早的时候就不包分配了。“毕业等于失业”这句话在大学校园里很是流行。帝都这个地方,汇聚了密密麻麻几千万人口。利用国人对首都的向往与认同感,骗子们也大行其道,各种贴着“大学”标签的学校遍布大街小巷。眼睛明亮的高中毕业生当然会避开他们,可若是迷迷糊糊对黑暗世界认识程度不足的小白鸡小猪猪小狼狗,就会被这些家伙带着满脸媚笑迎接进来,然后吞得连渣都不剩。

女友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顾十方这个“大学生”只是套着类似光环的冒牌货。他最初其实没有察觉彼此差异,只是到了后来,女友所在的大学去得多了,两相对比,这才发现自己上的“帝都金融经济商业管理学院”有问题。

除了认栽认倒霉,还能怎么样?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高三炼狱。就这样离开燕京回老家,父母脸上无光,自己也觉得对不起他们。所以在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这件事情上,顾十方一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换了很多份工作,发誓要在燕京这块地面上混出个人样来。

跟所有传奇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顾十方遇到了传说中的情节。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夜晚,他独自走在加班回家的路上。在街口拐角的黑暗阴影里,看到一个背靠墙壁坐在那里的人。顾十方本以为那是个喝多的醉汉,没想到从那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对方一把抓住他的脚,紧紧拽着,差点儿没把顾十方的裤子挣脱下来。

那人死死捂住肚子,哀求顾十方“求求你救救我。”

他不让顾十方打电话叫救护车,只说让他帮着找个僻静安全的地方休息。看在那人拿出厚厚一叠红色百元大钞的份上,顾十方咬咬牙,带着拼一把的想法,把那人从地上背起,带到自己租住的地下室。

那人在顾十方的出租屋里呆了两天。

最初,顾十方怀疑这家伙可能是个骗子。因为他晚上从不睡觉,都是盘着双腿打坐。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很有些气功大师的特殊风范。可是看看手里那些已经验过,确定不是假货百元大钞,顾十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人的情况不太好。他脸色苍白,打坐的时候好几次歪倒下去昏迷不醒。如果不是顾十方从外面买了吃的回来恰好发现,恐怕这家伙早就死去,也就没了后面的事情。

第三天,那人从昏迷中醒来。他喝了一碗顾十方买回来的粥,吃了一个苹果,精神好了很多。

顾十方至今还牢牢记得那人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

“别问我叫什么名字,你只要知道我是药神院的院主就行了。”

“年轻人,我是不行了。看在你几天照顾我的份上,我送你一场大富贵。”

“怎么,你觉得我在骗你?”

从那人嘴里,顾十方第一次听到“药神院”三个字,也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真有能够飞天遁地的神仙。只是他们的称呼有些特别,叫做“修士”。

那人对顾十方详细解释了药神院。那是一个分堂机构遍布全国,在很多省份都设有分堂,功能与医院药店差不多的特殊修炼门派。药神院只管炼药和卖药,主打产品是通体散。那玩意儿给顾十方的感觉,就像汽车需要汽油一样必不可少。

操持炼药和卖药生意的修炼门派,不光是药神院一家。修炼世界与普通世界一样,同样充满了竞争。药神院家大业大,每年通过卖药获取的利润异常丰厚,早就引得其它门派的垂涎。这也给那个人……就是药神院的上一任院主惹来了杀身之祸。

面对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顾十方,他坦言:是武当山的人狙杀自己。遇袭的那个夜晚,对方出动了大批人手,其中甚至还有龙虎山的道士……这就意味着至少是两大门派同时行动,目的就是为了砍下自己头颅,重新占据修炼世界的丹药市场。

“我是活不成了。但是药神院……如果就这样被武当山和龙虎山占据,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样吧!我把一切都留给你,就由你来继承我的衣钵。”

顾十方听得心脏狂跳。这简直就是蹩脚电视剧里狗血到极点的剧情。只是主人公换了一下,仍然还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富豪公子落难濒死托后事,小穷鬼获财产摇身变总裁”。

炼气、筑基、金丹之类的修炼境界,顾十方完全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逻辑。他好不容易才弄懂了那代表着实力等级,越往上越强。

重伤濒死的院主只是筑基修士,但他拥有一种特殊的东西,可以让接近并且感应到灵能的修士误认为他是金丹境界。院主坦言:那是一种具有灵性的法宝,只有吃进肚子里才能产生作用。如果顾十方决定接受条件,代替自己成为药神院下一任院主,就必须把那东西吃掉。

他的理由很充分:“你没有修炼过,不是真正的修士。如果没有这层金丹境界的伪装,就算我给了你药神院院主的信物和密库开启方法,你也无法得到药神院其他下属的承认。”

顾十方随后提出问题:你为什么不逃呢?或者召集你的下属为你报仇?然后从中选出新的继任者。

那人的回复同样有理有据:“我快要死了,就算逃出燕京也没用。我当然可以召集下属为我报仇。可是我这个药神院院主都死了,谁还会像从前那样专心替我办事?何况这次我遇袭很突然,我也无法断定药神院内部是否有人通风报信。如果不小心选中的继任者是其它门派潜伏内鬼,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有,万一消息走漏,没有召来援手,反而召来了敌人,那该怎么办?

他不敢尝试,更不敢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冒险。

敢于狠下心肠面对一切的人,从来都很可怕。那人想得很清楚,与其白白把药神院这么大一块蛋糕便宜了别人,不如送给顾十方。那些绞尽脑汁想要对付自己的人都是修士,绝不可能派一个普通人针对自己设下这种陷阱。

当然,作为预防,那人也有对应的手段。

只是顾十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真正是令自己感到啼笑皆非。



第三百二七节 这东西,能吃?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那人直截了当告诉顾十方:药神院很有钱,固定资产以“百亿”为单位,流动资金更是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虽说达不到武侠小说里丁春秋那种“名声震三界”的地步,但在修炼世界也是威名赫赫,众多修士争相巴结的超级存在。

这种话,顾十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直到那人拿出一张银行卡,告诉他密码,让他自己去银行里查询余额……看到银行工作人员在单据上打出来多达六个“零”数字的时候,顾十方双眼发直,大脑一片空白。

那人说的很清楚,这张卡归你了。上面的钱随便你怎么用,不想要的话扔了也行。

想想“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再想想在家乡苦盼自己学成回去的父母,顾十方心动了。

那人对他终于愿意成为药神院下一任院主的态度很满意。在接下来的时间,顾十方记下了那人交代的所有事情。其中包括院主口令、身份标示、密库密码,以及对各分堂人员的名目记录等等。

最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你必须吃下我肚子里的东西,才能成为金丹修士。”他说得一本正经,满面诚恳。

当然是假的金丹修士,伪装的冒牌货。

顾十方的问题很接地气:“能不能不吃?”

毕竟是从你肚子里挖出来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有没有携带病毒?

“不吃你会死的。”那人微笑着摇头:“你不是修道之人,就算我给你再多的通体散,你也只能在短时间里成为炼气修士。但是我肚子里的那东西性质有些特别,必须在你修炼之前,也就是保持普通人体质的时候吃下去才能发挥效果。只要有了这层伪装,你再慢慢修炼也来得及。”

“还有,就算是在药神院内部,也有很多人觊觎我这个“院主”位置。如果你想拿到所有的钱,成为真正的人上人,至少要把他们吓唬下去。小顾啊!你是个聪明人,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小顾啊!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成为药神院的院主,修炼有成,一定要记着武当山和龙虎山是杀我的仇人,一定要帮我报仇!”

说完这些话,那人就死了。

真死了,没有呼吸,再怎么推他挠他抓他掐他,都没有反应。

每个人都会贪心,顾十方也不例外。在年轻人当中,很流行王叉叉那句至理名言:先赚他一个亿。顾十方一直觉得王叉叉就是扰乱市场。尼玛你口口声声叫嚣着要赚一个亿,搞得现在姑娘们看待小伙子眼神都透着软妹币符号,就是一个“羊”字中间少一横那个。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乱说一气,老东西你自己是爽了,却坑苦了我们这些没门路没背景没家产的小穷鬼。

机会就摆在面前。那人拿出来的大面额钞票是真的,六个“零”尾数的银行卡也是真的。按照这种推测,什么修士啊药神院啊应该也是真的。

光是固定资产就多达“百亿”为单位……顾十方决定冒一次险。他如意算盘打得很精:那人说的“伪装宝贝”应该是真的。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就能到药神院总部走一遭。只要拿到足够多的钱,老子立刻把这个莫名其妙的“院主”身份抛之脑后,然后改换身份,重新开始我灿烂美好的人生。

按照那人死前留下的说法:我的尸体不会腐烂。耐心点儿,等足七十二小时,你就会看到“伪装宝贝”从我身体上出现。

尸体开始萎缩。一天一夜的功夫,就缩水了一大半。真的很神奇,顾十方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所震惊。他开始真正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魔鬼怪存在。所谓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真主上帝,统统都是神奇无比的妖怪。

尸体没有腐烂,没有发出臭味。就像是一块新鲜的肉,被塞进了干肉制作工厂的生产流水线,正被一道道工序炮制着……到了第三天早上,整具尸体已经缩得只有足球大小。早就看不出死者的五官相貌,就连身体手脚也粘连在一起,模糊不清。顾十方早早就把尸体上的衣服裤子脱去,他越来越好奇,觉得这玩意儿就像是一根肉色大号的人形何首乌。

约定的七十二小时过去了,尸体表面出现了一个凸起。就像喀斯特溶洞里常见的石笋,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就长出十厘米的高度。顶端发红,而且越来越红。在顾十方肉眼可见的速度,那个部位开始膨胀,很快变成了一颗蚕豆大小,颜色殷红的结晶状物质。

顾十方发誓,死掉的那个家伙是个男人。他呆在地下室这段时间行动困难,上厕所也是自己扶着过去。脱开裤子释放库存的时候,顾十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小丁丁,那东西是真的,绝对不是古老故事里挥刀从雄马身上割下来再粘上去的家伙。

他死的时候仰天躺着,姿势一直没有动过。

现在,肉色石笋明明白白就是从他双腿中间的顶峰部位长出来。尤其是那颗红色结晶状物体,太显眼,太恶心,简直就是雄性生殖器的另类意义存在。

好奇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顾十方发誓,自己没想过要把这东西摘下来,谁能想到只是伸手过去,指尖碰了碰,它就像不要脸的碰瓷党遇上了价值千万的“劳斯莱斯幻影”,直接掉落在自己掌心。

剩下的尸体在短短半分钟里再次萎缩,变成一团乒乓球大小的黑色物质。就算是再高明,经验再丰富的警察,也绝不会把这玩意儿与“死者”联系在一起。

……

谢浩然听得心旌荡漾,好奇地问:“那个从尸体上结出来的东西……被你吃掉了?”

顾十方神情沉重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那些事情超出了我的正常认知,我从未想过居然会有如此神奇诡异的物质。再加上……算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我就是为了钱,所以把它吃了下去。”

“怪不得!”

谢浩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你现在具体是什么修炼境界?炼气?还是筑基?”

“我是炼气中期。”顾十方老老实实回答:“我按照那个人留下的地址资料,找到了药神院燕京分堂。通过彭文建,又去了药神院总部。那里有很多人,我出示了院主信物,以及各个分堂与副院主之间的联络暗号,他们这才相信我是院主的继任者。”

谢浩然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脸:“就算你有院主信物,就没人怀疑过你的来历?应该有人对你很不服气吧?他们就没有为难你吗?”

“有!”顾十方没有隐瞒:“那个人在药神院里有很多心腹。尤其是三名副院主,对他忠心耿耿。这三个人很强,他们一直帮着我,这才没有出事。至于其它省份的分堂,对院主更换没有提出质疑。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按时上缴每月的利润,下面的人遇到我也很恭敬。”

谢浩然淡淡地笑道:“这是肯定的。就算你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可你身上的金丹气息是真的。有这层伪装保护,只要是实力不如你的人,谁也不会主动找你的麻烦。”

顾十方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问:“那么多人都没有看出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是一个意外。”

本初和尚在药神院的地位很高,从他脑袋里搜魂得到的信息,其中一项就是“药神院院主目前的所在位置。”

他在燕京,而且与宋家接触频繁,是宋家的熟客。

那个时候,谢浩然并不知道顾十方的秘密。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宋耀阳是自己的盟友,如果能够趁机提升宋耀阳在宋家的地位,那就再好不过。

在普通人中间寻找一名修士很简单,只要进入感应范围,就能找到对方身上释放出的灵能气息。

与顾十方的首次接触是在卤煮店里。当时是贺嵘与贺洁发现了目标。因为周围人多,又是闹市,就没有当场下手。贺嵘与贺洁回到车上等候目标离开,想要跟踪到僻静位置再将其抓住。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事情发展没有按照预定剧本进行。

谢浩然曾对药神院的院主进行过种种预测:那应该是一个强大的人,修为境界深不可测,手中掌控着大量资源,身边有多名高阶修士跟随护卫,说不定还持有一、两件威力强大的法器。

这样的推测不能说是有错,也完全是建立在“药神院目前规模”的基础上。就像遍布全国,几乎惹得所有私家车主唾骂的石油机构,其老总必定是肥头大耳吃得比猪还胖的模样,面目可憎,满脑肥肠。十个手指头戴着十一颗钻石戒指,腰间皮带正中镶嵌着宽度超过十厘米的“lv”字样,左手劳力士,右手天王星,中间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百达翡丽项链。



第三百二八节 怂货

人家的确有这个资本。穿得起,也买得起。

按照这个标准,推测药神院的院主具体身份就不会有错。因此在执行跟踪任务的时候,谢浩然直接派出了强大的金丹修士。他一再叮嘱贺嵘等人:发现目标千万不要动手,一定要耐心尾随,第一时间传递消息,自己会带着强大的后援团迅速赶到现场。

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奇怪:那个在卤煮店里发现的男人跑了。

接到手下报告的谢浩然有些发懵。

他不明白,目标为什么要跑?

如果说对方的实力只是筑基境界,那么倒也可以理解。可是就手下的报告,跟丢的目标境界至少是金丹后期,随时有可能突破极限,晋升元婴那种。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即便一对二硬抗贺嵘与贺洁没有稳赢把握,全身而退应该没有问题。

难道是因为独自出来闲逛,身边没带护卫?

这的确有可能。贺嵘与贺洁没有在卤煮店附近发现其他修士行踪。如果这样的话,倒也勉强可以解释。

目标与本初和尚脑子里的信息形象吻合:很年轻的一个男人,灵能感应为金丹后期,很少以真面目示人,非常小心,极其谨慎。

他好像不太愿意面对其他修士。

无论是燕京分堂被灭,还是平宁镇上发生的一切,在谢浩然看来,如果换了自己是这位神秘的“药神院主”,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连续死伤了那么多手下,包括分堂堂主在内的重要人物接连被杀,恐怕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涵养再好的修士,也会忍不住拍着桌子骂娘,然后召集所有手下,轮刀子拿斧头,找到对手,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我都找上门了,他仍然畏首畏尾,想方设法躲着我。

如果是普通修士,倒也罢了。

问题是,对方的身份可不一般。那可是药神院的院主啊!

这不正常!

那天晚上,谢浩然一个人呆在静室里思考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做出了最后决定。

继续寻找目标,然后让贺洁一个人靠近,看看对方的反应。

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贺洁的实力虽然是金丹境界,却只是中期,而不是与目标对等的后期。千万不要小看这区区一个修炼阶段,若是拥有强大的神通,中期与后期的分别就足以决定生死。

筑基境界的雷极门人当然可以派出去。但是这样做没意思。金丹修士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死,甚至连逃跑都来不及。贺洁就不一样了,虽然她的修炼境界比目标低一个阶段,只要把握好时机,发现不对立刻逃跑,保住性命应该没有问题。

谢浩然那时候只有一个不太确定的推测。他不知道这推测是对是错。只是按照常理分析,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第二天早上,发现目标,然后……目标再次逃跑。

上一次还可以说是跟丢,这一次就完全可以肯定,对方根本没有想要与贺洁交手的意思,感应半径刚一触碰,立刻朝着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仓惶逃窜。

谜底的最后一环由宋耀阳补充。谢浩然把他约出来,询问宋家“有没有能够封闭修士灵能不被外界察觉的法宝”,他立刻说出了“密静轩”三个字。

对于具有灵能封闭功效的特殊类法器,《珍渺集》上专门有单独的章节进行记载。那是一种金字塔形状从上到下的递减模式。从上古时代最高级,使用次数最多,名头最响亮,同时也是一个个名声显赫神王仙帝的傍身之物开始记录,依次往下排列开来。“密静轩”位于金字塔的最下层,如果不是宋家当年出过一个分神境界的修士,恐怕这东西根本没资格被载入《珍渺集》。

那个时候,谢浩然已经确定:这个自称为药神院院主的家伙就是一个怂货。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能够释放出相当于金丹境界的灵能。他之所以与宋家交好,是看中了宋家的祖传法宝“密静轩”。这东西现在唯一的灵妙之处就是可以封闭修士灵能气息,只要呆在里面不出来,谁也找不到他。

……

顾十方在沉默中长时间静坐。良久,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都被你猜中了。其实我对宋家没什么兴趣,知道他们手上有“密静轩”这件法宝,还是当初那个人临死前告诉我的。他怕我没有能力维持局面,就说了一些我可能用的上的秘密。”

谢浩然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呆在燕京,没离开过?”

顾十方脸上的神情不太自然:“……你和孙宗延之间的矛盾,还有那天晚上在南宫世家拍卖场里发生的事情,我当天晚上就知道了。彭文建给我打了电话,但他不知道我在燕京。”

谢浩然脸上流露出真正的惊讶:“为什么?”

他没有说出具体的问题指向,因为其中包含的问题太多了。很乱,也很杂,以至于谢浩然自己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找到头绪。

顾十方很清楚“为什么”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他垂下头,使劲儿揪了揪头发,夹杂在苦笑中的声音有些落寞:“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怎么说呢……不是我不愿意负责,而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处理这些事情。你们让我觉得恐惧,我不想成为你们……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

他的话音突然间变得激烈高亢起来:“我,我……我是一个人,不是挥手就能发出火焰的魔法师。你们……那个死掉的人,是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草薙京,还有八神庵那种一拳就能把人打进墙里活活捏死的疯子。我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老实说,宋家的人对我不错,每天都是好酒好菜供着,宋思强甚至主动问我要不要妞,他给了我一本影集,上面有几百个女人的照片,无论看中哪一个都能给我送过来。我知道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通体散,宋家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与药神院搞好关系。我点了几个女人,那还是在你们找到我之前的事情。”

顾十方的言语颠倒混乱,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愤怒与困惑,无奈与狡猾:“我的女朋友结婚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在她面前证明我自己。我也想要脚踩七色祥云去迎接我的新娘,既然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应该牢牢把握。偏偏你们雷极门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先是杀了我的人,然后毁了燕京分堂,再然后又是平宁镇和本初老和尚……那是一个好人,他一直维持,努力巩固着药神院的势力。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见鬼,老子又不是修士,凭什么要管这些破事烂事?就因为那个死掉的家伙一句话,我就必须为所有事情承担责任吗?老子没兴趣,我可不是助人为乐的道德模范。”

谢浩然的目光在微微变化,热情成分一点点褪去。就像一根滚烫的铁棒接触到巨大冰山,温度降低,热量消失,冰寒的温度从一端传递到另一端,直至将整根铁棒彻底占据。

他能够理解顾十方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巨大的落差感。顾十方应该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否则也不会从街上救回重伤濒死的药神院上一任院主。但他同时又是一个贪婪的人,面对天文数字的药神院财产起了贪念,否则也不会吃下从死去院主身上长出来的神秘果实,接替死者成为新一任院主。

不夸张地说,从那个时候起,顾十方就死者手中拿过了接力棒,不管他愿意与否,都必须统领“药神院”这艘庞大的海船。

享受荣华富贵与承担职责之间看似没有关联。可是对于一个此前没有物质基础,对修炼世界毫无认识的年轻人来说,他的确有着对这一切感到畏缩与害怕的理由。所以在接到彭文建求援电话的时候,顾十方非但没有发挥院主的职责,召集药神院诸多高手增援燕京分堂,反而把处理事务的权力直接扔给彭文建。而他自己……可耻的逃了。

谢浩然忽然觉得彭文建死得有些不值。

这是站在公平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药神院相当于修炼世界的私人企业,彭文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是表现优秀的中层管理人员。他尽心尽责维护着药神院的利益,却没有从企业高层那里得到应有的帮助……他被抛弃了,被顾十方这个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的家伙像垃圾一样抛弃了。

沉默了足足五秒钟,谢浩然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配当修士。”

顾十方的反应很快:“我本来就不想成为什么见鬼的修士。是那个该死的家伙逼我的。哦……他已经死了。”

谢浩然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股深深的厌恶感在身体里急速扩张。他对顾十方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好奇与探究,脑子里所有念头都被强烈的厌恶所取代。



第三百二九节 议事堂

既然你当初没有拒绝,就必须履行继任者的职责。

这样的一个人,偏偏是药神院的院主。

感觉就像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家伙机缘巧合成为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元首,却被世界上最弱小的国家指着鼻子诅咒责骂,杀害人民,不断的侵占领土。他没有派出军队,空有强大武装却惧怕战争将所有兵器牢牢锁在地下室里,除了口头上充满正义感接连不断的“抗议”、“警告”、“严正声明”,别的就什么也不会做了。

无法调和的利益争端随时都可能出现。惧怕死亡就畏首畏尾拒不作为根本就是懦夫行为。吐口水只会让别人看穿你内心的软弱,口头叫嚣永远不如飞机大炮更具威胁力。抗议警告多了,谁也不会把你当回事。即便是空有强大如龙的灵魂,也会被软弱胆怯的皮囊所拖累。到后来……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谢浩然居高临下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顾十方,发出威严如山的声音:“站起来。”

顾十方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疑惑。

他不明白谢浩然的态度为什么前后转变如此之大两个人之前明明还谈得好好的,气氛和悦,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冰冷起来,仿佛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我叫你站起来!”谢浩然加重音量,眼眸深处透出一股凶狠冷意。

顾十方的眼角在抽搐。他张了张嘴,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右手撑住椅子坐面站起来。他的腿脚明显有些颤抖,挺起身子的时候,大腿后侧碰到了椅子,将它朝着后面推去。

从那个死去的人手上接任药神院院主到现在,时间不算长。但顾十方已经对修炼世界有了足够清楚的认识。他知道这是法律无法约束,也无法产生束缚效果的特殊领域。在这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身份最高的人。

“你吃过通体散,修习过药神院的独门功法。”谢浩然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发出淡淡的讥讽:“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是修士了。”

非常不好的思维从顾十方大脑里冒了出来。他站在那里畏缩着身体,带着几分不甘,战战兢兢地争辩:“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练功,不吃通体散,我就没有你们那种力量……灵能……没错,就是灵能。我会被看穿的。到了那个时候,药神院里随便一个家伙都能杀了我,取代我的位置。”

“是吗”

谢浩然瞟了他一眼:“你本来可以不这样做的。其实你有拒绝的机会,但你还是选择了接受。”

他实在没有兴趣与这个家伙争论,直截了当地说:“把你的院主信物交出来。”

顾十方脸上的肌肉仿佛变成无数爬虫,正在朝着固定方向激烈地扭曲蠕动:“你想干什么”

“你不适合做药神院的院主。”谢浩然的声音比刚才阴沉了好几度,他在冰冷中阐述事实:“这个位置的确可以掌控巨量财富,也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顾十方,你不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也没有控制一切的能力。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出来吧!”

交出来

顾十方猛然伸直脖子,仿佛被人揪住脑袋将身体瞬间拉长的斗鸡,发出又惊又怒,尖厉高亢的声音:“你不能这样做,我才是药神院的院主!”

谢浩然脸上全是讥讽:“你刚才不是说,是那个死掉的人强迫你成为院主的吗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可以不用承担这份责任。”

诡异的红色在顾十方面颊两边迅速散开,然后被突然出现的青色与白色大口吞噬。他双眼圆睁怒视着谢浩然,颤抖已经从腿部蔓延到全身。他好不容易从微张抽搐的嘴唇里吐出一个“不”字,就再没有后面的内容。

“不愿意还是不接受”谢浩然不想浪费世界,问得很直接。

顾十方的心理正在发生变化。

死掉的那个男人没有撒谎,药神院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财富宝库。顾十方在药神院总部亲眼看到了海量的资产清单,也看到门人属下对自己恭恭敬敬。那几天,他尝到了这辈子从未吃过的美食,每天晚上都有美女陪着。她们的身材容貌全是上佳,属于那种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类型。以前落魄的时候,顾十方只能蹲在人行道上,用火热的眼神盯着她们漂亮的脸蛋和修长大腿一个劲猛看。谁能想到现在竟然随便说句话她们就主动陪在自己身边,任我为所欲为。

如果我不再是院主,就会失去这一切。

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我凭什么要把药神院交给你”

谢浩然目光微凝,脸上随即露出充满男性魅力的微笑:“不给也可以。我现在就杀了你。”

顾十方双眼瞳孔骤然紧缩,想也不想就尖声叫道:“你敢”

谢浩然没有给他继续尖叫的机会。伸出右手,钢钳般的虎口牢牢扣住对方喉咙。顾十方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拼命挣扎。强大且不可抗拒的力量沿着手指源源不断释放出来,顾十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身体也被逐渐举高,必须踮起脚尖才能踩到地面。

“我给……我给你……统统给你!”

喉咙卡得不是很紧,谢浩然力道控制得不重。故意留出的缝隙足够让顾十方把想说话的一股脑说完。他真是被吓坏了,脸色煞白,再也没有对财富和权力的强烈占有**。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怕死的家伙。

松开手,沉重的身体从半空坠落。看着跌坐在地上不断发出粗重喘息,眼睛里透出无限恨意的顾十方,谢浩然再次笑了。

“知道吗,我真的很想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

顾十方眼睛里恨意消失了,他的恐惧表情比之前深厚了许多,甚至要哭出声来:“……我都说了所有东西全都给你。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谢浩然轻蔑嘲笑的目光丝毫没有掩饰:“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顾十方咽下一口唾液,艰难地问:“什么事”

谢浩然淡淡地说:“带我去药神院的总部,召集所有人,把你的院主身份让出来。”

……

十万大山东面有一片平坦的谷地,药神院的总部就建在这里。

顾十方在这里相当于一张活的通行证。有了他在前面带领,谢浩然等人毫无阻碍进入了山谷。

一个星期前就下发了召集令。所有分堂的负责人纷纷抵达总部。早早有人在山谷入口等候,引领着他们,走进了山谷内部建筑群的核心。

内院议事堂是个颇有明清气息的精致房间。五十多平米的面积,家具摆设全部都是古典式样。正堂中央摆着一把椅子,显然是院主的位置,其余的椅子沿着左右两边顺序摆开,一看就是规矩森严。

谢浩然与顾十方等人走进议事堂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三个人坐在那里。

左边最靠前的椅子上是一个女人,外表判断大概五十多岁。保养得很不错,皮肤细腻光滑,一套藏青色的西装套裙包裹着身体,胖瘦比例适中,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烟熏色丝袜的脚上踩着黑色高跟鞋。她脸上带着微笑,从谢浩然等人走进大厅的时候就一直如此。

右边上首坐着一个男人。很老,看不出具体年龄。七十岁,或者八十都有可能。整个面部,包括脖子、手掌等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黑斑。他左边衣袖是空的,脸上的皱纹很深,头发稀疏,眼睛虽然浑浊,却不时释放出冷冷的亮光。

与他并排坐在一起的也是个上年纪老者。他很高,以谢浩然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那里,双方的眼睛几乎可以平视。魁梧的身材光是看看就令人畏惧,他双脚分开,坐姿有些霸道。谢浩然注意到此人坐着的椅子明显经过加固,另外就是他的双手,应该是带着手套,表面反射出刺眼的金属光泽。

走在谢浩然身边的顾十方很是畏首畏尾。他被吓坏了,也想好了自己的退路。一路行来,他点头哈腰为谢浩然做着介绍:“这位是刘蓓,刘女士。这位是方玉鲲,他老人家有一个外号,叫做“独臂鬼王”。还有这一位,名字有些特别,范醉,范老爷子。”

谢浩然微微点头,按照顾十方的介绍顺序,对堂上三人拱手行礼。

这段时间他已经从顾十方那里摸清楚了药神院的人事结构。各分堂堂主暂且不论,重要的是常年留守在药神院总部的三位副院主。只要得到了他们三位的承认,无论是谁,都能稳稳当当成为院主。

对于谢浩然颇为礼貌的问候,三名副院主态度不一。

刘蓓满面含笑,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回礼。

方玉鲲神色如常,没有说话,只是略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范醉丝毫没有理会谢浩然。他用锐利的目光从跟在谢浩然身边的贺敬等人身上扫过,视线最后锁定了顾十方。



第三百三十节 副院主的态度

“我药神院总堂是机密之地。老夫想问问院主:这些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这里?”范醉丝毫没给顾十方留面子,刚一开口,说话直指问题核心。

顾十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直接走到大厅正中的首座上,转身坐下。这一整套动作很是流畅,看得出是练习已久。他看看站在堂下的谢浩然等人,再看看左右三名副堂主,认真地说:“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宣布。”

没有人说话,就连眼里明显带有几分不屑的范醉也闭上了嘴,耐心等待顾十方后面的内容。

“我能力有限,不适合继续担任药神院的院主。”顾十方按照事先演练好的剧本快速说着,抬起手,指向站在堂下的贺嵘,音量比刚才提高了很多:“我想退位让贤,由这位贺嵘先生担任新院主。”

谢浩然带来了四名金丹高手,分别是贺嵘、贺敬、贺轩、贺洁。五个人站在堂下,安安静静没有发出声音。

身材魁梧的范醉仿佛一头狮子,即便是坐着,他的整个身体也比旁边的方玉鲲大出将近两倍。两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顾十方,目光立刻转移到谢浩然等人身上,充满不善的成分,在这一张张对他们来说陌生的面孔上扫来扫去。

刘蓓扶了一下黑框眼镜,挺起高耸的胸脯,淡淡地笑道:“顾院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十方这几天已经被谢浩然调教得非常听话。他抬手朝着贺嵘指过去,笑容可掬:“刘副院主,刚才我已经说了,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再是药神院的院主。这位贺嵘贺先生是我的继任者,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跟他谈。”

刘蓓显出老态的脸上浮起一丝怒意,随即整张脸都沉了下来:“顾十方,你以为我药神院是什么地方?你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带进了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当着我们三大副院主的面,口口声声说是要把院主之位让出去。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等顾十方回答,方玉鲲阴沉沉地冷笑着,发出老年人带有沉重哮喘的声音:“他这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要不就是被吓坏了。院主……哼!姓顾的,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看不出你身上那点儿道行吗?要不是因为你吃了老院主留下的炎源晶,我们也不会让你坐上院主这个位置。”

刘蓓在旁边冷冷地说:“继续当着你的院主有什么不好?药神院可没有亏待过你,也没人不遵守你的命令。通体散你可是吃了不少,本门功法你也修炼过。你要吃山珍海味,我们就被派人从各地专门空运过来。你想要女人,我们花了大价钱为你搜罗。如果不是老方和老范,还有我,咱们三个人帮衬着,下面那些堂主根本不会认你这个新院主。怎么,现在享受惯了,就帮着外面的人来谋夺药神院的基业?”

顾十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刘蓓。

这是一个和善的老女人。自己来到药神院总部的第一天,她就对自己表现出善意。很多事情都是刘蓓负责,相比之下,方玉鲲和范醉两个人对自己就要冷漠得多。不过这样也好,不闻不问,自己也落得轻松。那段日子,顾十方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然后抱着漂亮妞在床上打滚。无论提出任何要求,刘蓓都会给予满足。

她现在仿佛变了一个人,很陌生,根本不是从前低眉顺眼听话的样子。

“你……刘副院主……你怎么……”顾十方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从来都是这样,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刘蓓抬手拢了一下耳边垂落的长发,她的声音与神情一样冷淡:“药神院必须有一个院主。要么像老院主一样能力出众,要么像你这样什么也不会,没有第三种选择。”

她的话很简单,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楚。

顾十方呆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后退,跌坐在椅子上。

谢浩然皱起了眉头。

雷极门的实力虽然强大,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对药神院进行渗透。自己对于这个强大的修炼门派所知不多。尤其是今天刚接触到的这三位副院主,部分知晓的相关情报还是从本初老和尚脑袋里搜魂获得。

成为副院主的这三个人,都有着不俗的实力。

刘蓓与方玉鲲的修炼境界差不多,都是金丹中期。

范醉很强大,是真正的金丹后期,随时可能突破极限,晋升元婴。

之前,刚走进十万大山这片山谷的时候,谢浩然就有一种被人在暗处窥视的感觉。这不奇怪,自己毕竟是个外人,身边还带着四名强大的金丹修士。就算前面有顾十方带领,但是这家伙根本无法保证能在这里得到真正的安全。

快刀斩乱麻才能解决问题。既然选定了今天这个日子,谢浩然自然是做足了准备————他一口气抽调了雷极门百分之五十的战斗人员。除了现在跟在身边的贺嵘、贺敬、贺轩、贺洁,山谷外面还有数十名筑基修士在等待命令。他们由另外四名雷极门金丹高手率领,只要自己拿出手机一个电话,他们将在第一时间杀进来。

除了手机,传递命令的方式还有很多。谢浩然等人衣袋里都装有一个信号发射器,只要按下按钮就行。如果电子信号被屏蔽,他们身上还各自带着一支发令枪,能够发射不同颜色的信号弹。

就现在的状态看,三名副院主显然并不惧怕自己这些外来者。

修士之间对彼此实力的观察,从来都是刚一接触的时候开始。谢浩然很清楚,三名副院主除了无法探知自己真正的实力深浅,对于贺嵘等人的修为境界其实看得明明白白。

三对四。

考虑到这里是药神院,他们可以随时呼叫增援,勉强打个平手。

在很多传说故事里,势力庞大的门派内部,都有那么一、两个实力修为惊人的老怪物。元婴、分神,甚至可能是大乘……

谢浩然并不认为药神院里会有这种人物。

他仔细分析过本次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顾十方接任药神院院主,也就是半年前的事情。不妨把这个时间期限朝前多推一个月,从那时候算起,修炼世界从未有过武当山与龙虎山遭遇大规模袭击的消息。

死去的上一任院主明明白白告诉顾十方:偷袭他的修士来自武当山,还有龙虎山。

既然最高首领死亡,药神院肯定会实施报复行动。别人用口水吐你左脸,你还要把右脸贴过去的傻逼行为,只有椰子酥饼那个白痴才干得出来。

按照谢浩然的要求,南宫立峰动用了手下所有资源,将半年来所有修真世界里的消息仔细梳理了一遍,最后确定:在这段时间里,药神院、龙虎山、武当山三大门派从未爆发过冲突。

从本初老和尚脑袋里搜出来的情报,同样对此做出了旁证。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不外乎两种可能。

第一:药神院内部正在进行某种计划,刚好到了紧要关头,无法抽调人手。

第二:药神院没有实力足够强大的修士。他们目前的力量估计与武当派和龙虎山差不多,甚至远远不如,也就无从谈及什么报复。

谢浩然倾向于后一种。

他分析过南宫立峰收集的情报,发现药神院与其说是一个修炼门派,不如说是一个商业组织。大量出售通体散,为药神院带来了丰厚财富。至于修炼方面的成就……实在是找不出来。

另外就是顾十方成为新院主这件事情,也让谢浩然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顾十方的说法,上一任院主在他的出租房里足足呆了三天才死去。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无论如何,足够那人与药神院取得联系。何况药神院在燕京设有分堂,彭文建也不是心有反意的二五仔。无论从哪方面看,把院主之位传给顾十方这么一个眼睛里只有人民币符号的家伙都不合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现在看刘蓓三人的意思,显然并不排斥顾十方,甚至对顾十方这个新任院主颇为满意。谢浩然相信,如果顾十方没有表示要把院主之位让给贺嵘,刘蓓肯定还会像从前那样低眉顺眼,对他提出的要求予以满足。

药神院必须有一个院主。要么像老院主一样能力出众,要么像你这样什么也不会,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是刘蓓说过的话。

谢浩然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

双方目前没有撕破脸,方玉鲲和范醉也没有出手。他们与刘蓓之间显然达成了某种共识,也明显知道顾十方并非金丹修士的那层伪装。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说出“要不是因为你吃了老院主留下的炎源晶,我们也不会让你坐上院主这个位置”的话。

面对实力强大的对手,他们并不惧怕。

他们态度强硬得令人难以捉摸。

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三百三一节 原来你才是躲在后面的那个人

谢浩然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从本初老和尚脑子里搜魂获取的所有信息,以清楚的画面形式在他的脑海里呈现。

“刘蓓,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打算服从院主的命令了”思考片刻,谢浩然发出威严的声音。

这句问话立刻把三名副院主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刘蓓下意识看着他问:“你是谁”

顾十方之前一直在说把院主之位让给贺嵘,谢浩然自然被忽视。突然之间就这样冒出来,的确让刘蓓觉得意外。

方玉鲲眯起着眼睛,森冷的目光在贺嵘与谢浩然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在他身上落定,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脸上肌肉抽了抽,微微点头,讥笑道:“原来你才是躲在后面的那个人……怎么,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

谢浩然没有回答。

他迈开脚,大步上前,一直走到顾十方面前,带着驱赶一只苍蝇的威势,淡淡地发布命令:“让开!”

顾十方连忙站起来,很是畏惧的朝着旁边挪动脚步。

身量如巨人般的范醉眉头锁得很紧,怒意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展露。看着身体畏缩让出座位的顾十方,范醉再也忍不住了,张口发出洪钟般的巨吼:“你是药神院的院主,给我坐回去!”

顾十方已经没有机会了。

谢浩然伸手抓住椅子,用力拽起。这狂猛的动作当场惹得三名副院主站起来,就在他们不约而同准备动手的时候,谢浩然忽然转过身,带着抓在手里的椅子,从厅堂上首走下来,一直走到距离三名副院主很近的位置才停住,放下椅子,坐了下去。

他脸上带着微笑,抬起双手朝着站在两边的刘蓓等人虚压了压:“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不等对方回答,谢浩然又加上一句:“我们不是敌人。”

方玉鲲为人老成持重。之前他就看出来,谢浩然才是这群外来者的首领。对方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那就意味着矛盾分歧可以商量。在沉默中思考了几秒钟,方玉鲲抬手按住范醉的肩膀,两个人缓缓落座,眼睛里释放出警惕审视的目光。

刘蓓也坐回原来的位置。她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对之前那句话耿耿于怀。

“我叫谢浩然,是雷极门现任掌门。”

谢浩然吐字清晰,丝毫没有隐瞒:“三位应该听过我的名字。说起来,你们药神院还欠我一大笔钱。”

“什么,你就是杀了彭文建的那个人”范醉怒目圆睁,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

谢浩然侧转身子,抬起头,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坐下来好好说话。我今天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想打架。”

有着巨人般身躯的范醉狞笑道:“年轻人,你胆子不小。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还敢跑到我们药神院总部来撒野。你以为……你以为……等等……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道可怕的重量从头顶正上方压了下来。

范醉清清楚楚看到那是一座山。只是山的形状在变幻。像是古时候的笔架,又好像是一本很大很厚的书。那团若有若无的东西就这样悬停在自己头顶正上方,形状也随着时间变得模糊起来。

沉重的感觉在延续,整个身体已经无法动弹。范醉本来就身材巨大,现在他双脚分开,以最稳固的姿势站着。双手想要往上举,却被那团无形的重量硬生生碾压下来,只能以肩膀硬扛。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范醉的身体高度在一点点降低。他被迫低下头,愤怒狂乱的面孔以倾斜角度很快变得低垂。他在咆哮,扯着脖子连声大喊。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从嘴里吐出的字句也模糊难辨,到最后,彻底变成了粗重到极点的喘息。

方玉鲲和刘蓓不约而同从椅子上站起,满面震惊地看着范醉。

不是当事人,永远无法理解当事人正在承受的那种痛苦。

范醉的身体一点点朝着地面低俯,左腿被压得弯曲,紧接着右腿也无法保持直立,整个人慢慢蹲了下去。他在狂喊乱叫,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范醉就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倒不是说他不能说话,而是身体被碾压向下低沉的速度非常快。他甚至无法以蹲着或者跪着的方式保持上身直立,双手不由自主撑在地上,挺起后背正对着天花板,刚被压得趴下去不到五秒钟,随即再也无法支撑,“啪嗒”一下子全身着地,手脚四肢分开,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大”字。

刘蓓连忙伸手想要把范醉拉起来。她拽住他的手使劲儿挣了挣扎,纹丝不动。范醉的头部侧过去,右脸朝下,头部可以看出有明显的扁平,尤其是面颊上的肌肉,紧贴着地面的那一侧已经被压得摊开,挤压着眼睛和鼻子,形状扭曲。

“你对老范都做了些什么”方玉鲲厉声咆哮,运起浑身功力,双手分张开来,朝着范醉后背正上方的空间拼命推去。看得出来,范醉显然是被某种沉重的东西硬生生压成现在这个样子。虽未看到谢浩然与范醉之间有直接身体接触,但是事情明摆着,谢浩然绝对脱不了关系。

药神院三位副院主之间的关系应该很不错。方玉鲲和刘蓓都在尽心尽力想要解救范醉。可是方玉鲲做梦都没有料到:自己运起全身功力的双手根本没有触摸到想象中应该存在实际物体,就这样毫无阻碍从范醉后背上的空间穿过。毫无准备,巨大的惯性带动着身体朝前踉跄着,要不是刘蓓眼疾手快一把将自己拉住,肯定会失去平衡当场摔倒。

谢浩然对方玉鲲的咆哮毫不在意。他右手横摆在胸前,做出一个向下按压的动作。随着修为精进,他现在对神通“书山”的理解和运用也越发纯熟。不用再像从前样以双手运势为三角做成山形,只要一个手势,一个心念,神通自然降临。

“让本座看看你的手究竟坚硬到什么地步”

谢浩然坐在椅子上冷笑着吐出四个字:“千锤百炼!”

范醉立刻感觉空中有可怕的重物轰然砸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平伸出去的双手被瞬间砸开。仿佛有两把无形的重锤,正以地面为砧板,一下一下朝着自己的手掌猛砸,顷刻之间就失去了本来形状,成为反射出金属光泽的连大块扁平物质。

那是两条用金属制成的假肢。

重新调整身形恢复平衡的方玉鲲想也不想就朝着谢浩然猛扑过去。他脸色铁青,右手回缩,是标准的挥拳方式。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左腿,想要大跨步冲到谢浩然面前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落入了与范醉一模一样的处境————突如其来的重量从头顶出现,然后是肩膀和双手,刚跨出去的那只脚尚未站稳就被压得弯下去,膝盖毫无悬念碰撞到地面上。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是自己面对谢浩然,单膝跪倒。

贺敬如猎豹般迅速冲到方玉鲲身后,双手从后侧牢牢扣住他的左右肩膀。他的动作很快,左脚毫不犹豫从后面踩住方玉鲲跪下去的那条腿,反控角度拿捏得非常准确,再加上谢浩然对方玉鲲施展的“书山”神通,贺敬双手十指同时发力,一推一拽,手指朝着方玉鲲右边肩关节的凹陷狠狠插进去,将他的那条胳膊硬生生卸下,当场脱臼。

这一切来得非常迅猛,从被压到被制,方玉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在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神情,对自己拥有金丹境界这件事情第一次产生质疑,同时对贺敬这名同样也是金丹境界修士产生恐惧的时候,他看到贺敬转身蹿到自己正面,将一个可怕到令自己浑身冰凉的物件伸过来,按在自己右眼正上方。

那是一只精致的钩子。长度十厘米左右,前段有一个“v”字形的分叉,向下弯曲的金属钩尖非常锐利,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钩尖抵住上眼皮,方玉鲲可以感受到来自皮肤表面的坚硬触感。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还必须强忍着手臂脱臼的痛苦。贺敬的强大不言而喻,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把这只钩子顺势向下,把自己的眼睛活生生挖出来。

“把方大哥放开!”

刘蓓感觉自己快要疯了。顾不上被神通“书山”压在地上,双手已经被砸成废铁的范醉,反身朝着站在方玉鲲面前的贺敬扑去。只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贺嵘等人严密监控之下,刘蓓的身体刚改变姿势,早有准备的贺洁立刻运起手刀,狠狠劈在她的脖子上。

金丹对金丹,力量加成几乎没有区别。何况贺洁修炼功法,身体强横程度与力量增幅远远超过普通修士。刘蓓仿佛被凌空挥舞过来的斧子砍中,尖厉的喊叫声被彻底封住。她身子一歪,连连几个趔趄,好不容易维持着平衡,右手死死捂着脖子,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



第三百三二节 碎片

贺洁没有给她机会。大步追上去,抓住刘蓓捂住脖子的那只手反向一扭。她疼得发出足以撕裂声带的惨叫,拼命想要扭转身体用左手挥拳。可是那种缓慢的速度对贺洁无法构成威胁。她双脚骤然发力,原地跃起,膝盖与身体之间形成曲抱姿势,直接从刘蓓身前跳到身后,趁着对方无法反应过来的短暂间隙,双手交换互握,右腿膝盖抵住刘蓓后颈,将她整个人压倒在地上。

刘蓓的鼻子当场撞扁,从鼻孔里喷出大股鲜血。

“……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她的喉咙里发出沙哑声音,丝毫没有屈服,只有深深的憎恨。

贺轩快步走到贺洁身边,一把抓住刘蓓的头发,在声嘶力竭“啊”的惨叫声中,将她头部朝着后面用力拉直,拉高,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上遍布鲜血,以最痛苦,最狰狞的姿态面对着谢浩然。

看着一片混乱的大厅,以及被牢牢控制住的三名副院主,顾十方觉得心脏正激烈跳动着,血液也在身体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横冲直撞。他脸色惨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远远超出了认知,也让他终于明白了修炼世界的残酷。

谢浩然端坐在椅子上,用冷漠的目光顺序从三名副院主身上扫过。

“范醉,你是所有副院主当中最奇怪的一个。明明手脚尽断,是个残疾,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断肢重新接好,修炼境界也达到金丹初期。铁手铁脚,甚至可能连胳膊大腿也是精钢制成。”

“方玉鲲,绰号“独臂鬼王”,性子孤僻,大部分时间呆在密室里。按照你的命令,药神院下属从各地收集了不少尸体。很新鲜的那种,死者而且还必须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呵呵……方院主,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吗”

“还有这一位,刘蓓刘副院主。药神院的公开事务全都由你来负责。就像一个商业机构,必须有一个摆在台面上的外事宣传员。不过,这些事情由你来做显然不太合适。你毕竟是金丹境界的修士,用“身份高贵”来形容也不为过。”

所有这些资料,都是从本初和尚脑子里搜魂的结果。

谢浩然把身体前倾,加重了语气,冷笑着问:“三位尊敬的副院主,我真的很不明白,药神院这么一个庞大的门派,实际上却是由你们三个病人在暗地里控制。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范醉、方玉鲲和刘蓓不约而同变了脸色。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惊。

方玉鲲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他的右眼被贺敬手中的铁钩牢牢按住,无法睁开,只能努力睁大左眼,怒视着谢浩然:“是谁告诉你这些事情”

谢浩然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保持神秘感。他扬起左手,灵活伸展着手指,淡淡地说:“平宁镇现在是我的地盘,我打算把那里修整成雷极门的新驻地。我这个人对宗教之类的东西不怎么喜欢,尤其是和尚……无论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我统统都不喜欢。”

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范醉嘴唇已经变形,只能发出嘶哑含糊的咆哮声:“……死你……瞎了本初……”

谢浩然低头瞟了一眼变成“大”字翻扑在地上的半金属巨人:“我给那个老和尚做了个开颅手术,他脑子里装着很多秘密,除了儿童不宜的部分,我全都记了下来。嗯……就是刚才你们听到的那些。如果你们觉得不够,我还可以说得更详细。”

方玉鲲深深吸了口气,问:“你真是雷极门的掌门”

谢浩然觉得这问题提得很奇怪:“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随即侧过身子,抬手指着站在大厅侧面,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瑟瑟发抖的顾十方:“我好歹也是修炼之人。你们与其怀疑我,还不如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编造你们上一任院主的临终遗言。”

被贺轩揪住头发,只能保持头部后仰姿势的刘蓓放声怒骂:“他很诚实,他没有撒谎。院主之位的确是传给了顾十方。至于你……来吧!想杀就杀吧!我们不会投降,更不会把药神院交到你的手里。”

“是吗”

谢浩然神情古怪地看着这个老女人:“这就是你们扶持张国威成为上一任院主的真正原因还有顾十方,你们之所以让他成为院主,难道不是觉得他容易控制吗呵呵……老婆娘,别以为你那颗脑袋瓜里想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很聪明,但是也很傻。区区一个院主的位子而已,有必要弄得打打杀杀,你死我活的吗”

不等刘蓓说话,方玉鲲心中一凛,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谢浩然歪着身子,左肩朝前,左手肘撑在膝盖上,以平视角度盯着方玉鲲那只睁开的眼睛:“我的意思很简单。张国威能给你们的,我同样可以给你们。你们想要通过顾十方拿到的东西,我一样可以做到。”

贺轩的手劲儿很大,刘蓓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被拽得脱开。她只能尽量把身体后仰,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谢浩然,发出不屑一顾的冷哼。

范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活活压扁。他的喊叫声听起来似乎带有哭腔,被迫张开的嘴角一直流淌出口水,把附近的地面浸湿:“晃哥……别西他……瞥子……他在骗五们……”

谢浩然眼眸里闪烁着深邃目光。他伸出一根手指,平静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们每人一个条件。我指的是你们最想要,也是最希望变成现实的那个条件。方副院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三名被控制住的副院长当中,只有方玉鲲最冷静。

范醉与其说是性格莽撞,不如说是个非安定型的疯子。

女人在这种时候几乎毫无理智可言。何况刘蓓上了年纪,尤其是在被暴打一顿,还被人抓住头发的情况下,她脑子里全是想要杀人啃骨的凶猛念头。

方玉鲲的表现没有让谢浩然失望。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平缓下来,只是声音里可以听出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谢掌门,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带上称谓,就表明他的态度产生了变化。谢浩然将身体后靠,微笑着摊开双手:“请说。”

范玉坤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条肌肉运动方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药神院的权力构成情况我指的是院主,前后两位院主。”

谢浩然眼睛里透出神秘莫测的奇异光亮:“你以为,除了你们药神院,在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知道五行源晶的具体效果吗”

话一出口,满面暴怒的刘蓓当即变得震惊起来:“你……你也知道五行源晶”

范醉拼命把朝上的那只眼睛朝着谢浩然所在的方向望过去,想要把这个年轻人从头到脚看个清楚。

“金、木、水、火、土五行,每一行都有各自属性的源晶。别的就不提了,光说说炎源晶,也可以称之为“火源晶”。真正的火源晶只能在地火核心才能找到。火山,或者岩浆内部。正常情况下,只有大乘修士才能得到火源晶。大乘以下若是强行进入火山内部,最后结果只能是活活烧死。”

方玉鲲发出长长的叹息:“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想要五行源晶,但是获取方法很困难,根本不是我们这个境界所能办到。”

谢浩然看了一眼站在侧面的顾十方:“但是你们运气不错,至少弄到了一块火源晶的碎片。”

这句话对三名副院主再次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刘蓓颤抖着问:“……你怎么知道……那是一块碎片”

范醉拼命蹬了几下腿:“波可能……泥一定是在……我们……暗查了内鬼。”

方玉鲲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谢浩然,仿佛看见了鬼。

上一任药神院院主张国威死后,从他尸体上长出来那团像是果实的红色物质,的确是一块火源晶的碎片。

火源晶是一种很奇特的物质。它会随着第一位拥有者滴入鲜血,永远成为这个人的附属品。物件与拥有者之间会产生神秘的感应连带关系。无论被偷、被抢,还是因为某种意外远离主人,火源晶都会被拥有者按照连带感应指示的方向所找到。

当初得到这块火源晶碎片的时候,方玉鲲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在碎片表面滴入自己的血。他立刻发现自己中了大奖,这居然是一块没有被人认主,自然产生的火源晶。

方玉鲲把这块碎片植入张国威体内。

简单来说,就是让他吃下去。

火源晶有个非常奇怪的特点,能够释放出比持有者强大许多的灵能感应。就像罩在普通人身体外面的钢铁侠盔甲,只要不脱下面罩,谁都不知道你是谁。



第三百三三节 北地三杰

谢浩然说话的语调很平静,却在三名副院主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做“炎源晶”。

这还是方玉鲲临时耍弄了一个小手段,把“火源晶”临时改换了一个字的结果。

随着时间流逝,很多事情都成为了秘密。尤其是从天下间极其隐秘,极其危险,死亡系数极高的地方,才能得到的各种珍奇异宝,现代修士们已经无法知晓真正的用途。

方玉鲲根本不怕在人前说起“火源晶”三个字。

他有足够的倚仗。

火源晶这玩意儿属性诡异,具有一次性认主的特性。换句话说,无论是谁得到,一旦滴血认主,就永远不可能改换拥有者。即便是现在的主人意外身亡,该枚火源晶融入的血液特征也必须在一千年以后才能慢慢淡化,逐渐消失……所以“杀人夺宝”这种事情对火源晶绝不适用。就算真有修士看中了某人持有的火源晶,也必须在杀人越货之后等待漫长岁月,才能成为它的下一位主人。

“我很好奇,你们当初是怎么选中张国威的?”

谢浩然平和沉稳的笑声里透出威严:“一个修炼境界刚刚达到筑基的家伙,就这样被你们推到药神院院主的位置上。呵呵……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等对方回答,谢浩然继续滔滔不绝:“这段时间我可没有闲着,我一直在调查你们药神院。这是一个成立时间不算长的机构。请注意,不是“门派”,而是“机构”。”

“你们没有大规模招收门人弟子,也没有设置所有修炼门派都有的“传功”堂口。你们一定会说,这是药神院内部的事情,我这个外人没资格说三道四。然而问题就在这儿,表面上的东西只是障眼法,我可是跟彭文建和本初和尚聊了很久。他们告诉我,药神院向他们这些中、高层人员传授的修炼功法有三种。除此而外,所有奖励都是以丹药和散剂的方式发放。当然,彭文建他们得到并且服用的丹药散剂品质不错,至少要比你们拿出来卖的那些好上一个等级。”

说到这里,谢浩然右手中指朝着掌心弯曲,等到反向弹起的时候,食指与中指之间已经多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白色瓷瓶。他把玩着这只小东西,淡淡地笑道:“你们炼的通体散不错,但效果终究比不上锻体丹,更比不上我炼的锻体丹。”

刘蓓感觉头发被朝后揪住的力量减缓了少许。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脸上暴怒的表情略微变得缓和。颇显老态的脸上露出几分倦意,更有着显而易见,努力做出的谄媚表情:“原来你就是与孙宗延在“大方山”拍卖场比斗丹药的那个人。孙宗延自己取死,怪不得……”

方玉鲲在旁边发话打断了刘蓓:“二妹,别说了。让谢掌门把话说完。”

谢浩然看了一眼不再言语的刘蓓,又看看脸上一片平静的方玉鲲,再一次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音量比刚才提高了一些:“我这个人喜欢猎奇,还喜欢听故事。我曾经在上古典籍里看到过一些响亮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叫做“北地三杰”。”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再次变得一片死寂。

刘蓓双唇抿得很紧,几乎变成了一条直线。脸上刚刚露出没多久的谄媚表情彻底消失,正个人僵硬冰冷,仿佛一尊中了咒语的人形石像。

范醉不再挣扎。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凑到很近的距离,才能发现他其实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只是幅度非常小,肉眼难以察觉。

方玉鲲额头上渗出一滴滴冷汗,沿着面颊两边缓缓滑落。

谢浩然吧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继续发出张扬的笑声:“我这个人思维灵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张国威……呵呵!他这个药神院院主当得很憋屈啊!这是我猜的。现在嘛……新院主变成了这个家伙。”

侧过身子,指着站在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的顾十方,谢浩然语调和声音都变得平静下来:“这家伙是个废物。无论修炼境界还是个人能力,他连你们的一根小脚趾头都比不上。”

“我不明白,药神院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白痴和废物当院主?”

“这件事情你们隐藏得很深,就连彭文建和本初和尚这个级别的药神院成员,也被你们瞒在鼓里。他们不清楚张国威的真正实力,只知道他是金丹巅峰的高手。后来张国威死了,你们一边安抚院内成员想要找上龙虎山和武当派报仇的情绪,一边把顾十方这个继任者推出来。有了你们做帮衬,再加上顾十方吃了火源晶,同样有着在表面上看来是金丹巅峰的修为,这才成为了药神院的新院主。”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疑惑在他的瞳孔深处徘徊,询问的语调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三名副院主谁也没有说话。谢浩然却用敏锐的目光和辨知能力发现,他们正用一种奇特的方式进行交流。眼睛、呼吸,甚至是身体微微晃动的幅度,以及方向……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熟悉,而且亲密,已经达到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地步。

良久,方玉鲲发出沙哑的声音:“如果不说,你会杀了我们?”

谢浩然身体侧着后靠,右臂横担在椅背上,宁定的语气里透出冷硬与坚决:“我不会浪费金钱和粮食养着三个哑巴。顺便说一句,我对残疾人没有偏见。”

方玉鲲又问:“如果告诉你,你会让我们活着?”

“当然!为什么不呢?”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看看这间大厅,多么富丽堂皇。都说喜欢表面的人没什么深度,但我偏要这样。我喜欢钱,很多很多的钱。方副院主,难道这不是你们的目的吗?其实以你们三个人的实力,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偏偏要费尽心力搞出一个药神院,还要用通体散这种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对修炼实际增幅效果不大的东西来敛财,难道你们不也是为了一个“钱”字吗?”

无法动弹的刘蓓声音有些嘶哑:“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谢浩然理所当然的回答:“就算我没有查到“北地三杰”这个名头,光是知道火源晶,我也多少可以猜到你们的目的。别忘了,现在是信息时代,只要有心,愿意花钱,就能知道很多秘密。”

方玉鲲用浑浊的眼睛注视着他:“对于我们的秘密,你知道多少?”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没有直接回答:“我不明白,只有一块火源晶的碎片,你们打算怎么分?别跟我说什么你们还有另外两块这种碎片,这种话没人会相信。”

刘蓓眼睛里最后一丝期盼的光彩消失了。她眼皮下垂,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揪住她头发的贺洁明显感觉到被控制的目标不再对自己构成威胁。就像一根原本直挺挺的锐利针头,突然遭遇强酸腐蚀,变得弯曲起来。

趴在地上的范醉发出长长的叹息。

方玉鲲脸上露出艰难的笑容。看他此刻的颓然表情,显然是做出了放弃某种信念的决定。声音很平淡,充满了无奈:“你得发誓。如果听不到你的誓言,或者是你想要玩弄文字游戏,就别想着从我这里知道任何关于药神院的秘密。”

谢浩然的笑容平和认真:“当然可以。这样吧!就由方副院主你来指定誓言,也可以你在前面带一句,我在后面跟着说一句。”

这是非常有诚意的做法,任何修士都不会拒绝。

……

“北地三杰”的名头的确响亮。仔细想想,那还是道光年间的事情。

从前的方玉鲲很英俊,外貌与现在的某个知名男影星很像,在修真世界颇有几分名气,追随他的女人很多,有年轻漂亮的,也有上了年纪使用秘法改变外表重新年轻漂亮的,还有用各种手段方法使自己看起来年轻漂亮的。

一个人,当然不可能自称什么“北地三杰”。

进入华夏的洋和尚越来越多了。他们在各地修建教堂,大肆传教,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变成了教徒。

传教士当中有好人,也有坏人。

方玉鲲多少知道些东西方修炼世界之间的争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最顶级的东方修士对西方修士的入侵一直保持沉默?

你永远无法理解另外一个人脑子里的思维逻辑。方玉鲲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冲进一座座教堂,杀死一个个传教士,把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脑袋一颗颗悬挂在教堂天顶上。

他很快引起天主教团的注意。一个具有针对性,由多名高阶神父与教廷执事组成的惩戒战队就此组成,时刻关注着方玉鲲的行踪。

与刘蓓和范醉的认识过程很离奇。当时方玉鲲盯上了一个专门贩卖妇女的教堂,没想到在潜入教堂的时候,遇到了范醉。



第三百三四节 历史

身材高大的范醉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显眼。那时候他手脚完好,四肢健全。方玉鲲一路杀入教堂,在地下室门口停下。范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彼此不认识,又是晚上,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就这样一言不发打起来。直到双方打得气喘吁吁,方玉鲲找到机会扯下范醉的蒙面布,看到一张亚洲人的脸,这才住了手,三言两语问清楚情况。

范醉告诉方玉鲲:我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刘蓓被洋和尚抓了,就关在这间教堂的地下室里。两人携手杀光了教堂里所有传教士,救出了刘蓓。

刘蓓当时的情况很糟糕。那时候她只是个普通人,被传教士轮番蹂躏,奄奄一息,根本没有行动能力。方玉鲲把珍藏多年的一颗煅体丹给了刘蓓,将自己的本门功法传授给她。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没想到天主教团尾随而至,在邙山脚下将三人围住。

那一战异常惨烈。方玉鲲独斩天主教团十一名传教士,然后被多名教廷执事围攻,被斩断左臂。范醉为保护刘蓓,无法全力发挥,虽然连杀多名对手,却被一名高阶神父抓住机会砍断右脚,其余的传教士一拥而上,范醉左手被斩,身体多处受伤。方玉鲲见情况危急,顾不得自身伤势,拿出随身携带的秘宝“定灵盘”,喷出体内精血强行启动,将三人转移到邙山之内。

听到这里,谢浩然满面惊讶,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定灵盘你竟然使用了那种东西”

上记载:定灵盘是一种可以量产的法器。简单来说,就是堪舆风水之人手上常用的那块罗盘。质地不一而论,各种材料都有。但一块定灵盘是否灵妙,功能是否强大,完全取决于这块定灵盘上负载的灵能数量多寡。一般来说,定灵盘前前后后经历过的主人越多,堪舆过的风水气脉越多,这种法器就越强大。

定灵盘的使用方法很多,“转移”就是其中之一。与正常意义上的“转移”类法器不同,定灵盘的常规使用方向与“转移”有着很大区别。它虽然具有这种功能,却并非真正的“转移”类法器。所以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修士不会强行使用定灵盘对自己进行转移。

因为转移地点无法控制,你永远不能确定究竟会被传送到哪里。可能是万丈高山之巅,也可能是深达万米的大洋之下。

就像很多电影里常见的情节:某人想要驾驶飞机逃离某个地方,可他不是飞行员,不会驾驶飞机。靠着好到逆天的运气,飞机上了天,却因为诸多问题无法正常降落。迫不得已,临时充当机师的家伙只能跳伞,晃晃悠悠落了一片陌生,却相对安全的地方。

方玉鲲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当时我们身上都有伤,范醉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天主教团的人传教士太多了,怎么杀也杀不完。”

谢浩然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们使用定灵盘,被传送到什么地方”

方玉鲲脸上显出一丝凄苦:“刚才就说过了,我们……被传到了邙山之内。”

谢浩然“咝”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邙山是一处凶地。死人太多的地方,会有大量怨灵出没。尤其是邙山这种死人数量超过十万以上的地方,已经形成了与另外一个世界的连接点。这在修炼世界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稍有家世,对上古秘法多少有所了解的修士,都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进入邙山。

方玉鲲不夹杂感**彩的声音在房间里继续着。

“我们被传送到一个封闭的阵法之内。那是一个小型辟邪阵,虽然小,威力却很大。阵内有一具尸体,是一位三千多年前死在那里的前辈。真正是油尽灯枯啊!他在那座阵法里只剩下一堆骨头,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天主教团的传教士也知道邙山凶险,他们在山体外围搜寻了很久,实在无法找到我们,只能放弃行动。我们呆在里面虽然安全,情况却很糟糕。就说我吧,没了一只手,战斗的时候左脸上中了一剑,直接影响到眼睛。在邙山法阵那种地方无法救治,我的眼睛越来越糟,也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感染。到最后……只能硬着心肠,自己挖出来。”

“老三的情况也不好。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传送进了法阵我们才发现,除了被当场砍断手脚,他另外的手脚也受伤严重,左脚从膝盖以下只有两根韧带连着,右臂从手肘那里就调转过来,骨头已经断了。那种时候,二妹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虽然粗通医道,却没有工具,也没有药品,只能狠下心肠,把老三的残肢全部砍了,保他性命。”

刘蓓的眼角一直在抽搐着,眼眶里有液体的不断晃动。

范醉一直在挣扎,削瘦的脸上青色血管不断鼓凸,仿佛正在跳动,含含糊糊吐字不清:“达各……我……从没乖过你……”

方玉鲲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座法阵是以灵石驱动。我们进去的时候,法阵已经运转了几千年。那位前辈什么也没有留下。幸运的是,法阵与地下之间有一个很小的连接口,下面恰好是一条暗河。靠着这个没有封闭的开口,我们在法阵里活了下来。”

贺洁忍不住问:“你们在那里呆了多长时间”

被她抓住头发控制住的刘蓓听见来自身后的声音,不由得冷笑道:“我们是道光十一年进去的,距离现在有多久,你可以自己算算。”

谢浩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就算你们有充足的饮水,那种地方却没有食物。”

方玉鲲淡淡地说:“吃的东西虽然少,但只要肯花时间和心思,食物总会有的。我们挖开法阵的没有封口的泥土,找到不少蚯蚓。利用它们,再加上“引灵”之法,就能招来很多老鼠。每次捉上十几只,剥掉皮,清出内脏,斩头去尾……我们是修士,控火之法人人都会。邙山那个地方的灵气很是充裕,我们轮流控制火焰把鼠肉烤熟,虽说没什么佐料,缺油少盐,吃饱肚子却没有问题。”

刘蓓感觉来自身后抓住头发的那股力量明显变弱了些。她调匀着呼吸,情绪也从激烈状态变得平缓下来:“那里的食物不算少。运气好的话,“引灵”之术还会招来几条蛇。暗河里有鱼,吃腻了老鼠可以换换口味。”

谢浩然当然知道“引灵”之法。那是上古时代从猎人之术演变而来的一种道术。就像在陷阱里摆上诱饵,引诱猎物主动跳进去。“引灵”之法是将这种方法扩大化,比如方玉鲲所说以蚯蚓为诱饵引来老鼠,道术对蚯蚓的气息进行增幅,老鼠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应到这里有食物,受骗上当,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

他迫切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那后来呢”

“后来……”

方玉鲲望向被“书山”神通压在地上的范醉,长叹道:“老三手脚尽断,活动起来不方便。我的修为还算不错,粗通工艺,对墨家技艺多少知道些。那个时候,兵器已经没用了。我以控火之术熔炼金属,得到了一些材料,给老三做成了手脚假肢。”

谢浩然慢慢搓着手指,望向方玉鲲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感悟和敬佩。

修士的兵器可不是大街上随便可以买到的寻常刀剑。尤其是道光年间,那个时代的修士注重传承,对兵器的要求非常严格。材料珍贵,炼制过程中还要添加各种秘宝。能够把贴身兵器熔化,当做材料给另外一个人使用……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表明方玉鲲的品行与心性。

“所以,你们在法阵里结为了异性兄妹”虽然对方的称谓已经表明事实,谢浩然还是想要从方玉鲲等人口中确认这一点。

刘蓓认真地点点头:“我这辈子只认方大哥这位兄长。”

范醉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明显有所减轻,他大口喘着气,艰难地伸直被压扁的右手,努力摆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大拇指向上的动作,正指着方玉鲲。

谢浩然又问:“你们是怎么从那个法阵里出来的”

方玉鲲感慨地回答:“灵石灵能耗尽,法阵的束缚自然消失。说起来,我们虽然被封禁在邙山,却也得到了不少好处。没有了来自外界的干扰,我们兄妹三人修为精进,接连突破极限得以晋升。只是没有想到,山中岁月寂寞,世上已过百年。当时我们走出邙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恍如隔世啊!”

他说的这一切完全可以理解。

谢浩然久久注视着方玉鲲,沉默了近五秒钟,才慢慢地问:“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块火源晶的碎片是从哪儿来的”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热度网文或rdww444等你来撩~



第三百三五节 我的愿望

话说到这个份上,继续隐瞒已经毫无意义。看开了的方玉鲲显得很平静:“在法阵里想要活命,就得仔细寻找一切能用的东西。那位死去前辈留下的衣服都烂了,兵器也不知所踪。我们唯一的收获,就是在他的遗骸里发现这块火源晶碎片。当时血液认主的时效已经过去,我们三个人商量了一下,二妹与三弟让我成为它的新主人。”

“原来是这样……”

谢浩然缓缓点着头,继续道:“五行源晶最大的功效,就是具有重塑肉身之能。”

方玉鲲很清楚谢浩然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他抬起头,视线仿佛可以透过天花板,看到外面的天空:“我们离开邙山的时候,华夏大地已是一片混乱。革命党刚刚把满清皇帝赶下台,国内遍地都是军阀。用现在的话来说,我们相当于是从古时候穿越来到现代。南方在我们看来很危险,因为谁也保不准在那里会遇到什么事情。二妹和老三的老家都在北方,我也一样。乱世到处是土匪,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占山为王的家伙。杀了几个拦路劫财的强盗,随便编了一个“北地三杰”的名字,等到后来日本人占领东三省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北方闯出了名气。”

“不是我自夸,死在我们兄妹三人手上的小鬼子和洋鬼子,林林总总至少有两百人。我指的是跟我们一样的修士,不是普通人。尤其是日本人,神道教的修炼方式与我们有着很大区别。他们喜欢用活人祭炼,以操纵神鬼为尊。”

“杀得人多了,他们当然要报复。有了上次被天主教团围杀的经验,我们每次出手都会预先留下退路。只是后来的情况越来越糟,修炼世界的战争无法对普通人世界构成影响,科技力量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灵能。随着日本人在正面战场上一再占据优势,我们被迫减少活动频率,直到现在。”

“我们早在民国时期就建立了药神院。当时我们的人很少,只有十几个。除了我们三兄妹,后来加入的修士修为很低,几乎都是炼气境界。我们这点力量,不可能与日本人正面对抗。还好我知道一些炼丹制药的法子,广泛收集材料,做了不少药物,也算是对国家与民族之间的战争略尽微薄之力。”

谢浩然微微眯起眼睛,有些疑惑:“若是没有功法配合,普通人无法服用丹药散剂。方副院长,你说的“药物”,具体指的是什么?”

方玉鲲脸上显出一丝傲然:“听说过“云南白药”吗?”

一股惊讶的思维从谢浩然大脑里油然而生:“怎么,曲焕章是你们药神院的人?”

“他算是我们的外围成员。”方玉鲲解释道:“他的一个远方亲戚是修士,曲焕章与他关系不错。曲焕章精通药理,他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研究出一种“百病可治”的灵药。白药能够问世,曲焕章功不可没。我们只是在他那张方子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点修改。后来“百保丹”大药房问世,曲家赚了很多钱,我们也从中收获颇丰。”

谢浩然对这段历史多少知道一些:“那为什么曲焕章被民国政府逼死的时候,你们没有出手?”

沉默片刻,方玉鲲坦然回答:“我害怕了。”

谢浩然疑问更甚:“你有什么好怕的?”

方玉鲲低下头,沉默不语。

刘蓓略微侧过身子对谢浩然说:“我们被传送进入邙山的时候,身上的兵器只有刀剑。虽然听说过火枪,却没有亲眼见过。等到法阵灵能消失,从邙山里走出来,忽然发现这世上出现了一种动动手指就能发射子弹致人于死命的武器。枪弹威力之大,即便是筑基修士也难以抵挡。何况……我们还看到了大炮,还有飞机……”

后面的话没必要再说下去。在场的都是修士,对于科技力量与修炼世界之间的对比都很清楚。

刘蓓道:“其实,我们一直在等。”

谢浩然觉得脑子里又冒出了新的问号:“你们在等什么?”

方玉鲲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我们一直在努力修炼,但是灵气稀薄,成为金丹境界之后,修炼就难以寸进。我在上古典籍里看到过对“元婴”修士描述。只要到了那个境界,就能驱动灵能,对身体受创的部位进行修复。”

看看方玉鲲缺少了一条胳膊,只剩下空荡荡衣袖的那边肩膀,再看看被“书山”神通压在地上武大动弹的范醉,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明悟的光。

刘蓓脸上充满了苦涩:“我们大概永远不可能成为元婴修士。”

方玉鲲的声音一片清冷:“科技的进步,让我把希望投向了修炼以外的世界。其实这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现在的医学技术非常先进,比起我们被传入邙山的时候已经高明了许多。很多医院都能进行断肢移植手术,身体受创修复技术也日新月异。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我和老三应该可以断肢再生,二妹也可以结婚生子。”

谢浩然把视线转移到刘蓓身上,有些不解。

方玉鲲解释道:“二妹当年被天主教团传教士抓住的时候,身体受到严重伤害。她生不了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最大的痛苦。”

刘蓓深深吸了口气,把脸转向方玉鲲,平静地笑道:“大哥,我早就不去想那种事情了。”

谢浩然微微颌首。他忽然发现事情与自己最初所想区别很大。情报只显示药神院真正的主控者是三名副院主,却没想到他们的来历如此离奇。

谢浩然承认自己的确对方玉鲲等人产生了好感,但疑问却没有完全得到解答。他想了想,侧过身子,指着站在旁边的顾十方,问:“方副院主,你们为什么要选择他成为院主?”

方玉鲲笑了:“火源晶这种东西需要温养。谢掌门你是同道之人,应该听说过“九生九死”。”

谢浩然缓缓点着头。“九生九死”他当然知道。这是修炼世界的一种秘法。一些性质特殊的法器需要以温养的法子才能施展出最大威能。以火源晶为例,“九生九死”指的是在某人体内种下,等到那人死亡,体内所有精气被火源晶吸收,这个过程就是“一生一死”。而那块从尸体上结出的火源晶将被另外一个人吞下,继续着新的温养过程。

五行源晶不是毒药,吃下去不会死人。而且“九生九死”的限制非常严苛,吞服火源晶的人必须寿终正寝才能算是“一生一死”。如果中途遭遇意外身亡,无论病故还是被杀,那么此人这一代就能算是“一生一死”,必须从下一位吞服者重新计算。

方玉鲲的声音在继续着:“这块火源晶虽然只是碎片,但只要达到“九生九死”的温养程度,就能重塑我们三人中任何一个的身体缺损。张国威是我捡回来的一个弃婴。我一直养着他。没办法,药神院需要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实力强大的院主。我们需要的只是他寿终正寝。在他之前,这块火源晶碎片已经完成了一次“一生一死”。但是我们没有想到,龙虎山和武当派盯上了通体散的销售利润,派人把他杀了。”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顾十方吞服火源晶碎片也是机缘巧合。只要他愿意,我们会一直养着他。可如果他不满足,产生了别的心思,那我也没有办法,该杀就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浩然皱起眉头:“火源晶虽好,温养却不是什么好办法。尤其是“九生九死”,这样做太费时间,而且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方玉鲲点点头:“所以我们才需要大量的钱。销售通体散所得的利润除了维持药神院日常开支,绝大部分都投入到我们专属的医学研究机构。这算是两手准备:如果医学技术有所突破,能够重塑我们的身体,那么火源晶就没什么用处。如果医学技术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停滞不前,火源晶就是我们的后备手段。我们三兄妹至少会有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恢复。”

谢浩然思考了很久,认真地问:“恕我直言,方副院主你们现在情况安定,就算身体有缺损,却并不影响日常生活。至少在我看来,这样做的意义不大。说句不好听的……做个富家翁,有什么不好?”

他是真正站在方玉鲲等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没有嘲笑,也没有讥讽。话说得很直接,三名副院主都能听出其中的诚意。

方玉鲲神色如常,语句坚定:“我们的敌人是天主教团,哪怕能多杀一个也是好的。”

肃然的神情在谢浩然脸上浮现:“这才是你们的真正目的?”

方玉鲲淡淡地笑了:“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谢浩然眼眸深处微光闪亮:“既然如此,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第三百三六节 坐地起价

方玉鲲问:“怎么合作?”

谢浩然很平静:“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而且……是满足三个人的愿望。”

刘蓓激动急切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方玉鲲很冷静:“你想要什么?”

谢浩然很直接,丝毫没有隐瞒:“我要药神院,还有你们。”

说着,他放开禁制,“书山”神通的力量逐渐消失,范醉感到压在后背上那团沉甸甸的“巨山”正朝着上空漂移。他实在被压怕了,曲着腿,用膝盖蹭着地面,把身体一点点抬高,确定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不见,这才像受惊的猫一样就地翻滚,迅速朝着侧面让开,然后艰难的单膝立起来,用手肘撑着墙,摇摇晃晃站直身子。

压扁的金属手攀在墙上显得有些滑稽。范醉顾不上那么多,大口喘息着,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谢浩然。他现在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范醉根本不会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年轻、强大的修士。

方玉鲲把注意力从范醉身上收回,谢浩然主动放开禁制的做法让他稍稍心安,但声音仍然充满怀疑:“你要我们?什么意思?”

“我要药神院。”谢浩然抬手指向站在旁边的贺嵘,说话语气不容置疑:“他是真正的金丹修士,药神院院主这个位置非他莫属。当然,我不会取消你们副院主的身份。”

刘蓓对谢浩然的恶劣印象一直没有改变。她“哼”了一声,恨恨地说:“鸠占鹊巢,果然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把药神院双手奉上吗?别白费心机了。我们三兄妹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果,就算玉石俱焚,我们也绝不会把药神院交给你。”

谢浩然的声音很平和:“你们为什么要经营药神院?方副院主之前说得很清楚,你们是为了求财。而所有售卖通体散所得的钱,大部分被你们投入新型医药技术研发。无论上一任院主张国威,还是现在的院主顾十方,只是你们摆在明面上用来吓唬人的傀儡。火源晶是你们的后手,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能用,必须看天意,需要的时间也很漫长。与其把希望和目标寄托在遥不可及,甚至是虚幻缥缈的“理想”两个字上,不如我跟你们做笔交易。”

刘蓓怔住了。

她随即发出尖叫,问题简介且带着异乎寻常的急促:“你能帮我们?”

谢浩然举手抬足之间有着贵公子的翩翩风度:“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按照顺序,他先是抬手指着站在左边满面惊异,如同嗜血巨人般的范醉:“我能给你一双全新的手,一双全新的脚。”

范醉眼睛里闪烁着怀疑的光。他瓮声瓮气地问:“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年轻人,你说的手脚……该不会是工厂里生产的人造假肢吧?”

谢浩然的笑容和煦如冬日暖阳:“欺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既然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当然会是真正的手脚,从你身上重新长出来的那种。”

他随即把视线转移到刘蓓身上:“刘副院主,我可以再造你的身体,修复你体内的受损机能。你可以怀孕生育,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前提是你得交清计划生育罚款,这笔钱我可不会帮你出。”

适当的调侃玩笑有助于活跃气氛。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的方玉鲲,谢浩然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方副院主,我可以给一只新的胳膊,还能给你一只新的眼睛。用这些东西交换一个药神院,这笔生意不过分吧?”

方玉鲲脸上的肌肉在阵阵抽搐,这表明他内心正在激烈冲撞。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开口道:“你说的是真的?”

谢浩然伸出右手食指:“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会让你看到奇迹降临。”

范醉与刘蓓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

“老大!”

“方哥!”

方玉鲲的神情不断变幻,他在思考着谢浩然到底有没有说谎。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震惊愕然的神情随之在脸上浮现,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塑体再造丹?难道你会炼塑体再造丹?”

谢浩然脸上洋溢着迷人的微笑:“三颗塑体再造丹,交换区区一个药神院,这生意不过分吧?”

方玉鲲按捺住内心的惊骇,忙不迭地应道:“不过分!如果你真能拿出三颗这种丹药,我兄妹三人甘愿将药神院双手奉上。”

谢浩然收起笑容,正色道:“方副院主,咱们修道之人讲究一个“信”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方玉鲲也变得认真严肃起来:“一个星期,只要你能在一个星期拿出三枚塑体再造丹,我就答应你的所有条件。”

……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几个人会炼丹了。

更不要说是塑体再造丹这种高级货。

高级,意味着精密、细致、一丝不苟,甚至必须把控火控料每一个步骤精确到以“秒时间”为单位。

方玉鲲曾经到龙虎山求过丹。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帮道士很拽,即便是给看守山门的家伙塞了丰厚大红包,让他们给山中祖师递话进去,人家也根本不会见你。态度就像上个世纪国营商店里的售货员,鼻孔仰朝天上,总是由上至下斜着眼睛看人那种。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方玉鲲没有见到龙虎山祖师,只是得到了一句话:塑体再造丹,价值十个亿。

他没有具体说明到底是十个亿民国法币?还是十个亿的美元?

方玉鲲无法可想,只好离开龙虎山,拼命赚钱。虽然目标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很远,但至少有个盼头。

药神院就这样一步步铺开摊子。

刘蓓提出了招收“散修”成员的设想。这些人无门无派,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各大世家的私生子、无法录入族谱的庶子、因为某种过错被赶出家门,到处晃荡的流浪者……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修士,有着远远超出普通人的强大实力。只要笼络他们,使用得当,就会成为一支举足轻重,令人畏惧的力量。

方玉鲲懂得一点炼丹之道。他可以炼出通体散,也能炼制煅体丹。只是受限于材料,能够大批量炼制的散剂只有通体散。这东西在他看来已经够用,对外出售可以赚钱,对内可用于笼络散修,稳定药神院的基础……那个时候,药神院只是一根小幼苗,根本不敢对外打出招牌。方玉鲲和刘蓓费尽心机把一个个散修拉进药神院,范醉负责对外反击与警戒。三个人分工合作,忙忙碌碌上百年,终于有了今天的局面。

当年在邙山法阵里的时候,应该是用作充饥的那些老鼠颇为特别,要不就是法阵本身有着聚集灵气的特殊效果。总之,他们很长寿。

方玉鲲活到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是赚了,刘蓓外表看起来不算显老,范醉的身高甚至还在生长。总之,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像风烛残年的老鬼,他们精神很好,若不是因为身体残疾,肯定有人会认为他们最多年过六旬,并不出老。

方玉鲲又上了一趟龙虎山。这一次,还是没有见到老祖师。至于当年对方所说的“价值十个亿”,龙虎山那边连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方玉鲲很急。这么多年忙忙碌碌,不就是为了让衰朽残体重新恢复正常吗?这已经成为三兄妹心中的执念,若是无法得到满足,恐怕这辈子都谈不上什么“修为精进”。他像疯了一样在龙虎山上到处打点,大把钞票撒出去,大大小小的道士们对他倒也另眼相看,言语温和。可是对于“塑体再造丹”这种东西,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表示出方玉鲲最希望看到的态度。

一个多星期后,从龙虎山内堂传出来一条消息:现在天地灵气稀薄,奇花异草珍贵难得。十个亿的价钱,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通货膨胀现在是世界性的问题。以现在的价格计算,一枚塑体再造丹价值五百亿软妹币。

那天是一九九九年三月十七日。方玉鲲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十年后,他又去了一趟龙虎山。找到炼丹堂的负责人,什么也不说,直接把银行金卡摆在桌子上。

对方连看都没看那张卡一眼,轻飘飘的一句话回过来:方先生,我家祖师说了,五百亿是十年前的价钱。现在的一枚塑体再造丹,至少需要两千亿。

从那以后,方玉鲲对龙虎山就彻底断了念想。

他看得很清楚,那帮道士根本不会给自己炼制塑体再造丹。

他们总会想方设法找出各种借口搪塞自己。时间与价钱之间的转换他们玩得无比纯熟,就算自己拿出两千亿,他们同样还会耍弄“这只是购置材料的费用,炼丹费用另算”之类的无耻花招。

他们也许根本不会炼制塑体再造丹。之所以一次次开出令人无法承受的天价数字,就是想要在保住脸皮的情况下,合乎逻辑的拒绝。



第三百三七节 会议

十年前,方玉鲲正式对整个修真界竖起了“药神院”这块牌子。

山中有鸟,十年不语,一鸣冲天。

十五个分堂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多达上百位筑基高手出现在世人眼中。方玉鲲、刘蓓、范醉这金丹三兄妹虽然是修炼世界的老熟人,可是直到那天,人们才忽然发现,他们居然成为了药神院的副院主。

正的肯定要比副的强。副院主都是金丹级别高手,而且还是三位,那么药神院的院主会是什么级别的强人?

元婴?

还是传说中的分神?

张国威的出现很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但只要老老实实呆在药神院总部,就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方玉鲲对张国威不错。他对养子有着父亲般的慈爱。但是年轻人的冲动与旺盛求知欲在张国威身上同样明显。他希望看到外面的世界,希望不再束守在药神院这口只能看到圆形天空的井里。于是他偷偷摸摸溜了出去,莫名其妙死在龙虎山与武当派的狙击者手上。

他们盯着药神院不是一天两天了。俗话说得好: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如果不是畏惧于药神院庞大的势力,担心“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两大门派早就集中力量强攻药神院,将一切抹平。

他们不知道张国威的身份,只觉得那可能是药神院里一位身份很高的修士。抱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念头,先是偷袭,然后追杀,奄奄一息的张国威还好遇到了顾十方,这才有了后面的延续。

龙虎山对药神院垂涎三尺。

可是在方玉鲲三兄妹看来,药神院只是身外之物。

只要理想愿望得到满足,区区药神院,交给谢浩然便是。

……

两天后,燕京,青灵集团总部。

宽大的会议室里,谢浩然坐在条形长桌的正中上首。

王倚丹坐在左边的椅子上。高挑的娇躯展现出令人迷醉的线条,黑色长发用一根淡紫色缎带束在脑后,白色衬衫很薄,可以看见在她后背交叉相叠的同色胸罩肩带。藕色包臀裙很贴身,薄如蝉翼的肉色丝袜裹着修长均匀的腿,乳白色高跟鞋款型很漂亮,做工精致,整体淡雅,洋溢着年轻美丽的所有元素。

贺明明坐在右边。高而直的脖子下面是黑色紧身衣,黑色超短裙非常的紧张。她侧身对着谢浩然,两条被黑色丝袜包裹的长腿相互交叠,毫不掩饰从短裙边缘透出来,位于大腿根部的长袜蕾丝花边。波浪形的长发沿着肩膀滚落,散发出与王倚丹迥然不同的成熟气质,更多的还是性感,美丽中带着足以诱惑任何男人的妖艳。

“开会了。”

谢浩然的开场白毫无新意,就像坐惯了办公室,与茶水报纸久伴老官僚散发着口气臭味的陈词滥调。他随即笑着话锋一转:“我们现在可以全面铺开整个销售网络。在全国所有省份的重点城市,都能设置集团的销售网点。”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方玉鲲。他毫无保留让出了整个药神院的销售系统。谢浩然当初的猜测很正确:只要控制,或者应该说是得到三位副院主的支持,就能牢牢掌控整个药神院。

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廖秋曾经与他们联系过,想要把药神院纳入防保局的控制范围,却被方玉鲲婉拒。如今,一切都成就了谢浩然。

贺明明把坐姿偏转了十五度,正面朝着谢浩然。她看着摆在面前桌上的资料侃侃而谈:“我先说说清凉山农场的产量问题。按照贺冷山上周发来的统计数字,到本周末,农场方面预计有八十万枚一级果成熟。采摘、运输、储藏工作已经安排,我们与国内多加航空公司达成协议,确保熟果第一时间装箱上机。综合计算下来,从采摘到进入销售网点,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黑色紧身衣束缚出高挺的胸部轮廓。贺明明的裙子极紧,也极薄。坐在这个位置,谢浩然清清楚楚看到她裙子靠近臀部的内部有一条斜线。这表明里面穿着极窄小的***,令人浮想联翩。

王倚丹精致的面孔温润如玉,她把长发拢在耳后,左手拿着一份文件,认真地说:“销售方面已经安排到各省份的所有卖场。从药神院那边转过来的超市、商场数量目前为六百零四家。这个数字与药神院的总体资产比较起来显得并不对称。这是因为药神院之前的商业行为不以常规性经营销售为主。只要改变一下,这个数字可以在短时间内翻倍。”

她的位置距离谢浩然很近,几乎就在身边。有着美丽弧度的修长双腿触手可及,丝袜在光线映照下显出特有的光滑质感。谢浩然没有心猿意马,他把目光从王倚丹身上收回,看着摆在面前的文件,问:“你的意思是,我们目前的产品数量不足?”

“八十万枚灵玉橘实在太少了。”王倚丹眨着美丽的眼睛:“按照你的要求,这一阶段的熟悉果有二十万枚要无偿分发给各地福利院和敬老院。六十万枚橘子分派到各个超市,备货数量最多恐怕连当天的购物人群都无法满足。”

谢浩然用手指捻开文件纸业,笑道:“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国内的销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赚钱。以前销售网点集中在燕京地区,现在药神院的所有商场纳入统一管理,销售网络全面铺开,预先准备的八十万枚果子肯定无法满足需求。这不奇怪,也只是暂时的。清凉山农场已经开始了二期建设,至于熟果……八十万只是这次的采摘数量,三个月后,成熟的果子还会更多。”

王倚丹娇艳红润的嘴唇带着惊讶微微张开:“你的意思是,灵玉橘的生长数量是可控的?”

谢浩然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瞒着王倚丹:“当然可以。清凉上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他抬起右手指了指天空,笑道:“亲爱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贺明明蹙起眉头,微张的鲜红嘴唇透出成熟女性的性感意味。她手里夹着一支碳素笔,朝着谢浩然与王倚丹指指点点,娇嗔道:“你们两个注意点儿啊!现在是开会时间,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你们觉得合适吗?”

王倚丹很大胆。她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谢浩然面前,双手抱住他的肩膀,直接在他怀里坐下去。整个人以谢浩然的怀抱为核心,形成一个充满诱惑力的身体弯折,然后毫不客气在谢浩然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挑起长长的睫毛,冲着贺明明示威道:“不高兴的话你也可以来啊!”

贺明明左手杵着腮帮,碳素笔在细长的指尖灵活转动。她饶有兴趣看着双手抱住谢浩然丝毫不肯放开的王倚丹,笑得花枝乱坠:“都说了一起嫁给他当老婆,你怎么急着现在就钻过去?现在小女孩……啧啧啧啧!”

她比王倚丹年长,的确有资格说“小女孩”三个字。

大家都很清楚,这不过是玩笑话。

反正会议室里没有外人,嬉笑嗔骂都是玩闹。王倚丹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女人,她抱着谢浩然的头,用细滑舌尖轻轻松松撬开他的牙齿,然后轻轻一触,在谢浩然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抽身站起,迅速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文件,调侃快意在眼角飞扬:“下面我来说说销售方面的其它问题。”

谢浩然感觉身体里潜伏的荷尔蒙野兽从沉睡中被唤醒,却连一口食物都没能吃到,就眼睁睁看着猎物从身前逃开。他觉得面红耳热,肌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皮肤也变得紧绷,脸上更是蹿起一股股带有热量的潮红。

贺明明已经笑得直不起腰,身体随着笑声摇晃,本来就很短的裙子随着运动朝腰部缩去,露出更多的高筒丝袜宽边。

王倚丹的情绪转换速度非常快,她再次恢复了清冷的语调:“我想说的是,市面上已经出现了与灵玉橘极为类似的仿冒商品。”

谢浩然头脑里的欲望烈火很快熄灭。他调整着思绪,注意力随着王倚丹的话而转移:“仿冒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王倚丹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照片递过来:“昨天收到的消息,你自己看吧!”

照片内容是几箱橘子。包装箱外表与灵玉橘纸箱颇为相似,都是橘黄色的斜纹,黑色大写字体。区别在于清凉山农场出品为“灵玉橘”,照片上则是“灵王桔”。

王倚丹继续道:“这种仿冒品价格便宜,打着“每个五十元”的招牌。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尽快追查仿冒品源头,同时在所有销售网点发放转卖标志。”

谢浩然皱起眉头:“这样做有用吗?”

王倚丹回答:“我们的商标、包装,以及各种商业标志都申请了专利注册。只要加大宣传力度,就肯定有用。”



第三百三八节 神灵崇拜

谢浩然双手十指交叉摆在膝盖上:“你打算怎么来做这个宣传?有方案了吗?”

王倚丹的微笑诱惑力并不弱于贺明明,她从夹子里取出一份整理好的文件递给谢浩然:“这是我前天做好的计划,你看一看,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实施。”

……

高棉国,清凉山外围边界。

河头镇这个名字与镇外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有关。河的水量虽然不大,却从未出现过断流的情况,足够灌溉周围土地,养活镇上所有居民。

诺温素今年五十二岁了。热带地区的人外表通常老得很快,尤其是外表,皱纹会早早爬上额头与眼角。只是温度与年龄之间的问题很少有人注意,诺温素也一样。在他看来,与其关心自己脸上今年比去年增添了几道皱纹,不如关心一下地里的庄稼,以及当年的收成。

这里的土地很肥沃,只要耕种得当,可以做到一年三熟。虽说粮食收多了不值钱,却可以填饱全家人的肚子。

今年的情况很是诡异。连续好几个月了,没有下过一滴雨。

热带地区雨水充足,当然谁也不喜欢大暴雨,不间断的阵雨就很不错,那会让空气变得清新,气温也不是那么热,地里庄稼每天都能喝到水,也免去了农夫用水浇地的困累繁琐。

“热天”已经过去,天空中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

镇外那条河流水量逐渐减少。昨天晚上诺温素特意出去看过,他忧心忡忡,觉得极有可能干枯断流。

镇上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话题全是关于雨水和干旱。毕竟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种地吃饭,除了稻米,还有荔枝和橡胶,芒果与槟榔。光靠河里那点不多的水根本无法维持,要是再不下雨,今年的庄稼就会绝收。

镇长很负责,他去找过上级政府,把河头村这里的情况层层上报。然而这没有什么卵用,上面的回复哼哼哈哈,不外乎就是“组织生产自救,最好还是挖井取水”之类冠冕堂皇的废话。

谁都知道应该打井取水,可是这笔钱该谁出?该怎么分派?还有上面那些官老爷,难道就不该拿出钱来支付工程费用吗?

诺温素很羡慕相隔不远的华夏国邻居。听说他们那边前些年也遇到大旱,华夏国政府直接把挖井任务分派到各个乡村,拨下专款给所有受灾村民修建储水地窖。虽说这些做法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真正做到了稳定人心,让受灾群众觉得自己没有被抛弃。

至于现在,我,还有河头镇上的人……诺温素觉得真正是抛弃了。

都说自己所在的这个邦拼命闹独立,高棉国执政府那些怕死的政府军对此有心无力。好吧!谁当元首,谁当总统与我无关。我只想吃饭。无论是谁能够让我安安稳稳活着,保住我的庄稼,还有今年的收成,我就会把他当做佛爷供起来。

脑子里刚刚冒出“佛爷”这个词,诺温素不由得转过身,看着摆在客厅侧面的小佛堂。

河头镇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个佛堂。这是一个神仙纵横,神佛满天的国度。寺庙里的僧侣地位很高,也很受尊敬。每个村镇都有寺庙,河头镇也不例外。寺里的大和尚从前几个月开始就诵经祈雨,村民对此交口称赞,也变得更加虔诚。包括诺温素在内,每天早晚都要跪在寺庙外面,对着高大辉煌的佛祖金身雕像磕头跪拜,祈求老天爷早早下雨。

和尚们的嗓子诵经都诵哑了,天空中依然是骄阳似火。

没有求到所有人期盼的雨水,却招来了警察。

他们来到河头镇上当然不是为了祈雨。邦里接到举报,说是河头镇寺庙里的主持私下养着女人。人家可不是嘴上说说胡编乱造。举报者拿出了照片,还有一段用手机拍摄的完整视频。

肥头大耳戴着眼睛的主持从寺院里被抓出来。警察掀开庙里后堂的青石地板,在地下室里找出两个衣不遮体的女人。诺温素后来到庙里看过,那间地下室恰好位于佛祖金身的正下方……那一刻,诺温素觉得身子很软,几乎连抬脚走路的力气也没有。朦胧中,仿佛看到佛祖眼角流出了泪水。

白色的,很粘,就像精业。

警察来得快也去得快,胖胖的主持被他们带上车走了。说起来也是万幸,如果那和尚在河头镇上那怕多呆十分钟,肯定会被知晓事情真相,愤怒到极点的民众用石头活活砸死。

有人说:老天爷不下雨就是该死的胖主持搞出来的。他亵渎佛祖,所有老天降下了灾祸。河头镇这个地方不能呆了,这里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下雨,是真正的诅咒之地。

诺温素知道这是谣言。他对此只能听听,没发表意见。就算真是胖主持亵渎老天又能怎么样?我的家在这儿,背井离乡的那种可怕滋味他根本不愿意尝试。离开河头镇我能去哪儿?我在地在这儿,我的家在这儿,我的老婆孩子都要靠着这块地吃饭。那些撺掇着离开的人,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温度计显示今天的气温超过四十摄氏度,电视里浓妆艳抹的女主持人面带微笑与节目嘉宾讨论着天气问题。那是一个戴眼镜的胖老头,诺温素忘了出场时候女主持人介绍的名字,这家伙身上穿着宽松昂贵的白色棉布长衫,一副充满文化,身份尊贵的模样。他嘴里说着各种自己听不懂的专业词汇,分析得头头是道,还列举出不同年份不同月份的各种数据,在小黑板上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说着“低谷到高峰,然后就是趋于平稳和正常的季节雨量。”

至于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雨?”他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到。

满面失望的诺温素关掉电视,走进小佛堂,照例点起一炷香,把香高高举过头顶,对着供在佛龛里的四面佛,恭恭敬敬叩首跪拜。

用电是要花钱的。除了每天必看的这档天气节目,诺温素现在连晚上的电灯都不敢开。

没有收成,就没有钱。

当然,给佛祖的供奉必不可少。人家才是管天管地管着自己生死病饿的真神。

总统元首算个屁!

诺温素觉得自己足够诚信了。可是为什么佛祖一直听不见自己的祈祷,为什么还是不下雨?

也许,是因为祈祷的人太多了?有的求财,有的求子,还有的求前途和女人……就像一块很大的蛋糕,各人分走一块,留给自己的寥寥无几,只剩下一点点蛋糕渣。

香也要花钱。以前供三炷香,现在诺温素只能供上一柱。

带着说不出的失望与麻木,他从佛龛前站起来,转过身,佝偻着背,朝着外屋走去。

刚走到小佛堂门口,他下意识地朝着侧面供桌上看了一眼。

那里摆着一个形状古怪的小雕像。那是一个诺温素从未见过的动物,长着两个左右分叉的脑袋,一个是老虎,一个是蛇。

诺温素是个虔诚的信徒,从来不会跪拜除了佛祖之外的神灵。

这个小雕像是自己孙子带回来的。据说,他给一个外来的陌生人指路,对方为了表示感谢,给了孩子几块糖,还有这个看似玩具的东西。

盯着供桌上的小雕像看了很久,诺温素瑶摇摇满是皱纹的头,发出长长的叹息。

他没有跪下去,只是弯着腰,双手合十,朝着这个双头雕像行了一礼。

绝望困苦的人心中信念会随着现实碾碎消失。诺温素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相信佛祖,但他觉得在这种时候多一点选择也是好的。这个双头雕像上毕竟有一条蛇,按照邻国那些华夏人的传统概念,蛇与龙同宗,都是管理雨水的神灵。

就这样拜上一拜,不算亵渎佛祖。

当天晚上,诺温素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了那条蛇,还有那头老虎。两只动物居然会说人话,而且还会在天上飞,腾云驾雾。

它们说的每一个字诺温素都清清楚楚记在脑子里。

“我们是掌控这一方天地的神灵。若有五十人对本神叩拜,可降小雨。若有两百人对本神叩拜,可降中雨。若有一千人对本神叩拜,可降大雨。”

早上醒来的时候,诺温素坐在床上,呆了很久。

以前也做过梦,各种各样的梦。可是从来没有一个梦像昨晚这样真实,这样清楚。

难道,真的是神灵托梦?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诺温素带着全家老小十一口人,依次在那尊小小的虎蛇双头雕像面前跪了下去。

这远远达不到“五十人可降小雨”的数量。

诺温素还是照例在佛祖面前跪拜,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了。

第二天早上,竟然下雨了。

很小的一阵雨,就像被风从远处刮过来。前后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清凉的湿意很快被太阳驱散,但诺温素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些雨水全部落在他家的地里,干渴已久的庄稼终于有了一点点水润润喉咙。



第三百三九节 神迹

这场小小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值一提的雨水,在河头镇上引起了轰动。

人人都在羡慕着诺温素的好运气,人人都翘首企盼着能有同样的一场雨水落在自家的地里。镇外那条河已经枯了,现在连河底的沙子都能看见,来不及跑掉的鱼虾干尸在石头中间晒得滚烫,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

诺温素觉得这是自己常年叩拜佛祖得来的好运。他跑到香烛店里,买了最好的,也是价钱最贵的上等线香,带着说不出的激动与狂喜,恭恭敬敬在佛祖面前点燃。

晚上,他又做梦了。

长着两个脑袋的奇怪神灵再次出现。那颗老虎脑袋明显带着怒意,它直截了当告诉诺温素“今天的雨水乃是本座看在你带着全家叩拜虔诚所为,与佛祖何干?他若真要显灵,也不会对你几十年来跪拜供奉不闻不问。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没有五十人叩拜,本神再也不会给河头镇撒下半点雨水。”

凶暴的虎头非常可怕,张开大嘴露出獠牙的舌头异常狰狞。诺温素从梦中被吓醒过来。他整个人瘫在凉席上,浑身冷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天刚蒙蒙亮,诺温素就离开家,找到自己的亲朋好友,逐一劝说。

五十名叩拜者很容易凑齐。河头镇上的村民虽然信奉佛祖,却不会为难认识的熟人。反正也就是在双头雕像面前跪下去,磕个头而已。尤其是听诺温素说着“五十人叩拜就能下雨”这种话,也就抱着宁愿试一试的心态,走进他家的小佛堂,依次叩拜。

当天晚上,所有叩拜者都做了同样的梦。

长着虎头与蛇头的神灵发话了:明天,可降小雨。

上午十点钟,雨水如约而至。

十分钟的雨量不算大,刚好可以把干硬裂开的泥土浸湿。

一场狂热的信仰崇拜在河头镇上开始了。

诺温素的小佛堂变得人声鼎沸,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两百名叩拜者很快凑齐,虎蛇神灵也没有食言,就在第二天,一场长达半小时的雨水降下。这一次,镇里的储水池有了薄薄一层的储量,附近的植物也不再低垂脑袋焉巴巴的,纷纷抽枝展叶,透出了新鲜的绿意。

诺温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真的很有商业头脑。连续两场雨水落下,镇上的小杂货店里,就有人送来一批与自己小佛堂里一模一样的虎蛇雕像。很多镇民都买了一个回去,放在家里,甚至摆在与佛祖同样的位置。这样做完全可以理解,毕竟那么长的干旱时间大家都在祈求佛祖降雨,结果还是被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神灵满足了愿望。虽然我们从未见过它,也没有在传说中听过它的名字,却并不妨碍我们对它抱以尊敬,甚至是崇拜。

只有显现出神迹的神灵,才会得到大家承认。否则,就是一尊无用的泥塑木雕。

这点雨水不足以从根本上解除干旱。以诺温素为核心,一个崇拜新神的小圈子很快建立起来。人们开始不去寺庙里磕头,甚至对佛祖产生了抵触情绪。他们私下里讨论过,必须按照虎蛇神灵的要求,凑齐两千名叩拜者。只有这样,神灵才能降下驱除干旱的一场透雨。

河头镇凑不齐这么多人。诺温素打算带着信仰最坚定的那些人离开镇子,到附近的村庄去传播神灵之光。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起意外。

镇上有个叫做糯拢的老太婆,是个虔诚的佛祖信徒。人老了,脑子就顽固。糯拢拒绝相信除佛祖之外的任何神灵。她对叩拜虎蛇神灵的镇民们表示愤怒,声称连续几场雨水都是她虔诚供奉佛祖求下来的。为此,老糯拢甚至拉上寺院里的和尚,与镇上的年轻人争得面红耳赤。

躲在地下室里的胖主持虽然走了,寺庙里却还有着别的和尚。

两千名叩拜者的不是那么容易凑齐。只要是人,都想要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河头镇上的居民数量不够,肯定得到外面去寻找别的叩拜者。但是在这之前,必须把所有资源充分利用才对。

虎蛇神灵的信徒找到老糯拢,用最诚恳的字句劝说着。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只要糯拢跪在虎蛇神灵的小雕像面前,磕个头,也就够了。

糯拢老太婆很暴躁,她非但拒绝,而且指着来人放声大骂,声称对方是“忘记了佛祖好处的背叛者,迟早会遭到报应”。来人被激怒,于是叫上更多的虎蛇神灵信徒,冲进糯拢的家。

等到诺温素知道的时候,糯拢的脑袋已经被砍下来,装在一个干净的大盘子里,摆在虎蛇神灵的雕像面前。那些疯狂的信徒甚至挖出她的眼睛,与一串黑色葡萄摆在一起,昂贵的线香插进死者眼窝,成为了诡异可怕的供品。

据说,这是按照虎蛇神灵要求的做法。在梦中与神灵沟通的本事并非诺温素才会,信徒多了,虎蛇神灵的意志也就有更多的人知晓。至于其中真伪,已经无从判断。

凑齐两千名叩拜者的那天,整个河头镇都沸腾了。没有想象中庄严肃穆的仪式,也没有在佛诞节上献给神灵的那种漂亮花环。人们在各自家里对着虎蛇神灵叩拜,无论虔诚还是心有杂念,他们至少凑齐了数量。现在,就等着期盼中的那场大雨。

当天下午,天空中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从空中落下,豪雨下了一个多钟头,才渐渐变缓,先是长达三个小时的细绵绵雨水,然后才是贯穿了整个夜晚的轻微雨滴。

等到早上起来,人们发现镇外的小河不再干燥,已经出现了流水。

诺温素把供在佛堂里主桌上的四面佛撤下来,把虎蛇神灵的小雕像庄重摆进了佛龛。

人类对这个世界超自然力量的认知理解就是如此朴素。能显灵的神才是好神。至于传说中大慈大悲的佛祖……很抱歉,我没有见过佛祖,也没见过佛祖显现的神迹。这与公司里招聘工人其实是一个道理:你若能干,可以胜任这个职位,老板也就不会吝惜金钱,会开给你对应的工资报酬。可要是你什么也不会,而且每天吊儿郎当什么也偷奸耍滑,那么对不起,你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诺温素甚至觉得,应该把镇上寺庙里的那些和尚撵走,把原本属于佛祖的宝座腾出来,让给法力无边的虎蛇神灵。

他从未怀疑过干旱与雨水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想过这一切都于虎蛇神灵有关。

……

十月份一过,天气逐渐冷了下来。

随着销售网络全面铺开,灵玉橘的名气也越发响亮。商业销售是王倚丹的长处,她把青灵集团现有资金使用到了极致,在原先六百多家超市基础上,又新增了一百多个销售点。

电视、报纸、手机网络……所有宣传渠道都被用上,“灵玉橘”这个名字渐渐变得耳熟能详。海量资金扔出去,换回了铺天盖地的信息轰炸效果。人们对正品灵玉橘的认识也逐渐清楚,知道这不是一种能够在任何水果店,或者被小商贩推着木板车走在街上叫卖的普通水果。它只能在青灵集团旗下的“青灵超市”里才能买到。除此之外,别无分店。

很多人对必须使用身份证才能购买表示难以理解。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水果每人限购一个?

还有很多人对一百元一个的售价愤愤不平,声称“这实在是太贵了,为什么不能便宜点儿?黑心的商人赚黑心的钱,人在做天在看,你卖那么贵,大家都不买,最后果子烂了,你一分钱也赚不到。”

无论骂声还是质疑,谢浩然都要求下面的员工坚定不移执行自己的命令。从销售价格到销售方法,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如果有人拒绝执行,那么对不起,青灵集团不留你这尊大神。

一边上学,一边经商。这就是谢浩然的日常生活。

有几次在学校里遇到梁欣丽,她要么转身避开,要么慌慌张张低着头跑掉。谢浩然觉得很尴尬,很想追上去对她说点儿什么,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情就是如此青涩。有甜蜜的回味,也有相迎相拒的苦味。谢浩然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能够理解梁欣丽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要放弃王倚丹与贺明明,把所有一切都让给她。

也许……是我太自私了。

学校很大,可是大家在同一个班,男女生宿舍之间的距离也不远,总是可以遇到的。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是集体大课。下课后,谢浩然坐在椅子上,看着梁欣丽与刘婧霜起身离开教室,这才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他现在选择尽量避开梁欣丽。

刚走出教室,刘婧霜迎面从走廊上过来。看着她颇为严肃的面孔,谢浩然心中隐隐有所明悟,于是笑了笑:“武斌没跟我在一起,他现在大概在宿舍。要不我帮你叫他一下,等会儿一起吃饭?”



第三百四十节 辅导室

武斌与刘婧霜现在谈成了一对。无论速度还是两人之间的亲密程度,都令旁观者感到惊讶。

“我知道他在哪儿。我不找他,我只找你。”刘婧霜的外向性格与武斌很配。她看着谢浩然,叹了口气:“我也是受人之托,你……”

谢浩然打断了她的话,问:“是梁欣丽让你来的?”

刘婧霜摇摇头:“是武斌。”

谢浩然觉得很意外:“武斌?怎么,出什么事了?”

刘婧霜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准确地说,应该是我和武斌。当然你也猜对了,是为了梁欣丽。”

走廊上的人不多。谢浩然沉默片刻,问:“她……怎么了?”

“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谈谈,只是你一直没在学校,找不到人。”刘婧霜低声道:“梁欣丽这段时间很消沉。我跟她住一个宿舍,看着她都觉得难过。她没心思学习,接连几次测验分数很低,上个星期的选修课没有及格。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她会放弃。”

停顿了一下,刘婧霜道:“我觉得她的事情应该与你有关。问了好几次,她就是不肯说。那个……半夜里,我经常听见她缩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你……该不是欺负她了吧?”

谢浩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摇摇头,发出沉闷的声音:“……没有,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那你就该跟她好好谈谈。”刘婧霜很诚恳:“梁欣丽喜欢你,这是我们宿舍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不管你接受还是拒绝,都不该让她颓废下去。”

谢浩然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有经验?”

“初恋失败是很伤人的。”刘婧霜没有否认:“我在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很疯狂。周末的时候约着***电影,然后开房,该抱的抱了,该亲的亲了,差点儿就做了那种事情。我觉得应该把一切都交给他,也认为这样做理所当然。还好我妈在抽屉里看到几封他写给我的信,然后叫上我爸一起三堂会审。”

谢浩然忽然来了兴趣:“后来呢?”

刘婧霜对此很坦然:“我爸是个暴脾气,抡起棍子,当时就把我打得下不了床。第二天直接找到班主任,把那男生叫出来,刚谈了几句就抡起拳头把他揍了个半死。老师在旁边劝着也没用,后来叫上保安才把我爸控制住……他是真正被打怕了,当着我爸的面,写了一封诀别信。我后来看了,怎么也不相信。我爸和我妈劝了我很久,这件事情才慢慢过去……说起来也是幸运,还好那时候是高一,我有两年时间可以调整,否则也考不上大学,不会遇到武斌,这辈子说不定就废了。”

她说得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语气变化。

谢浩然有些感慨:“梁欣丽能有你这么个朋友,真好。”

刘婧霜笑了。她像男人那样抡起拳头,朝着他左边肩窝上擂了一下:“与其说十句,不如动一下。梁欣丽这段时间接了一个辅导留学生的活,她下午和晚上都有时间。找到她好好谈谈,大家同学一场都不容易,别留下什么误会。咱们应该高高兴兴的考进来,然后再一起高高兴兴的毕业。”

谢浩然笑着加了一句:“然后,成为对国家和人民有用的人?”

刘婧霜接话的本领很高:“答对了,加十分。”

……

学校里有专门的留学生辅导室。那是一个个单独分开,配备有多媒体教学设备的小房间。语言关是很多留学生都要面对的问题,“一对一”帮扶计划是专门为他们制订。谢浩然看过相关文件,按照上面的说法,“让更多的人学习汉语,让华夏文化传播到全世界。”

整个下午,梁欣丽都呆在辅导室里。她的帮助对象是一个白人青年,个子很高,有着堪比拳击运动员的魁梧身材。谢浩然不想打扰梁欣丽的工作,从辅导室门口走过,出来后,给她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是微弱,充满了犹豫:“……有什么事吗?”

谢浩然开门见山:“我想跟你谈谈。”

梁欣丽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问:“……什么时候?”

谢浩然把选择权交给对方:“你说吧!”

“那就晚上吧,七点钟,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

……

挂上电话,谢浩然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双手插在裤兜里,独自朝着宿舍走去。

必须承认,刘婧霜那些话说得很中肯。不管你喜不喜欢,把一个陷入恋爱陷阱的女孩子拉出来,这是身为男人必须的责任。也许有人会说“要爱要死那是她自己的事情”。这话没错,站在旁观者立场上看也没有问题。但无论如何,她毕竟是自己的同学,自己的朋友。

闷着头走路,没留神一个人从对面走来,看到站在面前的那双鞋子,谢浩然抬起头,看到武斌那张圆圆胖胖,带着微笑的脸。

“我们家霜霜找过你了?”他那双小眼睛里透出坏笑。

“你们两个家伙……真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谢浩然用手对着武斌指指点点:“不过刘婧霜话说的没错,我的确应该找梁欣丽好好谈谈。”

“这就对了。择日不如撞日。那个……”武斌抬起头,视线越过谢浩然的肩膀,落到不远处的教学楼上,问:“怎么,梁欣丽没在辅导室?”

谢浩然偏头朝着身后的建筑看了一眼:“在。她在给那个留学生上课。”

武斌搂住他的肩膀:“那有什么好怕的。把她叫出来,不会耽误事情。其实一对一辅导就那么回事。国外来的那些家伙要是成心想学,随时都有机会。要是只想进来混个文凭,就算你把国学大师弄来也教不会他们。”

谢浩然想了想,笑了:“好像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武斌从后面推了他一把:“走吧!别犹豫了。趁早谈好了就约着梁欣丽出来吃饭,我再叫上霜霜。你这家伙长时间不回宿舍,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一定要你请客才行。”

……

辅导室位于教学大楼四楼。那是一间用阻音材料分隔开来的大厅。两人刚走上二楼的圆形楼梯,谢浩然远远就听见楼上传来激烈嘈杂的声响。

“好像出事了?”来不及多想,他随口对武斌说了一句,拔腿就往楼上跑。

谢浩然听到了梁欣丽的尖叫,还有哭声。

飞快冲上四楼,发现走廊上挤满了人。林林总总几十个,有黄皮肤的亚洲面孔,也有黑色与白色脸。男男女女一大帮人挤在挂着“十九”号牌子的辅导室门口,睁大眼睛往里面看。

谢浩然力气很大,双手抓住一个个挡在前面的人肩膀,硬生生分开一条通道。这种时候礼貌是用来践踏的,强硬与蛮横才是正确解决方法。

冲进房间,第一眼就看见缩在对面墙角里瑟瑟发抖的梁欣丽。

教学楼里开着暖气,她的大衣挂在墙上,身上的白色毛衣肩部被撕开,裂口长达二十公分,露出穿在里面的粉色胸罩带子。牛仔裤的纽扣掉在地上,梁欣丽左手捂住外露的肩膀,右手死死按着腰部松开的裤子,双腿并拢,蜷缩着身子。看见冲进房间的谢浩然,连忙张开双手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整个人埋在胸前放声大哭。

还是之前谢浩然见过的那个白人青年。他穿着一件短外套站在那里,看着挤在房间门口的那些人,耸了耸肩膀,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嘴里说着英语。

“我不是故意的。”

“哦!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托马斯,你在隔壁应该听见了。呵呵……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抱在怀里的梁欣丽一直在颤抖。周围很乱,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来。谢浩然用强壮有力的胳膊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问:“他强迫你?”

梁欣丽一边说话一边哭:“我给他做语言辅导,他约我晚上一起吃饭。我……我刚和你打完电话,就拒绝了。他说我对他没有礼貌,就伸手过来抱着我,然后脱我的衣服……”

“no!”

白人男子听见,立刻提高了音量:“不是她说的那样。我没脱她的衣服,是她主动勾引我。”

梁欣丽猛然把头从谢浩然怀里挣开,冲着那个方向连声哭喊:“你撒谎!我不答应晚上跟你出去,你就想要强女干我!”

白人男子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脱口而出的英文速度比之前更快:“撒谎的是你。是你自己说需要钱,只要给五百加元你就能陪我上床,所以我才抱着你。我就随便摸了几下,你说钱不够,得加到一千。我说你这样做不对,你就自己撕破衣服,叫了起来。”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鼓鼓囊囊的钱包,翻出一摞花花绿绿的钞票,指着梁欣丽,说话语调变得越发激烈:“她看见了我的钱包,她想把我所有的钱拿走。你们得相信我,是她在撒谎。”



第三百四一节 老师

(书友秀云我想你角色“吴德权”出场,撒花!鼓掌!今天也是老黑我的生日,又老一岁,四十三。。。)

看着很是费劲刚从人群里挤进房间的武斌,谢浩然发出压倒一切的洪亮吼声:“武斌,打电话给宿舍里兄弟。还有刘婧霜,赶紧把她叫过来。”

尽管白人男子说得理直气壮,但是谢浩然有种很清楚的感觉:梁欣丽不会撒谎。

辅导室只是用建筑材料隔开,没有门。只要梁欣丽不是脑子坏掉的精神病患者,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武斌答应了一声,连忙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周围传来密集的议论声。有中文,也有英语,还有法语和德语。

“我认识那女的,今年刚进来的新生,中文系的梁欣丽,据说还是这一届的系花。”

“哼!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教育产业扩大化,燕京大学现在也是什么人都要。发生这种事情一点儿不稀奇,那么多女的争先恐后往国外跑,只要能抱上外国人的粗腿,她们什么都愿意做。你没听弗雷斯特说吗?是她主动开价五百加元,这个价钱不算低了。”

“那男的叫做弗雷斯特?”

“是个加拿大人,去年考进来的。”

弗雷斯特,也就是那个白人男子不断做出各种无辜的动作,对站在外面认识的人大声叫嚷。

“劳尔森,这种事情你也遇到过吧!还记得那天晚上在酒吧的时候,那女的主动过来找你谈吗?你花了多少?三百还是四百?”

一个头发卷曲的白人青年嬉皮笑脸应道:“她要了三百,不要这个国家的钱,要美元。”

弗雷斯特仿佛找到了同盟军,从他嘴里吐出的英文字句激烈了很多:“鲍勃,你得帮我做个证明。你刚才就在隔壁,你知道我从不撒谎。”

那是一个身高一米九左右的干瘦白人,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仿佛看笑话般点点头:“没错,你是信教者。挂着十字架的人不会撒谎,否则会下地狱的。”

武斌刚好打完电话,听到弗雷斯特这样说,顿时变得暴怒起来。他大步走过去,怒视着这个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头的白人,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

这句问话用的是英语。

弗雷斯特深深的双目有些微凝。他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敌意。看着比自己矮了很多,却胖出不少的武斌,再看看武斌胸前的学校徽章,他在心里暗自衡量对比了一下,脸上刚刚收敛起来的张狂表情再次浮现,眼睛里充满了讥讽:“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他随即抬手指着蜷缩在谢浩然怀里低声抽泣的梁欣丽,张口道:“她就是个……”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弗雷斯特的话被门外人群里传来急匆匆的喊叫声打断。只见一个身穿白色无袖衬衫,戴着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很是费劲地挤进来。

教学大楼里人很多,手机普及使得信息交流非常迅速。楼上楼下的人闻讯而来,辅导室门口那块窄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容纳。他们像潮水一样涌进房间,又像胆怯的老鼠一样紧贴墙壁站着。更多脸上写着“好奇”两个字的人加入这个群体,最先走进房间的围观者被迫朝着里面让出更多空间。就这样,当那位中年人急吼吼冲进来的时候,整个辅导室的围墙边上已经站满了两排人,层层叠叠,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塞进罐头盒里的沙丁鱼。

几个来得较早的学生迎上去:“吴老师。”

中年男人先是抬起头,冲着弗雷斯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脸,随即转身皱起眉头,用不善怀疑的目光在梁欣丽与谢浩然身上打量。他侧身偏向一个距离较近且认识的学生:“小刘,到底怎么回事?”

叫做“小刘”的那名学生不是当事人,他只能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事情重复一遍。其中带上了他自己的理解和认识,说到最后,他压低声音:“吴老师,我觉得是那个加拿大留学生的问题。他经常骚扰学校里的女生,上次看中我们班上的一个女孩,人家没理他,他又是送花又是打电话的,纠缠了很久。”

姓吴的中年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搞好你自己的学习。”

他随即转身,走到武斌旁边,看了一眼那张充满愤怒胖乎乎的脸,疑惑地问:“你是哪个系的学生?”

武斌把目光从弗雷斯特身上移开,气鼓鼓地回答:“我是中文系的武斌。”

姓吴的中年男子眉头皱得更深了:“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所有问题由学校解决。”

说着,他转过身,抬起双手,朝着站在周围的学生做了个与养鸡专业户赶鸡撵鸭类似的动作,嘴里不停催促着:“都出去,都出去,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举动顿时引起了不少围观学生的不满,纷纷叫嚷起来。

“为什么要我们走?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我们有知情权。”

“今天这事明摆着是那个留学生的错。学校应该站在公平的立场处理问题。”

“就是,梁欣丽是我们中文系今年的新生。吴老师你刚才是没听到那个加拿大人说的话,真的很嚣张,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区区几句话误导,每个人都有眼睛,都有自己判断的依据。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更多的学生从外面挤进来。谢浩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三零二宿舍的室友来了,还有梁欣丽宿舍的同伴,一个也不少。

岑媛媛她们快步走过来,纷纷围在梁欣丽身边,低声劝慰,高声询问。

“欣丽,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洋鬼子欺负你?”

“我早就说别搞什么一对一语言辅导。哼!这帮鬼佬连中国话都不会说,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考进燕京大学。想想我们高考的时候多难啊,差一分都进不来。他们倒好,听说是院里倒贴钱让他们上学,还装模作样说是什么奖学金。”

“欣丽别哭,我们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情。”

两名身穿灰色制服的学校保安被挡在人群外面。他们显然是收到消息赶过来,却被学生们故意挡住。看样子很急,嘴里不停说着“让一让”之类的话,可是辅导室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只能站在那里,满脸的无奈。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弗雷斯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他面色阴沉,尽量不让视线与岑媛媛等女生接触,低着头,一声不吭想要从人群里挤出去,却被王建祥等人闪身拦住。

“事情还没有解决,你走不掉的。”尹振辉扶了扶眼镜,对这个加拿大人发出轻蔑的声音。当然,用的是英语,否则无法让对方明白。

“你不能走。”白元生的声音有些尖细:“我们已经报警了,你得等着警察来处理。”

听到这句话,姓吴的中年人赶紧跑过来,很是紧张,急急忙忙地问:“你们报警了?为什么要报警?”

王建祥从武斌身后绕过来,他认识这个中年人,认真地说:“吴老师,我们刚收到消息就报警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日常纠纷,如果证据确凿的话……”

他抬起手,指着站在侧面的弗雷斯特:“这个留学生至少涉及猥亵罪,他已经触犯了我国法律。”

姓吴的中年人顿时变得暴怒起来,他怒视着王建祥:“你们好大的胆子。报警……有什么好报的?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就该在学校里处理。你们这样做简直就是……”

话未说完,就被弗雷斯特急匆匆的打断。他很不高兴地冲着姓吴的中年男人高声发出威胁:“我得离开这儿。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走?”

白人青年粗鲁野蛮的喊叫明显对吴老师有着强大威慑力。他立刻转身,瞬间就换了另外一幅面孔,笑容可掬,脸上全是歉意,嘴里发出的英文音节字正腔圆:“我正在处理,麻烦你多等几分钟。”

谢浩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眉头皱得很紧,抬手指着对面,问刚把梁欣丽从自己怀里接过去轻声劝慰的刘婧霜:“这个姓吴的家伙是什么人?”

刘婧霜上个月进了学生会,对系里的老师很熟悉。她偏头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鄙视地说:“他叫吴德权,是中文系学生处的,同时还兼着我们的辅导员。他比我们高两届,听说是靠着吹捧才得到留校任教资格。之前的迎新晚会你没有参加,他看上了岑媛媛,经常跑到我们宿舍献殷勤。王建祥早就想找机会收拾他,今天也是碰巧了。”

正说着,吴德权朝着这边快步走来。他伸手抓住梁欣丽肩膀上衣服,用力扯了一下,带着专属于他的威严高声命令:“这位同学,麻烦你跟我到系办公室去一下。”

“把你的手拿开!”

谢浩然发出雷鸣般的怒吼,抓住吴德权的手腕,以不可抗拒的力量从梁欣丽肩膀上拖离,朝着反方向狠狠甩去。



第三百四二节 机房

(书友023wy角色“杨东篱”出场,撒花!鼓掌!)

巨大的惯性拖拽着身体,猝不及防的吴德权连连后退,歪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恢复平衡。

“……你……”他连滚带爬站直了身子,左手扶着从鼻梁上塌下来眼睛,右手在颤抖中指着谢浩然,愤怒的声音夹杂着飞溅唾液:“你是哪个系的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谢浩然没理他。

脱下上衣,披在梁欣丽身上,盖住露出大片肌肤的肩膀,对她平静地说:“先不要走,等我一会儿。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梁欣丽已经止住了哭泣,她抹掉眼角残留的泪水,使劲儿吸了几下鼻子,用力点点头。

谢浩然大步走到武斌身边,抬手扶住他的肩膀,又拉过站在旁边的王建祥,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身高差不多与自己齐平的弗雷斯特,对两名室友低声道:“帮我看紧这个家伙,在我回来以前,别让他离开。”

王建祥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要去哪儿?”

谢浩然声音压得很低:“我去找证据。”

武斌怔住了。他随即反应过来,满面惊讶地看着谢浩然:“难道你……”

“嘘!”谢浩然连忙把手指竖在嘴唇中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现在就去,很快回来。”

说罢,也不解释,带着进来时同样的强横,双手释放出巨大的力量,硬生生从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走了出去。

……

谢浩然走进学院监控室的时候,杨东篱正神情紧张盯着监控屏幕发呆。

保安与保安是不一样的。能够在燕京大学这种地方担任保安,而且还是监控室这种重要位置……公平公正地说一句:杨东篱的确有着远超其他同行的能力,以及资质。

谢浩然的脚步很轻,一直走到主控制台前,才被杨东篱发现。他猛然转过身,视线触及谢浩然的时候,脸上猛地浮现出极度震惊的神情。

“你……你不就是那个……”对方出现的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杨东篱的思维一时间无法将现实与屏幕画面联系起来。他不断转移视线,在谢浩然与监控屏幕之间来回,抬手指着对方,结结巴巴地说:“你刚才那在教学楼,怎么……一下子跑到这里?”

谢浩然瞟了一眼与辅导室连接的监控屏幕,大步走到近处,居高临下注视着满面惊惶的杨东篱,扬手点了点那个方向,淡淡地说:“把这里的监控记录调出来,我要复制一份。”

说起来也是巧合,中午从宿舍出来的时候,谢浩然顺手拿上了手机数据线,现在正好用上。

杨东篱很快从震惊导致的思维空白中反应过来。他肩膀后移,下意识抓住挂在后腰上的警用短棍,带着尚未消失的惊讶表情叫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的人为什么没有拦着你?”

监控室是机房要地,如果没有得到上级领导的许可,根本不可能通过外面那条长长的走廊。

杨东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叫做“修士”。只要谢浩然愿意,他有上百种方法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穿过走廊,进入这个房间。

当然,监控机房不是国家档案馆,走廊上只有两名保安往来巡逻。谢浩然有把握运转灵能加快速度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迅速穿行,但同样的方法并不适用于国家力量守卫森严的机密部门。

他没兴趣与这名值守机房的年轻保安多费唇舌:“我再说一遍,把监控记录调出来。”

杨东篱认出了谢浩然的脸。他之前在监控屏幕上见过。杨东篱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反而有些微微的亢奋,探出身子朝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颇为紧张,也同时带着激动与疑惑问道:“你要监控记录……是不是想收拾一下那几个洋鬼子?”

谢浩然怔住了,他忽然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棘手,试探着反问:“怎么,你都看见了?”

杨东篱使劲儿点点头。他用力咽了咽喉咙,抬手指着屏幕,声音压得很低:“那个白皮鬼子想要非礼那个女生,我正打算报告值班室,但是你们来得很快。我看见你们打电话,就想着先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停顿了一下,杨东篱看了一眼谢浩然拿在手里的移动电话,急促地说:“把手机给我,我现在就给你复制监控记录。”

说着,他几乎是抢一样把手机夺过来,也没要谢浩然的数据线,自己拉开抽屉找出一根有着相同接口的插线,动作麻利的忙碌起来。

这位年轻保安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谢浩然不由得微微眯起双眼,也不说话,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杨东篱对这件事情很上心,话也很多。

“尼玛的,我早就看这帮留学生不顺眼了。院里给他们各种优惠政策太多太多,这帮外国混蛋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半夜三更才回来……我就弄不明白,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咱们华夏学生身上,开除一百遍都够了,为什么偏偏要对他们搞特殊?”

“你最好把这份视频尽快转发,晚了就来不及了。”

谢浩然下意识问:“为什么?”

杨东篱眼睛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据复制进度,随手指着指天花板:“上面肯定会把事情压下来。我这里的监控记录也会被抹掉。嘿嘿嘿嘿……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院里回头就会对外声称“监控设备出了问题,无法正常工作”。你还别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想让你知道的就让你知道,不想让你知道的就算你绞尽脑汁也不能知道。”

看着他麻利地拔掉数据线,把录好视频的手机递过来,谢浩然不由得对这名年轻保安产生了好感,也产生了几分歉意:“这样做,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杨东篱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他用力咬咬牙,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没事,我就撒谎说我出去上厕所,没看见有人进来。上面要追查的话,也只会查到你身上。”

谢浩然一阵沉默。他很清楚,杨东篱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朝着对面伸出右手,诚心诚意说了一句:“谢谢!”

杨东篱伸手握住,满不在乎地笑着爆了粗口:“老子就是看不惯那些打着“留学”名义进来的外国杂种。吗的……他们凭什么对我们的女人动手动脚?还他吗一个个趾高气扬?现在像你这种有胆气的学生不多了,赶紧走吧!这里有我顶着,没问题。”

他身上有股年轻人特有的冲动,以及豪气。两种东西综合起来,就是专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正义感。

谢浩然点点头,问:“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笑容很灿烂:“我叫杨东篱。”

……

弗雷斯特越来越焦躁。

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或者应该说,早知道是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辅导室里强脱梁欣丽的裤子,更不会强行撕坏她的衣服。

在加拿大的时候,弗雷斯特就听很多来过华夏的朋友说:在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度,黄皮肤的女人很喜欢其他肤色的男人。尤其是像自己这种高贵的白种人。

亲身体验比道听途说更加真实。学院外面就是酒吧,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怀里搂着漂亮妞的黑鬼。有非洲国家的留学生,还有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明显是偷渡过来的家伙。

弗雷斯特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家伙。他们从很早的时候就是奴隶,骨子里的卑微奴意大概是永远也不会消失。别跟我扯什么种族主义,***是个例外,像他那种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何况大部分黑鬼都不认同这位总统,都说他“不是我们的人”。

那些华夏女人想要离开这个国家的意愿是如此强烈,甚至达到就连弗雷斯特都觉得可怕的地步。她们心甘情愿主动贴上一张张有着异类皮肤的身体,仿佛对于“英俊”和“丑陋”的判断标准在一夜之间彻底调换。弗雷斯特亲眼见过一个身材曼妙,综合魅力指数高达九十分以上的美女蜷缩在一个黑鬼怀里,被那个丑陋的家伙用最邪恶,最卑鄙,最下流,最放肆的方式玩弄着。对他来说,她身上没有任何隐私,她甚至在脸上堆积着谄媚笑容,被那个比牲畜还要下贱的男人肆意蹂躏,像狗一样呼来斥去。

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快感”?

也许她只是为了得到一条离开这个国家的门路?

也许她在这片土地上呆腻了,想要换换口味?

但不管怎么样,弗雷斯特都觉得她不该选择黑鬼。难道她不知道,艾滋病最初就是从那些黑鬼身上传播的吗?如果他们老老实实呆在非洲大陆,没有从猴子进化成人类,这个世界也不会有那么多恶心可怕的疾病。



第三百四三节 神奇的国度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自己的强大。弗雷斯特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问题:既然华夏女人连卑贱的黑鬼都能主动迎合,那么身为白人,而且还是高贵有身份,拥有加拿大国籍的自己,在她们眼里,肯定会是国王还要值得尊敬的角色。

事实上也是如此。

弗雷斯特的留学生身份非常管用,他在这里遇到了太多的女人。很漂亮,就算是以白种人挑剔的审美眼光,她们同样也是不输于金发女郎的上等货色。

第一次去酒店开房的经历非常美妙,弗雷斯特惊讶的发现那个女人在床上是如此放得开。无论自己提出任何要求她都可以满足。她好像有些畏惧自己,几乎是全程迎奉,就像世界上最听话的女奴。

是的,我是国王,她是我的奴隶。

弗雷斯特本以为这是一场金钱与肉体的交易。后来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她很体贴,无论做任何事情都用不着自己花钱。那个女人唯一需要的,就是挽着自己的胳膊,两个人走在大街上,她脸上会流露出高傲的神情,遇到熟人,带着说不出的骄傲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

唔……男朋友。就是这样。弗雷斯特算是真正理解这三个字的神奇含义。

从那以后,他有了很多很多的女朋友。

她们很放得开,而且从不顾忌在公开场合做那种事情。也许是因为刺激,更多的还是想要迎合自己。弗雷斯特就不止一次听不同的女人问过自己:你是不是喜欢我开朗开放一些,不那么守旧,不那么拘束

如果不是亲生体验,弗雷斯特根本不会相信这是真的。要知道,换了在母国,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自己。

留学生之间流传着一个神奇的故事。

据说,在华夏,只要不是这个国家的人,都可以得到超国民待遇。

弗雷斯特想要做最后一次尝试。

他在旧钱包里塞了几张小面额加元,还塞进去一张自己的照片,然后把钱包随意扔在繁华地段的大街上,信步离开。

弗雷斯特径直走进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声称自己的钱包丢了,需要得到警察的帮助。

他亲眼看着整个派出所都动了起来。那些身穿制服的人神情紧张,好像是所有事情都停了下来,只为了自己一个人忙碌。一个神情和蔼的中年警察把他带进会议室,那里有散发着香气的茶水,还吹着空调。外面的气温高达三十五摄氏度,一大群人就这样在外面奔波,调取监控录像,以最快速度拨打电话,从一个个可能知道消息的人那里进行询问……不夸张地说,整个派出所工作效率瞬间翻了好几倍。就像一辆又老又旧的破车,突然间注入了火箭燃料,瞬间释放出足以冲破大气层,直飞宇宙的无限精力。

钱包找到了。装在里面的钞票一张不少。它被擦得很干净,送到弗雷斯特手里的时候一尘不染。弗雷斯特懂得规矩,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说声“谢谢”。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警察要站在派出所外面站成两排,像对待国家元首一样把自己送出去

对了,他们还没有忘记与自己合影留念。

弗雷斯特对此嗤之以鼻:我不是电影明星,也不是国际要人。这样的照片有什么意思我连你们这些警察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这辈子大概永远不会再与我发生任何交集……好吧!照片你们自己留着玩,我可不会因为区区一张照片就会对你们多说一个“谢”字。

因为我是高贵无比的加拿大人。

那天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弗雷斯特恰好看到一个身穿满是污泥衣服的农民工走进派出所。他对那些警察点头哈腰,一直问“某某警官,我被偷走的电动车找到了吗那个……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用啊!”

回答完全是公式化的,语气冷漠。

“还没有收到消息。”

“你再等等。”

“我们每天那么多事情,总不能专门为了你一个人的电动车就什么也不做吧现在小偷那么多,抓都抓不过来。你看看我这儿,失窃案件每天都有。一辆电动车也就两千来块钱,要不你先换着骑骑共享单车。克服一下,互相体谅嘛!”

弗雷斯特忽然想起了自己塞进旧钱包里的那几张小面额钞票。即便是按照历史上最高汇率标准,总价值也只是五十元软妹币。

他再次确定:这果然是一个神奇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国度。

那天以后,弗雷斯特变了很多。

无论做任何事,他不再有顾忌。

因为他发现了更多这个诡异国度给予自己的优待。

学院里有专门的西餐厅,只对自己这些留学生开放。那里有上好的牛排,最新鲜的水果,奶酪是自己熟悉的家乡味道。还有盘子里的摆花以及餐具,无一不是上乘品质。

弗雷斯特很清楚这些食物在母国的价格。可是在这里,它们简直廉价得令人想要落泪。很多时候,弗雷斯特都怀疑自己是否生错了地方也许自己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地方是假加拿大,这里才是真的。

两个人一间的宿舍很宽敞。弗雷斯特知道华夏学生的居住环境要拥挤得多。他们六个人一间,有些还没有空调。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学院里很多学生对他们支付了昂贵住宿费用的房间感到不满,向院方提出抗议,却被很简单的一句话死死压了下去。

“你们还想不想毕业,想不想要学位证书”

弗雷斯特再一次被震惊了。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母国,学校方面就算能够把抗议的学生压下去,也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因为盯着教育这块的眼睛太多了,校方也绝对不会做出优待外国留学生,把最糟糕,最垃圾东西扔给本国学生“享受”的恶劣行为。

也许正如很多年前,弗雷斯特在一本书上看到的那句话:从八国联军攻入帝都的时候,很多华夏人的脊梁骨已经被砸弯了。

呵呵……

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我的母国。

梁欣丽很漂亮,比弗雷斯特身边的任何一位“女朋友”都漂亮。

一对一语言帮助是个非常诡异的制度。弗雷斯特最初的时候完全不能理解。据他所知,身边很多认识的留学生都是通过“一对一语言帮助”找到了“女朋友”。这些像自己一样有着白色皮肤,甚至是肮脏的黑皮猴子,他们像换衣服一样更换着身边的女人……真滑稽,这里不是大学吗轻轻松松连语言关都没过就放我们进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主动自愿的把娇滴滴水灵灵的女人送上。

那时候弗雷斯特就有一种奇怪的明悟:这个国家的学校其实就是女支院,女人对自己露出前面,男人对自己露出后面。这里有世界上最听话的女奴,还有世界上最棒的屁股。

制订规则的那些官员难道不明白孤男寡女呆在同一个小房间里会有什么后果都说人靠自觉,但很多东西是不可控的。比如荷尔蒙,比如对金钱与更优越环境的向往。弗雷斯特前前后后换过好几位“一对一语言帮助”的辅导生,他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先是摸手,然后抱过来。要不就是直接抚摸对方的身体敏感部位,如果没被拒绝,就表明自己已经被接受。

梁欣丽与弗雷斯特之前遇到过的女辅导生不同。那些女孩就算对弗雷斯特的表示出反感,也只会咬住嘴唇保持沉默,最多也就是在肢体动作上表示抗拒。她们属于“要面子”的那种人。就算遭到骚扰侵犯,也只会一个人默默承受,绝对不会对外说出一个字。

幻想都是通过实际经验累积而成。弗雷斯特最大的理想就是把华夏国文教部长的女儿弄上床。给予了留学生如此优越待遇的人,一定会双手赞成满足自己的要求,还有理想。

房间里的人更多了。

走廊上出现了十几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保安身影,他们在安抚学生情绪,要求房间与走廊上围观的学生离开。可是这些做法没有任何效果,学生们纷纷拿出手机转发现场拍摄的视频,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整幢教学楼上下楼层被挤得水泄不通,吵嚷议论的声音迅速形成了语言风暴。

“不能让那个白皮猪离开,他竟敢欺负我们的同学……打死他!”

“听说是那个叫做梁欣丽的女生先勾引他,不是那个留学生的错。”

“我来的时候系里老师已经得到消息,听说副院长也过来了。”

“都出去,请同学们离开走廊,我是学生处的张老师,让一让……让我过去。”

外面的人里面发生的事情不明就里,里面的人也无法把更多的消息传递到外面。岑媛媛和刘婧霜很聪明,她们一前一后把梁欣丽挡在中间,再加上谢浩然临走前披在她身上的皮外套,只要散开长发,就能遮住面孔,不被围观者的手机拍到。



第三百四四节 拦截者

吴德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窝囊过。

没人听自己说话,没人把自己当回事。

尼玛,我可是学院里的老师……是老师,不是学生!

不是每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都能留校任教。这需要强大的能力,需要长时间多次数的在系主任、院长、书记等人面前不断露脸,增加他们对自己的印象,知道并且熟悉自己这个人。拍马溜须这一套必须迂回,大部分时间是用在他们的家属身上。比如帮着系主任太太买买菜,主动去院长家里帮着他老婆打扫卫生,路上遇到书记五十多岁的婆娘一定要露出迷人笑脸满面痴迷把良心扔进街边粪坑用甜蜜声音赞美她并且猜错她的年龄做出惊叹表情口口声声“阿姨你保养的真不错我女朋友今年十八岁看起来也没有阿姨你年轻漂亮……”

只要做到上述几点,留校任教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十。

平心而论,吴德权不喜欢弗雷斯特。可是没办法,他必须保下这个惹是生非的白人鬼子。

他很清楚,这是学校高层的态度。

王建祥和武斌站在弗雷斯特前面,尹振辉和白元生分别封住他的左右两边。后面是墙,弗雷斯特没有学会穿墙术,他只能怒视着这些身高比自己矮小的家伙,整个人变得越来越烦躁。

“让开,我要出去!”他在咆哮。

“你哪儿也去不了。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儿。”王建祥冷冷地回击着。为了让这个家伙听明白,他特意使用了英文。

旁边,白元生用手肘捅了捅武斌,颇为担心地低声问:“谢浩然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武斌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等等,给他点儿时间。老谢很机灵,我估计……”

说到这里,武斌小幅度抬起右手,指了指侧面的天花板角落。白元生朝着那个方向望去,看见了架在那里的监控摄像头。

白元生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把头凑到武斌耳边,疑惑地问:“他能进学校监控室别开玩笑了。”

武斌却不这么看:“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老谢有路子,你没看他平时连课都不来上,逢上测验考试的,他哪一次不是高分”

白元生不由得想起刚入学的时候,自家老妈强占谢浩然的床位,被他把整个床铺从楼上扔下的那一幕,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同学之间没有隔夜仇。何况那次本来就是自己不对。对于真正有能力有实力的人,白元生从来都很尊敬。

弗雷斯特盯着挡在面前的王建祥,发出狂怒的声音:“让开,让我离开这儿。”

他示威性地举起拳头。

吴德权也在旁边发出威胁:“王建祥,让弗雷斯特出来。你也看到了,这里很乱。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到学生处去谈。”

武斌扭过胖胖的圆脸,距离很近,星星点点的唾液喷溅到吴德权脸上:“有什么好谈的事情明摆着,这家伙想要强女干梁欣丽,他触犯了我国法律。我们不去学生处,等到警察来了,我们自然会把他放出来。”

吴德权的眼睛在玻璃镜片后面释放出愤怒光亮:“武斌,我警告你,你这是违反学校的规定,再这样执迷不悟,至少也是个记大过的处分。”

听到这里,王建祥转身盯着吴德权:“你把话说清楚,我们违反那一项规定了”

吴德权想也不想张口就说:“你们……”

话未说完,被几个人堵在中间的弗雷斯特突然动了。

将近两米的身高充满了威慑,结实的肌肉释放出强大力量。他侧过身子,像橄榄球运动员那样以肩膀为撞角,趁着武斌与王建祥同时转身对吴德权说话,抓住机会,从两人中间的缝隙猛冲过去,一下子蹿出好几米远,直接冲到人群拥挤的辅导室门前。

尹振辉和白元生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东倒西歪。

“拦住他!快拦住他!”王建祥倒在地上,一边爬起一边怒声咆哮。

“我1操1你吗的白皮杂种,老子要整死你!”武斌身体肥胖,被撞得转了半圈,他连声叫骂,好不容易恢复平衡,一把拨开挡在面前的吴德权,朝着弗雷斯特扑去。

弗雷斯特嘴里喷吐着英文脏词,魁梧强壮的身体在这种时候发挥了重要作用。他面孔狰狞,无论挡在前面的人认识还是不认识,统统抓住胳膊或肩膀,朝着两边强行分开一条道路。他很快从房间里突出去,走廊上接二连三传来惊呼与喊叫。

他很清楚不能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必须离开这儿,去系办公室,或者照吴德权说的,去学生处。那里的人会帮助自己,事情也不会闹得那么大。留学生在这块土地上拥有特权,可如果消息被广泛散播出去,知道的人越多,对自己就越不利。

弗雷斯特看见远处的保安也在帮着疏散人群。他不由得变得高兴起来,武斌从身后传来的怒骂弗雷斯特置若罔闻。那些充满威胁的中文字句他根本听不懂,也没想过要弄清楚其中意义。这个世界上通用语言是英文,至于华夏语言方块字……算个即把!

走廊一边是墙,另外一边是与楼梯连接的扶手。那是金属网格插入混凝土地板的做法,一米多高立起来的顶端镶嵌着光滑的木质部分。弗雷斯特突然看到一个敏捷的身影从宽度仅有十厘米左右的扶手上跑来。他的身材符合标准黄金分割比例,就像踩着平衡木灵活做出各种动作的体操运动员。所有围观者都被他大胆高超的技艺所震惊,无数目光纷纷聚集到他的身上。走廊扶手是空的,没有任何阻碍,甚至就连靠站在旁边的人也纷纷移开,带着惊讶意外的神情,为他让出足够宽敞的空间。

一切都来得很快。

他跑得更近了。

弗雷斯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也想起自己强行撕裂梁欣丽上衣的时候,第一个冲进辅导室的那个年轻人。

“他想干什么”

“他刚才干什么去了”

这两个念头刚从大脑里闪现,弗雷斯特立刻看到一只迎面而来的拳头体积骤然变大,直至占据了自己的全部视线。

这一拳很猛!带着“呼呼”的风声。弗雷斯特清清楚楚听见自己鼻梁上传来“咔嚓”声。他惨叫着,双手来不及捂住中拳的面部,整个身体就朝着后面倒飞出去,先是撞上一个高高瘦瘦的围观男生,然后撞上尾随其后的武斌。三个人就像被木棍捅穿的糖葫芦,递次倒了下去,不约而同发出尖叫,还有惨嚎。

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颇冷。把皮外套留给梁欣丽后,谢浩然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长袖套头衫。衣服是紧身款式,强壮如钢铁的胸大肌从布料下面显出轮廓,一块块腹肌左右对称,肱二头肌在胳膊上方鼓出略呈圆形的线条,宽阔的肩膀与后背连接,仿佛一整块随着脚步移动的岩石。

大步走到摔倒在地的弗雷斯特面前,抬脚踩住他的左腿,弯腰抓住他的右脚足踝,带着凶狠无比的力量猛然拎起。弗雷斯特感觉自己的胯部快要撕裂了,他发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惨叫声……他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痛哭流泪也很正常。因为实在太疼,那种钻心般的撕裂感远远超过鼻梁被打断带来的思维恐惧。原因很简单,对于男人来说,下面与上面不同,那里才是必须死命保住的核心。

他隐隐猜到眼前这个凶恶如魔神般的年轻人想干什么。

“不要!”

“法克,我要去医院。”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我是加拿大人!”

谢浩然低头注视着他,左手五指分开,仿佛钉子一样死死扣紧弗雷斯特的足踝,将这只脚朝着反方向缓慢拧转。他在恶意延缓动作,时间拖得越久,这家伙感受到的痛苦就越大,思维恐惧就越强烈。一刀把整条腿砍断,对伤者的震撼效果远远不如用锯子花上半小时来来回回一点点撕裂管用。先是皮肤,然后肌肉,最后骨头……这会让他明白什么叫做“恐惧”,也能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吴德权跌跌撞撞从辅导室里跑出来,他从武斌和另外一名摔倒的学生面前跨过去,仿佛那里没有人,眼睛也没有看见两个人的身体。吴德权弯下腰,想要抓住弗雷斯特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扶起。后者一直在惨叫,被踩住的大腿无论如何也无法松开。吴德权这才发现问题所在,他仰起头,凶狠狂怒的眼睛从眼睛正上方的空隙里死死盯住谢浩然,发出儿子看到亲爹正被猛男硬汉强插屁股,迫切想要冲上去玩命般的疯狂嚎叫。

“快把他放了,放开他!”

谢浩然已经把弗雷斯特的右脚拧转了九十度。他低着头,瞟了一眼吴德权,发出嘲笑的声音:“凭什么”

“他现在必须去医院。”吴德权再一次拿起自己手上最有用的武器:“你已经违反了学校的规定。放开他,跟我去学生处接受处理。”



第三百四五节 我饿了

“别拿大帽子压人。”谢浩然冷冷地问:“学生处是你家开的还是院长是你亲爹”

周围爆起一片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说得好!说得真好!”

“我早就看不惯吴德权那家伙。不就是比我们早两年毕业嘛,现在连个讲师资格都没混上,说是辅导员,其实就是个在学生处打杂的。成天在我们面前摆资格,我早就想揍他了。”

“咝,这人是谁下手真狠。我看他快要把那个留学生的腿拧断了,脸上还流了那么多血……这个……这个好像有点儿过分了吧”

吴德权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站起来,想要扳开谢浩然的手,却被谢浩然直接用右手挡开。明白自己力量远远不如对方,吴德权干脆朝着走廊外面跑过去,对着被挡在外围的保安放声大喊:“快过来,你们赶紧过来啊!”

远处出现了几名警察的身影。

谢浩然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把复制好的监控记录转发给武斌等人。

王建祥一边看着手机上刚传过来的内容,一边朝着走廊外侧方向望去,冲着谢浩然发出紧张的喊叫声:“警察来了。”

谢浩然发出霸气十足的回应:“怕什么,这是在我们国家。他既然敢做,就必须付出代价!”

他直接拧断了弗雷斯特的右脚。足踝翻转,整个脚面与小腿之间调转了一百八十度。可怜的白人嘴巴张大到极致,无遮无拦可以看到他鲜红色的舌根。不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欧诺个喉咙里发出,谢浩然脚下猛然发力,直接踩碎了弗雷斯特的左大腿骨。

当他抬起脚的时候,刚踩下去的部位已经变成血泥。粗壮的大腿变成扁平形状,从侧面望去,就像庄稼地里的田垄,被某种农耕机械从正上方重重碾压,大约二十厘米长的一块中间部分凹陷下去,骨碎肉烂,高度被硬生生压下去,出现一块触目惊心,令人恐惧的永久性致残缺口。

警察的威慑力远远大于保安。聚集在走廊上的围观人群纷纷让开道路。谢浩然低下头,注视着躺在地上发出死命惨叫的弗雷斯特,带着冷笑的面孔无比狰狞:“白脸杂种,你给我记住,再让我看见你,下次我会让你死。”

抬起头,凶狠如狼的目光在劳尔森与鲍勃身上打转。谢浩然抬手朝着这两个弗雷斯特的朋友分别指去,运转体内灵能,音量提高到足以让所有人听清楚的程度:“还有你们,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识相的,现在就带上护照,滚回去。”

这段话用的是英文。劳尔森当即被激怒,他下意识想要骂出“法克”这个词,刚张开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面前的谢浩然,一记响亮的耳光从脸上抽过,劳尔森整个人被强悍力道拖拽着侧翻过去,空中飞溅着血水与牙齿,他甚至觉得自己自己的眼球差一点被这股力量打得脱离眼眶。

鲍勃是个聪明人。他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缩手缩脚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今天发生的一切原本很正常,以为弗雷斯特随随便便用几张钞票就能摆平。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劳尔森被打得摔在地上,像中了一刀的猪不要命地叫着。至于弗雷斯特……真正是奄奄一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两名警察快步走到谢浩然面前,又惊又怒,看着躺在地上右腿翻转成诡异角度的弗雷斯特,再看看嘴里牙齿被打掉大半,含含糊糊哭号不清的劳尔森,为首的警察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中的震撼,对谢浩然说:“你最好跟我们走一趟。”

他认真提醒道:“不要让我们为难,也不要拘捕或逃跑。那是很愚蠢的行为。”

现场的惨烈程度足以让任何人明白谢浩然的实力。

看着警帽下面那张严肃的面孔,谢浩然平静地问:“我能打个电话吗”

他随即补充道:“打完我就跟你走。”

虽说这要求有些违规,可是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围观者,警察只能选择妥协:“好吧!你快一点儿。拖得太久,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谢浩然点点头,在手机屏幕上点开了廖秋的号码,按下通话键。

……

学校内部设有警务站。

廖秋来得很快。他先是走进警务站与看守警察谈了几分钟,然后离开。谢浩然在狭窄的监禁室里呆了很久。他透过窗户看着太阳从天空中落下,暮光被黑暗一点点吞没,所有的一切都变成黑色。

灯光亮了,一盏又一盏,从远处到近处,星星点点,很快汇聚起一片灿烂的光明。

手机被没收了,无法知道外面的消息。

刚进来的时候,谢浩然还能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修士的听觉敏锐,好像是那些围观者,有王建祥,有武斌,还有岑媛媛和刘婧霜。能够分辨出具体名字的声音就有好几十个,从音量判断,至少有数百人聚集在警务站外面。只是后来警察把窗户合拢,关上门,大部分声音被阻隔。到了下午,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

那个为首的警察给谢浩然送来一杯水。他的目光很是复杂,有敬佩,有感慨,也有责备与严肃。

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安静的把杯子摆在桌上,安静地退出去,关上门。

大约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谢浩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紧锁的房门被打开,廖秋走了进来。谢浩然仰起头注视着他,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略显疲惫,平时常见的活跃与痞意消失,只剩下说不出的淡漠。

“走吧!英雄。”从他嘴里说出的字句仍然带有玩笑成分,还有讥讽。

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廖秋随即转身,他跟着他,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外面的大房间里灯光明亮,十几个警察正在忙碌着。看到走出监禁室的谢浩然,他们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有的窃窃私语议论,有的保持沉默,还有一个较为年轻的偷偷冲着谢浩然翘起大拇指。他的动作很快,拇指刚刚翘起就立刻缩了回去,显然是怕被别人看到。

廖秋与为首的警长说着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不外乎是问候与交代,然后互道“再见”。打开门,紧跟廖秋的脚步离开警务站,刚走下台阶,谢浩然就看见周围涌过来一大群人。

武斌站在最前面,他看上去很激动:“老谢,他们有没有打你”

王建祥说话的声音很大,神情焦急:“处理结果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岑媛媛扬了扬手机,安慰道:“我们已经把监控视频转发出去,现在很多网站都在转载。一个下午的时间,点击量已经超过上千万。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过亿。放心吧谢浩然,你最多只是出手过重。如果学校真要处分你,我们就先让他们处理那几个外国鬼子。”

梁欣丽换了一套衣服,刘婧霜陪着她走到谢浩然面前。少女脸上充满了感激,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咬住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廖秋很有耐心,也很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他退到一边,点起一直香烟,慢慢的把烟抽完,等到周围七嘴八舌各种声音都说得差不多,谢浩然也招架得昏头昏脑的时候,这才走进人群核心,举起双手,带着微笑朝着四周做了个往下按压的动作。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这件事情学校方面正在处理,请大家相信,肯定不会是什么坏的结果。”

武斌对此表示怀疑:“你是谁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

廖秋笑了一下,没有解释,抬手指了指谢浩然,学着武斌的口气说:“老谢,你得帮帮我,否则这胖子不会放过我。”

调侃的话语有助于缓和气氛。谢浩然足足花了半个多钟头的时间,才让武斌等人相信廖秋不是来抓自己进监狱的警察。最后,好不容易以“我饿了,得出去吃点儿东西”为借口,上了廖秋的车,慢慢驶出了学校大门。

夜幕下的燕京繁华依旧。望着车窗两边后掠的五彩光线,谢浩然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廖秋看着正前方,淡淡地说:“你不是饿了嘛!正好我也饿了,带你去吃点儿东西。”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你买单,你可是比我有钱多了。”

谢浩然已经习惯了廖秋这种阴阳怪气的说法方式:“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今天我被抓了,还被关在监禁室里,你花钱请我吃顿饭有那么难吗”

廖秋斜着眼睛瞟了他一下,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冷哼,不再言语,踩了一脚油门。

越野车在一条不算热闹的侧街上停住。廖秋下了车,走到不远处的烧烤摊前,拣了一个宽敞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些食物,还有啤酒。

羊肉串烤得恰到好处,颇有嚼劲。谢浩然感受着在舌尖上漫开的辣椒与孜然味道,问坐在旁边的廖秋:“今天这事是怎么处理的”



第三百四六节 真实的谎言

这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廖秋嘴里嚼着一块烤羊肝,漫不经心的回答方式从前没什么区别:“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浩然扔掉手里吃干净的羊肉签子:“先说假话吧!你的假话一向都很好听,至少比真话好听。”

廖秋拿起一瓶开口的啤酒,仰脖“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放下酒瓶,带着嘲讽的笑意道:“伟大的民族英雄在今天这个光辉时刻诞生了,他将领导我们走向永恒的强盛之路。拳打南边的印度佬,脚踢北边的北极熊。合众国鬼畜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东洋鬼子的脑袋随随便便就能拧下来当尿壶。推平德意志,把胜利的红旗插上英伦三岛,让全世界一个国家的灿烂史诗永远流传。啊……啊……啊……”

谢浩然听得实在不耐烦,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在“啊”些什么?有话就好好说。”

“嘿哟!英雄,原来你也知道有话要好好说?”

廖秋收起脸上的讥笑表情,整个人冷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的行为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你小子倒是爽了,又打又骂的。你就不能好好想想,多动动你的脑子。这种事情怎么能……”

谢浩然猛然用森冷语调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廖秋用简单的字句阐明事实:“既然你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错的肯定就是站在你对面那些人。道理就这么简单。”

谢浩然把嘴里嚼着的烤羊肉咽下去,长长呼了口气:“你有没有看过我从监控室拷过来的那段视频?”

廖秋随手把摆在旁边的一个黑色皮包扔给他,谢浩然接过拉开一看,里面有自己那台被警察没收的手机。

“我当然看过了。”廖秋的声音很平静:“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个地方吃饭?还会跟你说这些?”

谢浩然把手机拿在手里,在掌心里慢慢把玩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我做错了?不该狠揍一顿那个加拿大人?”

廖秋侧过身子,用筷子夹起一块烤鱼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知道我们国家的现状吗?”

谢浩然用沉静的目光盯着他:“你指的是什么?”

“很多,所有方面。”

廖秋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全世界最大的贸易经济体,综合经济增速世界第一,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外汇储备,贸易吞吐量令人羡慕……听起来很强大不是吗?各种媒体都在宣扬着我们“世界第一”。仿佛今天可以赶英超德,明天就可以灭日(图)美。下个星期就能称霸全球……是啊!我们还有传说中的歼星舰,一炮就能把地球打个窟窿,就算地面战失利,还可以带着整个国家所有人民进行太空移民,在月球上雕刻伟人巨像,在火星上插满五星红旗。”

“其实我们没有表面上这么强大,远远没有。”

“我们缺少的东西太多了。一个国家强大与否不是光看表面数据对比就能得出结论。也不是军队建设力度大或小,军费投入多少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兄弟,我们都知道那句有名的“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但实际情况是我们无法做到。我们正在成长,我们正在努力吸收一切营养,哪怕是脏一些,很恶心的东西,我们也必须捏着鼻子吃下去。”

“为什么?因为再脏的食物也有营养。尤其是当你饿着肚子,需要活着的时候,你就不可能计较那么多。先渡过眼前的难关,有了力气才能耕作,明天继续寻找更多的食物,就这样日复一日维持下去,等到秋天,地里的庄稼成熟,我们才能得到够多的粮食。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谈及其它。”

“别人远远跑在我们前面,我们正在追赶。你也看过长跑比赛,全世界每个国家都是一个参赛队,形成不同的阵营。想要跑到最前面拿到冠军奖杯,除了需要自身实力强大,还需要来自方方面面的帮助。说简单点儿,就是盟友。如果没有人替你挡住后面的追赶者,如果没有人帮你从侧面确保跑道畅通,就算你空有脚力也无法发挥速度优势……你会被死死夹在中间。不用多,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旁边一个,再把你压进圆形跑道最内圈,你就只能永远呆在那个地方出不来。”

“我也不喜欢英语。abc在我看来就跟茅坑里的大便一样恶心。可是没办法,人家比我们先进,早早就掌握了优势。不学会他们的语言,你怎么与人家交流?怎么探听他们的秘密?文化传播不是简单的告诉他们“之乎者也”,他们听不懂你的语言,你唾沫说干也是白搭。这跟勾引女孩子是一个道理,如果她连你写的求爱信都看不懂,你又怎么会有机会约她出来玩?更不要说谈婚论嫁。”

谢浩然脸上的冷意稍有缓和,却依然冷漠:“照你说的,我们就该把那些高鼻子绿眼睛的家伙供起来,让他们为所欲为?”

廖秋嗤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见我们让那些家伙为所欲为了?不要把大帽子往所有人脑袋上扣。学校是学校,外面是外面,不要一棒子把所有人打死。”

他伸手拿起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凑到嘴边,淡淡地说:“你今天虽说冲动了些,但你的行为可以理解。我还是那句话,对于不受规矩的留学生,揍他一顿没有错,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小子,你就不能聪明点儿吗?换个地方揍他,把“碰瓷”那一套用在他身上。如果要邪恶点儿也没问题,花钱找个妞,从酒吧里把他骗出来,约上几个人把他衣服剥光,多拍点儿照片,然后录像,从他身上狠狠敲诈一笔钱,再把照片录像发到网上。注意,关键部位一定要特写,旁边加上字幕说明:这家伙的丁丁长度只有五厘米。”

谢浩然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差点儿被呛出来。他翘起大拇指,用佩服的目光看着廖秋:“你比我狠多了。”

廖秋没理他。一大口冰镇啤酒喝下去,嘴里说出的话仿佛也带有冰凉气息:“还想听我说真话吗?”

谢浩然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内容:“我被开除了?”

看着他脸上坦然处置的神情,廖秋有些意外:“这是我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还有,你说错了,不是开除,是你自己提出退学申请。”

谢浩然笑了。笑容有些狰狞:“就因为我打残了一个想要强女干华夏女人的白皮猪?”

廖秋很严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街头斗殴,这涉及到外交问题。你知不知道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小子爽是爽了,老子还得给你在后面擦屁股,而且还是拉着裤裆上全是稀的那种。”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没办法,能帮我的人只有你。”

廖秋低下头,右手慢慢摸着额头,哀叹道:“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这辈子才认识你这个混蛋……码的,当时我为什么要拉你进防保局?等我回去查查,看看究竟是哪个混蛋把你的观察报告摆在我桌子上。我要把他发配去南极,当一辈子的科考队警卫。”

谢浩然拿出香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烟雾与烧烤的味道融合,在口腔里形成具有刺激性的辣味。他幽幽地发出声音:“其实上学与否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已经得到了太多的东西。我得感谢我的父母,还要感谢天地。”

廖秋拿过摆在他面前的烟盒:“我明白。上燕大是你父亲的要求,你已经完成了他的遗愿。”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我很喜欢上学。”

廖秋根本不相信这种话:“跟我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别人不知道你的家底,难道我还不清楚?谢老板,谢总裁,你名下的资产已经达到非常恐怖的数字。先是并吞贺家,现在药神院也变成你的个人私产,南宫立峰成为了你的坚定盟友,宋家那个小胖子现在是你的贴心小跟班,还跟你那个漂亮表姐眉来眼去……啧啧啧啧!你的财产和力量已经超过这个世界上很多小国家。如果你愿意,自己去买个岛屿,关起门来玩国王奴隶那一套都行。上学……哼!你就扯淡吧!”

谢浩然再次认真重申着自己的意愿:“不骗你,我真的很喜欢上学。”

廖秋斜瞟着他,发出讥笑:“别跟我扯这些。我已经尽力了。燕大这边让你主动申请退学已经是给足了防保局面子。我可不是保姆,你要上学就自己想办法。”

谢浩然点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问道:“那个加拿大人……弗雷斯特,你们会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遣返。”

廖秋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那段视频如今传得满天飞,你觉得这家伙还能继续呆在国内吗?”



第三百四七节 蓝天上,飘着白云

谢浩然皱起眉头:“仅仅只是遣返?”

廖秋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他不是华夏人,我们的法律最多只能判他个猥亵罪名。说起来这家伙也是倒霉,偏偏遇到你这个做事情不顾一切的疯子。他的两条腿都断了,还影响到生殖器官,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再使用男人的能力。”

谢浩然转过身,眼睛里全是疑惑:“不对啊!我动的手,我最清楚。我只是废了他的两条腿,但绝对没有损坏他的生殖器官。要是冲撞身体下部力量太大,那可是要当场出人命的。你以为我就真那么鲁莽?我可不会白白将把柄交到别人手上……咝……我说,这事儿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廖秋如同狐狸般的脸上全是无辜表情:“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把那个倒霉蛋送进医院,我们防保局下属的医院。你小子下手太狠了,那种伤势肯定要截肢,而起还是高位截瘫。神经受损从来就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医生要确保病人的生命安全。只要活着,所有可能危及生命的伤处都必须切除。明明是你撕裂了他的腿部肌肉,导致韧带受损,医院那边不得不连同他的生殖器官一起切除……这样做有什么错?难道你那家伙死了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夜风很冷,但是谢浩然忽然觉得坐在廖秋旁边更冷。他不由得夹紧双腿,看看已经吃得差不多的空盘,连忙从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离你远一点儿……嗯!今天谢谢你了,这一顿我请。”

廖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都说了该你请客,一点儿也不自觉……算了,不说了。那个……你现在去哪儿?回学校还是去你的集团总部?我跟燕大谈好了,你必须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递交退学申请,否则他们就公事公办,张榜开除。”

谢浩然回答得很干脆:“我回学校。收拾一下东西,跟认识的朋友道个别。”

……

二零三宿舍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谢浩然走进房间的时候,灯亮着,谁也没有睡。看见他推门进来,宿舍里所有人都走过来迎接。

武斌忧心忡忡地问:“老谢,你的事情系里到底怎么说?我今天下午一直在打听,但就是没有消息。”

尹振辉插话进来:“吴德权那个狗腿子很得意。他一直说是你被开除了,是不是真的?”

谢浩然淡淡地笑笑:“胡说八道,别信他。”

王建祥听了不由得精神一振:“这么说,学院里是从轻发落?”

谢浩然点点头:“差不多吧!让我自己提出退学申请。今天晚上我就是过来收拾东西的。”

顿时,整个宿舍陷入了沉默。

长时间的哑然过后,白元生第一个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明明是那个加拿大人的问题,你这是见义勇为才对。”

王建祥愤然跺着脚:“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系主任。怎么能这样?那帮留学生住的宿舍比我们好,专门给他们开办的西餐厅饭菜价钱也要比大食堂便宜,去图书馆看书还不用排队,有专设的座位……码的,所有好处都被他们占尽了,反过来还要处罚我们自己人,哪儿有这种道理?”

武斌一把抓住转身就要往外走的王建祥,低声道:“别那么冲动,先冷静一下。”

他转身问谢浩然:“老谢,你是怎么想的?”

谢浩然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双脚并拢,朝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首先,我要谢谢大家。”

“其次,我想说的是,今天的事情闹得太大,对我来说,申请退学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管怎么样,总要比学校直接开除强得多。”

“最后,我还是要说声“谢谢”。能够认识你们这群朋友是我的荣幸。以后的时间很长,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武斌什么也没说。他走过来,用力抱紧谢浩然,胳膊伸到后面,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建祥和白元生也走上前来,做着同样的动作。

尹振辉显然不太适应这种热烈的表达方式。他双手抓住谢浩然的手,握得很紧。

谢浩然笑得很开心。

他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白痴。今天的事情看似鲁莽,却是他认为唯一正确的选择。

按照“正常”的处理方法,肯定是把弗雷斯特与梁欣丽带回院学生处,弄清事实,调看监控录像,然后各大五十大板。

你觉得这种处理匪夷所思?绝不可能?

那是因为你永远无法想象为了维护洋大人的利益和光辉形象那些跪舔者会做出何等无耻的肮脏行为。千万不要怀疑,他们会理所当然认为梁欣丽在勾引那个家伙。与随处可见的华夏女人比较起来,当然是白皮猪高贵得多。学校明明三令五申要求你们在辅导室里“一对一语言帮助”,你们倒好,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情。管他有理无理,总之若是没有女人勾引,我白皮好儿郎又怎么会荷尔蒙分泌加速,以至于昏头昏脑做出如此符合人类原始欲望的正确行为?

看看古往今来华夏大地上那么多的贞洁牌坊,就知道“清白”二字对这片土地上的女人有多么重要。

谢浩然可以不揍佛雷斯特。那样做的结果,就是一个个肮脏无比恶臭卑鄙的屎盆子朝着梁欣丽脑袋上扣。人心向外,一心觉得国外月亮比国内圆的学校领导永远不会站在自己学生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们只关心留学生名额,关心自己的所谓“教育和文化传播成绩”。来本院的留学生多了,纸面上的数据就会好看,自己的职位才能升得更高,坐得更稳。

谁会关心一个年轻少女的前途未来?

呵呵……华夏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如果不把佛雷斯特打残,甚至打死,被质疑被处理的永远只是梁欣丽。

同样的道理,那个没有受到惩罚的家伙还会在这之后乐此不疲,还会把他那双肮脏的,沾满精业的爪子伸向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更多的梁欣丽。

正是因为看清楚这一点,谢浩然才当众做出看似疯狂野蛮的行为,直接把校方逼到了无法转向的悬崖边上。除了坚硬立场处理佛雷斯特,他们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

我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只能尽我的力量……做一些事。

然而,没有人喜欢被逼着做事。谢浩然也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把“开除”换成“申请退学”,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廖秋尽力了。

宿舍里唯一一个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的人就是胡松。他一直坐在床边,就这样在沉默中看着。

谢浩然没有说话。

每个人性格不同,选择不同,未来的人生道路也不同。

总有些人喜欢你,会成为你的朋友。

也有些人不喜欢你,甚至憎恨、厌恶。

这是他们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

需要收拾的东西不多,谢浩然把一些私人物品塞进背包,走出宿舍。

其余的都留给二零三宿舍。若是谁有需要,就拿去用吧!

舍友们送着谢浩然下楼,刚走到第二层,两边走廊上忽然走过来一大群人。都是男生,林林总总有好几十个,还有更多的人陆陆续续从不同房间里走出来。为首的几个人谢浩然认识,却从未打过交道。

中文系的篮球队长、大二和大三年级的几个班长,还有学生会的一些干部……他们都是学生当中领头的人物。除了这一层,还有更多的人从楼上和楼下走来,把整条楼梯上上下下堵得严严实实。

密密麻麻都是人,放眼望去,多达好几百。

一个身材高大,身上散发出浓烈男性气息,带着眼镜,面部轮廓分明的男生走到谢浩然面前。他的目光充满了敬佩,说话语气温和认真:“你好,我是……”

谢浩然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我认识你,大名鼎鼎的篮球队长,我们班不少女生都在暗恋你。”

他怔住了,随即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

他的声音随即变得有些低沉:“你的那件事,院里是怎么处理的?”

谢浩然拉紧了肩膀上的背包带子,平静地说:“我申请退学,手续很简单,他们盖个章就行。”

一个站在篮球队长旁边,身材矮壮的男生顿时愤怒起来:“院里怎么能这样?明明是那些留学生惹出来的事情,他们当众侮辱我们的同学,你这是见义勇为。”

谢浩然保持着平静的微笑:“谢谢。”

学生会副主席从人群后面走过来,诚恳地说:“先不要走。我们商量过了,明天就向院里提出联合抗议,他们这样做根本没有道理。只要大家团结一致,就能为你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一个好像是学生会干事的学生连连点头,他有些激动:“我们连集体签名都弄好了,等到明天院办公室上班,我们要求他们第一时间做出答复。”



第三百四八节 恶犬

“是啊!不要走,你不能就这样随便那些家伙收拾。”

“我们这么的多人去院里联名抗议,肯定有用的。”

“我们是华夏人,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给外国留学生优先?从小到大被强制着学英语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在那些家伙面前低人一等……我就不明白院里那些当官的到底怎么想的,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他们死了以后还有脸去老祖宗吗?”

有人在旁边幽幽地说了一句:“说不定领导是外国人早早派过来潜伏的特务。就像咱们尊敬的张院长,我估计他的本名叫做罗伯特。张。”

严肃沉闷的气氛顿时被最后这句话打破,有人“噗嗤”笑出声来,更多的笑声随即从四面八法汇聚过来。楼上楼下先是轻笑,然后变成了酣畅淋漓的大笑。走廊上空形成了共振效应,伴随着所有人笑声发出“嗡嗡”的回音。

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生分开人群,走到面前。谢浩然认出了这张熟悉的面孔。

他是曹伟雄。

“其实今天上午我也在辅导室,就在梁欣丽那个房间的斜对面。我想更多地接近她,就找了个“一对一语言帮助”的对象。那个加拿大人刚动手的时候我就听见了。我有些害怕,想要等着看看再说。没想到你来得那么快,对那个加拿大人下手那么狠。”

曹伟雄低着头,声音很低,其中明显夹杂着忏悔的成分。他尽量使自己不去看谢浩然的眼睛:“……我……我不如你。我配不上她。你……你是好样的。”

一只带着热意的手从对面伸过来,曹伟雄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然后抬高。

他看到了谢浩然那双黑色清澈的眼睛。

“我们是同学,我们是朋友,我们都是华夏人。”

这种时候说再多挽留的话也是无用。松开曹伟雄的手,谢浩然把包背在肩上,从站在面前的篮球队长开始,用力握了握,大声说着“谢谢”。

一个一个来,只要是站在前面的人,他都会与对方握手。无论前排还是后排,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谢浩然一个也没有拉下。他很热忱,无论是谁都能听出真挚诚实的成分。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道谢,因为……我们都是同学。

从二零三宿舍到楼下这段短短的距离,他足足走了十六分钟。众人像送别远游的老友那样簇拥着他走出一楼宿舍大门,看到了聚集在男生宿舍楼下,以大门为核心,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一起的大量女生。

仍然还是岑媛媛和刘婧霜陪着梁欣丽,三个人站在中间。看到走下台阶的谢浩然,梁欣丽快步跑过去,在距离他只有几厘米的位置才停下。凑得太近了,彼此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还有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温热。

她的声音在颤抖:“可以不走吗?”

消息传得很快,像一阵风,进而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了风暴,席卷整个大学校园。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了上午发生在教学楼辅导室里的那一幕。谢浩然返回宿舍收拾东西打算离开的场景,在学生看来就是遭受不公平待遇的表现。

谢浩然的声音很温和:“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丝毫的声音,梁欣丽突然以最张扬的姿势扑进他的怀里。鲜红的嘴唇朝着他的相同部位盖了过去。很软,带着少女特有的温润潮湿。猝不及防之下,谢浩然的大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站在那里保持僵硬的动作,任由她的双手绕过自己肩膀,仿佛用高强度金属锻造的锁链,牢牢将整个身体扣紧。她的舌尖轻轻松松撬开自己的牙齿,带着羞涩,勇敢探索着自己的口腔。

周围顿时爆发出口哨、掌声、叫好混合的巨量杂音。年轻人喜欢看到这种场面,无论男方主动还是女方主动,那都意味着两个人超越了简单束缚的关系,朝着更亲密的方向进化。

当两个人嘴唇分开的时候,谢浩然听见梁欣丽在自己耳边低喃:“不管你有多少个女朋友,不管你有多少个老婆,我……我要做你的女人。”

她满面严肃,眼睛里充满不容质疑的坚决。

不等谢浩然发问,梁欣丽再次发出肯定的声音:“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上浮现出大片红色,从脖颈到面颊,到处都能感受到一股股热意。这表明大量鲜血冲上头顶,循环速度加快。

胳膊下滑,双手落入了谢浩然手里。他紧紧地握着,什么也没说。对于明白彼此心意的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进行最深刻的交流。

“我会回来看你的。”

谢浩然的声音很沉稳:“放心吧!我会留在燕京。你知道我的电话,随时可以找到我。”

梁欣丽对他展示出世界上最温柔的笑脸,压低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我不会放过逼你离开学校的那些人。我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谢浩然眼里闪过警惕的光:“你要干什么?千万别做傻事。”

“不会的,你放心吧!”梁欣丽把手从谢浩然掌心里抽出来,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我不会把自己陷进去。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又是三年,读了那么多年书,最基本的分辨能力我还是有的。”

虽然与梁欣丽接触时间不长,但是谢浩然很清楚这个女孩有着坚强坚毅的性格。一旦认准了某件事情,做不到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谢浩然认真地叮嘱:“万事小心,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麻烦,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她笑了:“我会的。”

从密集的人群里走出来并不容易。这个完全是自发性的送别群体规模越来越大,很快就超过千人,还有更多从手机和校园网上知道消息的人正在赶来。

吴德权带着一群保安急急忙忙冲进人群。十一月的夜晚很冷,他却跑得满头大汗。从正前方堵住谢浩然,抬手就指着鼻子连声怒道:“谢浩然,你已经被学校开除了,为什么还要煽动大家闹事?”

停下脚步,谢浩然注视着这位身高比自己矮了很多的辅导员,冷冷地嘲笑道:“开除?你那只耳朵听说我被开除了?”

吴德权这才反应过来。他大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了对面一眼:“申请退学跟开除有什么区别?反正你都得离开学校。燕京大学不欢迎你,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整个人变得一片森冷。他肆无忌惮地骂道:“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当狗。你爹你妈知不知道你在燕大就是一条比哈巴狗还要下贱的东西?本来老子今天心情很好,你这个狗杂种偏要赶着过来找骂。给你个机会:趁现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马上给我滚!”

吴德权一时间没能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勃然大怒:“你……”

“你的记忆力衰退得太厉害了。”

谢浩然右手握成拳头,慢慢在左手掌里转着,阴测测地打断他的话:“我刚把一个白皮肤的家伙送进医院,看来你显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嘿嘿嘿嘿……反正老子现在也不是燕大的人,打一个是打,打十个也是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不要跑,老老实实站在那儿,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那种一拳就能把屎打出来的废物?”

吴德权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听过如此粗俗野蛮的叫骂。

男人特有的尊严让他有种想要冲上去与谢浩然拼命的冲动。

他有些发呆,显然是不知所措,肌肉扭曲而成愤怒表情在脸上凝固。可是谢浩然刚迈出脚,鞋底还没有落地,吴德权立刻以最快速度转身,一言不发,仿佛一只受惊的老鼠,在沉默与恐惧中狂奔,迅速消失在夜幕深处。

武斌冲着他逃走的方向狠狠啐了口浓痰。

一群保安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谢浩然放松身上绷紧的肌肉,转身朝着密集的送别人群挥手告别:“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吧!”

王建祥点点头:“有空就回来看看,一起喝酒。”

目光从一个个认识与陌生的面孔上扫过,谢浩然爽朗的笑声在夜空中飞扬:“会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

深秋的早晨,太阳总是让人觉得慵懒无光。天空中的金黄色比夏天淡了很多,表面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在这种时候,人们开始对热被窝产生了深深的眷恋,睡意也比平时深重得多。

谢浩然向来起得很早。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冷水洗脸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骤然受到刺激的大脑变得清醒。沿着青灵集团大楼内院的空地跑了一个小时,他返回房间脱掉衣服,站在浴室里冲刷着身上的污垢汗渍……十分钟后,当谢浩然走进餐厅,他整个人变得精神焕发,脸上洋溢着自信且迷人的微笑。



第三百四九节 早晨

王倚丹与贺明明照例分坐在餐桌两边。

早餐很丰盛,是按照各人喜好的口味提前安排。王倚丹习惯了西式饮食,她面前摆着金黄的烤面包,切成薄片的培根煎得酥脆,表面泛着油珠。奶酪是她喜欢的类型,质感柔软湿润,加上新鲜嫩绿的菜叶,当然也少不了牛奶和咖啡。

贺明明与谢浩然都喜欢中式早餐。广式的皮蛋瘦肉粥,晶莹透明的虾饺,小馒头就咸菜吃在嘴里很顺口,除此而外还有鸡蛋……这是大家都喜欢的东西。

谢浩然刚把一个虾饺送进嘴里,贺明明说的话让他差点没把这团食物哽得硬吞下去。

“什么时候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新女朋友?”她用精巧的勺子小口喝着粥,动作灵活自然,非常优雅。

随便几下把虾饺嚼开,就着粥大口咽下去,谢浩然坐直身子,用纸巾擦抹着嘴角,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贺明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旁边传来王倚丹的声音:“燕京就这么大,你还在学校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想要隐瞒也难啊!先说明啊!我们可没有派人监视你,你自己看看手机新闻,就搜与燕大有关的消息,铺天盖地全是你昨晚的新闻。”

谢浩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拿出手机点开新闻页面,目瞪口呆看着那一张张以自己和梁欣丽拥抱接吻为核心的画面。

标题很惊人。

“神秘情圣现身燕大,痴情美女拥抱献吻。”

“燕大学生集体送别跆拳道高手。”

“与留学生发生争执就被校方开除?教育公平何在?”

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在身体里蔓延。谢浩然把手机放在桌上,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简直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成了跆拳道高手?至于情圣……”

贺明明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身边有了我和丹丹,还要去招惹别的女孩子,这不是情圣是什么?”

王倚丹用力咬了一口夹肉面包,腮帮上的肌肉线条因为太过用力凸显出来。她盯着谢浩然:“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分。我该说你是招蜂引蝶的鲜花呢?还是应该说你是乱采鲜花的蜜蜂?”

无论是谁的问题谢浩然都没有回答。他大口咬着馒头,西里呼噜喝着粥。这种时候辩解永远不可能把事情说清楚。唯一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让她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王倚丹对他的这些招数已经非常了解。咽下嘴里的食物,抿了一口牛奶,用餐巾仔细擦抹着嘴角,她暗自叹了口气,正色道:“说说公司里的事情吧!目前我们掌握了多达八百家以上的超级市场,从数量上看的确很多,但是我得提醒你:这些超市绝大部分是在二、三线城市,尤其是三线以下的城市居多。虽说整体经营状况保持着盈利状态,可是就资金流量和利润来看,我们的收益不算高。”

谢浩然听出了王倚丹的话外音,他侧转身子:“你想把资金转入其它方向?”

王倚丹耐心的解释道:“我不是反对你把大量资金投入超级市场的建设与运营。我的意思是,集团的经营应该多元化。现在的华夏,已经不是上个世纪末的华夏。那时候的国内市场几乎处于封闭状态,经营超级市场的利润非常可观。但是随着沃尔玛、易初莲花、家乐福等国外大型企业的入驻,国内市场很快被他们瓜分一空。尤其是人口众多的一、二线城市,已经没有新开字号超级市场的生存空间。强行与这些跨国企业争夺利润极不明智,还会白白浪费大量资源。我知道你想把清凉山产出的灵玉橘推向全世界,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当做拳头产品,要求他们主动与我们合作,犯不着跟他们打擂台。”

谢浩然把手上吃了一半的馒头放回面前的盘子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俨俨的红茶。他把身体后仰,注视着斜上方的屋顶天花板,悠悠地说:“其实当初决定在清凉山开设农场的时候,我曾经考虑过你现在的提议。你说的没错,不用主动开设超市,与现有的跨过企业,比如沃尔玛之类的合作,是一步双赢的棋。他们可以赚到钱,我们也用不着浪费资金。可问题是……我不想让他们赚这些钱。我觉得,对于灵玉橘的销售主控权,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

王倚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她很清楚谢浩然为什么这样说。这其实是卖场与供货商之间不成文的惯例。供货商需要利润,卖场有权决定一件商品在超市场内的具体摆放位置,以及具体的销售方法。

果然,谢浩然接二连三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我的目的,是让有能力的人花钱购买灵玉橘,没有能力的人我们可以免费奉送。外资企业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经营策略。”

“只要把宣传工作做到位,广告效应加上亲身体验,我们的灵玉橘根本不愁卖。面对数量庞大的回头客群体,沃尔玛与家乐福之类的商场怎么可能保证执行我们“以身份证为准,单人次购买”的要求?”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随着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灵玉橘肯定会成为爆款商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根本不会老老实实执行每个橘子一百元的售价,肯定会翻着倍的往上加。两百、三百、五百……甚至一千块一个也不稀奇。”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

王倚丹很聪明。谢浩然提出的这些问题具有连贯性,她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关键,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以灵玉橘为核心商品,吸引更多的顾客?”

“为什么不呢?”谢浩然重新拿起馒头,用手撕成小块塞进嘴里,边吃边说:“我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首先占领二、三、四线城市。灵玉橘只能,也必须在我们青灵集团旗下的超市里出售。好东西人人都想要,民众对商品的认知与理解从来都很简单。与好东西摆在一起的商品肯定坏不了。只要有灵玉橘这块“定海神珍铁”在,绝大多数顾客都会选择到我们的超市里购买商品。品牌效应其实就这么简单,只要把第一波客人带动起来,最多一年时间,我们就能彻底扭转局面。到时候,就不是我们上门去求沃尔玛,而是那些入驻国内的大型超市转过来求我们。”

王倚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很是佩服,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浩然:“上次在洛底你要我把公司股份转为现金用在清凉山农场建设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些问题了?”

谢浩然摇摇头:“没有现在这么详细,那时候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具体部分是后来逐渐添加上去的。”

王倚丹美丽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怀疑:“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从灵玉橘上产生利润?可是我记得你当时对我说过……”

“你想多了,要是没有利润,谁会愿意做这种事?”谢浩然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灵玉橘的利润只能从国外产生。我以前是这样说的,现在也是一样的说法,以后也不会改变。”

王倚丹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如果得不到国内市场承认,国外市场也就很难打开。你的经营思路和方向没有问题。可是,就算一个橘子卖到一百美元,我们得到的利润也不会很多。何况,以灵玉橘作为拳头产品打开销路,在国外开设超市的做法,很难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

谢浩然不以为意地摇着头:“你多虑了。在生老病死面前,谁也不会做出主动走向死亡的选择。能活一百岁就绝对不会活到八十岁。只要让那些坐在官老爷位子上的人亲眼目睹“神迹”,让他们亲身体验到生命活力的奇妙,他们就会像吸食毒1品一样上瘾,不再拒绝我们提出的要求……永远不会。”

王倚丹心里仍有没有得到解答的疑惑:“六百多家超市,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药神院。他们毕竟不是真正属于青灵集团,目前也没有与我们签订股份转让协议。要说控制……你真有这个把握?”

谢浩然转过身,看着坐在另外一端的贺明明,笑着说:“关于这一点,你可以问问明明就知道了。”

贺明明已经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她仰靠在椅子上,平静地笑笑:“按照我们与药神院三位副院主之前的约定,今天下午就可以签订股权转让协议。”

……

药神院燕京分部。

随着从其它分部抽调过来的人手逐一抵达,空置了一个多月的大楼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手持药神院最高级别的信物,谢浩然等人畅通无阻,直接进入了位于最顶端楼层的主会议室。

多达数百个椅子上坐满了人。他们都是修士,实力从筑基后期到炼气后期不等。



第三百五十节 鲍老三

能够在这个时间,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人,都是来自药神院各个分堂的正、副堂主,以及在分堂之中地位很高的执事。

正上方的主席台上,方玉鲲、刘蓓、范醉三位副院主并列而坐。他们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台下充满了无比惊讶的议论。

“快看,方副院主的那条胳膊长出来了,还有他的眼睛。”

“范副院长今天怎么没戴铁手套了?还有他的脚,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范副院长穿短裤……咝,你快看,他的那双脚好像有问题啊!才那么一点儿,难道范副院长以前都戴着假肢?”

“方副院长那条胳膊我是知道的,从很早的时候就断了。难道他已经修炼到传说中的“元婴”境界,可以重塑再生?”

未知事物造成的思维与视觉冲击非常强烈。所有与会者心里都充满疑问。乱哄哄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不断有人站起来,走近主席台前低声询问,却被三位副院主在微笑中摇头拒绝,谁也没有的都想要的答案。

这种状况直到谢浩然、贺明明与贺嵘走进会议室才平息下来。

他直接走到主席台后面,也就是方玉鲲等人后排的椅子上坐下。贺明明与贺嵘坐在一起,椅子紧挨着刘蓓。

方玉鲲和范醉同时转过身,刘蓓与贺明明寒暄了几句,也侧过身来。三位副院主望着谢浩然,脸上不约而同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尤其是范醉,他其实是坐在轮椅上,从粗大胳膊末端新生的手臂只有半尺来长,粉红色皮肤很嫩,表面有淡色的毛。范醉身材高大,他努力想要把两条胳膊在身前斜摆,做出拱手行礼的模样,两只正处于生长期的新手却无法合拢,中间还空着一尺来长的距离。不得已,他粗豪苍老的脸上露出歉意,很是尴尬地冲着谢浩然笑笑。

方玉鲲把他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斜在胸前,手指扶住左肩,对着谢浩然恭恭敬敬低下头,行了一个上古时代蛮巫时代的礼节。

刘蓓眼睛里全是笑意,她看上去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年轻了不少,皮肤更加光滑,脸上的皱纹也少了很多,照例还是扎着成熟妇人特有的发髻。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在腰间握拢,半屈着身子,对谢浩然行了一个在这个时代快要被人们遗忘的“万福”礼节。

谢浩然坦然受之。

“塑体再造丹”在这个时代属于绝响丹药。龙虎山和武当派这些名门大派或许还有那么一、两位老怪物懂得炼制,可是方玉鲲等人自始至终也没有得到。长久的执念成为了理想,真正得到实现的时候,他们愿意用所有东西作为交换。

三位副院主转过身,坐在正中的方玉鲲目光炯炯,他扫视了一遍坐在下面的众多药神院堂主,发出响亮的声音。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贺嵘,贺先生。”

他抬起手,指向坐在侧面的贺嵘,音量中气十足:“下面我要宣布一件事。从现在起,贺先生就是我们药神院的新院主。”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上次顾十方担任新院主的时候,很是让众位堂主觉得意外。火源晶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从早期就跟着方玉鲲的老人知晓,他们也多少知道些“北地三杰”的秘密。因此对顾十方这个利用特殊法器装模作样的家伙也就没放在眼里,恭敬与忠诚仍然还是像从前那样,专属于三位副院主。

现在又捧出来一位新院主,谁也不知道贺嵘的来历,但是对方身上那股强大的金丹气息无法作伪。有一就有二,由此想来,估计也是与顾十方一样,被推到前台充当门面的吧?

接下来,方玉鲲做了一件让台下所有堂主震惊不已的事情。

他站起来,走到主席台前面的条形长桌前站定。刘蓓推着范醉的轮椅,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坐立在方玉鲲两边,三位副院主共同面对贺嵘行礼,就像之前对谢浩然做过的那样,神情恭敬,一丝不苟。

行礼结束,方玉鲲转过身,侧身抬手指向贺嵘,对台下所有人朗声道:“所有人起立,参见我们的新院主。”

他的声音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强大的金丹气息从三位副院主身上释放出来,仿佛一个无形的能量场,把所有人圈在其中。在这股威严气势的笼罩下,无论众多分堂堂主内心仍然有疑惑和不解,却只能老老实实站起来,先是挺直身子,然后面对端坐正上方的贺嵘弯下腰,深深鞠躬。

贺嵘站起来,绕过条形长桌,先把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范醉推着回到原位,然后顺序把刘蓓和方玉鲲扶了回去。他脸上带着尊敬,也有专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动作流畅,神情自然,看不出丝毫的做作。

“我叫贺嵘,从现在起,我就是药神院的新院主。”

站在台前的贺嵘身材高大,锐利目光从台下所有人身上顺序扫过,他操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语调:“我也是修士。我和大家一样,有着共同的理想和愿望。”

一个身穿白色长袍,上了年纪的修士站起来,对着方玉鲲高声问道:“老方,我加入药神院的时间算是久了,还有刘姐和范老爷子,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想当初,我可是看在你们“北地三杰”的名头上才答应加入药神院。平心而论,这些年我为药神院做了很多事,但是你们三天两头更换院主……先说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奇怪。老方、刘姐,还有范老爷子,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方玉鲲从椅子上站起来,刚刚生长出来没多久的左臂在衣服袖管里顶起,乍看上去,就像一根细瘦的棍状物从内部将衣料斜撑起来。他两道花白的长长眉毛沿着眼角高耸着,盯着白衣老者,发出威严的声音:“鲍老三,你什么意思?”

鲍老三不慌不忙对着方玉鲲行了一礼,认真地说:“老方,你知道我这个人性子直爽,说话做事从来不会绕来绕去。说句心里话,你、刘姐,还有范老爷子都是好样的。从民国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们杀洋鬼,烧教堂,当年的义和团大师兄说起你们都要翘起大拇指。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有当年那些老兄弟也不会听你的命令,大家伙聚起来,搞成了现在的药神院。”

方玉鲲脸上的冷意消退了不少,他言语变得缓和下来:“老鲍,我们是兄弟。无论加入药神院的时间早晚,我对大家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鲍老三叹息着点点头:“是啊!我知道你们三位副院主真正是劳苦功高,就连这一身伤痛与残疾,都是当年跟洋人拼命留下来的。说实话,我们都愿意你们好起来,都想要看见你们三位能够突破金丹,成为元婴的那一天。所以在你们调用院里资金向龙虎山购买塑型再造丹这件事情上,我们都表示赞成。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弄出好几个新院主?之前的张国威也就罢了,前段时间刚换成顾十方,现在又突然换成了这个叫做贺嵘的家伙。”

方玉鲲平静地注视着鲍老三:“所以,你要我给你一个交代?”

鲍老三毫不畏惧直视着他的眼睛:“是给大家一个交代才对。老方,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恶意,大家也是这样。我们并不反对你新立一个院主,可是来去缘由,你总得说出个道理,让我们明白啊!”

方玉鲲刚准备张口,忽然坐在旁边的刘蓓站起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刘蓓就这样走上前来,站在贺嵘身后略后的位置,对鲍老三温和地笑道:“老三,我知道你今天说这些话没有恶意。也罢,有些事情晚说不如早说,既然你刚才提到了当年的事情,那么我也就没必要隐瞒。”

她环视周围,快步走到范醉声旁,指着他正在康复的肩膀,认真地说:“大家都看到了,老方和范老爷子正在恢复。还有我,也是一样。长久以来,我们梦寐以求的,就是重新得到健康正常的身体。可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两种办法:要么突破金丹极限晋升元婴,要么得到传说中的塑体再造丹。”

鲍老三先是一怔,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刘姐,你的意思是,你们弄到了塑体再造丹?”

“正是如此。”

刘蓓点点头,转身走到谢浩然面前,侧身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雷极门掌新任掌门,谢浩然,谢先生。我、老方,还有老范这次能够治愈多年残疾,全靠了谢掌门鼎力相助,送给我们三颗价值连城的塑体再造丹。作为交换,贺嵘贺先生将成为我们药神院的新院主。”

此言一出,沉寂良久的台下再次变得沸沸扬扬。

“我说为什么突然不要顾十方了,原来是用咱们药神院交换了三颗塑体再造丹啊!”



第三百五一节 谁不服?

“也难怪,方副院主他们最大心愿就是重塑残躯。三颗塑体再造丹换取一个药神院,这生意非但不亏,而且赚大了。你想想龙虎山上那些道士,我们每次上山求丹,他们都是抬着鼻孔瞧人。而且从方副院主他们的恢复情况来看,这塑体再造丹显然是真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怎么办?雷极门我知道,之前燕京分堂就是招惹了他们,自彭文建以下,所有人被全部杀光。这笔账如果不算清楚,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个姓贺的家伙做院主。”

鲍老三站在人群之中,神情有些惆怅,也有些激动。看得出来,他很想说点儿什么,只是话到嘴边,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迈开轻快的脚步,一直走到台前。

第一句话,他就用威严的声音压制全场:“由我的人来担任新院主,有谁不服?”

嚣张到极点的语调顿时激怒了台下所有人。

“不就是一个金丹境界的修士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没错,你们之前杀了我们药神院那么多人,现在居然还说是要做我们的院主,这算什么?”

“药神院是我们的,这里不是雷极门!”

“滚出这个房间,滚出去!”

谢浩然目光流转,死死盯住那个声音最大,叫嚣着要自己“滚出去”的家伙。他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危险的火焰,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一字一顿地问:“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滚出去……你指的是我吗?”

尽管与方玉鲲等人达成协议,可是院主权力交接尚未完成,这里毕竟还是三位副院主说了算。谢浩然不想事情一下子搞僵,只要对方表示退让,他就愿意给那人一个面子。

很遗憾,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不怕死,而且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

那人张扬地笑着,站起来:,抬手遥指着谢浩然,放肆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你没有听错,是我说的,而且说的就是你!别以为你到金丹境界就能为所欲为。这里可是药神院,你也不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这里有上百位筑基修士,只要我们集合力量,就能把你……等等……这是什么?你……你对我……对我做了什么?”

“卢伟贤,你给我闭嘴!”方玉鲲的狂吼声在这个时候同时发出。

他完全是出于好意。

药神院本来就是一个结构松散的组织。无论进入还是退出,只要发现永不泄露炼制丹药,以及组织内部的秘密就行。平时方玉鲲对手下堂主的管束并不严格,几乎没有与其他修士的战斗机会。在权力与财富的高位上坐久了,就会失去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方玉鲲很清楚卢伟贤挑衅谢浩然是什么结果。他亲眼见过范醉被那种可怕神通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是真正的一对三,刘蓓差点儿被当场格杀,自己也被牢牢制住无法反抗。那天发生在事情,方玉鲲直到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恍如噩梦。他从未想过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强大可怕的修士。神通的威能如此强大,根本不是凭借修士数量就能抵消。

在狂吼中发出警告已经晚了。

谢浩然抬起双手,仍然还是三位副院主见过,而且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个可怕动作。坐在数十米外椅子上的卢伟贤脸上充斥着骄傲,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低下了那颗高贵头颅,尤其是瞬间塌下去的左肩,更是发出“咔嚓”的清脆骨裂声。

他下意识将双手向上举起,不顾一切尖叫起来。

“这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在压我?”

“姓谢的,你对我做了什么?”

“救命……老王,快帮帮我,拉我一把,帮我把背上这块东西托起来!”

从尖声怒吼到哀求救命,前后间隔只有三秒钟。

谁也没有想到谢浩然会在突然间动手,坐在卢伟贤周围的十几个人发出成片的惊叫。声音之大,立刻使这里成为了整个大厅里所有视线的核心焦点。人们纷纷站起来,被卢伟贤叫出名字求救的那几个人在旁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他们清清楚楚看到卢伟贤脸上的惨状,也看到他额头上如同黄豆般大小的滚滚汗珠,可是按照他的要求伸手过去,却没有在他的后背上触摸到任何具有实际形体的物件。

卢伟贤被压得越来越低了。

一个位置较远的堂主用颤抖的手指着他,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天啊!神通,这是神通的力量。”

另外一位见多识广的修士立刻发声附和道:“苏堂主说得没错,这的确是神通。”

他随即把视线转向站在台上的谢浩然,骇然道:“以双掌成山,以意念成形……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以形化形”?”

能够站在这个大厅里的人大多见识不凡。随着那位修士叫出“以形化形”这四个字,台下所有人都感觉心脏和思维仿佛被恐惧复活,有种忍不住想要转身从这里逃走的冲动。

巨大的重量把卢伟贤死死压了下去。谢浩然有意扩大了“以形化形”的碾压半径,连同目标周围摆放的椅子,纷纷在这股力量压制下变形、弯曲。做工精美的椅子木质部分裂开,露出撑在里面的金属部分。位于边缘的椅子被挤开,位于碾压内部的却在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中轰然变成碎片。散乱的木屑飞溅到卢伟贤脸上,扎进他的眼睛里,鲜血混合汗水流入眼眶,引起阵阵刺痛和麻痒,想要伸手去挠却没有这个胆量,生怕压在背上的无形山脉就此落下……毫无办法,他只能在痛苦与后悔中歇斯底里尖叫着,不顾一切挣扎着,却根本无法摆脱,身体只能在深沉粗重的喘息声中越来越矮,最后,被彻底压了下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变成一滩形状扁平,厚度只有五厘米左右的肉泥。

所有药神院的人全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包括三位副院主。他们被眼前的可怕场景所震慑,忘记了自己是修士,脑子里丝毫没有想要暴起动手,集合所有人力量,把谢浩然当场打死的念头。

地上全是血。

卢伟贤的眼球从眼眶里被硬生生挤出来,就像两只被压瘪踩爆的气球,软塌塌落在碎裂的头部表面。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味刺激着鼻腔粘膜,却没人敢加快呼吸节奏,他们仿佛已经习惯了在这种近乎窒息的条件下生存。

活动了一下肩膀,谢浩然略低着头,黑色长裤把分叉站立的双腿修塑成具有力量和男性美感的大三角。仿如魔神般的黑色眼睛顺掠全场,喉咙深处发出无比威严的低吼。

“还有谁不服?”

没有人应声。

坐在轮椅上的范醉已经看呆了。

在药神院,范醉的战斗力稳排第一。他的修炼境界虽然不如方玉鲲,可若是真正动起手来,三位院主当中排位居首的方玉鲲仍然觉得比不过他。

这是因为范醉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他招式狠辣,尤其是面对强手的时候,从来都是以命换命。就算拼着自己必死,也要在临死前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大块肉。

即便是范醉这种疯狂的狠人,也被地面上那滩无法看出人形的血肉泥浆震得胆战心惊。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简直傻得可笑。金丹与金丹之间的差距太打了,想想之前,谢浩然带着顾十方走进药神院总部的时候,自己竟然想要与他单挑……我当时一定是疯了,要不就是头天晚上喝太多导致脑子不清醒,所以才做出那种愚蠢的行为。

谢浩然充满震慑力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还有谁不服?”

“最后问一次,还有谁不服?”

三次问话已过,没有人回话,全场一片死寂,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看来大家已经达成共识,没有人对贺嵘担任药神院院主这件事情表示异议。”

谢浩然满意地搓着双手,慢慢走到平台侧面,又从那里转身返回,就像在悠闲地踱步。当他走回到台子中央的时候,忽然笑了。

“我这人做事情很公平。我知道诸位堂主心里肯定会有想法。你们觉得愤怒,因为我杀了你们的人。你们觉得不满,因为觉得我会调整药神院以前的规矩,让你们不再享有种种便利。”

还是没有人回答,但是从那一张张充满了恐惧与冷漠的脸上,就不难看出其中意味。

“规矩肯定要调整,这是身为院主的权力。”

谢浩然云淡风轻转换着语言内容:“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愿意继续呆在药神院的可以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就走。老规矩,只要发下誓言,不向外界透露你们在药神院看到、听到、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你们就是自由的。”

与其让一群心生叛意的人留在这里,不如让他们离开。

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鼓起勇气,指着地面上那堆血肉泥浆,带着怒意问:“为什么要杀卢堂主?他跟你无冤无仇,只不过……”



第三百五二节 全面整改

谢浩然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他冒犯了我。修士自检尊卑有别,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有不同意见可以商量,有问题可以协调。方副院主明明说了本座是雷极门掌门,他还要口不择言大放厥词。这种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壮实的汉子想要争辩,只是想了想,还是满面颓然地坐下。

鲍老三看看沉默不语的众人,倔强地仰起头,目光直视着站在台上的方玉鲲:“老方,你就心甘情愿把药神院交到一个外人手里?”

方玉鲲脸上的神情有些感慨。他长叹了一声:“鲍老三,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你的意思的我也明白。以前,无论张国威还是顾十方,他们都只是名义上的院主。我和刘蓓,还有范醉只是在总部坐镇,从不过问下面分堂的具体事宜,只要你们每个月按时上交利润分成就行。这样的日子大家都觉得满意,很自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现在……”

谢浩然看了一眼鲍老三,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接过话题:“现在规矩改了。我先说第一条:从即日起,所有分堂必须将经营利润上交百分之九十。”

台下再次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百分之九十,这么高的上交比例?”

“这绝对不行。我们分堂摊子铺得那么大,有那么多人要养,百分之十的收益根本不够,简直入不敷出。”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看还是退出药神院好了。”

鲍老三也是被卢伟贤的惨状吓到了,他强忍着把谢浩然怒骂一顿的想法,直起脖子高声怒道:“凭什么?”

谢浩然的冷笑声异常刺耳:“就凭我手上的力量,就凭我是雷极门的门主,就凭我给方副院主他们炼出了塑体再造丹,就凭我在一夜之间扫平了燕京分堂……顺便说一句,平宁镇现在是我的地盘。鲍老三,难道你觉得你比本初老和尚还要厉害?他临死的时候可是对我说了,你的那套“伏魔拳法”没什么了不起,表面上看着厉害,其实根本不是攻击型功法。”

鲍老三脸色骤然剧变。

“伏魔拳法”是他的独门功法。这套功法表面上看起来气势惊人,实际威力却很有限。但是用来吓唬吓唬不明就里的人也还不错。他与本初和尚是老友,彼此之间很多秘密都心知肚明。现在被谢浩然当场说破,不由得心里一紧,后面想好的问题也抛之脑后,忘得干干净净。

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谢浩然把目光收回,他注视着台下议论纷纷的众人,运转功力,声音仿佛洪钟:“规矩肯定是要变的,百分之九十的利润上交率绝对没有商量。另外,你们是否还能继续担任目前的分堂堂主职位,还得看你们接下来的表现。我这个人很公平,有能力的上,没能力的下,你们若是觉得自己境界高,能力强,继续赖在堂主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呵呵……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我可是有很多。”

刘蓓听到这里,有些发急,连忙走过来,低声道:“谢掌门,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对药神院的整改方案应该是……”

谢浩然抬起右手,挡住了她后面的话:“刘副院长,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我说话算数,即便是现在的调整,也不会脱离我们商量好的范围。”

他继续看着台下发声:“我从来都是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古话说得好,皇帝不差饿兵。现在,我来谈谈给予大家的好处。”

转过身,冲着贺明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很快,会议室房门从外面推开,几名身穿雷极门制服的青年男女走了进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托着一个盘子,盘中放着一个个用红布封口的白瓷小瓶。按照座位顺序,依次走到众人面前发放。

当第一个白瓷瓶口上塞子被拔开的时候,惊异的声音再次响彻全场。

“这是煅体丹?”

“咝……没错,的确是煅体丹,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品质如此优秀的煅体丹。”

“通体洁白,浑圆如球,没有任何瑕疵,这才是真正的丹药啊!恐怕龙虎山上的大炼丹师也就这种水平。”

“炼药炼了这么多年,我今天才算知道什么叫做炼丹,什么叫做炼药。”

鲍老三也得到了一个白瓷瓶。他拔掉塞子对着瓶中的丹药看了很久,凑近了一个劲用鼻子猛嗅,然后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浓郁的药力。良久,才睁开眼睛,带着震惊与怀疑问谢浩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把玩着戴在手上的空间戒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鲍老三,这煅体丹你觉得怎么样?”

鲍老三不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点点头:“鲍某生平所见,品质最佳。”

谢浩然淡淡地说:“鲍老三,每隔十年,你可以得到一枚这样的煅体丹。”

他随即把视线移到全场:“这条规矩适用于药神院所有人。”

之前说话的那个壮实汉子再次站起来,试探着问:“所有人?你的意思是……这里所有的堂主?”

谢浩然发出轻蔑的笑声:“堂堂药神院,若是做到了堂主的位置,每隔十年才分发一枚煅体丹,这种事情传出去恐怕会被人当做笑话说一辈子。本座没那么吝啬,既然拿了药神院院主的位子,就肯定要给我们的人以好处。十年一枚这种品质的煅体丹,从上到下,无论堂主还是普通的侍从,只要身在药神院,这条规矩就不会变。”

顿时,全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有?我该不是听错了吧?”

“咱们药神院虽说想要进来不太容易,审查严格,上上下下却也有着几千号人。就算十年分发一枚,积攒下来,那也是个很大的数字。他该不会是空口白话吧?这可是煅体丹,是煅体丹啊!”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那样一来,咱们药神院绝对可以在修真界排名第一。”

谢浩然抬起手,压制了乱哄哄的议论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年一枚的规矩只是基础。本座会对药神院进行全面整改,详细方案将在近期公布。我现在只说对最基层人员的福利待遇,还是煅体丹,人员按照具体工作情况分出具体等级。从一级到十级,做得好的上,做不好就下。九级员工,九年得一枚煅体丹。八级员工,八年得一枚煅体丹。以此类推。”

有人在下面壮着胆子问:“如果干到一级,那是不是每年都能得到一枚?”

谢浩然笑了:“做到二级员工,自动晋升为堂主。我说了,本座不看你们的修炼境界,只看能力。药神院不养闲人,混吃等死的趁早离开,否则若是接下来全面整改,别怪本座翻脸不认人,直接把某些懒鬼从堂主位子上拉下来。到时候,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鲍老三心中一凛,声音大了些:“你以为筑基修士是那么简单,想有就有的吗?要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坐镇,药神院早就被其它门派吞得连骨头都没了。”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鲍老三,看来卢伟贤的教训对你好像没什么用。本座看在方副院主的面子上,一再对你容忍,你却一直咄咄逼人。也罢,本座现在问你一句:这药神院的堂主,你到底做不做?”

鲍老三脸上浮起怒意:“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谢浩然说得很干脆:“如果要做,就跪下来,向我叩头。如果不做,现在就发誓,决不把你今天看到、听到的一切透露出去,然后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鲍老三苍老的脸上被气得酥皮颤抖:“你,你敢!”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我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

鲍老三根本不会被随便几句话吓倒,他大声咆哮:“我跟着老方他们一起打天下,当初……”

“你还有三秒钟。”

“药神院是我们这些老人创下来的,你区区一个后辈,根本没有……”

“还有一秒。”

“黄口小儿,你以为……”

一道黑色人影从台上猛冲过去,鲍老三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动作。他感觉胸口被一股巨大力量砸中,就像古代兵器床弩近距离发射的超大号弩箭,笔直钻进身体,穿透心脏。

满面冰冷的贺嵘站在面前,他的右拳深深透入鲍老三体内,深度极其骇然,整条前臂浸没,只有手肘露在外面。在鲍老三后背位置,沾满血肉的拳头钻出来。贺嵘松开紧攥的拳,被染红的手指在空中伸展着。他盯着眼前那张难以置信,充满痛苦,在颤抖中逐渐失去生命力的苍老面孔,抬起左手,抓住对方肩膀,右臂猛然回抽,就这样看着满面绝望的鲍老三失去控制,像一截沉重的木头,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谢浩然冰冷的声音响彻全场:“既不愿意留下,又不愿意发誓,就只有死路一条。”



第三百五三节 临时任务

“本座不想杀人,所以你们最好别逼我杀人。”

卢伟贤和鲍老三一前一后,两具尸体摆在眼前,只要不是傻瓜,都明白应该怎么做。

在众人充满畏惧的目光中,谢浩然抛出了事先准备好,更大的一块馅饼。

“完成整改,所有晋升堂主的人,都能得到一枚培元丹。听清楚,不是煅体丹,而是培元丹!”

死亡加上利诱,药神院真正成为了谢浩然手中掌控的棋子。

虽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所有人效忠,但他们无法违背誓言。从下层人员当中破格提拔,取代旧有堂主的计划,是贺明明与王倚丹仔细商议后的功劳。只要有能力,谢浩然就不会吝惜丹药。他掌控着清凉山,白虎血蛇也将山腰灵洞的使用权给予,煅体丹和培元丹都能量产,大规模培养筑基修士绝对不是纸上画大饼。

我只要老实听话的人。

若是三心二意,想要拿着药神院的秘密与外人做交易,即便侥幸逃走,我也要穷搜天地,把你找出来斩首示众。

贺嵘能力不错,足以堪当院主。

方玉鲲、刘蓓、范醉三人早已不问世事,他们多年的心结解开,现在药神院里的位置虽说是副院主,却不会过问具体事宜,相当于客卿长老一般的存在。

除了全面整改药神院,谢浩然对贺嵘只有一个要求。

最大限度调用资金,半年内,必须将药神院名下分设在各地的超市数量增加三倍,总数超过两千家。

有雷极门数量众多的金丹高手坐镇,药神院那些老堂主无论如何也翻不起风浪。

大不了,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

杀到最后,人头滚滚,我看谁还有胆子兴风作浪?

……

下了飞机,到了晚上八点多,谢浩然才返回位于燕京的青灵集团总部。

路上就接到王倚丹打来的电话,说廖秋有事找他。

这家伙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在办公室的高背椅上悠闲地转着圈,嘴里叼着香烟,上上下下打量着刚走进房间的谢浩然,笑道:“在药神院那边玩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谢浩然另外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拧开拿在手里的矿泉水瓶盖子,仰脖喝了一口,才慢慢地说:“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廖秋抬起右手,做出食指与中指交替着朝前飞翔的动作:“我只关心你们这些强大的非正常人类。没办法,你们就是一群活动的原子弹,无论走到哪里都让人觉得危险。”

谢浩然把装水的瓶子放在桌上:“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廖秋收起玩笑的表情,坐直身子,认真地问:“有一个临时任务,你有没有兴趣?”

谢浩然扬起眉毛:“又是临时征召?”

廖秋更正着他话里的错误:“是临时任务,不是临时征召。”

谢浩然不太明白:“有区别吗?”

廖秋脸上挂着狡猾狐狸特有的笑:“临时任务大多是走出去的那种。”

谢浩然试探着问:“国外?”

廖秋点点头,压低声音:“去外面抓一个人。非正式行为,没有官方许可,遇到危险也不会得到帮助。”

谢浩然眯起双眼:“你们要抓谁?”

廖秋从嘴里摘下烟头:“一个携款潜逃的官员。”

谢浩然有些疑惑:“携款潜逃的官员多了,怎么你们偏偏对这个人搞特殊待遇?是不是贪得太多了?”

廖秋扭了扭屁股,拿出摆在身后的一个大号牛皮纸袋子,递过去:“资料都在里面,你自己看吧!”

谢浩然用手指拈起纸袋表面的细绳,打开慢慢翻看里面的文件,廖秋在旁边喷吐着烟雾,发出长长的叹息:“这家伙贪了五十多个亿,如果只是普通的携款潜逃,这件事情也不会交到防保局这边。这家伙出去以后得意忘形,在国外媒体上公开宣称国内政斧黑暗,没有皿煮,所以案件没有按照正常程度交给“红通”办公室处理。这段时间上面一直在最责,以收到第一份举报信的时间为准,对所有核查人员逐一审理。相关追责者就多达六十多人……上面发话了,必须把这家伙在一个月内缉拿归案,而且是不计损失的那种。”

谢浩然翻看着资料,眉头紧锁:“这么严重?”

廖秋翘着二郎腿:“不然的话,怎么会列为临时任务?防保局又不是托儿所,什么事情都管。要不是“红通”办公室那边实在没办法,这家伙又在国外政府的保护范围,咱们的怒风局长才懒得过问。你知道,“修士不参与普通人战争”,这是全世界都共同遵守的规则。”

谢浩然抬起头:“你的意思是,现在规则被打破了?”

“怎么可能。”廖秋在烟雾中笑了:“其实修士参与处理的事件很多,无论我们还是其它国家,全都心知肚明。但只要做的不是太过火,没有留下可以被对方抓住的证据,那就没人会对此说三道四。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我们可以做,他们也一样。”

“听起来好像危险性很大。”谢浩然慢慢摸着下巴,双眼盯着廖秋:“你怎么会找上我?你不是说局里有很多高手吗?应该让他们出面才对。”

“你以为我不想吗?”廖秋弹了弹烟灰,满脸的无可奈何:“他们执行任务的次数太多,也太频繁。打过架的人,永远都会记得对方那张脸。尤其是受过伤的情况,就更是把打伤你的对手看做永世敌人。干我们这行,杀人放火就跟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被他们烧掉的教堂寺庙不是一座两座,死在他们手上的苦修士狂信徒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大家都很熟悉,而且还上了其它国家的最高监控名单。呵呵……没办法啊!如果不是遇到最高程度的危机,他们恐怕再也不可能执行任务。”

谢浩然明悟:“所以,你得找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廖秋把身体前倾,用力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就像年迈领袖接见优秀的后辈,亲切地说:“正因为你很强大,所以才把困难的任务交给你。千万不要愧对组织对你的信任。”

谢浩然脸上的狡猾笑容与廖秋一模一样:“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廖秋显然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回学校。”谢浩然直言不讳。

廖秋扔掉手里的烟头,从烟盒里拿出两支新的,递了一支过去,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对学校如此执着?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整天就想着早点儿毕业,哪怕在教室里多呆一分钟都觉得难受。”

谢浩然接过香烟,在沉默中注视了他近半分钟,慢慢地笑了:“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廖秋扳开打火机把烟点着,嘴里叼着,很不高兴瞪了他一眼:“又学我!”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我说这是我老爸的遗嘱,要求我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觉得这理由怎么样?”

廖秋大摇其头:“喂,就算撒谎也拜托你用点儿新鲜话好不好?这个借口你上次就用过了。我今年才二十岁,没有老年痴呆,也没有健忘症。”

“二十?”谢浩然恶意地回了一句:“在这个数字上翻一番还差不多。”

廖秋冲着他喷出一股浓烟:“别跟我打马虎眼,说真话。”

谢浩然渐渐收起脸上的笑。他闷着头坐在那里抽烟,直至将整支香烟抽完,这才抬起头,透过缭绕的烟雾,淡淡地说:“我修炼的功法很特殊,与普通的修士有很大区别。”

廖秋呆住了。

他不由自主张开嘴,烟头从嘴唇边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像皮球那样蹦了一下,在光洁昂贵的大理石地砖表面留下一堆散乱的灰烬。

“停!停下来,不要再说了!”

廖秋慌忙摆着手,像触电般从高背椅上跳起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睛盯着谢浩然,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功法……见鬼,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我知道你们修炼世界的规则,功法秘籍绝不外传,我不想听这个,我的嘴巴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牢靠,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谢浩然笑了。他表情坦然:“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放心吧!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就是觉得你可以信任。”

廖秋渐渐从惶恐中平静下来。他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心有余悸地看着谢浩然:“你确定?我可不会上当。别看我在防保局里是你的上司,但我不是修士,我严格遵守着普通人与修炼之间的规则。我不想知道你具体修炼的功法,也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谢浩然把身子后靠在椅子上:“我得回去。我说的那种功法必须在学校里才能进行修炼。”

廖秋再次狠狠瞪了他一眼:“早知道这样,那你还把那个加拿大杂种打成残废?”

谢浩然微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寒:“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他现在已经死了。”



第三百五四节 违约者

廖秋很是烦躁地在房间走来走去。他不断揪着脏兮兮的头发,像神经质精神病人那样喃喃自语着。

“功法……功法……见鬼,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学校换个地方不行吗”

谢浩然一本正经的回答:“换个地方当然可以,只要是学校就行,我可没有限定必须是燕京大学。”

听到最后一句话,廖秋愣住了。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烦闷的神情从他脸上一扫而空。廖秋回到椅子上坐下,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谢浩然:“我觉得做出最后决定之前,还是问问你比较好。你确定,真要回去”

谢浩然没有丝毫犹豫,他点点头:“是的。”

“这事儿等我回来就给你办。”廖秋一口答应下来:“那你现在准备一下吧,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

说完,他撑住椅子扶手,打算站起来离开。

他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谢浩然抬手按住廖秋的胳膊:“这次任务没什么难度,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就不跟你去了。”

廖秋看了他一眼:“你是说,让别人顶替你的位置”

“不是我自夸,现在的雷极门高手如云,这种小事,还轮不到我这个掌门出手。”谢浩然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

廖秋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你毕竟是我重点培养的对象,如果因为这次任务被对方记住身份和相貌等信息,以后想要其它事务就很困难。你要不说我真的差点儿忘了,你可是掌管着整整一个门派,现在又把药神院的掌权者……啧啧啧啧,小谢,你的那位女朋友挺漂亮的,还有贺明明……让我怎么说你呢真正是人生赢家啊!”

嬉皮笑脸的廖秋对谢浩然有着相当巨大的杀伤力。他无奈地笑笑,结束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今天晚上出发什么时间集合位置”

“八点钟,具体地点等我的电话,稍晚点儿再告诉你。”

……

送着廖秋进了电梯,看着感应门关闭,再看看电梯顶端朝着地面一层顺序缩减的数字,平静的微笑在谢浩然脸上浮现。他转过身,朝着楼下的行政办公室走去。

之前在机场候机,就接到王倚丹的电话,约了晚上一起吃饭。偏偏廖秋是那种遇到事情必须第一时间解决的人。现在问题解决,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按照惯例,王倚丹这个时候应该在行政办公室批阅文件。

下了楼梯,走近那扇浅咖啡色,用玻璃与合金材料制成,富有现代气息的门,透过虚掩的门缝,传来两个正在激烈争吵的声音。

其中一个是王倚丹。

带着疑惑,谢浩然推门走了进去,看到条形长桌对面坐着两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一个很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黑色紧身裤估计是加绒款式,茶色热裤搭配过膝长靴是这个季节女人们最喜欢的服装。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羊绒罩衫,蓬松的头发末端卷曲,长相甜美,透出一股少女特有的可爱。

坐在她旁边的女人年龄大了不少。三十岁,也许超过四十也不一定。化妆术的神奇在于能够掩盖真实年龄。你觉得被抱在怀里当做宝贝的女友最多二十岁,但只要洗个澡,你会立刻发现她其实可以做你的外婆。

另外一个争吵的声音就是这个女人发出。大红色的加厚版西装套裙裹住了身子,腰身明显发胖,圆圆的脸上很白,长而卷曲的假睫毛的确让她产生了几分姿色,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坐在对面的王倚丹。

三个女人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了走进房间的谢浩然身上。眉头紧蹙的王倚丹脸色微微松缓下来,看得出她在控制着情绪,站起来,扬起手:“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青灵集团的谢董事长。”

穿白色羊绒衫的年轻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红裙中年妇女,对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动,白衫少女只好回过头,对谢浩然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谢浩然没理她,直接在王倚丹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问:“怎么回事,我在外面听见这里在吵架”

王倚丹很是疲惫地苦笑着,先是递过来一份文件,然后抬手虚点了一下坐在斜对面的白衣少女:“这位是我们集团聘请的广告代言人,吕静蓉,吕小姐。还有这位,是她的经纪人谭燕。”

谢浩然随口“唔”了一声,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王倚丹在旁边低声对一些项目条款做着解释。

“灵玉橘”的广告宣传方案几个月前就已经完成。王倚丹选中了吕静蓉作为商品代言人。

南方卫视一直做着这个全国性的节目,在业界具有广泛的影响力。通过这个平台,原本默默无闻的吕静蓉以第四名之姿登上了领奖台,在一夜之间,她的名字传遍了全华夏的大街小巷。

请注意,是“传遍”,而不是“红遍”。

明星很多,可是像吕静蓉这么合适“灵玉橘”的代言人很少。她年轻,青春活泼,多年训练打下了坚实的唱功基础,再加上甜美的少女形象,恰好吻合青灵集团专门为灵玉橘定制的“生命活力”广告主题。

青灵集团不缺钱,王倚丹也不会在明星代言方面克扣缩减。但有钱并不意味着毫无规则把钞票往水里扔。集团广告部做了详细的市场调查,为吕静蓉定出了“七百万”这个合乎她名气与身份的价位。

第一次接触的气氛很融洽,双方都对这份合同表示满意。当时出面谈判的人就是谭燕,她是吕静蓉的经纪人,签约过后,她一再对青灵集团表示感谢,声称“这将是一次很好的合作,谢谢青灵集团能给蓉蓉这个机会。”

中央空调开得很大,王倚丹穿着薄薄的丝质衬衫也不觉得冷。她双臂横抱在胸前,具有修身效果的浅紫色窄口长裙将双腿拢在一起,无论姿色还是气质,彻底压倒坐在对面的谭燕。看着已经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的谢浩然,王倚丹发出极其不满的冰冷声音。

“合同签订当天我们就把三百万首款打了过去。按照正常程序,下个星期一,也就是后天,吕小姐将开始相关的广告录制工作。可是现在她们反悔了,说是七百万代言费太少。”

谢浩然看着文件末页上用黑色碳素笔签下龙飞凤舞的“吕静蓉”三个字,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女人,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淡淡地问:“说吧,你们想要多少”

“两千万,税款由你方全额支付。”谭燕说话的速度很快,这种场合本来就是由经纪人出面负责。

谢浩然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差不多高出原来两倍的价钱。谭小姐,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当然可以!”

谭燕侃侃而谈:“七百万是之前商议的价格,但是在上个星期,蓉蓉接到了四家电影公司的邀请函。我们现在……”

“等等!”

谢浩然捏了个响指,毫不客气打断了谭燕的话:“四家电影公司你的意思是,吕小姐要参演电影”

谭燕与吕静蓉脸上不约而同露出骄傲的神情。谭燕仿佛胜利者那样笑着说:“栾晋源导演的名字,想必谢董事长一定听说过。”

谢浩然点点头:“是的,报纸和网络上最近都在风传栾晋源的新作正在进行角色海选。怎么,吕小姐也入围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吕静蓉终于发出了声音。她矜持地笑着,从皮肤低下透出毫不掩饰的傲慢:“不是入围,栾导已经在剧里给我定了角色,女二号。”

谢浩然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们才觉得之前签订的广告代言费少了,想要追加到两千万”

“是税后的两千万。”谭燕再次重申着话题关键:“以蓉蓉现在的身价,不要说是两千万,就算是三千万、四千万,甚至更高,也有商家争着请她代言。谢董事长,王总经理,我们之所以提出两千万的价格,而不是更高,完全是看在之前谈判的基础上才这么做。我觉得你们很有诚意,灵玉橘这款商品也符合蓉蓉的整体形象。广告代言是一个长期行为,蓉蓉以后也有着极其广阔的发展空间。她有潜力,也有能力。两千万的代言费对你们来说不算吃亏。”

王倚丹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不由得叫起来:“你简直是……”

谢浩然抬手把她后面的话压了下去,面对神情自若的谭燕,他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照你的意思,我们非但不应该追究你们的违约责任,反而还要为这两千万临时价码的广告费感谢你了”

谭燕的笑容同样冷静:“这是很正常的商业行为。好东西人人都想要,明星代言费也是如此。既然蓉蓉值这个价,为什么我们不能按照正常的市场规律进行变更”



第三百五五节 搞掉她

谢浩然没有动怒,他把目光转向坐在斜对面的吕静蓉:“吕小姐,这是你的意思”

吕静蓉显然对年轻英俊的谢浩然产生了兴趣,她的笑容很甜,隐隐带有令人浮想联翩的含义:“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很在行,一切由我的经纪人为准。”

谢浩然点点头,淡淡地说:“很好,那么有件事我必须对你说明:既然已经签订合约,你们拒绝执行,而且临时要求增加广告代言费,这是非常典型,极其恶劣的违约行为。”

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摆在桌上的文件:“你们最好再仔细看看相关条款,违约者要赔偿三倍的违约金。足足三倍……七百万赔下来,就是整整两千一百万。”

吕静蓉带着笑意的漂亮面孔微微一僵,她下意识转过头看着谭燕,后者给了她一个安静的眼色,随即对谢浩然正色道:“谢董事长,我们既然提出增加广告代言费,就肯定是对合同约定的条款有了充分理解。两千万这个价格并不高,你们不能光看到现在,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些。栾晋源导演是目前国内的一线大导,这部片子投资额超过五个亿,一旦蓉蓉参演的电影上映,她的名气将直追超一流明星,到时候,无论国内还是港台,天后的位置就会再次更改。”

谢浩然斜侧着坐在椅子上,注视了谭燕近半分钟,忽然笑了。

“我最后问你们一次,这份合约,你们到底是选择违约还是选择执行”

谭燕连一秒钟也没有考虑:“我们拒绝低于税后两千万的商业广告。谢董事长,你应该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

“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谢浩然摊开双手,淡淡地说:“回去准备违约金吧,或者你们可以请律师,走司法途径。不过合同上白纸黑色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胜诉的可能性不大。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什么也不用做,一下子就赚了两千多万。”

听到这些话,吕静蓉和谭燕顿时变了脸色。只是谭燕很好的控制住情绪,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谢浩然,在桌子下面轻轻拍了一下吕静蓉的手,两个人从椅子上站起,一言不发,走出房间。

看着摆在对面桌子上已经冷掉的两杯茶水,谢浩然用力拍了一下文件,对王倚丹冷笑道:“把这份合同交给法务部,让他们立刻启动违约索赔程序。”

王倚丹紧蹙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你也太急了。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跟她们商谈价格。两千万这个价钱不是没有商量,吕静蓉的确是收到了电影公司的邀请函,她入选女二号这件事也是真的。谭燕那边没有咬得太死,一千五百万,甚至一千两百万都有可能把吕静蓉签下来。”

谢浩然转过身,颇为奇怪地看着她:“既然已经签订了七百万的合同,为什么要临时加钱一个广告代言人而已,她以为她是什么王母娘娘还是慈禧太后不就是全国歌手选秀节目的第四名而已,连冠军名次都没有拿到,七百万这个价格已经算是优待,她凭什么让我给她两千万而且还是税后的净利润。”

王倚丹耐心地劝说着:“这是行业内的规则,名气与身价等同。”

“那是她们的规则,关我屁事”谢浩然很是不悦地推开椅子站起,发出威严的声音:“既然吕静蓉不愿意,那就另外选择新的广告代言人。从今天起,青灵集团拒绝与她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也拒绝接受她们任何形式的道歉。三倍违约金一分钱也不能少。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

青灵集团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吕静蓉坐在一辆“mini”车的副驾驶座上,她拉下横在车顶上的遮阳板,拿出粉盒,对着镶嵌在遮阳板上的镜子补妆,颇为忧虑地问:“谭姐,这样做会不会太急了我看那个谢董事长的态度很强硬,他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让步。”

坐在驾驶座上的谭燕打开手提拎包,从里面掏出车钥匙,冷笑着摇摇头:“男人都会装模作样。蓉蓉你记住,年轻漂亮是你最大的资本。哼!今天要不是那个王倚丹在,说不定我们已经与姓谢的谈成了。”

吕静蓉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惊讶:“真的”

谭燕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王倚丹一看就是姓谢的小蜜,两个人都年轻,干柴烈火肯定做了不少那种事情。在他自己的女人面前当然要保持董事长的威严。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姓谢的看你的眼神……呵呵!我敢打赌,他肯定会单独约你,然后提都不会提什么见鬼的违约。”

吕静蓉粉白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她迅速转移着话题:“也是……不过青灵集团真的很有钱,他们的经营规模比表面上看起来大多了。”

谭燕感慨地点点头:“是啊!我们的信息收集工作有些滞后,签了合约才知道原来青灵集团旗下竟然有着六百多家超级市场。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们当时就可以提出两千万的广告代言费。”

吕静蓉同样觉得失落:“原本以为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没想到他们的经营规模那么大。”

谭燕转过头,安慰道:“现在也不算晚。我跟沪州那边联系过,栾导演对你很是看重,约了下周过去就角色安排的相关事宜谈判,他们会负责接待。放心吧!只要电影上映,蓉蓉你的身价就会水涨船高。到时候,就该轮到姓谢的倒过来求我们。”

吕静蓉情绪变得欢快起来:“他大概不会再找我要违约金了吧”

谭燕那双经验老到的眼睛看穿了她的内心想法,取笑道:“年轻英俊又多金的男人无论走到哪儿都很值钱。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动心了”

吕静蓉在高傲中微笑,没有否认:“他勉强算是合格吧!谭姐,回头麻烦你帮我查查青灵集团的资产总额。要是连十个亿都没有的男人,还是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谭燕把车钥匙插进方向盘下面的小孔,笑道:“你怎么口风变来变去的一会儿喜欢,一会儿又看不上人家”

吕静蓉低头打量着自己昨天晚上刚做过美甲的双手:“我当然要给他设置点儿追我的难度。要是他有十个亿,我可以考虑跟他约会。要是没有,我可以给他一年时间达到我的标准。地产公司王总不是说过嘛:先定个小目标,赚他一个亿。”

……

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青灵集团只有一幢大楼,虽然在燕京城里占据黄金位置,但这个商业集团在出现的时间太短,名气也不响亮。

按照谢浩然的要求,贺明明带着驻守燕京的所有雷极门人,迅速铺开了整个集团下属的信息网络。

雷极门原本属于贺家,百年世家能够屹立不倒,在商业方面当然有着值得称道的表现。

“大方山”的燕京城内名气响亮,尤其是在普通人眼里,那里属于有钱人才能进去的高档会所。地下拍卖场那是专属于修炼世界的秘密,同样也是信息往来的私密渠道。

虽然刚取得药神院的控制权,正在对各个分堂进行资产与人员核查,却并不妨碍谢浩然调用药神院掌握的信息资料。他的目的很明确————必须尽快搞清楚吕静蓉的身份背景,以及栾晋源和剧组对这个女人的态度。

如果是因为其它不可抗拒的因素违约,谢浩然根本不会动用如此大的阵仗。七百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区区一颗煅体丹也远远超过这个价。

谭燕和吕静蓉的态度非常傲慢。她们显然没把“违约”这种事情放在眼里。在名人,尤其是身价很高的那群人看来,法律就是拿来践踏的,而且只对没钱的穷鬼最管用。

两小时后,大量信息反馈回来。

南宫镇平打来电话:“老谢,你怎么也对歌手选秀这种事情有兴趣你是问南方卫视那个节目吗我跟他们的副总导演很熟,上个月还在一起吃过饭。”

谢浩然的声音很冷静:“我记得那个节目再有两个星期就是半年擂台赛了吧上届比赛的前十名都要上台参加复活选拔”

南宫镇平“咦”了一声,随机道:“看不出来你对综艺节目还挺关心的。是有这么回事,这是他们去年新搞出来的项目,之前那几届没有这种玩法。对外宣传说是以打擂台的方式,给前十名选手一个显示实力的机会,其实就是为了增加节目收视率。”

谢浩然脸上露出微笑:“帮我约下你认识的那个节目导演。”

南宫镇平顿时来了兴趣:“你该不会是对节目里某个女孩有意思吧”

“我要搞掉吕静蓉。”谢浩然毫不隐瞒:“把她在第一轮里刷下去,能办到吗”

南宫镇平在电话那端愣了几秒钟:“吕静蓉上一届第四名那个”



第三百五六节 鸡飞蛋打

谢浩然语气冰冷:“没错,就是她。”

南宫镇平试探着问:“她得罪你了”

谢浩然简略解释:“她七百万跟我签了广告代言合同,现在反悔,想要两千万。”

“原来是这样……”南宫镇平很聪明的没在电话里问太多:“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办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绝对包你满意。”

……

药神院的反馈信息比谢浩然预料中丰富得多。在总部施展实力的那一幕,给三位副院主和所有堂主留下了深刻印象。刘蓓亲自打来电话,对谢浩然详细说明情况。

“栾晋源与我们在沪州的一位副堂主很熟,两边关系很好。”

“这部电影的主要投资方与我们的商业项目有联系。药神院持有对方企业的部分股权。他们对外宣传的五个亿拍摄资金是真的,没有弄虚作假。之所以选中吕静蓉成为女二号,主要是栾晋源的意见,他觉得吕静蓉整体气质与那个角色相符,就发出了邀请函。剧务组与其它电影公司之间都有往来,虽然角色没有最后落定,另外三家公司都想趁着这个机会提前把吕静蓉签下来。她现在名气不大,签约费不会太高。可如果电影上映,那就不一样了。”

刘蓓随后补充了一句:“当然,那只是一种意向性的合作协议。”

谢浩然手持电话轻轻点头:“也就是说,只要剧组这边确定了不会选用吕静蓉,另外几家电影公司就不会与她签约。”

刘蓓更正他话里的错误:“有签约的可能,但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高。栾晋源的导演实力在电影圈子里有目共睹,被他选中的人,都会红。”

谢浩然淡淡的发出命令:“让沪州那边的人与栾晋源联系,不准他签下吕静蓉。”

刘蓓怔住了。虽然只是在电话里交谈,她却清清楚楚察觉到谢浩然话里的冷意。

他说得明明白白,是“不准”,而不是“不要”。

刘蓓想了想,认真地说:“尊主,这样做恐怕不太好吧!修炼世界很少插手普通人的事情,这是我们共守的规则。”

谢浩然语调平静:“我可没说要杀死吕静蓉。让栾晋源改变选择角色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没必要动用法力,普通的商业行为就能达到目的。”

刘蓓释然了:“尊主您的意思是,给这部电影注资”

“栾晋源导演的电影就算不能大赚,收回成本绝对没有问题。刘副院长,现在可不比从前,我们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交集越来越多。我觉得,只要在不违反规则的前提下,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

谢浩然发出不容抗拒的命令:“青灵集团必须成为这部电影的主要投资方,五亿不行就六亿,再不够就继续加码。总之,在选择角色这个问题上,我要拿到控制权。胆敢藐视青灵集团的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刘蓓被深深震撼住了。她隔了好几秒钟才发出服从的声音。

“如您所愿。”

……

从西伯利亚远来的寒流正侵袭着沪州。站在机场大厅临近出口的位置,看着外面被冰雨洗刷的墙面玻璃,吕静蓉再次产生了学生时代数学测验考了七十一分,拿着试卷递到父亲面前,那种带着畏惧和惴惴不安的念头。

没有人接机!

更没有想象中的鲜花,手持横幅的众多粉丝,看不到任何一张亲切的笑脸,也没有平时像苍蝇一样聚在周围喋喋不休提出各种问题的记者。

只有站在“国内到达”出口位置的几个老男人冲着自己露出猥琐且意义不明的笑。他们一直盯着自己的修长双腿和高挺胸部看个不停。吕静蓉觉得他们表面看来在抽烟,其实是用香烟掩饰着舌头舔嘴唇的动作。就像色眯眯的野兽看到美丽姣好的猎物……非常可怕,那一双双眼睛仿佛能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活生生剥下来,直至脱光。

还有一个五十多岁,脑袋上用黑布包头的胖胖中年妇女贼兮兮走到近前,用过来人才懂得诱惑声音问:“美女,住宾馆吗我们那里有特殊服务,包你满意。”

吕静蓉很想脱下高跟鞋,直接把对方那张胖脸当场凿穿。

谭燕一直在打电话。

一个多钟头过去了,她终于把手机从耳边放下。

这次是真正放下了,不是像之前那样,再次拨通另外一个号码。

吕静蓉快步走过去,满怀希望,无比迫切地问:“他们怎么说”

谭燕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我给剧组里所有认识的人都打了电话,他们只说是让我们过去,还留了一个地址。”

吕静蓉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他们没有派人接我”

尽管不愿意承认,谭燕还是沉重地点点头:“没有。”

太意外了!吕静蓉接着又问:“其它那几家电影公司了他们不是发邀请函约我谈签约吗”

谭燕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一家回复说是发错了邀请函,另外两家都说是让我们过去面谈。”

吕静蓉那张年轻姣好的脸上充满了意外:“怎么会这样他们……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是吕静蓉,是南方卫视上届大赛的第四名吗”

谭燕没有说话。良久,才百思不得其解地说了一句:“他们当然知道。邀请函上有你的名字。这种事情……不可能出错的。”

吕静蓉很是急切地问:“能不能跟栾导联系上谭姐你有没有他的手机号码”

谭燕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栾晋源的身份在影视圈子里实在太高了,不要说是吕静蓉这种刚出道没多久,一部影视作品都没有参演过的小明星,就算是很多二线明星也没有与栾晋源直接联系的方式。说起来,这次也是天上掉馅饼运气好,要不是栾晋源看中吕静蓉发来邀请函,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产生交集。

“大概是剧务组事情多,顾不上咱们吧!”谭燕安慰道:“我们就按照他们给的那个地址打车过去。我看了一下也没多远,应该很快就到。”

吕静蓉用充满失望的沉默表示了同意。

走出机场大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明显穿少了衣服。沪州的冬天比想象中更冷。

坐在出租车里,吕静蓉的失望比之前加深了几分。

司机竟然没有认出自己,没有拿出小本子和笔请求自己签名,更没有满面惊喜大声发出赞美,嚷嚷着“大明星坐我的车,这是我的荣幸,今天这趟免费,不收你的钱。”

在他看来,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

……

剧务组的所在地并不难找。

站在前台的女接待员仔细验看着邀请函,然后按照联系本上的号码拨打电话核实。谭燕站在旁边很是焦急,不停地说着“麻烦你能不能快点儿”。

女接待员显得不卑不亢,她脸上一直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放下电话,双手拿着邀请函恭恭敬敬递过来:“抱歉,让您久等。我查过了,剧务组的确给吕小姐发过这份邀请函。”

坐在对面长椅上的吕静蓉听到这句话,连忙站起快步走过来,急切且充满希望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去见栾导了吗”

女接待员摇摇头:“对不起,这件事情现在由剧务组海选部负责。您可以上去问问,上二楼左转就是。”

那个房间很乱,吕静蓉和谭燕只能分头询问,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姓王的负责人。对方的答复很简单,寒彻人心。

“我们的确发过邀请函,但这种事情随时都在变化。的女二号现在已经定了。对不起吕小姐,你落选了。”

落选

无论吕静蓉还是谭燕都觉得这简直令自己无法接受。谭燕更是当场就怒冲冲高声尖叫起来:“我们大老远的赶过来,连栾导都没能见上一面,你就告诉我们落选了”

姓王的负责人脸上掠过一丝歉意:“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应该提前通知你们一声。”

吕静蓉感觉很多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脱离控制。她急急忙忙地说:“王先生,能不能商量一下,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公平竞争,我相信我不会比任何人差。”

身为明星,要有绝对的自信。

姓王的负责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一切都定了,不可能更改。”

谭燕站在旁边呆若木鸡,她足足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怒吼声更高了:“不,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是参选者,还没有选就落选了……这……这太荒谬了。”

姓王的负责人冷冷的回答:“请你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话。我们剧务组从的确对外宣称过要进行海选,却没有真正启动,连最基本的报名都没有开始。一份邀请函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承认,我们的确考虑过让吕静蓉小姐担任这个角色,但现在我们已经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第三百五七节 节目停了

“这不公平,我要见栾导。”

“栾导不可能见你,而且他也不在这儿。”

吕静蓉不顾一切抓住王姓负责人的胳膊,苦苦哀求:“女二号不行的话,能不能给我另换一个角色?只要能够参演,无论什么条件我都愿意。”

王姓负责人叹息着摇摇头:“吕小姐,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别再想这件事儿了。”

谭燕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用力吞咽了几下喉咙,手里抓住那份邀请函,恶狠狠地嚷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诈骗,我……我要去法院告你们。”

脾气再好的人也会被这种话瞬间激怒。王姓负责人的面孔立刻垮下来,抬起手指着门,毫不客气地对她说:“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不等谭燕回答,他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走,我现在就报警。”

……

谭燕几乎是被吕静蓉拖着离开了《血色浪漫》剧务组。

她们决定到另外两家电影公司碰碰运气。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美好结果,所有的答复都一样:抱歉,吕小姐还达不到我们公司的签约资格。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

离开电影公司,吕静蓉和谭燕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刺骨的寒风仿佛能够直接钻进衣服,深深刺痛着肌肉。

“运气”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两人决定先找一家酒店住下,然后想办法找关系托人说情。谭燕毕竟在娱乐圈里混得时间比吕静蓉更久,多少知道几个说得上话的熟人。没想到,连续去了两家酒店,前台服务员都抱歉的表示客房已满,没有空床。

正常情况下,遇到这种情况的几率不高,却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如果换个时间地点,谭燕最多也就是自认倒霉,然后另外选择别的酒店住宿。可是今天的遭遇让她失去了冷静,第一家也就罢了,第二家还是这样,等到第三家酒店前台服务员微笑着说出“抱歉”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愤怒之火笼罩的谭燕彻底爆发。

她想也不想张口就骂了一句“操你吗的”。

年轻的服务员脸色骤变:“你怎么骂人?”

“老娘骂你又怎么了?”谭燕的情绪明显失控,她抬手指着对方,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老娘我没钱住你们宾馆?开个价,再贵的房间我一要。”

值班经理收到消息快步赶过来,问清楚状况,强忍着怒火,带着必不可少的礼仪道:“这位小姐,我们酒店今天接待了一个重要团队,所有房间全部客满。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打电话问问其它地方还有没有房间。”

脑子里全是愤怒的谭燕根本听不进去,她表现得像个执拗型精神病患者:“不就是钱吗?把你们最好的房间开出来,就算是总统套房我也要了。说吧,多少钱一晚?”

值班经理是个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他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挡住旁边闻讯而来的保安,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谭燕:“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吕静蓉还算清醒,她生怕事态扩大,连忙拽了拽谭燕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谭姐,咱们还是走吧,另外换家酒店看看。他们应该不会故意为难咱们。”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

咆哮中的谭燕口沫四溅,化着浓妆的脸上肌肉扭曲:“所有人都跟咱们作对,连住个酒店都是这样。不行……今天老娘不走了,你们必须给我一个房间。”

值班经理直接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赶来,气势汹汹的谭燕彻底失去理智。看到这种情况,警察只好把当事双方带回派出所询问协调。一来一去,在警局冰冷板凳上坐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谭燕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她口口声声叫嚣着是酒店方面的问题,拒绝回答警察的问题,要求与自己的律师通话。这些要求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警察也耐着性子等她拨打电话。吕静蓉坐在条形长凳上,愁容满面看着手持电话神情激动的谭燕,听着她用带有大量脏词的字句与律师沟通……这一刻,吕静蓉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她忽然觉得,自己拒绝青灵集团那位年轻英俊董事长的广告代言恐怕是个错误。如果老老实实执行合约,自己也不会来到沪州,莫名其妙惹上这些事情。

装在拎包里的手机响了。

吕静蓉连忙拿起来一看,号码很熟悉,是南方卫视《我们爱唱歌》栏目组一位负责人打来。对方姓周,在电视台的职位是部门主管。

再也没有比这种时候更需要听到熟人的声音。吕静蓉连忙点开通话键,刚说出“周主管”三个字,眼泪就掉了下来。

通话内容是在正常不过的寒暄,周主管显然听出吕静蓉在哭,就随口安慰了几句,这让吕静蓉有种在敌后陷落多年突然间找到组织的温暖。她抽抽搭搭地说着,想要把今天遭受的委屈好好找个人倾诉,只是刚说了几句,就被对方强行转换了话题。

“小吕啊,今天打这个电话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实话我也觉得很为难,可是思来想去,当初是我把你选进《我们爱唱歌》栏目组,你在节目里的后期声乐训练也是我一手负责,不管怎么说,咱们俩的关系还算不错,你平时也管我叫“周大哥”,所以……你别在意,也不要有太多的想法,我也就实话实说了。”

一种不妙的预感突然在吕静蓉脑海里闪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周大哥,出了什么事?”

对方的语调还是像从前那样温和平缓,却像杀伤力巨大的导弹那样直接钻进吕静蓉心脏,轰然炸开。

“今天台里开了个会,领导决定调整《我们爱唱歌》这个节目的比赛规则。参加下一期擂台赛的选手必须调整,按照上一届的比赛名次,从一、二、三名开始,遇到偶数选手直接刷掉,只留下单号选手。”

吕静蓉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战战兢兢地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周主管耐心解释道:“就是从第四名开始刷掉,保留第五名选手。继续往后顺延,刷掉第六名,只要第七名。再往后,就是刷掉第八,只要第九,以此类推。”

吕静蓉浑身冰凉:“您的意思是,我不能参加后续的擂台赛?”

电话那端传来周主管的叹息:“我已经尽量争取。但是你知道,我不是台里的主要领导,栏目组的比赛规则也由赞助方共同制订。小吕啊……我尽力了……”

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吕静蓉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挂断电话,手机里传来单调的长音。

谭燕还在那里手持电话大声叫嚣。她的声音太大了,做笔录的警察多次提醒她注意,却丝毫没有改变。

突然,吕静蓉像疯了一样快步走过去,一把夺下谭燕的手机:“够了,不要再说了!”

谭燕脸上的皮肤被愤怒刺激得一片通红。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把电话抢回来,却看见吕静蓉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年轻漂亮的女人总是容易引起好感,吕静蓉哭得很伤心,哪怕是心肠再硬的人这种时候也不会对她说重话。做笔录的民警对此也是无奈,酒店方面也无意追究,于是一场闹剧草草收场。等到谭燕冷静下来,搀扶着被泪水冲花了面孔的吕静蓉走出派出所,在路灯下面停下脚步的时候,才满怀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已经止住哭泣的吕静蓉满脸麻木:“……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谭燕在寒冷的夜风中变得尤其清醒。她看着吕静蓉,呆了近半分钟,才讪讪地问道:“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我接到周主管的电话,就是南方卫视的栏目负责人。他告诉我,下一批参加擂台赛的选手名单,没有我的名字。”

“为什么?”

“说是电视台调整了比赛规则,从我开始,所有双号选手都被刷下来,不能参赛……”

两个人断断续续就这样说着,谭燕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顿时觉得手足冰凉,整个人站在路灯杆底下,就像一尊面无血色的蜡像。

……

吕静蓉已经忘了多久没有住过普通的小旅馆。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房间,她觉得连说话挑剔住宿条件的力气也没有,一下子坐在床上,用失神的眼睛看着窗外。

这是一家“七天连锁”酒店。价格很便宜,一百块一晚的标间。面积不大,有些拥挤,床铺还算干净。

谭燕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顺便给手机充电。在派出所叫嚣了那么久,手机电量已至最低,亮起了红灯。

“今天这些事情很古怪,我觉得肯定有人在对付你,故意的!”谭燕把插头塞进电源插孔,咬牙切齿地说。



第三百五八节 规则

浑浑噩噩的吕静蓉转过头,发出呆滞木然的声音:“对付我……为什么?”

“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谭燕恶狠狠地嚷道:“那么多家电影公司都发来邀请函,等我们到了沪州,却一个个都推三阻四说不想签你。栾景源在圈子的名气很大,他可不是那种没有把握就随随便便就分配角色的人。之前我在派出所的时候,就打电话问过圈里的朋友,内幕消息,栾导的确是看上了你,也决定让你担任《血色浪漫》这部电影的女二号。可是现在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吕静蓉不是傻瓜,她脸上僵硬的表情终于随着谭燕最后这句话变得活泛起来。她慢慢仰起头,眼角在抽搐,声音在发抖:“谭姐……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故意整我?”

“这是唯一的解释!”

谭燕脸上的肌肉扭曲到极其可怕的程度,她死死攥着电话,仿佛要把那台通话机械狠狠拧出水来:“等我再打电话问问,让我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老娘要把他生吞活剥,砸碎他的骨头!”

等待的时间很是煎熬。吕静蓉也没有闲着,两个女人就这样呆在房间里,用各自的手机拨打电话簿上认识的人。

几个小时过去了,时间已是第二天凌晨。

从叫嚣愤怒到恐惧的变化过程很是微妙。谭燕的声音逐渐变小,吕静蓉重新开始了抽泣。探明真相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谭燕的猜测没有错,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让她们听了感到不寒而栗。

一个能量很大的“圈里人”在电话里这样说:“谭燕,吕静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我劝你们别再想什么女二号了,栾导亲自下令换人,《血色浪漫》这部片子你们进不去。”

南方卫视的一位副台长这样说:“擂台赛的规则是临时变更,台里专门为此召开了会议。按照台长的意思,《我们爱唱歌》这档节目应该换掉,所有参赛者不再进行下一阶段的参演活动。但是考虑到节目赞助方和广告商,这才更改计划,留下前三名,从第四名开始,只要单号获奖选手。小谭啊!不是我说你,你是吕静蓉的经纪人,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你应该比她更清楚。耍大牌的脾气要不得,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刚做出一点成绩,马上就把鼻孔朝天看不起人……唉!我也是看在你的面份上才说这么多。你想想,要不是吕静蓉惹怒了别人,台里会专门针对她?第四名,双号……你帮我转告吕静蓉,让她好自为之。”

谁也没有睡意,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两个女人呆坐在房间里面面相觑,两双眼睛熬得通红。

良久,谭燕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去……”

吕静蓉过了很久才疑惑地问:“回去?去哪儿?”

“回燕京。我有种感觉,所有事情都是青灵集团那个谢董事长搞出来的。我们得回去找他。”

……

青灵集团的健身房占据了整个大厦十一层。

走下跑步机的谢浩然浑身是汗,明黄色的运动衫紧绷着结实的胸肌,黑色短发整整齐齐梳向后面,凸显出下面那张宽阔分明的古铜色面孔。他呼吸节奏均匀,从王倚丹手里接过湿毛巾,擦抹着脸上的汗。高强度体能训练燃烧着他体内的多余脂肪,整个人充满了健美力量,看起来就像是运动杂志的封面模特。

吕静蓉与谭燕站在隔离栏外,透过大面积的玻璃墙,看着谢浩然在王倚丹陪同下走出房门,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仿佛重达万吨的巨锤,把谭燕脑子里那点想要兴师问罪的念头彻底碾碎。

“吕静蓉,你什么时候支付违约金?”声音无限冰冷。

谭燕越过吕静蓉,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高昂着胸脯站在谢浩然面前,怒视着他,高声质问:“就是你让人找了栾景源导演,弄掉了蓉蓉在《血色浪漫》里的女二号角色?”

谢浩然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居然还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我已经把律师信发到你的经纪公司,等开庭通知吧!”

谭燕怒不可遏地连声咆哮:“不就是两千多万违约金而已,你至于下这种毒手吗?蓉蓉只是一个刚出道的小女孩,你这样做,会毁了她一辈子。”

谢浩然用森冷的声音回应:“照你的意思,随便违约反过来还是你们占理?姓谭的,别以为你在娱乐圈里认识几个人,名下的经纪公司颇有几分财力,做起事来就能肆无忌惮。我很明确的告诉你:你公司所在的那幢楼已经被我买下来。另外,南方卫视不会再与你合作。还有两家文化传播公司与你的合同也被我买断。呵呵……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谭燕脸色骤变:“这不可能!如果发生这种事,他们会提前通知我。”

王倚丹双手横抱在胸前,轻笑道:“是我要求他们暂时对你封锁消息。谭燕,你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回去改变什么。顺便说一句:吕小姐与我们青灵集团签署的广告代言合同是由你一手负责。按照法律上的连带关系,你和吕小姐都会成为我们的违约金共同支付人。”

这消息对谭燕来说如同五雷轰顶。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证实这种事情要不了多久。很快,谭燕握住手机的那只手从耳边缓缓滑落,整个人僵硬地站在那里,面无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浩然发出冷冷的声音:“你以为只要把吕静蓉抓在手里就能成为摇钱树?你以为签订的合同拒不执行我就拿你没办法?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放在面前的七百万不要,偏要自抬身价目中无人。实话告诉你,南方卫视那边是我给他们打了招呼,就算拼着不做《我们爱唱歌》这档节目,我也要吕静蓉从此以后永远在公众视野里消失。不就是嗓音甜美,外形可爱,能唱几首歌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在舞台上被导师随便夸奖几句,就能真的红遍大江南北?”

谭燕觉得双腿软得快要支撑不住身体,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哭腔:“……你……你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恐惧感。年纪轻轻的谢浩然根本不是想象能够随意拿捏的“富二代”。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而且掌握着天文数字般的巨额财富。

这就是传说中的“用钞票把人活活砸死。”

谢浩然冷漠地看着她:“还好我多少有那么一点实力。换了是新开店门的小公司,你恐怕根本不会赔偿违约金,还会寻找各种关系,让之前签下的合同作废。说到“赶尽杀绝”……你才真正符合这四个字。”

谭燕倍感绝望:“……我……我没那么多钱。”

王倚丹在旁边插进话来:“你名下有五套房产,按照经纪公司规定的责任划分比例,足够了。”

谭燕觉得身体一下子被掏空的感觉异常清晰:“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

“现在这个社会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秘密,尤其是针对个人而言。”谢浩然舒展了一下胳膊:“我劝你最好尽快支付你那部分的违约金。如果等到法院判决下来,强制执行,原本可以卖到五百万的房子,你最多只能拿到两百万。”

他继续发出冰冷的声音:“还有,别想着跑。你逃不掉的。我可以让栾景源改变主意,也能让南方卫视改变节目规则,你就应该知道我的能量有多大。我当然会服从规矩,前提是对方和我一样,共同遵循游戏规则。谭小姐,你已经破坏了一次规矩,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拒绝付钱,然后逃跑……我会把你送到世界上最危险的国家,比如非洲的那些战乱小国。我相信,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你会很受当地男性居民的欢迎。”

谭燕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不……你不能这样做!”

谢浩然没兴趣搭理这个陷入疯狂边缘的女人。他吩咐王倚丹:“叫保安把她撵出去。还有,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让律师催催法院那边,尽快审理我们的案子。”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健身房里只剩下谢浩然和吕静蓉两个人。

她的眼睛里全是恐惧:“求求你,我……我没那么多钱。”

“我知道。”

谢浩然的声音一如既往冰冷,毫无怜悯:“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没人可以例外。”

吕静蓉听懂了这句话里的意思,她觉得心脏被更大的恐惧魔爪死死攥住,结结巴巴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谢浩然语速平常:“我的公司需要一个广告代言人,这是你之前承诺过的。现在,这是你的工作。”



第三百五九节 感恩者

“你说什么广告代言人”吕静蓉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谢浩然看穿了她的心思,随口讥讽道:“怎么,你觉得我还会付给你七百万的广告费”

吕静蓉脸上一阵发烧,不由得低下头来。

“人事部稍后会跟你签一份新合同。你得为青灵集团工作十年。在这期间,我会按照普通员工的标准给你发放工资。”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认真地说:“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是你的自由,没人可以强迫你。”

吕静蓉想都不想张口回答:“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可以签约。”

演艺道路已经被彻底封死。改换门庭另外去别的媒体寻找帮助之类的念头被彻底打消。之前谢浩然对谭燕说的那些话,吕静蓉记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个年轻人让她有种面对魔鬼的恐惧感。

如果拒绝,他不会杀了我,但肯定有很多方法让我生不如死。

在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高利贷”。两千多万违约金分摊到自己头上,需要承担的份额至少也有上千万。谁能保证在偿还过程中自己不出任何意外那是一条无形的绞索,随时可能让自己活活窒息。

没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认命吧!

……

上千颗煅体丹撒下去,谢浩然收获了一大片苍翠的森林。

从前的修士很少考虑“民族大义”这种事情。像方玉鲲、刘蓓和范醉这样的修士更是少之又少。漫长的岁月让很多人都忘记了什么叫做国家,他们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修炼。

普通人的文明社会在进步,修炼世界却在后退。

飞升的前辈名字被刻在石头上,被无数后辈修士膜拜敬仰。月宫里嫦娥玉兔与吴刚的传说在流传,曾经以为那是距离自己最近,也是另外一个灵气浓郁的世外桃源。可是随着卫星上天,普通人在月球表面踩下一个个痕迹清晰的脚印,地球上的修士才恍然大悟,对自己长久以来的愚昧后悔不已。

他们开始逐渐接受“科学”这种曾经看来滑稽可笑,被斥为“奇技淫巧”的东西。

愿意成为修士的人越来越少了。很多世家和门派在时间长河中湮灭。

仍然还有一些人坚持着信仰,他们告诫后辈子孙必须恪守祖先传承,必须把古老的功法秘籍一代代传下去。

人类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物。

修炼和枯燥,如果不是天资聪颖的绝佳资质,很难在短短十几年里跨过炼气初期那道门槛。没有亲身体验到掌控灵能的微妙,谁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叫做“修士”的超级强者。

不是连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说了嘛,那是最愚昧无知的封建迷信,马克斯列拧主意是战胜世界上任何敌人的最强大法宝。

通体散之所以在修炼世界里卖得异常火爆,就是因为“三份散等于一颗丹”这句俗语。

一颗煅体丹,就能把普通人带进修炼世界,成就炼气。

药神院的人没有撒谎,身为实际控制者的方玉鲲当年以通体散药方形成这一方势力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要挂羊头卖狗肉用假药骗钱。太多的例子表明“三份散等于一颗丹”这句话没有错。远的不说,就以龙虎山上出品的煅体丹为例,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功效。

现在与过去,有太多的不同。

现在有飞机大炮,从前有长刀弓箭。

过去的人认为天圆地方,现在大家都知道地球是圆的。

在传说中的上古世界,灵气浓郁,天才地宝到处都是。

现在……不要说是千年人参,就算是偶尔出现一颗几十年的老参,也会被无数人拼命争抢,最终成交价高得可怕。

上古与现代材料上的差异,导致了“三分散等于一颗丹”这句俗语出现了误差。

龙虎山是修炼世界的炼丹大派。即便如此,在有心人看来,龙虎山上出品的丹药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别的不说,就以煅体丹为例,早年刚建国的时候,龙虎山卖出来的煅体丹还是白色。到了现在,仍然挂着“煅体丹”的名头,颜色却变成了蜡黄。

普通人不能服用丹药。他们无法控制身体内部骤然暴增的灵能,会被巨大的能量冲破血管当场死亡。

必须配合功法秘籍修炼,才能在服用煅体丹后将丹内蕴含的灵能顺势疏导,进入丹田,形成气海。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门派世家都把各自拥有的功法秘籍当做宝贝的真正原因。

这是专属于修炼世界的秘密,也是普通人眼中的笑话。

衰败的修炼世家太多了。很多无法在修炼大道上跨过炼气门槛的世家弟子颓废了,他们在花天酒地中迷失。一些关于修炼世界的秘密在酒精麻醉中随口说出。比如“老子吃了丹药就会变成超人,你他吗的吃了以后就会当场暴死……”

没人会在意,也没有人相信。吃了会死的东西那必定是毒药。大家都是人,你怎么可能会比我特殊哈哈哈哈……这实在没有道理。

没有当过父亲母亲的人,永远无法体会什么叫做“望子成龙”。

方玉鲲之所以能够聚集起不同境界数量多达上千名修士,创建了实力毫不弱于龙虎山的“药神院”,就是因为他答应给予加入药神院的所有修士足够分量的通体散。

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你会给他报美术班音乐班英文班舞蹈班书法班围棋班电脑班小演说家班写作班课科技班手工制作速成班……请注意,这些仅仅只是“课外兴趣”的范畴。等到上了小学五、六年级,你还会拼命给孩子加码,就算是自己每天喝稀粥啃咸菜,也要掏空口袋,挥舞着大把红色钞票,像疯了一样花费几万,甚至几十万的课外补习费用,让孩子在小升初考试前,脑子里强行塞进去更多的知识。

为什么

只为了能够让孩子考上排名靠前的民办初中,而不是泯然众人,享受国家九年义务教育制度,毕业考结束后直接升入片区对应的公办中学。

人人都想成为人中龙凤。阶级分化的思想从原始时代就出现,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再苦不能苦孩子,那怕老子我拼着性命受再多的罪,只要自家娃娃能够成龙上天,等到我两脚一蹬闭眼死去的那一天,脸上都会带着凝固的笑。

普通人如此,修士也一样。

如果是上古时代的通体散,三份吃下去,配合功法修炼,哪怕是资质再愚钝的家伙,一样可以跨过修炼门槛,成为初级炼气士。

材料不同,注定了现在的通体散无法与上古时代相比。方玉鲲对此无可奈何,药神院里的人对此也心知肚明。他们从未怪过三位副院主,因为他们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何况方玉鲲还为这些家人后辈服用了通体散却无法修炼的院内修士留了一条后路。

那就是钱,普通人使用的钱。

除去正常上缴的利润,留给药神院下属各个分堂的资金相当充裕。尤其是像孙宗延那种直接前往拍卖场推销自家丹散的修士,更是可以从中得到一大笔分成。之所以这样做,是方玉鲲明白自己实力有限。但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秘密。如果有足够的钱,打动持有秘密的那些人,说不定就能得到从另类途径成功修炼的方法。

方玉鲲是个好人,也是一个优秀且合格的领导。这就是药神院之所以在短短几百年时间里突然崛起,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

谢浩然用上千颗煅体丹把方玉鲲拱手让出的一切拿了过来。

冯继坤带着曾孙女冯如卉走进青灵集团总部办公室,两人对着谢浩然重重跪下去的时候,吕静蓉刚好离开这个房间,前后间隔还不到十分钟。

他与鲍老三是相识多年的朋友。谢浩然施展神通把鲍老三活活压死的时候,冯继坤也在场。他恐惧过,恨过,也曾对谢浩然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年轻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可是摄于对方强大的实力,只能把所有一切默默咽下去,闷在心里。

只要成功筑基,寿命就能增加。一百零二岁的时光对冯继坤来说,相当于普通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儿子算是修炼有成,两份通体散下去,成为了初级炼气士。正是因为这一点,冯继坤对三位副院主俯首帖耳,从不违背任何命令。

在冯继坤看来,谢浩然是赤裸裸的抢劫者,是大逆不道的抢劫者。尽管方玉鲲在总部大会上公开表态,冯继坤仍然固执的认为,是谢浩然抢走了属于三位副院主的药神院。

冯继坤也有专属于他自己的欲望。

那就是曾孙女冯如卉。

儿子在修炼方面没什么天分。八十多岁的人了,至今还是一个炼气中期。

可怕的事情遗传到了孙子身上。他前前后后服用了十几份通体散,却丝毫没有跨入修炼门槛的迹象。海量灵能涌入他的体内,配合着家传功法,就像一剂泻药,让他坐在马桶上拉了一整天,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三百六十节 回家……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修炼啊……

这道理冯继坤然当然懂。可是他不甘心。

东西方世界的文明交流随着时代进步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电影屏幕也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所占据。冯继坤老了,如果不是非必要情况,他大多数时间都会呆在家里修身养性。一壶茶,一柱香,盘腿坐在静室里冥思……在他看来,这才是人生岁月的正确打开方式。

曾孙女冯如卉活泼可爱,很讨老人喜欢。虽说已经不是含饴弄孙的时候,冯继坤却总会对这个曾孙女“认输”。小区里的人经常看到须发皆白的老爷爷跟着曾孙女转悠,两个人一起骑单车、放风筝、在马路上遛弯,还会一起出去看看电影。

不要把事情朝着阴暗邪恶的方面去想,这纯粹只是老爷爷与小小小孙女之间的纯真亲情。

如果没有这个曾孙女,冯继坤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叫做“钢铁侠”的家伙身子外面套着盔甲,也不知道有个父母双亡的倒霉孩子来自氪星球,被地球上的白皮肤外国傻逼称为“超人”。

尼玛的,神奇女侠是什么鬼?身上穿的衣服那么少,估计是从某个旮旯里跑出来的穷鬼,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出来维护世界和平?

还有所谓的“红色闪电”,不就是跑得快一点儿,动作麻利。就这样也能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

冯继坤知道这个世界变了。可他从未想现在这样忧心忡忡。电影屏幕上那些在普通人看来有着通天彻地之能的“复仇者联盟”成员,在上古修士面前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偏偏就是这么一群奇装异服的家伙,每年都要从华夏国人民口袋里掏走大量钞票。

普通人的事情,冯继坤没兴趣考虑。

想要让曾孙女成为修士的执念就这样在脑海里生根发芽,越来越执着。

他是川连省分堂的副堂主,位置只在鲍老三之下。

原本应该分配给儿子和孙子的资源全部朝着曾孙女身上倾斜。两年之内,冯如卉服用了多达二十一份通体散。冯继坤甚至不惜耗费功力,亲自给她疏通经脉。

这些做法没有收到丝毫效果。冯如卉与他的父亲一样,没有优秀的修炼资质。无法跨入炼气门槛,也就谈不上什么修为精进。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冯继坤给曾孙女服下了谢浩然赐下的那颗煅体丹。这是他身为副堂主,可以享受的福利之一。

如今,跪在谢浩然面前的这个年轻少女,是一个真正的初级炼气士。

老迈的冯继坤不太善于言辞。他用力咬破右手中指,将鲜血点在自己的眉心,敦促着曾孙女做出同样的动作,一老一少在谢浩然面前发出庄重誓言。

绝不背叛!

永远服从!

收服人心有时候就这么简单。只要准确抓住对方的命脉,找到切入问题的关键核心,就能一击命中,花费最小的代价,得到最丰厚的成果。

……

“时间积累财富”这句话用在修士身上再合适不过。华夏人从来就有财不外露的习惯。你永远不会知道身边某个外表平常的“穷鬼”竟然有着千万,甚至过亿的家产。他们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一起跳着广场舞,一起起小吃摊买豆浆油条,一起在菜市场里就白菜每斤多一毛钱还是少一毛钱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国外媒体常说“华夏人当中有很多隐性富翁”,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贺嵘从药神院那边转过来的第一批资金总额,高达五百亿元。

按照“全面扩容”计划,各个分堂正处于筹备阶段,两个月后,赶在新年大假前,两千家新超市将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

谢浩然对燕京很重视。

此前以“开设超市”的名义,对死去的宋家长子宋耀飞设下陷阱并非随口编造。谢浩然的的确确要在燕京开设超市,而且还是规模很大,位于城市商业中心的那种。

王倚丹早就看中了一幢大楼。位于城市核心地段,占地面积广阔,用来开设超市非常适合。她从今年上半年的时候就开始与楼主接触,对方价格咬得很死,根本不愿意松口。

手上有钱就好办事。谢浩然不想浪费时间,重新开始谈判的第一天,双方就签订合同,以一百三十亿的价格全面转让这块地。

谢浩然给王倚丹下了死命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管花多少钱,我要让这幢楼成为青灵集团在燕京城内规模最大的超级市场。无论如何,都必须赶在新年的第一天开业。”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虽说有些麻烦,却并非不可能。

贺家在燕京原本就有基础。城市北郊有一大块地皮是贺家的产业。王倚丹把这些资源归类整合,修建了一个大型仓储转运站。青灵集团与各地供货商的关系不错,从未拖欠过货款,虽说是新公司,声誉却很不错。只要一个电话,所有商品都能在短时间内运抵燕京仓库。

人员方面也没有问题。早在开设第一家超市的时候,王倚丹就同时展开了人才储备计划。那是给集体下属所有超市按照一比一点五比例配备员工的做法。虽说这样做很是烧钱,却不会因为人手问题发愁。按照预期,这样的做法将在集团扩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中止。就现在来看,无疑具有极高的前瞻性。

最大的问题是清场与装修。

超市的装修很简单,但是这次买下的楼面积很大,再加上工期紧,时间短,任何一家装修公司都不可能完成订单。迫不得已,王倚丹只能把大楼内部按照不同区域进行划分,由四家装修公司分片包干。同时签订合约:早完成一天,奖励五十万。若是质量不达标,未能按时完成装修,那就赔偿翻倍。

只要有钱,就有足够的动力。

谢浩然对新大楼的装修进度很满意,每天都要抽时间过去看看。

全面占据国内市场只是第一步。等到“青灵集团”这块牌子打响,就该把大量资本投入国际市场。

谢浩然很期待明年春节早日来临。大年初一,他会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手上有强的实力。超过两千家超市,绝对是一个令人必须仰望的数字。即便是普通人世界的王者,也必定会为此感到震惊。

装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贺明明的号码。

谢浩然点开通话键,听到贺明明的声音有些焦急:“你在哪儿?”

“我在新楼工地查看装修进度。”谢浩然敏锐地听出她的语调变化:“出什么事了?”

“我在集团总部,你最好尽快赶回来。”贺明明补充了一句:“我们的新超市恐怕不能按时开张。我们遇到了麻烦。”

……

在燕京,很多地方普通人无法踏足。

站在高墙大院外面,透过围绕墙内栽植的高大树木,仰望着远处那幢具有民国时期特色的老式建筑,谢浩然觉得很是感慨。

这是父亲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到这里,甚至走进去,与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发生交集的人见面。

卫兵仔细查看着身份证,拿起电话拨打院内。站在岗楼内的他声音很小,却一个字也没有逃过谢浩然的耳朵,甚至清清楚楚听见电话那端传来微小的音量“让他进来吧!”

谢家居住的地方,戒备森严。

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院内快步走出。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谢浩然一番,脸上露出温和微笑:“你就是谢浩然?跟照片上一模一样嘛!我是你二伯身边的秘书,你就叫我高叔叔吧!”

二伯?

谢浩然脑海里浮起“谢卫国”三个字。

爷爷谢伟长有三个儿子。长子谢建国,次子谢卫国,老三是自己的父亲谢振国。

秘书?

叔叔?

他轻轻发出无声的冷哼,瞟了一眼面前这个姓高的中年男子,冷冷地说:“前面带路。”

修士身份本来就高于普通人。何况谢浩然根本不认识对方,更没有随随便便张口就管谁叫“叔叔”的习惯。

高秘书对此毫不在意。他笑了笑,对门口值班的卫兵打了个招呼,也不多话,转身朝着院子里走。

谢浩然紧跟其后。

镶嵌在草地上的青砖步道颇有古典风格,表面有很多裂缝,显然经过后期修复。左右两边都是绿化带,高大的乔木与低矮灌木互相搭配,有常绿的松柏,也有北方常见的银杏。建筑轮廓逐渐出现在视线当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在外面走来走去的人影,还能听见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忽然,一个身影从侧面辅道上走出来。

那是一个胖乎乎的女孩。二十来岁,扎着两条辫子,浅色加绒罩衫是加大号尺码,脚下的长靴是流行款式,皮肤白白净净的,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可爱,不那么讨厌。

她站在面前,声音有些惊喜:“你就是谢浩然?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第三百六一节 阻拦

谢浩然微微皱起眉头,缓缓后退了半步:“你是谁?”

“我叫谢淑彤,是你的堂姐。”她说话的速度很快,还把姓高的中年男子带了进去:“警卫打电话进来的时候我也在,爷爷让高叔叔出来接你,我就偷偷跟了过来。”

谢淑彤的话很多,她对谢浩然超过一米九的个头感到惊讶:“你好高啊!比我在健身房里认识的那些教练还高。”

“听说你住在滇南省昭明市,怎么一直没给家里打电话?”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全聚德的鸭子没什么意思,我带你到一家新开的餐厅去,那里的菜式很多,味道也好。”

她属于那种很活泼,对人自来熟的性格。

谢浩然默默看了谢淑彤几秒钟,淡淡地发出声音:“让我过去,我找里面的人有事。”

谢建国在泽州对外婆一家的所作所为历历在目。

本以为是父亲老战友的顾钊,却是爷爷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监视者。

换了是谁遇到这些事情都高兴不起来,会本能产生出提防与戒备心理。谢浩然没见过二伯谢卫国,也从未与谢淑彤这个堂姐打过交道。他们也许是好人,与谢建国父子不同。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姓谢……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谢浩然把眼前这个热情的少女列入“敌人”名单。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我的朋友。

何况我这次来谢家,也有迫不得已,无比愤怒的原因。

看着谢浩然冷漠僵硬的面孔,谢淑彤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她默默地侧开身子,让出足够的通行空间。谢浩然就这样从她面前大步走过,留下一阵冷风。

谢淑彤听过一些这位堂弟的事情。那与故去的三叔谢振国有关。据说,当年奶奶对三叔的婚事很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眼,三叔被逼无奈只能离开燕京,他的新婚妻子在生下谢浩然后,也死于产后感染。

对于谢浩然冷漠的态度,谢淑彤并不在意。恰恰相反,她觉得这是太多悲伤与父母双亡所导致。

他毕竟是我的堂弟,是我的家人。

……

人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理念。

走出植被密集的绿化区域,一幢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有两个与高秘书穿着同样颜色、款式服装的男人在外面走动着,大概是在巡视。他们与高秘书之间远远点了下头,交换着眼色,目光也不约而同集中在谢浩然身上。

二十米外就是小楼入口,大门敞开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一条军制迷彩长裤,脚下的军靴也是制式。只有六摄氏度的室外低温对他毫无影响,估计是刚做完锻炼,他上身穿着一件军绿色紧身汗衫,衣料下面高凸起两大块发达的胸肌。抬起胳膊的时候,可以看到腋窝下面全是浓密黑毛。脸上轮廓线条坚硬,剃得极短的平头极其力量感,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冲击。

他没有谢浩然那么高,却分开双脚,毫不犹豫挡住他的去路。扬起嚣张的头颅,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面孔:“你就是谢浩然?”

站在旁边的高秘书连忙插进话来:“小宏,老爷子等着要见小然,你不要耽误时间。”

说着,他伸手去拉谢浩然的胳膊,想要带着他从侧面绕开。

见状,那人抬手用力把高秘书的胳膊打了下去,侧过脸,冲着他发出低沉森冷的声音:“老高,这是我们谢家的家事。你别管,趁早走开,别自找麻烦。”

高秘书有些两难,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对谢浩然抱歉且急促地说了一句“你先等等,我去去就来”。说完,他急忙绕过那位挡路的年轻男子,快步朝着小楼跑去。

谢浩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漠的双眼锁定面前男子,问:“你是谁?”

“我叫谢宏。”

身穿军装,剃着平头的男子狞笑道:“我爸是谢定东。”

谢浩然慢慢眯起了眼睛。

谢建国有三个儿子。长子谢振东已经在泽州被自己打成了残废。次子谢定东据说也是执掌一省的封疆大吏。最小的儿子谢阳东年轻一些,也在体制内工作。

谢宏舒展着胳膊,双手慢慢互握着。他一下一下用力压着手指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整个人释放出凌厉强悍的凶意:“小杂种,你在泽州很嚣张啊!要不是爷爷一直封闭你的消息,我还不知道你就在燕京。今天你来得正好,我要为大伯讨个公道,废你一条腿!”

听到这句话,谢浩然忽然笑了。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神情:“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

谢宏已经扬起右拳,傲然地发出低吼:“穷叫花子打着“走亲戚”的名义上门打秋风,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你说错了。其实……我是来找你父亲的。”

笑容从谢浩然脸上突然消失,他的瞬间完成了从冷漠羔羊到凶狠饿兽的转化:“他不让我的商场开张,我来要他的命!”

谢宏的拳头已经挥出。他清清楚楚看见站在对面的谢浩然没有闪避,却挥拳正面迎上自己的拳头。皮肤碰撞的时候,谢宏感觉自己整条右臂瞬间变得麻木。一股巨大的力量就这样毫无阻挡碾压过来,整个右手被当场打碎。就像一个瓷器花瓶被石头砸中,“哐啷”一声化为无数的碎片。

断开的手指在空中飞舞,伤口喷溅出大片鲜血。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动着谢宏身体不由自主连连后退。凶悍的杀意在他的眼睛里如潮水般退去,然后被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恐惧彻底取代。

谢宏不是常人眼中毫无用处的官二代。他从幼年时代就被送入军营接受训练。能够进入特种部队,一方面靠得是家族帮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自己努力,刻苦训练。虽然年轻,可是以谢宏的身手,在队里可以做到一挑三。他是大队领导眼中的“好苗子”,正打算选送参加下一届全军比武大赛。

连军中高手都打不过我,对付区区一个谢浩然,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振东与谢定东是亲兄弟,谢宏与这位大伯的关系很不错。小时候得过很多礼物,每年的压岁钱也不会少。谢宏性子直爽,听到谢振东被打成残废,当时就怒不可遏想要找到谢浩然报仇。只是苦于爷爷封锁消息……很幸运,根本没有想到谢浩然今天会主动送上门来。谢宏打定了注意:废他一条腿,再把这个从未谋面的堂弟一脚踢出去。

看着在空中飞扬的那一根根断指,谢宏觉得脑子里一片麻木。

我的手就这么断了?

我……以后该怎么办?

麻木伤口很快变得无比疼痛。不等谢宏后退的身体落地,谢浩然一个箭步扑过去,左手抓住他的肩膀,右手扣死他的左臂,带着脸上毫不掩饰的狰狞,灵力威能猛然爆发,将谢宏整条胳膊硬生生从肩膀上扯下。带着鲜血淋漓的断裂肌肉,破碎不堪的韧带,骨头关节被反向绞断。谢宏被突如其来惨痛刺激着瞪大双眼,看着状如魔神般的谢浩然高高扬起自己的断臂,像垃圾一样朝着身后抛去……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快要死了,就站在通往地狱的边缘。什么信念、勇气、男人的尊严、家族的光荣统统都被抛之脑后。张开嘴,发出“哇”的一声惨叫。

怪不得他会把大伯活活地打成残废。

这是谢宏陷入昏迷前,脑子里最后的念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站在远处那两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守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剧变搅扰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直到谢浩然把毫无知觉的谢宏扔在地上,抬起脚,对准他的左腿上部狠狠踩踏下去的一刹那,才恍如梦醒,不约而同朝着事发地点跑去,嘴里不顾一切高喊着“住手”。

这一脚,谢浩然用上了大威德金刚之力。他要让谢宏永远坐在轮椅上,一辈子站不起来。

不管你姓什么,与我有着什么样的血缘关系,总之你是你,我是我。连状况都没有搞清楚,就像疯狗一样冲着我狂吠乱叫,哪有不狠狠收拾你一顿的道理?

我可以不杀你,可以留你一条性命。但是你得明白普通人冲撞修士的严重后果。

何况,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次来,就是找你父亲谢卫东的麻烦。

树林里冲出几名荷枪实弹的卫兵,乌黑的枪口纷纷瞄准身上染血的谢浩然。为首者是一名队长,他透过瞄准镜把谢浩然牢牢锁定,发出连声怒吼:“站在那里不准动,再往前一步,我要开枪了。”

在这个院子里,外来者的信息会在第一时间传递给分守在各处的警卫。他们知道这个几乎把谢宏活活打死的年轻人是谢老的孙子。如果换了是别人,根本不会有什么警告,早就被密集弹雨当场打成马蜂窝。



第三百六二节 奶奶

高秘书从小楼里跑出来,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看到被谢浩然踩在脚下,生死不明的谢宏,纷纷发出带有恐惧和愤怒的喊叫声。

“小宏,你怎么了?”

“王队长,你们为什么不开枪?”

“开什么枪?你疯了吗?那是小然,是三叔的儿子!”

乱哄哄的声音让人听了就觉得心烦意乱。高秘书站在那里束手无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而且事态发展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他想不通,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离开了不到半分钟时间,谢宏就差点儿被谢浩然活活撕成碎片……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究竟从哪儿得到的这种力量?简直强得可怕!

谢浩然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抬起手,翘起食指,轻轻抹掉粘在下巴上的一点血。

一个长着“国字脸”的中年人叫过高秘书,两个人低头说了几句,高秘书从那人旁边离开,快步走到手持突击步枪的卫兵队长面前,凑近对方,急促地下达命令。卫兵队长缓缓点头,又气又怒的警惕目光丝毫没有从谢浩然身上移开过。就这样注视了他足足三秒钟,卫兵队长终于把枪口放低,带着极其复杂的神情,发布命令,带着所有武装人员离开现场。

谢浩然看到二楼侧面的窗户里站着一位老人。他正居高临下,透过玻璃注视着自己。

那位中年人抬脚朝着自己走来。他脸上肌肉紧绷,带着强烈的怒意。看得出来他正努力控制着情绪,却在距离五米左右的位置被谢浩然冷冷喊住:“就站在那儿,不要过来。”

中年人脸上全是惊愕,他显然从未被这个年龄段的人如此无礼对待。更加强烈的愤怒在身体里腾起,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谢宏,强忍着怒火,说:“小然,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小宏……他可是你的堂兄啊!”

谢浩然抬起下巴,冷冷注视着对方:“你是谁?”

“我叫谢卫国,是你的二伯。”他的关注重点是谢宏:“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你先把小宏放了,否则他会死的。”

谢浩然回答的很平静:“他想杀了我。”

谢卫国脸上全是惊愕:“你说什么?”

“他想杀了我。”谢浩然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口口声声说是要给谢振东报仇,他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高秘书刚走,他就对我挥拳。我没兴趣分辨解释。堂堂联合作战部首长居住的地方,总不可能连监控摄像头都没有吧?你可以调取监控录像看看,就知道我没有撒谎。”

谢卫国显然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他不禁皱起眉头,牙齿咬得很紧,凝神注视着谢浩然,锐利的目光在他与昏迷不醒的谢宏身上扫来扫去,僵持片刻,他发出严肃的声音。

“小然,我就问你一句话:今天你突然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谢浩然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二伯,这是我第一次叫你。我不希望是最后一次。”

他抬起脚,从谢宏身上让开,后退了两步,说话语调没有任何变化:“我父亲在遗书上提到过你,说是你们兄弟俩感情很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次放过谢宏。”

秘书高恒贤站在很近的位置,看到事情有了变化,连忙招呼着另外两名警卫快步上前,三个人一起,把奄奄一息的谢宏连拖带拉从谢浩然面前抱走,匆匆走进小楼。

谢卫国线条坚硬的脸上显出一丝柔化的迹象。他看着一言不发的谢浩然微微颌首,突然张口高声叫道:“王猛,你给我出来!”

之前手持突击步枪,身穿军服的卫队长迅速从树林里跑出。他在谢卫国旁边双脚立定,举手行了个军礼:“首长,您有什么吩咐?”

谢卫国转身的幅度不大,他盯着王猛,凌厉的目光仿佛要把对方活活刺穿:“我问你,小然从大门进来以后,你们是不是一直在监视他?”

王猛保持着标准的军人站姿,用响亮的声音回答:“是的。”

“那你有没有看见是谁先动的手?”

王猛丝毫没有隐瞒:“是谢宏主动挑衅。”

谢卫国追问:“小宏动手了?”

“是的,这位客人被迫反击。”

“他有没有使用武器?”

“没有。”

谢卫国脸上的强硬表情明显变得缓和下来。他微微点头,对王猛说:“你先下去吧!到监控室把刚才的录像保管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删改。”

“是!”王猛再次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谢卫国慢慢呼了口气,对谢浩然和蔼地说:“小然,跟我进去吧!”

谢浩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声音很冷:“大伯,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来吗?”

已经准备转身的谢卫国愣住了:“小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来找谢定东。”谢浩然抬起右手,像剑一样指着不远处的小楼:“麻烦二伯你把他叫出来。”

那怕谢卫国涵养再好,也被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激怒:“你已经把小宏打成重伤。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小然,不管怎么说,我和定东都是你的长辈,你怎么一点尊敬的意思都没有。”

谢浩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这样冷冷地注视着他。

更多的人从小楼里走出来,站在楼上窗前的那位老人一直没有动。距离不算远,以谢浩然敏锐的耳朵,清清楚楚听见楼里传来哭天喊地的嚎叫,还有各种杂乱的尖叫。以及咒骂。

一群年轻男女簇拥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出现在小楼门口。他们朝着这边走来,在谢卫国身后停下脚步。

老妇雍容华贵,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却看得出保养极好。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在旁边搀扶着,恶狠狠地瞪着谢浩然,对老妇大声道:“老祖母,就是他打伤了我大哥。”

听到这句话,谢浩然不禁眯起双眼,带着冷笑问:“你是谢扬,谢定东家的老二?”

谢扬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他凑近老妇耳边,用带有哀求口气的声音撺掇:“老祖母,我大哥被打得那么惨,你一定要为我大哥报仇啊!”

不等老妇说话,谢浩然再次发出阴冷的声音:“谢扬,你爷爷谢建国没告诉过你,不要招惹我吗?”

“够了!”

老妇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厉声喝道:“谢浩然,我是你的奶奶。你……你给我跪下!”

谢浩然淡淡地问:“凭什么?”

老妇见自己的话没有丝毫效果,整个人气得浑身颤抖。她一把挣开谢扬搀扶着的那条胳膊,笔直指向谢浩然:“我就知道苏夜青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勾引我儿子,连我这妈都不认。宁愿在南疆到死都不肯回来。现在好了,坏女人生出你这么个尊卑不分的东西。见了面连“奶奶”都不叫,还把小宏打成那样……你……你给我滚!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我们谢家没有你这样的孙子!”

谢浩然在口腔里慢慢咬着牙。无论换了是谁被这样指着鼻子骂,都不会觉得好受。他控制着情绪,淡淡地发出讥讽:“你以为我愿意回来?这个院子肮脏透顶,那么多年,你们对我爸和我妈不闻不问,连我妈去世的时候也没人来看过一眼,现在居然好意思跟我谈什么孝顺?”

谢卫国在旁边看着事情要糟,连忙走到两个人中间,面对谢浩然,打着圆场:“小然,你妈妈的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当时你爸爸托人给我带了口信,但是太晚了,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爸爸已经带着你妈妈的骨灰去了南疆。我和你爷爷……”

“苏夜青那个女人就算不死,我也不会让她进我的家门!”

老妇再次发出与她苍老年龄毫不对称的尖利嗓音:“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这件婚事。要不是振国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头,瞒着我们结婚,他也不会被老谢赶出家门。”

谢卫国脸上全是急色:“妈,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

“我为什么不能说?”老妇仿佛抓住了问题关键,她死死指着谢浩然:“瞧瞧他,好好瞧瞧,这就是我的孙子。小宏的年纪比他还小,辈分也比他低,刚见面就被他打得死去活来。我告诉你,小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陈凤英绝对不会放过你……不,不仅是你,还有苏家所有的人,都要给我的曾孙子抵命!”

之前在大院门口遇到的谢淑彤从侧面方向的步道匆匆走来。王猛紧跟其后。不等谢浩然说话,谢淑彤连忙跑到父亲谢卫国身边站住,气喘吁吁地对陈凤英说:“奶奶,不是这样的。今天的事情不能怪小然,是小宏他……”

陈凤英猛然回头怒视着她:“你给我闭嘴!”

谢淑彤被这句抢白噎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第三百六三节 狙杀

好不容易喘过气,她愤愤地用力剁了一脚:“奶奶你怎么不讲道理?明明是小宏先动手,你怎么把所有责任都怪到小然身上?”

谢卫国在旁边眉头紧皱。趁着女儿谢淑彤说话的时候,他上前几步,低声对谢浩然道:“小然,你先回去吧!换个时间再过来。等我劝劝你奶奶,她对你没有恶意。小宏年纪小,老人家心疼小孩子。这样,你留个电话,我回头打给你。”

谢浩然没有听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卫国,视线随即落到了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陈凤英身上,冷冷地笑了。

“按照辈分,谢宏是我的侄子。刚见面他就动手,这才是真正的目无尊长。看在你生了我爸的份上,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得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此话一出,立刻激怒了所有人。

谢卫国怒声斥责:“小然,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奶奶说话?”

谢扬脸上充满了愤怒,眼睛里却深深隐藏着得意:“奶奶,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他根本不是我们谢家的人,他就是个不要脸的野种!”

“野种”两个字刚说出口,话音未落,谢扬突然感觉喉咙一紧,可怕的窒息感瞬间笼罩全身。他慌忙用双手捂住脖子,手指能够触摸到皮肤,那里空荡荡的,没有想象中本该存在束缚物体。

谢浩然与谢扬之间距离有五、六米远。他左手朝前伸直,五指张开形成爪势,空握着的掌心里仿佛捏着肉眼看不到的物件。他一言不发,谢扬想要叫骂,却发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凝固在脖子上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把骨头拧碎。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

陈凤英双眼睁得斗大。她伸手去拉谢扬的胳膊,却怎么也不能他的手从脖子上拽下来。看看脸上全是痛苦表情,张着嘴,仿佛脱水鱼儿般快要窒息的曾孙,陈凤英猛然想起一件事。她顿时像触电般把手缩了回来,眼睛里全是惊恐,慌乱的目光在谢浩然与谢扬之间扫来扫去,抬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死死指着谢浩然,隔着指缝,发出含糊不清的语音。

“……你……他……他是……修炼……”

这些意义莫名的话在旁人听来根本不懂。谢卫国毕竟是身居高位的大员,他用力吞了几下喉咙,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浩然,又惊又怒地问:“小然,你……你怎么会这个?”

能够掌控国家权力的人,自然明白很多在普通人眼里神秘莫测的事情真相。

谢卫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士。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弟弟的儿子,嫡亲的侄儿,竟然也是修炼之人。

谢浩然仿佛一头抓住猎物的狮子,他把左手缓慢举高,看着谢扬双脚离开地面,整个人悬在半空,腿脚在空中乱蹬,整张面孔憋得一片青紫,这才缓缓将胳膊落下。谢扬脚尖踮在地上,很是困难的勉强维持呼吸。愤怒已经从他的眼睛里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谢定东,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儿子!”

充满震怒的咆哮声在灵能驱动下成倍扩大,传遍了整个院子。

远处,三十多岁的谢定东趴在小楼楼顶,透过二十厘米高左右的边缘隔层,低声问同样趴在身边的一名武装警卫:“有把握干掉他吗?”

警卫手里端着一支突击步枪,射击频率被调成单发。他“唔”了一声:“距离很近,没问题。”

谢定东惶恐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低声催促道:“快开枪,打死他。”

警卫缓缓点头。他的这支突击步枪加装了战术瞄准镜,谢浩然就在楼下,一百多米的距离,对方注意力被楼下那群人所吸引,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根本不会发现从楼顶边缘隔层伸出去的枪口。

黑色十字交叉点沿着谢浩然的胸口慢慢上移,将头部纳入准星。

警卫是谢定东的心腹。他知道谢浩然是谢老的孙子。可是那又怎么样?谢定东同样也是谢老的孙子。谢家三个儿子,老三谢振国死得早,老二谢卫国虽说是高官高官,手上权力却远远不如老大谢建国。不管怎么说,谢定东毕竟是谢建国的儿子,他是燕京市委常委,在家里也很得老太太陈凤英的喜欢。反正是家族内斗,谁死谁活与我无关。一句话,服从命令听指挥,谢定东和他老爹谢建国肯定不会把自己像垃圾一样扔掉,他们会记得自己这个人情。

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警卫突然感觉手中的突击步枪发出从未听过的古怪响声。

那是从枪身中部传来的金属摩擦,非常刺耳,也就是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一股巨大的能量在身前轰然炸开。他猝不及防,惨叫着上身后仰,紧接着在巨大的推动作用下朝着侧面翻倒,整个面部和上身被炸伤,到处是血。

楼下,所有人都听到了从楼顶传来的爆炸声。不等谢卫国发话,刚从小楼入口走出来的高秘书迅速转身冲上楼梯。等到他带着两名贴身护卫爬上楼顶的时候,发现那名警卫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胸口的衣服被爆炸力量撕裂,皮肤和肌肉层被撕开,有几处已经露出森白色的骨头。他的右眼球被炸飞,大半边脸被火焰烧焦,右边面颊出现了一个深深凹进去的大洞,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谢定东的情况要好一些。他双手撑在地面上,强忍着剧痛,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高秘书连忙跑过去一把搀住他的胳膊,目光迅速在周围寻找爆炸源。

他看到一把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突击步枪。只剩下枪管和枪托,中间的金属构件扭曲得不成样子。本该插上弹匣的位置已经空了,周围地面上到处是散乱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火药气息。

高秘书对武器很精通。他不由得呆了片刻,疑惑地问:“枪炸膛了?”

谢定东被炸伤的脸上火烧火燎疼痛无比。他努力使面部肌肉保持疼痛感不那么强烈的扭曲角度,嘴里轻轻吸咝着,心有余悸地颤声道:“好像……好像是子弹炸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可怕的经历。

他明明看见警卫手指搭上扳机,就在扣下去的一瞬间,莫名其妙就炸了。

一个满装弹匣三十发子弹,在同一时间轰然炸开。

谢伟长出身行伍,家里的孩子无论辈分高低,或多或少都接触过枪械。虽说谢定东射术不精,可是以他的经验和见识,倒也不难对这种事情做出判断。

高秘书脑子里的疑惑更深了:“这么多子弹一起爆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谢浩然明明白白指向这里的高喊声。

“谢定东,你给我滚下来!”

这声音充满了凶悍与霸道,毫无思想准备的谢定东被吓得浑身直打哆嗦。他像受惊的兔子那样猛然从高秘书手里挣开,踮着被炸伤的腿脚,很是滑稽地向后跳着走,嘴里一个劲儿地嚷道:“我不去,我不去!”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谢浩然的咆哮声更大了。

就在高秘书和两名守卫面前,朝着楼顶梯道逃去的谢定东突然僵在原地不会动弹。他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钉子牢牢钉住,就连脖子偏转这种最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办到。

“救命,快……快救救我!”

他背朝着高秘书。准确地说,是背朝着楼下人群所在的方向,保持着这个固定的姿势,开始缓缓移动。

谢定东连声哭喊。他真正是哭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满脸都是。被强行固定的感觉很糟糕,非常可怕。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强行塞进一个狭窄的模具,就像工厂里专门用来凝固金属铸件的那种。全身上下所有地方被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衣服裤子也被严密压实,与皮肤紧贴在一起。不要说是挣扎活动,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高秘书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谢定东的姿势有些滑稽:他的左腿抬高,正准备朝前迈出,右脚承担着身体重心与平衡,手臂弯曲弧度有些大,保持着想要拉开楼梯间大门的姿势。他就这样被定住了,仿佛一尊雕塑,被一只无形巨手握住腰,朝着后面方向用力拖拽。

这简直就是玄幻电影里的才能看到的画面。

挡在地面上的破烂步枪被他的脚后跟扫开。谢定东无法转身,但他知道身后就是楼顶边缘。再这样往后平移,就会一头栽下去,活活摔死。

他不顾一切凄声尖叫起来:“救命!高秘书……救救我!快救救我!”

看呆了的高恒贤等人如梦初醒,连忙从各个方向追赶过去。

但是已经晚了。

谢定东已经滑到楼顶边缘。他的脚后跟如想象中那样撞到了坚硬的水泥层。身体歪斜,朝着楼下翻倒。



第三百六四节 世外高人

一尊雕塑从楼上掉下去!

不仅是高秘书,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脑子里都冒出了同样的念头。

只有三层的小楼并不高,加上垫高的地基,还有比普通建筑更高的楼层,充其量也就是二十米。如果保持正确姿势,从这个角度跳下来虽会受伤,却不一定会死。但是谢定东现在跟本不可能做出双腿并拢,足尖落地的标准跳伞动作。他脑袋朝下,双脚朝天,掉下来必死无疑。

他听到了从耳边刮过的“呼呼”风声,大脑一片空白,心脏被恐惧填满。

我完了。

我死定了。

尼玛的,都怪我爸,取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取个“定”字。

绝望的时候,思维会变得非常混乱。

高秘书在楼上,满面惶恐。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闹出了很大的乱子。

陈凤英望着从空中坠下的谢定东,满是皱纹的面孔一片惨白,她怒火攻心,大片的鲜红颜色沿着脖颈迅速向上,很快染红了两边面颊,然后急速消退,白色与红色仿佛两军交战,在她那张脸上杀来杀去,为了争抢一点点空白位置打得你死我活。

谢卫国神情冷峻。他保持着挺胸抬头的姿势,视线自始至终也没有从谢浩然身上移开。紧抿着嘴唇,急速运转的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小辈,住手!”

突然,从院子入口方向,也就是谢浩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谢定东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彻底没有了那种让自己走向死亡的沉重坠落。颠倒的身体也被一股力量从后面托着,缓缓竖起,重新恢复了脚下头上的正常姿势。只是看看足底,距离地面还有将近一层楼的高度。

他在缓缓落下,而不是坠下。

谢浩然没有转身,他看到站在对面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姓氏的朝着自己身后看过来。不同的人眼睛里目光各异,有的惊喜,有的疑惑,还有的冷漠平淡……

陈凤英脸上紧密的皱纹纷纷松开,仿佛一朵沿着两只眼珠绽放的诡异菊花。她双手合十,惊喜无比地高声叫道:“烈先生,您终于来了。”

对于这个生下自己父亲的老女人,谢浩然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他运转灵能,缓慢转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两名男子。

一个很老,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皮肤枯皱程度与陈凤英有得一比。人老到一定程度,光从外表很难判断出具体性别。如果不是他下巴上残留着稀稀拉拉几根白色胡须,谢浩然也不会一眼看出这家伙是个男人。

站在他身边的人很年轻,同样也是男性。两个人都穿着灰色道袍。年长的那个衣服束带是黄色,手里拿着一支拂尘。年轻的衣服则是浅黑,身后背着一口剑。

谢浩然用冷漠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对方也在用不善的目光将他牢牢盯住。

身后传来陈凤英哭天喊地的叫骂声:“烈先生,求你救救我的孙子。”

年长的道人眉头微微皱起。他抬起右手朝着那边挥了一下,站在身边的年轻道士会意地点头,快步从谢浩然身旁绕过。听脚步声和速度,应该是在陈凤英身边站定,然后低声安慰着她。

老道士直起佝偻的身子,昂首挺胸,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慢慢拈着下巴上没剩几根的胡须,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异光彩:“真没想到,谢家居然还有你这么一个人物,你也是修炼之人。”

谢浩然对这番半恭维半威胁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看着对方衣服上绣着的龙虎山徽记,冷冷地问:“你就是烈阳”

问话根本没有尊敬的意思,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烈阳真人对此很不适应,也觉得极不舒服。脸上刚刚泛起的几分平和立刻被他压了下去,面色阴沉,软中带硬地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就算你是谢老的孙子,也总得讲究一下“尊老爱幼”四个字吧”

没有任何预兆,陈凤英尖细难听的喊叫声从谢浩然身后再次响起。

“烈先生,他不是我的孙子,我们谢家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后辈。”

烈阳真人仿佛占据了大义,他越发显得严肃起来。抬起手,朝着谢浩然指指点点:“你看看你,刚一回家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情。要不是我接到电话赶过来,定东说不定已经死了。年轻人,他可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堂兄啊!你就真这么下得了手你还要不要脸”

“脸”

谢浩然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他反手朝着谢定东所在的方向指去,连声冷笑:“他想杀了我。他躲在楼上一直不肯出来。还带了人在楼顶埋伏。如果我是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现在已经被他乱枪打死……老道士,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有这种事”烈阳真人愣住了。

他再次皱起眉头,先是看了一眼被几名警卫簇拥着站在不远处的谢定东,然后抬手叫过被派到陈凤英身边的随从,两个人凑近,低声吩咐几句,那人点点头,朝着谢定东走去……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还是与烈阳真人低声交流。老道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凝重。

等到他重新站直身子的时候,望向谢浩然的目光已经多了极其深重的敌意。

“你为什么要打伤谢宏”烈阳真人已经没有之前的善意。他目光炯炯盯着谢浩然:“谢宏是我亲选的弟子,将来是要继承贫道衣钵的继承人。小辈,今天这件事情,你必须给贫道一个交代。”

谢浩然忽然笑了:“你们龙虎山的人都一样,不讲规矩,不讲道理,还有……不要脸。”

不等烈阳真人说话,谢浩然以极快的速度大声斥问:“谢宏要杀我,谢定东也要杀我。他们难道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认识我栽赃陷害乱泼污水的事情谁都会干。老道士,难道别人要杀你,你就会老老实实把脖子干净,然后把脑袋伸过去吗”

烈阳真人真正是动怒了。他气得脸上胡须乱颤:“你……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胡言乱语!”

陈凤英如同老猫头鹰般难听的声音再次响起:“烈先生,他不是我们谢家的人。你给我狠狠收拾他,就像他对付小宏那样,往死里收拾!”

听到这句话,谢浩然猛然转身,用凶狠狰狞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凤英:“你再说一遍试试”

凶暴狂怒丝毫没有遮掩,陈凤英感觉站在面前的谢浩然与自己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而是一头刚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饿兽。极其残忍,凶横到极点的那种。尖厉的獠牙渴望鲜血,仿佛一口就能把自己吞下去。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能够成为联合作战部首长配偶的人,当然有着极强的情绪控制能力。尽管害怕,陈凤英仍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瞪着眼睛,仿佛目光就是武器,能把谢浩然活活戳死。

见状,烈阳真人不由得连连摇头:“小辈,那可是你的奶奶。你连对待自家亲人都是如此态度,可想而知你的心性是何等冷酷。”

谢浩然听出了老道士的画外音。他深深看了陈凤英一眼,不慌不忙转过身,直视对面,问:“你想怎么样”

“从古至今,能够成为修士的人,无一不是具有大坚韧、大忍耐力、大果决心性。贫道算是长寿,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见过太多太多。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修炼到今天这个程度。但是我看你性子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显然不是修炼之正法,更像是传说中久已失传的魔族之功。”

听着烈阳真人这番莫名其妙的长篇大论,谢浩然不由得被气到笑了:“你说是就是”

“贫道也不敢肯定,但我还是有一定把握才敢这样说。”烈阳真人注意着他脸上表情,试探着问:“你现在不过是炼气中期的境界,就能以拳掌运势,虚空拿人。小辈,这可是魔族神通,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魔族神通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眸深处闪烁着冰寒冷光:“老道士,你瞎扯的功夫还真是不错。“拳掌运势,虚空拿人”就一定是魔族神通你龙虎山不是也有同样的招式吗如果你记忆力退化,我可以提醒你。好好想想的“虎形之章”,第三篇,第七十九式。上面可是说得明明白白:双手以虎爪之势运力,以虚怀若谷之法吐纳。可吸物,可运体,最多可于三丈之外御敌。”

烈阳真人听得呆住了。他苍老的脸上猛然闪现出惊怒神情:“这是我龙虎山不传之秘,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浩然当然不会告诉烈阳这段口诀来自。他冷笑着说:“我问你,“谢家子孙,有风云化龙之迹象”,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烈阳真人逼视着他:“小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第三百六五节 杀了他

谢浩然毫无惧色:“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烈阳真人被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搅扰得心烦意乱,他强压住怒火,随口道:“没错,是我说的。”

谢浩然紧接着又问:“你听谁说的谢家子孙可以风云化龙?”

烈阳真人被挤兑得怒火上冲,再也顾不得什么涵养,什么道骨仙风,怒声叫道:“贫道是修炼之人,占卜之法上可知天,下可知地,亦可通鬼神,探人心。区区一句占卜之辞,乃是当日卦象所显示。”

谢浩然淡淡地问:“谢家子孙后辈这么多,那你知不知道着卦象具体对应在谁的身上?”

站在身后的陈凤英完全没有理解他这句问话的意思,张口尖叫起来:“烈先生的神通哪里是你这种人能够明白?谢家没有你这种后辈,我永远不会承认你是我们谢家的人。”

谢浩然被她扰得很是烦躁,侧转身子,同时做了个深呼吸,阴测测地说:“要是你觉得活得不耐烦,我可以先把你送下去。”

谢卫国在旁边怒声劝道:“小然,不准你这样跟奶奶说话。”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神情与声音完全平静下来:“二伯,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量。”

烈阳真人再次发声:“小辈,贫道今天不想为难你。既然你知道我龙虎山的不传之秘,又有炼气中期的修炼境界……这样吧!贫道给你个机会,我收你为徒,你可拜入我龙虎山门下。”

此言一出,就连陈凤英也猛然惊叫起来:“烈先生,你怎么……”

谢浩然的说话速度比她更快:“老道士,我还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烈阳真人有些疑惑:“什么事?”

谢浩然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玉林”的道士?”

烈阳真人心神一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你……是你杀了玉林?”

谢浩然朝前走了几步:“别以为没人知道你的那点龌龊心思。你口口声声“谢家子孙风云化龙”,实际上,你一直跟谢建国走得很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龙虎山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插手世俗事务。只不过,中间出了些差错……具体缘由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是你……老家伙,你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想着离开。”

谢浩然一直朝前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烈阳真人对那张年轻狰狞的面孔看得越来越清楚,就连每一丝头发都不会显得模糊。一股恐惧,伴随着本能的警惕,从身体里蹿发出来。烈阳真人完全是下意识的运转灵能升起法力屏障,刚刚完成起手式,就看见谢浩然猛然跃起,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高高抡起右拳,朝着自己头顶轰然砸下。

“大威德金刚,破!”

以“吨”数为单位的力量碾压过来,烈阳真人被震得连连后退。这是他自修炼以来硬生生扛住的最强大拳力,在头顶交叉的双臂直到攻击过后还颤抖不已,感觉整个身子发麻,有那么几秒钟,甚至失去了知觉。

“……你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你怎么会《大威德金刚》功法?那明明是圆法寺的不传之秘,你是怎么学会的?”

“还有,你根本不是炼气士,你这么年轻……你到底是怎么修炼的?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年轻的金丹修士?”

一拳,砸破了所有伪装。

如果换了是其他对手,谢浩然这运足威力的一拳,完全可以把对手从地面活活砸进地底。就像打地鼠游戏,只露出头顶那一团黑色毛发。

“老子凭什么要告诉你?”

谢浩然狞笑着,缓缓活动着肩膀与手臂关节。刚才那一拳只是热身,还有试探。龙虎山果然名不虚传,金丹巅峰的修士果然实力强大。烈阳真人仓促之下竟然挡住自己的攻击,光是这份实力,就足以给予他修士之间的尊敬。

“我可以让你死得很痛快。”不同的杀戮方式,就是最简单直接表达敬意的方法。

烈阳真人脸上全是扭曲的怒火。他不由分说,反手抓过站在旁边的年轻道士,一把抽出那口剑,剑尖笔直朝着谢浩然狠刺过来。

“别以为我龙虎山没有神通。小辈,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的剑尖如蛇般灵活,即便是在狭窄的角度也能巧妙变换姿势。攻击方位不固定,并不依照谢浩然的身体要害为目标,而是如鱼儿在水中游动,剑头剑身之间不断挽出一个个雪亮的金属光团。身体交错碰撞之间,谢浩然胳膊与大腿上多了几道伤口。不算深,三厘米左右,从破裂的衣服下面渗出一道道鲜红痕迹。

陈凤英在旁边看得心花怒放,皱巴巴的脸上充满了女性得到强烈满足后的酣畅快感。她用力攥紧拳头,连声为烈阳真人叫好:“烈先生,杀了他!快杀了他!”

谢卫国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声叫道:“妈,小然是你的亲孙子啊!”

“他眼里可没有我这个奶奶!”陈凤英猛然转头怒视着谢卫国:“当年老三被那个狐狸精从家里骗出去的时候,我就发誓再也没有他这个儿子。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什么谢浩然,他根本就是苏家的野种!”

谢卫国脸色一片铁青。他知道继续呆在这里也不会对控制事态发展有任何帮助。思考片刻,他快步朝着小楼跑去。

谢浩然在闪躲着烈阳真人的剑光。

他很惊讶,也真正觉得自己过于轻敌。自从踏入修炼之路,一直是顺风顺水。得益于《珍渺集》与文昌帝君命格的帮助,收编雷极门的过程中没有遇到太大困难。在清凉山上面对凶虎血蛇,也是依靠聪明智慧躲过一劫。再后来并吞药神院……从一个普通修士一步步做大做强,信心也开始膨胀。

本以为对付烈阳真人是很简单的事情。这也是因为之前从药神院三位副院主那里得到的“经验”。方玉鲲、刘蓓和范醉三人都是金丹境界,却被谢浩然以神通压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烈阳真人的高超剑法显然就是一门神通。《珍渺集》上的记载历历在目:境界易练,神通难得。巨鲲化鹏,展翅九万里,扶摇上青天。

若是没有掌握神通,鲲永远都是鲲,永远只能呆在无尽无底的深渊。哪怕修炼到再强横的程度,充其量也只是一条鱼,永远没有飞升的可能。

龙虎山上的秘密,不是所有龙虎山门人都有资格知晓。这一刻,谢浩然真正对龙虎山产生了好奇。尤其是烈阳真人正在施展的这门神通,《珍渺集》上根本没有记载。他下意识产生了要把这个老道士抓住,强行搜魂的念头。

高速躲避的时候无法施展“书山”神通。烈阳真人手里那口剑可不是吃素的,只要看看身上多达十几道伤口就知道那是锋利无比的杀人利器。谢浩然无法靠近,也无法使用“当头棒喝”这一招。他左冲右突,大脑也在急速思考。

“小辈,识相的,自己束手就擒。看在你是谢老孙子的份上,贫道可以饶你一命。”

烈阳真人功力高深,音量浑厚:“若你再是执迷不悟,就别怪贫道将你一剑穿心,挫骨扬灰。”

谢浩然的脸色开始变了。

他额头上渗出密集的汗珠,呼吸节奏也越来越重。步伐动作显然没有之前那么灵活,身上被剑锋割开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三分钟,他的衣服被更多的血水浸透,到处都是酱红色。

谢卫国从小楼里跑出来,朝着这边焦急地大声喊道:“烈阳道长手下留情,小然他年轻不懂事,还请你给他一个机会。”

谢浩然与烈阳真人不约而同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各自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老道士的剑光依旧冷厉,谢浩然仍然如泥鳅般油滑。

陈凤英狠狠瞪了谢卫国一眼,发出尖叫声:“烈先生千万不要留手,对这种目无尊长的小畜生就是要心狠手辣。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谢浩然的体力估计不多了。他的脚步踉跄,甚至自己绊得自己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恢复平衡。烈阳真人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他目光一凝,口中发出令人惊恐的呵斥,手上的钢剑笔直落下,不偏不倚正好劈中谢浩然左臂。自手肘以下大约两厘米的部位被斩断,切口可以看到白色骨头和红色骨髓。他惨叫着身形一歪,右手死死捂住断臂部位,喷溅出大片鲜血。

烈阳真人拎着钢剑,滴血的剑尖下垂。他慢慢走到半跪在地上的谢浩然面前,发出得意的冷笑:“小辈,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贫道已经跟你说了,让你好好拜入我龙虎山门下。你偏要执意妄为。现在倒好,断了一只手,日后修炼,也就难了。”

谢浩然强忍疼痛,倔强地仰起头,怒笑道:“你们龙虎山的人可真是现实。口口声声说着要收我为徒,转个身把我打伤就不要了。”



第三百六六节 这是为了搜魂必须付出的代价

烈阳真人脸上根本看不出惭愧之类的表情。他扬手把钢剑递给站在旁边的年轻道人,笑道:“你毕竟是谢老的孙子,只要你告诉我,是从何处学到我龙虎山的不传之秘,再发下誓言,永不对外泄露,今天的事情嘛……贫道可以既往不咎。”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谢浩然显然并不在意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他很是艰难地转过头,从一个个在场者身上看过去,目光最后回落到烈阳真人身上:“那个老女人口口声声要杀了我,你和谢建国之间也有勾结。哈哈哈哈……老道士,你把你自己打扮得像个好人,可实际上,你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真正是坏透了。”

烈阳真人微微眯起双眼,正要张口,却听见谢定东在远处发出哀嚎:“烈先生,麻烦你先看看我儿子小宏,他的腿断了,手也断了。”

陈凤英从后面快步走来,抬起脚,冲着直不起腰的谢浩然后背上狠狠踢了一脚,发出充满恨意,酣畅淋漓的叫嚣:“当年要不是你1妈那个狐狸精勾走了振国,我们谢家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乱子。我不管,就算老头子发话也保不住你。要么死,要么把你关起来。哼……就凭你,也配姓谢?”

谢浩然应该受伤很重,他无法保持身体平衡,被陈凤英一脚就把身子踢翻,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大口喘息着,就连原本捂住断臂的那只手也无力松开,任由身体里的血往外流淌。

见状,烈阳真人彻底放下心来。

他从未见过谢浩然这种奇异的修士。灵能感应绝对不会出错,他的修为境界明明只是炼气中期,与自己金丹巅峰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然而问题就在这儿,即便是修习了《大威德金刚》这种专事攻击的特殊功法,力量强化比例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强悍的程度。尤其是之前那惊天动地的一拳,给烈阳真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很清楚,即便是与自己辈分相同的几位师兄弟,也绝不可能施展如此强大的攻击。

烈阳真人断定,谢浩然一定是有过某种奇遇。就像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情节,掉下山崖得到武功秘籍,流落荒山误食天才地宝……总之,无论功法还是见识,这个年轻人身上肯定有着绝大的秘密。

就算他是谢老的孙子,我也要把他带回龙虎山,把他身体里所有秘密掏得干干净净。

当然,与谢家的关系也要搞好。看陈凤英现在恨之入骨的样子,只要自己开口,带走谢浩然绝对没有问题。

这个人,我要了。

带着上年纪老人特有的和蔼微笑,烈阳真人迈开脚步,跨过横躺在地上的谢浩然,看也不看他一眼,朝着站在远处的谢定东走去。

陈凤英继续抬脚朝着谢浩然身上乱踩,充满各种肮脏字句的骂声也越来越大。

“竟敢打伤我的宝贝曾孙,我要你抵命!”

“老二,进去拿根棍子出来,我要打死这个小畜生。”

谢淑彤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冲过来抱住陈凤英的胳膊,侧身挡在谢浩然身前:“奶奶,小然的手断了,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陈凤英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恨意与怒火。她直视着谢淑彤,发出森冷的声音:“让开!再挡着我,就连你一块儿打!”

谢浩然注视着烈阳真人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咔嚓!”

清脆的响声从烈阳真人脚下爆开,他的身形先是一歪,随即朝着地面骤然缩短。仿佛肩膀上突然被压上一整幢摩天大楼,他的骨头无法支撑重量,膝盖就这样跪了下去,膝关节重重磕上地面砖石,将整块石头硬生生撞得裂开,一片粉碎。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所有人的眼睛朝着这边看过来。烈阳真人的头部被压下去,与胸口垂直,整个脖子几乎变成一个直角。他下意识的将双手向上,十指伸展面积到最大,拼尽全力托着那块从头顶碾压下来的可怕重物。

“师父!”

那背剑的年轻道人被惊呆了,足足过了近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不顾一切朝着这边转身狂奔,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根本没有把这些变化与谢浩然联系起来。就在他即将冲到烈阳真人近前的时候,突然听见被“书山”神通死死压住的烈阳真人发出咆哮。

“回去!快……回去!不要过来!”

已经晚了。

谢浩然如猎豹般从地上跃起,右手从背后绕过年轻道人的肩膀,一把抓住他背上的那口剑。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年轻道人丝毫没有察觉。他只觉得脚下出现了某种障碍,就像踩进了泥潭,无法以正常速度完成拔起脚来朝前奔跑的动作。他当场失去控制,上身前倾,带着嘴里发出的惊呼声,朝前扑倒。

“果然是一把好剑!”

剑柄入手,谢浩然立刻感觉到一股冰玉温润的触感从手掌中间传递过来。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手指回缩,将剑柄下滑,迅速装进储物戒指。

烈阳真人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视觉很低,眼球只能拼命往上翻,勉强保持着尽可能与谢浩然身体齐平的视线。从这个位置无法看到谢浩然收取宝剑的动作,却正好看见一团黑雾从地底升起。

那东西很恐怖,就像岛国恐怖片里从水井深处逐渐弥漫开的黑色长发。它牢牢搀住年轻道人的脚。先是左,然后右,接着迅速并拢,仿佛一块有着自我意识的黑色毛巾,被两股力量沿着两边朝反方向拧去。年轻道人被夹在中间,双腿紧密闭合,就这样被反复绞紧。骨头碎裂的声音是那样清晰,他无法反抗,猝不及防之间也无法使用神通。剧烈的痛苦折磨着大脑,在这一刻,除了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惨叫,他彻底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修士。

黑雾夹着他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就像一个人的双腿被塞进黑色啤酒桶,被无法控制的力量拖拽着,就这样滚来滚去,反复折叠,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年轻道人失去知觉,昏死过去。

谢浩然大步走到烈阳真人面前,伸出右手。压在对方身上的透明重物没有对他造成阻碍,烈阳真人清清楚楚感觉到他的手掌扣住自己的天灵盖。

“……你……你是故意的?”烈阳真人又急又怒,心里充满了惊恐。

谢浩然脸色有些苍白。他看了一眼自己被砍断的那条胳膊,淡淡地说:“如果不付出一点代价,你怎么会相信我很弱,打不过你?”

烈阳真人不知道谢浩然到底想干什么。但他见多识广,这种瞬间施加压力的神通他多少知道些:“你这是以形化形?你……你到底出自何门何派?”

“青云宗下,师承文昌帝君。”

说完这句话,谢浩然一秒钟也没有犹豫,立刻施展“搜魂”。

如果不是为了得到烈阳真人脑子里的那部精妙剑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

谢浩然有上百种方法可以当场把烈阳真人杀死。

但是,只有对活人才能实施搜魂。

张开的五指牢牢扣紧头盖骨,烈阳真人感觉一道道可怕的意识能量沿着对方掌心传递过来。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嘴巴不由自主大张着。他仰起头,整个身体都在随着头部晃动。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无比惊悚。仿佛谢浩然的那只手是一个吸盘,控制着烈阳真人。他不能说话,也无法动弹,只能保持着双腿跪倒在地上的固定姿势。

良久,谢浩然脸上露出一丝明悟。

他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

搜魂最大的好处,就是被搜者没有任何秘密能够隐藏。

这是一部简化版本的飞剑功法。

在上古时代,几乎所有修士都会使用“剑”这种兵器。它轻灵修长,刃口锋利。几万年的时间,演化出了大量“剑”的变种。短剑、袖剑、长剑、平口剑……用的人多了,时间久了,原本属于修士的专利也就被凡人学会,再后来,剑就演变成更适合普通人使用的刀。

修士的剑会飞。

那是针对上古修士而言。至于现在……已经没人会操控飞剑。或者应该说,从地球灵气变得稀薄的那个时候,“飞剑”就成为了修炼世界永远的传说。

不是随便一口剑都能成为飞剑。那需要极其珍贵的材料。天晶石、寒潭铁母、黑轮石、荒云金、斑耀银……这些如今早已绝迹的东西,在上古世界的地球上虽说数量不多,却也能够满足修士们的锻造需求。但是资源用一点就少一点,到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这道理其实不难理解。就像制造枪械的专用钢材,明清时代的火铳,与现代突击步枪根本是两种东西。粗钢足以制造火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作生产机关炮的材料。

这就是区别。

飞剑,也是同样的道理。

只有用珍贵材料制成的上品宝剑,才能被修士驱动,在空中飞来飞去,杀人于无形。



第三百六七节 行为

龙虎山能够延续千万年的传承,在现代社会成为修士心目中的第一门派,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有一大批极其聪慧的修士。从炼丹到制器,样样精通。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巧妇毕竟是巧妇,总能找到各种代替材料。最珍贵的耗材虽说无处可寻,但只要把使用标准降低,炼制出稍逊于飞剑的兵器,倒也不算太难。

剑与飞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按照时代变迁下现代人的理解,它们都是冷兵器。可是在修士看来,剑是兵器,飞剑则是法器。

灵能可以驱动法器,按照使用者的心意使用。

珍贵的材料越来越少了。

就像稀土,用一点就少一点,到了最后,几十年,上百年,留给后人子孙的,只是一个“华夏曾经是全世界稀土储量最多的国家”的传说。

谢浩然得到的《珍渺集》记载着各种飞剑秘籍与制作方法。这相当于直接拿到了高能电磁炮的设计图,却没有生产车间,也没有可供制造的材料。烈阳真人脑子里的这套《广灵剑法》则不同。那是龙虎山好几代修士在灵气稀薄,材料稀缺情况下,绞尽脑汁钻研出来的飞剑秘籍代替品。他们以筑基修士为基础,把身体运动与控剑技巧发挥到极致。无论威力还是攻击效果,都远远超出正常意义上的冷兵器概念。尤其是近身格斗,堪称当世第一。

没有人能够在“搜魂”之下存活,烈阳真人也不例外。

他大张着嘴,双眼上翻,眼眶里看不到正常的眼球,只有两片厚厚的白色眼睑。

“师父……师父啊!”年轻的道士从昏迷中醒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目欲眦裂,放声大哭。

谢浩然大步走过去,以同样的动作和手法,熟练地单手扣住他的头顶。年轻道士脚下那团将其牢牢束缚住的黑雾仿佛具有自我意识,它松开年轻道士已被拧成麻花一般,骨头纠缠的双腿,朝着趴在地上的烈阳真人尸体探了过去。一点又一点,裹满全身。

龙虎山的人以前杀过几个,那时候谢浩然没想过要对他们进行搜魂。毕竟他已经有了《珍渺集》,对天下间别的功法不屑一顾。可是现在,谢浩然觉得自己还是过于自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现在不是上古时代,放眼地球,专属侍奉文昌帝君的修士大概只有自己一个。尤其是从通古斯那些脑袋后面长着猪尾巴的野人入关后,华夏文明就遭到前所未有的蹂躏与撕裂。汉字一度被满文所代替,在那种一片混乱的情况下,《珍渺集》对天下功法秘籍的收录,自然出现了失落与偏差。

我要把这些缺失的部分补足!

谢浩然并不认为当着谢家人的面进行搜魂会泄露秘密。普通人永远不会明白自己五指分开,按住对方头顶这个动作的真实意义。看着年轻道士的生命力一点点消失,他一秒钟也没有犹豫,直接把这具尸体装进储物戒指,然后回到被黑雾裹住的烈阳真人身旁,继续收取尸体。

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谢淑彤弯腰从地上捡起他被烈阳真人斩断的那只手,带着说不出的震惊与恐惧,强忍着颤抖,战战兢兢走到谢浩然面前,把这条断肢递给他。

“……小然……你没事吧?”谢淑彤不是没有见过男孩子打架。谢家是军人家庭,男孩女孩从小就开始玩枪耍刀。可是像今天这样,老道士挥舞钢剑把自家人手臂斩断,又被谢浩然抓住脑袋当场捏死的事情,谢淑彤连想都没有想过。

是的,活活捏死,这就是谢淑彤对烈阳真人死因的认识与理解。

不仅是她,所有在场的人都这是这样认为。

谢浩然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目光沿着那只断手上移,看到了谢淑彤的眼睛:“堂姐,我没事。”

能够叫出“堂姐”这两个字,就表明他认同并接受了谢淑彤这个人。

不是谢家所有人在谢浩然看来都是自己的亲戚。

谢卫国从无法言语的惊骇中清醒过来。他发疯一般冲到谢浩然面前,以近乎粗野的动作脱下上衣,用牙齿咬,用双手撕,三下两下把中山装柔软的衬里扯下来,当做急救绷带用力缠绕在谢浩然断臂后侧的位置,同时不顾一切发出喊叫声。

“高秘书,快叫医生来,快!”

今天看到的一切冲击着谢卫国的逻辑思维。他认识烈阳真人,因为这个老道士与母亲陈凤英和父亲谢伟长走得很近。尤其是陈凤英,对烈阳真人展示出来的道术非常痴迷,甚至可以说是崇拜。她一直在乞求长生,而烈阳真人开出来的药方也很灵验,陈凤英吃过那些药,的确是年轻了不少。

对于这个世界上是否真有“修士”的存在,谢卫国一直抱着怀疑态度。他并非不相信,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无法用科学进行解释。天下间修道的人太多了,终南山武当山龙虎山武夷山……很多地方都能看见道士的身影。但这些道士都是普通人,最多也就是会些在人前用于表演,与魔术没什么区别,相当于障眼法的所谓“道术”。

他一直以为烈阳真人也是那种人。

直到今天,亲眼目睹谢浩然与烈阳真人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谢卫国才终于发现,尽管自己坐在权位高处,掌管着一省民生,却仍然还有着自己无法控制,甚至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力量。

那些事情可以不去想。

谢浩然不能死,他必须活着。

因为,他是我的家人,是我亲弟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血脉。

谢浩然与烈阳真人的打斗速度太快,太激烈,谢卫国一直插进去。他那个时候被彻底震撼,就像原始人被某种力量直接带回了现代社会,看到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看到天空中有飞机,还看见大街上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在超越正常逻辑与固定思维的现实场景面前,大脑只会处于空白,什么也不会想,什么也不能做。

谢浩然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静心凝神,默默注视着谢卫国的一举一动。

这个二伯的确与大伯谢建国不一样。他真正是把自己这个侄儿看得很重。

谢浩然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二伯,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被打成这样还叫没事?你怕是脑子发昏了!”

谢卫国显得很紧张,他用力把布条紧紧缠在谢浩然胳膊上,打了一个活结,然后把断臂举高,连声叮嘱:“把手举高,医生很快就来,先简单的做个止血,然后赶紧去医院。”

谢浩然觉得心里有种东西正被触碰着:“二伯,我真的没事,用不着那么担心。”

陈凤英在旁边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老二,你干什么?快给我放开那个孽种。打死他!打死他!”

谢卫国满面怒意:“妈!你干什么啊?这是小然,是你的亲孙子。”

“我没这个孙子。”陈凤英恶狠狠地瞪着谢浩然,指着他的那只手在剧烈颤抖:“你……你们苏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你1妈是这样,你也是……先是打晕了小宏,接着又对定东下毒手,现在……说,你把烈先生弄到哪儿去了?”

高秘书带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急匆匆跑过来。他背着药箱,放在地上打开,想要对谢浩然进行包扎处理,却看见谢浩然抬脚迈步,从面前走了过去。

陈凤英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快:“你要干什么?等等……你给我站住,拦住他,快拦住他……定东,快跑啊!”

谢浩然的目标正是谢定东。

“跑?”他头也不回地狞笑着:“跑得了吗?”

速度简直快得惊人,谁也没有看到谢浩然是怎么过去的,只感觉到一阵风从面前刮过,等到醒悟过来,谢浩然已经站在谢定东面前,单手抓住他的肩膀,就像小孩子对付不喜欢的玩具,朝着后面一甩,将谢定东整个人在空中抡圆一圈,重重摔在地上。

他立刻发出凄厉到极点的痛苦尖叫声。

谢浩然抬脚踩住他的胸口,低头冲着谢定东脸上狠狠啐了口浓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的超市开张?”

身后传来众人急促的脚步声。

陈凤英在哭天喊地:“放开我的孙子。你这个疯子,苏家的人统统都是疯子。放了他,你快放了他啊!”

谢卫国急忙跑到近前,下意识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的小楼窗口看了一眼,发现站在窗前父亲丝毫没有变化。目光依然平静,位置也没有移动过。

一个惶恐而奇怪的念头从谢卫国脑子里升起————父亲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后续: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小然对小宏和谢定东痛下狠手,却毫不阻拦,甚至连出来说句话的意思也没有?

父亲甚至没有调动警卫。如果换了是另外一个人,警卫班的战士早就开枪射击。

到底是为什?



第三百六八节 你以为我不敢?

混乱的念头在谢卫国脑海里闪来闪去,他恨恨地朝着窗口方向看了一眼,连忙转过身,一把抓住谢浩然的右手,又气又急的连声喊道:“小然你快住手。你不能这样。定东是你的长辈,也是你的家人。”

“家人”

谢浩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并未因为谢卫国的求情就抬起脚,却越发往下用力。谢定东感觉那条踩在胸口的腿就像一根柱子,重达千钧,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

“谢建国应该没有回来吧”谢浩然注视着谢卫国,认真地说:“如果他在,我估计事情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卫国有些疑惑:“你说大哥……他怎么了”

谢浩然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二伯,你不知道”

谢卫国不明就里地摇摇头。

谢浩然低头看了看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谢定东,冷冷地笑了:“看来谢建国一直隐瞒着你们……也是,挺丢脸的,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谢卫国心里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连声追问:“小然,到底怎么了”

谢浩然盯着被踩在脚下爬不起来的谢定东,答非所问道:“我在燕京开了一家超市,谢定东以卫生、环保、防火这些项目不达标为借口,不准我开业。”

包括谢卫国在内,周围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有这种事”谢卫国皱着眉头想了想,劝阻道:“小然,定东是燕京市委常委,他平时事情多,我估计你那间超市的事情应该不是定东的主意,很可能是下面的人打着他的招牌,对你……”

谢浩然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卫国:“二伯,要是没有把握的话,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个地方。”

他随即低头注视着谢定东:“你问问他自己,看看他怎么说。”

松开脚,谢定东如蒙大赦般用双手撑住地面,挣扎了好几次才站起来。他用手背抹掉嘴角流出的血,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谢浩然,发出狼一样的嗥叫。

“你把我大哥打成了残废,现在还要对我下手是吗”

“这里是谢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这个没爹没妈的丧家犬……滚,从我们谢家滚出去!”

“没错,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就算你的超市没有任何问题,老子也会想办法找出一堆问题。小杂种,你不是很有钱吗花了几十上百亿又买地皮又买楼,哈哈哈哈……生活过得真他1妈的惬意。医生说了,我大哥这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永远站不起来。我要帮我大哥报仇,我要你活活穷死,一分钱也赚不到。”

他很疯狂,脸上丝毫没有之前的畏惧与惊恐。那是走到绝境,站在通往地狱深渊路口之人最后的,也是极其可怕的勇气。

谢建国显然是没有把泽州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对家人公开。身为一家之主的谢伟长应该不在保密之列,但是看谢卫国等人脸上震惊不已的神情,谢浩然就知道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什么,小然把振东打成了残废”

“没听建国伯伯说过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定东,你快告诉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凤英跌跌撞撞跑到谢定东身边,死死抓住他的手,发出比老乌鸦还要难听的哭叫声:“振东怎么了你大哥到底怎么了”

谢定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他非常巧妙且缓慢地移动着身体,把自己一步步隐藏在陈凤英身后,让他与谢浩然之间有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屏障。确定了这一点,他才满怀恶意地发出声音。

“我大哥的腿被他打断了。医生说,我大哥受伤严重,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孩子。”

“你说什么”陈凤英如遭雷击。她猛然转过身,瞪起通红的双眼,抬手指着谢浩然的鼻子嘶声叫骂:“我就知道你们苏家没一个好人。当年骗走了我的儿子,现在你回来对我的儿孙们又打又杀。你……你……我跟你拼了!”

说着,她高高扬起双手,以泼妇最常见的战斗方式,咬牙切齿朝着谢浩然扑来。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谢浩然猛然张口,对着近在咫尺的陈凤英发出堪比雷鸣的巨大咆哮。这一声狂吼带上了灵能之威,陈凤英觉得一股堪比十级台风的强大气流扑面而来,把自己当场吹得几乎倒仰回去。整个上身向后倾斜,就连挽在脑后的发髻也被吹开,名贵的玉石簪子不知道被刮到了哪里,根根白发在头上飘散开来。气流强劲,甚至把头发活生生刮掉了不少,头皮表面隐隐渗出鲜血,阵阵生疼。

“谢振东在泽州担任一把手,非但不勤政爱民,反而把矛头对准我外公一家。我外公被他逼死了,我的两个姑姑被他打压得连最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差一点饿死。他不准我的家人工作,原单位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将他们辞退。我是今年暑假去的泽州,原本只是想顺路看看他们……你们能想象一大家子人挤在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是什么样子吗你们能想象普通的一盘炒肉片对他们来说就是美味佳肴的那种辛酸吗”

谢浩然朝前跨了一大步,双眼如钉子般牢牢锁住陈凤英,几乎是贴在她的鼻尖上厉声怒斥:“我妈喜欢我爸有什么错他们自己的婚姻,自己可以做主,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们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没错,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你是我的奶奶,但我永远不会承认你这个心肠恶毒的老太婆!老杂种!老烂屎!老不要脸老不为尊老卖1逼老娼1妓老东西老贱种!”

他真正是把憋在心里很久的所有凶声悍语统统骂了出来。不需要什么顾忌,也没有丝毫的礼节。无论旁边的人怎么想怎么理解,在谢浩然看来只要是能够代表自己愤怒的字句,那怕再肮脏,再下流,再无耻,也绝对没有错。

果然,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怒骂声。

“小然,立刻向你奶奶道歉。”

“叫警卫来,今天这事情不说个清楚,就不准他跨出这道大门。”

“反了!简直是反了!你根本不配姓谢,我们谢家没有你这种人。”

陈凤英被彻底惊呆。

老了,见识多了,经历多了,尤其是身为联合作战部首长的配偶,无论走到哪里,迎来送往的人无一不是脸上带着谄媚,说话小心翼翼,生怕惹得自己不高兴。哪里会像谢浩然这样,把市井泼皮那些肆无忌惮的统统说出口,从人身到语言上对自己展开全面攻击。

望着面前那些群情激涌的人,谢浩然放声狂笑。

“你们以为我很愿意成为你们的一员别做梦了。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如果不是沾了老爷子的光,如果不是因为姓谢,只要走出这道大门,谁会认识你们谁会把你们当回事”

“我的爸爸妈妈有什么错他们招你们还是惹你们了我妈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要与你们谢家攀上关系,但是你们连活路都不想给她。”

谢浩然用森冷的眼睛死死盯住战战兢兢的陈凤英:“你有没有体会过躺在床上等死是什么感觉我妈当年就产后感染,没钱买药,就这样活活熬死……没错,我废了谢振东,割了他的子孙根,不要说是坐轮椅……哈哈哈哈,他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坐都坐不起来。”

“还有你的大儿子谢建国。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谢浩然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移动硬盘,在手上晃了晃,恶狠狠地冲着陈凤英低吼:“我连烈阳那个龙虎山的渣子都不放在眼里,自然就有我的手段。谢建国这些年在地方上主政,收取的好处简直数不胜数。我可是找到了不少关于他的证据,只要往上面一交……”

陈凤英听到这里,忙不迭大声尖叫起来:“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谢浩然冲着老女人脸上啐了口唾沫:“你以为华夏国是你们谢家的私产你以为你在这个国家就能一手遮天老贱货,别以为你做的那些肮脏事情没人知道。你在家里设香堂养恶灵,诅咒国家领导,想让你儿子谢振国取而代之。你明面上兼着妇联的职务,私底下却收受贿赂,私下里存了好几吨黄金,还在其它国家拥有十几套房产,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陈凤英睁大双眼,嘴巴也不由自主张开,难以置信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孙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谢伟长是个作风正派的老人。但是陈凤英不同。她对财富的贪婪和欲望非常强烈。谢浩然说的这些事情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他从烈阳真人脑子里搜魂所得。说起来也是凑巧,陈凤英与烈阳真人之间是互补的合作关系。后者帮助前者处理财物,前者帮助后者得到更多实惠。再加上年龄老了,对于鬼神之事,就更加的崇信。

陈凤英下意识地偏过头,朝着侧后位置的小楼偷偷望去。



第三百六九节 来客

她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谢伟长。

但她立刻发现,与满脑子都被报复思维占据的谢浩然比较起来,谢伟长其实不算什么。

“我外公死了,我的两个姑父也被谢振东逼死了。谢定东,我原本打算看在你爹谢建国老老实实认输的份上,放你们一马。没想到你不识好歹,不知死活,还是要跟我作对……哈哈哈哈!很好,非常好,我现在就让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做不得,有些人你惹不起!”

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从烈阳真人那里夺到的剑,对准站在侧面的谢定东挥去。雪亮的寒光闪过,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发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把谢定东牢牢裹在其中,谁也无法靠近……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谢定东已经倒在地上,不成形状。

他的双脚双手从肩膀与骨盆位置被斩断,舌头被割掉,双眼被挖出,就连双腿中间的男性生殖器也被一剑剜掉,只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恐怖血洞。

谢浩然活学活用,这套剑法正是烈阳真人此前所使用。储物戒指里有很多止血药物,边砍边在伤口上抹药。等到谢定东惨叫着倒下去的时候,他的伤势虽然严重,一时之间却不会丧命。

所有人都被这残忍到极点的手法所震慑。无论是对谢定东抱有同情,还是对谢浩然恨得咬牙切齿,谁也不敢上前指责。即便是在众人当中身份最高,最有资格说话的陈凤英,也被吓得面如土色,看着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躺在地上不断抽搐,却无法发出声音的孙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浩然蹲下身子,看着奄奄一息,却没有当场昏迷的谢定东厉声喝道:“谢定东,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必须看到你对青灵集团超市开具的公开道歉信。不准隐瞒,不准跟我玩弄文字游戏。否则……你有一个妹妹,还有谢建国和他的老婆,我有上百种方法对付他们。我保证,他们将要面对的未来人生,会比你现在凄惨无数倍。”

使用特殊功法让谢定东听清楚自己的话不算难。谢浩然把这些字句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入谢定东的脑海。一个废人当然是什么也做不了。但只要谢建国那一系的人不是傻瓜,就应该明白如何处理。

转身离开,朝着院子的大门走去。

谢浩然根本没有想要进入小楼,去见爷爷一面的意思。

无论如何,谢伟长都与自己父母的死脱不了关系。不管这位站在共和国权力高位上的老人脑子里打得什么主意,他必定是冷硬心肠,谢浩然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叫他一声“爷爷”。

现场一片血腥,堪比战乱过后的死亡地狱。

警卫和医生被再三叮嘱保密。看着忙忙碌碌的现场,再看看面容呆滞,被两名女护士搀扶进小楼休息的母亲陈凤英,谢卫国在心里发出长长的叹息。沉默片刻,他慢慢走进小楼,上了楼梯,轻轻敲开父亲所在房间的门。

谢伟长仍然保持着站在窗前的姿势,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外面远处已经走到院子大门前的谢浩然背影,淡淡地问:“定东的情况怎么样?死了还是活着?”

谢卫国在父亲身后略低下头:“还活着,但是情况很严重。”

良久,谢伟长发出带有威严感的声音:“我都看见了。问问医生,手脚断肢能不能接上。如果治疗不理想,就别让定东受罪,早死……也好。”

谢卫国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父亲!”

谢伟长慢慢转过身子,苍老的脸上充满了坚毅与强硬:“小然下手太狠了,毫不留情。他真正是没有把他自己当做是谢家的人。也难怪,当初在振国结婚的问题上,是我有错在先。那时候就不该听你1妈1的话,不该相信苏夜青是看中了咱们家的权势才接近振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谢卫国凝神注视着父亲:“小然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还有烈先生,他……”

谢伟长打断了儿子的问话:“有些事情对你是保密的。不过既然今天你看见了,自己知道就行,不要到处乱说。回头我会让保卫处给你一份资料,看完以后你自己销毁。”

谢卫国紧张地点点头。虽然身为高官大员,可是在不怒自威的父亲面前,他觉得自己除了老老实实服从,再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父亲,是不是应该再与小然接触一下?我觉得小然本性不坏,如果他所说大哥还有振东在泽州对苏家人做过那些事情是真的,还有定东……那么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也不能把所有问题都怪罪到小然身上。”

谢伟长久久注视着谢卫国,点点头,认真地说:“如果当初你大哥能有现在一半的想法,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种不可开交的地步。”

谢卫国听了心中一动,试探着问:“父亲,您的意思是,小然……”

谢伟长挥了挥手:“去忙你的吧!还是那句话,不该你知道就不要问。”

父子两人之间的谈话更像是上下级的公式化对答。等到谢卫国离开房间,谢伟长慢慢走回到窗前站定,自言自语道:“谢家子孙,风云化龙……真没想到,这句话十有八1九会落在这小子身上。”

……

在谢浩然看来,青灵集团集团在燕京的总部,就是自己的家。

看见他混身上下全是污血走进办公室,王倚丹难以置信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再看看他左边的那条断臂,王倚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快坐下来别动,我这就打电话叫救护车。”

贺明明的反应与王倚丹差不多,但她毕竟是修士,逻辑思维与身为普通人的王倚丹有很大区别:“塑体再造丹还有吗?”

谢浩然平静地走到椅子上坐下,点点头,分别回应着两个与自己关系最亲密的女人:“回来的路上吃过了。别打电话了,放心吧!我没事。”

王倚丹的眼睛已经红了。她扑过来,死死抱住谢浩然的肩膀:“手都断了还说没事?”

谢浩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轻声抚慰道:“别担心,会长出来的。”

王倚丹觉得心中的惊恐消退了一些,却仍有些不放心:“你确定?”

谢浩然不禁莞尔:“放心吧!我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他从一开始就打着以手臂换取烈阳真人疏忽的主意。塑体再造丹这种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炼出来。有丹药在手,再重的伤势也能恢复。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王倚丹随口道:“进来。”房门推开,露出值班秘书那张小心翼翼的脸。她看了看房间里的环境,试探着提醒道:“王总,客人已经到会议室了。”

王倚丹用手拍了拍额头,连声道:“瞧我这记性……这样,你让他稍等一下,我一会儿就过去。”

她连忙从谢浩然身边站起,颇为担忧地看着他:“你确定真的没事?这只手……真能长出来?”

面带微笑的谢浩然还是那句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倚丹需要更加准确的回答:“多久能长出来?”

“一周左右吧!”谢浩然回答得非常肯定:“最多不会超过十天。”

塑体再造丹就是这么神妙。

“那你休息一下,我先去见个客人,去去就来。”她认真叮嘱着,俯下身子,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然后站起,跟着站在门口很是尴尬的值班秘书一起,走出了房间。

看着王倚丹消失的方向,谢浩然有些疑惑,问贺明明:“丹丹去见什么客人?”

贺明明认真地说:“是昨天发来的函件,对方声称想要与我们合作,共同出资购买燕京北面的一幢商业楼。今天你刚走不久,对方就打电话来要求面谈。我和丹丹觉得如果对方开出条件不错的话,倒也可以考虑。所以,就约了他们过来。”

……

王昌远对青灵集团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尤其是现在身处的会议室,整体装修格调高雅,无论材料还是风格,都很对他的口味。

王倚丹款款走进会议室,带着几分歉意,满面微笑着说:“对不起王总,临时有些事情耽误,让你久等了。”

惊讶的成分的王昌远眼睛里流转着。

眼前这个女人很年轻,丝质白衬衫于黑色长裙是标准的职业搭配。裙子很紧,具有坠感的材质在臀部与腿部之间勾勒出美妙曲线。侧面一条开叉直逼腰部,露出藏在里面的修长双腿。鞋跟很高,与她的身材很是对应,走起路来丝毫没有做作感。只是摆在两人中间的桌子太大,挡住了王倚丹身体下部的漂亮曲线,也挡住了令人浮想联翩的美丽风景。

带着说不出的遗憾,王昌远笑了:“没关系,可以理解。王总毕竟是执掌几十亿资金的大忙人。青灵集团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王总的确是功不可没啊!”



第三百七十节 比例问题

看着王昌远那张三十岁左右的脸,王倚丹客套地笑笑:“王总好像对我们青灵集团很了解?”

“共同做生意嘛,总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王昌远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眼前这个女人衣领更低一些。只是想法归想法,变成现实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他饶有兴趣注视着王倚丹高挺的胸部,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闻着她乌黑秀发上散出的香气,笑道:“青灵集团刚在燕京注册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贵集团的主要经营方向会是传统型商业销售。话说回来,你们藏得很深啊!要不是花重金拿下主城区的那幢楼,恐怕青灵集团超市开张,我们也还是被蒙在鼓里。”

王倚丹笑着,试探着问:“怎么,王总也是做超市生意的?”

王昌远摆了摆手:“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燕京北面的那幢楼,你们青灵集团有没有兴趣?”

资料已经发过来,王倚丹对大楼的位置和地段清清楚楚。那是一幢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遗留至今的烂尾楼。位置的确是好位置,在城北的核心商业区,占地面积也足够大,周围交通发达,地铁二十一号线在附近设有站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这块地皮的所有权属于一个私企老板。当初在那个年代建造这种规模的大厦,本身就极具眼光。有能力有钱的人就会招来嫉妒,再加上建造者没有按照当时城市管理者的要求主动“上贡”,就莫名其妙落入了精心编织的陷阱。

在这幢商业大厦的南面,有一个占地面积两千平米的军队办公区。就实际功能而言,这其实就是一块普通的军队家属宿舍,其中有几间办公室,相当于现在的单位住宅宿管部。但不管怎么样,这片区域用围墙圈了起来,大门口有卫兵站岗放哨,门口也挂着“军事管理区”的牌子。

大楼在设计图纸上标注的总高是二十四层。挖地基,立起了承重柱,一层层往上加盖……就这样,大楼刚刚封顶,眼看着整个工程即将竣工,建造方突然接到市委下发的停工通知书。罗列在上面的停工理由非常简单,却强硬得令人不容抗拒。

按照国家相关法律,军事管理区附近的建筑不得超过规定高度。否则,居高临下,军管区内将无秘密可言,大楼建造者也有间谍嫌疑。

建造大楼的私企老板觉得很冤枉。盖楼这种事情可不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从立项到提交设计图纸,市里相关单位他前前后后跑了很多趟。光是盖章就不下一百多个。我平头老板姓一个,当然不会违法国家法律。建筑高度不得超过军事管理区的围墙,这条我认了。可你们市里相关的领导是瞎子吗?要不是你们在大楼设计图纸上盖了红章,下发了建筑许可通知书,我顺利拿到了所有相关文件,这大楼能盖起来吗?退一步看,就算你们工作疏忽,麻痹大意,那为什么我铺开工地前前后后那么久也没人发现?直到我花费大笔金钱,大楼封顶,工程收尾的时候,你们才给我下发停工通知?

那年头,有能力在这种地方盖起数十层高大楼的人,多少也有些能量。那个私企老板拒绝认输,也拒绝服从市里下发的整改意见。他上上下下跑关系,拼死守护着自己的财产。体制内的任期为四年,没能在权力位置上如愿捞到好处的那些人,同样咬牙切齿不会把看中的肥肉交出去。他们动用关系,编织出密集的大网,从后任、再后任、再再后任等更多人的那里拉到援助,承诺把好处均分……就这样,双方僵持着,不死不活,大楼在风雨中维持着破破烂烂的灰色外表。裹在墙体外部巨大鲜红字体写成的维权标语换了又换。闹出很大的动静,越来越多的人知晓,更多的人在媒体和网络上纷纷发表意见和看法,双方都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退缩,无论掌权者还是大楼实际拥有人,拆不掉,也讲不清道理。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局面丝毫没有得到改观。

私企老板早已放弃所谓的“利益赔偿”。他在绝望中变得执着:老子就是不拆,死也不让你们这帮狗杂种从老子身上割肉。

当年的城建局设计审理部门小官员位置越升越高。权力大了,控制欲就越来越重:尼玛的不服气是不是?狗日的你就不肯把好处拿出来是不是?很好,就让大楼摆着吧!看看咱们谁熬得过谁?

这是民间传说的故事,关于这幢烂尾楼,还有很多个不同的故事版本。但上面这是最符合实际,也是被最多人接受的说法。

王倚丹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这幢楼的来历我听说过一些。可是王总,你之前在发过来的资料里声称,你有办法把它拆掉?”

王昌远很享受这种被漂亮女人关注的时刻。傲慢与自得在身体油然而生:“如果没有这个能力,我又怎么可能坐在这里,跟王总你谈合作?”

王倚丹笑着把话题指向核心:“我可不愿意像那个傻乎乎的私企老板被人算计。军事管理区附近禁止修建高层建筑,这可是谁都无法绕过去的规则。”

王昌远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那是老黄历了。燕京警备司令部去年就调整市内的驻扎区域,随军家属跟着部队走,在城外另给地皮进行安置。原先的军管区地皮现在属于市里,王总你用不着担心。”

这些事情王倚丹已经知晓,现在问出来,只是想要从王昌远口中得到更进一步的证实。她脸上的笑意在继续着:“那大楼业主呢?我可是听说他在上面有人支持,否则的话,也不可能与燕京市委对抗这么多年。”

“他上面那个人不在了。”王昌远简单解释道:“那人的位置的确很高,权力也很大。不过嘛……只要是人,就得面对生老病死。上了年纪就等于土埋脖子。大楼业主依靠的那个人上个月走了。新闻上发了讣告,你一查就知道。”

这同样也是王倚丹知道的消息。

她仰起头,精致的五官在身后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映衬下更显柔媚:“照这样说,王总是有绝对把握拿下这块地了?”

王昌远故作矜持地伸手抚了一下头发,笑道:“我的“昌麟公司”出渠道,你们“青灵集团”出资金,大家合作,一起发财。”

王倚丹把身体做得比刚才略直一些:“我可以先听听王总的合作条件吗?”

“当然可以。”

王昌远收起笑意,认真地说:“这块地皮的收益,你们青灵集团占三成。”

王倚丹不动声色地问:“我们要出多少钱?”

王昌远竖起一根手指:“我跟原来的持有人谈过了。那个地方王总你也知道,真正寸土寸金,我一直在压价,还动用了不少关系,他才答应:十个亿,打包价。”

“十个亿?”

听到这里,王倚丹不禁再一次笑了:“我们要拿出十个亿才只能占三成?王总,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王昌远显得一本正经:“我觉得这个价钱很公道。换了是你们自己去谈,这块地方没有十五个亿绝对拿不下来。对方甚至有可能一口咬死二十个亿,一分钱也不会少。”

王倚丹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我只能说,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王总,现在是网络时代,很多信息可不是某个人专属独有。那块地的情况我了解过,基本上跟你说的差不多。十亿的价钱也算是公道。但是你不要忘了,这块地不是买过来就能用。那幢烂尾楼的设计风格老旧,而且经过这么多年,没有外部防护,内部结构早就破烂不堪。如果青灵集团接手,只能把大楼拆除,然后重新设计建造以后才能产生收益。”

王昌远颇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青灵集团在燕京铺开那么大的摊子,光是新超市就闹得沸沸扬扬。你们为了拿地皮花了很多钱,投资额超过上百亿。对你们来说,十亿不过是毛毛雨……这样吧,如果觉得三成收益太少,我可以再让一些,再给你们零点二个点。”

王倚丹直视着他:“那么大楼当初建设所产生的一系列债务该怎么算?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年,大楼持有人也是在强撑着。就算他上面有人,从银行那边拿到的贷款利率低,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了多少?还欠着多少?十个亿的打包价,债务的占比又是多少?”

能说出这番话来,才让王昌远真正觉得应该重视王倚丹。他想了想,皮肉不笑地说:“没想到王总对这块地的情况还挺了解。呵呵……我也就实话实说。银行那边还欠着三千万的债务,原先的持有人这些年一直在还着利息,加上最近几年产生的部分,加起来也就是五千万左右。”

第三百七一节 老友

王倚丹摇头拒绝:“对不起,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王先生,我承认你的建议很诱人,以十亿的价格买下这块地的确是物超所值。但是你的比例交换我无法接受。三比七,我们花了钱,却连占股对等的比例都达不到。”

看着她想要站起来结束谈话的样子,王昌远不由得慌乱。他连忙改口道:“王总还请等等,万事好商量。我再让一让,四比六,实在是不能再少了,你觉得怎么样?”

王倚丹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我还是刚才那句话:青灵集团拿出十个亿买下这块地,连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都达不到,这样做有什么用?王先生,难道你真的以为,有渠道有门路,手眼通天,就能什么也不用做,所有好处占尽吗?”

王昌远一副惬意的神情:“王总,王小姐,我听说你是从国外回来的,是这样吗?”

王倚丹凝神注视着他:“没错,我以前跟着父亲和爷爷在国外长大,有什么问题吗?”

“这就对了!”王昌远用力一拍大腿:“你显然对国内的生意模式一无所知。”

王倚丹平静地笑笑:“愿闻其详。”

“我可以免费给你上一课!”王昌远从衣袋里拿出香烟,以颇为张扬的动作拿出一支点燃,喷吐着烟雾,认真地说:“如果没有来自体制内的保护,你的生意会很难做。你说的对,我一分钱也不出,却要在这桩生意里占大头,无论怎么看都不合理。但是王小姐你得明白,这里是华夏,不是米国。”

王倚丹的笑容很淡:“这么说,王总有官方的背景?”

“盯着这块地皮的人很多,人人都想要。”王昌远深深吸了一口烟,他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被烟雾熏黄的牙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们拿不到这块地。”

王倚丹看了他几秒钟,慢慢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瞟了对面一眼,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精心涂抹过指甲油的手。

王昌远对她的冰冷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他也不在乎,一边抽着烟,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倚丹:“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王小姐,我承认这个要价有些高,但是你们青灵集团也能从中受益。远的不说,光是大楼重建以后的价值,就远远超过我要的部分。”

“王总,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在谈下去了。”王倚丹抬起头,眼眸深处闪烁着专属于她的冷漠:“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你说的对,钱人人都想要,我也不例外。但是做事情总得讲规矩。我还是那句话,你的要价太高了,青灵集团无法接受。”

王昌远愣住了。抽了半截的烟头从他嘴里不由自主掉落下来,在他的大腿上弹了一下,他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忙不迭地拍打着身上的烟灰,不软不硬地说:“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王倚丹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这让王昌远很是泄气,怒意就这样从脑海里冒出来。他抬起脚,用力踩熄落在地上的烟头,发出威胁的声音:“王小姐,我可是听说你们青灵集团最近财运不顺,遇到了一些麻烦。呵呵呵呵呵……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王倚丹挑起黑而长的睫毛:“你指的是什么?”

王昌远的笑容很得意:“你们的新超市多项检查标准不合格,无法开张,我说的没错吧?”

“你知道的很挺多。”如果光听声音,会觉得王倚丹心平气和,没有丝毫的情绪:“不过这又怎么样?这不是秘密。”

“你们招惹了不该惹,也不能惹的人。”王昌远的笑意很是放肆:“据我所知,你们这次的麻烦很大,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解决。上面的人下了死命令:青灵集团在燕京城内的任何商业活动都会被禁止。”

王倚丹的态度依然冰冷:“你觉得这种事情很好笑?”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善意的,同时也是合理的建议。”王昌远耸了耸肩膀,依然笑着:“我可以帮助你,也可以让你的超市重新开张。”

王倚丹讥讽道:“听起来,王总的能量好像很大?”

“我们可以做到双赢。”王昌远有些迫不及待:“青灵集团出钱,我出力。这样做很公平不是吗?”

“不必了!”王倚丹站起来,皱着眉头,脸上有了些不耐烦的表情:“我可以自己解决问题,用不着王总费心。”

赤裸裸的的逐客令让王昌远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尤其是在王倚丹这种级别的美女面前。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就像高傲的王子在公主面前表白,却被对方硬生生的拒绝,同时表示:你的王国太小了,挡不住我的军队。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倚丹:“很好,希望王小姐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王昌远站起来,怒冲冲地走出了会议室。

……

“大方山”的豪华包间很贵。在这种地方消费,金额随随便便就超过上万元。

秦政把车钥匙交给大厅入口处的侍者,一名身材高挑的旗袍侍女带着他上了三楼。推开包间的房门,看到坐在里面的王昌远,不由得笑着打了个招呼。

王昌远嘴里叼着香烟,走过来,很是友好地冲着秦政扬起手,两个人在空中用力拍了一下,大笑起来。

“你小子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燕京看我?”桌子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王昌远对着侍女挥挥手,示意她把房门关上。他一边说,一边从冰桶里拿起开封的红酒,给自己和秦政面前的杯子倒上。

他和秦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只是两个人打了,见面的机会就少。

“事情多,忙!”秦政坐在沙发上,双手分开,很是轻松地随口道:“你怎么样?听说你的昌麟公司生意做得很大。说说,赚了多少?”

王昌远端着酒杯,在秦政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从嘴上摘下烟头,自嘲地笑笑:“就那样,不死不活的。赚个几百万的生意当然有,但是想要往大里做……一个字,难!”

秦政拿起杯子,点点头:“燕京不比别处,这里的生意有太多人盯着。就算你父亲在副市长的位子上,也很难有合适的机会。”

王昌远苦笑着说:“当初你就劝我离开燕京到外地发展,要是早听你的就好了。”

他举起杯子:“碰一下,祝贺秦家少爷来到燕京,也感谢秦少爷你给我这个面子。”

秦政打趣道:“我哪有你的面子大。哈哈哈哈!不说了,来来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王昌远的话就多了。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葱爆海参送进嘴里,边嚼边说:“你还别说,最近的确有一个发财的机会。”

秦政刚夹住一块花菇,笑着问:“说来听听。”

王昌远把脑袋凑过去,故作神秘道:“你还记得北区的那幢烂尾楼吗?”

秦政想了想:“你是说,警备司令部老家属区旁边的那块地?”

王昌远连连点头:“那幢楼时间拖得太久,业主上面的老家伙也死了。现在没人罩他,以前市里分管这件事的人升上去了,一直咬死不松口。你说说,僵持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认输……要我说,那家伙就是吃饱了撑的。当初要是答应市里的条件,大不了损失点儿钱,但是大楼整改好了一样可以经营,也就是把钱分出去一部分,他自己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秦政对王昌远很熟悉,笑着问:“你想从中插一脚?”

“我家老头子刚好管这件事。”王昌远抿了一口红酒,乘着酒意说:“那幢楼放在那里实在碍眼,市里这次下了决心,一定要限期拆除。”

秦政对此很感兴趣:“原来的业主自己拆除?还是市里给他补偿把地块收回?”

王昌远很是不屑地嗤笑道:“他要是有那个钱又何必等到现在?你想想,这么多年了,他不就是想着上面有人,要压着市里让步?偏偏当年的事情人家也记着,不肯松口。现在好了,他好处没拿到,市里也没有了顾忌。说到好处……嘿嘿嘿嘿!他恐怕落不下几个钱。”

秦政对这件事情多少知道些,叹道:“当初市里做的就不对,硬给人家下了个套……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不说了。昌远,听你的意思,你想趁着机会,拿下这块地?”

王昌远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喝干,又给自己再次满上:“我当然想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正的黄金地段,而且正好是我家老爷子主管。”

秦政兴致勃勃地问:“你搞到资金了?那块地想要拿下来可不便宜。就算你爸在政策上会给你一定程度的倾斜,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没见着真金白银,市里绝对不会松口。”

王昌远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道:“凭什么要我拿钱?这种事情只要我王昌远随便吼上一嗓子,有的是人争着给我送钱。”



第三百七二节 我被你吓坏了

秦政笑道:“听你的意思,已经有合作对象了”

王昌远脸上掠过一丝阴霾。他点点头:“算是吧!”

都是多年的朋友,秦政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潜台词:“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做“算是”你小子给我说清楚。”

“我选中了一家实力不错的集团公司。”在老朋友面前,王昌远没有隐瞒:“可是他们不识抬举。我今天跟他们的老总谈过,开价十个亿,我负责出面帮他们拿地,他们可以分三成,后来又把这个比例加到四成。说真的,我算是够有诚意的了,可他们偏偏不识好歹,不肯接受我的意见。”

秦政笑骂道:“你小子从来都是这样,想要好处,还想让别人帮你说好话。“不肯接受你的意见”明明是你的要求好不好”

“都是一码事!”王昌远在老友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脸上露出傲慢的神情:“秦少爷,你摸着良心说说,十个亿换那块地,到底合不合算”

秦政就说了一个字:“值。”

“可他们就是不开眼,觉得我是凭空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王昌远大倒苦水:“我们家老头子管的紧,平时不准我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拉生意。我那个“昌麟公司”你是知道的,那么多年了,总资产也就两千万上下,不死不活的,算是勉强可以维持。烂尾楼这事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要是不趁着现在好好捞一把,等过几年老爷子退了,他1妈的谁还会跟我这种平头老百姓做生意”

秦政微微颌首,却没有帮着王昌远说话:“昌远,你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你太急了,胃口也太大。不要说是其他人,换了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王昌远多喝了几杯,面色开始泛红,目光也有些迷离。他“嘿嘿嘿嘿”干笑几声,用力拍了拍秦政的肩膀:“我的秦少爷啊!你以为我是那种什么也不知道,连眼色也不会看的愣头青吗我既然敢找上他们,敢开口要“六比四”的加码,就是因为我有把握。”

秦政端起酒杯,却并不急于喝。他把杯口凑到鼻前,轻轻嗅着红酒香气,疑惑地问:“把握”

“他们招惹了不该惹的人。”王昌远嘴里喷吐着酒气,发出冷笑:“他们想在燕京城里开设超市,买了地皮,买了楼,加班加点的搞装修。超市位置刚好就在我家老爷子的管区,我看过他们的申报资料,说是想要在明年春节的时候开业。他们开店的那块地皮可是要比烂尾楼那边好多了。商业楼是现成的,又是整幢的买下……啧啧啧啧!你是不知道,这种大手笔在燕京城的商业圈子里早就传开,一百多个亿啊!很多人都觉得眼红。那时候就有人说这样搞法肯定会出事。果不其然,他们的装修前脚进场,紧接着就收到市里下发的整改通知书。”

“为什么要整改”秦政对类似的事情知道很多,也能猜出其中原因:“有人要故意整他们”

“谢定东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吧”王昌远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朝着秦政递了过去:“人家是根红苗正的军二代,谢老嫡亲的孙子。他是燕京的副市长,还是市委常委。想要对付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太简单了。这不,一个电话,一张整改通知书,开业时间就无限期推迟。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得看谢定东的心情。”

“你说说,要是他们上面有人,就像烂尾楼业主那样,谢定东会这样做吗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样,没给够好处的事情当然行不通。就算他们不管不顾强行开业,还有更多的苦头等着他们。污水排放不达标,环保那边要罚款。商场超市每星期至少来上两次消防检查,各种灭火器材必须到指定商店去买。卫生防疫几乎天天都会上门,不是喷消毒水,就是嚷嚷着要“消灭每一个卫生死角”,各种耗材还要商家自己花钱……你说说,光是这些就足以让人头大,有哪个客人喜欢在这种场合消费”

“我把话放在这儿,不出半年,这家超市肯定关门倒闭。这就是一个谁都可以上去捏两下的软柿子。我也是看着他们可怜,这才抱着合作的念头过去找他们谈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张口就敢找他们要十个亿我家老爷子毕竟还在位,也能在谢定东面前说得上话。我本想着,如果他们长眼睛明事理,这桩生意我就按照六比四接下来,再帮着从中说和说和,看在我们家老爷子份上,谢定东至少会松松口,放他们一条活路。可是没想到这帮家伙根本不长眼,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听他这么一说,秦政也频频点头:“如果事情是你说的这样,开价十个亿也不算过分。”

“就是啊!”王昌远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在秦政的理解中得到了安慰:“他们一点儿也不明白我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这些家伙,眼睛里只有一个“钱”字。”

秦政开口道:“说起谢定东,我倒是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王昌远同时说道:“不过今天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那个集团老总是个女的,长得……”

生活中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两个人各说各话。秦政与王昌远面面相觑,看了对方几秒钟,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秦政笑着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酒,翘起杯脚冲着王昌远晃了晃:“你先说,我听着呢!”

王昌远故意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对女人肯定感兴趣。那我说了啊!他们集团老总很年轻,是个从国外回来的女海归。人长得很漂亮,连我看了都觉得有意思。”

秦政笑着打趣道:“恐怕不仅仅是有意思那么简单吧!昌远,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你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各种女朋友加起来至少有好几打。怪不得你们家老爷子整天催你赶紧结婚,你倒好,今天看上一个,明天又看上另外一个。这种玩法,我看你到下个世纪也没法结婚。”

“我还年轻好不好大好的时光怎么能在一个女人身上栓死”王昌远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笑着说:“今天那女人给我的感觉很惊艳。漂亮女人我见多了,什么国际名模车模还有大公司里的平面模特我也上了不少。但是这个女人很特别,那个专门形容女人的词叫什么来着……”

秦政提醒道:“气质。”

“对,对,对,气质,就是气质。”王昌远像小鸡啄米那样连连点头:“她的气质非常好,漂亮的脸蛋,无可挑剔的身材,谈吐大方,说话得体……尼玛的,瞧瞧人家,再看看我自己,区别太大了……说真的,要是那女人做我的女朋友,我肯定把身边的其他女人统统踢走,然后按照我们家老爷子的意思,立马结婚。”

“看不出来啊!我们年少有为的王总居然也会春心萌动拜托,现在是冬天,还没到春天呢!”

秦政“哈哈”开着玩笑,问了一句:“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王倚丹!”王昌远仰靠在椅子上,脑子里充满了对白天会面时候超越两个人正常交流极限的遐想:“我打算再找时间过去跟她谈谈,烂尾楼是一块肥肉,我可不想……”

后面的话,秦政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坐在那里愣住了,一动不动。

王昌远对他的异状丝毫没有察觉,仍在那里自顾道:“真是怪了,同样的白色衣服穿在她身上是那么合适。穿长裙的女人多了,却没有一个能穿出她那样的效果。我估计谢定东那个家伙也是看上了王倚丹,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为难她”

秦政像机械人一样慢慢转过头,声音变得有些暗哑,无比郑重:“……昌远,你确定,今天你见过的那个公司老总,名字真是叫做王倚丹”

王昌远对他的变化觉得莫名其妙,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秦政脸色“刷”的一下子变成白色,又在短短半秒钟浮起大片鲜红。他的眼角在抽搐,声音也在发颤:“你说的这个公司叫什么名字我问的是全称。”

王昌远随口道:“青灵集团。”

秦政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骤然停止:“真的是青灵集团哪个“青”字还有,哪个“灵”字”

王昌远想了想:“天青色的“青”,就是周杰轮里唱的那个。灵活的“灵”,就这两个字。”

秦政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他的动作幅度非常大,身体推动着桌子朝前移动,沉重的桌脚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昌远,我现在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秦政脸上已是面无血色。

王昌远被秦政的动作和表情吓住了。他不由得站起来,疑惑地问:“到底怎么了”



第三百七三节 我当然有背景

“刚才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就是说王倚丹怎么怎么漂亮,你又如何喜欢……这些话,你今天到底有没有对她说过”秦政用冷厉的目光直视对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昌远猝不及防。他原本以为秦政会说出某件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关于一个女人。王昌远骤然间高吊起来的心脏也落回了原处。他很是轻松地笑笑:“秦少爷,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要不我改天打电话跟她约一下,让你也……”

“啪!”

清脆的耳光在包间里毫无预兆响起。王昌远个头本来就没有秦政高,这一巴掌用上了秦政所有的力气。他被打得晕头转向,直接在原地侧转了半个圈,再加上之前喝了太多的酒,王昌远彻底失去平衡,歪倒在沙发上。

秦政抓起摆在桌子上的一瓶冰镇啤酒,箭步冲上前,二话不说就把啤酒朝着王昌远头顶浇下。冰凉的液体冲刷的皮肤,浸湿了衣服,沿着后背与胸口往下流淌。黏糊糊的感觉很不舒服,王昌远也从晕乎乎的状态清醒了不少。

他捂住明显肿胀起来的脸,很是畏惧地看着站在面前,手持啤酒瓶的秦政:“政子,你……我没惹你啊……”

秦政被他气得冷笑起来:“你是没惹我,但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这是王昌远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你给我站起来。”秦政的声音充满威严。

王昌远年龄虽然比秦政大,可是对于这个家境势力远远强于自己的朋友,他一直抱着平等交往,甚至比对方身份略低的态度。

一瓶啤酒把整个上身的衣服全部浇透。秦政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对王倚丹说过之前那些挑逗的话”

王昌远不明就里地摇摇头,疑惑地问:“政子,你认识她”

秦政狠狠瞪了他一眼:“王倚丹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孙女,你说我认不认识”

听到这句话,王昌远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今天是怎么了,干嘛这样对我”

秦政的紧张丝毫没有消退:“认识归认识,但是她后面的那个人绝对不能招惹。昌远,你今天可是闯了大祸。你别跟我嘻嘻哈哈的,我这是在帮你。好好跟我说说你今天到青灵集团的全过程,把你和王倚丹对话的每一个字都给我重复一遍。”

王昌远的疑惑比刚才更重了:“到底怎么了,你倒是把事情给说清楚啊!”

“我在救你。”秦政沉默片刻,认真地说:“但是我也不确定,这样做到底管不管用。王倚丹背后的那个人很可怕,绝对不是你能想象的程度。”

王昌远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怕政子,我看你是夸大其词了吧!就算我对王倚丹说过那些话,他又能把我怎么样抓起来关进监狱还是一刀把我杀了政子……不是我说你,我看你这些年是在外面呆的越久,胆子就变得越小。其实越是身价亿万的这些家伙就越怕死,越怕惹事。要我看,你想的太多了。”

秦政很有耐心等着他把这番话说完,才慢慢发出冷笑:“昌远,你把别人看得太简单了。我实话告诉你,王倚丹是那个人的未婚妻。只要他愿意,不要说是杀了你,就算把你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也是轻轻松松,不费半点力气。”

看着满面严肃的秦政,王昌远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想了想,他试探着问:“你说的那个人……混黑社会”

秦政发出不以为意的嗤笑:“这么说吧,只要他愿意,一夜之间,可以推平一个非洲小国,把那里的人全部杀光。”

王昌远感觉到额头上开始有冷汗冒出。他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秦政已经想好了对策,就是对此没有完全的把握。他叹了口气:“跟我走吧,现在去跟人家赔礼道歉。你记住,态度一定要诚恳,千万别想着什么丢面子。我也不知道在那个人面前到底能不能说上话。但你毕竟是我朋友,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

侍者带着秦政与王昌远走进青灵集团总部的时候,谢浩然正在餐厅里吃饭。王倚丹和贺明明像平常一样分坐两边,彼此的距离很近,桌子也是谢浩然喜欢的圆形。

秦政快步走到近前,隔着餐桌恭恭敬敬向谢浩然行了一礼:“谢先生,好久不见。”

白天的事情,谢浩然已经从王倚丹那里知道的很详细。他抬起头,对秦政点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王倚丹叫过侍者,让他从侧面墙角搬过来两把椅子。看着站在那里神情谦恭的秦政,谢浩然笑着抬起右手,指着摆在桌上的菜,问:“你大概还没有吃饭吧要不坐下来一块儿吃点儿”

秦政脸上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回答:“谢谢,我们已经吃过了。”

“我们”这个词在这种场合的意义很明显。谢浩然看了一眼站在秦政后面,畏缩着身子的王昌远,平静地问:“你们认识”

“昌远是我的朋友。”秦政朝着左边走了一步,给王昌远让出足够的空间,同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将其往前面拖了一下。他先是看看王倚丹,又看看谢浩然,诚恳地说:“谢先生,昌远不知道您是青灵集团的主人,今天对王小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请您责罚。”

谢浩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平静地注视着站在餐桌对面的王昌远。

“没想到你和秦先生是朋友……”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动着:“今天你和丹丹的谈话视频我看过了。王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你很贪心。”

王昌远被吓得魂不附体。在来的路上,秦政详细对他说过在滇南发生的那些事情。王昌远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一尊真正的凶神,说不定还是极其可怕的杀神。

“我错了。我错了!”他不断咽着喉咙,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今天晚上回去以后就把那块地皮的相关手续办下来……免费的,所有一切……都是免费的。”

笑容浮现在谢浩然脸上:“我不是这个意思。在商言商,王先生的做法其实没什么错。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行为。”

王昌远和秦政高吊起来的心脏终于变得松缓下来。

“但是,你不该对丹丹有非分之想。”谢浩然话锋突然一转,言语变得冷厉起来:“虽然有些话你没有说,可是从监控录像上看得出来,你其实已经打算说了,只是丹丹没有继续谈下去,否则的话……”

秦政连忙快步上前,绕过桌子,在谢浩然身旁站定,诚恳中带上了几分乞求:“谢先生,昌远不知道您的身份,也对青灵集团一无所知,还请您给他一个机会。”

谢浩然仿佛没有听见秦政的求情。他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王昌远:“你是王麟森副市长的儿子”

王昌远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这在燕京城里不是什么秘密。一座城市里有很多个副市长,各自管辖着不同的职权范围。王麟森同时兼着上阳区区长的职务,分管城市建设。王昌远名下的“昌麟公司”,就是从他自己和父亲姓名当中各取了一个字。

谢浩然继续发出冷笑:“这么说,你之所以选中我的青灵集团为烂尾楼那块地注资,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燕京就这么大,谢定东故意刁难,不准我们集团的超市开张,很快就能传得满城皆知……王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青灵集团在体制内没有背景,上面没有人罩着,就可以被你当做下蛋的母鸡,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王昌远感觉心里的秘密一下子被人挑破。这与之前在“大方山”包间里被秦政说破不同,那毕竟是多年熟识的朋友。可是现在,谢浩然虽然年纪轻轻,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强大到自己必须仰望的特殊气息,甚至碾压着自己有种想要膝盖弯曲,当场跪下的降伏感。

谢浩然平静的声音在房间任何位置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也姓谢。谢伟长是我的爷爷。谢定东的父亲,是我爸爸的大哥。按照家族辈分,我是谢定东的堂弟。”

听到这里,王昌远猛然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他不禁失声叫道:“这……这是真的”

看他到站在谢浩然身旁的秦政一脸严肃,缓缓点头。

秦政之所以在“大方山”包间里没有对他说起这件事,就是想要王昌远在谢浩然面前显露出这种震惊到极点的神情。所谓“不知者不为罪”,秦政是真心想要帮助王昌远,他觉得这大概能算是一个机会,可以略微降低一点谢浩然的愤怒之火。



第三百七四节 家乐福

谢浩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谢定东要针对我?非但不给于帮助,反而想方设法故意给我制造困难?”

王昌远觉得舌头发干,整个嘴里充满了苦味。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家族内部纷争他见得多了,却没想到自己会被牵扯进去。要不是看着谢定东打压青灵集团,他也不会选择这个注资目标。

“谢定东大概永远不会在燕京市常委会议上出现了。”

谢浩然淡淡地说:“我今天早上去谢家砍了他的双手双脚,割了他的舌头,把他的两只眼睛挖出来。男人嘛……要敢作敢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这是谢定东欠我的,我既然要拿回来,就一定要连本带利。”

“扑通!”王昌远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他浑身瑟瑟发抖,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谢浩然转过头,看着站在身旁,满面谨慎的秦政:“去把你朋友扶起来,坐着说。他今天运气不错,至少没有对丹丹说过冒犯的话。既然有你出面,我就不追究了。”

这些话在王昌远听来如蒙大赦。虽然无法证实谢浩然所说关于谢定东的事情真假,可是看他脸上冷漠如冰的表情,王昌远有很大把握确定对方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编造故事欺骗自己。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被走过来的秦政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屁股挨着接触面的时候,王昌远觉得刚才就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遍,充满了死亡惊险,又看到奇迹在眼前发生,毫发无伤活着回来。

“你说的那块地皮我要了。”

谢浩然的严肃冷漠丝毫没有改变:“所有拆除工作都由我们青灵集团承担。政斧方面的问题,就由你负责解决。我这个人做事情历来讲究公平。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该给你的好处自然要给。这样吧!烂尾楼的那块地皮到手,青灵集团会付给你两百万的好处费。”

高兴与失望就在一念之间。听到谢浩然说出“公平”两个字的时候,王昌远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丝期盼。可是随着“两百万”这个数字从谢浩然嘴里说出,他忽然觉得对整件事情彻底失去了兴趣,心灰意冷,不再有什么盼头。

烂尾楼是一块很大的蛋糕。想要从中分到好处的人遍地都是。如果不是自家老爹正好分管,不要说是十个亿,就算是十五亿也不一定能拿得下来。

两百万的好处费……真正是打发叫花子。

突然,王昌远再次听到了谢浩然的声音:“另外,青灵集团可以给你五个亿的无息贷款。五年的偿还期。”

王昌远刚刚低下去的头颅猛然抬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明显在颤抖:“……你……你说什么?五个亿的无息贷款?”

王麟森算是官声较好的官员。王昌远也知道好歹,很少打着父亲的名义在外面做生意。昌麟公司很早就开始成立,多年下来资本也不过两千万。王昌远无时无刻不想把生意规模扩大,却无法从银行方面得到大额贷款。

虽然没能从烂尾楼项目里拿到好处,可是五个亿的无息贷款在王昌远看来,根本就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蛋糕。其中的惊喜与好处,甚至远远超过此前对王倚丹提出的“四六”分成比例。

烂尾楼必须拆除以后才能重建,想要从那块地皮上取得收益,最少也要一年的时间。贷款则不同,王昌远可以直接使用。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谢浩然亲口做出承诺,免除了利息。

谢浩然收起脸上刚刚浮现出来的一丝微笑,整个人重新变得严肃森冷:“你很幸运。如果你不是秦政的朋友,就凭你今天对丹丹说过的那些话,你至少要给我留下一根手指。”

他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王昌远真正服了。

……

一夜之间,全国各地到处都能看到“青灵超市”的牌子。

药神院积蓄多年的资金一旦爆发,瞬间就释放出强大的能量。按照谢浩然的要求,不同城市的超市规模大小不一,但是“每个国内城市至少设置一处”的要求绝对不容商量。

“以点带面”是谢浩然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商业战略。虽说现在网络发达,很多人热衷于网购商品,但传统销售行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没落,尤其是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种商品,人们大多习惯选择超市作为购买渠道。

连续两天,集团总部都在开会。经营部主管并不看好大规模上马的超市项目,直言:与其把大量资金分散到各地建设超级市场,不如把这些钱转投到别的方面。比如房地产,或者购票市场。那样的话,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收益,资金总额也会成倍增加。

集团旗下超级市场的销售量虽大,利润却不是很高。现在不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如果换了是那个时候,国内市场开放程度不高,超市的利润率非常惊人。随着大量国外公司进驻,经营类市场已经被瓜分一空。谢浩然选择现在进场,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所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些,他也不怕亏钱。

修炼门派与世家历年积累下来的财富非常可观。尤其是黄金,与普通人世界通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多家机构对全世界黄金的数量进行过统计。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在神秘的东方,历来都有“财富埋藏于地下”的习惯。

药神院也不例外。多年心愿得到满足的方玉鲲等人将院中密库欣然交付。谢浩然得到了重达上万吨的黄金。

这还仅仅只是其中之一。珍贵字画、玉石珠宝、名物古玩……所有这些统统可以归类为“财富”。有了如此雄厚的资本,谢浩然根本不怕超市的亏损。他目标明确: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全国超市数量必须突破五千家。

是时候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了。尤其是对于普通人世界,那些自以为位高权重的人就算想要针对自己,也必须掂量一下由此引发的可怕后果。

在各个城市开设的超市规模不等,但即便是最小,经营量最少的“青灵超市”,从业人员也多达五十以上。就目前各部门递交上来的综合报表,全国各地的超市经营人员已经超过十万。

这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谢浩然第一次觉得有了能够成为基础的坚实感。

如果某一天,青灵集团全面崩溃,破产清算,多达十万名失业者绝对会把各个地方政府搅得天翻地覆,令当地执政者坐卧不安。

超市与人员的数量还在继续增加。

就算这些超市不赚钱,只要保持正常运转状态,收支平衡,也就够了。

上位者的想法,永远不会让下面的人知道。负责营销的集团副总就觉得头疼,他认为在国内大量开设超市这个计划并不理智。尤其是在东部沿海发达城市,市场早已被沃尔玛、家乐福等国外公司占领,青灵集团现在入场无疑太晚,不具备优势。

谢浩然对此自有他的对策。

……

人民广场是沪州的热点地段。以这里为中心,朝着周边辐射出去近一公里的半径内,全部都是商业区。

家乐福亚太地区总监格兰维尔站在四十七层的高楼上,透过幕墙玻璃,默默注视着脚下那块遥远的,就跟自己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淡蓝色牌子。

距离对人类肉眼视线的限制是如此明显。格兰维尔不是修士,也没有超卓不凡的视觉,自然不能看清楚蓝色广告牌上“青灵超市”四个大字。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大脑里主动生成这几个方块形文字,以及各种充满了恶意的念头。

下雨了。稀稀拉拉的雨点很快变得密集起来,水滴在玻璃外墙上形成向下流淌的溪流,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模模糊糊。

格兰维尔转身走回到椅子上坐下。他低头用手指轻轻掸去西装衣领上的一丝落尘,抬头看了看对面被办公桌隔开的两名下属,用标准的法语淡淡地问:“对于中国商人的策略,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

市场总监安德森与高级助理周明玉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沪州的青灵超市从很早就开始筹建,他们上个月开张,规模非常大。商品种类丰富,其中还有很多从外地调来的特色商品。总得来说,家乐福有的,他们有。家乐福没有的,他们也有。

这些人明摆着是想要与家乐福打擂台。沪州那么大,到哪儿去开超市不好,偏偏要选择家乐福在沪州规模最大的一家超市正对面。中间就隔着一个人民广场,只要抬起头来就能看见。

格兰维尔的心情从上个月青灵超市开张以后就变得非常糟糕。

他们对所有商品都实施降价。开张打折优惠活动搞得大张旗鼓,热闹非凡。

第三百七五节 法国人的理解

作为经营者,开张优惠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也很正常。

但是这些华夏人搞起来就没玩没了。一个多月了……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月零六天,“开业大吉,所有商品八折优惠”的宣传单就一直没有停过。他们招来了大量在校学生勤工俭学,以人民广场为核心,朝着周边地区呈辐射性散发广告。

这样做的效果很明显,无论是谁都喜欢便宜的商品。家乐福这边的客流量明显不如从前,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一。

想到这里,格兰维尔不由得骂出声来:“这些该死的华夏人,究竟要把开业优惠活动进行到什么时候?”

周明玉是个法籍华裔。她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说:“我通过其它渠道了解过,青灵集团总部方面给出的优惠时段大概为三个月。”

格兰维尔满面狐疑,眼睛里透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三个月?他们疯了吗?”

超市市场的利润率不高,即便家乐福也是如此。但胜在出货量大,薄利多销。以家庭常用的洗衣液为例,超市经营方每瓶的利润也就是一至两块钱左右。按照这个比例,七折优惠下来,超市方面几乎赚不到钱。

人员工资、正常运营、铺面租金、水电消耗……所有这些都要折算为成本。所以超级市场通常只会在年节时候打折,时间不会持续太久,优惠幅度大多在九折,或者九点五,甚至更低……明说了,就是一个用来吸引顾客的噱头。

长达三个月的七折优惠在格兰维尔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优惠”可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随便做出的决定。那要经过严密细致的市场调查,按照每个月的客流量与销售比例进行计算,再对比同期市场上厂家原料的购入量与价格进行分析,最后才能得出的结论。

东西要是卖的太便宜,受损失的不仅是商场,还有厂家。他们如果从这家超市赚不到钱,也就不会把商品继续摆在这里出售,而是转换目标,发往别处。

超市本身并不生产商品,与厂家之间是互相依托的生存关系。

格兰维尔能够坐上亚太地区总监的位置,眼光当然要比一般人高得多,考虑问题也更加全面。

安德森是个意大利人。他的身材没有格兰维尔那么高大,却显得很精明:“如果仅仅只是沪州这一家青灵超市,倒也没有那么麻烦。现在的问题是,这个青灵集团在整个华夏到处开设超级市场,他们的经营策略简单粗暴,就是打折销售。”

无论格兰维尔还是安德森,包括周明玉,他们代表了法国家乐福公司在华夏的最高权力构成。只要三个人形成决议,就能在华夏地区第一时间得到实施。

从上个月开始,青灵超市就像雨后春笋那样在华夏大地上冒了出来。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一线城市,就连二线、三线、四线,甚至规模更小的县城也没有放过。用“密密麻麻,多如蚂蚁”来形容绝不过分。而且这些超市无论开设速度还是规模,都远远超乎想象。

包括格兰维尔在内的所有家乐福高层对此猝不及防,觉得遭受了重重一击。

他们本能的对青灵集团产生了恐惧。

格兰维尔牢牢记得上周报表上的内容:青灵集团在华夏各地开设的超市数量目前为两千一百三十三家。

两千多家超市……如果数字本身可以代表金钱,那绝对是一片令人看了就恐惧绝望的钞票海洋。

没有丝毫的兴奋,也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狂热。因为每一张钞票上都清清楚楚写着别人的名字,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格兰维尔曲起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他的脸上全是不满:“我们进入华夏市场是为了赚钱。沪州是是华夏第二大城市,我们光是在这里就开设了十一家超级市场。随着沪州城市不断扩大,总部还会源源不断进行投资。十二家、十三家、十四家……甚至更多。长久以来,我们一直把沃尔玛和易初莲花看做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公司方面的政策也朝着这方面倾斜。但是现在华夏人明显不愿意把市场让给我们。青灵超市就是例子。如果我们连区区一个华夏土著都打不赢,还能奢谈什么占领这个国家所有的城市?”

安德森对此心领神会。他把椅子朝前挪了挪:“您的意思是,跟那些华夏人打价格战?”

格兰维尔看了他一眼,拉开抽屉,取出一盒开封的雪茄,拿出一支夹在手指中间,对着周明玉晃了一下,带着优雅的绅士风度问:“介意我来一支吗?”

周明玉微笑着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您请自便。”

格兰维尔把拿在左手上的雪茄盒递给安德森,又从抽屉里拿出雪茄剪,熟练地剪去雪茄头,划着火柴,耐心等待着火苗把整个雪茄头充分燃烧,这才把火柴熄灭,带着说不出的惬意,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巧克力与黑胡椒香气的雪茄。

“先试试看吧!”

格兰维尔喷吐着烟雾,微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青灵超市目前在沪州只开了一家店,辐射范围有限,我们没必要在全市所有门店进行集体降价。我想过了,他们打八折,我们也打八折。优惠时间暂定一个星期。先看看华夏人的反应再说。”

周明玉拢了一下精干的短发,自信地笑道:“在同等价格面前,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格兰维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好像知道点儿什么?”

“总监阁下,您刚才用了一个非常不错的词————土著!”周明玉认真地说:“我的祖先来自华夏,我在这个国家有很多从那个时代就保持联系的亲属。这么说吧!在相同的价格面前,又是同样的商品,华夏人更倾向于选择家乐福,而不是青灵超市。”

安德森对此多少有些了解,赞同地点点头:“周说得没错,华夏人喜欢外来的东西,也包括人。”

“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与华夏国的政斧有关。”周明玉侃侃而谈:“总监阁下,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过近期的报纸和网络,有一件事情,正在华夏民众当中引起了很大轰动。”

格兰维尔透过烟雾注视着周明玉:“你指的是什么?”

“疫苗。”周明玉直接点出了核心:“北方一家生物公司生产的疫苗不合格,据说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产品。疫苗总产量高达数百万支,它们被发往华夏各地,有些已经用了,还对民众造成了伤害。”

“我想起来了,我看过凤凰网上的这篇报道。”格兰维尔频频点头道:“那家生物公司的股票从事发当天就开始连续下跌,市值蒸发了上百个亿。”

周明玉笑了:“我想说的事,通过这起疫苗事件,您就可以看出当地政斧对问题本身的态度。他们的确承诺对这家生物公司进行核查,也没收并销毁了不合格批次的疫苗。可问题是,涉事厂方受到的惩罚轻微到几乎可以不计。他们不过是罚款几百万,然后问责,另外又加上一个颇为滑稽的警告。”

格兰维尔摘下嘴里叼着的雪茄,叹息着摇摇头:“这种事情如果换在法兰西,绝对是不可想象的。我敢用脑袋打赌,如果这家生物公司是法兰西的企业,法院至少要让他们赔偿数百亿美元。企业负责人将面临牢狱之灾,如果遇到一个站在民众那边的法官,他们恐怕得集体上电椅,或者直接注射毒药。”

停顿了一下,格兰维尔皱起眉头问:“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疫苗与青灵超市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周明玉非常肯定的发出声音:“华夏人的思维很奇怪,他们的政斧很少偏向于民众。在这里,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解决任何问题。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正在自己摧毁自己的一个个行业。从早年的问题奶粉,到现在的问题疫苗,涉事官员只是在舆论最激烈的时候离开岗位,最多半年时间,就会官复原职。等到时间久了,他们还可以继续往上升,爬得更高。”

安德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周,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华夏政斧不会站在青灵超市那边?”

“绝对不会!”

周明玉对此很有把握:“在外资与本地企业这道选择题面前,沪州官员肯定是偏向后者。而且他们需要政绩,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加减法。我们在沪州有十一家门店,青灵超市只有一家。当然,就目前的情况看,他们肯定还会开设更多的分店。但无论规模还是总营业额,都是我们占据优势。”

格兰维尔对此很感兴趣:“周,你确定沪州市的官员会把青灵超市从这座城市里撵出去?”

“可能性很大。”周明玉补充道:“前提是,满足那些官员的要求。”

第三百七六节 大检查

格兰维尔笑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连上帝都会站在我们这边。”

周明玉提醒道:“总监阁下,我并不建议直接走沪州市政府的路子。如果可能,我们还是应该以正常的商业竞争手段为主。用华夏人的话来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体制内官员的贪婪远远超乎您的想象。一旦我们开口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得面对他们源源不断的索取。”

格兰维尔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就这样吧!我们暂时实施降价,如果效果不明显,我们再从华夏国政斧方面下手。”

……

两个星期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

情况没有朝着格兰维尔希望的方向变化。家乐福超市推出同等折扣的优惠活动后,青灵超市在第一时间再次降价。现在,人民广场对面巨大蓝色招牌下面的商场广告墙面上,已经贴满了铺天盖地,带着各种夸张惊爆图案的“七折”字样。

三个人还是像上次那样坐在办公室里,神情阴郁。

安德森很是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们没办法跟这些华夏人较量。他们打出来的折扣实在太低了。我计算过,如果实施同等的优惠折扣,我们非但赚不到钱,而且还得贴进去数额相当大的流动资金。”

格兰维尔上身倾斜,他用左手指撑着朝那个方向侧过去的头颅,眼睛里闪烁着怒意和怀疑:“你们谁能告诉我,那些华夏人究竟是从哪儿弄到这么便宜的商品?七折……活见鬼,他们可真敢玩。”

周明玉算是三人当中比较理智的:“我查过这件事情。他们的商品来源与我们一样,供货商和厂家也没有变化。比如“卫龙辣条”,生产商都在郑州,甚至就连发货渠道也没什么不同。”

格兰维尔眼里的怀疑扩散到了脸上:“青林超市那边与生产商达成了秘密协议,他们拿到的价格比我们更低?”

“不,我们与他们的价格都一样。”周明玉坐直了身子,朗声道:“但是他们很敢做,先是九折,然后八折,现在又变成了七折……很明显,青灵集团要不惜代价占领沪州的市场份额,抢走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安德森狐疑地看着她:“周,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奉陪到底,持续降价?”

周明玉没有直接作出回答。她沉默片刻,把目光转向格兰维尔,谨慎小心地说:“这得看总监阁下与公司总部方面的态度。七折……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正常的决策范围。我有种感觉,就算我们继续跟下去,同样给予顾客七折优惠,青林集团还会继续下调优惠幅度。六折,甚至可能是五折。”

格兰维尔脸上的怀疑表情变得越发深重:“周,你说的这些话有没有做过调查?五折……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折扣。那样做,根本赚不到钱,而且还会把我们的公司拖向灾难深渊。”

周明玉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不相信”三个字。她想了想,认真地说:“很抱歉总监阁下,我的确没有证据表明这种猜测的正确性。但我想说的是,据我所知,青灵集团已经斥资购买了人民广场对面的那块地皮,同时也包括那里所有的建筑。”

此言一出,安德森与格兰维尔两个人同时发出惊呼声。

“你说什么?”

“我的上帝,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在过去的十多年间,华夏国内的房地产市场发生了一个令人无法想象的大跨度超越式全面进化。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恐怕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只是几千块就能买到的普通住房,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价值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的“豪宅”。

人民广场在沪州具有历史意义,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旁边就是有名的“红滩”,周围金融中心林立,各种商场密集,地皮楼价甚至超过了帝都。

在外资大量进入华夏市场的那个特殊年代,他们的确是享受了很多国家政策方面的优惠。以格兰维尔目前所在的这幢大楼为例,家乐福公司就拥有一半的空间。

人民广场对面,也就是青灵超市现有门店所在的那幢楼,前年的挂牌价格就突破了每平米二十二万。现在,它的售价更是达到令人恐怖的天文数字。

格兰维尔开始理解为什么青灵集团能够打出“七折”优惠这种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牌子。

“见鬼,他们哪儿来这么多的钱?”格兰维尔的低吼声中充满了浓浓的嫉妒与愤怒:“这么庞大的资金量,无论投到哪里都要比开设超市赚得更多。我的上帝,这些华夏人一定是疯了。他们为什么有钱不赚,偏偏要选择跟我们作对呢?”

安德烈发出带有嘲讽意味的冷笑:“这不奇怪。大利拉有了参孙,可她并不满足,还不是一样投靠了非利士人。”

“周,我现在相信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了。”格兰维尔没兴趣与安德烈在宗教故事的问题上争论。他正视着周明玉,发出深沉坚决的声音:“我现在授予你在这座城市最高等级的权限。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跟那些华夏官员好好交流一下,摆明我们的态度,请求得到他们的帮助。无论为此要花多少钱,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

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谢浩然一直阴沉着脸。他神情冷峻,一言不发上了车,进入沪州市区,看着车窗外面向后飞掠的风景,仍然保持沉默。

王倚丹整个人裹在厚厚的大衣里,坐在旁边,颇为担忧地看着他的侧脸。

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在令人沉闷的气氛中耐心听着车轮滚动。车辆很快驶入青灵集团在沪州的办公大楼入口位置,缓缓停住,他们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贺莹带着十几名集团中、高层人员站在大楼入口两边迎候。沪州地理位置重要,又是华夏国内数一数二的超大型城市。谢浩然对这里的布局非常重视,直接委派贺莹为这里的主管。

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正对面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显示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二十二分。

谢浩然问:“他们到了吗?”

贺莹在这位年轻的掌门面前丝毫不敢摆架子。她恭恭敬敬地回答:“还没有。”

谢浩然“唔”了一声,淡淡地吩咐道:“去会议室,你先给我介绍一下情况,我看看资料再说。”

就在过去的这个星期,青灵集团驻沪州办事处接连来了好几拨人。

沪州市环卫局声称接到举报信,要对新开张的青灵超市进行检查。他们没有破坏规矩,只是来到超市检查的人员数量太多了,足足上百。这些人检查得很仔细,从墙体渗水到地下管网的分布排列,以及员工食堂的厨房和餐厅,所有角落统统检查了一遍。最后表示:这次检查的结果很不错,没有发现举报信中所说的问题。

超市里出现一群带着红袖套的人会是什么样子?而且这些人手持各种检测仪器和工具,就像勤勤恳恳的装修工,趴在地板上对着瓷砖凝神注视,站在墙边轻轻敲打,在超市里走来走去,抬头仰望着天花板……这种事情你根本不会感觉到购物的快乐与满足感,只会觉得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一大堆疯子。你绝对不会继续保持把口袋里的钞票花出去的兴趣,只想着转身离开,有多远走多远。

整整一天时间,青灵超市里所有的卫生间被封闭。检查组的说法也冠冕堂皇:我们需要时间对所有可能违规排污的死角进行检查,希望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再多的实际需求,大不过一个“官”字。别跟我说什么你肚子疼尿泡涨憋不住了再不释放就要拉在裤子上。总之这里的厕所说不能开就不能开。你有这个时间站在这里跟环保局的人争论,还不如抓紧释放前的最后几分钟,咬紧牙关跺着脚跑到附近的公共厕所去寻找空位。

宽大的会议室里坐着十几个人。谢浩然与王倚丹坐在上首,默默听着贺莹介绍情况。

“我们那天根本没办法营业,所有秩序都被打乱了。有很多客人投诉,主要问题就是商场内的公共卫生间被环保局的人强行封闭。”

谢浩然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当天的营业额下降了多少?”

贺莹对这个数据早已熟记于心:“百分之六十。”

王倚丹在旁边插了一句:“只是一天?”

贺莹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是从那天开始,就一直这样。环保局的人声称需要对商场的排污管道进行核查。他们说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怀疑污水渗漏位置就是公共卫生间。他们专门派了一个检查组入驻我们超市,”

王倚丹对此表示震惊:“你的意思是,商场里的公共卫生间就这样封闭着,直到现在。”

贺莹沉重地点点头:“非但如此,他们还在卫生间附近拉起了黄线。这种做法对商场秩序造成了很大影响。”

第三百七七节 联合调查组

谢浩然继续发出冷漠平淡的声音:“接着说,除了环保,还有什么问题?”

卫生防御部门的人也来了。他们声称沪州市近期出现了一种感染性极强的病毒,就像热天时候多发在孩子身上的“手足口病”,专门在人多的密集场合潜伏。出于安全考虑,必须在青灵超市内部进行防护,全面喷洒消毒药水。

贺莹脸上浮起一丝疲倦:“为了这个事情,我专门跑了市政府好几趟。但见到的人都说是必须执行。没办法,他们带着喷洒工具,在超市里里外外转了个遍。现在还算是好的,刚喷过药的那几天,气味呛得根本没办法进去。我调了几十台鼓风机里里外外吹着,又把商场里的通风口全部打开,情况这才好了不少。但是那几天的营业额……几乎为零。”

谢浩然不再说话。他把双肘杵在桌面上,双手在嘴唇前段合拢握着,一言不发。

沪州市场是青灵集团正准备全面开发的主要商业战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星期内,连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贺莹实在是没办法,这才给谢浩然打了电话。正好今天沪州市府商改办公室的人约了贺莹九点半谈话,谢浩然和王倚丹也想与对方见一面,这才乘飞机从燕京赶过来。

现在坐在会议室里的都是集团内部人员,说话也么有那么多的顾忌。王倚丹眉头紧皱:“无论环保还是卫生防疫,这显然是故意针对我们。”

贺莹点点头:“广场对面就是家乐福。我派人问过,他们那边就没有进行卫生防疫检查,也没有大规模喷药。”

谢浩然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发现指针已经跑到了上午十点过六分。他抬起头,疑惑地问贺莹:“沪州市府那些人跟你约的是几点?”

贺莹道:“九点半。”

看着面带疑惑的谢浩然,她苦笑道:“谢总(公开场合不以掌门作为称谓),这是体制内的常态了。每次约谈无论规定时间多早,他们都会拖到很晚才来。今天嘛……我估计他们不到十点半是不会来的。”

谢浩然目光微微一滞:“为什么?”

贺莹认真地说:“十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只有一个半小时,他们谈完就到了午餐时间。因为谈话地点选择在这里,我们必须招待他们吃午饭。这种事情已经常态化,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谢浩然听了一言不发。他默默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很快,走廊上传来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打电话……

贺莹的判断很准。十点四十六分,一群陌生人终于走进了会议室。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个头与身高都是中等,他穿着藏青色夹克衫,拉链上端的开口位置透出穿在里面的白衬衫,还有浅灰色鸡心领羊毛衫。向后倒梳的头发整整齐齐,脸上挂着富有亲和力的微笑。

贺莹连忙站起来,快步迎了上去:“张主任,你好。”

自她以下,房间里所有的青灵集团管理人员纷纷站起,像小学生欢迎教育局领导视察那样,脸上绽放出真真假假谁也无法看懂真正实意义的笑。

张主任显然与贺莹打过几次交道。他笑着穿过这些迎候的人群,看到了坐在条形长桌首位上的谢浩然,还有坐在他身边的王倚丹。

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悦,张主任脸上的笑意明显有所淡化。他侧过身子,朝着那个方向抬起手,疑惑地问贺莹:“贺经理,这两位是……”

身材高挑的贺莹快步走中间,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青灵集团的董事长谢浩然先生,这位是总经理王倚丹小姐。谢董、王总,这位是……”

张主任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贺莹的话:“我叫张念,沪州市府商改办主任。”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直接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了下去。

所有人都能听出张念话里的怒意,也知道他的这股怒火究竟从何而来。

商改办的权力很大,坐在张念这个位置,到市内各家企业视察检查那是家常便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都要经历的事情。无论走到哪里,迎来送往都很正常。哪怕是身家亿万的集团老总,见了自己也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张主任”。可是眼前这两位倒好,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想要站起来的意思。

不过,那个叫做王倚丹的集团总经理真的很漂亮,让张念有种惊艳的感觉。

王倚丹正好坐在张念的侧面,两个人就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

在这个位置,张念可以清楚看见她白里透红的瓜子脸,黑色弯曲的睫毛又长又翘,抹着淡紫色的眼影,沿着眼线斜挑上了眉梢。米色羊绒衫是弹性极好的薄款,形状优美的胸部在衣料下面高高挺出,两边肩膀的轮廓线非常漂亮,凸显出纤瘦的美感。黑色短裙包裹着臀部,两条长腿从裙摆下面露出来。她穿着浅灰色的薄丝袜,黑色的高筒皮靴一直拉到膝盖上部。这样的穿着打扮完美体现出她身上的所有魅力,透出令人心痒猫抓的性感,却并不显得妖媚。

“贺经理,我很忙,今天过来也是公事公办,就长话短说了。”

张念用眼角余光不动声色瞟了一下王倚丹,视线随即恢复正常。他对坐在旁边的秘书使了个眼色,后者拉开公文包,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了过来。

“我们接到举报,青灵集团涉及不正当竞争。”张念高高扬起手中的文件,带着不轻不重的力气,以特有的威严与严肃将其摔在桌上,发出虽不足以震慑耳膜,却也足够响亮的声音。

贺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谢浩然,发现他丝毫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于是问:“不正当竞争?张主任,这是什么意思?能说得具体点儿吗?”

张念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隐瞒:“你们的超市从开业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在搞降价优惠活动。一开始只是的九折,但是到了前天,也就是这个星期一,你们门店上挂出来的优惠招牌已经降至六折。贺经理,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贺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商场搞优惠活动很正常啊!这与不正当竞争有什么关系?”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颇有几分姿色,坐在张念旁边的女人笑吟吟地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一下贺经理。沪州市府为了保护商家利益,五年前就发布了《反不正当竞争处罚条例》。这是一部地方性法规,适用范围包括沪州辖区内的所有商家。青灵超市的优惠折扣太低了。六折……贺经理你扪心自问,按照这个价格经营下去,你们超市有没有利润可言?”

能够被谢浩然委派到沪州成为集团分部经理,贺莹除了在修炼境界上的优势,个人业务能力也很强。她正视着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认真地说:“薛副主任,我当然知道沪州市府颁布的《反不正当竞争处罚条例》。上面明明白白规定,那是针对超过生产原料市场成本价的恶性倾销行为。我们青灵集团只是在超市搞优惠活动,不要说是六折,就算折扣一直打到三折,也绝对不能算是不正当竞争。”

“很多事情如果等到发生以后再来解决,那就晚了。”薛伟丽很不满意贺莹对自己“副主任”的称呼。她收起脸上的笑,膨胀度惊人的超大胸部往前挺了挺,直接摆在桌面上,朝着旁边的张念的方向偏移了好几公分:“贺经理,我觉得你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态度本身就不正确。也难怪有人举报你们搞不正当竞争。开电营业是为了赚钱,照你们这样搞下去,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张念在旁边点头附和道:“我觉得你们青灵超市的经营理念很有问题。本着对企业负责,也是对整个沪州市商业环境负责的态度,我们商改办现在就下发通知,你们必须在规定期限内进行整改。”

贺莹微怔片刻,意外的表情在脸上浮起:“整改?你要我们怎么整改?”

张念看了一眼坐在侧面的王倚丹,非常巧妙的收敛住眼睛里的贪婪:“青灵超市目前的问题很多啊!卫生不达标,环保排污也不合格,再加上不正当竞争……王经理,你们必须深刻认识到这些错误的严重性。我们沪州是全国排名前列的超大型城市,中央和市府都很重视。有错就改,治病救人,我建议你们青灵集团内部今天就召开整顿会,不把所有问题解决,超市那边就不能继续经营。”

贺莹脸上的意外瞬间变成了震惊:“你说什么?你要我们现在就停业?”

张念微笑着纠正她话里的错误:“是停业整顿,不是不准你们继续经营。贺经理,这是两码事情。”

第三百七八节 我请你们吃饭

不等贺莹说话,张念侧过身子,抬手虚指了一下沿着旁边薛伟丽顺序坐开的其他跟随者:“今天我把卫生和环保部门的同志也带来了。王经理,你们可以仔细谈谈,交流一下意见。我还是那句话,青灵超市一定要按照规定进行整改,否则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商改办就拿你们是问。到时候,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给你们开出巨额罚单。”

“巨额罚单?你是在恐吓我吗?”

旁边传来谢浩然充满不屑的冷笑声。

张念被激怒了。他转过头,怒视着谢浩然,声音比刚才更大了:“青灵超市的问题很严重。如果你们仍然抱着这种不合作的态度,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已经说了,现阶段的问题还可以由我们商改办出面,在内部进行解决。如果有人继续举报,那就只能把问题上报,由执法部门来……”

“先等等!”

谢浩然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举报,张主任你能不能告诉我,举报人是谁?”

薛伟丽笑了:“谢董事长你可真会开玩笑,举报人的身份从来都是秘密,我们不可能对外透露的。”

谢浩然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那好,能让我看看举报信吗?”

薛伟丽漂亮的脸上浮起一丝傲慢:“也不行,这是有条例规定的。”

“原来是这样。”谢浩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视线重新落在了张念身上:“张主任,我这个人不喜欢一下子就把事情往死里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来到这里,对我说这些话之前,有没有仔细调查一下我们青灵集团?我只告诉你几个数据:青林集团目前在全国拥有两千多家分店。虽然我们在沪州目前只开了一家门店,但是你只要看看工商局那边的注册资料就能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在沪州还会有五家分店开张。”

张念黑色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惧意。他迅速恢复了正常,皮肉不笑地说:“谢董事长你是在威胁我吗?刚才你说的这些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不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你就会用各种手段来对付我?我承认你很有钱,真的非常有钱。可是那又怎么样?青灵超市的问题就摆在那里,谁也无法否认。就算你把我从商改办主任这个位置上弄下去,换个人上来,他还是会坐在这里,跟我一样,对你说着同样的话。”

谢浩然冷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道:“那好,请你告诉我,青灵超市的卫生与环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薛伟丽连忙张口把话接过来:“关于环保污水排放的问题正在核查,已经大体上可以确定是青灵超市的地下排污管道破裂。”

谢浩然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卫生呢?你们在什么地方发现的超强型感染病毒?为什么只在我的超市里喷洒消毒水?”

张念早已准备好说辞:“举报信上是这样说的。当然,一切问题都要讲证据。但有些事情如果等到调查核实,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谢董事长,我知道你对卫生部门的同志到你店里喷洒药水这件事感到不满。但是你得明白,我们必须为沪州广大市民的健康负责。超市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密集区域,一旦出了问题谁负责?是你?还是我?”

他说的冠冕堂皇,义正词严:“我们毫无选择,只能是宁可错杀,也要从根本上消除疑似感染源带来的威胁。”

谢浩然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他:“你确定?”

张念毫无畏惧:“我当然确定。”

“看来我们没必要谈下去了。”

谢浩然冰冷的脸上毫无预兆突然绽放出微笑。他摊开双手:“很好,张主任,请把整改通知书拿出来让我看看。”

张念对他的这种态度很是不满。用力咬了咬牙,闷闷地冷哼一声,他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薛伟丽,后者再次打开公文包,取出整改通知书,上身前倾,朝着贺莹递了过去。

这是一份标准的整改通知书。上面有沪州市府商改办几位主要领导的签字,还加盖了大红公章,无法作伪。

谢浩然边看边点头:“看来我们超市的问题真的很严重。”他把通知书递回给贺莹:“贺经理,就按照上面说的,暂时关闭超市门店,集中所有人员进行全面整改。”

张念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

按照他的想法,青灵集团肯定会屈服,可是在此之前,对方必定会挣扎一下,说几句狠话,还会走走市府上层的路子。其实谢浩然那些话说得很对:在国内拥有两千多家分店的大型集团,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地政府无法忽视,也绝对必须重视的财主。这关系到当地的商业发展,以及当年度鸡得屁上升还是下降。

有钱,就是太上皇啊!

但是沪州很特别。这里是整个华夏的钱袋子。外资企业云集,各路商业大鳄神通广大。其中有些人能够关系通天,张念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他对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

他知道必须审时度势,也知道如何揣摩上级领导的心意。对于青灵集团的问题,张念早就想过,应该对他们脸上狠狠抽一巴掌,再给个热乎乎的甜枣。毕竟自己只是领导的跟班与跑腿,虽说等到事情结束,肯定少不了自己的好处,可如果拒绝执行领导的意图,那就真正是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领导在,我就在。这就是最简单直接,明白透彻的官场恒定公式。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问题也得到解决,张念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虽说这个年轻的“谢董事长”说话口气冷硬,一看就是个仗着家里有钱出来胡作非为的土豪二代,可是看在王倚丹那张漂亮脸蛋的份上,张念决定不跟谢浩然一般见识。他很清楚,只要达到目的,领导就会觉得自己能力不错,往上成长的空间也就更大。

青灵集团的工作餐还是很不错的。以前吃过几次,都是贺莹作陪。这个女人很懂得审时度势,餐饮规格安排得很高。上次来的时候,张念就对她说过“江米酿鸭子”这道菜味道不错。想来,今天的餐桌上应该还会再次出现。

离开会议室,谢浩然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就像带领旅游团的导游。

下了一层楼,眼看着谢浩然走过了通往餐厅的那道门,张念不禁有些奇怪,问走在旁边的贺莹:“贺经理,谢董事长要带我们去哪儿?”

贺莹此前收到谢浩然发来的短信。她笑了笑,也不说破,只是抬手指向前面谢浩然的背影,随口敷衍:“我们的餐厅换地方了。张主任你跟着我们董事长就行。”

张念点头“噢”了一声,不再怀疑,脚下加快了速度。

前面就是走廊尽头,谢浩然在高大的窗前站定。他转过身,像受难的耶稣一样平平将双臂展开,分别指着左右两边,洪亮且充满讥讽的声音在整条走廊上回荡。

“欢迎来到青灵集团,现在是午餐时间,请诸位尊贵的客人就位吧!稍后,我们的服务员会给你们端上丰盛的菜肴。”

除了早就接到他发来短信的王倚丹和贺莹,其余的人都愣住了。

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从张念脑海里飞闪出来,瞬间点燃了储满在身体里狂暴汽油。怒火在他脸上以大红颜色凸显,紧紧咬住牙齿,两只拳头死死攥紧,急剧收缩的瞳孔牢牢锁定站在正前方的谢浩然,仿佛要把他活剥生吞。

他站立的位置左右两边各有一道敞开的门。门口上方端端正正贴着“洗手间”三个大字。左边是一个双脚并拢的男性图案,右边是以三角形裙子为代表的女性。

薛伟丽眼睛里同样喷射出怒火。她上前一步,发出森冷的质问:“谢董事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脸上写满了无比邪恶的放荡不羁:“女人,你的智商不够,我很奇怪你到底是怎么坐上商改办副主任这个位置的。怎么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你们的餐厅。哈哈哈哈……里面有蹲坑,还有尿槽。你们这帮该死的家伙,都给我老老实实滚进去吃屎吧!”

他的笑声很张扬。阴冷的天气没有太阳,暗淡的光线透过窗户玻璃照射进来,走廊里没有开灯,背对窗户的谢浩然仿佛被黑暗笼罩着,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轮廓,一片黑色。

激烈的怒吼咆哮被瞬间引发。

“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做?”

“这简直就是侮辱人格。姓谢的,你等着,今天这事情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你们青灵集团。”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竟然带我们来厕所,还说出这种话。我要告你,我要报警抓你。这是极其严重的侮辱,你必须道歉,必须赔偿我们的名誉损失。”



第三百七九节 签字画押

谢浩然对这些嘈杂愤怒的声音置若罔闻。他大声笑着,笑得张狂且肆无忌惮:“有什么不满意就说出来吧!你们自以为高高在上,其实不过是一帮顶着官帽子的地痞流氓。随便编造一个借口就要我停业整改……很好!非常好!我今天把话说在这里,你们,所有的人,如果谁觉得自己错了,现在可以说出来,我就给他一个机会。”

张念没听懂这番话的意思,脸上全是疑惑。

不仅是他,市府的其他随员也是如此。

谢浩然眼眸深处透出无穷无尽的森冷:“听不懂没关系,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明白想要表达的意思。还是那句话,今天这顿午餐我请客。”

他随即大声笑道:“抱歉,我是人,跟你们这些吃屎的苍蝇不是同类。”

张念脸色一片铁青,巨大的屈辱笼罩着他。恶狠狠的目光仿佛利剑,足以把谢浩然的身体活活刺穿。直到现在他才忽然发现:从一开始,这位年轻的谢董事长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希望你能记得今天说过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的。”张念冷冷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市府的这群人走得很快,半分钟后,走廊上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谢浩然脸色如常,一片平静。他大步其余的集团员工面前走过,王倚丹紧跟其后,贺莹带着谦恭的表情排列第三。在他们的后面,传来一阵阵低声议论。

“咱们这位董事长可真厉害,居然把张念他们直接带到洗手间,还能当面说出这种话。我今天算是开眼了,这种事情足够我吹上一阵子牛逼的。”

“市府那些人趾高气扬,每次过来都要在咱们餐厅里胡吃海喝,我是早就看不惯了。说起来,这段时间的各种事情肯定是他们故意找麻烦。你想想,咱们超市从开业到现在各个方面都做得很好,唯独市府这些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我是憋屈久了,今天董事长真正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今天算是把市府那些人得罪惨了。以后该怎么办”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怕的。连谢董事长都这么强硬,我们只要跟着他就行!”

……

张念的报复来得非常迅速。

当天下午,卫生、环保、消防、质监等多个部门构成的联合调查组来到青灵超市,直接走进经理办公室,满面严肃的要求超市方面立即停业整改。

谢浩然与王倚丹已经吃过午餐,他们在贺莹的陪同下,第一时间赶往事发现场。

联合调查组领队名叫陈周全,是个高大壮实的中年人。黝黑的皮肤凸显出劳动人民本色,憨厚敦实的相貌符合正义感的解释标准。他端端正正戴着大檐帽,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面上空无一物,就连超市接待人员主动送上的茶水,也被他摇头拒绝,义正严词道:“我们公事公办,不会吃拿卡要。这是我们的纪律。不仅是我,所有调查组成员都一样。如果你们发现有谁违反规定,可以向沪州市府和纪检组织举报。还有,拿着这张卡片,上面有举报电话。”

谢浩然在陈周全面前坐下。看着他身上一尘不染的监察支付,再看看他那张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孔,淡淡的发出声音:“你们市府商改办的张念今天上午刚去过我们青灵集团办公室,现在又来了联合调查组。有意思,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把我往死里整。”

“请你说话客气点儿,注意用词。”陈周全严肃的脸上丝毫看不到别的情绪:“商改办与我们之间没有隶属管理关系。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可以告你毁谤。”

这些话对谢浩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他的笑声很冷:“我可以免费帮你请律师。顺便说一句,出门左转,前行三百米就是人民法院。”

陈周全应该是见惯了类似的场面,没有动怒,也没有大声咆哮。他很平静,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工作证,在谢浩然面前打开,认真地说:“我们接到多项举报,声称你们青灵超市在卫生、安检、消防、环保,以及食品和产品质量方面存在严重问题。”

“看来我脑袋上的罪名加重了啊!”谢浩然讥讽地笑道:“原先只是卫生防疫和环保,现在又增加了消防和商品质量……啧啧啧啧!陈队长,我想问问,你们每次出来都是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阵仗吗”

陈周全仿佛是个聋子,对这些充满讽刺的话充耳不闻。他收起工作证,站起来,带着几乎是恒定的冷漠与严肃道:“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谢浩然身体后仰,左腿横在右腿的膝盖上,右手反叉着药,笑吟吟地说:“没问题。你想让我怎么配合”

浓眉大眼的陈周全居高临下注视着他:“打开你们的库房,我们要对所有商品逐项逐件进行检查。”

谢浩然再次发出冷笑:“这跟搜查有什么区别”

陈周全的眼睛里带上了明明白白的重压与威胁意味:“我们是公事公办,不会徇私枉法。”

谢浩然缓缓低下头,沉默了几秒种,认真地问:“你们这样做,真的不会害怕吗”

陈周全没有听懂他话里隐藏的意思,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递到谢浩然面前,斩钉截铁地发出声音:“这是沪州市质局下发的联合检查通知书,你签个字吧!”

谢浩然接过文件,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他没有争辩,也没有吵嚷,从上衣内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签字笔,在文件末页的对应栏目里“刷刷”签下自己的姓名。

看着他的这一系列动作,陈周全冷漠的脸上掠过一丝鄙夷。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开始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得天花乱坠,三句话不离他们认识的某位高层领导。可实际上,他们连个屁都不认识,忙碌慌张打电话出去,对方根本不会回应,更不要说是出手相帮。

陈周全与张念很熟,但是张念与他的顶头上司,质监局局长更熟。今天的任务是局里紧急安排,除了质监,其它卫生、环保、消防等部门都是临时安插。大家都认识,用不着把话开。临出发前,陈周全接到张念打来的电话,他的口气很严厉,要求陈周全“不要有顾忌,一定要拿实青灵超市出售假冒伪劣商品的问题,把这些家伙往死里收拾!”

收起签字文件,陈周全走出了房间。王倚丹等着他离开,着才侧身进去,颇为意外地问谢浩然:“我在外面听你们说话,竟然没吵起来,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谢浩然直接把王倚丹拉进怀里抱着,在她粉嫩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松开,发出长长的叹息。

“你说为什么有些人会那么傻那么没有脑子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要给别人添乱,到头来,把他们自己也陷进去呢”

王倚丹拢了一下散开的长发,问:“你是说刚才出去的那个人”

谢浩然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招惹他们,是他们自己一定要跟我为难。看着吧!这次有人会死,说不定还会有人全家上吊。”

……

他没有离开办公室。

打开工作电脑,点开小游戏,各种乱七八糟的玩了个遍。两个多钟头过去了,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贺莹的号码。

她的声音充满了奇怪的成分:“董事长,跟你猜的一模一样。质监组的人在超市库房里发现了很多假冒伪劣商品。主要是日用品和食品。”

谢浩然慢悠悠的发出冷笑:“东西被他们带走了”

贺莹回答:“都带走了,一件也没有留下。他们还在现场摄像,说是工作记录仪,要保存原始证据。”

谢浩然点点头:“让他们弄吧!别拦着他们,想怎么弄都行。他们有文件,还有后台撑腰,这个时候撞上去是自找麻烦。”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认真地问:“贺莹,上午安排给你的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电话里传来贺莹笃定的声音:“我已经加派人手在全市范围内立即进行。就目前反馈回来的消息,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二十。”

“很好!”谢浩然对此颇为满意:“加快速度,必须把每一个环节落实到位。我们争取下周展开反击。到时候,这帮家伙会知道他们犯了何等严重的错误。”

……

杨莉仔细检查了一边身份信息登记表上填写的各个栏目,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带着无比郑重的神情,双手捏住表格两边,递给对面那个年龄跟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年轻女孩。

这里是沪州市郊区的一个人才市场。在这里,青灵集团刚挂出“招人”的牌子,又在“月工资”的标牌上用醒目红色写出具有吸引力的“六千五百元”字样,整个工作台立刻被蜂拥而来的人团团围住,挤得水泄不通。

平心而论,在沪州,六千五的月工资不算高。



第三百八十节 工作,就是生活

关键在于,青灵集团要求的员工标准不高。

初中以上文化程度即可,懂得基础数学运算,身体健康,爱国守法,明礼诚信。

最后,还有关键的一条:必须是在籍的华夏国公民。

杨莉今年五十二岁了。

按照国家规定的正常工作年龄,她再有三年就能退休。

那种好事情,杨莉连想都没有想过。

她很羡慕每天早上都能在公园里打太极拳,还有唱歌跳舞锻炼身体的那些老妇人。人家是真正的福气好,运气好,能够成为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的好工作。退休就真正是退休,国家每个月都会发给她们退休金,生活无忧,还有医保社保等等一大堆连李莉自己都搞不清楚具体名目的“五险一金”。

那才是真正有资格享受生活的人。

至于我……呵呵……

丈夫爱喝酒,喝醉了就会打人。以前孩子小的时候打自己,后来儿子打了,有力气跟他爸单挑。有一次看到自己被打得很惨,冲上去给了他爹脸上重重几拳……从那以后,丈夫就算喝得再多,也从未碰过自己一根汗毛。

所以说,人都是被收拾出来的。

李莉想给儿子买套新房,好让他找个合乎心意的女朋友结婚。

当妈的都这么想,何况儿子很懂事,高中毕业后就在外面工作,每个月工资到手也不乱花,都交给自己存着。

每当想起“钱”这个字,李莉就觉得遗憾。当初家里困难,自己初中毕业就出来上班挣钱。有什么办法呢……整个国家,尤其是自己认识的人在那个时代几乎都是这样。接过,一下子就被耽误到了现在。每次听其他老人用炫耀口气说起他们家孩子是某某大学毕业,工资过万甚至好几万,李莉就会觉得心里酸酸的,有股说不出的苦意。

那句话说得好啊!生活正在狠狠惩罚当年没有认真读书的人。

李莉觉得自己就是众多“被惩罚者”的其中之一。虽说有很多可以推脱的理由,可如果自己当年努力一下,能够考上高中,生活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很幸运,自己刚好符合青灵集团的招工条件。岗位是收银员。李莉过了面试,接下来就是集体培训。在这期间的工资会比较少,但只要三个月试用期满,就能拿到合同上规定的六千五。

节省一点,粗茶淡饭,每个月至少可以存下两千块钱。儿子结婚是大问题,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李莉想过了,最好是让儿子找个外地女孩,跟着对方到外省居住……没办法,沪州的房价简直高得可怕,如果不是当年外婆留下这套四十多平米的旧房,李莉和儿子现在根本没有栖身之所。

如果儿子找了个沪州本地的女朋友,就只能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买了,给他们凑笔首付的款子。至于以后……房贷只能由他们自己想办法,我到外面另外租个小房间,一样也能生活。

当爹妈的,一辈子都在为儿女考虑。

公司培训开始了。训练项目很多,却没什么难度。大多是各种电子仪器的使用,比如监控设备与小型扫码机,简单的故障维修与计算,关于货币的基本常识,伪币与真钞票之间的区别等等。

李莉这段时间脸上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公司培训不会有假,而且看教室里那么多人,连同自己在内就超过五百个。听说这只是其中一批新招的员工,青灵集团正在扩大规模,他们要在沪州全面打开市场。以后超市开设的门店要遍布整个沪州,把这个响当当的金字招牌高高挂起。

李莉巴不得公司的生意越多越大,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工作越来越安稳。老百姓的生活就是这样,手捏两块钱心怀五百万的豪情壮志人人都有,可是等到冷静下来,仍然还是要面对油盐柴米酱醋茶,老婆孩子父母双亲吃喝拉撒。报纸上每天都有大幅页面宣传某某幸运儿中了千万,甚至是亿元大奖。可是那些家伙公开的照片都是带着滑稽面具,整个脑袋像是被压路机碾过去那样用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眼睛鼻子嘴巴什么都看不到,天知道他们究竟是真人?还是福彩中心那些家伙随便弄了根木头桩子,上边乱七八糟捆上一团,就推出来冒充获奖者。

我们的生活很简单,只要吃饱穿暖,家庭幸福,也就够了。

李莉没想过要发财。她觉得钱这种东西够用就好,太多了就会招惹麻烦。就像那部最近很火的反贪片里,那个什么处长不就是贪了好几个亿,偏偏一分钱都不敢花,每天就吃点儿炸酱面随便打发……那种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有什么意思?

我是超市营业员,我自己挣的工资清清白白,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

商改办检查组的人又来了。

这次的规模比上次更大,规格也更高。还是商改办主任张念亲自带队,副队长却变成了市质监局的陈周全。身穿蓝色制服的公职人员多达六个,站在张念那边的商改办下属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十几个人乘着七辆车,车身上有极其醒目的“公务用车”字样。一行人下了车,对青灵集团大厅里接待员的询问置若罔闻,杀气腾腾进了电梯,上了三楼,敲开贺莹的经理办公室。

房间很大,谢浩然与王倚丹也在。三个人聚在办公桌前,显然正在讨论着什么。

张念的眼睛立刻被王倚丹吸引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今天穿着一件洁白的紧身羊绒衫,是非常性感的高领露肩款式。透明的网纱衣袖在这个时节穿出来很是惹眼,高挺的胸部无论形状还是尺寸都令人觉得口干舌燥。她扎着长发,羊绒衫的下摆扎在藕色短裙里面。裙子非常的短,与高度越过膝盖的黑色长靴之间搭配出特殊气质。中间部分露出一段青灰色薄丝袜包裹着的浑圆长腿。

张念觉得那才是真正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部位。但是就这样死盯着不放显得很不礼貌,也在下属面前显得难堪。他只能把视线上移,不断咽着口腔里迅速激增大量分泌的唾液,看到了王倚丹晶莹雪白的脸,精心描画过的眉毛,黑色卷曲的长睫毛,以及明媚清亮的眼眸。

她端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想要站起来迎接的意思。羊绒衫与短裙连接部位正好是小腹,平平坦坦,没有丝毫因为脂肪积累导致的隆起。腰部与胸部之间的曲线对比是如此强烈,无比柔和,就像高明画家笔下最完美的艺术品。

张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倚丹,带着双手与肩膀上微微的颤抖,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转移目光,注视着谢浩然,发出傲慢得意的冷笑。

“谢董事长,我们又见面了。”

谢浩然把高背椅转了个角度,与张念面对面平视着,抬起头,迅速看了一遍站在张念身后的那些人,平静地说:“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没有那么多椅子。张念,就让你的人站着吧!”

他不打算为这些人提供座位,甚至连茶水也懒得给一杯。

至于“张主任”这种客套的称呼,更是被谢浩然直接免去。

张念把这些话当做是愤怒与无奈的抗争表现。他“哈哈哈哈”笑道:“没关系,反正今天我过来只是给你们青灵集团下发一份处理通知书。”

谢浩然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张念身边,面无表情的陈周全:“上次你们在我的仓库里像抄家一样到处乱翻,把那里搞得一团糟。这笔账我还没跟你们算呢……怎么,上次你们说是找到一些假冒伪劣商品,现在打算对我动手了?”

张念对此不以为意。

陈周全却觉得有些疑惑。他对谢浩然说的这些话不太明白,尤其是“到处乱翻”四个字。

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执行任务就是执行任务,调查取证当然要把仓库里找到的假冒伪劣商品带走,可是说到“把那里搞得一团糟……”,陈周全觉得这大概是谢浩然一时气愤随口胡扯。他记得很清楚,那天自己带队进入青灵超市仓库,所有货物码放得整整齐齐,没有被检察人员碰乱,更没有造成破坏。

他也许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距离近了,张念对王倚丹就看得更清楚。

她的五官很精致,眼眸明媚如秋水,高挺的鼻梁洁白光滑,轮廓分明的嘴唇很小,就像镶嵌在那里的两颗樱桃。唇瓣丰满滋润,擦抹着极其亮丽的粉色唇彩,让人见了就有种忍不住想要亲吻的**。

这是一个还未经人事的少女。张念对此非常肯定。她浑身上下散发出动人的风韵,脸上和眉角却带有尚未脱尽的稚气。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缺少一股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

是的,她是一个少女,而不是一个少妇。

想到这里,张念不由得再次在心里愤愤不平,恶狠狠怒骂起来。

第三百八一节 你猜猜,我猜猜

这些天他可没有闲着,张念把青灵集团的所有资料查了个遍。

总经理是王倚丹,董事长是谢浩然。光是看看两个人的职位,再看看他们的年龄,就能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绝不一般。情侣、情人,甚至可能是未婚夫妻。

仿佛为了特意证明张念的猜想,王倚丹站起来,走到谢浩然旁边,身体略微朝前倾斜,右臂很自然地放在了他的肩上。她站立的位置和角度刚好在一盏射灯下面,娇美白嫩的脸上皮肤被笼罩上一层淡淡粉红。

看着这种亲昵的举动,张念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冒出一股酸意。那毕竟是别人的女朋友,其他男人的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幸或者幸福,永远都是对比出来。

按照体制内的逻辑,四十多岁的张念算是“年轻干部”。妻子当年是个美人。可再美丽的容颜总会随着时间消逝。尤其是结婚以后,怀孕生子的那段时间,妻子的动人颜色被彻底摧毁。等到她出了月子,整个人一下子体重暴涨几十公斤,当年窈窕曼妙与专业模特没什么区别,如今臃肿肥胖活脱脱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更令张念觉得难受的是,妻子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不再像谈恋爱时候那样与自己畅谈诗歌文学,也不再拿起纸笔画画。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自己这个丈夫在她看来好像可有可无,两个人对那种事情也没有了兴趣,偶尔一次,双方都在敷衍,像是履行不得不为之的义务。

王倚丹丝毫没有注意到张念的异常。她的动作幅度不大,紧身羊绒衫紧贴在身体表面,高耸的胸部显得异常饱满,伸出胳膊的动作牵引着腰部肌肉,使下摆很窄的短裙收紧,勾勒出圆润的臀部曲线。

上次来的时候,张念就对王倚丹特别注意。可是今天王倚丹的穿着打扮更让他心动,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力。

愤怒的火焰比之前燃烧得更旺了。

有钱……真是那么了不起吗我张念堂堂名牌大学毕业,从小到大都那么优秀,进入体制后更是小心翼翼,对领导的话坚决服从。我兢兢业业那么多年,到头来,却比不上一个连二十岁都没有的小娃娃。

不平衡,不满足,疯狂的执念冲击着大脑。当张念示意站在身后的秘书拉开公文包,拿出对青灵集团处理意见通知书的时候,那种堪比复仇成功的满足感,瞬间促使着大脑加速分泌多巴胺,亢奋与快乐的感觉充斥全身。

“谢董事长,我们已经查实,青灵超市销售假冒伪劣商品。我们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如果你们在规定期限内没能按照要求进行整改,那么下一步,我们将按照具体情况,对你们开出对应金额的罚单。”

谢浩然很平静,没有动怒的迹象:“你打算要我们交多少钱”

张念发出鄙夷的冷哼:“这得看你们对错误的认识态度。罚款从来就不是目的。我们的职能是监管引导,及时查找问题。如果你们青灵集团能按照要求进行整改,那么……”

“我觉得我永远不可能达到你们的要求。”谢浩然抬起右手,握住王倚丹从自己肩膀上滑落下来的那执手,直视着张念,淡淡地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张念……”

他抬起头,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陈周全:“还有你,包括你们后面的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张念笑了。

他觉得谢浩然这些威胁的狠话没有任何意义。凶悍霸道的语言谁都会说,“老子整死你”之类的话就连三岁小孩发起怒来都能脱口而出。可实际上,发狠叫嚷的人往往没什么能力,就算你把刀子递到他手里,他也会“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然后继续冲着你像狗一样狂吠,高喊着滑稽可笑到极点的:“你想怎么样来啊!你以为老子怕你不成”

虽然只是一点点时间余暇,张念却在偷偷瞄着站在对面的王倚丹,贪婪的把她美妙身材每一个部分收入眼底,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雅清香。

优雅美丽的女人从来都是注目焦点。高领羊绒衫与她的脖颈几乎是同一种颜色,没有区别。从裙摆下面透出的腿部让张念很想扑过去捏上几把。她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却是专属于坐在高背椅上的谢浩然。娇媚的神情也是这个男人的拥有物。

她在平缓地呼吸着,高挺的胸部在微微起伏。

张念心里的恨意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不怕谢浩然。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张念没有浪费时间。想要搞翻对手,就必须知道他的底细。种种资料显示:青灵集团的真正持有人是王倚丹,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谢浩然成为了集团董事长。而且青灵集团的股份构成很有问题,所占比例分为三块。一份为美国的王氏集团,一份为贺氏集团,还有所占份额最大的一份,是属于一个叫做“方玉鲲”的人。

这些事情是谢浩然的秘密。他永远不会公开贺家是被自己并吞的事实,更不会对外界宣扬方玉鲲已经发誓臣服自己。无论青灵集团的财源来自贺家还是药神院,其实都是一回事。

但在张念看来,谢浩然显然是整个青灵集团里所占份额最小的股东。虽然这个集团公司在全国范围内开设了两千多家门店,可是在沪州只有一家。按照张念的经验理解,他觉得这是青灵集团内部出现了分歧。是否可以这样认为:该集团的主要目标是二线、三线城市,只有少部分人要求进驻沪州之类的一线市场。否则,青灵集团现在沪州开设的超市数量绝对不会只有区区一家。

无论任何事情,都大不过一个“理”字。之所以要陈周全带领质监局检查小组出动,就是为了从青灵超市的仓库里找到证据。只要牢牢拿实了这一点,哪怕他谢浩然有天大的能量,玉皇大帝是他爸爸,上帝耶稣是他外公,万能的神主是他岳父,在政策法规面前统统无用。

张念懒得与谢浩然争辩。他把那张通知书夹在手指中间,轻飘飘的在空中扬起:“谢董事长,你们尽快安排自检自查吧!我下周再来。到时候如果检查不过关,无法达到我们的要求,那么封闭令就不能解除。”

谢浩然笑了:“你的意思是,我的超市就不能继续开门做生意”

张念这次理所当然的把视线转移到王倚丹身上,冷笑道:“少跟你的女朋友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只会浪费大好人生。有空多读点书,与其花天酒地,不如到学校里好好学点儿东西。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偏要学着社会上那些渣子泡妞装逼。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是你不要忘了,再有钱的人,也不可能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

他说得冠冕堂皇,眼睛如利剑般牢牢钉在王倚丹身上。

谢浩然坐在那里没有动。他静静地看着面露得意的张念,忽然笑了。转过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王倚丹,对她使了个眼色,发出平静的声音。

“就照我之前说的,开始吧!”

王倚丹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到办公桌前,俯下身子与坐在另一侧的贺莹低语几句,后者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贺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张念一个字也没能听清楚。

谢浩然关注着张念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微微眯起双眼:“你们今天不就是为了送这张通知书嘛。怎么,还打算留在我这里吃中午饭洗手间很空,一直给你们留着位置。”

侮辱性言语对张念已经起不到上次那种震撼效果。他脸色陡然变得冰冷下来,阴测测地笑道:“看来谢董事长还是没有从之前的事情里接受教训……别担心,我们联合检查组就是做这个的,我会帮助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谢董事长还要执迷不悟,我就只能用罚单来对你进行帮助。”

能够多在这间办公室里呆上一分钟,对张念来说都是很高兴的事情。

因为可以看到王倚丹,还可以当着谢浩然的面,全面展示出自己的优势。

就算他再有钱,在我面前,仍然要老老实实服从命令。否则,我就断了他的财路。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雄性生物逻辑思维。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随便你,那是你的自由。”

王倚丹似乎察觉了什么,她朝着这边看了一眼,转身从另外一道门走了出去。

张念有些遗憾。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地看着谢浩然:“谢董事长,别以为这件事情你能随随便便敷衍过去。商品质量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受到严格监管。我们会不定期对你的超市进行检查,我们要为民众利益和切身安全负责。”

谢浩然抬起双手,“啪啪啪啪”用力拍着巴掌。



第三百八二节 咱们工人有力量

他笑得很开心:“希望你永远记得这句话。真正是正义感十足啊!张念,我忽然发现你有扮演英雄的潜质。”

讥讽嘲笑在张念看来已无意义。带着残留在脸上的冷笑,他没理谢浩然,转身走出了房间。

……

所有公务用车在青灵集团大厦后面的停车场整齐摆放着。钻进车里,感受着车内空调释放出的暖意,张念脑子里不由得又想起王倚丹曼妙的身材。

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把这个女人弄到手。在金钱和女人这道选择题面前,商人……尤其是年轻的商人,往往都会选择前者。

陈周全与张念并排坐在车厢后座。他一扫之前的严肃认真,说话语气带上几分在外人看来会觉得极为惊讶的谄媚:“张主任,对青林超市的监管检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张念想也不想就张口道:“暂定三个月吧!”

陈周全有些意外:“那么久时间恐怕长了点儿吧!其实这件事情要是真的认真查起来,我们手上那些证据不可能从根本上对他们构成威胁。顶多就是罚点儿款,意思意思就过去了。”

张念眉头微皱:“上面的意思是要他们长期停业整顿。罚款不是目的,过程才重要。”

“停业整顿”陈周全的意外变成了惊讶。他想了想,试探着问:“有人看中了青灵超市的那块地”

张念看了他一眼:“别问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知道的。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这次的事情上面很满意,对质监局那边也打了招呼。明年就是领导换届,到时候……”

正说着,张念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号码,张念连忙接通,刚说了一个“喂”字,就听见电话那端传来急促且带有怒意的责难声。

“张念,你到底是怎么办事情的”

张念对此觉得莫名其妙:“褚副市长,我……”

“够了,什么也不要说了。”话筒对面的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语速极快,字句简短:“你马上回来,我在办公室里等你。”

……

李莉是两小时前得到“公司关门停业”的消息。

她觉得天一下子塌了下来。

关门那么大的集团公司说关就关

按照合约规定,正常发工资的时间,是每个月月底。今天才十一号,连半个月都没有。

青灵集团的福利待遇很不错。月初的时候,主管就在培训课上说过,这个月底,也就是今年年底的时候,所有员工每人都能得到三百元的购物券。

现在公司关门停业,不要说是购物券了,就算是这个月的工资都无法保证。

为什么会这样

不仅是李莉,所有被招来的员工都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主管和经理都出来了。他们被员工团团围住讨要说法。直到这个时候,李莉才忽然发现居然有这么多人聚集在培训中心。放眼望去,整个广场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好几千,甚至可能上万。

想想也是,培训课上主管曾经说过,集团要在沪州打开局面,开设更多的门店,物流配置中心正在兴建,相关的配套设备与部门也从其它省份源源不断抽调人手过来。

主管站在高台上,手持高音话筒,声嘶力竭回答着员工提出的各种问题。

“沪州商改办说是我们公司内部出了问题,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们卖的是假冒伪劣商品。总经理和董事长正在协调,但是商改办非但要罚款,而且还要我们无限期停业整改。”

“质监局上个星期从我们的仓库里带走了一批货物。当时声称所有货物都是假的。可实际上,是他们栽赃陷害。”

“如果公司开不下去,我们就只能关门。对不起大家了,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会按照每个员工的实际工作天数,发给这个月的工资。”

谁也不是傻瓜,谁都明白真实与谎言之间的区别。尤其是主管所说的第二条解释,立刻引起了所有员工的关注。

“假冒伪劣商品质监局的人凭什么这样说”

“我们仓库是不是真有假货”

“不可能!你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我就是仓库的,进货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有假”

“尼玛的,老子找个好工作容易吗说真的,这么多年,各种工作我换了好几个,青灵超市算是良心企业了。就我们这种体力型工种,每月能拿到六千五真的很不容易……不行,不能让那些当官的把老子的饭碗砸了。这件事情必须有个说法。就算仓库里真有假货,质监局也得拿出证据才行。”

“是啊!家里还等着我这个月的工资买米呢!”

“走!去市府找那些人要个说法。不能就这么算了。”

……

张念与陈周全满头大汗从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挤进市府办公区。

所有市委成员都到了,还有各个区委负责人。会议室里所有位子都被坐满。

褚副市长看见张念站在门口,用目光示意他进来。张念提心吊胆轻手轻脚走进去,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站定。

市高官正在听着秘书汇报情况。

“办公室的同志正在与青灵集团的员工代表交涉。对方的态度有些冲动,青灵集团的部门主管一直的劝阻他们。从目前的情况看,事情应该是员工自发行为。虽然人多,但整体上很克制,没有冲击市府办公区,也能按照要求正常递交材料。”

“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这起突发事件”

“事情来得很突然,我们还没有时间进行详细调查。从青灵集团递交的文件来看,引起纠纷的原因,应该是在商改办那边。”

秘书说着,朝着刚走进房间的张念看了一眼:“按照青灵集团的市场规划,他们打算在沪州开设总计三十家门店。”

听到这个数字,包括市高官和张念在内,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三十家,这么多”

“该不会是小规模的社区型超市吧”

已经看过文件的秘书摇摇头:“不是。青灵集团的规划表显示是,三十家门店全部与他们已经在人民广场西侧开设的超级市场是同等规模,总投资金额不少于一百五十亿。”

张念微微张开嘴,被惊呆了。

这是他根本不知道的数据。即便是在商业局和税务局那边也没有查到。三十家分店,一百五十亿……这怎么可能

分管商业和税务的一位副市长皱起眉头道:“我这边没有收到相关的信息啊!这么庞大的计划,这么多的资金,如果入了市内的信息网络和商业注册网络,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关注。”

秘书把视线朝着那边偏移过去:“这只是青灵集团的计划,还没有进入资本运营阶段。计划书是今天由青林集团的一位经理送过来的。上面有青灵集团董事会所有成员的签字,我逐一对照过,文件本身没有问题,也不是临时签字的伪造文本。”

市高官若有所思道:“就是说,青灵集团制订了计划,并且在沪州开设了第一家门店。他们正在做市场调查,只是还没有全面铺开摊子,所以,我们对他们的目的和要求一无所知”

“是的。”秘书继续道:“对于今天发生的群体**件,青灵集团高层也很震惊。他们在文件上罗列了已经核查勘定的各个分店位置,仓储及转运中心也在建立过程中。”

褚副市长眉头皱得很紧:“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要提前招募那么多的企业员工一个超市几百人,加上仓储和转运中心,今天冲击市府的人就多达上万。我就问一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秘书侃侃而谈:“这个问题我问过青灵集团的主管。对方声称这是对员工进行提前培训。青灵集团在外地开设有大量超市,总数多达两千家。这些在沪州本地招募的员工将在三个月内到外地接受培训,那是老带新,一带一的做法。现在听说青灵超市无法在沪州正常开业,员工无法得到工资,情绪激动,这才来到市府,要求我们对此作出解释。”

市高官与分管商务的副市长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秘书身上,奇怪地问:“是谁告诉他们不能开业”

秘书再次把目光投向站在墙边的张念:“青灵集团的经理声称,是商改办张念主任给他们下发了停业整改通知书。还有市质监局的陈周全队长,从他们的仓库里找到了假冒伪劣商品。”

市高官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可思议:“投资总额上百亿的企业,竟然会卖假货”

分管商务的副市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必须尽快查明事情真相。三十家门店,上万名员工,他们的诉求是正常且合理的。我建议现在就派出核查小组,对问题进行全面调查。否则影响太大,还会对我们沪州正常的商业环境造成影响。”

市高官点点头:“老张,就由你负责牵头,成立临时调查组吧!”



第三百八三节 诡异视频

张念不仅觉得天塌了下来,还觉得有无数沉重的东西死死压在身上。

会议结束,他紧跟在褚副市长后面,走进了办公室。关上房门,褚副市长怒冲冲地低声质问:“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你看看外面,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话一出,张念额头上顿时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明摆着是在推卸责任。怎么褚副市长你忘了,当初不是你让我去找青灵超市麻烦的吗?

想归想,嘴上绝对不能说出来。把怒意深深压制在心底,张念走上前,很是疑惑地低声道:“我查过青灵集团的资料,他们在沪州没有什么扩展性计划啊!”

“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可能告诉你!”褚副市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他们明摆着是故意的。”

“故意?为什么?”张念觉得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说不通:“领导,那可是整整一百五十个亿的资金啊!市里的政策您不是不知道,我们是开放城市,对外来投资从来都是持欢迎态度。如果投入的资金量不大也就罢了,那么庞大的投资项目,三十家大型超市,只要他们提出来,市里就会给他们相当幅度的优惠政策。无论税收还是水电损耗,都可以享受普通企业所没有的额度。”

褚副市长眉头紧皱,右手摆在桌面上,手指一下一下地弹着:“这件事情我也想不明白。如果当初他们直接提出三十个超市的建设计划,我怎么可能从中插上一脚?”

张念试探着问:“难道他们是故意的?”

窗户开着,外面传来嘈杂声音。

“我们要吃饭!凭什么不让我们的超市开张?”

“是啊!如果真有违规的地方可以指出来,凭什么说我们销售假冒伪劣商品?把证据拿出来。”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工作,你们说封店就封店,还讲不讲道理啊?”

“我算是看开了,自古以来,“官”字两张嘴,怎么说都是他们对。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的死活谁会管?不行……今天你们一定要给个说法,否则我就不走了。”

市府办公区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整个前院广场已被占领。青灵集团的主管人员在现场维持着秩序,还有从其它地方紧急抽调的上百名保安。只能说是勉强维持着秩序,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要稍有一点点火星,立刻就会引爆。

褚副市长心烦意乱的关上窗户。他拿出香烟,大口大口狠狠抽着,房间里很快烟雾弥漫,张念这种不抽烟的人对这种环境非常敏感。他尽量憋着气,减少呼吸频率,却还是被呛得连声咳嗽,涕泪直流。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那批被你们查扣下来的货物上。”褚副市长很快理清了思绪。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在烟灰缸里把烟头摁熄。带着口腔里喷出的浓浓烟味,发出极其严肃的声音:“你马上去质监局,跟那边的人统一口径。无论如何,都要以一口咬死从青灵集团仓库里查抄的商品是假货。只有牢牢抓住这一点,我们才不会被动。”

张念贪随贪,脑子却很灵活。他立刻点点头道:“我现在就去质监局。”

局势很明显,青灵集团全面进驻沪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论当初对青灵超市进行刁难的原因是什么,市里都不会忽视多达上百亿投资带来的连锁反应。其实想想就能明白,三十家大型超市可以解决上万人的就业问题,哪怕是脑子再迟钝的执政者都不可能忽视这一点。

只要死死扣住那批“假冒伪劣商品”,张念与褚副市长就基本立于不败之地。到时候无论怎么说都行,对内对外都可以交代。

张念刚转过身,想要迈开脚步朝着房门走去,忽然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陈周全的号码。

“喂,我正要去你那儿,等会儿见面再说。”张念现在无心在电话里说事,三言两语就要挂断电话,却听见话筒里传来陈周全又急又怒的低吼声。

“张主任,你的手机没有联网吗?我刚才发过去的视频你看了没有?”

张念愣住了:“视频?什么视频?”

陈周全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我已经发过去了,你赶快看看,这次我们有大麻烦了。”

张念下意识地挂断电话,在屏幕上点开网络连接,从陈周全的头像上跳出一条信息,他随手点开,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画面,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视频拍摄的位置很高,画面上可以看到人像头顶。那应该是一间仓库,里面有货架,摆满了各种包装箱。电动装卸车的叉架上抬着纸箱,外包装上的文字标识有罐头、饼干、调味料和糖果。

视频画面是锁定的,正对面墙上有几个清晰的大字:“青灵集团四号仓库”。

很多人出现在画面中央,他们身穿深蓝色的制服,一看就是质监局的下属成员。人数很多,林林总总有五、六个,为首的男人是陈周全,他左手叉在腰间,右手在空中用力挥舞,一看就是在指挥众人行动。

穿制服的人从外面抬起好几个箱子,一个是木质板条箱,另外几个是不同规格的纸箱。他们把这些箱子匆匆忙忙堆在货架上,然后在陈周全的带领下迅速离开。

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画面上空无一人。

再往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人,他胸前挂着一块“青灵集团”字样的铭牌。陈周全再次带着之前那些人出现,他从那些摆好的箱子旁边走过,忽然好想发现了什么,打开最上面的一层,然后抬起头,挥手让其他跟随者把那几只箱子抬了出去。

天知道这段视屏到底是用什么设备拍的,竟然有声音。

“动作快点儿。喂,后面那几个,赶紧的,把准备好的箱子抬进来,别让超市里的人看见。”

“老周,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嘿嘿嘿嘿!全是假货。青灵超市那些人不说是他们做正经生意嘛,这些东西往他们仓库里一放,我们回头再找进来,到时候他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卧槽,这么搞也行?”

“嘘,小声点儿,动作要快,赶紧把箱子摆好就走。”

中间没有人的那段画面过后。

“老干妈……咝,这……这明明是“者干马”。一模一样的包装,都是干辣椒豆豉,哪有这种牌子?明明是假冒的啊!”

“你们快来,把下面这些箱子打开”

“把这些东西带走,全是假的,没有一样是真的。”

“开单,贴封条,还有你,把执法记录仪打开,都给我仔细拍下来。”

活生生的上演了一出调包计。

已经到了视频末尾,进度条到了最后,画面定格。

张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死死攥住,浑身上下血液凝固,手脚冰凉,彻底窒息。

这……这到底是谁拍的视频?

从拍摄角度看,好像是个监控摄像头。

褚副市长注意到张念脸上的神色变化,疑惑地问:“小张,怎么了,谁打来的电话?”

他的发问把浑身僵硬的张念从浑噩中唤醒。张念连忙吸了口气,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恐惧。他握住电话的那只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褚副……您……您看看这个。”

他慌慌张张点开微信通讯录,找到褚副市长的头像,把刚接收到的视频发了过去。做完这件事,张念像丢了魂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木然的双眼几乎不会转动。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看完视频的褚副市长脸上显现出毫不亚于张念的惊恐。他举着手机连声低问:“这是谁拍的视频?谁传给你的?”

张念的嗓音明显失去了平时的沉稳,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陈……陈周全,就是这次派去青灵超市检查的质监局队长。”

“质监局?”褚副市长脸上全是难以置信:“视频上这些明明是质监局的人。为什么……等等,小张你的意思是,他们行动的时候……被……被别人拍到了?”

张念好不容易才从惶恐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机,又惊又怒:“陈周全这个笨蛋,他一定是没有发现青灵超市仓库里的监控摄像头。褚副,您先等等,我这就打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很快接通。不等对方说话,张念劈头就连声怒道:“陈周全,你是怎么做事的?你们在青灵超市仓库的时候,为什么会被监控摄像头拍下来?”

“张主任,我也不知道啊!”电话里传来陈周全战战兢兢的声音:“我……我……当时我进仓库到时候特意看了一下,周围墙上没有监控啊!”

张念咬牙切齿道:“你还给我嘴硬。要不是你疏忽大意,事情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你……等等……我说,这段视频哪儿来的?”



第三百八四节 那个人真的不是我

电话那端沉默了近五秒钟,张念才听到陈周全干涩沙哑的声音:“十多分钟前,有个自称是褚副市长助理的人加我的微信,我刚把他添加进来,他就给我发了这段视频。”

张念迫不及待地问:“那他人呢”

“联系不上。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微信上我一直在问他,可是没有回复。”陈周全对此也很无奈。

张念说话速度极快:“把他的微信号发给我。还有,把他与你对话的部分截图,你那里留下一份,再发一份给我。”

这些正常的应对方法没有收到任何效果。陈周全把对方微信号传过来,张念加了,对方也添加他为好友,可是面对张念短短几分钟内多达数十条的询问信息,对方一直沉默。

截图也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屏幕最上端的一个笑脸,以及接下来的视频内容,再往下,就是陈周全一大串个人询问。无数的问号,还有无数的“你到底是谁”

对方只字不回。

褚副市长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这段视频是谁发的微信上那个人到底是谁”

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人绝对不是他的助理。

楼下的吵嚷声更大了。

“青灵集团各种手续齐全,我们是正规企业,所有审批项目都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办理,凭什么不让我们开业”

“我们超市所有商品都有进货审核清单,生产厂家也都是国内外知名企业。要说我们销售假冒伪劣商品,那是不是应该先查查生产源头”

“要封店也可以,请把事实证据摆出来。我们超市的卫生哪里不合格你们凭什么要对我们的商场喷洒消毒水环保一直说我们超市的公共卫生间有问题,禁止使用,也请你们拿出详细的检查报告。否则,这些事情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没错,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哪有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封店的道理你们这算什么强盗还是土匪”

褚副市长眼角的皱纹越发密集。他走回办公桌前,拿起香烟,夹在手指中间却没有点燃。思考了几秒钟,他叫过张念,严肃地说:“小张,这件事情现在很棘手。这样,你还是质监局跑一趟,找到陈周全,仔细问问他那天到青灵超市仓库检查的情况,搞清楚每一个细节。我再另外想想办法,尽快把事态平息下来。”

张念想都没想就连连点头,随口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他与褚副市长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蚂蚱。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选择。

……

办公室里只有陈周全一个人。他关着门在里面不停地走动,坐立不安。外面传来敲门声的时候,陈周全被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问:“谁”

听到外面传来张念熟悉的“我”字时,陈周全才猛然从恐惧中清醒,带着说不出的紧张亢奋,以最快的速度一把拉开房门,头伸出去,左右看看两边无人,这才侧身把张念让了进来。

“张主任,你终于来了。”陈周全就像一条时刻紧跟在主人屁股后面的哈巴狗,忙不迭招呼着:“坐,坐下说。”

张念在来的路上已经理清思路,高吊着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他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陈周全:“这不像是平时的你啊!你是怎么搞的,放松点儿,别那么紧张。”

这番劝慰对陈周全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他拖过一把椅子,在张念对面坐下,提心吊胆地问:“张主任,我听说青灵集团的人今天去市府那边堵大门了”

堵大门,这是民众最近几年发展出来的新战术。比如某个城中村拆迁,开发商承诺的补偿款一时间没有发放到位,村民就会集体约着到所辖乡、镇级别的政斧办公区域,带上马扎和小板凳,以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为首,少的几十,多的上百,就这样排排坐吃果果,往乡镇办公区的大门前一坐,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也进不去。无论谁来劝说都不听。总之就一句话:你们今天必须得把答应我的事情兑现,否则谁来没用。

你要强行把我拖开很好,反正我七老八十土埋脖子,只要你小子敢伸手摸老子一下,我立刻手捂胸口哼哼唧唧连声高喊着“我心脏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接下来,你要么送我上医院然后你自己掏医药费,要么你给我个几万块钱我自己找医生。总之别碰我,碰了我就下半辈子像牛皮糖一样死死粘在你身上,甩都甩不掉。

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见惯了开发商与上级人员相互推诿打太极,他们很快找到了具有强烈针对性的制胜法宝。光是搬着小板凳堵大门还不够,还要拉上醒目的白色横幅,上面大书特书“还我血汗钱”之类声泪俱下的悲惨字句。村里的年轻人在旁边纷纷掏出手机拍摄视频,第一时间把内容上传,然后就传遍整个网络。短短几小时的功夫,所在乡镇管理机构的官员、事件、问题迅速曝光,就算想要捂盖子打闷棍,也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简单,那么顺畅。

手机是个好东西,网络取代了报纸,现在人人都可以把社会上最丑陋肮脏的一面展示在公众面前。在这种情况下,乡镇官员只得联络开发商,把原本打算拖个一年半载慢慢解决的问题,在短短几天,甚至一天之内就迅速解决。

人都是逼出来的。现在当官,无论难度还是风险程度,都要比过去高了很多。如果说以前的为官难度指数为数字“一”,那么现在的难度指数至少是数字“六”。

张念闷闷不乐地回答:“他们没堵大门,市府那边的秩序还算正常。不过……其实跟堵大门也差不多。市委已经成立调查组,他们可能今天下午就回进驻青灵超市。”

陈周全彻底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与严肃,他脸色发白:“这么快”

张念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他正色道:“我问你,那段视频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你也太不小心了,竟然会被仓库里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你真的是太马虎了。”

“我没有!”陈周全想也不想就张口否认。

张念对他的这种死硬态度很不满,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没有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视频上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有多被动搞不好,这件事情会演变成最糟糕的局面。”

陈周全连续张了好几次口,都没有发出声音。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脸上全是急迫与怒意。喉咙用力吞咽着,三角形的喉结上下耸动。他不断张握着双手,骨节把皮肤紧紧蹦起,又带着大量皱褶慢慢松开。

“我没有……张主任,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天我进青灵超市仓库的时候,特别留意过周围的监控摄像头。仓库里就没有安装那种东西,墙角连支撑架都没有,也没有电线铺排的痕迹。”

张念觉得陈周全说的这些全都是废话。他冷冷地问:“那你怎么解释那段视频你可是视频上的主角,你这张脸太明显了,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你。”

“那不是我!”

陈周全“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他神情紧张,混乱的字句无比激烈:“我那天带着人进了仓库,我们直接从货架上搬了几箱东西就离开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为什么……等等,你说什么”

张念被陈周全死不认罪的态度激怒,可正当他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忽然察觉陈周全的话里有问题,于是瞬间放缓语速,发出极度震惊的声音:“你们进了仓库,直接搬了几箱东西离开陈周全……你的意思是,你们只进了一次仓库”

能够有人理解这其中的区别真是很不容易。陈周全脸上的愤怒很快变成了苦笑:“是啊!我们就进了一次仓库。可是张主任你也看到了,视频上那些人总共进了两次……两次啊!”

张念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一些从未想过的事情和问题,像蝗虫群那样铺天盖地砸了过来。他低下头,右手举起扶着脑袋,拇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屏气凝神迅速思考:“难道视频是被加工合成过的”

“……我不知道。”陈周全仿佛只会说着同一句话:“视频上的那个人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张念被他絮絮叨叨的心烦意乱,瞪起眼睛看着对方:“别再说了。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陈周全仿佛没有听见张念的话。他拿出手机,点开那段视频,在画面播放到“自己”出现的时候,按下了暂停键。然后,把手机递到张念面前。

“张主任,你看看这里。”陈周全指着画面上的“自己”,认真地说:“这个人比我胖,区别虽然不是很大,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被他这么一说,张念也看出来了。画面上的男人的确面颊较宽,轮廓线条也没有陈周全那么坚硬。



第三百八五节 小花招,没用的

张念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视频是伪造的”

陈周全压低声音:“张主任您安排下来的事情,我当然要做到最好。wwla质量检查只是个借口,只要从青灵超市仓库里随便找到几件“假冒伪劣商品”也就够了。你想想,当时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带着几箱假货从外面送进他们仓库,然后再把这些故意塞进去的东西“检查”出来这根本就是多次一举。”

只要有心整人,陈周全有的是办法。比如一定要在某个企业仓库里“发现”假货,他会带着质检人员进行常例检查,执法记录仪的拍摄角度一定要巧妙,众人列队进入仓库的画面必不可少。“发现”假货的时候,镜头要尽可能晃动,让画面上只露出商品很少的部分,比如没有标签的瓶身,或者是盖子与边角。然后就是检查人员把该物品装箱带走,满面严肃的离开画面。

东西到了质监局,随便怎么改换都行。总之,只要带着东西离开仓库,说它是“假冒伪劣商品”,它就是假冒伪劣商品。

张念死死盯着脚下的那块水泥地面,喃喃自语:“原来他们早就有所预防。这是一个陷阱……我们都被坑了进去。”

陈周全很高,足足超过张念一个半头。牛高马大身体壮实的他蜷缩着身子,彻底失去了平时严肃威武的模样,在张念面前苦苦哀求,仿佛被几十个壮汉轮番蹂躏过,还要继续面对同样数目男人的可怜无助小女孩:“张主任,这次你一定得帮帮我。我老娘八十七岁了,我儿子今年刚上初中,要是我因为这件事情受牵连……那,那就一切都完了。”

张念有些苦笑不得。都到了这种时候,陈周全居然还给自己上演如此悲情的剧目……尼玛的,这家伙难道以为自己是开善堂的吗早知现在,当初我让他办事的时候为什么不拒绝再说了,陈周全你从我这里拿到的好处可不少。你以为就凭你一个高中文凭的质监局临时保安,怎么可能得到事业单位人员的正式编制而且还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坐到现在队长的位置

“我知道了,先不说这些。”张念颇为烦躁地摆了摆手:“现在的问题是尽快解决麻烦,”

陈周全试探着问:“褚副市长那边能摆平吗”

张念很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陈周全好像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已经不是褚副市长的力量就能把事情压下去。青灵集团的力量太大了,上百亿的投资额度,三十家大型超市,上万名失业者……无论换到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地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让执政者焦头烂额的问题。

你陈周全以为能够独善其身

别做梦了!

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张念很是烦躁地拿出来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意外的神情。

是青灵超市经理贺莹的号码。

他赶紧点开通话,带着几分下意识的恭敬语气,忙不迭道:“喂,贺经理吗”

贺莹的声音与平时相比没什么变化:“张主任,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天晚上”张念一怔,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事吗”

贺莹笑道:“我们董事长想请你吃饭。”

吃饭

吃饭!

无数个问好从张念脑子里冒出来,数量之多,密密麻麻,搞得他甚至觉得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东西,充满了无数弯曲带点的符号。

青灵集团的董事长谢浩然,就是上次在他们办公室里见过,那个做事情不讲规矩,口口声声说着“你们去吃屎”的年轻人。

张念忽然感觉有些恶心。想要发作的大脑却被理智死死压住,迫使他对着电话,瓮声瓮气说出:“几点钟,什么时候”几个字。

贺莹的声音有些张扬,充满了冷傲:“今天下午六点,就在我们集团公司二楼餐厅。顺便说一句,张主任你一定要准时,我们董事长不喜欢等人。”

她随即挂断电话。

张念保持着手握手机贴近耳朵的状态。一种说不出的屈辱正在身体里迅速蔓延。商改办主任是副处级,他花了很多年时间才坐到这个位置。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对自己露出谄媚微笑。但是这一刻,张念有种从高高云端被打落下来的失重感。

他真的很想拨通电话,把贺莹劈头盖脸狠狠骂一顿。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收起电话,站起来,随口给陈周全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出房间。

……

青灵集团的餐厅很大,足够容纳上千人就餐。

贺莹带着张念穿过装修豪华的走廊,进入位于餐厅后部的休息区。这里是一个分隔地带,再往后,就是一间间独立的包房。

房间很大,墙壁装饰是具有喜庆气氛的橘红色剪纸图案。按照十二生肖的排列顺序,在四周墙壁上环绕。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整体格调华贵,让人有种暖烘烘且舒服的感觉。

谢浩然与王倚丹坐在餐桌对面。贺莹引着张念走进来,看着张念在圆形餐桌对面坐下,她朝着谢浩然略微欠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关上房门。

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一大盘蒸熟的螃蟹放在中间,按照东南西北不同方位,四个盘子里分别是葱爆海参、清蒸海鳗、大虾爆鳝、凉拌海蜇丝。

除了中间的那盘螃蟹,其余的盘子很小,直径与成年人的巴掌差不多。另外还有四盘时鲜蔬菜间空摆放。姹紫嫣红与碧绿青嫩交错,真正是赏心悦目。

张念从坐下来就没有说过一个字。他保持着几乎是固定的僵硬坐姿。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谢浩然,目光丝毫没有朝着旁边的王倚丹身上偏移。

喜欢一个女人首先要有资本。穷小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人人都喜欢听。可是在现实生活当中,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几乎为零。即便真有那么一、两起,也是女方脑袋被门夹过,要不就是长相实在丑陋,嫁不出去的那种。

在昨天,张念还觉得自己有可能与谢浩然拼上一拼,有机会把王倚丹弄到手。

现在,他已经彻底没了这种想法。

他从来就是一个理智高于幻想的人。

谢浩然手里拿着一只螃蟹,正用精巧的精钢钳夹开蟹爪。他看了一眼沉默中的张念,扬起手中的蟹爪,笑道:“我请你是过来吃饭的。这螃蟹很新鲜,自己动手,趁热,凉了就腥气了。”

他的态度转变非常大。张念很惊讶。原本以为谢浩然见面就会冲着自己说出一大堆极其难听的话,没想到他真的请自己吃饭,而且规格不低。

现在是十二月份,已经过了金秋时节的十月。虽说不是吃螃蟹的热闹季节,可是留养到现在的大闸蟹却更加肥实,价格也更加昂贵。

谢浩然一边剥着蟹壳,一边留意张念脸上的神情变化。他平静地笑道:“张主任,那段视频你看过了吧”

张念刚把一只螃蟹拿在手里,听到这句话,双手一松,螃蟹“啪嗒”滑落在桌上。他猛然站起来,动作很大,带翻了摆在面前的餐盘碗筷,发出“叮铃咣啷”的清脆撞击。他睁大双眼,又惊又怒道:“原来那段视频是你拍的”

“那么激动干什么坐下,坐下说。”谢浩然不以为意地抬起手,对着张念做了个往下按压的动作。浑身紧绷的张念被他搞得想要发作又找不到借口,想要离开却想知道事情究竟。他僵立片刻,还是只能坐下,满面颓然。

手指捏着从蟹壳里剥出来的白净蟹肉,在蘸料里浸了一下,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谢浩然拿起餐巾擦抹着手上的汁水,认真地说:“我也不瞒你,视频是我拍的。”

张念冷笑道:“你终于承认了。”

谢浩然注视着他的眼睛:“张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费力气了。你以为你把手机装在口袋里,打开录音,就能把我说的这些话录下来”

张念脸色骤变:“……你……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谢浩然淡淡地说:“把你的手机拿出来,自己看看。”

张念本能地想要出声反驳,右手却鬼使神差般插入衣袋。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一片黑暗。无论怎么用力摁下侧面的启动按钮,手机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谢浩然冷漠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有些特殊装置可以发射电子信号,封闭并断绝手机在特定区域内的使用。你以为我今天请你过来只是吃饭这么简单你以为偷偷摸摸把你我之间的对话录下来就能充当证据要是我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怎么可能把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耍得团团转质监局的那个队长叫做陈周全是吧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陈周全这次废了,谁也救不了他。”

张念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对面:“陈周全说,视频上的那个人……不是他。”



第三百八六节 我给你个机会

谢浩然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意:“是不是他这个问题,陈周全说了不算,而是看的人说了算。”

张念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几乎要炸开。他猛然提高音量,几乎是在吼:“你要把视频公开?”

谢浩然很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呢?你知不知道为了制作这段视频我花了多少钱?你以为只是找个与陈周全相似的人就行了?张念,你看过科幻电影吧!你以为《变形金刚》里那些特效画面是怎么来的?我花了六百多万,才让“陈周全”在视频里露了个脸。你以为我人傻钱多没地方花?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段视频明天早上就会发到网络上。到时候,陈周全那身质监局的制服就别想穿了。他自己做的事情,必须付出代价。”

张念仿佛被雷电击中,浑浑噩噩站在那里,发出空洞无意义的声音:“你不能这样……不能……”

谢浩然把一块蟹黄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你以为我很好欺负是不是?在你看来,我就是那种靠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带着年轻漂亮女人到处胡作非为的富二代?别以为有些事情你不说出来就没人知道。我对你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今年把你叫过来,跟你说这些。”

张念缓缓直起身子:“你是故意的?”

谢浩然瞟了他一眼:“你是指青灵集团今天上午向沪州市委递交的那份投资计划书?”

张念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你明明……明明可以向市里要求更好的优惠条件,但你只开了一家超市,也没有向商业部门提交后续计划。”

谢浩然的笑容充满了邪恶:“谁规定开店建厂就一定要事先说好具体的投资额度?我自己的钱,该怎么花难道还要别人来帮我拿主意?我先开一家超市试探一下市场不行吗?谁说的我必须在沪州开设三十家门店就一定要先做计划书,还要交给上面那些当官的审核?对,你说的没错,投资金额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的确可以享受各种优惠便利。但是你应该听过一句话:不见兔子不撒鹰。我在沪州刚开了第一家分店,就被你们卫生、消防、环保、质监轮番上来蹂躏,真正是要把人往死里收拾啊!你们也太狠了……既然沪州遍地都是身穿制服的地痞流氓,伪装成人类的老虎鳄鱼,我凭什么还要继续把肉往你们嘴里送?凭什么还要继续装作开始那种软弱无力的样子?”

“你不是很屌吗?开口闭口就是要我们青灵集团停业整顿。姓张的,我草尼玛,给你***几分面子,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

谢浩然的声音突然变大,怒意在他的脸上浮现。张念根本没能看清楚他的动作,直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眼前的景物瞬间变得模糊。等到视线再次变得清晰,谢浩然已经离开座位,站在自己面前。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他:“说,青灵超市的卫生哪里有问题?感染性病毒……哼!这种谎话拿去骗骗三岁小孩还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如意算盘?换了你呆在到处都是消毒水的房间里试试,你能熬上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还有环保,我那超市的公共卫生间哪里不合格?尼玛的张口闭口就是地下管道破裂污水渗漏。尼玛的你们自己把渗透位置标给我看看。告诉你,我现在算是很有耐心跟你说这件事情。要是老子存心想把事情搞大,就把全市所有记者请来,当着他们面,把整个超市上层建筑全部推倒,然后开挖地面。我相信那下面根本没有什么渗透缺口,到时候我看你的商改办怎么收场!”

“那张消防器材购买单是谁开出来的?一个常规尺寸的泡沫灭火器居然要九百多块钱。你还真把我当做是随便宰割的肥羊啊!所有楼道拐角都要配备消火栓,灭火器要摆放到楼层的每一个角落。草拟吗的,你家里怎么不买两个放着过年?还是你***全家人都不怕死,就像葫芦小金刚,属于在几千度高温里烧都烧不死的那种?”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张念愤怒了:“你怎么骂人?”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耳光。张念左边面颊当场变得浮肿,皮肤表面很快显出血一般的鲜红。

“别说是骂你,老子今天就算打死你又能怎么样?”

脸色阴沉的谢浩然传说中的魔神:“质监局就更离谱了,陈周全带着人栽赃陷害,从我的仓库里明明拉走了合格商品,却要安上一个“假冒伪劣”的名头。我说,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这样做真的不怕天打五雷轰?不过想想也是,你们根本没有信仰,你们心里只有权力和金钱。陈周全……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搞他?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看起来威武正义,外表模样比传说中的海瑞还要刚正不阿。可实际上呢?一肚子黑水臭屎烂肠子。我要整废他,没得商量。”

张念觉得身体里所有支撑物在瞬间倒塌。他死死捂住被扇过耳光的那半边脸,侧身靠在椅子上,眼睛里释放出无比惊恐的表情。

“杀人”这种事情以前只是在电影里看过,看新闻的时候见过。可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就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张念才忽然觉得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无助。

他绝对相信谢浩然不是在恐吓自己。对方……这个凶悍到极点,满脸都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年轻人,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谢浩然森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你以为我就没有后手了吗?要你死太简单了。但是我要让你变得更惨。你们可以无视一个人的声音,但如果声音更多,更大,就会引起你上面那些人的注意。“查封青灵集团下属所有的门店”。没错,我就是这样理解的,我手下的企业员工没饭吃,他们不找你们的麻烦,还能找谁?”

他俯低身子,阴测测地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见过饿到极点的人是什么样子吗?他们连自己的同类都吃。他们没有疯,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是你把他们逼上了绝路,你得为这一切负责。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张念的声音在发抖,他在连声哀求:“不要杀我,你不能这样。”

谢浩然身体压得更低了。他抬脚踩在张念坐的椅子上,上身如山一般压下去,鼻尖几乎触到对方的额头,可以感受到从他口腔里喷出的热气:“我怎么会杀你呢?那种蠢事我当然不能做。但我可以把你的家庭住址公布出来,写在很大的纸上,贴在我公司的墙上,让每一个员工都能看见。还有今天发给你们的那段视频……张主任,换了是你会怎么想?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是你让他们没有活路,是你让他们没有饭吃。《人民的名义》看过没有?二十万的股权可以让一个老实人发疯,先是单挑整个拆迁集团,然后干出绑架杀人的可怕行为。嘿嘿嘿嘿……你觉得青灵集团的工人就那么好欺负?我保证,他们会冲进你家里,把你所有的东西抢走,还会把你的骨头拆下来,把你的脑袋当做皮球踢来提去。”

张念被彻底惊呆。捂住脸的那只手慢慢滑下,他彻底忘记了疼痛。

是的,这绝对不是恐吓,而是完全有可能,而且发生几率极高的事情。

走投无路的人会变成疯子。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招惹的人就是疯子。

那些在挖掘机面前点燃汽油自焚的人当然不是活腻了。

家有妻儿却从几十层楼顶纵身跳下的人也并非想要玩蹦极找刺激。

如果不是对未来失去希望,谁会这样做?

他们是绝望中的懦弱者。

但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软弱怕事,遇到事情独自咽下,然后默默寻找适合自己的自杀方法。

有激烈狂暴的人,他们在临死前总要拖着其他人一起下去。

反正都是要死,老子就带着你***一起死。是你让我没了活路,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先杀你媳妇,再杀你儿子,然后干掉你父母双亲,最后一刀割断你的脖子,老子会把你的脑袋栓在裤腰带上,从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顶上跳下去。

张念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浑身颤抖。

他像条失去反抗能力的蛆,蜷缩在椅子上,发出空洞无用的呻吟:“……不……不要……”

谢浩然盯着他那双在恐惧统治下彻底失去本能意识的眼睛。看着满面呆滞的张念,谢浩然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侧过身子,冲着坐在餐桌对面的王倚丹捏了个响指,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拿起摆在桌上的冰桶,送到谢浩然手上。

“哗啦!”

无数冰块混合着冰水劈头盖脸浇下,刺激着张念瞬间清醒过来。

谢浩然看着满头满身湿漉漉的他,淡淡地问:“说吧!是谁要对付青灵集团?”



第三百八七节 脚下的大地

这是他一直在思考,却无法找到答案的问题。

这个世界很黑暗,但事情之间总存在着关联。无论张念也好,陈周全也罢,对于谢浩然来说,他们都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没有理由直接把攻击矛头对准自己。

在其中,必定有一个隐藏的敌人。

如果不弄清楚这一点,所有反击就没有效果。

张念身败名裂能怎么样?

陈周全永远脱下制服又能怎么样?

他们显然只是冲锋陷阵的马前卒,死得最快的那种。

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

“是褚副市长,还有家乐福华夏分公司。”被恐惧和绝望死死攥住大脑的张念丝毫没有犹豫。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说出来:“家乐福……就是你在人民广场对面的那间超市,因为你们连续压低商品售价,折扣低至七成,家乐福方面觉得继续下去毫无利润,他们想要一劳永逸解决青灵超市,就走了褚副市长的路子,让我们从市场监管方面下手。”

家乐福!

“家乐福?”愕然的谢浩然实在忍不住问:“为什么?”

具体原因张念已经说过了,但他还是觉得超出了自己的忍受底线。

如果说是国人窝里斗,沪州主管商业的官员看自己不顺眼,或者是国内其它企业暗地里使绊子,谢浩然都可以接受。可偏偏牵扯到了外国人,而且还是就在自家超市正对面,每天同样贴出“八折优惠”标牌,与自己打擂台的外来者。

“把我的超市搞垮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如果在人民广场对面开设超市的人不是我,而是国内其它商业集团,你们是不是也会这么干?”

“你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谢浩然的一连串问题张念根本无法回答。他头上直冒冷汗,在如此近的距离,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谢浩然眼中的杀意。那双眼睛正在充血,可怕的红色笼罩着整个眼眶。尽管谢浩然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可是在张念听来却极其恐怖。

“……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商改办的主任,褚副市长叫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我……我无法选择,也无法拒绝。”

谢浩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冷冷地注视着满面惶恐的张念,久久沉默着。

王倚丹看出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连忙站起身走过来,扶助谢浩然的胳膊,柔声问:“你怎么了?”

谢浩然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把身子往下压得更低,被吓坏了的张念只能将身体尽量后仰,肩膀被椅子靠背抵得很紧,他的呼吸节奏越来越快,仿佛站在面前的谢浩然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头专吃人肉的饿龙。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谢浩然发出森冷狰狞的声音。

张念根本不管后面的话,迫不及待张口发出尖叫:“我愿意……我要……我听你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他感觉这是自己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他深深的明白,如果拒绝,自己恐怕连这个房间都走不出去。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做事情肆无忌惮,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如此。

“我要你指证褚副市长,要有切实的证据,把他拉下来的那种。”

谢浩然仿佛从地狱深渊里走出的上古凶魔:“办得到吗?”

张念拼命点头,就像上足了发条的磕头玩偶。

谢浩然死死盯了他近半分钟,看得张念浑身发毛,精神达到崩溃边缘,几乎快要哭起来,这才将身子缓缓直起,眼里的凶光丝毫没有减弱,更有一种嗜血的悍然。

“记住你说过的话。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

沪州市委对青灵集团事件非常重视,第一时间派出了调查组。明白内幕的谢浩然对辩白与自证失去了兴趣。他把所有事情都交给王倚丹和贺莹,由她们出面,与那些官员打交道。

大楼很高,宽敞的办公室里光线明亮。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城市很远的地方。有著名的三角形尖塔,还有那条穿城而过,直接流入大海的河。

谢浩然背着双手站在玻璃幕墙边缘,低头俯瞰着脚下的一切,喃喃自语。

“廖秋啊……我终于明白你那些话的意思了。”

神魔战争的结果,直接影响着普通人的世界。孱弱的力量并非永远如此。在过去的几万年里,东方修士牢牢占据着上风,是历次战争的胜利者。然而随着那些最勇敢的人死去,或者飞升,他们的后辈逐渐失去了争斗的雄心。我们变得懦弱,惧怕死亡,面对敌人手中的屠刀,变得畏首畏尾,生怕自己拥有的一切就此失去。

一旦畏惧了,就再也没有了以后。

谁还会记得三清祖师?

谁还会记得《封神演义》里的准提道人……“道人”,他那个时候只是一个道人,不是佛,也不是碾压那只猴子,在玉皇大帝被吓得尿裤子时候拼命呼喊的救世主。

遍地都是清真寺啊!

到处都是高高矗立有十字架的教堂。

我们的世界,还能剩下什么?

蓝眼睛白皮肤的外来者本该被看作是妖怪。他们却偏偏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普通人眼中的最高贵者。有着嫦娥般美貌的女子想方设法也要靠近这些人,心甘情愿脱下衣服,任由他们肆意蹂躏,甚至侮辱。

国界,是一条肉眼看不见的线。每天都有太多的人在合众国驻华夏大使馆门前排队,被移民官员用各种问题接受挑选。那些人,他们本该是华夏人当中的精英,却毫不留恋这块土地,宁愿放弃财富和身份也要跑出去,在最低贱的平民窟里,操持着最低等,最糟糕的生活。

我唾弃这个国家。

我要成为全世界最优秀人群的其中之一。

那边的空气比这边清爽,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乡。

谢浩然感觉自己在颤抖,微微有些眩晕。

我无法将这些人的脑子挖开,让他们明白放弃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方玉鲲老了,刘蓓也是,范醉早已失去了斗志。

他们曾经是名声显赫,让异国传教士闻风丧胆的“北地三杰”啊!

宁愿缩在药神院这个小圈子里,成为诸多修士眼中的国王,也不愿意率领修士大军像从前那样征战杀伐……他们的勇气在哪儿?曾经辉煌且被敌人咬牙切齿仇恨无比的高傲,又在哪儿?

我们之间,只剩下相互嫉妒,出卖与被出卖,诬陷与被诬陷。看不起对方,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而证明身份比别人高贵的最重要资本,竟然是手牵手拉着某个丑陋无比的外国妞,或者被老迈不堪的异国流浪汉搂在怀里,衣不遮体,对着镜头露出甜蜜满足微笑,拍摄出来的一张照片。

背弃五星红旗,就像背弃世界上最肮脏的一块红色破布。

他们怎么能这样?

我得做点儿什么……

手机响了。谢浩然拿起一看,是贺莹的号码。

“掌门,外面有人要见你。”

谢浩然闷闷不乐地简单问了一句:“谁要见我?”

贺莹回答:“沪州商业调查局的潘平生处长。”

“商业调查局?”谢浩然有些奇怪:“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找我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问了他也不说,只说是必须要见你。”

“嗯!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

门开了,三个男人鱼贯而入。他们都穿着夹克衫,一个是灰色,一个是深蓝,还有一个是黑色。

穿黑色夹克的中年人显然是为首的领队。他的黑色短发上有点点银霜,眼神凌厉,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他直接走向谢浩然,脚步轻快,有序却不失速度,伸出手:“谢先生你好,我是潘平生。”

握住这只伸到面前的手,谢浩然感觉皮肤转来一股微凉。他的手很干净,手指细长,像钢琴家。

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谢浩然不喜欢这个人。原因是他的手。很细,甚至偏软,像女人又多了一点点硬度,丝毫没有男人的阳刚之气。

潘平生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带着笑意:“没关系,我们现在不就认识了?”

谢浩然注视着他,目光在潘平生与站在他身后的另外两名随员身上来回扫视着:“你找我有什么事?”

笑容仿佛是潘平生脸上固定的招牌。他没有直接回答,转过身,看看房间里的摆设,视线很快锁定不远处以茶几为中心,摆成一圈的沙发。抬起手,指着那个方向:“那里不错,我们坐下来说吧!”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朝着沙发走去。

几个人分别落座,穿灰色夹克的随员坐在侧面。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支录音笔。穿深蓝色上衣的随员则拿出纸笔,用公文包里拿出的硬壳文件夹垫着,一看就是准备记录。

谢浩然目光变得森冷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潘平生嘴唇上扬,嘴角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有几个问题,想跟谢先生聊聊。”



第三百八八节 谢浩然,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谢浩然扬起眉毛:“聊聊?我可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那可不一定。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潘平生整了整并不显得乱的衣领,白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冷傲与自信:“我这个人不喜欢暴力,也很反感野蛮刑讯那一套。我喜欢合作者,也喜欢与识时务的人交朋友。”

“识时务?”谢浩然从他的话里嗅出一些不怎么好的气味:“你什么意思?”

潘平生笑了:“别紧张。之前我就说了,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谈话。只是出于公务方面的需要,我和谢先生之间的对话要录下来。”

谢浩然眯缝着眼睛看了他很久,发出带有恶意与嘲讽的低语:“你大概是个小心翼翼连每顿吃饭碗里有多少颗米都要数清楚的偏执狂,要不就是个装模作样别有用心的混蛋。”

“也许你说得对,也可能在我身上还有更多连你都没能看穿的东西。”潘平生应该属于那种把厚黑学磨练且发挥到极致的人。他的笑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淡温和:“谢先生,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可不光是为了跟你说笑聊天。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谢浩然的坐姿丝毫未动,冷漠的瞳孔也没有改变视觉角度。

“你今年十七岁。滇南省昭明市人。父亲谢振国,原十四集团军,现五五三集团军驻博尚团上尉排长。母亲苏夜青,泽州籍贯。”

谢浩然对潘平生的这些话毫无动静。沉默了几秒钟,他嘴角渐渐松开:“你在查我?”

“我只是对你进行必不可少的身份核查。”潘平生用正常角度与谢浩然对视着:“这是我的职责。”

谢浩然冷冷地注视着他:“其实你没必要大费周章,直接来问我不是多好?这些资料我可以告诉你。当然,你得付钱,几千上万的给点儿,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是吗?”潘平生笑了:“那么谢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当上青灵集团的董事长?又是通过什么手段掌握了数量那么庞大的资金?”

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在谢浩然身体里迅速蹿起。他的目光从潘平生的那两名随员身上扫过,看到了他们一丝不苟,警惕且执着的面孔。

“我的钱具体怎么来的,跟你有关系吗?”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愤怒之类的成分。

“当然有!”潘平生肯定地回答:“没有人会毫无缘由突然间成为超级富翁,也没有人会莫名其妙一下子失去家产成为穷光蛋。”

谢浩然嘲笑道:“那可不一定。现在花两块钱就中了五百万的家伙到处都是。而且他们的眼光很高,区区五百万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吸引力。一出手就是购买几十上百张同一号码的彩票,轻轻松松就能中个好几亿。偏偏彩票中心还不敢公开他们的身份,每次领奖都搞得像做贼,不是戴墨镜化妆就戴头套和丝袜。你怎么不去查查那些家伙?我跟你打十块钱的赌,你们商业调查科一旦介入,那些家伙的身份绝对不会成为秘密。要么是彩票中心某个领导的小姨子或光屁股男宠,再不就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

这些话对潘平生没能造成任何影响。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依然带着沉闷节奏:“谢先生,你在昭明的时候,只是一个在校高中生,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你的养母死得很早,家里虽然留下一幢楼,也从开发商那里得到了高达数百万的拆迁补偿款,但你没有把这些钱投入任何一个商业盈利项目。在这期间,你也没有得到任何经营性收益。”

毫无预兆,谢浩然忽然张开嘴,“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谢浩然一边笑着,一边紧盯着对方:“你想知道我银行账户里那些钱是怎么来的?”

潘平生保持着习惯性的平静:“你在四大国有银行都开设了账户。其中,工商银行一千亿,建设银行一千亿,农业银行一千亿,交通银行账户里的钱要少一些,也达到了整整八百亿……请告诉我,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修士掌握的财富,是不为世人所知,也没有进入世界经济循环圈的一个庞大数字。

并吞贺家,灭掉圆法寺,前后两次得到的财富就极其庞大。再加上药神院对谢浩然彻底臣服,方玉鲲等人多年的心愿已了,他们心甘情愿将大笔钱财交给谢浩然,重新规整后的药神院现在每月盈利超过此前百分之五十,流动资金前所未有的充裕。

谢浩然笑吟吟地看着潘平生:“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必须把这些钱的来历交代清楚。”潘平生不再是之前那种平和微笑的模样,他脸上浮起一丝森冷,扩散速度和面积非常快:“按照国家法律:财产与收入不符,持有者就等同于犯罪嫌疑人。谢先生,你最好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谢浩然对他说的这些话毫不畏惧:“我在地上捡的,不可以吗?”

“捡的?”

这话刚说出口,潘平生略带冰冷的脸上骤然变色。他身边的两名随员也面面相觑,一个觉得好笑,另外一个摇摇头,仍然低头做着自己的笔录。

潘平生很好的控制住情绪,随即笑道:“那你跟我仔细说说,是在哪里捡的?”

谢浩然面带讥讽注视着他:“你没停过那个民间故事吗?天底下有种神奇的宝贝,名字叫做摇钱树。还有一首儿歌也是这么唱的。摇钱树,两个杈,每个杈上五个芽。摇一摇,开金华,幸福生活全靠它。”

潘平生举起右手,在谢浩然面前晃了晃,皮肉不笑地说:“摇钱树……呵呵!正好我也有。喏,我现在摇了,而且摇得很使劲儿。但我怎么没看见有钞票掉下来呢?”

谢浩然目光如流水:“我今天兴致不错,所以才陪着你玩了这么久。”

潘平生摇摇头,认真地说:“我可没有在玩。我说了,我是商业调查局的人。谢先生,你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你必须配合,对我们说明这些财产的具体来源。否则……”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你要抓我?”

潘平生点点头:“这是我的权力。”

“你们的动作可真快!”谢浩然毫不在意对方发出的威胁,冷冷地笑道:“青灵集团的员工刚去市府讨要说法,商业调查局立刻就找上门。真是老套的故事,人生如游戏,总是要面对一个个邪恶的boss。让我猜猜你后面的那位大人物是谁。沪州市府的主控人?还是那个一直跟我作对,不要脸的褚副市长?”

潘平生坐在那里没有动。

旁人看不出他身上的变化,谢浩然却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里迅速闪过的一丝惊讶,还有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抽搐了一下……这些细微变化被潘平生很好的掩饰起来,他继续用之前固定的语调说:“谢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了,今天是公事公办,请你说明巨额财产的具体来源。”

“老子不说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谢浩然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带着狂野如风暴的强大气势,抬手直指着潘平生,怒骂之中唾液四溅,很多喷到他的脸上:“商业调查局?姓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你受人之托我就被蒙在鼓里。好好呆在你的办公司里喝茶看报纸混吃等死熬到退休有什么不好?偏要跳出来跟我作对,还他吗口口声声调查我的财产来源……说白了,你就是个打前站跑腿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潘平生的两名随员立刻站起来,穿深蓝色夹克衫的那人侧身朝前走了一步,挡在潘平生面前,脸上全是严肃的神情:“谢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正常执行公务,请你配合,也请你理解。刚才你说的这些话已经录下来的,在法庭上,是可以成为证据的。”

“你觉得你还有把这份录音拿到法庭上的机会?”谢浩然没情趣与这种小跟班浪费口水。他透过那人胳膊与身体之间的缝隙,盯着潘平生:“你说得没错,巨额财产与收入不符的确要接受调查。但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来做。姓潘的,不是我看不起你,在我面前,你还不够资格。”

潘平生脸上一片铁青。

能做到处长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能力与资格的证明。潘平生努力了那么多年,除了自身实力,经营人脉网络也很关键。然而就是这些在他看来足以自傲的资本,却在谢浩然口中变得一文不值……潘平生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深深吸了口气,发出森冷的话音:“既然谢先生你执迷不悟,那我就只好启动司法程序了。”

谢浩然笑得很张扬:“怎么,你要抓我?”



第三百八九节 查我,你有那个资格吗?

潘平生没有与谢浩然做口舌之争。他看出来了,谢浩然属于那种极其不讲道理,做事情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口头上的威胁对他毫无作用,只有真正把他从高高云端打落下来,才能让对方知道厉害。

只是潘平生百思不得其解:谢浩然的巨额财产来源的确不明。一旦启动司法程序,这个年轻人即将面对着牢狱之灾。他现在的神情非常笃定,仿佛之前的威胁根本不成立。这种无畏且看似滑稽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办公室的房门从外面推开。

廖秋在贺莹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谢浩然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半侧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修士的感应能力非常敏锐,贺莹守在办公室外面,从潘平生进来以后,她的气场核心一直没有移动过。几分钟前,她忽然动了。然后朝着办公室方向走来。谢浩然断定:贺莹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向自己汇报。

这并非他对潘平生态度强硬的倚仗,而是对方所谓的“启动司法程序”在谢浩然看来实在不值一提。只要把事情摆开,自己经得住任何调查。只是站在潘平生后面的那个人动作实在猥琐,无论手段还是方法,都让他觉得恶心。

没想到廖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谢浩然保持着坐姿,冲着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廖秋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潘平生等人,转过身,从后面推过另外一张布艺沙发,在谢浩然斜对面坐下,视线在潘平生身上移动着,试探着问谢浩然:“你朋友”

谢浩然现在对潘平生等人的身份基本上有了把握。他发出讥讽的嘲笑声:“沪州有个姓褚的副市长,你认不认识”

“姓褚的副市长……”廖秋思索片刻:“你说的是褚良辰”

“应该是吧!”谢浩然没兴趣在这个问题上仔细核查。他抬起手,指着潘平生道:“这些人,是他手下的狗腿子。”

就算是潘平生的涵养再好,也被谢浩然的这句话激怒了。他“嗖”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连声怒道:“谢先生,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们怀疑你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与多宗罪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廖秋对此一无所知,但也从双方话里多少听出些苗头。他把视线转向谢浩然:“怎么,终于有人开始调查你了”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你怎么会来沪州”

廖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抬起手,指着潘平生等人,对谢浩然说:“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的问题。人家已经说了,让你跟着回去接受调查。让你的小女朋友赶紧去打包行李,再给你做顿好吃的。进去以后,吃到好东西的机会可不多。”

谢浩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发出讥笑:“你就忍心看着我被抓进去我可是掌握了你的不少黑材料。你知道我这张嘴什么都敢说,到时候你跟我公司里那几个漂亮前台服务员勾勾搭搭的事情我会说,还能讲出你与菜市场老太婆不可描述的故事,还有……”

“停!停!停!”廖秋连忙抬起手,把他后面的话压了下去:“胡编乱造也得有个度。我警告你,差不多就行了。”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随你的便,反正嘴长在我身上,想怎么说,那是我的自由。”

廖秋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他站起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证件,递给潘平生。

什么话也不用说。有些事情只要看看这本证件就能明白。

潘平生眼睛里流露出震惊。他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证件内页中央那颗闪亮的国徽上移开。抬起头,脸上全是不信:“你……你是防保局的人”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廖秋收起证件,很是随意地侧身指了一下谢浩然:“他是我们的合作对象。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问题,可以让沪州市公安局向上面查证。”

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夹杂着震惊,在潘平生脑海里轰然炸开。他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心中却如同惊涛骇浪,强自做着无谓的挣扎:“青灵集团的资产结构有问题,我们必须要查明这些资金的具体来源。”

廖秋颇为蛮横地大手一挥:“这件事情现在由我接管。谢谢合作。”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看着他脸上的强硬与怒意,廖秋随口说了一个名字:“要不要我让他给你打个电话,再确认一下”

潘平生脸色骤变。他不再说话,嘴唇也闭得极紧。调整了一下情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廖秋,从茶几前跨步离开,带着两名随员,脸色铁青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他消失的房门方向,重新落座的廖秋若有所思道:“你在沪州闹出来的动静很大啊!我发现你就是个矛盾综合体,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惹出一大堆麻烦。”

谢浩然平静地辩解:“我本来好好的呆在燕京,要不是沪州这边出了问题,我怎么可能放下手上一大堆事情专门过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廖秋烟瘾很大,他照例从衣袋里拿出烟盒与打火机,笑道:“我刚下飞机就去青灵集团总部,在大门口遇到你那位漂亮的表姐。”

谢浩然眼前浮现出苏晓凝的身影:“我表姐告诉你我在沪州”

廖秋把一支香烟塞进嘴里:“她没说,是她身边那个姓宋的胖子说的。我看他们的关系很亲密啊!宋耀阳现在独掌宋家大权,对你也是俯首帖耳。你小子……利益联姻这套玩得很不错啊!”

谢浩然脸上露出苦笑:“我说这是他们两情相悦你相信吗”

廖秋非常认真地摇摇头:“不相信。一个是漂亮分值九十五以上的美女,一个是腆着肚皮的胖胖。要不商量一下,咱们俩的关系算是很莫逆了,你把宋家的胖子少爷支开,我代替他成为你那位表姐的护花使者。以后无论你遇到任何麻烦,我都帮你扛了。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用看待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你觉得我很容易受骗上当吗”

廖秋笑了。

他以熟练的动作点燃香烟,抽了一口,笑意渐渐从脸上消失,被郑重与严肃取代:“我得对你说声“谢谢”!”

谢浩然笑了:“这次出去很顺利”

廖秋点点头:“你的人帮了大忙。如果不是他硬抗住两名高阶神父,我们根本不可能把目标带出来。”

“高阶神父”谢浩然目光一凝:“当初你告诉我,这次的任务危险程度不高,也没有修炼世界的人插手。怎么会……”

“情报出现了误判。”廖秋叹了口气:“逃出去的那个混蛋不光是贪污这么简单。他还把当地一家民营企业的花费重金研究的电池技术资料带了出去。小型高性能电池,一旦研发成功,国际市场占有率将重新洗牌。他们为此花费了几十个亿的研究资金,国外的同类技术一直没有得到突破。那个混蛋在地方上主政,对此看得很准。他开价五亿美元,对方觉得价格有些高,两边正在谈判。还要我们及时过去,如果资料泄露,或者交易成功,外方抢在前面研发突破申请专利……以后我们要付出去的钱,至少也是以“百亿”为单位。”

听了他的话,沉默了很久,谢浩然慢慢地问:“人带回来了”

廖秋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我也想在外面找个机会,一枪打爆这家伙的脑袋。但是他活着回来比死在外面更重要。只要他开口,很多事情就能顺藤摸瓜查清楚。抓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群结队。”

停顿了一下,廖秋道:“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谢浩然抬起头:“什么事”

“这次出去的任务,你是不是对你手下的人说过什么”廖秋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他先掩护我上了飞机,我回来以后才得到消息。被我带回来的那个家伙……他移民德国的妻子被一群中亚难民在街上抓住,法国警方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那些中亚难民控制了很多天,被迫将银行卡和密码交出,所有财产被洗劫一空,还被那些家伙蹂躏得精神失常。”

“还有他在英国伊顿公学上学的儿子,今天早上在一条臭水沟里被人发现。下体严重受创,生殖器也没了。”

谢浩然满脸无辜地摊开双手:“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廖秋盯着他的眼睛:“真不是你做的”

谢浩然毫不畏惧狠狠反瞪回去:“我这几天忙得要死。燕京沪州飞来飞去。要是不信,你可以查查我在燕京与沪州的往来记录。我干嘛要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以为我想管吗”廖秋瞟了他一眼:“要不是上面的人问起,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

平静的笑容重新回到谢浩然脸上:“别忘了,你还欠我个人情。”



第三百九十节 全面反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廖秋叹了口气:“我今天过来就是赶着给你还债的!”

谢浩然微笑着问:“我还能回燕京大学”

“做梦吧!”廖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觉得闹出那么大的事情,燕大的那些人还能让你回去别再想着那种不切实际的事情。我托了关系,花了人情,给你在中央美术学院找了个进去的“可能”。”

这话说得很是拗口,谢浩然一时间没听明白:“你说什么可能”

廖秋弹了弹烟灰:“听过“苏恒联”这个名字吗”

谢浩然想了想,眼睛里透出异样的光彩:“你是说那位在传统工笔国画方面造诣很深的苏恒联”

“人家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在职教授,还是国画系的系主任。”廖秋提醒道:“苏老德高望重,说话别没大没小的,你得尊敬他。”

谢浩然顿时来了兴趣:“你认识苏老”

廖秋喷出一口烟雾:“我们局座认识。”

谢浩然心中的惊讶越来越重了:“你的意思是,这是你们局长的关系”

“怒风也是你的局长,你的顶头上司。”廖秋认真地说:“他给你安排了一个跟苏老见面的机会。你想回去当学生是不可能了。不过,中央美术学院有个“美术研究员”的位置。听清楚,不是学生,也不是里面的老师,仅仅只是研究员。”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往好了说,是针对具体的研究项目。往坏了说,研究项目结束,学院方面想要解雇或者把你一脚踢出去,随便怎么做都行。

“苏老正在做一个关于莫高窟壁画修复的项目,他需要具有相当美术功底,对华夏古文化也理解深厚的特殊人才。上次的事情我跟局座说了,他觉得你很适合,也有能力。但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说了算,你得跟苏老见一面,施展你的才华。得到承认,才能成为研究员。”

谢浩然思考了近半分钟,对廖秋认真地说:“谢谢!”

廖秋满意地笑了:“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可真不简单。算起来,我帮你够多的了,你连饭都没有请我吃过一顿……怎么样,是不是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好好请我喝一次酒”

谢浩然也笑了:“你来得挺巧。丹丹前天买了些大闸蟹,还剩下不少,养在水池子里。”

廖秋没有把话题朝着螃蟹身上转移。他转过身子,望着玻璃外面密集的城市建筑:“你在沪州这边搞出来的动静可不小。怎么,你想占领这个地方”

这里所说的“占领”,指的是商业占领。

谢浩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全华夏商业最繁华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而不能少了青灵超市。我给沪州市委递交的投资预案上,已经注明了要在全市范围内开设三十家大型超市。”

廖秋把香烟夹在手里,神情有些感慨:“药神院可真有钱啊!三十家超级市场,上百亿的投资,你嘴皮子上下动动就出来了。我知道你现在身家亿万,光是银行存款就多得吓人。你这真的是在烧钱啊!”

“其实我们并不缺钱。”谢浩然很平静:“龙虎山和武当派的钱更多。但是他们很少使用,都存着。这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他们有很多黄金,还有大量的珠宝。”

廖秋再一次笑了:“很正常,那是专属于你们修士的财产。华夏如此,黑暗议会也这样。还有那些教皇……其实这个世界的货币本来就是黄金白银。你有的,他们也有。”

谢浩然注视着廖秋的眼睛:“你好像是在故意撺掇我。”

廖秋仰起头,放声大笑。等到笑够了,他渐渐平息下来:“尽快把你在沪州的事情了解吧!找个时间,我带你去见见苏恒联教授。欠人情的感觉很糟糕,我可不想每天跟在你身边浪费时间。先说好,只是中央美术学院的研究员,不是里面的在籍学生。超过能力范围的事情我可作不了主,就这样。”

……

一条关于质监局工作人员在青灵超市仓库里伪造“假冒伪劣商品”的视频,最近在网上火了。

因为拍摄的角度问题,视频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背对着镜头。唯一例外的,就是当天带队的陈周全。

视频画面是如此清晰,再加上清清楚楚的语音记录。就算想要否认也不可能。

质监局上上下下一片混乱。

面对上级的质问,陈周全一再声称“那不是我。”

这样的辩解很苍白,毫无说服力。

“视频上的人不是你是谁”

“陈周全,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故意伪造证据,你的胆子很大啊!”

“你这段时间先停职吧!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一定要仔细,不能有任何遗漏。局里和市里现在被你搞得很被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你别以为事情小,现在跟过去不同了,报纸电台那边可以打招呼把消息禁下去,可是网络上的消息就没办法消除,你……好自为之吧!”

沪州市委的反应非常迅速,很快查明是几家文化传播公司在背后做推手。可即便知道了,也对此无可奈何。对方公司出示了青灵集团递交的信息,上面罗列着陈周全带人在仓库查抄货物的时间,具体到了连“分钟”都能确认的地步,根本由不得沪州市质监局否认。

面对来自上层的质问和压力,对方一句话就顶了过来:“按照国家法律,只要视频内容真实无误就可以上传。我们可以接受调查,视频本身的真实性已经得到确认。对不起,我们不会把视频封禁,更不会按照你们的要求,对关键人物进行打码处理。”

把“临时工”的身份安在陈周全身上的做法已经无法起到效果。谢浩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视频播发当天,关于陈周全的身份信息就在网络上传得满天都是。“质监局队长”的名头赫赫响亮,还配有一大堆人肉搜索出来的身份信息……总之,现在陈周全就是一个透明人。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陈周全开始了反击。

攻击矛头对准了副市长褚良辰。他在报告中声称:所有这些事情都是褚良辰一手安排,自己只是按照他的命令,把伪造的证据偷偷运进青灵集团超市,又装作突然发现,把假冒伪劣商品当做了“证据”。

张念向市委提交了检举信。信中声称:褚良辰与法国家乐福集团有利益来往,接受法国人的大笔贿赂。目的,就是为了从根本上断绝青灵集团进入沪州市场的可能性。

实名举报,再加上张念是褚良辰的亲信,沪州高层几乎是立刻做出反应,对褚良辰启动相关的纪检程序。

青灵集团在其中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高达一百五十亿的巨额投资可不是嘴上说着玩玩那么简单。家乐福虽然是外资企业,但是在沪州的总经营项目只有那么多,而且连年收益也在下滑。看过青灵集团提交的资产证明资料,以及在全国范围内接连开设两千多家超市的赫赫战绩,沪州市委高层都很清楚应该如何来做这道选择题。

……

格兰维尔带着安德森与周明玉走进青灵集团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愤怒与惶恐,惊讶与怀疑等多种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青灵集团的主人很年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谢浩然的年龄与自己的儿子相仿。

礼节性地伸出右手,嘴里操着标准的法语:“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坐在主位上的谢浩然根本没有握住格兰维尔伸过来那只手的意思。他冷冷地注视着对方,摇着头,脸上全是傲慢:“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见状,周明玉连忙走上前来,用标准的普通话道:“格兰维尔是法国人,我可以对他说的话进行翻译。不过,为了让谢先生听得更加清楚和明白,贵公司最好也派出一名翻译人员。这样的话,大家理解起来也就……”

谢浩然偏过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周明玉:“这里是我的公司,这里是我的国家。凭什么要我顺着你们的意思,还要我来安排翻译”

他随即把目光转移到格兰维尔身上,淡淡地说:“连中文都不会说,你来华夏有什么用家乐福亚太地区总监……怎么,你进入中国的时候,没人告诉你要通过中文六级考试吗”

格兰维尔一句话也没有听懂。他看看表情不善的谢浩然,又看看站在旁边的周明玉,一脸懵懂。

周明玉根本不敢把他的原话照实翻译。她脸上带着苦笑,用法语低声解释:“谢先生要求用中文进行交流,而且他的集团公司里没有法文翻译。”

格兰维尔很是惊讶地摊开双手:“为什么这不符合国际惯例。我们从不使用中文,法语是高贵的。他听不懂我的话,这还怎么谈”



第三百九一节 翻译

周明玉无可奈何的用中文将格兰维尔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有种不妙的感觉:青灵集团这位年轻的董事长很难说话,而且属于那种极端死硬的华夏民族主义分子。

果然,谢浩然的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那就不用谈了。反正我对此也没什么兴趣。青灵集团的优惠活动不会停止,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明玉在集团公司的具体问题处理上必须请示格兰维尔。她将这番话复述了一遍,格兰维尔与安德森两人不约而同骤然变色。

“你不能这样做。”格兰维尔已经顾不上什么客套和礼节,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山,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怒视着谢浩然,声音很大:“这样下去我们都不会得到好处。你的公司不可能永远对客人进行优惠,这样的折扣幅度你根本赚不到钱。这……这简直就是最愚蠢的行为。”

他的情绪很激动,言辞当中有些字句充满了怒意。周明玉不可能把格兰维尔的原话直接翻译。她改变了一部分内容,使这些话听起来更加柔和,不那么生硬。

看着格兰维尔那张布满皱纹,气冲冲的脸,谢浩然笑着发出讥讽:“要说愚蠢,你才是真正的傻瓜。”

周明玉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浩然,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问:“谢先生,您……懂法语?”

谢浩然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要是连一个洋鬼子说的话都听不懂,我怎么可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这些事情?”

周明玉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本能的怒意:“既然谢先生你懂法语,为什么拒绝用法语交流?你对我们家乐福集团没有丝毫尊重,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谢浩然注视着她,冷冷地说:“你搞清楚,这里是华夏。在我的国家,就得说我们的语言。”

周明玉气得浑身发抖:“你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

“能让你们走进这间办公室就是我的诚意。”谢浩然寸步不让:“要是我想直接搞跨你们家乐福,你们连走进这个房间,跟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周明玉从鼻孔里发出冷哼,摆出专属于她的冷傲:“恕我直言,谢先生你太自大了。不管怎么说,家乐福公司也是全世界五百强的大型企业。你的青灵集团无论资产与规模都不可能与我们相提并论。我劝你最好……”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那你趁早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永远不要回来。”

周明玉被气得脸色铁青:“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实在太无礼了!”

谢浩然对此毫不在意,放声冷笑:“要说无礼,那也是你们在先。要不是你们找上市里那帮臭不要脸的“管事先生”,我至少会给你们送上一杯茶水。”

安德森与格兰维尔在旁边不明就里。但他们都能看到谢浩然脸上的嚣张神情,以及周明玉愤怒到极点的脸色。

不用问,从这个年轻人嘴里说出的话,绝对不会好听,也不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格兰维尔上前一步。他眉弓很高,深陷的眼窝使整个人看上去极具威慑力。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的谢浩然,格兰维尔用法语认真地说:“谢先生,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对于我们公司之前决策失误给你造成的损失,我们愿意为此做出补偿。”

周明玉站在那里没有动。她知道谢浩然能听懂法语,拒绝翻译。

谢浩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看了一眼格兰维尔,目光转移到周明玉身上,冷冷地问:“他说什么?为什么不翻译?”

血一样的颜色沿着脖颈冲上周明玉的脸,擦抹着昂贵护肤品的两边面颊看起来就像火在燃烧。一种深深的屈辱感贯穿全身,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能够做到这个位置,周明玉费了很大力气,付出了多年的努力与艰辛。不夸张地说,在中国市场,她的位置仅次于格兰维尔之下。精通英文和法文是她的骄傲,对于祖先所在的国度语言她恰恰不是很了解。学习中文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虽然有着来自其他家庭成员的帮助,周明玉还是磕磕碰碰学习了近三年时间,这才达到说用自如的程度。

不是随便什么人说话都可以要求周明玉翻译。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个资格。能够进入世界五百强之一的家乐福任职,并且做到华夏地区高级主管的位置,本身就是对周明玉能力的认同。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人类群体中真正的精英。

即便是到总公司开会,首席执行官也无权对她提出这类要求。眼前的谢浩然只是一个孩子,在周明玉看来,他属于家中颇有资产的“富二代”。怒火就这样随着潜藏在心底的傲慢升腾起来,她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谢浩然看出了她心里的纠结。淡淡地“哼”了一声:“不想翻译就算了。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既然你们没什么好说的,那就算了。”

他抬起手,像撵苍蝇那样朝着房门方向挥了挥:“现在请你们出去。”

格兰维尔与安德森同时把目光转向周明玉,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他说什么?”

周明玉觉得自己正处于爆发边缘,但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这样做。随意改变谢浩然话里的意思也不行,他就在那里看着,一旦出错,所有问题不管是不是与自己有关,都要自己背黑锅。

忍……周明玉深深明白了这个字的意义。

她神情木然,就像一台机械人,把刚才的话用法语重复了一遍。接着,又把格兰维尔的话用中文对谢浩然进行了一次复述。

“误会?”谢浩然盯着格兰维尔,眼里充满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仅仅只是误会那么简单?你们恶意举报,对我的青灵超市恶意构陷,你们知不知道给我造成了多大的损失?现在轻描淡写“误会”两个字,就想要我放过你们?”

周明玉一个字也不敢更改,直接用法文复述。

“谢先生,我想我们之间可以就这个问题达成和解。”格兰维尔消瘦的脸上全是老谋深算的表情。房间里的气氛虽然紧张,他还是在椅子上从容坐下,带着专属于绅士的优越感侃侃而谈:“我们都经营着同样的行业。沪州是个超大型城市,这里有着多达上千万的居民。在同样的利润追求面前,我们可以合作,可以在友好的气氛中分享这块蛋糕。”

“合作?”谢浩然眼底闪过一丝令人猜不透的笑意:“你想怎么合作?”

“我们可以把这座城市划片。”周明玉翻译的很快,格兰维尔回答的速度也很快:“就以家乐福公司在沪州已经开设的商场超市为具体划分标准,你觉得怎么样?作为公司在亚太地区的营销总监,我在此郑重承诺:从即日起,我公司将不再对沪州地区进行投资,不再开设新的超级市场。我们的目标以现有的十一家超市为准,不会把经营扩大化,也不会在沪州范围内的新设区域拓展业务。”

“听起来好像挺不错。”谢浩然把身子后仰,右腿以很放肆的姿势横架在左腿膝盖上,意义莫名的笑从眼睛里溢出,浮现在脸上:“你的意思是,让青灵集团去占领你们尚未占据的地方?”

格兰维尔的笑容非常真诚:“一个地区,有一家超市就已经足够。重复建设毫无意义,更是不会产生利润的资金浪费。”

“你说的不错,很有见地。”谢浩然听完周明玉的翻译,“啪啪啪啪”拍起了手掌。就在格兰维尔脸上表情略有松缓的时候,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森冷,神情话语也变得凶狠狰狞。

“但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谢浩然用右手食指在空中轻轻朝着格兰维尔点了几下:“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格兰维尔,是家乐福在华夏的最高级主管。如果你早几个星期过来对我说这些,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会同意。但是现在不同,是你们先出手对付我,现在又装模作样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啧啧啧啧!真不愧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被小胡子按在地上摩擦的国家啊!连占便宜背后捅人刀子都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怎么……你们以为我是白痴,什么也不懂吗?”

对家乐福的战争,从转发视屏给陈周全的时候就开始了。按照谢浩然的命令,人民广场西侧的青灵超市宣布,在未来三个月内,对所有商品进行六折优惠。除此而外,还将在沪州市内主要地区开设六家分店。

这些分店选址不偏不倚,要么紧挨着家乐福超市,要么隔着一条街,就在正对面。

格兰维尔也是被逼得没办法,这才上门求和。

他很清楚,青灵集团这是明显被激怒了,才摆出不顾一切,宁愿自伤八千,也要歼敌一万的凶狠架势。



第三百九二节 谈崩

那句华夏老话说得好:永远不要招惹疯子。

格兰维尔觉得谢浩然一定是疯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在旗下超市打出“六折优惠”的揽客旗号。还有就是那六家已经选定位置,正在进场装修的新超市,“青灵集团”崭新的门头标牌已经竖立起来,“六折优惠”的牌子就贴在玻璃门上。

这对家乐福超市来说简直就是无比震撼的噩耗。最近的客流量减少了百分之六十,人民广场西侧的青灵超市却门庭若市,甚至出现了购物车与购物篮根本不够用的情况。无奈之下,青灵超市只能对顾客进行分流,以“小时”为间隔,控制入场顾客。

据说,他们现在每天的营业额就高达上千万元。

超市的利润率很低,尤其是还是在六折优惠的情况下,纯利润已经被挤压至几乎可以不计,甚至还要倒过来补贴人工工资及水电等日常损耗。可即便如此,格兰维尔仍然对公司在沪州地区的未来经营毫无信心。

这样的对手实在太狠了,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也丝毫不讲情面。他们显然是对“利润”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概念,也对赚钱毫无追求。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他们应该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强迫家乐福退出沪州市场。很简单的思维,朴素得令人想哭。不计任何代价,宁愿超市营业初期赔出大量金钱,倒贴着本钱做生意,也要从根本上断绝家乐福的生路,把所有客人统统吸引过来。

在格兰维尔的授意下,家乐福公司在过去两周时间里,在沪州做了一个民意调查。调查问卷很简单,只是询问被调查者喜欢去哪家超市,以及具体的原因。结果,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选择“青灵超市”,原因是“那里的商品价格便宜”。他们同时表示,就算家乐福目前在沪州开设的分店数量较多,自己也会尽量选择青灵超市进行购物。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在确保同样的质量前提下,更便宜的价格自然是民众首选。

格兰维尔觉得脖子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绳子,随时可能被强行收紧,勒得自己活活窒息。

就目前来看,家乐福无疑占据着优势。毕竟十一家门店的数量摆在那里,区区一家青灵超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行对抗。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格兰维尔在市里的眼前不止是区区一个褚副市长。他探听到青灵集团正准备对沪州发起大举进攻的可怕计划。足足三十家分店,每一间都是足具规模的大型超级市场。如果这些超市开设在沪州近郊,或者与城市邻接的位置也就罢了。可是按照目前的情况看,青灵集团显然把目标对准了自己,他们毫无疑问肯定要选择家乐福超市附近开店。到时候,就是**裸的打擂台。

都说是有能者上,无能者下。可是格兰维尔对这种事情毫无把握。

他已经在通过电话问过总公司里的朋友,“六折”这个优惠幅度在董事会那里根本不可能得到允许。

活见鬼,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根本不明白,在华夏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家做生意有多么困难。

格兰维尔与褚良辰是旧识。那时候华夏天朝的改革开放进行得如火如荼,全国各地都在拼命寻找外资项目。那是外企进入华夏的黄金岁月啊!格兰维尔记得很清楚,自己刚下飞机的时候,褚良辰就跟着一群大小官员在机场迎候了。那时候的褚良辰还不是副市长,只是一个副处级官员。格兰维尔的注意力也没有放在他身上。毕竟,与“褚副处长”比较起来,还是当时的沪州市长更能吸引自己的眼球。

家乐福公司在投资过程中得到了大量实惠。格兰维尔也享受了很多做梦都没有想过的“超国民待遇”。还是那时候好啊!简直爽到无论任何时候都会笑起来。更滑稽的是,这个国家的官员并不喜欢他们的本国钞票。他们就像秋天里最辛勤的松鼠那样储备外钞,尤其是美元和英镑,以及法郎。

那个时候的华夏人,看到自己都会有种本能的畏惧。格兰维尔能够通过他们的眼睛察觉这一点。

现在不同了。也许是见多了像自己这样的“洋鬼子”,曾经的敬畏心理已经不在,他们开始露出獠牙,把自己当做是一块美味多汁,只要时机恰当,就能扑上来狠狠吃掉的肉。

家乐福在华夏国内的经营业绩不是很好。这种状况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了。一方面是其它外资企业的市场份额挤压,另一方面则是华夏国内对民营资产的大力扶持。都说改革开放是华夏人对这个世界敞开心扉努力学习的最重要方式,他们的确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经营超市……格兰维尔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家乐福、沃尔玛、易初莲花等公司进入华夏市场,这些华夏人恐怕还需要很久,甚至到了现在,才会真正明白叫做“连锁式经营”。

这样说并不奇怪。他们曾经自我封闭,与整个世界断绝联系。就像他们古老祖先做过的那样:禁海禁烟,到头来,却还是被枪炮与刺刀威逼着,被迫打开了大门。

格兰维尔请褚良辰吃了一次饭,悄悄塞给他一张两百万法郎的银行卡。银行是犹太籍法国人开设,华夏政府就算再神通广大,也很难查到那里。

格兰维尔只提出“要解决青灵超市”这个问题。具体的实施方法他没有过问,也没有插手。华夏人的韬略智慧举世无双,在古老的时代,最伟大的军事家和思想家都诞生在这块土地上。那时候的法国还是一片蛮荒,没有建立国家,只有“高卢人”的称呼。

类似的事情格兰维尔在华夏其它地方也做过。他从未失手,事情发展总是按照预料的剧本进行。原本想着只要熬过这几个星期,等到青灵超市在沪州市政斧的干预下陷入各种泥潭,家乐福公司趁势搞上一轮新的优惠活动,就能把失去的顾客重新吸引过来。没想到青灵超市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他们的优惠活动丝毫不见减弱,即便是被质监局强迫着关门整顿的那几天,大门口仍然贴着“内部装修,开业有惊喜,六折优惠爽翻天”的震撼性广告词。

事情没有按照格兰维尔设想的方向发展。

青灵超市这位年轻的老板也不是两、三句话就能骗过去的小孩子。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谢浩然非常直接地告诉格兰维尔:“你可以公平竞争,即便是输了,我也会高看你一眼,觉得你是个信守规矩的家伙。但是现在……你完了。”

周明玉不知道“你完了”这三个字的真实意义究竟是什么。她思考片刻,还是按照谢浩然的原话翻译。

格兰维尔对此并不在意。威胁的狠话人人都会说,可说了以后究竟有多少真正实施的成分,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很恼火,经营不善的局面继续下去,自己就有可能被召回国内,换个人来做亚太地区总监的位置。

“谢先生,你这样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格兰维尔试图耐心说服谢浩然:“你的折扣太低了,我们大家都没有利润。市场需要经营,更需要维护。就像池塘里的鱼,你撒下太多的鱼饵,它们吃饱了,就不会对你挂在鱼钩上的那部分感兴趣。这样做,是钓不到鱼的。”

谢浩然满面平静注视着他,点点头:“没错,你说的对。”

听完周明玉的翻译,格兰维尔紧张的面孔稍微有些松缓,笑意也比之前越发浓厚:“希望谢先生您能仔细考虑我之前的分区规划建议。对于青林集团和家乐福公司,那是最合理,也是最符合我们双方利益的计划。”

“我承认你说的都没有错。尤其是站在生意的角度来看,的确是我们两家公司的最佳选择。”

谢浩然微笑着,认真地说:“但是我从未想过要钓鱼,也没想过要跟你这种混蛋一起钓鱼。”

周明玉怔住了,她没想到谢浩然说翻脸就翻脸,连中间缓冲的机会都没有。看着格兰维尔充满希望与垂询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句话翻成法语。

格兰维尔与安德森都被激怒了。

“你太狂妄了。”

“这是我听过最疯狂的事情。”

谢浩然早已料到对方会有这种举动。看着被气得双手握成拳的格兰维尔,他笑得很舒畅:“我的目的,就是要把家乐福公司撵出沪州。这里是华夏人的地盘,你们呆在这儿赚了很多年的钱,可以了,现在到了你们离开的时候。别以为你们是世界排名前列的跨国企业,就拥有所谓的“规则制定权”。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从今往后,在这里,没有你们家乐福说话的份儿。”

格兰维尔目光变得阴沉下来:“这就是你的宣战布告”



第三百九三节 家庭卫生

“随便你怎么理解。”谢浩然满脸的不在乎:“处心积虑想要搞垮我的人,必将遭到千百倍的报复。你也不例外。如果我是你,现在就离开华夏,马上回法国安排相关的事情。否则……恐怕就来不及了。”

格兰维尔对这些话不是很懂。他盯着谢浩然,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要杀了我?”

“那怎么可能?”

谢浩然摊开双手,摇着头:“我只是告诉你,青灵集团即将在沪州全面铺开,多达三十家分店全部打出“六折优惠”的牌子,对你们家乐福来说根本就是灾难性的。另外,别把你们公司想得过于高上大,仅仅只是一个销售商品的贸易平台,没什么含金量。我的胃口很大,还有沃尔玛和易初莲花,他们在沪州同样站不住脚。三十家分店不够就四十家,再不够就五十家……总之,我要你们统统滚出沪州。”

格兰维尔并不认为这是恐吓。青灵集团应该有这个实力。自己也的确在褚良辰那里看到过青灵集团多达三十家大型超市的全面建设计划……可是……他想了想,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不明白,你现在说的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着满面不解的格兰维尔,谢浩然笑了:“我会对外面散布消息,把青灵集团之所以全面占领沪州市场的行为,说成是因为你之前的动作激怒了我。这是一种报复,针对家乐福公司,却同时把所有在沪州的外籍超市囊括在内的大规模报复。你觉得你还能在亚太地区总监的位置上继续坐下去?你觉得家乐福董事会不会对你做出惩罚性的举动?还有沃尔玛和易初莲花,他们会不会把怨气都发在你的身上?其实很简单,就像我们华夏人的那句老话:冤有头,债有主。你在我身上欠下的东西,总会有人帮我讨要回来。”

周明玉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她当即变得面无血色,不由自主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保持住身体平衡,口中发出颤抖的惊呼:“我的上帝,这……这太可怕了。”

格兰维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想要学会中文。他很懊恼,在华夏这么多年,要是认真学习,自己的中文水平就能不能达到周明玉那种程度,至少可以勉强听懂谢浩然的话……现在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他紧张焦急地看着满面惊恐的周明玉,连声催促道:“周,他说什么?”

周明玉努力控制住情绪,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战战兢兢把谢浩然的原话翻译过来。

格兰维尔猛然转过头,用惊恐暴怒的眼睛死死盯住对面。

安德森已经被吓傻了。他坐在那里手足无措,有种想要离开这间办公室的冲动。

“我本来没想过要把事情做这么绝。”

长达十秒钟的死寂过后,房间里响起了谢浩然的声音:“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们没有买通沪州的官员,封闭了我的青灵超市,那么一切都停留在商业竞争的尺度上。家乐福就算落败,退出沪州市场,我也不会对你落井下石。但是现在不同了,哈哈哈哈……格兰维尔先生,你以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吗?你以为你给褚良辰在法国银行里的那几百万法郎贿赂款是个秘密?怎么,你以为我是个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懂的疯子?既然你都不讲规矩,我又为什么要给你脸皮?”

突然,他像是被激怒的狮子那样猛站起来,抬起手,指着对面的房门,发出音量超过上百分贝的震撼性咆哮。

“马上给我滚!否则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从楼顶天台上扔下去!”

……

陈周全被抓是个令人警醒的信号。

褚良辰的反应很快,他第一时间收拾金银细软,在网络上购买了飞往日本的机票,带上护照和身份证,搭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直接拿出五张红色大钞塞给司机,很直接地告诉对方:师傅,我赶飞机,麻烦你快点儿。只要按时赶到机场,这些钱都是你的。

国内警方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技术手段毫不弱于米国大片。出租车在高架桥山被堵了下来,看着挡在前面那两辆红蓝顶灯闪烁的警车,出租车司机一脸懵逼,直到警察走到面前,拉开车门,把满面绝望的褚良辰从车里拖下,戴上手铐的时候,司机才回过神来,走下驾驶座,小心翼翼问那个趴在自己车引擎盖上填写表格的警察:“我说,被你们带走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人?他犯了什么事儿?”

那警察抬起头看了司机一眼:“不该问的就别问,你等会儿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司机对探听八卦的兴趣异常浓厚:“这么说,你们早就盯上他了?从他上我车的时候就这样?”

警察很年轻,脸上挂着骄傲与自信:“手机定位就能找到人。现在一人一张卡,犯了事,只要带着手机,不管你跑到哪儿都找到。所以说,做个守法好公民,这才是最佳选择。”

……

褚良辰在看守所里看到了张念。他同样身穿橘红色号衣,被两名警察押着,从审讯室门口走过去,满面颓然。

张念心中充满了愤怒与后悔。

他清清楚楚记得谢浩然那天对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

是他亲口承诺:只要自己出面举报褚良辰,拿出足以扳倒褚良辰的证据,那么之前那些事情他就既往不咎,自己还是沪州市商改办主任。

事情没有按照预定剧本发展。举报是举报了,证据也交出去了。可是检察院的人当天晚上就找到自己,直接带到了看守所。

张念一直声称是检察院弄错了,自己是举报人,没有涉嫌职务犯罪。可是面对检察院审讯人员拿出来的种种证据,以及视频录音,他彻底低下了头。

现在他只能呆在看守所,等待法院判决。处理结果不外乎是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清退赃款,上交罚金,然后还将面临漫长的刑期。

张念是个很执着的人。他一直口口声声要求见谢浩然一面。他很清楚,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能够救自己的人,只有谢浩然。

执着且强烈的念头会伴随产生出各种幻想思维。为了达到目的,张念甚至告诉审讯人员:如果不让自己见谢浩然,就拒绝交代重大问题。

两天后,审讯人员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摆在张念面前。

里面有一张对折起来的白纸。

打开,上面有一句话。

那是谢浩然的笔迹。张念此前带着检查组去青灵集团核查的时候,看到过他的亲笔签名。

这一点不会有错,何况这张纸页右下角同样落着谢浩然的签名。

纸上只有一句话。

“别想那么多了,我骗你的。”

……

卢具中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很多认识的人都被抓了。褚副市长进去了,商改办主任张念也进去了,还有质监局的陈周全也是如此。

与国内其它城市一样,沪州也由好几个区组成。卢具中是市环保局派驻静宁区的分管领导,正科级。

家里的下水道一直堵着,连续三天了,污水落不下去,粪便积在马桶里,整个房间一片恶臭。

坐在环保局的这个位置上,卢具中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单位上的清淤工人免费帮自己做事。家庭下水管道阻塞很常见,卢具中原先以为是自家小孩淘气,往下水道里扔了某种冲不下去的固定物,可是后来发现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无论清淤工如何努力,无论使用了任何清理机械,污水还是下不去,反倒从管子里涌上来,漫得整个家里到处都是。

塑料拖鞋在暗黄色的污水上漂流。这就是卢具中家里的现状。

老婆在电话里狠狠骂了卢具中一顿,要他“把那个没用的清淤工从单位上踢出去”。她随即拨打电话,叫来了家政公司,还叫来了几个专业的下水道清理工人。

情况丝毫没能得到缓解。污水越积越多,家里人上个厕所都只能跑到外面解决。下水道工人认为是楼下的管子阻塞所致,于是卢具中出面与楼下那户人家协商,但是查看过后,发现楼下的水管畅通无阻,症结仍在自己楼上。

下水道工人一直摇头,声称:我干这行几十年了,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你看看,机器的搅拌头可以伸进去,长度也达到十几米,照理说你家的管子根本不存在堵塞的情况,可偏偏就是这么邪门,通是通了,污水就是下不去。

看着两百多平米的豪华住宅被污水泡的地面墙角一片发黄,卢具中也是愤怒无比发了狠:码的,既然污水下不去,就干脆在房间外面另接一根明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花了一万块钱,明管接上了,却丝毫没能发挥作用。家里的污水该怎么流还是怎么流,水龙头一开,污水自然来,丝毫不看卢具中这个主人的脸色,也彻底违背了物理学常识。



第三百九四节 你好臭

装修工发誓那根新接的明管是中空的。卢具中自己也看过装修材料:管子通透,两个人分别从两端拿起来,可以透过管子看到对方的脸。

这种情况颠覆了对自由落体与地心引力的正常认知。他心里开始有些发毛:该不会是这房子有什么问题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趁早赶紧脱手,另外寻找安全的住处。

手里有钱,无论买房还是租房都很方便。卢具中在附近另买了一套新房,七百多万的房间在沪州来说只是中等价位。他对外宣称是“老房子卖了,拿到钱另外买的新房……”

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问题出在搬家那天。

柜子里的东西至关重要,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卢具中对搬家公司的工人不放心,他提前准备了好几个大号行李箱,把东西装进箱子,与妻子一起,把箱子抬进自己的“长城”车……这样一来,至少是十拿九稳,可以从根本上保守秘密。

沪州人多,车也多,到处都是路口,密密麻麻的红灯等得人心焦。再加上刚下过雨,地面湿滑,前面那辆“宝马”女司机明显是个新手,看着前面红灯还有八秒钟,傻愣愣的也不知道加速通过,偏偏犹犹豫豫,想要加油又有些不敢,时间不等人,她到路口的时候还剩下三秒,猛踩了一脚刹车,紧跟其后的卢具中丝毫没有防备,就这样一头撞了上去。

国产车就是质量差,也不知道自己这辆“长城”出厂的时候有没有经过质量检测。前面车头装上去,后面的车厢盖子居然打开了。六个层层叠摞在一起的行李箱“哗啦”倾斜下来,就像从从山顶滚落的石头,掉在地面上,箱子当场裂开,装在里面的秘密在刚下过雨的清冷空气中毫无保留暴露着。

这时,刮来一阵冰凉的风。

无数红色钞票从撞碎的行李箱里飞起来,就像一只只被鲜血染红的鸽子,欢快的翅膀在空中扇动着,仿佛空中华尔兹,越飞越高,越来越远。

六个行李箱装满了惊人的财富。

红灯面前,任何车辆都过不去。人们纷纷打开车门走过来,带着好奇震惊的神情,用复杂且嫉妒的目光看着地面。

“天啊!这么多钱,加在一起恐怕得有上千万吧!”

“快看那个,是黄金,真正的金条。那么粗……比银行里卖的金牌金条厚重多了。”

“那是翡翠吧?颜色好绿,这种水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是真正的玻璃种。这东西可不便宜,随便一小块戒面就要好几十万。”

红灯很快变成了绿灯,前面的车没有动,后面的车不知道这里发生了状况,司机们不耐烦地用力按着喇叭。

卢具中想从车里下来,把掉在地上的行李箱捡回去。偏偏宝马车女司机迟钝的反应时间已经结束。她对自家豪车被人撞了屁股觉得无比愤怒,气冲冲地下来,站在卢具中的“长城”车驾驶座前,抬手指着他,口沫四溅。

“你怎么开车的?”

“你长不长眼睛?”

“你没看见前面红灯啊?冲这么猛,你赶着投胎啊?”

要是换了其它时间,卢具中绝对要与这女人理论一番。可是现在不行,他只觉得心急火燎,有种魂儿正从身体内部被剥离的感觉。

用力往外推门,那女司机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每天蹂躏得她丈夫欲生欲死的那种彪悍类型。她抬起粗壮如象腿的脚,一边骂着,一下一下朝着“长城”车驾驶座门上狠踢。

“码的,老娘叫你撞!”

“我不要你这个渣子男人赔钱,老娘要把你的车踢个稀巴烂。”

“技术不好就滚回去好好学学再出来。你这种废物男人简直就是马路杀手。踢死你,踢烂你的车,踢碎你的蛋蛋!”

卢具中觉得这女人肯定是钢铁侠转世。尼玛“长城”车那么厚的车门,居然被她踢得变形,推都推不开。

他只能闪身从副驾驶那边逃出来。

散落在地上的钱财珠宝实在太多,旁边围着几十号人,都在用手机拍摄照片和录像。这年头,随手在微信圈子里转发是人人都会的习惯。不为别的,就为图着能在朋友圈里多点几个赞。

卢具中收拢东西的速度很快。他愤怒的声音在旁人听来就像是哀嚎:“不要拍,你们不要拍了。”

尖叫没什么用,彪悍霸道的宝马女冲过来,照着卢具中肩膀上又是一脚,怒骂彻底压过了他的声音:“撞了老娘的车还想跑?看我踢不死你!我已经报警了,你给老娘我老老实实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很简单的一场交通事故,很快在网络上引发了铺天盖地的轰动效应。

“神秘男子在马路中央散财,多达千万钞票被过路群众分拣。”

“彪悍女当街暴打竹竿男,是家庭暴力还是外面有小三?”

“怀疑妻子在外有情人,丈夫驾驶长城车怒撞宝马。”

各种乱七八糟的醒目标题很快被证实大多是空穴来风。

网络时代的围观者,有着令人恐惧到骨子里的强大力量。凭着“长城”车尾好牌,以及现场拍摄到的卢具中照片,他的个人资料很快被挖掘出来,摆在网上,闹出了极其猛烈的舆论风暴。

“一个区级环保干部,竟然有这么多钱?”

“这家伙的钱是哪儿来的?别跟我说是工资,就算他每天下班以后去酒吧里卖屁股,干上一百年也挣不了这么多。”

“强烈建议国家实行官员财产公示制度,好好查查他们的钱是哪儿来的。”

卢具中被抓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事情起因其实就是自己按照褚良辰的指示,对青灵超市进行“环保检查”所挑起。

谢浩然是个小心眼的男人。既然你说我的超市下水管道有问题,我就让你家的污水永远都下不去。

就这么简单。

……

薛伟丽病了。

张念被抓后,沪州市商改办所有事务都由薛伟丽暂管。她这个副主任权力相当大,每天事务繁忙,也让她真正体会到了掌控权力的乐趣。

这病生得很奇怪。

前天晚上,一位比利时商人宴请薛伟丽。很正常的一顿饭,标准也不违规。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就投资问题交换了意见,薛伟丽郑重表明对方的商业行为必须符合沪州市的相关规定,必须遵守华夏国的法律。比利时商人对此表示理解与认同……饭后,他送给薛伟丽一盒巧克力。

巧克力就是巧克力,没有搬开糖果发现里面塞着黄金钻石内馅之类的贿赂把戏。比利时出产的巧克力举世闻名,薛伟丽很喜欢,当天晚上就打开盒子吃了不少。等到第二天醒来,发现事情不妙。

混身上下散发出浓烈的恶臭。薛伟丽以为是睡得太久出汗多导致,连忙冲进浴室洗了个澡。可是等到裹着浴巾出来,发现臭味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前更浓了。

眼看着快到上班时间,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慌慌张张穿上衣服,拿起昂贵的“香奈儿”香水朝着身上一阵乱喷。头上脚上胸口屁股后腰侧面还有双腿中间,全方位无死角,没有任何遗漏,这才提心吊胆穿上鞋子出了门。

小区里平时总会对自己微笑的那个男人,今天站在远处,用手掩住鼻孔,皱起眉头看了自己一眼,转身离开。

一个遛狗的老太婆从近处走过,原本慢吞吞的,刚进入薛伟丽的气味散播半径,老太婆仿佛遭到电击,整个人瞬间从慵懒状态变得警醒起来。她迅速朝着后面狂冲了十多米远,这才转过身,死死捂住胸口,大口喘息,对着这边张口怒骂:“不要脸,屁股没擦干净就跑出来丢人现眼。尼玛的圈圈我个叉叉,我再叉叉你个圈圈……”

那条狗也被恶臭熏得不轻,倒在小区绿化带里,眼睛半闭,口吐白沫。薛伟丽急匆匆从旁边绕过去的时候,听见老太婆发出哭天喊地的哀嚎声:“旺财你怎么了?旺财你不能死啊……”

笑话与现实之间的区别不大。

整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恶臭是什么感觉?

看着一个个同事纷纷躲出去,站在远处对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薛伟丽觉得脑地快要炸了。

副主任有独立办公室。关上门,乱七八糟的声音进不来,自己身上的臭味也出不去。

这样做暂时没有问题。

可是自己身为商改办的代理主任,每天的工作很多。

一个上午,所有敲开办公室想要面见薛伟丽的人,都被熏吐了。

整个大楼里弥漫着臭气。

时间刚到十一点,单位食堂的承包人带着加厚口罩,以大无畏的勇气主动走进薛伟丽的办公室。隔着那层棉布说话含含糊糊,但他的态度非常诚恳:“薛主任,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你看今天中午要不就别去餐厅了……我也是没办法,大伙让我来求求你,你要过去了,大家真的没法吃饭啊!要不这样,我给你送个餐盒过来?”



第三百九五节 跪下

薛伟丽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女人可以长得丑一点。

女人可以脑子笨一点。

女人可以穷一点。

但是臭……这就令人无法容忍。

商改办代理主任是个“奇臭无比”的女人。这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播着,很快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

虽然人人都在高喊着“我们只看才华,不看脸”。但现实明明白白告诉我们,这就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上级领导很快约谈了薛伟丽。当然是带着加厚口罩进行。那股恶臭简直令人欲仙欲死,尽管开着窗户,还有一台风扇摆在旁边以最高速度死命地吹,谈话还是在短短几分钟内结束。

综合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薛伟丽你先回去吧!暂时不用上班了,等到你身上的毛病治好了再来。

医生表示对薛伟丽的这种“臭病”实在是束手无策。国外曾经有过类似的例子,可能是细胞变异所导致,也可能是某种病毒侵入体内。

沪州所有的医院都跑遍了,薛伟丽的情况无法得到改观。她想要去外地医院碰碰运气。如果照这样下去,未来的人生一片黯淡。

至于单位嘛……那就不用想了。什么主任啊处长啊之类的官职与自己无缘。就算往上面告状,也没人会站在自己这边。

当时自己是怎么上来的,薛伟丽对此心知肚明。要不是勾搭上市委政协一个土埋脖子的糟老头,自己现在还是临时工一个。

去帝都吧!据说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医生,说不定可以根治自己身上的臭病。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薛伟丽感觉有人往自己怀里塞了一件东西。当时人很多,她也没太注意。等到反应过来,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那是一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有一张对折的纸。

打开,上面有这样一段话。

“薛主任,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青灵超市有感染性强烈的病毒吗?现在被病毒感染的滋味儿怎么样?被强行封闭的感觉是不是很好?想想过去,再看看现在,祝你在治疗疾病的路上越走越远,天天开心。”

谢浩然不会在这种信上署名。

……

潘平生是个聪明人。

他至少比张念、陈周全、褚良辰、卢具中和薛伟丽这些人聪明得多。

他不顾秘书的阻拦,强行闯进了谢浩然的办公室。

看了一眼满面惊慌却又无可奈何的秘书,谢浩然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等到房门关上,这才把目光转移到潘平生身上,淡淡地问:“怎么,你又来核查我的个人资产状况?”

潘平生“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上,连声哀求道:“谢先生我错了。上次来核查真不是我的主意,是褚副市长……不,褚良辰要求我做的。我没办法拒绝,我必须听他的安排啊!”

谢浩然斜着眼睛看着他:“真是让人意外,满身正气的潘处长竟然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的资产来源有问题吗?你不是想要把我抓起来交给检察院吗?看来真的是“官”字两张口,随便你怎么说都对。”

潘平生上身一下子扑倒下去,双手撑着地面,连续朝着谢浩然“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求求谢先生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谢浩然好奇地注视着他:“放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潘平生颤声连连:“褚良辰被抓了,陈周全在看守所交代问题,张念也是。还有卢具中,他因为个人财产来源不明正在接受调查,薛伟丽离开原单位去了帝都……他们……我……真不是我要对付你啊!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人在体制内,上面说的话,不能不听,也不能不做啊!”

这些都是潘平生的熟人,虽说分属不同单位,却在同一个市委管辖之下。褚副市长位高权重,又掌握着对下属官员的话语权。严格来说,包括潘平生在内,张念等人都应该算是褚良辰一系。现在褚良辰被抓,张念等人一个接一个进了看守所。以潘平生的精明,如何不能想到这是因为针对青灵集团造成的结果。骇然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和尊严,只求谢浩然能够放过一马,便是天大的幸运。

他深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能惹的。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本板上钉钉被褚良辰当做目标来收拾的谢浩然,竟然是一条有着良好伪装的大白鲨。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潘平生,谢浩然淡淡地问:“这么说,是褚良辰让你来调查我的?”

潘平生浑身颤抖,忙不迭回答:“是的!是的!如果没有褚副市长的命令,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做啊!”

“那你都查到些什么了?”谢浩然饶有兴趣地说:“别在我面前撒谎。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胆子很大,做起事来也肆无忌惮。如果你知道我只是区区一个商人,最多也就是钱比较多,你今天绝对不会来我的办公室,跟我说这些话。”

潘平生觉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他不断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迟疑了几秒种。战战兢兢地答道:“……你……你是谢老将军的孙子。”

谢浩然久久注视着潘平生,没有说话。

自己与谢家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任何人都能查到。潘平生之前冒冒失失上门调查自己的财产状况,估计是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与谢伟长有血缘关系。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被吓得屁滚尿流,直接在自己面前跪了下去。

“你想要我放过你?”良久,谢浩然发出森冷的声音。

潘平生想也不想就再次朝着他接连磕头:“求求你放过我,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谢浩然脸上一片平静,无法看出他心中的喜怒哀乐。

“你能为我做什么呢?”他慢慢地开口,慢慢地说话:“我有的东西你没有,你没有的东西我都有。潘处长,你今天来错了地方,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听到最后这句话,潘平生猛然直起身子,眼睛里全是哀求与不信。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都认错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不是我不放过你,而是你自己从一开始就没给你自己机会。”

谢浩然的笑声无限冰冷:“如果我不是谢伟长的孙子,如果我与国安部门之间没有牵连,如果我不是拥有比普通人多得多的财富……试想一下,我恐怕现在已经被你送进看守所,坐着冷板凳,还戴着手铐。”

他宁定地注视着潘平生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可是你呢?你根本不会为抓错人负责。就算我想方设法洗脱罪名从看守所里出来,你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我们搞错了”。哈哈哈哈……是这样吗?”

“不……”潘平生有些语无伦次,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你绝对会这样做。”谢浩然在冷笑声中替他下了最终定义:“你根本不会站在道义和正直那边,只会按照上面的人意思去做。说好听了,是盲目服从。说得不好听了,就是把别人的性命与未来当做你踩着往上爬的筹码。不需要证据,也用不着调查,反正我口袋里的钱在你看来就是一种罪恶。把我搞下去,把青灵超市彻底封禁,你和你背后那些混蛋就能拿着法国人的贿赂逍遥,就能得到上面的赏识,处长、局长、省部……说不定还能爬得更高,站得更远。”

潘平生听得呆住了。他感觉自己在谢浩然面前根本无所遁形,整个人光溜溜的,就连裹在外面的那张皮,也被毫不留情狠狠扯下,撕得稀烂。

“回去等着吧!”谢浩然抬起手,无比厌恶地朝着潘平生挥了挥:“该怎么处理你,那是检察院和纪检组织的事情。像你这种人早就该抓了,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潘平生哪里肯走。他用两只膝盖交替着前行,就这样一点点挪动到谢浩然跟前,连哭带喊地哀求道:“求求你,发发慈悲吧!我给你钱,我把所有财产都给你……还有,你要我老婆也行。她很漂亮,在床上很听话……真的。”

谢浩然被激怒了,厉声咆哮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渣子,滚,滚出去!”

潘平生根本不停这些话。他猛扑上前,死死抱住谢浩然的腿,就像粘在上面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鼻涕眼泪抹得裤子上到处都是:“你不能这样……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真的什么都听你的啊!”

谢浩然用力按下办公桌上的呼叫器。

房门开了,贺莹快步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得怔住了。

“叫保安!”震怒中的谢浩然脸上全是狂暴杀意。他指着死死搂住自己腿脚的潘平生连声咆哮:“把这个不要脸的狗杂种拖走,马上就办!立刻!我一秒钟也不想看到他!”

混乱与嘈杂持续了好几分钟。痛哭流涕的潘平生事如此执着,他硬生生撕裂了谢浩然的裤子。保安差点儿没把他的手指掰断。尖叫号哭在外面的走廊上渐渐消失,一切都归于宁静。

第三百九六节 龙虎山来人

王倚丹收到消息立刻赶过来。看着怒冲冲的谢浩然,疑惑地问:“你怎么了,发那么大的火?”

运转功法,将愤怒控制在能够接受的范围。谢浩然脸上带着愠色:“一只苍蝇飞了进来……对了,新开超市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倚丹认真地说:“计划中的第二批,也就是六家超市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估计下周一就能开业。”

“这还不够!”谢浩然用凶悍狰狞的声音发布命令:“把我们手上闲置的资金都用起来,立刻展开第三批分店。总共三十家,我要明年春节的时候一间不漏全部开张,把家乐福从沪州撵出去!”

……

格兰维尔第一次觉得沪州的冬天是如此寒冷。

家乐福在沪州的超市经营业绩,几乎是雪崩式的全面下滑。尤其是随着青灵集团六家新超市的开张,欢天喜地的音乐声,在格兰维尔听来简直比哀乐还要痛苦。

谢浩然根本没想过要给家乐福留活路。优惠直接打到了六折。这是格兰维尔无论如何不可能接受的商品价位。他很清楚,最多再过一个月,自己就不能留在沪州。要么去韩国,要么直接返回法兰西。

我们失去了如此庞大的一个市场。华夏这块地方就是人多,以“亿”为单位的人口,只要随便从他们口袋挤出一点点钱,就能汇聚成令人震撼的洪流。

安德森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过来,递了一杯给站在落地窗前的格兰维尔。看着脚下这座高楼林立,热闹繁华的城市,安德森很是感慨的发出叹息:“来华夏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发现它的特殊魅力。”

格兰维尔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说青灵集团那位年轻的董事长?”

安德森抿了一口咖啡,感受着弥漫在口腔里的浓香:“那是一个奇迹不是吗?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很穷。几乎看不到十层以上的楼房,到处都是低矮的平房和棚屋。尤其是冬天,沪州给我的感觉,就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

那是火力发电厂与烧煤取暖带来的后果。

“我们都看走眼了。”格兰维尔慢慢摇晃着杯子,发出苦笑:“这个国家的经济实力不强,我指的是那个时候。但是他们的人民很善于学习,非常聪明。”

安德森对此表示赞同:“他们从我们身上学会了不少东西。”

格兰维尔叹道:“是啊!我们亲手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对手。”

安德森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是敌人。”

格兰维尔咂了咂嘴:“他们曾经很落后……不,即便是现在,华夏人在很多方面都比我们落后。但是他们奋起直追的那股精神真的令人畏惧。他们吃苦耐劳。我这样说是有依据的。就以商场售货员为例,差不多一千美元的月薪就能让他们满足,而且所有事情都做得不错,经常加班,很少有怨言。可是看看我们国内,那帮懒家伙在工会的庇护下,总是想方设法与我们谈判,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什么每周工作时间不能高于三天半,什么加班薪水必须超过正常时段五倍,还有他们见鬼的福利……经营成本太高了。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很想在华夏招募工人,把他们全部带回法国。”

安德森笑了:“我理解。但是你得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格兰维尔也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真是太遗憾了……”

安德森喜欢黑咖啡,更喜欢那种提神的苦涩:“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飞机。”格兰维尔看了他一眼:“你呢?”

“我买了明天的机票。”安德森毕竟要年轻一些,很多事情都要比格兰维尔看得开:“我要先去罗马,与我的家人共度周末,然后再去巴黎。反正总部要求我们回去述职没有规定具体时间,早一个星期,晚一个星期,没什么区别。”

“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格兰维尔慢慢摇着头:“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刚进公司那时候的样子。很精神,无论做什么都充满了干劲儿。现在……你明显比以前变懒了,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人都是会变的。”安德森笑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严格来说,不是我们变了,而是掌控公司的那些人变了。”

格兰维尔知道安德森指的是公司股东:“你应该理解他们,投资的目的是为了赚钱。作为股东,他们有理由要求得到更多的利润。”

“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安德森坦言:“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冲在前面,替他们赚钱的人有多么辛苦……不,应该说是艰难。超级市场之所以能够盈利,不外乎是商品种类繁多,顾客群体庞大。想要长久的维持下去,源源不断的广告投入和不定期优惠活动必不可少。格兰维尔,你知道那帮家伙有多么贪婪,他们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钱都装进口袋。我对公司的汇报制度真是厌烦到了极点。无论做什么都要上报,哪怕折扣降低一个点也要的到总部的同意。那些股东呢?每次开会都在为了利润喋喋不休,他们对财务报表上的每一个数字都要追问到底……没错,这是他们的权利。可是我们呢?在他们看来就是出气筒,就是拿着钱理所应当按照他们要求办事的人。他们永远不能体会到我们的困难,只会觉得我们做得不够好,没有给他们赚到更多的钱。”

格兰维尔碧蓝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疑问:“所以,你不想干了?”

安德森在他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有这个想法。不过我还会在家乐福呆上一段时间。一年,或者两年,我想换份新工作,换个更好的,朝气蓬勃,而不是死气沉沉的环境。”

格兰维尔笑着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概还是会来到华夏,开一家制鞋厂。”安德森挠了挠蓬乱的头发,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我的亲戚在罗马经营着一家鞋业公司,我对华夏的未来经济很看好,这里有很多我感兴趣的东西。我需要一份工作,也需要一个让我感到愉快的环境。”

格兰维尔沉默无语。

良久,他才举起咖啡杯,冲着安德森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

……

贺莹给谢浩然买了下午四点钟的飞机票。

沪州这边的事情基本上已经了结,剩下一些也在贺莹的能力范围之内。谢浩然必须尽快返回燕京,安排灵玉橘在新开超市的销售事宜。

行李箱敞开着,谢浩然拿起电动剃须刀,塞进箱子侧面的挂袋。

王倚丹是个很不错的未婚妻,她会细致体贴帮着收拾。但是个人私用的物件就不太方便交给她来处理。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做。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贺莹的号码。

谢浩然拿起来接通:“什么事?”

贺莹的声音与平时区别很大,听起来有些紧张:“掌门,有人要见你。”

“又有人要见我?”谢浩然被她这句话逗得想要发笑。好几天了,只要接到贺莹的电话,她张口第一句总是“掌门,有人要见你。”

“是个女人。”贺莹在电话里补充了一句。

谢浩然漫不经心地问:“说清楚些,什么女人?”

“她说……她来自龙虎山。”

……

几分钟后,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子走进了办公室。

二十多岁的年龄,穿着一件白色风衣。她很主动,仿佛办公室是自己的家,进来就脱掉风衣,在谢浩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质料很薄,明显是夏天的款式。个头很高,超过一米七,油亮乌黑的长发整齐梳理着,在两肩中间的后背上飘散开来,显得轻逸且有动感。三公分宽的缎带系在腰间,显出丝毫没有赘肉的平坦小腹,连衣裙虽薄却不透明,但轻薄贴身,自腰部往上,勾勒出优美的胸部线条。她翘着腿,欧根纱裙摆虽然掩盖住修长腿脚,却仍有一小段被肉色丝袜包裹的部分露在外面,与高跟鞋相得益彰。

“你就是谢浩然?”她鹅蛋型的脸上画着淡淡的眉,睫毛很长,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

谢浩然没有作声,盯着对方看了近半分钟,才慢慢地说:“没想到,龙虎山居然还有女道士。”

判断对方身份最重要的依据,就是灵能。

她是修士,这一点确认无疑。

漂亮的女人同样久久注视着谢浩然。两个人就这样在沉默中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大约两分钟后,她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手在胸前以掌形直立,对着谢浩然打了个稽首,认真地说:“龙虎山明真,见过谢掌门。”

“明真”当然不是名字,而是她的道号。

感受着从明真道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灵能气息,谢浩然神色平静:“其实,我等你很久了。”

第三百九七节 女道士

“你在等我?”

明真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她美丽的脸上挂着冷笑:“你几次辱我龙虎山,还杀了我龙虎山上下数名道人。谢掌门倒也聪明,知道“天理循环,因果报应”的道理。贫道不打诳语:没错,今天过来找你,就是为了此前的事情讨个公道。”

谢浩然与龙虎山之间的恩怨纠纷实在太多了。从最早在洛底酒店撞破金松道人给贺家炼制假丹,到后来在谢建国身边斩杀护卫恒明道人。再后来,在燕京谢家与烈阳真人发生冲突,斩杀他的徒弟,使用搜魂之法从烈阳真人脑子里得到,甚至还将烈阳师徒的尸体装进储物戒,扔给魔鬼阿斯莫德做点心……

药神院与龙虎山是天生的仇人。彼此之间的纠纷,从方玉鲲时代就已经结下。药神院每年销售“通体散”的利润惊人,虽说药效比不上龙虎山的煅体丹,却胜在价格便宜。“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光凭这一点,龙虎山就足以对药神院恨之入骨。要不是忌惮药神院高手众多,修士密集,恐怕早就邀约着一帮道士下山,将药神院彻底扫平。

现在药神院的院主是贺嵘。但明白内部的人都知道,贺嵘只是被谢浩然推出来的幌子。真正在背后操纵一切的,还是他这位雷极掌门。

仇恨……真正是罄竹难书啊!

人人都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有所明悟,谢浩然也不例外。他很清楚,自己与龙虎山之间的的关系已是如火如荼,根本无法调解。

龙虎山的人早晚会来找自己的麻烦。谢浩然对此早就有所准备,清清楚楚。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讨债者”,居然是一个美丽程度毫不亚于王倚丹与贺明明的年轻女子。

更重要的是,她的修为不高,只有筑基境界。

气候冷暖地修士的影响不大。只要丹田内部灵能充裕,他们可以在四十度高温环境里传棉衣渡夏,也可以穿着汗衫短裤在零下几十度滴水成冰的季节在室外活动。

明真脸上没有愤怒,一片平静。

谢浩然把沙发上摊开的行李箱合拢,走回到自己的高背椅上坐下。他注视着对面,平静地问:“说吧,你想怎么样?”

“谢掌门是不是想要一心与我龙虎山为敌?”明真说话的速度很快,声音冰冷。

谢浩然侧身坐着,拇指与食指慢慢捻动着,发出讥笑:“你们龙虎山家大业大,从龙虎山出来的人自视甚高。人人都觉得万物众生必须拜倒在他们脚下,三两言语稍微不和,立刻就要动手杀人。”

明真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淡化开来,变成凝聚在眼睛里的一抹无奈。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紧接着,她提出另外一个让谢浩然意想不到的要求:“给我来杯茶,大杯的那种。我刚从机场过来,一路上赶得很急……口渴。”

茶?

谢浩然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几下,惊讶在大脑里迅速发酵。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这一切没有按照预料中的剧本进行。

龙虎山与我之间难道不应该是仇人才对吗?

都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是看看坐在对面的女道士明真,她的眼睛哪里红了?

她竟然找我要茶喝……难道她不怕我在茶里下毒,把她活活变成一具尸体吗?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谢浩然脑子里环绕,他也觉得稀里糊涂搞不清楚状况。给外面打了个电话,贺莹很快端着茶盘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两名经过严格挑选,有着筑基修为的雷极门修士。

谢浩然看着她小心翼翼放下茶盘,如临大敌般后退,垂手站在桌子边上,不由得皱起眉头,仰首吩咐贺莹:“你们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贺莹脸上显出几分急色:“可是掌门……”

谢浩然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挥了挥手:“去吧!没事儿的。我有分寸。”

尽管很不情愿,贺莹却不能违背谢浩然的命令。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喝茶的明真,对着谢浩然弯腰行了一礼,带着两名贴身修士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的手下对你很不错。”

明真的确是渴了,她连喝了好几杯茶水,茶壶一下子空了大半,这才放下杯子。滚烫的茶水对她来说毫无影响,只要随手捏着凝水成冰的法决,杯中热水的温度就能很快降低,达到最适合的口感。

谢浩然关注着明真身上的每一丝变化:“身为掌门,当然要关心手下,关心里里外外的事情。怎么,你们龙虎山不是这样吗?”

明真淡淡地笑了,没有解释:“金松道长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杀了明恒道长,还有烈阳师叔现在也不知所踪……谢掌门,难道你不觉得应该给我龙虎山一个交代吗?”

谢浩然把身体靠前,凝神注视着明真:“你想要什么交代?”

“要么跟我上龙虎山接受惩罚,要么你对我说的这些事情给予足够赔偿。”明真目光锐利,高挺的胸部在微微起伏,神情傲然:“我龙虎山从来就是修炼世界的顶级大派。如若不然,雷极门上下必将面对我龙虎山的全面报复。”

“报复?”谢浩然用幽深的目光盯着她:“你们想怎么报复?”

明真被他这种没有丝毫表示,却非常隐晦,且难以查探真实目的的言行当场激怒。她不禁柳眉倒竖,清丽的脸上浮起一丝怒意,音量也加大了几分:“我敬你是一派掌门,所以才先礼后兵。别以为你手下众多,修为高深,就能在我面前肆无忌惮。谢浩然,你不过是筑基境界,修为实力也就与我相当。你的手下虽是金丹,却在外面无法进来。我不是她们的对手,可是对付你……倒也没什么问题。”

“那就是想打一架喽?”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谢浩然忽然笑了。

他的表情明显有些无赖。就像大人明明告诫过小孩子不要顽皮,却偏偏淘气打翻了花瓶,还捡起地上的碎片当做玩具,“格格格格”大笑着跑开,看得大人又气又急,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

明真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心中的愤怒。她高挺的胸部也随着怒意急剧迅速起伏,黑色披肩长发在愤怒中颤动,摇晃出一片令人迷醉的波浪。白嫩的面颊有红晕纷飞,仿佛时开时灭的花朵,涂抹出鲜艳动人的颜色。

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迈步走到明真侧前方的位置:“龙虎山看来没什么人了。这种事情,居然派你这种筑基境界的修士上门。我这个青灵集团沪州分部虽说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却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怎么,你觉得就凭着一个“龙虎山”的名头,就能把我吓唬住,老老实实按照你说的做吗?”

明真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紧张。她提气凝神,眼睛里透出怒火和羞意:“我是龙虎山刑堂堂主。我说了,先礼后兵。如果你拒绝……”

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浩然的动作极快,超乎明真的想象,而且动作非常大胆,极其野蛮。

扑过去,直接把明真从椅子上抱起。左手环过她纤细得有些过分的腰,以肩膀为支撑,将她的右臂死死压制在后面,探到同一方向的左手牢牢抓紧明真手腕,右手以同样迅猛的动作闪电般扣住她的左手。就这样将整个人瞬间制住,动弹不得。

她的嘴唇被死死封住。谢浩然的亲吻霸道又强硬,直接扣死她湿润柔软温热的嘴唇,把明真后面的话压回喉咙深处,再也无法发出。

她又气又急,拼命地挣扎,不断发出毫无作用的“呜呜”声。纤细的身躯在微微战栗,越发激起了谢浩然强烈的征服**。他搂紧怀里无法动弹的明真,爆发出金丹修士才有的强大灵能,直接将明真半推半抱拥到沙发上,将怀里这具极富弹性的身躯用力压在下面,感受着因为惊恐剧烈起伏的胸部,左腿毫不客气狠狠压在明真双腿中间的空处位置,舌尖破开她牙齿的阻挡,钻进对方口腔,接触到与自己身体同样的部位。

自己与龙虎山之间大概是从前世就遗留到现在的敌对关系。说不清也道不明,乱七八糟的纷扰无法理清楚头绪。反正人已经杀了,也有该杀与必须杀的理由。不要说是区区一个明真,就算是龙虎山祖师来到面前,谢浩然也是一样的强硬态度。

他们偏偏派了一个女人过来。

谢浩然实在搞不懂龙虎山上那些道士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也绝对没有看不起女人的傲慢心态。可是“上门寻仇”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由修炼境界强大的高手来做才对吗?

区区一个筑基修士,还是个女的……龙虎山上那帮道士究竟想干什么?

第三百九八节 买卖纠纷

释放出和解的善意?

还是装模作样,纯粹就是口头上假大空的威胁?

谢浩然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虽然年轻,却是一个发育正常的男人。明年十八岁生日前必须确保身体完整度的誓言绝对不能破,但他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释放体内精力,也算是对龙虎山的一种试探。

这种事情不能怪我。要怪的话,就怪明真实在是漂亮,更有一种王倚丹与贺明明都不具备的特殊风韵。

对于男人来说,再多的女人也不够。

被压在沙发上的明真不再挣扎,紧紧绷直的身体开始变得绵软。察觉到这一点,谢浩然手上的动作也逐渐放缓,当他松开嘴唇,抬起头的时候,听到明真的声音开始哽咽,看到晶莹的泪水贴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

“呜呜……你……你欺负人!”

“你怎么能这样?”

“……我要告你……我要去告你!”

她丝毫没有一名修士应有的风度,活脱脱就是一个受了委屈无处讨要的小女孩。

谢浩然离开沙发,站直身子的时候还没忘了在明真胸前狠狠摸一把。同样的动作他在王倚丹与贺明明身上实施过很多次。手指很有技术的上撩,把明真连衣裙下的胸罩从内部扯歪。她涨红的脸上浮起无法掩饰的羞愤表情,下意识发出尖叫声,双手死死捂住胸前,仿佛那里一片赤裸,毫无遮拦。

谢浩然忽然有种忍不住想要低头抚额连声叹息的冲动。如果不是明真身上透出来的灵能气息确认无疑,他真的会以为眼前这个坐在沙发上楚楚可怜的女人是普通少女。

她显然未经人事,甚至极有可能没有谈过恋爱。

“明真”这个道号,与其倒也相配。

“你……真的是龙虎山刑堂堂主?”尽管不太相信,谢浩然还是觉得应该问一问。

明真死死咬住下唇,鲜红的脸上仿佛随时能够滴出血来。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以笨拙的动作很快收拾好身上被揉乱的衣服,带着深藏在眼底的恐惧,快步走过沙发与茶几,拿起风衣,准备离开这间办公室。

事实再次证明谢浩然想错了。他连忙跑过去,侧身挡住明真的去路,急忙说道:“等一下,等等!”

明真像受惊的松鼠那样迅速后退,眼睛里全是戒备,保持着与谢浩然足够的安全距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谢浩然觉得自己手足无措,之前的凶暴狂猛彻底消失,他用干涩的声音发出解释:“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见鬼,该怎么说呢?我刚才真不是故意要那样做,我以为你跟之前那些人一样,比如烈阳真人,还有恒明道人……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龙虎山刑堂堂主。”

解释很混乱,连谢浩然自己听了都觉得语无伦次。

明真低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松松垮垮沿着耳际垂落下来,挡住了她大部分面孔,无法看到她的神情。

“让开……让我走。”她发出低沉的声音。

谢浩然站在那里没有动:“我请你吃饭吧!顺便向你赔罪。”

他说得很诚恳。

明真的回答丝毫不容商量,冰冷且迅速:“要是你不让开,我就砸碎窗户,从这里跳下去。”

谢浩然毫无选择。他只能沉默着侧过身子,把路让开。

明真几乎是冲了出去,像一阵穿堂过室的狂风。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谢浩然有些微微的失落。

他不喜欢龙虎山的道士。无论是装神弄鬼的金松道人,还是谢建国身边的恒明道人,再到后来被自己所杀的烈阳真人,他们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傲慢,对其它门派修士自视甚高,无礼到极点。

但是明真……给了谢浩然截然不同的感觉。

之所以突然将她按倒强吻,就是想从根本上摧毁她的尊严与自信。可是一切都料错了,明真的反应根本不是成熟女人所应有,简直就是一只从生下来就被关在笼子里的纯洁小白兔。

我好想做错了什么?

十多分钟后,王倚丹走进了办公室。她看着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谢浩然,不由得被气得笑起来:“怎么,欺负了一个年轻女孩子,还觉得不够,正在回味?”

谢浩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看过监控视频了?”

“我为什么不能看?”王倚丹瞟了一眼装在屋子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要不是贺莹告诉我龙虎山的人过来找你,我也不会对你现在的状况产生兴趣。别想太多,我只是怕你被人活活打死,然后我还没结婚就守寡。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谢浩然低下头,闷闷不乐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个误会,你会不会相信?”

王倚丹笑着反击:“如果我被另外一个男人搂着接吻,然后我告诉你这是个误会,你会不会相信?”

这种事情根本说不清楚,越解释越乱。心烦意乱的谢浩然干脆从椅子站起来,带着之前尚未释放干净的剩余激情,以不弱于之前的凶猛动作,毫不客气用嘴封住王倚丹的嘴唇,将她压倒在旁边的椅子上。

滑嫩的舌头钻进她的口腔,围着王倚丹的舌尖打转。虽是猝不及防,王倚丹却并不反感,也很喜欢谢浩然这样做。纤细的手指紧紧抱住他的腰,给他腾出更大更多的活动空间,谢浩然的右手沿着王倚丹柔软腰部缓缓向臀部挪去,然后停留在那里,加大力量揉捏着。

两个人的亲热没有突破底线,他的誓言在王倚丹看来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保证。之所以对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男人产生爱慕,未尝没有誓言在其中产生了另类的吸引力。

长久的亲吻终于分开。

看着王倚丹那张被彻底征服,满是迷醉与痴然的美丽面孔,谢浩然用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柔声道:“去机场吧!我们还得回燕京。”

……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到青灵超市购买灵玉橘,成为了燕京人的一种生活时尚。

有了来自药神院充裕的资金为后盾,在过去的一个星期时间,青灵集团在燕京又开了四家分店。按照这个速度,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达到与沪州同样的门店规模。三十家,甚至更多。

在超市二楼,专门分出一个占地面积五百多平米的大房间,用于销售灵玉橘。

数十名超市工作人员站在台前,对蜂拥而来的客人分发传单,耐心解释着相关条款。当他们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孔武有力的保安就在附近维持着秩序。营业间里用隔离带分出一条条通道,便于顾客排队,不会扰乱秩序。

规矩还是从前的规矩,不外乎那么几条。

每个橘子一百元。

每人必须凭身份证购买,一人一证,一证一果,对证验人,不得代购。

买到灵玉橘后,必须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现场吃掉,不能带出销售间。如果拒绝,将视作主动放弃购买资格。

很严格的规定,丝毫没有人情味儿。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遵守规矩,也有些人根本不讲规矩。

有了第一批吃过灵玉橘的人,也就有了对这种新鲜灵果免费的广告宣传员。尤其是“百元一枚”的价格,更让灵玉橘在大多数人看来,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凭什么要卖这么贵,不就是很普通的橘子嘛!一百块一个这也太贵了,真正是吃不起。”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广告牌上的价格,满脸的厌弃。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频频点头,连声附和:“就是!就是!外面水果店里最好的橘子也才二十块钱一斤,他这橘子虽说个头大,看起来最多也就一斤左右。一百块的确是高了,这家店的老板也太黑了,简直就是昧着良心赚钱。”

满头银丝的老太太说话很是傲慢,带着专属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正义感,就像勇敢的斗士对所有人发出号召:“大家听我说,这家店是黑店。你们想想,一百块能买多少东西?偏偏到他这里只能买一个橘子。天底下哪有这么贵的水果?超市旁边就有一家“大利发”水果店,他们那儿刚进了一批新鲜橘子,又大有甜,才二十块钱一斤。”

也许是觉得银两还不够大,旁边的中年人从手提拎包里拿出一个小话筒,递了过去。

两名保安走过去,当场制止:“对不起,这里是青灵超市的灵玉橘销售处。你们不能这样做。请把话筒收起来,还有,尽量降低你们的说话音量,不要对其他人造成影响。”

老太太根本不吃这一套,瞪着眼睛,扯着嗓子高声尖叫:“你们的橘子凭什么卖那么贵?一百块一个……你们怎么不干脆标价一千,直接抢钱好了。”

保安不是傻瓜。这两个人明显是来闹事的。两个人相互看了看,分别抓住中年男人与老太太胳膊,低声道:“对不起,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出去。”

中年人脸上立刻露出愤怒无比的神情。

第三百九九节 我女儿想吃,不可以吗?

他发出最大音量:“你凭什么不准我们呆在这儿?你凭什么要撵我走?你们简直就是黑了心的卖东西,一百块一个的价钱也敢标。怎么,你们做事情还不准别人说?我就是要让你们的丑恶嘴脸让更多人知道,我就是要把你们的丑陋肮脏公开出来。”

喊叫声越来越大,聚集在附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一名销售主管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他从保安那里问清楚状况,冷冷地注视着一老一中两个人,用足够听清楚的声音对他们说:“你们这样做,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我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离开商场,我们青灵集团可以对你们既往不咎。”

老太太根本不吃这一套。她瞪着年轻的销售主管,又叫又骂:“你敢动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躺在地上让你养我下半辈子的老?年轻人,别以为胸口随便挂块牌牌就能吓唬人。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可告诉你,我有心脏病,腿还断过。你让你的人动手,我现在就躺在地上永远不起来,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这些在普通人听来与核弹头没什么区别的威胁话语,对年轻的销售主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笑着摇摇头:“既然你要这样,那我也没办法。”

他转过头,对站在旁边的保安说:“用你的手机给他们拍张照片,以后就把他们列为我们超市“不受欢迎的人”。另外报警,请派出所的同志过来。”

中年男子愤怒了:“你敢!你凭什么报警?我们就是站在这里随便说说,碍你什么事儿了?”

“你干涉我们正常营业。”销售主管脸上全是冷意:“顺便说一句:你们两个,永远不可能买到我们的灵玉橘。”

他们现在无法体会到“无法买到橘子”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好东西想要得到大众承认,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

……

在销售前台,同样也发生着纠纷。

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年轻男子拿着身份证,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问站在柜台里面的销售员:“你们的橘子凭什么要现买现吃?我女朋友今天生病了,我给她带一个回去不行吗?”

销售员微笑着回答:“对不起,这是公司规定,必须照章执行。”

“这是什么破规定?”年轻男子愤愤不平道:“买点儿水果必须出示身份证也就算了,还得当着你们的面现买现吃。要我说,你们这根本不是做生意,简直就是在做人口普查啊!”

经过培训的销售人员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对不起,这是公司规定。如果你拒绝接受,我们就不能卖给你橘子。”

“今天这橘子我还就买定了!”年轻男子被说得来了火气。他一下子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扯开拉链,露出装在里面厚厚一叠百元大钞:“我就不是缺钱的人,再贵的东西我也吃得起。但是你们这样做真的很不地道。反正我今天一定要买,而且还得带走。”

销售人员不再看他,转身朝着侧面扬起手,高声道:“李队长,请来一下。”

青灵超市配备了比普通超市数量多五倍以上的保安人员。按照谢浩然的预计,这样的情况还将持续很久。

打骂顾客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劝说,实在不听就打电话报警。

一一零电话报警台最近接到很多关于青灵超市买卖纠纷的电话。所在片区派出所每天都要派出大量警力予以解决。王倚丹早早就派出公司人员对这些派出所进行联络,送去很多饼干、水果和饮料,还对市局那边给予了相当数量的款项捐赠。

如果没有这些事先做好的人情,市场内部发生的纠纷就很难在第一时间得到处理。毕竟警察也是人,也需要放松和休息。他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如果没有付出,一味只想得到帮助并且索取,只会把青灵超市推向所有人的对立面。

吕静蓉代言的广告已经投放市场。王倚丹收购了两家文化传播公司,针对她清纯靓丽的外形进行包装。在这个冬天,“吃灵玉橘,青春有活力”的广告词开始让华夏人耳熟能详,广告宣传画上身穿短裙,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进入了公众视线,被越来越多的人喜爱。

灵玉橘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各种媒体上。微博文章、视频短片、电影电视广告、各种不同类型的宣传画册……橘黄色的圆形水果是那么诱人,表皮上挂着露珠,碧绿鲜嫩的叶片,都在告诉人们,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殊水果。

青灵集团在广告方面严格遵守相关法律,没有出现“长生不老”、“永葆青春”、“一天比一天年轻”之类的字句。王倚丹做的很小心,她知道有太多的人盯着青灵集团,只要是触碰红线的事情绝不能做,也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有人发现了灵玉橘的妙处。

青灵超市的橘子销售专柜前,出现了代购者的身影。

一个身材矮胖,头发烫卷的中年妇女死死霸占着最前面的销售柜台不肯离开。她一次就拿出二十二张身份证,要求销售员卖给自己二十二个橘子。

对此,销售员只能面带微笑耐心解释:“对不起,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定,灵玉橘必须由本人前来购买才行。”

中年妇女脸上全是不高兴的表情:“为什么啊?你们明明说是只要有身份证就行。一张证买一个果子不是吗?喏,我这里总共有二十二张,你凭什么不卖啊?”

销售员在进入青灵集团的时候,就接受过一系列针对灵玉橘的商品培训。王倚丹负责的营销部制订了针对性策略:“没错,的确是每个人只能买一个橘子,而且必须配合身份证才能购买。您大概是没有注意后面的条款规则:顾客必须在购买现场,在我们的监督下把橘子吃掉。如果拒绝,那就很抱歉了,我们不会违规把橘子卖出去。”

中年妇女不乐意了:“喂!喂!喂!小姑娘,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又不少你一分钱,一百块一个橘子,我两千二百块钱现在就拿给你。不坑不骗,不偷不抢。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把身份证拿来了,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把橘子卖给我。”

销售员不再看她的脸色,也没理她,目光直接从中年妇女身上略过,抬手对着后面的顾客扬起:“对不起请让让,现在请下一位客人上来。”

“等等!你什么意思?”中年妇女恼羞成怒,用力朝着柜台上“啪”地猛拍了一下巴掌,指着销售员口沫四溅,连声叫嚷:“臭丫头,你欺负老娘我拿不出钱来是不是?你今天必须把橘子卖给我。二十二个,少一个也不行。”

销售员脸上的笑意变得凝固:“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就叫保安了。”

“你叫啊!你倒是叫啊!”中年妇女在撒泼耍赖方面极有心得。她边跳边骂,用力跺着脚:“老娘给你们面子才来买你们的橘子。你他吗的偏偏给脸不要脸,还装逼拿乔非得说什么必须在这里把橘子吃掉才行。我今天就是不信邪。把橘子给我,你要是不卖,今天就谁也别想买。”

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从人群里挤进来。他们分别抓住中年妇女的两条胳膊,把她硬生生地架了出去。短暂的混乱过后,销售柜台前的秩序重新恢复正常。

一个排在后面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他先是拿出身份证递给销售员,看着对方把证件放在机器上扫描,对照号码无误后,收钱,转身从后面敞开的货箱里拿出一个相当于成年人拳头两倍体积大小,通体黄灿灿的橘子。

“等等,你先等等。”中年男人看着销售员拿起水果刀就要朝着橘子切下去,连忙将她喊住,皱起眉头,认真地问:“一定要在这里吃吗?”

销售员回答的同样认真:“先生,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我看你手上有传单,上面已经说得很清楚。”

中年男子属于那种喜欢较真的类型。他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足:“为什么呢?”

销售员满面微笑:“因为我们担心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被别人拿走。每人一个橘子,没有多的。如果你把它带走,极有可能吃不到你的嘴里。”

“可是我现在不想吃。”中年男人很固执:“我想把这个橘子送给我的女儿。”

销售员安慰道:“别担心,只要你带着你的女儿,还有她的身份证到任何一家青灵超市,我们都会按照规章制度把橘子卖给她。”

提起女儿,中年男人脸上浮现出笑意:“别误会,我不是想要故意挑毛病。是这样,我女儿喜欢吃水果,尤其喜欢吃橘子。你们不让多买,我想把我的这个橘子让给她。”

销售员摇摇头,停下手上的动作:“很抱歉,这是违反了公司规定,我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第四百节 我来找你

中年男子急了:“这是属于我的橘子,我愿意给谁就给谁,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销售员直接把手里的橘子和水果刀放下,认真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了。很抱歉,这橘子我不能卖。”

中年男子的怒火顿时从心地冲了上来。他抬手指着销售员高声叫道:“你凭什么这样做?我没有违反规定,我也没有多买。我有身份证,我也就只买一个橘子。我带回去给孩子吃有什么错?你们怎么这样啊?”

销售员很有耐心:“先生,请仔细看看你手上的宣传单。上面注明了一整套购买灵玉橘的标准流程。其中最关键,也是最后的步骤:必须在售卖现场,由我公司销售人员监督,当场吃完。”

中年男子显得越来越焦躁:“你们这样做没有任何法律依据。你们凭什么要求顾客在你们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吃橘子?这实在太荒唐了。”

类似的情况销售员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她淡淡地笑笑,仍然摇着头拒绝。同时扬起右手,对站在中年男子身后的顾客高声招呼:“下一位客人请上来。”

中年男子眼睛里喷射出怒火。他一改之前斯文的举止,很是蛮横地张开双臂将后面的人拦住:“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我买了橘子,怎么吃,什么时候吃,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管得着吗?”

销售员平静地注视着他:“先生,我现在不能把橘子卖给你。请让一让,你挡住后面的客人了。”

中年男子愤怒的回复与之前那个女人一模一样:“那是我的橘子,你凭什么不卖给我?”

销售员不再与他说话,踮起脚,对着远处高声叫道:“保安,请过来一下……”

类似的纠纷每天都有,很多人从商场里买完东西出来,都会聚在灵玉橘销售柜台旁边看热闹。他们纷纷拿出手机拍摄照片或者视频,然后发到网上。对于青灵公司与灵玉橘的评论,也在各种媒体上吵翻了天。

“不就是一个橘子而已,青灵公司凭什么制订那么复杂的销售程序?又是限制购买数量,又是要求顾客在现场把橘子吃掉。我不明白,青灵公司的销售部经理难道小时候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脑袋被产钳夹扁了吗?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想赚钱,还是故意造势做噱头?”

“每人只准买一个橘子,还要凭着身份证才行。啧啧啧啧……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国家粮食统购统销,家家户户每个月拿着粮本到粮油公司的特殊年代。”

“这橘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一百块钱一个,难道吃了就能成仙,长命百岁?有那时间和精力到青灵超市排长队,我还不如隔壁老王家水果店三块钱一斤买刚上市的新鲜橘子。虽然颜色青了点儿,味道不是那么甜,也好过莫名其妙被人抢走一张毛爷爷。”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灵玉橘……”

有骂声,有叫好声,也有站在中间立场不褒不贬,耐心静观事态发展的中立群体。总之,灵玉橘如今是名声在外,褒贬不一。

一百块钱一个橘子是重点。

有人盯上了灵玉橘。

……

谢浩然坐在办公室里,凝神注视着摆在面前的一份文件。

市场上出现了灵玉橘的仿冒品。纸箱盒子包装一模一样,就连吕静蓉的广告标示也是依样画葫芦。唯一的区别在于“灵玉橘”三个字。其中的“玉”字,右下方的那一个“点”,青灵集团正品灵玉橘是黑色行书,仿冒品则是用醒目的红色加以代替。

桌上摆着三个橘子。通体浑圆,表皮金灿灿的,单个体积有拳头大小,算得上是橘子当中的上品。

这是假的灵玉橘。价钱很高,一百块一个。

拿起一个橘子,凑到近前细细端详,谢浩然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决定把清凉山拿下,大面积种植灵玉橘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会出现今天这种状况。假货并非专属于某个国家或民族,这种东西在全世界都有生存土壤。利益驱动着人走向黑暗与罪恶,只要有钱,他们根本不会管什么叫做“专利”,什么叫做“企业的独有品牌”。

办公桌侧面的呼叫器灯光闪烁,扬声器里传来贺莹的声音:“掌门,有人想见你。”

又有人要见我?

谢浩然皱起眉头,眼前下意识浮现出明真道人的影像。

那天对于明真的确是唐突了。按照谢浩然本来的想法,只是想要给龙虎山的人一个下马威。只是没想到明真是个女的,而且长得很不错,也就一时间产生了戏谑之心。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龙虎山是龙虎山,山上也并非所有道士都是坏人……很遗憾,明真那天走得很急,就跟逃跑似的,自己也没有表示歉意的机会。

想到这里,谢浩然摇摇头:“是谁要见我?龙虎山的明真道人吗?”

贺莹道:“是个女孩子,她说是你的大学同学。”

谢浩然怔了几秒钟,脱口而出道:“梁欣丽?”

贺莹另外一种方式肯定了他的疑问:“掌门,你要见她吗?”

“……让她进来吧!”

……

梁欣丽穿着一件红色大衣,黑色紧身裤勾勒出修长双腿的线条。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脸上挂着畏惧与期盼的神情,直到看见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迎接的谢浩然,这才一下子变得惊喜起来,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这一幕很有些像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老电影里男女青年相互爱慕表白的场景。两个人从远处奔跑到近处,一下子停住,就这样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对方。

良久,谢浩然首先打破了沉默:“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梁欣丽点点头,不自觉地伸手轻摸着自己的面颊,感受着羞意在冰凉皮肤表面带起的那股热意。她低着头,声音有些小:“你怎么不来学校看我?”

谢浩然很想好好解释一下。

他当然想过要回学校,只是时间与机会都不凑巧。几乎每天都有会议,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安排。他现在算是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位置越高,责任越大”。就以青灵集团为例,雷极门与药神院是隐藏在背后的核心力量。可是在表面上,在更多的时候,集团运营还得依靠多达万计的普通人员工。

朝前走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几乎是贴在一起。梁欣丽觉得心跳得厉害,她觉得这个距离不太合适,本能的想要后退,拉开。却没想到谢浩然以及其强横的动作,张开双臂,一下子把她拢进怀里。

她的身躯有些冷。

这不奇怪。现在是冬天,外面下着冰凉的小雨。梁欣丽应该是打着伞过来,肩膀与后背位置有些潮湿。谢浩然解开她的大衣纽扣,第一颗、第二颗……手指触摸到第三颗的时候,猛然醒悟过来的梁欣丽连忙死死抓住他的手指,发出颤抖与哀求的声音。

“不……不行……我,我还没有想好。太早了……我们不能这样……不能现在就这样……”

谢浩然脸上露出只有男人才会明白的温和微笑。他没有挣扎,上身前倾,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声低喃:“你想得太多了。把大衣脱掉吧!你打伞的时候顾前不顾后,背上全是水。”

梁欣丽眨着眼睛,有些懵懂。

她觉得谢浩然不会欺骗自己。尤其是内心深处已经接受对方才产生的好感,在这个时候让她慢慢松开双手,任由眼前这个男人解开了大衣第三颗纽扣。

卸去了外面的厚厚包裹,曼妙的身体顿时出现在眼前。

谢浩然继续抱着她,胸前拥着柔软且带着体温的身子。高领的白色紧身毛衣使梁欣丽胸部显得越发坚挺。少女独有的香气很淡,谢浩然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抬起梁欣丽线条软滑的下巴。这是一个颇为轻佻的动作,就像地主家傻儿子调戏美貌村姑常见的做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凝视着她略带朦胧雾气的双眼,她明显感觉到他身体深处逐渐释放开来的异样。微微有些期盼,两个人都是如此,谢浩然要更主动些,梁欣丽心中也对此刻充满了期待。电影电视里类似的场景看过很多,但是真正实践的机会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

绯红的颜色在她白净脸颊上晕染开来,鲜润的嘴唇慢慢张开,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梁欣丽有种想要转身从这间办公室里逃出去的冲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会冒出这种念头。眼前的男人是自己所爱的。是的……她越发肯定这一点。如果说之前在学校里只是同学之间最普通的爱慕基础,那么随着经历了一件件事情,经历了长达几个月的精神折磨,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在谢浩然面前坦白。无论他接受还是拒绝,我都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准确无误的回答。

第四百零一节 咬你一口

这不同于谢浩然离开学校时候的表白。

那时候他的确答应过我,也给了我某种希望。但口头上的东西永远都是虚幻。只有真正把握在手里的物件,才是永远抹不掉的真实。

想要逃跑的念头就这样灰飞烟灭,无影无踪。梁欣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在这个时候主动朝前迈出脚,进了一步,以双腿分开这种带有强烈信号的放肆动作,直接站在了谢浩然的右腿中间。

谢浩然觉得很意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他好不客气收缩着胳膊圈里环抱的范围,搂得比刚才更紧了,梁欣丽胸前紧贴自己,谢浩然再也不想,也无法抗拒这种令人热火上升的诱惑。他低下头,没有丝毫的难度,直接吻上她颤抖的嘴唇。舌尖轻而易举撬开了牙齿防卫线,追逐着退缩的舌头,分属于两个人的唾液相互交合……梁欣丽之前还略带微凉的身体渐渐发热,她从鼻孔里发出“唔唔”的呻吟,鼻孔中喷出的气息冲击着两人皮肤,氧气明显不够用,却谁也不愿意放开。

她的动作很僵硬,也也很羞涩。但是看她闭着双眼的沉醉表情,就知道她很享受这一刻。

五分钟,还是六分钟?

具体时间谢浩然没有计算,也没有那个兴趣。

松开嘴唇的时候,梁欣丽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变软了。她几乎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倚靠在谢浩然身上,任由他抱着自己,走回到办公桌后面的高背椅。他先坐下去,然后把自己放在他的腿上。

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摆在桌面的那几个橘子上。从虚脱边缘恢复过来的梁欣丽指着其中一只问:“这是什么?”

“假货。”谢浩然刚被提起来的兴致,立刻被这句问话浇得彻底熄灭。他闷闷不乐地回答:“他们仿冒我们公司的产品。”

梁欣丽右手从谢浩然后背上环过去,绵软的身体靠在谢浩然肩膀上一动不动。她的声音有种虚弱的美感:“我想了很久,才决定今天过来找你。”

谢浩然有些奇怪:“为什么是今天?”

尽管之前只是接吻,梁欣丽却有种仿佛被暴力狠狠蹂躏过的酣畅。她仍然觉得自己虚弱无力,仿佛全身力气都通过嘴唇,被谢浩然吸取的干干净净。她挣扎着直起身子,带着嗔怒,用手指朝着谢浩然鼻尖上轻轻一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日子的。现在都十二月底了,学校里放寒假了。”

谢浩然真是没有注意到具体时间。这不奇怪,不是学生,对于寒、暑两个假期就没有那么敏感。

不等他说话,梁欣丽突然翻身坐直,双手扶住谢浩然的肩膀,从很近的距离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谢浩然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你指的是什么?”

梁欣丽坐在他的腿上一动不动:“你是青灵集团的董事长?”

谢浩然点点头。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只要有心,就能查到。

梁欣丽垂下她那张美丽的脸:“我……我配不上你。”

“你想得太多了。”

谢浩然分开双手,直接探进梁欣丽的腋下。他的手掌很大,白色高领毛衣薄薄的质料下面就是皮肤,他可以感受到衣服下面的胸罩轮廓凸起,以及轻微的,若有若无,极具弹性的触感。从拇指到中指,单手掌控的部位就从前后囊括着梁欣丽的小半个身子。她的身材非常棒,没有一丝赘肉。这种令人心跳加速的动作对两个人同时产生了效果,不仅让梁欣丽发出一种仿如哭泣般的轻微呻吟,更使谢浩然觉得体内肾上腺素分泌加快,鼻孔里喷出的气息显得粗重。他再次以及其强硬野蛮的动作把她抱到身前,以两个人高度几乎齐平的角度,不断亲吻着她红润鲜嫩的嘴唇。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谢浩然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口气问:“愿意嫁给我吗?”

坠入恋爱深渊中的女人没有丝毫理智可言。梁欣丽属于那种体质敏感,任何身体触碰都有可能让她兴奋高亢的女人。她再次变成一滩软泥,就这样趴在谢浩然身上,嘴唇触碰着他的耳垂,发出沉睡迷梦般的呢喃:“你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

谢浩然的声音冷静刻板:“我会有很多的妻子。”

梁欣丽扑在他身上,在谢浩然看不到的位置,她的眼角滑出一滴泪水:“我知道。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当然会有太多的女人喜欢。”

谢浩然清清楚楚感觉到后背上有一点温热的湿润。他保持着搂住怀中女子丝毫不变的动作:“我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女人都要。一旦我答应,就会对你负责,永远如此。”

“你改变了很多东西,包括我对爱情与未来的看法。”梁欣丽只想就这样永远抱着谢浩然,永远不要变,永远固定下去:“我曾经想过要有一个爱我的丈夫,我会给他生一对漂亮的双胞胎。”

谢浩然的语音宁定:“这一切都会有的。”

梁欣丽点点头。

动作幅度不大,很轻柔,谢浩然却通过她在自己脖颈上的皮肤摩擦,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

匡州这个地方在东山省很有名。这里自古是就是产粮区,尤其是稻米,口感上佳,煮出来的米饭有一股特殊香气。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大量出口,名声远播。

谢浩然给廖秋打了个电话,问他上次答应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兑现。廖秋对此很是无奈:他的确是答应过为谢浩然引见中央美术学院的苏恒联教授。可是时间上不凑巧,苏教授带着学生外出考察,估计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无奈之下,谢浩然只好改变计划,带着贺明明返回泽州,与家人共度春节。

他本想带着王倚丹与梁欣丽一起过去。两个女人却不约而同表示拒绝。

青灵集团在燕京刚刚打开市场,各种事情都需要有人坐镇处理。王倚丹身为集团总经理,对商业圈也熟悉。不过她答应,过两个星期看具体情况再定是否去泽州。

梁欣丽要回家看望父母。她来燕京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是远离家乡独自生活。所幸两个人的航班起飞时间接近,谢浩然与贺明明带着一群随员赶到机场,先给梁欣丽送行。

初吻对一个少女具有致命性的关键作用。梁欣丽的性格本来就是欢快活泼,决定了两人关系后,在众人面前就越发放得开。她毫不顾忌有贺明明在场,主动搂住谢浩然的脖子,趁着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在他柔软的颈部咬了一口。

牙齿没有穿透皮肤,却像铁箍一样死死将那团皮肉固定住。她用力吸着,仿佛那里是甘美饮料的源泉,清甜爽口。

这点疼痛对谢浩然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觉得很意外,也隐隐猜到了梁欣丽为什么要这样做。无奈……只能面带苦笑,站在那里任由梁欣丽肆意妄为。

贺明明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看着,似乎很开心。

几名贴身护卫一个个把面孔转开,朝着别处张望。可是看他们脸上僵硬的表情,显然是在憋着笑。

机场人很多,来来往往密密麻麻。很快出现了不少围观者。男女老少皆有。

一个女人抱住站在身边的男人胳膊,小声道:“我也要像她那样给你来上一下。”

一个老头拖着拉杆箱,站在附近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摇着头走了。留下一句:“世风日下,光天化日的,做这种事情……唉,简直不知羞耻。”

一个头上扎着羊角辫穿棉罩衫的小女孩抬手指着这边,奶声奶气地说:“妈妈,那个姐姐在咬大哥哥。她是坏人,快打电话告诉警察叔叔。”

身为过来人的母亲连忙把小女孩从地上抱起,头也不回快步走开,远远飘过来几句话:“别乱说,那个姐姐饿了,那个哥哥把饼干放在脖子上给他吃。”

“我也要把饼干放在脖子上给妈妈吃。”

“咱们家悦悦真乖。但是这样做不太好。这样吧,等会儿买了饼干,悦悦用手拿着喂妈妈吃……”

终于到了松开的时候。谢浩然轻轻摸了一下,被咬过的部位已经肿起,一片麻木。

“你是吸血鬼投胎吗?”他这样问梁欣丽。

“我要在你身上打个记号。”梁欣丽“吃吃”地掩嘴笑着,仿佛偷吃了鱼却没有被发现的猫:“你是我的男人。有了这个记号,别的女人看了才不会靠近你。”

谢浩然对此只能抱以苦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安检通道:“快进去吧!时间差不多了,离登机还有半小时。”

梁欣丽不是那种缠缠绵绵拖拖拉拉的女人。她点点头,拖起摆在旁边的拉杆箱,对谢浩然与贺明明等人逐一问候,走进安检通道的时候,又转过身来,微笑着说了一句“明年再见”。

第四百零二节 饭局

看着她消失在安检通道的背影,风姿卓绝的贺明明转过身,看着谢浩然脖子上那块异常明显的红色肿块,笑得花枝乱颤:“小梁挺不错的,她给我提了个醒。看来我也要给你这么来上一下,对外宣布我对你的拥有权。”

谢浩然毫不客气把她搂过来:“连你也开我的玩笑?”

贺明明示威般把胸脯高高挺起,展示出极其诱人的姿势,笑吟吟地问:“你明年结婚的时候,打算一次性娶几个老婆?”

谢浩然爱怜地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只知道无论如何你都是其中之一。你跑不掉的。”

这句话直接触动了贺明明心底最柔软的部位。她一下子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体内滚动起来。就这样软软地靠了过去,被谢浩然紧紧地抱着。周围几名贴身护卫全都姓“贺”。他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会心地笑了。

良久,贺明明听见谢浩然发出声音。

“走吧!我们去匡州。”

这不是临时改变计划。

上周就已经买好机票。从燕京到泽州,途中要经过匡州。谢浩然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去那边看看。

根据目前收集到的消息:仿冒青灵集团灵玉橘的源头,就在东山省匡州市。

……

“啸云楼”是匡州档次较高的餐厅。这里的装修格调别致,却算不上豪华。之所以出名,很大程度是因为菜市独特,味道不错。

庞宁早早得到消息,带着几名手下从飞机场接到了谢浩然等人。没去酒店,直接驾车来到了啸云楼。

之所以收伏药神院,是谢浩然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随着鲍老三等死硬者被杀,以毫无商量余地的冷酷手段夺得药神院掌控权,大量丹药发下去,庞宁也成为众多受益者之一,对谢浩然这个外来的掌权者也就越发认同。

身为东山省的分堂堂主,庞宁之前对谢浩然还有一丝不服气。可是随着自己分内的那些丹药摆在面前,他心里最后的抗拒也被融化了。

修士所求,不外乎是修炼境界与长生。何况谢浩然在下发丹药的时候,考虑到了修士的家人。他给予的那种煅体丹神妙无比,只要服下一颗,配合家传功法,任何普通人都能踏入炼气门槛。

用“死心塌地”来形容现在的庞宁显然有些过分。不过,若是用数值表示,对于谢浩然这个年轻的雷极掌门,他的忠诚度可以达到九十五分以上。

啸云楼的豪华包间很大,直径超过五米的大型圆桌足够坐下二十个人。庞宁殷勤地侧过身子指引谢浩然与贺明明落座,然后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忠诚不仅仅只是建立在利益物质基础上,更重要的还有对方强大力量产生的威慑效果。

谢浩然表面上的修为境界只是筑基。但是庞宁不这样认为。在白道黑道上都混过的他异常精明。别的不说,光是看看坐在侧面的贺明明,还有那几位一言不发,在谢浩然面前钱俯首帖耳的金丹境界高手,就能知道这位年轻掌门的可怕之处。

抿了一口餐前开胃酒,谢浩然笑着说:“庞堂主有心了。这里不错,格调雅致却不张扬,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庞宁微笑着点头道:“现在反腐这块抓得紧,随便请客吃饭都会被下面的人盯上。本来很正常交际往来,稍不留意就会被别人当做违规违纪抓住说个不停……其实以前我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伍局长指点我订的。”

谢浩然放下手里的杯子:“目标找到了吗?”

说到正事,庞宁脸上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找到了。不在市里,而是在近郊的六甲镇。”

贺明明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样,笑道:“庞堂主做事情的效率真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仿冒者了。”

庞宁脸上浮起一丝自得:“别的不敢说,可是只要在这匡州一亩三分地上,我们分堂的兄弟出马,很少有搞不定的事情。”

谢浩然笑了笑,不置可否。

药神院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庞宁之类的人物当年都是被方玉鲲招募进来。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其实介于白道与黑道之间。“神通广大”四个字用在庞宁身上,倒也名副其实。

正说着,庞宁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接通,刚说了几句,连连点头道了几个“好”字。随即挂断电话,对谢浩然道:“谢先生,伍局长到了。”

谢浩然微微颌首:“那就让他进来吧!”

身为修士,没必要主动去迎接一个普通人。无论谢浩然还是庞宁,都对这一点抱有无比固执的认知。

伍家稳走进包房的时候,带着身为上位者的傲慢与威严环视全场。

他的视线随即落到了坐在谢浩然旁边的贺明明身上。

这个女人给伍家稳以很强烈的惊艳感觉。她穿着一件宽松领的藕色毛衣,无论做工还是花纹都很精致。敞开的衣领很是宽大,边缘被左右肩膀绷开,露出细嫩洁白的脖颈,以及靠近胸口部位的大片肌肤。她戴着一条精致的银链,坠子是通体透明的玻璃种翡翠。那是一条成年人拇指大小的海豚,垂落在衣领深处深深的乳1沟之间。

黑色皮质短裤紧紧裹住她的臀部,黑色高筒皮靴一直拉到膝盖以上,短裤与靴子之间的距离可以看出她腿上是浅灰色丝袜,薄款的那种,通常只会在夏天才会被女人所喜欢。

她的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很精致。长发挽成成熟妇人特有的发髻,衬托着白净光滑的脸蛋,凸显出少妇才有的妩媚。面部轮廓是标准的东方类型,娇俏而美丽。少女的青涩早已不在,充满诱惑力的魅意总是在眼角眉间自然流转。

漂亮女人伍家稳见得多了,可是像贺明明这种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让自己觉得口干舌燥的美貌少妇,他是第一次遇到。

平心而论,伍家稳今天走进啸云楼的豪华包间,心里是带有怒意的。

匡州虽说是个三线城市,但自己确实管辖这座城市的公安局长。正常情况下,除了市委和省里的领导,没有多少人能够在伍家稳面前摆架子。

他听说过庞宁这个人,以前也见过一面。伍家稳知道庞宁能量很大,在省里也有关系。要不是看在这个份上,伍家稳根本不会应邀来到啸云楼。

搞清楚,是你请我吃饭。

既然如此,那么我作为客人,你这个主人是不是应该主动出来迎接?

伍家稳自始至终也没见庞宁出面。直到走进包间,庞宁也没有从椅子上站起。他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一看就是客套性质,装模作样的那种。

是贺明明让伍家稳改变了主意。他没有在怒意带动下转身离开,而是带着刚刚从心里冒出来的那点期盼,无视了侍者与招待的殷勤搬过来的椅子,直接走到贺明明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就能更清楚看到贺明明身上妩媚成熟动人姿色。她身上飘出淡淡的香水气味,举手抬足之间有种专属的优雅。

庞宁一眼就看出伍家稳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他有些紧张,站起来,侧身指着自己旁边的空位,忙不迭对伍家稳说:“伍局长,来,来,来,咱们坐在一块儿好喝酒。”

伍家稳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冷眼瞟着庞宁:“不用,我坐这儿也一样。老庞,你今天请的都是些什么客人,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既然对方已经把话说死,庞宁也就不好继续拉扯。他抬手冲着站在门口的侍者捏了个响指,那是彼此约定的上菜信号。随即转过身,扬手指着谢浩然,笑着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青灵集团的董事长,谢浩然谢先生。”

“这位是伍家稳伍局长,咱们匡州市公安局的一把手。”

伍家稳对这些所谓的介绍丝毫不感兴趣。他的眼睛仿佛粘在了贺明明身上,也不做任何掩饰,直接抬手朝着她虚指了一下:“这位该怎么称呼?”

话一出口,房间里气氛陡然变了。

四名贴身护卫目光瞬间变得森冷。他们不约而同望向坐在中间的谢浩然,等待着他的命令。

庞宁被吓了个半死。他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觉得很尴尬,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双手放在桌子下面,不断握紧又张开,眼睛不自觉地朝着谢浩然望去,嘴里却在说着:“伍局长是个直爽性子,等会儿咱们吃完饭,另外找个地方,我……”

谢浩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伸出右手,紧紧搂住贺明明的肩膀,用平淡的声音打断了庞宁,也是对伍家稳发出决定性的宣告。

“她是我的妻子。”

贺明明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里涌动着。

两个人的关系虽已公开,但是在公开场合宣称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样做……还是头一次。

伍家稳对此毫不在意。他粗犷的脸上露出笑意:“谢先生有福气啊!你的老婆很漂亮。”



第四百零三节 我不喝酒

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上他的话头往下说。

伍家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贺明明身上,丝毫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变化。他“嘿嘿嘿嘿”笑着:“谢先生很年轻。不错……真的很不错。”

他以前是从军队转业,来到地方上担任职务。粗豪的性格多年来一直未变,熟悉伍家稳的人背地里一直管他叫“疯子”。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伍家稳转过身,隔着桌子,拿起酒杯,也没朝着任何人敬酒说话,一口就把杯子里的茅台喝干。看了一眼给空杯加满的侍者,他把目光转向对面的庞宁,隔着餐桌高声笑道:“老庞,说吧!你今天约我出来喝酒,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在地方上任职,伍家稳学会了一句话:寻常无事不为宴。

不是亲朋友好,也不是儿孙长辈,只是见过一、两次面的人请客吃饭,除了有求于自己,根本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谢浩然一直保持着克制。他面皮紧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没有伸手动筷,更没有想要举杯喝酒的意思。

这里毕竟是匡州。身为药神院的掌控者,无论如何也要给庞宁一个面子。人是他找来的,事情也必须由他来解决。修士不会自降身份去对付一个普通人。可那是专指头普通人没有得罪修士的前提。若是普通人不知好歹,肆意妄为,暴怒中的修士自然有着随心所欲疯狂杀戮的权力。

贺明明把椅子朝着谢浩然那边挪了一些。伍家稳属于那种烟酒不断的男人,他的口气很重,烟熏夹杂着浓烈的酒味,难闻到极点。

庞宁当然知道好歹。他连忙拿起杯子从椅子上站起,快步绕过餐桌,在伍家稳旁边坐下,笑道:“伍局长,我敬你一杯。”

伍家稳对这一套早已熟稔。他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看着庞宁:“敬酒的必须干,被敬的随意。”

庞宁心里一下子腾起火苗。他很好的掩饰住表情,爽快地回答:“行,那我就先干为敬。”

仰脖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干,庞宁把空杯摆在旁边,趁着侍者倒酒的时候,对伍家稳笑道:“伍局长是爽快人,我也就不矫情了。今天还真是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伍家稳淡淡地“唔”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偏头朝着贺明明望去。

庞宁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即认真地说:“青灵集团开发了一个新产品,叫做“灵玉橘”。伍局长应该听说过吧?”

“灵玉橘?”伍家稳显然对这三个字产生了兴趣。他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贺明明身上挪开,注视着谢浩然,饶有兴趣地问:“怎么,那种个头很大,卖到一百块钱一个的大橘子,是你们公司种的?”

谢浩然根本没有想要与他搭话的意思。如果今天请客的人不是庞宁,他早就一脚掀翻桌子,把伍家稳当场打成残废。

庞宁连忙道:“是的,就是灵玉橘。”

伍家稳点点头:“那橘子我吃过,很甜,很好吃。但是你们青灵超市的规矩也太古怪了,非得要现买现吃,想要多买还不肯卖。”

庞宁不失时机插嘴进来:“最近市面上出现了灵玉橘的仿冒品。谢先生已经查到线索,制假售假的源头就在咱们匡州。”

伍家稳不是傻瓜。他笑了笑:“怎么,你们想要我出面,帮着你们找到卖假橘子的那些人?”

庞宁把筷子伸向摆在面前的豉油烤乳鸽,笑道:“要是没有准确的消息,我怎么敢劳伍局长您的大驾?他们毕竟是制假售假,谢先生才是正牌的灵玉橘销售商。”

伍家稳看到贺明明把椅子朝着谢浩然那边挪动,也不把话说破。他斜着眼睛朝那个方向瞟去,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了“鄙夷”两个字。

“这么说,你们是十拿九稳,确认就是那些人干的?”伍家稳把视线回转到庞宁身上,拿腔拿调地说:“老庞,这事儿可不好办啊!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按照程序,这应该归工商局管才对。”

庞宁脸上几乎笑成一朵菊花:“管是肯定归工商局管,但是工商局那边派不出人来,我跟孙副局长提起过,还是他指点我找到伍局长您这尊大神。”

“派不出人……”伍家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工商局老孙那边的确没什么人手。他们执法队总共也才十几个人。老庞,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要我们市局出面,帮着工商局那边打下手?”

类似的情况很常见,工商与公安部门协同办案的时候很多,尤其是一些知名品牌的制假窝点,往往需要多个部门联合参与,在现场查获证据,然后向法院和检察院联合提请公诉。从这方面来看,庞宁直接找上伍家稳也很正常,不算违规。

庞宁脸上带着笑,从餐桌底下悄悄塞过去一张银行卡。伍家稳对此很是熟悉,他不动声色把卡装进衣袋,觉得事情谈到现在也差不多了,于是端起杯子,转过身,对谢浩然笑着说:“很少看见谢总这么年轻的企业家。来,来,来,今天大家认识了就是朋友,咱们喝一杯。”

谢浩然平静是注视着他,淡然拒绝:“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从伍家稳走进这个房间,谢浩然对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喝酒这种事情要看人,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坐在一起干杯。

“那谢总的夫人一定会喝。”伍家稳直接把装着白酒的杯子伸过去,带着几分酒意大声笑道。

贺明明坐在谢浩然旁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很自然地抬手顺了顺头发,与谢浩然一样,脸上一片平静。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庞宁坐在那里有些尴尬。他在按捺着怒火。要不是今天这事有求于伍家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先赔笑后陪酒。原本想着自己吃点儿亏忍忍那就过去了,总之先得把谢浩然交代的事情办好。可是谁想到伍家稳收了钱还不满足,现在又把矛头对准了贺明明。

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很大。正常情况下,修士不会对普通人出手。这是修炼世界千万年来的禁忌,也是普通人世界能够安安稳稳发展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良久,谢浩然冷冷地发出声音:“我的妻子从不喝酒。”

伍家稳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粗犷多毛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声音大得在房间里带起阵阵回响:“凡事都有第一次,谁也不是从娘胎里生下来就会喝酒。谢总的夫人这么漂亮,想必肯定有很多人追。这人活着,就不能太拘束。只有大家闺秀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天既然来了,就是缘分。谢夫人,我老伍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可无论如何都得赏我这张脸啊!”

贺明明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

伍家稳说的这些话,她实在太熟悉了。以前贺定元把她当做筹码与外人做交易的时候,在酒桌饭局上,那些垂涎自己美色的男人总会端着杯子说上一通类似的话。接下来的剧目就是贺定元强迫自己喝下一瓶又一瓶的酒。茅台、五粮液、白兰地、威士忌、啤酒、红酒、泡酒……那些日子对贺明明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她终日里昏沉沉的,被认识或者不认识的男人抱上床。无法挣扎,不能抗拒,像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过着一天又一天。

伍家稳算是相貌堂堂,浑身上下充满了雄浑的男性魅力。很粗豪的那种男人,说话做事都很爽快。可越是如此,贺明明心中的厌恶就越深。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征服女人总要在床上?要不就是在餐桌上用烈酒把女人灌翻灌倒?看着女人不胜酒力趴在那里晕晕乎乎,恶心难受吐得不省人事,他们却站在旁边笑得张牙舞爪,得意忘形。

她用清冷的声音拒绝:“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谢浩然几乎与她同时发出声音:“我已经说了,我的妻子从不喝酒。”

他加重了语气,说得斩钉截铁。

无论任何事情都有底线。伍家稳目前为止只是要贺明明喝酒,言辞上也没有越过谢浩然的底线。杀人或打人都有其缘由,他在努力控制情绪,却已是处于爆发边缘。

“不喝?”

伍家稳瞪起眼睛怒视着谢浩然,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了桌上,酒液四溅。

他转身对庞宁道:“老庞,你的朋友真不给面子。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们却连一杯酒都不陪我喝。哼!”

不等庞宁说话,伍家稳又道:“我看谢总没什么诚意,不是做大事的人。算了,今天就当是我来错了地方。不喝就不喝,这饭吃的有没啥意思。”

他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贺明明,皮肉不笑道:“谢夫人,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的要求不高,就一杯酒。只要你喝了,任何事情都好商量。”

贺明明连看不看他一眼。



第四百零四节 果园

伍家稳脸色骤变。短暂的难堪过后,他猛地发出狂笑:“好,好,好,看来今天倒是老伍我唐突了……行!我还有事,你们慢慢吃。”

说着,他谁也不理,离开餐桌,大步走出了包间。

庞宁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侍者支了出去。等到房间里剩下的全是自己人,他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整个人变得咬牙切齿,恨恨地低声骂道:“这个姓伍的混蛋实在太嚣张了。”

谢浩然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冷笑着说:“庞堂主,我今天可是给你面子。要是换在别处,我现在已经把姓伍的骨头给拆了下来。”

这话说得很严重,庞宁被吓得立刻从椅子上站起。他上身前倾,带着几丝后怕,急急忙忙解释道:“谢先生,我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前只是与伍家稳见过一面,没有深交。要是早知道他是这幅德行,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带过来啊!”

谢浩然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件事以后再说。我问你,你不是说在匡州这边查到假灵玉橘的线索了吗?伍家稳刚才有句话说对了:这明明是该工商局管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找他这个公安局长来办?”

庞宁赶紧解释:“是这样,匡州工商局的副局长姓孙,我跟他比较熟。本来这次的事儿我最初是找到了工商局,也按照他们的要求递交了报告。可是等我过几天接到电话,赶到老孙的办公室,才听他说是下面的人手不够,如果没有市公安局那边的支援,这事儿恐怕办不成,还会打草惊蛇让目标溜走,所以我才找来了伍家稳。”

谢浩然皱起了眉头。

贺明明也觉得不太对劲儿:“人手不够?着恐怕说不过去吧!难道假冒我们灵玉橘的那些人,在匡州本地有很大的势力?”

庞宁连连摇头:“不会,绝对不会。我查过,那是个在城郊六甲镇承包的果园,没有体制内的背景,在村里也不是黑恶势力。本来按照我的意思,直接带人过去把对方控制住,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然后再给工商局那边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处理……对了,当时我跟孙副局长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不同意,说是我们不能擅作主张,做事情一定要遵守法律法规。”

谢浩然依然眉头紧锁:“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件事情有很多地方说不通。我不明白,工商局那边为什么接到你的举报也不管?这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好事,查获要案,还能得到我们集团的资金酬谢。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划得来,可他们偏偏把机会拱手让出……这不符合常理。”

庞宁想了想,试探这说:“会不会是工商局老孙与伍家稳的关系不错,想要故意卖个人情给他?”

谢浩然陷入长时间的思考。

良久,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招呼坐在旁边的众人:“大家都饿了,先吃饭吧!”

能做到堂主这个位置,庞宁在察言观色方面很有一套。他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认真地问:“谢先生,你想先把卖假橘子的人抓住?”

谢浩然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解决我们的问题才是根本。吃完饭你就带我们过去,先把人控制住,找到证据,接下来无论交到工商局还是公安局,我们都可以从容处理。”

……

六甲镇。

这里是一片丘陵,坡度起伏不大。车队沿着公路先行驶到坡面的位置最高点,然后环绕小山丘盘桓而下。已是深冬季节,周围看不到一点绿色,只有一块块收割过的土地。

山顶的田地应该是用来种植玉米。翻出来的地根堆积在田垄边上,地里还有一垛垛干枯发黄,捆好却没来得及运走的玉米茎秆。远处有几间小屋子,偶尔有人从屋里走出来,远远望着这些显然不属于这片世界的豪华越野车。

远远就能看到山下有一片果园。面积大约在百来亩左右。谢浩然按下车窗,透过寒冷的空气,默默注视着果园旁边那幢外表破败的青瓦房,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把视线转回车里,问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庞宁:“庞堂主,你确定制贩假果子的那个人就住在这儿?”

庞宁回答的口气非常肯定:“就在这儿。我得到消息就立刻派人过来盯着他。我们从匡州出发的时候,我还专门打电话问了一次。他们把目标看得很紧,那家伙跑不了。”

谢浩然微微点头,轻轻“唔”了一声,便靠在越野车座椅上,不再说话。

这片土地属于邻近的一个村子。村公所距离这里很远,果园的位置也偏僻。这幢单独的青瓦房是给看守果园的人居住。

庞宁显然是想要在谢浩然面前表现一下。他一路上不停地打电话,遥控指挥安排在这里的人对目标进行监视。等到越野车队从盘山路上下来,在果园侧面的空地上停住,一个身穿蓝色粗布上衣的中年男人也听到引擎轰鸣,连忙从房子里出来。他看着从越野车里鱼贯而下的这些外来者,当时就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整了整衣服上的皱纹,希望这样做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精神些。可是那件蓝布上衣太旧了,黑色棉裤膝盖上也破了几个洞,灰白色的棉絮从里面透出来。黑色布鞋应该是家里人给做的,北方村子里的常见款式,一针一针纳的鞋底,穿在脚上很舒服,就是不怎么好看,粘上泥就显得脏。

从车里走下来的谢浩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不停地侧过身子看着身后果园里那些没剩下多少叶子的果树,又看看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中年人,皱起来的眉头一直不能舒展,眉毛几乎绞在一起。

庞宁脸上显出很是得意且兴奋的神情。他大步朝前,几名手下也分从两边对中年男人形成包围,很快就控制了所有方向,将他牢牢困在中间。

望着这些身材高大,魁梧彪悍的陌生人,中年男子明显被吓住了。他张了张嘴,颤巍巍地问:“你们……你们是来买橘子的吗?”

庞宁兴致勃勃地看着他,问:“你就是张福寿?”

中年男人下意识地点点头:“怎么,你认识我?”

“我们找的就是你!”庞宁满意地抬手捏了个响指,站在旁边的一名手下会意地转身离开,朝着不远处的越野车走去。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灵玉橘的包装箱。

庞宁让那手下把纸箱扔在张福寿面前:“认识这东西吗?”

张福寿看了一眼,捉摸不定这些来人的具体用意。他小心翼翼,老老实实地回答:“见过,见过好多次了。”

庞宁对这个回答觉得很是意外。

张福寿说的是“见过”,而不是承认“我做的”。

“见过?”庞宁很快调整思绪,转身指着不远处的果园大声问道:“这个园子是你的吧?”

张福寿自始至终也没能搞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是他有种感觉,这些人很强,绝对不能招惹。

“强”的概念有很多种。按照张福寿的理解,别人比自己有钱,衣着光鲜,还开着四个轮子的小车,无论哪一点都比自己强。

他机械地点点头:“是我向村里承包的。”

庞宁冷笑着发出讥讽:“你这一年下来的承包费挣得可真轻松啊!只要随便卖出去几箱果子就能把本钱赚回来。张福寿,我可是盯了你很久。你自己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张福寿满脸懵懂,结结巴巴道:“我……我没干什么啊!每天就是守在这儿给园子浇水打药,偶尔回村里一趟。我……我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对了,说了这半天,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庞宁用脚踢了一下扔在地上的空包装箱:“我们是这箱子的主人。”

张福寿实在听不懂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庞宁很不耐烦地弯腰捡起纸箱,把箱体正面对朝张福寿:“好好看看这几个字。“灵玉橘”。张福寿,你的胆子真不小,种种果园也就算了,偏偏想着冒充我们青灵集团的名头,用你这树上的橘子假冒灵玉橘。说,你的水果包装车间在哪儿?这段时间你都是怎么干的?你今天要是不把问题交代清楚,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直接把你送进监狱。”

张福寿彻底呆住了。

他脸色苍白,喃喃自语:“假的?你说我卖的橘子是假的?这是什么意思?”

庞宁对他的这些话毫不在意。大声质问道:“你把普通的橘子包装一下,冒充我们的灵玉橘拿出去卖。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们已经报告了匡州市公安局和工商局。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跟我们走。等到了市里,有的是能让你开口的人。”

张福寿脸上的表情变成了骇然与惊恐:“你是说……橘子装箱?那个……不是我干的啊!”



第四百零五节 我卖果子

庞宁对此根本不信:“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干的?我盯了你很久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假橘子就是从你这里出来,冒用我们产品的名头。你胆子可不小啊!我们的正宗灵玉橘才卖一百块钱一个,你这假冒的橘子却要卖到一百五,而且还不限量随便想买多少就卖多少。我们好不容易才创出来的牌子,就这样被你给毁了。”

张福寿的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你说什么?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橘子?”

庞宁被他这种诡异的态度激怒了,猛然发出怒吼:“装!你就再给我装!码的信不信老子今天豁出去先把你收拾狠了再说。尼玛的要是再不说实话,老子也没兴趣把你送到市工商局,就在这山上随便挖个坑把你埋了。”

“那不是我……真不是我做的啊!”很久以前混过黑道的庞宁发起疯来的确很可怕。张福寿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双腿颤抖着仿佛随时站不稳,牙齿在嘴里“格格格格”打战,结结巴巴地说:“他们来这里收我种的橘子,才给我一块八毛三一斤,怎么转手拿出去就能卖到一百五十块一个?这……这……这……”

庞宁对他后面说的这些话根本听不进去。也难怪,人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之前宴请伍家稳那件事情没有办好,对方收了钱却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庞宁觉得在谢浩然跟前丢了面子,他无论如何要在张福寿身上找回来。

“麻痹的你还给老子嘴硬!”庞宁不由得怒火上冲,抬手指挥着旁边的几名手下:“给我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老家伙。打断他的腿,看看他还有没有力气继续跟老子撒谎。”

修士不会主动出手对付普通人。可若是普通人得罪了修士,那就不一样了。他必须面对来自修士的疯狂报复,甚至身死魂消。

“先等等!”

就在庞宁身边护卫想要动手的时候,一直在附近冷眼旁观的谢浩然突然开口将他们喊住。他在贺明明的陪同下走过来,庞宁与护卫连忙朝着左右分开,让出足够宽敞的距离。谢浩然在距离张福寿很近的位置站定,用宁定的目光注视着他,认真地问:“告诉我,你把橘子卖给了谁?”

……

村里的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他们呆在这里挣不到钱。一亩地种粮食,到头来最多也就是填饱肚皮,却换不到几个钱。

这里不是旅游区,周围山上也没有引人注意的风景。光秃秃的,都是以前砍树砍太多造成的后果。尤其是靠近山顶的那些土地很是贫瘠,除了玉米和土豆,什么也种不出来。

张福寿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能够承包到村里的果园。国家的政策也不错,市里和乡镇每年都有扶贫人员下来做专访。那可不是嘴上说说,随便拍几张照片那么简单。张福寿家被分给一位在市交管局上班的小伙子作为扶贫对象。听说这是上头的新政策,所有体制内人员,无论普通职工还是中、高层领导,都要认下一至三户人家进行扶贫。简单的拿出钱来直接给予当然不可能。他们必须按照扶贫对象的实际情况,制订专门且合适的脱贫计划。如果被证明切实有用,就能申请政府的专项扶贫资金。

这种“一带一”帮扶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正在朝着“知识就是财富”的方向转化。一辈子呆在山里的农民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科学种田”。他们只会按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地里长什么就吃什么。对于乡镇农科站上那些技术员的指导,从来都是嗤之以鼻,不闻不问。

越愚昧的越穷,知识精英聚拢财富的速度也就越快。都说剥削是产生贫富差距的最根本原因。可是愚昧者从根子里拒绝知识,何尝不是贫穷固定化的产生基础?

以前着果园里种出来的橘子又瘪又小,即便成熟味道也不好。涩味很重,就连山里边寻常时节极少有零食的孩子也不喜欢吃。那时候张福寿每天辛辛苦苦给果树浇水打药,每年摘下来的果子只能卖到几毛钱一斤。计算下来,倒也不算赔本,每年还能赚上两、三千块钱给孩子上学。

张福寿是村里不多的开明家长之一。国家固定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在很多地方都实施不下去。毫无远见的父母宁愿让娃娃上山放牛割猪草回家煮饭洗衣裳,也绝不会让孩子每天坐在教室里上课听讲。他们觉得念书没什么用,最多就是以后会写自己的名字。何况村里那些到外面打工的年轻人不也是这样嘛!大字不识一个,还不是在建筑工地上搬砖搅泥爬上爬下,听说每个月都能挣上好几千。

大不了,以后还可以出去,到大城市做水站的送水工,还有送餐公司的配送员,快递小哥什么的……总之只要有一身力气,踏实肯干,就能好好活下去。

老祖宗的话流传了几千年:勤劳肯干,吃苦耐劳,就能发家致富。

张富贵一直觉得这句话放在如今不怎么好用了。没错,勤劳是一种美德。可是想要光靠着“勤劳”就能发家致富,现如今真的是只能哄哄耳朵。没有知识,不懂科学,再勤劳的人也无法改变贫穷困境。就算他像老黄牛那样每天犁上一百亩地,到了秋天,最多也就是比别人多收一点儿粮食。

通过市里交管局那个年轻人的介绍,张福寿认识了一位乡农科站的技术员。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听说是主动来到贫困山区的大学生。她手把手教会了张福寿如何改良土壤,如何科学施肥,还针对果园里现有的果树品种进行改良,把不必要的杂果树看了,给橘子树留下足够的肥力。针对不同季节制订不同的浇水量,总之必须确保果子的含糖量,确保酸甜比例达到适合人类味蕾的最佳口感。

再好的东西,放在山里也没人会买。那一年,树上结满了金灿灿的大橘子,张福寿给农科站那女孩送去了满满两大筐。女技术员很会做人,她帮着张福寿,拿出一部分橘子分给乡上的办事员和领导,从乡上接到了一辆面包车。说好了帮着张福寿把橘子送到城里寻找销路……那天,张福寿在马路边上就把几百公斤橘子卖了个干干净净,还认识了伍家雄。

伍家雄是个水果商。说起来也是偶然,他看到在路边卖的这种橘子品相不错,于是产生了兴趣,停下车,过去买了几个尝尝。味道很不错,张福寿人也老实,两个人互相留了联络方式……等到第二年,伍家雄开着大货车,直接找到了张福寿的水果园。

……

谢浩然微微点着头:“你是说,你这果园里的橘子,全都卖给了一个叫做“伍家雄”的人?”

张福寿点头和说话的速度都很快:“是啊!我没有车,这里的土路也不好走,出去一趟不容易。我知道城里的果子卖价高,可我出去一趟就得雇车雇人,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被巡查的城管抓住。到时候随便一个罚款,然后扣车扣人,我非但一分钱也赚不到,还得倒贴进去不少。伍老板给我的价钱虽然低,但我也用不着那么麻烦。赚是肯定赚得少了,果子只要摘下来就不用管。他为人也爽快,每次都是在我这里直接称了重量就付现钱。”

谢浩然又问:“这个伍家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买你的橘子?”

“大概有四、五年了吧?”张福寿想了想,给出一个准确答复:“是五年……没错,就是五年前开始的。”

灵玉橘是今年才摆上柜台。具体的时间问题谢浩然没兴趣问得太细。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个灵玉橘的空包装箱,认真地问:“那你有没有在伍家雄那里见过这种纸箱?”

“见过!”张福寿老老实实回答:“今年……就是前两个月的时候,树上还有最后一批橘子下来。我在他货车上看到不少这种空箱子,那时候我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伍老板说橘子称过重量就在我这里直接装箱,他好运到省城那边去卖。”

谢浩然与庞宁相互对视,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原来如此”四个字。

庞宁收起脸上的凶悍与暴虐,声音也比之前平和了许多:“张先生,能不能把伍家雄的电话告诉我?”

张福寿不是笨蛋,他从眼前这些人前后巨大的态度变化看出了其中问题:“你的意思的,伍老板冒用了你们橘子的名头,把我这里的橘子当做是你们的橘子卖出去?”

话说的有些复杂,意思却很清楚。

庞宁想要快刀斩乱麻。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叠准备好的现金,递过去:“把伍家雄的电话号码给我,这些钱就是你的。”

张福寿用颤抖的手接过钱,说了号码,然后犹豫着问:“你们……要抓他?”



第四百零六节 约谈

谢浩然回答得很认真:“我们在帮助他改正错误。因为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伍家雄毕竟与张福寿有过好几年的生意往来,张福寿有些于心不忍:“一定要这样吗?”

谢浩然笑着看了他一样:“张先生,我问你:如果我打扮成你的样子,然后冒充你的名字,在外面杀了人,抢了东西,无恶不作,胡作非为……换了是你知道这些事,你会是什么反应?”

张福寿回答得异常坚决:“那当然是报警抓人。”

……

寻找伍家雄的过程没有多复杂。张福寿给的电话号码很管用,是匡州本地的号码。庞宁在这里算是地头蛇,他拨通电话,说自己是城郊附近一个果园的承包人……就这样三言两语双方搭上了线,越好了时间地点出来见面。

要演戏就得讲究真实,求着水果贩子的果园承包人当然不可能把地方约在高档餐厅或者咖啡馆。城中村里的小茶馆经济实惠,十块钱一壶的茶水还附送二两炒瓜子。几个人约在那里打打纸牌,玩玩麻将,一坐就是一整天。

伍家雄如约而来。

这是一个矮小精瘦的男人。烟瘾很大,左手食指已经被尼古丁熏成了暗黄色,嘴唇上翘,露出没有校正过,颜色比手指更深的龅牙。他开着一辆崭新的“奥迪a5”,打开驾驶座车门下来的时候,还特意用纸巾擦了擦已经锃亮无比的皮鞋。

这是一个很注重外表的家伙。

庞宁觉得自己在谢浩然面前很是丢脸。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连续出错,就连张福寿还是被谢浩然看穿不是真正的售价者。庞宁这次是真正发了狠,赌咒发誓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他拒绝让手下出马与伍家雄接触,冥思苦想制订计划,还专门弄了一套城中村居民常穿的旧衣服,搭配着他的外表往小茶馆里一坐,倒也与电话里约定的“果园承包人”颇为相似。

见面的招呼永远都是那么几句。庞宁刚见面就对伍家雄开着的那辆豪华轿车连声赞叹,同时表现出毫无伪装的羡慕。奉承话人人都喜欢听,何况庞宁的马屁直接拍在伍家雄的痒处,再加上庞宁事先做足了功课,对果园里的各种事务说得清清楚楚,桃李梨杏几种市面上常见的水果特征也很熟悉。这些东西没有几年的磨练接触还当真说不出来,伍家雄很快打消了怀疑,主动提出,去庞宁的果园里看看情况,然后才能谈定来年的水果收购事宜。

庞宁没有车。他跟着伍家雄上了那辆“奥迪”。就在伍家雄兴致勃勃钻进驾驶室,想要在庞宁面前露一手的时候,脖子上突然挨了一掌重击,当场晕倒。

等到醒来的时候,伍家雄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手脚的绳索很紧,站不起来,也无法活动。

这是一个大房间,没有家具,对面的三张椅子上都坐着人,左右两边还有几个身穿黑衣服的彪形大汉靠墙站着。他们穿着黑衣服,带着墨镜,就像电影里的杀手。

一种不妙的感觉在身体里弥漫。伍家雄用力吞了一下喉咙,看着坐在正侧面的庞宁,战战兢兢地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庞宁直接把灵玉橘的包装箱扔到伍家雄面前:“伍老板,这东西你认识吧?”

那是一个青灵集团出品,真正灵玉橘的包装箱。

伍家雄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脸上的惧色很快消退,紧张的心情也略有放松,甚至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原来庞老板是为了这件事……怎么,你是青灵集团的人?”

谢浩然仍然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涌起一丝意外。他偏头看了庞宁一样,发现对方的神情与自己差不多。

庞宁没有否认:“伍老板,灵玉橘是我们的拳头产品。你倒好,外包装说用就用了,也不给我们打个招呼。你也黑啊!我们的正品灵玉橘才卖一百块钱一个,你就卖到了一百五。啧啧啧啧……你这生意做得,实在是令人佩服。”

伍家雄咧开嘴笑道:“既然大家都清楚,那我在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庞老板,商量一下,有事情咱们坐下来好好谈就是,没必要搞得跟黑社会似的。这样吧,你们先把我松开,有什么话,你们问,我一定说。”

庞宁根本不吃这一套:“你还是先把事情讲清楚,咱们再说别的。”

伍家雄属于那种不要脸到极致的滚刀肉。他嬉皮笑脸道:“反正事情你们都清楚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用了一下你们的包装而已,有必要搞出这种三堂会审的大场面来吗?说真的,你们灵玉橘在匡州的销路真是不怎么样。每人只能买一个,而且还得站在青灵超市柜台那里当面吃。我可是满足了顾客的强烈需要,虽说价钱贵了点,但是他们想买多少我就卖多少,也没用质量差的橘子冒充啊!”

庞宁被惹火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对伍家雄动手,却被坐在旁边的谢浩然伸手拦住。

“伍家雄我问你,你生产假纸箱的车间在哪儿?”谢浩然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对方听见。

他太年轻了,伍家雄对这问题毫不在意。他发出轻蔑的讥笑声:“你觉得这种事情我会告诉你吗?”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很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说得果然不错。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怎么,你觉得你什么也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伍家雄对此觉得理所当然:“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还是剁了我?”

谢浩然对他的这些话很是意外,也觉得事情好像与自己所想出入很大,于是把身子朝前探出去,疑惑地问:“你很想死吗?”

“哼!你们有那个胆子杀我吗?”伍家雄精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凶悍:“我也算是在道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闯出来的。你以为随便一个电话就能把我约出来?当然,你们对我打听得很清楚,知道我是做水果生意的。我这个人从来就谨慎小心。今天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在家里。我给我媳妇儿留了一个来电号码,要是我今天晚上没有回去,也没有给她回话,只要过了晚上十二点她就会报警。”

听到这里,庞宁与谢浩然都愣住了。

过了几秒钟,庞宁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冲着伍家雄翘起了大拇指:“伍老板果然厉害,随便出个门连这种事情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伍家雄冷笑道:“小心不为过。干我们这行,走南闯北,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见得多了,自己也就知道厉害。何况我根本不认识你,以前也没见过,天知道你是从哪儿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要不是因为现在是冬天,要是可以在这个季节把明年的果子价格谈定,写成合同,我才不会出来见你。”

谢浩然对他的这份精明也是颇为佩服,笑道:“那么伍老板你是认定我们不敢动你了?”

“你们凭什么要动我?”伍家雄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不就是冒用你们青灵集团的一个包装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既然被你们抓住了,那我以后不做不就行了。就这么屁大的一点儿事情,你们犯得着杀人藏尸?”

他坐在那里说得口沫四溅:“行!既然被你们逮住了,我只好认倒霉。你们没见全华夏到处都是卖假货的,不要说是套包网上那些阿迪达斯路易威登之类的名牌,就连百达翡丽的钻石珠宝也有假的。三**粉那事情当年被记者抖出来的时候,那些主管人员还不是随随便便做了个检查,拣了几个关进去,当时明明判下来是无期徒刑,现在还不是一样减刑减刑再减刑,监外就医,狱外执行。要说麻烦,可能就是每个星期到当地派出所报个道,证明一下本人还在本地没有外出……多大点儿事情啊!你们至于搞得这么复杂吗?”

庞宁想要张口,却被谢浩然伸手拦住。他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满不在乎的伍家雄,言轻语慢:“伍老板好像对这里面的门道很清楚啊!怎么,你家里有亲戚在公检法部门上班?”

伍家雄脸上的傲慢比之前越发深厚。他用自得的目光扫视全场:“你们当中有没有匡州人?如果有的话,一定听说过市公安局长伍家稳的名字吧?”

庞宁顿时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伍家稳是你什么人?”

伍家雄头抬得很高,下巴几乎与庞宁的眼睛位置齐平:“伍家稳是我们伍家庄出来的人。按照辈分,我可是管他叫“三叔”的。虽是远亲,但我们两家平时关系不错,走动得多。”

谢浩然觉得心里的所有疑团都解开了:“所以你觉得我们不敢动你?”

伍家雄仰起头反问他:“杀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第四百零七节 有持无恐

“何况,你们有那个胆子杀我吗?”

伍家雄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杀人跟打人是两回事情。大家都是做水果生意,没必要上来就打生打死的。谁也不想惹事,我看你们都是明白人,不是那种拿着刀子见人就捅的疯子。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反正我现在落在你们手里,你们可以整我,想怎么来都行。但只要过了半夜十二点,我媳妇报警,警察那边有我三叔在,跟着那个电话号码就能找到你们头上。到时候你们怎么办?杀了我还是埋了我?很简单的经济纠纷变成恶性杀人事件,到时候你们就完了,什么也不会剩下。”

“再有,如果你们觉得这口气实在下不去,在这里狠狠收拾我一顿。那我出去以后肯定要把今天这笔账要回来。几位,你们觉得自己出得了匡州吗?不是我伍家雄自夸,在匡州这一亩三分地上,我说话多少还是管点儿用的。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说十倍八倍的赔偿,你们总得好好出点儿血,没个几百万的补偿,你们青灵超市以后也别想在匡州开了。”

庞宁被他这些话气得笑了起来:“哟呵,你还挺横的。照你的意思,这匡州还真成你自己家了?”

伍家雄脑子很清醒。他笑了笑:“我可没说这种话。不过“地头蛇”三个字的意思想必你们都懂。我说了要让青灵超市开不下去,就一定有我的办法。用不着我三叔出面,光是我每天让人过去随便给你们找点儿麻烦,就足够让你们焦头烂额。”

停顿了一下,伍家雄道:“别以为我在说大话。很简单,什么吃了你们超市的东西食物中毒,什么在你们超市买到假冒伪劣商品,还有就是在你们超市走丢了娃娃,被你们超市摆放的货物掉下来打破了头……整垮你们的办法太多了,说都说不过来。”

一直没有做声的贺明明忍不住插话:“我们可以报警。”

伍家雄早就注意到这个漂亮的女人。他对此嗤之以鼻:“你没听刚才我说伍家稳是我三叔吗?报警……在匡州报警有个屁用。你们算老几?”

“他说的没错……”

谢浩然慢慢点了点头,他侧身看着坐在旁边的庞宁:“还记得昨天晚上在餐厅包房里,你对我说,你之前先是找到工商局,那位姓孙的副局长推说是下面办事的人不够,让你去找市公安局的伍家稳吗?”

庞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记得,怎么了?”

谢浩然抬手朝着对面的伍家雄点了点:“这家伙没乱说,我估计他与伍家稳的关系的确不错,而且匡州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我估计工商局那位孙副局长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不愿意出面,而是把问题踢给了伍家稳,也想故意卖他一个面子。”

庞宁恍然大悟。

是啊!不就是一个制假售假的水果贩子吗?什么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根本就是场面上的托辞。市公安局长与水果贩子都姓伍,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人。工商局这边一旦抓人,伍家雄肯定要向伍家稳那边求援。到时候,以伍家稳那种好听说是“豪爽”,不好听了就是“蛮横”的作风,肯定会把工商局搅得鸡犬不宁。

与其麻烦在手,不如扔出去,你们爱找谁就找谁,反正我不想管。

替你们青灵集团办事,到时候所有麻烦都由我来兜着。我又不领你们一毛钱的奖金,何必操那么多心?

房间虽然大,几个人坐的距离却很近,谢浩然与庞宁之间的对话伍家雄听得清清楚楚。他咧开嘴,发出轻蔑的笑声:“工商局的孙副局长?你说的是那个胆小怕事又不敢揽事情的老孙吗?那个人我清楚,打过好几次交道,老熟人了。”

谢浩然意味深长低看着他:“所以就算我们把你送到匡州市工商局,你仍然可以毫发无伤的出来。说不定,连罚款都不用交。”

伍家雄偏着脑袋,发出得意地冷笑:“事情得分两面来看。说实话,其实我挺佩服你们。光凭着一个空纸盒就能查到我头上,还能在匡州这地方把我抓起来,光是你们的能力就值得我伍家雄结交。青灵超市我去过,规模很大,店面也是在匡州的黄金地段。像你们这种没有本地背景的人想要在那种地方拿地,除了拿钞票砸,没有第二种方法。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所谓“不打不相识”,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今天的事情就当是大家一场误会。这样吧!你们把绳子解开,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去匡州最好的餐厅订张桌子,我给你们摆酒赔礼,你们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看了一眼庞宁,后者随即把目光转移到伍家雄身上,冷哼了一声:“一桌酒席多少钱?你冒用我们集团公司的名头销售假灵玉橘,这又是多少钱?伍家雄,你觉得你很聪明,把别人都当三岁小孩呢?”

“我只是给你们一个建议。”

伍家雄对庞宁的这番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已经从最初被绑架的震惊与惶恐中冷静下来。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坐在对面的是什么人,这两点至关重要。只要不是与自己有杀父辱母的血海深仇,在伍家雄看来都是能够调和的矛盾。

他的确有这样做的资本。被捆在椅子上的伍家雄显得很张狂,笑声很大:“如果你们不接受,那我也没有办法。匡州可不比其它地方,你们大概以为我的靠山只是我三叔?那就错了。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们伍家庄这么多年出来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匡州?不是我吓唬你们,只要走进匡州,你们的衣、食、住、行,所有一切都是由我们姓“伍”的人把持。只要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你们要么就是我伍家雄的朋友,要么就是我的敌人。”

嚣张到了极点。

谢浩然体内慢慢运转着功法,他觉得伍家雄的说法很可笑:“匡州市那么多人,常住人口高达三百多万。你说你们伍家庄里有很多人出来,这话我信。可要说整个匡州都由你们姓“伍”的说了算,这话你还是拿去骗鬼吧!”

伍家雄盯着他,仿佛在看呆一个傻子:“你可以试试。”

谢浩然转头看着坐在旁边的庞宁,发现庞宁的神情有些紧张。

“谢先生,他虽然有些狂妄,但他的话还是有些依据的。”

庞宁压低了声音:“在匡州,“伍”是大姓。市公安局的伍家稳只是一个例子。在他之下,还有之上,都有很多姓“伍”的人。”

谢浩然淡淡地问:“怎么,五百年前是一家?”

庞宁的声音更低了:“的确有这种说法。以前就发生过匡州体制内对上面下派的官员不满意,很多人联名上告,但是被省里强行压下来。结果那个单位所有人都不去上班,搞得那个新任主官下不了台,省里也实在没办法,只好撤销任命。”

伍家雄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脸上全是得意。

谢浩然注视着他的脸:“有这么横?”

庞宁用力咽了一下喉咙:“……还真有。我算是匡州的老人了,仔细数数,跟我打交道的很多人都是这个姓。”

“也就是说,我们青灵集团要是不把姓“伍”的人当做菩萨供起来,就没办法在这里开店经营,是这样吗?”谢浩然的说话口气陡然变得冷厉。庞宁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下意识点点头。

沉默了大约半分钟,谢浩然抬起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抓住这个人也没什么用。把他放了。”

庞宁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了问题:“……什么?谢先生,你……你说把他放了?”

谢浩然点点头,脸上全是严肃的表情:“现在就放。”

庞宁睁大眼睛也张大了嘴,觉得实在无法接受:“我们好不容易才查到他身上,就这么放了,难道……”

谢浩然的说话口吻不容抗拒:“刚才我一直在听,我可以确定他没有撒谎。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这些话的人,自然是有着他的倚仗。咱们华夏有一句古话:惹不起,但躲得起。”

伍家雄就这样被放了出来。他被两名护卫送出房间,眼睛蒙上黑布,送上一辆越野车。就算他见过谢浩然与庞宁,却不知道被绑架的具体位置。即便警察找上门,谢浩然也有充足证据表明自己那个时间不在场。

站在窗前,贺明明搂紧了谢浩然的胳膊,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谢浩然眼里闪过一丝阴冷。他随口吩咐站在侧后位置的庞宁:“庞堂主,麻烦你帮我约两个人。”

庞宁很精明,试探着问:“谢先生还要约伍家稳出来吃饭吗?”

“分开约,他的顺序排在后面。”

谢浩然认真地说:“先帮我约一下市工商局的那位孙副局长。时间嘛……就定在今天晚上吧!”

第四百零八节 你得给钱

与孙副局长的见面很是无趣。用贺明明的话说,那就是个装模作样的老官僚。

庞宁宴请的规格档次很高,全生态绿色无污染食材做出来的菜肴鲜美可口。孙泽羽吃得很满意,赞不绝口。

他在美食文化方面有着令人惊讶的高深造诣。无论本地特产的冬笋,还是来自南海的参鲍,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连季节变化对食材的微妙影响也一清二楚。讲到高兴之处,孙泽羽又说起云南的松茸火腿,在笑声中放言:如果是换了他担任那部纪录片的导演,拍出来的片子无论文件性还是观赏性,都要超过已经播出的部分。

酒是上品,深埋在地下的陈年黄酒,用古法酿造的女儿红。只是时间没有古时候嫁女儿埋藏时间那么久,但发酵时间绝对不会少于七年。

酒过三巡,孙泽羽的话也多了,不再局限于美食方面。

“老庞,我知道你今天请我吃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必你现在已经知道假冒青灵集团的灵玉橘是怎么回事。说实话,我很早就得到消息,还是你们青灵集团的人来工商局举报的。这个案子调查起来不难,我孙泽羽在匡州地面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儿关系。”

“你应该是找到伍家雄了吧?那天我让你去找市公安局的伍家稳,你去了没有?光听听名字就知道他们俩关系不一般。这里面的水深啊!”

“伍家稳这个人很霸道,他下面和上面都有不少姓“伍”的人。匡州就这样了,水泼不进,砸也砸不烂。嘿嘿嘿嘿……老庞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故意夸张说大话?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坐我工商局副局长的位子。不用多,一个星期,就知道有多麻烦。”

“我还是那句话:工商局人手不够,没办法帮你。你们想要解决问题,还是得去找伍家稳。”

一个油滑到极点的老混蛋。宴席要吃,好处要拿,吃干抹净以后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一丝口风也没有漏,更没有想要站在公平公正立场帮着青灵集团解决问题的意思。

看着满面苦笑的庞宁,谢浩然淡淡地说:“暂时就这样吧!工商局这边我本来就没抱多少希望。给伍家稳打电话,约他明天晚上出来。”

……

第二天下午,伍家稳来得很早。他换了一套崭新的制服,满面严肃的样子,不怒自威。

与上次一样,他走进房间后,目光直接落在了贺明明身上。仿佛那是一块人形磁铁,有着强大无比的吸引力。

餐桌很大,座位安排的很松散。伍家稳对此很是不满,尚未落座就指着椅子,粗声叫嚷:“大家都是熟人,坐那么开干什么?服务员,快过来把椅子拢拢,大伙聚在一起才热闹,喝酒才有意思。”

早已看穿他内心真实想法的贺明明站起来,等到侍者将椅子重新搬到一起,耐心等着伍家稳落座,她才迈开脚步朝着旁边让开,坐到了谢浩然左侧。等到庞宁坐下来,他与谢浩然恰好把伍家稳夹在中间。

原本兴致勃勃的伍家稳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不为所动的谢浩然,再看看被隔开距离自己较远,风情万种的贺明明,不由得从心底腾起一股无名鬼火,抬起头,指着摆在桌上的那几瓶高度白酒,冲着侍者大声喊道:“服务员,过来倒酒。这小杯子喝起来不过瘾,给我们都换上大的。”

四个钢化玻璃杯被换了上来。这种容器一杯酒倒下去就是二两,不多也不少。

伍家稳与庞宁面前的杯子都倒满了。侍者拿着刚开封的酒瓶走到谢浩然面前,他抬起头将侍者挡住,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伍家稳,淡淡地说:“伍局长,酒喝多了就犯糊涂。咱们还是先谈事情,这酒……可以放到后面再喝。”

伍家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他轻蔑地笑笑,冲着谢浩然说:“你想跟我谈什么?”

见状,庞宁连忙对侍者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看着侍者走出房间,谢浩然着才开口道:“我昨天认识了一个叫做“伍家雄”的人。他告诉我,伍局长你是他的三叔?”

“伍家雄?”

伍家稳脸上明显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思考了几秒种,恍然大悟着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他使我们伍家庄出来的……认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谢浩然的语调依然平静:“我们青灵集团在匡州开设了多家超市,主打产品是灵玉橘。既然伍局长认识伍家雄,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伍家雄冒用我们公司的产品商标,在外面大肆销售假冒的灵玉橘,给我们青灵集团造成了很大损失。”

伍家稳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事情我管不着,你得去找工商局。”

庞宁在旁边陪着笑脸:“但是工商局孙副局长说了,他那边人手不够,需要伍局长给予支援。”

伍家稳眼睛里掠过一丝满足自得的目光。他的笑意依然张扬:“这么说,你们要让我抓伍家雄?”

谢浩然没有做声,等待他的下文。

“这里是匡州。”

伍家稳看着摆在面前的这座华贵宴席,傲然道:“其实这事儿工商局老孙之前就给我打过招呼。既然你们说起伍家雄,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你们青灵集团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不出点儿血是不可能的。”

庞宁脸上的笑意变得略微僵硬:“伍局长,我知道规矩。可我上次不是已经给你……”

“上次的事情跟今天没关系。”伍家稳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庞宁,笑容里透出讥讽和冷意:“老庞,你就别跟我装了。这两天我也没闲着,我可是把你跟青灵集团的关系查了个清清楚楚。上次那十万块钱最多算是辛苦费。我这边已经找人把账目做平,充进了我们市局的福利基金。”

庞宁忽然有种不秒的感觉:“伍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伍家稳脸上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你以为在匡州地界上,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吗?实话告诉你,你给的那点儿钱老子根本看不上。青灵集团要是想在匡州经营,方方面面的关系要是打点不到,你们还是趁早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庞宁皱起眉头:“伍局长,我们说的是伍家雄,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都一样!”

伍家稳用筷子夹起一块烤羊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你们做生意是为了求财。说真的,要不是看在老庞你很多做人,还有上次那张卡的份上,今天这顿饭老子根本不会来。”

庞宁毕竟在道上混了多年。他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这个给的不够?”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做了个捻钞票的动作。

伍家稳笑了:“卫生、环保、税务、消防……所有这些都要打点,还有工商局老孙头那边,你以为他是好人?要是钱给的不够,就算你们青灵超市已经开张,他照样有办法让你们关门。”

庞宁看了一眼谢浩然,看到他脸上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于是大着胆子问:“伍局长,那照你这样说,我们还得拿出多少钱?”

伍家稳伸出左手,五指张开:“五百万。这是今年的价码。每年的钱数字不一样,看具体情况再定。社会在发展,要与时俱进嘛!”

“今年?”庞宁眉头皱得更深了:“今天都二十三号了,还是最后一个月,怎么还要收钱?”

伍家稳脸色顿时变得一片冰冷:“你可以不给。我也没要求你一定要给。老庞,我可以看在咱们之间那点儿交情才告诉你实话。你们青灵集团一没背景,二没来路。你以为现在做生意就是拿出钱来看准一个项目投资那么简单?光是有钱,就想赚钱……嘿嘿嘿嘿,做梦吧!”

庞宁还想张口问话,却被谢浩然用眼神制止。他视线偏移,注视着摆在面前的酒杯,淡淡地问:“今年五百万……听伍局长的意思,这钱还要每年加码?”

伍家稳把身子转过来,右脚踩在椅子两条腿之间的横杠上,以张扬的姿势看着谢浩然:“没错,每年都要交。”

谢浩然反问道:“凭什么?”

“凭什么?”

伍家稳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不由得愣住了。僵持了几秒钟,伍家稳忽然发出无比狂发的大笑。

“谢先生一看就是大富人家出来的公子哥,没有见过世面啊!”

伍家稳斜睨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戏谑,目光也总是不断朝着谢浩然侧面的贺明明身上看个不停:“这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少的。今年、明年、后年……这么跟你说吧,花钱买平安,我保着你在匡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安安稳稳做生意。消防、卫生、环保、工商这些部门的关系我可以帮你疏通。算下来,其实你们青灵集团不吃亏。”

第四百零九节 禁售

“你以为工商局老孙为什么三番五次把你们踢过来给我?他自己也想拿钱,可是他不方便出面,也不好伸手。他就算在匡州呆到死,永远只是一个外人。”

伍家稳的兴致被挑了起来。他声音比之前更大了:“你们青灵集团在匡州已经开了三家超市,到目前为止,经营状况算是不错。但是你们得明白,这是还没有到动你们的时候。如果动了……哼!说句不好听的,我怕你们到时候血本无归,还要扯上一屁股的官司。”

谢浩然目光骤然变得冷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就看你们懂不懂时务?”伍家稳一副威严正义的模样:“只要你们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做,我老伍在匡州一天,你们大可放心,没人敢到你们的超市去作乱。包括伍家雄也是这样,他不是冒用你们青灵集团那种橘子的招牌吗?只要你们明天把钱送过来,这事情我给你们办了。”

谢浩然不禁笑了。他平静地注视着伍家稳,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目光:“伍局长,你的胆子可真大。就这样公然索贿,你就不怕我往上面一告,把事情捅出去吗?”

伍家稳收起脸上的笑意,整个人忽然变得森冷沉凝:“要是换在几个月前,我还真觉得有这种可能。但是现在不同了。你们青灵集团已经进驻匡州,超市也开起来了,而且规模很大。工商局老孙那边的资料只要我一张口就能弄到,你们前前后后总共投资了近三个亿,还有八家同样规模的分店正在筹备,预计春节前后开张。林林总总计算下来,你们的总投资规模不会少于八个亿,甚至更多。”

“拿出来的钱,跟装在口袋里的钱是不一样的。别人怕你们这些亿万富翁,但我不怕。这么说吧,“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匡州并不好使。我指的是你们的投资额度。别以为你们有钱,能拉动当地的经济,让更多的人就业,老子就得给你们露出笑脸,陪着你们玩过家家游戏。那钱再多也是你们的,上缴税收也是直接进入国库,跟老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这好处费无论如何也少不了。今年五百万的额度,就是我老伍给你们一个面子。如果觉得接受不了,那你们尽管去告。来咱们匡州办企业的人多了,在我老伍面前谁不是服服帖帖老老实实?敢告我……哼!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尽管去告,但是你们投在匡州的这几个亿,就别想着再收回去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

伍家稳并非恐吓,他是真正有着直接拿捏到点子上的手段。其实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可是对照着伍家雄之前说过的那些,就不难明白匡州上下这张铺天盖地严严实实的关系网,足以将这里所有的一切统统罩住,无法无天。

思考了很久,谢浩然似笑非笑地说:“看来,我的钱好像是打水漂了。”

伍家稳伸手拿起摆在面前的白酒杯,皮肉不笑地说:“其实要赚钱,不难。关键就看谢先生懂不懂“舍得”两个字。”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舍得?”

伍家稳的目光越过他,落到了贺明明身上:“谢夫人陪我喝杯酒,所有事情我老伍包了。”

谢浩然眼眸深处的光亮正朝着黑暗阴森的方向急速转化:“只是一杯酒这么简单?”

伍家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你觉得呢?今天吃饭时间有些早,咱们还有很多时间。唱唱歌,跳跳舞。谢先生如果寂寞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热闹的场子。嘿嘿嘿嘿,那里的酒不错,妞也多。男人嘛,就是要玩开心点儿,尤其是自家老婆不在的时候。”

他说话虽然隐蔽,其中意思却很明显。

谢浩然的眼里隐隐透出一丝杀意,脸上却带着可怕的笑意:“这是不可能的。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一句话,直接封死了所有的路。

伍家稳嚣张的面孔顿时凝固起来。

他猛然推开椅子站起,带着说不出的狂暴与焦躁,抬脚冲着面前的餐桌狠狠踢了一下,觉得不过瘾,又发疯般用双手将整个桌面掀翻。精美的菜肴从桌面上滑落,各种瓷器“叮呤当啷”碎了一地。汤汁与各种昂贵的物件混合,一切都变得面无全非。

“我草!”

他咬牙切齿死死盯着谢浩然,抬起手,恶狠狠地指着他:“要是不把你在匡州活活整死,老子就不姓伍!”

谢浩然坐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他:“要是不把你在匡州活活整死,我就不姓谢。”

两个人说着一样的话,话里的意思完全相同。

……

酒宴散了。

谢浩然站在人行道上,看着逐渐被夜幕吞噬的阴冷天空,感觉到旁边贺明明搂紧了自己的胳膊。

“之前我还在想,你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贺明明的声音很糯,听起来很舒服。

谢浩然不禁哑然失笑:“那怎么可能。我不会用自己的女人做交易,永远不会。”

一股甜蜜的感觉立刻在贺明明身体里弥漫开来。

庞宁从餐厅大门走出来。

谢浩然平静地看着他:“送我们去机场吧!我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上了越野车,庞宁脸上的凶意与恨意一直无法淡化。他与谢浩然并排坐在后座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们沉默得太久了。”谢浩然的声音不冷不热,语速稳定:“世人都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修士存在。不过……忘了就忘了,但是他们已经变得无所畏惧,除了脑袋上顶着一个斗大的“利”字,什么也不记得了。”

庞宁的声音有些狰狞:“堂堂一个市公安局长,居然说出这种话。”

“这不奇怪。”谢浩然笑得有些诡异:“为了要钱就不会要脸,我这次在沪州可是看得太多了。伍家稳今天虽然没有把话说透,可是看他现在的意思,明年我们要上交的资金额度,绝不会少于一千万。”

庞宁的语气颇为凶狠:“那我们的超市还有什么赚头?”

“把所有超市撤出匡州吧!”谢浩然淡淡地吩咐道:“包括所有项目资金一起撤出。”

庞宁转过头,有些疑惑:“谢先生,光是这样做,是搞不跨伍家稳的。”

“我知道。”看着车窗外面黑沉沉的天空,谢浩然忽然笑了:“老庞,接下来,你的工作会很辛苦。”

庞宁忽然来了兴趣:“谢先生已经有计划了?”

谢浩然点点头:“我要你对匡州常住居民做个调查,然后尽快把调查资料上交给集团总部。从今天开始,灵玉橘不再对匡州籍居民进行销售。尤其是这座城市里姓“伍”的人,无论其本人,还是家属,那怕出再高的价钱,我也不会卖给他们一个橘子。”

庞宁一开始对这话没有太大的触动。可是过了几分钟,他忽然明白了其中意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谢先生,这样做的话,恐怕太过了吧?”

谢浩然脸上全是冷笑:“我知道肯定会有人出来插手。但是这座城市的人,必须为他们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伍家雄说过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可若是没有足够的基础,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说。还有伍家稳,既然他不怕举报,那我就从别的方面对付他。从开始实施到产生效果,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用怕,我有耐心,等得起。”

……

快过年了。

与华夏其它城市一样,泽州到处都弥漫着热闹的气息。

路灯杆上扎起了红灯笼。据说这是新任市长的主意,虽然花了不少钱,却让整个城市变得红火起来。

机票是临时购买,没有通知家里。贺平在机场接到了谢浩然等人,上了车,一路驶来,谢浩然觉得对这座城市有种特殊的熟悉。

车子进了小区,一行人下了车,谢浩然远远就看见小区广场上有一个女孩,不禁笑着走过去。他脚步很轻,控制住气息,就像灵活的猫一样无声无息。背对着女孩,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双眼,瓮声瓮气地问:“猜猜我是谁?”

那是小表妹苏芷兰。她连续说了好几个名字都不对,最后只能讨饶:“放了我吧,你倒是谁啊?”

谢浩然笑着松开双手,苏芷兰转身一看,顿时惊喜地叫起来:“表哥!你怎么来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欢迎我?”谢浩然故意皱起眉头,做出不高兴的模样。

“你乱说!”苏芷兰一边嘟起嘴说着,一边迎着正往这边走来的贺明明跑了过去,连声欢笑:“明明姐姐,你也来了。”

谢浩然站在那里笑着看着。他很喜欢这种气氛,有家的感觉。

苏芷兰蹦跳着带着他们上了楼梯,房门开着,远远就能听到房间里传出的欢笑声。

谢浩然加快速度朝前赶了几步,抢在苏芷兰前面跑了进去。迎面看到正从客厅方向走过来的方芮,笑着大步走过去:“外婆,我回来了。”

第四百一十节 家人

方芮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整个人变得满面惊喜。她一把站在面前的谢浩然:“小然,你怎么回来也不给外婆打个电话?外婆好去接你啊!”

房间里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与上次见面的时候不同,二姑姑苏夜云换了一个精干的短发,她穿着一套紧身运动衫,高声笑道:“几个月没见,小然又长高了。”

苏慎是苏夜云的长子,苏芷兰的哥哥。他比谢浩然大了一个多月,名义上是表哥,却对谢浩然这个把全家人从濒死边缘拯救回来的表弟有些畏惧。但大家都是年轻人,关系也很不错。他笑着问:“浩然,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谢浩然笑着说:“我这次回来陪外婆一起过年。”

目光随即落到大姑姑苏夜灵身上,还有挽着她胳膊并排站着的苏晓凝:“姑姑,您身体好些了吗?”

颠沛流离的生活一直折磨着苏夜灵,为了让家里人活下去,在谢浩然出现之前,她被迫操持着皮肉生意。普通药物对她的身体损伤无法产生治疗效果,谢浩然从清凉山上收取了一些灵气浓郁的特殊果实,药神院副院长方玉鲲又专门开具了一张药方。仔细调养了几个月,她现在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脸上也能看到健康的颜色。

“小然你托人带回来的那些药很不错。”苏夜灵松开女儿苏晓凝的手,走到面前,满怀感慨地注视着谢浩然:“来,让姑姑抱抱。我从小就没抱过你。”

整个人抱至离地当然不可能,虽然只是搂住肩膀,谢浩然却感到一股暖流在心里缓缓流过。苏夜灵亲吻着他的额头,很软,很舒服。有那么几秒钟,谢浩然甚至想让时间停止,就这样永远固定着。

等到苏夜灵慢慢松开双手,谢浩然才笑着问站在对面的苏晓凝:“表姐你可是比我回来的早,是不是想吃外婆做的菜了?”

一身冬装的苏晓凝用手捂住嘴唇,“吃吃”地笑个不停。她现在与过去区别很大,波浪形的长发松散披开,淡蓝色高领针织衫保暖而宽大,紧身裤勾勒出美丽的曲线。苏夜灵本来就长得好看,精心调养后整个人光彩焕发。母女俩站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是姐妹。

抬起头,谢浩然看到有三个人站在人群外面。两女一男,为首的女人上了年纪,头发有些花白,身材发胖,穿着打扮是常见的村妇款式。左边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岁左右,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黑色皮外套,神情冷漠,眼里更有几分不屑的成分。右边的女子年龄比他小一些,剪着齐耳短发,站在那里有些局促。

谢浩然笑着问方芮:“外婆,家里有客人?”

被他这么一问,方芮才恍然想起。她连连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看我这个记性,真是的……来来来,快过来。”

她抓住谢浩然的手,将他带到那老妇面前,介绍道:“这是你苏兰仙苏姨妈。以前你外公在村里老家的亲戚。兰仙啊,这是我外孙浩然,夜青的儿子。”

苏兰仙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显得老。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看看谢浩然,转过头问方芮:“夜青……就是你的小女儿?”

方芮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是啊!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苏兰仙对谢浩然印象挺不错。她笑着把站在旁边的年轻女子推到前面:“这是我女儿苏英菊。按照辈分,你得叫她一声表姐。”

“还有这个,这是我儿子苏禄,你的表哥。”

谢浩然没有短了礼数。他微笑着一一问候过去。苏英菊大概是在陌生人面前不太自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忙不迭回应着。苏禄冷漠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只是点点头,也不做声。

谢浩然对此并不在意。毕竟是外公苏哲那方面的远亲,平时很少走动,也没有什么交集,大家口头上认识一下也就罢了。

苏芷兰蹦跳着跑到面前,抓住谢浩然的手问个不停:“表哥,你没给我带礼物吗?”

谢浩然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高高举起,离开地面,笑道:“当然带了。有你的,还有姑姑,还有奶奶,大家都有,哈哈哈哈!”

直到所有人逐一问候完毕,宋耀阳才屁颠屁颠跑过来,涎着脸,冲着谢浩然笑道:“老谢,你来得可是真够晚的。”

谢浩然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抬起头,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苏晓凝,发现表姐漂亮的脸上显出两团红晕,不由得对宋耀阳打趣道:“我从一进来就知道你在这儿。你倒是挺努力的,怎么,跟我表姐两个人关系定了?”

问话一出,宋耀阳脸上表情顿时变得非常精彩。他属于那种喜欢说大话的人,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说得有理有据。若是苏晓凝不在场,宋耀阳绝对会把两个人的关系吹得从无到有,好上加好。可是现在不同,满满一屋子人在,他必须认真谨慎,小心翼翼。

“那个……我这不还在努力嘛!”胖子说得很认真,正义感十足:“现在外面坏人多,晓凝一个人回家很不安全。而且她带了很多东西,我得帮着她一路扛回来。”

“你这家伙,随时都想占我的便宜。”谢浩然叹息着摇摇头:“你要是真的跟我表姐成了,我岂不是辈分上比你低了一级?”

宋耀阳“嘿嘿嘿嘿”得意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夜灵找了个机会,把谢浩然拉到僻静处单独说话。

“小然,有件事情,姑姑想问问你。”

谢浩然对此早有明悟:“姑姑你是不是要问宋耀阳与晓凝表姐的事?”

苏夜灵点点头,颇为担忧,认真地说:“晓凝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不是说小宋这个人不好。姑姑我是过来人,看得出小宋对晓凝是一片真心。他们回来的比较早,我之前就跟晓凝谈过,她说小宋是燕京人,家里条件很不错,而且……”

谢浩然轻轻打断了她的话:“宋耀阳不是家里条件不错那么简单。姑姑,这么说吧,宋家现在是他说了算。宋耀阳现在直接掌控的财产,就多达几百个亿。”

苏夜灵被吓住了:“这么多?这……这……不行不行,两个人身份差太多了,晓凝配不上他啊!这要是以后……”

“姑姑你想的太多了。”谢浩然再次笑着插话进来:“晓凝姐很优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其实宋耀阳没有姑姑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之前追求晓凝姐的时候,我就对他说过这些事。如果他无法接受,今天也不会来到咱们家,更不要说是下个月一起过年。”

苏夜灵很惊讶:“怎么……小然你……对他说过了?”

“这种事情没必要瞒着。早说总比晚说好。只要是真心喜欢,愿意接纳一个人的过去,他们今后的生活也会变得美好。”

谢浩然很认真:“晓凝姐是我的亲人,我必须对她负责。据我观察,宋耀阳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这一点,姑姑你大可以放心。”

苏夜灵脸上的忧色渐渐淡去。她用力握住谢浩然的手,眼睛里有了些许笑意:“这就好,这就好……”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过身子,对着正在厨房里帮着方芮忙碌的贺明明背影望去,笑道:“以前我们是结婚早,现在小然你们这一辈也差不多了。虽说你和小哲都还是学生,可这眼看着一天天就长大起来。比起小哲,还有芷兰,小然你要早熟得多。这位贺姑娘很不错,来了家里好几次。就当姑姑我多嘴:小然你们的关系定下来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谢浩然不禁莞尔。思考片刻,他决定在苏夜灵面前实话实说:“姑姑,我打算明年过完生日就结婚。”

苏夜灵很是惊讶:“这么快?”

谢浩然点点头:“到时候,新娘不止明明一个。至少两个,也许……是三个。”

苏夜灵不再说话。她目光变得冷凝起来,静静地看着谢浩然。

“我的情况有些特殊,但绝对不是姑姑你想的那样。”谢浩然知道自己这位姑姑对男女之间始乱终弃的行为很是厌憎。他尽量解释:“我不会抛弃她们当然的任何人。我会尽到丈夫的责任。”

苏夜灵沉默了近半分钟,才叹了口气:“小然,这样做不好……真的,很不好。”

谢浩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我明白。但是姑姑你应该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乱来的人。”

苏夜灵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抬手抚摸着谢浩然的脸颊:“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有些事情,别人说了不作数的……”

逻辑观念与现实之间的差异永远存在。

“我会为自己负责,也会为爱我的人负责。”他笑容平静。

厨房那边传来外婆方芮高兴的声音。

“来,来,来,大伙儿都帮着收拾桌子,菜都好了,马上就吃饭了。”



第四百一一节 远房亲戚

假期没有想象中那么平静。

第二天,方芮带着苏夜灵和谢浩然离开泽州,连同苏兰仙母女三人,驱车前往邻近的合叶县城。

青灵集团已经进驻泽州,贺明明从集团办事处那边调了三辆黑色的“萨博班”,朝着合叶县驶去。

两地之间其实距离不远,也就六十多公里。据说泽州这边正在修建高铁,预计过两年就能通车。现在开车下去单程大概一个半小时,主要是合叶县位置偏僻,道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

苏兰仙一路上都在发出惊叹。

“这车挺不错啊!”

“老嫂子,你们苏家在泽州这些年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一下买了那么大的房子,还有这么好的车,看不出来啊!”

“你们真该多到我们乡下去走走。那么多年了,真该好好串串亲戚。”

对于这些话,方芮只能是笑笑,尽量把事情往简单的方面说。

“你想多了,房子是小然给我们买的。”

“还有这车,也是借的。”

苏禄刚看见三辆“萨博班”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他很清楚这些车的品牌与价格,本以为是苏家的私车,可是听方芮这么一说,他脸上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与淡然。

苏夜灵与谢浩然坐在另一辆车上。途中,苏夜灵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苏兰仙的确是早早过世外公苏哲的远亲。她这次来泽州,是向方芮寻求帮助的。

苏兰仙的丈夫名叫张瑞康。他算是村里的聪明人,早年就带着人出来做包工头,很是赚了些钱。两个月前,张瑞康被查出患了癌症,而且还是晚期。他万念俱灰,向苏兰仙坦白:自己在外面养着一个女人,很多年了。

如果仅仅只是包养也就罢了。偏偏那女人早早就给张瑞康生了个女儿,今年都十六岁了。

任何妻子听到这个消息都会觉得仿佛晴天霹雳。短暂的发怔过后,苏兰仙像大部分妻子那样开始哭闹,也不再搭理躺在病床上的张瑞康。没有了家里的正常气氛,对重病的丈夫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毕竟是自己的男人。哭过之后,抹掉眼泪,苏兰仙还是照例坐在床前,木然无神地陪着丈夫。

一夜夫妻百日恩。说不管他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也是自己女儿和儿子的爹。

两个字:熬吧!

张瑞康觉得很内疚,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挣扎着告诉苏兰仙:自己名下的财产,有那个女人与女儿的一份。

苏兰仙当时就发作了。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指着奄奄一息的张瑞康足足骂了一整天,大声喊叫着“我一分钱也不会分给那个女表子。”

说归说,有些事情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过去的。

张瑞康坦言:已经在律师那里留下了遗嘱,还在相关机构公证过。就算家里所有财产都被苏兰仙抓在手里也没有用。一旦法院强制执行,她还是要老老实实一分不少交出去。

听到这里,谢浩然皱起眉头问:“张瑞康的财产总共有多少?”

苏夜灵对此不是很清楚:“听苏兰仙说,大概有三百多万。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合叶县的房产。他把房子和存款分成两部分,给那女人一套房子,还有四十万的存款。按照里里外外三个孩子的比例,倒也算是公平。”

谢浩然又问:“那我们这次为什么要去合叶县?”

“她是来搬救兵的。”苏夜灵之前从母亲方芮那里知道事情经过:“张瑞康是合叶县当地人,张家在那里很有势力。张瑞康是癌症晚期,估计快不行了。苏兰仙很精明,她一方面是请我们过去帮着说话,希望在遗产分配的时候能多得一些……”

“等等!”谢浩然打断了她的话,怀疑或地问:“遗产分配?这个事情不是已经有遗嘱了吗?难道不是该以法院判决为准?”

“张瑞康现在还没有死。”苏夜灵解释道:“苏兰仙这次把张家的老人也请了过去。我估计她对那边许了些好处,老人肯定会帮着他说话。张瑞康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到时候,也许他在外面养的女人只能得到很少一部分存款,甚至连房子都没有。”

谢浩然微微颌首:“原来是这样。”

“说真的,我不喜欢苏兰仙这个女人。”苏夜灵认真地说:“可妈妈觉得她是我爸那边的亲戚,既然人家求上门,不帮忙也有点儿说不过去。”

贺明明在旁边笑着插话进来:“先跟着过去看看再说吧!”

……

合叶县医院的病房外面走廊上坐着十几个人。苏兰仙顺着挨座介绍了一遍,男男女女全都姓张,是张端康的各种亲戚,以及张氏家族的长辈。

张端康躺在床上,状态不是很好。他用两个枕头垫着后背坐起来,一个看似三十左右的女人手里端着碗,正给他喂着汤水。苏兰仙刚推开门就看见这一幕,顿时变得暴怒起来。

“蒲春燕,你这个不要脸的**,滚!你给我滚出去!”她怒声尖叫着,就要扑过去拼命。

一个坐在里面靠墙位置的中年男子连忙站起来将他拦住,另外一个坐在旁边的老头连声劝道:“这里是医院,兰仙你有什么话就到外面去说。别打打闹闹的,端康都这样了,你就让他最后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苏兰仙丝毫不肯退让,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谢浩然站在那里冷眼旁观:严格来说,蒲春燕算是颇有几分姿色,人也年轻,尤其身材很好,绝对不是苏兰仙那种臃肿的肚腩能够相比。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站在房间内侧墙角默默不语。很瘦,皮肤有些黑,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模样与蒲春燕很像,仔细看看也有张瑞康的痕迹。估计是苏兰仙说过,蒲春燕与张瑞康的孩子。

张瑞康的情况很糟。脸上全是皱纹,整个人瘦的厉害,两只眼睛黯淡无光,头发几乎全秃,一看就是做了太多的化疗。苏兰仙进来一闹,蒲春燕用勺子送进他嘴里的那点汤水根本咽不下去,都沿着嘴角留下来,整个胸口一片潮湿。

病房里的声音太大了,站在外面很远就能听见。一名身穿制服的护士分开人群,快步走进房间,很是不满地对苏兰仙道:“每天都是你们病房在吵架,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吵的。这里是医院,请为其他病房的病人想想,保持安静。”

苏兰仙满面怒容,此时此刻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她抬手指着蒲春燕,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连声尖叫:“这里是我男人的病房,谁让她进来的?”

护士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冷冷地注视着苏兰仙:“我再说一遍,请安静。如果你还要高声喧哗,我就只好报警了。”

站在旁边的那老头也过来劝道:“兰仙,听医生的。有什么话回家再说。瑞康现在病成这样,大家都别说了。让他好好养病,好了再说。”

怒火中烧的苏兰仙死死咬紧牙齿,用凶狠到极点的目光死死盯住蒲春燕。苏英菊和和苏禄站在旁边,女儿低声劝解,儿子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从外面涌进病房的人越来越多了。大部分都在观望,或者随便看一眼又出去。听他们相互交谈,基本上都是张氏家族的人。议论内容不外乎是张瑞康的病情,还有他在县城的房子,以及存款。

人多,空气污浊。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房间里没有开窗户。谢浩然站了一会儿便出来。他看见外婆方芮站在走廊尽头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说这话,于是走过去。刚到面前,就被方芮拉过去,指着那老头介绍:“小然,过来见见你茂元爷爷。”

然后对那老头道:“这是我外孙谢浩然,现在燕京上大学,这次放假回来过年。”

打着招呼,苏夜灵在旁边低声介绍:张茂元是张家的老人,张瑞康当年与苏兰仙结婚,苏哲作为表亲参加婚礼。乡下的文化人不多,张茂元对苏哲很是看重,逢年过节总是托人带话让苏哲去村里吃饭,苏家后来破落的时候,张茂元得知消息,还给方芮送去了几百斤大米。

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老人。

这边正聊着,突然听见病房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瑞康你怎么了?医生……快去叫医生!”

一群人仿佛炸窝般冲出病房,闻讯而来的医生与护士被挡在门口。等到好不容易挤进去的时候,哭喊声比刚才更大了。

方芮连忙扶着谢浩然,朝着病房方向快步走去。

更多的护士从护士站走来,她们把房间里不相干的人统统叫出。关着门,谢浩然个子高,透过门框上方的玻璃透视窗口,他看见张瑞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医生和护士一番努力后,纷纷摇着头。护士长把守在旁边的苏兰仙叫道墙角低声说着什么,她脸上显露出悲伤与恐惧,不顾一切放声大哭起来。

第四百一二节 财产分割

张瑞康死了。

院方很重视,整个抢救过程从一开始就全程监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要死人就有医闹,无论医生还是护士都害怕摊上事情。尤其是张家人来了很多,从张瑞康住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医院也是被整怕了,有监控在手上,就是最好的证据。

死人无论如何有不是什么好事情,医院也不会就此给出赔偿。眼看着交清了各种费用,苏兰仙带着一儿一女坐在那里哭个不停,身为张氏家族长老的张茂元站出来发话:都回村,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拖拖拉拉就是一天。谢浩然对这种事情觉得很无趣,毕竟张瑞康与自己没什么关系,要不是看在外婆方芮的面子上,他一分钟也不会在医院里多呆。

方芮很念旧,要谢浩然送着张茂元等人回村。谢浩然明白外婆心中所想,也不点破,三辆“萨博班”载着一部分张氏族人向村里驶去。到了目的地,时间已是黄昏,村里得到消息,已经做好了几桌饭菜,张茂元邀请方芮等人入席,刚端起碗来吃了几口,后面的苏兰仙等人到了,又是一阵张罗。

吃饭地点安排在村里的祠堂。六张大圆桌依次摆开,张茂元等老人德高望重,坐了首位。方芮虽说不是张家人,却也沾亲带故,被张茂元拉着坐在下首。谢浩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虽说是张茂元在其中主持,可要不是看在青灵集团那三辆“萨博班”的份上,张氏族人也不会对苏家这个远亲如此重视。

苏兰仙带着苏英菊与苏禄坐下来的时候,几个姓张的族人正好在问谢浩然关于车价的事情。他们对“萨博班”很好奇,纷纷猜测着价钱,谢浩然只是淡淡地笑笑。其中有个脑瓜子灵活的家伙拿出手机,对照着车型上网搜索,看到网页上显示的高昂车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整张酒桌上的气氛也被带动起来,一双双望着方芮等人的眼睛也变得火热,甚至还有几个中年人走过来,很是亲热地管方芮叫“姨奶”。

蒲春燕带着儿女最后才走进祠堂。她们俩被安排在张茂元这桌,故意与苏兰仙分开。

她颇通礼数,带着女儿没有直接坐下,先是对着张茂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张茂元看着她们点点头,这才挨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

苏兰仙没心思吃饭。她站起来,快步冲到张茂元旁边,先是恨恨地瞪了一眼蒲春燕母女,转身对着张茂元连声哭诉:“六叔,瑞康这一去,家里就只剩下我们母子三人。你可得要为我们做主啊!”

她说得悲切,哭得认真,坐在桌上的人实在没办法吃饭。张茂元干脆把筷子一放,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瑞康媳妇儿,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这桩事情瑞康活着的时候就有了定论。在医院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了,让我按照遗嘱分配财产。”

苏兰仙的号哭声更大了:“这个烂良心的,背着我在外面养女人,还有了孩子。不行,他留下的东西都得归我,遗嘱什么的不能作数。”

“作数不作数的,可不是你说了算。”张茂元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对苏兰仙也就有了几分不喜:“瑞康媳妇儿,不是我说你,这件事情咱们说了都不算。我问过律师,就算你告上法院,还是按照遗嘱分配财产。何况瑞康做的也不算坏,他挺公平的,你家一儿一女,还有小蒲家的那个女孩,总共分成三份。你拿二,小蒲拿一,足够你们衣食无忧了。”

“她凭什么要把我家的东西分走?”苏兰仙死死盯住坐在桌前的蒲春燕,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瑞康的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要是没有我带着两个孩子在家,他根本不可能在外面做工程。不行,这钱我不能给,凭什么啊!”

张茂元觉得这事情实在没办法说下去。他把手一摊:“瑞康媳妇儿,要是你这么想,那我就没办法了。要不你们还是去法院吧!那儿的人说话比我管用,以后这张家村你也不用来了。”

他把话说得很重,苏兰仙一下子没了主意。她连忙止住哭声,坐在椅子上低头抹着眼泪,一言不发。

张茂元苦口婆心劝道:“要我说,你还是按照瑞康的遗嘱办吧!他留在县城里的那两套房子我看过了,大的那套给你,小的就给小蒲。存款也是一样,分到小蒲头上的大概有四十来万,剩下的全是你的。”

苏兰仙把求助的目光对每个人释放出来。她满面乞求地看着方芮,又顺序从苏夜灵、谢浩然等人身上扫过。方芮只能低头叹息,谢浩然对此漠然无视。倒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站在他们的立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何况张茂元老汉说得也没错:既然张瑞康生前就立下遗嘱,分配也算公平,那么这件事情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

看着苏兰仙与蒲春燕两边都没有争执的意思,张茂元清了清嗓子,对祠堂里所有人大声道:“好了,都听清楚了,现在我说说瑞康的丧事。既然是咱们村里的人,那就按老规矩办。丧事款子分成三部分,兰仙家和小蒲家里各出一份,还有咱们村上一份。”

听到这里,方芮连忙抬手拉了一下张茂元的衣服袖子:“等等,我有话说。”

她站起来,环视四周:“兰仙是我丈夫老家的侄女,嫁过来也很多年了。不管怎么说,张家村跟我们苏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既然遇到这种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我拿五万块钱出来,瑞康的丧事就由大家伙一起来办。”

话一出口,再次引起了轰动。

“苏兰仙这娘家人不错啊!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五万块的丧事办下来,足够了。”

“这你就说错了,那可不是她的娘家,听说只是远房亲戚。不过愿意拿出这么多钱,关系一定走得很近。”

“看不出来啊!这城里老太太不声不响的,竟然这么有钱。不过也是,外面那几辆车就要好几百万,五万块钱对她来说,还不就是毛毛雨。”

“苏兰仙这次有福了……”

张茂元有些发急,连忙道:“大妹子,这怎么行,你们虽说是瑞康媳妇的亲戚,但你们不姓张,跟今天的事情没关系啊!”

方芮笑了笑:“你就别推辞了。说好了,这钱我来出。”

谢浩然坐在那里慢慢吃着东西,没有说话。

他知道外婆心里的想法。

以前是家里穷,也许有过往来的亲戚走动,苏家人也觉得没有脸面接待。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再加上茂元老汉与外公苏哲的关系,这五万块钱的治丧费用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却代表了外婆一家的面子。

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不可能单独活着。

这其实就是为早逝的外公买一个名声。

人活着,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人死了,总得在这个世上留下被活人赞叹的好处。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啊!

饭桌上的气氛很快变得活跃起来。苏兰仙的哭声早已止住,虽说脸色铁青,却不像之前那样继续指着蒲春燕破口大骂。女儿苏英菊显然对老太太方芮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挪动椅子坐在她的身边,说着一些讨老人高兴的话,不时抬起头,冲着坐在侧面的谢浩然讨好地笑笑。

苏禄对贺明明的兴趣比任何人都要大。他一直在偷偷朝着这边看过来,只是没有做出超乎礼节的举动。

从方芮当众宣布拿出五万块钱的时候,蒲春燕的眼睛里就闪烁着异样光彩。她与女儿浦雨兰低头说了几句,浦雨兰也学着苏英菊把椅子搬到近前,虽说中间隔着一个张茂元,她却站起来,主动走到方芮面前,给她换了一杯热茶,接着又端起碗,盛了一碗热汤。

谢浩然用筷子夹起一个油炸豆腐丸子塞进嘴里,慢慢嚼着。贺明明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别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就是人情世故,你得学着点儿。”

是啊!人情世故……

谢浩然自嘲地笑笑,端起摆在面前的酒杯,站起来,遥遥举向对面的张茂元老汉:“张爷爷,我敬你一杯。”

因为是丧席,按照规矩不能喝醉,就没上外面买来的瓶装酒,杯子里是村里自酿的米酒,没有蒸馏的那种,味道偏甜,度数不高。张茂元连忙举起杯子回礼,他显得很高兴,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干,笑眯眯地指着谢浩然,侧身问坐在旁边的方芮:“大妹子,这是你外孙?”

方芮苍老的脸上全是骄傲:“我们家老三的儿子。就是我跟你说过,在燕京上大学的那个。”

“不错!不错!”张茂元慢慢坐下,笑着对谢浩然说:“大家都是亲戚,以后有空多来村里走走。这山上好玩的东西多着呢,尤其是你们年轻,最近几年经常往我们乡下跑,还喜欢来水库钓鱼。”



第四百一三节 生计

老人很真诚,没有虚假的套路。

谢浩然笑着答应下来。

酒宴散了。

各回各家。

张瑞康留下的房产都在县城,虽说两套房子之间隔得比较远,可苏兰仙与蒲春燕之间总是会有见面的时候。至于她们会不会继续打架,会闹出什么样的纠纷,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

过了元旦,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自从来到泽州,谢浩然就没怎么见过二姑姑苏夜云。她整天都很忙,几乎是脚不沾地,每次就是在家里吃过饭便匆匆离开,连这次张瑞康的丧事也没跟着去乡下。谢浩然对此觉得很好奇,问了几句,从外婆方芮那里得到的回答:你姑姑在忙着考教师证。

谢浩然找机会与苏夜云谈了一次。

“妈说的没错,我的确在考教师证。”苏夜云坦言:“我的几门主课基础还可以,今年你来了以后,给家里留下一大笔钱。小然,你是个好孩子,没忘记我们一家。姑姑知道你有钱,很多的钱。可就这样靠着你一辈子是不行的。我得找点儿事情做。现在国家政策很宽松,暑假你走了以后,我就报了市里的成人高校补习班。考试已经通过了,接下来就是两年的学习。”

谢浩然有些意外:“姑姑你想考师范?”

剪短了头发的苏夜云显得很精悍,美丽的脸庞下面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你外公以前就是老师。我一直很喜欢这个职业。以前是情况不允许,现在我就没那么多顾虑。呵呵,小然你有没有看见咱们家客厅里挂着的“教书育人”那四个字?那是你外公生前留下的,我这也算是继承衣钵吧!”

说实话,对苏夜云想当老师这件事情,谢浩然的确很惊讶。他的确是给外婆一家安排好了未来的生活,绝对的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奢侈。可是就目前的情况看,除了上年纪的方芮,其他人都没有躺在一堆钞票上睡觉的意思……感动之余,谢浩然也对这个家庭产生了更加深厚的眷恋。

“我帮姑姑你找几个辅导老师吧!”谢浩然很认真:“我认识一些人,费用我来出。”

他在泽州谁也不认识。

但是廖秋肯定认识。这家伙连中央美术学院大名鼎鼎的苏恒联教授都能扯上关系,在泽州这种地方给苏夜云找几个辅导教师,还不是小菜一碟。

事实与猜测没什么区别。打通电话,廖秋答应帮忙。不过他这忙也不白帮:“先说好,你得给我点儿好处。”

谢浩然笑了:“你想要什么好处?”

“泽州的烧卤鸭子可是一绝,我就要东街桥头“王卤鸭子”的那家。反正你钱多,买几只鸭子对你来说不成问题。给我弄几只,趁着现在还早,争取今天晚上赶航班空运过来。”

这要求有些过分!

可是仔细想想,其实不算什么。

……

苏家人习惯了在家里吃早餐。

以前是苏夜云和方芮做,现在她每天忙着去学校,这份工作就换到了苏夜灵身上。

方芮的祖上来自福建,皮蛋瘦肉粥在苏家餐桌上很常见。方芮的做法很精细,剁碎的瘦猪肉用淀粉打散,与米同时下锅。粥到半浓之时,再把切碎的皮蛋放进去,撒上盐,慢火熬煮,等到端上桌子,自然是浓香扑鼻。

馒头是做法最简单的面点。各人口味不同,方芮在切面团做馒头的时候,通常会留下一半的面团做成花卷。撒上花椒面,裹进翠绿的葱花,再揉进去一缕细盐,吃起来很香,嚼劲十足。

摆在谢浩然面前的是,是海海满满一大碗牛肉面。肉汤是昨天就做好的红焖牛肉。这东西非常好吃,方芮的做法与俄罗斯红菜汤有几分相似之处:选多筋的健肉切成小块,加大蒜和辣酱下锅翻炒。油要多,等到肉里水分炒干,再下切好的西红柿与红糖,土豆与胡萝卜切块,各种配料混进去一起炒,等到锅底只剩下油汁,再加水焖煮。两小时后,开盖出锅,肉汁鲜红,肉块烂熟,土豆炖得入口即化,胡萝卜口感上佳,舀上一勺装在碗里,配上现揉鲜切的面条,撒上一把碧绿的小葱,无论色调还是味道,都会让你有种宁愿永远沉浸在牛肉汤美味的幻境,永远不愿意出来的感觉。

苏芷兰对此很是不满,她嘟起嘴巴表示抗议:“外婆你偏心,我和哥哥在家的时候你只做馒头花卷,表哥刚一回来你就做面条。”

方芮笑着接下围腰布,擦着手:“要是你跟你表哥一样,都考上燕京大学,外婆天天都给你做。”

谢浩然笑了笑,正色道:“这件事情,我正打算跟外婆说说。”

方芮没太在意,依然笑道:“怎么了,什么事情?”

“我已经不在燕京大学了。”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我被开除了。”

顿时,房间里一片安静。众人面面相觑,刚吃了半个馒头的苏夜云更是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小然,你说什么?你……被开除了?”

“是这样……”谢浩然简单说了一遍在燕大发生的事情经过。

比谢浩然大不了多少的表哥苏慎义愤填膺:“就因为一个外国留学生,他们就把你给开除了?这还要不要脸?”

方芮的反应比想象中更激烈。她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连声怒道:“不行,我得去找你们学校领导,好好问问他凭什么要这样做?这里还是不是我们华夏国?燕京大学究竟是我们国家的学生服务,还是专门为留学生服务?”

苏夜灵紧皱着眉头:“妈你先别激动,这样吧!等过完年,我跟小然一起回燕京,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苏芷兰绝对不是淑女,她混身上下都散发出好斗因子:“表哥打得好,这件事情我挺你!”

贺明明一看家里的热闹劲儿都快赶上菜市场了,连忙站起来劝说众人:“其实事情已经解决了。燕大那边不可能再让他回去继续上学,而且现在公司扩大经营,很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

苏夜云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她注视着谢浩然:“明明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小然,青灵集团是你名下的企业吧?”

谢浩然点头承认:“是的。”

苏夜云脸上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青灵超市在泽州已经开了五家分店,据说春节前还会有六家分店同时开张。小然……姑姑知道你挺有本事,但是,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这是全家人都想知道弄明白的问题。餐桌上,除了贺明明,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汇聚过来。谢浩然沉默片刻,抬起头,认真地说:“你们……相信我吗?”

方芮第一个笑了:“你是我外孙,我要是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苏夜灵说话很直接:“小然,姑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对我和晓凝的帮助。”

苏芷兰声音很大:“表哥是好人。”

苏慎有着男人特有的沉稳。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很抱歉,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大家。也无法说得具体透彻。但是我没有犯罪。没有偷,也没有抢,更没有贩1毒1售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

这样的解释虽然含糊,却解除了众人一部分怀疑。方芮缓缓点着头:“我相信小然。就冲着你跟我们从未见过面,大老远的从滇南赶过来,让咱们家从以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外婆就打心眼里相信你。”

“青灵超市会开遍全国。泽州的分店也不仅是目前这几家。”谢浩然很平静,说话声也不大,却极具震撼力:“我会根据具体情况来定。包括临近市县,其它省份都是这样。”

苏芷兰望着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表哥,我听我同学说,你们青灵超市开起来以后,市中心的家乐福超市生意比以前差了好多。”

贺明明在旁边笑道:“它迟早会被我们挤垮。沪州的家乐福目前已经退出了市场,他们公司现有的门店大部分被我们购买。泽州人口不多,家乐福退市只是时间问题。”

谢浩然一直保持着与家人通信的习惯。此前他在信中对这些事情提到一些,却说的不是很清楚。方芮等人知道个大概,细节方面却很模糊。现在把话说开,众人觉得心里一阵激荡,餐桌上的气氛也变得活跃起来。

……

吃完早餐,苏夜灵走在最后,把谢浩然叫住。

“小然,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这段时间呆在泽州,分公司那边调过来的车子随调随用。谢浩然的驾驶技术不错,黑色“萨博班”在车流里钻来钻去,按照苏夜灵指点的方向,很快驶入市区东面的繁华地带,在一条很是热闹的街边缓缓停下。

下了车,看见一幢三层小楼矗立在眼前。从款式来看算是洋楼,但是装修老旧,整体呈现出沉闷的灰色。卷帘门坏了,朝内凹陷进去,两边墙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广告。



第四百一四节 我要开店

店门正上方挂着“绿都鞋城”的金字招牌,透过破烂的卷帘门,也能看见里面摆着几排空荡荡的货架。

谢浩然有些不明就里,问:“姑姑,这是谁的店?”

“以前的一个朋友。”苏夜灵没有隐瞒:“在夜店里认识的,人长得很漂亮,后来傍上了一个有钱人,就不再做我们这行。后来又一次在街上遇到,才知道她在这里开了家鞋店。那时候我很羡慕她,毕竟不用再用酒和身体讨生活。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年,她打电话找我借钱,说是生意难做,没有利润。”

谢浩然觉得奇怪:“经营不善?”

苏夜灵笑了笑:“都是电商闹的。她这鞋店定位过高,现在谁还会花几百上千的跑到实体店里买鞋穿?套包网上随便几十块的鞋子都是新款,虽说质量方面不怎么好,但就是图着穿个新鲜。”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浩然大致明白了苏夜灵心中所想,试探着问:“姑姑,你想开店?”

“我想开个餐馆。”苏夜灵倒也爽快:“这个店面位置不错,来来往往的客流量很大。小然你这次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和妈就商量过,想把你给我们的那套房子放在银行做抵押,把这个店面盘下来开饭馆。我和妈做菜的手艺都不错,客人一定很多。”

“开餐馆?”谢浩然抬头打量着这幢楼:“这里是闹市,这个地方一年下来的租金和不少。就算你们把房子抵押出去,加上装修,还有招募的工人,一个月下来,我估计赚不了什么钱。”

苏夜灵笑了:“你以为我们要把整幢楼都租下来?没那么夸张,我只是要其中一部分就够了。喏,就这家鞋店的右半边,上面两层我们不要的。”

明白了她意图的谢浩然连连点头:“这么说倒也还行。这样的话,餐馆面积不大,也容易打理。”

苏夜灵认真地说:“我本来想餐馆开起来以后再告诉你。只是今天听小然你说起青灵集团,觉得带你过来看看也好。”

谢浩然很聪明:“姑姑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苏夜灵没有隐藏,直言道:“这幢楼的老板不同意店面分租。他说了,要租的话,就是整幢楼一起租下来。我前前后后找他谈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他一直不同意。今天我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你出面的话,会不会有用。”

谢浩然思考片刻,问:“这幢楼的老板呢?他人在哪儿?”

苏夜灵抬手指了指三楼:“他住在上面。”

……

敲开门的时候,丁福全正在做饭。

苏夜灵是熟人,而且又是具有意向的租客,丁福全实在不好拒绝,就拉开伸缩防盗门,让他们进来。

谢浩然环视周围,觉得很是意外。

按照正常逻辑,在闹市区拥有这么大一幢房子的业主,至少也是身家千万的富翁。可是眼前这个房间破破烂烂,墙上的白灰早已剥落,很多地方露出了水泥层。家具简单破旧,甚至连放碗筷的橱柜都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货架。电饭煲摆在地上,水池边上放着砧板,上面有刚切了一半的土豆丝,旁边放着一罐吃了一半的辣酱。油盐酱醋之类的几个调料瓶子摆在墙边。除此而外,有一台电视机,还有一张凌乱不堪,连被子都没有折起的床。

丁福全显得有些疲惫。他冲着苏夜灵苦笑道:“如果你还是坚持只租一楼的半间房,那就不用谈了。整体出租,我就是这个意思,不会变的。”

苏夜灵刚准备张口,却看见谢浩然抬手对自己摆了摆。他走上前,认真地问:“丁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整体出租吗?”

在楼下的时候,谢浩然就注意到附近有很多商店,都是半大不小的格局。大点儿的五十平米左右,小的只有几个平米。可无论是服装店还是冷饮小吃,都开得红红火火,生意不错。

整体出租的好处显而易见,每年收租也很简单。但整体出租的收益肯定没有分块出租来得多。他简单计算了一下,如果这幢楼分块出租,业主每年至少可以多得五万元的收益。

没见面的时候,谢浩然把丁福全定位为“非常有钱,不在乎几万块钱损失”的那种。可是见面以后,他觉得自己想错了。

丁福全没有隐瞒。他找了两张凳子给谢浩然他们坐下,叹息着摇摇头:“两个原因:我需要钱,另外就是……我实在是被之前那些租客给整怕了。”

他是一个离了婚的男人。与前妻财产分割,名下就留下这幢房子。偏偏女儿早早去了新西兰留学,每年都要给她三十万。前妻那个人说得到做得出,法院那边判决她每月两千块的抚养费,她就真的是一分钱也不会多给。丁福全寻思着女儿都在那边读了那么多年书,突然中断回国也不好,于是咬咬牙挺着,每年就靠这点房租过日子。

真正是租客害人啊!

谁都想要把自己租过来的店面发挥出最大经济效应。以前楼面分块租出去的时候,一楼有人开过早点铺子。五个平米,巴掌大的一点面积,那人硬是花了几千块钱把沿街的门头硬生生挑出去五米长度。打了个遮阳棚,把整个人行道都占了。还在外面摆了十几张桌子,一下气凭空多了几十平米的面积。每天就这样站在人行道上吆喝生意,后来城管过来干预,没收占用人行道的桌子不说,还给这户租客下了罚单。那人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收拾东西趁夜跑路,留给丁福全一大堆麻烦。尤其是外挑出去的门头,被城建局判定为“违章建筑”,勒令拆除,又罚了一笔钱。

还有就是下水管道。上一任租客,就是苏夜灵说的那个朋友,她租了一楼整个铺面,因为店里没有卫生间,就悄悄在店铺内部另设了一格,外面用布幕罩住,偷偷装上了抽水马桶。她把管子直接插进附近街道的污水管,就这样偷偷用了一年多,后来泽州下大雨,环卫部门排水清淤,这才发现她安插的排污管。追讨责任,那人又跑了,罚单直接落到了丁福全这个屋主头上。

“我是被这些事情整怕了,所以从那以后再也不会把店面分租出去。”丁福全老老实实,说话也很坦白:“要是你们整体包租的话,租金方面我可以便宜一些。但是分租……抱歉,那真的不行。”

苏夜灵叹了口气,不再对这件事情抱有希望。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失落表情道:“对不起,打扰了。”

谢浩然坐在那里没有动:“丁先生,你这房子卖吗?”

一句话,让丁福全和苏夜灵都愣住了。

“小然,你怎么……”

“卖?你……你想买我的房子?”

看着年纪轻轻的谢浩然,丁福全有些怀疑:“你真要买?”

谢浩然的神情很平静,仿佛在说着极其普通的事情:“开个价吧!”

丁福全当然愿意卖。他不是那种脑子精明的人,也被这套房子来来回回折腾怕了。以前还好,房子根本不愁租。可是最近几年生意难做,租客越来越少,铺面也租不上价,偶尔有人来问,说起高昂的价格也是摇头……至于卖房,问得人不少,可是给出的价格都很低,甚至还有直接把丁福全开出加码拦腰横斩的那种。光是听听就有种想把这些家伙从窗户里扔出去冲动。

犹豫了一下,丁福全说出自己颇为期盼的心理价位。

谢浩然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正常:“能便宜点儿吗?”

讨价还价本来就很正常。丁福全没指望过一口价的生意。他回的价钱略微低了些,已经逼近他能承受的底线。

很意外,面前这个年轻人没有拒绝。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点点头:“就按照你说的这个价吧!丁先生你这里有没有现成的买卖合同?还是我叫人现在送过来?”

太顺利了,顺利的简直让丁福全有些不敢相信:“你该不是开玩笑吧?说买就买……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房子今天就过户吗?你从哪家银行转账?”

“随便你说哪家银行都行。”谢浩然淡淡地回了一句,拨通了贺明明的手机号码。

……

只要双方谈定价格,接下来的一切都很迅速。

拿到双方签字售房合同的时候,苏夜灵还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充满了难以想象的震撼。

丁福全的房子并不便宜,尤其是在这种繁华地段,房产买卖从来是价格过千万的交易。

“小然,你……”她觉得百感交集,很多话堵在心口,就是说不出来。

“这算是我给姑姑你的投资。”谢浩然的笑容很阳光:“这幢楼位置不错,好好装修一下,多招几个工人,到时候我让集团分公司那边给你打个广告,超市做周末活动的时候,顺便在宣传册上把餐厅推出去,上门吃饭的客人一定很多。”



第四百一五节 泡妞

苏夜灵是个很要强的女人:“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买房子的钱算是小然你的投资,要不你在餐馆里占股也可以。到了年底,姑姑给你分红。”

谢浩然很是亲热地搂住她的肩膀:“别那么见外,我们是一家人。”

……

回家,把买下楼产的事情一说,方芮又是握着谢浩然的手一番感慨。不过这毕竟是让人高兴的事情,方芮也觉得生活有了盼头。一家人商量着具体该怎么装修,开业以后推出的具体菜式,说得兴致勃勃,直到深夜。

因为苏家在这里,谢浩然有心把泽州发展成青灵集团的重要核心,在这里的投资额度比起其它同类城市增加了不少。餐馆店名定了下来,就叫做“苏家菜馆”。只是想要赶在春节前开业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是春运期间,招不到工人,装修也很复杂。幸好贺明明与宋耀阳都在,各自从集团里抽调设计师与工程队,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基本完成。

这段时间谢浩然过得很轻松。整天开着车,载着家人到附近的州县上游玩。泡泡温泉,逛逛冬天的山谷,再到农家乐里钓鱼野炊,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苏夜灵对正在装修的店铺很上心。她跟着贺明明办理各种手续,从房产过户到装修,每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想要开店经营,必须到工商局登记注册。

贺明明要看着店面那边的装修进度,苏晓凝陪着苏夜灵去了。

企业现在登记注册没有过去那么麻烦,所有手续都可以在便民服务窗口处理。星期二一大早,人不是很多。苏晓凝与苏夜灵在工商局对外服务站大门前下了车,走进办事大厅。

这里秩序井然,拿了号就坐在长椅上等着叫号。苏晓凝闲来无事,与母亲开着玩笑:“我看妈你最近是越活越年轻了。连耀阳都说,我跟你走在一起,根本不像是母女,更像是姐妹。”

苏夜灵抬手轻抚了一下面颊,很是感慨:“说起来,咱们母女俩的命都是小然给的。这次开餐馆的事情也多亏有了他。你虽说比小然年长,是他的表姐,可是真正算下来,是我们亏欠他太多。”

苏晓凝调皮地搂住苏夜灵肩膀:“是啊!要不是小然是我弟弟,我就直接嫁给他了。”

苏夜灵被逗得轻笑起来:“说真的,你和耀阳怎么样,到哪一步了?”

苏晓凝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说:“在燕京的时候,我就答应他了。”

苏夜灵饶有兴趣地问:“女朋友?”

苏晓凝点点头:“他人不错,对我很好。”

苏夜灵不置可否道:“这种事情只能是你自己拿主意。别人谁也代替不了你。不过耀阳这孩子我看着也不错,很实在。”

苏晓凝微笑着没有说话。

今天早上就宋耀阳开车送她们来工商局办事。只是刚好赶上年度检查,工商局大院里的停车场绿化整修,不对外开放,附近街道又是交通管制,宋耀阳只能先让她们下车,然后自己开着车在附近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停车的位置。

这时,扬声器里传来叫号声:“请七号顾客到三号窗口办理业务。”

……

苏晓凝与苏夜灵走进办事大厅的时候,何威就注意到这对美丽的母女。

身为谢浩然的家人,无论苏晓凝还是苏夜灵,都服用过他给予的一些灵果妙实。全面改善的体质能够抵御冬日寒冷,在穿着方面自然更偏重于款式,而不是冷热温度。

苏晓凝身上青灰色毛绒大衣是宽松款式,黑色高筒皮靴为很多女人不喜,只是因为腿粗体胖无论如何也穿不出与模特对应的那种魅力效果。肉色薄丝袜在靴子与大衣中间部位显露出性感成分,尤其是细长的鞋跟,更使她的长腿分值提升到足以诱惑任何男性眼球的地步。

更妙的是,母女俩的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在于,苏夜灵身上大衣是偏于成熟的淡金色。

办公大厅里暖气开得很大,进来坐久了就有些热。尤其是办理业务的窗口位置,隔着一道玻璃墙,温度比大厅长椅位置高了一些。苏晓凝脱掉大衣,就这样站在母亲旁边。何威每次抬起头的时候,都会看到她身上那件勾勒出美妙曲线的粉白色紧身套头薄衫,以及高挺丰满的胸部。

何威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小腹下面也腾起阵阵冲动。

他不动声色地办好各种手续,把签字部分从窗口里递出去的时候,故意装作关心,对着苏晓凝说了一句:“那边有饮水机,还有纸杯。你们需要的话,可以自己去拿。”

何威今年二十三岁。年轻朝气的外表一看就让人喜欢。深蓝色制服穿在身上显得威武,没有办公人员常见的傲慢与冷漠,脸上带着微笑,属于那种容易接近的类型。

苏晓凝与苏夜灵同时笑了笑,不约而同说了声“谢谢”。

收回签字部分,何威笑着说:“这些证照审核办理要十五个工作日,你们回去等通知吧!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会在电话里告诉你们。”

母女俩没多想,再次道谢,站起来,离开办公大厅。

何威看着那两个诱人的背影,再看看留在资料表格上的主要电话号码和备用电话号码,不由得笑了起来。

……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苏晓凝的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她本能以为是推销,就直接按下拒绝键。可是过了半分钟,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

带着疑惑,苏晓凝接通了电话:“喂,你找谁?”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似曾熟悉的笑声:“我们今天上午刚见过面,这么快就忘了?”

“今天上午?”苏晓凝冥思苦想了几秒钟,忽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在工商局办事大厅里的那个……那个……”

她不知道何威的名字。

“我叫何威。”他的声音很爽朗。

苏晓凝眼前浮现出何威的影像,下意识觉得可能是上午递交的材料没有通过审核,担心地问:“你好,请问是我们申请办理的执照有问题吗?”

何威直接绕开话题:“我想请你吃晚饭,能赏光吗?”

“吃饭?”苏晓凝瞪大双眼,不由得一阵好笑。她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摇着头说:“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她想要挂掉电话,何威的说话速度却很快:“没关系,就当是多认识一个朋友。我订了天悦酒店餐厅的位置。苏小姐,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是罗敷未嫁,我是使君未婚。呵呵!不要说是男朋友,现在这种社会就算结了婚也不算什么,离婚率那么高,两个人合不来就分手。多认识一个人,也多一个机会,你说是不是?”

何威说话不软不硬,其中夹杂着大量成分。

天悦酒店是泽州最高档的豪华酒店,能到那里餐厅吃饭的人,非福则贵。

他摆明了追求态度,而且颇为强硬。虽未明说,却隐隐有着几分威胁的口气。毕竟,苏家餐馆的各种手续都要通过他来办理。

苏晓凝慢慢皱起眉头。

她不喜欢被人威胁。尤其是之前那段黑暗的日子,已经让苏晓凝有种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感觉。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被人威胁,口头上,身体上,更多的还是来自心理与灵魂。

“对不起,我不回去的。”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身体在微微发颤,不自觉的又想起了从前。

宋耀阳正好端着一盘削好的水果走过来,看着脸色苍白的苏晓凝,不禁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苏晓凝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她伸出双手,发出哀求:“耀阳,抱抱我。”

没有过那种可怕的经历,很难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自卑……更多的还是愤怒。

宋耀阳什么也没说,连忙放下盘子,直接把苏晓凝搂在怀里。身体肥胖自有肥胖的好处,软软的,肚皮极具弹性。苏晓凝靠在上面觉得很舒服,踏实感也沿着胖子身上的温度缓缓传递过来,如安神剂般抚平着她的思维创伤。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在她红润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你今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晓凝正准备解释,手机突然传来“叮咚”的短信彩铃。

是何威发来的短信。

“苏小姐,今天的晚餐还请你一定赏光。办理执照这种事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之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只要有心,任何环节都有可能出现问题。别多想,我只是就事论事,没别的意思。”

宋耀阳皱起眉头:“这是谁发来的短信?”

苏晓凝简单解释了一遍。

宋耀阳那张肥胖的脸上顿时浮起毫不掩饰的怒意:“草拟吗的!这混蛋也太嚣张了。”

他不由分说把苏晓凝从沙发上抱起。

看着他满脸横肉,怒气冲冲的样子,苏晓凝有些害怕:“耀阳,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会会这个混蛋。”



第四百一六节 餐厅

宋耀阳凶狠无比地高声叫道:“我倒要看看,是谁他1妈1的那么大胆子,竟敢打我老婆的主意?”

……

天悦酒店的西餐厅装修豪华。何威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前,看着插在玻璃瓶中的鲜红玫瑰,脸上全是得意的笑。

他相信苏晓凝会来的。

心理预期,给她一个钟头的时间。

如果不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申请办理的商业执照该拖就拖,该不管就不管。反正这种事情要仔细核查,任何一点瑕疵都会成为打回去重新申报的理由。

所有资料都需要申报人自己填写。比如注册资金,大写数字与小写数字的区别。以“伍佰万”为例,如果写成阿拉伯数字,就会被看做无效申报。即便是按照要求填写,也会以“字迹潦草”为由,让申报者推后,再次填写。

银行账户方面会有问题。哪怕你有一个亿的存款,仍然能够以“查询不到账号”为由,把事情无限期的拖下去。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有时候并非故意。通讯网络暂时中断,或者银行系统升级,管理所这边连不上网……所有一切皆有可能。当然,在外人看来其实就是延误几个小时,或者一天的事情,就会被办事人员扔进“待处理”文件,几天,一周,甚至几个月的拖延下去。

他们有充分的理由解释:需要处理的申报资料太多,遇到问题的资料一律排在后面。第二轮、第三轮、甚至可能是第四轮……就这样,本来几天就能办理的工作,完全有可能被排到明年才能处理。

不是所有办事人员都会刁难。正常情况下,何威也不会这样做。他的身份有些特殊,有个在工商局行政处当处长的老爸,再加上他自己也是财经大学本科毕业,这才能够以“待编”身份进入这单位。

工商局这种地方炙手可热,福利待遇好,通常想要进来,都要与众多名额竞争者激烈搏杀一番,经历各种考试才行。不过人人都知道他父亲在市府那边有关系,再加上单位里的确有几个老人要退休,所以何威的“待编”身份也就是个过渡。等时间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何威知道自己的情况,在单位上也算是小心翼翼。只是苏晓凝实在长得漂亮,属于那种走在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的类型。如果她是替某个大型企业办理执照也就罢了,何威最多就是在窗口办理业务的时候多看几眼,用手机偷偷拍下几张照片,没人的时候自娱自乐。可偏偏苏夜灵办理的执照上清清楚楚写着“餐饮服务”项目,注册资金也不多。综合起来,何威觉得自己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漂亮女孩追到手。

天悦酒店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如果没有父亲的会员卡,何威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坐在这里。他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那句老话说得好,“老子英雄儿好汉”,自家父亲打下的江山,凭什么不能给我这个后辈享受一下?这年头不管做什么都要关系,就算你是华清、燕大这些国内一流大学毕业,没有关系和门路,照样进不了工商局。

餐厅的环境很优雅,侧面平台上有钢琴表演。演奏者是个年轻女子,人长得一般,但是身材不错,一袭淡雅的白色长裙拖到地上,虽说是酒店要求的演出服,却给人以清新的格调。

在这里吃饭是一种享受。用时下的话来说,就是“上佳的泡妞场所”。

正在演奏《秋日的私语》,是何威很喜欢的一支曲子。

他很有耐心。就算苏晓凝今天不来,以后她也肯定回来。原因很简单:那份申请材料就在自己手上,拖一天是拖,拖一个月也是拖。总之只要给她压着不处理,她就必须按照自己说的,老老实实出来陪自己吃饭。

只要能把人约出来,这就是机会。

何威相信,以自己的家世和相貌,再加上学历,不愁苏晓凝不动心。是的,我的确是在追女孩子方面耍了点儿小心思,小手腕,可那也是在爱情驱使下的正常行为。只要以后两个人关系到位,我当然会在其它方面给她补偿。

侍者已经连续好几次过来问“可以上菜了吗?”

何威的回答总是“再等等”。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也许苏晓凝今天不会来了。

忽然想起那个关于口香糖的电视广告:她回来,她不会来……

远处,餐厅入口方向出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美丽身影。何威有些低落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他不慌不忙整了整衣服,带着自信的微笑,站起来,顺手拿起摆在餐桌上的那支红色玫瑰花。

何威不明白为什么苏晓凝身边会跟着一个胖子。肥头大耳,偏偏身上穿着一件紧身套头羊毛衫。他太胖了,肚皮上的肥肉沿着胸部一下成圈堆积起来。就像“米其林”广告上那个胖乎乎圆腻腻的轮胎人,只是这家伙眼睛很小,没有“米其林”那么大。

没人会把一个傻乎乎的胖子与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联系起来。无论从哪方面看,苏晓凝的身材厚度最多只有这家伙的三分之一。可糟糕的事情偏偏发生在眼前:何威亲眼看见苏晓凝伸手抱住胖子的胳膊,抬手朝着自己这边指了一下。

然后……胖子那张与痴呆精神病患者没什么区别的脸一下子变了,就像普通大卡车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声音变成擎天柱,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以及满脸横肉,朝着自己扑过来。

他的速度为什么这样快?

宋耀阳以最粗暴的方式一把抓住何威的衣领,把他像玩具那样直接按在餐桌上。精美华贵的盛花瓷瓶被推倒,“哐啷”掉在地上变成了碎片。桌子被重量与巨大的推力摇晃着,何威觉得眼花缭乱,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到片刻后清醒过来,看到宋耀阳那张被愤怒扭曲得不成形状,所有肥肉共同组成一个隐形“杀”字,可怕到极点的脸。

“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连我老婆都敢勾引。”

从他喉咙深处吼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把何威吓得差点儿没昏过去。

老婆?

苏晓凝结婚了?

想想好像不对啊!之前她在电话里明明说是她“有男朋友”。

难道这凶神恶煞的胖子就是她男朋友?

尼玛要真是这样,就真该狠狠骂一句“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想归想,眼前的问题还是要解决。何威拼命挣扎着,高声尖叫:“放开我!快放开我!”

宋耀阳对这些话置若罔闻。他瞪起牛一样大的眼睛,恨不得一口把何威活活吞下去。

这里闹出的动静很大,周围所有的客人纷纷站起来。有的走到近前围观,有的伸长了脖子站在远处看热闹。两名餐厅侍者与一个领班快步跑过来,身穿黑色马甲的领班是个中年女子,带着眼镜。她脸色很难看,连声劝阻:“先生,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不要这样。”

宋耀阳平时是个无论见了谁都笑呵呵的活泼胖子。此时此刻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手上的力量与动作都没有变化,缓缓转过头,用略带血丝的眼睛盯着那领班,阴沉沉地说:“他勾引我老婆,你却告诉我不要这样。女人……你结婚了吗?”

正常人绝对说不出这种话。但现在的宋耀阳肯定不是正常人。

“我……我……”领班一阵语塞。她随即变得愤怒起来:“你再这样的话,我要报警了。”

“尽管去报!”这种话对宋耀阳没有任何威胁效果。他把凶狠的视线转移到正在挣扎的何威身上,狞笑道:“你最好现在就报警,再多叫几个保安过来。人越多越好,最好打电话给电视台,把记者也叫来。我就不信这世上的事情会按照他这种狗杂种的心思变化。尼玛的,我老婆只是去你们工商局登记注册,你小子就动了坏心思,背着老子打电话约吃饭,你他吗的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模样,配吗?”

不讲理的宋耀阳活脱脱就是个痞子。偏偏他说的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很是对味。当即就有几个男人连声叫好。

“没错,这种小白脸就是该打,往死里打。”

“原来是仗着年轻长得帅就勾引别人老婆……揍死他,给他脸上浇点儿硫酸,让他以后再也没办法见人。”

“把他下面的即把卵蛋割下来喂狗……”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社会,几千年的伦理道德防线到了今天已经所剩无几。组建家庭是一个需要静下心来仔细考虑的问题。无论丈夫还是妻子,都会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诱惑。无论出轨者还是被勾引者,都会成为愤怒火焰瞬间引燃的目标。

何威真正是被吓怕了。

他现在没心思去想什么苏晓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什么女人啊美色啊统统不去想。珍爱生命,远离胖子。



第四百一七节 脸面

第一个巴掌狠狠扇下去,准确命中了何威的面颊。他的那半张脸立刻肿胀起来,鲜红的手指印清晰无比,皮肤表面渗出星星点点的细小血珠。

何威做梦都没有想到宋耀阳力气会这么大。说是巴掌,感觉就跟沉重的锤子砸下来没什么区别。一下、两下、三下……宋耀阳虽然愤怒,却知道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体质差别。他只扇了四记耳光,就不再动手。

周围的人看得心惊肉跳。

何威的嘴唇微张着,嘴角流出细细密密的血水。门牙不见了一颗,但是滚落在地上的牙齿却多达六粒。大部分是臼齿,主要受创面在脸颊部位。尤其是左边,皮肤已经裂开,出现了两道清晰可见的鲜红裂缝。何威没被打晕,他很清醒,只是觉得脸上一片麻木,不疼不痒,也没有知觉。

“老子今天给你个教训。”宋耀阳恶狠狠地冲着他脸上啐了口浓痰,那团恶心的粘液不偏不倚正好吐在他的额头上。软绵绵的,顺着鼻梁与眼窝的中线缓缓下滑,浓烈的口水臭味与恶心感攻击着何威,他好几次想要呕吐,可是看看眼前仿佛吃人怪兽般的胖子,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敢骚扰我老婆,老子就把你变成华夏最后一个太监。”

扔下这句充满无限威胁力的狠话,宋耀阳带着苏晓凝,头也不回离开了餐厅。

保安早就来了,可是谁也没有上去帮着拉开宋耀阳。人人都看到他只是扇了何威几记耳光,虽说打得有些重,却只是皮外伤。再加上胖子动手迅速,离开也很迅速,又口口声声“这混蛋勾引我老婆……”光是这一点,就得到了在场大部分男人的支持与同情。

女领班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何威在椅子上坐下,递过去一块白毛巾,关切地问:“先生,要我帮你报警吗?还是叫救护车?”

这是一种试探。其实无论哪一个选项,都不是女领班想要的结果。可事情毕竟发生在餐厅,如果不这样问,就显得自己没有尽到职责。当然,如果是客人自己放弃,那就最好不过。

“……不用了。”

何威接过毛巾,慢慢擦拭着脸上的污垢。他坐在那里阴沉不语,女领班也悄悄离开。

想想也是,被当众狠揍了一顿,还被啐了一脸的唾沫,这种事情说出去无限丢人,要换了我也不会报警。

……

回去的路上,宋耀阳开着车,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他不断抓握着方向盘,手指捏紧又松开,胖胖圆圆的脸上显出严肃冷漠的神情,从眼眸深处透出的目光非常锐利,仿佛无论看到任何东西都能活活刺穿。

苏晓凝坐在副驾驶座上:“你怎么了?”

“没什么!”宋耀阳几乎是立刻做出回答。

这个时间段路上的车很多,一个路口至少要等三个红灯才能过去。偏偏前面有一辆车不守规矩,直接从旁边的左转道上抄到前面插队,跟在后面的车子只能紧急避让,猛踩煞车,原本的正常速度被迫降低……好不容易等到宋耀阳驾车开到路口前方,信号灯再次变化,一片通红。

“我草拟吗的!”怒火燃烧着他的大脑,不由分说,用力按下座椅侧面的安全带扣,他骂骂咧咧就要推开车门,冲下去痛打那个绕到前面插队的家伙。

“不要!”苏晓凝连忙拽住他的胳膊,急忙叫道:“算了,别去了,有点儿耐心,等一下就好。”

她温柔软糯的声音对胖子具有冰块般的镇静效果。宋耀阳感觉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热火略微降低的温度。迟疑着,偏偏苏晓凝这时候主动凑过来,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很舒服的清凉感,就像夏天里吃着滚烫的麻辣火锅,在最热最煎熬的时候,大口灌下去一整瓶冰镇啤酒。

看着逐渐恢复常态的宋耀阳,苏晓凝抬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幢高大建筑:“那家酒店的停车场很大,你开到那里停一下好吗?”

宋耀阳看了她一眼:“你要买东西?还是吃饭?”

苏晓凝不置可否道:“先到那里再说吧!”

绿灯亮起,宋耀阳憋着劲踩下油门,越野车发出机械特有的巨大轰鸣声。他操纵着方向盘,改变路线绕过前面的车,直接抢到那辆插队的车前,然后狠踩煞车,就这样硬生生把对方逼停。等到那人骂骂咧咧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宋耀阳看着倒车镜里轻蔑一笑,加大油门,扬长而去。

车子驶入了停车场,拣了一个宽敞的空处停稳。宋耀阳熄灭引擎,车窗降了一半,湿冷的空气从外面灌进来,吹散了车厢内空调暖气。

这里是地下停车场,远处的通道两边亮着灯,只是不怎么亮,照不到这边,周围黑洞洞的。

苏晓凝柔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耀阳,小然跟你说过我的事情吗?”

宋耀阳的回答有些沉闷:“……没有。但是我多少知道一些。我……调查过你。”

苏晓凝注视着车外的那片暗淡光线:“这件事……小然告诉过我。在燕京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以那时候我对你有些抗拒。”

宋耀阳心中的愤怒已经彻底平息。他语调平和:“其实也不是我要查你,是平伯……他是我们宋家的老人,又常年跟在我身边。平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任何事情他都要操心,调查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苏晓凝的声音没有变化:“我知道我长得漂亮,但是我已经不干净了。你不同……我看得出来,你和小然,还有明明姐,都不是普通人。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我想过剃了头发出家,就像寂照庵里的那些女人,常年有鲜花为伴,也就够了。”

宋耀阳双手握住方向盘:“你最好不要那样做。”

苏晓凝的情绪有些低落:“有很多喜欢我的男人,可是真正愿意跟我走到最后的……估计没有。”

宋耀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我是你男朋友,在燕京的时候,你答应过的。”

“我知道……”没有任何预兆,苏晓凝脸上浮起感动的神情:“你今天当着那个人,说我是你的老婆……我……”

“我没开玩笑,真的!”

宋耀阳打断了她的话。

他左手插进裤兜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镶嵌着“周大福”徽记的首饰盒子。这一幕在电视电影里很常见,可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苏晓凝还是觉得心脏突然间加快了跳动速度。她用颤抖的手指掀开盒盖,看到卡在金丝绒衬垫上的一枚钻石戒指。

“第一次见到你,第二天,我就买了这枚戒指。”

宋耀阳平静地说:“我觉得你戴上一定很好看,非常合适。”

苏晓凝抬起睫毛望着他:“你是认真的?”

宋耀阳的回答的确很认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

包扎过的伤口还在疼,何威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跟着朋友来ktv?就算被打了不好意思回家,难道在外面随便找个酒店睡一觉还不行吗?

很凑巧,在医院包扎的时候,正好接到朋友的电话。当时心里全是怒火,想也不想就张口答应来到这间ktv一起喝酒。本想着酒精可以麻醉大脑,却没想到朋友来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不带女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现在好了,那些家伙都把自己当做笑料,一个个捂着嘴,还故意推过来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把自己挤在中间,难堪得要命。

“咱们何大公子今天很不顺利啊!泡妞泡到出这种状况,还是头一次。”

“何威,要我说你就跟那女的干到底。既然她不给你面子把她男人叫来,你还不是可以找人狠狠收拾她一顿。”

“你说说该怎么收拾?”

“这还用我教你?花点儿时间,有点儿耐心,或者找个私家侦探,探探她的老底。想要痛痛快快出口气,就找几个道上的兄弟把她抓出来,拖到野外一个一个上了,然后拍照片拍视频,只要拿捏住这些东西,她就不敢报警。”

“想要稳妥点儿就更简单了。花钱买通她身边的朋友,在她喝的水里吃的饭里下点儿药。我跟你说,我手上有岛国过来的药,女的吃了以后很够劲儿,一整天都会发浪。你想玩了就自己上,不想玩了就扔到外面,反正到时候是她自己丢脸,扯不上你。”

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通常不会聚到一起。何威的这帮朋友家世背景都不错,父母要么在体制内任职,要么就是财大气粗的那种。身边的女人换来换去,说起这些事情也肆无忌惮。

这些办法好像都可行。只是何威心中那口怒气怎么也下不去。

他坐在那里闷闷不乐喝着啤酒,无论坐在身边的两个女人如何莺莺燕燕,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第四百一八节 你说的是那个女人啊!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

刚才朋友说的那些办法,想想还行,真正坐起来,只会把自己陷得越来越深。这年头,收拾一个人也是要看对方背景实力的。别的不说,光是今天替苏晓凝出头的那个胖子,就绝对不能招惹。那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何威甚至怀疑那会不会是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疯子?

聪明智慧阴谋诡计只能跟守规矩讲道理的人玩。疯子只会用拳头跟你说话,如果拳头不够,那就再加上一根粗头棍,一下子就能把人脑袋砸扁,打出脑浆那种。

“朋友”的概念什么?

在何威看来,平时没事大家吃吃喝喝,多带几个用钱就能买上床的女人出来玩玩还行,要是遇到危险情况,那肯定是一哄而散。

这就是朋友。

所以他们说的话永远不要当真,一个个说话根本不负责。出了事问起,他反而振振有词:我说前面有坑你就跳,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看着坐在那里喝着闷酒的何威,齐彪凑过来,把坐在他旁边的女人指使开,低声笑道:“何大公子,你今天晚上好像没什么兴致。怎么,还在想着那件事情?”

何威与齐彪是熟人。齐彪的年龄大一些,家里很有钱的那种。他算是这个圈子里的另类,家中亲戚在体制内没有人,所以选择与何威这些人交往。好几次聚会,都是齐彪出钱买单。

“能不想吗?”何威白了他一眼,把手里喝空的杯子摆在桌上,怒冲冲地低吼道:“老子一定要狠狠收拾她一顿。码的,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一个坐得较近的家伙听到这句话,顿时来了兴趣:“何威,你说今天带着老公来打你的那女人很漂亮?”

何威目光阴沉着点点头:“你以为我是随便什么女人都能入眼的吗?”

那人笑着问:“有照片吗?拿出来给我们也看看。”

苏夜灵与苏晓凝去工商局办理业务的时候,何威就用手机偷拍了几张她们的照片。原本不想拿出来,可是这种环境刺激着体内加速分泌荷尔蒙,以及肾上腺素。他没多想,拿出手机,点开图片,直接发在了微信群里。

一时间,回应铺天盖地而至。

“的确很漂亮啊!难怪我们何大公子动了凡心。”

“何威,你确定这是一对母女,不是姐妹?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大的,小的那个太青涩了,没意思。”

“这脸蛋和身材绝对能打九十八分。比网络上那些所谓的明星漂亮多了。换了是我,挨了这么一顿打也愿意。何威你就想开点儿,其实不吃亏,你还算是赚了。”

有调侃的,有嘲笑的,还有的直接找何威要苏晓凝的电话号码,口口声声说“你泡不到不等于我也泡不到。咱俩换换,改天我直接给你送个漂亮妞过来,包你满意。”

这个微信群里有六十多人,不是所有群里的人都在这间ktv包房。几分钟后,群里出现了一条令何威意外的消息。

“我还当是什么高贵的不得了的贞洁圣女呢!这不是苏晓凝嘛,以前在金豪夜总会坐台的红牌。怎么现在改行不做,洗心革面了?”

何威一看不对,连忙在群里问:“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那人说话的口气颇有几分自傲:“那时候她的价钱是三千块一晚,我朋友对她感觉挺不错,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没在金豪出现。没想到你看中的女人就是她啊!”

何威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太够用:“金豪夜总会?坐台的?老兄,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金豪以前的老板是陈志铭,我估计何威你老爸都还记得他名字。金豪在咱们泽州也算是不错的玩处,场子里的妞换来换去,但是苏晓凝肯定有很多人都记得。挺漂亮的,上过她的人也不少。你要是不信,我拉你进几个经常在外面玩的群,你进去以后发照片,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这种麻烦的证实倒也没有必要。这个群里的人大家都认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自抬身价撒谎。

何威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一个在夜总会坐台的女人?

尼玛老子简直就是瞎了眼睛!

我还想着好好请她到泽州最好的酒店吃饭,认真追求一番。谁想到她苏晓凝竟然是这种货色?

痛苦与幸福都是对比产生。如果苏晓凝是个冰清玉洁的女人,何威觉得今天这顿打也就认了。可谁能想到她居然在夜总会上班,而且看样子与她有过那种关系的男人绝对不会少。我偏偏被她叫来的一个疯子打成这样……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齐彪做的很近,他清清楚楚看到了何威脸上的情绪变化,以及他眼眸深处毫不掩饰的深沉恨意。

“何大公子要是相信我的话,这口气我帮你出了。”齐彪笑着拿起一瓶打开瓶盖的冰啤,给何威的空杯子加满。

何威转头看着他,眼睛有些发红:“你帮我?”

齐彪点点头,淡然笑道:“不就是一个夜总会的女人而已。什么下药啊,找男人啊,拍照片……我估计对她来说没用。我们老家有句话说得好:男人出来拼,女人出来混,都是为了一个“钱”字。何大公子你想要出口恶气,最好还是让她出点儿血,狠狠破一次财。这人啊!都是用钞票贴在身上装出来的。贱货破鞋有钱了就能变成公主,下三滥叫花子有钱了就是大爷。只要把她身上那层伪装剥掉,打回原形,到时候,何大公子你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我保证她会跪下来求你,主动舔你的屁股。”

齐彪话说得粗俗,道理却没错。

之所以这么主动,当然不是因为“朋友间的友谊”。

何威的家世不错,有个在工商局当领导的爹。齐彪对此很是看中,毕竟自己这边与工商局打交道的时候多,有人在里面照应着,就会少了很多麻烦。

他对此是深有体会。去年的时候,就有个开烟酒行的朋友诉苦。那时候正好是过年前,有家单位职工年度聚餐,派人到他店里采购烟酒。档次不高,也没有违规超标,加起来也就六千多块钱的总金额。对方当时表示要发票,单位好报销。偏偏当时在烟酒行里上班的店长是通过关系进来的,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再加上六千多块钱的发票要到朋友公司里填写消费细项才能开具。那店长觉得麻烦,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我们今天财物不在,你过完年再来拿吧!”

顾客买东西索取发票天经地义,齐彪的朋友也深知这一点。可他那时候在外地谈生意顾不上回来,那店长也就肆意妄为,根本没当回事。等到过完年人家回来要发票,她还是那句话“财物不在,你改天再来。”

人懒了,多跑几步到公司总部开张发票都不愿意。那店长觉得自己在公司里有关系,对谁都不放在眼里。就这样,前前后后人家跑了好几趟都没拿到发票,即便是泥菩萨也被惹得来了火气。最后一次过来的时候,人家直接问“你们到底给不给我开发票?”

店长很拽,直接扔过去一句话,“你烦不烦,就几千块钱的东西还要什么发票?”

那人也不跟她吵架:“我要去工商局投诉你们。”

店长对这种威胁嗤之以鼻:“随便你,想去哪儿告是你的事。总之就是没有发票。”

那人当时就拿出手机,对着挂在店里墙上的营业执照拍了一通。第二天,工商局那边直接来人过问,那人全程陪同。事情当时就弄了个水落石出。接到电话,朋友连夜从外地赶回来。他把店长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着那人的面,直接把店长开除,想要求得对方谅解。可是那人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也被惹出了怒火。面对工商局人员的调解根本不愿意接受,口口声声道:“你们连六千多块的商品都不愿意开具发票,可见你们平时根本没把法律法规放在眼里。你们店里每天的流水是多少?卖出去的东西有没有上税?我不接受调解,你们必须接受处罚。”

一个人被惹急的后果很严重。那人直接拿出手机全程拍摄,甚至告诉在场的工商局人员:“如果你们不认真查处这家店的问题,我现在就拨打一二三四五市长热线,还要把这件事情的所有相关照片和视频发到网上。”

他的确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权利。

朋友的公司彻底垮了。很多东西经不住查的。后来约了齐彪吃饭,他很感慨:要是当时在工商局里有关系,大家走走过场,把举报者敷衍过去,其实事情也就了结。毕竟人家也要上班,也要生活,谁会闲着没事整天盯着你的店转悠?虽说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可要是关系网大一些,交情深一点,就没那么麻烦。



第四百一九节 一片混乱

丁福全的房子被买下来,装修进度也很快。因为临近春节,给工人加了钱,工程队又是青灵集团的下属人员,这才能够临时赶工。

谢浩然早早起来,直接开车去了集团公司在泽州的分部。快过节了,这里的事务虽说有主管负责,可是站在主控者的位置,总得出面过问一下。

没有场面宏大的迎接者队列,也没有热情隆重的欢迎仪式。进门的时候,前台接待不认识谢浩然,要他在登记表上签字。他笑了笑,刚拿起笔,却听见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姑姑苏夜灵的号码。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气愤与惊恐:“小然,你在哪儿?”

“我在公司。”谢浩然听出她语气有些不对,问:“出什么事了?”

“我在新店这里。”苏夜灵的声音在颤抖:“你……你快过来看看吧!”

……

闹市无论任何时候都少不了人。

越野车刚拐进街口,远远就看到很多人聚集在新店外面的人行道上,纷纷朝着店面所在的方向望去。

谢浩然在街边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子摆好,连忙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过来。

苏夜灵和苏晓凝母女俩站在一起,宋耀阳抱紧了苏晓凝的肩膀。三个人一言不发。

店里新装上的卷帘门被撕开一个大洞。直径大概两米,破破烂烂,就像被暴力揉做一团的废铁皮,整个金属门框彻底变形,一看就是液压破坏钳的杰作。

公司派过来的装修工人们正在店面前的台阶与人行道上忙碌着。他们撒下清洗剂和汽油,已经调来了一台车载冲洗机,正用高压水枪冲洗着地面。

那里一片鲜红,估计是某种防水涂料,还有油漆。整个店面前,长达数十米的人行道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

“苏晓凝,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千人1骑万人1日的女表子。”

“昔日卖1淫1女,现在开店了。表面上看是饭馆,其实梅1毒横行,淋1病充斥。你前一秒钟进去,后一秒钟出来就感染艾滋。”

“这里是公共厕所,不收费,择日开张。”

除了污秽不堪的文字,地面还贴着几十张不堪入目的大幅色1情图片。无一不是搔首弄姿的女人。想要弄到这些内容其实不难,网络上有大量资源,尤其是岛国动作片。

工人们很努力。他们早早就用滑石粉和石灰洒在地上,掩盖住那些还来不及冲洗的地方。可事情来得很突然,等到发现处理的时候,已经有太多的人看见。

周围的议论声密密麻麻,仿佛苍蝇般乱哄哄的。

“这里不是说要新开一家餐馆吗?怎么看样子,好像是夜总会啊?”

“苏晓凝是不是这里的老板?就是站在那边,长得挺漂亮那个?”

“我估计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在夜里泼了脏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正不怕影子歪,要是她没有做过,别人也不会这么说。我觉得这女人私生活一定很乱,身边有太多的男人……唉……”

“昨天半夜我就听见这边“吱吱嘎嘎”的一阵乱响,那时候三点多钟,本以为是路面上施工,没想到是这种事情。啧啧啧啧!这家店被弄得挺惨,我看好多人都用手机拍了照,以后估计不会有什么生意。”

远远的,就能闻见一股恶臭。

气味方向来自卷帘门被撕开的店里。

谢浩然屏息凝神走上台阶,他站在破开的门前,阴沉着脸,久久注视着被晨光照亮的店面内部。

已经刮过白灰的墙上到处都是红油漆写的大字。内容与外面人行道上的没什么区别。地上湿漉漉的,全是水,估计水管被撬断了。从墙壁侧面拉过去的电线孤零零悬挂在半空,断口很锋利,一看就是被人用工具剪断。

臭味来自粪便。到处都是令人恶心的黄色污垢。天花板、墙上、地面……所有角落都有分布。

手机响了。

谢浩然拿出来接通,听见话筒那边传来贺明明的声音:“晓凝一大早就给我打来电话,我已经知道新店那边的情况。店门外面那些字是用防水涂料写的,估计洗不掉,我从外面租了一台地砖打磨机,大概十一点左右可以到。”

“行,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在现场,这边很乱,我先挂了。”简单交谈了几句,谢浩然挂断电话,转身下了台阶,朝着苏夜灵等人走去。

第一句话就是“报警了吗?”

宋耀阳紧紧搂住缩在自己怀里微微颤抖的苏晓凝:“已经报了一一零,警察说很快就赶过来。”

谢浩然脸色阴沉着点点头,抬手扶住苏夜灵的胳膊,低声道:“姑姑,我先送你和表姐回去。这里有耀阳在就行。”

这里很乱,“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这种问题很是白痴。看得出来,人行道上那些字对苏夜灵母女的打击很大,她们脸色惨白,几乎是被宋耀阳和谢浩然一路扶着坐进车里。

回到家,方芮和苏夜云也通过贺明明的电话知道了这件事。她们陪着苏夜灵和苏晓凝,坐在沙发上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仿佛一下了老了很多的方芮慢慢发出叹息:“我们苏家这是怎么了。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不肯放过我们?我们没坐过坏事,我们也从未想过要害人。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好好过日子,让我们安安生生的活着呢?”

是啊……活着,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

谢浩然低头不语。

忽然,他伸开双臂,展开到极致,把坐在沙发上的家人搂在怀中。

“我保证,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们。我会给你们一个安全的环境。没人再敢打你们的主意……没有人。”

……

李金龙喜欢喝酒。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卤猪耳朵,就能让他下去大半瓶“二锅头”。

人人都喜欢喝“茅台”。可是经济收入摆在这里,一个月工资倒也可以在商场里买上一瓶正品“茅台”。可人活着不能光喝酒,还得吃饭。

城市监管这个工作经常要上夜班。李金龙听过“生物钟”这个词,却不是很明白。但夜班也有夜班的好处,收入比白班的时候要多一些,他挺喜欢。

被两个彪形大汉强行带上车的时候,李金龙有些发懵。

这年头居然还有强盗抢劫我这种身穿保安制服的人?

尼玛要是换了女人也就罢了,可我是个男人啊!难道遇上了传说中的同性恋,专门喜欢捅屁股的那种?

一条绳子直接捆住他的嘴,在脑袋后面打上结,绑得严严实实。

车速很快,李金龙在恐惧中估计应该是出了城。可越是这么想,他心里就越是怕得要死。

车停了,门开了,他被人从车厢里一脚踢出来,“骨碌碌”滚在地上,浑身上下全是泥。

没有蒙住眼睛,那些人直接像拖死狗一样带上三楼。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看样子好像是一幢破旧的建筑。关上门,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着眼睛,李金龙好不容易才看见站在面前的是个年轻男子,脸色阴沉。

谢浩然坐在椅子上,冷冷地问:“昨天晚上,福源街口那一片,是你在值班?”

丁福全那幢楼就在福源街口。那里是闹市,泽州市公安局为了夜间安全,在那里设置了警务亭,李金龙是夜间值守的保安队长。

他下意识点点头:“是我值班,怎么了?”

谢浩然森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直接问道:“苏家菜馆门口的那些字是谁写的?”

李金龙背脊上陡然升起一股凉意。他想也不想就慌慌张张胡乱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我没看见啊!”

房门从外面推开,一个彪形大汉抱着一个空汽油桶大步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条橡胶管,管口直接塞进房间侧面的水龙头,另外一端就放进桶里,拧开水龙,“哗哗”的水声逼人产生撒尿的冲动,空桶里很快放满了水。那人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李金龙的脖子,直接将他倒提起来,整个上身浸了进去。

“咕嘟咕嘟”的水泡声在一片安静的屋子里很是响亮。估摸着李金龙被灌得差不多了,那汉子才把拎着他的脑袋从桶里提出来。李金龙整个上身已经湿透,挣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被强逼着喝水的感觉很糟糕,更可怕的还是感觉到死亡临近,拼命挣扎却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恐惧。

他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鼻涕眼泪伴随着从嘴里喷出的水混合,在脸上与胸前形成大片污渍。

谢浩然的声音和话语像魔鬼:“你一个月工资两千三百块,外加夜班补贴六百。请你告诉你,你银行账户上一下子多了两万块钱,这是怎么来的?”

李金龙再也忍不住了,裤裆里一下子变得热意横流,臭气熏天。他连声哭喊:“我没偷没抢,我……我……我真的没干坏事啊!”



第四百二十节 抓人

“但是你看见有人做了那些事。”谢浩然阴森森的发出声音:“两万块钱很多吗?是不是这样就能买你一条命?”

李金龙被吓得连声惨叫:“不是……没有……我,不要!”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谢浩然抬起手,指着装满水的汽油桶:“泡进去,头朝下,把刚才你经历过的再来一遍。不过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你得一直装在里面,直到有人发现你为止。”

李金龙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顾一切尖叫起来:“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我看见了,那些人给了我钱,让我装作睡觉。”

……

涂三不是名字,只是一个外号。但是叫的人多了,时间长了,他自己也管自己叫“涂三”。至于爹妈给起的本名……已经变得很陌生。

接到涂三电话的时候,齐彪丝毫没有怀疑,很快赶到了约定地点。

放高利贷不是正经生意,手底下要是没有几个敢打敢拼的心腹,齐彪也不可能做这种生意。这年头要钱不要脸的人越来越多,从前那种打骚扰电话群发信息对借贷人所有亲戚朋友曝光的事情,现在已经起不了太大作用。一来是这些家伙脸皮够厚,就算电话打爆,曝光率够高,他们也是一副“老子就是不还钱,有本事你咬我”的模样。二来嘛……人越来越精,越来越聪明,都知道在“后备联系人”栏目里不能留家属电话。这种见鬼的事情齐彪就遇过好几次,当时打肯定有人接,事后就不一定了。有些关机,有些停机,最离谱的一个打过去对方直接告诉他:我是美国总统弗兰克利米哈伊诺维奇,再打电话老子直接向你们华夏国家元首举报你。

涂三很猛,打架很拼。缺点就是喜欢赌钱,而且还是上了赌桌不把内裤输掉就不会下来那种。他经常找齐彪借钱,数量倒是不多。看在涂三能力与忠心的份上,齐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故意为难他。

只是今天的状况很意外,在约定地点没看见涂三,却被人从后面用长麻袋套住头,直接拖上了车。

在一间小屋子里,齐彪见到了涂三。

他像耶稣一样,摊开双手,以标准的十字架形状被人钉在墙上。

还活着,没死。

谢浩然照例坐在椅子上,冷冷注视着齐彪。

齐彪被看得一阵心慌,想跑,可是身边几个男人都是魁梧彪悍的体格,打是肯定打不过。他努力控制着恐惧,颤声道:“你……你是谁?”

谢浩然发出悠长缓慢的呼吸节奏:“杨白劳被黄世仁逼死的时候,穆仁志就在旁边打下手。里里外外操持的就是他,帮着把喜儿拖进黄家大门的也是他。“涂三”这个名头挺响亮的,泽州道上的人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不过嘛……名气打了,查起来也就容易。涂三手上可是有着足足六条人命。有老人,有女人,还有孩子。”

齐彪被吓得脸色惨白。

这是他与涂三最大的秘密。

放高利贷肯定有风险,肯定有人还不出钱。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过去教导他该怎么做。比如卖房子卖地,把老婆弄去夜总会做几天特殊生意,再不行就去地下医院让黑心医生给你剖开肚皮卖肾……总之这世上来钱的方法很多,就看你愿不愿意,能不能狠下那条心。

很多案子警察都破不了。地球那么大,只要不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随便在野外找个地方把尸体埋了,就算是最高明的警察也找不到。不要说是六条人命,就算六十条,六百条,只要手法巧妙,严密控制,一样也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涂三是条硬汉。齐彪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就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招了?而且还把自己也带了进来?

被钉在墙上的涂三还没有死。他奄奄一息,脑袋耷拉着,目光与呼吸都很微弱。齐彪下意识的沿着涂三衣服上的血迹看过去,忽然发现涂三的裤子腰部敞开着,只是依靠臀部的翘起部分勉强维系。他的双腿中间一片暗红色,正滴着血,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男性象征物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可怕的血色空洞。

“嘴硬没好处的。”谢浩然侧下身子,左手指尖在光滑的额头上轻轻抚摸,眼睛盯着齐彪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其实他原本用不着受这么大罪,也吃不了这么多的苦头。脖子上来一刀就很简单,轻松畅快而且不怎么疼。可他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本来想挖掉他的眼睛,可是想想还是算了……男人嘛,偶尔改换一下固定的性别,应该还是不错的。新奇、有趣、充满了刺激。”

齐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在脑海里把谢浩然与曾经认识的所有影像重叠起来。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到底是谁?”还是与之前同样的问题。

谢浩然平静地看了他一样:“福源街口,苏家菜馆门前的那些字,是你让人写的?”

齐彪一下子怔住了,紧接着就是被吓得几乎快要哭起来的神经抽搐。他哆嗦着说:“那个……我不是……没有……我……我……”

谢浩然宁定地注视着他:“别否认,没用的。我知道是你。否则你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齐彪慌慌张张换了一副流氓特有的口吻:“我……我这就去把那些字擦掉,我会把地擦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留。冲洗……冲洗干净……”

谢浩然对这些话置若罔闻:“你认识苏晓凝?”

齐彪连忙摇摇头:“不认识。”

谢浩然又问:“那你认识苏夜灵?”

齐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也不认识。”

谢浩然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在苏家菜馆门口写那些字?还把刚装修好的店给砸了?”

齐彪犹豫了。

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说出何威的名字。得罪人这种事情,得罪一方也就罢了。最忌讳的就是两头不讨好。

“不想说是吗?”

谢浩然看了他一样,抬起头,对站在近旁的一名彪形大汉冷冷地发出声音:“把他的左脚砍下来。”

什么?

齐彪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狠辣。连问都不肯多问一句,就直接下达如此凶狠的命令。

“我说……不要,我现在就说,是何威……啊……”

寒光闪烁的钢斧当空劈下,狂猛的力量直接将骨头断开。齐彪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就算自己讨饶哀求也根本没用。他惨叫着,双手抱住那条断腿,发出死一样的尖叫声。

这里应该距离市区很远,再大的声音也没人能听见。

我的腿……

齐彪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狠人不是没有,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以前去华夏边境与邻国交界的时候,那边几乎整条街上都是赌场。很多华夏人都是被短信骗过去,什么购物中了大奖,电话号码被随机抽中,再不就是某公司搞“回报客户活动”,某人生日刚好与特等奖匹配……总之一句话:你中奖了,想要奖金就自己来拿。

那可不是电讯骗子哄着你到银行里给指定账户存款。人家是真金白银给你买了飞机票,让你从所在地直接飞往洛底边境。到了以后,有专人来接,还会帮你办好出关手续,像接待归并那样带着你出国,直接进了赌场。

一开始都是赢。无论麻将、三匹、***、二十一点还是德州扑克,几乎每把都能赢。彩头不是很多,几百到几千的样子。就算你足够冷静,还能想起“我中奖了”这件事,那些人一样会用各种借口把你搪塞过去。很快你就会尝到输的滋味,等到输得多了,就越想扳本。但那是不可能的。就这样一直输下去,身上的现金没了,卡也刷爆……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忽然发现,非但没能往自己口袋里装进去一分钱,反而倒欠下赌场几十上百万。

所有人都是到了那个时候才清醒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交不出钱的后果很严重。

见过烧腊店里挂在肉钩子上的烤鹅吗?把那个换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两边肩膀都被铁钩穿透,以左右肩胛骨为支撑点,足尖必须离开地面。下巴上还要穿过一个钩,将整个头部斜拎着向上,保持这样的姿势至少一个钟头。

还有整个人浑身衣服被扒光,手脚分开,用铁链捆绑在墙上,刀子直接割开肚皮,切口不深,不偏不倚刚好穿透肌肉层,再用细铁丝勾住刀缝两边,往两边拉开十公分左右的宽度。人前摆着一个木头架子,高度与肚皮开口最下端差不多齐平,上面放着一个大瓷盘,从那人腹部流出来的肠子会被盘子接住。这样一来,他会疼得撕心裂肺,短时间内却不会死。

拍照片,拍视频,然后按照这些输了钱还不起账的家伙给出的地址、号码,发给他们的亲戚朋友。



第四百二一节 我们撤资

一句话:拿不出钱来,就得死。

要说惨,齐彪在那边看到过还不起账的人,那才叫惨。

那时候他看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齐家早年发家的时候,就是从边境那边走私摇头丸之类的东西,赚下了第一桶金。那时候国家法律管制面没有现在这么广,缉毒重点在于海洛因,“小马”之类的东西偷运过来也就相对容易。一来二去,齐彪与几个开赌场的邻国人交上了朋友。杀人砍人之类的事情看了很多,也清清楚楚记住了那些人的残忍与凶狠,还有金钱的可怕魔力。

亲眼看着自己的腿被砍断,这种感觉比天塌下来还要可怕。

谢浩然点起一支香烟,平静地注视着他:“说吧,谁让你干的?”

他的目光在齐彪身上各个部位之间来回扫视着。尽管断腿惨痛无比,血水如泉涌般在地面渗开一大片暗红色,齐彪还是强忍疼痛,忙不迭连声叫道:“何威……是何威让我做的。”

二话不说就砍了我一条腿,如果再不说实话,接下来肯定是别的身体器官。齐彪绝对不敢尝试着隐瞒。以前在邻国赌场的时候,那些可怜的人还不出钱来,就是这样被砍断手脚,开膛破肚。

“何威?”

谢浩然慢慢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缓缓点头。他盯着脸色惨白,额头上被疼得渗出无数冷汗的齐彪:“把事情原原本本都给我说清楚,一个字也不准漏。”

齐彪一秒钟也没有迟疑,把那天晚上在ktv包房里发生的事情经过说了个干净。

事情并不复杂,几分钟就能说完。

谢浩然盯着齐彪:“说完了?你确定没有漏下什么?”

齐彪惶恐地摇摇头,发誓赌咒:“真的没了。要是我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我不得好死。”

“你当然会不得好死。”没有任何预兆,谢浩然忽然发出轻蔑地冷笑:“你觉得,既然来到这个地方,还能活着出去?”

强烈的恐惧思维死死裹住了齐彪的大脑。他觉得喉咙一下子被堵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足足呆滞了三秒钟,才发出沙哑空洞的声音:“……你……你什么意思?”

谢浩然抬手指了一下被钉在墙上的涂三,淡淡地说:“你和他都要死。”

齐彪恍惚恐惧地连声追问:“为什么?你明明说过,只要我……”

说到这里,他一阵语塞。齐彪想起来了,谢浩然好像没有说过“只要老实交代问题就从宽处理”之类的话。那是警察审讯犯人的常用台词,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警察。

从齐彪嘴里得到准确消息,谢浩然也就没兴趣在这里多呆。他站起来,对守在两边的护卫们挥了挥手:“把他们处理掉,弄干净点儿,尽量运远一些,挖坑埋了。”

他随即看了一眼如遭雷击呆呆半跪在地上的齐彪,语音宁定:“这些年,你也杀了不少人。从前做过的事情,日后是要还债的。你知道我没有冤枉你,所以别想那么多。下辈子,好好赎罪吧!”

……

从元旦以来,泽州市长助理于晓波的心情一直很不错。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接连收到几个好消息。

去年的时候,青灵集团就入驻了泽州,开始在主城区多个地方考察选址,筹建超市。现在,市内已经新开了四家“青灵超市”,总体投资规模超过三个亿。

上个星期,青灵集团泽州分部负责人向市府递交了二期投资计划书。按照上面的规划,今年内,青灵集团还将增资一百亿元,以泽州为中心,开设更多的超市分店,同时还会建设食品加工厂与服装厂。听说该集团还有针对泽州开发的第三期计划,实际投资额度,将会超过五百个亿。

于晓波很开心,市长和市高官也很开心,整个市府班子的主要领导统统很开心。

商人投资为了求财,投资行为能够拉动当地鸡的屁,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安置更多的失业人员。经营状况好,盈利增加,当地政府就能得到更多的税收……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皆大欢喜,双赢的结果。

市长和市高官对青灵集团很是看重。新年,又是本年度的第一个月,很多事情都要他们亲自处理。唯恐怠慢了青灵集团的负责人,市长专门让晓波担任青灵集团联络人的职务,同时再三叮嘱:青灵集团无论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是正当的,不违规,不犯法,不涉及权钱交易和利益输送,不以老百姓利益为交换的,全都可以答应下来。

于晓波一直认为,这是泽州从三线城市走向二线城市,自己也从一个市长助理走向更高位置的起始点。

贺明明以前来过泽州很多次,与于晓波打过几次交道。每次见面,她都能带给于晓波惊艳的感觉。不过他在这方面对自己的定位很准,控制力也强,从未对贺明明说过超越双方身份的话,也没有突破必要的谨守礼仪。

正因为如此,今天早晨刚到办公室,于晓波接到秘书电话,得知贺明明已经到了市府办公楼,要面见自己的时候,他先是觉得有些意外,随即高兴的神情爬上了面孔。

漂亮女人给男人的感觉总是赏心悦目。就算吃不到嘴里,看看也好。至于什么“异性之间的友谊……”呵呵,那种话,纯粹就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说葡萄酸。

十点钟要开会,现在是九点十一分。虽然不知道贺明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过来,但于晓波觉得应该与青灵集团的投资方案有关。他希望对方会给自己带来好消息,这样一来,晚些时候开会,自己就有更好的发言材料。

贺明明走进于晓波办公室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亮。

她穿着一件白色紧身旗袍裙。改良版的短款,下摆边缘在膝盖以上,胸前与后背有水墨梅花图案,凹凸有致的身材显露无遗。超薄透明丝袜显然不是这个季节的合理着装,但是在暖气供温达到二十摄氏度以上的屋子里,这种打扮也不算突兀。配上一条白色羊绒披肩,高挑的身材更显修长,更有一种成熟女子的特殊韵味。

于晓波在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声,看着贺明明落落大方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去,等到秘书给她上了茶,这才笑着问:“贺经理这么早就来我的办公室,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贺明明很严肃。她拉开随身皮包,拿出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文件,朝着于晓波递过去,认真地说:“于助理,请你先看看这个。”

她的表情让于晓波觉得奇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号。他接过文件,刚看了一下开头,脸上顿时浮现出极度惊怒的神情,下意识地抬头盯住贺明明,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地问:“什么,你们青灵集团要撤回在泽州的所有投资项目?”

贺明明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是的。包括目前已经开业的几间超市,还有已经勘定好位置,正准备开业的所有新店。”

于晓波一边听着,一边迅速翻看手里的文件。越往下看,他就越是觉得震惊:“你们的二期投资计划也要全部撤出?这……怎么能这样啊?市里对你们的土地申用方案已经批下来,相关政策也对你们有相当大的倾斜幅度,还有土地拆迁,民众安置问题……你们怎么说不要就不要,那可是整整上百个亿,牵连到方方面面很多人的商改项目啊!”

贺明明低头笑了笑,淡淡地说:“这是我们总部昨天晚上十一点多发来的通知。于助理,咱们打了很多次交道,算是熟人了。这件事情我也没办法,是我们青灵集团董事长亲自下的命令。”

于晓波又惊又怒,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是自己能够发火的对象。努力控制住情绪,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稍稍冷静下来的于晓波用力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与平时听起来没什么两样:“贺经理,能告诉我具体的原因吗?”

贺明明黑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她认真地说:“泽州市工商局行政处处长何源在处理我公司相关事务的问题上极不公正。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得到解决,我们青灵集团将在未来一周内撤出所有资金。”

……

于晓波一分钟也不敢耽误,带着贺明明递交的文件材料,像一阵风,匆匆冲进了市长办公室。

市长杨光辉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满脸的不信:“小于你说什么?青灵集团要全面撤资?”

于晓波很紧张,连连点头:“是的,这是青灵集团总经理刚送过来的。”

杨光辉一愣,下意识地问:“你是说那个姓贺的女经理?她人呢?请她来我办公室好好谈谈,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嘛。”

于晓波目光一暗:“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她执意要走,说是对咱们泽州体制内某些同志的行为很寒心。谈话……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



第四百二二节 解决

杨光辉再次一怔,目光随即落到摆在面前的那份材料上。

翻开,看了几分钟。杨光辉脸上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对面的于晓波:“小于,你马上去彭书记的办公室,把他请过来。”

市高官彭建是个急性子,他来的很快。刚走进办公室,就冲着坐在椅子上的杨光辉抬起左手腕,指了指手表:“老杨,十点钟就要开常委会了,你怎么还待在这儿?走,走,走,有什么事情到会议室再说吧!”

“先不忙,常委会可以等等再说。”杨光辉把已经看完的文件拿起,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材料页数不多,只有寥寥几张纸。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苏家菜馆”在工商局申请办理业务,被无端拖延那件事。

谢浩然稍稍偷换了一下概念。他把“苏家菜馆”在材料里说成是青灵集团“在泽州市内的新开餐厅”。连这么一家注册资金不多的小餐馆申领执照都如此困难,还要被工商局工作人员无端责难,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拖延,由此可以想象,泽州的整体商业环境是何等的糟糕。

彭建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材料,脸上全是愕然。他抬起头,惊异不定连声问道:“怎么,就因为这么点儿事情,青灵集团就要全面撤资?”

杨光辉目光阴沉:“青灵集团的总经理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亲自送交这份材料。你问问小于,人家就是这么说的。”

彭建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问于晓波:“这会不会是青灵集团的一个借口?该不会是他们的资金方面出了问题,故意这么说的吧?”

“可能性不大。”于晓波摇摇头:“我之前打电话问过银行,也看过青灵集团最近一段时间的税收记录,他们的资金应该很充裕,同时在全国所有省份都有投资项目展开。摊子的确铺得有点儿大,如果说因为这个就缩减咱们泽州的投资额度,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彭建满脸不明白的表情:“为什么?”

于晓波解释道:“因为他们青灵集团董事长的家人就在泽州。这还是今天贺经理来的时候,亲口告诉我的。”

彭建觉得今天听到的这些消息实在很意外:“他的家人在泽州?不会吧?咱们泽州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几百亿的投资项目,无论放在国内任何地方都是重磅炸弹啊!”

杨光辉很是严肃地说:“这个就暂时不提了,先谈谈工商局行政处那边何源的问题吧!老彭,小于说了,他之前打过工商局那边的电话,按照青灵集团这份材料上提供的号码,的确查到了“苏家菜馆”的执照办理申请。”

彭建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么工商局那边到底有没有故意拖延?”

杨光辉也把目光转移到于晓波身上。毕竟他了解过情况,比自己和彭建要清楚得多。

于晓波点点头,认真地说:“有,而且看样子,工商局的具体办事人员打算把“苏家菜馆”的执照申领无限期延误下去。”

杨光辉看了一眼彭建:“老彭,你的意思呢?”

彭建想也不想张口说道:“那就查吧!今天就派检查组下去,小于带队,把事情原原本本查清楚。如果我们系统内部的问题,就严肃查处。如果事情查清解决,青灵集团还是这个态度,那我们泽州也不是随意让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们已经进场的项目,该赔的赔,该补偿要补偿。总之,一切就等今天的检查结果。”

……

何威脸上的纱布已经摘掉,只是皮肤破裂的地方用创可贴粘住。这样做不用缝针,皮肤也能透气,只要面部肌肉活动不是很剧烈,很快就能恢复。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大厅,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体制内的上班时间早就改成了朝九晚五。挂在大厅正中墙壁上的石英钟指针已经走到“十点二十八分”的位置。总共十个业务办理窗口,除了何威这里,另外九个窗前都在排队。区别在于有的长,有的短。

何威原本今天不打算来单位上班。脸上的伤还没好,呆在家里休息是最佳选择。可是想想躺在床上实在无聊,自己又是托了父亲的关系才进的工商局。虽说这里上班不打卡,单位里也有几个人偷懒,趁着领导不注意,每天都是十点左右才出现,可人家毕竟也是上了半天班。这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区别就实在太大了。

总有人会说闲话的,还有人会在背后冲着自己指指点点。虽说何威不怕这些,那些人也畏于自己老爸的领导地位,见面都是冲着自己露出善意笑脸,可我毕竟还是“待编”身份,装装样子,还是需要的。

慢条斯理地拿出杯子,用饮水机里的温水冲涮了一下,再拿出电热水壶,走到水机前接了大半壶水,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插上电源,看着壶身侧面那点模糊的红光,何威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了苏晓凝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孔。

在ktv里喝酒是上个星期的事情。齐彪当时答应帮着自己办的事情,何威后来也听说了。那是齐彪发过来的图片,“苏家菜馆”门口写满了鲜红醒目的大字,各种乱七八糟的图片贴得到处都是。那天齐彪还专门打来电话,告诉自己,他让手下撬断了店铺里的水管,割断了电线,把房间里搞得一团糟……无论看着还是听着,何威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妈比的你个臭女人,给脸不要脸,老子就是要扣着你的申请不走程序,老子就是要让朋友三天两头到你店里捣乱,看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神气?

等着把水烧开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偏偏一个中年人不长眼,他看看几个窗口都在排队,唯独何威这里空着,连忙走过来,拿出一份文件从窗口递进来,脸上陪着笑:“同志,请帮我办一下。”

何威真想着苏晓凝的事情,皱起眉头看了那人一眼,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我这里还在整理材料,你到别的窗口去办。去吧!去吧!”

中年人看看别处,有些不太甘心,又说:“那我等等好了,你这边应该很快吧?”

何威一直都有睡懒觉的习惯,他直到现在还睡眼惺忪。疲倦,加上心里有事,他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很不耐烦:“随便你,喜欢等就等吧!”

哼!老子就是不给你办,等死你!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何,你来一下。”

是综合服务科的副科长。因为是熟人,又是同事,何威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懒洋洋地问:“什么事?”

有个在行政处当领导的老爸就是好,单位里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得给自己面子,也用不着像其他人那样见了中层领导就得服服帖帖,依令办事。

副科长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错。他对何威的无礼态度已经见怪不怪,笑了笑,说:“你到三楼行政办公室去一下,领导找你。”

三楼行政办公室?

那是我爸的房间。

他找我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在家里说?

何威脑子里冒出几个问号,却没多问。看看电热水壶口位置蒸汽升腾,透明的壶内冒出无数气泡,他伸手拔掉电源,随手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筒,先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盖上杯子,这才从办公桌前绕了出去,进了走廊,朝着不远处的楼梯走去。

三楼行政办公室的门开着,何威迈着与平常一样的慵懒步子走进去。与坐在办公桌背后那个人目光接触的时候,他愣住了。

父亲不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今天被副处长占据。

何威下意识地问:“我爸呢?”

听起来很是无礼,可他已经习惯了。

副处长没有就这个问题作出回答。他笑了笑,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小何,先坐下,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问我?”何威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又问了一句:“我爸呢?”

副处长对他的提问置若罔闻,自顾道:“我先问你,单位上明文规定;上午九点钟必须到岗,下午五点钟才能按时下班。小何,从上周到现在,你每天都是十点以后才到单位,尤其是上周二和周三,上午根本见不到你,都是下午才来。而且来了以后就在办公大厅坐了不到一个钟头,拔起脚来就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工作纪律当成什么了?”

何威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这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什么事儿。再说了,这位副处长与自家老爸一直合不来,也许他觉得这样做能给父亲一个下马威。不过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还不就是领导一句话而已。

“另外我问你。”副处长显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的意思:“编号099437的那份申请材料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二三节 上门

“那份材料送来快两个星期了,一直扣在你那里没有上报,也没有按照工作流程送到相应部门进行审批。小何,你不是第一天来到工商局上班,“十五个工作日必须处理”的规定你也不是不知道。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何威有些发懵,也很意外。

他当然记得那个申领编号。“苏家菜馆”四个大字就在编号旁边。

怎么这事被人知道了?还被捅到了上面?

很多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何威忽然想起来,这里是父亲的办公室。局里领导都是一人一间,从未出现过处级领导两人合用的情况。

他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我爸呢?”

坐在高背椅上的副处长笑了,笑得很开心。

“小何,单位上的工作纪律必须执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屡次上班迟到早退,你们综合服务科的同志对你意见很大。本来看在何处长的面子上,让你进来待编先干着,现在看来你不适合现在的工作……这样吧!等会儿你到行政办那边办一下离职手续,单位上给你把工资开到这个月中,还有就是你放在单位上的个人物品,也要尽快清理。”

何威再一次怔住了。他在震惊与愕然中沉默了几秒钟,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副处长的笑容比刚才更深了“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吗?那是不是要我说的简单直接?何威,你被开除了。”

何威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你……你居然敢开除我?”

父亲在单位上很有权势。他这个处长同时还兼着副局长的职位。明年就是换届期,升任局长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再往上,就是直接进入市府。

何威觉得脑子很乱,想也不想就按照曾经的固定思维来了一句“我爸是何源,你凭什么开除我?”

副处长收起脸上的笑容“何威,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以为你父亲现在还是这里的领导?省省吧!虽说我跟老何之间有矛盾,但我们毕竟是同事。要不是看在他的面份上,你以为谁会把你放在眼里?有你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吗?你连你自己家里的事情都不清楚,还好意思在这儿冲着我嚷嚷。出去!我限你一小时内马上办好离职手续,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直接让单位上法开除通告。”

主动离职与开除,那是两码事情。矛盾归矛盾,副处长倒也没有落井下石。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何威整个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他拨打父亲的手机,是个陌生人接的电话。问清楚他是何源的儿子,对方简单说了一句“你父亲接受审查,手机暂时由我们保管”,随即,挂断了电话。

然后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是家里来了很多人,带着搜查令。

握住电话的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何威抬起头看着天空,全是阴霾,没有阳光。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人生的恐惧”。

……

贺明明交给于晓光的材料没有夸大其词,每一个字都是真实无误。

只有对某个人产生危机感,他才会想到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环扣一环,既然青灵集团全面撤资令泽州市府产生了危机意识,他们当然要全面彻查。

于晓光的检查组进驻工商局,目标核心自然是贺明明材料上提到过的“苏家菜馆”申请执照被无端拖延。在这个时候,就会出现其他人,给检查组送来更多的信息。所有矛头都对准了何威的父亲,工商局行政管理处处长何源。这些事情很容易查,而且一查一个准,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何源名下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与他的正常收入严重不符。

仅仅只是一个何威,其实没什么意思。

齐彪为什么心甘情愿帮着何威做事?还不是看在他老爸何源的面子上。如果没有一个在领导职位上的爹,谁会理何威这种毛都没有长齐的花花公子?

……

“苏家菜馆”的重新装修工作进展顺利。谢浩然与苏晓凝母女每天都会到现场看看工程进度。赶在年前完工是不可能了,但苏夜灵想要先装修出一部分,也就是一楼铺面的三分之一,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打出招牌,尝试着开张。虽然面积不大,却也可以摆下十几张桌子。

青灵集团与泽州市府达成谅解,投资计划照常进行。

何威迈着疲惫的双腿,站在人行道上,抬起头,对着正在装修的店面看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从楼上刚好下来的苏晓凝。

他怒冲冲地大步冲进去,尚未跑到近前,就被两个察觉情况有异的工人当场拦下。紧接着,谢浩然身边的两名贴身护卫走过来,像一堵高大厚实的墙,把他牢牢挡在外面。

何威透过两名护卫肩膀中间的空隙,抬手指着苏晓凝连声叫骂“你这个该死的贱货,我怎么招惹你了?不就是约你吃顿饭而已,你不愿意就算了,为什么要找人整我父亲?为什么?”

这几天何威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父亲何源收受的贿赂,以及贪污的数额非常巨大。检察院那边已经立案,家里的住房财产都被查封,银行存款也被冻结,自己和母亲被限制着无法离境。

母亲一直再找关系,到处询问父亲的案子能否从宽处理。何威比过去老实了很多,呆在临时租来的房子里没有外出,也没跟从前那些朋友联络。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昨天下午,在外面跑了一天的母亲回来了。刚进门,劈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爸爸这次被你害惨了!我在市府那边的朋友问过了,所有事情都是你惹出来的。小威,你爸爸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你弄进工商局。你为什么不好好工作?成天的迟到早退不说,还趁着上班的机会找人家小姑娘的麻烦,扣着人家申请执照的材料不办……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工商局是咱们家开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何威被打懵了。

印象中,母亲从未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倒是父亲脾气很暴躁,小时候因为学习的事情经常被揍。每当这种时候,母亲总是充当自己的保护伞,与父亲拼命地吵。

那天,何威才知道,父母一直在筹备着移民。父亲悄悄托人在加拿大购置了房产,存款转移的事情也在暗地里进行。原本想着他再有几年就退休,到时候带着丰厚的财产过去,逍遥自在。

“你把一切都毁了!”

母亲就说了这么一句。整个晚上,她都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无论何威怎么叫她,都没有答应。

这个家算是完了。

何威陪着她一直坐到天亮,然后走出家门,一路来到苏家菜馆。

苏晓凝有些慌乱,这是以往黑暗生活在她性格当中留下的深刻影响。她一直很弱,没有反抗的能力。即便是现在,身份环境与过去截然不同,可在潜意识当中,她总会觉得自己很卑微,很软弱。

谢浩然与宋耀阳都在楼上。听到楼下的动静,他们连忙下来。宋耀阳看见被护卫挡在外面的何威,当场变得暴怒起来“狗杂种,没想到你还敢来?”

何威是豁出去了。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丝毫没有想跑的意思。笑声很大,也很张狂“来啊!打死我啊!反正我爸现在被抓,家里一分钱没有,老子就是烂命一条……来啊!打死我,你他吗的有本事现在就打死我!”

“你以为老子不敢?”宋耀阳一把将苏晓凝拉到身后护着,抡起拳头就要朝着何威脸上猛砸。只是拳到空中,就被站在旁边的谢浩然一把抓住手腕,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你也真是,发那么大火干什么?何必跟一个普通人一般见识?”

谢浩然的力气很大,像钢钳般牢牢扣住宋耀阳,迫使他将胳膊放低。看了一眼挡住何威的两名护卫,谢浩然吩咐道“让开,别拦着他。”

护卫依言侧开身子,两个人对面而立。看着被他们夹在中间,脸上全是不服输神情,咬牙切齿的何威,谢浩然淡淡地说“没想到你还敢来。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怎么服气?”

何威死死盯住谢浩然,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何威有种感觉,父亲的事与他脱不了关系。在沉默中对峙了近五秒钟,何威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是你?就是你在背后告我父亲的状?”

谢浩然平静地笑了“更正一下,那不叫“告状”,应该叫做“举报”。”

心中猜想被证实,何威一下子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上冲。他想也不想挥起拳头就朝着谢浩然头上猛砸,同时厉声尖叫“……我要杀了你!”

他根本近不了身,旁边的护卫缩低身子,一个扫蹚腿将猛扑的何威绊翻。他失去平衡,重重扑倒在地上。另外一名护卫闪身上前,抬脚狠狠踩住他的背。何威用力挣扎了几下,连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第四百二四节 安心

谢浩然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何威那张充满屈辱和不甘的面孔,淡淡地说:“你父亲贪污了上千万公款,还收受了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的贿赂。就算我不举报,别人也会举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居然把问题怪罪到别人头上……哼!我看你简直就是活在幻想世界,除了你自己,其他所有人全都该死。”

“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怎么活?”

谢浩然根本没想过要从何威那里得到解释:“你让齐彪帮你做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以为每个人都像那样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要开这样的一家餐馆,他们要花费一辈子的积蓄。其实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想要摆脱以前的生活。你倒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你以为工商局是你家开的,想扣谁的申请表就一直拖着不办?在这个世界上,“名声”很重要,尤其是对于女人。你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你口口声声说我举报你父亲毁了你的家庭,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做的那些事情?你以为那些贿赂他的人是脑子坏掉了白白给他好处?你以为他贪掉的那些钱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

“你太天真了。”看着双眼发红,一声不吭的何威,谢浩然摇摇头:“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护卫们让开,满面麻木的何威缓缓从地上爬起。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衣服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转过身,慢慢走了出去。

看着他已经走到外面的背影,宋耀阳问:“你怎么不把这小子好好收拾一顿?”

“没那个必要。”谢浩然语气平缓:“他已经没有勇气闹下去。他知道不是我们的对手。如果他父亲还在那个位置,今天他肯定不会一个人过来……其实现在这个样子也好,让他活着,什么也没有,从高高云端上跌落下来,与从前截然不同的身份活着,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

过年了。

泽州的新年与华夏北方其它地方没什么不同。除了挂满街头的红灯笼,还能听到零星的爆竹声。虽说这些年人们越来越注重环保,很多地方对炮仗这种从古老时代流传下来的东西已经禁放,可泽州这方面规定没有那么严格,尤其是在城市郊区,靠近村落的地方,大人小孩都喜欢爆竹,空气中也随时带有一股淡淡的火硝味。

贺明明与青灵集团泽州分部的员工很是努力。在新年的前两天,也就是赶在除夕之前,市区开张的超市分店数量达到了六家。

超市方面准备的货源数量充足,完全可以满足顾客的需要,更重要的是价格便宜。

泽州的物价低于沪州。谢浩然并未因此就维持原先的基础定价。青灵超市现在打出来的广告当然还是吕静蓉代言,只是在巨幅广告的醒目位置多了这么一句话:新年期间,本超市所有商品八折优惠。

灵玉橘销售专柜的设置没有在泽州引起太大轰动。这种果子虽然好,但是真正明白其中妙处的人不多,而且必须吃过以后才会产生明显的体质变化。再加上青灵超市在泽州新开分店,广告宣传也是刚投入不久,售卖窗口也就并未排起长队,很多人只是看看“单枚一百元”的价格,就摇摇头走了。

与熙熙攘攘人群密集的超市购物区比较起来,灵玉橘销售专柜显得很是冷落,无论导购人员还是保安都很清闲。

识货之人还是有的。不断有人询问是否可以多买,得到的回复同样还是那么严苛。

“苏家菜馆”新开部分的装修已经结束。苏夜灵喜欢植物,餐厅空间用各种蔓藤与垂吊植物分隔开来。整体显得不那么拥挤,格调清新。因为面积够大,再加上后厨也是新的,众人一商量,决定把年夜饭安排在新餐馆里,也当做是对新开餐馆的菜肴口味尝试。

方芮娘家在的远,泽州这边的亲戚,主要是早逝丈夫苏哲的远亲。过年就图个热闹,场面上的礼仪万万不可缺少。方芮早早就给乡下的张茂元老汉打电话,请他到时候来城里吃年夜饭。茂元老汉当时就回复说按照风俗,要在村里过年,走不开。方芮就在电话里客套了几句,原本以为事情过了,没想到除夕那天早上的时候,苏兰仙带着女儿苏英菊与儿子苏禄,拎着一些礼物敲响了房门。

大约半小时后,蒲春燕也带着女儿蒲雨兰来了。

说起来很巧,她们那天就在茂元老汉家里,他接到方芮电话的时候,两个人都在旁边听着。

方芮觉得既然来了,那就都是客人。何况人家还带着礼物,从来就没有过年时候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说起来大家也沾亲带故,既然人家上门拜年,那就晚上约了一起吃年夜饭吧!

新餐馆的厨房里很热闹,苏兰仙与蒲春燕也跟着打下手。她们两人尽量避开,没有谈及遗产分配的问题,方芮也总是把话题往其它方面引……这种时候,厨房里所有事情都是当家的女人说了算,一大家人嘻嘻哈哈,气氛融洽,很是热闹。

谢浩然对苏兰仙与蒲春燕相互冷眼有些看不惯。他走到苏夜灵身旁,皱起眉头低声道:“姑姑,外婆这是怎么了。今天是我们家里聚会,没必要把她们也带过来。说是拜年,最多回赠她们点儿礼物也就是了。要我看,真没必要这样做。”

“嘘!小声点儿。”苏夜灵把手指竖在嘴唇中间,拉着谢浩然走到僻静位置:“你以为你外婆是老糊涂?其实还是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不管怎么说,苏兰仙毕竟是外公那边的人,蒲春燕虽说跟咱们不是一家,但她毕竟也是七拐八绕的亲戚。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坐下来吃顿饭,热闹热闹也好。”

谢浩然慢慢摸着下巴,耸了耸肩膀:“希望如此吧!”

两个远房亲戚之间没有发生争执。她们一直围在方芮身边,一边做菜,聊得很是热火。

苏兰仙管苏哲叫“三叔”的。她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方芮,很是殷勤,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三婶儿,这白菜交给我来弄吧。得切细点儿才好吃。饺子馅儿就这样,越细越好,吃到嘴里才越嚼越香。”

“这猪肉好啊!真正是七瘦三肥。换在我们那里想要买到这种肉可不便宜,还得看卖肉的脸色。都是一刀切,好就好,不要也得要。还是三婶儿你们城里方便,手里有钱,想买什么都行。”

汆过水的白菜整整齐齐码在案板上,苏兰仙围着一块红布腰群,在那里卖力地把白菜切成细丝,然后剁碎。她也许是累了,抬起头,用羡慕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个尚未开张的新店内部装饰,笑着看了看正在旁边剥着大蒜的方芮,用很随意的口气问:“三婶儿,这饭馆你们打算年后就开张?”

方芮专心剥着蒜皮,没有在意,随口答道:“过几天就开张。可能初五,也可能初六。具体怎么弄,看夜灵和小然是怎么商量的。”

苏兰仙有些意外,手里切菜的速度放慢了些:“三婶儿,这么大一个店面,盘下来大概得花不少钱吧?”

青花瓷碗里新剥的大蒜已经填满了碗底。苏兰仙的问题很正常,方芮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点头道:“还行吧!”

苏兰仙对房价的兴趣显然要比包饺子这件事浓厚得多:“三婶儿,我听说城里的房子很贵。尤其是在这一带,没有几百万根本买不下来。”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把事业有成的年轻后辈挂在嘴边。谢浩然是家里的骄傲,又是他一手把全家从贫困破败的环境中拯救出来,身为这个家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听到苏兰仙这么一说,方芮顿时变得尤为自豪,也不自觉的在这个院方亲戚面前多了几份炫耀心理。

她抬起手,指了指天花板,笑道:“这房子楼上楼下是归拢在一起卖的。小然和夜灵操办,具体花了多少钱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两千万左右。加上契税和后来的店面装修,林林总总的,大概又是两百万左右的样子。”

苏兰仙整个人站在那里僵住了。握在右手的菜刀悬在半空,半天也没有落下去。

两千万!

这个数字对她产生了与超大当量核弹没什么区别的巨大震撼力。

苏兰仙的确是苏哲的远房亲戚。

她此前对苏哲这个排资轮辈的“三叔”并不感冒。很正常,苏哲只是一个学校里的老师,即便是大学教授,在苏兰仙看来也属于口袋里没几个钱的“穷书生”,属于没必要往来,说不定自己还得往人家身上倒贴钱,沾染上一身晦气的穷亲戚。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原本看不起的亲戚,偏偏成为了丈夫财产分割问题上的重要见证者。



第四百二五节 我觉得她在打你的主意

苏兰仙对此毫无办法,她没读过书,也不知道法律的威严性与严肃性。原本以为在家人和族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把死鬼丈夫的财产统统拿过来,没想到丈夫早早就立下了遗嘱,而且基本符合分配原则。这种事情就算闹到法院,自己同样无法达到目的。

吵架闹事,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人数量越多越好。否则,苏兰仙也不会从思维角落里翻找出苏哲这个远房亲戚的相关信息,大老远的把方芮请了过去。

虽说得到所有财产的愿望落空,却也让苏兰仙得到了一些好处。方芮在丈夫丧席上主动拿出五万块钱主持丧事,那个死鬼风风光光下葬,苏家在张家村人当中也被交口称赞,得到了大好名声。

等到后来,知道的事情多了,苏兰仙觉得有必要与方芮这个“三婶儿”好好拉拉关系,这才破例在大年三十上门,赶着过来包饺子。

两千万是什么概念?

尼玛那个死鬼丈夫留给我们母子仨人的房产加存款,林林总总也就是百来万的样子。而且那房子要住,所谓“值钱”,也就是停留在纸面上与想象空间的数字。

卖房子与买房子截然不同。一个是拿出真金白银,一个是把手里值钱的东西卖出去。一进一出,就能看出各自的经济实力。

两千万啊……苏兰仙觉得心跳得厉害,一下子变得口干舌燥。她觉得自己今天带着儿子女儿主动上门很是聪明,于是继续试探着问:“三婶儿,我听外面的人说,“青灵超市”也是你们家开的?”

方芮已经剥好了大蒜,站在水池边上冲洗白白净净的蒜瓣。她没多想,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于是点点头,随口答道:“那是小然的公司。”

这句话里的具体指向性在苏兰仙看来并不重要。她知道谢浩然是方芮的外孙,也知道谢浩然的父母早逝。按照村里的规矩,长辈对小辈的东西有着绝对性发话权。换句话说,青灵超市虽说是谢浩然的公司,其实也就是苏家的产业。

青灵超市值多少钱?

这个问题苏兰仙没敢问。虽说她不太聪明,却不是那种没有见识的农村妇女。泽州目前新开的青灵超市共有六家分店,听说年后还将有更多的分店覆盖全市。现在,光是脚下这家尚未开张的“苏家菜馆”房产价值就超过两千万,那么青灵超市所有分店加起来,总资产数额还不得上亿?

手里的菜刀偏了一下,还好苏兰仙反应快,差点儿没把手指头切断。

她连忙收拢胡思乱想的念头,双手拖着案板,往方芮所在的方向挪了十几公分。距离近了,说话态度也变得越发亲昵,表情也掺进更多谄媚的成分。

“三婶儿,你啥时候有空回咱们村子里看看啊?过年的时候村里可热闹了,家家户户都放鞭炮,比城里好玩多了。”

“三婶儿,你得带着女儿孙子回村里多走走才是啊!三叔去得早,村里很多老人提起他都翘大拇指。说三叔是村里的文化人,还说三婶儿你什么时候回去,他们都想好好跟你聊聊。”

“三婶儿,这青灵超市是小然一个人出的钱,还是你们一家子凑的份子啊?我看好多地方都有新店开张,这生意做得可不小。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要置办年货,超市里还不得赚钱赚到疯,数钱数到手软啊?”

方芮就算再是思维麻木,话说到现在,也多多少少听出了苏兰仙的话外音。她笑了笑,没有搭话,只是忙着手上的事情。

苏兰仙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她当然能看出方芮对自己这些话的回避态度。不过人一旦认准了某件事情,就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就算面前有重重障碍,也会想着办法寻找迂回。她装作对一无所知,脸上几乎笑成一朵菊花,边切着白菜边说:“三婶儿啊!我想求您件事儿。”

方芮看了她一样,脸上挂着笑,很是小心地回答:“大家都是亲戚,没什么求不求的。能帮的忙我一定帮,可要是事情太大,我也没有办法。”

“不大!不大!对三婶儿来说绝对不是大事。”苏兰仙忙不迭的接上话题,脸上浮起一丝恳求的神情:“是这样,我们娘仨虽说在县城里有套房子,可是他爸去得早,这家里没有个顶梁柱肯定不行。我们家英菊和小禄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我寻思着,他们现在还年轻,得多学点儿东西,可是现在这社会很乱,说不定出去以后跟着坏人就走了歪路。三叔是读书人,三婶儿您也见多识广,小然就更厉害了,现在就能开这么多超市,以后肯定更不得了。”

方芮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面带微笑看着苏兰仙,耐心等待着她的下文。

苏兰仙偏头往屋内看了看,压低声音:“三婶儿,您能不能跟小然说说,让我们家英菊和小禄到他的超市里上班?”

方芮有些迟疑。苏兰仙毕竟是自家亲戚,这要求也不算过分。想了想,她说:“我可以跟小然提一下,但是具体能不能答应,还得看小然的意思。”

苏兰仙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她的笑容比刚才深厚了许多,话里话外恭维着方芮:“这工作的事情还不是三婶儿您一句话。小然是您的孙子,当然是三婶儿您说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听着做什么。”

方芮没有直接答应。她笑了笑:“那我跟小然说说吧!不过成不成的,我也不敢保证。那是小然的公司,进去都有规矩,要考试的。”

……

和面需要技术,也需要力气。

谢浩然卷起衣袖,坐在矮板凳上,慢慢和着盆里的面粉。贺明明双腿并拢蹲下,不断给盆里加着水。

浦雨兰走过来,蹲下身子,看着双手沾满面粉的谢浩然,笑道:“表哥,还是我来弄吧!”

不由分说,也不管谢浩然愿不愿意,她双手抓住面盆边缘,拖到面前,动作熟练地做了起来。

平心而论,她面和的不错,但是谢浩然从小就没少做这些事情,只是浦雨兰来的很突然,令他猝不及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样双手平抬在半空,很是有些尴尬。

蒲雨兰抬起头,手上揉面的动作没有停下,冲着谢浩然甜甜地一笑:“表哥是干大事情的人,这种活儿你做不来的。你去洗洗手,陪奶奶说会儿话吧!”

当地习俗,蒲雨兰这个辈分管方芮叫“奶奶”。

谢浩然点点头,随口答应:“行!那面就交给你了,回头弄好了一起包饺子。”

“哎!”蒲雨兰脆生生回应道,脸上笑容比刚才更甜了。

厨房里很忙,苏夜灵和苏夜云在拌着肉馅,苏晓凝陪着宋耀阳切黄瓜洗海带,准备着凉菜。一下子手上没了事情,谢浩然也乐得偷上几分钟懒,他走到房间外面,站在人行道上,拿出香烟,点燃一根慢慢吸着。

贺明明跟着他的脚步出来,偎依在身边,柔软的身体部位轻贴着谢浩然胳膊,低声轻笑道:“看不出来啊!你在家里还挺受欢迎的。”

谢浩然没听懂她话里的潜台词,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很正常啊!”

贺明明用手指在他腰部的软肉上用力掐了一下:“你没发现你那个表妹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儿吗?”

谢浩然没搞清楚具体指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芷兰怎么了?她很正常啊!”

“我没说芷兰。”贺明明嗔怒地又掐了一把,手指用上力气,还狠狠拧了半圈:“我说的是蒲雨兰,正在和面的那个。”

“她?”谢浩然从未朝着这方面想过,不由得愣住了:“她不就是帮我和面吗?怎么了?”

“反正我瞧着她看你的眼神有问题。”贺明明冷哼了一声:“我是过来人,谁的眼睛里有毛病,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谢浩然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你想多了吧?我跟她那个亲戚八竿子也打不着,要不是外婆跟张家村那边的关系,我跟蒲雨兰怎么也扯不上关系啊!”

贺明明很冷静:“她今天跟上次见面的时候很不一样。化了妆,衣服也是新的。从进门的时候起,那双眼睛就跟粘在你身上似的。你走到哪儿,她就看到哪儿。”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真的?”

他知道贺明明不会乱说话。尤其现在是在外婆家里,还是过年。

“我觉得她在打你的主意。”贺明明忽然笑了,眼睛里透出无限的魅惑:“年轻英俊的大表哥,就读于华夏最顶级的高等学府,青灵集团的掌权人,身家超过几千个亿……啧啧啧啧!要换了我,主动倒贴着也愿意啊!”

谢浩然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对着那张柔软鲜润的嘴唇狠狠吻了下去。贺明明一时间没有提防,只能任由他肆意妄为。旁边有几个人走过,看到这一幕,纷纷侧目,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第四百二六节 它一定很值钱

良久,贺明明才从谢浩然的怀中挣脱出来。她连忙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嗔怒地压低声音:“你干什么啊!也不怕人家看见。”

谢浩然很是无所谓地再次将她拢进怀里:“怕什么,你是我老婆,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结婚了。既然你对我不放心,我就做个样子,让别人好好看看。”

贺明明眼底浮起一抹幽怨:“我对你当然是放心的。可是这世上的诱惑太多了,你不想要,别人偏偏主动贴上来。说起来……还是你太优秀了。”

带着寒气的风扑面而来。看着她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面颊,谢浩然笑着摇摇头,将她搂得更紧了。

……

年夜饭吃得热热闹闹,苏兰仙与蒲春燕都颇有颜色,尽管两个女人之间相互不对付,却也谨守这底线,没有在苏家家宴上闹出纷争。席上大家相互敬酒,气氛融洽,方芮不断的感慨:家里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的确是比往年热闹了很多。

外婆一家的老宅子虽说是从当年强占者手里要过来,重新装修后倒也焕然一新。房子很大,小区内部规划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停车位太少,以至于公共道路大多被用于停放车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年的城市建设与规划者从未想过,华夏大地上居然有一天能奔驰着这么多家用车辆。想当年,幸福富裕的生活概念,仅仅只是人均住房面积达到一个很低的标准就已经足够。

时代在变,人们也在变。

初一的早晨,络绎不绝有人上门拜年,苏家变得门庭若市。

全家人昨天晚上看春节联欢晚会,通宵打牌,玩得很晚。还是苏夜云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想着大概是昨晚回去,今天早上又来家里继续玩的苏兰仙或蒲春燕,再加上刚醒过来的时候睡眼惺忪,就没在意。她趿着拖鞋,穿着睡衣裤,打着呵欠,头发乱蓬蓬的,打开房门,就看见外面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

她瞬间变得警觉,下意识把敞开的房门朝外面压,只留出很窄的一条缝隙:“你们是谁?”

为首的中年男子面带笑容:“你好,请问谢浩然住在这儿吗?”

“你找小然?”苏夜云的防备心理顿时打消了大半。她上上下下好奇地看着吕梦宇:“你是小然的朋友?”

来人点点头,笑道:“我叫吕梦宇,从滇南过来的。”

这是苏家最早的一位客人。

吕梦宇带来了很多滇南特产:全国有名的宣城火腿、满满几大箱子瓶装的辣椒油鸡棕、景城的红糖、滇南顶级的精品香烟……考虑着谢浩然离开滇南的时间不算短了,吕梦宇还带了些干米线。这东西市面上很多,但是质量良莠不齐。这些干米线是吕家自产,浸在水里很快就能发开,煮出来的口感虽说不如新鲜米线那么好,却也是真正是家乡味道。

宋家有两个人上门拜年,排字论辈,都是宋耀阳的叔叔。他们态度恭敬,按照修炼世界的规矩,对谢浩然行了一派掌门之礼。各种燕京特产装了几大口箱子,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珍贵草药。

苏兰仙与蒲春燕仿佛是有约定,两个人像昨天一样,各自带着儿女早早上门。到的时候,宋家拜年的人刚进来不久,房门开着,站在外面就能听见里面说话,还能看见摆在客厅里,已经被谢浩然收进储物戒指很大一部分,却仍有少许,也就是足足两个大号旅行箱的礼物。

察觉到外面有人,谢浩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对宋家来人做了个修士之间通用的禁声手势,对方会意地点点头。等到苏兰仙等人进来,看到客厅地面上那两口打开的箱子,顿时觉得瞠目结舌,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红珊瑚从上古时代就是珍贵之物。这里所说的“红珊瑚”,并非市场上常见的普通珊瑚,而是取自珊瑚核心,通体晶莹,与结晶体相似的那部分。按照现代人的分物观点,这东西应该叫做“珊瑚晶”才对。

红色珊瑚很多,可是通体鲜红,剥开外层附着物后,核心部位仍为大红色的珊瑚结晶却凤毛麟角。这东西在普通人看来的确珍贵,却只是单纯以金银论价。对于修士,珊瑚结晶是独处精修的上佳静心之物,甚至超过了传统所用的纯净碧玉。

当年石家与王家斗富,石崇拿起铁尺砸碎的“红色珊瑚树”,指的就是这种红色珊瑚结晶。

宋家的礼物不可谓不重。放在箱子里的这株红色珊瑚结晶足有半米多高,呈散开的扇形。这对修士来说,足以算是真正的宝物。即便是放在普通人的拍卖场里,价值也要以“亿”为单位。

另外一口箱子里的礼物也是红色珊瑚晶。只是体积没有这么大,与成年人拳头差不多。但是数量很多,林林总总至少有好几十块。

苏兰仙从未见过红色珊瑚结晶。但她不是笨蛋,一眼就能看出这东西很值钱。看着方芮和其他苏家人没在客厅里,她不禁心里一阵痒,忍不住走过来,指着那株体积最大的红色珊瑚结晶,问谢浩然:“小然,这是什么东西?”

谢浩然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

说着,他把视线转向站在对面的宋家来人,认真地说:“家中事务繁忙,改天回燕京,我一定登门拜访德光、德明两位长老。二位远来是客,这里的房子小了些,无法招待。这样吧,我在附近的酒楼订了桌子,晚上咱们聚一聚,好好喝几杯。”

吕梦宇和宋家来人颇有眼力,听到这句话,吕梦宇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谢浩然旁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今天很忙。我们算是来的早了,等会儿肯定还有更多的人上门拜年。这里无论如何是挤不下的。这样吧!就不给你添乱了,我们先回酒店去休息,晚上一起喝酒。记住啊!菜一定要多,酒一定要够,而且喝了以后不准作弊。”

谢浩然笑着应道:“没问题,回头我打你电话,再约晚上吃饭的地方。”

贺明明已经起来,她以超过所有女人的惊人速度,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梳洗化妆的全过程,光彩照人出现在谢浩然身旁,落落大方找对众人打着招呼。吕梦宇与她很熟,就约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聊,谢浩然在旁边反倒成了陪衬,几个人就这样一边说笑,一边朝着门外走去。

电梯房的格局都差不多,送客也就是送到门口。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等到谢浩然与贺明明转身回来,刚跨进房门,就看见苏兰仙弯腰蹲在那两只敞开盖子的大号旅行箱前,一块拳头大小的红色珊瑚结晶已经被她塞进衣服口袋,手里还拿着另外一块。

贺明明穿着高跟长靴,鞋跟走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看到返回屋里的谢浩然,苏兰仙那张皱纹密集的老脸上丝毫没有偷拿东西被发现后的羞愧表情。她笑眯眯地抬起头,一手紧紧按住左边鼓鼓囊囊的衣袋,另一只手略微抬起,用力攥紧拿在手里的红色珊瑚结晶,语气讨好,表情谄媚:“小然,这些红色石头挺漂亮的,姨妈要一块,我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玩。”

谢浩然用深黑色的眸子注视着她,淡淡地说:“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对不起,请还给我。”

说着,他平平伸出右手。

苏兰仙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化,眼睛深处却闪现出一丝恼怒。她笑着点点头,弯下腰,把手里的那块红色珊瑚结晶放回箱子:“好,好,好,不给就不给,我就是看着这个红色喜庆,想拿回去给家里小孩做个玩具。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嘛,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

看着她正准备站直身子,谢浩然的语调依然冷漠:“还有你口袋里的那块,也拿出来。”

苏兰仙下意识用手捂住那个部位,但是薄薄的布料根本无法掩盖从衣袋内部高高凸起的那一块。

谢浩然的神情冷漠,声音充满不可置疑的威严。

这段时间苏兰仙与方芮接触的机会多,很多事情都有听闻。什么谢浩然考上了燕京大学,什么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小然买的,还有青灵超市也是小然名下的产业……总之,这个家里几乎所有事情都与“小然”有关。他在这里身份超然,不要说是苏夜灵和苏夜云两位姑姑,就连方芮这个外婆都对他极其重视。

苏兰仙有些害怕。在谢浩然面前,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年龄是一种优势。虽然大家是亲戚,可是自己这个“姨妈”无法用语言命令对谢浩然,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平平淡淡,算不上亲近,尊重的成分就更少。

虽然不知道这种红色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凭借经验,苏兰仙断定它一定很值钱。

第四百二七节 拜年

尼玛的,苏家也是走了狗屎运,大清早就连续有两拨人上门送礼。苏兰仙一直在懊悔自己来得晚,没看见吕梦宇的礼物。按照那两个姓宋客人礼物的贵重程度,推断下来,估计价值与这些红色“石头”差不多。

村里的规矩,过年过节的,只要客人上门,哪怕是再贵重的礼物,都会当场散一圈。比如礼物是烟酒,那就拆开包装,在客人中间发烟,午餐的时候一起喝酒。如果礼物是水果糖块,同样也是当场就分发给众人,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苏兰仙还见过上门送电视机的,那是很多年前,一户人家外出打工的女儿回来,带着一台在当时算是高档商品的彩色电视机。那家人接上电源和天线,大伙儿高高兴兴看了一整天。

礼物是可以分的。用村里的话来说,就是“见者有份,人人有份”。

看着苏兰仙站在那里迟迟不动,谢浩然皱起眉头,提高音量:“我再说一遍,那是别人送我的礼物,请你还给我。”

蒲春燕拉住女儿浦雨兰的手,母女俩坐在另外一端的沙发边角,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苏英菊看着满面冷漠的谢浩然,连忙走到母亲身边,不动声色扯了扯她的衣角,抬头对谢浩然笑道:“表弟,你别在意,我妈有时候就是会犯糊涂。”

苏兰仙却不这样认为。

被人当众说穿,而且指明了要自己把装进口袋的东西拿出来,简直就是肆无忌惮的打脸。尼玛的,老娘好歹也是你的姨妈,你这明显是把我当小偷处理,让我这张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她用力甩开女儿的手,怒意伴随着身体里猛然腾起的火苗,在脸上迅速形成一大片红色。下意识地将手插进衣袋,刚拿出那块珊瑚结晶,苏兰仙立刻后悔了。

我凭什么一定要把这东西还给你?

没错,这的确是别人送你的礼物。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可是你的姨妈啊!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得听你的?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贪婪已经从幼苗茁壮成长为大树,在苏兰仙的脑子里深深扎下了根。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感知力就是如此奇妙。尽管苏兰仙此前从未见过红色珊瑚结晶,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价值,可是就在此时此刻,她清清楚楚产生了一股奇特思维————这东西非常值钱,也许还要比自己想象中贵重得多。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可能是上千万。

你有那么大的一箱,为什么不能给我一块?

家里来了客人,昨天晚睡的主人纷纷醒来。方芮的动作没有贺明明那么快,她简单梳洗了一下,在手心里捺了一点面霜,用两只手掌抹开,慢慢擦着脸,走出洗手间,正好被满脑子怒火却又没地方发泄的苏兰仙看见,赶紧跑过去,仿佛杨白劳看见救星那样连声叫道:“三婶儿,你来得正好,你来给我评评理。”

方芮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脸懵懂被苏兰仙拽住胳膊,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老虽老,方芮却不糊涂。尽管苏兰仙巧舌如簧,方芮还是很快抓住了问题核心。

“你是说,这是别人送给小然的礼物?”她指着放在地上的那两只旅行箱,认真地问。

苏兰仙连连点头,连珠炮般的话语根本没打算给方芮思考的机会。她愤愤不平地看着谢浩然:“不就是一块石头嘛,人家送了他那么多,给我一块又能怎么样?都说了不是我自己要,是想拿一块回去给小孩子玩。咱们老家村里都这样,谁家来了客人都会上门去热闹一下,礼物都会拿出来分分,这有什么……”

方芮打断了她的话:“兰仙,那是在你们村里。我们家可没有这个规矩。”

苏兰仙猝不及防,灵活的舌头一下子仿佛被打了结:“三……三婶儿,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方芮认真地看着她:“那是小然的东西。他说给,你才能拿。”

蒲春燕在旁边看着,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苏兰仙不禁有些发急,声音也提高了许多:“三婶儿,不就是一块石头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芮平静地看了她几秒钟,伸出手:“兰仙,把你手里的那块石头给我。”

苏兰仙瞪大了眼睛,紧张愤怒的神经绷紧了肌肉。她很想什么也不管拔脚离开这间屋子,可是她没有这个勇气,也不敢这样做。

方芮看穿了她的心思,认真地说:“如果你一定要按照你们村里的规矩,那以后就别再叫我三婶儿。”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显。如果不是看在亡夫的面子上,方芮也不会与苏兰仙来往。其实有没有这门亲戚,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把红色珊瑚结晶放回箱子的时候,苏兰仙觉得眼前仿佛有厚厚一大摞钞票长了翅膀,就这样远远飞走,再也不会回来。

……

上门拜年的客人更多了。

南宫镇平像个黑帮大佬。他带着十几号人,扛着几只大号旅行箱。苏家的房子虽大,一下子就被挤得满满当当。这家伙很是张扬的与谢浩然拥抱了一下,就让手下显摆般将箱子顺序打开。

顶级茶叶、南宫家自制的密酒、造型古朴的玉器……除此而外,还有一张数额很大的银行卡。南宫镇平趁着握手的时候,不动声色递给了谢浩然。

年轻人很活泼,他很乖觉地给方芮行礼,然后就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样腻在方芮身边,说着讨人喜欢的话,把方芮乐得哈哈大笑。看上去,南宫镇平更像是她的亲外孙。

丰家和甄家都派人上门拜年。虽然丰树理和甄勤琴没有亲自到场,两家却不约而同送来了同样的礼物————一幢别墅。区别在于,丰家赠送的房产位于燕京,甄家的赠礼却在泽州本地。

临近中午的时候,药神院的三位副院主同时登门。因为有普通人在场,方玉鲲等人无法对谢浩然行掌门之礼。他们的礼物同样丰厚:除了炼丹所需的奇花异草,范醉还送来了一块重达九十九公斤的黄金。

那是一块很大的金属。药神院经营多年,虽说没有白色凶虎炼制那般容纳空间广大的储物戒指,却也有着一条储物腰带。那是“北地三杰”当年从一个高阶神父手中得到的战利品。范醉就这带着金块过了安检,上了飞机。

老虽老,大大咧咧的粗鲁性子却没有改变。范醉显然是想给谢浩然这个药神院实际掌控人一个惊喜。就在方玉鲲与刘蓓分别与坐在客厅正中的方芮见礼之后,范醉这个身量高大的巨汉大笑着,直接从储物腰带里把金块抖落出来,沉甸甸落在地上。

“谢掌……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范醉及时收住了嘴,没有当着苏家人的面叫破身份。只是放在地上这块黄金,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兰仙母女三人看见了,蒲春燕母女俩也看见了。虽然范醉没有直说那团金属是什么东西,可是人人都见过黄金,就算潜意识里有“那么大一块金子肯定不是真的”之类的想法,可今天毕竟是大年初一,没道理说是上门拜年的人扛着一大块黄铜送礼的吧?

方玉鲲与刘蓓的脸色同时骤变。

贺明明反应很快,她迅速走近金块,灵活绕了半圈,挡住了苏兰仙母子与蒲春燕母女的视线。南宫镇平也走过来与她站在一起,谢浩然关注着他们的动作,就在南宫镇平与贺明明两人身体中间那条缝隙重叠消失的一刹那,他立刻施展神通,将沉重的金块收进了储物戒指。

方玉鲲脸色有些紧张,他低声训斥着范醉:“老三,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蓓连忙走到谢浩然近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谢掌门,范副院主有喝酒的习惯,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喝了一些。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很少注重细节,但我可以保证,他绝对没有坏心,也不是故意的。”

谢浩然微微点头,深邃的目光停留在范醉身上:“刘副院主,还请你转告范副院主,现在与过去不同了,万事小心总没有错。我知道他是好心办坏事,但是同样的错误,可一不可二。”

刘蓓连连点头。

房间里人很多,苏兰仙被彻底勾起了好奇心。她踮着脚尖往人群里看,想要仔细看看那块沉甸甸的物件到底是不是黄金?可是等到贺明明与南宫镇平让开,她失望地看见那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苏慎用胳膊在旁边捅了她一下,好奇地低声问:“妈,你刚才看清楚没有,那东西到底是不是金子?”

“好像是。”苏兰仙回答的声音一样低沉,其中夹杂着疑惑:“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那么大的一块,一下子就不见了。”

苏慎抬眼望着与客厅连接的卧室方向:“估计是被他们收起来了吧?”



第四百二八节 工作岗位

“好快的动作,他们一定是不想让我们看见……十有八1九是金子……不,肯定就是金子。”

何洪涛与王利丰两人相约着上门拜年。看到他们,谢浩然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和喜色:“何经理、王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王利丰还是那副胖胖的模样没有变化,他大声笑着说:“小谢,打听到你这里不容易啊!要不是老何跟你关系不错,我还不知道你在泽州。正好今天过年,就来看看你,顺便拜个年。”

“谢谢!”谢浩然认真地说:“多谢了!”

王利丰是商人,察言观色方面很有一套。他一眼就看出客厅里众人是方芮为首,于是走过去,先是对着方芮行了一礼,然后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笑道:“老太太,我姓王,是小谢的朋友。大过年的,我来得匆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啊!”

说着,他转头朝着站在门框外面的一名随行人员使了个眼色,那人连忙走过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牛皮纸信封,恭恭敬敬递到方芮面前。

信封里装着一本房产证。苏夜灵站在旁边,正好看见内页上标注的楼盘名称,一下子怔住了:“阑珊庄园?这……这也太……”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来。

阑珊庄园是泽州最近新建的高档别墅区。独门独栋,清一色的三层小楼。因为此前一心想要找房子开店,苏夜灵对房产也就尤为上心。泽州虽说是三线城市,阑珊庄园的房价却足足高达每平米两万以上。按照这个价格,眼前这本房产证的价值,至少也要上千万元。

方芮对此倒是没有苏夜灵那么熟悉,但她还是明白一套房子的“礼物”究竟有多么贵重。慌忙把房产证递了回去,摇着头道:“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王先生,你不能这样。”

王利丰哪里肯收:“老人家,小谢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他管我叫“王大哥”,那就是我的兄弟。一套房子而已,真的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倒也实诚。当初要不是谢浩然看穿了罗伟昌朱胜京那些人的骗局,王利丰估计已经被骗得浑身上下连内裤都不剩。

两个人正在相互推辞的时候,秦政来了。

“好热闹啊!”面对站满了人的客厅,秦政没有丝毫拘束。他走进来,看看四周,从人群里找到了谢浩然,快步走过来,笑着握手行礼:“新年快乐。”

谢浩然笑着回礼,脸色有些发愁:“你们怎么全都凑在这个时间过来?房子小,挤不下了。”

“那我拜过年,送完礼就走。”秦政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从衣袋里拿出一只首饰盒,递过去:“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黑色的首饰盒表面镶嵌着银色“卡地亚”商标。谢浩然打开盒盖,看到一只造型古朴的打火机。体积比普通打火机大了三分之一,机身下半部分是一块通体透明的碧绿翡翠。上半部为银质,表面雕刻着美丽的花纹,做工精巧。

这是今天所有礼物当中,谢浩然最满意的一件。他盖上首饰盒,笑着说:“谢谢!我很喜欢。”

秦政也笑了:“喜欢就好。泽州我还是挺熟的,我在这里有个投资项目。我估计过年这段时间你会很忙,就不打扰了。改天咱们另外约了吃饭。”

蒲春燕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谢浩然。她关注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秦政拿出首饰盒的时候,蒲春燕觉得眼睛仿佛被某种锐利的东西刺了一下。她把头部偏朝站在旁边的女儿,声音压得非常低:“看到了吗,那个盒子上有“卡地亚”的商标。”

浦雨兰默默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热切与渴望。

热闹的人流直到中午两点左右才逐渐散去。作为主人,谢浩然当然要送着这些上门拜年的客人出去。下了楼,走到外面,他才发现平时空旷的小区院子里停满了各种豪车。数量多达上百,就像一个缺少了美女模特的汽车展示会。

楼上楼下,单元门外面,站满了小区住户和邻居。

“啧啧啧啧!不得了,这么多人都是来给苏家拜年的。”

“你说的苏家,是很早以前当老师的那个苏哲吗?”

“没错,就是他。”

“咝……苏哲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老苏家里有个很厉害的年轻人,今天来的这些,大概是他的朋友。”

“这肯定是装模作样,谁会上门拜年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又不是结婚,弄那么大排场有意思吗?”

“这好像不是故意做样子吧?你看看这些车牌,有滇南省的,这个是江流省的,还有那个,是川连省的……这车子可以到外面花钱租,车牌可不行。”

拜年的客人来得快也去得快。反正晚上订好了酒楼吃饭,再加上苏家的确坐不下这么多人,大家也就各开各的车散去。只是客人走了不到一半,又有十几辆外来的车子要进入小区,一时间堵在那里,又惹得众人围观。

是庞宁的车队。来人除了他和东山省分堂的几位副堂主,还有药神院在邻近几个省份的分堂头目。

拜年送礼的程序一次次重复着,等到下午时分,谢浩然把庞宁单独留了下来,叫上贺明明,三个人在卧室里关上门密谈。

“匡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这是谢浩然近段时间最关心的事情。

“已经开始有反对的声音了。”庞宁是计划的执行者:“但就目前来说,声音还不是很大,还需要时间和宣传。”

谢浩然从未想过会在匡州遇到那种事情。

如果仅仅只是“灵玉橘”这个品牌被仿冒也就罢了。解决方法很多,他也愿意为此花钱打假。

伍家雄的出现,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种强大的势力叫做“家族”。

伍家稳让他明白,正常的逻辑在某些地方并不适用。

最简单直接的做法,当然是杀人立威。“修士一怒,流血千里”。这话并非毫无依据,从古至今有太多的国家被灭,人类文明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其中当然有着修士参与,只是没有被历史记载下来,无法被普通人知晓。

匡州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杀了伍家雄和伍家稳,固然可以解决问题。

可是以后怎么办?

肯定会出现第二个伍家稳和第二个伍家雄,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懦弱的工商局副局长孙泽羽一定活得很憋屈。

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谢浩然要玩一把大的。

“计划的第一部分执行得怎么样了?”他问庞宁。

庞宁连忙回答:“目前为止,完成了百分之六十。我们的后续工作正在稳步进行,预计到下个星期,就能完成所有的部署。”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

何洪涛与王利丰这些人今天之所以上门拜年,并非只是单纯因为受过谢浩然的恩惠。之前离开匡州的时候,贺明明就把计划资料转给王倚丹,要求集团总部与所有往来的商家进行联络。南宫世家、王家和甄家、贺家以前的商业网络、药神院覆盖下的各个省份……总之,一张巨大无形的黑网正在形成,只要时机一到,谢浩然一声令下,就会铺天盖地将整个匡州死死罩住。到时候,一切都将发酵,而且还是呈几何倍数的形式无限扩大。

庞宁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资金。他小心翼翼地说:“谢掌门,您制订的这个计划好虽好,但是消耗的资金数量也大。要我看,这其实是杀敌三千,自损一万的做法啊!”

话没有说反,的确是“杀敌三千,自损一万。”

谢浩然淡淡地说:“修士有修士的规矩,我们不能对普通人出手。不过,社会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金钱已经成为很强大的武器。这一招还是我从美国人那里学来的。有时候,钞票比刀子管用得多。”

上位者的意志必须得到执行。庞宁不再对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思考片刻,认真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实施第二步骤?”

“越快越好。”谢浩然的声音很冷:“只要你那边完成部署,我会立刻下令实施。我没那么好的耐心,那些人既然做了,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

商谈完毕,从卧室里出来,方芮叫住谢浩然,进了书房。

“小然,你兰仙姨妈说是想让英菊和小禄去你公司里上班。你看看这事情到底行不行?”

方芮说话很讲究措辞:“我也是受她之托,跟你说说。这个事情虽然是外婆开口,但是具体的决定权还是在你,不勉强。”

谢浩然有些意外:“外婆,您是说,苏英菊和苏禄想去青灵超市上班?”

方芮脸上露出无奈的笑:“你兰仙姨妈说了,英菊和小禄没有工作,虽说家里还有些钱,却不能坐吃山空。这人活着,总得挣钱养家才是。”

谢浩然回答的很爽快:“行,让他们来吧!外婆您告诉她,让他们明天上午到青年路的那家青灵超市报道,那是我们公司在泽州的分部。”



第四百二九节 我是吃软饭的

新年的早晨有些微冷。

苏英菊与苏禄早早来到指定地点,上了三楼,走进超市办公室。负责接待的是一名姓杨的女主管。她笑容可掬,让两人分别填写表格,收了身份证复印件,带着他们离开办公室,走进位于三楼的员工休息室,递给兄妹俩一人一套橘黄色马甲式制服。

马甲很合身,苏禄却觉得穿在身上感觉不太对劲儿。这时候,一对穿着同款制服的中年男女走了进来,杨主管先对苏英菊介绍那个身材微胖的短发女子:“小苏,这是销售三组的刘组长。你今天刚来,先跟着刘组长熟悉一下商场里的情况,刘组长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体验一下。今天和明天是国家法定假日,可以拿到很高的加班费。后天我安排一下,你跟着下一期的新员工接受培训。”

她随即把目光转向苏禄,然后看看对面的中年男子,继续介绍:“这位是仓库的王主管,这位是苏禄,呵呵,与刘组长那边的小苏是亲兄妹。苏禄,你和你妹妹一样,也是今天和明天上班,后天参加新员工培训,按照实际情况再……”

苏禄语气不善地打断了她的话:“等等,我想问问,你给我安排了什么工作?”

杨主管扶了一下眼睛,对他这种很不耐烦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疑惑地说:“仓库管理员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居然让我当一个守仓库的?”怒火一下子从苏禄脑海里燃烧起来,他想也不想就抬手指着王主管:“你让我妹妹去商场里卖东西,又让我跟着他去守仓库?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说话的口气非常严厉,包括杨主管在内的三名商场人员听得莫名其妙。苏英菊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她双手横抱在胸前,略低着头,神情有些复杂。

杨主管耐心很好。她凝神注视了苏禄几秒钟,缓缓地问:“小苏,你是对这样的工作安排有意见吗?”

“当然有意见!”

苏禄怒冲冲地高声叫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你们青灵超市的老板是谢浩然对吧?他是我表弟,见了我得要叫表哥的。还有我妹妹,那可是他的亲表姐。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谢浩然这个老板?”

他说话速度很快,语句中夹杂着怒火,很多字句听起来不是很清楚。杨主管三人面面相觑,良久,个头很高的王主管朝前走了两步,带着几分讥讽的神情,清了清嗓子道:“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觉得销售员和仓管员的位置太低了?”

苏禄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只是碍于脸面,不方便把话说明。他目光阴沉着点点头,语气也比之前略有缓和:“最好给我们换一个位置,更好的工作。”

回过神来的杨主管插进话来:“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能做什么?”

不等苏禄回答,杨主管认真地说:“我昨天晚上收到你们的简历。当时是贺经理把文件传过来,上面注明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我仔细研究过:苏慎你是初中毕业,个人技能与特长的栏目都空着。苏英菊的学历也是一样,但她多了一项“曾经学过半年的财会,但是没有拿到会计证书”。其实这样的工作岗位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公司的待遇非常好,无论是销售员还是仓管员,外面的人想要进来,都需要考试。因为你们是董事长的亲戚,才省去了这个步骤。”

苏禄脸色一片铁青。

这与他想象中的“工作”完全不同。原本想着自己是谢浩然的亲戚,又是辈分更高的“表哥”,至少也该看在亲戚面子上,给自己安排一个清闲轻松,工资又高的位置。

仓管员……姓杨的这个主管实在可恶。尼玛的,老子初中毕业又怎么了?老子没有一技之长碍你什么事了?凭什么让我去仓库当搬运工?

苏英菊在旁边看着苏禄随时可能爆发,连忙插话进来打圆场:“杨主管,我哥哥性子直,你别见怪。那个……我能问问,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吗?”

杨主管点头答道:“你们刚进来,有三个月的试用期。其中有一个月的培训时间。在这期间的工资标准是每人一千五百元,另外还有夜餐补贴和烤火费,每项一百。现在正好过年,今天和明天上班的薪水都会按照国家法令加倍发放。等到试用期结束,除了公司正常福利和五险一金,你们的工资会增加到……”

“够了!老子没兴趣!”苏禄突然间变得暴怒起来。他三下两下脱掉身上的橘色马甲,冲着地上狠狠一摔:“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伺候人的。老子家里又不是没钱。你们告诉谢浩然,这笔账,老子迟早会跟他好好算算。”

说完,他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

苏兰仙带着女儿苏英菊,第一时间走进苏家,找到正陪着方芮看电视的谢浩然。

她很愤怒,却还努力控制着情绪,没有张口就骂出声来:“……小然,你是怎么搞的,怎么给你表哥安排了去当仓管员?”

上午发生的事情,杨主管已经在电话里一五一十告诉了谢浩然。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苏兰仙,淡淡地反问:“那你觉得应该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工作?”

他的话里透出浓浓的火药味,声音里透出毫无隐藏的阴冷。苏兰仙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她很不高兴地嚷道:“大家都是亲戚,那超市里面该怎么做还不是小然你说了算。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下面的人都是外面招进来,谁会真心诚意帮着你做事?说句不好听的,我让你表哥去你公司里上班,其实也是帮你。我知道小禄没上过高中,但你至少得给他安排个组长、队长之类的位置吧?手底下管着几个人,关键时候也能帮你说话啊!”

不等谢浩然回答,苏兰仙又转向方芮,套着近乎:“三婶儿,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等方芮回答,谢浩然已经冷笑道:“那要不要把我这个董事长的位置让给苏禄?”

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大,苏兰仙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她面颊涨红,怒意以近乎实质的方式清清楚楚凸显在脸上。方芮看看满面冷漠的谢浩然,抬手把他后面的讥讽话语挡了回去,转向苏兰仙,认真地说:“兰仙啊!当初你跟我提这个事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苏兰仙怔住了,良久,才慢慢道:“……三婶儿,我……你……你不是说,苏禄可以进小然的公司里上班吗?”

“我是答应过你。”方芮上了年纪,说话速度很是缓慢:“但是你也纷纷具体情况。外人想要进青灵超市工作,那是要经过考试的。小然直接让苏禄和英菊进去,也是看在你是咱们家的亲戚份上。说实话,这工作没得挑。而且苏禄和英菊都没上过高中,他们要是进去就当上组长、队长,那公司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苏兰仙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公司是小然的,做什么干什么,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谢浩然再次发出冷笑:“你想多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我只是名义上的董事长,公司具体事务要通过股东大会才能决定。”

“股东?”苏兰仙迷惑了:“怎么,青灵超市不是你开的吗?”

“谁告诉你是我开的?”谢浩然用戏谑的眼光看着她:“那是贺家的产业。贺明明是总经理,我在里面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情况与想象中完全不同。苏兰仙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震惊浇灭。她站在那里喃喃自语:“怎么会是那个女人?不对啊,她……不是跟小然你好着吗?”

“是啊!”谢浩然摊开双手,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地说:“我现在靠她生活,我就是个吃软饭的。”

……

苏兰仙灰溜溜的回去了。

两天后,谢浩然从公司里调了一辆“萨博班”越野车,带着贺明明与两名贴身护卫,上了高速公路,朝着邻近的富平省驶去。

贺明明在车里笑得花枝乱颤:“真有你的,你是怎么想到对苏兰仙说那些话?吃软饭,还我养着你?哈哈哈哈,简直笑死了我。”

谢浩然满面无奈:“不这样说没办法啊!你是不知道,她当时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如果我不给她一个交代,如果我不让苏禄兄妹俩在公司里当上组长,她就要找我拼命啊!”

贺明明的笑声很大:“也难怪,人家是你的远方姨妈。都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这个堂堂的董事长偏偏反过来,连自己家里的亲戚都不管不问,换了我也不会答应啊!”

谢浩然知道她是开玩笑,也就冷哼了一声,头偏向车床,看着外面迅速后掠的风景。

今天出来并非一时兴起。

他要去富平省宏州市,找一个人。



第四百三十节 棚户区

宏州南面靠近郊外的地方,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棚户区。住在这里的人数量约在三千左右,大部分是外来的打工者,只有极少数本地居民。

这里并非本来就是这样。

铁路货运站在三里外的西面,往东绕个圈过去就是国道。最初改革开放那几年,宏州的城市规划一直很乱,毫无远见的上层官员们只想着引进外资,无论商人们提出任何条件都会答应。“深城速度”、“沪州奇迹”、“本省份的经济文化中心”一顶顶大帽子,一个个震天响亮的口号,各种项目纷纷上马,根本不管宏州本地情况是否合适……就这样,耗资巨大的大型货运中转站建立起来,看到其中有利可图,各路神仙都想分一杯羹,短短半年内,周边建起了六个“驾驶员城”。

按照现在的标准,那都是些不上档次的便宜旅店。不可否认,在那个时期的确发挥了作用,也给货运站往来的大货车司机带来了实惠,提供了住宿休息的场所。可是随着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再加上宏州本地对警用资金投入量严重不足,这一带也就逐渐失去了监管。先是寂寞的男人需要女人,十块钱一次的站街女成为各个小旅店的醒目招牌,然后小餐馆的特色餐饮也逐渐失踪……原因很简单,最早开餐馆的那些人都发了财,对几块钱一份的快餐已经不屑一顾。他们开始经营转向,把目标瞄准了居住在市中心位置,收入更高,对餐饮要求更严格的中、高档顾客。

昔日辉煌不可避免的衰败下来。随着省、市级别的高速公路开始修建,国道也变得年久失修。收费站里坐着漂亮的年轻男女,对外宣称“免费”的旧公路也无人过问。当然,名义上仍是省里交通部门管辖,却很少,甚至不再下发维护资金。管它烂也好,坑坑洼洼也罢,反正大部分车辆都从高速公路走,谁喜欢在旧公路上忍受颠簸,那就是自己的问题。

棚户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渐渐产生。就像一根深埋的地里的野草,靠着稀稀拉拉几滴雨水蹿了出来。疯狂吸干周围土壤里的营养,如今只剩下残枝败叶,无人过问。

只要愿意,你可以在这里找到很多市中心看不到的东西。

“录像厅”的招牌不知道挂了多少年,漆面斑驳,照例还是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更换着每天不同的播放名目。从大鼻子周法哥当主角的《英雄本色》,到今年刚上映的《复仇者联盟第三部》,都可以在那块肮脏的屏幕上看到。

女人也涨价了。从早些年的五块,然后十块,现在变成了二十。她们要么又老又瘦,要么干脆就是胖得跟猪没什么区别。廉价的脂粉涂抹在脸上,暴露的着装也很便宜,不过是几块钱一件的吊带衫,还有不知道穿了多久,到处都是破洞,却另有一番性感情趣的烂丝袜。

想要在这里找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很困难,但是这里仍然还有很多大货车司机喜欢过来。南来北往的汉子本身就不会计较太多。在他们看来,二十块一次的女人与五千块一万的外围女区别不大。只要能够释放身体里积蓄太久的雄性荷尔蒙,管她十八岁还是八十岁。

暴力与色情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兄弟。需要宣泄的东西太多了。除了旺盛的精力,还有生活不易与世道艰难。曾经有一段时间,跑运输的大货车司机是众人羡慕的“有钱人”。他们南来北往,见多识广,随便一趟下来就能挣个百把千块。那时候“驾驶员城”里的女人们都以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司机相好为荣。虽然那不是自己的丈夫,最多也就是与自己有过几次露水姻缘,但女人也会攀比,也会在对比之下觉得身边窝囊的丈夫怎么看都不顺眼。于是争吵,很快升级为拳脚相向。再后来,觉得受了委屈的女人找到自己的司机客人,干脆豁出去,不管家里不顾孩子,就这样上了司机的车,远走他乡。

在这个片区里担任派出所长,是一份令人苦恼的工作。根本无法统计年度内究竟发生了多少起暴力斗殴事件。起因通常很小,要么是喝醉了酒,要么就是因为女人和钱。有好几个本地男人约起来干外来司机,也有一大群在“驾驶员城”小餐馆里喝醉的司机相互打架,还有的争风吃醋……总之这个地方每天都会发生一些事情,附近的小旅店和餐馆都会备着绷带、止血药、酒精之类的东西。反正管是管不了,辖区那么大,派出所的警察就那么几个,想要他们全部管过来是不可能的。打起来,自己只能在旁边看着,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好。

在这种地方,赌博是很正常的“娱乐项目”。大货车司机的口袋都有钱,吃饱喝足再找女人睡一觉起来,就会吆五喝六打打麻将,或者玩牌。“扎金花”刚开始的时候赌注不大,也就是五毛钱的底,每次加注两块钱封顶。后来就层层加码,五块、十块、五十、一百……都说“苍蝇不盯没缝的蛋”,一些黑道上的人也慢慢看中了这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地下赌场悄悄开设,只要大货车司机进了“驾驶员城”休息,门缝里总会有人塞进来各种宣传小卡片。什么“皇家凯撒宫能让你一夜成为富豪”,什么“葡京分场绝对公平公正……”,那些年国内网络还没有建立起来,更谈不上什么智能手机,憧憬着财富的人们就这样主动走进赌场,老规矩:先赢后输。等到赌桌旁边人群散开的时候,他们已经输得连内裤都没能剩下。

车子,包括车上的货物,就这样在一把牌之后换了主人。

自杀的人每年都有,经常有人跑到附近的铁路上卧轨。铁路局那边是搞得烦不胜烦,以至于所有列车每次开到这里都要降低速度,后来还专门在这段路线上特设了五个值班岗亭。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赚到钱的人已经走了,只有穷困潦倒,没能抓住机会的那些人留下来。他们每天都在抱怨,希望国家政斧能够把当年的事情重演一遍,让自己发财,成为众多现如今瞩目名字中的一个。

其实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很简单,只要穿越时间就行。

渐渐的,外来者出现了。他们是原本居住在城里的各单位职工,因为下岗导致贫穷,又找不到更好的生活出路,只能流落到这里寻找生计。

各地农村里的打工者也出现了。与其它城市一样,宏州也设立了专属的“经济开发区”。优惠的政策多多少少吸引了一些商人,他们附近开设工厂,因为这里的小面积住宅很多,租金便宜,打工者们也就宁愿舍近求远,每天把大量时间花费在上班路上。

总之,这里是宏州市一个很奇葩,也令所有市府领导为之头疼的毒瘤。无论市长还是市高官,每一任上台后,都会首先关注这个地方,也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是想归想,到了真正实际动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铲掉棚户区花费的代价太大了。那会把城市银行账面上为数不多的资金消耗一空,还需要更多的后期投入,才能初见雏形。

精明的官员都会算账。在“实际解决民生问题”与“政绩”两个相辅相成,却又在很多时候截然对立的问题面前,他们往往会选择后者。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也有***式的优秀干部,但是身为城市领导,他们往往会产生这样的思维。

旧城区暂时不管,集中资金和精力全面开发新城。只要新城建好,各种设施跟上,教育、医疗、治安、绿化……人类都喜欢美好的东西,我们向往的生活从来就是充满光明。到了那个时候,棚户区的居民自然而然就从肮脏黑暗的小屋子里走出,主动离开那个充满罪恶与污秽的地方。没有人,铲除一片废墟也就花不了多少力气。

不能说这种思维有错,但是在制订计划的时候,上位者们从未想过事情会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宏州的新城很漂亮,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但是新城建好了,棚户区仍然还是那个样子。没人愿意搬迁,也没人按照领导的想法“离开黑暗,走向光明”。

原因很简单:我们没有钱。

从新城计划在图纸上开始设计,到基本上全面建成,前后花了十多年。市府领导换了一任又一任,棚户区的改造方案仍然被束之高阁。之前的领导带着政绩走了,之后的领导同样还是只看“政绩”两个字。前些年《人民的名义》热播,很多人都为剧中的易学习书记为之感慨,机关单位也专门以此展开了学习,可是真正换到现实生活,没几个人能做到剧中演员的那个样子。



第四百三一节 水果批发

棚户区旁边就是水果批发市场。那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广场,周围是两层楼的建筑构成一个巨大的“回”字。每天都有装载着大量水果的重型卡车在这里卸货,货主和商贩们讨价还价,一筐筐果子搬来搬去,产生了利润的同时,也带来了数量庞大的生活垃圾。

这里变得越来越脏,越来越臭。街道办事处一再加派人手,仍然无法清除每天产生的大量垃圾……就这样,除了真正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穷鬼,没人会愿意继续呆在棚户区。

……

一辆“东风”重型货车缓缓驶入了水果批发市场。靠在市场侧面走廊红砖柱子边上的李毅松早早就看见这辆车,也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坐在驾驶室里的司机。他不禁笑了,伸手拿起放在旁边的拐杖,杵在腋窝下面,很是吃力地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他断了一条腿。之前还用着假肢,可是那东西磨损快,价格也高。尤其是质量上好的假肢,更是卖出了令人瞠目的价钱。

李毅松并不闭塞。他经常看电视,也用手机上网浏览新闻。“物以类聚”这句话从来就没有说错。宏州本地有一个“残疾人群”,群成员都是像李毅松这样缺手断胳膊的身体不完整人士。大家平时互通信息,尤其是市面上出现的各种假肢,他们会互相对比质量,甚至写出专门的使用感受。

有一款美国产的机械假肢非常不错。内部是生物材料制造,关节部位是超轻型合金,装在身上灵活自如,与重装了一条腿没什么区别。生产厂家明显是站在使用者这边考虑问题,整条假肢外观与人类腿脚没什么两样,都是相同的皮肤颜色,表面柔软且富有弹性。如果不从身上卸下来,根本没人知道你是个瘸子。

唯一的问题,就是价格昂贵。李毅松打听过,这种新型义肢分为不同等级,专门应对不同的顾客群体。可即便是最便宜的那种,也要六十多万元才能买到。

对他来说,那是一个必须仰望的天文数字。

我的这条腿啊……算了,不去想了。李毅松摇摇头,带着脸上的苦笑,继续朝着大货车走去。

城里人不愿意来棚户区,也不会成箱成筐的购买水果。“水果贩子”这个称呼虽然难听,但是不可否认,如果没有这些在第一时间分销批发的小贩,批发商与普通购买者之间就永远缺乏间接的买卖渠道。

司机是李毅松的熟人。上次也是他拉着水果来宏州。那时候他就说过,差不多这段时间北边江流省的苹果熟了,让李毅松趁早来到市场,多分给他几箱。

江流省的苹果名气很大。据说是很多年前从岛国引进的改良品种。单果体积很大,超过普通苹果百分之四十左右。果皮光滑,因为是晚熟品种,颜色介于青红之间,很是漂亮。更难的是这种果子在引进后又与其它国内品种进行嫁接,每年冬季果子成熟,极高的糖分会在果实内部产生沉淀,形成所谓的“冰糖心”。

这种苹果价格不贵,非常好吃。每次到货都是被守在水果市场的小贩们一抢而空。甚至还有人说:只要抢到这种苹果,就等于是抢到了钱。

李毅松早早就准备了一辆三轮平板车。他计算着能够装下二十箱左右的苹果。那个司机其实算不上是朋友,最多就是熟人。李毅松很清楚,人家与自己之间没什么交情,纯粹就是心地善良,看着自己瘸了一条腿还要为了生活而奔波,所以才早早打招呼让自己过来,多拿几箱苹果,也多赚些钱。

好人还是有的。不分职业,不分年龄,不分性别。

那司机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李毅松有些激动,连忙杵着拐杖快走了几步,在那人面前站定,脸上挂着笑,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云烟”,拆开包装,很是殷勤地递了过去。

“嗬!这烟不错。”司机也不矫情,笑了笑,直接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

李毅松看着已经爬上货车后厢,正在拆解篷布与绳索的几名年轻工人,很是期待地问:“老张,这次运来的苹果,就是上次你说过的那种吧?”

司机老张点点头,刚刚在脸上浮起的笑容忽然间消失了。他表情有些尴尬,低着头沉默了几秒钟,等到抬起来的时候,目光明显有些躲闪。

“老李啊……我得跟你说声“抱歉”了。”司机老张的脸色很是为难:“其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琢磨着该怎么跟你说。只是……”

李毅松是聪明人,他满脸欢喜顿时变成了愕然:“怎么,你的意思是,这些苹果都有人要了?”

司机老张点点头,压低声音:“我只是个跑运输的,不是货主。没办法……有人早早就把货给定了,我的车刚到邻县,就接到货主的电话,说是车上的苹果被包圆了……人家批量购买,一次性全部吃下,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我……我也没办法。”

一股失落的心情在李毅松身体里蔓延着,他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心里很多美好的东西正在消失,从脑海里一点点离开。

有钱真好。

那种苹果很好卖,一箱果子的利润至少也有好几十块。李毅松盘算过,如果运气好,能弄上二十箱,这几天又是过年,零售价也能比平时高一些,赚个千百块钱绝对不成问题。就算家里穷,大年三十没能过好,却还可以在十五小年的时候买上一只鸡,再割几斤肉,好好包顿饺子。

对于“美好生活”的理解,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一顿丰盛的饭菜。

失落逐渐被越来越重的痛苦取代。李毅松用力吞了吞喉咙,单手杵着拐杖,右手把拿包拆封的“云烟”又递了过去。他显得有些低声下气:“老张啊,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当年从厂子里下岗,就没了收入。不瞒你说,从三十儿到现在,就指望着你这车苹果。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一下,跟你们老板商量商量,稍微匀点儿给我?”

司机老张看着他实在可怜,也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帮你,这不是我的货啊!何况人家货主还派了押车的。喏,你看那边,车上的苹果都是一箱一箱清点过的,我也没办法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李毅松看见一个身穿蓝色上衣的中年妇女站在那里,正与一个高大彪悍的男人交谈。距离远,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李毅松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酸楚。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摇摇头,只能发出沉重且带有不甘的叹息。

嗫嚅了半天,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老张……这次麻烦你了。对了,跟你拜个年吧!”

说完这句话,他把夹在左边腋下的拐杖分出来一支,带着无奈与失落转过身。

“老李,你先等等。”

司机老张叫住他,低声道:“要不这样,我过去跟押车的人说说,数量太多肯定不行。要是少一些,说不定可以匀给你。”

失去的希望一下子又回来了。虽说不如之前那种满满当当,却也很是让李毅松觉得惊喜。他连连点头:“好,好,好,随便有几箱就行,随便有几箱就行啊!”

哪怕少赚点儿,也总比一分钱赚不到的好。没有上千块的利润,有个几百块过年也好。

“那行,你跟我来。”

司机老张带着李毅松走到那女的旁边站定。李毅松毕竟上了年纪,眼睛不太好,走到近处才看到与女人谈话的那个男人相貌。

他认识,知道对方,只是从未打过交道。

这人具体叫什么不知道,只听说好像是名字里带有一个“虎”字。很能打,打起来也不要命,在这一带名气很大,众人都管他叫“虎哥”,也有直接叫他“老虎”的。叫的人多了,他自己也习以为常,干脆在胸口纹了个虎头刺青,后背和左右胳膊上也全是老虎图案。只是刺青的年份早了,那时候的纹身远远不如现在这么精致。乍看上去,前胸后背一片模糊的深蓝色,虎头谈不上凶猛狰狞,却有几分变形米老鼠的意味。

老张低头凑近女人说了几句,那女人转过头,朝着李毅松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难色。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在埋怨老张:“你不是不知道,这批苹果在路上的时候就被包圆了,一箱多余的都没有。”

老张很够意思,他指着李毅松,换了一种说法:“这是我家亲戚,大过年的,就想买点儿苹果。他要的也不多,就五箱。反正都是一样出钱,就匀点儿给他吧!”

女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她把刚才商量的事情跟老虎说了一遍。老虎听了,转过身,满面疑惑地看着李毅松,眼里全是不信的目光:“这个人是你家亲戚?不对吧!我看他经常在这里批发水果,虽说叫不上名字,却也还是脸熟。”



第四百三二节 半价

怀疑的念头一旦放大,就会不可遏制的迅速扩张开来。尽管女人和司机老张一再声称李毅松是“自家亲戚”,老虎还是找出了很多疑点。

“真要是你们家亲戚,为什么之前我打电话买货的时候你们不提前说明?”

“这车子这么大,真要给亲戚带货,多塞几箱不就行了?”

“不对,不对,你们别蒙我,这个人我见过,他好像是姓李……就住在棚户区那边。”

老虎虽说为人粗野,却不是没脑子的傻瓜。他一下子想通了事情,不由得高声叫起来:“你们是搞什么名堂,明明是我把车上的苹果都包圆了,你们倒好,偏要把我订的货分出去,哪儿有像这样做生意的?”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不少人听见,纷纷被吸引着围过来看热闹。

见状,司机老张也只能把话说开:“老李的确是我们家远房亲戚。再说了,他要的又不多,只是五箱苹果,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不能!”

老虎很蛮横,他瞪起眼睛,抬手指着正在卸货的卡车,直接把话说死:“你这车果子来得早,现在又是过年,市场上算是头一份。一斤十块钱轻轻松松就卖出去了,要是有人捣乱,随便卖个五块、六块的,那我怎么办?虽说他要的数量不多,但终究是有影响。到时候我的果子卖不出去,全都烂在手里,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李毅松在旁边听得实在生气,忿忿不平回了一句:“不就是几箱果子而已,宏州那么大,我拉远点儿卖就是,怎么可能影响到你?”

押车的女人看着李毅松是个老实人,也想帮他一把,就劝说老虎:“你是做大生意的,何必跟他计较呢?就这样吧,让给他五箱,别的都是你的。”

“不行————”

最后的“行”字,被老虎拖得很长。他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冲着李毅松恶意喷出一股浓烟,发出极其嚣张霸道的声音:“反正是我先来,这车果子老子要了。识相的趁早给我滚,否则我就把你这个瘸子的骨头拆下来。”

不等李毅松回答,老虎把目光转向司机老张和押车的女人,发出威胁:“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这块地面上到底是谁说了算?大家高高兴兴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偏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说是一个瘸子,就算真是你们的亲戚,今天虎哥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半分。”

押车的女人被他这番话惹怒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拽什么拽?你不就是跟我老公打了个电话,说是要了这车苹果。这货款还没付,也没有给订金,大不了今天我不卖给你,多耽误点儿时间分散了拆卖。这么好的江流苹果,还愁没有人要?”

老虎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她:“你再敢说一遍试试?信不信老子今天让兄弟们在这里把你论了,再给你这个臭嘴婆娘打一针?”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号码,刚接通,就说了一句:“我在水果批发市场,多带点儿人过来。”

地头蛇就是地头蛇。不到三分钟,市场门口涌进来二十几个人。他们的年龄大约在二、三十左右,手里都拿着钢管或棍棒。天冷,都穿着厚衣服,没有《古惑仔》电影里那种人人袒露上身炫耀刺青的效果,却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清清楚楚感受到危险迫近的紧张气氛。

押车的女人一下子脸色煞白,司机老张一看情况不对,连忙把她拉到背后挡住。

“打一针”,是宏州这边的比较有名,非常凶横的黑话。

那是强制性打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是毒口品,一针下去就能成瘾。这东西根本戒不掉,从今往后会吸到你倾家荡产,形销骨立。第二种是黑道上俗称的“脏血”。现在混黑道的手上都掌握着几个艾滋病人。从他们身上随便抽点儿血,再给目标身上打一针,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非常恶毒,威胁意味十足。

李毅松见状,连忙杵着拐杖与司机老张并排站在一起,连声说道:“这苹果我不要了,不要了。虎哥你别为难人家,今天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道歉。”

老虎也就是三十来岁的样子,李毅松五十多岁的人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一个年轻人叫出“虎哥”这样的称呼。

周围都是人,看热闹的站在外面,里面全是接到电话赶过来的老虎手下。他很得意,满面狞笑看着站在司机老张身后的女人:“刚才你不是声音很大嘛!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尼玛的,好好做你的生意不就结了,偏要在老子面前装模作样。麻痹的,信不信老子让你永远呆在宏州,一步也走不出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敢不信?

女人被吓得不轻,如筛糠般点着头:“好……好……那,你付款吧!车上的苹果都是你的。”

老虎傲慢地看了她一样,用力抽了一口烟:“把之前谈好的价格降一半。”

这是一个很意外的消息。女人觉得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老虎盯着她,冷笑道:“你他吗的是聋子吗?”

“这不可能!”女人再次变得愤怒起来:“明明谈好了价钱,你怎么……”

“老子从来都是这样!”老虎蛮横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块地面上是我说了算,就这个价钱,你他吗的爱卖不卖,不卖拉倒。”

说着,他转身吩咐站在旁边的几个人:“去,把他们的货车轮子给我卸了,再把油箱里的油抽干,我看他们怎么走?”

完全是出乎意料。司机老张和女人一下子急了,只是老虎那边人多,他们根本拦不住。一时间,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李毅松有心想要帮忙,可是自己这个样子连走路都困难。他赶紧杵着拐杖走到老虎近前,连声求道:“虎哥,我求求不要这样。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求你别找他们的麻烦,这跟他们无关啊!”

老虎戏谑地看了他一眼:“老杂种,你他吗的算老几?你狗日在老子看来连个臭虫都不如。我今天就是算计着要这车果子,不管有没有你,他们都得半价卖给我。”

这才是事情真相。

李毅松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司机老张怒声咆哮着抓住一个正把千斤顶塞进车子下面,想要把车身顶起的男人。却冷不防被一根棍子砸中肩膀,紧接着又是一根钢管从侧面砸下,锐利的管口撕裂眉角皮肤,鲜血沿着面颊流淌下来……他惨叫着,捂住肩膀,疼得在地上打滚。

女人被吓傻了,直到看见老张倒下去,才慌慌张张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想要拨打报警电话。旁边过来两个男人,一把抢走她的手机,还反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不远处,老虎的狞笑着异常响亮:“臭女表子,你他吗的到底卖不卖?”

他在黑道上混了多年,各种手法熟练。即便是普通的水果买卖,也要签下合同。一块钱一斤也好,十块钱一斤也罢,只要合同在手,无论对方什么时候折过头来找麻烦,老虎这边都能应对。

说白了,就是给警察看的表面文章。合同上白纸黑字写明,还摁了手指印,就算要告,你也投诉无门。

真正下手杀人是不敢的,顶多就是把人痛打一顿。至于这样做会不会扰乱市场,导致宏州这个地方以后再不会有外面的商人进来?这些事情都不在老虎的考虑范围内。他做生意只挑好的,比如今天这车苹果,转手就是好几万的利润,谁他吗的去管什么“以后”。

至于说什么“寻仇”就更可笑了。就算你再能打,能邀约再多的人,难道还能比我这个地头蛇叫来的人更多?来,来,来,大家约架,只要在这块地面上,老子绝对可以打死你。

看着倒在地上翻滚惨叫的司机老张,李毅松觉得身体里有股愤怒火焰在燃烧。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当年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重新回到了身上。他想也不想就抡起拐杖,朝着老虎头顶砸去。

如果是年轻时候,身强力壮,腿也没有断,这一下子就能把老虎打晕。

可是现在,李毅松老了。

老虎毕竟练过几下拳脚,灵活地侧身避开。他反手抓住李毅松的肩膀,右脚朝着对方膝盖上狠狠踢去,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扑倒在地上。

老虎抬脚踩住李毅松的肩膀,抡起拳头,朝着他脸上砸了一拳,怒骂道:“老东西,你他吗的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就拆了你的骨头,干死你。”

他没想过要杀人。但是可以打断李毅松的另外一条腿,再折了他的胳膊……这种事情,还是可以做的。

水果批发市场这种地方没有监控摄像头,只要不闹出人命,谁会管你具体做了什么。



第四百三三节 现身

至于报警……呵呵!说句不好听的,周围都是我老虎的人,我的兄弟不报警,谁他吗的敢玩手机?

李毅松外表懦弱,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他努力仰起头,怒视着老虎。那双被血染红了一半的眼睛让老虎看着有些心里发憷,不由得冒出了“是不是该这老头眼睛挖出来”的念头。

正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那个人就是李毅松。”

不等老虎回头,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狠狠拖起来。骤然的失重感贯穿全身,他甚至有些眩晕。没有任何平衡,眼前的景物都在旋转变化,就像坐着过山车,直到腿脚膝盖与臀部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骨头与水泥地面清脆的碰撞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抓住肩膀在空中轮了一圈,狠砸下来。

随着,老虎发出“哇”的一声惨叫。

周围很乱,李毅松感觉耳朵里“嗡嗡”直响,他觉得踩在后背上的那只脚离开了身子,于是双手杵着地面,费劲儿的想要爬起来。只是努力了几次,还是颓然的失败了。

一双手扶住肩膀,将他抱了起来。李毅松抬手抹掉粘在眼睫毛上的尘土,模模糊糊看到一张颇为熟悉,却从未见过的年轻面孔。

那人扶着他走到墙边,在台阶上慢慢坐下,关切地问:“你是不是李毅松李叔叔?”

灰尘抹掉了不少,被刺激出的眼泪把眼眶里的杂质冲洗干净。李毅松看得比刚才清楚了不少,他打量着来人,有些疑惑:“你是……”

“我叫谢浩然。”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我爸爸是谢振国。”

谢振国?

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仿佛开了一个洞,尘封已久的往事在眼前浮现。李毅松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他双手用力抱住谢浩然的肩膀,无比激动地盯住那张脸:“你……你真是振国的儿子?”

谢浩然笑道:“是的。”

场子里很乱。贺明明单手抓住扔在地上摔得半死的老虎,两名护卫把几个冲过来想要解救老虎的手下一一打倒。看到这一幕,谢浩然不禁皱起眉头,他站起来,快步走到贺明明面前,从她手里抓过老虎,对着一片混乱的场子高声喝道:“不想死的就给我住手。否则,我现在就割了他的喉咙。”

嘴上的狠话从来就吓不住人。一个距离较近,身材彪悍的家伙听都不听,抡起手上的钢管就朝谢浩然身上砸。

他力气很大,管子挥舞在空中,发出“呼呼”的风声。本以为是一下子就能把目标打倒,没想到钢管落下去的时候,却被谢浩然直接伸手握住。他以不可抗拒的巨力将钢管从那人手里猛抽过来,瞄准对方的胳膊,带着被侵犯的怒火,狠狠挥了过去。

那人的胳膊当场折断。他捂着明显变形的断臂,惨叫着蜷缩在地,痛苦翻滚,身体扭曲。

“不怕死的尽管过来试试!”谢浩然眼睛里闪过一丝狰狞:“我可以成全他!”

凶狠残忍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足以震慑全场。

双方出现了僵持局面。

拖着痛苦无比的老虎,谢浩然走到李毅松面前,几句话就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用森冷的目光盯着老虎:“大过年的,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打电话报警,让警察过来处理……”

不等谢浩然把话说完,伤痛略有减轻的老虎立刻尖叫起来:“我选第二个,我选第二个。”

这一带是棚户区,分管的派出所虽说隶属于宏州公安局,但是这里的警察却要比市里的警察狠了太多……很简单,每天都要处理一大堆类似的矛盾纠纷,甚至是升级版的案件,辖区派出所对着片地头上的家伙清清楚楚,只是碍于没有证据不好抓人。今天事情闹得很大,还有谢浩然这些外来者作证,派出所那边的警察一旦过来,老虎这些人肯定要进看守所……狠归狠,钱归钱,他可不想在看守所里过年。

“那就说说第二个选择。”谢浩然注视着那张沾满尘土和鼻涕眼泪的脏脸:“先给我叔叔赔礼道歉,然后按照事先谈好的价格把那车苹果买下来,必须现在付款,一分钱也不能少。”

老虎根本不敢想什么“反抗”之类事情。他唯唯诺诺依照执行。先是在李毅松面前双膝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慌慌张张给押车的女人银行转账,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交易。

在黑道上混久了,有些事情就有经验。谢浩然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冷漠,没有丝毫感情可言。这种人老虎从未见过,却听说过。从前那些敢打敢拼,却死的很早的“大哥”们说过:这种人,杀过人。如果不是杀父辱母的血海深仇,千万不能招惹。有多远跑多远,绝对不要回头。

司机老张和押车女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翻转。货车车厢很快被清空,一箱箱苹果在地上码成了小山。驾车离开的时候,司机老张和女人对谢浩然千恩万谢,他却笑着说:“这是看在李叔面份上。你们是李叔的朋友,就是我谢浩然的朋友。”

大过年的,事情暂时就这样解决。

……

李毅松租住的房子很小。

十平米左右的面积,一张床,一个破旧的柜子,屋角还有一个用木头拼着脚垫的置物架,上面摆着锅碗瓢盆。

房子小,一下子进来太多人就显得拥挤,甚至连转身都困难。见状,谢浩然让贺明明与两名护卫先到楼下转转,自己扶着李毅松进去。

虽然受伤,李毅松却很热情。尽管谢浩然一再表示不用那么麻烦,他仍然坚持着用电热壶烧了些开水,泡了一杯茶。

茶叶很碎,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李毅松指着摆在地上的电热壶,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是我从附近垃圾站里捡的。其实只是插头坏了,换一个就能用。现在的人啊……太浪费了。”

他并不怀疑谢浩然的身份。那张与谢振国相似的脸就是最佳证明。何况自己一穷二白,就算是再愚蠢的骗子,恐怕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谢浩然双手捧着茶杯,打量着房间里的各种摆设,疑惑地问:“李叔叔,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据我所知,你受伤退伍之后,按照政策分在宏州汽水厂。你当时是有编制的,怎么会……”

李毅松摆了摆手,苦笑着打断他的话:“别提了,汽水厂早就没了。那时候厂里经营状况不好,连工资都发布出来。后来搞产权变更,投资方进来,不要我们这些下岗工人。市里与投资方谈好了对我们进行工龄买断,一次性给了两万多块钱的补助。”

手中的茶杯有些烫意,谢浩然在沉默中微微点头。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也有人说是那是“时代的变革”。但不可否认,很多人为此付出了代价,有些是一生的幸福,有些则是全部的财富。

那个时候有一首无良到极点的歌,叫做《从头再来》。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把你已经拥有的一切彻底清空,高喊着让你从头再来,你愿意吗?

李毅松应该是很久没跟人这样谈过。他话很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我是没有做生意的本事,还有就是这条断腿。那时候拿到买断款,先是买了条假腿装上,接着又有亲戚上门借钱……总之零七碎八的就这样花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具体花在了哪些地方。不过现在也不错,至少国家还能让我们这些人有口饭吃,每个月都可以到街道办事处领点低保费。呵呵!小然你今天来,等会儿我去菜市场看看,过年这几天虽说很多铺子不开张做生意,但买点儿肉还是可以的。晚上炖一锅,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谢浩然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他有些疑惑:“李叔叔,当年你在厂子里的时候,没有分到房子吗?”

退伍军人,而且还是在战场上受过伤的那种,按照国家政策,所在单位必须给予优待。

李毅松对此并不在意:“厂领导那时候跟我提过一下,说是要优先照顾新进的大学生,照顾人才嘛……我也是当兵人出身,厂子好,大家才好,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懂的。”

谢浩然又问:“那么军人补贴呢?像你这样上过战场的老兵,国家现在每个月都有补助款。”

李毅松沉默了几秒钟,慢慢地说:“小然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工龄买断就什么也没有了。后来我去办事处问过,他们说我这种情况当时没有登记造册,补助什么的,也就发不下来……”

(上述是真实案例,并非胡编乱造,零三年发生过的)

也许是想要改变一下沉闷的气氛,李毅松改变了话题。他笑着问:“小然,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怎么会选在过年的时候来?那个……你家里人还好吗?”



第四百三四节 我请客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谢浩然很平静,也没有直接回答李毅松的问题:“我这次来,是替我爸爸向李叔叔你还账的。”

李毅松有些摸不着头脑:“还账?还什么账?”

“当年我妈生我的时候,术后感染。我爸那时候没钱买药,向李叔叔你借了几十块钱。”谢浩然看着坐在对面的老人:“我爸借的钱,现在我来还。”

李毅松恍然大悟:“你说的是那个钱啊!”

他脸上浮起感慨的神情:“你爸爸那时候挺不容易的,你妈也是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唉……说起来,你们家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都是听你爸爸说的。那时候他跟我住一个宿舍,两张床连号。他过的很艰难,一直想要证明自己,但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其实也没多少钱,什么还不还的。”

谢浩然回答的很坚决:“一定要还。我爸在遗书里再三叮嘱我,他这辈子没欠过人情,而且那时候也只有李叔叔你帮了他。无论如何,我得替我爸爸妈妈感谢你,报答你。”

说着,他站起来,走到李毅松面前,跪下去,认真磕了三个响头。

这番动作来得很突然,断腿的李毅松行动不便,一时间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浩然跪了下去。他急得连忙阻止:“别这样,小然你快起来,真的不要这样。我不是……唉,你这孩子……”

等到话说完,头已经磕完了。

谢浩然刚从地上站起,就听见外面有人用钥匙开门。片刻,房门推开,一个二十多岁,身穿蓝布工装的年轻男子走进来。看见谢浩然,他愣住了,不由得朝着李毅松看了一眼,疑惑地问:“爸,家里有客人?”

李毅松连忙冲着他招招手:“啸啸,来,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以前老战友的儿子,小谢,谢浩然。”

随机转过来介绍:“小然,这是我儿子李啸。呵呵,他可是比你大多了。”

谢浩然微笑着伸出右手:“你好。”

李啸似乎是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他迟疑了一下,看看谢浩然身上那套笔挺的深黑色冬装,下意识地把手在身上抹了两下,这才犹豫着握住:“……你好。”

这普通的举动,却透出“自卑”两个字。谢浩然注意到,握手的时候,李啸甚至不敢抬起眼皮与自己对视,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狭窄的房间里气氛有些沉闷,李毅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浩然看了一眼窗外已是中午的阳光,笑道:“李叔叔,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样吧,咱们出去找家馆子,边吃边聊。”

李毅松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请客的道理?那个……啸啸,你去把我枕头下面的那个钱包拿来。今天早上我从东街的菜市场过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人卖菜。你去看着买点儿肉回来,咱们在家里吃。”

李啸“哎”了答应一声,却站在那里没有动,脸上仍是那副迟疑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谢浩然哪里肯让李毅松买菜。他走过去,把李毅松从床上搀起来,笑道:“李叔叔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爸当年是你手下的兵,咱们说好了,今天这顿饭我请。反正我在宏州还要呆上好几天,你要请客吃饭的话,有的是机会。”

……

过年,餐馆的生意都很不错。平时节俭的人们在这个时候也不介意在外面吃上几顿。清贫节省不是生活的全部,偶尔奢侈一下,也是很好的调剂。

“德源饭庄”位于市中心。这家餐厅在宏州名气很大,谢浩然来的时候就考虑过邀请李毅松吃饭,特地在网络上搜了一下,选定了包括“德源饭庄”在内的几家餐馆。

包间里铺着红色地毯,走上去软软的,很舒服。李毅松腿脚不便,他几乎是被谢浩然搀着走进来。直到落座,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停说着:“小然,咱们还是走吧!这里太高档,太贵了。”

谢浩然笑着安慰道:“李叔叔你就别管了。安安心心坐下吃饭。”

贺明明在旁边作陪,她笑着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顺手递给邻座的李啸:“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口味。这样吧!大家一人点几个菜。”

李啸有些沉闷。他接过菜单翻了翻,胡乱点了个素炒手撕莲花白,就像烫手似的连忙把菜单递给贺明明。

贺明明看出这对父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就不再勉强。她看了一眼正陪着李毅松说话的谢浩然,叫过服务员,翻开菜单,顺着前面的招牌菜点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笑着问李毅松:“李叔叔您喜欢喝什么酒?”

“酒?”李毅松先是一愣,脸上显出局促的神情:“酒……就不用了吧!你们也是,太破费了。就算是来外面吃饭,随便点几个菜意思意思就行,酒还是算了,太贵,花你们的钱不好。”

见状,谢浩然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有茅台吗?”

对于他这种点菜买酒不问价格的客人,服务员都很喜欢:“有,正品的飞天茅台。”

谢浩然点点头:“拿两瓶过来。我今天陪李叔叔好好喝几杯。”

李毅松一听,急了:“小然,别要茅台,太贵了。”

谢浩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挥手示意服务员按照自己说的做。

李啸在旁边看着贺明明已经点完菜,他把椅子朝着父亲那边挪了挪,压低声音:“爸,要不你们先等等,趁着今天热闹,我把丽丽叫过来一块儿吃?”

李毅松愣住了,过了两秒钟,才迟疑着低声道:“……你说丽丽啊……倒也是,大过年的,今天小然请客,我看这儿的酒菜都很不错,你的确是该把丽丽叫出来一块吃顿饭。”

李啸眼睛里闪过一抹喜色,有些迫不及待:“那我现在就去了啊!”

“先别忙。”李毅松伸手拽住他的衣服:“懂点儿礼貌好不好?先过去跟小然打个招呼,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再走。”

……

李啸要去的地方距离“德源饭庄”不远。那是邮电局的一个老小区,职工住宅。早些年的时候,这里的房屋质量算是中上水平。随着经济开发与时间流逝,已经很少有人去邮局办理业务,设计新颖的高楼大厦到处都是,这里逐渐变得破旧,而且脏乱。

兴冲冲地上了三楼,李啸满心欢喜敲着门。他力气很大,亢奋的情绪促使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量。听起来,敲门就像擂鼓,“咚咚咚”的声音惹得楼上住户都开门下来观望,以为是某个坏人寻衅生事。

“开门,丽丽快开门,是我啊!”

敲了两分钟,门紧闭着。李啸有些奇怪:跟于丽丽好了这么多年,她的生活习惯于作息时间已经很清楚。这个时间丽丽通常会呆在家里做饭,不会出去。

何况,刚才自己明明听到屋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证明里面的确有人。

“德源饭庄”那边的饭局暂停,所有人都在等着。李啸就算再粗线条,也知道不能让别人久等。他不禁收起手指,握成拳头,重重朝着门上砸了几下,吼声比刚才更焦躁了。

“丽丽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次终于有了动静。隔着防盗门,从里面传出一声轻轻的“来了”。过了几秒钟,门开了。

于丽丽属于那种体型较小的女子。有些瘦,按照时下的观点,就是“骨感”。北方的房子都有暖气,她穿着一件宽松的薄衬衫,下面是一条蓝白格子的睡裤,头发蓬乱,估计是正在睡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白净的脸上皮肤微微发红,衣服领口也歪歪斜斜,就连纽扣也错位了,上下不对称。

兴奋的李啸没注意这些细节。他一把将房门推开,连声催促:“丽丽,赶紧的,去换件衣服,跟我吃饭去。”

于丽丽显然没兴趣搭理他,眼里的目光也有些慌乱:“大过年的,吃什么饭啊?我昨天一直加班,很晚才回来。现在很累,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呆在家里睡觉。”

“别睡了。”李啸在女朋友面前显出他强横霸道的一面:“我爸老战友的儿子来看他,顺便请我们吃饭。快去换衣服,换好了咱们就走。吃饭的地方离你这儿不远,就在德源饭庄。”

“德源饭庄?”于丽丽觉得有些意外:“那里的菜可不便宜。”

李啸脸上浮起毫无掩饰的骄傲:“我爸当年可是自卫反击战的英雄,要不人家怎么会大老远的来看他?中午吃饭的地方还是他们挑的,一大桌子菜,什么都有。”

于丽丽平静地注视着他:“李啸,那是你爸,不是你。”

李啸根本没有注意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他不由分说,抬脚就往房间里走,嘴上不停地催促:“别睡觉了,去洗把脸,再化个妆,快点儿跟我过去。”



第四百三五节 我结婚了

李啸与于丽丽很熟,以前来丽丽家都是这样,他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x 23 u s

“等等,你不能进来。”于丽丽有些发急,身子往旁边一站,挡住了李啸的路。她又急又气地着他:“这里是我家,不准你进来。”

就算李啸是一根木头,到了现在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他停下脚步,先看看挡在面前的女友,又扬起脖子从她的肩膀望过去,想要看看房间内部的情况,嘴上问道:“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警觉且疑惑中的男人,思维反应会比平时快上好几倍。目光扫过房门内侧鞋架的时候,李啸忽然看到一双擦得锃亮的男式皮鞋。

那是“瑞彪”的牌子,黑色系带款式。虽说是中档鞋,可是此前李啸在于丽丽家中从未见过。原因很简单:于丽丽的父亲常年瘫痪卧床,即便做着轮椅由家人推着外出,也是穿着宽松舒适的布鞋。她母亲早年是邮政局职工,退休后患了帕金森氏病,那点儿退休工资只够买药,稍微多一点儿都不敢花。

“你家里来客人了?”李啸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谢浩然与父亲坐在家里谈话的那一幕。他没把事情往坏处想:“要不,把你们家客人一块儿叫上?”

于丽丽有些烦杂,脸上的表情也很是苦恼。她死死拉住房门内侧的扶手,不让李啸进来。但是于丽丽很清楚李啸执拗的性格……想了想,于丽丽叹了口气,抬起头,认真地说:“李啸,我原本打算晚些时候,等到过完年再跟你说这件事。既然你今天来了,那我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说明。”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李啸脑海里浮起。他迟疑片刻,问:“到底怎么了?”

于丽丽也是豁出去了,不再隐瞒:“我结婚了。”

“你说什么?”李啸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我结婚了。”于丽丽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她神情严肃,语气认真:“是上个月的事情,就在过年前,我跟别人到民政局去登记领证,只是还没有摆酒席办事。因为时间上不凑巧,我也想找个合适的时候跟你好好谈谈。”

结婚?

我相恋相爱多年的女朋友,居然说是跟别人领了结婚证?

“你……你在骗我?”李啸觉得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用力眨着眼睛,使劲儿甩了甩脑袋:“丽丽,你是在开玩笑吧?”

从房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丽丽没开玩笑,她说的是真的。”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于丽丽身后。

那是陈和平,也是李啸的朋友。

他们三个是初中同学。一起毕业,只是在学业与工作方面,走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那时候李啸与于丽丽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两个人迅速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陈和平上了民办,高考的时候过了一本分数线,被一所“九八五”大学录取。

于丽丽在学习方面比李啸优秀,高考过了二本线。她在大学里拒绝了诸多追求者,一心拴在李啸身上。毕业回来,在宏州本地找了份企业里的工作。

李啸用野兽般凶狠的目光盯着陈和平。后者很坦然地与他面对面注视着。气氛有些紧张,于丽丽太清楚李啸的性格,她往中间侧身一站,挡在他与陈和平中间,平静地说:“李啸,我希望你能理智点儿,不要冲动。”

李啸双手死死攥着拳头,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沙哑的低吼声:“为什么……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是真心喜欢于丽丽。

从高中的时候,就经常给她带各种零食。于丽丽父母每次去医院检查治疗,李啸都会陪同。他抱着于丽丽父亲坐上轮椅,回来以后又背着一口气上三楼。以前没有天然气,家里都是烧蜂窝煤。于家没有壮劳力,每次买煤都是李啸负责,然后把煤块在楼下储藏室里整整齐齐码好。

两个人有过山盟海誓,两家父母都对他们之间的事情表示默许。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不该做的也已经做了。李啸从不认为于丽丽会背叛自己,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

要说两个人之间还缺点儿什么……那就是缺钱,因为两家人都很穷,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资产,家中老人都需要花钱看病,而且一花就是很多的那种。

除此而外,就是我们之间缺少一张结婚证。

前些年,于丽丽不止一次对李啸说过“我们应该去民政局领证”之类的话。但是李啸觉得那种东西可有可无。自己和丽丽都睡在了一张床上,也在一口锅里吃饭,要说真有什么区别,最多就是一个星期内不是每天都能聚在一起,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各回各的家,照顾老人……不就是一张大红本子而已,即便领回来,也不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收入,还要额外花费几十块钱的“工本费”。

李啸正在陷于疯狂的边缘徘徊着。他的样子很恐怖,就像一头正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陈和平连忙抓住于丽丽的胳膊,想要把她往身后拉,却看见于丽丽摇着头,朝着李啸那边迈出半步。

“我累了。我不想继续陪着你玩。我要生活。你明白吗?生活,真正的生活。”

很多话,于丽丽一直憋的心里。她其实一直在寻找能够与李啸正常交谈的机会。

“我从高中的时候就跟着你。那么多年,我从未看过别的男人一眼。因为我们之间的事情,高中的时候老师一再找我谈话,我的学习成绩也受到影响。如果我当时听老师的话,上个一本绝对没有问题。”

李啸的眼睛正在逐渐变红,他冷笑道:“怎么,你觉得这是我的错?现在开始怪我了?”

于丽丽坦然地摇着头:“我从未怪过你。那时候我是小女孩,什么也不懂,觉得爱情就是一切,直到上了大学也这样。大学里追我的男生很多,不是一个两个。我都对他们说我有男朋友了,后来你还专门到我们学校里来了一次,揍了我身边的几个追求者……我那时候觉得这才是爱情。因为你对我很重视,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但是后来,你迷上了网络游戏。先是《罗马时代》联网对战,你们搞了一个战队,每天晚上都要在网吧里玩个通宵。你很聪明,从一开始什么也不会,到后来“浩方平台”对战积分榜前五十名,你只花了一个星期。别人不知道,我是很清楚。那几天你什么也不做,就连吃饭都是我给你送到网吧。你成天在那里呼朋唤友,别人在网上管你叫“老大”,你自己也飘飘然。”

“后来,你开始往《魔兽》。大半年的时间,吃喝拉撒都在网吧里。你说网吧老板很够意思,别人四块钱一小时包机,他只要你两块钱,而且通宵很便宜,十块钱就够了。那时候我已经很不高兴你这样做,你却说是让我给你点儿时间,等着你黑龙通关,凑齐一个“血牙”套装,从此以后就罢手不玩。哼……结果呢?《巫妖王》版本一开,你照旧还是那个样子。”

李啸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动着:“我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兴趣爱好吗?”

于丽丽失望地看着他,继续摇头:“当然可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玩游戏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那些年,你一次又一次从我手上拿钱,先是几百,然后每次就要一、两千。每次你都说用完这些钱就出去找工作,然后老老实实回家跟我过日子。可是你过后就忘了,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儿。我的工资也高,两千多块。家里我爸是那个样子,我妈的买药看病也需要贴补。我……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跟你结婚,真的。”

说着,于丽丽眼睛里流下泪水:“我没想过要开宝马住豪宅,我只想跟着你一起好好生活。你学历低没关系,没本事也不要紧。只要愿意,找份工作其实不难。就算你到外面餐馆里洗盘子,上街扫垃圾,每月挣个千八百块的我也愿意。我爸和我妈当年就是这样,没必要顿顿都是山珍海味,青菜豆腐其实最好吃。”

李啸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愤怒火焰无法以更加炽热的烈度燃烧。他看见陈和平伸手把哭泣的于丽丽搂在怀里,非常用力。

“我跟着你那么多年,我提过过分的要求吗?”

“别的女人每天都能换一套新衣服,我不眼馋。我只想要每年买一件新衣服,这要求不算过分吧?可是你看看我的衣柜里,什么时候添过一件新的?”

“就算你不顾着我这边,你也得顾着你爸爸那边啊!”

李啸被这些话刺激着双眼通红。但是他实在找不到对于丽丽发火的理由,只好把目光转移到陈和平身上,死死盯住对方,咬牙切齿道:“你他吗的,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在背后撬我的墙角。你……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第四百三六节 游戏土豪

“这跟和平没关系!”

不等陈和平说话,于丽丽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冷眼注视着李啸:“大学的时候他就追过我,那时候我没有同意。”

暴怒中的李啸想也不想张口怒道:“那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攒下来学习的那笔钱?”于丽丽打断了他的话:“我一直想考个造价工程师证,家里的收入也能多一些。买学习资料和报名都需要钱,我找单位上的同事借了两千,自己工资留下两千,总共四千块钱,结果呢……都被你拿去玩游戏了。”

李啸的怒火一下子彻底熄灭了。

两个月前,新出了一款叫做“魔灵”的游戏。与此前玩过的游戏不同,“魔灵”玩家可以通过软妹币充值的方式获得高级装备。最初的时候,李啸没想过要往游戏里充钱。他只是从站在街头分发广告的游戏公司宣传人员那里得到一个测试账号。一个月内侧时间下来,李啸打到了一身顶级装备。这让他有种在游戏里称王称霸,看谁不顺眼就过去一刀秒杀的快感。现实生活中得不到满足在这里遍地都是,各种欲望在游戏里得到释放。他甚至组建了一个公会,手下有着多达数百名追随者。

内测结束,李啸的快乐时光也结束了。

游戏公司发布的更新预告上,公布了一大批全新装备的图样与名目。随便一件的武力加成就超过上百,比李啸自己在游戏里辛辛苦苦打怪爆出的装备好了太多。可是真正让他感到惊恐愤怒的,还是内测结束第二天:那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在网吧通宵上机,公会里小弟向自己求助,说是在“黑暗森林”被人杀了,请求老大帮忙报仇。

以前这样的事情很多,游戏里面杀人与被杀从来都是家常便饭。李啸信心满满赶到现场,却被对方两刀秒杀。“尸体”躺在地上,他点开斩杀自己的“凶手”资料,震惊的发现:对方身上穿着一整套白银神器,武力值足足高出自己一百多点。

白银神器在游戏商城里就能买到。明码标价,软妹币三千元一套,额外附赠大礼包,里面有原地复生丹三颗、活血丸十枚,还有泡妞神器《劲舞团二代》免费服装一套。

从山顶最高峰跌落下来的感觉很可怕。看着躺在屏幕中央的“尸体”,李啸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地位开始动摇,有强大的威胁在觊觎。想要确保公会稳定,想要保证自己在游戏里强大的力量,唯一的办法,就是购买装备。

没有亲身体验过这款游戏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执着的愿望。尤其是李啸,现实世界里得不到的东西,他可以在游戏世界找到替代。哪怕是世界毁灭,对他来说也没有一台正在玩着的电脑突然断电,或者因为某种原因突然坏掉更加恐怖。

李啸知道于丽丽打算考造价工程师。他趁着丽丽上班没有回家,东翻西找,拿走了那四千块钱。

以最快的速度跑回网吧,三千块充值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一套崭新的白银套装到手。穿在身上银光闪闪,挥舞大刀向敌人们的脑袋砍去。

李啸长长舒了口气————自己的老大地位保住了,游戏高手的排名保住了,我还是那个看谁不顺眼一刀子就砍过去的游戏猛男。公会要是没有我坐镇,肯定会天下大乱。

为了钱的事情,丽丽跟自己炒了一个多星期。李啸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大家都是老夫老妻了,在一张床上睡了多那么年,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何必分那么清楚。再说了,造价工程师考试难度很高,你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与其把那些钱白白往水里扔,不如先拿来我用着……等到以后我挣钱多了,再还给你。

“你……你是觉得我很穷,不愿意跟着我继续受苦?”李啸再一次变得愤怒。他死死盯着陈和平:“于丽丽,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怎么,你觉得跟着这个男人就一定会好过?”

于丽丽针锋相对:“那你自己说说,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李啸想也不想张口就说:“我找到工作了。”

这可不是空口白话乱说。上个月底,李啸的确不再像从前样每天沉迷于游戏,他找了一份工作,在本市一个纯净水水站做送水工。

于丽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都到了现在,你还想瞒着我?”

李啸视线偏移,看着于丽丽的拖鞋:“我,我瞒你什么了?”

于丽丽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你跟李跃雷借了多少钱?”

李啸猛然抬起头,满面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哼!”于丽丽脸上全是痛苦的神情:“你以为你私底下借钱我就不知道了吗?你也不想想,李跃雷是什么人?你一下子找他借了两万块,约定还钱的时间到期了,他从你那里要不到钱,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到头来,还不是只能找我。”

“魔灵”游戏真的很好玩。

穿上一身白银套装,想砍谁就砍谁。这年头有钱人多啊!几千块钱的充值眼睛都不眨。李啸本以为这种花钱购买的高档货在游戏里没几个人会舍得配置,没想到不到一个星期,满大街都是银光闪闪的牛逼高手。

游戏公司很是体贴,更新公告很快出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为了满足广大玩家的需要,进一步提升游戏质量,本公司将推出更加精良、强大、稀少的“黄金套装”。

黄金套装的确牛逼,武力加成足足超过白银套装三倍以上。但是价格也摆在那里,一套“黄金”买下来,一万六千元软妹币。

这是一个极其昂贵的价钱,相信没几个人能玩得起。

李啸与大部分玩家一样,都在骂着游戏公司心黑手狠,可是私底下,他久久注视着电脑屏幕,望着游戏商城里的黄金套装,几乎盯红了眼睛。

当你达到某种高度的时候,就会对其他竞争者产生强力的戒备心理。游戏也是如此,人杀我不如我杀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李啸现在对确保武力值产生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思来想去,觉得必须购买一套黄金装备。

可是钱从哪儿来?

于丽丽那边没钱。

自己老爸手里也没有钱。

干脆,找别人去借?

李跃雷有钱,因为他父母很有钱。

他是李啸的初中同学,毕业以后就很少来往。印象较深的,是几年前的一次同学会,李跃雷邀约大家一起去唱歌喝酒,最后,他全程买单。

老同学借钱完全没有问题,李跃雷甚至很贴心的问李啸:“两万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多借点儿给你。”

借钱当然要还。而且从李跃雷那里拿钱的时候,李啸白纸黑字签了协议,还摁了红色手指印。

那是真正的高利贷,借期三个月。

李啸脑子里装满了游戏,他像上次那样,迫不及待充值,然后购买黄金套装船上。那一天,他成为了整个公会的传奇,几乎所有游戏里的玩家看见他的时候,都会发出惊叹。

“快看,牛逼的土豪在天上飞。”

“尼玛,一万多块的黄金套装……这家伙真他吗有钱。”

“我打算删号不玩了。再这么下去实在没意思。辛辛苦苦打的装备不如人家从商城里买的。麻痹这根本玩不下去啊!”

“弱弱的问一句:我们围殴他,砍死,牛人身上会爆装备吗?”

快乐亢奋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热血过后,李啸开始正视现实。借了钱一定要还,否则丽丽肯定要跟自己吵架。

他丝毫没有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对一切都只是觉得轻轻松松就能应对。就连找上这份送水的工作,也是迫于无奈而为。李啸并不认为欠下的那张借款单据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李跃雷毕竟是我的初中同学,有钱人都很豪爽。虽说是三个月还款,可如果到时候还不出来,他一定会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让我稍微缓缓,一年,或者两年,这些钱总会还上的。

“你借的那可是高利贷,是高利贷啊!”

于丽丽红着眼睛哭道:“你知不知道,你刚从李跃雷那里借钱一个月,他就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吃饭。我一开始没打算去,后来他把事情说开,我就算不愿意也得去。他给我看了欠条,上面有你的名字。李跃雷说了,要么按照规定的利率还钱,要么让我陪他一个月。”

“不可能!”李啸愤怒了:“李跃雷不是那种人。借钱的时候明明说好了是三个月才……”

“你到底相信他还是相信我?”于丽丽气得浑身发抖:“我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吗?要是不信,你现在就去找李跃雷问个清楚。”

尽管心中仍然有怀疑,李啸却本能的相信了于丽丽的话:“你……他真这样说?”

于丽丽眼睛里充满了痛苦:“你借钱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你写下欠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将来?”



第四百三七节 我想要的未来,没有你

(在游戏上瘾与自我控制之间……说着容易,做着难。)

“两万块,三个月到期就得还出三万六。你在水站干一个月,也就是三千多不到四千块的工资。这还是我往高处算了。我知道水站那边是计件拿钱,做得不好,当月只能拿到一块二的保底。”

“我一直不敢怀孕,我偷偷背着你吃避孕药。你总说我为什么不生个孩子?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孩子生下来怎么养?你好像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长大过,还是从前的样子。不管家,不管你爸爸,对我也是不闻不问。也许是我跟着你的时间太久了,你对我已经没了当初的新鲜感。以前你还会小小的烂漫一下,虽然穷,却会在情人节的时候用纸折一朵玫瑰花给我,还会在我生日的时候买个小蛋糕庆祝一下……这些年你断断续续的上班,所有工作都干不长。你都说是单位上领导故意整你……呵呵,李啸,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究竟是你每天惦记着游戏偷懒跑到网吧?还是你呆过的那些工作单位真有问题?”

李啸已经被于丽丽说的找不到语言反击。他也没有力气发火,只是看着站在于丽丽身边的陈和平,心中充满了怨恨。他冷笑道:“好,好,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没想到在你于丽丽眼睛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背着我偷偷摸摸跟别人领证结婚也就罢了,还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来挖苦……你口口声声说我借了高利贷,还说李跃雷要你陪他……你觉得撒谎有意思吗?”

于丽丽注视着他:“撒谎?你说我撒谎?”

“难道不是吗?”李啸怒道:“从我找李跃雷借钱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他根本没打电话催过我,也没派人找我提过还钱的事情。于丽丽,明明是你自己变了心,想要另找新欢,还要用这种借口来……”

“够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陈和平脸上肌肉拧起,发出无比暴怒的吼声:“李跃雷没打电话给你,那是因为你欠的钱我已经帮你还了。”

李啸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于丽丽一声不响,转身朝着房间里走去。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张对折的纸走出来,递给李啸:“你自己看吧!”

是自己当时写的那张欠条。末尾下方原本空白的位置,有一行清晰的字————欠款已清。

上面留着一个红色指印,估计是李跃雷的。

“丽丽对你已经没了想法。她很绝望。她求我帮帮她,也帮帮你。”陈和平的说话声很重,充满男性阳刚的愤怒力量:“李啸,丽丽为你做的够多了。她来找我的时候,说是她和你都没办法还这笔钱。李跃雷那个人我多少知道些,你恐怕没见过还不起高利贷被砍断手脚的人。他就是这个样子。已经明摆着说了要丽丽过去陪他,三个月时间一到,你是肯定拿不出钱来。到时候怎么办?你真的让丽丽过去?还是你去找李跃雷拼命?”

“李啸,不是我看不起你,我一直在追求丽丽,但是她对你一直死心塌地。就你他吗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能有丽丽这种女人陪着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你的造化。我不介意丽丽跟过你,也不介意她的过去。我是真心喜欢她。钱我帮你还了,连本带利总共是六万四千八百零一块。好好看看你手上的欠条,数字都在上面写着呢!你要是认为……”

“混蛋!”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李啸高声叫道:“六万块钱……你就是用这个威胁我老婆,让她跟你结婚的吗?”

“我是自愿的。”于丽丽发出冷静的声音:“我想过了,我不能继续跟着你这样过下去。李啸,我很害怕,你连结婚证都不愿意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这次还好有和平帮忙,可是下次呢?你玩起游戏来就不顾一切,白银出了买白银,黄金出了买黄金。如果只是三十块钱一张点卡的《魔兽世界》,我觉得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我是爱你的,你可是我的初恋啊……但是现在,我对你真的很绝望。你有没有想过以后?《魔灵》那个游戏是个无底洞,以后肯定还会推出什么钻石套装、神灵套装、王级、皇级、帝级套装……跟着你这些年,这些名词都是从你那里学会。李啸,我们都知道吸毒会吸得倾家荡产,可是照你这个样子,玩游戏一样会玩得倾家荡产啊!”

“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和平是个好人,既然他愿意要我,我就愿意嫁给他。还有,不准你用那种眼光盯着和平。他不欠你什么。要不是和平帮你填上窟窿,李跃雷早就带人跑到你家里抓人,连你爸爸都挡不住。”

“我只问和平愿不愿意跟我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他答应了,我就去了。”

“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房子。和平是我的丈夫,我的男人。”

“我跟你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本想着过完年找个时间跟你好好谈谈,既然你今天来了,我就把话说开。李啸,我们已经结束了。就算我骗你、欠你、没有跟着你走到最后,我们之间的账也随着这张欠条结清了。我不恨你,也不怪你。真的……你让我快乐过,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也是你让我知道了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一切一切美好的幻想到了最后,终究没有一个馒头来的实在。”

“我就不跟着你去吃饭了。”

“顺便帮我给你爸爸拜个年。他是个好人,改天有时间,我会过去看看他。”

“还有就是你放在我这里的那些东西,衣服什么的,这几天我会收拾出来。后天你来一趟,把东西拿走。房子我打算简单装修一下,三月份跟和平把婚事办了。”

“到时候我会给你发帖子,记得来喝酒。”

……

李啸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德源饭庄”,又是怎么推开包间房门走进去的。

浑浑噩噩,眼睛里没有丝毫光彩,扶着椅子坐下,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尽管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都是平时从未接触过的昂贵菜品,李啸却丝毫没有胃口,就这样半瘫在椅子上发呆。

李毅松从旁边凑过来问:“啸啸,丽丽呢?她怎么没来?”

谢浩然与贺明明看出情况有些不对,都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安静地观望。

泪水从眼睛里忍不住流了出来。李啸也顾不得有外人在,低声抽泣着说:“丽丽……她跟别人结婚了。”

把整件事情重新复述一遍,花费了近三个小时。李啸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省去了其中对自己颇为不好的部分内容。尽管如此,无论李毅松还是谢浩然,还有贺明明,都对事情有了充分的了解。

李毅松恨铁不成钢地挥手给了李啸脑袋上一巴掌:“你啊……丽丽那么好的孩子,硬是被你气跑了。”

贺明明脸上全是冷漠。

房间里的气氛沉闷。谢浩然在这种事情也不好发表意见。他拿起筷子,不再去看李啸,对李毅松说:“李叔叔,咱们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

这顿饭吃得很长,从中午到下午,离开“德源饭庄”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李啸随便找了个借口,在餐厅门口与三人道别。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幕下的背影,李毅松无奈地摇着头,叹了口气。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谢浩然却大体可以猜出李啸的去向:“李叔叔,他这是又去网吧了?”

“除了那个地方,他还能去哪儿?”李毅松满面苦涩:“他妈妈去的早,我退伍回来又断了一条腿,对他管教的少。我们那个时候有句话,叫做“未来必备的三种基础技能:第一是英语,第二是驾驶,第三就是电脑”。我没读过书,只在部队里上过几个月夜校。那时候我以为网吧是让人学电脑的地方,没想到这孩子一下子就陷进去,到现在也拔不出来。”

谢浩然默默点点头。良久,才慢慢地说:“给他换个环境吧!”

听到这句话,李毅松不禁望着他:“小然,叔叔没本事,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如果你能拉他一把……”

“这件事情我管了。”谢浩然抬起手,把李毅松后面的话挡了回去:“另外,李叔叔你的事情我也一块儿解决。”

李毅松有些迷惑:“我的事情?”

“我指的是李叔叔你的老兵补贴。”谢浩然解释道:“我之前用手机上网查过,国家政策从未变过。尤其是对你们这种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退伍军人,每个月的补贴都会按时发放,从不拖欠。”

李毅松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谢浩然认真地点点头:“李叔叔你的个人资料肯定被更改过。有人冒名顶替,一直拿着属于你的那份补贴。我得把这个家伙找出来,还你一个公道。”



第四百三八节 抓人

过年就是好,高高兴兴。

高麦英喜欢外出旅游,尤其喜欢自驾。

到了五十多岁年纪,膝下一双儿女都已经成年,各自组建了家庭,高麦英现如今有了两个上幼儿园的孙子,比起以前,更喜欢玩了。

过年的时候,高速公路不收费。叫上儿子儿女两家人,开着各自的车,在周边地区选定一个位置,出去散散心,尝尝当地的风味小吃,生活过得惬意又轻松。

玩的地方有些远,再加上又是边走边玩,中途选了个酒店住下,明天再走。

按照高麦英的理解,睡觉就应该睡得舒舒服服。所以价格低廉的旅馆永远不要去,要住就住高档酒店,有很大很宽很软的床,还要有卫生干净的环境。

她是被突如其来的刺激从睡梦中吓醒的。

浑身上下一片潮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地上,脸上头上全是水,面前还站着几个男人,全是高大魁梧彪悍的类型。尤其是为首那个家伙,五官相貌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

高麦英本能的想站起来逃跑,却发现手脚都被捆住。那是双手绕到背后,被绳索固定在一根木桩上的绑法。很紧,没有丝毫松动。

三个男人,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重点在于他们都穿着黑色马甲,敞开前襟的那种。房间里空调开得很大,不冷,可以看到他们纹在胸前后背,以及胳膊两边的醒目刺青。

老虎的刺青很难看,尤其是被谢浩然狠狠揍了一顿之后,皮肤表面的刺青有些破损,胸前虎头图案也缺了两颗牙齿。

房间很空,也在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可以听见窗户外面“呼呼”刮着冷风,还有冰粒之类的东西“沙沙”撞击着玻璃。

“别看了,这里不是你住的酒店。”老虎嘴里叼着一根竹牙签,他坐在椅子上,左腿踩着高出地面的横杠,用最肮脏的动作剔着牙,懒洋洋地问:“你就是高麦英?”

高麦英警惕性非常高,心理素质也优于普通人。她想也不想就连连摇头:“不是,我叫范琳琳,你们……抓错人了吧?”

“范琳琳?码的……你怎么不说你叫烦冰冰?”老虎想也不想,嘴里骂着,挥手朝着高麦英脸上抽了一记耳光。他下手极重,没有留情,高麦英被抽得眼前直冒金星,皮肤表面传来剧烈疼痛,她顿时如杀猪般惨叫起来。

“别她妈的的跟老子装模作样。”老虎很不耐烦地伸手插进裤袋,拿出来一张卡片,在高麦英眼前晃了晃:“臭老婆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没有抓错人,这是从你包里搜出来的身份证。”

五十多岁的高麦英曾经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危险。可是这一次,现在,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对方没有抓错人,他们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自己。

脑子里充满了混乱的念头,高麦英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衣裤。估计是在酒店里休息的时候,中了眼前这些人的暗算。

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高麦英朝前挺了一下肥大的肚子,让紧紧捆绑的胳膊略微松缓,问:“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抓我?”

老虎把手中的身份证举高,侧着脑袋看着半天:“我受人之托,问你几个问题。”

高麦英很警惕:“受人之托?谁?”

老虎把目光转向她,耸了耸肩膀,随手把身份证像卡牌一样平平扔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线:“老太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恼怒与惊恐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高麦英用力咬咬牙齿,低声道:“你想问什么?”

老虎很直接,也没有浪费时间:“我听说,你男人的名字,叫做李毅松?”

高麦英觉得心脏猛然间如失控飞机般轰然下坠,直沉海底。

良久,眼皮抽搐了几下,她勉强挤出一丝讪笑:“那个……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我家老李……你认识他?”

老虎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根慢慢地抽着:“我倒是认识一个叫做李毅松的人。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绝对不是你的丈夫。”

“这个……同名同姓的人多了,这种事情不好说的。”高麦英迅速找到了答辩之辞。

老虎透过烟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伸展胳膊,弹了弹烟灰。

房间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被绑着的感觉很糟糕。高麦英很胖,一百一十二公斤的体重,浑身上下都是肉。她平时喜欢打麻将,一坐就是一整天,连吃饭都是打电话叫外卖,或者让麻将馆里安排。肥壮的胳膊被强行向后反拧着,左右后肩上的肌肉与脂肪被挤压隆起。抓住她的这些人没用绳子,而是用汽车内胎剪成的橡胶带。非常牢实,弹性极好。她的手腕在柱子后面交叉,被橡胶带一层又一层死死裹住,动弹不得。

老虎很有耐心,也可能是在思考某个重要的人生问题。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恶棍,扬着脑袋,嘴唇撮成圆形,不断喷出一个个烟圈。

《变相怪杰》是部老电影。老虎看过,他对里面的主角,就是那个带着面具绿脸的家伙很是崇拜。尤其是其中一个情节,主角喷出烟圈,然后吸了一大口烟,按住一边的鼻孔,从另外一边喷出一道箭形烟雾,从之前喷出悬浮在半空的烟圈里准确穿过……老虎觉得这一招很酷,一直在练习,只是没有掌握诀窍,从鼻孔里喷出的箭头形状烟雾要么太浓,要么太淡,总之无法达到那种传说中的境界。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一个钟头过去了。

高麦英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要断了。是硬生生被反拧的胳膊掰断。那种酸痛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实在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太疼了,求你给我松开,放了我……”

老虎悠闲的坐姿丝毫没有变化:“李毅松是不是你的丈夫?”

高麦英仍然没有松口:“是,是,是!他不是我丈夫还能是谁?哎哟……疼死我了,放了我吧!”

“抱歉,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老虎耸了耸肩膀,淫邪的目光在高麦英身上移动这:“你太老了,而且太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说真的,你应该为此感到幸运。”

这样的问答没什么意思,也无法对高麦英构成威胁。她觉得很烦躁,肩膀两边疼痛难忍,尖叫声更大了:“哎哟你放了我吧!我给你钱……放了我就给你钱。”

老虎轻蔑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片刻,房门从外面推开,几个手里拿着刀,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连推带搡,把一群人撵了进来。

高麦英一看,顿时怔住了。

那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还有自己的两个孙子。丈夫蜷缩着身子跟在后面,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已经花白,他双手插在袖子里,佝偻着背,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所有人的嘴巴都被毛巾勒住,双手照例还是用橡皮带子捆绑起来。高麦英看见两个小孙子在哭,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她顿时变得愤怒起来,想也不想就冲着老虎张口喊道:“我都说了他是我丈夫,你还想怎么样?”

老虎也许是厌倦了这种毫无进展的语言对抗,他扔掉烟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高麦英的女儿面前。

那是距离他最近的女人,虽然被毛巾勒住嘴,说不出话来,却可以看出长得与高麦英很像。

“你闺女保养得不错啊!”老虎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阴测测地发出冷笑:“皮肤又白又嫩的,很光滑,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高麦英觉得巨大的恐惧就站在面前。她连声尖叫:“你,你想干什么?”

老虎瞟了她一样:“放心吧!我是文明人,何况你女儿和儿媳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嗯,我打算把她们卖了。没办法,现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多女少。你是不知道,这大山里面有太多的男人找不到老婆。她们虽说老了点儿,但是卖个三千块钱绝对不成问题。”

高麦英看见女儿和儿媳脸色瞬间变了。她们在挣扎,在抗拒,嘴里发出“唔唔”声,却被站在旁边的壮汉抡起胳膊两记耳光,当场打得老老实实,再也不敢动弹。

“我给你钱。三万……不,三十万。”这是高麦英能够想到的唯一解救方法。

老虎笑了:“你的钱我可不敢要。很脏,带着浓浓的臭味儿。你他吗的就是臭不要脸的老巫婆,还想用你的脏钱来污染我?”

停顿了一下,老虎把视线转移到高麦英的儿子与女婿身上。他的冷笑中透出无限邪恶:“他们俩长得不错,我认识一个人,切除手术做得很漂亮。现在很多有钱人玩腻的女人,他们喜欢男的,尤其是前面被割掉的那种男的。这可是一笔好买卖,能赚很多钱。”



第四百三九节 抗洪英雄

高麦英已经没有力气听下去了。她被眼前这个男人的阴狠邪恶活生生吓破了胆。“心狠手辣”四个字在老虎身上被淋漓尽致体现出来。虽然尚未动手,可是看他的样子,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眼看着老虎转身要走向自己的两个孙子,高麦英仿佛疯子那样连声大叫起来:“够了,不要说了。我说,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

很多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高麦英是个农村妇女,刚结婚不久,文化程度不高。

那一年,雨下的特别大。村子上有有条河,河水暴涨,直接威胁到下游的村庄。市里下发了紧急防洪令,村里组织防汛队日日夜夜守在河堤上。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都把家里那点不多的东西看的很金贵。高麦英担心着地里的庄稼要是被洪水冲走了,那就真正是没了一年的口粮。在防洪问题上她比任何人都拼,也是她第一个发现水情变化,发出警讯个,让休息待命的防汛队员及时赶到,迅速加固堤坝。

因为这件事,高麦英成了村里的妇联小组长。防汛期结束,她作为“在防汛期间表现突出人员”去了市里参加会议,接受表彰。当时的高麦英很淳朴,她拒绝了市领导将自己升职上调的建议,直言自己文化不高,还是留在基层工作比较好。

淳朴与诚实无疑是珍贵的。了解到高麦英家里情况后,上级领导更觉得她是一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就这样,高麦英获准去了党校学习,然后连续几年担任村委会干部、村长、支部书记等职务。等到后来城区范围扩大,原先所在的村子就变为城中村。按照具体的区划,村子升级为镇,纳入市府统一管理。

人心是会变的。

那些年,社会变化对高麦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思想触动。

村里有名的二流子,一贯游手好闲,甚至因为调戏妇女被村委会抓起来,被勒令下地干活儿的王黑子发财了。这家伙南下去海州,先是倒腾从港城那边过来的电子表,然后在本市与南边之间买卖服装,一下子发了大财,现在是身家数十万的大老板。

刘傻子人如其名,上小学的时候成绩在全班排名倒数第一,尤其是数学,每次考试得分都是个位数。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在众人眼里与白痴没什么区别的家伙,居然在沪州靠着一种叫做“股票”的东西赚了上百万。

还有杨二拐子。“拐子”这称呼从来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杨二拐子他爹就是因为拐卖儿童被警察带走,关在监狱里一直没有放出来。也许是血脉遗传,杨二拐子从小就在村里坑蒙拐骗,可是随着“经济开发”,这家伙也发财了。听说是开了个食品厂,仿冒南方一个很有名的品牌。

价值观被扭曲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再没有人对高麦英当年守在大坝上为全村人担忧的壮举表示认同。很多年轻女人离开了村子,听说是到了沿海城市里操持皮肉生意……伤风败俗,不要脸,简直就是不要祖宗……村里老人和男人们骂归骂,却对她们口袋里那一摞摞厚厚钞票表示出向往和羡慕。***了,笑贫不笑娼。没钱没本事,那才是真正的“伤风败俗”。

高麦英觉得很疑惑,她带着问题去了市里,想找到从前的老领导好好问问,指点迷津。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他们毕竟德高望重,经验丰富。

说起来也是凑巧,老领导的秘书恰好有事情走开了一阵子,高麦英又是经常来市府走动的熟人。门卫没有拦她,直接上了三楼。领导也许是工作繁忙,忘记锁门,办公室的门开着,高麦英走了进去。自家做的布鞋底子很厚,而且很软,走在地上不会发出响声。她听到办公室里面的小房间有声音,于是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领导正抱着一个年轻女人在亲嘴。

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他老婆。

高麦英没有吱声。

她没在那里多呆,转身离开,然后回家。

是啊!整个世界都在变,为什么我还要老老实实原地踏步,死守在这里?

那天晚上,高麦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觉得脑海里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轰然崩塌,从前被灌输的价值观与逻辑框架荡然无存。她想不通,把头埋在被子里,捂着脑袋哭了一整夜。

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在黑白老电影里看到:***托着炸药包引燃导火索的时候,口中高喊着:“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

***在火场里被活活烧死的时候,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直到战斗结束,人们才在他趴过的地方,发现一块被人油浸透的焦黑痕迹。

那一年,军医大学学生跳进粪坑里把老农救上来,自己却被活活溺死的时候,很多人都说“那个人很傻”。

当年防洪抢险结束后,高麦英被市里安排着去了重庆学习。她去了红岩村,还去了渣宰洞。**的《红梅赞》很多人耳熟能详,却没人想过当年那些被关在监狱里的地下党员,眼看着解放军打过长江,自己即将获得解救的时候,迎来的不是希望,却是国民党带有强烈报复意味的子弹……那些人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他们是有信仰的人。他们用口号与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为了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可是现在,全社会的信仰都崩塌了。

我该怎么办?

想要把一百个人划分为两个群体,分法有很多种。五十对五十是最平均,也是唯一均衡的分法。除此之外,永远都是在“五十一对四十九”这个不均等基础上浮动。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少数群体,与一个多数群体。

钱!钱!钱!

从那些年到这些年,高麦英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字。

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没得选。连上面的人都是如此,被自己当做老师的领导也是如此,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李毅松是周麦英最早选中的“实验对象”。

当年的复转军人每月补贴其实不多。那时候国家穷,军费拨款也不多,分摊到个人头上的数字就更小。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抱着“试试看”的念头,高麦英偷偷改换了李毅松的个人资料,把自己那个无能没用,呆在家里常年务农的丈夫,摇身变成了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立功受奖的复转军人。

高麦英对自己有着非常清楚的定位与认识。她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也不认识那些神通广大的有钱人。说起来,也是自己耽误自己。要是当年能有现在这份“觉悟”,抓住机会,凭着身上“防汛先进人物”的光环,无论如何也能弄个处长之类的实权职位……要是那样的话,想要钱,路子就比现在宽多了。

城市的区划改变。很巧,李毅松的所在单位恰好与周麦英在同一个镇。她那个时候是镇办事处副主任,负责辖区内居民的人口普查工作。李毅松的单位也在那个时候进入了全面改制阶段,再加上新旧身份证的更换制度正在实行。作为“实验对象”,高麦英对李毅松很是花了些心思。她仔细核查李毅松的家庭情况,发现此人在本市没有亲属,家庭成员也很简单,没有任何背景。再加上所在单位改制,一次性买断工龄,高麦英趁机将李毅松与自己丈夫的基础资料对换,将镇办事处往上报送的人口普查资料里,填上了一个全新的,从未有人见过的“李毅松”。

说实话,这件事情做下来,高麦英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她好几次从睡梦中被惊醒,无数次梦见警察找到自己,亮出逮捕证和手铐。她很后悔,也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向上面坦白,主动交代问题……

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巧合。

如果李毅松接受过更高层次的教育,知道一些基础常识,他肯定会对自己的处境产生疑问。可是李毅松只在军队里上过短时间“文化培训班”,他认识的字不多,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也不会使用后来的智能手机,再加上妻子去世,家中贫穷,朋友圈子就越来越小……自卑、穷困、艰难的生活挣扎,导致他不好意思向与从前的老战友联系,觉得面对那些人的时候很丢脸,就这样默默苦守着贫寒,默默挣扎。

生活就像一张纸,很薄,很透,只要轻轻一触,稍微用点儿力气,就能穿透。

但是有两个前提:这样做需要勇气,也需要对生活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认识。

每个月转到自己丈夫账户里的钱其实不多,也谈不上什么发家致富。可就是这一次,让高麦英看到了系统内存在着巨大的可利用漏洞。她开始寻找更多的机会,做大做强。



第四百四十节 你的问题

钱,的确是个好东西啊!

从系统内贪下来的钱已经很多了。高麦英不再是从前那个心系民众财产,甘愿冒着生命危险舍身上大坝的女英雄。她开始变得颐指气使,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信不信老娘用钞票砸死你?”

同样的事情,她没有做过第二次。

因为那样做已经不值得,划不来,危险系数很大,而且没什么意义。

丈夫是个懦弱的老实人。他并不喜欢自己那张标注着“李毅松”三个字的新身份证。为了这件事,他与高麦英吵过。起初的时候高麦英心中有鬼,不敢多说。到后来,往家里搂的钱多了,腰粗了,自我感觉也就膨胀。再加上高麦英是农村妇女出身,年轻时候操持农活,打下了良好的健康基础,丈夫每次提起这件事,她干脆吵也不吵,直接脱下脚上的鞋,冲着自家男人脑袋上狠狠招呼。

打多了,而且打不过,丈夫也就偃旗息鼓,默默承认自己是“李毅松”。

村里老人都记得他的本名,在外面,他从来都管自己叫那个陌生的名字。

叫多了,假的也变成真的。现在,要是谁管丈夫叫本名,他基本上不会回答,反倒是对“李毅松”这个名字尤其敏感,一说就答。

事情不算复杂,只是高麦英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其中掺杂了很多年轻时候的往事。就这样从天黑说到天亮,老虎却听得津津有味。他旁边放着一只录音笔,完整记录了一切。

……

拷贝下来的录音连夜送到了帝都,交到廖秋手上。很快,谢浩然接到他打过来的电话。

“你小子什么意思?大过年的也不安生,偏偏在这个时候给老子找事情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而且每次都得帮你擦屁股?”

廖秋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听起来像是在发泄不满,其实这才是他的正常状态。

谢浩然笑了笑,说:“我是送个好处给你。”

这话可没有乱说。

像李毅松这种身份被冒用,老兵补贴被别人冒领的情况极其罕见。毕竟军队的震慑力摆在那里,就算想要发财,也很少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高麦英当时之所以这样做,也是趁着因为时代变更,制度新旧更替的机会。总之这件事情有太多的巧合,如果不是李毅松当年借给谢浩然父亲那笔钱,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真相。

“这件事情你办的还不错。录音资料我已经交给上面,军部那边估计会承我们这边一个人情。”廖秋在电话里叹了口气:“现在可不是从前,老百姓对军人的认识已经没有那么高,想要招收优质兵源越来越难……我估计军部会把李毅松这件事情当做一个典型,要求基层武装部宣传处理。一方面对地方上形成威慑,一方面也变相的提高军队存在感。”

停顿了一下,廖秋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个李毅松是你的什么人?小子,很少看到你对某个人在这么上心。怎么,又是你家里的亲戚?”

“他是我爸当年的老战友。”谢浩然解释道:“那时候我爸急需用钱,周围的人都不肯借。”

廖秋好像明白了什么:“李毅松把钱借给了你父亲?”

谢浩然在电话这边点点头:“他是唯一愿意这样做的人。”

“原来是这样……那你还真得好好感谢人家。”廖秋若有所思地说:“还有两件事情,我想跟你谈谈。”

谢浩然问:“什么事?”

“先说说你的那种橘子吧!”廖秋的话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严肃:“质管和商监部门收到很多投诉,全都是关于你卖的橘子。”

谢浩然微微一怔:“你是说,灵玉橘有问题?”

“橘子本身没有问题,是你卖的方式有问题。”廖秋道:“有投诉说一百块钱一个价格太贵了,但更多的投诉是关于你卖的数量。每人只能买一个,而且还要配合身份证才能购买。其他人不能代购,买到之后必须在现场在销售人员监督下吃掉……说真的,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做生意的。太繁琐了,真的很麻烦。”

谢浩然不禁笑了:“很正常。当初制定销售计划的时候,我就想过会有这一天。”

廖秋在电话里问的很认真:“你能不能改改这个规矩?适当的放宽条件,不那么严格?要知道我一直在帮着你把事情压下去,怒风老大那边也很头疼。”

谢浩然沉默了几秒钟,慢慢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灵玉橘还没有投入市场的时候,我就给过你一份这种橘子的营养成分数据表。”

廖秋在电话那端点点头:“对,我记得。那张表现在还存在我的档案柜里。”

谢浩然的说话速度依然缓慢,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灵玉橘具有活化细胞,延长寿命的特殊效果。在这个项目上,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在国内赚钱。定下一百块一个的价格,只是针对平民阶层。对于那些买不起橘子的人,我会免费赠送他们。其实我想做的事情你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全华夏这么大,我想让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能吃上一个灵玉橘。只是因为产量的缘故,计划要一点点实施,事情也得一步步去做。”

廖秋在电话里发出善意的苦笑:“我理解……其实很多事情何尝不是如此。很多人都在骂我们的国家,都在拼命往国外跑。其实……不是上面制定的政策不好,而是被下面执行的人改头换面钻空子跑偏了。天底下的好处就这么多,大块的蛋糕分给老百姓,他们自己落到口袋里的就少了。”

谢浩然也在苦笑:“肯定会有人想要多买几个我种的橘子。他们掌握着最新的信息,知道灵玉橘是好东西。可是他们买多了,其他人就没了。”

廖秋问:“你就不能扩大产量吗?”

“这件事情我正在做,但是需要时间。”谢浩然补充了一句:“另外……我也不瞒你,修士与普通人的体质区别很大。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对普通人其实是致命毒药。”

廖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连忙追问:“你的意思是,那种橘子吃多了会死?”

“不,不,不,我只是打个比方。”谢浩然连忙解释:“灵玉橘其实是一种灵能效果极其低微的水果。它对普通人体质的改良程度有限。正常情况下,一个橘子就够了,多吃没什么作用,也不会产生“一加一等于二”的叠加效果。正因为如此,从一开始我就对国内销售定位为“大部分人群赠送”。这个秘密我永远不会公开。”

廖秋思考了一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把矛盾扩大化?我觉得你是不是可以换种思路。比如针对那些有能力,也有购买意愿的人,可以将橘子价格提高,满足他们的要求?”

谢浩然回答的很快,他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那其他人怎么办?尤其是位于社会下层的普通民众。他们不会知道这样做是为他们好,他们只会看见有钱人想买多少橘子就买多少橘子,吃不完甚至可以当做垃圾到处乱扔。如果说激化矛盾,这才是真正引发危机的做法。我必须从源头上进行控制,把危险程度降到最低。”

廖秋再次陷入了长达五秒钟的沉默,然后慢慢地问:“我可以帮着你把事情压下去。但这样做只是暂时行为。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你被逼迫着必须全面放开灵玉橘的销售,你会怎么办?”

谢浩然笑了:“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我会毁了清凉山,把山上所有的果树一把火烧掉。既然这东西不能造福于我的国家人民,还要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觊觎,我就让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廖秋也笑了:“那么大一座山,你烧得过来吗?”

谢浩然的回答完全是修炼世界的特有方式:“三味真火可不是凡火,不要说是区区的果树,就连整座山都能烧得精光。”

廖秋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你小子就是个疯子,谁要招惹上你,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谢浩然很精明,他从廖秋的话里听出了别样口气:“你刚才说,有两件事情要找我谈。第二件是什么?”

廖秋直言道:“你是不是想在匡州搞事?”

谢浩然有些意外:“这个你也能查到?”

“我是防保局的人,不是素餐尸位的官僚。”廖秋没好气的在电话里说:“你小子在匡州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早就引起我们安排在当地的眼线注意。其实你用不着那么麻烦,不就是一个仿冒灵玉橘品牌的无良商人而已,你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

谢浩然的笑声很是阴冷:“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匡州都姓“伍”?”

廖秋回答得很快:“这个问题上面正在协调解决。”

谢浩然问:“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能不能给我一个具体时间?”



第四百四一节 新居

这句话问到了廖秋的死穴上,他被难住了,电话那端过了好半天才发出声音:“……这件事情有些麻烦,如果处理不好,会引起社会动荡。”

谢浩然微微摇头:“那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廖秋有些紧张:“我警告你,千万不要乱来。你可以在国外随便怎么搞都行,但这是在国内。”

谢浩然轻轻“哼”了一声:“要治病,就得用猛药。”

电话那端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良久,廖秋幽幽地说:“我感觉你越来越像个做事情不讲规矩疯子。”

谢浩然轻笑道:“你说错了。其实我一直很讲规矩,但是讲规矩的人永远都会被不讲规矩的人欺负。吃多了苦头,守法好公民就会变成地痞流氓。”

廖秋懒得跟他多说,也实在找不到共同话语,干脆挂了电话。

……

被谢浩然扶着走进新居的时候,李毅松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这里是宏州市内最好的住宅区。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建筑面积一百六十平米。装修和家具都是现成的,只要带着个人用品随时可以搬进来。

看着光洁如镜的地面瓷砖,李毅松有些迈不开腿。他用力抓紧谢浩然的胳膊,紧张地说:“小然,你……这个,不能这样,这房子我不能要。”

来的路上,谢浩然就把事情说开:李叔叔,我送你一套房子。

李毅松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就像做梦,一桩接着一桩。

高麦英被抓了,区武装部长直接找到李毅松,从核对血型开始,仔细核查身份。对当年在部队里的经历,以及参加战斗的种种细节,没有漏掉丝毫。最后,区武装部长和辖区办事处主任一起向自己诚恳道歉,一直说着“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

这些年的所有老兵补贴一次性下发。拿着银行卡,看着手机短信上那串存款数字,李毅松那天晚上睡得无比踏实。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产生“踏实”的感觉。上一次,还是作战回国,被战友们从卡车上搬下来,在野战医院里,亲耳听到医生说“你回国了,这里是华夏”的时候。

有些事情谢浩然没告诉李毅松。比如老虎在这件事情起到的作用。

药神院在富平省设有分堂。修士与官场上的人联系不多,他们是隐藏在民间的特殊力量。那天在水果批发市场被谢浩然收拾了一顿,老虎回头就约人想要把面子找回来。说起来也巧,被老虎约到的一个人,其父亲恰恰是药神院富平分堂的成员……就这样关系互相牵扯,那人没对在老虎面前泄露谢浩然的身份,只是告诉他:今天打你的那个年轻人,是我老大的老大的老大的老大……具体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被吓破胆的老虎主动找上门,心悦诚服跪下去磕头认错的时候,谢浩然正好也在考虑着应该怎么解决李毅松的身份问题。既然有药神院的内部成员从中牵线,他也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就把事情扔给老虎,让他帮着解决。

基本上,算是一种考验吧!

只要愿意去做,敢打敢拼,不计后果,再困难的事情也能办好。

现如今,老虎算是药神院富平分堂的外围成员。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操持黑道,而是租了个铺面,认真经营水果生意。

打打杀杀永远成不了气候。古惑仔是电影里虚构的存在。给人指点一条赚钱的正路,比指示某人用刀子砍人,然后给他十几二十万要好得多。他会对你感恩戴德,永远牢记你的名字。

谢浩然笑着把李毅松几乎是推了进去:“李叔叔你就不要推辞了。辛苦了这么多年,你也该享享福了。”

李毅松哪里肯收:“不,不,不,这绝对不行。你要说是请我吃顿饭也就算了,可这毕竟是一套房,好几百万的东西,这怎么行?”

谢浩然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诚恳地说:“那天我来的时候就说过,我是来替我爸爸还账的。”

李毅松急得一再摇头:“就算你要还,也没有这么多啊!当年我只借了你爸爸五十块,根本没有……”

谢浩然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说:“我妈当时就缺几十块钱买药打针。快饿死的时候,一个馒头能救活一条命。肚子饱的时候,就算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吃不下去。李叔叔,安安心心住下来吧!如果我爸还在,他也会像我这样做的。”

看着满面坚决的他,李毅松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了想,说:“既然这样,那我就暂时住下来。还有,小然你千万别给我办房产证……那个,我的意思是,房产证上不要写我的名字。”

谢浩然很精明:“李叔叔你是担心李啸?”

李毅松心情沉重地点点头:“这孩子,从那天吃完饭就跑了出去,一直没回来。我找人打听过,他这段时间都呆在常去的那家网吧。丽丽结婚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可是人家丽丽说得也没错:就他那个不负责任,一心只想着玩游戏的性子,换了谁都不可能跟他过下去。咱们穷归穷,青菜豆腐粗茶淡饭,就希望过得平平安安啊!”

“小然你是个好孩子,也不枉你爸爸当年拼了命的也要把你养大。李叔叔没本事,非但不能帮你什么忙,还要住在你买的房子里……叔叔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好,谢谢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但是这套房子你绝对不能给我。如果李啸改不过来,还是跟从前一样,这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会被他搬空吃完。”

李毅松说的是实情。谢浩然微微点头,不再坚持。只要他住在这里,报恩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除了核实补发的那些补贴,谢浩然在李毅松的账户上另外存了二十万。这件事没有告诉他,否则肯定会被拒绝。谢浩然想过,自己完全可以一次性给李毅松几百万,甚至更多的钱。可是那样做极有可能会产生负面作用。

从美国订购的假肢昨天都送到了。李毅松很喜欢。方便灵活,丝毫没有不适感。很多年了,他第一次可以扔掉拐杖,走在大街上。

青灵超市在宏州设有分店,谢浩然给李毅松安排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工作岗位。

帮助一个人不是一下子送给他大量财富,而是应该让他对生活充满希望。

李毅松很清楚,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谢浩然带来的。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一直握住对方的手不肯放开:“小然,叔叔还有个请求。”

谢浩然安慰地笑道:“李叔叔你说的是李啸?”

李毅松脸上浮起专属于父亲的严肃神情:“帮帮他,拉他一把。”

……

夜幕下的宏州,到处都是灯光。

车水马龙的市区比白天还要繁华。虽是冬天,寒冷却没能阻止人们在夜晚外出的热情。经营火锅的餐馆在这种时候生意忙碌,因为满座在外面等候的客人排成长队。

空气中飘散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浓香,令人馋涎欲滴。

李啸坐在冰冷的街边长椅上,用呆滞的目光看着马路对面。

那里是宏州有名的餐饮一条街,集中了大大小小上百家餐馆。旁边是繁华的商业区,商店里的货物来自国内外,是整个宏州人流量最密集的地方。

一丝冰冷的水滴落在李啸脸上。

黑夜里看不见阴沉的天空,却可以感受到正从天空中偶尔滴落的雨水。这是***即将来临前的预兆,却又随时可能变化,因为云层被风吹着,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

丽丽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着。

她以前很喜欢来这个地方。尤其是上高中的时候,每逢周末,总要自己陪着她来这里逛逛。那时候李啸还是学生,两个人口袋里都没有钱。所谓逛街,其实就是在各个商店里看来看去。丽丽总会盯着挂在玻璃橱窗里的漂亮衣服看个不停,对一件件精美昂贵的首饰发出惊叹。又一次,她穿了一套成人装,装作要买高跟鞋,在鞋店里试了好几双鞋,最后带着大人才有的遗憾口气说“这些鞋子不适合我”。

女人天生就对漂亮衣服和化妆品没有抵抗力。

李啸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可惜太晚了。

那天离开“德源饭庄”,李啸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需要找个地方舔着伤口。他不想回家,脑子里下意识想到的地方就是网吧……通宵达旦的玩,身上的黄金套装让他产生了在现实世界永远不可能获得的满足感。哪怕不吃饭不睡觉,我只想活在专属于我的世界里。

他是今天早上被网吧老板撵了出来。在那里呆了好几天,口袋里的钱全部花光。老板是熟人,也厚道,免了李啸一天的上机费用。可是看着他毫无所动仍然坐在那里继续赊账,老板只能走过去强行关机,拔掉电源。

开店做生意可不是为了做善事。我也要养家糊口。



第四百四二节 打死你

李啸没想过要回家。

水站那边也没有去。连续几天不去上班,工作已经丢了。

以后该怎么办?

这问题李啸没有想过。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几个人影从热闹喧天的火锅里走出来。李啸看着他们进了停车场,于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坐久而酸软的腿脚,越过马路,朝着那边走去。

对方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李跃雷今天晚上喝了几杯酒,有些头晕。旁边这女的很漂亮,是朋友介绍的一个平面模特。女人嘛,只要有钱,总是愿意主动脱下衣服。何况自己这么年轻,长得也不错,带着这小妞出来吃了两顿饭,再加上自己的这辆“奔驰”轿车做配,还没有拿出钱包,她就已有了八分主动,九分愿意。

身边带个保镖,这一招是李跃雷向自家老爸学的。他其实不太愿意身边随时有这么一个人跟着。李家虽说有钱,却没有没有达到身家亿万的程度。充其量也就是千万左右的家产,放眼全国,算是一个小富翁。可是换在宏州,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老板。

保镖是个学武的拳师,据说散打很厉害。他也是看在老爸面子上才跟着李跃雷。其实现在社会安定,哪有那么多暴力冲突?跟着李跃雷大半年了,出手揍人的机会一次也没有,反倒是整天充当临时司机,还有酒后代驾的身份。

就在那保镖掏出钥匙打开车门的时候,李啸从黑暗里走出。他手里拿着一个啤酒瓶,里面装满了液体。乍看上去,就像是拿着酒瓶慢慢在喝。看着正在车前与那个女人调笑的李跃雷,他发出冷冷的笑声。

“真巧啊!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很熟悉的声音,李跃雷下意识转过头,看见朝着自己走来的李啸,迷蒙的醉眼深处不禁闪过一丝讥讽。他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装作热情的样子,抬手朝着那边挥舞,热情地笑道:“李啸,怎么你也过来这边吃饭吗?”

“是啊!跟一个朋友过来。”李啸缓步走到面前,看了一眼站在车子侧面的保镖,举高瓶子,抿了一口,笑着问:“要不要来一口?”

啤酒瓶是路上捡的。之前就准备好,用一些液体灌进去。只要不凑到近处,没人知道瓶子里装的到底是酒,还是水。

李跃雷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厌恶。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喝得够多了。要不咱们改天另外约个地方?”

李啸脸上挂着诚挚的笑:“对了,我欠你的钱能不能先缓一缓?这段时间手头紧,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来。老同学……帮帮忙。”

欠我的钱?

李跃雷感觉酒一下子醒了大半,晕晕乎乎的他很快变得冷静下来。想了想,他试探着问:“李啸你这几天没回家吗?”

李啸回答得理所当然:“单位上事情多,我在那边弄了间宿舍。回家……呵呵,恐怕要下个月了。”

李跃雷故意问:“丽丽一个人在家,你就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都是老夫老妻,分开一段时间也好。”

听李啸这么说,李跃雷心里的警惕也打消了大半。他很快变得完全放松下来,皮肉不笑地看着李啸:“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钱的事情咱们回头再说,你先用着,不着急。”

“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

李啸脸上全是感激,他晃了晃手上的啤酒瓶子,走到近处。因为是熟人,之前的对话也很正常,保镖对走过来的李啸根本没有提防,李跃雷这个时候也把右手插进衣袋里去摸烟盒,身边的女人也用挑剔且轻蔑的目光打量着李啸。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面带微笑的人会突然举起手中的瓶子,朝着近在咫尺的李跃雷头顶狠狠砸下。

夜幕下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李啸完全陷入了疯狂。他手里拿着小半截碎裂的瓶颈,当做刀子朝着双手捂住头部伤口躺倒在地的李跃雷身上猛戳。

“混蛋,老子把你当朋友,你***却想着坑我的钱,还要我老婆陪你睡觉……尼玛的,老子今天要整死你!”

他现在就是一个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碎裂的瓶颈边缘锋利,在李跃雷脸上和身上割开一道道伤口。

事情来的很突然,毫无预兆。无论保镖还是女人,谁也没有想到几秒种前面带微笑,言谈举止甚至很是卑微的李啸会突然暴起,说动手就动手。人类大脑在遭遇突然变化的时候,会陷入短暂的空白状态。虽说时间不长,可是对于一心想要报复,想要在李跃雷身上把失去尊严找回来李啸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很有心计,选择啤酒瓶作为武器,也是从网络游戏里学到的经验。老版本《魔兽世界》里有一把盗贼常用的匕首,名字叫做“酒吧凶器”,其实就是一个砸碎瓶身,只剩下瓶颈的啤酒瓶子。

锋利的玻璃边缘在李跃雷脖颈上轻轻划过,带着突然加重的力量,朝着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死命狠戳。

李啸终究还是没有下狠手。他只想报复,没想过要杀人。既然老同学都要从自己身上吸血,还不要脸的以高利贷欠款为借口,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毁你的容!

啤机瓶里装的其实不是水,而是李啸的尿。人体尿液直接泼洒在伤口表面,即便李跃雷进了医院,他那张脸也会被感染,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用力向下,然后往上反撩,一个醒目带血的“v”字,立刻以触目惊心的方式在李跃雷脸上凸显出来。

“你这个混蛋!快住手!”

“杀人啦!救命啊!”

保镖和女人几乎同时喊叫起来。一个以最快的速度绕过车子,带着震惊与狂怒,挥拳砸向继续朝着李跃雷施暴的李啸。另一个仿佛电击般瞬间跳起来,花容失色,高跟靴子不要命地来回跺着,被吓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就是不一样,保镖一拳砸中李啸脖颈的侧后位置,那里神经密集,骤然遭受重击会导致目标当场失去行动力。李啸虽然早有防备,还是被巨大的拳力当场打倒。他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是强烈的眩晕感。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咬紧牙关,用膝盖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又被保镖冲上去狠狠一脚踢中腹部……他疼得再也忍不住了,发出“哇”的一声惨叫。

陷入狂怒的保镖丝毫不想放过他。保护李跃雷是自己的职业,现在李跃雷受伤,脸上的伤势看起来极其严重,外翻的肌肉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恐怖片里被病毒感染的丧尸。如果就这样直接报警,说不定暴怒无比的李父会把怒火倾斜到自己身上。

“狗杂种,老子要打死你!”保镖怒吼着一步跨到李啸面前,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将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李啸觉得头皮仿佛要被这股巨大力量硬生生从身上扯脱。他不顾一切用双手死死按住抓住头发的那只手,发出自出娘胎以来的最凄惨尖叫。

狠归狠,剧烈疼痛让他觉得死亡就在眼前。双脚拼命乱蹬,整个人像泥鳅一样来回乱扭,不断翻滚,这越发激起了保镖殴打愤怒,沉重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过来。李啸觉得眼睛仿佛被狠狠砸进了眼眶深处,凹进去一样。面颊上挨的那几拳导致牙齿有些松动,鼻子从中了第一拳的时候就不听使唤,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呼吸必须依靠张开嘴才能完成,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一股热热的,粘稠的液体正沿着嘴唇上方的皮肤缓缓向下流淌,落进嘴里,在舌尖上迅速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

李啸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他看到了丽丽。很年轻,非常漂亮,就像很多年前在高中的时候,活泼可爱,无论做什么都会围在自己身边。那时候的时光多美好啊!口袋里虽然没什么钱,却过的很开心。五毛钱一个游戏币,可以在电子游戏厅里玩《三国志》,一次通关。一块钱的炸洋芋就够两个人吃饱。无论去哪儿都不会坐车,一直走,无论再晚回家也是如此。两元钱就能在街上疯一整天,五元钱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笔足以购买快乐的巨款。

泪水沿着眼角流了下来。

丽丽……她还是走了。

在爱情与面包面前,她终究选择了后者。李啸虽然气愤,却实在找不到指责她的依据。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陪着自己那么久的时间,的确已是仁至义尽。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怪我自己稀里糊涂不上进,没能抓住上天赐给我的机会。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呵呵!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世上买不到后悔药,哪怕出再多的钱也不行。

失去力量的身体软软的,保镖把已经不会挣扎的李啸扔在地上。他喘着粗气,发泄般冲着李啸后腰上踢了一脚,然后转过身,快步走到倒在地上双手捂住面部鬼哭狼嚎的李跃雷面前。



第四百四三节 想证明自己吗?

急切地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李啸下手非常狠,巨大的伤口贯穿了李跃雷的两边面颊。那是弯弯曲曲如锯齿般的线条,外挑的皮肤无法裹住肌肉,即便是到了医院修复,也必须用针线缝合,还会在脸上留下状如蜈蚣般的难看疤痕。

“……傻(杀)了他……改(给)窝(我)杀了他……”剧烈疼痛使李跃雷发音含糊不清。他在惨叫中释放着怒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顾上那么许多。无论犯法也好,家里以后要为这件事情花钱也罢,总之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李啸的命!

保镖双手托住李跃雷的肩膀,将他上身扶起,然后急切地抬起头,冲着蜷缩着身子站在远处朝这边张望的女人连声大喊:“快打电话叫救护车。车里后座上有个包,快给我拿来。”

当保镖的人都学过一些简单的急救知识。女人虽然惊恐,却还是给他拿来了皮包,然后站在旁边,从手袋里拿出手机,瑟瑟抖抖想要点开。

就在保镖给李跃雷做过简单处理,站起来,走到李啸身边,想要再给他按照之前的套路狠狠收拾的时候,从街灯照不到的黑暗深处,缓缓出现了几个人影。

黑色长款大衣把谢浩然修长的身形完美烘托出来。他双脚分开站在那里,仿佛主宰一切的黑夜君王,对保镖发出冷淡且威严的声音:“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保镖根本没注意到突然间出现的这些人。他下意识后缩脚步,摆出标准的防御动作,眼睛里全是警惕:“你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谢浩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我刚才在旁边一直看着。这个年轻人发疯,然后你把他狠揍了一顿。要我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就这样算了吧!”

保镖站在那里有些犹豫。他实在摸不准这些人的来路。但是凭着自己的经验,保镖基本上可以断定,对方应该是李啸的朋友,或者是认识的人。

想了想,他试探着问:“你们是他的朋友?”

“算不上。”谢浩然耸了耸肩膀,直接否认:“我没有这种朋友。”

他说话速度很快,不假思索。保镖听出他话语当中的那丝不屑,心中那点畏惧与担忧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朋友,这是我们的事情,就算要管,也是警察来管。”

李跃雷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女人搀着他站起来,双手用力杵着“奔驰”车的引擎盖,他那张遍布血污的连在暗淡灯光下显得尤为狰狞,冲着保镖连声咆哮:“把李啸这个狗杂种剁了。出了事情,我来负责。不就是钱嘛,老子花钱买他的脑袋!买他的命……尼玛的,李啸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情没完,回头我就把于丽丽抓回来,到时候我会狠狠收拾她,还会让你在旁边看着。不把你们两个混蛋活活玩废、玩死,老子就不姓李!”

昏沉沉的李啸已经听不到这些话。

保镖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刚想说点儿什么,却听见站在对面的谢浩然发出声音:“你确定要让警察来管?那么我保证,警察肯定会连着你们李家放高利贷的事情一起管。别以为宏州这块地方只有你们李家最了不起。我要换了是你,现在就一个字也不会说。该去医院去医院,该回家就回家。”

“我1操1你1妈的……”李跃雷刚把前半句话骂出口,立刻被旁边冲过来的保镖死死捂住嘴。

谢浩然也不多言。他朝着对面深深看了一眼,伸手冲着躺在地上的李啸指了指,两名护卫连忙走过去,将李啸抬起来,送上不远处的一辆车。

“我会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转身离开的时候,谢浩然脸上一片冰冷。

……

灯光很刺眼,雪白雪亮,功率至少有上百瓦。

没有李啸想象中温暖绵软的床,这些人也没有送着自己去医院。他被打得很惨,身上的伤痛刺激着大脑随时可能昏迷。但他很快知道即便是晕过去也是一种奢侈。一桶从头顶浇下来的冰水刺激着皮肤与身体,使昏沉沉的他瞬间恢复了清醒。

他再次变得变得暴怒起来,双手慌慌张张抹着脸上的血和水,跺着脚冲着站在对面的谢浩然连声喊道:“你在干什么?你……是我,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一直觉得年龄与自己相仿的谢浩然是“自己人”。否则的话,之前也就不会从李跃雷保镖手里将自己救下来。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了他几秒钟,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是李叔叔的儿子,我根本不会管你,也不会把你带到这儿来。”

李啸对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这些话,连声怒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个家伙对我老婆……”

“你说错了,于丽丽不是你的妻子。”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于丽丽结婚了。她结婚证上的合法丈夫,是一个叫做陈和平的人。”

冰水的刺激效果非常好,头脑发热的李啸逐渐变得冷静下来。他死死盯着谢浩然:“……你在调查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浩然根本没有兴趣回答这些问题。他发出毫不掩饰讥讽的嘲笑声:“如果这次我没有来到宏州,你今天晚上就得在看守所过夜。”

李啸心里顿时腾起一股专属于年轻人的孤傲:“那是我的事情,要你管?”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慢慢搓着双手:“你倒是爽了,该报复的也报复了,仇人的脸也被你弄花了。人家肯定不会放过你。你觉得你有多大的能力跟他们对抗?你知不知道监狱是什么地方?人家有钱有势,进去以后随便找几个人就能把你活活弄死,就算不死也能把你打成残废。你觉得这样很光荣吗?你爸爸那条腿是打南越鬼子的时候被炸断。你呢?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以后老了,跟别人说起来,你不会觉得惭愧吗?”

“还有你父亲,你没有想过那些人会对付他?有钱有势就能为所欲为。这话虽说不能适用于所有地方,却也基本上是对的。还有于丽丽,你觉得李家不会迁怒于她?不会去找她的麻烦?”

李啸怔住了,额头上随即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

这几天他也没有闲着,通过各种渠道对李家,以及李跃雷进行了更加深刻的了解。自己这位老同学已经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而是变得心狠手辣。谢浩然说的没错,他的确会下下对付父亲和丽丽。何况之前在停车场的时候,受伤极重的李跃雷就连声叫嚣,毫不掩饰。

“他……他敢?”说话的时候,李啸自己也有些中气不足。他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悍不畏死的气势。

谢浩然久久看了他近半分钟,才慢慢地说:“我的人一直跟着你。其实在你还没有走进停车场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我看着你走过去用啤酒瓶子砸人,看着你把那个人的脸划开,看着你被打得很惨……我故意的。我就是想要让你吃点儿苦头,我还知道你今天晚上就算手里有把刀子也不会杀人。因为你根本没想过要这样做。你只是单纯想要报复,却差了临到最后的那么一点点。你不明白……死人是不会报复的,更不会冲着你又喊又骂。”

“别用那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机会曾经摆在你面前,你原本有解救家庭,让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机会。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死。像你这样打人一顿然后把人放了算是怎么回事?你手上有什么资本能跟别人斗?要么就狠一些,一刀宰了他,然后逃跑。李家知道有个敢杀人的疯子在外面,也就不敢对你父亲和于丽丽动手。至于现在……呵呵!恭喜你,你成功的惹怒了一条狗,而且还把这条受伤的狗刺激着精神错乱,变成了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李啸呆呆地站在那里,凶狠表情渐渐从脸上褪去。他开始变得沮丧起来,随即就是失魂落魄,身上的伤痛在他看来根本不重要,谢浩然说过的那些话像重锤般狠狠击打着心脏,就连大脑也变得思维困顿。

良久,他发出濒死者般的痛苦呻吟:“……我……我该怎么办?能不能……帮帮我?”

虽然年龄比李啸小,谢浩然的个头却高出李啸不少。他居高临下注视着他:“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

在夜幕的掩护下,李啸匆匆上了车,连夜离开宏州,朝着南面驶去。

谢浩然的布局不仅仅在国内,他首先就把目光对准了邻国高棉。

以青灵集团的财势,保下区区一个李啸当然不成问题。可是以后怎么办?如果他还是与从前一样,之前所做的努力就统统白费。

去境外磨练,跟着自己的手下,从最基础的事情做起,一步一步来。



第四百四四节 凶人

希望他可以记住这次教训,脱胎换骨。

……

李家当天晚上就乱做一团。

无论哪个当父母的看到儿子伤成这样,都会变得怒不可遏,疯狂的想要报复。

李母在医院里就跺着脚叫嚣着“要把打我儿子的人抓起来,让他全家不得好死。”

李父要冷静一些,他从保镖那里了解了事情经过,询问了在停车场发生的各种细节,却没有把谢浩然最后那句话当回事。站在医院的急救室外面,他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与各种认识的人联系……要求与目的都很直接:找到李啸,抓住他的父亲李毅松,还有于丽丽也绝对不能放过,一定要抓回来。

必须承认,李家在宏州还是有些势力,白道与黑道上的关系都很熟。尤其是黑道上的人,因为李家主营高利贷的缘故,认识的就更多了。

李父懂得做这种事情的“程序”。想要把某个人往死里收拾,开始的时候绝对不能报警。警察来了,就意味着一切都要走司法程序。他联络了黑道上认识的朋友,把公司里的亲信叫过来……原本想着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只是从挂断电话后,情况忽然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迅速变化。

没能抓到目标。

两小时后,派去抓李毅松的手下打来电话,说是在路上被一帮人截住,自己这边所有人都被打伤,而且被打得很惨,现在另外一家医院里包扎急救。

派去抓于丽丽的另外一拨人也打来电话,他们遇到了同样的事,对方甚至做得更绝,连汽车也差点儿被砸烂。

李跃雷的伤势已经稳定,需要住院观察。李母心中的怒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就开始对病房里的各种设施骂骂咧咧。一会儿说着医院服务差,一会儿说是医院对儿子的重视程度不够……李父在惊愕中被她说得烦躁无比,不由得病房里就吼出声来:“别说了,你就不能安静一下?”

凌晨六点多的时候,老虎出现在李父面前。

他不是一个人。同时随行的还有宏州黑道上另外两个话事人。李父都见过,也吃过几顿饭。见状,连忙迎上来。对方很直接地告诉他:老李,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你儿子惹出来的。他这次祸闯得很大,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李母当时一听就火了:“我儿子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想怎么样?不行,总之必须把于丽丽那个小贱人抓回来,还有李啸父子,一个也不能放过。”

老虎看都不看在旁边歇斯底里,就连护士也劝阻不了的李母。他对李父嬉皮笑脸地说:“李老板,你儿子很拽啊!动不动就要杀人全家。这种事情如果报到派出所,让警察来处理,你觉得会怎么样?”

不等李父回答,站在旁边的李母指着老虎怒声叫道:“那报警啊!让警察来看看到底谁才是受害者?”

老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随即转向李父:“李老板,这里是医院,你最好管管你的夫人。有些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说。反正我是无所谓,如果你觉得事不关己,烧不到你身上,那就当我没说。”

李父知晓的事情内幕毕竟要比自家老婆多得多。他用力按住妻子的肩膀,低声叮嘱她不要说话,然后转过身,脸色阴沉地说:“我儿子被打成这样,基本上算是毁容了。我手上人证物证都有,我很清楚这是李啸干的。老虎,我以前没跟你打过交道,但我听说过你在棚户区那边的名头。今天既然你来了,那就跟我把事情说清楚,给我一个交代。”

老虎笑了:“怎么,李老板以为李啸是我的人?”

“难道不是吗?”李父有些愤怒:“如果不是你的人,你为什么要帮着李啸出头?”

他随即看着站在侧面的另外两个人说:“还有你们也是,平时大家在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现在我儿子伤了,你们却说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哼!宏州就这么大,大家的底细都很清楚。你们把话说清楚,我儿子的事情难道就这样算了?他李啸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你们所有人都保着他?”

老虎淡淡地问:“听李老板的意思,还是要坚持报警了?”

李父的表情有些狰狞:“我得替我儿子讨个公道。”

“那随便你!”老虎皮肉不笑地说:“我手上正好也有一些关于李老板的视频资料,都是殴打辱骂的视频,还有李老板你把别人从三楼上推下去,没有摔死,却把人活活摔成残废的那种。”

李父怔了几秒钟,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老虎可怕的声音仍在继续着:“你把借钱还不出来的母女卖到外地,砍断欠债不还的人小手指头,还有几个是被你强行在嘴里塞着大便,规定还款日期……李老板,你觉得这些事情如果公开,交给警察,你还能像现在这么风光吗?”

李父觉得身子一阵发冷,嘴上却在兀自强辩:“这不可能,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情。你……你这是栽赃陷害。”

“栽不栽赃,警察一查不就清楚了吗?”老虎冷笑着将目标转向:“还有李夫人,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浴场会所里玩得很开心。一百五十毫米加农炮托我向你问好,还有八十毫米迫击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过去,他会向上次那样让你满意。对了……他们那边最近新来了一个叫做“冲击力无限电磁炮”的家伙。据说肌肉发达,精力旺盛,能够满足任何深闺怨妇的强烈需求。”

满面嚣张的李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指着老虎,发出又惊又怒却没有什么力气的声音:“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去过那种地方。”

“哼!”老虎瞟了她一样,轻蔑地说:“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毫无根据随口乱说吗?我手上可是有好几条李夫人你的内裤。迫击炮卖给我两条,加农炮卖给我一条,还有高射重机枪和战列舰大口径主炮……其实证明这种事情很简单,去做个基因检测就行。当然,费用你来出。”

看着失魂落魄的妻子,李父忽然有种想要拎刀子砍下她脑袋的冲动。在口腔里狠狠咬了咬牙齿,他盯着老虎,恶狠狠地说:“看来你的确很有依仗。说吧!你想怎么样?”

“这件事情你没得选。”老虎加快了语速:“要报警就大家一起报,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肯定是李老板你比李啸先进去,而且你进去以后至少也要判个无期。至于你手下那些人,他们永远抓不到李啸。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李虎眼皮一阵抽搐:“你要我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是!”老虎笑着摇摇头:“你得拿出五百万来摆平这件事。”

李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要我拿五百万?你搞错了吧?受伤的是我儿子,是我儿子啊!”

“你以为你儿子是国王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从窗户里扔下去?”老虎发出森冷的狞笑:“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你儿子惹出来的。他要于丽丽配他睡觉,还骗了李啸。那句老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他算是运气好,李啸没下死手。不过这赔偿金却万万不能少。李老板,你拿钱出来,我再从中说合说合,对你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李父忽然觉得在这些事情颠覆了自己固定的逻辑理念。他对老虎说的这些本能产生了怀疑。思考片刻,他认真地说:“你先坐,我打个电话。”

他想找其它关系,从别的方面问问再说。

“请便!”老虎笑着点点头:“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李老板,时间就是金钱,五百万只是现在的价码。我最多等你十分钟,时间一过,解决问题的钱就要翻倍。到时候,就是一千万。”

李父再次怔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跟你学的。”老虎说的一本正经:“借钱还钱都有利息。利滚利,利生利。十分钟一期。要是你觉得贵,可以置之不理。要是你足够聪明,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

李父的选择时间没有超过十分钟。放下电话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给老虎转款。老虎等人离开病房后,李父瘫坐在椅子上,面色发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打个电话要不了多久。

连续拨打好几个电话,要么无人接听,要么干脆被对方直接拒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电话薄里有几个号码就是李父最后的依仗。那是在真正可以在最后关头能够保住自己的人。可是现在,连他们都不问不理,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李父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巨大惊恐。

儿子究竟招惹了什么人?

为什么区区一个李啸,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让那么多人出面?

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第四百四五节 优惠券

离开宏州的时候,谢浩然对李毅松说明了一切。

“李叔叔,我把李啸带走了。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我保证还你一个全新的李啸。”

虽然心中有些不舍,李毅松还是点点头:“小然,我相信你。”

他很清楚,儿子要是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是前途尽毁。这次要不是有谢浩然及时出手,事情就会闹得无法收拾。连于丽丽这种曾经对儿子死心塌地的女孩也放弃了他,可见李啸已经颓废到了何等地步。

时间会证明一个人,也会磨练一个人。

耐心等待吧!

……

回到泽州,刚进家门,就看见蒲春燕母女俩坐在沙发上,正陪着外婆方芮说话。浦雨兰很乖巧,连忙走过来,脸上笑容很是甜腻:“表哥,你回来了。”

谢浩然随口“嗯”了一声,对着方芮问道:“外婆,姑姑她们呢?”

“你姑姑她们在店里,等会儿我也要过去。”

说着,方芮站起来,直接拉着谢浩然的手,两个人进了书房。

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下,方芮脸上浮起一丝疲倦。她叹了口气:“蒲春燕她们娘俩缠了我一个上午,我坐在那儿听着她絮叨,只觉得犯困。还好你回来了,否则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哎……”

看着仰靠在椅子后背上,双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的外婆,谢浩然不禁有些好笑:“蒲春燕都对您说什么了?”

方芮抬起眼皮,望向谢浩然的目光透出几分古怪:“她倒是没有明说。不过,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明摆着看中了你,想要让你做她们浦家的女婿。”

谢浩然正端着杯子喝水,听到最后一句话,差点儿被呛到。他连忙把嘴里那口茶水咽下去,用手抚着喉咙,难以置信地问:“外婆,她说话真的这么直接?”

“浦雨兰只是其中之一。”方芮苦笑道:“小然你是不知道,自从我们搬回来以后,很多人都在打听你。还有很多外婆认识的人,都想把他们的女儿,还有孙女嫁过来。”

谢浩然很是不解:“为什么?”

“你现在是名声在外啊!”方芮扳着手指打趣道:“又年轻,有英俊,而且有钱。尤其是青灵超市在泽州开起来以后,原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也找上门了。我平时在小区里跳跳健身操,下午打打麻将,很多人都来找我套近乎。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反正青灵超市是“咱们家开的”这种说法已经传开,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刚开始的时候,我说得嘴都酸了。现在嘛,反正都这样了,我也懒得再说。”

谢浩然有些哭笑不得:“青灵超市在泽州这边开的比较晚,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吧?”

“晚?不晚了!”方芮瞪了自己的外孙一眼:“从你去燕京上学的时候算起,第二个月就在泽州开起了超市。你用的是本地人,你姑姑因为有事情要处理,去过你们公司两次。结果被人看见了,问起来,你姑姑也不好否认,就说了是你的公司。”

谢浩然笑道:“这么说,源头还是在姑姑身上啊?”

“其实就算夜云不说,别人也会知道。”说着,方芮慢慢皱起了眉头:“外面的人也就罢了,我能推就推,推不过去就装聋作哑不管不问。但是蒲春燕……我看,她们母女是对你志在必得啊!”

谢浩然很聪明:“所以外婆你把我叫进来,想问问我的意思?”

方芮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她们都是家里的亲戚。这种事情外婆不会乱点鸳鸯谱,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谢浩然直言道:“那就让浦雨兰死了这条心吧!我跟她不可能的,也没想过那种事情。”

……

从书房里出来,正好看见浦雨兰在贺明明身边坐着,两个人应该是在说着什么,脸上都挂着笑意,目光中却带着戒备。

谢浩然暗自摇摇头,走到贺明明旁边,说:“公司打电话过来,有事情要处理。走吧!”

浦雨兰反应很快:“表哥,我跟你去吧!”

蒲春燕在不远处听见了,笑着说:“小然你怎么刚回来又要走?顺便带着雨兰一块去吧!她在家里一个人,闷得慌。”

谢浩然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去外面办事。再说了,车子小,多一个人就坐不下了。”

出了门,上了车,发动引擎,缓缓驶出小区。

贺明明坐在副驾驶座上,笑道:“你那个表妹对我防备的越来越深了。”

谢浩然毫不在意地笑笑:“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想要结婚,还说你这个表哥喜欢她。”贺明明促狭地笑道:“老实交代,是不是真的?”

“这种话你也信?”谢浩然鄙夷地看了她一样,将挡位推上高档,踩下油门,驾车朝着公司在泽州的分部驶去。

……

按照国人的习俗,过年的时间长达十五天。尤其是正月十五,俗称“小年”。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

超市门口到处都挂着优惠的广告牌,大红色灯笼挂满了整个商店门厅。促销员站在门口,所有进来的客人都能收到一个拇指大小的灯笼挂坠,或者是同样大小的“华夏结”。过年了,一点小礼物会让顾客心情变得高兴起来,商场里气氛也会变得热闹。

谢浩然与贺明明没有使用专用电梯。两个人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跟着客用电梯上了三楼。这几乎是所有大型超市的共同模式,直接将入口设在楼上,顾客从上往下逛店购物,也不会感觉疲劳。

他凑近贺明明耳边,低声笑道:“出来走走也好,省的呆在家里被蒲春燕被丈母娘那种可怕的眼光看来看去。”

贺明明知道谢浩然在开玩笑,不由得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浦雨兰可是比我年轻多了。怎么,你就一点儿也不动心?”

“还是算了吧!”谢浩然摇摇头:“你和丹丹,还有梁欣丽……今年的婚礼我想想都头大,民政局那边可是发不出三本结婚证的。”

“真的只有我们三个?”贺明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有那位龙虎山的明真道人呢?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自己做的好事,就不怕人家再回来找你?”

两个人说笑着,很快走到超市位于三楼的二号出口前。

这里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专门用作超市的活动区。在优惠打折的基础上,公司还会推出分时段的赠送活动。比如过年这段时间的活动就是“只要在本商场购物满一百五十元,凭购物小票与结账时给予的优惠券,就能以一元钱在活动区买到两提卷筒纸。”

卷筒纸的质量不错,是国内有名的“飞达”品牌。这种纸韧性极好,吸水性强,很受欢迎。正常情况下,每提(十卷装)售价二十二元。

因为活动本身很吸引人,而且给予顾客较多的实惠,活动区柜台前挤满了人。他们手里拿着购物小票和优惠券,促销人员也忙得不可开交。一边登记顾客信息,一边合适购买记录。堆积如山的卷筒纸就这样迅速分发出去,柜台里面还不断有工作人员用推车把新的赠品摆出来。一时间,热热闹闹,熙熙攘攘。

谢浩然对此很是满意:“看起来生意不错。”

贺明明与他站在靠墙人少的位置:“过年嘛,出来买东西就图个高兴。咱们超市的商品打折下来,价位本来就低,再加上活动也不是假、大、空,真正能得到实惠,人要是少了才怪。”

正说着,只见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挤进人群,问柜台前正在忙碌的促销员:“同志,你们这个活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促销员忙着登记信息,头也不抬地回答:“上周三就开始了,为期一周,还有两天结束。”

那女人脸上有些急色:“我昨天就来你们商场买过东西,还买了很多,足足四百多块钱。可是我买好东西离开的时候,你们的人没跟我说过有这个活动啊!”

促销员抬起头,脸上有些疲倦,她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没关系,你的购物小票带来了吗?只要是在活动时间期间,都可以把东西补给你。”

听到这句话,面露惊喜的女人连说了三个“好”字。她忙不迭从衣袋里拿出购物小票,递了过去,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一元零钞,眼巴巴地望着对面。只见促销员接过小票,仔细看了看购物时间,然后抬起头,伸出手说:“小票没问题,你把优惠券给我吧!我登记一下你就可以领纸了。”

那女人顿时傻眼了:“优惠券?什么优惠券?”

已经很累的促销员随手从旁边拿起一张宣传单递了过去,指着“加一元换购“飞达”卷筒纸”的广告细则,耐心解释:“您看看这儿,换购卷筒纸除了要有购物小票,还要有优惠券,两样东西配合使用才能生效。”

女人脸上全是问号:“那……应该到哪儿去领这个优惠券?”



第四百四六节 你没说我怎么给你?

促销员继续解释:“你买完东西结账的时候,我们的销售人员除了给你购物小票,还会同时把优惠券给你。因为为了防止有些客人会拿着小票回来再次换购,所以一定要有优惠券。要是没有的话,您就不能用一块钱买到两提卷筒纸。”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促销员下意识把眼前这位妇女当做是众多“冒领者”之一。她实在懒得与这种人说话,于是低下头,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

那女人一下子叫了起来:“可是我昨天买东西的时候没领到什么优惠券啊!我当时结账付钱,没人跟我说过这事情啊!”

她挡在前面的时间有些长,后面排队的顾客觉得不满。一个中年人扬了扬手里的广告传单,对她说:“进门的时候有人发传单,还有商场到处都贴着“一元换购”的招牌。怎么你买东西付钱的时候没问问吗?”

“我……我怎么知道?”那女人一下子语塞,结结巴巴地说:“我就想着付钱买单,然后回家,不知道有这个活动,当时也没问。今天还是我们家邻居过来串门,说起青灵超市打折的事情才知道。”

中年人点点头:“那你还是去昨天付账的那个柜台问问吧!你站在这里也没有用,人家小姑娘是照章办事,别为难她。没有优惠券她不可能给你办,而且你站在这儿后面的人都办不了。麻烦让一让,好吗?”

人家说的在情在理,那女人也实在没办法,只好离开,朝着远处人流密集的结账柜台走去。

看着她臃肿的背影,谢浩然抬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贺明明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问:“怎么了?”

谢浩然注视着女人走去的那个方向:“我觉得她没有撒谎,也不像是拿着购物小票想要冒领东西。”

贺明明心中不由得一动:“你的意思是,昨天她买好东西结账的时候,销售人员没给她优惠券?”

谢浩然缓缓点着头:“的确有这种可能。虽然东西少,但毕竟是钱啊!”

贺明明拉住他的胳膊:“走,过去看看。”

……

中年妇女很执着,她找到了昨天付账时候给自己扫单的那位销售员。那是一个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女人,两个人在柜台前争论了起来。

中年妇女怒气冲冲:“昨天我付账的时候,你怎么没给我优惠券?害得我刚才在活动区那边没办法买纸。”

销售员脸上全是无辜的表情:“昨天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每天那么多人,我怎么顾得过来?你要说是没给,那也有可能。我估计你应该是当时没跟我要,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啊!”

中年妇女脸色微微有些发红,销售员说的是事实,再加上之前在活动区那边被中年男人说过类似的话,她也想起来昨天结账的时候的确是自己没要优惠券……事情其实很简单,两个人对质起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有心想要就这么算了,离开走人,可是想想一元钱换购两提卷筒纸的优惠实在让人动心,于是咬咬牙,厚着脸皮提高了音量。

“那你现在把优惠券给我。”

销售员当场拒绝:“那怎么行?都说了是昨天的事情,我也不确定你到底有没有拿过。我们商场有规定,优惠券只能在结账的时候给顾客,而且购物必须满一百五十块的才有。一单一张,当时过了就没了。你现在过来说昨天的事情,我不可能补给你。”

中年妇女有些急怒了:“我昨天不知道有优惠活动,结账的时候你也没跟我说啊!”

销售员冷笑着针锋相对:“这商场里到处都挂着牌子,进门的时候还有人分发传单,你看来我这里结账的客人只要付钱的时候都会找我要优惠券,为什么到了你就偏偏记不得了?”

这样的争论没什么营养。只是中年妇女战斗力实在强大,她铁了心要拿回自己的东西。站在那里不依不饶,把那条通道的所有客人都堵住了……没办法,销售人员叫来了保安,又叫来了值班主管。问清楚情况,仔细验明那张购物小票的确是昨天所出,值班主管这才给了她一张优惠券,了结事情。

墙边,谢浩然与贺明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明悟。

两个人就此分开,装作买完东西站在商场里休息的客人,眼睛却盯着身穿红色马甲,附近结账通道上的一个个商场销售员。

半小时后,贺明明回来了。她凑近谢浩然耳边低声道:“有四个客人没有要找销售员要优惠券。”

谢浩然点点头:“我这边也是,有六个人。”

三楼有一百个付账通道。商场里人声鼎沸,即便是他们两人分开监视,最多只能观察到二十来个通道口的情况。

贺明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之前那女人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客人自己说是需要优惠券,销售员就不会主动告诉他们有换购活动这件事。”

谢浩然低声“唔”了一声:“不是所有销售员都不会说。我看到有几个就很负责,每个客人结账的时候都会主动问一下。”

“看来还是我们的员工出了问题。”贺明明转过头,目光朝着远处望去:“公司手册规定过:客人有知情权,销售人员有必须告知的义务。现在……唉,他们是能不说就不说,客人不要他们也不会提醒。类似的事情,我估计还会发生。”

谢浩然的目光深邃:“明明,你觉得这些优惠券会被他们私底下分了?还是拿出去卖了?”

“都有可能。”贺明明很冷静:“一提卷筒纸二十来块钱,这还是“飞达”的牌子。一块钱就能换购两提,就刚才这半小时,一下子就是十张优惠券二十提纸。这一天下来,他们能落下多少?活动要持续一个星期……看来这笔账要仔细查查,弄个水落石出。”

谢浩然眼里透出一丝苦笑:“我现在才明白,丹丹身上的任务有多重。公司经营方面的所有事情都交给她来负责。燕京那边毕竟是总部,可以直管。泽州这边就得另外安排人。我不是说信不过你的族人,只是……”

贺明明用食指挡住他的嘴唇:“泽州这边的商业部负责人是外面招聘进来的。”

谢浩然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那我们找个时间见见他?”

贺明明笑了:“我让这边的主管打个电话吧!就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

“主管”是雷极门内部的称呼。对外界公开的名称,叫做“分区经理”。

收到消息,贺翔第一时间赶到了公司办公室。面对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自己的谢浩然,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毫不犹豫弯下腰,恭恭敬敬单膝跪了下去。

分区经理轮换制度是贺明明提出来的。虽说贺家亲族已经集体效忠谢浩然,可是就其根底,雷极门想要真正强大起来,光依靠普通世界的金钱力量绝对不行。无论如何,门派的根基在清凉山,修士也不可能丢下“修炼”这门基础课。按照新制定的规矩,分区经理必须三年一换,如有特殊情况可做临时调整(闭关、境界晋升等),由总部方面另行安排。

谢浩然转过身,注视着跪倒在地的贺翔,认真地问:“事情你都知道了?”

贺翔毕恭毕敬地回答:“明姐已经把资料发给我。来的路上,我都看了,也记下了。”

“身为分区经理,你对这件事情肯定要负起责任。”谢浩然的声音比平时冷漠了一些:“事情发生在你管辖的区域,不管怎么样,先解决了才是正理。去吧!好好查一下,把问题查清楚。记住,不要大张旗鼓,不要惊动其他人。”

面对实力强大,修为高深的掌门,贺翔觉得面前仿佛耸立着一座高山,压得自己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一直听到最后,他才如释重负般连连点头,认真回答:“我这就去办。”

……

事情并不复杂,前后经过又被谢浩然与贺明明看了个清楚。贺翔带着公司监察组的成员第一时间前往超市,以“换班”的名义将涉事的几名销售员替下来,单独分开询问。这些人倒也没有隐瞒,纷纷把各自知道的事情吐了个干净。

青灵集团从最初组建的时候,就拥有雄厚的资金。尤其是谢浩然并吞药神院,全面掌控之后,集团规模一下子得到了大规模跃升。谢浩然最初的想法就是与灵玉橘有关,这种思维决定了他必须在全国各地开设超市。但想法归想法,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

如果没有王倚丹这种商业老手在背后撑腰,青灵集团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在全国范围内开设这么多家分店。

店面是开起来了,也在某些城市将沃尔玛、家乐福之类的国外超市挤走,可是扩张太快终究有其隐患。想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时间。



第四百四七节 公司里的蛀虫

“以熟带生”是商业集团里常见的培训模式。青灵集团建设之初,王倚丹从其它地方挖来了大量不同等级的从业人员。尤其是并吞、挤占某地超市后,该超市的原有员工只需接受青灵集团内部的短期培训,便可直接上岗。这就导致很多店面的工作人员素质良莠不齐。

张文昌是从连州调过来的一名副主管。泽州分公司商业部包括他在内,另外还有一名主管。虽说谢浩然对泽州分公司极其重视,抽调了大量资金,可是人员上的短板却不可避免。张文昌负责分公司的新员工培训工作,与下面的销售员关系很熟。他很会做人,与基层人员之间很是亲密,有着良好的拥护基础。

优惠和促销是总公司方面制定的规则之一。连州那边的青灵超市开设时间较早,张文昌对超市的具体运作与项目策划非常熟悉。他从中发现了一些可供利用的漏洞。就像这次的公司新年优惠,只要顾客在超市购买一百五十元的商品,就能凭借当日购物小票和优惠券,加上一元钱,换购两提“飞达”卷筒纸。事情很简单,就是一个普通的促销计划,可是在张文昌眼里,却是自己敛财的大好时机。

一元换购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同时具备“当日购物小票”和“优惠券”。

张文昌当然不可能控制当日购物小票,但他很清楚顾客的心理。正常情况下,就算在超市门口发放宣传单,在超市内部张贴促销活动标语,仍然还有相当一部分客人毫不在意,不会主动参与活动。

这是人类对外界的防备与警惕心理所导致。现在骗子满天飞,经常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手机诈骗电话。“恭喜你中奖了”几乎成为所有诈骗电话打进来的开头辞,报纸和各种媒体上整天都在宣传“不要轻信骗子”之类的警告……不夸张地说,想要在一个遍地都是谎言的世界里生活,的确很是困难。你得拥有明亮的眼睛和敏锐的耳朵,还要拥有面对各种诱惑毫不动心的坚强大脑。

谁能保证超市的优惠促销不会有假?

谁能保证所谓的“打折”不是把快要过期或者已经过期的商品以低价销售?

谁能保证促销其实就是做个样子?表面上说的好听,等到你拿着购物小票到活动区一看,琳琅满目的“换购商品”真多啊!只要再加一百八十八元就能换购一条珍珠项链,只要再加两百八十八元就能换购一台多功能微波炉,只要再加三百八十八元就能换购一台便携式电冰箱……可是等到你从口袋里拿出钞票,把这些看似“便宜”的换购品高高兴兴带回家,打开电脑一看,却发现电商网站上标出来的同款商品价钱要比“换购价”便宜得多。

珍珠项链只要八十六,多功能微波炉只要一百二,便携式冰箱只要两百块,而且还有专人帮你送到家扛上楼,插上电源板全面调试好了没有问题,留下质量三包证明书,对方才会离开。

吃亏上当多了,疑惑与拒绝相信的思维就越来越深重。

正是因为这种人类思维方面的误区,给了张文昌上下其手的机会。

只要结算通道的销售员闭口不提“一元换购”这件事,很多顾客都不会主动前往活动区。如此一来,很多优惠券就不会发放出去。但它们没有被公司商品部门回收,而是通过各个销售员之手,给顾客打印购物小票的同时,随着扫码机一起发出,被销售员自己留下,在当天工作结束后,集中交到了张文昌手里。

优惠券是有价位的,三元钱一张,两张就是六块钱。少归少,但是积少成多。

张文昌知道自己做这种事情必须瞒着上面,他也不敢在所有销售员当中肆意妄为。他很聪明,从一开始就暗中策划,在人员分组的时候,把自己培训过,并且与自己关系亲厚的那部分员工单独分为一组,或者按照公司要求,再继续细分为三至五个小队。这些人当然不能算是张文昌的亲信,可是无论在公司内外遇到的时候,他们都会恭敬地叫他一声“张老师”。

这是专属于潜意识当中的认同与亲密。有了这层基础,张文昌说话做事就会容易得多。对于他的命令和要求,这部分员工也就执行的更坚决彻底。

“优惠券回收”这件事情张文昌并不在公司内部全面公开。他只是在自己负责的那组销售人员当中悄悄进行。“一元换购”活动开始前一天,他把该组销售员召集起来,开了个短会。会议核心是关于优惠券,张文昌声称:公司内部有条例,上缴优惠券数量较多的员工,可以按照比例得到奖励。回收的优惠券越多,个人得到的实惠就越好。现在,公司内部的优惠券奖金是每张两块五,自己会想办法争取一下,把这个奖励额度提高到三块钱。

不是所有员工都会这样认为,当时就有人质疑:张主管,公司不是说优惠促销吗?为什么还要我们上交优惠券?

张文昌的回答合情合理:你们觉得“一元换购”这种事情换在别的地方可能吗?其实公司就是在赔本赚吆喝。这是一种广告策略,也是想要在短时间内打开公司的知名度。当然,客人自己知道,并且参与活动是一回事,可我们主动把好处送给他们,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多啊!很多人来超市购物就是图个兴趣,他们对于一块钱两提的卷筒纸根本看不上。你们想想,超市门口就有我们的员工分发宣传单,顾客当然能看见单子上写着“一元换购”。所以到了他们结账的时候,你们对于活动就不要再提。客人主动问起,优惠券当然要给。可如果他们不问,那就不用给他。

收上来的优惠券多了,必须发给销售员对应的钱。这一切都是张文昌的个人行为,他却耍了个小伎俩,单独做了一本签名簿,排头上写着“加班费发放登记”的名目。

最好的谎话,就是带有一部分真实内容。就算没办法说真话,至少也要把谎话说得与真实没什么区别。

销售员们对张文昌的伎俩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张文昌那天在会议上一再叮嘱:这是我给咱们这一组争取到的福利,公司里只是在我们这一组暂时试行。喏,看见没有,就连你们的奖金,也是以“加班费”的名目发放。所以这件事情你们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出去以后不要乱说。

他说话很有策略,充满了或明或暗的威胁:“这件事情不要对外公布,你们在私底下也不要乱传。已经说了是公司内部暂时试行,如果因为谁乱嚼舌头,让公司为难,那就对不起了。你们非但一分钱好处拿不到,还要把已经发下去的加班费交回来……当然,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为期一周的“一元换购”已经持续了四天。

贺翔一分钟也没有耽误。情况大体明了,他带着公司监督部的人,第一时间找到张文昌,将其控制起来。

谈话地点安排在贺翔的办公室。房间很大,也很空,隔音效果不错。张文昌被两名公司高级保安(护卫)带进来的时候,他看见谢浩然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高背椅上,分区经理贺翔侍立在一旁。

张文昌被吓坏了。他站在那里,脚下仿佛关了铅,根本挪不动步子。最后还是被保安分别提着左右两边肩膀,直接把他拎上了椅子。

谢浩然注视着这个年龄比自己大了将近一倍的中年人,好奇地问:“怎么,你认识我?”

若是不认识,又怎么可能害怕?

张文昌脸色发白,语音颤抖:“……是的……你……你是董事长。我以前在沪州分公司……见……见过你。”

谢浩然明悟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意义莫名的淡笑:“看来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谈话开端。那么,请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问题显得多余。其实答案大家都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不是为了一个“钱”字,谁又会作奸犯科?

贺明明坐在谢浩然旁边,认真地问:“张主管,你这段时间总共收了多少张优惠券?”

到了这个时候,张文昌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样也躲不过去。他惨然笑了一下:“我没有细数,大概二十来万张吧,不到二十一万的样子。”

谢浩然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他吩咐站在的护卫给张文昌端来一杯茶水,问:“公司里的监管系统应该算是严格。一次性报销这么多的优惠券,根本不具备操作性。我知道你想从中牟利。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

沉默了几秒钟,张文昌问:“董事长,我想知道,公司方面会怎么处理我?”



第四百四八节 栽赃的艺术

谢浩然很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这得看你的表现。”

贺明明在旁边插了一句:“其实你应该明白,我们既然发现了问题,就肯定要追查到底。我们现在关心的重点,是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在内?”

张文昌显得有些紧张,目光丝毫没有离开过谢浩然:“董事长,如果我把问题交代清楚,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谢浩然双手摆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淡淡地说:“你有什么要求?”

张文昌回答的很快:“能不能不把我移交司法部门,就在公司内部处理?我认罚,多少钱我都认。”

谢浩然被他这种态度产生了一丝反感:“难道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吗?”

张文昌犹豫了一下:“我可以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但是……我不想进监狱。”

贺明明冷冷的发出声音:“随便你。你可以不说,你也有沉默的权力。二十万张优惠券的价值超过上百万,公司方面完全能以“贪污”罪名对你进行起诉。哼!认罚……你能有多少钱?如果不是董事长顾及你的颜面,看在你是公司老员工的份上,现在跟你谈的肯定不是我们,而是警察。”

谢浩然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文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把事情公开,你的家人会怎么看?”

张文昌怔住了。

“所以你别再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谢浩然松开手,食指一下一下在桌面上点动着:“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如果你要胡言乱语,东拉西扯,我可不会坐在这里陪你玩……好了,我就不多说了。张文昌,你有十分钟把事情说清楚。现在开始计时。”

事情并不复杂。

身为商业部门的副主管,张文昌与超市供货商之间很熟悉。尤其是“飞达”方面的营销负责人,早在好几年前,就与张文昌认识,而且经常聚在一起吃饭。

六块钱一提卷筒纸的价格是对方提出来。青灵集团对用于促销的这批商品已经付过钱,但是回单还在那人手里。按照他与张文昌之间的约定,单据可以暂时不上交,等到这个星期促销结束,收拢所有的优惠券,计算出一个总金额,从中扣掉差额部分,产生的利益由两个人均分。

这是多达好几十万的丰厚回报。只要张文昌做得干净些,账面上绝对可以抹平。到时候上下两边都不知道,钱就这样悄悄流进了自己的银行账户。

张文昌相信下面那些销售员谁也不会乱说。他们毕竟也是从中得到了好处。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谢浩然慢慢搓着手指,良久,才缓缓地说:“张文昌,单单是你的那部分好处,就超过了五十万。还有“飞达”公司营销代表的钱,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虽说集团是从生产商那边直接拿货,价钱要比市场上便宜了不少,可这毕竟是公司的钱。说简单点儿,是我口袋里的钱。呵呵……怎么,你觉得就这样不声不响直接拿走,是你聪明智慧的表现?还是你觉得我这个董事长是一头穿着衣服的猪,能够随便你肆意妄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张文昌从这些话里听出了浓烈的火药味。他立刻摇头尖叫起来:“不,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董事长我真的不是针对你……不,我的意思是,我错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谢浩然阴测测地冷笑道:“看来你对公司里的规章制度很熟嘛!要机会是吗?很好,我现在可以给你。说,公司里还有谁这么干?你在好几个分公司呆过,把你知道的内幕都说出来。”

尽管心慌意乱,张文昌还是死死咬住之前的那句话不松口:“你得答应我,不把我送交司法机关,只在公司内部处理。”

谢浩然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行!没问题。就在公司内部处理。”

他回答的太快了,张文昌不禁有些疑惑:“董事长,答应的事情可不能反悔。”

谢浩然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可没有你那么不要脸。”

虽是被骂,张文昌却释然了。

……

半小时后,该说的已经说了,贺明明在旁边也做好了记录。谢浩然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还行,通知各个分公司,让分区经理按照这上面的记录仔细进行自查,发现问题立刻上报。”

张文昌眼巴巴地看着谢浩然,试探着问:“董事长,那我……”

“至于你嘛……”谢浩然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他随即把目光转向坐在旁边的贺明明:“打电话报警,让警察过来处理。”

闻言,张文昌急了:“不对!不对!你刚才明明说了不会追究我的责任,也不会把我交给……”

“我的确说过。”谢浩然不耐烦地回道:“你以为我老年痴呆,刚说的话就忘记了?”

张文昌再一次怔住了:“那你还要打电话报警?”

“我报警跟你之前那件事情有关系吗?”谢浩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几叠大面额钞票,重重砸在桌面上,抬手指着站在张文昌左右两边的护卫:“你们过来,把钱塞到他口袋里。”

护卫都是修士,巨大的力量根本不是张文昌能够抗拒。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钱被强行装进自己衣袋,另外一名护卫站在对面,拿出手机给自己拍照。

谢浩然发出森冷的狞笑:“张文昌,你从我的办公室里偷了八万块钱,这笔账该怎么算?”

张文昌觉得自己的脑子简直不够用:“我什么时候偷你的钱了?”

谢浩然的神情正义感十足:“就是现在。包括我在内,这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人赃并获,还有照片。”

张文昌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巨大的恐惧像黑暗一样笼罩着他,结结巴巴的发出声音:“你……你诬陷我?”

谢浩然眼睛里露出看待白痴的冰冷目光:“我是个很厚道的老板,对手下员工并不苛刻。你坐在副主管这个位置,每月的薪水高达上万,还享受着各种福利。你不好好为我做事,反倒成天想着挖公司里的好处。我花了几百万搞促销搞优惠,你却一下子给我扣下那么多钱,还编造名目诓骗下面的销售员。要是就这样放过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张文昌如遭雷击,他呆呆坐在那里,好半天才颤抖着说:“……你……答应过……不追究……”

“我没说要追究你。”谢浩然淡淡地说:“我只是要把你送进去。你以为监狱是一块人间净土吗?盗窃八万块这个罪名足够你在里面蹲上几年。放心吧,你在里面会受到优待。打断你一只手,或者打断一条腿,等到出来的时候,你得坐一辈子轮椅。”

张文昌没进过监狱,但他听说过里面发生的一些事。当然警察是不会打人的。可是那句话说的很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

集团内部自检自查轰轰烈烈展开。张文昌说的问题在各个分公司都有发生,非常普遍。分区经理们第一时间控制了责任人,并且报告当地司法部门。一个星期过去了,整治结果,总计清理了三百多人。

“苏家菜馆”开张营业了。

招待员与厨师都是从外面聘请。尤其是厨师,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家餐馆是否有足够的回头客。苏叶灵在这方面很下工夫,不惜重金请来了两位大厨。

苏晓凝经常到店里帮忙。开学后她就要返回燕京,与母亲和外婆相聚的时间就更短。母亲想要赚钱的想法可以理解,那是曾经穷怕了,也是几乎穷疯了的人才会明白。过完小年,一切都回归自然。人们该上班的上班,该工作的工作,泽州与其它地方没什么两样,学生们也在享受着最后的假期。

上个月过完生日,刘金元如今已是三十四岁的人了。

他是泽州本地人,家里有两套房子。之所以应聘“招待员”这个岗位,来到“苏家菜馆”上班,完全是因为苏家母女的缘故。

刘金元是无意中路过这里,看到了新开的“苏家菜馆”,也看到了当时正坐在柜台里的老板娘苏叶灵。

虽说生养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苏叶灵外表看起来却很年轻。很多人都说这需要保养,其实从生物学角度来看,外物介入永远不可能代替体内基因。

因为曾经职业的缘故,苏叶灵的着装打扮很大程度沿用了那时候的风格。简单来说,就是大胆且性感。

那天刘金元看见苏叶灵的时候,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很紧的款式,从腰部以下大幅度收紧,整个臀部被包裹得又挺又翘,曲线美妙。裙子侧面开了一条缝,从底部直达膝盖上部近二十公分。她坐在椅子上,露出穿着丝袜的一双长腿。裙面盖在腿上,她的动作幅度不大,没有走光,却充满了令人浮想联翩的诱惑力。



第四百四九节 中年人的追求

店里开着暖气,她穿着一件紧身的小号白衬衫。 虽然纽扣一直扣到衣领位置,却将整个上身曲线勾勒出来,高挺的胸部非常丰盈,只有成熟少妇才有这种魅力。鞋跟很高,而且是刘金元最喜欢的细跟款式。

刘金元离过一次婚。那时候年纪轻轻不懂事,也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女人适合自己。年轻人对异性充满了渴求,随随便便就领了证,等到在一张床上睡了几年,忽然发现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美丽,回过头来看看曾经令自己迷醉的妻子,虽说还不到人老珠黄的年龄,却已经失去了新鲜感……趁早离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你去寻找属于你的新生活,我可以另外寻找自己心仪的目标。

连续好几天,刘金元都在“苏家菜馆”吃饭。来的次数多了,再加上故意为之,苏叶灵也就记住了这个喜欢对着自己微笑的客人。

她没多想,一切行为举止都符合最基本的礼貌。毕竟来者是客,人家掏了钱,就该享受微笑服务。

刘金元把当年追求前妻的所有手段都拿出来了。他打算约着苏叶灵出去看电影,再另找地方吃顿饭。每次出门,他都要对着镜子打扮一番,将自己英俊帅气的一面表现出来。他其实长得不错,个子也高,虽说没有上过大学,谈吐之间却有着专属于中年人的成熟。苏叶灵虽说没把事情往那方面想,却并不讨厌这个客人,甚至产生了几分亲近感。

变化,从苏晓凝来到店里帮忙的那天开始。

其实也不能算是意外,只是苏晓凝每次来到店里的时候,刘金元恰好没有遇到。她大多是上午过来,宋耀阳下午会约着她外出逛街,到处玩耍。

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文文静静,落落大方,身上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因为是熟客,苏叶灵也就半开玩笑让苏晓凝管刘金元叫“叔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美貌绝伦的面孔,刘金元再次觉得心脏承受了重重一击,有些难以自持。

尼玛的,为什么老子每次做出选择都是错的?

以前是前妻,现在发现选中苏叶灵也是个错误。要是早知道她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我才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刘金元问过苏叶灵的年龄,知道她比自己大了几岁。虽说这是个开放的时代,不能以老旧的眼光看待问题,可是“男大女小”的逻辑依然根深蒂固。刘金元忽然发现苏晓凝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她比我足足小了近十岁,又年轻又漂亮。前段时间朋友也是找个了年小十岁的老婆,把刘金元羡慕得要死。他也暗自憋足了劲儿,要跟那个家伙一争高下。

苏晓凝有男朋友,是个令人厌憎的胖子。

刘金元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急,必须慢慢来。他还是像从前样,每天掐着时间去苏家菜馆,点上几个菜,有事没事找苏家母女说说话,逗她们开心。

过年那段时间招工很难。厨师有了,店里的招待员却一直不够。有一天,吃完饭,刘金元与苏晓凝聊天,说着说着就聊起招工的事情。刘金元觉得这是个机会,带着平时开玩笑的口气说:“小苏,你们店里人手不够,要不就让我来吧!”

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

玩笑话很快就变成了真的。

类似的事情很多,并不奇怪。

穿上一身招待员服装的刘金元看上去像模像样。他正义感十足的告诉苏家母女:“我来这儿上班只是为了帮忙。工资你们随便看着给点儿就行。等忙完这个月,外面找工作的人多了,你们回头另外找个人替我就行。”

果然是古道热肠的好大叔啊!苏叶灵很是感激,苏晓凝也从那天起,开始管刘金元认认真真叫“刘叔叔”。

刘金元有些恼火,板着面孔说“我有那么老吗?不准叫叔叔,要叫哥哥,刘大哥!”

这才对嘛!

接触的机会比以前更多了,可是有意无意的表示在苏家母女眼中全被无视。无论刘金元以任何借口邀约苏晓凝出去玩,一概都被拒绝。按常理说,这种事情多了,就会引起注意。但是刘金元掩饰得很巧妙,每次他都是当着苏叶灵的面,对苏晓凝发出邀请。被拒绝后就笑着把目标转向苏叶灵,随口说着“我一个人休息呆在家里也无聊,不如约着朋友出去走走。”

苏叶灵当然也会拒绝,刘金元也就当着她的面,邀请店里的其他员工。

所有这些在旁人看来,都是很自然的行为,没什么稀奇,也不值得引起关注。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不是学校,不会有某个男生邀请女生外出,立即成为班上其他男生哄笑且群起而攻之的对象这种情况。

事情并未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这让刘金元有些沉不住气。

在店里呆的时间长了,知道的事情也就多了。其中最令刘金元震惊的消息,就是“青灵超市老板是“苏家菜馆”老板娘的亲侄子。”

他见过谢浩然。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做自己儿子还嫌小的家伙,居然是身家亿万的土豪?

刘金元觉得自己应该加快进度,就算不能讨得苏晓凝欢心,至少也应该得到苏叶灵的青睐。说起来很简单,在“金钱”与“女人”两个问题上,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因为那具有决定意义:有钱,就有女人。

再往后,就是一成不变,仿佛永远都这样继续下去的沉闷时光。苏家母女谨守着底线,无论是谁也没有超越基础。苏晓凝对刘金元的态度不卑不亢,一直都是“刘叔叔”,根本不会按照他的意思,叫什么“刘大哥”。苏叶灵也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刘金元应得的工资一分都不会少,可若是刘金元想要趁机偷偷摸下她的手……那种情况只发生过一次,苏叶灵几乎是触电般将手收了回来。从那以后,刘金元明显感觉到,她与自己之间保持着距离。

……

宋耀阳从菜市场买回来一条很大的乌鱼。

养殖鱼很少能长到这么大,他也是在市场外面发现有人挑着桶卖。很大的一条,称下来一算,足有四公斤多。

谢浩然恰好也在,看见宋耀阳拿着鱼进来,不由得生出几分卖弄的心思,走过去笑道:“这鱼不错,今天的晚饭我来做,保证让你们吃了还想着下一顿。”

这倒不是空口白话。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谢浩然从小就自己做饭,手艺虽比不上一流厨师,却也另有一番乡村里的味道。修炼之后,无论操作手法还是技巧,都在灵能帮助下有了很大提高。

这个时间店里的客人不多,灶上也有空。谢浩然兴冲冲拿起菜刀,直接将乌鱼砸晕,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剔去内脏,然后将乌鱼放在案板上,用菜刀横面轻轻拍打着鱼身,将贯穿鱼身的骨刺一点点剔除。

白花花的鱼肉很是肥嫩,切成小块,每一块上都要打上刀花,就像凉拌黄瓜的常见做法,也与鱿鱼翻花的技巧相似。加上料酒和盐,放进盆里稍微腌一下。

韭菜是老品种,叶片细长,不是新种又大又厚的那种,香气也更加浓郁。谢浩然从菜筐里拿了一把洗净,快刀切成段,然后放在旁边待用。

油要的有些多,大锅放在燃气灶上“嚯嚯”作响,一次放入辣椒和花椒,姜块和大蒜,迅速翻炒,这一切动作很快,宋耀阳在旁边看的目不暇给。

看着刚把鱼肉倒进锅里的谢浩然,他疑惑地问:“我看做鱼的师傅都是用热油爆炒,怎么这锅里的油还不太热,你就把佐料和鱼倒下去了?”

“这鱼必须要用冷油来炒。”谢浩然一边挥动铲子,一边解释:“你今天买的这条鱼不错,肉质肥嫩,但是热油爆炒会破坏肉的质感,那样炒出来的肉又老又硬不好吃。冷油炒法虽然慢,肉质却可以保持鲜嫩。等会儿炒出来你尝尝就知道了。”

午饭在后厨的小房间里吃。海海满满的一大盆鱼端上桌,另外还有一盆给店里的厨师和服务员。没什么规矩,各人端着一碗饭,围在桌子旁边,吃过的纷纷叫好,两大盆鱼很快就见了底。

苏家母女吃得很开心,这种又热又辣的做法与泽州本地菜有很大不同,却越吃越爽,也很过瘾。苏叶灵用面巾纸擦着额头上的热汗,指着空菜盆笑道:“小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好的手艺。要不姑姑店里也不请师傅了,你就每天过来炒菜,我开给你工资。”

谢浩然端着碗撇了撇嘴,苦笑着没有搭腔。

苏晓凝倒是另有想法:“妈,我看这道翻花乌鱼很不错,小然的做法也很新颖。要不就让小然把做法告诉店里的师傅,把这个当做咱家菜馆的一个招牌?”

苏叶灵听了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



第四百五十节 翻花乌鱼

第二天,苏叶灵在外购的菜单上,多加了二十公斤乌鱼。

当天中午,浓烈的辣椒香气从后厨飘散开来。以“苏家菜馆”为核心,很快形成一个令人馋涎欲滴的气味圈。很多从这里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冲着店里张望,不少人直接把想法化为行动,进店坐下,张口就问:“你们店里做什么菜呢,怎么这么香?”

谢浩然不会告诉苏叶灵这是自己在暗中帮忙。

他让宋耀阳站在后厨,释放出体内灵能,将炒锅里散发的香味团团裹住,一直移动到外面,在人行道及周边散开。

这种做法很是费力,对精力的消耗也很大。正常情况下,修士不会这样做,因为无法给自己修为带来好处。

宋耀阳没得选。谢浩然告诉他:想要娶苏晓凝当老婆,肯定要比别人辛苦。为“苏家菜馆”引来更多客人这件光荣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做吧!

装着鱼肉的大盆端上来,本身就很吸引眼球。翠绿的葱花与香菜裹着白嫩鱼肉,鲜艳的红色辣椒在旁边点缀,浓亮的油珠闪闪发亮,光是看看就很有食欲。忍不住用筷子夹起一块塞进嘴里,鱼肉略带韧性,鲜美的滋味儿在舌尖上弥漫开来。牙齿切割鱼肉那种快感令人很是舒服,花椒的麻,红椒的辣,还有酱料本身经过发酵,然后在鱼肉中和下产生的鲜甜,都让人尚未咽下嘴里的食物,就忍不住伸出筷子去夹第二块。

二十公斤乌鱼根本不够。不到中午十二点,所有乌鱼就被卖光。苏叶灵只得连忙派人到附近的水产市场购货,这才保证了餐馆里晚上的生意同样热火。

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托了天气的福。如果是炎热的夏天,就算“翻花乌鱼”这道菜有着宋耀阳这个免费苦力的帮助,也很难产生现在这种众人追捧的特殊效应。不过广告的目的已经达到,客人们都很喜欢,至少在这个冬天,泽州人记住了“苏家菜馆”,也记住了“翻花乌鱼”。

……

刘金元一直都把目标对准了苏家母女。

他今天累得够呛。尼玛客人太多了,后厨的师傅忙着做菜,一盆盆端上来的全是“翻花乌鱼”。各种乱七八糟的要求都得满足,辛苦忙碌程度超过平时近一倍。有那么一段时间,刘金元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决定?老子好歹也是在泽州城里有两套房的人,凭什么为了区区几千块钱的工资在这里累死累活?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随便花上几百块,发廊洗脚店里大把有的是。

夜深了,关门打烊。

刘金元脱了身上的白色制服,准备向苏叶灵打个招呼离开。刚从后厨走到里屋,与外面厅堂隔着薄薄一堵墙,他忽然听到苏晓凝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妈,今天的营业额比昨天整整多了三倍啊!”

苏叶灵的声音也是明显带有惊讶:“这么多?你该不会是算错了吧?”

“我都是一笔一笔对着账单算的,不可能有错。”苏晓凝嗔怒道:“要是你不信,我就再算一次好了。”

刘金元屏息凝神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向来都走得比较晚,这个时间店里的服务员都下班了,厨师也从后面骑着电动车离开。周围很安静,苏家母女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十多分钟后,刘金元像往常那样笑着对苏家母女打着招呼,走出了“苏家菜馆”大门。

夜风很冷,他的心里却一片火热。

尼玛的,这钱也太好赚了。这还是新菜上来的第一天,营业额就足足差了三倍之多。要是再这样下去,回头客与新客人一起上门,那这苏家菜馆岂不是要日进斗金?

这绝对不是神话传说,而是发生在身边的真实。

刘金元知道自己手里的钱没有苏家母女那么多。很容易对比出来:人家有用那么大的一幢房子,楼下开店,听说二楼三楼都租了出去,每个月光是租金就有一大笔钱。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虽说名下有两套房,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

这大概就是苏叶灵和苏晓凝看不上自己的真正原因吧!口袋里没钱,自然矮人三分。可要是我有钱发达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比苏家母女漂亮的,多得是!而且年轻,鲜嫩。

那天谢浩然做鱼的时候,刘金元也在。他把整个做菜的过程看的清清楚楚,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要不,我也开家餐馆?

也卖翻花乌鱼?

我用你店里的一道菜来发财,不算过分吧?

……

刘金元辞职的时候,苏叶灵虽说有些意外,却并不感到惊讶。毕竟这是之前就说好的,只是短期过来帮忙,等到人手好找了,他就离开。

苏家母女照例挽留了一番,还请刘金元吃了一顿饭。刘金元也没有把话说破,仍然像从前的样子开着玩笑,然后留下电话,说是“有空的时候,记得来家里玩”。

然后,就走了。

当老板的人,都愿意自己店里生意兴隆。来店里吃饭的客人多了,几乎必点“翻花乌鱼”这道菜。苏叶灵干脆让人做了个古色古香的招牌,挂在店里墙上的显眼位置,上面有四个鎏金大字“翻花乌鱼”。

生意这种事情大概与股票一样,都有一个上下反复的周期。

“苏家菜馆”生意旺盛的时间维持了近半个月,等到苏晓凝即将返回燕京上学的时候,店里的生意开始逐渐回落,客人也不如从前那么多了。

苏叶灵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留心客人,发现很多以前来的回头客都不见了。就连最近的新客人,吃过“翻花乌鱼”觉得不错的那种,也是上门几次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该不会是餐馆里的菜有什么问题吧?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候。苏叶灵坐在那里胡思乱想,没留神从后厨走出来一个身影,走到面前突然叫了一声“老板”,把她吓了一跳。抬眼看时,却是店里的厨师郑麻子。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心宽体胖,皮肤黑,听说是早年刚开始学习厨艺的时候,不小心被热油烫伤了脸,留下坑坑点点几十处伤疤。等到老了,疤痕长久变黑,看上去就像是天花患者。平时大伙儿喜欢开玩笑,就管他叫“郑麻子”。时间长了,叫的人多了,他自己也就不当回事。麻子就麻子吧,只是个代号,没什么大不了。

别人可以这样叫,苏叶灵却必须尊称对方一声“郑师傅”。

她笑着问:“郑师傅,有事吗?”

郑麻子很胖,肥大的肚皮高高挺起,被加长皮带从小腹位置勒出一个令人惊讶的球形。他拿着一块湿毛巾,不断擦着油腻腻的手,犹豫的神情在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仿佛是鼓起勇气般朝前走了半步,隔着柜台,对苏叶灵认真地说:“苏老板,那个……你能不能把我这个月的工资结一下?”

苏家菜馆发放工资的时间是每月十五号。这是在用工合同里注明过的。今天才十二号,距离发薪水的时间还有三天。

苏叶灵有些疑惑,却没有把事情往坏处想。她笑了笑,问:“郑师傅,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急等着钱用?”

郑麻子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这不马上就开学了嘛,家里孩子上学得交学费。我原本寻思着晚上几天也没问题,但是学校那边却不会答应,所以嘛……嘿嘿……嘿嘿嘿……”

郑麻子是个老实人,就算撒谎也撒得不像。苏叶灵知道他家老二在泽州的一所民办中学上初中,今年刚考上的。那所民办初中在泽州名气很大,郑麻子的儿子学习成绩不错,也很争气。不过那种学校从来都是在每年小升初考试结束,成绩确认的时候,就要求被录取的学生到学校交钱,从来不会等到开学的那个月。

何况现在新年刚过,郑麻子的儿子在初中已经上了一个学期。这些事情他应该很清楚。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老板好说话,就没仔细想,随便找了个借口。

苏叶灵觉得好笑,也不点破。她拉开收银机,把之前点好的一摞百元大钞拿出来,直接摆在柜台上:“这是五千块钱,郑师傅你要是有急用就先拿去。工资的事情不着急,等到过几天时间到了再算吧!”

谁都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苏叶灵自己也经历过。需要钱的时候,真正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来用。可若是口袋里实在没有,能够有人主动借给自己一些,那种感觉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光明。

郑麻子愣住了。他看着那些钱发了近三秒钟的呆,仿佛一下子从石化状态猛醒过来,慌慌张张摆着手,摇着头,急急忙忙地说:“不,不,不,苏老板你误会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四百五一节 我这个月工资多少?

苏叶灵也被郑麻子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她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他。

郑麻子被她看得心里一阵发虚,想了想,觉得之前编造的谎话实在过不去,不由得双手朝着大腿两边用力一拍:“唉!我……我就实话实说吧!苏老板,我得向你辞职了。原本打算着今天过来跟你说说,然后等到做完这个月再走。可是……遇到了一些事情,我恐怕明天就没法来上班。所以……”

他耷拉着脑袋,后面再没有发出声音。

郑麻子自己也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

苏叶灵也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意外。她从柜台后面站起来,上上下下看了郑麻子近半分钟,才疑惑地问:“郑师傅,你真的要走?”

郑麻子抬起头,有些畏惧地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合同上注明了要在苏家菜馆干满三年。现在连三个月都不到,自己就主动提出辞职……虽说合同上没有规定过中途离职的赔偿条款,但郑麻子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地道。可他自己也是没办法,必须这样做。

良久,苏叶灵才慢慢地问:“郑师傅,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的工资有些低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新店新开张,所有一切都是新的。苏叶灵开给郑麻子每月六千块钱的薪水,在泽州这个地方绝对算是高薪。

听到这句话,郑麻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站在那里嗫嚅了半天,还是一个字没有说出来。

苏叶灵发现郑麻子总在不停地转身,朝着侧后位置望去。她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店里另外一位姓张的厨师站在走廊边上,总是有意无意朝着这边观望。

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索性把话说开。苏叶灵直截了当地问:“郑师傅,怎么张师傅也要和你一起走吗?”

老实人脸上再也藏不住任何的秘密。郑麻子站在那里觉得很是憋闷:“老张……老张他……嗯,也许……好像……”

磨磨蹭蹭半天,郑麻子终于下定决心,却结结巴巴地说:“苏老板,那个……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做得不厚道。可我们……我们也的确是没办法。能不能……请你把我们俩这个月的工资结了把!”

很多人都不会拒绝老实人的要求。这大概就是张厨师自己不出面,反倒把不善言辞的郑麻子推到前台的真正原因。

苏叶灵觉得身子有些发虚,站不住脚,软绵绵的随时可能失去支撑。她慢慢坐下来,左手搭在柜台上,盯着那些摆在桌上的钞票看了很久,慢慢地问:“……为什么?”

她自认是一个不错的老板。从未想过要克扣员工,而且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新年,苏家菜馆所有新员工都得到了一个数量不菲的大红包。正常情况下,只有经营状况良好,干够一年时间的老员工才能享受这种福利。但苏叶灵觉得过年就是过年,只有大家觉得高高兴兴,劲头十足,才能把事情做好。

苏家菜馆不卖早点,每天都是上午十点以后才开门营业。晚上不卖宵夜,差不多晚上十点左右就能打烊,中午饭点过后,还能有两到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现在泽州市的公务员上班时间朝九晚五,每个月的收入也就是三千块左右。听说前段时间加了一次工资,平均水平却没有突破四千。相比之下,郑麻子和张厨师每月六千块的收入已经很不错了。

她暗自叹息着,抬起头,认真地对郑麻子说:“郑师傅,我没有亏欠过你们啊!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郑麻子被她那双眼睛看得心里一阵发虚,不由得狠狠一跺脚,转过身,冲着身后走廊方向高声叫道:“老张,你给我过来。尼玛的,我都说了这种事情我做不来,你偏要让我跟苏老板谈……来,来,来,反正这个事情也是你牵头,你自己来跟苏老板说。”

张厨师很瘦,个子也高,与矮胖的郑麻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形外表。苏家菜馆里有个服务员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管他们俩叫“胖头陀和瘦头陀”。

就这样直接被郑麻子说破,张厨师自己也觉得尴尬。他站在那边犹豫了几秒钟,抬起脚,快步穿过菜馆大厅,来到柜台前站定。

“苏老板,这事情嘛……老郑已经跟你说过了。还请你大人大量,给我们算一下这个月的工资。明天上班,我们俩就不过来了。”

他说话速度很快,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这番说辞。苏叶灵骨子里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这个月还有十来天,就不能做完这个月再走吗?张师傅你也知道,我这家菜馆刚开起来,都是你和郑师傅在挑大梁。要是你们走了,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找不到人替。结算工资当然没有问题,我还可以多加给你一千块钱。就算你们帮帮我,做到这个月底,也给我点儿时间另外找人,行吗?”

明白了事不可为,苏叶灵也不会矫情。她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也合情合理。

郑麻子对此也很清楚。他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张厨师,劝道:“老张,苏老板说的在理,要不咱们就呆到这个月底?反正也就是十几天,到哪儿不是一样的上班?”

张厨师狠狠瞪了他一眼,性子软弱的郑麻子一下子不敢说话了。他闭上嘴,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苏叶灵这下看得更清楚了。显然整件事情就是张厨师一个人在主导,郑麻子只是被他拉着作为陪衬。她转移视线,两只眼睛牢牢锁定张厨师,声音比刚才冰冷了许多:“张师傅,你这是在过河拆桥。”

尴尬的表情仍然残留在张厨师脸上,却没有之前那么深厚。反正已经没什么好遮掩的,他也就索性说个痛快:“苏老板,我和老郑都是临时遇到事情,必须要走,还请你多多谅解。”

苏叶灵的脸色很复杂:“多留一个星期都不行吗?实在不行的话,三天也行?至少让我有个转圜的余地。”

郑麻子在旁边点点头,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好吧!那就一个星期。老张,我觉得……”

“你觉得个屁!”

张厨师猛然转身,冲着矮胖的郑麻子怒声低吼:“都说了明天一定要过去,否则之前谈好的事情就不作数。白给你长了那么大一颗脑袋,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郑麻子被吓得连忙往后一缩,正好脚跟碰上一把椅子,不由自主“扑通”坐了下去。1

苏叶灵在旁边听着,皱起眉头问:“张师傅,听你的意思,是别的餐馆来挖你们?”

张厨师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他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苏老板,这个……大家都是自己的事情。再说了,当初用工合同上也没规定我们离开要付给你赔偿金。所以嘛……你最好还是把工资给我们结算一下。”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反正我和老郑明天是不会来了。”

现在是休息时间,店里没什么事。所有的服务员都得到消息,纷纷聚在柜台附近。他们要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要么一言不发默默观望,都在看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愤怒在苏叶灵身体里急剧膨胀,却被她用理智牢牢束缚着。胸脯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看见她腮帮两边的肌肉在活动。那是牙齿在口腔里紧紧咬住,狠狠摩擦的结果。

“张保禄,你女儿上学的事情可是我帮你跑成的。还不到一个月,你转个身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苏叶灵的愤怒并非没有理由。

张保禄是张厨师的名字。他是外地人,老家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这个人很能吃苦,脑子也灵活,早早就带着老婆儿子到城市里打工闯荡,也学到了一手厨艺。这些年虽说攒了些钱,却还不够买下泽州城里的新房。眼看着孩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却因为各种手续不齐全无法入学。

上个月,苏叶灵在劳务市场招人的时候,张保禄对苏家菜馆的月工资很满意,也试探着提出“能不能请苏老板帮我解决一下孩子上学的问题?”

苏叶灵一口答应下来。她觉得这样做可以让张保禄在自家餐馆里认真工作,没有后顾之忧。她在当地派出所认识几个熟人,暂住证和临时居住证都容易办理。只要有了这两项东西,张保禄的儿子可以在住家附近的小学校插班。

虽说事情不大,也没费太大的功夫,可毕竟是自己花了力气,也欠了人情。没想到还不到两个月,张保禄就翻脸不认人,口口声声要辞职。

这实在太过分了!

张保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情,转瞬即逝。

他避开了苏叶灵的问题,绝口不提:“苏老板,老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第四百五二节 结算吧!

“说真的,你开给我六千块钱的工资不算高。就我这做菜的手艺,走到哪儿都饿不死。我也不瞒你,有人开给我和老郑八千块钱一个月,已经说好了明天就过去上班,所以真正是一天也不能留。”

看着面若冰霜的苏叶灵,张保禄想了想,脸上浮起一丝讪笑:“其实我挺喜欢苏家菜馆,尤其是我儿子上学的那件事,我也从未忘记过苏老板……要不这样,我给个建议,苏老板你看看行不行?”

苏叶灵大体上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冷冷地问:“什么建议?”

张保禄把身子凑得更近了,眼睛里也闪烁着期盼且贪婪的光:“苏老板你给我们涨点儿工资。一万块……要不九千也行。只要比人家开给我们的价钱高,我和老郑就不会走。”

郑麻子在旁边听见,不由得急了。他肥厚的嘴唇颤动着,急急忙忙嚷道:“老张你怎么能这样啊?这……这……这不成了逼人家苏老板吗?”

老实人的世界观很朴素。郑麻子喜欢钱,当然也愿意每月能有更多的收入。但是他的逻辑思维与张保禄完全不同:有些钱能拿,有些钱不能拿。就这么简单。

张保禄转过身子,摊开双手,“嘿嘿嘿嘿”得意地笑道:“这怎么能算是逼呢?老郑你那手炒菜的功夫很厉害,我也不比你差。苏老板这家馆子刚开张没多久就有这么热火的生意,说来说去都是咱们的功劳。开馆子开店都是这样,只要味道好,菜好吃,就有客人上门。老郑你平时呆在后厨,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苏老板这段时间财源广进,赚钱多了,无论如何也得有咱们的一份才对。”

郑麻子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张保禄:“老张,你说什么话呢?你该不会是感冒发烧,脑子坏掉了吧?”

张保禄那张得意的笑脸瞬间凝固,转瞬间表情变得愤怒起来,张口骂道:“郑麻子,你脑子才坏掉了。”

苏叶灵发出冷冷的声音:“照你这么说,我这家店也不用开了,干脆直接送给你好了。”

反正脸皮已经撕破,张保禄也找到待遇更好的新工作。他变得有恃无恐,说话也比平时放肆了许多。摘下头上的白色厨师帽,用力在手里揉着:“苏老板,要是我像你这么有钱,就自己租房开馆子了。我觉得一万块钱一个月真的不算多。别误会,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要是觉得可以接受,那我和老郑就留下来。要是你觉得每月一万块钱太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好聚好散,你另外找人替我的位置。”

苏叶灵觉得后悔。

当初招工的时候,没有使用规定文本的合同。张保禄自己带了一份合约。乍看上去,与正规合同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规定“在约定时间内离职”的具体赔偿标准。当时张保禄是这么说的:这算是咱们私底下达成协议,要谈要签约咱们到人才市场外面去。这样的话,就不用付给人才市场手续费,还能给苏老板你省下不少钱。

现在,却变成了自己挖自己埋的陷阱。

看着神情复杂的苏叶灵,张保禄脸上透出一丝精明且得意的笑。

他其实对这个漂亮的女老板很有好感。尤其是儿子拿到入学通知的时候,也萌发过“是不是该请苏老板吃顿饭感谢一下”之类的念头。

但是自家老婆不喜欢苏老板。她整天像防贼那样牢牢看住自己,生怕自己被别的女人拐跑。也不知道这个憨包婆娘究竟是从哪里学到的经验,经常给自己讲故事,都是些女老板跟手下员工打得火热,最后两个人上床睡觉的那种……张保禄自己是不相信的,但是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期盼。漂亮女人大家都喜欢,男人也喜欢除了妻子之外的一夜情。可是老婆每天都在耳边絮絮叨叨,张保禄也被她说得没了对苏叶灵的感激。再加上这次来挖自己过去的那人给出的薪水很高,足足比这边多了两千块钱。对比之下,张保禄想也不想就做出了选择,还承诺帮着那人连同郑麻子一块儿挖走。

老子现在可是成了香饽饽啊!

看苏叶灵的样子,肯定是不愿意自己离开。公主看上扫烟囱工之类的通话,张保禄是从来不会相信。他只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就是厨艺。餐馆的生意从来就是这样,只要一段时间冷下去,想要再热起来就很难。何况这段时间刚过完年,虽说进城打工的人潮很快就会出现,却还需要一个星期左右。苏家菜馆想要维持现在的生意,就必须一天不断的营业。

她上哪儿找厨师?

再说了,就算真能找到,张保禄也相信对方的手艺不如自己这么好。

今天这事情的确有些过分。可是看在九千到一万的月薪份上,脸皮又算个什么东西?

正想着,他忽然听到一个异常响亮的声音。

“既然你不愿意在这里工作,那就趁早滚蛋。姑姑,给他算一下这个月的工资,让他拿钱走人。”

谢浩然从餐馆外面大步走进来,贺明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苏叶灵一下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小然,你来了。”

谢浩然对着她点点头,目光转向张保禄的时候,也随之变得冰冷且凶厉:“稍等一会儿,算清楚这个月的工资就给你,一分钱也不会少。”

不等张保禄回答,谢浩然越过他,直接走到郑麻子面前,说话语调比之前变得缓和:“郑师傅,你真的要走?”

郑麻子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很丢脸。他在那里坐立不安,也不敢抬头去看谢浩然,只能哼哼唧唧着:“那个……也不是……我……唉……”

谢浩然说话很爽快,也很直接:“如果你能留下,我给你八千块钱一个月,还有社保和养老金,我也给你一块儿交了。”

这话对郑麻子和张保禄同时产生了相同的刺激效果。他们不约而同叫了起来。

“真的?”

“你真能给到八千的薪水?”

谢浩然对着郑麻子肯定地点点头:“工作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之前那份合同本来就不能作数。郑师傅你的手艺很不错,也踏实肯干,我前天就跟姑姑商量过,说是等到试用期结束就给你涨工资。没想到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也就干脆把事情说开。反正决定权在你,愿不愿意都行,不勉强。”

郑麻子脸上浮起激动的神情:“好,好,好,这我肯定愿意啊!”

张保禄说的那个人,开出的月工资也是八千。做生不如做熟,郑麻子也喜欢苏家菜馆的气氛。

谢浩然在之前说话的基础上继续加码:“按照社保局那边的规定,签了固定合同的企业职工,是要买五险一金的。郑师傅,咱么既然说好了八千薪水,那就是八千块钱每月十五号打在你的卡上。保险和养老金的钱我姑姑会额外支出。所以你可要想好了,如果再是随随便便抬起脚来走了,非但这些钱一分没有,你还得倒过来赔偿我姑姑的损失。”

郑麻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的!咱们现在就把合同签了。苏老板人好,脾气也好,只要你不撵我,我是不会走的。”

谢浩然微笑着转过身,冲着贺明明使了个眼色,随口吩咐:“明明,让公司那边调一份用人合同过来,把甲乙双方备注改一下。”

张保禄对他话里“一份”两个字尤其敏感。看着贺明明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他连忙走到谢浩然面前,眼巴巴地问道:“那我呢?那个……我也愿意留下。”

挖自己的那个人也是开价八千。但是保险和养老金的事情他连提都没提。其实之前私底下商谈的时候,张保禄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要不是现在谢浩然说出来,他根本不会想起。

都是月薪八千,是否包括保险和养老金在内,那是两码事。人人都要养老,可是这钱从自己口袋里出,还是雇佣自己的企业出,意义截然不同。

“你?”

谢浩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这里不欢迎你。收拾好你的东西,等会儿算好工资,拿上你的钱就给我滚。”

无理到极点!

张保禄一下子被激怒了,想也不想张口叫道:“你什么意思?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谢浩然转过身,用阴狠的目光盯住他:“我刚才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提出要走,现在听见我开给郑师傅八千一个月,你也想要留下。姓张的,你还要不要脸?既然你觉得手艺好,走到哪里都不怕,那我这间小庙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赶紧走,有多远滚多远,别站在这儿碍我的眼睛,看着就烦。”

苏叶灵已经算好了当月工资。她把一叠钞票摆在柜台上,朝着张保禄推过去:“今天就算一整天吧!你在我这里干了一个月,多给你两百,大家好聚好散。”



第四百五三节 我是老板

谢浩然根本不去看伸手拿钱的张保禄,他转过身,面向聚在周围的服务员,提高音量:“我姑姑这个人很厚道,从来就没想过要在工资方面克扣大家。 你们可以看看自己的合同,再到外面其它餐馆去问问,谁家没有刚进来新人三个月的试用期?谁会在试用期内按照正式工作标准发放薪水?”

这话说得很实在,众人不由得连连点头,议论纷纷。

“这倒是。我老乡在城南的餐馆里上班,跟我一样都是服务员,她那边的试用期每个月才发八百块钱,连我这边的零头都不够。”

“苏老板的确是好人。光是试用期按照正常标准发放工资这一点,说什么我都不会走。”

“郑师傅能拿到八千,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我也觉得是不是该去职业学校考个厨师证,以后挣钱也能多一些。”

“张师傅手艺也不错,可是他刚才那个态度实在有些过分……算了,不说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服务员壮着胆子问:“那我们的试用期结束后,也会像郑师傅那样有五险一金吗?”

谢浩然认真地回答:“当然有。我们也不愿意把员工换来换去。新人肯定没有老人好用。既然你们来到我姑姑的餐馆里上班,该有的福利,绝对少不了。”

说着,他转身注视着手里攥着那些钞票,站在那里正在犹豫的张保禄:“钱你已经拿了。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人把你扔出去?”

张保禄有种想要拎起菜刀砍人的冲动。可是看看站在谢浩然身后那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胸中火焰瞬间熄灭。他恶狠狠瞪了对面一眼,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谢浩然叫过一名护卫:“跟着他,除了他的私人物品,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走。”

交代完这件事,谢浩然走到郑麻子面前,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笑道:“郑师傅,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想把你挖走?”

郑麻子脸上再次出现了尴尬的表情。他是个思维简单的人:“背后说人家,这个……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谢浩然给这句话加足了分量:“何况现在你没走,还是留在店里,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对。”

“这倒也是……”郑麻子思考片刻,认真地说:“其实,这个人跟苏老板你们认识,而且很熟。”

苏叶灵与谢浩然对视一眼,同时问道:“是谁?”

“刘金元。”

……

刘金元很喜欢“金元饭店”这个名字。

他看过一些名人传记,知道很多国外企业都是以创业者的名字命名。“金元饭店”好啊!以后做大做强,说不定就能变成“金元酒店”,然后是“金元集团”。

像苏叶灵那种在繁华地带买下一整幢楼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即便有,恐怕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刘金元野心勃勃,也狠得下心,他把名下的房产挂在市场上出售,从亲戚朋友手里借了些钱,连同自己的存款,在西市区那边盘下一个临街的铺面,稍事装修,便急急忙忙开张。

他想得很清楚:早开张一天,就能多赚一天的钱。

更重要的是,必须趁着“翻花乌鱼”这道菜在苏家菜馆出现时间不长的机会,尽快笼络那边的客人,打响“金元饭店”的名气,吸引更多顾客。

店里的装修很粗糙,白灰刮墙,随便弄了一下水道。这里原先也是经营餐馆,所以改动不大,灯光照明与后厨都是沿用原先的格局,桌椅虽是旧的,倒也符合刘金元“节省”的概念。

他手上的钱不多,房子挂出去想要交易还需要时间。亲戚朋友也没有太多存款,能借给自己,还不算利息,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翻花乌鱼”这道菜不算难做,从外面招来的两位厨师一看就会。刘金元选择了成本最低的广告方式:他找了一家民办小印刷厂,做了一万张小卡片,开业那段时间,每天都让手下员工站在马路中央分发给行人,还到附近的停车场里,把卡片插进雨刮器,塞进车窗边缘……

生意一天天红火起来,每天晚上都是满座,回头客络绎不绝。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收音机,刘金元觉得自己选择了正确的人生道路,心思也变得更加活泛。

没人会嫌弃钱多,他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把“金元饭店”变成泽州唯一一家能吃到“翻花乌鱼”这道菜的餐馆。

刘金元悄悄约见了张保禄,开给他八千块钱一个月的薪水。同时告诉张保禄:如果他能拉着郑麻子一块儿过来,还会额外再给他两千块钱好处费。

只要两位厨师一走,苏家菜馆也就垮了,至少在短时间内根本起不来。找个厨师可不像找个洗碗工那么简单。而且每个人做菜的习惯和手法不同,吃惯了口味的顾客会发现其中变化,有些可以接受,有些就很抗拒,于是以后再也不会来。

刘金元觉得这样做没什么错。挖人是很正常的行为,暗地里给竞争对手使绊子也是理所应当。你没看电视剧里商人们都是这样做的吗?挖人、威胁、降价、背地里使坏……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把钱赚进我的口袋,一切都是对的。

张保禄来了。

他直接问刘金元“八千块只是工资,我的五险一金该怎么算?”

刘金元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这个问题暂时敷衍过去。

尼玛比的,五险一金这种高上大的东西连我都没有,凭什么要我给你交?你区区一个乡下泥腿子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找我要这要那。我能开给你八千块一个月就很不错了,你也不看看我餐厅里那两个厨师才五千块一个月。要不是因为你在苏家菜馆上班,想要搞垮苏叶灵,八千……你吃屎去吧!

刘金元的计划里,本来就没有张保禄的名字。挖人只是一种手段,只要张保禄离开苏家菜馆,他就再没有之前的那种价值。郑麻子也是一样,没什么特别。开玩笑,你们两个又不是国家特级厨师,我凭什么要给你们那么高的工资?人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能发挥价值,我要的只是苏家菜馆短时间内没有厨师不能营业,苏叶灵又不是缺了你张保禄就活不下去。重点在于商机,只要打个时间差,把苏家菜馆那边的客人吸引过来,目的也就达到了。

刘金元给了张保禄五千块钱,声称这是“感谢费”。他让张保禄写了一张收条,阴测测地笑了。

乡下人就是没有见识。这收条也是随便乱写的?上面没有名目,也没有注明所收到这笔钱的具体出处。刘金元打定主意,只要过完这个月,就让张保禄带着铺盖卷滚蛋。有个二、三十天运作时间应该够了。苏叶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算郑麻子留在那里,肯定也会因为张保禄的事情被她心生戒备。至于答应张保禄八千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到时候就以他“工作表现不佳”为借口,把剩下的三千扣下来。

反正收条上没有任何名目,自己完全可以说那五千块钱就是提前支付给他的工资。如果张保禄对此不满,要骂要闹……嘿嘿嘿嘿!我刘金元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是开着餐馆的老板,手底下也有十几号员工。一对一单挑那种事情是猛将张飞的专利,现在是文明社会,谁他吗的跟你单挑啊!从来都是群殴!

耍赖就是这么简单,而且老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认认真真坚决执行。

美好的现实,预示着美好的未来。人声鼎沸的餐馆里热热闹闹,每一位客人在刘金元看来,都是一个个中间少了一横的“羊”字,会活动的软妹币符号。

“老板,十号桌的客人要再加一份翻花乌鱼。”一个甜糯糯,软绵绵的声音,打断了刘金元的美好遐思。

那是新招来的服务员薇薇,也是刘金元的熟人。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很漂亮,穿衣服也暴露。刘金元以前就认识她,两个人在小区麻将室里经常坐一桌。那时候刘金元就对薇薇很动心,对方却看不上他。漂亮女孩都很现实,没有看见真金白银,谁也不会主动脱衣服上床。何况薇薇说了:她是要找老公结婚的,不是出来玩的随便性子。

这种话也就是哄哄刚出学校大门的愣头青。那时候刘金元花了一千块钱跟薇薇睡了一次。感觉良好,想要再约,还是这个价。薇薇从不觉得自己是刘金元老熟人,只是婉转地告诉他:你可以养我,也可以娶我。如果是前者,三万块钱一个月。如果是后者,可以打个折,一个月两万五。

换在以前,刘金元倒也不是拿不出这钱,只是觉得不值。尼玛一个不是处女的丫头凭什么要老子一个月三万?你真以为自己是镶钻石的?还让我娶你……老子又不是脑袋抽风得了精神病,把你娶回来,让你每天背地里给我戴绿帽子?



第四百五四节 客人为什么少了?

现在就不同了。尤其是最近几天的经营状况,让刘金元越发坚定了“我能发财”的决心。他找到微微,告诉她“我开了个餐厅,你过来当服务生,我开给你三万块钱一个月的工资。”

说是服务生,其实就是坐在柜台里陪着刘金元。真正做事情的时间很少,觉得累了就找个借口回去休息。反正住处不远,就在附近。刘金元现在每天都去薇薇那里睡觉,他觉得这样做跟找个老婆没什么两样,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刘金元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明。

苏叶灵的确很漂亮,苏晓凝比她妈妈还要漂亮。可是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薇薇长得也不错,虽说达不到苏晓凝那个级别,却也差的不多。如果把苏晓凝看做九十五分,薇薇至少可以打九十一分。

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事情很快出现了变化。

……

不知道为什么,来“金元饭店”吃饭的客人渐渐少了。

每天的乌鱼宰杀量清清楚楚显示出前后区别。以前生意热闹的时候,每天至少要卖出去一百条乌鱼。现在,以昨天的宰杀记录为准,只有六十二条。

这差不多降了快一半的量。

刘金元坐在柜台后面,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薇薇在旁边撒了一会儿娇,见刘金元没反应,嘟着嘴,很不高兴地站起来离开。

店里的生意就这样清淡下来。

中午客人少,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到了晚上,刘金元发现吃饭的人比昨天更少。六点多正是晚餐时间,前段时间这个时候餐厅里所有桌子已经坐满,外面还拍着十几桌。现在嘛……才坐了四桌。

有几个客人刘金元认识,都是回头客。他想了想,叫上一个伙计,两个人从柜台里搬了一箱啤酒走过去,给桌上的每个客人都上了一瓶,同时笑着说:“各位都是老顾客,今天我这店里做活动,这瓶啤酒免费,算我的。”

有免费啤酒喝当然好,气氛一下子火热起来。其中一位客人笑道:“老板,你这店里的翻花乌鱼好是好,可惜味道不正宗啊!”

刘金元心里不由得一动,连忙说:“这怎么可能?我这是从南边省份专门学来的手艺。”

那客人摇着头笑道:“都是翻花乌鱼,做法是不一样的。你大概没去南市区三岔口那家馆子吃过,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又麻、又辣、又香。”

南市区三岔口?

刘金元眨巴着眼睛,他想起来了,苏家菜馆就在那个位置。

他干巴巴地讪笑着:“这个……你说的也对,同样的菜,还有不同的做法。人家做人家的,我做我的,口味上肯定有区别。但是我这里的更好吃,鱼肉更嫩啊!”

“不,不,不,那可不一定。”另外一位客人摆了摆手:“三岔口那家馆子叫做苏家菜馆,他们最近做了很多广告,听说还专门注册了“翻花乌鱼”这道菜的特色商标。我前天跟着朋友去那里吃过,味道的确要比你这里好得多。”

味道好?

到底怎么个好法?

其实真正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恐怕谁也说不出其中明细。要说鲜美,现在的菜都用味精,不放味精的菜人人都觉得寡淡。要说肉嫩,淀粉掺水过肉都是一样的嫩滑,做工上区别也不大。商家吸引顾客已经不能只是在菜式方面作文章。从豪华装修到精致的餐具,以及服务人员着装是否整洁,所有这些都是顾客判断“这家馆子好不好吃”的依据之一。

夜深了,吃饭的客人走了。刘金元坐在柜台里面,看着摆在桌上的一张宣传单发呆。

整个晚上就没几桌生意。这张单子还是之前那位客人留下的。说是早上在青灵超市买东西,促销人员给的。

差不多半张报纸的那么大,传单后面照例是青灵超市各种商品的打折优惠广告,前面整整一版全是关于苏家菜馆的介绍。图片精美,语句优雅,字里行间全是对美食的描述和称赞。正中位置的图片,是一盆被众多辣椒包裹的翻花乌鱼。这种红红火火的图片在寒冷季节最让人喜欢,一看就有种忍不住想要流口水,亲身感受热辣与滚烫的冲动。

排头正上方有一行醒目大字:苏家菜馆正宗翻花乌鱼,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刘金元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最近店里的生意差了这么多。

与青灵超市比较起来,自己这家餐馆就是大象面前的一只蚂蚁。

在停车场和街上散发小广告实在上不得台面。瞧瞧人家,出手就是一个整版,而且还是面对每天来超市里购物,数以万计的顾客。

这种搞法,苏家菜馆不热才怪。

刘金元想起来了:苏叶灵有个侄子叫做谢浩然,据说是青灵集团的负责人。

他决定明天找个时间,去苏家菜馆看看,探探究竟。

……

泽州城区不大,从西市区打车到南市区,也就十多分钟的时间。

刘金元赶到苏家菜馆的时候,刚好中午十一点二十分,再有一会儿,就到了午餐时间。他看着餐馆里还有几张空桌,就走进去,挑了个空位坐下,没有犹豫和尴尬,直接叫做服务员点菜。

他在这里呆过,服务员也没有换过。过来一看是熟人,不由得笑起来:“老刘怎么是你啊?”

刘金元属于那种脸皮较厚的人。他淡淡地笑笑:“今天来这边办事,看着到了吃饭时间,也算是回来看看老朋友。”

那服务员笑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就不回来了。行,老刘你先点菜,我回头去问下苏老板,要么给你打折,说不定她还会给你免单。”

这不是刘金元要关注的重点。随便点了几个菜,服务员拿着单子离开。他转身看看四周,发现所有空桌子已经坐满,菜馆外面还有人排队。只见两名女招待走过去,带着客人上了楼梯。

是啊!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楼梯?以前自己在的时候,可没有这东西。

难道,苏家菜馆经营面积扩大了,连二楼都用上?

很多事情外人是不知道的。当初苏叶灵买下这幢楼,就连同二楼、三楼一起装修。后来觉得餐馆生意是初次经营,生怕一开始就把规模搞大了不好收场,就用框架与墙纸把楼梯包住,暂时封闭了通往二楼的这条通道。

不要说是刘金元,就连一直呆在餐厅里的郑麻子和其他服务员也不清楚。如果不是青灵超市打出广告,客流量一下子暴增,苏叶灵也不会启用二楼与三楼。

刘金元注意到,服务员里多了一些新面孔,但是那些之前的老人还在。这意味着苏叶灵又招了更多的新员工。

菜很快端了上来。翻花乌鱼照例是大盘盛着,盘子造型别致,本身就是一条鱼的形状,厨师从锅里盛菜的时候,故意沿着盘形将鱼块摆下,配上盘子尾部的新鲜甘蓝,活脱脱就是一条固定的鱼。

刘金元很惊讶。类似的摆盘做法他不是没有见过,可那都是在很高档的餐厅酒店里才有。开店成本很高,尤其是装菜用的盘子,搬运清洗之间,磕磕碰碰总是免不了,一不小心就会摔碎。尤其是像这样的“异形盘”,即便是批量购买,价格仍然要比普通的圆形瓷盘高出很多。

他下意识地拿起筷子,这才低头看见摆在面前的碗盏。同样是很精美的瓷器,很薄,透出上品瓷器特有的温润与滑腻。这种东西刘金元店里是没有的,包括他在内,现在很多小餐馆图省事,把脏碗筷都交给洗碗公司负责。顾客买单的时候要额外多出一元钱清洗费用,还有的餐馆更黑,直接在这个价格上翻倍。

几分钟前,刚走进苏家菜馆的时候,刘金元心中带着愤怒与不屑。他觉得自己有权力发火,也有愤怒的资格————这根本就是不平等竞争。你苏叶灵有一个在青灵集团做董事长的侄子,就能掌控着比我更好的广告渠道。别的不说,光是在商场超市传单上加印“苏家菜馆”几个字,就能给你带来络绎不断的客源……好吧!我承认在这方面不如你,也没有什么改变的办法。我就站在远处冷笑,看着你起高楼,看着你宴宾客,然后……总有一天,你的楼会塌了。

不屑的想法由此而来。那是手中资源不如对手的无奈哀叹,以及无奈。

可是现在,刘金元是真正感到了惊讶。

他忽然发现苏叶灵改变的地方很多,尤其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餐具。洗碗公司的服务的确方便,也能给小餐馆带来好处。可是那些人做事情实在不认真,刚开始的时候还行,到了后来,用塑料膜包起来的碗筷已经旧了,也不愿意换。碗碟周边很多都有破损,甚至是豁口,也无人处理,就这样还是裹上塑料膜,送上餐桌。

谁会愿意端着一口破碗吃饭啊?我是来你们馆子吃饭消费的好不好,弄这么一个破碗上来,你觉得我是要饭的乞丐吗?



第四百五五节 怒怨

类似的情况刘金元遇到过好几次。他的餐馆其实没开多久,也就一个月左右。

刘金元知道这样做不好,也很难吸引到愿意花钱的高端客人。可是没办法,他算过,如果所有餐具全部换成新的,而且还是很高级的那种,光是这笔支出,自己就得再找别人去借钱。

抬起头,看看四周,他忽然发现自己走进苏家菜馆的时候,还遗漏了不少东西。

最明显的就是植物,以及挂在墙上的图画与装饰板。那是一些能够引起客人食欲的图案,却并非常见的大幅蔬菜水果图片,而是成片的文字打印板,配合精巧的油画,形成一个个关于美食的故事。

比如孔子称赞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配衬“箪食”的图片一张具有民族特色的五色米饭。至于“瓢饮”,则是一碗看上去清清爽爽的自制酸奶。

还有“鲁库鲁斯在鲁库鲁斯家里吃饭”这个典故,则是配上了一头烤骆驼。

这些装饰其实并不复杂,制作也很容易。可是装修公司绝对不会花时间动脑子帮着你做这些,除非你自己拿出创意。

在这样的环境里吃饭,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想想自己那个四面都用白粉刷墙,除了桌椅板凳就没有其它摆设的小餐馆,刘金元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你说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呢?以前还想着苏叶灵就是一个小餐馆店主,与自己之间的身份差不多。可是现在来看,显然是自己想错了。

人家是真的有钱啊!

我原本想着自己出来创业,就用翻花乌鱼这道菜搏一搏。照目前的情况看,恐怕不太乐观。

心烦意乱地用筷子夹起一块鱼送进嘴里,刚嚼了几下,刘金元忽然愣住了。

那位客人说得没错,同样都是翻花乌鱼,苏家菜馆做的的确要比自己好吃。除了嫩滑的口感,味道还要更独特些,尤其是菜盘里的配料:酸菜、土豆丝、辣椒、芹菜……刀工整齐,各自在盘子里的位置也有讲究。不像自己那边,厨师直接从锅里把菜盛出来,服务员什么也不做就直接端上桌。

如果花上几秒钟,用筷子在盘里拨弄一下,把颜色最亮丽,形状最好看的部分摆在上面,客人看了也会觉得赏心悦目,吃起来更有食欲。

一股深深的无奈与恐惧,就这样在刘金元身体里悄悄蔓延着。他放下筷子,忽然觉得自己那间小餐馆没什么希望了。虽说苏家菜馆在南市区,距离西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可是青灵超市在全城都有分店,照这样下去,苏家餐馆肯定要扩张,随着苏叶灵的一家家分店出现,自己的翻花乌鱼就会变得无人问津。

他一下子变得心如死灰。坐在这个地方,刘金元觉得浑身不自在。尽管苏叶灵就坐在柜台后面,隔着这里很远,只能隐约看到她的身影,刘金元还是觉得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想了想,他抬手叫过距离最近的一个服务员:“结账。”

那是一个刘金元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她走过来,看着桌上还剩下很多,几乎都没怎么动作的菜,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问:“先生,您需要打包吗?”

“不用了。”刘金元说走就走:“你给我算一下,多少钱?我还有事情,速度快点儿。”

苏叶灵其实一开始就看见了刘金元。

她没兴趣过去跟这个人打招呼。

郑麻子留下了,张保禄走了,还有刘金元在西市区开的那家餐馆,谢浩然也派人过去看过,尝过那里的翻花乌鱼。

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那天,脾气很好的苏叶灵第一次当着众人发了火。这算什么?偷师学艺?当年杨露禅潜入陈家沟就为了学几手太极拳,差点儿没被活活打死。现在不比从前,好吧,就算你刘金元自己也做翻花乌鱼,法律也没说过这道菜只能我苏家菜馆独有,可是你暗地里挖我墙角,撺掇着我这边的厨师甩手不干,这是什么意思?

苏叶灵那天真正是有了想要轮刀子砍人的冲动。

她被谢浩然劝住了。

既然是生意上的事情,就用生意人的手段来解决。

看着已经走出餐馆的刘金元背影,苏叶灵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冷哼。

……

客人比上个星期更少了。

每天中午和晚上过来吃饭的人寥寥无几。尤其是生意本该最好的下午,现在每天平均还坐不到四桌。

薇薇昨天与刘金元吵了一架。她告诉刘金元,明天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既然你要养着我,那下个月的三万块钱就必须现在支付。否则,我今天晚上就不陪你。

换在前段时间生意好的时候,三万块钱给就给了。可是现在,刘金元说什么也不愿意掏出钱包。他眼睛一瞪,反手就给了薇薇一记耳光,心情不好的他指着那女人张口骂道:“别他吗的给脸不要脸。不要说是时间还没到,就算是到了,老子也不会给你一分钱。”

薇薇捂着明显肿起来的脸,没有哭,她抬手怒视:“刘金元,你是不是个男人?口口声声说要包我养我,这连一个月都没到,就想要反悔?我其实就是试试你,你要是真答应了,我还寻思着过段时间跟你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对刘金元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被这么一说,火气更大,直接抓住薇薇的头发,一顿拳打脚踢。还是旁边的服务员实在看不下去,连忙过来劝架,好不容易才把两个人分开。

薇薇那张漂亮的脸蛋肿起半边。她披头散发,上衣也被扯破,不顾形象指着刘金元连声哭喊:“姓刘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转身走了。

刘金元觉得心烦意乱,坐在那里生着闷气。

他现在很需要钱。

再有两个月眼看着就要还账了,可是现在口袋里几乎是空的,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就更少。原本想着挂出去的那两套房子卖掉的话,就有足够的钱来周转,可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房子一直卖不掉,也无人问津。

房子这东西很神奇。明明市场价值一万五一平方,实际交易价格却要少得多。当然,你从开发商那里买新房的时候,他们一分钱也不会让,还会告诉你“现在不买就没了,在犹豫一会儿就被别人买了”。可是等到你真正需要钱,要把房子卖出去的时候,就会发现所谓“市场价”就是一个噱头,哪怕人人都知道你手里这套房子值一百万,却谁也不会老老实实拿出一百万。

刘金元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他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很有钱的人,也有两套房子的不动产作证。可是口袋里空空,就连拿出几百块都觉得困难。

没有客人,照这样继续下去,下个月该怎么办?

水电,还有员工的工资都要支付,这还是整体支出的大项。

刘金元在冥思苦想,张保禄却从后厨走出来,在他面前站定,陪着笑说:“刘老板,你答应我的那一万块钱,是不是该给我了?”

刘金元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一万块钱?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张保禄一愣,随即变得惊讶起来:“怎么你忘了?你当初让我从苏家菜馆过来的时候,答应每个月给我八千块钱工资。还说要我当时就过来,不能给苏叶灵时间,那样的话,还会额外给我两千。这……这才没多久啊!怎么你就忘了?”

刘金元皱起眉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不是给过你五千块了嘛。”

“那不是你给我的好处费吗?”张保禄急了,他在钱的问题上显然与刘金元有着不同理解:“我在苏家菜馆做的好好的,要不是看在那五千块钱的份上,怎么可能你一说我就过来?还有上个月的工资八千,你一分钱都没给我,答应的那两千也是。现在都月底了,你怎么翻脸不认人赖账呢?”

“尼玛的,老子什么时候赖过你的钱?”刘金元也被激出了火气。他“霍地”一下站起来,抬手指着张保禄骂道:“我当初是说过给你两千块的好处费,可那是要你带着郑麻子一块儿过来才有。结果呢?你来是来了,郑麻子却没来。苏叶灵就是靠着郑麻子才撑到现在,你还好意思找我要这笔钱,你他码的要不要脸?”

张保禄被他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尽管明白自己的确没把刘金元交代的事情做好,张保禄还是恼羞成怒,连声叫嚷:“我不管,反正我来都来了,你总得把答应的钱给我。就算那两千块暂且不提,可是我上个月的工资呢?你现在就拿八千块钱给我。”

刘金元看着他那张气鼓鼓的脸,忽然诡异地笑了。

“八千块……张保禄你怕是脑子抽风得了精神病吧?”

张保禄怒视着他:“你什么意思?”

刘金元慢悠悠地点起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冲着张保禄喷出浓浓烟雾,淡淡地说:“我问你,我有没有跟你签过合同?”



第四百五六节 我跟你耍流氓

合同?

听到这句话,张保禄心里“扑棱”了一下,想着事情可能要糟。

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之前,自己也是用“合同”这个借口,强行离开了苏家菜馆。要知道当时那的用工合同上可是约定了要做满三年。自己也是钻了个空子,没给苏叶灵赔偿金,抬起脚就走人。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现在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看着站在那里发呆的张保禄,刘金元轻蔑地发出冷笑:“你在这里上班,连用工合同都没有签,就想要找我要八千块的工资……张保禄,我这店里的炒菜师傅可不止你一个,人家每月才拿五千,你凭什么找我要八千?再说了,现在不管你做什么,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这期间谁也不可能给你全额工资。你一天三餐都在店里吃,我从没说过你一个字。你倒好,反过来找我要钱。你以为你是谁啊?”

脑袋里晕乎乎的张保禄总算是清醒过来。他瞪着刘金元,眼睛以可怕的速度变得通红:“之前你给了我五千块,明明说是给我的好处费,不是工资……不行,你今天必须把八千块钱给我。”

“好处费?”刘金元发出得意的嘲笑:“你先等等,我把收条拿出来,让你好好看看。”

说着,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熄,拉开钱包,拿出那张张保禄签名画押的收条,平摆在桌面上,指着其中的关键字:“你仔细看着,这上面只说了你收到我给你的五千块钱,从没说过什么好处费。也就是说,那五千是我提前给你的工资。”

工资?

张保禄觉得心脏再次遭到了重击。

不是好处费,而是工资?

那我的一万块钱就这么没了?

刘金元接下来的话,再次加剧了他心中的狂怒筹码:“别再想着什么八千了。张保禄,我也不骗你,明说吧!那五千块是我给你的两个月工资。试用期内两千五一个月,这价钱已经很厚道。你得做到下个月底,到时候看情况,要是你做得不错,就留下来,五千块一个月。要是你做的不好,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刘金元已经想过,如果要把餐厅维持下去,就必须裁员。至少要把现在的服务员裁掉一半,厨师也只要一个。尤其是张保禄,让他干完下个月就卷铺盖滚蛋。反正没头没脑的傻瓜一个,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重磅炸弹在张保禄脑子里一个一个轰然炸开。

原本答应的八千块一个月,现在突然变成了试用期两千五。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两千块的好处费就这样没了?

还有那张收条,明明说了是给我的好处,当月工资另算,现在也变成废纸一张。

我为什么当初没给刘金元签合同呢?

见过不要脸的,可是没见过像他这样不要脸的。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金元饭店”这段时间的经营状况张保禄看在眼里。客人越来越少,生意越来越糟。他原本上星期就想跟刘金元说这个事情,只是碍于脸面。今天要不是薇薇这么一闹,张保禄也不会紧跟着就上来。

老子原本在苏家菜馆做的好好地,要不是你这个王八蛋让我离职,我现在还在那边拿着六千块一个月的薪水。

不对,不止六千。

那天离开的时候,苏老板那个侄子谢浩然当着自己的面,直接把郑麻子的月工资提成了八千,还答应给他五险一金。我要是当时留下的话,也会有着同样的待遇。

我为什么要走呢?

前后的损失加起来,这就是好几万块啊!

张保禄两只眼睛一片通红。他站在那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刘老板,咱们相识一场,我也不为难你。就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八千块钱月工资。下个月我不打算在你这里做了,但是你得把我这个月的薪水结了。那五千块算是我有眼无珠,认栽了,但是你还得再给我三千。”

“凭什么啊?”刘金元一下子高叫起来:“张保禄你懂不懂规矩?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试用期”?你爱做不做,不做拉倒。有本事你去告我啊!看看法院是判谁赢?今天老子就把话放在这儿,你的试用期工资就是两千五,多一分钱也没有。”

张保禄声音无比低沉:“既然这样,那你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想干什么?”刘金元很精明,警惕性也高。他连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与两名服务员站在一起,神情紧张盯着张保禄:“我警告你,这里是我的店,周围都有人看着。你要是乱来,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张保禄深深看了他一样,没有说话,转身朝着后厨走去。

人一旦被惹火了,说再多警告的话也没有用。

厨房里有刀。

在张保禄朴素的逻辑思维里面,刀子是最威胁的武器。就像屠夫对付不听话的猪,看准位置一刀子下去,再凶再狠的猪,也得老老实实接受死亡放血的命运。

区别在于他没想过要杀刘金元,只是去拿刀子出来,在他面前晃上几下。只要他怕了,拿出钱来,事情也就过去了。

当然,在他身上不致命的部位,比如大腿和屁股,轻轻捅上一刀,也是可以的。

看着张保禄的背影,刘金元心中刚刚冒起的那一丝惶恐瞬间消失。他重新变得嚣张且愤怒,抬手指着厨房方向,对站在身边的两名女服务员说:“你们看看,这家伙像什么样子?不好好做事情,反倒跟我唧唧歪歪要这要那的。”

两个女服务员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她们在这个问题上实在不好插嘴,要是惹怒了刘金元,说不定现在就把自己一脚踢出去,直接走人。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人走进店里。

刘金元背对着门口,却听到电子感应门铃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三个神情不善的壮汉站在门厅里,已经换过衣服的薇薇站在他们中间,抬手指着自己,恨恨地叫道:“就是他!”

为首的壮汉非常魁梧,个头足足高出刘金元十多公分。他走过来的时候,刘金元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移动高山。看着那人脖子上明晃晃的粗大金链,再看看他胳膊两边的刺青图案,他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然后听见那人发出带有浓烈口臭的声音。

“你他吗的敢欺负我老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什么?

你老婆?

脑力刚冒出这个疑问,刘金元就看见一只巨大的拳头迎面砸来。那人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刘金元鼻子打破,流出鲜血。另外两个壮汉也没有闲着,他们分别站在两边,堵住了刘金元的逃路。为首那人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反拧向上,沉重的拳头朝着刘金元腋下柔软的部位一下一下猛砸。

他疼得发出惨叫。

直到现在,刘金元也没想通这人为什么管薇薇叫“老婆”?

她并不是说没结婚吗?不是说还打算着跟我去民政局领证吗?

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复杂,天知道薇薇在外面究竟是多少人的“老婆”?

我上当了。

我得跑出去。

我要报警!

餐馆里一片混乱,服务员都是女的,全都缩在一旁没有说话。她们被吓住了,眼看着刘金元被几下子打倒在地,这才想起来要打电话报警。

壮汉明显是来泄愤的,不管不顾,也不理拿出手机拨通号码的服务员。收拾人就是这样,先把你打怕打疼,至于警察来了该怎么处理,到时候再说。

薇薇冲进人群,抬起脚,用高跟鞋冲着在地上翻滚的刘金元身上狠狠踩了几脚。她的声音很尖:“叫你骗我,你这个不要脸的穷鬼,一分钱没有,还偏要装大款。现在知道老娘的厉害了吧?”

张保禄拿着刀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刘金元已经挣扎着扶着墙壁慢慢站起。壮汉与薇薇这些人虽然下手狠辣,却控制着节奏,没往死里打。张保禄一时间没弄清楚状况,这些人看着他手里那把刃锋超过三十厘米的解骨尖刀,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不由得纷纷让开。

薇薇看了张保禄一样,颇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是馆子里的厨师,别理他。”

她随即转过身,怒视着刘金元,连声追问:“姓刘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三万块你到底给不给?”

有些女人的确沾染不得。

刘金元被激怒了,到了现在他也不管不顾豁出去,拼着力气握起拳头,朝着薇薇那张漂亮脸蛋上砸去,连声咆哮:“臭女表子,亏我觉得你是个好女人,要钱……要你吗的逼啊!”

薇薇被打得发出惨叫,为首的壮汉连忙将她扶住,同时怒视着刘金元叫道:“你这个混蛋就是个穷鬼,口袋里面穷得叮当响,还学着人家包女孩子。报警……你他吗的报啊!等警察来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局面很混乱,张保禄在旁边只听清楚了一件事。

第四百五七节 就这么垮了

原来刘金元没钱!

他只是一个穷光蛋。

想想也是,要是刘金元真的身家富裕,当初又为什么去到苏家菜馆里打工?端盘子洗碗伺候别人?

他骗我!

他骗我!

他骗我!

震惊过后,张保禄脑子里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暴怒。

我原本有着幸福的生活,高薪水的工作,现在都被你毁了。

我要杀了你!

之前那种想要在刘金元大腿上捅几个窟窿的想法彻底消失。头脑发热的他直接冲进人群,锐利刀尖对准刘金元那张带血的嘴,狠狠插了进去。

拔出来,再一下,又一下,连续好几下……

周围的人全都看傻了,就连薇薇带来的那几个壮汉也被吓得瑟瑟发抖。尼玛见过狠人,却没有见过如此凶狠狂暴不要命的人。杀人就像宰猪,捅了一刀又一刀,就连为首那个凶横无比的壮汉也忽然觉得,跟满面凶暴悍不畏死的张保禄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幼儿园的娃娃。

警察来了。

一切都结束了。

……

刘金元的死很快上了网络新闻头条。尽管有着严格的网络监控限制,很多在场的人还是把手机拍摄的照片上传。只是在第二天的警方通报中,没有提及事情的真正起因,只有简单的一句“矛盾纠纷”。

他的死亡没有影响到苏家菜馆的生意。苏叶灵现在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关注其它。再说了,无论张保禄还是刘金元,她都没有从中插手,谢浩然也只是在“翻花乌鱼”这道菜上进行了创新,顺便让青灵超市替自己菜馆做了广告。前前后后,没有做过任何推手。

吃什么菜,做什么事,那是个人选择。

我只有引导顾客,却永远不可能替顾客做出决定。

让谢浩然觉得烦心的事情还有不少。比如浦雨兰就是。她现在每天都呆在外婆方芮家里,仿佛将那里当做是工作单位,每天早上过来,晚上离开,总要寻找机会跟谢浩然说话,展示一下笑脸……谢浩然也是被整怕了,现在连外婆那边都很少去。

苏晓凝与宋耀阳上个星期就离开泽州去了燕京。学校已经开学,她得回去接着上课。在求学这件事情上,苏晓凝的态度和意志都很坚决,她要把自己失去的那段时间找回来,让未来人生变得更加完美。

泽州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坐在集团分部的办公室里,谢浩然翻看着最近一期的内部报表,贺明明给他端来一杯热茶,抬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轻轻抚摸,柔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总部在燕京,那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谢浩然抬起头:“匡州那边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那是他的一块心结,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处理的重大问题。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贺明明脸上绽开美丽的笑容:“庞宁今天早上刚打来电话,那时候你还睡着。我本打算过会儿再告诉你……他在电话里说,已经布置好了。”

谢浩然有些怀疑:“这才过去多久?他们真的一切就绪?”

贺明明笑道:“别忘了,庞宁可是匡州的地头蛇。要不是因为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身份限制,说不定他早就成了匡州的头号人物。”

谢浩然思考片刻,点点头:“那就通知庞宁,让他们动起来。匡州这笔账,是该与姓伍的那些家伙好好算算了。”

……

柏丽声今天起得很早。

天空很清朗,早晨的阳光驱散了寒冷空气,给春天即将到来的大地带来了丝丝暖意。早春季节虽然颇冷,柏丽声却早早穿上了裙子。她一直认为这是女性化色彩浓郁的服装,最能体现女人身材方面的特点。虽然自己上了年纪,也比年轻时候胖了不少,但只要穿上裙子,就能让自己增色不少,丈夫看待自己的目光也会充满爱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市领导,而且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以撒切尔夫人为榜样,朝着“女政治家”的方向努力。

唯一的遗憾,就是为什么自己的任职地偏偏是匡州……

牛奶面包的早餐柏丽声很喜欢。每天都是丈夫早早起来为自己准备。他已经习惯了早起,年轻时候是为了早上送儿子上学,现在儿子大了,上了大学,丈夫的生物钟怎么也调不过来,索性专门为自己服务,每天早餐换样不重复。

这样其实很好,柏丽声一直没有在市委机关食堂吃过早饭,也没人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奉承。

五十多岁的老夫老妻了,丈夫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要轻吻自己的嘴唇。柏丽声每逢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像是刚谈恋爱的小姑娘。他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从未接着自己这个市高官的名头在外面做事情。其实两个人工资收入都挺高,够用了。

刚走进办公室,副市长胡坤就急匆匆地敲门进来。没等柏丽声开口问他来意,胡坤就焦急地说:“柏书记,出事儿了。”

柏丽声心里“咯噔”了一下,保持着脸上的镇定,问:“怎么了?”

“我刚刚接到电话,青灵集团撤资了。”胡坤眼里全是急色,他的胸口一直在起伏,调整呼吸节奏。

青灵集团?

撤资?

柏丽声一下子觉得脑子有些发晕。

这是国内最近刚崛起的一个大型集团。资金雄厚,全国范围内目前拥有上千家超市门店。他们是几个月前来到匡州考察投资环境,当时觉得很满意,连续在市内开设了好几家分店。因为投入的资金量大,把负责商业的副市长胡坤嘴都笑歪了。胡坤与柏丽声关系不错,他那时候说:“如果青灵集团继续加大投资,像他们这样的投资商再多来几家,咱们匡州的局面就会越来越好,到了明年,税收至少可以翻几番。”

胡坤不是乱说话的人。他的这些话在接下来几个月里很快变成了现实。

青灵集团直接找到市府,宣称他们要在匡州发展多种经营,尤其是食品加工与服务业,预计整体投资额度在五百亿左右。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天文数字。

当时就有人对此提出质疑,认为青灵集团可能是在说大话。毕竟匡州本地没有矿产资源,几条公路也正在修建,没有拿得出手的旅游景点,人口基数也不算多……种种缺点累加起来,正常情况下,愿意来到这里的投资商不多。青灵集团经营传统型超市也就罢了,可是一下子铺开这么大的摊子,他们到时候怎么产生收益?

青灵集团以“商业秘密”为借口,没有对此进行解释。但是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很大,先是注资拿地,然后各种设备源源不断从外地运来,厂房与基建工作有条不紊进行着,还在市内招收了大量人员进行培训……总之,这一切都不会有假。柏丽声也多次带着市府工作人员到现场视察。如果要说一切都是骗局,那么世界上恐怕找不出比青灵集团更笨的“骗子”。她让专业人员估算过:光是各种基建材料,以及打到市府账面上的钱,整体数字就超过五个亿。这还不包括青灵集团在匡州市内已经开设的六家超市,另外还有十五家超市已经找好了的场地,正在商谈具体的租用事宜。

青灵集团的确有钱。这一点,市府从银行方面得到了确认。四大国有银行反馈过来的消息足以证实他们资金雄厚,更重要的是,青灵集团没有负债,属于那种资金状况良好,流动金数额庞大的优质客户。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在一项项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那些曾经提出疑问的人也纷纷闭上了嘴。

有钱就是好啊!市府的收入也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在去年年末,副市长胡坤制定今年匡州市发展计划的时候,胆子就比往年大了不少。他打算兴建商业中心,还要给市内各种福利项目增补款项。因为明年的发展态势整体好于往年,机关单位的年终福利也比从前丰厚了许多。

市长高元义对此也是持赞同意见。他的步子甚至比胡坤迈得还要大:在胡坤原来的发展计划基础上,高元义增加了足足两百亿的未来远景项目,要求市区扩建面积超过计划本身百分之三倍。他提出的理由也的确让人无可辩驳:咱们匡州虽然没有矿业资源,但是我们拥有其它城市不具备的区位优势。新公路预计明年就能修好,等到三年后整个高速公路系统全面竣工,匡州就能成为东山省新的经济中心。同志们,我承认我们当中有些人的确阳光有限,但是你们得向商人学习。他们是唯利是图,无利不起早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商人的嗅觉比我们更加灵敏,也更善于捕捉机会。对于青灵集团入驻本市这件事,我是持赞成态度,市府也要给他们足够的政策倾斜。总之,来咱们匡州发展的企业越多,咱们以后的日子就更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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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八节 走走走

“日子更好过”这句话没有说错。

光是去年最后两个月的税收数字,就在匡州市账目报表上占据了显眼的位置。各个机关单位纷纷红红火火的过年,丰厚的福利发放下去,人人都在憧憬着明年会比今年更好。就连一直困扰着市府的临近贫困县区教育经费拨款问题,也被柏丽声大笔一挥,全额发放。

情况的确是越来越好。

“康耀地产”的名气很大,何洪涛是公司主要负责人,亲自来到匡州查看实际情况。他与匡州市府谈定了五十亿的投资项目,主要是房地产开发,同时承诺:如果未来几年的情况不错,还会进一步加大投资额度。

匡州没有矿产资源,却把“丰记”矿业公司的资金吸引过来。“丰记”的老板叫做王利丰,柏丽声见过,是个身材高大,性格直爽的胖子。王利丰与何洪涛认识,两个人当时在酒桌上喝多了,吵起来。王利丰声称“何老板你的康耀公司在全国到处拿地,怎么现在连我的“丰记”也不能分一点儿?要不咱们商量商量,在匡州中间画一条线,你要北边,我要南边。”

真正是惊人的豪气啊!就这样把一座城市瓜分了?

但是王利丰绝对不是空口白话。他名下的“丰记”总资产价值上千亿,在国内名气很大,规模甚至超过了何洪涛的“康耀”。

看着两个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商在酒桌上牛气哄哄拼命,包括柏丽声在内的一干匡州市府领导干部嘴上不说,心里却纷纷乐开了花。

像这样财力雄厚的投资商最好多来几家,越多越好。他们手里的大笔资金注入,完全可以把匡州变成一个巨大的聚宝盆。到时候,市府整体财政状况一下子变好,各种建设也根本不成问题。为什么全国城市都在羡慕沪州,那是因为国家把大部分财力投入进去,打造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华夏城市招牌。可惜啊……全国只有一个沪州,全世界也是这样。

青灵集团像是一根业内的标杆,只要他们往匡州一站,大大小小的投资商闻讯而来。据上个月的统计数字,目前大一些的投资商除了“丰记”与“康耀”,还有来自燕京的“昌麟公司”。对方主营是服务业与地产,还涉及部分的电子加工。

“南宫集团”在国内名不见经传,可是从银行方面反馈过来的信息,表明这是一家拥有雄厚资本的大型财团。投资团队领队人是南宫镇平,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他表示对匡州现有的几个老机械厂很有兴趣,想要注入资金,掌控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那些老机械厂是从前时代的产物。那时候全国都在建设工业基地,后来市场饱和,旧式产品卖不出去,市里与省里划拨转项资金整合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因为涉及的工人数量太多,加上退休人员,整体超过上万,任何企业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毕竟,光是养老金和退休金,就足以将一个优质企业硬生生拖垮。

现在有“南宫集团”愿意接盘,简直让匡州市府领导们喜出望外。柏丽声与胡坤很清楚,这肯定是青灵集团在匡州大规模投资带来的广告效应。偏偏市里有些人却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从中捞上一把。比如机械厅与商务厅,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不愿意让出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而是要南宫集团出资,最多只能让出三分之一的厂内领导职位。

每次想到这里,柏丽声都会觉得头疼。可是她在中间实在不好说话。匡州这个地方很特别,不少单位都是被宗族势力把持。比如老机械厂,很多科室领导都是“伍”姓人家出身。曾经有外人对此编了个笑话,说“匡州还不如改名叫做伍州”,虽说有些以点带面,却有着令人无可辩驳的事实依据。

不过南宫集团的态度也不错,他们对此只是表示“要再考虑考虑”。不过投资的风声已经放出去,老机械厂里那些半年多也没有拿过工资的工人都很激动,他们觉得很有盼头,也愿意接受新投资集团的管理。

另外还有“甄氏集团”和“丰氏集团”。

柏丽声很喜欢甄勤琴,两个人外表上看起来差不多,柏丽声好几次问甄勤琴的年龄,都被对方笑着找别的话题掩饰过去,只说“我们俩估计差不多”。女人之间就这样找到了共同话题:服装、饮食、文化理念等等……甄勤琴也表示,匡州是个好地方,我们甄氏集团愿意在这里投资。计划书第二天就摆在柏丽声的办公桌上:甄氏集团想要在这里设置一条家用轿车生产流水线,厂址就设在匡州东郊。

匡州市府再一次被震惊了。

那意味着市府收入还会在年度预期的基础上增加好几倍,还能给本市解决相当数量的就业问题。尤其是后者,相当于一下子就把困扰市府的所有麻烦彻底清除,自己只要在这张金光闪闪的美丽画卷上随便添几笔,就是响当当的政绩。

“丰氏集团”的负责人叫丰树理,很英俊的一个年轻人。他笑起来有种特殊的魅力,市府机关很多刚分进来的年轻小姑娘看见他就眼睛不会动,纷纷说是“比电视上那些小鲜肉漂亮多了……”

英俊多金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女人喜欢。丰树理的投资计划很庞大:他对匡州南面的那片山地很感兴趣,愿意花费重金,把那里打造成为国家五星标准的旅游景区。只是这家伙狮子大开口,要求得到五十年的承包经营权,而且在开始经营的前五年,拒绝给匡州市府分红。

对方越是如此,真实可信度才越高。毕竟投资就是为了赚钱,如果一个项目招牌打出来,却当做肥肉一样白白送给当地政府,白痴才会相信这是真的。

柏丽声与胡坤仔细研究过丰树理的那份投资项目书。匡州南面的山地前些年就有人看中,那里有一个很多的地下溶洞,只是碍于交通不便,整体改造起来很是困难。这些年,断断续续还是有不少投资者对此表示感兴趣,但他们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必须首先修通匡州与南部的公路,还要对那片山地周边的村民进行整体搬迁。

这不是区区几个亿就能做下来的项目。历届匡州市府的项目计划书上有过清晰的投资额度:不能少于五十个亿。

“丰氏集团”财力雄厚。他们在银行账面上的流动资金超过五百亿。

整体计算下来,从去年年末到现在,来到匡州大大小小的各种企业集团,光是预计今年之内流进来,具体进入到实施阶段的投资总额,就超过四百个亿。

柏丽声转过头,朝着窗户外面望去。天空中没有云朵,阳光明媚,马路上的行人已经脱掉厚厚的羽绒服,换上毛衣之类轻薄的衣服。寒冷气息正以每天都能感觉到变化的速度缩减,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真正的春暖大地,花开鸟鸣。

现实是如此美好,柏丽声不禁对胡坤冒冒失失冲进自己办公室,对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产生了质疑。她仔细端详着站在面前的胡坤,不由得笑道:“胡市长,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还不到四月份,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四百个亿是什么概念?

投资赚钱,关键在于投资。无论做任何时候都需要基础,如果没有前期投资,根本不可能凭空产生效益。柏丽声对自己的施政方针很有信心,她对外来投资者非常友好,政策倾斜幅度极大。尤其是在某些特定的方面,甚至超过了沿海特区。

这么好的投资环境,再加上几乎没有任何束缚的市府政策,真的是没理由不能吸引到外来投资商。

再说了,包括青灵集团在内的这些集团公司,他们手里的钞票也不大风刮来。“投资”两个字可不是纸上空文,而是要实实在在落下来。比如你答应十个亿的总投资额,在谈定具体项目后,至少要有百分之五的先期资金必须到位。当地政府会派出专人到银行核查,同时监督这些资金的具体使用情况。如果你想要空手套白狼,从别处拆借款项过来,暂时充入银行账号装模作样,在当地政府检查过后迅速撤回……那么对不起,相应的惩罚措施就会往你头上招呼,各种事先规定的违规条款会让你苦不堪言。

先期投入很重要,也是证明彼此诚信的关键。当然,后续部分就谈不上什么监管。毕竟你已经把钱砸进来,只要不是脑子进水,谁都会想要把已经扔出去的钱赚回来。

各大投资商这段时间在匡州的投资总额度超过四百亿。这是已经开始建设的各种项目。其中包括公路、房地产、人员培训、商品购销等等……总之一句话,所有这些,都是已经花出去,而不是停留在账面上的钱。

第四百五九节 地产商苦啊!

柏丽声对胡坤的质疑并非没有道理。

就像你看中一套价值两百万的新房,已经在开发商那边交了两万块的订金。双方约定违约,订金是不退还的。结果你临时改变主意,房子不要了,订金也不要了。

现实当中的确有这种情况发生。可钱毕竟是自己的钱,没理由说是看中其它楼盘就不要这边已交的订金。财大气粗的人当然有,不把两万块钱当回事的人也很多,可现在的情况不是买房交订金,而是整整四百个亿啊!

看着柏丽声脸上明显不信的神情,胡坤急了,他朝前迈了一步,双手杵在桌面上,居高临下急匆匆连声叫道:“柏书记,我真没骗你。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开玩笑?你要是不信,自己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

胡坤脸上的急色不像装模作样,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柏丽声怔了几秒钟,她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胡市长,这……这是真的?”

不等胡坤回答,她立刻问道:“为什么?”

胡坤的喘息已经平息下来。他用力咽了咽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我也不明白,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

半小时后,柏丽声与胡坤走进了“康耀”房地产公司的办公室。何洪涛之前就接到电话,知道他们要来,于是在房间里等着,备好了茶水。

柏丽声走路速度很快,做事情也风风火火。她省去所有不必要的客套,随口与何洪涛打了个招呼,直接问:“何经理,你们康耀公司明明说好了要在匡州投资五十个亿,为什么现在又要突然撤资?”

何洪涛的办公室很乱,柜子之类的家具已经搬走,除了一排沙发和摆在中间的茶几,还有几把折叠椅,就剩下一些堆在墙角的废旧文件,以及工地上常用的头盔和帆布手套。

他很客气,招呼着柏丽声与胡坤:“柏书记,胡市长,尝尝这茶叶,是我们滇南有名的普洱。十年陈的,味道很不错。”

胡坤与何洪涛打交道的次数多,也很熟。他苦笑着摇摇头:“老何啊!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哪里还有心思喝茶?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撤资?”

何洪涛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神情有些无奈:“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也觉得为难。唉……一言难尽啊!”

柏丽声为人精明,她注视着何洪涛脸上的情绪变化:“何经理,虽说我在体制内,你是私营企业主。可咱们毕竟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也一起喝过酒。我希望你坦诚一些,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遇到困难和麻烦,我代表匡州市府把话说在这里:只要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都可以帮你解决。”

何洪涛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意:“我知道,我也明白。柏书记你是个好人,胡市长跟我的脾气性格也合得来。问题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们想帮就能解决的。”

停顿了一下,他在对面两个人身上扫视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怎么,你们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问的很是莫名其妙,柏丽声与胡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胡坤试探着问:“老何,到底怎么了?”

何洪涛深吸了一口气,将上身挺直。他摇头叹道:“柏书记和胡市长你们说的话,我还是相信的。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你们匡州这个地方水深啊!”

他侧过身子,抬起手,指着窗户:“这块地,你们应该很熟悉。”

顺着他手指引的方向,柏丽声与胡坤看到窗外正处于建设中的工地。

匡州市区范围不大,这里正好处于二环南路与进入市区的主干道交叉口。要是换在苏、杭、京、沪、广之类的一线城市,这种地段的房价早就热火朝天至少也得近十万块钱一平米。可是在匡州,就远远不值那么多。

何洪涛干涩的声音在继续着。

“我对匡州的发展前景很看好,也真心诚意愿意在这里投资。胡市长,不瞒你说,五十个亿只是当初的意向性额度,我后来又让公司里另作了一份新的计划书。”

说着,他偏过头,挥手从旁边叫过一个年轻职员:“小李,你去资料室,把二号柜子里那份蓝色封皮的文件给我拿来。”

那人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何洪涛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柏书记,外面这个地方,你应该很熟悉。这里叫小冲村,我花了一亿三千万买下的这块地,就在小冲村旁边。喏,那边隔着一条土路,这边是我正在建设的楼盘,对面就是小冲村。”

柏丽声点点头,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何洪涛说的这些情况她都知道。小冲村旁边的这块地很早以前就被匡州市府列入开发范围。当时规划的项目就是商住楼。只是匡州市小,人口数量少,房地产开发一直不被投资商看好,这里的土地也就无人问津。

“柏书记,我是真心想要在你们匡州干出点儿成绩啊!”

何洪涛感慨地指着窗外,说:“你看看,从我几个月前来到匡州,连买地到工程建设,这才多久,就已经完成了地基开挖,现在都到了混凝土浇筑的程度。房子底层铺好了,各种建筑材料都是从外地运来……你们看看那儿,就是最高的那个位置,我们已经开始修建二楼的外墙。照这个速度,最迟今年年底,整个建筑区域就能全面竣工。”

何洪涛说的这些话一点儿不假。

几台高大的塔吊矗立在工地上,钢筋林立的地基表面可以看见混凝土灌浆。专门为重型卡车进出的通道用钢板铺地,临街的位置用蓝色挡板与围墙圈起来。

“我刚来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地。现在……就连我们现在呆的这幢楼,也是临时盖起来,用作公司办公,也顺便给工人解决住宿问题。”

“我没向银行贷过款,从工人工资到各种材料与消耗,我已经投入了近一个亿。这是在拿地之外的钱。不夸张地说,这段时间,我们“康耀公司”所有的支出都没有收益,一分钱的好处也没有。”

小李已经把文件拿来了。何洪涛接过来,当着柏丽声与胡坤的面翻开,指着其中一项数字,认真地说:“柏书记,胡市长,你们可以看看,这是我们公司制定的后期投资计划书。我原本打算过几个月,也就是新房开盘预售的时候再把这份计划交给你们。现在看来……应该是没这个必要了。”

文件上,他手指的那个位置,有一个让柏丽声和胡坤看了都觉得心中一凛的数字。

两百亿!

看着面带急色的柏丽声张开了嘴,何洪涛不等她说话,就抬起手:“柏书记,我知道你还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吧!你们先听听我这段时间遇到的事。”

“从去年以来,国家对房产预售制度制定了严格规定。房地产企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要从当地政府手中拿到地皮,就可以同时办理房产预售证。现在只有建好的现房才能上市交易。按照这条规定,我们“康耀公司”对整个建设流程制订了进度时间表。我跟很多地州、市的政府都打过交道,知道你们的办事效率会慢一些。所以我之前就要求公司办公室的人向匡州市房管与建设部门提交申请。正常情况下,房产预售证应该在三个月后办下来。”

胡坤听懂了何洪涛的话外音。他面色有些阴沉:“有人卡老何你的脖子?他们拒绝给你办证?”

“他们要好处。”何洪涛认真地说:“而且真正是狮子大开口。”

柏丽声觉得心里一阵紧缩,问:“他们要多少?几百万?”

这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大,也是较为合理的数字。

何洪涛看了她一样:“他们要我这个楼盘的一幢楼。”

柏丽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你说什么?一……一幢楼?”

何洪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是房管部门提出的要求。他们声称要给下面的职工解决住房问题,可以给我提前办理预售证,但是我得用建好的房子来换。当然,如果不给他们房子,也可以折成对应的现款。”

他随即苦笑着说:“我们康耀公司一直很注重工程质量。买房子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区域内的绿化和配套设施也很重要。这个楼盘的绿化面积超过百分之六十,再加上周边区域后期将要建设的商业区和学校、医院等项目……总体看来,升值空间超过目前周边房间的百分之八十,甚至翻倍,完全没有问题。”

胡坤盯着何洪涛:“老何,遇到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来找我?就算你觉得我不能帮你处理,还可以找柏书记。但是,我连你一个电话也没有接到。”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何洪涛叹道:“如果只是房管部门那边的要求,那么我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第四百六十节 安排人

“就当是少赚点儿,也图个安稳。”

“说实话,那天我的人从房管部门回来,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还真想给胡市长你打个电话。可是那天的事情来得很突然,紧接着,小冲村那边的人来了。”

柏丽声与胡坤同时问道:“小冲村?他们也来找你的麻烦?”

“那天来的人不多,是他们村上的几个头头。为首的是他们村支书,表面上说是商量,其实是要我改变正在建设的规划图纸,把那条土路对面,也就是整个小冲村都划进来,一起建设。我当时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要你们匡州市府才有决定权。他们却告诉我先改图纸,规划的问题由他们负责。”

听到这里,柏丽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起来了。过年前,我的确是看到一份下面送上来的新城区规划方案,把整个小冲村都划了进来。那时候我还觉得奇怪,因为市里的闲置土地很多,区块也连在一起,短时间内也没有城中村改造计划。所以那个规划方案在市府常委会上没有通过。”

何洪涛对柏丽声的这番话没有发表意见。他继续道:“从那天起,就不停的有村民到我的工地上闹事。”

“闹事?”胡坤疑惑地问:“怎么个闹法?”

“很多。”何洪涛用力抹了一把脸,发出疲惫的声音:“有的说这块地是他们家的祖坟,我们把墓穴破坏了,要赔偿他的全部损失。有的说他们家的牛羊一直吃这里的草,现在荒地和草都没有了,我得给他钱另外购买草料。还有人说是我们工地上挖地基破坏了地下水的走向,现在他们村子里的井枯了,要我给他们另外安装一条新的自来水管道。”

他把目光转向柏丽声和胡坤:“柏书记,胡市长,我当初买下这块地的时候,你们匡州市府可是答应过帮我解决所有问题。可是这麻烦一桩接着一桩,而且每天都有好几拨人过来闹事。从过年前到现在,我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停顿了一下,他慢慢地说:“我给你们市府办公室打过电话,也向区上反应过,都没有得到回复。再后来,小冲村那边的头头又来了。他告诉我,可以帮着我解决所有麻烦。但是村里每户人家都得分到一套新房。”

胡坤愤怒了:“他们怎么敢说这种话?”

何洪涛淡淡地说:“他们的确有资格说这种话。他们挖断水管,砸了工地上的配电箱,还在外面那条土路上设置障碍。呵呵……我们康耀公司在全国各地都有地产项目,可是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遇到。”

柏丽声眉头皱得很紧:“何老板,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没有越过办公室,直接向我们反应?”

何洪涛回答的很快:“因为那样做没有用。我报过警,警察也来了。他们说这是普通的民事纠纷,派出所也没有权力抓人。每次调解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第二天,小冲村的人接着过来闹事,我再报警,警察一样来了,然后继续调解,一整天功夫就这么过去了,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工人也无法上班,村民回家,第三天继续……”

“我真的很累。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不满足那些人的要求,他们就会这样无休止的闹下去。反正他们不会跟你打,也不会纠集村民跟我械斗。他们就是站在工地里不让你做事,关掉电源不让我们过去修复。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小冲村那个村支书说了一句话:匡州是姓“伍”的人说了算。外地人在这里就算是条龙也得老老实实盘着,是虎也得老老实实卧着。不把好处给足给够,就什么也别做,也根本做不成。”

何洪涛侧着脑袋,大拇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柏书记,胡市长,我真正是被整怕了。当初来匡州投资拿地的时候,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些事情。前思后想,我觉得还是走了的好。这里是个无底洞啊!就这么一块地皮,那么多人眼红,都想上来咬一块肉。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房地产商赚了多少多少,其实我们的情况你们市府领导比谁都清楚。真正是赔钱赚吆喝啊!我是帮着你们匡州发展经济,帮着你们把不值钱的荒地价值提起来,可是你们答应过的各种优惠和便利,真正落实了多少呢?”

柏丽声沉默了几秒钟,发出坚定的声音:“何老板,你先等几天。这些事情我负责帮你解决。”

何洪涛凝神注视着她。良久,缓缓地说:“柏书记,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觉得你没有这个能力。”

柏丽声被他说的有些恼怒:“为什么?”

“就因为你直到现在才来找我。”何洪涛直言不讳:“遇到的这些问题,我不止一次向你们市府办公室反映过。我觉得直接打你和胡市长的电话,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也会让你对我们康耀公司处理问题的能力产生质疑。结果呢,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不明白,到底是你们匡州市府办公室人疏于职守,没有把问题上报?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把我说的这些事情放在眼里?”

“我……”柏丽声有些气结:“我没有接到办公室的汇报。”

胡坤也摇摇头:“我也没有。”

何洪涛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这就对了。这就是我想要对你们说的另外一个重点,也是我之所以要从匡州全面撤资的真正原因。”

“你们一个姓柏,一个姓胡,都不姓伍。”

……

离开“康耀公司”的路上,坐在车里,柏丽声与胡坤心情沉重。

柏丽声首先打破沉默:“胡市长,你觉得何洪涛说的这些事情,是真的吗?”

胡坤看着车窗外面的正在远去的建筑工地:“康耀公司买地建房,没有通过咱们市里的关系从银行贷款。他现在这么一走,所有前期投入全部白费。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谁会白白把好几个亿往水里扔?”

其实就算不用问,柏丽声心里也是这样的答案。她只是想要从胡坤那里得到一点证实。

“咱们现在去小冲村看看吧!”胡坤建议。

“先等等。”柏丽声思考了一下:“先去“甄氏集团”。我和甄勤琴很谈的来,我想先过去听听她为什么要撤资的理由。”

甄氏集团的办公室设在匡州开发区。与何洪涛正在建设的地产项目一样,这里原本也是一块荒地。甄氏集团的建设速度很亏,短短几个月时间,厂房已经初具规模,搭好了框架,可以看出一个个大面积车间的雏形。

甄勤琴很注重保养与休息,她在开发区邻近的酒店里开了一个长期房间。柏丽声与胡坤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因为还没到午餐时间,甄勤琴就让手下的侍女按照两个人不同的口味,各自上了一杯茶,以及咖啡。

看着神情焦急的柏丽声,甄勤琴平静地笑了:“你问我为什么要撤资……呵呵!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我?”

这话与何洪涛说的一模一样。

“今天既然来了,那我也就实话实说。咱们抛开身份,我不把你当做市高官,你也别把我当做是公司董事长。你叫我一声“甄姐”,我也就管你叫“小柏”。”

“小柏,你看过我们公司的投资计划书,应该知道,我来你们匡州,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理优势,想在这里做一个家用轿车生产项目。当初跟你们匡州市府签订合作协议的时候,生产设备已经从乾州港口发过来。那是一条我从东欧买下来的生产线,增加了一些技术要点,安装以后就能生产新车。”

“投资投资,其实是合则两利的事情。我们投资赚钱,你们也可以得到更多的税收,还能顺便帮助你们解决当地居民就业问题。但是你们匡州开发区这边实在有些人不要脸,仗着自己手里有那么一点权力,我这厂房刚开始建设,他们就找上门来,要这要那。”

柏丽声下意识想起之前在康耀公司的时候,何洪涛说过:房管部门张口就跟他要一幢新楼……她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甄姐,开发区这边找你要什么了?”

甄勤琴冷笑道:“他们要的东西很多。我就一样一样说给你听听。先说第一个:开发区的副区长姓伍,他要我给他五十个工作岗位……”

柏丽声打断了她的话,试探着问:“工人岗位?”

“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怎么可能看得上区区一个普通工种的位置?”甄勤琴轻蔑地说:“他要的是办公室管理人员位置,至少也是中层以上的级别。人家话说得很清楚,月工资不能少于五千块。”

“说真的,五十个人不算多,如果是有真材实料的人才,再多的人我也要。但你不知道,他安排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第四百六一节 我帮你养人?

胡坤在旁边插了一句:“他家里的亲戚?”

甄勤琴缓缓点头,脸上全是怒意:“不是直系亲戚,都是七拐八绕,隔着很远,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只是村子里论资排辈的那种“口头亲戚”。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大学文凭,只有两个人上过中专,可是问到他们所学的专业,都是支支吾吾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我特意给这些人安排了一次入职考试。既然要担任中层管理职务,那至少要有处理事情的基本能力。题目不难,都是企业内部经常遇到的各种问题。比如行政管理、劳资纠纷、银行账户与企业账户之间的资金往来核对、仓库物资转运与储备等等……结果考下来所有人都不合格。一百分的满分,最高的一个才考了三十七分。”

胡坤有些疑惑:“怎么会差这么多?该不会是考试题目出得太难了吧?”

甄勤琴用另外一种方式回答了胡坤的问题:“考试结束后,我一个一个对他们进行面试。所有人都认为办公室的行政工作很简单,就是收拾一下文件,发发报纸什么的。”

她随即笑了:“要说政斧事业单位是这样,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我这里是企业,是要给下面的人开工资赚钱的。我这个人说话很直接,招工招工,既然招进来就是工人,就得给我上班赚钱。就算你是开发区副区长又怎么样?难道就因为你官帽子,我就得帮你白养活这些人?说句不好听的,养五十头猪,到了年底还能杀了吃肉。养五十个废物,事情就颠倒过来,是他们趴在我身上,吸我的血,吃我的肉。”

柏丽声眉头皱得很紧:“甄姐,你拒绝了?”

甄勤琴脸上的怒意比之前更深重了。她缓缓摇着头:“我知道有些规矩不是人为可以控制。都说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果收下这五十个人,能够让我的工厂顺利开工,那么我也捏着鼻子认了。反正这些人在公司里也不会担任主要职位,就是闲摆着领工资的一群垃圾。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还是那个副区长,他接下来又给我安排了六十七个人。说是以前改变老区划的时候,这些人都是区环卫处的人,现在都还带着编制的那种。国家前些年出台政策,精简机构,把地方上原本属于事业单位的环卫、安监等区一级部门全部撤裁,相关人员分流到各个乡、镇,还有街道办事处。照理说,这些人的编制还在,工资也是当地政府统一拨款。但是开发区这边想要甩包袱,就把人安排到我这里,说是让我“暂行代管一年,工资按照原来的标准,从我的公司里拨付”。”

听到这里,胡坤连忙解释:“这种情况全国各地都有,不算违规。因为原单位已经不在了,这些人都要进行分流安置。但是地方上岗位有限,有些就只能安排到相关的企业,工资也由所在单位代发。不过,这样做对所在企业是有好处的。这些原事业单位职工的工作能力很强,也有经验,代发工资的企业还能享受很多政斧给予的优惠政策。”

甄勤琴冷冷地注视着胡坤,不软不硬地说:“胡副市长,这恐怕是你的个人看法吧!我可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好。我的工厂从开始建设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些人进来以后,每天就是呆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喝茶,然后聚在一起聊天。安排给他们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做,所有人都说他们“做不来”。其实也不是什么技术工作,那种事情交给他们我也不放心。我让他们在工厂区域内做清洁,人人都在磨洋工。一天能做完的事情一个星期也没做好,各种工具到是损耗量很大。甚至还有人找到我,问新车生产出来,能够能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他们……呵呵!果然是很有远见!这厂房都没有建好,生产设备也没有安装,他们自己手上的事情也不做,张口闭口就跟我谈钱。”

“以前在燕京的时候,我和政斧机关里的人也打过交道。那边的人可不像匡州这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办事效率很高。有时候我在想,都是同一个国家,都是同在红旗下,为什么不同地方的人会差那么多?”

“我很后悔!当初就应该拒绝那个该死的副区长。就是因为接收了他安排的第一批人,接下来,源源不断更多的人来了。到上个星期,前前后后安排到我这里的“工人”,已经超过了五百。小柏,我开工厂是为了赚钱,可不是为你们匡州做贡献,白养着那么多吃干饭的废物。我前思后想,觉得的确是我的眼光出了问题,没有仔细考虑过你们匡州的实际情况。但是钱已经投了,各种基建项目的摊子也全面铺开,现在反悔也来不及……哼!你们开发区那些当官的真不是东西,很狡猾。我当初来谈投资项目的时候,一个个热情的不得了,安排人的事情闭口不提。等到工厂开始建设,他们看着我真金白银花出来,想着我算是在这里扎根不能离开,这才一个个露出真面目,上门找我要好处。”

柏丽声闷闷不乐地看了一眼胡坤,发现胡坤与自己一样,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五百人……真的是太多了。无论换了谁都不会接受这种条件。

甄勤琴喜欢《红楼梦》,对里面的诗词朗朗上口:“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呼剌剌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声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身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定。”

用力拍了拍巴掌,怒意从甄勤琴那张保养极好的脸上消失。她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匡州这地方水深,我也不是没想过找小柏你帮忙解决。我给你们市府办公室打过电话,人家都说你忙……忙就忙吧,我当时也想着反正要在匡州呆上很久,迟早会有跟你见面的时候。就按照你们办公室工作人员说的,写了报告交上去。呵呵……那么久了,没想到你今天才来。”

柏丽声脸上全是尴尬的表情:“我……我也是刚看到报告。”

甄勤琴毫不客气戳穿了她的谎言:“小柏,咱们之间就不用说那种话了。我估计你没有看到我们公司的报告。要不是知道我要撤资,今天你也不会来。”

柏丽声面皮一阵发红,有种想要挖开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你也难啊!”

甄勤琴感慨地叹道:“开发区的很多人都姓伍,都说是想要在匡州办事,不让姓伍的满意了,就什么也做不成。以前我不相信这种说法,这次是真正体会到了……也罢!我是不想陪着你们玩了,那些已经扔出去的钱,就当是我自己不争气,交了学费。以后在其它地方投资,我还是应该把眼睛擦亮点儿,脑子清醒,仔细看好了再动手。”

柏丽声颇为无奈地看着甄勤琴,哀求道:“甄姐,给我点时间,先不要撤资。”

甄勤琴注视了她很久,缓缓摇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根本没有办法解决这些事情。小柏,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为什么你直到今天才来找我?”

这话的指向明确。

……

从甄勤琴的房间出来,柏丽声情绪变得更加低落了。她坐在车里思考了很久:“胡市长,跟青灵集团那边联系一下,我想约下他们的负责人,看看他们对撤资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胡坤坦言道:“我今天早上就给青灵集团打过电话。他们回复说董事长外出办事没有回来。不过撤资的事情很大,他走的时候留过话,说是回来以后就跟我们谈。”

柏丽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良久,她才喃喃自语:“都是姓伍的说了算……这就是匡州的真实情况。以前我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位置在的高。现在……唉……”

胡坤脸上全是严肃:“今天既然出来了,那就索性把这些要求撤资的企业一家一家走一遍。把所有问题了解清楚,也方便我们解决。”

柏丽声想起甄勤琴与何洪涛都提到市府办公室。她恨恨地咬咬牙:“回头我倒要问问伍俊,他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

……

丰树理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他在匡州租了一套别墅,不在城区。柏丽声与胡坤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丰树理安排着手下职员收拾房间,清理物件。

他把来人带进差不多已经搬空的书房,让人上了茶水,笑着说:“没想到你们反应还挺快。我昨天刚把撤资的消息放出去,你们今天就来了。”

有了之前在何洪涛与甄勤琴那里的经验,柏丽声省去了客套,直接问:“丰先生,你为什么要撤资?”

第四百六二节 我像慈善家?

丰树理觉得这话问得很好笑:“因为我赚不到钱啊!”

胡坤在旁边劝道:“丰先生,投资风景区是需要时间的。我们匡州南部山区很有特色,地下溶洞群只要开发出来,当年就能看到收益。何况我们给你的优惠政策也不少,减免了相当幅度的税收,还能给你很多的帮助。”

丰树理英俊的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神情:“胡市长,你确定?”

不等胡坤回答,他笑道:“我现在就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这么说吧!如果你能帮我解决,我就继续原来的投资计划,所有项目也不会变。”

胡坤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正准备开口,却被坐在旁边的柏丽声抬手止住。她注视着丰树理,认真地问:“丰先生,请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南部山区是一片荒山。石头很多,土壤贫瘠,山上的植被覆盖率不高,没有任何经济产出。丰氏集团之所以看中这里进行开发,除了风景与地下溶洞群这两个关键性因素,更重要的,就是这里地价便宜。

郊区野外,地皮价格与城区闹市完全不同。

丰树理想要把附近的湿地都买过来,中间面积最大的部分改造成人工湖,环湖修建行车道与步道,大量栽植树木,打造成全天然的生态旅游区。这块区域与溶洞群将连为一体,中间用游船与缆车进行游客数量控制,减少人为污染与破坏。

他的计划很庞大,以湿地和溶洞群为核心,周边区域都被划入景区范围。

丰氏集团有这个财力。

只是计划刚开始实施,就遇到了谁也没有想到的变化。

计划范围内有两个自然村。村民数量不多,每个村大概百十户人家。丰树理第一次带着公司专业人员前往溶洞勘察的时候,当地村民很热情,听说是要在这里搞旅游开发,都热心地划着船,带着他们到处查看。

现在可不是过去那个信息封闭的时代。网络让整个世界联系在一起。村民不再是从前那种只知道每天在土地里刨食的木讷性子,他们当中很多人去过外地打工,见识过沿海城市的繁华。他们很清楚:如果家乡能够改建为旅游区,将会给自己带了何等丰厚的收益。

在丰树理的建设计划中,这些村民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他打算将所有村民纳入统一管理,在风景区沿线开设多个农家乐,为游客提供客栈服务。当然,档次与规格会统一制定,绝对不能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客栈图纸与规划建设都以丰氏集团为主,十年经营期内,村民与公司分红共享。十年之后,看各人情况,公司可以出资购买客栈,也可以把经营权返还村民。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村民的年均收入至少要比现在增加五倍,甚至更多。而且给当地乡、镇一级政府也能带来更加丰厚的税收财源,带动交通、文化等方面的发展。

一切都谈妥了,基建工程也开始进场。订下基桩,各种材料一车一车运进来,各种准备工作就绪的时候,事情突然间有了变化。

两个自然村的村长找到丰树理。他们声称之前签过的合同不能做数。丰树理当时觉得很好笑,也觉得奇怪,就问为什么。对方说话很直接:“这些地很值钱,你给的钱不够,还得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一些。”

那根本不是“加一些”那么简单。对方狮子大开口,原本的平均地价只是三个亿,现在一口气要加到五十亿。

景区开发就是这样,地价便宜,可是投入的各种基建费用高昂。按照丰氏集团最初的投资计划,对南部山区的溶洞群开发,也就是十个亿左右。现在两个自然村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丰树理当然不可能满足。

已经签订的合同具有法律效应,谁也不能违背。丰树理的态度强硬:必须按照合同,坚决执行。

在帝都生活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灿烂,多么的光怪陆离。

工地上每天都会发生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刚灌过浆的水泥地面上,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踩踏过的脚印。今天抹平了明天还有,明天抹平了后天继续,后面耐着性子抹平了等到天亮起来一看,还是坑坑洼洼,被糟蹋得像牛群走过的水田。

几乎每隔一个多钟头就会断电。乡下孩子显然把拉闸当做是考验勇气与智慧的游戏。他们在工地配电箱附近玩耍,只要监管人员稍不注意,就会溜过来开箱关闸。闸刀上面有陶瓷头绝缘,这种知识应该是大人告诉他们的。迫不得已,监管方组织工人对这些孩童进行驱赶,却招来了大人,指着鼻子对骂,而且骂得很难听:“这里是我家的地,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他吗的连我家娃娃都敢惹,信不信我把全村人都叫过来,现在就把你狗日的打成残废?”

运输渣土和各种材料的工程车进出一次很艰难。村民们牵着牛,赶着羊。石头渣子土路很窄,他们走在前面晃悠悠的,一点儿也不担心在后面不断按着喇叭的大卡车。若是司机性子急,多按几下,他们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口口声声:“你喇叭声音太大把我耳朵震聋了,你得赔钱。还有我的牛,被你吓坏了,也得赔钱。”

两小时来回的车程,在这种时候可以走上一整天。

你怒急攻心想要打架吗?很好,老子把全村人都召集起来,看看谁的人多?

那就报警。

警察来了就是调解。

调解……有个屁用!

第二天,所有麻烦和问题继续。

人家也没说这块地不是你的。既然按照合同办事,那么想在这里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家就在旁边,我可是二十四小时看着你,嘿嘿嘿嘿……

丰树理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集团工程部的人计算过:按照目前的工程进度,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对南部山区进行开发,更不要说是计划中应该出现的人工湖。什么风景啊溶洞啊探险啊之类的,统统都是停留在幻想中的美好画面。

“我给你们市府办公室打过电话,还写过情况报告。”丰树理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故意看着柏丽声与胡坤,脸上露出促狭的神情:“怎么,你们看到了?”

柏丽声觉得很郁闷。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把办公室主任伍俊拉到面前,像对付蚂蚁那样活活捏死。

胡坤问了一句:“丰先生,那两个自然村的村民都姓伍?”

丰树理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他想了想:“的确是有几个姓伍的,但也不全是,而且在全村人里不占多数。”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总不可能整个城市所有人都是一个姓。

柏丽声觉得自己一整天都在说着同样的话:“丰先生,能不能不要撤资,万事好商量。”

丰树理回答得也很认真:“柏书记,你能帮我解决这些问题吗?”

柏丽声点点头:“我回去以后就安排,麻烦你……”

“那可不行。”丰树理摇着头,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久,也没有时间耗下去。你要么现在就帮我解决,我真的是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

胡坤在旁边劝道:“凡事都有个过程,我们先把事情调查清楚,然后才能……”

“那你们就慢慢调查吧!”丰树理喝光了杯子里的茶,认真地说:“这次算我认栽,材料损耗什么的我也不要了,还有打到你们市府账上的钱,算是我买了个教训。我怕了还不行吗?我不玩了。”

……

跑了一整天,回到市府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两个人都饿得够呛。倒不是说没地方吃饭,而是今天事情不凑巧,无论是何洪涛的“康耀公司”,甄勤琴的“甄氏集团”,都赶不在中午吃饭的点儿。等到下午去了丰树理那里,已经饿过了头,感觉不想吃东西。思维紧张与神经紧绷也会导致没有食欲,可是现在回来了,一下子放松,两个人就觉得胃里直泛酸水。柏丽声胃不太好,办公室里经常备着一些饼干。她从柜子里拿出来,胡坤却不喜欢这种食物。他想起上个星期老战友从北边来看自己的时候,带了几罐风干牛肉,说是给儿子的零食。胡坤想着,口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连忙随便与柏丽声打了个招呼,转身出了门,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一小包苏打饼干下肚,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好了不少。柏丽声走到饮水机前,一口气连喝了两大杯凉水,这才从饥肠辘辘的状态缓和下来。她用纸巾擦了擦嘴,坐到办公桌前,直接拨通了市府办公室主任伍俊的电话。

伍俊来的很快。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很高,宽厚肩膀是常年锻炼的结果。浓密的眉毛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增色不少。

第四百六三节 正常程序

平添了几分英武的气质,更有着专属于男人的阳刚之气。

伍俊在匡州体制内很有名。他前后离了两次婚,现在的妻子是去年刚找的对象,一个省歌舞团的年轻演员,听说比伍俊小了十一岁。不过两个人站在一起,其实看不出太大的外表差异。很多人都说伍俊会保养,办公室那边也常说“伍主任是咱们单位的一块活招牌”。

他站在柏丽声面前,笑着问:“柏书记,您找我?”

这副迷人的微笑,是伍俊刻苦练习的结果。他很喜欢《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这本书。尤其是年轻的时候,他觉得书中主人公就是自己的励志偶像,也深深体会到“一个外表出众的男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会成为万众瞩目焦点”这句话的正确性。第一次离婚后,他每天都会对着镜子练习笑脸。也正因为这样,伍俊很有女人缘,在单位上也很受女同事的欢迎。

柏丽声没有露出伍俊熟悉的笑意。她面若冰霜,说话声音里甚至带有一丝凶狠与愤怒:“伍主任,你的工作做得不错啊!”

伍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挤压着脸上肌肉,迅速作出另外一副更加甜腻的微笑:“柏书记,这话是从何说起?”

场面上的话,伍俊是来去自如,管你何种唇枪舌剑,反正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按照我的意思说着转。就算你要发火骂人,他也有自信在短短几分钟内扭转局面。千万不要怀疑,只要事情没有涉及关键问题,他的确有这个能力。否则,也不可能在市府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上安如泰山,一坐就是很多年。

“康耀公司关于小冲村旁边那块新购地皮的使用纠纷报告,是交到你这里吧?”柏丽声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更多的还是愤怒:“报告呢?在哪儿?”

原来是因为这个……伍俊略有些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他笑着说:“柏书记,是这样,康耀公司的报告不符合申报程序,我给他们公司打过电话,他们那边也来人把报告拿回去了,说是等到修改之后再送过来。”

这件事情柏丽声已经从何洪涛那里得到过确认。可无论是柏丽声还是何洪涛,都对市府办公室当时的做法感到不满。柏丽声盯着伍俊那张漂亮的脸,冷冷地问:“他们的报告什么地方不符合申报程序?”

伍俊声音清朗,带有一种男性特有的磁性:“按照正常申报流程,康耀公司应该首先向辖区所在街道办事处提出申请,在那边把报告编号,然后纳入当月的文件上报流程。编号很重要,尤其是咱们匡州现在正申报国家文明城市,上面要是下来检查,各种资料都要有对应的号码。街道办事处是基层,问题接下来会反应给区里,由区一级领导负责解决。如果问题严重,区级领导无法做出决定,那才应该递交到咱们市府办公室,经过筛选,交由对应的部门处理。在往上,才是柏书记您这个级别。”

他说的这些都没有错。这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处理流程,也符合从下到上的政务处理系统。领导很忙,古时候那种一方县令要把军事、警务、民政、水务、税务等等所有事情一把抓的情况,换到现在绝对是不可想象的。康耀公司的问题说穿了其实就是民事纠纷,本着“由下至上”顺序处理的原则,市府办公室即便是收到报告,也会按照处理程序先传递到辖区办事处,由他们进行安排。

国家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改制。原本属于市府的很多权力,都被下放到了乡镇,以及街道办事处。虽说办事处主任只是个行政级别“科长”的干部,手中的权力却不小,什么都管。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柏丽声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我今天去过康耀公司,他们何经理亲口对我说:他们前前后后递交了三次报告,而且问题很严重,已经超出了街道办事处的处理权限。康耀公司是咱们匡州的重点投资扶持企业,从他们第一次递交报告到现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为什么你们办公室自始至终没有把情况报上来?”

伍俊丝毫没有惊慌。他谦恭地笑着,语气上也没有任何不敬:“柏书记,这件事情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可以查。办公室那边有详细的报告归档编号。康耀公司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的确是递交了三次报告,可是按照处理流程,第一次被转送到了辖区街道办事处,第二次被转送到了所在的区政斧,第三次才到了咱们市府办公室。而且不是任何报告送来的当天就能进行处理。因为报告数量太多,我们要对这些文件进行分类。可能引起重大社会动荡的报告必须优先处理,然后才是其它类型。康耀公司的报告被分为“经济”类,按照规定,属于第三处理等级。而且康耀公司第三次递交报告的时间有些晚,他们直到上个周末才送来。因为康耀公司是市里的重点投资企业,我已经对他们的文件给予了“优先排位”的处理。按照正常处理流程,柏书记您应该明天,或者后天就能看到。”

柏丽声觉得自己比十多分钟前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更累了。

伍俊说得振振有词,而且丝毫挑不出错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其依据,都是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

是的,按照正常的处理流程,他的做法没有错。

可是你就没有眼睛,自己不会看吗?如果是普通的经济类问题,那么按照程序来办当然没有错。但是康耀公司与小冲村之间的用地纠纷直接关系到该企业是否要在匡州继续,甚至追加投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办公室还是按部就班,不慌不忙……真不知道你这个办公室主任究竟是怎么当的?

柏丽声控制着情绪,冷冷地问:“甄氏集团也提交过同样的报告,为什么没有送上来?”

伍俊认真地回答:“甄氏集团的送报情况与康耀公司一样,我们都是按照标准程序处理,没有违规。”

柏丽声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伍俊:“还有丰氏集团、青灵集团,以及其它在匡州有着重大投资项目的公司,他们的报告你也是同样处理?”

“是的。”虽然听出了柏丽声的不满,伍俊却没有丝毫担忧。他微笑着着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普通民生问题面前,规模再大的投资商也必须遵守规则。”

这番话,他说得堂而皇之。

看着伍俊那张带着微笑的英俊面孔,柏丽声忽然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伍俊从房间里离开。等到房门关上,她低下头,右手杵着在桌面上,撑住额头,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一下子抽空了力气,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她来匡州的时间不长,也就是大半年。之前听说匡州是个“很难出成绩的地方”,那时候柏丽声觉得不以为然,觉得那是无能者的辩解。现在看来……呵呵,估计不是很难出成绩,而是自己能不能安全做满任期,恐怕都要打上一个很大的问号。

半小时后,胡坤走进了她的办公室。看着神情呆滞的柏丽声,他很是郁闷地说:“你找过伍俊了?我刚去过他那里,这家伙满口都是敷衍,而且都还有理有据,差点儿没把我给气死。”

“跟他那种人生什么气?”柏丽声冷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伍俊为什么会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那么多年……不提他了,先说说我们的问题吧!”

胡坤神情严峻:“柏书记,情况很糟糕,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

柏丽声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怎么,银行方面拒绝了我们的要求?”

胡坤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我们更早。我刚才打过建材银行的电话,他们所说的时间,应该是康耀公司第二次送交报告的那个时候。”

手里没有钱,就真正是什么也做不成。

从青灵集团对外宣称将在匡州大规模投资的时候,柏丽声就有步骤的启动了新的市政建设方案。那是一个很早就做好的计划,在历任城市掌权者手中不断修改,添加着色。只是苦于没有资金,计划也就被束之高阁。要不是这次有大量投资商涌入匡州,市府这边也不会想到全面启动这个计划。

做事情,必须有钱。

匡州是个穷地方,市府每年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根本谈不上什么建设。柏丽声之前连续多任市高官都想方设法从银行贷款,可是地方上的坏账太多,银行的态度很坚决:这些问题没有处理好,市府经济状况无法得到好转,就不可能有任何贷款。

有了数量众多的投资项目,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四百六四节 你的黑锅,还给你

匡州市府从银行那边拿到了很大的一笔贷款。按照当时签订的协议,所有贷款将在未来五年内分批次划拨。协议当中有着极其重要的补充部分,那就是“银行将对匡州整体经济状况随时进行评估,如果不能达到预期目标,有权收回或中止贷款协议。”

“收回”是个很吓人的字眼,但也就是真的用来吓唬人。口袋里没钱你怎么收回?难道真的像黄世仁那样,逼着市府班子所有领导集体上吊?

真正具有威胁力的,还是“中止贷款”四个字。

现在匡州很多市府项目做得热火朝天啊!高速公路连接、市内绿化改造、治安状况整改、棚户区及旧城改造……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钱,这些项目一旦建成,匡州的整体情况将全面转好。可要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中断了经济来源,那么以及启动的项目就得半途而废。

想到这里,柏丽声就觉得一阵头疼。

她叹了口气:“胡市长,你通知一下,明天早上八点召开常委会。任何人不得缺席。现在问题已经非常严重,必须尽快处理。另外,我们今天晚上还是分头再与这些投资商联系一下,能安抚的尽量安抚,务必争取最好的结果。”

……

接下来的这个星期,匡州一片混乱。

小冲村的村民怎么也没有想到,财大气粗的“康耀公司”说走就走了。

村里的头头们得到消息赶到建筑工地的时候,所有人都懵了。

那么大的一块地,他们说不要就不要。所有建筑设备全部运走,没有用完的材料也不见踪影。工地旁边新建起来的简易平房拆掉了好几间,剩下的走进去也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废纸和各种垃圾。

地基上的灌浆进行到一半,都出都是伸向天空的林立钢筋。这几天下雨,地坑里到处都是积水,人也下不去,满脚都是泥浆。

“这是咋回事?他们就这样走了?”

“不可能吧!我在市里听说的消息,这块地是康耀公司花了一个多亿买下来。那么多钱,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我看这事情用不着急,说不定只是材料不够,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过上几天他们就会回来。”

“我觉得也是。这块地本来就是荒着的,既然在咱们村子旁边,凭什么不能给咱们一点儿好处?再说了,康耀那么大的公司,那么有钱的老板,分给咱们每家每户一套房子又怎么了?尼玛的有钱人就是心黑,他们天天吃肉,凭什么咱们喝口汤都不行?这地方那么大,他要赚钱就多盖楼,就算分给咱们一点儿,他还能赚上不少。”

“就是!不能惯着有钱人。这块地水电什么的都要从咱们村里过,反正家里老人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每天都到他们工地上守着,不给钱就别想开工。管他一年两年的,反正要么给钱,要么给房子。这里是匡州,想要赚钱,就先得把咱们给侍候高兴了再说。”

康耀公司一直没有回来。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工地上渐渐长出了草。

……

甄氏集团全面撤资的消息,在匡州市开发区引起了地震般的轰动。得到消息的当天,那位副区长立刻带领下属,急匆匆赶到甄勤琴所在的酒店,可是酒店方面告诉他:甄女士已经退房了。

他立刻拨通了甄勤琴的电话。控制着怒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缓和:“甄总,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了?”

甄勤琴的声音很冷漠:“副区长好大的官威啊!怎么,我去什么地方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那副区长很是尴尬,也很愤怒:“……那到没有。可你为什么要撤资?这是什么意思?”

甄勤琴笑了:“我的意思很简单。甄氏集团能力不足,没办法在你们匡州开办汽车工厂。既然做不了,也赚不到钱,我又何必继续呆在匡州?”

副区长急了:“你们都签了投资协议,怎么能说走就走?你们这样做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还有……”

“请你好好看看文件再说这种话。”甄勤琴毫不客气打断了他:“那是一份意向性的投资协议书,何况我们集团也没有借用你们匡州市府的名义向银行借款。简单来说,就是我去你们匡州做生意,感觉好就留下来,感觉不好就离开。你有什么资格限制的我的自由?”

“我……不是这个意思!”副区长觉得浑身的愤怒简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甄总,你在我们这儿建了厂房,总不能不管不顾吧?投入那么多,土地和建材都要钱,你也是大手笔,一下子那么多钱砸进来,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电话里传来甄勤琴懒洋洋的声音:“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可是你在这边招募的工人怎么办?”副区长又急又气,拿着手机连声叫嚷:“你在开发区招收了三千多人,现在这些人找不到你,天天到开发区政斧堵大门,找我们要说法……不行,你必须立刻回来,把你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收拾好再说。”

“工人?”甄勤琴发出轻蔑的冷笑声:“尊敬的区长大人,请你搞清楚状况再说话。没错,我的确在开发区招人,但是这些人与我们甄氏集团之间没有签约,厂房车间里的机器都没有运来,他们怎么上班?从开始招人到现在,前后也就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之前我们集团一直对他们进行培训,而且还是倒贴着钱为他们付了餐费。按照国家法律,雇佣关系必须在签订合同以后才能生效,我和他们之间最多算是一个意向性的概念,你别想用大帽子来压我,我可不吃这一套。”

副区长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恶狠狠地冲着电话发出声音:“你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会把你列入不诚信企业名单,把你……”

甄勤琴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随便你,那是你的自由。呵呵……看你发这么大火,我估计不是为了什么工人,而是你介绍过来的那几百号人吧?你可是在我们公司里安排了不少当官的人。前前后后加起来,都快超过七百了。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了:你把我们公司当什么了?听你随便使唤的一条狗吗?你他吗的不就是个副区长,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作威作福当太上皇?你算老几?离开匡州你狗日的连个屁都不是。告诉你,撤资这事儿还没完,临走的时候,我可是给你留了不少“礼物”,慢慢享受吧!哈哈哈哈……”

她随即挂断了电话。

等到副区长回过神来,再拨打过去,发现一直都是忙音。估计已经被甄勤琴拉入了通话黑名单。

接下来,他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有开发区办公室工作人员打进来:“区长您快回来吧!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咱们开发区与甄氏集团之间的矛盾都是你引起的,现在都找你要说法。”

有朋友打进来的:“老叉,你是怎么搞的?不是说好了安排我儿子去你们开发区的新汽车工厂上班吗?怎么刚去了几天就回来了?还说公司里现在已经没人,所有工作都停了?我可是为了我儿子的事情给了你五万块钱好处费,你做人怎么这样啊?怎么,觉得我这个朋友好骗是不是?给你两条路,要么把钱还我,要么把我儿子的工作安排好,否则我就去上面告你!”

除了关掉手机,他觉得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

丰树理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他走进乡办公室,找到了乡长,笑吟吟地说明来意:“伍乡长,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那乡长手上忙着事情,没在意,随便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丰老板要出去旅游吗?果然是好兴致啊!”

丰氏集团在南部山区这边已经铺开摊子,从修路到各种基建设备、材料的运入和使用,都在轰轰烈烈展开。既然人已经来了,钞票大把洒出来,乡上也就不怕他跑掉。说句不好听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他丰氏集团不管不顾,所有的前期投入都不要了?

尼玛资本家就是心黑。你说你多出点儿钱又怎么了?多给咱们这儿的村民一些好处又怎么了?你整天锦衣玉食的,总不能让我们在旁边看着流口水啊!没错,之前是谈定了整体开发价格,可是事情总会有变化,别跟我扯什么法律合同,我只知道你钱没有给够。之前市府谈定了你就去找市府,这里是乡上,我可以服从市里的命令,但是下面的村民……嘿嘿嘿嘿!你要是觉得一张纸就能搞定他们,那大可以试试。

丰树理显得文质彬彬,他穿着一套运动衫,背着一个不大的双肩包:“你们南山乡这块宝地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不玩了,我订了今天的飞机票,下午离开。”

第四百六五节 困境

伍乡长这才把头抬起头,认真注视着丰树理,有些惊讶,疑惑地问:“你……你说什么?”

丰树理笑了笑:“我说我要走了。”

他随后补充了一句:“我撤资了。”

伍乡长终于对后面这句话产生了反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撤资?”

丰树理回答的很认真:“你们南山乡是个好地方,地价比城里的热闹地段还贵。我的丰氏集团钱少人穷,呵呵……我不玩了,也不搞破坏环境的事情。伍乡长,我想过了,还是应该把这片蓝天白云还给你们。地下溶洞群开发计划对生态影响很大,旅游区搞起来,你们这里乡民的安定幸福生活也会遭到破坏,说不定还会把人心带坏,不再淳朴。所以我决定工程停工,什么也不做了。”

“你……你怎么……”伍乡长终于明白了丰树理的意思。他不禁又气又急,短暂的思维困顿时间过去,说话速度骤然加快了许多:“你都已经铺开摊子,又是修路,又是基建什么的,所有这些东西难道你都不要了?”

这话里或明或暗透出威胁。

丰树理的笑容很阳光,回答也很干脆:“是的,我不要了。”

“不行!”伍乡长想也不想张口咆哮:“你不能走!你必须留下来,把你答应过的事情做完。”

丰树理脸上露出邪魅的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每天在工地上领头闹事的那几个人,都是伍乡长你们家的亲戚。就你们这种穷乡僻壤,每平米土地拆迁转让费竟然高达三千块一平米,你以为我是钱多了没地方使吗?”

伍乡长根本不听这些。他侧身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伸手想要去抓丰树理的胳膊,嘴里叫嚷着:“你不能走。你要走了这些事情怎么办?等等……喂,你给我站住!”

窗户开着,丰树理以敏捷的动作直接跳了出去。三楼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危险,只是为了不让看到的人觉得惊世骇俗,他在空中巧妙转身,双手抓住墙体外面的排水管,连续做了两个翻转动作,就像一只灵活的松鼠,轻轻松松落了地,然后头也不回朝着大路跑去。速度极快,即便是骑着自行车也追不上。

他要在离开的时候,好好耍弄一番这些人。

……

整个匡州已经隐隐出现了混乱的迹象。

从前早上开始,青灵集团旗下所有开设在匡州的超市全部关门停业。按照集团总部的命令,各个超市里的所有货物必须在两天内装车运走。今天上午,各个超市人事部将所辖员工集中起来开会。会议主题只有一个:裁员。

“公司经营状况不好,匡州的商业环境与我们集团的经营理念格格不入。为了避免损失,总公司决定关停所有在匡州的超市项目。请注意,之前我们与各位签订的用工合同仍然有效,我们会按照合同规定,将你们的工资发放今年年底。”

在当地开设超市,势必要在当地招募员工。只是匡州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的青灵超市员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谢浩然与伍家稳接触以前,也就是“灵玉橘”在匡州被发现有仿冒品出现以前签订合同的员工。他们的合同条款与青灵超市在其它地方使用的文本一样,都是“两千元的底薪,每个月按照实际工作对当月收入进行调整……”综上,月收入至少在四千左右,再加上公司给予的各种福利,在匡州当地算是高新一族。

另一部分,就是谢浩然决心在匡州全面进行计划的副产品。这部分员工人数较多,涵盖了投资计划中整个匡州市区另外开设的多家超市门店,总体数量超过八千。他们的用工合同上面注明了很重要的条款,“底薪两百,每个月按照实际工作对当月收入进行调整……”综上,月收入与首批员工一样,同样也是在四千左右。可是在公司停业期间,只能拿到两百元的合同规定底薪。

为了达到目的,这批员工当初签约的时候,青灵集团很是花费了一番口舌,才让他们相信“两百底薪”只是合同上没有实际意义的一句话。只要实际收入到手,底薪多少其实无所谓。再加上超市开业后的生意一直很好,之前几个月也的确拿到了约定的四千以上工资,也就没人再对这个问题喋喋不休。

做人要讲信用。既然签了合同,就必须按照合同规定的条款,把这些人的底薪按时发放。用工合同都是一年一签,时间最多持续到今年年底。

肯定有人不满,肯定也有人闹。谢浩然早早料到了这一点,大批保安人员在现场维持秩序,公司方面一次性将合同规定的全年底薪发放,然后宣布:青灵集团从此撤出匡州。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报复计划。谢浩然之所以能够拉上何洪涛、甄勤琴、丰树理这些人一起参与进来,一方面是他这个“雷极掌门”的特殊身份,另一方面也是他舍得砸钱。之前就约定:无论任何集团公司,只要愿意参与进来,青灵集团都会在事情结束后,按照各家公司在匡州这里的实际损失给予补偿。比如何洪涛的地产公司,在小冲村旁边花钱买地,各种基建材料的损耗使用,人工工资等等……所有一切都由青灵集团出钱。

药神院拥有庞大的财力。方玉鲲等人在漫长的时间里积累了大量财富。这些钱一直沉睡着。贺明明计算过,整体花费不会高于五百亿,就能达到目的。

谢浩然的目的明确:钱是拿来用的,不是用来攒着当做无用的数字。既然匡州被伍姓家族经营得铁桶一般,自己就用钞票砸烂这个桶,把一切问题都暴露出来。

现在的青灵集团,在零售业方面有着极其强大的号召力。按照谢浩然的要求:各家厂商禁止对匡州其余的商场供货。这是全方面的封锁行为,从服装到食品,从基础原料到各种成品……当然,青灵集团不是一家独大,不可能做到号令全国所有商品禁止进入匡州。但是资本的力量就在于此,在谢浩然的要求下,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供货商决定与他合作,在半年内停止与匡州方面的货物流通。

……

柏丽声从未感到日子像现在这样艰难。

市府账面上已经空空如也,还欠了银行巨额贷款。经济情况糟糕到极点,今天是三号,市里连这个月的事业单位人工工资都发不出来。

匡州正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整个城市随时可能成为被滔天巨浪吞没的小船。

谢浩然接到了廖秋打来的电话。他接通电话,刚凑近耳朵,就听见廖秋的咆哮声:“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毁了匡州?还是想要在国内搞事情?”

“别发那么大的火,安静一下。”谢浩然淡淡地说:“事实上,这里的情况是我通过别人告诉你的。如果我有心隐瞒,你现在绝对不可能知道。”

廖秋的火气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他沉默了几秒钟,问:“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浩然道:“耐心点儿,我先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咱们再谈。”

关于伍家稳的故事不长,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虽然隔着电话,廖秋还是被谢浩然说的这些内容所震惊。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谢浩然是个修士,而且手下掌管一个强大的门派。不夸张地说,他目前拥有的力量就算颠覆一个小国家都够了。偏偏就是有些人不知死活,偏要去招惹这些连自己都觉得忌惮的危险生物。

“你是说,你的“灵玉橘”在匡州被人仿冒,你找上门,结果还被当地的公安局长看中了贺明明?”虽然是问话,廖秋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谢浩然的回答很简单:“我没想过要扰乱匡州,也没想过要让这座城市变得一片黑暗。我只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我的声音和诉求传达出去。你在这方面的能力比我强,办法也多。”

廖秋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出面替你处理?”

谢浩然笑了:“这里毕竟是华夏,我没理由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面发展。当然……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是不是我能控制的。”

“给我点儿时间,这件事情我管了。”

廖秋随即道:“但是你小子给我的感觉与过去不太一样。我指的是这件事。你……给我提了个醒。企业拥有太多的钱,拥有太大的权力,对国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看看你这次闹出来的动静,简直太吓人了。光是那几家地产公司和加入进来的集团,总资本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谢浩然的笑声很平淡:“企业即国家……你应该听过这句话。”

“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停止你目前的所有行动,否则你会有大麻烦。”廖秋认真地说完这一句,挂断了电话。

第四百六六节 古老仪式

匡州的风浪最终还是没有掀起来。很快,特别巡视组接管了这里的一切。

市府办公室主任伍俊被双规。他名下查出巨额无法说明具体来源的财产,尤其是在政务处理方面的错误,比人们想象中要多得多。颇有戏剧性的是,他那位年轻漂亮的新婚妻子很快提出离婚,伍俊却怎么也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随着他的问题逐渐查实,被转送到看守所,他的妻子也在外面找人找关系,还在伍俊父母那边大闹了多次。

开发区的领导层几乎被换了一遍。尤其是那位副区长,甄氏集团拿出大量证据,表明他在安排人员工作方面有徇私行为。这年头不怕做官,最怕的就是做官被查。真正干净的人或许也有,但是大多数都是裤裆里夹着一屁股屎。而且连拉带拖,总能牵出一大串。

南山乡的乡长也被抓了。随着他的倒台,整个匡州南山地区陷入了地震般的轰动效应。

对当地宗族势力的核查与整顿工作全面展开。检查组深入到村一级部门,对不符合制度产生的村干部进行核查,发现一个处理一个。这项工作得到了来自军方和警方的坚决配合,不管是什么地方,都有荷枪实弹的军人随行。即便是平时闹得再凶的宗族,也被这种强悍到极点的气势所震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时村子里的“领头人”被带上车,强横的宗族势力土崩瓦解。

商业圈子里,很多消息是互通的。

匡州发生的这些事情瞒不过有心人。虽然媒体报道的篇幅不大,也被控制着新闻字句的使用,只是寥寥几句,却在商人圈子里引发了巨大的轰动效应。

无论青灵集团、南宫世家、甄氏或者丰氏集团,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商业伙伴与往来对象。“匡州那个地方不能去”很快成为了圈内的共识。已经投资的纷纷撤资,没有投资的取消了计划,所谓“蝴蝶效应”就这样形成。

小冲村的村民想要免费得到房产,就让他们永远守着那块地,慢慢做着发财梦吧!

南山乡的村民想要一口气吃成胖子,家家户户一夜之间暴富,就让他们呆在那个地方,守着那片地下溶洞。估计再也不会有人对那里感兴趣,也不会让那里成为漂亮的风景区。他们把别人当傻子看待,别人何尝不是用看待傻瓜的阳光看待他们。

……

黑夜,漆黑不见五指。

伍家稳忽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团光亮,他被人从后面推着,朝着那个方向踉跄走着。等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盏功率很大的应急灯。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是好几个熟人站在那里。为首的,正是谢浩然。

看着满面惊愕的伍家稳,谢浩然皮肉不笑地说:“伍局长,好久不见。都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儿?”

伍家稳要逃。

他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其他人要早。准备的时间虽说不多,却也让他赶在调查组入驻市公安局以前离开单位。他很聪明,没有在本市订机票,而是给车子加满油,打算连夜开到邻市,从那边乘飞机出境。

千算万算,没想到刚出家门,就被一帮陌生人截住。当场拖上车,用脚步蒙住嘴,带到了这里。

熟悉的人有贺明明,还是那么漂亮。

还有庞宁,仍然笑着看着自己,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伍家稳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期。他挣扎了一下从后面被反绑起来的双手,用恐惧的眼睛看看漆黑的四周,发现这里是一片山林,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目光随即回到了谢浩然身上,惊恐地连声追问:“你……你想干什么?”

谢浩然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身上有一千多万的财产来源不明,你以为走得了吗?”

这个数字是伍家稳最大的秘密。他又惊又怒,不由得大声叫起来:“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

到了现在,已经没必要隐瞒。

更重要的是,伍家稳看见旁边地面上有一个挖好的坑,很深,至少那盏应急灯的光线找不到坑底。旁边土堆上还插着一把铁锹,旁边环立着几名壮汉,手里都握着同样的工具。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平静地注视着他:“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必须拿钱,还要我的妻子,满足这两个要求,你才能帮我办事。”

伍家稳额头上全是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胆子真的很大。”谢浩然继续用稳定的节奏道:“但是必须承认,匡州的确是个神奇的地方。你们姓伍的人在这里说什么就是什么,真正是土霸王啊……呵呵!我在匡州投了几百个亿,就是为了把你这条肮脏的大鱼揪出来……怎么,听了以后是不是觉得很意外?你干嘛要露出这种表情?我一直以为伍局长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该色的硬汉,没想到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哈哈哈哈!”

伍家稳浑身都在颤抖:“你说什么?你在匡州投了几百个亿?”

谢浩然止住笑声:“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各大集团公司全面从匡州撤资的事情。我的青灵集团你是知道的,还有甄氏集团和丰氏集团,康辉房地产公司,南宫集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都是我邀请他们来到匡州投资,然后在约定的时间一起撤资。”

伍家稳听得脸都绿了,惊怒连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段时间,他听到了匡州政局震荡的很多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上面不是没有缘由就来到咱们匡州调查,是因为这次大规模撤资事件引发的。听说是市府那边有人贪污,还对投资商之前谈定的条件出尔反尔,所以上面来了人,从根子上查起。”

查……查尼玛个逼啊!

如果可能的话,伍家稳真是很想把上面那帮家伙指着鼻子骂一顿。尼玛的贪也要讲究手法和技巧,现在引来了检查组,大家都得逃。再多的钱有个屁用,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谢浩然。

谢浩然的声音冰冷:“当初我找过你,就为了让你帮着处理商品被仿冒的事情。你狮子大开口找我要钱也就罢了,偏偏却看中我的妻子,让她陪你喝酒,还说什么这是“你们匡州的规矩……”,既然这样,我也就跟你讲讲我的规矩。我可不会胡乱杀人,我也有讲究。当时你做下的事情,必定会有代价的。只是这辈子还不够,你得用后面三世来还。”

伍家稳已经被吓傻了:“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能听懂的话就怪了。”谢浩然的笑容很是阴沉:“只有让你死得明明白白,才能达到我要的目的。这是古老的仪式,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仪式?

伍家稳觉得自己的脑子根本不够用。在公安局长这个位置上呆久了,知道的事情也比别人多。尤其是各种凶杀盗抢案件,不同的杀人手法伍家稳都亲眼见过,或者在内部案情分析资料上看到过。可是说到仪式……这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就明白了。

庞宁指挥着几名身穿黑衣的护卫,三下五除二剥掉了伍家稳的衣服。白花花的身子在应急灯光下显得很抢眼,与周围浓密的黑暗格格不入。庞宁笑着走过来,用手中的扇子戳了戳双臂环抱,冷得瑟瑟发抖的伍家稳:“伍局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然没有说错。想当初,我请你喝酒,请你吃饭,也按照你的要求装了红包,恭恭敬敬送到你面前。你倒好,钱照拿,事情却不管……唉!让我怎么说你呢?“得陇望蜀”是要不得的,你这种人太贪了,而且自我感觉良好。嘿嘿嘿嘿,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没人能管得了你?实话告诉你,也是现在的社会制度与从前不同,要是换在民国或者野猪皮当皇帝的那个时候,像你这种贪财好色的狗官,我可是一口气杀了好几十个。”

大冬天的手里还拿把扇子,庞宁果然是个附庸风雅的人。

这些话伍家稳听不懂,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不知道庞宁为什么会跟他说起“民国”,还有“野猪皮当皇帝”的年代。难道这家伙是清宫剧看多了,脑子进水了?

护卫们从越野车后箱里拿出两只很大的黑色旅行箱,当着伍家稳的面打开,里面装满了各种备用的物件。一块外形与古代罪犯使用“枷锁”很像的厚重木板被抬到他面前,护卫们把木板分开,从伍家稳的足踝位置将他的双脚卡住。一条坚固的铁链将枷锁死死扣紧,挂在上面的铁锁式样古朴,刻着一个狰狞的兽头。

庞宁指着这些锁紧伍家稳双脚的物件,笑嘻嘻地说:“伍局长,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瞧见这个没有,这叫“锁魂枷”,古时候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第四百六七节 血咒

“还有那把锁,上面刻着的那东西估计你不认识。那是镇魂兽,传说中守在枉死城出口,专吃那些想要逃出来死人魂魄的一种神兽。”

伍家稳听得稀里糊涂。这些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有种感觉:谢浩然与庞宁这些人似乎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他们。尤其是现在他们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就像村子里跳大神,又好像是在搞某种封建迷信活动。

“就我个人而言,对匡州这个地方没什么恶感。”看着正在忙碌的护卫,谢浩然对伍家稳淡淡地发出声音:“我从未想过一个地方的宗族势力会是如此强大。既然如此,就从你开始,我得把这里的固定圈子破坏掉。我的青灵集团从匡州撤资了,所有投资商都走了。你们姓伍的人永远只能留在这里,玩你们自己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游戏。”

震惊、愕然、愤怒、恐惧……伍家稳终于明白为什么突然间匡州会被特别巡视组纳入核查范围。只是现在知道已经晚了。他被几名护卫一拥而上,按倒在地。其中一个人拿着坚硬锐利的钢锥,另外一人将他的双手用力合拢,形成双掌对合的形状。钢锥从伍家稳的手背上狠狠钻了进去,从另外一面穿透出来。他疼得死去活来,想要惨叫,却被封在嘴上的橡胶带牢牢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用铁丝穿过血洞,在自己两只手掌上绕了几个圈,最后用铁钳绞紧,就像被粘在一起,丝毫不能松开。

按住他身体的两只手仍然力量十足,伍家稳仰面朝天,他看见另外两名护卫从自己的头部方向走来。他们在自己耳朵的位置分别站定,蹲下来,一个人左手按住自己的头,右手“唰”地一下就把封住嘴唇的橡胶带撕下。估计有胡子被粘掉了,整个嘴皮火辣辣的疼。可是还没等他叫出声来,就看见那人把右手按在自己嘴上,强有力的手指牢牢扣紧自己的双唇。就像旅行包里装了太多东西,要把拉链拉上的时候,需要用力按住旅行包开口两端,尽量把拉链缝隙合拢的做法……另外一个人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的针线,针头锐利,在夜幕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慢慢凑近自己的嘴。

伍家稳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他拼命挣扎,像泥鳅一样在地上乱扭。尽管双手双脚都被锁住,然而求生的意志是如此强大,就连两名按住他身体和双腿的护卫一时间也有些控制不住。他们愤怒了,挥起拳头朝着他身上的柔软部位狠砸了几拳,伍家稳立刻像脱水的鱼那样身体弓起来,嘴里吐出粘稠的液体,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缝住嘴唇的那些线是黑色的。很硬,还有些诡异的脆感。因为距离鼻孔很近的缘故,伍家稳疼得死去活来的同时,也闻到一股令他觉得恐惧的腥臭味。

有一点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自己血的气味。

伍家稳本以为嘴唇被缝上应该算是最后的折磨。可是等到他看见一名护卫手里拿着强力粘胶,旋开盖子,凑近自己的时候,他只觉得心脏从原来的位置轰然坠下,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这东西用起来很简单,在眼皮上一抹,无论你再怎么挣扎,强力粘胶会把你的眼睛死死粘在一起,无法睁开。

眼皮不仅仅只是粘上那么简单,这个部位同样也需要缝合。这里的神经系统比身体其它部位要发达得多,敏感与痛感是那样的清晰。正当伍家稳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的时候,他听见了谢浩然的声音。

“你脚上那副锁魂枷是用上等棺材木做的,好好享受吧!”

既然是“仪式”,就肯定要有配套的器物。“棺材木”这种东西并非普通意义上的木料,而是专指葬了死人,埋藏于地下至少十年以上的棺木。自然界的分解破坏能力非常强大,普通木头埋在地下这么长时间,接触到空气、水分和土壤,早就烂了。只有那些有钱为死去亲人修建墓室的大户人家,棺材埋在地下如此之久才不会腐烂。这种“棺材木”很值钱,即便是建国以前也价值不菲。到了现在,各地方都在推行火葬,人们对墓葬的观念已经改变,想要弄到一块合用的“棺材木”,已是非常困难。

庞宁在东山省多年,仍然保持着身为修士的某些规矩。他养了一些棺材……这里所说的“养”,指的是把死者尸体放进棺材,埋入事先准备好的墓穴。总有些人是死了以后家里没钱安葬的,庞宁出钱将尸体买下,用这种方法蕴养棺木,等到需要的时候,就从墓穴里随时取出。

听起来很恐怖,也让不少人难以接受。可是在修斯看来,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以物换物”。金钱这玩意儿只对活人管用,死人遗体在特定情况下同样也是商品。

他注视着被按在地上正在缝眼的伍家稳,阴测测地笑道:“伍局长,还有你手上的铁丝,也是用棺材钉熔出来的。别看只有这么很细的一小圈,却是极其难得。不是我老庞自夸,整个东山省,也只有我能拿出这种东西,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棺材木?

棺材钉?

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几颗黄豆大小的钢珠被塞进伍家稳的耳朵。护卫们手持蜡烛,点燃,将烧热的蜡油一点点分别滴入他的两只耳朵。感觉很不舒服,伍家稳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双手无法活动,不能把装进耳朵的异物拿出来,也不知道这种折磨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思维就这样在恐惧与绝望中完成了转换。他现在对于“活下去”几个字已经彻底没了想法。“希望”这种东西大概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永远不可能从最底层飞出来。他很后悔……为什么要逃呢?老老实实接受检查组的询问,或者双规,不是一种很好的选择吗?至少我可以活着,哪怕法院判刑,然后入狱,我至少可以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如果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对不会贪,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高高在上,渺视那些在身份上远远不如自己的人。尤其是庞宁与谢浩然,我会把他们像皇帝那样供起来,绝对不敢得罪。

很遗憾,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能够逆转时间的时空机器也没有发明。

最后的工作,是把一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软木塞子从伍家稳的肛门里塞进去。那东西很长,有近四十厘米,前面尖锐的部分只有手指那么大,后面的粗圆部位正好将肛门堵住,契合得非常紧密,光靠肛门括约肌的活动,根本不可能使其松动。

伍家稳感觉自己整个人从地上被拎起来,然后就是在黑暗中出现了诡异的失重感。很快,他感觉头皮上湿湿的,鼻孔里闻到了泥土的气息。

坑很大,也很深。护卫们倒提着伍家稳的脚,将到整个人头朝下,脚朝上,小心翼翼放入坑底。站在上面坑边的人开始挥动铁锹往下落土,下面的人小心翼翼避开,把泥土沿着伍家稳的身体一点点踩进去,夯实……很快,他被埋得只剩下一双脚。再继续了十多分钟,整个人已经消失在土里,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有挖过的痕迹。

庞宁用扇子在手心里慢慢地敲着,感慨地说:“有目不能视,有口不能言,有足不能行,有手不能动……这“血咒之法”果然霸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三次看到。”

“血咒之法”据说是上古战争的时候,人类修士从魔族那里学到的一种特殊阵法。经过漫长的岁月,魔族与人类双方的很多功法都产生了变化。“血咒之法”也不例外,若是仔细区分,其中包括了多达数百种具体使用的法则。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既然这种法门里带有一个“咒”字,就表明它具有引动潜在灵能的威力。

很多科学家都在研究灵魂,“人类究竟有没有来世”的疑问,相信很多人都在寻找答案。在修炼世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谢浩然对伍家稳所做的“血咒之法”,就是将其身倒埋,让他永远不能翻身,即便到了阴界投胎转世,仍然是身有残疾,卑微低下,穷困潦倒,就这样过完一辈子,然后又是下一辈子。

“有目不能视,有口不能言,有足不能行,有手不能动。”这不仅仅是现世的封闭,更是对他来世的诅咒。庞宁又一次在酒桌上与谢浩然开玩笑,说“现在的宅男其实就是中了血咒之法。电脑就是禁锢他们的棺材木锁魂枷。照这样下去,咱们老祖宗的各种各样秘法,恐怕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如果不是伍家稳明目张胆对贺明明提出非分要求,谢浩然也不会对他使用如此恶毒的惩治。

第四百六八节 认输

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幕,他轻轻叹了口气,眼里透出的目光却越发坚定。

我会保护我的家人,直至永远。无论是谁胆敢侵犯他们,我都会穷追不舍,将其斩尽杀绝。

……

匡州官场上的全面清洗,在伍家村的人看来显然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伍家村的村民渐渐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那就是曾经自以为骄傲的“伍”这个姓不管用了,甚至成为了一种负担。

城里,越来越多的地方不欢迎姓“伍”的人。

村里来了一拨又一拨的检查组,从村长到各个村小组长都被约谈。起初,人们并不把这当回事。毕竟这里是匡州,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咱们“伍”姓人说了算。上面的官再大,他也得要我们帮他们做事情……只是这种在以前很正确的想法,如今被铁一般的事实证明错得很离谱。尤其是村长和村支书被查明有巨额贪腐行为,甚至还是地下黑恶势力组织头目的时候,警察来了,他们要把村长和村支书带走。这在伍家村引起了轰动,人们还是像从前那样聚起来,挡在警车面前,叫嚣着“谁敢在伍家村撒野就打死他,天王老子也不能管咱们的事。”

警察当天没有抓人,然后离开。

第二天,天也没亮,大批武警将整个伍家村团团围住。按照警方与检察机关提供的资料,开始一户一户按照片缉拿犯罪嫌疑人。无论你婆娘哭骂声喧天,还是老人撒泼耍赖想要阻挡,在这股堪比海啸般强大的力量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伍家村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得多。宗族势力不仅仅只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包庇,当地村民还有很多涉嫌制毒、贩毒。武警方面的几辆卡车装得满满当当,看着多达上百名被抓住的犯罪嫌疑人,一名老资格指挥官感慨地说:“除了当年在平远街端掉姓“马”的大户人家,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行动。”

柏丽声在上面还有些关系的。她也是下了狠心,想要从根本上改变匡州的局面。她对匡州当地的警务系统失去了信心,直接从省里调人,对匡州的宗族势力进行全面清洗。

伍家村里的头面人物被全部带走,村里剩下的居民以“三户人家”为单位,分散到临近州县上居住。匡州市府按照转移村民原来的房产价值,对其进行经济补贴,出动车辆运输。整改工作在短短一周内全部完成。按照下一步计划,整个伍家村将被全部推平,在此基础上另行规划。

只要把他们打散分散,就再不会有什么宗族势力。

匡州市府有不少人对柏丽声的这种做法不满,他们纷纷上告,却很快体会到了冷酷。

从本月开始,匡州所有事业机关单位工作人员一律只能下发半额工资。市府文件上说的很清楚:本市财政状况恶化,账面上没有钱。

情况真的很糟糕。

青灵超市在匡州的店面全部关闭,连带着其它小型超市也纷纷关停。现在连上街买东西都找不到地方,因为大大小小的商家都受到投资商大规模撤离的影响,对匡州本地的经营失去了信心。放眼望去,整个匡州一片萧条,即便是在城市里繁华地带,街道两边几乎全是关门闭户的店铺,很少可以看到经营者。

有发达的网络,就什么也不怕。实体店关门老子不怕,我还可以从网上购买各种生活必需品。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邪门。网购必须填写购物人姓名与收货地址,最后的拦截就在这里。只要填写资料上收货人姓“伍”,或者是收货地址有“匡州”字样,买卖就无法完成,电脑页面上会弹出一行字“对不起,你不能进行此类交易”。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匡州迅速弥漫开来。

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忽然发现自己手里的钱没了花用的地方。曾经以为骄傲,以为连襟,互相之间拉帮结派的“伍”这个姓氏,如今却成了连买东西都不行的可怕禁锢。人们纷纷在恐惧中寻找问题根源,想要知道答案。

一位到外地出差的匡州官员,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当地朋友的接待酒桌上找到了答案。朋友是个商人,也有几个关心很好的商人朋友。聚在一起,也就多约了几个人,存了想要介绍,以后互相关照的心思。只是刚见面一介绍,人家一听自己是从匡州来,而且姓“伍”,当即冷笑着说:“你们匡州姓伍的人都很拽,一个个挺了不起的。不过那是从前,这一次,我看你们还能拽到什么时候?”

是人就有脾气,那官员大小是个行政处级,平时在单位上也是众人抬着,奉承话整日里根本不会少的那种类型。他当时就来了气,怒声质问对方“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匡州人跟你有仇吗?”

“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那人落落大方坐下来,指着官员的朋友到:“我和老叉是熟人,今天要不是他请我过来,我也不会知道他认识你。也罢,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让你知道点儿事情。”

“两年前我去匡州办企业,两千五百万的投资额,在你们匡州三个多星期,各种单位都跑遍了,却连基本的营业手续都办不下来。后来才知道是好处没有给够。你们匡州到处都是姓“伍”的人,几乎所有相关单位都有人向我伸手。我前前后后在匡州花了两百多万,却连水花都没砸出来一个。没办法,除了离开,我没有第二种选择。后来我才通过其它渠道知道,我之所以办不下营业执照,是因为当地有一个姓“伍”的人看中了与我同样的项目。因为他是本地人,你们就对我这个外人百般挑剔,千般为难,把机会留给你们自己人。”

“现在好了,你们匡州惹恼了太多的人。你们那个地方我估计是不可能有人再去了。青灵集团、甄氏集团、丰氏集团、康耀公司、南宫集团,还有很多国内叫得上名字的公司财团……他们现在联合起来,拒绝你们匡州的一切邀请。我们业内很多人也相应号召,不会再往你们匡州投一分钱。”

“你觉得你在匡州当官很了不起是吗?你就在那边继续呆着吧!呵呵!姓“伍”的……你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那位官员本以为是商人的酒桌上的一时气话,也没在意。没想到几天后回到匡州,却惊讶的发现,这座城市正在朝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变化着。

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房产价位一落千丈。

何洪涛的“康耀公司”直接废弃了在小冲村的建设项目。空荡荡的工地摆在那里,现在变得满目疮痍。与他同时建设的还有另外几家房地产公司,大家约好了同时离开,各种不好的风声也就在匡州大街小巷里蔓延开来。

从上个月到现在,匡州的房价掉了百分之三十。这座城市本来就小,人口少,房价也是跟着国内前几年的涨幅上扬了一些。现在大批企业离开匡州,大量资本从这座城市撤离,“萧条”就差没以实际文字写在墙上。人们从来都向往繁华与文明,离开也就被迫成为唯一的选择。

曾经以为是太上皇的机关事业单位“伍”姓办事人员,如今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市府财政再也无力维持,很多单位就此撤裁,该合并的合并,该分流的分流。虽说从很多年前就说是要“打破铁饭碗”,可是真正做到实处,还是第一次。

真相往往都是通过口口相传进入一只只耳朵。人们对于身边那些姓“伍”的人产生了厌恶。“要不是你们姓“伍”的混蛋瞎鸡把整,我们匡州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类的话开始流传于大街小巷。当人人都在为自己突然间失去幸福为之愕然的时候,就会纷纷寻找问题根源。他们会变得主动,会变得非常愤怒,甚至激进。

……

年已经过完了,谢浩然回到了燕京。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刚下飞机,就在机场出口看到了柏丽声,还有胡坤。

柏丽声把姿态放得很低,丝毫不像是一个地级市的市高官。谢浩然也没有摆架子,直接驱车去了青灵集团在燕京的总部,几个人在会议室里开始谈话。

如果不是圈内朋友的指点,柏丽声永远不会知道这次投资企业大规模从匡州联合撤资的突发事件,其实是青灵集团在背后主导。

“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谢总能放我们匡州一马,给我们匡州一个机会。”

她话说得很诚恳,丝毫没有官员的傲慢做派。用场面上的话来说,就是“把自己位置摆得很正”。

柏丽声是真正被吓怕了。她从未想过资本会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尤其是多个大型企业联合起来,对匡州这种地级市简直就是不亚于核弹的可怕杀伤力。

第四百六九节 带你玩

很多人都听过“封杀”这个词。

但他们从未想过:当诸多资本力量联合,共同对某个区域进行封杀的时候,那种情况会有多么的恐怖。

谢浩然没有考虑太久时间,他很快答应了柏丽声的请求。

事情不能做的太过火,何况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但是他也告诉柏丽声,宗族势力把控地方的情况最好再也不要出现。自己的青灵集团其实不是什么资本大鳄,如果因为同样的惹恼了其他人,恐怕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容易收场。

……

晚上,谢浩然在“大方山”宴会厅订了桌子,宴请甄勤琴和丰树理,还有另外几位这次在匡州共同参与计划的朋友。

年龄上的数字很容易划分出各自不同的圈子。三巡酒后,南宫立峰就与甄勤琴坐到了一块,两个人低声就彼此之间感兴趣的修炼话题交换着意见。因为人多,宴会厅里太吵,南宫立峰邀请甄勤琴到隔壁小包间里稍坐,甄勤琴也乐意前往。他们两个是餐桌上年龄最大的人,就这样离开,酒桌上只剩下一群年轻人。

南宫镇平与丰树理是熟人,因为身份相同,都是修炼世家第一顺位继承人,再加上性格相投,互相也处得来。这次谢浩然邀请,两个人在餐桌上开始刚喝了几杯就互开玩笑,说着说着就开始拼酒。

修士之间的拼酒有着俗称约定,不能使用灵能,必须双方都在手心里握着一块“阻能石”。那其实就是一块普通的玉,形状大小不定,只是玉上刻着一个微型阻能法阵,能够在范围内阻止修士使用灵能。

丰树理明显不是南宫立峰的对手。大半瓶“汾酒”下去,当时就变得思维混乱,开始说着胡话。看到他这个样子,南宫镇平也只能摇头,拼酒虽说没有直接分出输赢,但是谁强谁弱旁边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叫来两名旗袍侍女,扶着丰树理去楼上房间里休息。

修士是不能乱说话的。尤其是今天这种场合,餐桌上还有另外几个普通人在,南宫镇平也不想额外生出事端。

看着把丰树理送走,然后坐到谢浩然旁边的南宫镇平,秦政举起杯子笑道:“南宫公子,我敬你一杯。”

南宫镇平酒量很好,他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故意道:“按照我们“大方山”的规矩,是敬酒的干了,喝酒的随意哦!”

秦政笑着打趣:“这规矩可不厚道。我在滇南呆过一段时间,那边是民族聚集省份,那里的人很能喝酒,而且敬酒歌也唱得特别。”

南宫镇平顿时来了兴趣:“敬酒歌?这个有意思,怎么唱的?”

秦政笑着说:“唱歌的调子很简单,也很普通,只是歌词特别。滇南人是这样唱的:管你爱喝不爱喝,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他们拿着杯子就这样围上来,我又一次被整得很惨,稀里糊涂就喝下去一瓶,当时就晕了。”

南宫镇平转向谢浩然,好奇地问:“怎么你们滇南还有这种规矩?”

谢浩然认真地点点头:“有啊!敬酒歌就是这样唱的,改天有空,我带你过去体验一下。”

南宫镇平脸上露出苦笑:“管你爱喝不爱喝,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老谢,你还是饶了我吧!照你这种说法,我去了那边还不得被敬酒的人活活灌死?”

“不会的。”谢浩然打趣着宽慰他:“在我们滇南,能喝酒的男人很受女孩子喜欢。尤其是像你这种又年轻又帅的,几大碗酒下去还不会醉,女孩都很佩服。”

话题莫名其妙就扯到了女人身上,谢浩然发誓,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南宫镇平不想就这样放过他,很快就从喝酒转到了女人方面,而且越说越离谱。还好南宫立峰与甄勤琴不在场,餐桌上的都是年轻人,聊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王昌远一直想要找个机会与谢浩然套近乎。他看见谢浩然被南宫镇平说得摇头直笑,连忙走过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插进谢浩然与秦政中间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笑道:“谢总,要不明天我安排一下,带几个女的出来,咱们找个地方开心一下?”

这话说得有些突然。谢浩然与王昌远之间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甚至还有过一点儿过节,要不是看在秦政面子上,谢浩然肯定会收拾王昌远。不过这家伙很上道,这次也跟着青灵集团共同进退,虽说是谢浩然出钱构建计划,王昌远的“昌麟公司”却在最后结账的时候没要那么多。说起来,昌麟公司还亏了几十万。

但是王昌远认为这钱出得很值,最起码,与谢浩然拉上了关系。

谢浩然被他突然间的这句话说得有些神情古怪。不由得笑道:“女人?”

身体里潜藏的荷尔蒙,有那么一点点向上窜出来的苗头。

秦政在旁边笑道:“昌远是我从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这家伙口味其实挺高的。谢先生你别听他随口乱说,他认识的那些女孩都挺不错,不是在外面乱来的那种。”

南宫镇平耸了耸肩膀,戏谑地吹了声口哨。女人他见得多了,只要愿意,“大方山”里有的是。他听懂了王昌远的意思,只是修士与普通人不同,追求的目标更高,寻常这种勾勾手指头就能过来的女人,南宫镇平没太大兴趣。

看着脸上仍然带有一丝疑惑的谢浩然,王昌远连忙解释:“谢先生您想多了,就是约出来大家认识一下,吃个饭,打打牌的那种。”

匡州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燕京这边的局面已经打开。王倚丹上个月去了国外,说是度假,其实是回去看望家人。清凉山那边的农场规模继续扩大,贺明明这次直接从泽州转机去了洛底。苏晓凝已经开学,宋耀阳现在每天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悠,廖秋答应自己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前天打电话问过他,说是最近防保局事情多,一下子没时间带他中央美术学院那边完成承诺……总之一句话,谢浩然身边这段时间没有人,他很清闲,也很无聊。

虽然与王昌远不是很熟,可是有秦政作保的事情,谢浩然还是相信的。他笑笑说:“那就听从王总的安排,咱们明天约个时间,找个地方打打牌。”

……

天气很好,阳光普照。

谢浩然在燕京的房子原先属于贺家,有好几套。他最喜欢的一套位于燕京西面。这里是“汤臣一品”的楼盘,早年贺家买下来,现在已经升值到极其昂贵的价位。

房子从清理到装修都是贺明明一手操办。之前因为在燕京大学上学,谢浩然很少过来,也经常住在集团总部那边。他过年前来到这里看过一次,那时候家具已经搬进来,算是乔迁新居。

这里的楼层不高,“三零一”这个房间号位置也不错。出了门,进了地下停车场,谢浩然掏出钥匙打开停在那里的一辆黑色“萨博班”,钻进驾驶室,发动引擎。

他对这款车的印象很不错,使用频率也高。虽说不是国内常见的豪车品牌,价位却不便宜。

与王昌远约定的地点,是市中心“金鹰百货”楼下的咖啡厅。谢浩然不太明白,也不理解闹市区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抱着“看一看”的心情,他也没有计较。在约定时间提前到了地方,走进咖啡厅,要了一杯摩卡,慢慢地喝着,看着橱窗外面往来的人群,倒也另有一番乐趣。

忽然,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王昌远的电话。

“小谢,我们到了,就在商场入口这里,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很大,“小谢”这个称呼,是昨天晚上两个人约定的。谢浩然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身份,王昌远对此也深以为然。

“我在咖啡厅,你们就在那儿吧,我这就过去。”随口说了一句,他挂断电话,端着刚喝了没多少的咖啡,走了出去。

王昌远虽然比谢浩然年龄大,却仍然算是“青年”。他瘦高的个头在人群里很是显眼,更不要说是身边还站着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看到谢浩然朝着这边走来,他笑着迎上,拍着他的肩膀,很是亲昵地说:“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陈湘玲,我女朋友。这位是刘笛,这位是池静霜,她们都是我媳妇儿的闺蜜。”

陈湘玲很漂亮。一袭蓝色长款冬裙将她身形修饰得恰到好处。她走过来,搂住王昌远的胳膊,朝着谢浩然伸出右手,落落大方地笑道:“你好。”

随即她转身对王昌远说:“你也真是,哪有刚见面就先介绍熟人的道理?你应该给霜霜也笛子她们先介绍才对。”

“是,是,是,你看我这脑子。”王昌远这番故作愚钝的模样显然是装出来了。他把谢浩然推到前面:“这位是我的好兄弟谢浩然。”

第四百七十节 无敌美女

好兄弟?

谢浩然笑着与陈湘玲握手,然后大有深意地偏头看了王昌远一眼。这家伙与自己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其妙升级,昨天还颇为生疏,今天就变成了兄弟。

刘笛性格很是活泼。她穿着大衣,韩版牛仔裤从衣服下摆透出来。头发很随意的扎成马尾,笑起来很好看,相貌甜美,很有邻家小妹妹的感觉。

“王昌远,你这就不地道了。你的好兄弟怎么直到今天才介绍给我们认识?”她显然与王昌远很熟,一下子揭穿了他的话。

王昌远很圆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要介绍给你才对?”

刘笛“哼”了一声:“你认识跟你年龄差不多的人并不奇怪。你也不看看人家谢浩然才多大?早就说了让你给我介绍个年轻点儿的男朋友,你每次都是推三阻四……老王啊!你该不是被我逼得没办法了,随便从什么地方找了个人来完成任务吧?”

谢浩然被她说得一阵好笑,只能端起咖啡杯,小口抿着。

池静霜与刘笛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她身材高挑,加上脚上的高跟鞋,差不多有一米七五。整体虽然偏瘦,却不失柔美,散发出浓浓的成熟韵味。黑色紧身裤紧绷着纤细匀称的长腿,皮肤很白,因为擦抹化妆品的,表面微闪着光滑细嫩的光泽。

无论池静霜还是刘笛,都没有夜店女郎身上那种浓厚的风尘气息。现在,谢浩然总算是明白了王昌远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他的确是给自己介绍了两个朋友,却不是南宫镇平想象中的那种。

何况,还有一个陈湘玲作陪。既然王昌远自己都承认那是他的女朋友,也口口声声“这是我媳妇儿”,那就表明两个人恐怕正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三个女人领头,进了百货商场。王昌远与谢浩然走在后面,窃窃私语。

谢浩然低声笑道:“老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有女朋友的。”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多带你认识几个朋友”。王昌远笑着抬起手,朝着前面指了指:“我和湘玲是家里人都同意的,今年晚些时候就得结婚。刘笛在医院工作,池静霜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文员。你要是觉得喜欢,就自己看着办。其实今天约着谢总出来,也是帮我自己。我媳妇儿跟她们俩关系不错,一直说是要我帮着看看,给她们介绍个对象。我也就假公济私,约着你出来玩,也顺便让你们见见面。”

谢浩然被他说得实在好笑:“怪不得你昨天说是来这里打牌。原来还真是打牌啊!”

王昌远连忙顺着话题道:“这上面有个茶馆,格调不错,我们经常过来。”

谢浩然不由得来了兴趣:“你说的是麻将?”

王昌远点点头,笑道:“血战到底,全国规矩都一样。”

……

茶馆的装修很不错,清新雅致。老板是王昌远的朋友,带着他们进了挂有“含笑”牌子的包间。房间很大,正中摆着一张自动麻将桌,侧面有一张很大的功夫茶桌子。一个身穿唐装的侍者站在那里,王昌远走过去,随口点了碧螺春,说是:“今天我朋友在,不用你在这儿泡茶。给我送一壶过来就行。”

房间里比外面的温度高了不少。人们纷纷脱下外套和大衣,在桌子四周落座。

坐在谢浩然下家的陈湘玲身材非常好,紧身白色羊毛衫将胸部高高撑起。王昌远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与她坐在一起,两个人贴得很近,刘笛在旁边调侃,说他们是“一对辣眼睛的奸夫**”。

脱了大衣才发现刘笛的腿很长,一件黑色长袖紧身衣使身材暴露无遗。她坐在对面,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谢浩然脸上身上看个不停。

池静霜是三个女人当中最漂亮,也是身材最好的一个。饱满的胸部在薄款套头衫下面撑出完美曲线。她坐在上家,距离谢浩然很近。可以看到精致的面孔,淡淡的峨眉,嘴唇很小,与乌黑飘逸的长发搭配完美。抬手拿牌的动作很是优雅,透出一股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高傲。

三个女人当中,她的话最少,也从没用正眼看过谢浩然。

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反正都已经说了,是打牌,没有别的意思。

五十块的底,“血战”的规矩。王昌远坐在旁边一直说着笑话,一边夸着自家媳妇儿,一边夸着谢浩然。只是因为之前有过约定,他没有透露谢浩然的真实身份,刘笛与池静霜在牌桌上问了两次,他只说“小谢是我的兄弟,现在自己做着生意。”

“生意人”这个称谓有很多种理解。刘笛随手打出一张“五条”,好奇地问:“谢浩然,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碰!”他伸手拿过那张“五条”,很随意地笑道:“开了个铺子,卖点儿东西。”

这其实不能算是撒谎。青灵超市的确就是卖东西的地方。

只不过,“铺子”两个字,很难让人与“超市”联系起来。

池静霜这把牌不要万,偏偏手气不好,连续打出七张万子。她伸手摸牌,发现是张“六万”,随手打掉,带着几分不高兴与冷漠,淡淡地问谢浩然:“你那个小店生意好吗?”

“还可以吧!”谢浩然随手将“六万”捡过来,笑着说:“杠一张”。

伸手摸牌,杠上花。

池静霜脸上的冷意更浓了。

……

打麻将时间消磨得很快,喝茶坐久了也觉得乏。谢浩然今天手气很好,他没有使用灵能,几圈牌打下来,用作筹码的塑料小圆片在面前麻将桌抽屉里堆了厚厚一大摞。偏偏这时候又来了一个自摸三家,池静霜打开自己面前的抽屉,把最后两枚筹码往他面前一摆,带着脸上淡淡的愠色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既然有人带头,大家就索性休息一下。

陈湘玲看到池静霜给自己使眼色,于是也说是要去方便一下,与池静霜一起走出房间。她们在洗手间的盥洗池那里停下脚步,池静霜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湘玲,我今天没带钱出来,先借我五千吧!”

陈湘玲是个爽快人,也没多想,从拎包里拿出手机:“我转一万给你吧!打牌这种事情不好说,五十一把的底,运气要是不好,我还见过一晚上就输出去好几万的。”

看着手机上刚转过来的数字,池静霜脸上的冷意缓和了不少。她收起电话,转过身,弯腰洗手,看着镜子里自己美丽的容颜,叹了口气:“还是湘玲你的命好,能找到王昌远这种高帅富。我就没有你的运气……”

陈湘玲也在洗手,听了不由得乐了:“王昌远算什么高帅富?钱倒是有一些,却不能算是大富大贵。他也就是靠着他父亲才把生意做起来,要说帅……呵呵!其实他年纪也不小了。当初我带他回家的时候,跟我妈说他大我足足九岁,我妈差点儿就不同意。”

池静霜自嘲地笑笑:“九岁其实不算大。我要能找个像王昌远这样的,别说九岁,就是大我十九岁也愿意。”

陈湘玲对池静霜家里的情况颇为了解。她点点头:“倒也是。你爸去得早,家里就你妈妈一个人。偏偏你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唉!”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天性乐观的陈湘玲随即笑了起来:“有那么夸张吗?霜霜,你该不是只为了要钱,别的什么都不管吧?”

她与池静霜是多年的好友,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高中也在一个班。高考的时候,池静霜因为家的事情没能考上,毕业以后转到其它地方自修了文秘专业,不过两个人的联系自始至终没有断过。陈湘玲知道池静霜身边的追求者很多,几乎是排成队的那种。可是她眼光很高,普通的根本看不上。

在这个时代,“有钱”是评价一个男人是否优秀的重要标准。

陈湘玲至今都还记得池静霜高中时候偷偷对自己说过:她未来的丈夫,一定要像徐志摩那样,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可是谁能想到,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如今却也变得泯然众人。

池静霜看出了陈湘玲眼睛里透出的信息。她笑了笑:“你是捡到宝了。像你们家老王这种不花心又有钱的男人,现在真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他大是大了点儿,可是大有大的好处啊!最起码他会心疼人,知道你需要什么。你想想,要是你找个跟你年龄差不多的,甚至比你还小的那种,出去以后别人只会说你们是“姐姐带着弟弟”,绝对不会想到那是你的男朋友。”

“还有,现在的男人都是独生子,家里娇惯。找个小的,与其说是你跟他谈恋爱,不如说是你当老妈子成天照顾他。说不定,还得帮着他洗内裤和臭袜子。”

看着池静霜那张美丽却冰冷骄傲的面孔,陈湘玲不由得问:“霜霜,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七一节 年轻俊杰

“这得问你们家老王了。”大家都是熟人,池静霜在陈湘玲面前也敢说话。她很不高兴:“你家老王一直说是要给我介绍个男朋友,可是等了好几个月,就带来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屁孩。湘玲,你回头帮我问问老王,这样做不太厚道吧?”

陈湘玲迟疑了几秒钟:“小谢……我倒是听着昌远在电话里说起过。他很年轻,但是跟我们相差不大。十八岁……好像是二十岁。具体年龄等我回头问问昌远再告诉你。其实就算是十八岁,跟你也差不了多少。霜霜你今年才二十一,而且还是十月份的生日。”

池静霜淡笑着摇摇头:“那不一样。”

这句话里透出专属于她的冷傲。

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的人,对于与自己同龄,却在学校里念书的人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隔阂。以池静霜为例,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比那些在读生优秀得多。毕竟你们还在求学,我已经早早涉足社会,开始挣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饭钱,而且还要匀出一部分养活家人。可是每年毕业季,公司招人的时候,看着那一份份盖着不同大学名字的自荐表,池静霜又会产生出深深的自卑。没能继续上学是她心里最大的遗憾,她一直认为自己不输于任何人,偏偏家庭环境让自己失去了上学的机会。还好,上天给了自己一张比电影明星还要美丽的面孔。她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依仗,也是迄今为止自己最有利的资本。

池静霜从未想要成为国家元首或者世界首富的妻子。那样太不切实际了。她想要的只是一个与王昌远类似,甚至标准可以略微降低的男人。陈湘玲虽说是自己的闺蜜,可是嫉妒心思却无法控制。她明明很多地方都不如自己,偏偏却找到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老天真的不公平啊!眼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在往上走,只有我还留在原地踏步。

池静霜也曾主动出击过。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粉红女郎》里的“结婚狂”。只要认识一个男的就会想方设法打听对方的家庭状况。她最初把目标瞄准了公司里的几个高层,后来发现这些人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类型。因为窥探动作过于明显,池静霜甚至还被其中一个人发现,对方以为她对自己很迷恋,虽是有家室的男人,却也想要有一个池静霜这么漂亮的情人。给她买了不少东西,吃过很多次饭,最终却连她的小手指头也没有碰过一下。那人觉得很恼火,私底下找她说过很多次,话里话外透着威胁,池静霜却根本不为所动。很直接的告诉对方: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误会,我们之间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地方。男人不都是觊觎美色才会拜倒在女人石榴裙下的吗?就像王昌远今天带来的那个小鬼,真正是又贪财又好色的典型。之前在商场楼下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是死死粘在自己身上。等到上楼进了房间坐下来,牌桌上却是六亲不认,眼里只有一个“钱”字。既然是对我有意思,那就应该看见杠牌也放过。可他偏偏捡起来了,而且还一下子杠上花。

“血战到底”的规矩:刮风下雨有杠牌就得吃两个底,然后谁点杠谁给,杠上花另外又是五个底,加起来总共七个底,五十块一底,之前那一把,池静霜一下子就输了三百五十块钱。

这就是王昌远给我介绍的“年轻俊杰”?

池静霜嘴上不说,心里却在冷笑,充满了鄙夷。

陈湘玲却不这么看。她对自己的男朋友很了解,也清楚王昌远的做事标准。他既然答应过池静霜要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就肯定会把靠谱的人带出来。不可否认,谢浩然的确是年轻了些,但是人长得很帅,性格也活泼,属于那种看上去就令人很有好感,很阳光的类型。

想到这里,她笑着劝道:“霜霜你想多了。只是大家聚在一起打打牌,没什么的。反正这种事情主要在你,觉得合适了就处处看,要是觉得没什么兴趣,回头我跟昌远说一声,他以后也不会约着小谢一起出来。”

池静霜这才觉得心里那股因为输钱产生的无名鬼火被压下去不少。她从拎包里拿出唇膏,对着镜子补了补妆,脸上的冷漠散去了一些。等到手上的水差不多干了,这才陪着陈湘玲从洗手间里出来,两个人讨论着关于化妆品牌子的话题,一路返回了包间。

……

房间里的三个人也没有闲着。

在池静霜与陈湘玲离开的这段时间,刘笛一直与谢浩然开着玩笑。她本来就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王昌远在旁边附和,她也说得越来越热火。

谢浩然对应付这种年龄虽然比自己大,实际表现却明显要比生理年龄小得多的女孩没什么兴趣。他借口要出去抽烟,站起来,走到外面走廊上。等到一支烟差不多吸完,池静霜与陈湘玲也回来了。

看着正把烟头塞进墙边垃圾桶的谢浩然,池静霜习惯性地发出冷笑:“抽烟的习惯还是改一改。这里是公众场合,现在国家也不提倡吸烟,对身体没好处的。”

她并不认为这样说有什么问题。“习惯”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很难改变。尤其是说话口气与腔调,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形成。即便要改,也不是现在。

谢浩然有些意外。他还是头一次被人用这种语气指责,而且池静霜的这些话在他看来毫无道理。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随手指着侧面方向贴在广告橱窗边上的一块牌子,认真地说:“你说的对,这里的确是公众场合。但是也请你看好了,这里是吸烟区。”

池静霜被他抢白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陈湘玲在旁边看得忍不住好笑,她快步走过来,用力拉住池静霜的胳膊,一手捂着嘴,带着“吃吃”的低笑声,几乎是把她拽了进去。

四个人重新落座,冷掉的碧螺春也换了一壶热的。陈湘玲看出了一点苗头,借口自己刚擦过护手霜,让王昌远替她一会儿。王昌远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去,殷勤地给谢浩然倒了一杯热茶,一边按下自动牌桌中间的骰子,一边笑道:“小谢,你今天手气不错啊!以前我们打麻将,每次都是她们三个女的赢,我一个人输。”

谢浩然知道这是玩笑话,笑道:“运气好罢了,我也是刚学会没多久,不是很熟。”

这话倒是不假。他平时没机会接触麻将,只是知道规则。不过《珍渺集》的辅助功能无比强大,再加上一个聪明灵活擅于学习的脑袋,他现在也能算是一个麻将老手。

王昌远开始抓牌,笑着与谢浩然套近乎:“小谢你今天一定要帮我报仇。我们出来玩的规矩,谁赢了谁请客。你多赢点儿,反正吃也是吃她们的。”

刘笛对谢浩然的兴趣明显多于麻将。她坐在对面不断地问:“对了,谢浩然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谢浩然把自己的牌摸到手里,抬头看了她一眼:“我是滇南人,在那边上的高中。”

刘笛紧追不放:“那你大学呢?在哪儿上的?”

“我去年刚考上燕京大学。”摸到一张“两条”,谢浩然把它插进面前的牌。也不管其他人听到自己这句话的反应,自顾理着麻将。

这句话立刻产生了震撼性的效应。

王昌远从秦政那里知道一些谢浩然的事情,但是不多。这次跟着他在匡州参与计划,也算是对青灵集团的庞大财力多少有些了解,虽然只是看到冰山一角,却让王昌远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今天约着谢浩然出来,固然是昨天晚上在宴席上多喝几杯,半开玩笑所致,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存了想要与谢浩然拉近关系,彼此之间更加熟络的念头。

至于“玩”不“玩”的,其实在王昌远看来都不重要。他知道和明明是谢浩然的女朋友,也知道两个人感情不错。但是不同环境下出来的人,对于同样事物的理解与观念都有不同。王昌远就属于那种看重家庭,可是对于外面的美好世界也同样不会放过的类型。他肯定会对陈湘玲死心塌地,却也会在外面偶尔尝试别的女人……按照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这是最好,也是最适合男人的生活状态。就这样,他想要把好的东西送给谢浩然,也就顺带着安排了今天的聚会。无论谢浩然看中刘笛还是池静霜,他都会从中说合。至于事情到了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那就与他无关。

“燕大?没想到小谢你还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啊?”王昌远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这其实半真半假。他只是从秦政那里听说谢浩然是个学生,却没想到是燕大这种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

第四百七二节 我是坏学生

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学历,王昌远的确也有几分嫉妒。

“燕京大学”这四个字让池静霜怔住了。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埋头理牌的谢浩然,神情有些复杂。

陈湘玲做在王昌远旁边,微微张开嘴,很是惊讶。

刘笛张口叫了起来:“嘿!真没看出来,没想到你还是个妥妥的学霸。对了,你去年高考,考了多少分?”

谢浩然对此没什么好隐瞒的:“八百分。”

陈湘玲毕竟是三个女人当中唯一一个上过大学的,不由得来了兴趣:“前年高考改革,八百分……嘶……那不是满分吗?”

谢浩然轻轻点头:“是的。”

池静霜感觉自己眼角抽了几下。她冷笑着说:“没想到我居然这么荣幸,能够与全国高考状元坐在一起打麻将。看来,我之前那把放了你的杠上花,也不是偶然的了?”

几个人都是边说边打,正好轮到谢浩然摸牌,拿起来一看,是张“八条”。他理了理面前的牌,把“八条”轻轻放倒在面前,笑道:“我自摸了。”

池静霜脸上的寒意更深了。

她的运气很糟糕。接下来,放了刘笛一炮,然后王昌远自摸。几个人把牌推倒重来,刘笛兴致勃勃地问谢浩然:“我家就在燕大附近,看来我以后可以到燕大去找你玩了?”

谢浩然按下牌桌中间的按钮,按照骰子上的点数拿牌,淡淡地说:“你去燕大找不到我。”

“为什么?”

“我去年就被开除了。”

虽说当时的情况是自己提出退学,可是在谢浩然看来,其实就是“开除”。

刘笛顿时瞪大了眼睛:“开除?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陈湘玲皱起眉头:“这是真的?”

池静霜看了一眼刚抓到手里的牌,刚好是四张一模一样的“一饼”,相当于拿起来就可以闷杠三家,不由得发出轻蔑的笑声:“八百分的全国高考状元,刚进学校就被开除……这是我今年听过最滑稽的笑话。”

谢浩然看了她一样,很随意地笑笑,没有解释。

王昌远没有对他的话产生怀疑。他很清楚,谢浩然不会在“学历”这种事情上故意往脸上贴金,也没必要为了逗弄女孩子而撒谎。既然他这么说了,事情就一定是真的。想到这里,王昌远不禁有些感慨:“燕大简直就是有眼无珠,连小谢都要开除……燕大校领导一定会后悔的。”

他随即问:“小谢,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要开除你?”

谢浩然伸手抓了一张牌,平静地说:“有个外国留学生调戏我们班的女生,被我揍了一顿。”

刘笛很好奇:“就因为打架?”

谢浩然看了她一眼:“听说那家伙是加纳大领事馆一个参赞的儿子,我把他打成了残废,下半辈子估计得在轮椅上渡过。”

刘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狠?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啊!”

这些交谈没有影响到正在做牌的池静霜。她有些纠结:手上的牌不能说是糟糕,而是非常的好。连同那四张“一饼”在内,总共十一张筒子。她正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先吃进这把闷杠上?还是把这四张“一饼”留下,配合手上现有的“二饼”与“三饼”,直接将这把牌做成清一色。如果胡了,那就是八番。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做清一色。于是把多余的万字打出去,没有用四个“一饼”开杠。

偏偏这个时候刘笛打出一张“九万”,谢浩然这边拿过来碰。紧接着王昌远打出一张“四饼”,谢浩然又碰。轮到王昌远摸牌,这家伙很得意地自摸三家。轮到刘笛,她又摸起一张“六万”不要,点了对面谢浩然的炮。等到刘笛再次摸牌,她直接摸到一张“幺鸡”,把牌推倒,自摸。

池静霜坐在那里脸色铁青,她盯着牌桌上那三把推倒的牌,眼睛里几乎在喷火。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选择做清一色,直接把四个“一饼”闷杠,非但可以直接吃进六个底三百块钱,而且那张“九万”轮到王昌远摸,他拿上去根本打不下来。紧接着刘笛摸筒子,不要打出来就给自己碰,顺序再摸一圈牌,自己就能听牌“四饼”。到了那个时候,就该轮到王昌远放自己满牌的炮。

我明明都拿到闷杠的牌了,为什么不杠?

自怨自艾的心理把怒火一下子转移到谢浩然身上:如果你不碰牌,就没有那么多事情,王昌远和刘笛也不会自摸,我就算不能牌摸三家全满,至少也能胡上其中一家。

一把满牌八番就是四百块,再加上闷杠的三百,就是七百块钱。

池静霜怒火冲天,就差没有当场咆哮起来。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按照各人的赢面,把钱递过去,冷冷地发出讥讽:“燕大的高材生就是不一样。都被开除了,算牌还能算得这么精。怪不得我会输,看来我今天无论如何也打不赢了。”

陈湘玲知道池静霜没什么钱,连忙开口打着圆场:“霜霜你今天手气不好,要不我上来换换,你休息一下?”

池静霜点头“嗯”了一声,起身离开座位。

……

牌局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多,谢浩然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赢这么多。厚厚一大摞筹码,最后点算下来,总共赢了六千多块钱。

晚餐是王昌远安排的地方,一个很有名的火锅店。刘笛看出来池静霜在生气,话也少了很多。几个人随便吃了些东西,到了晚上,各自离开。

照例还是王昌远开车把刘笛等人一一送回各自的住处。先是刘笛,然后池静霜。她下车的时候,王昌远特意从前面驾驶座上转过头来,问了一句:“小池,你对小谢感觉怎么样?”

他是真正希望池静霜与谢浩然之间能发生某种故事。那样的话,自己与谢浩然之间的关系也就比现在更熟,甚至成为真正的朋友。

池静霜下了车,站在外面,隔着降下去的车窗玻璃,冷冷地回答:“老王,我发现你做事情真的很不靠谱。今天要不是看在湘玲和你的面子上,我根本不会理他。”

王昌远尴尬地笑笑,仍然有些不死心:“其实小谢很不错的。打牌嘛……肯定有输有赢。要不这样,你今天输了多少,全都算我的。回头我在手机上给你转账发过来。小池你想开点儿,改天我再帮着你约小谢出来,你们好好聊聊,他真的……”

“不必了。”池静霜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转身离开。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王昌远很是郁闷,摇着头,重新在驾驶座上坐好,也没有发动引擎,而是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根点燃,慢慢地吸着。

副驾驶座上的陈湘玲看出了一些苗头:“昌远,这个小谢到底是什么人?”

王昌远虽说有诸多毛病,却很守信用。他答应过谢浩然,就绝对不会把对方身份到处乱说,即便是自己的未婚妻也是如此。他把点燃的香烟从嘴唇中间摘下,伸手到车窗外面弹着烟灰,闷闷不乐地说:“生意上的朋友,各方面都很优秀。你别看小谢虽然年纪轻轻,却真正是做大事的人。我以前答应过池静霜,说是给她介绍个不错的男朋友。现在好不容易把人带过来,她偏偏又是那个样子……呸!真不知道她那副傲慢的嘴脸究竟是摆给谁看的。真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如她。”

陈湘玲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霜霜从来都是这样。”

“那是以前。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她。”王昌远冲着窗外啐了一口:“我是好心好意把小谢带过来。不就是输了几把牌而已,我都说了输了算我的。她又甩脸子又发脾气的,到底是给谁看啊?”

说着说着,王昌远是真正来了火气,不由得张口骂道:“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人家小谢比她不知道高了多少,还不是为人谦和,跟咱们玩得一团和气。”

陈湘玲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字。她也知道王昌远决定不说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想了想,她试探着问:“昌远,你和小谢比起来,谁更有钱?”

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王昌远闷声闷气地回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小谢。”

陈湘玲觉得心跳速度瞬间快了很多。

王昌远有多少身家她是清楚的。虽说在富豪当中排不上名号,却也没几个人能达到他那种程度。陈湘玲只能把按照自己的推测,把事情朝着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方面去试探:“那么……小谢他的钱,比你多多少?”

王昌远扔掉手里的烟头,转过身,注视着她:“你真想知道?”

陈湘玲明白他这样问话的意思。将身子靠过去,带着温驯的笑意低声呢喃:“我知道你不会随随便便带人出来,尤其是还是这种场合。我只是觉得好奇,也顺便帮着笛子和霜霜问一下。”

第四百七三节 路怒症

王昌远断然否决“这个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千万别告诉她们。”

陈湘玲从王昌远怀里坐直身子,好奇地问“为什么”

“她们与小谢之间差得太多了。”王昌远现在变得很清醒,也比之前理智了很多“说起来,今天这事是我没有办好,也是我把池静霜想的太好了。我知道她是个冷漠高傲的性子,也知道她一心想要攀高枝。我一直觉得,要是她能够跟小谢成了,帮她就等于帮我自己,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开眼。所以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要告诉她。”

认识王昌远以来,陈湘玲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么严肃。不由得被吓住了。良久,才慢慢地问“昌远,你跟我说实话,小谢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答应过不泄露他的身份。”

王昌远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像我这样的,上百个加起来,也不如小谢的一根手指头。”

他很有自知之明,只是在对比方面没有真实准确的概念。

上万,或许比较合适。

几千块钱对谢浩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他很享受在牌桌上赢钱的这个过程。那是一种另类的快乐,大脑一点点分泌书多巴胺,令神经亢奋。今天要不是时间关系,王昌远也适时叫停,恐怕自己还能继续赢下去。

“萨博班”越野车在城市夜幕下缓缓行驶。前面十字路口的绿色信号灯还剩下六秒钟,谢浩然看着大概是过不去,也就刻意降低车速,打算在路口停一下,等待下一个绿灯。

果然不出所料,在路口踩下刹车的时候,信号灯变成了红色。

他立刻听到后面传来刺耳的喇叭声,不由得从倒后镜里看了一眼,发现后面紧跟着一辆浅灰色“保时捷”。只是光线模糊,看不清楚车主是男是女。

喇叭声很刺耳,谢浩然也心生疑惑。他特别留意了一下车上的定位器,发现自己没有走错车道,包括自己所在的这条道,左右两边总共三条,都可以直行。

偏偏这个时候,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廖秋的号码。

刚接通,电话里第一句话就问“你在哪儿”

后面的喇叭声已经停了,谢浩然盯着倒车镜,看到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骂骂咧咧从车上下来,他随口对廖秋说了一句“我在青年路口,正打算回家,怎么了”

黑衣男人速度很快,他直接走到谢浩然车子旁边,凶神恶煞,用力敲了敲车窗。力气很大,车窗玻璃被敲得“嘭嘭”响。与其说是“敲”,不如说是“砸”。

火气一下子就从谢浩然身体里冒了出来。无论换了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发火。他顾不得与廖秋交谈,用力按下电钮,降下车窗,一手举着电话,一面冲着外面那人发出愤怒声音“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干嘛砸我的车”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头很高,也很胖。夹克衫没系拉链,两边衣襟敞开着,露出被浅灰色毛衣裹住的高腆肚皮。他满脸横肉,抬手指着谢浩然,张口骂道“你他吗的会不会开车明明加把速度就能过去,你偏偏在我前面慢吞吞的晃悠,现在害得老子也过不去,必须等红灯。”

原来是因为这个。

电话里传出廖秋疑惑的声音“你那边怎么了听起来这么乱”

谢浩然这时候忙不及解释,随口道“出了点儿事情。怎么,有事吗”

电话里廖秋的声音,还有站在车外男子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爆响起来。

“发个手机定位给我,我现在过来找你。”

“麻痹的不会开车就不要上路,现在开着你的烂车给我滚。以后再让我看见,直接打死你”

他很凶悍,也很霸道。骂声很大,惹得周围几辆车里的人纷纷放下车窗,探出头来看热闹。越是人多他就好像越是得意,干脆直接撸起衣服袖子,露出两条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龙虎刺青。

谢浩然不慌不忙在手机上把定位给廖秋发过去,然后下了车,站在那男人面前,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不等那男人说话,他那辆“保时捷”的车门开了,下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手里牵着一条体型很大的金毛犬。女人显然不愿意多事,看了一眼谢浩然,伸手拉住那男人的胳膊,柔声劝道“算了,不就是多等一个红灯而已。走,咱们回车上去。”

大概是因为女人在旁边的缘故,男人的气焰变得越发嚣张。他用力把女人的手甩开,冲着谢浩然骂骂咧咧“不行,不能就这么了了。你必须给我个说法,赔礼道歉否则今天老子不会放过你。”

旁边一辆“迈腾”的车主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指着那男人叫道“你也太过分了。明明是你跟车跟得太紧,还要倒过来反怪前面开得太慢。哪儿有这种道理”

男人显然是凶惯了也横惯了。他仰脖冲着“迈腾”车的方向高声喝道“你狗日是是不是要多管闲事麻痹的你给老子下来,咱俩单挑,信不信我现在就揍死你”

遇到这种不降临的人,“迈腾”车主也只能忍气吞声。怒意在他脸上瞬闪即逝,本想着下车去讨个说法,可是看看正前方已经开始闪烁变色的信号灯,他隔着车窗低声骂了一句,随即踩下离合器,开车走人。

看着从左右两边纷纷绕行的各种车辆,再看看被自己那辆“保时捷”挡在后面,不停按着喇叭的车,那男人更得意,也越发变得嚣张起来。

他随即从那女人手里夺过牵狗的绳子,用力一扯,冲着谢浩然连威胁带叫骂“立刻道歉,否则老子放狗咬你。”

那条金毛本来很温顺,大概是受到男子的影响,一时间也变得张牙舞爪,冲着谢浩然发出低吼。

码的,连条畜生也敢这样谢浩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他纵身扑过去,一把抓住那条金毛的耳朵,将整个狗身提起来,然后换手抓住左右两条前腿,用力朝着两边狠命扯去,只听见“嗤拉”的声音,一条几秒钟前还活蹦乱跳的金毛,被他硬生生撕成两半,带着散发出浓烈腥臭味的各种内脏,直接扔在男人面前。

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满面嚣张的男人当场惊呆。尤其是站在他旁边的女人,一下子花容失色,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要放狗咬我吗”谢浩然脱下身上的外套,慢慢擦着手上与身上的血,用阴沉的目光盯住对面。

男人脸上的凶狠瞬间消退了很多。他心里猛然生出了畏惧,这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围过来,他们看到了谢浩然抓狗撕狗的全过程,有人发出尖叫,也有人惊呼,还有人手忙脚乱拿出手机一阵乱拍,路口很快变得拥堵,一片混乱。

人多了,那男人的气势却明显也没有之前那么足。他呆呆望着地上还在抽搐的两半金毛尸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尖叫道“你你杀了我的狗你知不知道这狗值多少钱”

不等谢浩然回答,他立刻转过头,像疯了一样冲着身边的女人狂呼乱喊“你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快打壹壹零报警”

警车与廖秋几乎是同时赶到。

事情起因很简单,周围很多人都是目击者。就算情况不明,还可以调看路口的监控录像。警察在现场做着记录,廖秋走进人群,找到领队的警长,出示自己的证件。因为事情不大,也没有涉及暴力斗殴,只是死了一条狗,警察考虑再三,让谢浩然在现场记录上签字画押,然后再三叮嘱“你明天一定要到指定派出所做笔录。”

谢浩然跟着廖秋从人群里出来。上了自己的车,缓缓驶出路口的时候,还能听到后面传来那男人哭天喊地的叫骂声。

廖秋开着车在前面带路,谢浩然在后面跟着。一前一后,很快上了环城路,等到下来的时候,开进一个位于城市东面的院子。

把车子停稳,谢浩然走下来,看着廖秋也离开驾驶座过来,不由得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进院子的时候,他特别留意了一下挂在大门口的牌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国家防保局”几个大字。

廖秋很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我要见你,是我们头儿要见你。”

随即道“跟我来吧。这里可不比外面,不要乱走。就算你是我们防保局的人,如果随便乱逛被人逮住,我也救不了你。”

进了电梯,上了六楼,走进一个很大的办公室,看见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很胖的中年人。

他站起来,露出温和的笑,伸出手“你好,我是怒风。”



第四百七四节 局座

从廖秋嘴里,谢浩然听说过这名字很多次。温和善意的表情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他握住对方的手,笑道:“你好,久仰大名。”

因为彼此之间已经有了熟悉的基础,谢浩然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直接问:“是不是又有什么任务?”

一句话,把廖秋和怒风都问得笑起来。

廖秋从旁边搬过来两把椅子,按住谢浩然的肩膀让他坐下:“是不是没有任务就不能叫你过来?”

胖胖的怒风坐在对面,点点头:“小廖说的没错。你毕竟是咱们防保局的人。这里算是你的娘家。常年在外,过年过节的时候总得回来看看。”

气氛很融洽,谢浩然也从之前活撕了一条狗的暴怒中平静下来。看着坐在旁边的廖秋,他笑着说:“你这样让我很不适应。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情?我有心理准备。”

廖秋根本不接他的话茬,直接冲着坐在对面的怒风努了努嘴:“你搞错方向了。今天是局座大人找你,不是我。”

怒风也不矫情,沉吟片刻:“那我就直说了。今天让小廖把小谢你请过来,的确是有那么几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听到这里,谢浩然脸上顿时浮起古怪的神情:“局长就是局长……我原本还怀疑是不是廖秋随便找了个人来骗我,现在听到这话,我开始肯定你就是局长大人了。”

怒风不太明白:“为什么?”

谢浩然指着廖秋,开玩笑地说:“他每次找我都是有事,但也就是一件、两件的。你不一样,张口就说“有几件事情”要我帮忙。果然是职位更高,事情更多。”

怒风笑道:“小谢你是个挺有意思的人。那我就按顺序来,先说说你这次在匡州搞出来的事情。”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整个人变得认真严肃。

“从个人情分上讲,我支持你这次在匡州的所作所为。可是从法理,以及整个国家层面来看,你这样做是要不得的。”

怒风说话带有很重的地方口音:“这毕竟是我们的国家,虽然只是一个地级市,可是你的对付手段也太过分了些。其实遇到问题你可以上报,我和小廖都可以帮你解决。偏偏你使用了杀伤力最大,也是对地方上伤害最严重的一种。”

谢浩然辩解道:“当时的情况是这样,我其实……”

“先听我把话说完。”怒风抬起手,认真地说:“之所以会成立防保局这个部门,就是为了将普通人与修士区分开来。小谢啊!你们拥有的力量非常强大,不夸张地说,其实就是一支隐藏在暗处的小型军队。放眼我们华夏,上下五千年,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我们有很多次被异族侵略,甚至被统治的时期。可是最终,局面还是扭转过来。任何统治者都不会把修士在战争中起到的作用写进史书,但是历朝历代都有各种祭坛遗留下来。无论国家还是你们,民众是永远的基础。他们需要教化,需要引导,还需要通过各种手段激发热情。”

“我知道你在匡州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但你不能因此就把报复的目标对准民众。从上层解决问题,对民众进行指引和诱导,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也是你们修士的责任。”

谢浩然眯起眼睛,有些疑惑:“……你说这是我的责任?”

“因为你拥有强大的能力,还拥有数量庞大的金钱。更重要的是,你不在体制内,很多事情可以随心所欲。”

怒风的声音有些严肃:“但是不要忘了,你毕竟是一个华夏人。我不想对你这次在匡州的事情发表意见,我只想对你说:希望你以后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多站在民众的角度考虑问题,多从宏观大局方面看得远一些。其实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没必要采取最极端,也是对民众伤害最大的那种。都说“民风极恶”,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善恶观念。只是因为个人际遇不同,具体的善恶表现也就随着实际情况产生了变化。你觉得他们是恶人,他们就会朝着黑暗的方向越走越远。你觉得他们善良,看到的每一个人都会面带笑脸。”

“匡州的宗族势力的确很严重,我们完全可以配合起来解决这个问题。地方经济终究是发展的,穷困只能让人心生邪念。不过,你这次毕竟还是留了一手,没有把事情朝着最糟糕的方面推动。你只是惩戒了匡州中、上层的一些人,如果你把报复范围扩大……呵呵!我也不会把你请到这里。”

看着笑呵呵如同弥勒佛般的局长怒风,谢浩然忽然有种仿佛被野兽盯上的感觉,浑身发冷。

“匡州的事情,到此为止。”怒风在微笑,笑意里透出沉甸甸的压力:“我还是那句话:以后你遇到类似的情况,必须上报,我们可以协调处理,而且会给你一个想要的结果。”

谢浩然也笑了。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可以说说其它事情吗?”

“那我就说说你种的那种橘子。”

怒风神情再次变得认真严肃:“灵玉橘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小廖之间也与你有过联系。说实话,我见过的修真者很多,也听说过历朝历代很多修炼世界的传奇故事。可是真正想到把天地灵果拿出来卖,与普通人共享的修士……小谢,你是第一个。”

“一百块钱一个橘子,这价钱真的不贵。小廖在报告上说得很清楚,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灵玉橘”这个项目上赚钱。你的青灵集团在全国各地福利性机构都有活动。敬老院、儿童福利院、医院……对于那些拿不出钱,每个月必须依靠低保才能过日子的人,你是采取赠送手段。各地商场的销售监管也很严格,的确是做到了“一人一个果”。”

“灵玉橘的确有着强化体质,促进健康的神奇效应。尤其是在延长寿命方面,效果突出。”

说到这里,怒风从椅子上站起来,诚恳地说:“我得谢谢你。”

他随即朝着谢浩然鞠了一躬。

这动作很突然,谢浩然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他连忙站起来,双手摇晃着:“不,不,不,这是应该的,我……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真正是天地灵果啊!而且数量庞大,能够惠及咱们国家每一个人。”怒风感慨着坐下去:“从古到今,没有一个修士能做到这一点。药神院我是知道的,“北地三杰”的故事我在小时候就听老人们说过。后来大了,见过方玉鲲,跟他也算是略有交情。他算是修士当中不错的,能够把国家和民族放在心里。可他终究比不上你,尤其是在灵玉橘这件事情上,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会心甘情愿把这种好东西拿出来共享。”

谢浩然沉默片刻:“其实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也有私心,我最初想要通过灵玉橘赚钱,包括现在也是这样。”

怒风笑了:“这件事情我听小廖说过。你打算把灵玉橘卖到国外?”

谢浩然点点头:“现在看来,一千美元一个橘子的定价,好像太低了点儿。”

怒风完全有资格成为最奸猾的商人:“限量供应的话,十万美元一个也不成问题,甚至更高的价格也行。”

谢浩然听出了怒风话里的意思。他笑着问:“怎么,如果我在国外销售灵玉橘,还得在国内交税?”

怒风脸上的笑意不变:“税率很低,绝对会在你可以接受的范围。其实,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廖秋从旁边插进话来:“这笔钱由我们防保局内部征收,然后专款专用,算是咱们局里从你身上抠下来的一点福利。这样说,够清楚了吧?”

谢浩然很聪明。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论廖秋还是怒风,都不会把话说得太明白。因为本身他们的位置摆在那里,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即可,不可能一是一,二是二那样的清清楚楚。

“税金”是一个颇为敏感的东西。尤其是青灵集团目前的发展蒸蒸日上,不可避免会引起很多人的觊觎。来自俗世的贪婪,很多时候修士自己也觉得无奈。毕竟,现在不是“仗剑游天下,一言不合,血溅五步”的上古时代。在法律的束缚下,哪怕有些东西在表面上看起来是错的,你也只能是老老实实认输。

谢浩然虽然隶属于防保局,但他很清楚,自己其实没有任何特权。如果按照怒风刚才说的,灵玉橘在国外的销售利益必须给局里上缴一部分当做税金……这件事情,他绝对是双手赞成。

这是一张很大,很厚的保护伞。谢浩然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怒风今天晚上会把自己约到这里。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以后要是再遇到匡州那种事情,我们帮你出面解决问题。



第四百七五节 关于信仰

这绝对不是一句停留在嘴皮子上的口号。

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疑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灵玉橘在国外的销售事务,可以由你们来负责操办?或者进行政斧之间的工作协调?”

这一点很重要。私人公司与政府行为截然不同。比如两者共同进入某国商圈,接受的各种条款完全不同。当然有些是好的,有些则是坏的。但如果青灵集团就此打上了政斧的烙印,在谢浩然看来,其实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地球很混乱,很多小国家每天都在爆发战争。动荡与混乱的社会秩序搅扰着当地局势无法安定下来。谢浩然可没有想过要以天下的己任,就算要管,他也只是对华夏负责。可如果拥有政府背景,青灵集团在国外的经营情况就能得到保障,至少员工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怒风注视着他的眼睛:“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另外一件事,信仰问题。”

谢浩然笑了,张口问道:“你是党员?”

怒风的回答很巧妙:“那是我的信仰。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关于其他人。”

谢浩然缓缓点头,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安静听着怒风说话。

“绿教在全球的扩张速度太快了。在一些地区,已经出现了无法遏制的势头。我们国内还好,至少现在还压得住……别误会,我只是用绿教打个比方。今天我想跟你谈的,是基督教。”

谢浩然微微皱眉:“与绿教相比,基督信徒的势力核心在欧洲,两者之间好像扯不上关系吧?”

怒风笑了:“那只是在你看到的,也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部分。在我国沿海地区,情况其实比你想象中要严重得多。传教士到处都是,他们几乎是肆无忌惮的发展信徒。”

谢浩然眉头皱得更深了:“传教士?”

他下意识转过身,看着坐在旁边的廖秋:“我上次执行任务,杀掉的那两个家伙好像就是传教士。”

廖秋摇头否认:“你把“传教士”与“神职人员”的概念混淆了。上次死在你手里的是神职人员,现在局座说到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传教士。”

谢浩然有些糊涂:“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怒风拨弄着自己肥大短粗的手指,认真地说:“其实现在国内很多人对于“传教士”的概念,仍然停留在封建王朝时期。那时候的基督传教士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因为当时教廷掌控着知识,其地位,相当于我们古代的士族。在那个时候,神职人员就意味着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特殊人才。利玛窦和汤若望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他们知道在异国他乡散布主上福音的困难,所以选择了与当时的官员及政府上层合作,产生了一种由上至下的传教效应。”

谢浩然微微颌首:“你的意思是,现在的传教士,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

怒风脸上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国家从建国的时候,对宗教的态度一直是“不公开支持,不公开宣扬,也不打压束缚”。放眼世界,能够做到这几点的国家寥寥无几。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根本没必要对宗教信仰进行限制……”

谢浩然忽然开口打断了怒风的话:“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是有信仰的。至少我们当中很多人都有信仰。”

怒风深深看了他一样:“你说的没错。”

一股冲动能量就这样在谢浩然身体里毫无预兆升腾起来。他注视着怒风:“我的父亲之所以心甘情愿走上战场赴死,是因为他相信这样做能够给他的家人带来和平安宁。我看过一些书,都是讲述共产党人在战争年代的付出与贡献。他们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而不是像现在占据高位的那些。他们有信仰……是的,这就是我长久以来寻找,并且为之困惑的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十年的功夫,前后变化会那么大?从前虽然一穷二白,华夏却是一个拥有无限活力,人人都会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的国家。可是现在,我们是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物质丰富了,人心却散了。”

怒风与廖秋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他们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话,只是没有现在从谢浩然嘴里说出来这样直观。也许因为他是修士,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也不需要遮遮掩掩,直接撕下遮羞布。

良久,怒风缓缓地说:“我们正在努力改变。相信我,真正以烂为烂,窝在烂泥塘子不肯出来的人毕竟是少数。我们都在为了这个国家努力。信仰……是啊!从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我们自己淡化了信仰,用金钱的力量加以替代。很多人就这样沉了下去,偏偏他们又是多数人眼中的标杆……但是小谢你要相信,我们不会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们正在努力改变。前人的鲜血为我们留下了基石,我们无论如何都要维护它,保持下去。”

谢浩然曾经很容易被说服。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三言两语就会轻易相信的年轻孩子:“你刚才为什么会提到传教士?”

“他们在我们国内,尤其是沿海地区,活动的很猖獗,甚至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廖秋从旁边发出声音:“神父们已经在国内找到了代言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群结队。那些被他们纳入控制的的信徒,正在朝着“狂信徒”的方向发展。当然,基督与邪教之间是有区别的,梵蒂冈教廷也不会指引教徒朝着疯狂死亡的方向继续。但是思维,尤其是这里……”

廖秋抬起手,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声音沉重:“他们想要的是我们这个国家陷入混乱。从根本上对国民思维进行诱导。”

谢浩然在沉默中点点头,然后说:“我明白,就像从前的“美国之声”,只是换了一种和平演变的方式。”

怒风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前,国外对我们的宣传攻击,大多停留在广播形式。网络发展使他们找到了更好,也更直观的宣传方式。梵蒂冈表面上是教廷,其实早已被西方国家以各种方式暗地里控制。尤其是财权与军权,即便是教皇本人也没有直接掌控权。宗教就这样成为了他们手里可供利用的一张好牌……还记得以前的邪教法论宫吗?宗教控制从来都是一股颠覆性的力量。他们一直在利用那些自封为“教主”的混蛋,我们也在国内严加防范。”

谢浩然认真地问:“听你的意思,基督传教士在我们国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容忍底线?”

怒风沉吟片刻:“这么跟你说吧!在发展信徒方面,西方国家给予了这些传教士最大限度的帮助。据可靠情报:无论是否在籍的传教士,无论使用任何方法,只要确定拉拢十名目标加入该教派,得到当地教堂,以及区域神父的认可,那么这个人就能得到移民许可,前往他想去的国家。”

谢浩然感觉自己的眼皮正在微微抽搐:“十个人……只要诱劝十个人信教,就能得到移民许可?”

很多人都向往移民,他们认为脚下这片土地已经不值得留恋。与国外比较起来,我们差得太多了。教育、食品、卫生、医疗……好像国外什么都有,上学不用花钱,吃饭不用花钱,生病去医院也不用花钱。各种出国移民帮扶机构铺天盖地,各种关于外国月亮比华夏更圆的美好故事到处流传。人们选择性的忘记了八国联军当年攻入帝都烧杀掠夺的残暴行径,也选择性的忘记了日军侵略中国在这片大地上留下了多少冤魂。

关于岛国人彬彬有礼的故事在网络上到处传扬。不可否认,他们的教育很成功,在礼节文化方面做得比较好。但是这一切都有其原因。如果没有《马关条约》赔偿的亿万两白银,如果没有多年的战乱,我们的国民素质也会有着整体性提高。教育是文明进程的根本,何况岛国在战后沦为被保护国,他们不需要巨额军费开支,也就把庞大的资金投入到其它方面。

追寻根源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有一句话谢浩然很认同:不能因为别人富裕,我们就抛弃自己的穷家,像狗一样跑过去摇尾乞怜。

“说吧!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他很清楚,廖秋和怒风今天约自己过来,绝对不是随便找个话题聊天开心这么简单。

“我们需要你尽快在国外布局,把灵玉橘卖出去。”怒风认真地说:“小谢,我也不瞒你。从灵玉橘投入市场的第一天开始,你和你的橘子,就进入了上层视线。他们一直在关注你,而且非常重视。”

谢浩然眯起了眼睛:“为什么?”

灵玉橘对于人体的确有着不错的改良效果,真正可以做到“增强人民体质”。



第四百七六节 闪光点

可如果只是因为这个,谢浩然并不认为国家上层会把自己纳入视线范围。

“我们需要在民众心里竖立自信心。”廖秋解释道:“这不是简单的几句口号,也不是在纸上发几份文件就能做到的。除了官方在宣传上的努力,我们还需要在广大民众当中挑选优秀人才,以及世界性的优秀代表。囊括范围很广。经济、文化、军事、科学、人文……所有的一切都要包括在内。让我们的人民重新拥有“大国之民”的自信心。自身优越感越强,对外界诱惑的抵抗力就成倍增加。”

“上层已经意识到过去有些政策不合时宜。”怒风接着说:“儒家文化对我们影响很大,但是“敝帚自珍”的想法的确要不得。现在已经不是自己有好东西就摆在家里,严防死守,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偷着乐的时代。“歼二十”战斗机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按照从前的政策,这种新型飞机就算是试飞成功,大规模列装,也绝不会在媒体报章上进行大篇幅宣传。我们必须把自己的科研成果拿出来,让民众知道自己的国家并不落后。米国的确是跑在我们前面,但我们自己也不差。他们有“f22”,我们也有自己的新型战斗机。他们在前面领跑,我们正在后面追赶。这是一场比拼意志与耐力的比赛,我们总有一天会超过他们。”

“所谓超越和追赶,必须从方方面面的领域进行。小谢你的灵玉橘就很有代表性。而且你的营销方案从一开始就对国内民众予以优待。一旦放到国外销售,价格成倍增加,我们在国内也会进行专项的宣传配合。到时候,一个全新的,品质层面无可置疑,也绝对会成为举世瞩目的品牌就这样竖立起来。”

廖秋笑着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以后我们的人出去,看见国外商场里卖的灵玉橘,都能骄傲的说上一句:这是我们华夏人种的橘子。咱们国内随便买,很便宜。瞧瞧这里,卧槽……十万美元一个啊!”

自信不是张口责骂,自信不是沉默,自信是通过一件件值得宣扬的丰功伟绩,以及一个个令世人瞩目的成就堆积而成。

自信,其实就是一种信仰。

沉默了近半分钟,谢浩然抬起头,认真地说:“这件事情我接了。说吧,具体该怎么做?”

廖秋笑道:“其实具体的宣传操作,我们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了。那时候你的灵玉橘刚上市,头儿的思维敏锐感很强,他直接从局里抽调了人手,专门成立了以你的灵玉橘为主的专项部门,分成三十多个小组,带着你的橘子,前往不同的国家与地区。”

谢浩然安静地听着,心里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廖秋继续道:“最早展开的是巴基斯坦。我们在当地医院里找到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目标,当地的中产阶级与贫民都有,还有该国的上层。头儿制定的计划叫做“三位一体”,都是选择不同阶层当中,体质较弱的目标。我们的医生为他们检查身体,给他们吃了你种的橘子,没有打针吃药,而且很认真的告诉他们,这种果子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体质。”

谢浩然被这种说法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一直摇头:“怎么听起来就像是卖假药的一样……”

“实践是证明一切的真理。”廖秋耸了耸肩膀:“不管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橘子是吃下去了,而且效果不错。所有目标的身体都得到强化。我们在着手进行的时候,就非常注意语言上的斟酌。反复告诉他们:这种果子不能代替药物,但是可以起到药物无法替代的效果。”

谢浩然问:“其它国家和地区也是这样?”

怒风笑着回答:“截止今天,我们总共“送”出去一万零四百三十一个灵玉橘。还记得小廖之前找你要过五万个橘子的供应额度吗?我们就是从那时候展开了计划,一直进行的很顺利。”

谢浩然愣住了。

之前廖秋找他要橘子的时候,谢浩然一直以为是防保局内部供应,也就随口答应下来。没想到局里是用在这方面……一时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唇微微颤抖了很久,才慢慢对着怒风说出“谢谢”两个字。

廖秋站起来,走到侧面的壁橱前,拿出一摞报纸,递给谢浩然。

全部都是不同国家外文版本的报纸,其中还有几本杂志。按照廖秋的指点,谢浩然看到了一篇篇关于灵玉橘的报道。

摆在最上面的是西班牙文报纸,标题是《神奇的东方灵果》。

德文报纸虽说不是当地的主流媒体,却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文章是从一个患有肌肉萎缩症病人的角度进行自述,《我吃了一个橘子,我站起来了。》

英文杂志是德克萨斯州出版,发行数量不是很大。上面刊登着灵玉橘的照片,以及吃过橘子,有着亲身感受当地人的采访记录。

这些不同国家的文字对谢浩然来说并不构成问题。他随手翻了翻,发现都是一些影响力有限的刊物。

怒风解释道:“国外的主流媒体不可能突然之间就介绍一种尚未进入海外市场的华夏商品。而且灵玉橘很特别,它不是普通的水果,更有着改善食用者体质的神奇功效。小谢,你得尽快制订营销方案,我知道你已经让灵玉橘在几个目标国家进行送检,但是你得速度快一点儿,我会让局里的相关部门尽量配合,争取早已打开销路。”

谢浩然很真诚地问:“我是不是应该另外送给局里五万个橘子?”

怒风与廖秋再一次沉默了。他们显然是在思考,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几秒钟,廖秋道:“关于这件事情,其实我和头儿一直想跟你商量。”

谢浩然的眉头微微皱起:“商量?”

“是的!商量,而不是命令。”廖秋的语气很肯定:“因为我们需要的橘子数量很大,不是区区几万个就能满足的。”

谢浩然注视着他,摆正了坐姿:“能说得具体点儿吗?”

“我们想要代替你,解决一部分你在国内的销售问题。”廖秋的神情很严肃:“你的灵玉橘现在被炒得很火。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国内有些不良商家已经打着你们青灵集团的旗号,以“妙玉橘”、“天玉橘”,甚至是“玉灵橘”的假冒招牌,同样以一百元一个的价钱销售水果。还有很多传销组织,最近也把目标瞄准了你们青灵集团。匡州那边是你自己去处理,可是在国内的其它地方,就我知道的所谓“健康保健品”,至少就有三十个品种和牌子,冒用了你的灵玉橘。”

谢浩然认真地听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廖秋还有尚未说出的下文。

“国内打假工作我们帮助你承担一部分,但是你也得拿出实际性的好处。”廖秋说到了问题重点:“你的供应国内军方的正常需求。按照你制订的标准,每人一个。我们粗略统计过,光是这部分的数字,就高达两百万枚。”

怒风在旁边补充道:“这还只是第一批的供应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新兵入伍,所需的部分都要由你来承担。”

谢浩然很平静:“我可以给你们三百万枚灵玉橘。第一批供货下周就能运抵燕京。”

廖秋提醒道:“你好像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

谢浩然打断了他:“我懂!这些橘子是免费供应,收不到钱的。”

怒风注视着他:“那你还一口气答应三百万的供应额度?虽说你在国内卖的不贵,但是一百块一个……我计算过,差不多是你在清凉山农场的成本价了。”

谢浩然回答得很快,丝毫没有犹豫:“我父亲是军人。只要是军方的正常要求,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都可以满足。何况我的目的本来就是让每一个华夏人都能吃上灵玉橘。否则的话,我也不会选择“超市”这个行业。”

他的这种态度让廖秋有些犯难,因为话还没有说完。犹豫片刻,廖秋继续道:“这样吧!你耐心点儿,听我一次性把话说完以后再发表意见。”

谢浩然不由得笑了:“看你的样子好像挺为难的。怎么,你们还要更多的灵玉橘?”

“我们想要直接覆盖更多的优先照顾层面。”廖秋也不矫情,直言道:“从大学到小学的的整个教育系统,国内的重点科研机构,国家给予补贴的特殊行业……如果可能的话,所有这些,我们都想纳入免费供应范围。当然,前提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愿。”

这次轮到谢浩然沉默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廖秋与怒风。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享受种种好处的背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良久,他认真地问:“这部分人的数量有多少?”



第四百七七节 供需问题

不等对方回答,他随即换了种问法:“你们到底需要我提供多少个橘子?”

怒风一直在观察他脸上的情绪变化:“暂时还没有准确的数字,只有一个笼统的涵盖数据。按照小廖之前说的那个标准,大概……需要五亿。”

谢浩然想也不想就当场拒绝:“这不可能,我最多给你们五千万。”

怒风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问:“为什么?”

“因为这不切实际。”谢浩然解释道:“清凉山农场每年产出的橘子数量有限,即便是我答应的“五千万”这个数字,也无法在当年一次性拿出,必须分批给予。另外,就是之前你们说道的成本问题。我可以为那些无法拿出钱来的人买单,也愿意免费满足军方的要求。但是“五亿”在个数字……呵呵!局长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太多了吗?全国也才十几亿人,你一下子狮子大开口,要我免费满足将近一半的份额。我倒是想要问问,你要这么多,是免费供应给整个体制内吗?”

不等怒风回答,他迅速说道:“我承认我这次在匡州做的有些过火,可那也是被逼出来的。我凭什么要帮你们养着那些家伙?他们已经够有钱了,难道连一百块一个的灵玉橘也吃不起?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就这么难吗?”

廖秋看了一眼怒风,很是无奈地摊开双手:“头儿,你也听见了。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会是这样。这小子是个热血青年,你可以跟他聊未来和理想,也可以跟他谈谈关于海洋与星辰,但如果你想从这些方面慢慢转换到其它方面,尤其是刚才说的那个问题,就纯粹是扯淡了。”

怒风点点头,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他注视着谢浩然:“小谢啊!你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可以推心置腹的跟你说说。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而且还得把“人情”这种东西计算在内。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灵玉橘太好,也不会引起上面的人注意。好东西嘛……自然是人人都想要,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三个四个五个的……那就更好了。”

谢浩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灵玉橘吃多了没用。你是防保局局长,应该明白普通人无法承受自然灵能。如果不是使用了特殊栽培方法,通过橘子对灵能进行转化,所谓“天地灵果”,对普通人而言,其实跟砒霜没什么区别。”

怒风连连点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传说中的张果老吃何首乌,其实是一种巧合。要不是他之前贫病交加饿得半死,恰好在那个时候把千年灵果吃下去,也不会得道成仙。传说故事只会展示出最美好的一面,听众永远不会知道张果老其实那个时候吃了很多观音土,大量矿物质刚好中和了千年首乌蕴含的灵能,巧合之下促成了他的成仙之道。”

谢浩然眼里闪烁着警惕的目光:“所以灵玉橘吃一个就够了。多吃,不会产生“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

怒风笑了。他把身子后仰,挠着光秃秃的头,砸吧着嘴:“小谢啊!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我也知道,还有小廖,他也很清楚。可是……修炼世界的存在是个秘密,对普通人来说必须严防死守的秘密。所以在修士之间通行通用的一些规则,在普通人看来是难以接受,也是无法想象的。根深蒂固的观念想要在一夜之间扭转过来,很难,几乎没有可能。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还是橘子,普通的橘子。按照正常人的标准,每天最多两个橘子就能满足日常的维生素所需。可是橘子很甜,味道很不错,让人吃了还想再吃。所以一旦吃得高兴起来,就会三个、四个、五个不停地吃下去。”

“这已经不是为了正常生理所需的进食,而是一种为了享受而进行的日常活动。”怒风说话很直观,也深入浅出:“就像我们人类养殖牲畜,最初的时候的确是为了有足够的食物,吃饱肚子。可是等到后来,食物数量多了,大米面粉和蔬菜无法满足我们的胃口,相比之下,肉类显然更好吃。所以在我们的餐桌上,肉类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谢浩然的话语有些冰冷:“所以就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胖子。因为他们吃的太多了。”

廖秋在旁边听得低下头,抬手捂住脸。看他不断颤动的肩膀,明显是在发笑,只是他控制的很好,没有发出声音。

怒风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嗯……我知道我很胖,但是小谢你也用不着把话说这么明显吧!我每天都有健身,而且比起以前已经瘦了很多。”

“我不是针对你。”谢浩然的语气略微放缓:“我还是那句话:五亿的灵玉橘份额绝不可能。”

怒风想了想,问:“就不能商量一下吗?如果这个数字过于庞大,可以减少一些。”

“最多只有五千万,多一个也没有。”谢浩然认真地说:“局长,你给我提了个醒。就算是这五千万的配给额度,也必须在我们青灵集团的监督下发放,而且必须在发放当天由具体的领取者现场吃掉。全国每人一个橘子,这条规矩不会更改。”

怒风脸上露出颇为无奈的苦笑:“小谢啊,你这样做,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的。你得明白,治理国家不是依靠个人力量或意志,我们是一个整体,一个庞大的集体。”

“那就让他们自己花钱找我买!”谢浩然提高了音量:“我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再公开灵玉橘的第二阶段,也就是国内的销售规则:从第二个橘子开始,所有购买者都必须提高价格。第二个十万元,第三个一百万,第四个五百万……以此类推。”

廖秋躲在旁边笑够了。他抬手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水,整理了一下情绪,对怒风说:“局座,听见没有,我就知道这小子会这样做。这跟你之前猜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的要价比你想象要高多了。”

他随即把目光转向谢浩然:“头儿已经猜到你会这样做。只是价格上有出入。按照我们的预测,你的第二个橘子应该是一万元,第三个五万,第四个十万……”

谢浩然的情绪明显变得缓和下来。他知道廖秋没有恶意:“有钱人很多,也的确有人喜欢更高更豪华的享受。橘子卖的贵不贵,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反正我会交税,一分钱也不会少。”

怒风真的只是一个态度温和的胖子。

他注视着谢浩然看了很久,带着脸上神秘的笑,什么话也没有说,站起来,转身离开。

房间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廖秋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走吧!附近有家火锅店不错,请我吃顿宵夜,咱俩也顺便喝一杯。”

谢浩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抬手指着怒风走出去的房门方向,有些迟疑:“橘子的事情到底怎么说?我可没有答应你们的要求。”

“就照你说的办。”廖秋压低声音:“有些话,用不着说那么明显。局座是明白人,只是他坐在那个位置,总得在表面上有个态度。不过嘛……你知道,我知道,这就够了。”

……

清凉山的工程规模越来越大了。

没人知道这里要究竟要修成什么样子。人们只看到外面的楼房,还有各种不同用途的建筑。它们外观普通,毫不出奇。只是在道路方面的要求有些严格,很宽,平整度很高,一直连通着华夏国方向的洛底口岸。

比起从前,河头镇变得越发热闹了。

每天都有外面的人进来。短短几个月时间,小镇规模扩大了五倍。很多房屋纷纷建起,新的街道也出现了。按照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河头镇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一个小型城市。

集市上很热闹,各种生活必需品都能买到。但是有些门店却很严肃,那里供着香,点着火,自始至终只卖一样东西————同时有着虎头与蛇头的神秘雕像。区别在于体积,有些很大,一尺多高,可以买回去放在家里供着。有些很小,不过成年人的手指高度,装进衣服口袋就能带走。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神迹出现。

河水有干枯的时候,却在这尊神秘“蛇虎双头神”额庇护下,两岸庄稼一直长势良好。

遇到河水暴涨的时候,也不会对岸上的建筑构成威胁,更不会像从前那样淹没土地。甚至有人亲眼看见:河水涨势最凶猛的时候,竟然在河道中央形成高高的凸起,就像一块巨大的面团,为了不淹没河岸,竟然中部隆起,以这种诡异的形式朝着下游奔涌。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人力控制的范围,显然是法力高强的神灵在暗中庇护河头镇。

那一天,全镇的人都跪在河边,望着远去的洪水,脸上全是震撼与惊愕。然后,在大祭司的带领下,所有人来到镇上新建的“蛇虎双头神庙”,集体跪拜,焚香祷告。



第四百七八节 灵验的神灵

没人知道“蛇虎双头神”的具体来历。但是河头镇民们很清楚,它是这里的保护神。最重要的是,非常灵验。

神奇的事情就这样口口相传,很快在周边地区流传开来。

崇拜神灵,必须有着准确的跪拜对象。河头镇民对外来者并不拒绝,尤其是那些愿意相信“蛇虎双头神”的外来者,在河头镇的原住民看来,是很容易相处,也与自己没什么区别的信徒。聪明的外来者就这样在镇上开起了神灵雕像商店,更多的人进来购买,也把这种诡异的神像带到了其它村子,以及城市。

诺温素是河头镇民们公推出来的大祭司。高棉国本来就崇拜神灵,释迦的名字在这里流传甚广。诺温素从前也信奉释迦,然而释迦没有在需要的时候降下神迹,反倒是陌生的“蛇虎双头神”给予了自己幸福生活……对比之下,很容易做出选择。也许释迦在神灵位置方面高于“蛇虎双头神”,但后者却距离自己更近,也更加亲密。

诺温素又做梦了。

他梦见“蛇虎双头神”在梦中指点自己,告诉自己,必须要让更多的人信仰这位尊贵的神灵。

一个教派的形成需要有人主导,更需要英明且无可畏惧的带头人。诺温素与家人及亲信商量后,决定在河头镇上成立“蛇虎双头神教”,公开打出这位神灵的牌子,众筹修建规模更大的神庙。

必须承认,高棉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在这里,很多政府命令无法得到贯彻,所谓的“神灵意愿”却轻轻松松得到民众认可。也许几十年也无法修起一条公路,可是反过来,一座金碧辉煌,堪比古埃及金字塔的神庙建筑,却可以在短短半个月内动工开挖地基,而且工程进展迅速,令人瞠目结舌。

信徒的群体每天都在扩大,信仰核心圈已经不仅仅只是河头镇,而是囊括了周边邻近的十几个村镇,人口多达数万。

真正是风调雨顺啊!包括诺温素在内的信徒们现在终于体会到有神灵保佑的幸福感觉。没有地震,没有狂风,也没有必须担忧的暴雨洪水。种在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平时家里人生病,只要对着神像跪拜磕头,疼痛感总能得到明显缓解。

但是死亡这种事情不可避免。老了上年纪的人总会死去,也有人因为疾病而死……对此,“蛇虎双头神”也会在梦中给予解释:我不是死神,地下世界不是我可以插手的范围。人心要知足,能力有长短,我能保佑一方平安,但我不可能让信徒们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只有接地气的神灵,才是真正值得信赖的神。类似的梦境在很多信徒脑海里都出现过。他们的信仰狂热程度也随之增加。为了把更多人拉进“蛇虎双头神”教派,诺温素打算从叫团里分出一半的人,由自己亲自带队,前往邻近的城市,或者首都,进行传教。

必须让神灵的光辉照耀大地。何况“蛇虎双头神”绝对不是伪神,它的法力和存在都足以经受考验。

信我者,得永生。

……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暖和的阳光下。

谢浩然起得很早,他非常仔细地洗漱,用电动剃须刀把脸刮得干干净净,换上一套事先准备好的新衣,等到穿上刚拆开包装的新鞋,系上鞋带,外面也传来了敲门声。

与廖秋约好的就是这个时间。他一秒钟也不会耽误。开门,让他进来,看看房间里的摆设,廖秋不禁发出感慨:“我退休以后,还是到你的青灵集团找个闲职干干吧!”

谢浩然对着镜子做着最后的整理:“行啊!到时候尽管来。我可不是说反话,好位置我一定给你留着,工资收入包你满意。”

廖秋笑道:“那就说好了。我是个很贪财的人。”

谢浩然整理好衣服,转过身:“对了,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廖秋抬起头:“什么?”

“其实你家里情况挺不错的,父母都是公职人员,退休金很高。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成家了,工作也不错,不需要你负担。可你为什么偏偏不结婚,非要一个人晃荡?”谢浩然对此很不明白,一直想找机会好好问问。

廖秋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谢浩然会提起这件事。他随即笑道:“我结过婚,后来又离了。”

谢浩然觉得很意外:“你没有孩子?”

廖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没来得及要。”

谢浩然的兴趣被勾起来,也变得越发八卦:“为什么离婚?是不是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被你老婆发现了?”

“有你个头!”廖秋曲起手指,狠狠给了谢浩然脑袋上一个爆栗,大步朝着房门走去:“再胡说八道老子就不管你的闲事。我走了,你要呆着就自己留下。拜拜!”

谢浩然连忙追了出去:“等等我。”

……

中央美术学院是国内最顶级的艺术院校。长久以来,沪州美术学院一直想要争夺“国内第一”的名头。因为区域上的优势,前者在众多艺术爱好者心中的地位明显重要得多。

廖秋答应过的事情就不会反悔。他带着谢浩然上车,直接开进了中央美术学院的附属住宿区,找到苏恒联教授的家,按下门铃。

房子很大,因为是苏恒联老两口居住,显得很空。不过他们进去的时候,房间里有好几个人。看见廖秋进来,苏恒联从椅子上站起来,笑道:“小廖,你来得挺早的,还是像从前一样准时。”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件灰色毛背心与白色条纹衬衫搭配着,显出学者特有的儒雅气质。眼镜度数很高,目光却炯炯有神。他的视线越过廖秋,看到了跟在后面的谢浩然,笑着问:“这就是小廖你提到过的那个人?”

廖秋侧过身子,把谢浩然推上前来,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小学时候的美术老师苏恒联,现在我得管他叫“苏老”。这位是我的朋友谢浩然。他现在是中央美术学院的见习研究员,上个月刚进去,还请苏老师多多照顾。”

因为是之前就谈好的事情,苏恒联也不觉得意外,廖秋这种调侃的说话风格彼此之间都很熟悉。这时候,老妻端上两杯热茶,她也认识廖秋,一边招呼着喝茶,一边指着坐在侧面沙发上的几个人笑道:“小廖,你这么久没来,是不是把你的师兄师姐们都给忘了?”

一席话,把在场的人都说得笑起来。

廖秋脸上带着苦笑,他走近沙发,指着为首那个,也是个子最高,体格强壮,看上去与拳击手没什么区别的壮汉,向谢浩然介绍:“这是周嘉林,那时候他比我高两个年级。苏老师在小学时候是我们的美术老师,我毕业那年,苏老师就进了中央美院任教。你别看老周这身子壮实得跟狗熊似的,其实他是学国画的,尤其擅长工笔仕女,一直跟在老师身边。你要是多关注一下美术品市场,经常可以看到他的名字。”

周嘉林笑着给了廖秋肩膀上轻轻一拳:“你才是狗熊。就不能换个形容词吗?”

他随即对谢浩然伸出手:“你好。小秋之前跟我在电话里说过了,如果今天你能拜入老师门下,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

谢浩然大有深意地看了廖秋一眼:“小秋……很好听啊!”

房间里顿时哄堂大笑。

廖秋很是无语地瞪了一眼周嘉林,带着谢浩然来到一位中年妇人面前。她盘着头,身材有些胖,笑意盈盈:“这位是杭子琪,我们的大师姐。你别看她文文弱弱的,周嘉林在杭姐面前就是只兔子,老老实实,连个屁都不敢放。”

杭子琪很随和,笑道:“小谢你别听小秋胡说八道,叫我杭姐就行。”

轮到最后一个,也是步入中年的男人。廖秋介绍:“这位是林晓生林哥,以前刚认识的时候,我们都管他叫“百晓生”。这可不是胡编乱造,谁让他名字里带着那两个字呢!”

气氛很活跃,这里的人都很友善,谢浩然很喜欢。

茶是普通的苦荞茶,闻起来有股特殊的香气。廖秋把杯子握在手里,对苏恒联笑道:“上次我跟您提过,谢浩然想拜入您的门下。怎么,您今天把师兄师姐们都叫来,是故意给我增加难度啊?”

周嘉林笑着抬手朝着廖秋点了点:“这可不是老师的主意。其实没人想要故意整你,只是刚好凑巧,我们今天约着来老师这里商量事情,正好被与撞上了。”

廖秋颇感兴趣地问:“什么事情?”

坐在上首,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苏恒联笑道:“莫高窟那边的考古工作最近有了重大发现:距离景区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中等规模的绘画石窟。那里被风沙掩盖,当地典籍上也没有记载,是一个地质考察队发现了破碎的彩绘,最后才上报给相关部门。”



第四百七九节 师门众人

廖秋双脚分得很开,两只手肘分别杵在膝盖上,他抿了一口茶水,饶有兴趣地问:“前段时间老师您一直在外面考察,就是为了这件事?”

苏恒联点点头,缓缓地说:“新发现的这些石窟被破坏得很严重。主要是风蚀,还有地下水的渗透,造成壁画大面积脱落。当地政府对此很重视,已经在发现地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但是壁画的修复工作必须立刻进行。上个星期我离开北风省的时候,专项资金已经从他们省里拨下来。这不,我回来以后就把你的师兄师姐们叫上,看看他们谁愿意帮我。”

廖秋轻轻点头:“原来是这样。”

壁画修补是一件需要耐心与高超技巧的工作。原则上,此类工作是由专业技术人员负责。但是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邀请具有相关技能,得到认可的业内人士参与。苏恒联的这些弟子都有着相当深厚的美术功底,他前段时间在发掘现场绘制了大量纸面上的复原模拟图稿。只要对照图纸进行填色,就可以大幅度提升修复速。

(注:的确有这种情况。绘画修复可以在确定面积、绘画风格、框架、历史背景等因素下,邀请或聘请专业美术人员参与工作。)

平心而论,这种事情得到的报酬不是很多。即便是上面下拨了专项资金,真正能分到个人头上的部分其实很少。苏恒联是国内名气很大的美术界权威,只要愿意,多参加几次商业活动,现场作画,收入就能成倍增加。但是他对那些事情没什么兴趣,就像这一次,其实莫高窟那边的发现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一个老朋友在电话中无意中说起,苏恒联也不会知道。他连忙打电话找到北风省的熟人,主动要求参与壁画修复工作。

“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当然,不是所有遗留都是精华,其中也有糟粕。说起来,莫高窟这个地方也是多灾多难。战乱的时候,没人把那些壁画当回事。后来又被王道士随随便便卖给外国人。当地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早年没有开发,尚未设立旅游景点的时候,还有小孩子跑到里面,在壁画上写写画画……我前年去了一趟伦敦,大英博物馆的收藏真正是让我开眼啊!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听说还有不少是他们作为秘藏,不会轻易拿出来公开展示的……从前的国家耻辱就不提了,谁让咱们落后呢?落后就得挨打!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得把现在的事情做好。要是发现了,撒手不管,什么都要等到上面的人发号施令,那干脆什么都不用做了。”

“我是这么想的:除了嘉林,包括小秋,其实子琪和晓生跟着我学画的时间不长,但是你们很有天分。尤其是晓生,你的工笔花鸟画风细腻,很适合这次的壁画修补工作。我离开北风省的时候,那边的领导约我吃了顿饭。话说的很直接,也很诚恳:说是他们北风省文化人员数量不多,希望我能给予帮助和支持。报酬之类的话就不说了,钱不多,以你们现在的收入,我估计也看不上那点儿钱。今天算是在我这里开个动员会,前提是不勉强,也不强迫,你们看看自己手上的工作,还有时间安排,可以的话,就在我这里报个名,下周跟我去莫高窟。总之,这是自发自愿的事情。”

话音刚落,周嘉林第一个附和道:“我跟着老师一块儿去吧!我在文联那边的事情不多,工作也很清闲。等我回头给单位说一声,打个报告,这也算是“文化支援”的一种形式。”

杭子琪想了想,有些犹豫:“……我……老师我想问一下,这次的修复工作,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苏恒联回答的很快:“那片区域的考古核查正在进行,目前只有是半数左右的面积被鉴定出来。这次的修复工作分为两部分,第一是全面抢救,第二是重点修复。北方省对此很重视,除了我,还邀请了沪州美术学院的几位教授一同前往。到时候会有专业的考古人员带领,分到我这里的修复壁画面积不大。按照我事先画好的模拟复原图,所有工作全部完成,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

杭子琪摇摇头:“我恐怕去不了那么久,最多只能一个星期。”

苏恒联微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刚才我就说了不勉强。子琪你家里事情多,能去就去,不能去就说一声。我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学习与实践机会。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吧,你在那里也能帮上很大的忙了。”

杭子琪连忙点点头:“谢谢老师。”

坐在沙发侧面的林晓生插进话来:“我也没有问题。具体什么时候走,老师您在微信群里通知一声。”

看到众人都在表态,廖秋有些慌了,声音也大起来:“喂,喂,喂,你们一个个都表忠心,我还是厚着脸皮做个反派好了。先说好,我是无论如何也去不了。各位师兄师姐,还有老师,你们还是饶了我吧!”

林晓生笑着打趣:“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去。你没见老师今天只是约了我们,没约你吗?要不是你不请自来,恐怕等到我们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呢!”

杭子琪宽容地笑道:“小秋的工作跟我们不太一样,在国家机关很忙的,没有时间。”

周嘉林明显是想报之前的“狗熊”之仇,他“嘿嘿嘿嘿”阴笑着:“晓生和子琪你们是往他脸上贴金了。就小秋那三脚猫的画画功夫,就算他到了那边,非但什么忙也帮不上,恐怕到时候只会给咱们添乱。不过嘛……你要去也行,端茶送水什么的,还真是少了这么个人。”

房间里的笑声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苏恒联注视着坐在廖秋旁边的谢浩然,微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玩笑话到此为止。廖秋今天带着小谢过来,是给我行拜师礼的。你们这样一搞,说不定就把人家小谢给吓跑了。”

周嘉林把话题转移到谢浩然身上:“小谢,小秋之前对我们说过一些你的事情。他说你是去年刚考上燕京大学,怎么会突然之间转到中央美院这边做研究员?”

谢浩然已经大体上对面前这些人有了初步了解,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淡淡地笑笑:“我被开除了。”

开除?

笑声一下子戛然而止。除了坐在上首,已经从廖秋那里知道事情经过的苏恒联,其余的人纷纷面面相觑。良久,身材颇胖的杭子琪才扶了一下眼镜,试探着问:“为什么?”

“因为我打了一个外国留学生。”谢浩然简单说了一下当时的事情经过:“那家伙在本国估计有点儿势力,通过外交渠道施压,燕大那边想要把事情压下去,就让我自己申请退学。说起来,其实跟开除没什么区别。”

“怎么能这样?”周嘉林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他愤愤不平道:“咱们自己的学生受了欺负就得忍气吞声,对外来的留学生就得点头哈腰。这算哪门子的“公平教育”?真不知道燕大这些领导究竟是怎么当的?”

杭子琪摇着头叹道:“太可惜了……小谢你当时应该往上面反应一下,这件事情其实你做的没错,最多就是出手重了点儿。要是有关系的话,完全可以……等等,小秋不是你朋友嘛,怎么他也不给你帮帮忙?”

廖秋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说:“我帮了啊!这小子能到中央美术学院做研究员,今天还能来到老师这里,都是我在帮忙。”

林晓生笑着一语点破:“小秋,你这是把话给说反了。应该是先到老师这里,然后才是美术学院的研究员。”

廖秋嬉皮笑脸地点点头:“都一样,前后顺序颠倒一下也没什么。”

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苏恒联注视着谢浩然,微笑着说:“想拜入我的门下,倒也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我收徒弟,从来只看重两个字。一为“德”,一为“才”。小秋的人品我是知道的。既然小谢你是他的朋友,小秋也愿意帮你,就说明你在“德”的方面没有问题。那么接下来,我就考考你的“才”。只要你通过考试,我就认下你这个徒弟。”

谢浩然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朝着苏恒联拱手行了一礼,认真地说:“请赐题。”

现在很少有他这么标准正式的古礼,除了廖秋,所有人都微怔了一下,气氛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苏恒联郑重地说:“我出的题很简单。一副字,一幅画。字体随意,画风不拘,随便你怎么发挥都行,具体的表现形式随意。毛笔、钢笔、铅笔均可,国画、油画、素描都行。总之看你的喜好,至于时间嘛……西洋画派很费功夫,咱们就暂定一个月,以我从莫高窟回来的时间为期。”



第四百八十节 字与画

谢浩然笑了:“太久了。而且我擅长国画。”

苏恒联眼睛一亮,抬手指着侧面房门敞开的书房:“我这里有地方。走,走,走,画给我看看。”

他是真正爱才之人。

宽大的条桌上铺着白毛毡,周嘉林在桌上铺开卷筒状的宣纸,杭子琪在旁边用镇纸压住边角。谢浩然从旁边的笔架上选了一支狼毫中楷,在砚池里蘸墨顺笔,抬起手腕略一凝神,落笔之时,便笔走龙蛇。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满江红》这首词是众人熟悉的,纸上的字体也没有什么特别,很普通的“赵体”。

照例还是从右往左书写的习惯,只是谢浩然写完最后一个“阙”字,却没有放下笔。他继续蘸墨,与前面《满江红》之间留了足够的空白,继续开始写下一首。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苏恒联怔住了,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倒不是因为文字本身,而是前后两首词的风格转换太快,截然不同。

谢浩然一声不吭,继续第三首。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字体全部都是“赵体”。只是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短短五分钟的时间,他一口气连写了十二首诗词。最后一首是陆游的《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廖秋在旁边看着,眼睛里明显多了一些比平时复杂的多的东西。他下意识的从衣袋里摸出香烟,拿出一支叼在嘴上,没有点燃。

他知道老师这里的规矩,只是有些忍不住,不能点火,就这样闻闻味道,过过干瘾。

看到谢浩然放下笔,苏恒联这才走过来,从第一首《满江红》开始,仔细顺序往下看。良久,才抬起头问:“小谢,你练赵孟頫的字多久了?”

“六年,只是时间不怎么连贯。真正练的时候,还是初中那三年。”谢浩然认真的回答。

“古书上说赵孟頫“日写万字”,如果真是按照你这个速度,不要说是万字,就算是好几万字也并非没有可能。”苏恒联手抚宣纸笑道:“现在练书法的人多了,个个都想要创新出奇。什么怪字、乱字、以字作画、画笔改良、以朱色代替墨色……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说起来,都是为了吸引眼球故意搞出来的噱头,反倒把咱们中国字真正的基础给扔了。各种上古字体没人练习,前段时间有人找我指点,说是在学颜体。我让他临一下《神策军碑》,他反倒说是“只会写大字,不会写小字”。”

谢浩然听了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大字”与“小字”之分,其实是书法界的一个误区。很多人都觉得大字写得越好,书法技巧就越是高超。其实不然,现在练习书法,很多人只是为了出名,而不是为了练习文字,提高书写能力。正如苏恒联所言:很多人都在搞“以字为画”,其实字就是字,一副优秀的书法作品,写出来会让人看了觉得心旷神怡,心生敬佩。而不是单纯在纸上狂草,乱搞飞白残墨,把好端端的文字故意写的让人看不懂。

纵观古今,只有一个张旭能称之为“草圣”。怀素的“狂神醉草”在那个时代被传为佳话,也是因为其本身有着深厚的书法功底。现在很多人沽名钓誉,小字正楷写不好,偏偏对大字情有独钟,频频在各种公开场合露脸表演,把好端端的文化功夫硬是沾染上肮脏的铜臭味。

若是谢浩然上来就选大号提斗,直接在纸面上几个大字下去,苏恒联对他的评价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高。这毕竟是拜师,不是当众表演,更不是卖弄。为师者,都希望名下弟子勤勤恳恳,在某个领域做出一番事业,而不是整天惹事生非,无端端给自己招惹祸乱。

就像孙悟空拜入菩提祖师门下,学成离开之日,菩提祖师留给猴子一句话:“日后你在外面惹出事来,不把师傅的名字说出去,也就够了。”

苏恒联之前说过要带着弟子们远赴莫高窟,修补残破的壁画。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务实的人。谢浩然扎扎实实,以“赵体”连写十二首诗词,就是想要在苏恒联面前表露自己的基本功。

这样做,的确收到了最好的效果。苏恒联看着纸面上那一个个端正文字,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字”一关,你算是过了。”

说着,他抬起头,视线顺序从三位弟子身上扫过,笑着问:“嘉林、子琪、晓生,你们的意见呢?”

周嘉林说话很实在:“小谢这手赵体,比我写得好,好多了。”

杭子琪笑着问:“小谢你平时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来指导一下我的孩子书法。他也喜欢赵体,偏偏我是练柳体的。”

林晓生帮衬着打趣道:“小谢这手字,足可登大雅之堂。以后去杭姐家里教孩子,一定记得多收点儿学费,回头也好请我们吃饭。”

说笑归说笑,换纸的工作还是由周嘉林来做。美工刀把之前写过的宣纸部分细细裁掉,白毛毡上换上新纸。谢浩然换过砚台里的墨,又打来一小桶清水,伸手从笔架上拿了大、中、小三支笔。大号提斗与小号狼毫分别用左手指夹住,右手握着中号羊毫,悬提在半空,凝神静思片刻,却把那支小号狼毫又放了回去,将手中的羊毫换成提斗,拿起摆在桌边的小瓷碟,装入清水,然后渗墨,不等墨色在水中完全渗开,便以最快的速度端起,朝着白净的纸面上泼洒下去。

一片灰蒙蒙,湿漉漉的墨色,就这样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大号提斗在纸面上将水渍“刷刷”撵开,然后饱蘸浓墨,在清水中略微一蘸,直接落在潮湿的纸面上,形成一大块以笔墨晕开的渐变层次。大笔挥毫,墨色清淡,等到纸上的湿度略微变干,谢浩然再次用提斗蘸着浓墨,沿着此前泼墨形成的边缘,从上到下,抹出了大面积带有飞白的黑色。

没有人说话。

这片墨色像山,也像水。泼墨技法就是这样,在没有勾勒出关键部位以前,墨色可以看做是任何东西,一切辅助工作都是为了的点睛之笔。

他换了一只干净的羊毫,蘸上调好的朱色,很淡,抹在纸上形成鲜明的层次感,尤其是向上飞挑的那一笔,让所有人都看出了谢浩然真正想要表现的画卷主体。

是人物。

准确地说,是一个半侧着身子,身披黑色大氅,抬头仰望苍天,头顶扎着红色束冠的年轻人。没有名姓,没有具体的指向,只有画卷下半部分以墨色勾勒出来的身体部位,有着一块块之前泼墨,然后以破墨技法画出的铠甲,表明这是一位古代军人。

最后的收尾,是对人物面部的仔细刻画。一抹唇、一支眼、高挺的鼻梁,寥寥几笔,竟然有种西方油画才有的透视,充满了厚重与层次。

周嘉林慢慢将双臂横抱在胸前,右手抚摸着下巴,久久望着这张画。

杭子琪在谢浩然刚画到一般的时候就拿出手机现场拍摄。她很后悔没有早点儿这样做,只录下了临场绘画的下半部分。

林晓生看得很仔细,他几乎是睁大眼睛把所有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直到谢浩然将最后的勾勒笔画完成,将手中的笔放下,林晓生这才直起身子,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双手抬高,“啪啪啪啪”拍起了巴掌。

“好!画得真好!”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林晓生从来都很佩服:“小谢这手泼墨的功夫非常扎实,各种因素都考虑到了。不要说是我了,恐怕美术学院国画系的研究生也不一定画得出来。”

苏恒联走到画卷正面,连声赞叹:“国画向来讲究意境,小谢你这幅画兼重西洋画法,无论构思还是具体手法都很难得。如果参加国画比赛,送出去,肯定是可以拿奖的。”

谢浩然谦虚地笑道:“苏老师谬赞了。”

苏恒联突然板起面孔:“这怎么能算是谬赞呢?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别学着外面那些人空口白话。太谦虚不好,太骄傲也不好。明明是一副优秀作品,非要自谦到把作品贬得一文不值……那可不叫谦虚,那叫脑子有病。”

谢浩然心神一凝,连连点头。

苏恒联满意地看着他:“你这个学生我收下了。”



第四百八一节 师尊

他随即把目光转向其他人:“你们的意见呢?”

周嘉林松开双臂,认真地说:“小谢的书画功底非常扎实。其实你根本不该去考什么燕京大学,直接来我们中央美术学院不是多好?”

杭子琪很乖觉。她笑着说:“恭喜老师收得佳徒。”

林晓生摸了摸鼻子,开着玩笑:“小谢很年轻啊!入门也比咱们都晚,以后就管你叫小师弟。看来这端茶送水之类的活儿,以后是有人干了。”

廖秋也笑着插进话来:“我就是想着以后有人替了我的位置,才把这小子介绍过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苏老师,其实小谢的工笔很不错,比他刚才画出来的要好多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上纷纷露出惊喜。苏恒联更是扶正眼镜,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谢浩然,颇为意外地问:“真是这样?”

谢浩然想要自谦几句,却被廖秋在旁边直接戳破了表皮:“在苏老师面前,你就不要遮遮掩掩了。这里有纸有笔,赶紧的,把你拿手的《八十七神仙卷》画出来,给大家看看。”

加入防保局的人都要接受相关调查。发生在滇南的事情被廖秋记录在案。尤其是现在这种场合,谢浩然知道躲不过去,也就不再多说。他从笔架上选了一只狼毫,蘸着浓墨,在白净的纸上随手画起来。

这幅画考校的是白描功底,也是工笔国画最重要的基本功之一。因为层次渲染需要时间,一副工笔国画从开始到完成,至少需要一个多星期。临场发挥当然是挑自己拿手的上,廖秋算是从某种程度上帮了他一把。

周嘉林那双眼睛几乎看直了。长时间俯低身子颈椎很受罪,他干脆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将椅背倒过来,双手抱着坐在那里细细观看,不时发出赞叹声。

“小谢,你这手白描简直绝了。没有好几年的训练绝对画不出来。”

杭子琪看着纸面上接连出现的一个个白描人物,发出带有惊叹的问号:“小谢的画功很熟练啊!人物布局与结构都很紧凑。你这是把《八十七神仙卷》都背下来了吗?我怎么看你好像是一根线条都没有错呢?”

林晓生说话很朴实:“画得好……比我画得好多了。”

苏恒联在旁边看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着谢浩然画完一条衣线的最后一笔,连忙伸手将他拦住,认真地问:“小谢,你是不是滇南人?”

廖秋在旁边微微地笑了。不等谢浩然回答,他直接代替着说了一句:“苏老师记性真好。没错,就是他。”

周嘉林等三人听得莫名其妙。苏恒联脸上全是意外的喜色:“怪不得!我上次听滇南文联的一个朋友说,省里书画大赛的时候,有个年轻人当场画出了《八十七神仙卷》,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而且那个人就是你。”

谢浩然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原来苏老师知道这件事。”

苏恒联看了一眼廖秋,埋怨道:“小秋你怎么不早点儿把小谢介绍过来?像他这样的学生,再多我也收。”

廖秋笑嘻嘻地说:“老师您不是忙嘛……再说了,这小子以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往书法绘画方面发展。他眼光高着呢!”

苏恒联听得连连点头:“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小谢这么好的天赋,这么扎实的功底,不来我们中央美术学院实在可惜。还好现在也不算晚。这人啊,总不可能文化艺术方方面面什么都好,五个手指头还有长短,总的有自己擅长的一面。小谢你离开燕大也好,美术学院这边我明天就去给你办手续。你暂时挂着研究员,如果想要转成正式学生,我估计院里那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晓生认真地问:“老师,小谢之前过了您要求的“字”关,现在这“画”的一关,是不是也过了?”

苏恒联直接道:“当然过了。小谢,你以后出去,大可以对别人说:我是苏恒联那个老头的徒弟。”

人虽老,他其实也喜欢开玩笑。

杭子琪在旁边也笑道:“其实小谢你应该直接考中央美术学院,至于燕大……我倒是觉得那边不适合你。”

这话既是宽慰,也是劝导。

廖秋今天好像是要把谢浩然的全部老底都卖出去:“杭姐你不知道,这小子学习成绩不错,是真正的学霸。”

杭子琪一愣,下意识问:“小谢你去年高考考了多少分?”

不等谢浩然回答,廖秋已经抢先炫耀着说:“他考了八百分。”

杭子琪被廖秋过快的速度说得有着着恼。她瞪了廖秋一眼:“我在问着小谢,你别跟我添乱。高考满分也才八百分,别捣乱好不好?”

廖秋脸上全是无辜的表情:“我真没乱说,这小子的确是考了八百的满分。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查啊!虽说是去年的新闻,但只要输入关键字,还是可以查到的。”

周嘉林从椅子上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浩然:“等等……我想起来了,去年高考状元的事情我好像在新闻上看过。当时就提到滇南……小谢是滇南人……难道真的是你?”

林晓生为人比较实际。他一言不发拿出手机,点开网络搜索,很快找到了相关的页面。看着报道内容和照片,他对比了一下谢浩然,夸张地发出声音:“嘿!小秋没撒谎,去年的高考状元还真是小谢。”

这在众人当中再次引起一阵轰动。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苏恒联看着谢浩然,认真地笑道:“小谢,我规定的两关你都过了。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全国高考状元。说起来,燕大简直是白白放过了你这种优秀人才啊……不过拜师这种事情,讲究一个你情我愿。现在我是愿意收你为徒,你自己的意思呢?愿意叫我一声“老师”吗?”

这位老人很有意思,给谢浩然的感觉很不错。亲切、和蔼、也有着专属于他的一股正气。

“我愿意!”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到桌前,拿起放在那里的手提袋,打开,拿出一个很大的黑色木盒,恭恭敬敬送到苏恒联面前。

“拜师须有礼,还请老师收下。”

在谢浩然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废弃的规矩。

苏恒联也不矫情,点点头,双手接下木盒,走到旁边的茶几上打开。所有人都看见木盒里面放着五个橘子,摆成一个麻将牌“五饼”的形状。

从杭子琪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一只橘子贴在表面的商标。她不由得意外地叫起来:“这是灵玉橘?”

“灵玉橘?”周嘉林反应很快:“就是那种只能在青灵超市里买到,而且每个人限购一个,必须现场吃掉,不能带走的橘子?”

杭子琪点点头:“一百块一个橘子,还是挺贵的。”

林晓生附和着笑道:“我也买过。只是他们的规矩太麻烦了,必须有身份证才会卖给你。而且现买现吃,我老婆还在超市里抱怨过……咦!这橘子不是每人限购一个吗?小谢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谢浩然不方便对这种事情做解释,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刚好有个有朋友是青灵集团的高管,托了他的关系才弄到。今天拜苏老为师,聊表心意。”

廖秋在旁边嬉皮笑脸地说:“你这五个橘子可不便宜。要说一个也就罢了……五个……呵呵!呵呵呵呵……”

他记得清清楚楚,之前在防保局长怒风面前,谢浩然曾经说过:想要多买灵玉橘也可以。但是价格很好。第一个一百,第二个十万,第三个一百万,第四个五百万……现在,木盒里的灵玉橘就多达五个。按照这种价格递增,至少也是价值上千万的礼物。

只不过,一切都还没有公开。

橘子这种东西只是水果,虽说是贵了点,但是在苏恒联看来也只是普通礼物。他笑着点点头:“好,好,好,这份礼物我收下了。”

谢浩然在苏家一直待到晚上。

师母的手艺很不错,苏家也足够宽敞。一桌菜让大家吃得都很满意,只是因为开车的缘故,周嘉林和廖秋没有喝酒。他们嚷嚷着说要另外找个时间约出来,多弄几瓶酒,把刚刚拜入门下的小师弟灌醉。

……

第二天,谢浩然早早来到了中央美术学院。

研究员手续之前已经由廖秋办好,苏恒联只是带着他走走过场,认识一下院长和几位系主任,以及主要领导,混个脸熟。听到苏恒联说“这是我新收的徒弟”,院长和几位系主任都很感兴趣,纷纷要谢浩然当场表演一番。不得已,又是提笔写字。

研究员这个职位在很多大学里都有。不占官方编制,相当于校方对外聘请的专业人员。近年来,不少企业与大学搞联动,只要愿意花钱,都可以在大学里弄个“研究员”的头衔。另外就是大学本身为了提高知名度,会聘请在专业领域有突出贡献的人任职。



第四百八二节 画室

(书友真大力熊角色“苏火山”出场。撒花!鼓掌!)

总之,研究员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只是一种没有太多规矩束缚,在大学里来往自由的“研究项目参与者”。

谢浩然不敢忘本。他无时无刻都在牢记着自己是魁星传人,是文昌帝君在人世间的代言人。《文曲》功法想要登峰造极,就绝对不能失去学业根基。现在既然拜入苏恒联门下,他也把集团内部事务交给贺明明处理,也专门给远在国外的王倚丹打了电话,然后认真待在美术学院,潜心静修。

……

四月份的燕京,已经可以感觉到丝丝热意。虽说气温与秋天的时候差不多,但只要稍微运动一下,就会觉得身上开始冒汗,忍不住想要脱去厚厚的外套。

带班讲师方玉德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这里所说的“年轻”,当然是按照时下的标准。反正六十岁还得继续上班,再过五年才能退休……其实想想也是,现在与过去不一样了,四十岁的男人也算青年。还有各种逆生长的老怪物站在前面做标杆,六十多岁的老妇仍然活跃在影视剧里,装天真扮可爱,依靠化妆师一双精妙的手,硬是装模作样声称自己是“花季少女”。

用本地话来说,方玉德“很有艺术家的范儿”。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束着,偏偏还是像喜儿一样的红丝带。不过他说话风格挺有意思,很活泼,也很风趣。系主任带着谢浩然介绍给他认识的时候,方玉德直笑道:“欢迎谢研究员来我们油画系三班检查视察。”

总之,这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人。

周一,谢浩然早早了来到教学大楼,敲开了方玉德的个人画室。昨天约好了今天在这里见面,方玉德的外形与本人对教学的认真程度形成鲜明对比。之前两个人就聊过,方玉德对谢浩然的情况大体有所了解。苏恒联教授在国画系名气很大,偏偏谢浩然要选择油画系。因为拿不准他的绘画基本功,方玉德就试探着问了一句:“小谢,你的素描怎么样?”

既然选择了在这里当研究员,谢浩然倒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想了想,说:“静物素描问题不大,色彩要还可以。不过我是半路出家,与常年训练的专业学生肯定还是有区别的。”

方玉德笑着问:“大卫和拉奥孔有没有画过?我指的是“全开”纸的那种。”

谢浩然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那就先跟着我到班上画着看吧!”方玉德宽慰道:“你要是上个学期过来就好了,新生入学有一个调整期,那个阶段通常都是以大型石膏塑像为主。按照正常的教学进度,这个月应该是进入色彩阶段,也就是多变化的复杂静物构图。不过我那个班刚好在素描方面拖了一个月,你刚好赶上末班车。从这个星期开始,还有一个月的大型石膏素描课。”

“我之前只画过太阳神阿波罗和巴尔扎克。”谢浩然有些跃跃欲试:“我先试试,要是画的不好,还请方老师多多指教。”

因为彼此之间不是正式的师生关系,方玉德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都是互相学习。你是苏教授的得意弟子,国画和书法方面还得向你多多请教。”

……

三班的专业课教室在四楼,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房间。谢浩然扛着画架,方玉德帮他拿着画板,两个人就这样走了进去。

房间正中有一个木制平台,上面放着一尊两米多高的拉奥孔塑像。没有手脚,只有上半身的那种。二十多个男女学生以石膏塑像为核心,各自占据着自己喜欢的位置,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圆。

方玉德放下画板,用力拍了拍手掌,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先停一停。”

他把谢浩然叫过来,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班的新同学,谢浩然。现在,我们掌声欢迎。”

来的时候,谢浩然就特意说过:不要公开自己的研究员身份。只说自己也是学生就行。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一来是因为人少,二来这种事情没什么特别的。何况大家都很陌生,不是每个人都会对外来者持欢迎态度。

方玉德对此并不在意,专业课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绘画空间,老师只是负责引导。他看着谢浩然在侧面选了个位置,帮着他在大号画板上固定素描纸,随口问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美术学院上专业课都是这样,教师不会全程都在。必须先个人绘画,然后根据画面上出现的情况,教师在具体指出问题,加以修改。

大型雕塑岁谢浩然来说是个新事物。不过他的透视不错,也不畏惧。教室里很安静,偶尔有人用好奇的眼光朝这边看来,他都是报以友善的微笑。拿起削好的铅笔,在纸面上“刷刷”开始勾形。

时间在这种时候会过得很快,专心致志作画,不知不觉一个多钟头就过去了。谢浩然对纸面上呈现的大体轮廓很是满意。他后退了几步,站在距离画板三米多远的位置,对比着位于房间正中的石膏塑像,查找着自己画面上的各种优劣。前者加以发扬,后者慢慢修改。

谢浩然之前学过一段时间素描,也的确画过几次石膏人像,但都是四分之一,或者半开纸的那种。画画就是这样,幅面越大,对物体及构图的控制难度越高。站在画架前画个十多分钟或者半小时,就得后退站远了看看,对比实物与画面之间的关系是否正确,其实就是以视觉形式将画面缩小,对比修正。

整个上午都是专业课。美术学院不像其它大学,专业课的时候没有课间铃,上课下课都很随意,只看各自的作业完成情况。差不多看着到了中午的时候,就离开教室打饭,然后休息。

谢浩然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现在是十点二十二分。这里的气氛很不错,偶尔听见低声交谈,铅笔在纸面上“沙沙”划过的声音很轻,不会对旁边的人造成影响。

看着自己纸面上的刚画出来的东西,谢浩然慢慢皱起了眉头。

拉奥孔是一件大理石雕塑作品,作品描绘了祭司拉奥孔和他的两个儿子被巨蛇缠死的情形。该雕塑内容取材于希腊神话中特洛伊之战的故事,祭司拉奥孔在特洛伊战争中告诫同胞,把希腊人留下的木马搬进城中是危险的。因此,希腊的保护神雅典娜派了两条巨蟒到拉奥孔那里去,缠死了祭司和他的两个儿子。雕塑表现的就是这一触目惊心的场面:大蛇用它致命的绞缠来扼杀拉奥孔和他的儿子们,一条蛇抓在小儿子的胸部,另一条蛇缠住父亲的大腿。拉奥孔的头部向后仰着,嘴唇微张,脸由于痛苦而变形。一旁同样被蛇缠绕住的大儿子,绝望地望着父亲

这件作品中,拉奥孔位于中间,神情处于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之中。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把自己和孩子们从两条巨蛇的缠绕中挣脱出来,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一条蛇,但他的臀部却被咬住了,他表情痛苦,似在吼叫,身体扭曲,肌肉强烈收缩,看上去都显得那么徒劳。

现在用作绘画的雕塑,只是位于整个雕塑群正中的拉奥孔。只有臀部略上的部分,而且没有胳膊,与没有缠绕身体的蟒蛇。雕塑本身没有极度挣扎,而只是表现为刚毅的严峻,他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裸体与肌肉之间产生的特殊美感就这样表现出来。通过他的身姿和神情来传达内心的抑制,坦荡、无怨无悔。这样的处理避免了恐怖、臃肿等不舒服感觉的产生,而使整座雕像有一种平静、肃穆,庄重的风格。

自己的画……看起来很有些别扭,问题很多。

一个胖胖的男生从侧面走过来。他的位置距离不远,就在谢浩然左前方五米左右。头发很短,胖乎乎的圆脸上带着几颗尚未消去的雀斑。看着谢浩然右手插在裤兜里的这个动作,他不禁笑了起来,问:“怎么,憋不住了?”

经常抽烟的人都知道这句话的具体含义,也算是香烟发烧友之间的一种问候。

能够成为修士的人,都有着较好的自我控制能力。谢浩然对香烟的需求很大程度只是为了那股燃烧中的香气。此时此刻,他对尼古丁没有丝毫向往,却也不打算纠正对方话里的错误。笑了笑,点点头,顺着对方的话回了一句:“还行吧!”

胖男生……准确地说,应该是胖胖的青年,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抬头对谢浩然道:“差不多两节课了。走吧!咱们到外面去透透气。”

大学虽不提倡抽烟,却并不禁烟。谢浩然跟着胖子走出画室,来到走廊尽头,靠近洗手间的窗口。



第四百八三节 新同学

这个身材圆胖的家伙从衣袋里摸出一盒“中南海”,抽出一支递给谢浩然,笑道:“我这烟便宜,但是很过瘾。”

“中南海”分好几个档次。胖子手里这盒的确不贵,十块钱一包。

谢浩然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掏出打火机先给胖子点燃,然后才轮到自己……香烟爱好者的世界就是这样,两个陌生人可以因为共同的喜好聊天谈论。这一刻,没有身份卑贱,也没有警惕与防备。

胖子性格开朗:“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火山。我知道你叫谢浩然。老方早上带你进来的时候就说过。对了,你怎么会现在进来?是转学吗?”

大一的学生,很多思维都还停留在高中时期。“转学”这种事情在大学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只是一时间胖子找不到合适的字句,就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一种。

“我是过来插班学习的。”谢浩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隐瞒:“我以前学的是国画,现在想转行到油画,就跟着方老师这个班先学着,看看情况再说。”

“国画啊!那可真是跟咱们油画专业没什么关系。”苏火山口鼻里喷出浓浓的烟雾,也笑了:“国画讲究意境,油画讲究的是光影透视。说起来,都是美术。但是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不同,你这一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于从头学起。”

不等谢浩然回答,他继续道:“我就说你画的那张拉奥孔怎么看着很是别扭。形不准,关系也不对,很多基础性的东西都还停留在初学者阶段……喂,说句实话,不准生气啊!就你现在这水平,跟我两年前在美术备考的时候差不多。”

这话说得很认真,没有丝毫的鄙视,纯粹只是技术层面上的交流。

谢浩然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才跟着方老师学习。”

苏火山连连点头:“老方的油画在中美(简称)名气很大。我有个同学去年考上川美,老方去那边办个人展览,他的作品在川美很受推崇。听说当时就有不少粉子看上了他,想要到贴着追……”

(成都方言,极品美女就叫“粉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着烟差不多抽完,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那包,同样递了一支给苏火山。胖子也是人精,看看他烟盒上顶级云烟的包装,抽起来香气浓郁,也没把话题往钱的方面扯,两个人只是站在那里聊美术,聊素描,以及国画与油画之间的文化差别。

毕竟还在上课,休息时间不能太长。苏火山把手上最后一口烟抽完,把烟头在垃圾桶上层的痰盂池里摁熄,对谢浩然说:“走吧!差不多该回去了。”

回到画室,很多人都停下手上的笔,站在靠近窗户的位置,聊天休息。美术学院专业课的气氛很轻松,也没有老师监管。愿意画多少,画到哪个程度,全凭自觉。等到交作业的时候,教师会按照作品认真程度打分。也有自己感觉平时上课时间不够用的人,晚上会主动来到画室加课。

看到苏火山和谢浩然进来,画室里的声音顿时少了很多。一双双眼睛朝着谢浩然看过来,仿佛他是动物园里新来的大熊猫。

性格活泼的苏火山很会调节气氛。他伸手搂住谢浩然的肩膀,对众人笑着说:“你们没听老方说吗?谢浩然是咱们班的新同学。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用那种眼神看人?没见过一年级的新生啊?来,来,来,撒花!鼓掌!还有那个谁……班长,你是不是该出来唱个歌,欢迎一下咱们班的新人?”

随口几句话,把大部分人逗得笑起来。

一个身穿淡紫色上衣,黑色紧身裤的年轻女子走过来,笑道:“苏火山,就你这张嘴能说会道。要唱歌也是你唱,出去抽烟也不叫我一声,过分了啊!”

她随即把目光转向谢浩然:“你好,我叫牛萍。”

苏火山在旁边适时地补充:“这是咱们班的班长大人。牛气冲天,牛逼哄哄,牛肉干……她的外号很多,想怎么叫都行。”

牛萍虽然不是贺明明与王倚丹那种级别的美女,但是身材不错,与班上众人也玩得在一起。胖子刚这么一说,她立刻伸手过去抓住他的肩膀,苏火山对她接下来的动作已经非常熟悉,连忙低着头,像受惊的老鼠一样在画架之间蹿来蹿去,再次引起哄堂大笑。

气氛就这样活络起来。谢浩然也趁机与附近的几个人打着招呼,大家彼此介绍着,关系就这样建立起来。彼此交谈,话题大多是关于绘画。有些同学很会说话,指出“谢浩然你的画要好好修改”,也有人直言不讳“你平时得加时间好好练练”。牛萍与苏火山闹够了,也追不上古灵精怪的胖子,她气喘吁吁走过来,笑着对谢浩然说:“你平时多找找老方,让他多指导一下。别担心,画画这种事情,只要肯花时间,早晚都能赶上来。”

都是些善意的建议,谢浩然也微笑着一一笑纳。

偏偏在这个时候,敏锐的修士听觉发现了一个充满冷漠与讥讽,被压得很低的嘲笑声。

“这家伙画的是什么啊!拉奥孔……我看是怪物还差不多。乱七八糟的构图,形准差得太多了,画面关系也没有章法,简直比初学者还不如。就这种水平,我看就连考美院附中都够呛,居然还能跑到咱们这儿来上课。真不知道上面那些人是怎么想的,连这种人也能放进来。”

几十张画架画板把整个教室挤得满满当当。谢浩然不动声色朝着侧面走了几步,透过几块画板中间的缝隙,他看到一个身材略瘦,但是个子很高,穿白色衬衫与黑色毛背心的年轻男子。从对方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自己的画。

他当然不会自言自语,这些话是对站在旁边的一个女孩所说。他们俩的画架并放在一块儿。从谢浩然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的半侧面。颇有几分姿色,比班长牛萍漂亮,身材也不错。粉红色大毛衣衣摆上缀着几只小毛线球,浅咖啡色的连裤袜很厚,勾勒出修长的双腿。她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发觉谢浩然朝着这边窥探。一边用铅笔在纸上刷着调子,一边听着高个男生在旁边说话,不时用手捂住嘴,发出“吃吃”的笑声。

“徐连伟,我说你是不是狐狸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啊?人家一个插班生而已,你又不认识人家,随便说两句就行了,别那么刻薄。”

“我这怎么能叫做是刻薄呢?吕婕我告诉你,我是最看不惯用套路和钱找关系进来的那种人。这大学校园本来就是最干净最圣洁的地方,想要进来就凭自己本事考,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待在外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以为手里有点儿关系,有钱,就能进来作威作福。反正那种人我是看不上,光是听听就觉得恶心。”

“你啊,太偏激了。”

“这不是偏激。我这是在维护游戏规则。”

谢浩然没有做声,安静地收回目光,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记住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男的叫徐连伟,女的叫吕婕。

……

每周三天半的专业课,文化课除了几项必修科目,大部分都是自选。下午的文化课谢浩然不用参加,他中午就打电话约了方玉德,两个人吃过午饭就在画室里碰头。对于上午的“作品”,方玉德没给谢浩然留面子,直接骂了个狗血淋头。谢浩然没有争辩,站在旁边虚心受教,然后看着方玉德把自己的画板翻转过来,另外铺上一张新纸,当着自己的面,从构图开始,在短短一个钟头的时间里,画出一张有着基本关系的《拉奥孔》素描。

能够在中央美术学院这种地方成为专业讲师的人,基础功底的确是深厚得令人佩服。方玉德也不矫情,他帮着谢浩然把两张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并排放在地上,对比对照着分析,直言不讳:“就你现在的基础,我估计再这样下去,恐怕很难跟上这个班的学习进度。要不这样吧!你跟苏教授说说,让他给你安排,跟着明年的新生一起。这半年时间你好好练练,应该还来得及。”

话说的比较委婉,谢浩然也不反对,只是笑着连连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的问题。但是绘画练习这个过程对他来说,远没有方玉德想象中那么困难。送走方玉德,谢浩然独自呆在画室里,对着摆在房间正中的石膏塑像潜心研究,仔细观察着不同光线下的明暗关系。大约到了下午三点多,他才换了一张新纸,拿起铅笔,在纸上“刷刷”勾起了调子,重新作画。

《文曲》功法起到了极好的心神调节作用。

在过去的这个上午,谢浩然没有闲着。他默默观察着班上其他同学,从铅笔运用到线条的排列,他都在吸收其中精华。



第四百八四节 能力不足

对于线条,有些人排列的很是细密,有些人则较为粗犷。风格不同,造就了不同的画面内容。谢浩然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最合适,也是最喜欢的类型。他把线条排得很密,先固定画面大局,然后从细节方面着手……等到下午五点多,新的作品在纸上成型,可以看出大体的框架,整体效果比上午那张好了很多。

方玉德结婚了。看看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谢浩然给他打了个电话,约着两口子一起出来吃饭。方玉德在电话里推辞了几句,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因为人不多,就在电话里说好了谢浩然开车。黑色“萨博班“在教师住宿区楼下停稳,方玉德夫妇从楼上下来,坐进车里,谢浩然发动引擎,缓缓驶出了校园。

他的妻子娄婷婷也是院里的讲师,主授版画。

“镌意”西餐厅谢浩然来过很多次,这里的格调与菜式他都很喜欢。很巧,娄婷婷对这里很熟,经常约着闺蜜一起过来。越野车刚驶入餐厅后面的停车场,娄婷婷就搂着丈夫方玉德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好奇地低声问:“看不出来!你的这个学生家里条件挺不错的。镌意的菜很贵,这里随便一顿吃下来,至少也要上千块钱。”

方玉德低声笑着解释:“小谢不是学生,他是苏恒联苏教授的徒弟。苏老给他在院里弄了个美术研究员的名额,安排他在我班上暂时跟着。”

娄婷婷的好奇心更重了:“研究员?院里不是早就没有编制了吗?”

“小谢这个编制是挤出来的。”方玉德对此知道的比较多:“他跟咱们不一样,工资这块补充财政拨款,走的是院里的银行账号。我听苏老说,小谢就是在院里挂个名学习,搞研究。他的工资是从他公司那边拨过来,然后按月下发。”

娄婷婷听得怔住了:“照你这么说,其实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发工资?”

方玉德轻轻点头:“这就是院里的高明之处了。表面上是让小谢跟咱们看起来一样,都是领工资搞研究。其实吧,相当于院里凭空占了一个编制名额。小谢在院里注定是不可能呆久的,他早晚要走。到时候,院里就多了一个可用名额,再往上面一报,到时候无论怎么安排都行。”

娄婷婷听着很是感慨:“这年头大家都在忙着赚钱,像小谢这样在外面经商,自己还想着学习的人,的确不多了。”

方玉德连忙低声警告:“这件事你知道就好,别拿出去乱说。”

娄婷婷笑着白了他一眼:“我知道!”

……

老板晏恒与谢浩然已经很熟,上菜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一些。

一顿饭吃下来,三个人关系近了很多。方玉德属于那种酒量不大,却很喜欢喝,自我控制能力也还可以,总之不会超过限量,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话多的人。三个人点了一瓶红酒,因为要开车,谢浩然没喝太多。方玉德喝得很高兴,娄婷婷也吃得很满意,在酒桌上就开始称兄道弟。娄婷婷人很豪爽,当场表示认下谢浩然这个“干弟弟”,说是“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我,学画就找我们家老方。”

回到院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谢浩然没有浪费机会,直接把方家两口子带进了画室,请他们对自己下午的那张画提出意见。

美术学院画室的钥匙可以自己配,毕竟这里没什么贵重物品,有兴趣自己加课的学生老师都很喜欢。按开电灯,走到谢浩然的画架前,娄婷婷不由得皱起眉头,认真地说:“小谢,你得多练练基础功了。就你现在这水平,在老方这个班上,恐怕很难跟着走。”

方玉德虽说喝了几杯酒,意识却很清醒。他怔怔地注视了画面近半分钟,才抬起手,指着画纸问:“小谢,这是你画的?”

谢浩然点点头:“上午那张被我撕掉了,这是下午重新画的。”

“你这前后区别也太大了。”方玉德用力抹了几把脸,很是疑惑:“你之前那张画恐怕连及格分都打不到,可是这一张……我可以给你打七十分。”

谢浩然笑了:“麻烦你再帮我看看,具体问题再给我说说。教学楼十一点关灯,我趁着晚上这点儿时间修改一下。”

方家两口子刚结婚一年多,还没有孩子,家里也没什么事情。方玉德要求谢浩然拿起笔现场画着,自己就在旁边指出问题。虽说晚上的灯光光线与白天自然光线区别很大,可是谢浩然现在计较不了那么多,何况光影部分大体上变化很小,整体误差几乎可以不计。

……

晚上休息必不可少。修士虽然可以打坐,却毕竟是人类,仍然要遵从人类正常的生物钟。只是到了谢浩然这个境界,每天只需要很短的睡眠时间。有时候睡得早,那是因为没事可做,也没有更好的消遣。

苏火山早上来到画室的时候,就发现门虚掩着。他有些奇怪:自己来得很早,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画室里没有人。偏偏现在门开着……到底是谁比我更早?

推门走进去,一眼就看到站在画架前面忙碌的谢浩然。

“嘿!你怎么来的这么早?”苏火山扬了扬手里装着烧饼的食品袋,意外地叫起来:“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来点儿?”

昨天,谢浩然就对学院周边的商铺情况作了个大体了解。看着胖子手上的烧饼,他不禁笑了:“李家铺子的酥皮烧饼?夹熏肉的那种?”

胖子连连点头:“他家的烧饼要去早了才能买到。晚了就得排队,根本赶不上上课。”

谢浩然善意地笑笑:“你要是喜欢吃,明天我帮你带几个。你从宿舍那边过去远了,我从外面进来,正好顺路。”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苏火山不是那种做事情含含糊糊的人。他张口咬了一口烧饼,还没来得及在嘴里咀嚼,就抬头看见谢浩然纸上的画,不由得一愣:“那个……怎么你换纸了?”

学美术的也有忌讳。画得不好,另画一张,就叫做“换纸”。

谢浩然点点头,他从画板前面退开,给胖子让出足够的视觉空间:“昨天下午和晚上画了会儿。你帮我看看,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火山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肯定地点点头:“不错,比你上一张好多了。”

谢浩然想听见更加具体的说法:“别那么含糊,具体点儿。”

胖子大口啃着烧饼:“要我说,你前后两张画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画的。怎么样,够具体了吧?”

谢浩然笑着给了他肩膀上一拳。

陆续有学生走进了画室,他们对谢浩然打着招呼,所有人都对他的新画表示出惊奇,看法也都与苏火山一样:这张作品的确要比昨天那张好了很多,进步是飞跃性的。

谢浩然又听到了徐连伟与吕婕之间的低声交谈。

“新来的那个家伙装模作样,明明可以画好,偏要装得跟初学者似的。说起来,也就是苏火山那种没脑子的家伙会相信他的话。”

“别这么说。我估计可能是昨天刚来,不太适应。他应该是昨天下午换了纸,修改以后好多了。”

“对了,昨天我在学生处那边问了,说是谢浩然不是咱们班上的学生。”

“呵呵!你怎么想起去问这个?”

“我就是觉得奇怪,凭什么莫名其妙进来了一个插班生?要是符合规矩也就罢了。要是违规进来的那种,我现在就去院里举报他。”

“你啊……真是的。算了不说了……”

……

谢浩然觉得很奇怪,也不明白徐连伟对自己的那种敌意和戒备究竟从何而来。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听力与感官出了问题。可是等到第三天上午专业课的时候,徐连伟与吕婕之间的谈话主体还是关于自己,他这才确信,徐连伟对自己的确产生了诡异莫名的敌意。

这是谢浩然第三次换纸。结果很明显,几天的努力与学习成果在纸面上清清楚楚显露出来。画得很不错,已经追上了同班同学的基础水平。虽说在一些细节化部分的处理稍显幼稚,可是作为一张美术学院大一年级素描作品,已经称得上是“合格”二字。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廖秋的电话。

“上次你跟局座说过的事情,军部那边批复下来了。”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平淡。

谢浩然不明就里:“上次说过的事情多了,你指的是哪一件?”

廖秋的笑声有些得意:“你不是说,要监督灵玉橘在军方的具体发放情况吗?军方对此很欢迎,他们同意给你这样的机会。”

谢浩然对此很是敏感:“机会?”

廖秋收起玩笑的心态,认真地说:“军部要求你跟着后勤补给团队进藏,亲临第一线进行灵玉橘的发放工作。”

“为什么?”谢浩然下意识地问:“这是你们安排的?”

廖秋平静的回了一句:“你是爷爷安排的。”

第四百八五节 安排

突然间停下学习,被迫前往遥远的藏区,对谢浩然来说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平心而论,他不反对这样的安排。毕竟,这的确是自己对怒风提出的诉求。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灵玉橘一对一的发放,从根本上杜绝贪腐。

可是,安排自己进藏,亲自去做这些事情……在谢浩然看来实在是浪费时间,尤其现在自己对素描已经产生了熟悉感,正从生疏到熟练转化的过程中,突然离开学院,他真的是不太愿意。

考虑再三,谢浩然决定接受安排。

在苏教授那边说明情况,请了假,又去了防保局那边领取相关手续。

父亲在遗书上说过:不要怨恨你的爷爷。

他没提到过“奶奶”两个字。

而且从上次去谢家的情况看,那位自始至终没有露面的爷爷,仍然对谢浩然保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就应该接受,至少可以试试,看看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另外,也可以真正了解一下,军部方面对灵玉橘的真实态度。

……

在贡塔机场下了飞机,谢浩然在后曲的军方招待所里住了两天,终于等来了青灵集团的运输车队。

贺玲负责押车。这一批灵玉橘是之前与怒风谈好的配给部分,精确到个位数。考虑到沿途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谢浩然临时又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了五千枚备用。

“后曲”是地名,也是军部在藏区的后勤供应物资重要集散点。军部显然对谢浩然与吕家之间的关系很清楚,负责接待的军官谢浩然认识,正是在滇南省军区地下靶场有过一面之缘的吕毅。

他现在扛着少校军衔。这其中固然有着吕梦宇及整个家族在背后的推动作用,更重要的,还是他个人努力的结果。

呆在后曲军分区招待所的这几天,吕毅全程陪同。等到公司里的运输车队抵达,吕毅又跟着对灵玉橘进行发放。工作做的很到位,非常细致,没有出现谢浩然想象中的冒领、强领等情况。

军分区发放工作结束的当天,吕毅就找到谢浩然,把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他。

“这是上面让我给你的。谢先生,明天我会陪着你去这个地方。”

打开信封,里面信纸上只写着一句话————去5704号哨所看看。

谢浩然没有问。他默默将看完后的信纸对折,照样装进了信封。

字迹很陌生,但是看写信人的方式和口吻,他可以确定,应该是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爷爷。

他为什么要求我进藏?

还有……想到这里,谢浩然抬起头,忍不住问吕毅:“5704号哨所在什么地方?”

吕毅迟疑了一下:“……这个……位置有些远。谢先生,我是奉命带你过去,然后再把你带回来。”

谢浩然皱起了眉头:“不在后曲?到底有多远?”

吕毅沉吟片刻:“谢先生,有些情况我需要向上面请示,得到允许以后才能告诉你。这么说吧,5704号哨所是去年八月份才刚刚接上电。在这以前,那里的照明电力只能使用蓄电池。”

吕毅毕竟是吕家的人。他善意地提醒道:“谢先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面会这样安排。但是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5704号哨所不是普通的地方。那里条件艰苦,明天出发的时候,你最好多带一些东西。”

谢浩然点点头,随口回答:“我知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吕毅的表情明显在犹豫:“明天出发……只能是你一个人,身边不能有任何青灵集团的随行人员。”

这个消息的确让谢浩然感到意外:“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吕毅摇摇头:“这是上级首长的命令。还有就是谢先生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这是上级一再让我转告你的。”

谢浩然沉默片刻,冷笑道:“吕毅,你的上级,是不是姓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吕毅认真地说:“谢先生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会过来叫你。”

……

清晨,起的很早。招待所餐厅的伙食只能说是一般,却胜在量大。吕毅看着谢浩然三口两口把盘子里的馒头吃完,又吃下去两个白煮鸡蛋,笑道:“多吃点儿,这顿一定要吃饱。”

谢浩然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中午没饭吃?”

“这个要看情况。”吕毅解释道:“因为去的地方远,原则上不会专门留时间停车吃饭。另外就是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

谢浩然沉默着点点头。他相信吕毅不会故意撒谎调侃自己。虽说身上都带着干粮,但是他从吕毅的话里,听出一丝自己不熟悉,也极其陌生的味道。

五分钟后,两辆军用卡车缓缓驶出了军区大门,朝着西北方向驶去。

除了驾驶室里的正、副两名司机,每辆卡车车厢里还另有四个人。谢浩然乘坐的这辆有吕毅陪同,其余的,都是荷枪实弹的年轻士兵。

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冷。坐在车厢里左右摇晃,谢浩然发现除了中间留出一条可供四人坐下的缝隙,周围全是用绳索固定住的各种箱子。应急灯开着,光线倒也充足,可以看出这些箱子大多是食物,以及药品。

谢浩然知道这辆车最下层部分的那几个箱子里装着灵玉橘。不由得问:“吕毅,这趟出来,是运送补给的吗?”

这个问题吕毅此前问过上级,得到了“可以答复”的回复。他点点头,声音压得很低:“我估计这次上面要求你跟着我们一起运送补给,是想要让你亲眼看看5704号哨所。”

谢浩然心中的疑问更浓了:“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哨所。”吕毅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但是巡逻的范围很广,而且大部分都是无人区。”

无人区?

谢浩然不由得怔住了。

吕毅继续道:“我想说的是,那里是我们国家的领土。”

谢浩然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好像有点儿明白爷爷为什么要安排自己来到这个地方。

起初,车速很快。大约两小时后,渐渐慢了下来。又过了十多分钟,谢浩然感觉车停了,然后看见吕毅推了推自己的肩膀:“谢先生,我们下车吧!”

他疑惑地站起来:“怎么,这就到了?”

吕毅摇摇头:“还没有。这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只要是运送补给品的车,到了这里都要停一下。”

掀开盖住车厢的篷布,身穿旅行服的谢浩然跳下来。他看到眼前是压着皑皑白雪的群山峻林,公路侧面是万丈深沟。公路就像是用特殊工具沿着山腰等高线硬生生凿出来,旁边的坡面山谷倾斜约为四十五度。站在路边,只能看见谷地凌乱的石头。

包括吕毅在内,所有司机和战士在路边排成一列,对着深深的谷地严肃行礼。

谢浩然看着这一幕,等到行礼结束,这才走过去,疑惑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在这里行礼?”

吕毅解释道:“这个隘口没有名字。部队早先时候进藏,这里还是土路,而且很窄,只能容许一辆车通行。有时候遇到两边会车,就需要有方后退到宽敞的位置。像这种地方,在悬崖边倒车几公里出去,那是常有的事情。运送补给的卡车出了好几次事故,最惨的一次,一辆卡车翻下去,车上九个人全部遇难。”

谢浩然听了,转过身,对着脚下那片被寒风“呼呼”刮过的山谷,久久注视着,没有说话。

吕毅从旁边递过来一样东西:“这是今天早上出发前,军分区副司令让人送过来,让我转交给你的。”

那是一本小册子,红色封皮。打开,内页里写着几行字。

“长夜来临,守望开始,至死方休……我是黑暗中的刀剑,城墙上的岗哨。我是御寒的火焰,启明的光线,醒世的号角,护国的盾牌。”

谢浩然轻轻地问:“这是什么?”

“誓言。”吕毅解释道:“军分区戍边部队专用,每个人都有一本。”

……

5704号哨所真的很远。

谢浩然终于明白,吕毅为什么早餐的时候让自己“多吃一些”。

午餐在车上解决。压缩饼干,外加一个肉罐头。可以自选午餐肉或者红烧牛肉。因为气温骤降,瓶子里的饮水变得冰凉。吕毅劝谢浩然“随便吃点儿饼干,撑过这顿就行”。问起为什么不吃罐头,他和身边的几位战士纷纷笑了起来:“天太冷,罐头打开全是油。”

这是第一天。

中途住宿的位置,是一个兵站。那里虽然小,却有热水和干净的床铺。

接下来,车队继续朝着西北方向开了两天。只是速度一天比一天慢,有时候最多只有三、四十公里。谢浩然知道这是高原反应导致的机械疲劳。这东西跟人一样,在这种地方无论如何也跑不起来。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第四百八六节 巡逻路线

5704号哨所位于一座山上。夜里黑,车灯照着前面,路面颠簸得厉害。吕毅介绍说:去年军部专门调了一支工程队过来,好不容易才修通从主干道至哨所之间的连接部分。要换了从前,车子半小时就得停下,然后完全依靠人力,才能把补给品运过去。

谢浩然也开始明白:爷爷为什么要安排自己来到这个地方。

吕毅这些话说的很简单,但是通过车厢颠簸,以及车速的缓慢,谢浩然完全可以感受到这段路程对司机来说有多么危险。他掀开篷布一角望出去,惊讶的发现道路两边是万丈深渊。尽管外面一片黑暗,但是凭借修士敏锐的感知能力,他发现这条路很窄,最多只能算是工程半成品。

它连接着一座山峰。

这段距离,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

车子挺稳,从车厢里跳下来的时候,谢浩然正好看见从驾驶室里出来的司机。他额头上全是汗,脸色有些发白,那是精神高度集中,极其紧张所导致。

哨所的所长姓杨,杨保平。

驻守在这里的部队有一个班,经过加强的那种。连同杨保平在内,总共二十一个人。

补给到来对哨所成员来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开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会。杨保平带着晚上不用轮排站岗的战士,为补给队做了一顿热食。虽说只是简单的罐头肉烧汤,却让谢浩然觉得在冰天雪地里坐了一整天卡车的身体,终于有了恢复的动力。

灵玉橘直接送到每一个战士手中,谢浩然亲眼看着他们当面吃完。

杨保平已经接到上级通知。他告诉吕毅和谢浩然:“早点儿休息,明天跟着我们一起巡逻。”

……

谢浩然越来越相信,这是爷爷谢伟长故意安排的一幕话剧。但是很真实,自己无法推辞,必须参与。

按照标准,杨保平给谢浩然准备了一个三十公斤重的背包。里面装满了各种补给及必需品。这个重量与正常士兵负重差不多,甚至应该说是更轻。

“小谢,我们要走的路很远,得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多背一些,路上都用得着。”

这点儿分量对谢浩然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不要说是三十公斤,就算三百公斤他也不会眨下眼睛。只是他不想惹人重视,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天亮了,跟随巡逻小队离开哨所营房的时候,谢浩然才发现营房内侧的墙壁上,刻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几个大字。走出去,在营房外墙的部分,则是“站在最前线”的醒目标语。

巡逻队离开哨所,一路朝着北面走去。

士兵们沿途几乎不说话。吕毅走在谢浩然旁边。军用背包品质相当不错,几十公斤的重量承载解结实。与其他人比较起来,谢浩然所缺少的,就是一支突击步枪,以及子弹。

他毕竟不是士兵,没有军籍。

杨保平负责在前面开路。他的背包上斜插这一把大砍刀,绳索挂在背包外面,一晃一晃的。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山。刚走出哨所的这一段植被稀少,几乎全是岩石地层。

吕毅伸手扶了一下谢浩然身后略有些歪的背包,笑着低声道:“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行!”谢浩然点点头,正了一下头上被摘去五角星的军帽:“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娇贵。如果不是安排我来到这里,恐怕……我也不一定会来。”

这句话是双关的。吕毅对谢家的事情从族叔吕梦宇那里多少听过一些。他低声劝道:“上级首长之所以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多出来走走,看看军营里的真实生活,对你没坏处。”

谢浩然淡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整整一个上午,走在山间行军。

在这里,谢浩然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地图上只有一个方向,因为地形复杂,很多地方需要来回往返,才能穿越大山进入到另外一边。为了节省时间,午餐都是在中途临时休息的时候自行解决。主食仍然还是饼干和罐头。谢浩然留意到,即便如此,战士们也不敢多吃,背包里携带的食品大多是能量棒。这东西热量很高,却无法填饱肚子,主食不够的情况下,仍然会感到生理上的饥饿。

他把嘴里的一口饼干嚼碎咽下去,忍不住问吕毅:“一直都是像这样走吗?大概要走多久?”

吕毅以前参加过这种巡逻,对此有了经验:“正常情况下是六天往返。有时候遇到突发事件,就肯定会延误。七天、八天,甚至十天以上都有可能。”

谢浩然计算了一下出发前背包里装的食物和水,觉得很惊讶:“除了武器装备和登山工具,你们携带的食物只有七天的量。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不能多吃。”

“没那么夸张,营养和热量还是可以保证的。”吕毅解释道:“如果外出巡逻超过规定时间,有没有及时发回联络信号,兵站就会派人寻找。紧急情况下,可以空投物资。但是这种情况不多。”

谢浩然点点头,把包装纸里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装好。

杨保平能够成为哨所所长,的确对这片荒芜之地非常熟悉。他带的路线虽然有时候需要往返,却不算难走。他为人和蔼,没什么脾气,谢浩然找机会跟他聊了聊,杨保平很谨慎,关于军事方面的问题绝口不提,对谢浩然一路上也多有关照。

到了下午,路途开始变得艰难起来。植被开始多了,沿途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冰河、雪山,以及原始森冷。最可怕的是山与山之间经常会断了一截,偏偏这种地方又在正常的巡逻路线上。这种时候就得利用各种工具,利用粗大的树枝,用绳索拴住,做成简易梯子,然后手拉绳索,从空中走过去。

站在两座山之间,脚下踩着晃悠悠的登山索,谢浩然看到脚下是数百米深的悬崖。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摔下去。

修真者有着强大的体能。杨保平看着他身轻如燕,以标准的跨越动作走过去,不由得翘起大拇指赞道:“小伙子,你挺不错的。跟着我们走了一天,还能有这么好的体力,看来你平时没少锻炼。”

谢浩然谦虚地笑笑,指着前方远处的山脉问:“杨队长,像这样的路,前面还有吗?”

“有,而且很多。”杨保平肯定地点点头:“我从十七岁就呆在在这个,这条路我很熟。很多地方都是我们一步一步开出来的。像这样的危险路段,沿途至少有上百处。”

谢浩然很惊讶:“这么多?那为什么不能换条安全的路?”

杨保平苦笑着摇摇头:“换?怎么换?用上一任哨长的话来说:最危险的路必须有人走。”

谢浩然皱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我们必须到达指定地点,也就是地图上标注的各个位置。”杨保平说话很认真:“这是我们的领土,必须以巡逻的方式,宣布我们的主权存在。像这样的路我们必须走下去,而且路况还会随着季节与气候不断变化。有山洪,也有泥石流。也许这次走了没有问题,下次过来就走不通。刚才那个地方你也看到了,我前几次带队过来,已经用树枝架了一座简易的桥。但是几个月前冰川融化,山石把搭好的桥冲垮了……没办法,只能是来一次搭一次。”

谢浩然听了很震惊:“每次巡逻都要这样?怪不得你们的负重那么多,每个人都要背着几十公斤的装备和食物。”

杨保平憨厚地笑笑:“这里距离邻国很近,但是这些路必须由我们去走。这是陆地边防的一个意义所在。毕竟这里没有界碑,也没有“你已经进入华夏”的边境警示牌。不光是我们,对面那边的国家也是如此。只是他们的巡逻次数没有我们多,很多地方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具体的状况。”

说着,杨保平在潮湿的地面上用力踩了一脚,地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看见了吗?这是我的军靴,靴子印记就显示这里使我们的地盘。”说这话的时候,杨保平脸上全是自豪:“个人代表国家,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我们这样清楚的存在感。”

……

夜幕降临。

在规定地点,巡逻队扎下了帐篷。到了这个时候,谢浩然菜发现战士们的负重其实比自己多得多。有人带着便携式钢梯,还有人背着高压锅与汽油。宿营后,从小溪里打来融化的雪水,先用锅做饭。汽油浇在干燥的木柴上,顿时燃起了熊熊旺火。菜只有一个:那是把火锅底料与罐头混合煮在一起。够咸,也够辣,冰冷的身体很快变得暖和起来。

吕毅端着一碗米饭,上面浇着煮熟的辣菜,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都在抢时间拼速度。谢浩然第一次随队巡逻,手脚慢了些,等到吃完,碗里已经凝起一层红油,吃在嘴里全是冰渣。

第四百八七节 严酷环境

“晚上宿营必须得吃点儿热的,否则明天就没有体力。”在这种地方无法洗碗,吕毅看着谢浩然把剩饭吃完,递给他一支香烟。

谢浩然就着篝火把烟点燃。看着黑黝黝的山坳,稀疏只能看到几点星光的天空,问:“晚上在这里睡觉安全吗?山上有没有野兽?”

“附近没有大型野兽,但晚上还是要留人值班。”杨保平嚼着一块口香糖走过来,笑着说:“如果遇到天气变化,或者山洪,大家全都睡死了,那就麻烦了。”

谢浩然的适应能力很强。收起碗筷,他学着吕毅,从背包里拿出防水睡袋,在干燥的地面上铺开。看着同样在嚼口香糖的吕毅,奇怪地问:“睡前不清洗一下吗?”

吕毅笑了:“在这儿没人用牙刷。”

“为什么?”

“嚼口香糖就相当于刷牙。要带的东西太多了,能少拿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再说了,牙刷没用。多带几块口香糖,至少饿的时候嘴里不会闲着。”

第二天,走上了更加艰难的路。

巡逻队在超过两千密度海拔落差里爬高起伏,上上下下。如果是在平均海拔相同的地方行进,还会略感轻松。可是在这里,谢浩然觉得自己的肺部和双脚正在经受考验。尤其是肺,上山下山都觉得困难。他甚至听见旁边几个战士的呼吸粗重,整个途中都像是快要拉破的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今天的路与昨天明显不同。

下午休息的时候,吕毅坐在石头上,他脱掉靴子,倒过来控了控,从靴里掉出一块指甲。

看着谢浩然惊异的眼睛,吕毅很随意地笑笑,解释道:“是脚上的指甲,走着走着就掉了。”

那块指甲很大,是中趾上的。

“这里缺氧,不经常走这种路的话,脚趾甲很快就会充血,然后从里面顶起来。我这次接到任务,先是在后曲那边短期训练了两个星期。大概是路走多了,结果现在指甲也掉了。”

谢浩然注视着那块落在碎石间带血的指甲,觉得心里仿佛有种东西被狠狠揪住。

“疼吗?”

“还行。”吕毅穿上靴子,看着坐在对面休息的战士们,叹了口气:“我算是好的,这次任务结束就可以回去。他们常年驻守在这里,很多人的十个脚趾甲都掉了,然后重新长出来。尤其是刚脱落的那几天,最疼。”

继续往前走。

说的话多了,人也就熟了。杨保平其实是个热心肠,谢浩然也不是那种娇气的富家子弟。尤其是在军营里的糙汉子看来,能够跟着从哨所走到现在的人,无论耐力还是毅力都很不错。他给谢浩然介绍着沿途的情况,还有各种听起来令人恐怖的地名。

刀锋山、獠牙口、虎爪坡、绝情谭……这些地名的正式出处已不可考,除了极少数是从前几代老戍边战士那里口口相传,大多数都是后人根据实际情况自行修改。比如杨保平,就给沿途大大小小几十个地方编了名字。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亲身体会,永远无法想象这些地方的可怕。

虎爪坡非常的陡峭,最好的办法就是埋着头往上爬,什么也不管。因为只要抬头往上看一眼,都会被近乎直立的悬崖所阻挡,失去翻越的勇气。杨保平说:他当年还是新兵,第一次爬这个坡的时候,真正是“越看越没有力气”。还有就是刀锋山,这可不是网络游戏里的地名,它的山脊线非常窄,只有沙发椅背那么宽,侧面的坡度接近直角,下面则是万丈深渊。

无论再怎么艰难,这些地方必须走。否则,就失去了巡逻的意义。

晚上七点二十四分,杨保平终于下令就地扎营。很多战士累得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起来……实在太累了,从凌晨四点多就开始行军,直到现在才可以休息。谢浩然看了一眼瘫坐在旁边的吕毅,他靠着沉重的背包,疲惫得连话都不想说。其实这种感觉谢浩然也有,尤其是在半小时前,他虽是修士,精力充沛,走到后来,也被走得感觉麻木,几乎失去了自我意识,只是跟着前面人的脚后跟,机械地朝前移动着。

真的很崩溃,但是天已经黑了,无论如何也要吃晚饭。

趁着无人注意,谢浩然悄悄往嘴里塞了一颗补元丹,又把一颗同样的丹药递给吕毅。这东西只有修士才能服用,对普通人来说就是剧毒。

淘米做饭,拾柴生火。有他们两个在,巡逻队的晚餐时间比平时提前了很多。与昨天一样,还是几袋子火锅底料在大锅里煮开,顺序倒进去用匕首撬开的铁皮肉罐头。卷心菜是从哨所一路上背过来的,冰凉的溪水只能洗去表面的泥,无法像平时在家那样一片片剥开,清洗内部。没有案板,就这样一手托着卷心菜,一手握着格斗军刀,成块连片的往锅里削。

很简单的饭菜。有战士打趣说“磁器口的毛血旺就是这个做法”。

杨保平对谢浩然和吕毅今晚做饭的事情表示感谢。他很感慨,自己也许是真的老了,这条路再带上几年,恐怕也走不动了。他笑着说:等到这次回去,一定要请谢浩然吃顿好的。

看着杨保平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吕毅轻轻叹了口气:“老杨变矮了。”

谢浩然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疑惑。

他听不懂这句话。

“我认识老杨很多年了。”吕毅解释道:“我九年前就来过这里,那时候在后曲军分区参加高原集训。滇南与这边很近,又是邻省,当时参加国际军事比赛,滇南省军区特种大队每年都要来这儿训练一段时间。我跟老杨喝过几次酒,关系还算不错。后来有一次在昭明遇到他,问了才知道他是来军区医院看病。说是一直背疼得厉害,检查以后,才发现身高缩短了近两公分。”

谢浩然眉头皱得很紧:“身高缩短?怎么会这样?”

“像这样的巡逻每个月都有。平均下来,哨所里的人差不多每三个月就得轮上两次。每次外出都要负重三十公斤以上,长期负重会造成脊椎下陷。正常情况下,这种症状最早会在五、六十岁的人身上出现。可是你看看老杨,他现在才三十来岁,就已经这样了。”

谢浩然没有说话。

这一路上,他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少。一方面是为了保留体力,走更远的路。另一方面,他的确觉得心里有些东西被震撼着。

睡到半夜,他被冻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睡袋里进了水。不光是自己,所有人都是这样。到了后来实在冷得不行,只好早早起来,捡了个干燥的地方,做着打了个盹。

早餐是煮开了的方便面。这东西很轻,装在防水袋子里鼓鼓囊囊一大包。照例还是各种调料和着面饼扔进锅里,煮开以后每人端着碗过来自己挑,不够再加。热辣加着滚烫的温度,驱散了湿冷的寒意。

谢浩然把空碗装进背包,看着正在忙碌的那些战士,很是感慨地问吕毅:“每天这样巡逻,遇到下雨的时候应该很多吧?”

吕毅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他们很多人都有风湿。只要出来,衣服就很少有干的时候。对体能的消耗也很大,巡逻一次回去,有些人会瘦好几斤。”

“有个事情我一直想问你。”谢浩然抬手指着一名战士系在左臂上的红布条,很是不解:“那是什么?”

那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红布条。大约两厘米宽,在左臂与陆军臂章邻接的地方环绕着,打了一个结。

按照军规,军人在身穿军装的时候,不能佩戴任何与军服本身无关的装饰品。然而,这根红布条是如此显眼,从哨所出发的时候谢浩然就注意到:包括哨站杨保平在内,所有人的左臂上,都挂着这个东西。

吕毅沉默了几秒钟。

“那是一个记号。”他侧过身子,抬高左手,伸至谢浩然面前,指着自己的衣服袖子说:“这是山地专用的迷彩军服,有着很强的伪装效果。如果我趴在草丛里不动,即便是你,也很难发现我的存在。”

谢浩然点点头:“这我知道。可是,这与那根红布条之间有什么关系?”

“主要是为了便于寻找。”吕毅解释道:“从实用角度来看,红色是一个容易辨认的信号。另外……在战士们的心理上,也是一个寓意平安的信号。”

“平安?”

“牺牲在这里的战士……太多了。”吕毅的声音有些低沉:“现在是和平年代,但是这里的死亡率很高。从上个世纪至今,在老杨的这个哨所,有据可查,被追认为烈士的就有十五个人。除此而外,是因公牺牲的军人。下至普通士兵,上至将军都有。八四年的时候,当时的军区司令员来到这里踏勘道路,因为海拔高,缺氧严重,他当时心脏病发作,那时候这里没有路,上上下下都得拖着马尾巴走。发现情况不对,想要下山已经来不及了。他当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死在马的后面。”

第四百八八节 我们的国家

“还记得昨天咱们走过的虎爪坡吗?那也是一个要人命的地方。那条山道很窄,到了雨季特别湿滑。石头和树枝上全是青苔,下面又是悬崖。以前巡逻到了那个地方,就的一个一个顺序过去。零四年的时候,一个刚入伍的新兵随队巡逻,那天他刚好走在最后,他前面的一个战友正在过去,眼睛只看着前面,就没法看到后面。当时山体滑坡,泥石流正从左面方向滚过来,那个新兵一把冲上去把战友推开,他自己却被石头砸了下去。”

“还有一个更早。那是九九年,一个战士从坡上摔了下去,巡逻队当时只能把绳子系在石头上,慢慢走下去找他。登山索一直放了近两百米,才发现他掉在一颗树上。树尖刺破了他的心脏,当时就没救了。而且地形复杂,枯枝太多,要不是那根绑在胳膊上的红布条,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他……”

继续往前走。

谢浩然变得更加少言寡语。

他帮着一名体力较弱的战士扛起了背包,默默走在前面。

现实对人类思想有着纸面文字难以比拟的影响力。这句话,在他身上,在这里,得到了真正的体会。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期盼着尽快到达一个地方。

那就是这次巡逻之路的终点。

他也真正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关乎风花雪月,也不是用金钱就能驱使别人为自己卖命……有太多崇高的理想与使命,需要以近乎冷酷的执着才能完成。

一天

又一天。

简单机械的生活就这样过去,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谢浩然觉得浑身一片轻松,酸软的肌肉也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整个人变得亢奋起来。

那其实就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坡。

可是在地图上,那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点。用巡逻队长杨保平的话来说:这是我们宣示国家主权的地方。

一面鲜红的国旗从背包里拿出来,所有人都围过来,各自牵着一个角,集体将国旗展开。

杨保平手里拿着便携式摄像机,一边录制,一边通过卫星电话向上级报告:“现在是帝都时间……,巡逻分队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坐标……”

这是每次巡逻必须完成的仪式。影像资料会传入军部档案部门,先通过审查,确认无误后进行归档。这是极其重要的史料,也是为了现在,以及将来处理与邻国边界争端的重要依据。

这里是无人区,甚至连野兽也不愿意来。

这里的土地贫瘠。

这里氧气稀薄,不适合居住。

这里没有路,也没有界碑,必须一个脚印跟着一个脚印,丈量寸挪,才能抵达。

这里的土地,浸润着前人的血。

杨保平把手中的摄像机举高,强忍着缺氧导致的肺部肿痛,带头高喊了一句:“我们站立的地方是————”

“华夏!”所有人高声回答,然后敬礼。

谢浩然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发出音量最大的时候。

……

返回燕京的时候,谢浩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下了飞机,带着行李,直接去了谢家。

大院门口的卫兵是一张陌生面孔,他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拦住谢浩然。只是多看了几眼,然后返回值班岗亭,等到片刻后出来,便抬手放行。

院子里仍然可以看到保卫人员在走动。其中两个应该是认识谢浩然,或者就是看过他的资料。他们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看着谢浩然扛着行李穿过绿化带,一直走到小楼前。

一名身穿护士服的中年女子推着一辆轮椅从楼里出来,正好与迎面走来的谢浩然撞上。就这样面对面,谢浩然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谢宏。他的伤势正在恢复,穿着一件宽松的厚衣服,只是手脚不能活动。目光触及谢浩然的一刹那,谢宏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原本懒洋洋呆傻傻坐在轮椅上的他触电般跳起,被绷带捆吊着的胳膊也被扯脱。他脸上全是惊恐,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尖叫声,只是意义不明,谁也听不懂。护士在后面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却被谢宏拼命挣扎,从轮椅上单腿跳起来,就像拼着最后电力做着最后疯狂行为的玩偶,拖拽着轮椅歪倒,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应该是被打怕了。上次争斗的结果,清清楚楚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号。谢宏现在的状态跟全身残废没什么区别。他有生以来还是真正对某个人产生了无法言语的恐惧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宁死也不愿相信,父亲谢定东会被谢浩然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打死,自己也只能坐在轮椅上,也许永远都是如此。

愤怒?

呵呵呵呵……最初的那几天,我也许还有一点点愤怒。只是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随着时间不断缩减。到了现在,怒火早就被磨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还有无数次从梦中出现,把自己活活吓醒的狰狞面容。

现在,他无比清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滚!滚!滚!我死也不要看到了,这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谢浩然没理滚落在地的谢宏,抬脚跨过他的身体,径直走进了小楼。

谢宏发出的声音不大,可是护士的惊叫却被其他人听见,纷纷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

谢淑彤从二楼上探出半边身子,正好看见走进来的谢浩然,不由得呆住了,下意识喊了一声“表弟?”

陈凤英虽然年迈,精神却很好,体力也不错。她没要护理人员的搀扶,从一楼卧室里跑出来,迎面看到谢浩然,脸上表情先是变得惊讶,瞬间就变成了怨怒。带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恨意,想也不想就抬手指着对面张口发出尖叫:“你……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王猛,王猛快来,打死他,打死这个不孝的家伙。”

谢浩然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陈凤英,发出的咆哮彻底盖过她的尖叫:“谢伟长在哪儿?”

站在楼上的谢淑彤反应很快,她以最快的速度叫道:“爷爷在楼上书房。表弟你快上来,我带你去。”

陈凤英仰起头,冲着谢淑彤连声怒吼:“不准带他去。你是不是也要跟这个不孝子孙站在一起?滚,你也给我滚出这个家。”

谢浩然侧身瞥了她一眼,转身上了楼梯。

护卫人员应该是得到了命令,自始至终也没人出现,只有一名女性护理陪在陈凤英身旁,扶住她的胳膊,不断低声劝说着。

尖叫与怒骂在小楼里回荡,感觉就像走进一个乱哄哄的菜市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独自一人制造出来。

书房的门关着,谢浩然站在门口,转头看了看站在侧面的表姐谢淑彤,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这才抬起手,用力敲响。

“进来。”

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推开门,走进去,谢浩然看到一个坐在藤椅上的老人。

他头发花白,精神却很矍铄。瘦瘦高高的个子,一件军绿色的外套穿在身上,没有系纽扣,露出穿在里面的军制背心。

谢浩然关上房门,迈步走过去。没有丝毫客套,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

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

从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对方,谢浩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却也带着几分熟悉。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孔与照片上的父亲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释放出锐利目光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看穿自己的心。

“你跟你爸爸长得很像。”谢伟长张口第一句话,就说出了谢浩然心中所想:“你一定很恨我?”

谢浩然没有否认:“我曾经想过要杀了你。”

谢伟长淡淡地笑了,从鼻孔里发出不屑一顾的冷哼:“想要我死的人多了。从战争时代的小鬼子,然后是反动派……没想到,现在连我的亲孙子也有了这个念头。”

房门虽然关着,却不断从外面传来陈凤英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声。她在呼喊着护卫,呼喊着谢伟长的名字,用最恶毒的字句咒骂着谢浩然,也顺便把谢淑彤骂了进去。

谢伟长听得眉头渐渐皱起。他不是没想过暂时忍耐,只是陈凤英在楼下实在骂得难听,肮脏字句远远超过菜市场的大妈,整个小楼里全是噪音。谢伟长沉默了近半分钟,看着谢浩然眼里露出嘲讽的目光,哪怕是涵养再好,遇到这种情况也实在忍不住。他猛然从藤椅上站起来,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走出去,站在二楼走廊上,低头对着楼下发出猛虎般的厉声咆哮。

“别叫了,再叫给我滚出去!乱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陈凤英对自己的老伴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感。只是因为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熟悉的感觉将恐惧冲淡很多。她想也不想就仰起头,扯着脖子朝楼上发出尖叫。



第四百八九节 家国

“老头子,那个孽种进了你的房间……是不是你把他叫回来?你是不是吃多了撑疯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你的命,你还把他叫回来干什么?”

“你给我闭嘴!”谢伟长怒冲冲地向楼下吼道:“回你的房间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陈凤英脖子高扬着,怒声中充满了不甘:“我在这个家里也有说话的份儿。”

谢伟长身上释放出军人特有的威严:“现在是我说了算。够了!你要是再说一个字,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陈凤英像是尾巴被人踩了一样猛跳起来:“老都老了,都到了这把岁数,你还要管着我?”

谢伟长的声音沉稳冷漠:“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可以走。我不会拦你。反正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这个问题我们很多年前就谈过,反反复复谈了很多次。陈凤英,你自己心里有数。大不了我老谢不要这张脸,直接向组织上提出离婚。”

陈凤英身体骤然一僵,脸上的恨意比之前越发深厚:“你……你还在想着那个狐狸精?都那么多年了,你还……”

这些话深深刺中了谢伟长心里的愤怒之源。他想也不想,再次张口发出狮子般的咆哮:“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这句话对陈凤英产生了难以想象的震慑力量。她知道自己丈夫说得出就做得到。他只认道理,不讲规矩。想到这里,陈凤英连忙缩回了脖子,牙齿在嘴里咬得“格格”直响,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转过身,带着无法释放的怒怨与憎恨,身体颤抖着,缓缓走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下,重重关上房门。

楼下彻底安静了。

谢伟长转身走进书房,照例关上房门,重新做回原来的藤椅。

看着那张略带着几分倦意的苍老面孔,谢浩然淡淡地问:“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谢伟长平静地注视着他,眉头在皱纹中变得越发深陷:“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你的奶奶。”

谢浩然直接从椅子上站起,冷冷地说:“看来我今天是来错了地方。估计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谢伟长显然没想到这个孙子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他一时间被搞得措手不及,愣住了,直到谢浩然转身走到门口,已经伸手去握门把的时候,才带着几分急意道:“去了一趟藏区,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谢浩然缓缓收回了已经接触的门把的那只手。没有转身,就这样站在那里发问:“怒风之前找过我。如果我没有猜错,军部对灵玉橘的配额要求,应该是你提出来的吧?”

看着孙子的背影,谢伟长颇有几分无奈,也强压着怒意,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偏于缓和:“回来,坐下说。”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谢浩然肯定想也不想直接离开房间。他沉默了几秒钟,转过身,回到椅子上坐下。看到他脸上一片平静,谢伟长的心中也略微变得安定。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有这番际遇,从普通人成为了修士。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修炼之人,你让我很惊讶,也很宽慰。”

谢浩然冷冷地笑道:“你想的太多了。我原本想过要改姓的,随从我妈妈那边。对于这件事,你应该感谢我的父亲。如果不是他在遗书里交代过,我现在应该叫做“苏浩然”,而不是“谢浩然”。”

谢伟长脸上的神情一僵,他立刻转换了话题:“这次去5704哨所感觉怎么样?”

谢浩然反问:“你为什么要安排我去那个地方?”

谢伟长说的很认真:“让你亲身体验,感受一下。”

“如果你的目的是灵玉橘,那么你已经达到了目的。”谢浩然回答的速度很快:“我之前答应过怒风,会把这种橘子免费供应给在籍军人,还是按照每人一个的标准,不用你们花一分钱。”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道:“我今天之所以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我会来了,也按照你的要求沿着那条线路走了一遍。那些常年驻守在边境线上的军人值得尊敬,我会以他们为楷模。另外,其实你用不着这样做,我父亲就是军人。他在我心里的位置的非常高,没人可以替代。”

谢伟长苍老的脸上释放出一丝抚慰的神情:“这就很好,但是你这次在匡州……”

“不要跟我提匡州。”谢浩然想也不想张口就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标准。我的标准很简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会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连做鬼都后悔。”

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变得紧皱起来。谢伟长对孙子的这番态度很不满意:“别以为你手里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地方政府的权力……”

“前提是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重复的话我不想再说,我希望你能搞清楚状况再说这些事情。我知道你一直想找机会跟我谈谈,我也按照你的意思去了该去的地方。现在我来了,我也把心里想说的话告诉你————我没杀谢建国,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但是作为他的儿子,谢振东之所以被我打成残废,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针对我外婆全家。还有谢定东,不自量力的人到处都有,他必须为他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谢建国觉得不满意,想要继续找我的麻烦,那我并不介意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掏空脑浆,做成一个痰盂,摆在地上每天都用一用。”

谢伟长被激怒了:“小然,你这是什么话?不管怎么样,建国毕竟是你的大伯。”

“那是你的个人理解。”谢浩然丝毫不肯退让:“我只有谢卫国这个二伯。至于家里的所谓“亲戚”,我认可了,他们才有相应的身份。我要是拒绝,那么所谓“血缘”,就只是你们自己的臆想。一句话:我觉得你是人,你就是人。我觉得你是一团垃圾,你就比狗屎都不如。”

谢伟长整张脸都沉了下来:“你这是为威胁我吗?”

谢浩然猛然抬手一拍桌子,发出震天般的巨响:“当年我妈躺在病床上,就缺几十块医药费救命的时候,你们对她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谢伟长刚刚升起的愤怒一下子萎顿下去:“这……不一样,这是两码事情。”

谢浩然冷冷地注视着他:“你安排顾钊在我身边是什么意思?监视?还是安排人在暗中管着我?”

谢伟长迟疑了几秒钟:“当然是为了帮你。你一个人在滇南,年纪又小……”

“这种话对我没什么说服力的。”谢浩然的声音依旧冰冷:“顾钊的确对我帮助很大,要是没有顾叔叔,我恐怕连上学都成问题。不过……你要是以这个为借口,把我当做傻瓜,那就想错了。我没你想象中那么笨,也不会把表面上的东西当做是真的。”

停顿片刻,他继续道:“其实你有过机会。就算你当时没有把我接回燕京,或者去滇南看看我和我的养母……哪怕你很忙,一封信,只要你给我们写一封信,我都不会如此的记恨你。”

最后这句话,谢浩然说得很慢,吐字清晰。

谢伟长觉得这些话如重锤般狠狠砸中了自己的心,同时在脑子里产生了激烈的震荡。他呆呆地坐在那里,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是啊!原本想着很困难的事情,其实解决起来就是那么简单。

愤怒是肯定的。当初儿子偷偷瞒着自己结婚,媳妇也不是自己看中的那个人。震怒就这样降临,谢伟长想也不想就断绝了父子关系,甚至封死了儿子的所有活路。他从心里憎恨苏夜青,也就是那个在他看来诱惑儿子,引诱着他暗地里成婚的女人。

她长得不算漂亮,柔柔弱弱的,丝毫没有自己选中媳妇身上的美丽与魅力。那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啊!又漂亮,又听话,重要的是,在她身上,寄托着自己年轻时候的憧憬与美好。要不是因为特殊年代,我的妻子也不会是陈凤英。

我一直想要让我的儿子与她的儿女结婚啊!

没有经历过初恋失败的男人,永远不会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我,我,我……一直是把她的女儿当做是亲生儿女看待,一直想要我的儿子娶她为妻,把我这一代人没有完成的愿望,在下一代身上得到实现。

谢伟长不会撒谎,即便是当着自己孙子的面也是如此。他缓缓地说:“没错,我的确深恨着你的母亲。要不是她,我的儿子……振国,也不会离开这个家,不会离开我们。”

谢浩然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爷爷:“他是战死的。”

谢伟长眼睛里透出专属于他的狂热与坚决:“他是一个军人。”

谢浩然缓缓点头:“正因为是这样,我对你才保留着一份敬意。但是……也仅仅如此。”

第四百九十节 感悟

谢伟长看着他年轻的面孔,发出长长的叹息:“回来吧!当年的事情……不要再去计较了。小然……回家吧!”

谢浩然用森冷的声音打破了谢伟长的幻想:“这里不是我的家。在这里,很多人把我当做仇人。”

谢伟长眼角在微微抽搐:“你想多了,他们都是你的……”

“仇人!”谢浩然顺着他的话,只是把最后的字眼改动:“有谁家的大伯会处心积虑想要自己的亲侄子去死?有谁家的堂兄弟会把我的外公一家赶出家门,威胁单位上开除公职,吞没财产,让他们一家人流落街头,活活穷死,病死,饿死……这是亲人该做的事情吗?我倒是想问问,“谢家子孙,风云化龙”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龙虎山上那帮牛鼻子道士随口编上几句你就相信,那是不是他们说什么你都当真?现在你觉得我重要,那是因为龙虎山的人对我我可奈何。如果哪一天出现一个更强大的人,对你说我是个灾星、祸害,那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杀掉,才能让你觉得心安?”

谢伟长死死盯着自己的孙子,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这些话他的确是无法反驳,也在心中生出了深深的,前所未有的悔意。

之前谢浩然提到过一封信……是啊!很简单,很普通的东西。哪怕自己再不喜欢已经死去的儿子,可谢浩然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写封信有那么难吗?宁愿安排顾钊到滇南任职,监视谢浩然,也不愿意给年幼的孩子写一封信……正应了那句话:前事之因,后事之果。

如果我那个时候对他好一些,他现在至少会叫我一声“爷爷”。

后曲军分区那边的报告比谢浩然来得更快。这次之所以安排谢浩然去5704号哨所,固然是存了想要磨练他的意思,同时也因为他在匡州搞出来的事情。

有人发话了,觉得谢浩然是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而且他手里的钱太多,已经形成极其庞大的金融效应。如果可以收归己用,当然最好不过。可如果他心存叛逆,就会造成更大的损害。

这是一种试探,也是爷爷想要与孙子之间联络感情的个人行为。谢伟长相信自己释放出的善意能够被谢浩然理解。他知道孙子很聪明,也知道孙子手上掌握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谢家子孙,风云化龙”这句话,谢伟长从来都深信不疑。他很清楚,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预兆应该是落在谢浩然身上。正因为如此,他才对谢浩然对谢建国等人的报复行为冷眼旁观,置之不理。

养蛊,从来都是培养王者的方法之一。

“小然,你就不能回来吗?”谢伟长彻底放下了姿态,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了低声下气。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

谢浩然注视了他近半分钟,站起来,朝着房门走去。

他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几秒钟心软了。那毕竟是自己的爷爷。就算愤怒、憎恨、厌恶、无数次在梦里把他当做电影电视剧里反面角色打杀过无数次……铁一般的事实仍然摆在面前。

谢伟长是我的爷爷。这一点,就算地球毁灭也不会改变。

但是,我无法接受他。

一封信……哪怕一个问候的电话也好啊!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远在燕京的“家里”,从未给自己来过任何消息。青灵集团拥有强大的信息收集能力,上次来过后,贺明明就按照谢浩然的命令,对谢家所有人进行了情报收集和整理。他现在清清楚楚的知道,整个谢家,除了二伯谢卫国在那些年偷偷给予父亲少许支持,其余的人全都对丧妻的父亲不闻不问。尤其是大伯谢建国,甚至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当着他朋友的面,说什么“我那个三弟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为了一个女人就离开谢家,简直就是个没脑子的白痴。”

至于我的爷爷谢伟长,他或多或少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可是,他又做了些什么?

谢伟长感觉心里最重要的某种东西正在离开身体。他望着孙子的背影,高声叫道:“小然,爷爷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的爸爸妈妈。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谢浩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他在思考。

有些事情可以通过语言进行弥补,有些则不行。

在谢伟长看不到的方向,谢浩然低下头,打开储物戒指,从中取出一枚装在木盒里的灵玉橘,然后转身,扬手将木盒朝着谢伟长抛去。力道刚刚好,盒子不偏不倚落在谢伟长面前。

“这是我给你的橘子,你最好现在把它吃了。”

说完这句话,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谢浩然希望谢伟长能活得久一些。

很多事情可以被时间冲淡。既然他已经表示出悔意,至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

回到美术学院的生活是平淡的。

外出一个多星期,画室里仍然摆着拉奥孔石膏塑像。只是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按照正常的教学进度,这个周末作业就必须结束。到时候教师点评,将进入下一阶段的色彩练习。

看着素描纸上画了一半的作业,谢浩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出神,思绪万千。

他很清楚,谢伟长还有和很多话没有说完。如果不是因为谈话涉及到自己的父母,他肯定还会说出更多的事情。

他是这个国家的将军,手掌兵权。之所以专门为自己安排这次边境巡逻,表面上看,是因为自己在匡州掀起的那场风浪。可实际上,还是出于对修炼世界的不安。

力量大,责任就大。这句话无论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对的。

这个国家必须有人守护。

前人们不在了。他们有的死了,有的飞升,去了传说中的神话世界。

现在……轮到我了吗?

眼前仿佛出现了杨保平的身影。他是一个普通人,却在那片土地上值守了十多年。在“家”与“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胖子苏火山与谢浩然关系不错。画的太久觉得累了,他走到谢浩然身旁,从衣袋里摸出一块牛肉干塞进嘴里,轻笑着说:“老谢,你这牛肉干味道真不错,回头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外出带些礼物回来,是谢浩然的习惯。后曲那边多的是牛羊肉,还有各种奶酪糖。他带了很多,给了苏火山几包。美院上课很是松散,苏火山偷偷吃上几块,也没人说他。

看着自己那张半成品素描,谢浩然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话,喃喃自语:“我想改变一下画风。”

徐连伟正好走到吕婕身边,殷勤地帮着她削铅笔,距离很近,刚好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转过身,朝着谢浩然看了一眼,摇头发出轻蔑的嗤笑:“连入门的本事都不会,就想着要登峰造极。果然是连走都不会走就想着跑,也不怕把腰给闪了。”

吕婕性格文静,连忙开口制止:“别说了。”

徐连伟把刚削好的铅笔递给她,声音里充满了鄙夷:“有什么不能说的?中央美院现在可没有以前的名气大了,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就连不会画画的人都要。”

苏火山为人仗义,一口就把嘴里牛肉干咽下去。他从画架后面走过来,抬手指着这边:“徐连伟,你什么意思?说谁呢?”

“谁答应我就说谁。”徐连伟很是有持无恐:“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事情和人,随口这么一说。苏胖子,怎么我说到你的疼处了?”

现在是上课时间,苏火山就算是再愤怒也不好发作:“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人家老谢怎么惹你了?你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说三道四。”

徐连伟阴阴地一笑:“苏胖子,你怕是耳朵出问题了。我提过他谢浩然的名字了吗?”

苏火山恶狠狠瞪着他:“有种下课不要走,咱们到外面聊聊。”

两个人在这里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人都被吸引过来,班长牛萍皱着眉头走到两个人中间:“喂,你们干什么?要吵出去吵,不要影响其他人。”

牛萍虽然是个女生,在班上却还是有些说话的分量。苏火山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徐连伟,没再吭声。他转过身,却发现谢浩然拿着铅笔,在素描纸上“刷刷”地画着。

他画的速度非常快,线条又粗又长。

很多人喜欢把素描画得细腻。一块肌肉,一个局部的位置,往往会花上好几个钟头精雕细刻。这种花了时间与功夫画出来的素描非常精致,观者会觉得画中之物可以从纸上跳出来,真实凸立在那里。

这也是目前的素描主流画法,对铅笔的要求很高,必须把笔削尖,而且只能使用笔尖末端的一小部分。经常备用五、六枝笔,最多半小时就会消耗一空,重新削笔。

谢浩然则不同。他大开大合,线条很粗,与“细腻”两个字丝毫没有关联。



第四百九一节 狂放式的作画

苏火山愣住了。

牛萍怔住了。

徐连伟脸上的鄙夷之色越发深厚。

听到周围一片安静,吕婕也从自己的画板前面转过身,慢慢走到谢浩然侧面看他画画,随即皱起眉头,越来越紧。

类似的画法以前不是没有人做过。他们专门使用“4b”,或者“5b”之类的高软度铅笔,甚至用炭条进行绘画。如此一来,画面线条感强烈,专注于透视感,却谈不上什么细腻,也很少能在肮脏的画面上看出明暗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涂抹出来的。

是的,谢浩然就是在涂抹。

他越来越清楚:一笔笔刷调子的做法不适合自己。那样画出来的素描的确很漂亮,立体感也强。可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也许在未来某个时候,我能真正静下心来,花上几天时间专心画上一张那样的素描,可是现在,他觉得身体里有股火焰在燃烧,冲动的欲望在脑海里冲撞。只有这种张狂激扬的画法,才能迫使自己将多余的肾上腺素释放出来。

自己喜欢,却不是所有人都会赞同这种画法。

牛萍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反正她是没办法接受这种粗野的风格。平时的专业作业是要打分的,综合成绩计入学分。要知道美院里大部分老师都偏重于“精细化素描”,对谢浩然那种画风甚至可以说是“抵触”。学他的样子……呵呵,那是不可能的。要是如果因为这个导致自己无法毕业,拿不到学位证,问题就严重了。

吕婕看了几分钟就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开始觉得徐连伟那些话说得很有道理。谢浩然绘画功底不行,而且这张画剩下的作业时间也不够。他大概是想要在最后几天冲一下,加快速度,至少从授课老师那里得个及格分,所以才放弃了之前精细化路子,直接改用粗线条。

这跟自我放弃有什么区别?吕婕对谢浩然没有偏见,也谈不上好恶之感。但是他现在的行为在吕婕看来,明显是自暴自弃。这样的人……我还是离远点儿好。

苏火山大概是谢浩然在这个班上唯一的朋友。他站在那里足足看了近十分钟,直到谢浩然手中的几枝铅笔全部画秃,后退,拿起美工刀慢慢削着笔的时候,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老谢,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道:“我在画画。”

“你这个画法不行,绝对不行。”苏火山很有把握地摇着头:“听我一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把纸换了。你这张画在老方哪里过不去的。虽说透视与明暗调子基本上不错,可你这最多只能算是一张人体肌肉结构图。”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画出来也是这样。”谢浩然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没事的。”

方玉德照例在第三节课的时候出现在教室里。他顺着每个人的画板前走了一圈,对各人的画作进行点评,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就这样慢慢来到谢浩然旁边,刚准备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却看见那张全是粗黑线条的素描,不由得怔住了。

看了近半分钟,方玉德皱起眉头,用手肘捅了谢浩然,声音压得很低:“跟我出来一下。”

两个人走出画室,径直走到走廊尽头。那里的窗户开着,空气很好。

方玉德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谢浩然,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变成了这种画法?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不是这样的。”

谢浩然拿出打火机,分别为自己和方玉德点燃:“有些想法,我觉得还是这种画风适合我。”

方玉德好奇地问:“纯线条的结构图?”

谢浩然深吸了一口香烟,静默了几秒钟,点点头:“也许是吧!太过精细的那种画法我不喜欢,还是现在的好。”

方玉德凝视着他,足足过了半分钟,才认真地说:“小谢,你是苏教授的弟子,在国画方面的造诣也很高。咱们很熟,你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谢浩然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点点头:“我听着呢!”

方玉德斟酌着字句,神情有些严肃:“你知道,我对你这个人没有看法,咱们甚至可以算是朋友。但我毕竟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我得为这个班上的学生负责。你的这张画,如果放在两年前,也就是美院附中二年级学生的阶段,可以算是合格。但是现在,我不能给你很高的分数。”

不等谢浩然说话,方玉德继续道:“现在是学习阶段,不是个人风格张扬表现的时候。素描是基础课,要求你们学习掌握的东西必须按照规定条目来完成。当然,美术这种东西,从来都讲究个人理解。我不压制学生,也没有强迫你们朝着固定方向去做。但并不意味着我能够接受,并且在目前的课程中允许你的这种做法。”

谢浩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能画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

“下个星期就改换静物色彩了,然后是人物素描轮换着上。”方玉德道:“你好像并不明白石膏素描的意义。这是一个必须精细化,与粗放狂野没有丝毫关联的基础练习部分。再有两天这张作业就结束了,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能给你六十分。”

在美术学院,专业作业只能得到“六十”这个分数,无疑是很低的,而且可以说是低得离谱。正常情况下,专业作业分数通常在九十左右。九十五以上算是优秀,九十九很罕见,在班上属于最顶级的作品,被院方选中收藏的几率也大。可要是低于八十五分,那就意味着作业马马虎虎,存在着很多尚未解决的问题……通俗来说,就是“画的不好看”。

谢浩然通情达理,他点点头笑道:“行!反正我不是这里的学生,只是一个研究员。”

方玉德脸上的表情逐渐放开。在理念与人情之间,往往有着无法协调的对立面。他对谢浩然的印象很不错,再加上苏恒联在院里也是德高望重。从某种方面来说,得罪谢浩然,其实就是得罪苏恒联。之前说出那些话,方玉德也有些拿捏不定,还好谢浩然很豁达,对于分数不是那么看重。

“对了,你上次答应帮我写的字呢?”方玉德找了个轻松的话题:“我家客厅墙上还缺一副中堂,你什么时候帮我写?”

谢浩然打趣道:“刚给我打了个六十分,转过来就找我要好处。你这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方玉德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大不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这可是你说的……”谢浩然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听见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是贺明明的号码。

她在电话里的语调有些急促,劈头就问:“你在哪儿?”

“在美术学院上课。”谢浩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出什么事了?”

贺明明说话简短迅速:“电话里不方便说,你最好马上回总部一趟。”

谢浩然随口跟方玉德打了个招呼,低着头,手捂着电话快步朝着楼梯走去,边走边问:“有麻烦?”

“很大的麻烦。”贺明明语气不善:“你奶奶来了。”

……

越野车风驰电掣般冲过一个个路口。还好今天路况通畅,没有塞车,谢浩然这才得以在十多分钟时间里赶到青灵集团设在燕京的总部。

一路上戴着耳机,听贺明明在电话里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进了公司,下了车,谢浩然直接上了电梯,走进高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宽敞的房间里全是人。

贺明明与几为公司主管站在一边,陈凤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她那边人多势众:一个年龄与谢浩然相仿的男青年陪在身边,紧挨着她。六个身强力壮,穿着深绿色同款外套,面无表情,神情冷峻的高大男子环立左右。另外还有一个谢浩然认识的人站在那里————谢家的秘书,高恒贤。

谢浩然推门进来的动作很大,脚步也沉重。所有人不约而同朝着这边看过来。

陈凤英的目光充满了怨恨与恶毒。

谢浩然认出了坐在她身旁的那个男青年。那是谢扬,谢定东的老二,也就是上次被自己打成残废,谢宏的亲弟弟,同时也是大伯谢建国的孙子。

目光接触的时候,高恒贤对着谢浩然微微点头,他歉意地笑了笑,脸上全是无奈的表情。

贺明明快步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紧紧抓住谢浩然的胳膊,如释重负般低声道:“你可算来了。”

谢浩然宽慰地搂住她的肩膀:“放心吧!不管什么问题,我来处理。”

两个人相拥着往前走,刚来到桌前,就听见谢扬发出很尖的指责声:“谢浩然,你怎么一点儿礼貌也没有?奶奶坐在这里大半天了,你进来也看见了,也不过来打个招呼,连人都不会叫了吗?”



第四百九二节 我要吃

谢浩然松开贺明明的手,原地转身,盯着谢扬看了很久,慢慢地问:“你是谢定东的儿子?”

谢扬被他那种野兽般的森冷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不由得往陈凤英那边靠了靠,紧张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杀了你父亲的那天,你好像在场。”谢浩然说的很认真:“你大哥谢宏现在还坐着轮椅,他大概永远都只能这样……我不知道你这个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装聪明?不过……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听到这些冰冷到极点的话,谢扬浑身一颤,脑子里突然生出想要站起来逃跑的冲动。他也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做错了决定?来错了地方?

陈凤英立刻抬手指着谢浩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同胞兄弟?”

高恒贤一看状况不好,连忙快步走上前来,站在中间,低声对谢浩然说:“小然,不要冲动。我们今天过来,是为了别的事情。你别想太多,一定要冷静。”

谢浩然已经在电话里听贺明明说过事情起因。他看了一眼高恒贤,问:“你们想要灵玉橘?”

高恒贤点点头,补充道:“这个……是老夫人的意思。”

谢浩然抬起手,把高恒贤从面前挡开,慢慢走到对面的沙发前。贺明明知道他的习惯,连忙从旁边搬过来一把椅子,谢浩然坐下,用冷漠的目光盯着坐在对面的陈凤英,发出毫不掩饰的讥笑声。

“怎么,在商场里买不到灵玉橘,就跑到我这里来要了?”

灵玉橘的销售在全世界都算是别具一格。必须出示身份证由本人购买的方法,早已让人觉得这是一种特别的商品。前段时间,也就是匡州事件过后,谢浩然在原来的购买标准上又加了更多限制:因为贪腐被双规查实的官员拒售,有过公开劣迹的人拒售,被司法机关剥夺公民权利的人拒售,公开发表反对国家言论的人拒售……

被拒售的人群囊括了很大范围。青灵集团的情报与信息收集工作每天都在进行。贺明明专门成立了一个集团信息部,负责收集各种消息,筛选查证后,列出一个庞大的名单,以及备选名单。只要上了这两份表格的人,基本上都是青灵集团的拒售对象。

陈凤英的名字高高排列在表格第一行。与顺序往下排列的其他人不同,她的名字是谢浩然亲手写上去,而不是从电脑里打印出来。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灵玉橘的妙处。再好的东西,从发明研制到被人们接受,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市场养成的过程。

陈凤英从来不逛商场。她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是家人或者秘书从外面买来。她以前喜欢养生,后来迷上了龙虎山的养气功夫。陈凤英对“气功”这种东西很是痴迷,曾经有一段时间,对气功大师燕新崇拜到了极点,在脑袋上罩口精钢锅,用来接收“宇宙信息”的事情她也没少干。再后来,喜欢“盛昌牌”信息茶,花了很多钱,买了几大口袋,觉得这样就能成为拥有神力的人……可惜后来盛昌被抓了,所谓“信息茶”也被查明只是普通茶叶,而且还是品质非常低劣,换个包装就闪亮出场转卖高价的那种。

陈凤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士。龙虎山的烈阳道人来到谢家后,陈凤英的关注重点一下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当然,不是女人与男人之间最原始的“关注”,而是对超越普通人能力的渴望,对于更加漫长寿命的渴求。

有句老话说得好:越穷的人,越希望早死早投胎,来世挑个好人家。越富的人,越希望长命百岁,永远年轻。

普通人不能服用丹药。烈阳真人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传说中的神仙能够点石成金,变水为酒,随便拿出一株药材就能活死人,肉白骨……可那毕竟是传说,当不得真。至少就目前的修真界来看,能够拿出仙物灵药,凭空让人延长寿命这种事情,绝对是一个骗局。

烈阳真人已经死了。可是他在活着的时候,明明白白告诉过陈凤英:“白日飞升的神仙的确存在,用丹药给普通人延寿的事情也是真的。可无论神仙还是丹药,距离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太远太远。仙道缥缈,很多丹方秘药早已失传。不要说是普通人强身健体的方子,就连修士专用的丹方,如今也已失传了大半。”

所以,什么“长命百岁”、“永远年轻”之类的想法,还是趁早打消吧!想要活得长久,无非两种选择。第一,你机缘巧合成为了炼气士,跨入修炼的门槛。第二,你每天到健身房里运动运动,学着外面的大妈们跳跳广场舞,虽然遭人嫌弃,却也促进细胞活化,强身健体。

正如那句话所说:生命,在于运动。

运动之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陈凤英连一个字也不想听。人老了,就变懒了。何况这还是个娱乐方式多种多样的时代。只要有网络,有钱,呆在家里就什么都能知道,什么都能拥有。陈凤英迷上了看网络剧,国内和国外的都有。她喜欢“稻香村”的点心,还有港城那边的“美心”糕点。以丈夫谢伟长的工资收入,吃点儿喝点儿倒也不算什么,可整日里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吃喝喝,身子懒了,人也胖了,身体负担越来越重,各种疾病越来越多。

“老年人都要比年轻人怕死。”这句话很有道理。

陈凤英知道青灵超市里卖着一种叫做“灵玉橘”的东西。

起初,她是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冷眼旁观,也对超市方面近乎刻薄的销售方法嗤之以鼻。不喜欢一个人,就会连着他所有的东西,包括经营的生意一起厌恶。在陈凤英看来,谢浩然开商场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她虽然不懂经济,可是“满足客人要求,薄利多销,人多店旺”之类的道理还是懂的。哪有自己把上门的客人赶出去的道理?还偏偏给客人设置了诸多框架,不符合条件的就不卖……这哪儿是做生意啊?分明是店大欺客,欺负人嘛!

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报纸和网络上关于灵玉橘的相关报道渐渐多起来。有负面的,也有正面的。基本上是后者居多。就像那句挺有名的广告词,“大家吃了都说好”。可具体怎么个好法,每个人的理解和感受都不太一样。

陈凤英的交际圈子无疑属于高端人群。部长的太太,高官的奶奶,司长局长的长辈,甚至副国级高官领导家中的女性,陈凤英认识很多,也基本上打过交道。她们对于灵玉橘的评价基本上是正面的,即便是觉得“不怎么好”的那些人,也只说是“吃了以后好像没太大效果”。但这种说法也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被说话的人自己否定。灵玉橘的好坏需要时间来进行验证。就像一个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看不出美丑高矮,必须生长到一定的年龄,才能看出是美丑优劣,高矮胖瘦。

陈凤英基本上可以确定:灵玉橘是个好东西,对我应该很有用。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谢浩然为什么要设置购买障碍的原因————难道是专门想要对付我?不卖给我?

贵妇的傲慢不是一天两天形成,也绝不可能在一天两天内突然消失。陈凤英派出身边的人去商场里买橘子,前前后后去了很多次,都是碰了一鼻子灰。

起初去的人盛气凌人,直接告诉商场销售员:我是叉叉首长老婆的贴身秘书,现在首长夫人有需要,把你们的橘子包起来,我要带一箱回去。

“叉叉首长”这个名头很能吓唬人,的确对销售人员产生了震慑作用。情况一层层上报,销售经理和超市经理都来到现场。一个个电话打出去,消息逐级上报,得到的答复却没有丝毫变化:“管他是谁,规矩绝不能动。要吃要买必须本人到现场,配合身份证使用,才能买到橘子。”

被拒绝的感觉很糟糕啊!陈凤英派来买橘子的人从未有过这种待遇。他愣住了,足足发了好几分钟的呆。他想不通:自己无论去到任何地方,只要报出首长和夫人的名字,都能得到上宾待遇。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华夏人开的超市,却没人搭理自己,还偏偏说什么“按规矩办事……”

规矩你吗个逼啊!你狗日的难道不知道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吗?你难道不知道规矩是专门用来对付下面那些人的吗?我们是规则的制定者,怎么说怎么玩都是我们做主。尼玛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成你们说了算?区区一个烂橘子,麻痹的你们拽什么拽?

必须承认,能够在陈凤英身边做秘书的人,的确很有能力。

他没有争吵,也没有像泼妇那样骂街,只是坐在那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市工商局长的电话。

第四百九三节 我是你奶奶

我对付不了你们,自然有能够对付你们的人。

只要是企业就得交税,就得面对来自工商局的各种检查。很好,将军和夫人的面子不够大,我就另外叫个人来帮我说话。到时候,看你卖不卖橘子?

工商局长带着一群人来了。一听是这种事情,来人也表示很为难。他把趾高气扬的秘书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这种事情以前就发生过,青灵超市说不卖就不卖。人家直接放出话,如果一定要强制压下,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们会往上面去告,然后全国几千家超市一起关店封货。到时候,所有责任都归到你工商局长的头上。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几千家门店是什么概念?

工商局长对此心知肚明。那是多达几千个亿的庞大资产,同时还涉及国内多家知名品牌的商家。如果只是几十家超市关门,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可如果青灵集团在全国统一行动,所产生的资金流量与后果,将是灾难性的,甚至会在国内市场引发不亚于十级地震的轰动效应。

到时候追究责任,恐怕把自己杀了也不能解决问题。

不就是一个橘子罢了,人家不卖给你,就肯定有人家的理由。何况这又不违法,老子凭什么,有什么理由帮着你做这种事情?麻痹的将军算老几?何况这还不是将军本人,只是将军的老婆。狐假虎威的事情见得多了,打着自家官老爷丈夫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的婆娘到处都有。反正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高兴就去上面告我,要我帮着你火中取栗……你他吗的算老几?

官面上都是这样。你要是能帮着我升官发财,我当然不会介意给你帮衬。可如果你是要拖着我一起下水,或者要我帮你做某种让我撤职查办的高风险事情,那么对不起,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绝对不给面子。

看着匆匆而来,又拍拍屁股走人的工商局长背影,秘书愤怒了。

他像疯了一样拨打电话。都是一个个在本地名声显赫的人物:食品安监、消防卫生、水电能源……总之,只要是可能与青灵超市发生关系,能够产生制压效果的部门领导电话,统统被打了个遍。对方接起电话,知道对方身份时候,总是客客气气,甚至卑微,低声下气。可一旦说到正事,知道事情缘由,他们一个个就找借口推脱。总之绝对不肯露面,也全部装聋作哑。

秘书都是聪明人。看到这种架势,傻子都能明白:青灵超市绝对不是自己能够撼动的庞然大物。

他很惊讶:燕京城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尊商业巨神?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工商局长临走的时候已经说了:人家在全国有几千家超市,想动人家,你先掂量掂量自己再说。

好吧!可能我的确是想多了。

回家,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报告给陈凤英。听完以后陈凤英愣住了,随即就是滔天的暴怒。

怒就怒吧!只是呆在家里再怎么愤怒也没有用。懒惰惯了的性子总想着派人去卖,根本没想过要自己动手。领导的逻辑思维都很奇葩,“这件事情办不好,不是因为具体条件与环境,而是你的个人能力不足。”所以干不好就换人,你下去,把能做好事情的人换上来。

接连换了三个秘书,仍然没能买回来陈凤英想要的橘子。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陈凤英很傲慢,想要她对来谢浩然低头是不可能的。她自始至终也没把谢浩然当做是自己的家人,纯粹就是一个外来的野种。一个不听话儿子找个了外面的野女人,生下来的孙子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货。不就是一个橘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不吃就是。

现实生活给人以无数的经验和教训,人情往来吃饭聊天,贵妇人们总有着下里巴人无法想象的各种高端话题。最近的话题核心就是灵玉橘,陈凤英忽然发现,这个圈子里恐怕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吃过那种橘子。更重要的是,司长局长部长夫人们都对青灵集团“必须持本人身份证到商场购买,在销售人员监督下现场吃完”的这条规定持赞成态度。她们纷纷叫好,认为“这才是真正花了功夫,决心把食品精细化落到实处的”企业精神。何况有了身份证号为依据,出了任何问题,青灵集团都必须负责到底。越是这样,就越意味着灵玉橘在品质上有可靠保证。

我看你吃了橘子以后,真的是越活越年轻了。

是啊!那种橘子太神奇了,我以前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也不相信什么年轻啊,返老还童啊之类的说法。要不是自己吃过,还真不知道。

可惜就是灵玉橘每人限购一个,想要多买点儿都不行。

那可不一定。我家里有个亲戚在青灵集团高层担任职务,听说他们下一步打算推出“个人多买”方案。不限购,但现买现吃的规矩不会变。就是想要购买第二个橘子的话,价格会贵上很多。

贵多少?

听说,好像是十万块一个。

才十万?那不贵啊!

可要是你还想买更多就不一样了。第三个橘子好像要一百万,第四个就是五百万……

这些消息像蚂蚁一样在陈凤英心里爬来爬去,她觉得自己必须去买一个橘子尝尝,看看是不是真有贵妇人们说的那么神奇。可是一想到青灵超市是谢浩然的产业,她就忍不住火冒三丈。思来想去,陈凤英叫上了谢卫国的秘书高恒贤,临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孙子谢扬。谢扬一听是去青灵超市买东西,眼睛转了转,也就跟了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陈凤英在超市购买灵玉橘,被销售人员参照“拒售人员名单”上的名字,当场拒绝。

陈凤英大怒,却被高恒贤劝阻,没有当场发作。商场经理连忙把事情报告给了贺明明,把他们带进了总部办公室。

……

原来是这样。

谢浩然冷漠的目光从陈凤英与谢扬身上扫过,在高恒贤身上落定,淡淡地问:“你们现在想怎么样?”

因为谢卫国的缘故,高恒贤与谢浩然相对要熟悉一些。他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将其拉到近前,苦口婆心低声劝道:“小然,那毕竟是你的奶奶。听我一句,就是一个橘子而已,卖给她吧!”

谢浩然注视了高恒贤几秒钟,认真地说:“今天要不是因为你陪着她们过来,我现在已经赶人了。”

高恒贤皱起眉头:“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知道你昨天去过家里,见过老爷子。既然你有这份心,为什么不能缓和一下关系?你爷爷专门为你安排了到后曲军区的边防巡逻,小然你是个聪明人。家国天下,现有家,才有国啊!”

谢浩然很平静,没有生气:“我跟你的理解不一样。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打电话给谢伟长吧,或者告诉我二伯一声,让他们过来把人带走。”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愿意在公司总部搅得一团糟。能够安安静静把事情解决是最好的,没必要每次都搞得打打杀杀,血流满地。

看着他那双满是坚决的眼睛,高恒贤知道事不可为。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却没有直接拨通号码,转身走到陈凤英面前,俯下身子,低声劝道:“老夫人,咱们还是走吧!别为难小然。”

高恒贤的想法很简单,也绝对没有恶意:既然买不了东西,那就回家。能够在不惊动谢伟长与谢卫国的情况下解决问题,那就再好不过。否则,回去以后老两口肯定要为这件事情争吵。

陈凤英狠狠瞪了他一眼:“橘子呢?”

高恒贤一阵语塞。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考虑问题并不周到,也低估了陈凤英对灵玉橘志在必得的强硬态度。

陈凤英端坐在沙发上,俨然是这里的主人。她冲着沉默不语的高恒贤冷哼一声:“你有没有吃过那种橘子?”

高恒贤仍然沉默。他很清楚,这种事情说什么都是错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悔意:如果刚才听着谢浩然的话,直接给谢伟长或者谢卫国打电话,就省去了太多麻烦。

谢扬在旁边看着,眼睛里全是报复的快感。他像小孩子一样凑近陈凤英撒娇:“奶奶,他就是存心不卖给您。他根本不是我们谢家的人。哪怕是对奶奶您有一点点孝心,别说是让您亲自过来,恐怕早就送到家里,让您随便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话恰好说到陈凤英心里的痒处。

她很好面子。可“面子”这种东西不是想有就有,尤其是在贵妇人圈子里,因为眼光高,身份重,寻常东西她们根本看不上,如果知道赫赫有名的青灵集团是自家孙子的产业,灵玉橘这种神妙东西我要多少就有多少,那她们还不得一个个把我羡慕死?



第四百九四节 割舌

出身,一直是陈凤英最为自卑的问题。

她与谢伟长是在战争年代认识,然后结婚。说起来很凑巧,谢伟长年轻的时候还是红军,穿越封锁线受了伤,在战场所在地的一个富商家里养伤。那个富商很开明,对来自苏俄的思想并不反对,女儿也在照料谢伟长的那段时间里,喜欢上了当时年轻英俊的红军营长。可是后来伤愈后谢伟长跟着部队开拔,爬雪山过草地,一路往北。等到国共联合全国统一战线形成,谢伟长派人回到那里寻找心爱的人,才知道富商为了躲避战乱,全家出国去了大洋彼岸……失落之下,谢伟长也就心灰意冷,接受组织上的介绍,与陈凤英结婚。

他从未嫌弃过糟糠之妻,只是要求陈凤英能够尽量提升,多学习,多看看,不要永远停留在原来的阶段。

在贵妇人圈子里,很多人都比陈凤英年轻,对她也多有谄媚。多年的经历让陈凤英产生了这样的逻辑思维:身份贵贱与能力无关,只要掌握着别人没有的东西,我就能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尽管心中充满了厌恶,她还是强压着火气,冷冰冰地对谢浩然发号施令:“给我拿十箱那种橘子过来,我要带着回家。”

这是一个奶奶对孙子的命令。

陈凤英计算过:十箱灵玉橘差不多够了。圈子里的贵妇人们不是一直说灵玉橘有多好多贵吗?她们都说这种橘子难得,而且还人均限购。那我就一次性拿出十箱分分,一人一个不够,那就两个,甚至三个。这种长脸的事情在贵妇圈里很快就能传得纷纷扬扬。到时候,自己就能成为圈子里最顶级的人物。

至于谢浩然……哼!要是他识相的话,我也就勉强认下他这个孙子。反正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就算过年过节在家里遇到,不说话,不理就是。

谢浩然冷冷地笑了:“十箱?你疯了吧?”

不等陈凤英回答,他继续发出森冷的声音:“看在谢伟长的面份上,我给你个机会:现在离开我的办公室,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谢扬在旁边立刻尖叫起来:“奶奶,他根本不尊敬您。听听他说的这些话,哪儿像是一个孙子该说的?”

谢浩然有种想要把谢扬抓过来活活捏死的冲动。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冷漠的眼睛注视着陈凤英:“我给你一分钟考虑时间。”

他现在很想回到美术学院继续那张未完的画。“感悟”这种东西很重要,尤其是《文曲》功法来自文昌帝君的传承。“艺”字一道,也是非常重要的修炼部分。

高恒贤知道谢浩然的手段,也知道他这个人历来心狠手辣。他急急忙忙给谢伟长和谢卫国打完电话,快步走到陈凤英身边,低声劝道:“老夫人,咱们还是走吧!”

谢扬尖酸刻薄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凭什么要走?他凭什么不把橘子卖给奶奶?他算老几啊?”

陈凤英心底被压制的怒火逐渐升腾而起。她盯着谢浩然,阴测测地说:“你果然不是我们谢家的人。我再问你一次,这橘子,你到底给不给?”

谢浩然对此置若罔闻。他看了一眼手表:“你们还有二十秒。”

冷漠的声音在谢扬听起来很是刺耳,他也终于产生了畏惧心理。说实话,今天陪着陈凤英出来,谢扬是惴惴不安的。他当然不是没眼色的白痴。但是父亲就死在自己面前,大哥谢宏也变成了残废。原本以为谢浩然会被爷爷下令当场狙杀,可是预料中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那天,他安然走出了谢家。

仇恨像魔鬼一样啃啮着谢扬的心脏。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他花了大力气研究过谢浩然,收集关于他的所有资料。可是知道的越多,谢扬就越是感到绝望。

拥有多达几千个亿的海量资金,在国内开设了多达数千家门店。光是这两项,就已经使谢浩然成为了必须仰望的巨人。而自己……相比之下,只是一只卑微的蚂蚁。

“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做“借刀杀人”。

陈凤英就是那把最快、最好的刀。谢扬一直有着这样的理解:上次谢浩然来到家里胡作非为,要不是因为爷爷谢伟长的阻止,奶奶肯定会下令,让护卫们当场击毙这个家伙。

所以今天陈凤英来到青灵超市购买灵玉橘,谢扬撺掇着她带上了六名护卫。这些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是警卫部队当中的精英。表面上看着不出奇,实际上他们人人都带着枪,遇到突发情况,可以当场射杀在他们看来可能对保护者构成威胁的目标。

谢扬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在体制中,也没有达到知晓更多秘密的级别。他知道烈阳真人是家里的常客,也是***座上宾。但他并不清楚烈阳真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士存在。

谢扬想也不想就站起来,抬手指着谢浩然,义愤填膺高声指责:“谢浩然,你就是这样对奶奶说话的?你还懂不懂什么叫做尊敬老人?你……你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你怎么能……唔……唔唔……”

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清清楚楚看见:谢浩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谢扬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舌头,从嘴里硬生生拖出很长的一截。

陈凤英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又气又怒:“放开他,快把扬扬放了。”

高恒贤也没想到谢浩然说动手就动手,他连忙上前劝阻:“小然,你千万不要冲动。他是你的……”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寒光一闪,然后就是血光冲天,谢扬连连后退着几个趔趄,带着嘴里如泉水般喷涌出来的大团鲜血,含含糊糊惨叫着,摔倒在沙发上。

扔掉手里的半截舌头,谢浩然收起刀子,用冷漠的目光盯着陈凤英:“时间到了。谢扬说得对,的确是应该尊敬老人。我最后给你十秒钟,从我的办公室滚出去!”

陈凤英被惊呆了。不等她发话,几名护卫连忙冲到谢扬身旁,手忙脚乱为他止血,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呼叫急救车。

恐惧与怒火交织着,在陈凤英大脑里形成吞噬着清醒与理智的可怕风暴。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怒视着谢浩然,像泼妇一样嘶声大骂:“你……你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放过?你还要对我动手?我可是你的奶奶!”

回应她的,是重重一记耳光。力量极重,陈凤英当时就觉得昏头昏脑,这让她想了之前曾有过同样的遭遇,整个脸颊一片麻木,然后嘴里感觉多了些细碎颗粒。那是牙齿,被硬生生打落了好几颗。

几名护卫纷纷拔出配枪,瞄准了谢浩然。这是他们接受训练的一部分,也是职责所在。

“都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高恒贤急红了眼,几个箭步冲到中间,伸手挡住,急急忙忙高声叫道:“小然,不要冲动。我们这就走,现在就走。”

他随即转过身,对那些护卫连声怒道:“都把枪收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带着老夫人和扬扬离开。救护车很快就来了,都到下面去等着。”

他不担心谢浩然,而是不想让这些护卫死得莫名其妙。

乱哄哄的房间里很快变得安静下来。贺明明打电话叫来服务秘书,清理着房间里的血污。她陪着谢浩然在椅子上坐下,握住他的手,眼里的目光有些忧虑:“其实你让他们走就是了,没必要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

谢浩然摇摇头:“你不懂。我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亲戚关系。真不明白陈凤英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张口就找我要十箱灵玉橘。”

贺明明安慰道:“我明白,不给她就行了。”

沉默着点点头,谢浩然慢慢地说:“我这次出去虽说是谢伟长安排的,但他没有恶意,我也的确看到了一些让我感动的事情……这样吧!与防保局那边约定的军部配额,可以按照他们的要求增加一部分。但不管怎么样,必须由我们的人全程陪同,负责监督每一个灵玉橘都能分发下去,而且当着监管人员的面吃掉。总之,决不能把我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橘子,当成是某些人享受的特供福利。”

贺明明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样做……恐怕很难。上个星期我们就开始给军部供货,第一批灵玉橘首先发到了燕京警备司令部。负责接待的军官声称那里是军事管制区,不准我们的人进去,要求我们在仓库卸货,然后离开。”

“这件事情我知道。”谢浩然缓缓道:“你后来给廖秋打了电话,他出面解决。以后就这样,如果军部的人以各种借口挑剔为难,我们就把发出去的货物带回来。总之,必须确保我们的监管权限。”

贺明明不禁笑了:“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做起来……真的很难。”



第四百九五节 另类

“再难也要做!”谢浩然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如果他们拒绝监管,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毁掉清凉山,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

“静心凝神”是修炼世界一句很流行的话。可是真正想要做到却很难。

谢浩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可以静下来的方法,那就是画画。

即便是因为谢扬鲜血升腾刺激产生的愤怒,也在画纸面前变得低沉平息。回来的很晚,这个时间已经放学了。谢浩然之前就照方玉德单独配了把画室钥匙。独自一人面对着无生命的石膏塑像,他不禁想起了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母亲。

画吧!

这一刻,绘画是专属于我的世界。

狂放!

愤怒!

内心深处所有的嘶吼,统统以笔画的形式表现在纸上。

用力过猛,笔断了。

美工刀“刷刷”几下就把铅笔削好,笔尖不做任何的削尖处理,就这样直接用断口朝着纸上挥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愤怒与无奈。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的限制。无论拥有金钱物质达到何等的高度,总有一些无法令你真正满足,无法按照你个人思维延续的事情出现。

我想画画,按照我的方法来画。

十一点,教学大楼熄灭了灯光。

……

牛萍向来都起得很早。这种习惯源于高中时期。尤其是高二与高三,那几乎是与地狱没什么区别的最可怕人生时段。虽说牛萍选择了艺术类大学,班主任却没有因此放过她。该学的科目一样也不能落下,该做的作业一点儿也不能少。每天十节正课,晚上还有自习,能够在十二点以前睡觉都是一种奢侈,第二天又早早六点钟起床,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呵欠,嚼着比自己更辛苦早起父母蒸好的馒头或者包子,踩着微亮的晨光,朝着被自己诅咒了一万次的学校走去。

有时候想想,那的确是一种无奈到极点,却又必须选择痛苦。

很多中学生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我能不上学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来自家长,来自老师,来自社会的方方面面各个层次。所有声音全都异口同声告诉你:除了上学,你不可能有第二条出路。

牛萍觉得很庆幸:还好,我熬过来了。

大学里的生活真正是轻松得飞起来啊!这当然是相对于可怕的高中而言。从前的牛萍是个乖乖女生,来到美院后,才学会了化妆和打扮。现在想想,以前不是自己不喜欢漂亮衣服,也不是对化妆品毫无概念,而是实在没有心思和时间想那么多。

宿舍里的女生都起的很早。尤其是在牛萍这间寝室,女孩们已经把早起化妆这件事情戏称为“工笔花鸟”。这句话不难理解:细致的化妆会让自己更加漂亮,坐在梳妆台前花费一个多钟头精细描眉,涂脂抹粉,无论细腻还是小心程度,都与纸面上一点点勾勒,一层层渲染的工笔花鸟国画没什么区别。

也有时间上来不及,匆匆忙忙随便弄点儿护肤品抹几把脸,口红眉毛马马虎虎一画就成的那种。美术学院的女孩们都喜欢开玩笑,遇到这种情况,那个慌张忙乱的人,会一整天的被她们叫做“毕加索”。

不化妆……呵呵!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牛萍这种自认为粗线条的女生,也在考进美院后的第二个月,被寝室里的其他女孩彻底感染,不可救药成为了介于“工笔花鸟”与“毕加索”之间的一员。

现在之所以早起,就是为了化妆。最近天气热了起来,清凉衣服的穿着几率越来越高。牛萍当然愿意有更多的男生目光被自己吸引。只是今天起的实在早了些,即便是花了一个多钟头仔细化妆,漫长的时间还是找不到地方打发。她只能自嘲地笑笑,早早来到教学大楼,掏出钥匙,打开了画室的门。

美术学院选拔班干部的标准,很大程度上偏重于专业成绩。牛萍能够当上班长,笔下的功夫自然属于上乘。她对自己的这副《拉奥孔》素描很满意,觉得是自初中时代学画以来,画得最好的一副素描作品。

在画架前驻足了几分钟,她挪动脚步,走到了徐连伟的画架前。

包括牛萍在内,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欢徐连伟。这家伙性子高傲,说话总是带着一股瞧不起人,冷冰冰的成分。但是不可否认,徐连伟的绘画功底非常高超,甚至超过了牛萍,是这个班上专业成绩最优秀的学生。

看着他画纸上的这副素描,牛萍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的确不如他。而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牛萍不由得想起了开学时听过的传闻:徐连伟是自己这一届考生当中成绩最好的。他的入学考素描分数高达九十九,色彩分九十八。只是在创作方面差了点,因为画面表述的内容与考题相差太远,只得了七十四分。

这样的分数如果整体拉平,徐连伟无论如何也进不了中央美院。但考分重点其实在于素描与色彩两个科目,创作只是作为参考。如果按照高中课程进行对比,素描、色彩就相当于语文、数学,创作相当于美术、音乐之类的副科。尤其是素描,徐连伟精湛的画功与细腻的笔调让多名考官大为赞赏,最后一致决定录取。

“基础很重要,这是今后无论你做任何事情的首要前提。”在高中时代,类似的话老师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牛萍对此也深以为然。瞧瞧人家徐连伟,就是最好的榜样。素描强,色彩强,那怕创作考分为零,美院考官们同样会把他录进来。因为基础功底需要多年的训练,美院不是培养你绘画兴趣的美术班,而是朝着更高等层次研究的学术机构。至于创作……那种东西需要构思,需要奇思妙想,还需要大量的生活接触,社会现实。等到你们长大了,开始生活,该有的东西自然会有,该想的事情也会在画卷上清清楚楚表现出来。

的确有很多所谓的“艺术创作”让人看不懂。尤其是行为艺术,牛萍觉得很多作品自己无法接受,也不能理解。曾经有一位名气很大的艺术家,在国外搞了一次行为艺术展示:他将一头母牛麻醉,当众用刀子割开母牛腹部,掏空内脏,然后脱下身上的衣服,赤裸裸钻进尚在温热的母牛腹部,再让他的助手从外面将牛的肚皮用针线缝合。最后的缝口留出大约一分钟时间,憋着呼吸,然后从母牛内部将缝好的肚皮重新剪开,血淋淋地钻出来。

此人作品的名字好像是叫做《生命的孕育与诞生》,或者什么别的……牛萍实在是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这个行为艺术作品当时上了《华夏美术家》杂志,被业内同行很是推崇。但是牛萍对这种做法觉得不寒而栗,暂且不提屠杀(那不是屠宰)母牛的全过程,光是在死牛身上反复折腾,就让牛萍觉得恶心反胃。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能算是艺术,那么人类的原始欲望估计也能算是“伟大的生育艺术”。

这就是创作……呵呵……

画室里没有人,牛萍顺着画架摆放的顺序,将所有人的素描依次看了一遍。

走到谢浩然画架前的时候,牛萍愣住了。

她发誓,这绝对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有震撼力的素描作品。

没有传统的,细细密密的铅笔排调,只有粗硬黑色如同铁丝般的线条。非常张扬,非常的乱,却把雕塑本身的痛苦,扭曲的肌肉,甚至内部无法用肉眼看到的骨骼,清清楚楚以这种形式表现出来。

这,这根本不是我所熟悉的素描,而是另外一种可怕的绘画。

牛萍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张画,而且还是与自己在同一个画室,面对同一尊石膏塑像画出来的素描,会让自己看了以后产生出“死亡”的念头。这仿佛是在画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通过张扬扭曲的线条表现出狂怒,通过近乎雕刻般的勾勒表现出恐惧,而它的主题……就是死亡,就是临死前的挣扎。

是啊!拉奥孔本来就是一个悲剧。他和他的两个儿子被蟒蛇活活咬死。而拉奥孔想要做的,仅仅只是向自己的国家与人民预警。

他是个英雄,可怜又可叹,直到最后也没有被自己的国民,也就是特洛伊人认可的英雄。

他是祭司,他想要挽救特洛伊的命运,却没能阻止自以为胜利的特洛伊人将暗藏联军的巨型木马拖进城内。

站在那里看了几分钟,牛萍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身体里的血液流速也在加快。谢浩然的这副素描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魔力。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张石膏素描,可是拉奥孔这尊雕塑很有名,只要是接受过系统美术训练的人都知道。偏偏素描表现的画面除了让人震惊,同时还产生了深深的思考,以及畏惧。



第四百九六节 这是素描?

代入感是如此强烈————假如我是拉奥孔,我站在与他同等的位置,明知泄露秘密就会遭到天神惩罚,陷入必死的绝境。我……到底该怎么办?

学画画这么多年,牛萍还是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她觉得很惊讶:以前看到拉奥孔塑像的挥手,自己从未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她读过《荷马史诗》,也看过《希腊神话》、《罗马神话》,书中有无数的爱情、悲剧、战争、热血剧目,自己却在看过之后很快淡忘,唯有现在,那些曾经遗忘过的东西,却在脑海里以无限清楚的形式展现出来,深深刻入脑髓。

……

今天天气很好,徐连伟的心情也很好。

星期五,这个星期工作日的最后一天。按照惯例,任课教师方玉德会对这次的素描作业进行点评。美术学院的专业课就是这样,教师按照规定布置作业,在学生绘画过程中不断挑出毛病让其修改。等到作业结束,会专门拿出一个上午的时间进行点评。那是把班上所有学生的作品放在一起,进行对比评判。好的加以褒扬,差的找出问题,剩下的时间进行修改,但是作业分数在评判的时候就已经确定。

在徐连伟看来,作业评判相当于一次考试。他很享受这个过程。自己显然是属于在美术方面“很有天赋”的那种艺术类人才。从小学第一次接触几何石膏模型开始,到现在,前前后后学画的时间超过十年。徐连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优势,也想好了以后的人生道路。

我会成为一个画家。

做人嘛,当然要脚踏实地。什么毕加索啊,徐悲鸿啊,伦勃朗啊,米开朗基罗之类的伟大人物,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那不切实际,而且也很虚幻。“艺术”两个字必须联系实际。从前,是因为掌握艺术,学习绘画的人不多,所以画家容易成名。现在,光是一个中央美术学院,每年就有上百名专业人才毕业。他们囊括了几乎所有的绘画分类:油画、国画、版画,还有工艺美术与环境设计等等……这还不算多的,放眼国内,每个省份都有专属的艺术类院校,大学专本科,以及中专学校,就算每个学校每年毕业的人数按“一百”计算,总合下来,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每年都有这么多人。

徐连伟对自己的绘画能力很有信心,但他也有自知之明:胜过班上的这些同学当然没有问题,可要是狂妄到放言“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强”,那就是自己作死。所以,不要去想什么成名成家的事了,实际点儿,毕业以后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能够养活自己再说。

最好是在画廊里卖画,收入高,自己也喜欢。

之所以这样说,是徐连伟的确有着够硬的底气。现在与过去不同,很多人喜欢收藏艺术品。早年的时候,国画艺术品的确价值很高。可是随着社会上各种老年大学普及班遍地开花,人们对于国画的概念,也从最初的“高不可攀”,逐渐变成了不屑一顾。

老画家用屁股画荷花的故事相信很多人都听过。还有就是葡萄,据说某酒店客房需要大量绘画作品装饰,某画家擅长画葡萄,毛笔一圈就是一颗,连续转下几十圈,再配上几片叶子,一副《葡萄图》就出来了。上手简单,作画容易,一幅画不到五分钟就完成。提笔落款,加盖印章,这些工作就由下面的弟子完成……真正是流水线作业,一天工夫,可以画上几百张葡萄。

国画市场就这样烂了下去。还有就是齐白石的虾,现在仿款很多,你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老木匠当年的亲笔作。

比起意境深远的国画,油画反而更接地气。《蒙娜丽莎》、《夜巡》、《圣子与圣母》之类的世界名画在很多场合都能看到,广为人知。反正真品都在国外,具体在博物馆还是某个收藏家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都清楚市面上的所有作品都是仿款,区别只在于仿真度高低,印刷品还是手工油画。按照这个标准,接受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反而更加坦然。

徐连伟去年刚进美术学院的时候,就通过朋友的关系,到一家画廊打工。按照画廊的要求,在规定时间里仿制名画。这并非作假,而是一种得到市场认可的复制。没有扎实基础功底的人无法胜任。因为画风细腻,徐连伟的作品卖的很不错,画廊方面连续给他涨了两次价。现在,他仿制一副油画可以卖到六千块软妹币,而花费的时间,仅仅只是两个星期。

他的确有资格傲慢。

吕婕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如果能在大学里追到手,让她成为自己的女朋友,那么自己的学生年代也会以美好的故事继续下去。

至于结婚……那是以后的事情。

……

走进画室的时候,徐连伟怔住了。

他一向都来得比较晚。这是刻意所为。“最后出场的那个人,永远是得到注意力最多的那个人。”徐连伟已经记不清楚是从哪本书上看到这句话,他对此深以为然,也奉为经典。

只是今天自己的“晚出场”,丝毫没有达到与平常相同的注目效果,却看到班上所有同学都聚在同一个位置,没有任何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他们到底怎么了?

带着疑问,徐连伟快步走过去,站在吕婕身边。

他对吕婕的注意力比任何东西都要强烈。另外就是因为人多,从这个位置无法看到更多的东西。徐连伟把脑袋凑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从他嘴里呵出的气热哄哄的,刺激着吕婕脖子上一阵发痒。她连忙朝着侧面避开,给徐连伟让出足够的空间,抬手指着正前方,低声道:“你看看这个,这是谢浩然画的。”

谢浩然?

就是那个不会画画,却每天都要在画室里装模作样的那个家伙?

不屑的神情在脸上流露,满含讥诮的目光从眼角飞闪出来。徐连伟仰起头,迈步走进吕婕给他让出来的位置,视线与画板上那张素描作品接触的一刹那,整个人不由得呆住了。

与牛萍一样,他感受到了从画里透出的死亡意味。

恐惧心理就这样毫无预兆一下子蹿了出来。

为什么他的线条又粗又硬,却让我感觉像刀?

为什么他的素描毫无章法,没有按照惯例铺排调子,却让我觉得不寒而栗,有种直入大脑的震撼效果?

我看到了骨骼,看到了肌肉,看到了特洛伊祭司濒死前的愤怒,以及不甘。

徐连伟不由得脱口而出:“这是素描?”

顿时,所有人转过头,不约而同看着他。徐连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慌慌张张改口:“……我的意思是,这怎么能算是素描?”

后面这句话倒是得到了几个人的认同,纷纷点头。

谢浩然站在靠后的位置,脸上一片沉默,没有对这话发表意见。

感悟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他直到现在还沉浸在专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笔画就是刀剑,文字就是铁锤,文昌帝君的传承果然神妙无比,文武相济,互有配合。

这是我的世界。

我的路。

我的画。

只要我能领悟,这就够了。

别人怎么看,其实并不重要。若是所有人都能领悟其中的妙处,那岂不是这世上人人都能成为修士,人人都能领悟帝君传承?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方玉德走进了画室。

与其他人一样,他也在谢浩然的那幅画前久久驻足。在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方玉德一个字也没有说。他不断摸着下巴,眉头忽而皱起,忽而松缓,最后,他让学生们把各自的作品从画架上取下,沿着墙壁依次摆开。

点评开始。

好坏优劣,逐一评说。论一张,打一个分数。低至八十七分,高至九十七分。得分最高的人当然还是徐连伟。方玉德对他的评价也最好,各种赞美之词毫不吝啬,也丝毫没有夸大。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徐连伟脸上的骄傲神情也愈来愈重。

谢浩然的作品放在最后,与苏火山的素描摆在一起。

“小苏你得加油了。你这张画可没有上一次作业画得好。这次的作业给你九十一分,下周就是色彩课,希望看到你有更好的表现。”

说完苏火山,方玉德走到谢浩然的画前,思考了几秒钟,干脆直接将画板抱起来,放在墙壁中央,与评分最高的徐连伟作品摆在一起。

“大家对比一下看看,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方玉德转过身,脸上全是发问的表情。

牛萍看这张画的时间最长,感悟也最多。她想了想,认真地说:“方老师,谢浩然的这张画,给我的感觉很可怕。”

“可怕?”方玉德点点头:“能不能说具体点儿?”

“我看到了一个濒死的拉奥孔,而不是一个叫做“拉奥孔”的石膏塑像。”



第四百九七节 你的老师不在家

牛萍坦言:“学了这么多年美术,看过的画也不少,可是像这样的石膏素描作品,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徐连伟没有听出牛萍话里的潜台词,连忙张口附和:“牛萍说得没错,这张画根本不能算是素描。”

牛萍看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转移到谢浩然身上,很是复杂:“这的确不能算是一张合格的素描,却是一张具有震撼力的作品。谢浩然同学的绘画基础也许不是很强,但他很有想法,让我看到了真正的拉奥孔。”

徐连伟没有想到牛萍的话锋瞬间转向。他怔了几秒钟,急急忙忙地张口发出声音:“我们现在是上课,不是讨论作品本身。”

方玉德笑着摆了摆手:“没有那么严肃,徐连伟你不要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我只是就事论事,对大家的作业进行点评。其实牛萍刚才那些话我很赞同,我和她一样,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素描作品。当然,这不是一张纯粹的素描,至少不符合素描的概念。但是它很震撼,能够让人看了就产生想法。”

停顿了一下,方玉德加重了语气:“这很难得。很多学美术的人一辈子都画不出这样的作品。同学们,你们应该深刻的意识到:你们当中,不是每个人以后都能成为画家。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深意的词。也许你们当中很多人拥有深厚的绘画功底,无论景观还是人物,在平面上表现出来都很生动。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拥有不亚于米开朗基罗,不亚于伦勃朗的绘画能力,甚至可以把油画效果画得与照片没什么区别,细腻到极致……但是请你们记住,画家之所以能够成为画家,就是因为他的作品在观看者当中产生了共鸣,产生了震撼性的效果。如果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就只能是普通的绘画者,或者画匠。”

“我在美院教书,带过两届毕业班。国画系、油画系、工艺系……知道和认识的学生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人。还有我当年一起学画的同学,年级上下的学长和学弟,美术圈子里的朋友,粗略算一下,上千人还是有的。但是包括我在内,我并不认为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能够配得上“画家”这个头衔。我们最多只能算是在前人基础上进行创作的一群“复制者”。绘画的确有其主题,但是我们无法思考,或者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一句话,我有能力画出一幅美丽的作品,可是我的作品无法达到更高的高度。”

方玉德抬起右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人心!思维!为什么说音乐比美术更能打动人心?就是因为音乐具有连贯性,能够通过声音让听者对作品产生认同。相比之下,美术作品在视觉方面就要差一些。因为画卷本身是固定的,不像电影电视那样具有连贯的能动效应。所以想要成为一名画家很难,那绝对不是通过你一张画能卖出多少价钱来进行评判,而是看具体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被你的作品感染。”

方玉德没有褒扬,也没有贬低,也没有对任何人提出教训或者赞赏。到了大学这个层次,教师传授已经不需要像中、小学老师那样手把手。更多的还是要靠学生自己思考。只有产生了想法,才能谈得上“创作”二字。

他对着谢浩然招招手,两个人走出教室。

徐连伟又惊又怒。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次作业点评与历次不同,全都是谢浩然这个怪物惹出来的变数。方玉德虽然之前夸奖自己,这次的作业也得了全班最高分,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所有人的关注核心,就是谢浩然的那张破画。

他像往常那样走近吕婕身边,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说:“老方简直是乱说一气,明明素描就是素描,非要把一张垃圾作业抬高到那种程度,有意思吗?”

吕婕看了他一样,轻声道:“你太偏激了。谢浩然的那副画的确很不错,我和牛萍一样,看了都觉得害怕。就像……看恐怖片的感觉。如果是血腥死亡的题材,倒也罢了。可他画的却是拉奥孔,我们也是。大家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只有他能做到这个程度……谢浩然真的很厉害,你以后别再那么说他。”

徐连伟呆住了,眼角微微抽搐,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教室外面,方玉德带着谢浩然,还是像前几天那样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前,递过去一支香烟,长长呼了口气:“你这个家伙……看不出来啊!真正是深藏不露。”

谢浩然知道方玉德是说自己的那副作业。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自嘲道:“什么深藏不露,你也太抬举我了。就是一时有感而发,刚好赶着那个时候,把心里所想画出来而已。”

“有感而发……这种事情嘴上说说容易,实际做起来很难。人这辈子,能有多少次“有感而发”的时候?”

感慨了几句,方玉德问:“说正经的,你这张画卖不卖?”

谢浩然把烟头从嘴边放下,很是疑惑:“你要买?”

“有点儿想法。”方玉德笑道:“同时也是帮着院里问问。是这样,学院里对优秀的学生作业历来都会收藏。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普通作业,画得很好的那种,收藏以后会给个证明。另外一种就是比较有价值的,那个会由院方进行评估,参照同类作品的市场价格,给予作者酬劳。当然,明面上不会用“买卖”的说法,那叫做给优秀作品的酬劳,还有证书。”

谢浩然不禁笑了:“我怎么听着就像是一门算盘很精的生意啊!你们早早就把有前途的学生作品留下,以后万一人家成名了,作品价格卖得很高,那你们岂不是省了一大笔钱,还存了一大笔财富?”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一个激励学生的法子。不过,这种事情也要看学生态度。”方玉德再次问:“卖不卖?”

谢浩然的回答非常肯定:“不卖。”

方玉德叹了口气:“你自己重新再画一张不好吗?”

谢浩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对了,下星期是开色彩课吗?”

方玉德点点头:“一个月的水粉课程,再下个月就上油画了。”

说到这里,方玉德停了一下:“对了,苏老去敦煌了。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谢浩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啊!怎么了?”

方玉德随口道:“我昨天晚上夜跑的时候,遇到苏老的爱人从楼上下来扔垃圾,就说起苏老去敦煌的事儿,他爱人一直在抱怨,说苏老年纪那么大了,还喜欢到处乱跑。本来说好了只去一个星期,结果现在都两周多了,人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谢浩然刚准备把香烟塞进嘴里,听到最后这句话,动作僵在半空,眉头慢慢皱起:“你是说,苏老师还没从莫高窟回来?”

方玉德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应该是吧!这是他爱人说的。”

谢浩然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的记忆力不错,拜师那天,在苏恒联家中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里如电影般闪现。

苏恒联邀约着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去莫高窟修复壁画,说好了只是一个星期……不过,这种事情说不准,如果是临时遇到突发情况,需要多留一段时间也有可能。但不管怎么样,至少要给家里来个电话,通个声气。

从收自己为徒的“字画”题目来看,苏恒联应该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师兄周嘉林看似粗犷,其实也很细心。

师姐杭子琪就更不用说了。家里还有孩子,如果长时间不能回家,她这次肯定不会去。

还有师兄林晓生,同样也是个精细人。

究竟是苏恒联忘了给家里打电话,还是他们遇到了突发事件?

但是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啊!修复壁画属于政府行为。苏恒联临走的时候就说了,当地政府拨下专款,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如果遇到意外,当地政府肯定会出面解决。

思来想去,谢浩然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他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将烟头摁熄,对方玉德说:“今天上午的课我想请个假。”

方玉德也皱起了眉头:“不是吧!你上周刚请了一个星期,怎么现在又要请假?虽说你不是学生,是研究员。可是像你这么个搞法,我也很难在学习评语上给你说好话啊!”

谢浩然很严肃地说:“我想去苏教授家里看看。”

方玉德一愣:“怎么,你要去看你的师母?”

谢浩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古怪。反正我先打个电话问问,要是没什么问题,我就回来上课,不会让你难做的。”

……

事情还真让谢浩然给料中了。

苏恒联的电话打不通。

师母说:从离开燕京那天,苏恒联就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第四百九八节 地下世界

周嘉林的电话打不通。

杭子琪的电话打不通。

林晓生的电话也打不通。

所有人手机都处于同样状态:电话里传来电子音乐,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谢浩然现在可以确定:老师一行人的确是出事了。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拨通了廖秋的电话,说明情况。

廖秋在电话里有些疑惑:“你说什么?苏老师失联了?”

谢浩然回复得很肯定:“不仅是他一个人,包括跟着苏老前往莫高窟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廖秋回复得很迅速:“你先不要急,我这就跟北宁省那边联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手机开着,等我的电话。”

谢浩然随口“唔”了一声,挂断电话。

他拨通了贺明明的号码:“立刻调集在燕京总部的所有人手,然后联系药神院在北宁省那边的分堂负责人。”

贺明明反应很快:“出什么事了?”

谢浩然在电话里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继续道:“你马上联系航空公司,不管花多少钱,我需要一架飞往北宁的专机。”

贺明明迟疑了一下:“你要不要先等等廖秋那边的电话?我觉得,情况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苏老他们会不会是工作结束后,去外面的旅游景点……”

“这种事情不太可能。”谢浩然断然否决:“不要管廖秋那边,我估计他正在查,可要是等到一切情况明了,恐怕也就晚了。”

贺明明没有坚持原来的意见:“好的,我现在就安排人与航空公司联系。药神院北宁省分堂那边我也会让他们做好准备。”

“把北宁省所有的人都调动起来,尽快赶往莫高窟。”谢浩然随即说:“我现在回公司总部。”

……

从廖秋那边回复的是坏消息:“你猜的没错,苏老师他们的确遇到了麻烦。”

谢浩然在电话里就能听出他的焦急,平静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目前还没有准确的判定结果,但大体上可以断定,应该是遇到了沙暴。”廖秋说话速度很快:“根据当地气象局发布的沙暴预警,上个周末有强气流从北方边境过来,在莫高窟北面方向形成强气旋。那个位置全是沙漠,苏老师修复壁画的地点,刚好位于沙暴波及的区域。”

谢浩然连忙问:“具体位置在哪儿?”

廖秋有些疑惑:“怎么,你要去找他们?”

谢浩然认真地说:“我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廖秋呆住了:“……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谢浩然道:“我包了架飞机,现在用的是卫星电话。”

电话里传出廖秋倒吸冷气的“嘶嘶”声:“土豪就是土豪,你这家伙,好快的动作……行!我这就把位置发给你。但这只是一个地名,到了以后还需要进一步搜索。我已经通知北宁省当地政府,他们答应会尽快派人协查。”

“我可不相信那些家伙说的话。他们动作很慢,反应迟钝,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要是等到他们的搜救得出结果,恐怕一切都晚了。”谢浩然吐槽道:“你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亲自过去一趟。”

“我当然要去。”廖秋被他抢白得有些恼怒:“你这个混蛋,订了专机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现在还得另外买机票飞过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银行行长见了面都得点头哈腰的财主吗?”

谢浩然淡淡地说:“你的反应太慢了,消息也回得太慢。我都起飞一个多小时了。”

廖秋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语调变得尤其严肃:“我现在就赶过去。放心吧!后面的问题我负责处理,你一定要把苏老师他们找回来。”

“我会的。”

……

莫高窟北面,地下。

这是一条很长的地下通道,苏恒联等人围在应急灯附近,或坐或躺,众人脸上全是麻木的神情。

谁也没有想到沙暴来得如此迅猛,连冲出石窟跑上越野车,驾车离开的时间都没有。总共四个人,都被困在这里。

这里是一个新近发现的石窟,与莫高窟一样,这里的壁画基本上是北魏时期的作品。但是位置上距离莫高窟足足远了数百公里,附近也没有人烟,全是沙漠。之前没有被发现,大概就是因为环境恶劣,人迹罕至。

公路距离这里倒是不远,只有二十多公里。普通车辆无法在沙地与戈壁上行驶,只有大功率的四轮驱动越野车才能通行。因为是新发现的壁画石窟,北宁省政府打算在考察时期结束后,将其开发为新的旅游景点,对苏恒联这次的修复工作给予了很大帮助。石窟所在地搭建了简易活动房,还提前运过去大量瓶装水。考虑到壁画修复工作的困难与艰苦,相关领导专门对苏恒联等人的膳食做了特别安排————每天有早、晚两趟车从莫高窟出发,带着在这边做好的饭菜,给他们送过去。全程使用保温装置,饭菜送到的时候,还是热的。

科考队上个月离开以后,就没有回来。按照计划,他们下次进场将在一周以后。苏恒联的修复工作也将在考古工作结束后,根据其它石窟的研究情况另行安排。

参与壁画修复工作的,还有另外一组人。那是苏恒联的老相识,沪州美术学院的郑康尧教师及其弟子,还有学生,总共五名成员。

沙暴降临后,苏恒联带着弟子们躲在这里,无法与外界联系。

风暴具有毁灭性的强大能量,所有电子通讯全部中断。即便是在沙暴停止后,重新开机,屏幕上仍然没有信号,电话打不通,也无法发出短信。林晓生平时涉猎的知识很杂,他推测这应该是风暴所在地磁场紊乱所导致。类似的情况很多:飓风、强降雨、海啸、地震……总之,自然灾害会轻而易举摧毁人类文明的任何一种产物,其中也包括网络。

沙暴其实只持续了三天。前天中午,大风就已经停了。几个人躲在石窟里,听着外面一片安静,只能相视苦笑,不断摇着头,唉声叹气。

出不去,门被沙子堵住了,无论怎么用力也推不开。好消息是这条石窟有几处地方与地面连通,空气可以进来,不至于缺氧被活活憋死。但石头就是石头,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依然坚硬,壁画修复可不是工程勘探,没有携带动力机械,无法从那些地方扩大开口,逃出去。

周嘉林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黑乎乎的东西,慢慢地嚼着。

那是杭子琪的腰带,用来系着外套的一种装饰。说起来也是几个人运气好,杭子琪很注重衣服品质,她的家境也不错,衣服很贵,腰带是真正的小牛皮。虽说这东西与食物之间实在扯不上关系,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倒也聊胜于无。

沙暴来临的当天就断粮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中午送饭的车子一直没来。苏恒联原本以为是送饭的人在路上耽误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中午十二点以前送到。结果到了十二点半,外面也看不到人影。说起来也是巧,就在周嘉林走出石窟,想要打个电话问问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沙暴席卷了整个天空。他一看情况不对,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叫上林晓生合力用一块防水板将洞口堵住。否则,如潮水般冲进来的沙子会把整个洞窟彻底埋掉。

通讯从那个时候就中断了,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为了保险起见,几个人把所有手机集中在一起,除留下一台开着备用,另外的全部关机。

很幸运,洞里有水。那是此前考古队留下的瓶装水,足足十几箱。依靠着这些东西,他们在石窟里忍饥挨饿过了近一个星期。

起初的惊慌,很快变成了焦虑和恐惧。苏恒联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送饭的人每天都要过来,那么只要呆在石窟里,就肯定会有人发现,也很快会有人过来救援。

一直没有人出现,外面也听不到声音。

大量沙子石窟洞口埋住。

周嘉林想过从洞里慢慢挖沙,然后挖出一条通道。他的想法还没有开始实施,就立刻被林晓生制止。

“千万不能这样做。”林晓生的神情很紧张,冲过去,死死抓住周嘉林的手:“我们现在下面,在地下,洞口与地面几乎是垂直的,是直的懂吗?”

他惊恐的有些语无伦次,看到周嘉林停下动作,这才慢慢松开手,两条胳膊举起来,比划着连声解释:“沙子是疏密的。这不是自然沉积形成的沙,而是被风带来的那种。很松,只有下雨才能把它们压实。那块防水板并不结实,但它刚好与沙子之间形成一个稳定的承重效应。老周,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外面那些沙子虽然堵住了洞口,但它们之间的结构并不致密,只要稍微松动一下,立刻就会垮下来。”

第四百九九节 我在找人

周嘉林不是笨蛋,虽然他对工程力学和物理方面的知识远远不如林晓生,却也知道这个师弟不会胡言乱语。在这种时候,求生是人类的第一本能,他说的那些话自己虽然不是太懂,却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块临时用来堵住洞口的防水板绝对不能动。也许只要轻轻一碰,整块板子立刻就会塌落。到时候,成吨的沙子就会如潮水般涌进来,把想要挖开洞口的人当场活埋。

或者可以用某种工具远远碰它一下,等到洞口被沙子冲开,一切平静之后,再来慢慢挖沙。

遗憾的是,没有合适的工具。洞里唯一的算是“长”的东西,就是杭子琪的手机自拍杆。那还是她刚下飞机的时候,一个在机场出口外面做房地产广告的促销员送的。

人们把都石窟内部仔细找了一遍,没有发现第二个出口。

实在是无法可想,只能垂头丧气坐下来,等待救援。

包括苏恒联在内,每个人都这样想:困难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有人把自己从这里救出去。

至于手机为什么打不通,见多识广的林晓生这样解释:沙暴会引起能量场紊乱,电子信号在风暴中会受到干扰。尤其是风暴裹挟着大量沙子,会在停息后就地形成新的沙丘。地形效果对手机信号干扰很大,更何况石窟位于地底,平时信号就很微弱,连打个电话都要走到外面。

“送饭的人会来找我们的。”这是大家脑子里的共同念头。

然而,一直没人出现。

苏恒联看着手腕上的表,学着鲁滨逊在荒岛上的做法,每隔二十四小时,就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刻下一道深深划痕。

杭子琪与周嘉林第一时间将洞里的饮水集中。只要有足够的水,在断粮情况下仍然可以坚持很长时间。他们到处翻找想要得到一点食物,最终还是失望了。

饥饿,成了困扰人们的最大问题。

林晓生一直在啃指甲。他的两只手光秃秃的,指甲被啃得深深落到了肉质部分下面。

那根小牛皮腰带被切成了碎块,每人都得到了一些。尽管味道很糟糕,人们还是起劲儿地嚼着,把皮带用牙齿撕碎,一点点在嘴里慢慢磨成黏糊糊的浆,然后咽下去。

林晓生开始打起了自己脚上那双翻毛皮靴的主意。只是在仔细翻看之后,他垂头丧气的发现:靴子是革制品,并非当时在商场里推销员吹嘘的“真正牛皮”。

人们很少说话,彼此之间也很少交流。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就是睡觉,尤其是在肚子饿的时候,在充满美食的梦里,绝对要比可怕的现实美好太多。

……

从地理上划分,莫高窟与新发现的石窟都位于平陵市的所辖范围。

邹齐生是个颇为强势的市长,虽然市高官才是市里的一把手,邹齐生却在很多时候都敢与其对着干。当然,他并非无理取闹,而是的确有着比对方施政方针更好的提议和见解。只不过,这样的情况多了,邹齐生在体制内的名声就不太好,很多人不喜欢他,也不愿意与他搭班子。

防保局在平陵市只设有一个办公室,隶属于北宁省国家安全厅。秘书快步走进办公室,把一份文件递给邹齐生的时候,他正在津津有味看着电脑上自己制订的平陵未来旅游发展计划。

这是一个极其宏大的构想:以莫高窟为核心,囊括最近发现的北魏石窟,形成一条全新的旅游发展带。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就是区域内的植被与防沙治沙问题。西北地区历来缺水,国家全面启动“南水北调”工程,西北各地方逐步开始收益。现在,平陵有足够的水在用于改造沙漠与戈壁,前提是有足够的资金,全面推行植树种草。

按照很多官员的“逻辑思维”,反正我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四年一任,只有做好了才能出政绩。目标长远的发展计划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坨屎。什么城市未来发展,什么居民收入逐年增加,什么所辖地区的综合经济发展指数……总之,只有在“四年”这个关键的时间段里出现显著增长,才能显示出我的能力。一旦计划时间超过这个限制,那么对不起,哪怕是再好的计划,在我看来也是一张废纸。有多远滚多远,反正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很多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四年时间虽说不短,可是对于一个地区的整体实力提升,仍然需要厚积薄发,需要一个积蓄与培养的过程。四年时间不可能让孩子变为成年人,更不可能在辖区内出现堪比微软,超过腾讯的超级企业。偏偏官员们不这样认为,他们短浅狭隘的阳光只能看到“我在这个位置上四年任期,干得不好就无法得到升职的机会”。他们更喜欢杀鸡取卵,而不是把蛋留下来,扩大母鸡种群。

呵呵!这样做只会对我的下一任有利。尼玛的凭什么要老子吃苦在前,他在后面舒舒服服享受?到时候年度报表上只会写着他的名字,谁他吗的还会记得老子这个如老黄牛般躬耕辛苦的前任?

邹齐生与市高官之间的很多争执,就是因此而来。他觉得为官就必须造福一方,其实上面的人有眼睛,你到底是用目前地方上仅存的资源大干快上,还是以“养成系”的法子对资源有计划的使用,既不浪费,还能找到更多的发展道路,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也许你今日宴宾客不可一世,也许你明天说不定就楼塌了。

给新发现石窟进行壁画修复的专家送饭,是邹齐生在考古队第一次进场时就立下的规矩。莫高窟在国内外的知名度很好,平陵却不是一个宜居的城市。除了发展旅游,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发展项目。邹齐生知道什么叫做“人气效应”。壁画修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活儿,如果从一开始就把这些国内有名的专家吸引过来,让他们感受到市府的热情态度,他们对平陵市的整体感觉也会朝着好的方面改变。

秘书说话的语调很急促,也有些紧张:“邹市长,省安全厅的同志来了,他们想要见你。”

邹齐生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有些疑惑:“省安全厅?怎么,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秘书侧过身子问:“他们现在就在外面。”

邹齐生丝毫没有犹豫,点点头:“快让他们进来。”

两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子很快走进办公室。为首者上前与邹齐生握手,简短的自我介绍结束后,认真地说:“邹市长,我今天来是找你落实一件事情:中央美术学院的苏恒联教授在咱们平陵新发现的北魏遗迹里修复壁画,是不是你做的安排。”

邹齐生下意识地回答:“是啊!怎么了?”

中年男子面色有些严肃:“上个星期,气象局发布了沙暴预警,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邹齐生觉得满脑子一片糊涂:“沙暴影响范围在平陵北面的郊县,没有波及到市区。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在全市播报了沙暴预警。怎么,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们刚刚收到消息,苏恒联教授直到现在也没有返回燕京,他的手机打不通,一直联系不上。”

“这怎么可能。苏教授明明已经走了啊!”邹齐生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他是在沙暴来临前一天走的。那时候平陵机场还没有关闭,航班也能正常起飞。”

这下轮到中年男子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你说什么?他走了?”

邹齐生认真地点点头:“这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的确是沙暴来临的前一天。当时气象局已经发布危险预报,苏教授乘坐的是当天下午七点多钟的航班。”

中年男子思考片刻,皱起眉头问:“邹市长你的意思是,你当时亲自把苏恒联教授送去机场,看着他离开?”

“没有,我没去机场。”邹齐生摇摇头:“我是听别人说的。”

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化:“这是谁告诉你的?”

“沪州美术学院的郑康尧教授。”邹齐生说话速度很快,吐字也很清晰:“是这样,新发现的北魏石窟面积很大,需要修复的壁画很多。我们当时向省里打报告,请求得到国内知名学者的帮助。中央美术学院和沪州美术学院是最先相应的两家单位,苏恒联教授与郑康尧教授都是国内外知名的画家,他们各自带着一个团队,分别在遗址的一号窟与二号窟展开修复工作。”

中年男子觉得自己应该是抓住了问题核心:“邹市长,郑康尧与苏恒联认识?”

邹齐生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字句:“专家组来的时候,市里专门开了一个欢迎会。我在会上听他们说起,苏教授与郑教授很熟,好像还一起在中央美术学院共事。”

第五百节 搜救

“只是后来郑康尧教授被沪州美术学院聘请,两个人也就分开了。”

中年男子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他随手从衣袋里拿出一支便携式录音笔,轻轻摆在桌面上,认真地问:“邹市长,请把你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你确定,是郑康尧教授亲口告诉你,苏恒联教授在沙暴来临的前一天,已经离开北魏石窟遗址,前往机场搭乘飞机,飞回燕京的吗?”

邹齐生对他的一连串动作搞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问:“怎么……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在调查我?”

“我们在调查所有涉事人员。”中年男子的说胡口气非常严肃:“调查令由防保局燕京总部下发,苏恒联教授至今没有回家。据推测,他和他的学生们极有可能没有离开石窟遗址,至今还被埋在下面。”

……

药神院的能量很大。

谢浩然坐在一辆“悍马”越野车上,低头看着平摊在膝盖上的地图。

北魏遗址不难找,眼前这片沙地就是。不过沙地就是沙地,没什么特别。这个季节不算冷,只是有时候风刮起来,沙子吹到脸上,就跟用小石头砸上来一样生疼。

车停在空地上,车门敞开。北宁省分堂堂主邬钢坐在谢浩然旁边,敏锐的目光注视着地图,低声对他说:“谢先生,根据我刚收集到的消息和资料,您要找的人应该就埋在这下面。”

谢浩然从未见识过沙暴的可怕。他不由得抬起头问:“沙暴有那么厉害?”

邬钢肯定地点点头:“这次的沙暴是从北方国境那边过来的。他们那边跟我们不同,穷,而且还是穷得要命的那种。谢先生你是没有去过北边,那个国家战争时期咱们华夏分裂出去,就在治理国家方面显得很白痴。好好的草场被糟蹋完了,又没有树,每年都在拼命挖煤,现在草场大面积沙化,随便有点儿风过来,很快就会形成沙暴。我们这边还算好,国家给资金大量种草种树,种得多了还有补贴和奖励。要是跟北面那国那种搞法,不要说是附近的村镇,恐怕平陵都没办法住人。”

谢浩然“唔”了一声,认真地问:“邬堂主,现在能不能确定我老师他们的具体位置?”

邬钢就坐在谢浩然身边,清清楚楚感受到他体内释放出的强大灵能。这是修士之间最直观的实力比较,在加上药神院的权力现在已经全面更替,有三位强大的副院主坐镇,再加上谢浩然也很会做人,丹药每月都会按时发放,各地分堂的实际问题只要报上来,都能得到解决……畏惧加上佩服,包括邬钢在内,药神院众人早就没了反抗的心思,都觉得现在这种状况很好,符合自己的利益,家中后辈也能得到照顾,从从容容,简简单单就能成为修士。

邬钢回答得很认真:“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已经在加派人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消息。”

这可不是随口乱说。

收到来自燕京的消息后,邬钢第一时间调集了手下所有的人。整个药神院北宁省分堂以极高的效率开始运转。药神院不是黑社会,更像是一个松散的,以“丹药”为核心结成的商业组织。想要赚钱的人脑子都很活络,也经营着各自不同的圈子。邬钢直接下了死命令:要求所有分堂成员动用一切关系,全方位调集车辆、人员、物资,迅速制定搜救计划……就这样,谢浩然的飞机刚刚在平陵市机场降落,就被在机场守候的邬钢直接开车接到了被沙子掩埋的北魏石窟遗址。

邬钢不愧是这里的地头蛇。

多达三百多辆各型车辆,总计超过上千名搜救人员。其中,除了半数是青灵集团与药神院的下属员工,其余的都是曾经与药神院有过合作关系的私企职员。邬钢很清楚,“找人”这种事情需要把范围迅速扩大,圈子越广泛越好。尤其是现在,既然确定了北魏遗址坐标,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入口,找到被埋在下面的人。

各种搜救仪器源源不断的运来,消防与警察部门的人随后赶来,他们甚至带来了几条搜救犬。很多计划都是来到现场以后制订。按照邬钢的话说:先把人带来,只要到了这里,一切都好说。

石窟入口也许就在某个不经意的位置,可能就在你的脚下。只要搜索人员多了,发现几率也就成倍增加。

谢浩然有些紧张。他对苏恒联等人的情况一无所知。修士的确可以感应到短距离半径内的灵能体位置,可苏恒联及师兄师姐们都是普通人。在寻找方面,修士并不比普通人好多少。

他们在下面有没有水?

有没有食物?

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一个个问题搅扰得谢浩然心烦意乱,他强自镇定地坐在车里,不时抬起头,朝着外面看一眼:整片沙地上全是人,有穿橘黄色制服的专业搜救队,有杂色服装的企业员工,还有很多隶属于药神院北宁分堂的修士……浩大的动作甚至把周围一些村镇的居民也吸引过来。他们纷纷站在搜救现场外围看着,好奇地打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邬钢反应很迅速,连忙叫过自己的亲信,吩咐他: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全部集中,告诉他们,帮着我们一起找。无论是谁找到,或者发现有用的线索,重奖奖金十万。

谢浩然的动作简单粗暴:用钱砸,今天天黑以前,必须把人找到。相比救援队的责任与个人意识,他觉得还是物质刺激的方法最好。在利益面前,责任往往会被淡化。只要有钱,很多人都愿意卖命。

邬钢一直陪着谢浩然。他很清楚,搜救有下面的人去做,自己的位置,就在这里。

“谢先生,我听说您家里的老人姓苏。怎么,苏教授是您的亲戚?”这是邬钢从接到消息以后,却一直没有机会,直到现在才说出来的问题。

谢浩然看了他一样:“你的消息还蛮灵通的。嗯!我的外公姓苏。不过苏教授与我家里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的老师。”

“原来是这样。”邬钢了然地点点头,不露痕迹地奉承道:“谢先生真是尊师重道,值得我们学习啊!”

谢浩然被他满脸谄媚的样子逗得觉得好笑,不由得摇摇头:“邬堂主,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我这个人心狠手辣,可那是对外人而言。手段就是用来收拾咱们敌人的,不能用来对付自己人。我听刘副院主说,你以前是南方人,后来流落到了北方,机缘巧合,才踏上修炼一途。”

邬钢苦笑着点点头,颇为感慨地说:“都是从前的旧事了。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不愿意上学,跟家里闹了一场,没管我的父母,就一个人跑到北方来闯世界。那还是在建国前的事情,后来在关外得了一个黄皮子大仙的真传,又杀了几个开拓团的小鬼子,从他们身上得了神道教的一些灵物,这才修炼到了现在的境界。”

这些事情他说的简简单单,风轻云淡。谢浩然能听出来,其实内里充满了危险。

“邬堂主是条汉子。”他高声赞道:“等到这里的事情有了结果,我一定要跟邬堂主好好喝几杯。”

邬钢很高兴地朝着谢浩然拱了拱手:“乐意之至。”

因为都是自己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谢浩然直接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两只大号白瓷瓶,摆在邬钢面前:“邬堂主,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这次你反应迅速,我身为药神院执掌,自然也就不会吝啬。这两个瓶子里都是煅体丹,只要找到我的老师,北宁省分堂成员每人都能得到一粒。另外还有十颗,是邬堂主你应得的。”

煅体丹?

这么多!

邬钢的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浑身上下顿时变得燥热起来。

谢浩然制定的奖惩规则很公平,他炼制的那些丹药品质非常不错,远远超过龙虎山的同类药品。好东西永远不嫌多,邬钢也愿意给后辈子孙多留下一点儿修真遗产。

“谢先生,恕在下失陪。”邬钢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他站在敞开的车门外面,对谢浩然认真地说:“无论奖励还是喝酒,等找到谢先生的老师再说吧!”

谢浩然满意地点点头:“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平陵市,云腾大酒店。

廖秋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用手揉了一把脸上的皮肤,低头打了一个无声的呵欠,用力眨了眨眼睛,抬手敲响了面前挂着“1206”牌号的房门。

隔着门板,可以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小心谨慎的声音:“谁?”

廖秋的声音恭恭敬敬,比他平时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清润了不少:“您好,我是楼层服务员,给您房间里加水的。”

酒店客房里免费供应矿泉水,每天两瓶,客人喝完随时补充。

里面的人没再说话,随即听到金属门闩从里面打开的响动。

第五百零一节 你找错人了

门开了。

一个身穿白色浴袍的老人走出来。他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五,头上光秃秃的,稀疏的毛发距离上一次理发显然隔了很久,就像被顽皮孩子吹掉了不少小降落伞的蒲公英,仍然还有少部分在青暗色的头皮上顽强挺立着。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刚洗完澡,浴袍胸口敞开,腰带松垮垮的,可以看见里面被皮肤绷紧,一根根凸显出来的肋骨。

看到廖秋的时候,老人愣住了:“你……你不是酒店服务员?”

很正常,任何服务员都不会在上班时间穿着黑皮夹克衫。而且廖秋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站着两男一女,都穿着深黑色的警察制服。

廖秋很有礼貌:“请问,你是不是郑康尧教授?”

老头收起了之前的心思。他显得很紧张,左手死死抓住门板后面的扶手:“……对,我是郑康尧。”

他随即问:“你们是谁?”

廖秋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间内部:“能进去谈吗?站在这里不好,来来往往很多人都能听见。”

郑康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他丝毫没有放这些人进去的意思,双眼紧盯着站在面前的廖秋:“你们是谁,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廖秋也不再隐瞒,直接表明了来意:“我有几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说着,他从上衣内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用拇指和中指灵活地打开,出示给对方。

郑康尧是大学教授,这类证件的真伪,他当然可以判断出来。何况廖秋身后还跟着三名警察,如果是骗子,他们的首要目的应该是进入房间,而不是站在外面。

其中一名警察拉开公文包,拿出托板和笔,就这样用手抬着,显然是自己说什么,他就会记录下来。

郑康尧觉得心跳得厉害,他咬了咬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你想问我什么事情?”

廖秋很平静:“你认不认识中央美术学院的苏恒联教授?”

这问题的答案无法隐瞒。郑康尧阴沉脸,缓缓点头:“认识。”

廖秋又问:“你们是不是接到北宁省平陵市的邀请函,请你们对莫高窟北面新发现的北魏石窟遗址进行修复工作?另外,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旁边一名警察手里接过一份文件,递给郑康尧:“具体的时间,以这份文件上的为准。”

文件郑康尧很熟悉。他之前就看过,而且不止一次。那是平陵市府早在两个月前就发给自己的邀请信,也就是在第一次壁画修复以前。当时来到这里的人不多,只有考古队的几名专家,负责壁画修复的只有自己和苏恒联。关于那座北魏遗址,很多情况是在那之后才逐渐明朗化,相关的计划也是后期制订,然后实施。

算起来,这次是自己第二次来平陵。

“是的。”郑康尧回答的很干脆,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撒谎,更不可能隐瞒:“我和苏恒联同时接手了壁画修复工作。他带着他的学生负责一号窟,我和我的人负责二号。”

廖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没有收回那张文件的意思:“那么,你知不知道苏恒联教授现在在哪儿?”

一丝慌乱的目光在郑康尧眼睛里瞬闪即逝。他很好的掩饰住了惶恐,语音平静,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镇定:“我怎么知道,他的脚又没长在我身上。”

廖秋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我刚从平陵市府那边过来。邹齐生邹市长说:是你告诉他,苏恒联教授已经离开平陵,搭乘飞机返回燕京。”

有人证明,这种事情就算是想要抵赖也不可能。郑康尧轻轻点头,面皮绷得很紧:“没错,这的确是我对他说的。”

廖秋的问题步步紧逼:“你亲眼看到苏恒联教授上了飞机?还是你送他到了机场?”

“我只是看到他返程机票上的时间,还有航班号。”郑康尧回答得滴水不漏,理直气壮。

“机票?”廖秋皱起了眉头:“现在都是在网络上订票,到了机场以后换成登机牌。郑先生,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苏恒联教授机票的?”

“酒店房间是平陵市府安排的,那时候我们住在一块儿。”郑康尧说得有理有据:“我和老苏是老朋友了,这次一起过来,他还是保持着从前的习惯,下了飞机就把返程机票打好,带在身上。很多年了,他一直这样做。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他自己,或者他老婆,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廖秋为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松开。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着苏教授上飞机?”

郑康尧点点头:“是的。”

他立刻补充了一句:“他已经买好了飞机票。我那天回酒店,敲了他的门,结果没人开,那就肯定是走了。”

廖秋摇摇头:“我问过酒店总台,房间是平陵市府接待处给你们订的,时间一直开到这个周末。苏教授的房间与你的一样,都是同样的标准。考虑到你们晚上可能会回来休息,所以房间就一直保留,没有撤掉。关于苏教授的那个房间,服务员每天都会进去打扫,却一直没人回来住。”

郑康尧不禁哑然失笑起来:“这个老苏,也太糊涂了。酒店房间退都不退就走了。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拿这件事情好好说说他。”

看着他这副模样,廖秋的眼睛微微眯起:“对了,刚才忘了问,郑教授你的壁画修复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觉得这个问题用不着回答。”郑康尧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慌乱,他很冷静:“你应该去遗址现场亲眼看一看,事实最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他沉下面孔:“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全都是些无聊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这样做到底想干什么。我最近一直在工作,非常的累,我现在想要休息,再见。”

“先等等!”廖秋喊住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郑康尧停下正在关门的动作:“说吧!但是我得提醒你年轻人,我的时间不多,也不是任何问题都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你知不知道苏恒联教授在哪儿?”这是廖秋最后一次给他机会。

“我怎么知道?”郑康尧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这个问题你应该找警察,他们可以帮你找人。”

说完,他转过身走进房间,用力关上房门。

……

杭子琪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

苏恒联毕竟是上了年纪,他奄奄一息,靠在石壁上,连话也说不出来。周嘉林与老师之间很熟,他皱着眉头看了苏恒联很久,才发现对方好像是在说话,只是声音很小,必须凑到近处才能听见。

“……嘉林……你们……要不,先把我吃了吧!一定要撑下去,会有人来找我们的。我……我是不行了,但是你们不一样。都怪我……非要,带着你们来到这个地方。我老了……肉还是可以吃的。照这样拖下去,我……我肯定撑不住。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不行了,你们先吃我……熬一熬……”

应该是很悲伤的一件事情。听起来很感动,让人在最后的时光中感受到被关爱的温暖。

林晓生没心没肺的笑声,破坏了所有的气氛。

“老师,我不吃人肉,而且你也不好吃。”林晓生“嘿嘿嘿嘿”的笑声在空荡荡的石窟里引起阵阵回荡:“你自己都说了,老了……不好吃啊!对了嘉林,古时候那个故事是怎么说来着:两个狠人遇到了,就找了家酒店,用刀子割腿上的肉,自己吃自己,最后两个傻瓜都死了……哈哈哈哈!”

他被饿得有些癫狂,但出发点是好的。活跃一下气氛,至少大家不会那么悲伤,也忘记了难过。

苏恒联虚弱细抬起手,指着林晓生,“你……你……你……”说了半天,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被气坏了,也被气笑了。

周嘉林把苏恒联扶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劝道:“老师你想多了。我们几个再怎么样也不会走到哪一步。你之前不是说了嘛:要有耐心,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苏恒联满是皱纹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苦笑:“都快饿死了……等到有人发现,咱们几个恐怕已经变成了骨头。”

信念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消失。苏恒联其实是个乐观主义者。只是严酷的现实让他实在笑不起来,必须趁着自己意识清醒,没有饿坏脑子,早早把后事安排好。

他看过不少探险笔记,知道海难生存者抽签吃人的规矩。苏恒联想得开:死了也就是一具臭皮囊,不如发挥点儿最后的作用,让弟子们吃个饱,活下去。

想着想着,就产生了幻觉。

他听到墙壁上传来“叮叮咚咚”之类乱七八糟的声音。

像是工程机械,还有很多人在说话。



第五百零二节 推测

杭子琪的身体优势在这个时候充分体现出来。她是四人当中最胖的一个,连续饿了几天,体内脂肪迅速消耗。周嘉林和林晓生就很惨,越是壮实,越是干瘦,越是平时加强体育运动的人,这种时候就越是饿得快,体内脂肪也无法维持消耗……他们俩对外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还是杭子琪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过来,手指用力抠住他们的肩膀,发出颤抖的惊喜话语。

“你们……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

声音?

周嘉林与林晓生满脸懵懂。

“哗啦!”

巨大的声响从洞口方向传来。机械轰鸣清清楚楚传入了洞内,嘈杂的人声比刚才清晰了很多,其中夹杂着无数的惊喜。

“找到了,洞口就在这儿。”

“地图上的坐标是对的,就是这个地方。”

“不要乱,所有人推后,把挖机开过来,扩大洞口。”

“喂,说你呢,傻站在那儿想死啊!这些沙子全是松的,站不稳掉下去就能把你给埋了。赶紧让开!”

谢浩然冲进石窟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事先准备好的葡萄糖营养液。很幸运,包括苏恒联在内,四个人都没事。只是他们的情况不怎么好,很虚弱,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营养液是小瓶的,分发到各人手中,再慌再乱也不可能喝下去更多。之前在地面上的时候,谢浩然就临时恶补了一下搜救知识,这是专用营养液,车子在石窟外面随时待命。来不及解释,他从地上背起奄奄一息的苏恒联,像风一样朝着洞外跑去。

邬钢早早弄来了一辆中型房车。他嫌弃医院里的急救车设备一般,不好用,在短短几小时内把房车内部改造了一下,安装了输液与氧气呼吸装置,等到众人手忙脚乱把周嘉林等人抬上来,安排妥当,司机立刻发动引擎,驾着车,风驰电掣般朝着市区医院驶去。

谢浩然一直守在床边。看到苏恒联脸上逐渐变得轻松,面皮微微泛出一丝红色,他这才放下心来。

周嘉林的体质很好,恢复得最快。他觉得躺着不舒服,升高床铺,换成了坐姿,很是激动地问谢浩然:“小师弟,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谢浩然安慰地笑笑:“说起来,还得谢谢美术学院的方玉德老师。要不是他跟师母闲聊,听师母抱怨说老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去,我也不会知道你们遇到危险,被埋在里面。”

杭子琪心有余悸地轻轻发出声音:“是啊……这一次,差点儿就被活埋了。”

苏恒联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幸福。身边都是自己的弟子,而且还是刚收进门下没多久的小徒弟从燕京赶过来,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有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胃部因为长时间没有吃东西的那种啃啮感,也随之变得轻松,脑子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那是葡萄糖营养液的功劳。

四个人都在输液,补充能量。

林晓生笑得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小师弟,回头我请你吃饭,不准推辞,必须来。”

谢浩然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不过林师兄你得忍上一段时间。这几天你只能喝粥,肉就不要想了。”

林晓生脸上的笑意变得充满几分苦意:“你别提“肉”这个字了。唉……我们呆在洞里的时候,想的说的都是肉。”

谢浩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试探着问:“红烧肉?软炸里脊?还是青椒肉丝?不错啊……饿着肚子想好吃的,也是一种不错的经历。”

周嘉林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下来。他摇摇头:“不是那样的。那时候老师觉得撑不下去,快不行了,让我们……吃了他。”

这种时候显然不该说这种悲伤难过的事情。苏恒联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他躺在床上发出带有嗔怒的声音:“嘉林,我就随便开个玩笑,你居然也会当真?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吃……吃什么吃?全是骨头,有什么好吃的?要我说,大家饿了,要吃也是先吃你,谁让你最壮!肉最多!”

一时间,整个车厢里全是哄堂大笑。

等到笑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谢浩然抓住机会问:“周师兄,你们为什么不离开遗址?非要等到沙暴来了,想走都走不了。”

周嘉林脸上全是郁闷的神情:“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老师带着我们在洞里修复壁画,要不是我临时有事情出来,恐怕直到沙暴来了也不知道。”

邬钢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觉得很奇怪:“怎么你们没有收到气象局发布的危险警报吗?这次的沙暴规模很大,只要是在北宁省范围内的所有人,都会在手机上接到预警通知。”

“没用的。”杭子琪躺在床上轻轻摇头,缓缓地说:“你没有在石窟里呆过,那里本身就是信号阻隔区。无论移动还是电信用户都没有信号。我们平时打电话都要从洞里出来,走到外面才行。”

停顿了一下,她自嘲着笑笑:“要是在地下也有信号就好了,就不用被埋在那里饿了这么多天……我感觉现在的胃口好极了,我可以一口气吞下去一头烤全猪。”

笑声再次响起,谢浩然对林晓生笑道:“看来林师兄这次请客要破财了,光是杭师姐点了一头烤猪,周师兄我估计至少也要点上一桌全牛席。老师牙口不好,可以来点儿鱼翅捞饭,再加个佛跳墙。这还没算上我的那份,就得好几千块钱。”

“我也是这么觉得。”林晓生认真地点点头:“看来我得另外再做份兼职。那就说好了,你们耐心点儿,等我做上十年兼职,发了财,一定会请你们吃饭。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绝对不会赖账。”

他很逗!就连邬钢这种年纪超过几百岁,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修士,也被林晓生冠冕堂皇的赖账方式说得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等到车里的气氛再次缓和下来,谢浩然问周嘉林:“周师兄,就算你们在洞里工作,手机没有信号,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通知你们?沙暴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何况老师还是国内知名的专家,你们这次的壁画修复,北宁省上上下下都很重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周嘉林回忆道:“这段时间被困在洞里,我们和老师前前后后想过,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小然你听我说,我们平时吃饭都是从平陵市区送过来。路上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当初老师就拒绝过平陵市府领导送饭的建议,说是给我们准备些干粮就行。就算要送饭,也没必要每天都派车过来,两天一次,改善一下生活就行。”

杭子琪在旁边也说:“是啊!直到沙暴来的前一天晚上,平陵那边的送餐车还是按时过来。那天晚上的菜我现在都记得:青瓜炒鸡片、京酱肉丝、红烧带鱼、口蘑粉丝汤,还有肉饼……哎呀,不能说了,我想着想着都要流口水了。”

的确是被饿惨了,在洞里的时候实在不敢想吃的,因为越想越饿。现在随口说出来,杭子琪嘴边涌出无数液体,她连忙用衣服袖子遮住,满脸的不好意思。

谢浩然没有笑,他神情凝重,继续问道:“周师兄,你的意思是,送餐车每天都会来?”

周嘉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之前是这样,可是沙暴来的那天,送餐车直到中午十二点多了也没有来。按照平时的惯例,送餐时间不会超过十二点。他们每天晚上会多送一些吃的,比如牛奶面包熟鸡蛋什么的,留给我们第二天做早餐。石窟里很干燥,躺在睡袋里也不冷。原本想着就是一个星期,艰苦点儿也没什么。没想到沙暴来了以后,差点儿没死在这个地方。”

邬钢之前就与谢浩然讨论过这个问题。他问周嘉林:“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次的危险,会不会是人为的?”

人为?

周嘉林不由得张大了嘴。

杭子琪放下遮住面孔的那只手,脸上全是震惊。

林晓生眨了眨眼睛,迟疑半晌,才不太确定地说:“这个,不太可能吧?人为的……小师弟,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可是我思来想去,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谢浩然问:“为什么?”

“这害人就跟做生意一样,总得有收益才行。”林晓生显然是侦探小说看多了:“无论任何案子,都要有受益者才能成立。尤其是杀人案件。我们几个都很普通。老周在学校里是老师,子琪也只是个家庭主妇,我就更简单了,属于那种没人惦记的类型。要说真正有身份的,还得算咱们老师。可是把我们几个弄死在沙漠了,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对谁都没有好处,其实就是一次意外事故。”



第五百零三节 机场

谢浩然轻轻地发出冷笑:“那可不一定。”

苏恒联侧躺在床上,抬起没有输液的右手,朝着谢浩然虚点了一下:“小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浩然走过去,轻轻握住苏恒联的手,低声安慰道:“现在只是略有些苗头,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放心吧老师,我会尽快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你一个交代。”

……

郑康尧的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这的确是真的————接到谢浩然的命令,邬钢派了六个人在天腾酒店盯梢,把郑康尧的所有信息弄得清清楚楚。他的房间里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有个女人,似乎是那种喜欢独居的性格。

在本地,只要想查,基本上没人能逃得过邬钢的眼睛。同样都是地头蛇,同样都是药神院的堂主,东山省匡州市的庞宁在这方面就远远不如邬钢。修士从不参与普通人之间的纠纷,邬钢也一样。只是他这个人很注重经营,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已经在北宁省,尤其是平陵市形成一张细细密密的隐形网络。无论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有个风吹草动,邬钢总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另外,就是砸钱。用句俗套点儿的话来说:成捆的钞票扔出去,就能换回来你想要的结果。

在谢浩然与邬钢赶去石窟救人的这段时间里,邬钢派去协助廖秋的这些手下,把郑康尧的底细,以及他在平陵最接近的活动,全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廖秋坐在椅子上,看着摆在面前办公桌上一份份信息和报告,慢慢皱起眉头,拧得很紧。

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全都是些乱七八糟,没有价值的信息。

廖秋不在救援现场,可如果他在车上,听到林晓生关于“犯罪收益”的那番言论,一定会双手表示赞同。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好处的坏事,基本上是没人做的。之所以是“基本”,而不是“肯定”,那是因为没有把疯子和傻瓜排除在外。

廖秋这次是真正见识到了谢浩然的力量。海量的金钱撒下去,自然可以收到想要的回报。与谢浩然这种直接用钞票把航空公司砸得服服帖帖,来到机场就能上飞机走人的高效率相比,廖秋无疑是苦逼的……他在机场足足等了八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上了飞机。可飞机还是没有起飞,在客舱里足足坐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感觉到飞机开始移动的迹象。

飞机误点这种事情很常见,国内航班好像就没有正点起飞到达的习惯。廖秋对此习以为常,如果哪一天能够正点起飞正点降落,那么你的运气一定很不错,绝对可以试试用两块钱购买五百万的超值游戏。

平陵市府的反应也是非常迟钝。邹齐生算是官僚当中较好的模板,做事情雷厉风行,毫不拖沓。可即便是这样,还有廖秋在旁边催促,市里发布紧急救援命令的时间,还是比谢浩然晚了太多。

这次救援行动完全是私人性质的。所有机械、车辆、人员,物资……全部都是邬钢接到命令后,以最快的速度准备。的确有些乱,很多指令相互冲突,但这并不重要,只要人找到了,还活着,这就够了。

至于消防队和市里一些参与救援的人员设备,那是邬钢通过各种关系讨要过来的。

一句话,在拯救苏恒联这件事情上,谢浩然的确是把自己的掌控的普通世界所有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邬钢对此很不理解,也私下里问过谢浩然,得到的答案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是我的老师。

感觉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谢浩然是因为廖秋才认识了苏恒联。在此之前,从无交集。但是苏恒联给他的感觉很不错,尤其是那天在苏恒联家里,几位弟子与老师之间融洽的气氛,更让谢浩然心里产生了暖烘烘的热意。

他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我也想要一个家,有着正常关系的家。父母早亡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其余的家人,除了远在泽州的外婆苏芮和两位姑姑,以及表兄表姐和表妹……说真的,谢浩然那天真的很答应爷爷的请求,也的确有了那么一点点心软的迹象。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没有谁是天生下来就铁石心肠,即便是再心狠手辣的恶徒,心里也有着专属于自己的柔软秘密。

苏恒联对谢浩然的事情很上心,他的妻子人也不错,对谢浩然这个最小的弟子多有关照。要不是因为苏恒联的缘故,方玉德在教授谢浩然的时候也不会如此用心,最多也就是将他与普通学生同等对待,绝不会另眼相看。

这个世界的道理是如此朴素而简单:你对我好,我自然会把这一切加倍返还到你的身上。

目标与焦点还是对准了郑康尧。

廖秋来的时间比谢浩然晚了好几个钟头。无论在候机大厅里闲坐发呆,还是在飞机上带着眼罩打盹,都让廖秋有足够的时间对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进行详细的思考。对于事情本身,以及这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廖秋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从头到脚摸了个透彻:沙暴是自然产生,与人为无关。北方邻国也是畜牧业大国,但是他们的社会制度与国家发展远远不如华夏。过度放牧与开垦致使草场大面积沙化,沙暴这种事情每年都有发生。如今,开始对我国境内产生了威胁。

郑康尧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他与苏恒联一样,都是被平陵市府邀请参加壁画修复工作的专家。郑康尧擅长的也是国画,他早年师从徐悲鸿的一位弟子,受到“国画西化”的影响较多,力主国画人物也要像西方油画那样注重透视与光影结构,用不同浓淡的色彩在纸面上将所画的人物“转过来”。(传统国画人物为写意或平面)学术观点从来都是产生争执的根源,郑康尧与苏恒联各有一批支持者,各自守护着专属的领地。要说彼此之间矛盾肯定是有的,可要是因此产生憎恨,互相指责……按照廖秋得到的调查结果,并没有发现这方面的问题。

安全部防保局自有一套秘密系统。飞机在平陵降落后一个多小时,廖秋已经把这起突发事件查得七七八八,也从平陵市长邹齐生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

……

郑康尧坐在平陵市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低头看着拿在手里的登机牌。上面标注的时间他已经熟悉到想都不用想张口就能说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多看一眼,确认一下。

他心里有些暗暗的后悔:为什么不跟着自己的弟子早早离开平陵,非要等到现在才离开?

也许是因为内心的侥幸,也可能是想要第一个听到世界上最美好的消息……总之,各方面因素都有。郑康尧知道自己在美术界的地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他也谨守着规则与底线。不过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在适当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稍微伸伸手,其实也没什么。

平陵是个小地方,候机厅面积不大,总共只有二十个登机口,远没有首都机场熙熙攘攘密集如蚂蚁般的规模。

一个身影在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来。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笑意。

“郑老,怎么你也急着走啊?”廖秋笑吟吟地坐在那里,很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冷漠的态度仿佛自始至终刻画在郑康尧脸上。他扶了一下眼镜,声音和说话口气都很冷淡:“怎么,你们警察连我去哪儿也要管?”

“不,不,不,你说错了。”旁边没有人,廖秋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不是警察,真的不是。”

郑康尧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他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轻轻“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廖秋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

郑康尧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又不认识你。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你不是警察。”

潜台词是如此的明显:既然你不代表法律,我也就没有回答你问题的义务。

廖秋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依然笑吟吟的:“你想杀了苏恒联,恨不得他去死?”

郑康尧丝毫不为所动,声音比之前森冷了许多:“年轻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栽赃陷害?罗织罪名?单凭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可以报警抓你。”

廖秋笑嘻嘻的模样就像一个顽皮孩子。他趁着郑康尧不注意,以非常敏捷的动作,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登机牌。一切都那么突然,郑康尧只觉得手里一滑,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登机牌被廖秋对折起来,塞进了他的衣服口袋。

“还给我。”郑康尧低声发出威胁。他不只是口头上说说,立刻拿出手机,怒视着廖秋:“否则我报警了。”



第五百零四节 对质

廖秋伸手在装有登机牌的衣袋表面用力按了一下。他俯低身子,两只手肘落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注视着郑康尧,似笑非笑地问:“老郑啊!你要报警就随便,登机牌我是不会还给你的,我估计你今天也走不了。”

郑康尧眼睛里充满了恼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廖秋终于露出认真的神情:“我得为我的老师讨个公道。”

郑康尧很精明。他略一思考,心中便充满了意外,只是丝毫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明知故问道:“谁是你的老师?”

廖秋也没有把话说破:“就是被你害死在沙漠里的那些人。”

郑康尧的心理素质非常不错:“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廖秋忽然叹了口气:“所有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你会跟我好好说话……行啊!看来我们还是得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郑康尧心里充满了震惊。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用同样平静的语调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从我这里不可能得到答案,我也不会给你想要的结果。而且……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廖秋再一次笑了:“看来老郑你早就有了准备。”

郑康尧看了他一样,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冷哼,也不说话,站起来,拿着摆在旁边的行李箱,朝着机场出口方向走去。

廖秋紧跟其后。

……

平陵市公安局的二号会议室面积不大。这里其实就是一个用作特殊场合的房间。郑康尧跟着廖秋走进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很清楚廖秋为什么会找上自己。郑康尧很有底气,也知道对方手里没有找到自己的把柄。可是在法律面前,有些东西是不可违逆的。比如公安机关可以依法传唤,而且在规定时间内进行扣留……这一切对郑康尧来说不算什么。他自始至终都在心里发出冷笑,发誓一旦走出这间屋子,必定会对这个叫做“廖秋”的家伙进行狠狠的报复。

除了廖秋,房间里还多了一个身穿警服的记录员。廖秋的问题还是那些,没什么变化。

很多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一看就清楚。

郑康尧与苏恒联都是平陵市府邀请的专家,他们各自带着一批弟子,在石窟里不同的区域进行壁画修复工作。区别在于:郑康尧与其弟子在沙暴来临前就离开了石窟,苏恒联等人却被沙暴埋在了地下。

廖秋的问题很直接,也没有什么礼貌:“老郑,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石窟?”

郑康尧摘下眼镜,从衣袋里拿出专用的眼镜布,慢慢地擦着,头也不抬地说:“老了,记忆力退化,记不住了。”

廖秋的耐心很好:“你是怎么知道沙暴来临消息的?”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郑康尧也不打算隐瞒:“平陵市府那边派了专人过来通知。”

廖秋笑着问:“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郑康尧抬起头,把眼睛戴好,声音冷漠:“是平陵市府办公室的一个小姑娘,姓金。至于名字……好像是叫做金恒芳。”

“金恒芳……”廖秋点点头,似乎是想在酝酿着什么。过了几秒钟,他继续笑道:“老郑,我让他们把金恒芳带过来,你帮我辨认一下,看看是不是她?”

不等郑康尧回答,廖秋转过身,对坐在侧面的记录员打了个招呼,那名年轻警察点点头,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很快,房门从外面推开,一名女警员陪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走进来。看着站在面前的来人,郑康尧缓缓点头:“没错,她就是小金。”

廖秋笑着抬手指了一下靠近侧面墙壁的空椅子,对金恒芳道:“别紧张,今天叫你过来,只有点儿事情想问问你。坐吧!”

金恒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能不紧张吗?今天刚一上班,就被市长邹齐生叫过去问了几句话,然后让自己跟着这位女警来到市公安局。虽说郑康尧教授自己是认识的,可是看眼前这架势,好像自己牵涉在内。

廖秋安慰道:“放松点儿。你叫金恒芳是吗?”

她紧张地连连点头:“是的。”

“平陵这次遭遇沙暴的预警,是你负责转告给考古队和修复人员的吗?”

“是的。”

廖秋认真地问:“请你仔细描述一下当天的事情经过。注意,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在金恒芳看来,传达信息是一项很简单的工作。

气象局早早就发布了沙暴预警,市府对此很重视,专门派出金恒芳为联络员前往新发现的石窟。她的工作特殊而简单:将沙暴预警通知到每一个人,派车将考古队和修复人员接走,离开那个地方。

人很多,也很乱。

沙暴对整个城市都有影响,市府这边也是人手不足,只能派出金恒芳负责考古现场。年轻人经验不足,金恒芳也没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按照自己在市府办公室以往的经验,她先找到考古队领队,说明情况,然后对照着所在区域人员名单一个一个顺序通知。

这是一个很乱,也没什么头绪的工作。金恒芳基本上是呆在临时活动房里,拿出手机,对照人员联系册上的电话一个个拨打,通知对方沙暴来临,市里已经派出客车,就停在考古现场距离沙地不远的位置,要求对方在规定时间以前上车离开。

很多人此前已经受到电信发来的预报,金恒芳的电话在他们看来就是多此一举。没有经历过沙暴的人,对这种极端天气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他们在电话里开着玩笑,随口答应着,反正撤离的车队足足有五辆车之多,足够装上所有的人员,以及重要设备。

那天的事情,金恒芳记得清清楚楚。

“张老师你好,我是平陵市府办公室的小金。是这样,气象局发布了沙暴预警,我……”

“知道了知道了,沙暴是吗?我在手机上已经收到通知。”

“哦!那就好。市里准备了车子,张老师你最好现在就……”

“我现在很忙,手上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这样吧!你把发车时间和具体位置告诉我,短信发到我手机上,我自己会来。”

很多人都在忙碌,两、三句话就匆匆打断,这是一个充满个性的时代,灾难片里的可怕场景已经摆明了说是出于幻想,谁都知道世界末日根本不可能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降临。与远在天边的“死亡”相比,还是现实世界的琐事重要一些。有太多的衣物需要收拾,散开的箱子也要规整,个人物品要重新收拢,已经发掘出来的文物需要妥善安排……总之,我知道有沙暴要来,也知道你们安排了车子。只要我赶在发车之前上车就行,在这段时间里,具体做什么事,那是我的自由。

就这样。

有说话客气的,有人很有礼貌,也有人随便一说就挂断电话,三个字的回答“知道了”无限冰冷。还有人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就是在话筒那边轻轻“唔”了一声。

类似的情况,金恒芳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总有一些热心肠的人。

“沙暴很危险是吗?好,好,好,我这就收拾东西马上离开……对了小金,叉叉同志和圈圈同志你通知了吗?什么,电话打不通?哦,对了,这个地方信号不太好,你不要着急,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你等着,我给你叫去,我帮你告诉他们。”

名单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通过这种方式口口相传,知道了市府派车来接的消息。后来在撤离的车上,很多人都证实了这一点。

市府机关节日的时候发放福利劳保,通常也是这样。关系好的人都会互相帮着领取,也减少了发放者的麻烦。金恒芳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她对工作耐心仔细,对照着名单一个个确认,对方在电话中确定能够“具体通知到某人”的时候,她才会在名单上用铅笔划掉对应者的名字。

苏恒联与其弟子四人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因为名单上人多,遇到这种情况金恒芳就跳过去,先往下拨打,等到过了一遍,然后折过头再来。

苏恒联等人的名字排在郑康尧前面。郑康尧显然是在信号区,电话一打就通。他仔细听完金恒芳的话,不住地答应着,仿佛是临时想起,随口问了一句:“小金啊,苏恒联教授他们你通知过了吗?”

金恒芳并不觉得对方的问题有什么特别,想也不想张口就说:“打不通。电话里一直提示说不在服务区。我先打电话把能通知的人都通知一遍,待会儿再去石窟里找他们。”

郑康尧在电话里“哦”了一声,然后用关切的语气说:“老苏他们在一号石窟,那里比我们这里深一些,没有信号也很正常。沙暴这个事情很重要,小金你也忙。这样吧,我帮你过去看看,告诉老苏一声。”



第五百零五节 你撒谎!

能有人帮忙当然很好。金恒芳在电话里忙不迭地连声道谢:“太麻烦郑老师了。我还是自己跑一趟吧!反正一号石窟离这里也不远,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郑康尧在电话里的语气很坚决,充满了长者对年轻人的慈爱:“呵呵!这里可不比平陵市区,到处都是沙子,刮在脸上,就像石头砸上来似的。小金你还年轻,我看你应该没结婚吗?”

金恒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从沙暴扯到自己结没结婚这个问题上。她想了想,试探着,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不过我有男朋友。”

“那就是了。”郑康尧显然没有把话朝着金恒芳担心的方面说。他的笑声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是爽朗:“年轻的女孩子都很漂亮,要是被风沙毁了,也就不好看了。呵呵!你就呆在车上打电话通知其他人好了,一号窟老苏那边我过去跟他说。放心吧!误不了事。”

原来是这样。一股暖意缓缓注入金恒芳心底,她高高兴兴在电话里说了无数好话,都是关于赞美郑康尧。对方似乎很忙,没聊太久,就挂断了电话。

顺着名单上所有人名字打一遍电话,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金恒芳不放心,又按照之前的顺序,把此前没有打通的电话再拨一遍。苏恒联等人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就在金恒芳想要离开房间,自己去一号窟看个究竟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郑康尧的号码。

“小金,我已经跟老苏他们说过了,没事了。”他的口气很随意,就像在说着很普通的一件事。

刚站起来的金恒芳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郑教授,真的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郑康尧温和的笑声很好听:“小金你事情多,我就不打扰你了。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跑来跑去。放心吧!老苏他们会准时赶到车子那里,没事的。”

市府安排了五辆车子,是考虑到考古队和修复人员撤离时间可能有先后。事情发展也的确如此,考古队的各种事物安排很紧凑,他们早早就上了车,两辆大巴一前一后驶离了现场。半个多小时后,又有一辆满载人员设备的客车离开。金恒芳一直等到最后,看着郑康尧与另外几个人匆匆跑来。她关切地问了一句:“郑教授,石窟里还有人吗?”

郑康尧摇摇头,一只脚已经抬起踏上车门:“没了,我们几个是最后一批。”

金恒芳看了一眼已经有微风吹起沙子的远处,有些奇怪:“那苏教授他们呢?”

郑康尧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认真地说:“老苏和他的学生不是已经走了吗?”

金恒芳觉得很意外:“走了?什么时候?”

郑康尧脸上全是坦然的表情:“老苏他们是搭前一辆车子走的。怎么小金你不知道?”

金恒芳不由得一阵语塞。

考古队走得最早,那时候金恒芳已经顺着花名册打完电话,却接到市府办公室的电话,说着另外一件事。

那是单位上的事情。琐碎,繁杂,却不能不理。

就这样,金恒芳没能按照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及时赶到登车地点,按照名册一个一个对照,清点人数。

她心里有些发虚。

郑康尧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笑着安慰道:“小金你别在意,这不关你的事。老苏他们本来就定了今天晚上的机票,就算你今天不来,他们也会搭着晚些时候送餐的车子离开。现在正好,沙暴来了,他们也走了。”

身为教授的人说话就是一样。金恒芳的情绪一下子被调节起来。她笑着点点头,也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就是肉眼能看到的人上了车,司机发动了引擎,金恒芳再次站起来,大声冲着车厢里喊道:“请大家看看周围,还有没有落下的同志?”

这样做很有必要,众人也觉得正常。只是看过后,一个个声音从不同座椅上传来。

“没了,都在这儿了。”

“有几个是跟着上一辆车子走的,没在这儿。”

“我认识的人都齐了。”

郑康尧这时候扬起手,高声叫道:“都到了,小金你可以告诉师傅开车了。”

金恒芳觉得自己必须相信郑康尧。人家毕竟是美术学院的教授,年纪和资历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撒谎。

她彻底放下心来。

然后,车队离开石窟现场,一路返回了市里。

直到今天上午,市长邹齐生把她叫到办公室,金恒芳才知道:原来那天苏恒联等人根本没有离开石窟,他们自始至终都在那里,被沙子埋在地下。

大规模的救援把金恒芳吓坏了。市府办公室下了紧急命令,要求所有人彻查当时的所有文件,以及相关信息。所有矛头都指向金恒芳,历来高傲的办公室主任也恨不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面对市府领导的质疑,一个劲儿推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当时的事情是安排给小金负责。现在出了问题,肯定得找她啊!”

这摆明了要扔包袱,可是人家的话也有理有据:明明是你金恒芳负责通知到每一个人,现在出了这种问题,你该怎么说?何况后来救援队从石窟里找到了苏恒联等人,所有获救者异口同声说了:没有接到沙暴预警,也没有收到撤离通知。

金恒芳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她记得清清楚楚:郑康尧明明说过,他会通知苏恒联教授,不用自己跑一趟的啊!

……

郑康尧的眼睛在眼镜背后闪烁着冷漠光亮,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也冰冷无比:“小金,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我通知苏教授撤离”?你恐怕记错了吧?”

听到这句话,金恒芳瞬间觉得手脚冰凉。

她再也坐不住了,“嗖”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郑康尧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道:“郑教授,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那天在考古发掘现场,明明是你说会去一号石窟通知苏教授他们撤离,还说风沙对我这种年轻女孩子不好,让我呆在办公室不要离开。”

郑康尧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她:“我说过吗?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金恒芳觉得天旋地转:“你怎么能这样?明明说过的话,转过身来就不认账了?”

“请你说话客气点儿!”郑康尧整个人变得冰冷无比:“注意你的言辞。我是沪州美术学院的在籍教授,不是你们平陵市府办公室随意指使的跑腿。什么叫做我说过的话不认账?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情,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金恒芳呆呆地看着他,失魂落魄:“郑教授,是你说了会去通知苏教授,怎么……你怎么能这样啊?”

“通知在考古现场的人撤离,那是你的工作吧!”郑康尧脸上丝毫看不到慌乱,他冷静得令人感到可怕,甚至发出冷笑:“没错,那天我的确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我带着我的人按时上车,离开了考古现场。但是我从未听你说过关于苏恒联教授的半个字。再说了,沙暴有多么危险,我想小金你应该很清楚。而且你还是本地人。我当时接到电话就忙着收拾东西,又慌又乱,怎么可能主动帮着你去通知别人?”

停顿了一下,郑康尧薄薄的嘴唇中间发出冷厉的声音:“明明是你自己工作没有做好,没有通知到每一个人,才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可是你不思反悔,还要转过身来攀诬别人……小金,我理解年轻人想要摆脱麻烦不择手段,但是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我可不是对你百依百顺的男朋友,你觉得这样做真的好吗?你觉得别人就没有耳朵,没有眼睛,也不会思考是吗?”

金恒芳觉得天一下子塌了下来。她抬起手,浑身颤抖指着郑康尧,哆嗦着说:“你……你不能这样。那天临上车的时候,我……我还问过,你明明说是苏教授上了前一辆车,已经……已经走了。对了,你还告诉我,苏教授定了当天回燕京的机票,要早早的去机场。”

郑康尧目光里全是冰冷与讥讽:“谁能证明我说过这样的话?只要你能找出证人,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

“我……我……我……”

金恒芳“我”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记忆片段在脑海里迅速回放。她想起来了:那天上车的时候,只有自己和郑康尧两个人在车下,旁边没有第三个人。而且他当时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再加上汽车引擎已经发动,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谈话,坐在车里的其他人距离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是前排位置,在那种情况下也根本听不见。

那时候金恒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以为说话声音小,是因为郑康尧上了年纪。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陷害我?



第五百零六节 教授不骗人

廖秋轻轻咳嗽了一下,插进话来:“关于苏教授去机场的问题,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想要老郑你解释一下。之前我听市府邹齐生市长说过,是你亲口告诉他,说是苏教授已经乘飞机离开平陵,回了燕京?”

郑康尧显然没有料到廖秋会有这么一说。他微怔了几秒钟,迅速反应过来,面不改色点点头:“没错,我是这样说过。当时是在市府的招待晚宴结束后,邹市长好像是要找老苏有什么事情,结果没找到他,就问我老苏在哪儿。我当时没多想,就这么回了一句,说是老苏去机场了。”

廖秋逼视着郑康尧:“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亲眼看见苏恒联教授上了飞机?”

“没有。”郑康尧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没去机场,但是我看到了苏恒联的机票。我跟他很熟,他一直有着早早就把往返机票买好,而且提前出票的习惯。之前来到平陵的第一天晚上,我在他房间里聊了很久,看到他摆在桌子上的飞机票,当然也就知道他返回燕京的时间。既然在市府晚宴上没看见他,邹市长也找不到他,那就说明老苏一定是回了燕京。”

廖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推测?”

郑康尧点点头:“是的。”

廖秋忽然笑了:“能把推测说得那么有理有据,振振有词,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

“为什么不呢?”郑康尧再次发出轻蔑讥讽的嘲笑声:“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人类亲眼所见?就说外星人,你见过吗?我也没有见过。就连大名鼎鼎的霍金也没有。但是我们都很清楚,在这个宇宙里,我们并不孤独。那么多的星球,肯定有着除了人类以外的高等文明。”

“我可没时间听你上科普课。”廖秋皮肉不笑地说:“还是说说关于苏恒联教授的事情吧!老郑,对于金恒芳刚才说的这些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郑康尧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金恒芳,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我能怎么想?又不是我做的,我也没有帮着她通知其他人的义务,所有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一面之词。怎么,就凭这几句话,你们警察就能把我抓起来,定我的罪?”

廖秋脸上洋溢着浓厚的笑:“我可没有抓你。这只是正常传唤。老郑,看来你对法律条文很熟悉嘛!”

郑康尧没有与廖秋在这个问题上磨嘴皮子。他看了一眼金恒芳,淡淡地说:“小金,你自己工作出了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把帽子栽在我的头上?你是觉得我这个糟老头子很好欺负?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容易说话,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能让我帮着你解决麻烦?做人要诚实,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是一,二是二,怎么能像你这样,张口闭口就对着我栽赃陷害?今天当着公安局的同志,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这样做,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他很严肃,举手抬足之间,充满了气势与威严。

金恒芳似乎是被震慑住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眼角带着泪水。一股说不出的绝望笼罩着大脑,她对未来一片绝望。

工作肯定丢了。出了这种事情,市府肯定要严肃处理。就算没有开除,也会把自己调离办公室,另外找个艰苦的地方下放……当初为了进这个单位,家里可是花了一大笔钱,找了熟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进来。现在,一切都完了。

廖秋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金恒芳。其实在机场截住郑康尧的时候,他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老人可不像年轻人,“面子”这种东西对他们当中的某个特殊群体来说,就是一种可供随意践踏,能够随便拿出来蹂躏、出卖、抛弃的无用之物。什么信念啊寄托啊真理啊……统统都是说出来用在别人身上的衡量标准。是的,做人一定要诚实。但是这种标准不能用在我身上,而是专门针对“别人”发挥作用。你必须对我实话实说,至于我……愿意告诉你的事情就随口说说,不想告诉你的事情就编造借口。

法律上规定我一定要说实话吗?好像没有吧!电视里不是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吗?某人面对警察,仍然趾高气扬:我现在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有什么事情,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说。

老不要脸!

老不正经!

所谓“坏人变老了”,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廖秋早早就与金恒芳进行了接触,也从她口中知道了沙暴来临前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在的问题就在这儿:当时的金恒芳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要要把电话录音,没有把沙暴预警通知到个人,也的确是她的责任。更糟糕的是,她与郑康尧之间的谈话,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只要郑康尧矢口否认,谁也拿他没办法。

很简单,没有证据。

突然,金恒芳像发怒的野兽,猛然扑向坐在椅子上,洋洋得意的郑康尧。

“撒谎!你撒谎!”

暴怒中的女人非常可怕。她冲过去,一下子就把郑康尧扑倒。椅子“咣啷”一下倒在地上,金恒芳顺势骑着郑康尧的腰,双手不要命地在他脸上疯狂乱抓。爱漂亮的女人都会留着长指甲,还会花大价钱去专业店里做美甲。假指甲套又尖又硬,涂抹着鲜红的指甲油亮闪闪的,很是抢眼。划破了郑康尧脖子上的皮肤,切开了他的脸,整齐的红色血印齐刷刷凸显在脸上。他发出惨叫,双手慌慌张张在空中格挡。郑康尧显然没打过架,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他傻乎乎地闭着眼睛,一边张口乱叫,双手一边在空中乱舞,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金恒芳的那双爪子。

这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

廖秋一看不好,连忙跑过去,双手抓住金恒芳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硬生生从郑康尧身上拉开。

他本来就存着坏心,拉开女人的同时,右脚狠狠冲着郑康尧侧腰上踢了两下,还故意踩住侧腹与地面邻接的皮肉,用力在地上碾了碾。顿时,挣扎着想要爬起的郑康尧口中发出震天的惨叫声。

廖秋很想一脚踩住他双腿中间的雄性生殖器。可是这样做就太明显了,旁边毕竟还有人看着,而且生殖器不比别处。肚子上来两下谁也看不出问题,要是一脚踩断他的子孙根,当场致死的可能性极大……到时候,就把自己也陷了进去。

房门开了,冲进来一群警察。他们纷纷上前劝说着把金恒芳拉开,从地上扶起郑康尧。女人在绝望之下真的与疯子没什么区别。金恒芳从房间里几乎是被硬生生拖出去。离开的时候,她像母老虎般冲着郑康尧连声咆哮。

“老杂种,你不得好死!”

“你撒谎,我要割掉你的舌头!”

“姓郑的老鬼,老娘让你走不出平陵。只要你敢走出公安局,我就要你的命!”

都到了这种时候,金恒芳也豁出去了。

等到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郑康尧也躺靠在沙发上,奄奄一息。他大口喘着粗气,用那块眼镜布在受伤的脸上轻轻按着。面对廖秋递过来的一包纸巾,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要回沪州!我……我要告你们!”他恶狠狠地盯着廖秋,胸膛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仿佛一只被撕破的烂风箱。

廖秋抬手指着房门,轻轻地笑道:“门在那边,慢走不送。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小金他们家在平陵还是有些本事的。老郑啊!你这次把人家小姑娘整得这么惨,市府办公室的工作也丢了,你觉得人家会轻轻容易放过你吗?刚才你可是听见了,小金那些话连我听了都觉得害怕。要走的话,你自己走,我不会拦着你。”

郑康尧怒冲冲地看了他一样,强忍着疼,站起来,拔腿就想要离开。

“小金他们家的人就守在外面。”廖秋慢条斯理地抬手,冲着窗户方向指了一下:“看看下面那辆车,还有守在市局外面的那几个人。老郑,你觉得就这样出去,你能走多远?”

恐吓还是很有效果的。郑康尧停下脚步,半信半疑转到窗钱,朝着外面望去,果然看到一辆停在市局大门外的黑色越野车,还有一群分散在四周,身穿黑衣的人。这些人一看就是一伙的。他们聚在那里,不时抬头朝着这边张望,盯着每一个从市局大门里出来的人。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郑康尧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地头蛇”三个字。

他转过身,愤怒地冲着廖秋大喊:“你们也不管管?”

廖秋很是好笑地看着他:“管?原来老郑你也会害怕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无所畏惧的好汉子。呵呵……你当初想要把苏恒联埋在石窟里面,活活憋死、饿死、渴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会有今天?”



第五百零七节 盯住他

郑康尧一下子整个人变得无比紧张:“你胡说八道!我哪儿这么想过?”

廖秋冷笑道:“自己做过的事情不敢承认吗?”

郑康尧怒道:“都说了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廖秋摇摇头:“抵赖是没有用的。不过你也清楚,我的确是拿你没办法。反正传唤时间就那么久,现在咱们聊也聊了,你是抵死抵赖不承认……那么好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还是那句话:门就在那里,想走的话,请便!”

说着,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郑康尧还是走了出去。

他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殴打与暴力事件。守在市局门口的那些黑衣人纷纷围上来,他们盯着他,就像一群秃鹫盯着猎物。没人动手打他,也没人开口骂他,可越是这样,郑康尧就越是被吓得魂不附体。还好这时候来了一辆出租车,他不要命的从人群里钻出来,带着海难者登上救生艇的狂热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里,催促着司机风驰电掣般离开。

郑康尧是个现代人,对于手机的使用也很熟悉。但是会用手机,并不意味着对所有网络功能都能熟练自如。他一直不喜欢在网上购物,觉得套包网上买到的东西都是假货。抗拒心理很自然的演变成了排斥,进而厌恶……郑康尧不会使用手机购票,尽管他知道这是离开平陵市最快的方法,仍然只能迅速回到酒店,带上行李,叫了一辆出租车,第一时间赶往机场。

他甚至不敢在酒店总台要求服务员帮助自己订票。“风声鹤唳”这个成语其实是没错的。郑康尧现在谁也不敢相信,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城市,返回沪州。

那些膀大腰圆的黑衣壮汉又出现了。他们应该是开车跟在后面,出租车刚到机场停下,他们就“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就站在郑康尧身边,用森冷的目光盯着他下车,看着他战战兢兢走上台阶,跟着他走进机场大门……整个过程他们都在尾随,就像一群可怕的影子,挥之不去。

迎面走来两名机场保安,郑康尧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拖着行李撒腿狂奔过去。他一把抓住其中一名保安的衣服,连声尖叫:“帮帮我,他们要抓我!他们要杀我!”

机场历来是严格管控的区域,尤其是针对恶***与恐怖事件。两名保安当时就吃了一惊,连忙把郑康尧护在身后,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那些黑衣人厉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总共六个男人,他们面面相觑,纷纷摊开双手,做出很无辜的样子。为首者朝前走了一步,对那保安认真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没什么啊!”

看到这种架势,两名保安也被搞的一头雾水。看得出来,这些黑衣人虽说着装整齐,却不是那种专横霸道的恶汉。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想了想,那保安转过头来问郑康尧:“他们怎么你了?打你?还是威胁你?”

郑康尧不由得一阵语塞。有些话他实在不方便说出口,尤其是自己刚从平陵市公安局出来,金恒芳说过的那些话仍然在脑海里回荡。他站在那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心中有鬼就是这样,不敢说也不敢做,只能畏畏缩缩,大气也不敢出。

保安耐心等了一阵子,却没能从郑康尧那里得到回答。两个人不由得有些着恼,皱起眉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摇着头,转身离开。

从未见过这种被“威胁”的“受害者”,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六名黑衣人就这样在郑康尧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他到柜台前买票,跟着他办理登记手续……郑康尧原以为这些人在安检通道口就会停下来,觉得应该可以松口气。可是没想到他们还是像苍蝇一样死盯着自己不放。更可怕的是,他们居然手里也拿着登机牌,同样接受安全检查,然后跟着自己走进候机大厅,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左右两边都是他们的人。

郑康尧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夹心饼干,无论走到那里都被他们夹在中间。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应该不会在公众场合动手。

他战战兢兢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很想与这些黑衣人说话,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

在郑康尧看不见,也听不到的位置,为首的黑衣人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侧面背对着自己的目标,拿出手机,拨通了邬钢的号码。他声音压得很低:“头儿,我们一直盯着那个老家伙,跟着他买了同一个航班的机票,已经进了候机大厅。我想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办?跟着他一起去沪州吗?”

邬钢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沉着:“对,跟着他上飞机,到了沪州机场在买张票回来。到了那边会有人接替你们的位置,他跑不了。”

停顿了一下,邬钢又加了一句:“只要是在地球上,被咱们药神院盯上的人,他就算插翅也难飞。”

……

这次的事情很严重,整个平陵市府领导都被惊动了。苏恒联老了,又受了很大的惊吓,上了救护车就很快沉沉睡去,直接进了医院特护病房,就这样打着营养针,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

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平陵市府对整个事件进行了彻查。金恒芳的工作失误显而易见,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辩驳。市府方面当即作出处理: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这是官面上的说法。“暂时停职”其实只是表面上的幌子。办案人员在对付目标的时候经常使用类似的手段。先让对方心理上安定下来,牵引对方思维跟着自己走。等到弄清楚情况,水落石出,目标也就没有了使用价值。到时候,“暂时停职”就会变成“开除公职”。

她是一个被扔出来顶包的弃物……如果严格追查,很多人都会牵涉其中。但是目前的状态最好还是息事宁人,只要苏恒联不追究,也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官方新闻永远不会报道这种事情。

周嘉林一直嚷嚷着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连续两天一直喝粥,让他觉得受不了,觉得胃里泛酸,想吃东西,尤其是肉。

林晓生在这个问题上与周嘉林一样。每次看到谢浩然的时候,他都说“小师弟你什么时候请我好好吃一顿?”

杭子琪的耐性比他们俩好得多。她对目前的状态很满意,而且每天都会站在镜子面前照个不停,开玩笑说“我是因祸得福,一直在减肥,都不如这次狠狠饿了几天效果明显。照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能用大腹婆变成小妖精。”

苏恒联的身体恢复情况不是很好。毕竟上了年纪,综合体质不如年轻人。不过就目前来看,倒也没有性命之忧,最多只是虚弱,只要多花点时间调养,总能恢复过来。

谢浩然找机会与躺在病床上的苏恒联聊过,也给他看了廖秋在市局那边与郑康尧谈话的手机视频。苏恒联沉默了很久,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和老郑算不上朋友,只是认识……认识很多年了。他画得很好,从年轻个时候就是这样。我和他算是老熟人,也是老对手。”

“呵呵!小然你可能不理解,其实很多时候,同行就是竞争对手。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老郑他早年师从徐悲鸿的弟子,自认为是“徐派”门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山头和派别啊!咱们搞美术的人也是这样。老郑对传统国画一直看不上,觉得那是糟粕和垃圾。他喜欢西方画派,一直在用油画的技巧对国画进行改良。这样做不能说是有错,而且也能博采众长。只是他这个人认死理,觉得所有人都是错的,只有他自己才是对的。”

谢浩然轻轻点头:“所以,他想杀了你?”

苏恒联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指着天花板:“欲借天公之手,戕他人之性命……好算计,真正是好算计啊!”

沉默了几秒钟,苏恒联认真地说:“不过老郑这次应该不是存心这样做。他只是从中插了一手,没有通知我沙暴来临,紧急撤离。他只是……没有及时告诉我。”

谢浩然可以理解苏恒联的想法。他安静地坐在床前,没有说话。

“小然,我得谢谢你。”

良久,苏恒联慢慢发出声音:“你是我最小的学生,刚入门没多久就发生这种事……说起来也是幸运,这次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和嘉林他们恐怕就会被埋在石窟里活活饿死。这让我该怎么说呢……谢谢……谢谢你!”

看着苏恒联那张充满感激与皱纹的面孔,谢浩然笑着拍了拍老师的手背,安慰道:“您好好休息,过几天身体恢复了,我们一起回燕京。”



第五百零八节 出租车

走出病房,在外面的走廊上看见了站在对面的廖秋。

“你手下那些人挺管用的。他们跟着郑康尧到了沪州,现在每天二十四小时对他进行监视……卧槽,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家伙,在盯人方面简直就是不管不顾,有耐心,也有狠心啊!”

廖秋半赞半讽刺地说着,伸手插进衣袋里想要拿烟,突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只好把手慢慢缩了回来。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谢浩然,低声问:“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谢浩然抬起头,看了他一样:“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苏老师的事情这么上心?”廖秋摸着下巴,疑惑地问:“我明白你想要回到学校的那种心理感受,但是这种事情与苏老师之间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你很清楚,所谓“拜师”,很大程度上,只是那天机缘巧合,大家在说闹之间的玩笑话。苏老师没教过你,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徒之实。他只是你进入中央美院的引路人,虽说给了你一些帮助,却也只是很普通,很正常的行为。”

“我对他很有好感。”谢浩然回答得很快:“这是一种感觉,就像你看到某个人,产生了很不错的,极其良好的接触感。有些人刚见面就能成为朋友,就像电视剧里那首歌唱的“生死之交一碗酒”。有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何况他还是我名义上的老师。”

廖秋缓缓点头,只是眼睛里还有几分不太相信:“真的就这么简单?”

谢浩然沉默了几秒钟:“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解释……你忘了,老师姓苏,我的外公……也姓苏。这种天然的亲近感没办法解释的。你不是我,很多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也就不会产生感悟。”

“原来是这样。”廖秋自言自语着点点头,没有再问。

看着他,谢浩然慢慢说了一句:“郑康尧跑不掉的。你拿他没办法,我可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

被人盯上的感觉很糟糕。

刚下飞机,郑康尧就遇到了麻烦。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人长得很一般,普普通通那种。大概是因为做司机这个行当久了,脂肪沉积,腰部明显有些变形。还能强悍的类型,上车以后用很大的嗓门问郑康尧“你去哪里?”得到回复后,也不多话,直接用手指点了点计价器,板着一张死人脸,开始在密密麻麻的车流里疯狂流窜。

郑康尧的审美观点与普通人区别不大。可即便是这样,这位女司机仍然让他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她之前那顿饭肯定吃过大蒜,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就随手从车门夹空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抽上。虽说开着窗户,烟雾却被外面的风吹着,往郑康尧的方向猛灌过来,熏得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带着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尽量把头扭朝一边。

“你能不能不要抽了?”郑康尧强忍着不适与浓烈口臭熏出来的恶心,偏头对那女司机发出抗议:“交通法规明文规定驾驶车辆的时候不能吸烟。你这样做不安全,对乘客也不好。”

那女人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对着郑康尧喷出浓浓的烟雾,手上握着的方向盘却没有放松,她操着本地方言,发出讥讽的笑声:“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化人。”

郑康尧这段时间淤积在心里的愤怒与恐惧此时此刻被激发出来。他怒视着女司机,拿出手机,厉声警告:“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打电话投诉你。”

女人应该是被吓住了。看了他一眼,随手把烟头扔出车窗,从鼻孔里发出淡淡的冷哼,也不说话,脚下一踩油门,朝着正前方的十字路口驶去。

一边开车,一边脱衣服。这绝对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女司机外面穿着一件薄款淡黄色套头衫,她大概是觉得热了,想要凉快凉快,于是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灵活地伸进衣服下摆,将整件衣服往上撩起,然后左右手更换,在短短几秒钟内把这件套头衫挣脱开来。

衣服其实没有脱下,只是她力气很大,动作也很迅猛,衣服被“嗤拉”一下子撕裂,从领口到胸前,出现了一道十多公分长的口子。做完这个动作,女司机迅速把衣服拉回原来的位置,很随意地拢了拢被撕裂的部分。

郑康尧在旁边看得呆住了。他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女人胸部很大,可能是因为曾经哺乳的缘故,**下垂的厉害,胸罩带子被沉甸甸的往下拉着,看上去没有女性应有的流畅身体线条,就像两个用旧了的麻布口袋,托着拳头大小的两团粮食挂在那里。

这是刚才女人脱衣服时候郑康尧看到的一幕。现在,就算想看也看不到了。

她想干什么?

脱衣服吗?

就算天气再热,这样的举动也太过了。而且还把衣服给撕裂了……有那么热吗?

郑康尧抽了抽眼角,他脑子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念头————尼玛的,这女人该不会是脑子有毛病,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间歇性精神病患者了吧?

前面刚好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女司机用力踩下刹车,被强行束缚的轮胎在地面上拖出长达数米的黑色的痕迹,同时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她没能控制住车速,车头“咣啷”一下撞上了前面那辆“长城哈弗”的屁股。

郑康尧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觉得脑子不够用,也忘记了肥胖口臭的女司机上身近乎全裸,下意识地抬起手,指着挡风玻璃:“你……撞车了。”

前面那辆“长城哈弗”车门开了,车主从驾驶室里走下。因为是路口,相邻三条车道都被车子挤得满满当当。很多人落下车窗看热闹,还有人干脆趁着红灯的时候推开车门走下来,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康尧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胖女人此时此刻冲着自己展示出邪恶微笑的那张面孔。

是的,绝对很邪恶。

她像是突然得了失心疯,推开车门,就这样毫无遮挡跑了出去。两条胖乎乎的胳膊在空中挥舞,又招摇,又风光。黑色弹力裤裹着肥肥圆圆的屁股,像两个被挤压在一起的黑色皮球,郑康尧看得目瞪口呆。

他脑子里很自然的冒出这样的念头:这女人身上那件被撕裂的衣服,肯定会随着如此富有张力的动作松开了领口,让所有人朝着那个方向的人都能看见。

“强健(奸)啊!”

“救命啊!”

“谁来帮帮我啊?”

一个女人就这样跑在街头狂呼乱喊,想不引起别人注意都难。一时间,跑过来好几个人,都是男的,也有不少女的从远处赶过来。为首的男子好像也是个司机,郑康尧之前看到他从一辆老款“捷达”车里走下来。女司机身边很快出现了一个围拢的人群,她站在里面声嘶力竭高声尖叫,抬手朝着这边挥舞,死死指定这里……天知道她究竟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但是郑康尧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本能的感觉情况不妙,可是愤怒就这样油然从体内升起。尼玛的,老子什么也没有做,我怕什么?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往往只有几秒钟的区别。愤怒的情绪很正常,只是顷刻之间就灰飞烟灭,变成了强烈的恐惧感。就在郑康尧完成了思维转换,推开车门走下来,想要迅速离开的时候,他发现已经晚了————十几个男男女女簇拥着衣衫不整的女司机走到面前,把自己团团围住。

除了郑康尧,谁也没有发现女司机眼睛深处闪过的那一抹狡猾。天知道她眼睛里流出的那些泪水是不是风油精的驱动产品,可是在这种时候却发挥了极其重要的辅助作用。她的嚎哭声听起来就像猫头鹰在叫唤,明显带有抓住了死老鼠,正准备大吃一顿的亢奋快感。

“就是他!就是这个不要脸的糟老头子想强健(奸)我。他上了我的车,趁着我在红灯路口停车的时候,就伸手过来摸我的胸部,还撕我的衣服。”

“他说他就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人,还说他是什么大学里的教授,让我以后别开出租车了,就跟着他一起过,他养我。”

“他还给我看了他的身份证,说他姓郑,要我直接开车跟他去酒店。”

真正是群情激涌,所有人都用不善的目光盯着郑康尧。他站在那里愣愣地听傻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突然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草拟吗,你这个不要脸的老杂种!”

拳头就这样毫无预兆飞了过了,不偏不倚砸中郑康尧的右面脸颊。指骨关节非常坚硬,把郑康尧打得生疼。他惨叫了一声,想要朝着拳头袭来的方向看清楚究竟是谁,却看到好几个彪悍的男人怒视着自己,更多的拳头朝着那边狠砸过来。



第五百零九节 怎么全世界都在与我作对?

警察总是来的很晚。

说句公道话,这真不是他们故意拖延,而是一帮人酣畅淋漓暴打了郑康尧后,这才有人想起应该打电话报警。这里是交通要道,又是十字路口,各种车辆很快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前面的车不走,后面的司机肯定要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个胖胖的女司机很会装模作样。她蜷缩着身子站在那里哭个不停,悲惨凄切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大批女性围观者的关注。她们纷纷围着她,用温和的语句劝慰着,拿出纸巾给她擦脸,还有人从旁边递过来矿泉水……女性之间很容易因为这种事情引起共鸣,关于女司机悲惨遭遇的故事,就这样口口相传,像风暴一样在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中释放开来。

“你是说,有个老头打车,那姑娘是司机。老头上车以后就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还把人家的衣服给撕了?”

“尼玛的,居然有这种不要脸的老杂种。打,往死里打!”

“我也上去看看呢,揍那个不要脸的老杂种几拳。那个……你们把圈子挤紧点儿,暂时先别让警察过来。码的警察来了就打不成了,他们会把人带回派出所。趁着现在警车被堵在后面,争取把老头打成半身不遂。”

“把他下面不该有的东西割掉扔了……”

郑康尧感觉自己的面部正在肿胀,他像受伤的蛆虫一样蜷缩着身体,双手抱住头部,躺在地上嘶声惨叫。其实这些人下手很有分寸,打归打,要害部分却没有挨上几拳。“杀人偿命”的道理人人都懂,只是义愤填膺都觉得看不过眼,都想过来伸张正义……一只只脚在郑康尧身上踩来踩去,他感觉浑身上下被踢了好几百下。就像一只在人群里奔跑的皮球,无论是谁看见都会上来猛踢几下。骨头都要断了,说不定已经断了。

依稀之间,郑康尧听到了警笛声。可是没有用,围住自己的那些人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拳头和鞋子落下的速度比刚才更猛了,有好几下踢中了自己嘴唇,皮肤破开,流出鲜血,嘴唇迅速肿胀,牙齿也掉了几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透过抱住头部的手臂缝隙,郑康尧看到周围有很多人拿着手机,正朝自己这个位置拍摄。

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费力地挤进人群,他们高声制止了那些人,很多人就此退了出去,离开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即便是最敏捷的老鼠也自愧不如。一名警察把半死不活的郑康尧从地上搀扶起来,他满脸是血,原本干净的白衬衫上密密麻麻全是鞋印,肿起来的面部使郑康尧看上去仿佛胖了很多,他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就连张嘴这种简单的动作,都会牵扯肌肉钻心的疼。

女司机在几十个爱管闲事的女人簇拥下走过来。天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的眼泪,直到现在还抽抽搭搭哭个不停。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外套,也不知道是哪个见义勇为者送给她的遮羞物。警察走到她面前,打开记录本,按照程序提了两个问题,不等女司机开口说话,旁边的一大群女性围观者纷纷如鸭子般“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警察同志,是那个老头先动的手。他上了人家的出租车,张口就说要带着这个小姑娘去酒店开房,被拒绝了就恼羞成怒,直接撕了人家的衣服。”

“真正是老不要脸啊!也不自己撒泡尿看看是什么模样,怪不得没人要,连强暴这种手段都能用上,这算是什么狗屁的大学教授?”

警察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了:“你说什么?谁是大学教授?”

说话的是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板却很硬朗的老太太。她明显是在护着女司机,挡在她身前,抬手指着郑康尧,连声怒道:“就是他!他自己跟人家小姑娘说了名字,还有工作单位。”

说到这里,老太太转过身,和颜悦色问正在抽泣的女司机:“小吴啊!这老不死的说他叫什么来着?”

女司机四十多岁了,被老太太叫做“小姑娘”也不为过。她止住哭声,抬起头,用倔强不屈的目光盯着对面,恨恨地说:“他说他叫做郑康尧,还拿出身份证给我看了。他说他是沪州美术学院的教授,是国画系的系主任,家里有好几套房子,有得是钱!”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因为这几句话产生了不亚于核弹爆炸般的轰动。

“沪州美术学院?没想到还真是个大学教授啊!”

“这年头的专家也就这样了。尼玛的只要有个身份就能算是专家,教授什么的素质也太低了,我看这老家伙恐怕是憋久了,随便见到一个女人就想着要凑过来。其实只要愿意花钱,去夜总会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他对一个出租车司机动手……啧啧啧啧!见过色鬼,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色鬼!”

“你还别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怀疑是不是这女人在胡说八道。现在听听应该不是。要是那个女人无理取闹,故意陷害,怎么可能连人家名字和工作单位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就是!刚才下手轻了,应该再打重一点儿才对。”

乱哄哄的现场根本不可能办案。警察没办法,只好带着郑康尧先上了警车,把车门关好,否则越来越多的人肯定会把他活活打死。然后呼叫增援……等到离开现场,把女司机和郑康尧带回派出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钟头。

按照正常程序,笔录必不可少。

没有了庞大的围观人群,郑康尧也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定位。虽然身上的肌肉肿痛,他却丝毫没有轻易了结的意思,怒视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警察,高声提出各种要求。

“你们不能包庇罪犯。明明是她诬陷我,凭什么要把她也带到这里?你们这样不对,应该直接把她送进监狱。”

“为什么不把打我的那个人都抓起来?他们就在现场,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当时不管,现在人都走散了,你们把我带回来有什么用?”

“你们应该好好查查那个女人的身份,看看她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现在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我要打电话叫我的律师过来。”

非常的傲慢,非常的不屑一顾。郑康尧狂傲的神情惹得警察一阵厌烦,于是将手里的笔放下,对他冷冷地说:“随便你。要是不愿意做笔录就算了。顺便说一句,这里不是你家,不是什么事情都得听你的安排。”

郑康尧怒视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记下了你的警号,回头我就投诉你。”

年轻的警察看了他几秒钟,冷笑着摇摇头,站起来走开。

……

事件需要时间才能产生发酵效应。

郑康尧很快发现,自己变成了全国皆知的人物。

在这个时代,网络成为了信息传播最为迅速的帮凶。即便是坐在家里足不出户,也能对天下事了如指掌。不到二十四小时,“沪州美术学院教授当街侮辱出租车司机”之类的新闻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矢口否认是没有用的,现场为围观群众纷纷将手机拍摄的图片与视频上传,各种版本都有。好事者们甚至连当时出警的警车与警察也拍了下来,面对网络上汹涌的议论风暴,沪州警方不得已,只能出了一个警情通报,将当天发生的事情做了简单描述。

这其实就是一起简单的民事纠纷。

郑康尧发现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作对。

学院领导找到自己谈话,话说的很直接:老郑,你上了年纪,身体不好,院里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这样吧!你先休息休息,过段时间再来上班。

家里乱成一锅粥,鸡飞狗跳。老妻整天指着自己骂,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儿子女儿看待自己的眼神也带有另类色彩,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还有朋友和熟人,平时遇到,他们全都脸色怪怪的,看待自己像是看待外星球来的人形妖怪。

有句话说得好:网络新闻的热度,通常只会保持七天左右的时间。

不多不少刚好到了第七天,沪州警方派人来到美术学院,带走了郑康尧。

这一次的动静很大,虽然警方没有将信息公开,还是有很多人从别的渠道知晓了内幕————有个女人去派出所报案,声称郑康尧要自己陪他睡觉,却没有给钱。

消息出来,所有人都炸了。

更多的“内幕”被公开:郑康尧与那个女人谈定的价钱是一千块,完事以后却翻脸不认人,一毛钱也不愿意出,还趁着那女人洗澡的时候,迅速穿好衣服溜出了宾馆。女方也是气不过,想也不想就去派出所报案,还拿出了铁一般的证据,绝对不容郑康尧抵赖。

那是一条沾满了精业(液)的女式内裤。她请求警方进行生物鉴定。等到结果出来,确定就是郑康尧的。



第五百一零节 看守所

谢浩然找了个时间,去了趟沪州看守所,见到了被临时拘押的郑康尧。

这是一个特别安排的房间。只要给够了钱,就能满足一些特殊要求。比如屏蔽监听等等……当然监控摄像不能少,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没有使用电话,只能通过玻璃中间的小孔进行对话。

郑康尧比在平陵的时候老了很多。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也越发密集。他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发出疑问:“你是谁?”

谢浩然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浩然。你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认识我的老师。”

郑康尧怔了一下:“你的老师是谁?”

“中央美术学院的苏恒联。”谢浩然双手摆在桌面上,两只大拇指互相拨动着。他注视着郑康尧脸上的神色变化,认真地说:“就是被你陷害,差点儿埋在石窟里活活死的人。”

郑康尧脸色骤变,只是他的心理素质不错,迅速调整情绪,在短短几秒钟内很快恢复正常,摇摇头,非常严肃地正色道:“苏恒联我当然认识。但我听不懂你说话。什么陷害?什么埋在石窟里?你到底什么意思?”

谢浩然叹息着摇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否认有意思吗?郑康尧,你以为我是吃多了撑的,还是时间太多闲的无聊,才会跑到这里对你说这些话?呵呵……我可以告诉你,这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安排的。”

郑康尧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他不由得浑身肌肉一僵,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你从平陵飞沪州那天,下飞机以后,那辆出租车是我安排的,那个女司机也是我们的人。处心积虑想要对付你,当然要让计划严密一些。就算你当时没上那辆出租车,还会有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总之你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就算你不选择出租车,搭乘地铁,同样也会遇到类似的事情。有人跟着你,在地铁上会出现你骚扰女乘客的小故事。简单而老套的桥段:你摸女孩子的屁股,人家会报警,你还是一样会被很多人围上来痛打一顿,然后送进派出所。”

郑康尧死死盯着谢浩然。如果不是有防弹玻璃在中间隔开,他现在肯定会跳过去,狠狠撕烂这个陌生年轻人的嘴,把他的眼珠子硬生生抠出来。

“就算你不坐车也不上地铁,走着路回家,路上还是有人在等着你。“非礼妇女”是一种肮脏行为,也是最容易引起公众关注的事情。没人会相信这是故意针对你设下的陷阱,因为无论你走哪一条路,她们都能清清楚楚说出你的姓名和工作单位。这就是设局的高明与低劣对比。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九句真话带一句假话”。用在你郑教授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你觉得你能算是全国的新闻人物吗?姓郑的,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要不是我花钱让各大网站发布关于你的新闻,你以为光是这点儿事情,你就能上全国热搜?还能成为长时间保持热度的重点新闻人物?”

郑康尧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听得脑子里全是恐惧,后背上直冒冷汗:“你……你想毁了我?”

谢浩然冷冷地直视着他:“你这种人是不要脸的,从根子上毁掉你的名声,对你来说就是杀伤力最强有力的武器。还有,什么叫“毁了你”?你怎么不想想你对我老师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有我的那些师兄师姐,如果不是我得到消息,及时赶到平陵,恐怕直到现在也没人发现他们被埋在沙子底下,早就被活活饿死。”

更多的冷汗从郑康尧额头上渗出来。他的两只手死死攥成拳头,捏得很紧,骨节把皮肤高高绷起,一片青白的颜色。

他不喜欢苏恒联,从很早的时候就对这个人产生了厌恶心理。

“同行都是仇人”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国画大师”的名头郑康尧从很早的时候就拥有。这是一个真正的金字招牌,而且自己师从徐悲鸿弟子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美丽光环随时带在身上,无论走到那里都有无数的人敬仰。就像武侠小说里名满江湖的高手,无论遇到任何纠纷,只要报上名号,对方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化敌为友,转眼间杀气变笑脸,还双手奉上丰厚的金银,送上自家美丽的侍女。

郑康尧一直认为只有自己才能算是国画大师。像苏恒联那种古板守旧的家伙,根本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然而事情不可能随着自己的主观意愿发生变化,苏恒联的支持者很多,在美术界的影响力也很大。有时候两个人遇到了,即便是场面上的客气,郑康尧也不得不做做样子。

这次在平陵修复壁画,突如其来的沙暴就是最好的机会。郑康尧没有提前策划,他也没有想到金恒芳会来到考古现场进行通知。然而意外与想法就这样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苏恒联呆的那个石窟,郑康尧进去过,知道那里面因为磁场的缘故无法接收手机信号,电话根本打不通。而且苏恒联是个认真的性子,手上的事情如果不做完,就绝对不会停下来休息。正常情况下,他带着弟子都要工作到每天送餐车来了以后,才会从石窟里出来……郑康尧觉得苏恒联极有可能没有接到手机短信天气预警,如果利用这个机会,不让金恒芳对他进行通知,那么沙暴就会把苏恒联等人困在石窟里。

郑康尧从未想过要亲手杀人。那样做的风险太大了,而且根本没有必要。借用天公之手干掉苏恒联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还能做的天衣无缝,无人能够察觉。即便事不可为,后来被人发现,自己也可以轻轻松松把责任推到金恒芳身上。毕竟她才是真正的通知者,只要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没有人证明,谁能指责说是我的错?

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几个人死去,这样的感觉真好!非常棒!

当谢浩然说出“我的老师是苏恒联”这句话的时候,郑康尧就明白:苦主找上门了。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心中仍然毫无畏惧:就算你知道了所有的秘密又能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就是想要诱使我跟着你的思路说话,偷偷用手机录下来,拿出去当做证据。哼!就你这种毛都没有长齐的年轻人想要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所以,才有了那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是对方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郑康尧的思维防线。

自己最近遇到的这些事情,竟然全部都是他安排的?

谢浩然注视着他,淡淡地说:“其实,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些别的事情,只是暂时还没有用上。呵呵!郑教授你老虽老,精力却很旺盛啊!你对女人方面的需求很强烈,还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你的几个女学生都被你骚扰,还有人拿到了包括精业(液)之类的证据。我原本打算以你为男主角,制作一段视频发到网上,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花钱购买,好好欣赏一下郑教授你在床上的威猛雄风。可惜……用不上了。”

郑康尧一张老脸上皮肤酥浮,他被气得浑身乱颤。抬起手,隔着玻璃,指着谢浩然连声怒道:“我……我要去告你!我要找警察抓你!”

谢浩然丝毫没有想要与他争辩的心思,脸上挂着讥讽的嘲笑:“好好享受在看守所里的美好人生吧!你这次的事情是躲不掉的,虽说没有达到量刑的程度,却也足够你在里面呆上一段时间。郑教授,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我在里面给你安排了好几位格斗教练,都是在里面排得上名号,响当当的人物。他们下手很有分寸,不会把你打死,可是半身不遂什么的,那就绝对少不了。”

郑康尧眼睛里全是恐惧,望着谢浩然,仿佛看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你……你敢……你不能这样做。”

谢浩然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跟你打个赌:要是你能好手好脚,完好无损的从里面出来,我会登门拜访,向你磕头认错。所以,你先做好全身骨头碎掉的思想准备吧!里面那些人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我错了!”郑康尧反应很快,思维逻辑转换得也很快。他猛然扑到桌前,双手死死巴住防弹玻璃,不顾一切连声叫喊:“我向你的老师苏恒联认错。求求你,让我见见老苏。”

谢浩然坐在那里没有动,他右手摆在桌上,侧着身子,平静地注视着郑康尧:“我曾经给过你机会。在平陵市警察局的时候,如果你能老老实实把事情说出来,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道:“其实在对付你这个问题上,恨你的人可不少,不光是我一个。”



第五百一一节 色彩

“还记得金恒芳吗?她可是被你害惨了。现在工作没了,原本谈好的结婚对象也吹了,整个人精神状态很糟糕。金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其实想想也很正常,换了别的父母,看到自家闺女被人害成这样,你觉得谁会放过那个害她的家伙?”

看着被防弹玻璃隔在对面的郑康尧,谢浩然淡淡地说:“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儿消息:金恒芳的表哥上周就到了沪州,昨天在地铁三号线的一个站点打伤了人,就在这几天会进看守所。金家的人在沪州这边也有关系,他会跟你进同一个看守所。那个人是练散打的,听说在平陵市的省级比赛里得过亚军。”

郑康尧的眼睛里密密麻麻全是血丝:“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我求求你,帮帮我!”

谢浩然冰冷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别再想什么国画大师的事情了。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反正平陵那边的事情已经出了,书面材料我也准备好,今天上午就派人送去了国家美术协会。嘿嘿嘿嘿……你觉得被关进来就没人追究责任了吗?你想的也太简单了。郑教授,我会派人盯着你,去法院告你。我手下可是有着一个专业的法律团队,咱们明的暗的路子都来,就算法院那边不能判你有罪,我也会把你告得倾家荡产。你就别想着继续在美院里当什么教授了,我估计你在这座城市里也呆不下去。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女人去你家里闹,找你的麻烦。我倒要看看,你家里人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郑康尧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从未想过某人会以如此狠辣的手段对付自己。谢浩然说得平平淡淡,可是这些事情确实如此可怕。尤其是女人……无论出租车女司机,还是那个自己从未见过,却把自己弄进了看守所的女人,都让郑康尧感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无法控制,可怕到极点的一股力量。而且她们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自己,以后和未来,麻烦还会源源不断。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谢浩然注视着他:“你想要我的老师去死。你觉得,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郑康尧听见自己发出软弱无力,结结巴巴吧,带着哭腔的声音:“可是……我没有……苏恒联……他……他还活着,他没有死啊!”

谢浩然笑了:“谁能保证你不会还有下一次?你都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有一个认识的人每天都在绞尽脑汁盘算着怎么弄死我,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与其让我成为你谋算的目标,还不如我趁早下手,先让你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

对付郑康尧的事情,谢浩然对谁也没有说。从计划到实施,几乎都是廖秋全程负责。说起来,真正的主谋其实还是廖秋,可如果没有势力庞大的药神院做后盾,能够及时调用分布在各地的人员物资,廖秋的计划是否可以实施,还是一个未知数。

沪州这边的事情结束,谢浩然搭乘班机返回燕京。头等舱很空,这一排只有他与贺明明两个人。后面的客舱只坐了一半,没有乘客想到向空乘人员要求升舱。

冷气开的有些大,贺明明要了一块毛毯盖在身上,她把头靠在谢浩然肩膀上,轻轻地说:“你应该买一架专机,放在燕京机场备用。”

谢浩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次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原本在这方面没什么感觉,等到临时需要用上,才觉得束缚太多。

“你看着办吧!”刚说完这句话,谢浩然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在机场租用一个停机位置?”

贺明明点点头:“费用还是很高的。综合计算下来,使用费肯定超过了飞机本身。另外就是空乘服务组和机师。其实这种事情国内国外都一样,购买飞机只是一次性投入,使用起来的花费却很高。”

“买吧!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而且你一向看得很准。”

……

美术学院里的课程安排不会因为个人行为改变或中断。谢浩然第二天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原本摆在房间正中的拉奥孔石膏像已被推到墙边,正中的平台上铺着深蓝色布料,上面摆着几只陶瓷罐子,还有十几个大小、品种不等的蜡质水果。

这是很常见的静物摆放,也是色彩训练课程里必不可少的环节。

方玉德还是很不错的。谢浩然在平陵的时候,就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告诉自己回来以后就准备色彩课程所需的各种工具。走进教室,与熟识的同学低声打着招呼,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画架,在画板上固定纸张,从外面卫生间里打来半桶清水……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时间也过去了近十分钟。

一切都很安静,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有一个前提:声音必须压得很小,不能影响其他人。

苏火山走到谢浩然身边,冲着他友好地笑笑,看着他拿起画笔,在调色盘里蘸着颜料,在洁白的画纸上用淡蓝色线条勾勒图画基本框架。

“我看你怎么整天忙忙碌碌的,连上课都不来。”胖胖的苏火山低声抱怨。

谢浩然构型的速度很快,把画笔在水桶里搅拌清洗,蘸着一笔调和过的赭石色,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没办法啊!遇到事情总得解决了才行。”

说着,画笔舞动,在纸面上迅速涂抹开来。

吕婕侧转身子,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过头,在自己的画纸上专注进行着。她现在已经成为徐连伟的关注标杆,看到她如此平静,徐连伟也懒得对谢浩然加以评论,何况色彩不比素描,一旦画错就很难修改。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纸面上,难得分心。

与谢浩然之间低声进行着没什么营养的按交谈,苏火山的惊讶也随着他的画作进度不断提升。

很意外,谢浩然的色彩功底能力与他的素描呈现出强烈对比。技艺上只能说是普通,但是他对不同颜色之间的理解很特殊,走得根本不是传统路子。他省略了“先淡后浓”的基本作画过程,厚重的颜料就这样一笔又一笔抹了上去。

苏火山很是意外地张开了嘴:“老谢,你这是仿梵高的技法啊!”

谢浩然偏头看了看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喜欢梵高。”

他不喜欢伦勃朗,也不喜欢提香那种细腻的风格。强烈笔触从一开始就是谢浩然模仿的轨迹。他知道自己的能力长短,清清楚楚明白,那种如照片般细腻的绘画风格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写实派需要深厚的基础功底,这恰恰是谢浩然最欠缺的部分。当然,他的时间比其他人多得多,假以时日,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谢浩然会画出一幅细腻程度堪比照片还要真实的作品。可是现在,他等不了那么久,也没有那个能力。强烈笔触与色彩对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写实重要得多。尤其是在边境线上走过一遭,跟着那些士兵亲历过生死,谢浩然觉得细腻婉约的画风正在远离自己。

我需要强烈如男子汉般的刚硬。

我需要炽热如火焰般的烈度。

我需要用画笔和颜料直接表达意境的作品,让第一眼看到画幅的人明白:这是什么!

苹果就是苹果,不是像毕加索抽象派那种需要思考,需要长时间透过画卷去对内容进行想象的另类物质。一个圆,大块的色彩堆积,强烈的明暗差异,这就够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毫无秩序,毫无根据的随手乱画。否则,连涂鸦都算不上。

色块与笔触之间的区别很明显,前者是涂抹形成的渐变,后者则是一笔又一笔接连不断形成,依靠色彩区别构成的明暗区域。梵高的作品之所以在生前无人问津,是与那个时代的主流画风格格不入。可是人类文明毕竟在进化,在他死后更多人理解,并且喜欢上他放荡不羁,另类的写实风格。而这些,恰恰是谢浩然在顿悟中所产生、明白、理解的东西。

按照惯例,方玉德会在每天上午十一点,也就是临近上午下课的时候来到教室,对当天阶段性的作业进行点评。

今天他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了坐在画架前,侧对着房门的谢浩然,也看到包括班长牛萍在内的十几个人都聚在那里,站在谢浩然身后,看着他作画。

学生们给方玉德让出一个位置,他注视着谢浩然的这张画,觉得很是惊讶:“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样的画风,技巧也运用纯熟。老实说,你是不是之前画素描的时候故意留了一手?”

谢浩然停下手中的笔,转过头冲着方玉德笑了笑:“怎么可能。你这也太抬举我了。”



第五百一二节 我来了

这样的对话很有意思,周围的学生纷纷笑了起来。一时间,就连原本还在作画的其他人也停笔不动,走过来看热闹。

方玉德肯定地点点头:“我可没有乱说。就你这水平,换了我也画不出来。”

谢浩然有些好奇,试探着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这个人不说假话。”方玉德笑着话锋一转:“不过,我画的画,你同样也画不出来。”

这并非夸张,也不是显摆。各人画风不同,最终在画面上表现的内容也不同。要方玉德按照谢浩然的风格,大量笔触堆积,同时辅以对比强烈的色彩,这样的绘画自己无论如何也也不会。可是反过来,自己那种细腻的涂抹,谢浩然同样无法适应。

但不管怎么样,眼前这副色彩静物的确是一幅优秀的作品,充满了浓烈的个人色彩,性格张扬。

“照你这样的画法,速度太快了。看来我得修改一下规则,如果是你这样的作画,那么一个星期至少应该上交两张作业。”方玉德半开玩笑地说着,走上前,曲起手指敲了敲谢浩然的画板:“不过就作品本身而言,我现在可以给你九十五分。”

话一出口,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故作惊讶,故意拉长的“喔”声。

每个人都觉得惊讶,因为方玉德很少对一张作业给出这样的高分。

有赞叹,也有喝彩,更多的还是对谢浩然这位新同学能力的理解、认识,以及对他这个人的真正接纳。对于插班生,几乎所有人都有排外心理。可是到了大学,只要你实力过硬,有拿得出手的强悍本领,就很容易得到更多人的佩服。

班长牛萍笑着说:“能得到方老师赞赏的时候不多啊!老谢,你该请客了。”

苏火山趁机道:“是啊!是啊!你这个家伙每次上课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平时连人影都看不到,我真的很怀疑你现在连班上同学的名字能不能叫出来都成问题。就照班长说的,你找个时间请客吧!放心,我们不会故意宰你。大家那么熟的人了,你要是花上几十万请我们吃东西,那就太过分了。随随便便七、八千一桌的,晚上在弄个两万块的ktv包房,也就够了。做人嘛,一定要厚道。”

教室里顿时响起哄堂大笑。

下课铃也在这个时候响了。

方玉德笑着摇摇头,转身朝着房门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道:“看我这脑子,明明想好的事情被你们一打岔,又忘了,还好现在想起来。那个,大家先不要走,还有牛萍,你拿纸笔记一下。”

他转过身,面朝众人,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按照教学计划,教学大楼的二楼展厅下个月底轮到我们班使用。跟去年的老规矩一样,每个同学至少拿出三幅作品参加展览,素描、色彩各一张,剩下一张必须是自己平时的创作作品,风格与类别不限。牛萍你统计一下,这个星期就开始登记名字记录作品序号,等下个月展览厅那边腾出位置,你们就进去布置。”

二号展厅是一个小型展厅,定期展览是美术学院的常用教学方法。将各班作品在规定时间公开展示,有助于学生之间相互交流,也能看到自己与其他人之间的差距。教师也能借助这个机会观摩学习,互相探讨更好的教学方法。总之,这是学院内部以班级为单位的比拼,按照排序,每个学期,每个班都能轮上两次。

学生们对此很感兴趣,牛萍笑着问:“方老师,要是我们班这次有同学的作品被院里看中,你可得好好为我们争取一下奖励的机会。”

院内展览的奖励通常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奖励现金:只要被各位专业系领导共同认可,觉得是上佳的作品,院里都会将画作进行收藏。这种收藏与平时的作业收藏区别很大,被收藏者可以得到五千元奖金,还能免去下一学期的宿舍管理费用。综合计算下来,也是数目很大的一笔钱。

第二种奖励,就是对校外画廊,以及学院合作方的推荐。这种奖励本身不具备太多实质性内容,就是将优秀画作推荐给画廊,可以得到画廊方面认可,公开展示一个月。如果有客人对作品感兴趣,画廊方面会派人商谈,两边约定价格,画廊抽走中间必不可少的份额佣金,其余部分归作者所有。

国内的艺术品市场远远不如国外那么火热,但是“画廊”这个行业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经营。比如早期的徐悲鸿、李可染、齐白石等名家画作,都是通过画廊进行售出。国内知名的画廊也很多,经营方与各地美术学院之间也保持着联系。只要发现优秀且有市场价值的作品,画廊都会在展厅里给予重点介绍,增加作品的含金量。

“艺术家”三个字,其实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高上大。搞艺术的也是人,也要吃饭。谁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大卖,谁都希望一张作品能买上几百、上千万的高价。身份与能力从来都依靠财富进行堆积。嘴上说着鄙视铜臭,心甘情愿呆在狭窄屋子里潜心搞创作的艺术家,不是疯子就是白痴。

方玉德笑道:“这是肯定的。但是你们也得拿出好的作品,我在院领导面前才有说话的底气。”

说到这里,他把视线转向站在侧面的徐连伟:“小徐在这方面就做得很不错。上次班级展览,咱们班只有他的一幅油画被副院长看中。只是因为创意方面的缺陷,奖金打了个折扣,五千块变成三千块。小徐的基本功非常好,在咱们班上绝对排第一。大家应该向他多学习学习,争取这次展览,多有几个人拿到奖励。”

得到方玉德称赞的时候并不多,徐连伟脸上洋溢开自信的微笑。就连吕婕也下意识地朝着他那边靠了几步,两个人挨得更近了。

看看差不多到了吃饭时间,方玉德也就不再说话。谢浩然把画笔放进水桶里,站起来,快走几步,赶上方玉德,两个人低声交谈着下了楼,后面跟着班上的其他人。

环形楼梯很长,谢浩然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对方玉德笑道:“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约着吃个饭。”

方玉德边走边看了他一样:“怎么,你请客?”

谢浩然轻轻笑着点头:“苏老师从医院里回来了,我约了几位师兄师姐,顺便叫上你们两口子一起。”

方玉德回答得很干脆:“行!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跟苏教授聊聊。明天晚上几点?地方在哪儿?”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跟在后面的人听不见。就这样说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楼下,出了大门,刚走下台阶,迎面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朝着这边走过来。

那是梁欣丽。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蝴蝶图案的圆领上衣,虽是长袖,却是白色透明的面料。白色热裤是丝缎的面料,反光性很强,修长的双腿被烟灰色薄质丝袜包裹着,脚上是一双粉色的平底布鞋。衣服是假后扣的形式,有点儿像是幼儿园孩子常穿的那种罩衫,后面靠近腰部的系带上有一个粉色大蝴蝶结作为装饰,随着梁欣丽的步伐,长飘飘的系带在身后一摇一摇的,看上去显得越发清纯。

这种淡色风格一直是梁欣丽所喜欢的,却也有着专属于少女的诱惑。

她很自然地走到谢浩然身边,以同样自然的动作搂住他的胳膊,低声笑道:“下课了?”

谢浩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猝不及防,也根本没有想到梁欣丽会跑到美院找到自己。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点点头:“是啊!”

他瞬间恢复了大脑清明:“咦,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给我?”

方玉德在旁边看着他们一直发笑。伸手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冲着梁欣丽努了一下嘴:“你女朋友?”

谢浩然机械地点点头:“嗯,是的。”

方玉德理解地看了他一样:“回头把明晚吃饭的时间和地方手机上发给我。走了,拜拜!”

他刚离开,苏火山等人紧跟着走出教学楼,看见依偎在谢浩然身边的梁欣丽,围上去又是一顿言语轰炸。

“老谢,这是你女朋友?”

“看不出来啊!老谢手段挺高明的,居然不声不响弄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班长大人说得没错,老谢是该请客了。”

美术学院并非没有漂亮女孩,只是没有梁欣丽这么精致的类型。其实比较下来,都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今天化了妆,打扮得很仔细,看起来与平时有很大不同,也显得格外漂亮。

吕婕朝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朝着宿舍楼方向走去。

徐连伟微张着嘴,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冷漠,可是眼睛里瞬闪而过的惊讶出卖了内心。他眯起眼睛朝着这边看了几秒钟,转身追着吕婕的步子赶了上去。

第五百一三节 借我一下

对比产生了差异。

就像摆在教室里的两幅画,放在一起才能评判水平高低。

很明显,吕婕没有梁欣丽那么漂亮。

何况,她还是谢浩然的女朋友。

只是徐连伟觉得实在难以理解————一个插班生,素描水平那么糟糕的人,居然可以找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

也许,应该把这一切归结为运气。

……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

“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要是我不在怎么办?”

“你要是不在,我回去就是,就当是出来逛街,没什么啊!”

梁欣丽属于那种性格开朗,决定了方向就会义无反顾去做的女人。简单的开场白耗费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刚好又是中午下课,越来越多的学生从教学大楼里出来,都看到了站在出口台阶上的他们。谢浩然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梁欣丽也是不可多见的美女,就这样站在一起正好搭配。无数的目光纷纷投射过来,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冷漠和热切,更有很多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相互交谈,内容不外乎是“这女的是谁?”或者“这男的是谁?”

谢浩然张口说了一句:“走吧,别站在这儿挡着人家。”

前后相差不到半秒钟,梁欣丽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在同一时间各说各的,这样的情况很少见,也很有意思。两个人先是一愣,随即不由得笑起来。

谢浩然伸手拉住她细腻光洁的手,言语当中带上了几分爱抚:“你想吃什么?”

现在是午餐时间。

梁欣丽把那只手任由他握着,身子贴过来,另一只手很自然地伸进他的臂弯,偎依着他,低声浅笑:“别去外面了,又远又贵,就在你们学校食堂里吃吧!”

谢浩然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半开玩笑说:“还没过门就开始帮着我省钱,你这个媳妇儿不错啊!”

梁欣丽腾出右手,在他后腰上的软肉那里狠狠掐了一下,嗔怒道:“你的媳妇儿多了,老实说,我排在第几号?”

对于谢浩然身边的那些女人,梁欣丽其实心知肚明。谢浩然之前就坦白过,他也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遮遮掩掩。梁欣丽考虑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做出决定。

这个问题是谢浩然的软肋,他也无法辩驳,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不说这个了。走吧!去食堂吃饭。我今天早上就吃了一个馒头,早就饿了。”

……

与其它院校相比,中央美院的食堂不大。餐厅分为楼上楼下两部分,可以同时容纳数百人就餐。菜品花式很多,根据个人喜好和经济状况,各选所需。

院内食堂早就不再使用现金,学生吃饭必须刷卡。两个人走到食堂门口,谢浩然伸手往衣袋里一模,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着就餐卡。

略一思考,他对梁欣丽说:“这样,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宿舍拿卡,很快就回来。”

宿舍是院方为他安排的一个单人房间。设施齐全,环境也不错,但是价格很高,相当于三星级酒店的日住宿标准。这样的房间通常是用于对外接待,不会向学生开放。

梁欣丽抱住他的胳膊不肯放开:“我跟你一起去。”

谢浩然低头看看她脚上那双漂亮的粉色布鞋,笑道:“你速度太慢了。我跑着过去,来回最多不超过五分钟。”

梁欣丽被他说的顿时来了兴趣:“真的?”

“当然是真的。”谢浩然把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活动了一下腿部关节,抬手指着远处的一幢建筑:“你看着表,五分钟之内我肯定能回来。”

梁欣丽故意逗他:“迟到了怎么办?”

“随便你怎么罚都行。”谢浩然一本正经地说:“迟到一秒钟,我亲你一下。迟到两秒钟,你亲我两下。很公平吧?”

不等梁欣丽反应过来,他迅速转身,朝着宿舍方向撒腿跑去。不得不承认,他跑得的确很快,顷刻之间就不见了人影。直到这个时候,梁欣丽才发现所谓的“赌注”好像都是自己吃亏。她恨恨地跺了跺脚,冲着谢浩然消失的方向,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转过身,站在靠近食堂出入口的门廊位置,安静等候着。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几乎每个人从梁欣丽身边经过的时候,都会朝她看上几眼。男性对漂亮异性的目光集中效果从来就没有什么变化,女性之间的嫉妒心理往往也会在这种时候急剧增幅,扩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相比之下,更多的还是好奇成分。很多人觉得梁欣丽面生,也有很多人走出很远,还在低声议论着“站在食堂门口那个女生是哪个班的?”之类的话题。

“你好,能帮个忙吗?”

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专注看着谢浩然消失方向的梁欣丽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只见一个身穿红黑色格子衬衫与石磨蓝牛仔裤的异国青年站在那里,对着自己露出微笑。

因为上次在燕京大学发生的事情,梁欣丽现在对异国人抱有很大的戒心。她迅速后退了一步,确保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自己看来算是安全,再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内心的惊慌稍稍安定下来。她定了定神,犹豫片刻,用带着防备与警惕的口气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叫奥布里……奥布里。肯德里克。我来自合众国明尼苏达州。”异国青年脸上洋溢着迷人的微笑:“我在这里上学,今天忘了带就餐卡,能借用你的卡刷一下吗?消费金额我拿现金给你,美元。”

他操着一口磕磕绊绊,不过至少能够让人听懂的中文。只是还不算流畅,吐字发音不清楚,字句的连接部分偶尔还会掺杂一、两个英文单词。

梁欣丽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这里距离学生宿舍不远,你现在回去拿还来得及。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帮不了你。”

“原来是这样。”奥布里丝毫没有想要转身离开的意思,他脸上的笑意比刚才更甜腻了:“回宿舍拿卡,这太麻烦了……要不这样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日式餐馆,那里的寿司很不错。我请你吃饭吧!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不去!”不等对方把话说完,梁欣丽就冷冷地盯着他,用提高的音量发出冷厉的声音:“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谁。你说你没有带卡不能吃饭,现在又约着我出去。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披着一张白人的皮就能在这里胡作非为。我警告你,这里是华夏,不是你的合众国。你要是再这样,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她的声音非常大,就像泼妇在菜市场骂街。长得漂亮的女孩本身就一道风景,泼辣凶悍又漂亮的女人就更是吸引眼球,再加上食堂门口人来人往,即便是声音压得很低,想要不引起别人注意都难……就这样,很多人纷纷围了过来,聚在那里看热闹。

奥布里很不适应这种环境。

他对此很不习惯,也无法理解。他的确是合众国的留学生,白人面孔在这个国家可以享受到尊崇的优厚待遇。以“吃饭”为借口把看中的女孩约出去,然后两个人的关系就能更进一步,晚上睡在一张床上也就顺理成章……这样的事情奥布里没少做,来到华夏以后,他频繁更换女友,也用“我没带饭卡,能不能把你的借我刷一下,我给你美元”这样的借口成功搭讪了很多次。与外面的女人比较起来,大学里的女孩要单纯得多,也更容易得手。

梁欣丽是奥布里众多狩猎目标当中的高级货。他觉得今天的搭讪应该十拿九稳。美元还是很有分量的,约了吃饭的那家日式餐厅格调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奥布里从梁欣丽身上感觉她对自己产生了明显的敌意。自己在她看来仿佛是一条剧毒眼镜蛇,从一开始就被她远远隔离开来,即便是说话也隔着距离,丝毫没有自己想象中应有,在其他女孩身上也多次得到过实践的亲昵。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这人好像是油画系的那个美国留学生。叫什么名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上次听我们班女生提过一下,说是在学院里泡了很多女孩,关系很乱。”

“这个老外该不会是看上这个女孩了吧?看样子好像是表白被拒绝了?”

“老外跟中国妇女约饭?哼!要我看,恐怕是约(炮)才对吧!”

徐连伟陪着吕婕也来到食堂门口,他们远远就看到聚在那里的人群。两个人上了台阶,站在高处,看到了被围在圈里的梁欣丽。

吕婕手里拿着餐盒,皱起眉头:“又是那个美国人。”

徐连伟朝着那个方向望去,点点头:“上次他就纠缠过你,这一次……换人了。”

吕婕白净的脸上浮起一丝怒意,低声道:“那个,你有谢浩然的电话吗?”

第五百一四节 我报警了

徐连伟看了她一眼:“你要打给他?”

吕婕注视着徐连伟:“我知道你不喜欢谢浩然,不过事情得分开看。那女的应该是他女朋友,那个奥布里不是好人,总不能眼看着咱们自己人吃亏。”

这番话说得没错,徐连伟也无可辩驳。他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你也是想当然的,我怎么可能有他的电话?这话你应该问苏火山还差不多。”

吕婕不再言语,站在那里生着闷气。沉默了几秒钟,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先等等看,要是那个美国人像上次那样,我们就……”

话未说完,吕婕就看到谢浩然出现在人群外面。他应该是跑过来的,动作很迅猛,直接从人群稀疏的缝隙里钻进去,嘴里不停地说着“麻烦让一让”之类的话,很快就进了圈子,站在梁欣丽与奥布里中间。

他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异国青年,转过身,问梁欣丽:“怎么回事?你认识他?”

梁欣丽脸上全是厌弃的神情:“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回来,这个人莫名其妙就凑过来,说他自己是美国人,要借我的就餐卡吃饭,还说要拿美元给我。我说了我没有卡,他就说要请我去外面吃岛国料理,还要我陪着他一起去喝酒,顺便看看电影什么的……对了,他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就让我做他的女朋友。”

撒谎骗人这种事情很大程度上是无师自通。梁欣丽本本分分的一个女孩子,完全是被残酷的社会现实逼迫着学会了很多技巧。她知道撒谎最高境界是“九句真话带一句假话”,所以前将半部分真实说出,后面就添油加醋把事情朝着其它方向带歪了……其实严格来说,她这样也不算撒谎。毕竟奥布里的真实意图就是这样,区别在于有些话他还没来得及说,有些事情也没有真正落到实处。可是作为计划与谋算,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漂亮女生总是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梁欣丽刚把话说完,周围的气氛顿时变了。

“尼玛的,不要脸的合众国杂种,居然跑到咱们华夏来勾引女人。”

“这女的还算不错,我听说这个白人上次约了工艺系的一个女孩出去,才一个多月时间,就把人家搞大了肚子。”

“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关你屁事!滚出去,华夏不欢迎你!”

议论很快变成了骂声,为了清晰表达意图,很多脏字直接使用英文。“法q”和“西他”之类的词连绵不断,奥布里站在那儿听得怒火中烧,偏偏这种场合只有他一个异国人,愤怒很快变成了恐惧。他后退了两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就想要往人群里钻。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与想象中的区别太大了。尼玛的这不正常,为什么美元与合众国的名字没能对这个漂亮女孩产生效果?换在从前,与自己有过关系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只要祭出这两件法宝,都会乖乖听话,脱衣上床?

“等等!你不能走。”谢浩然快步走到奥布里面前,抬手挡住他的去路,认真严肃地说:“我怀疑你对这个女孩有不良企图。先等等,等警察来了再说。”

奥布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周围的人也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他。

警察?

虽说奥布里的确是不怀好意,可那也只是在口头上对梁欣丽进行勾引,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仅仅只是这样,怎么可能上升到需要警察来处理的高度?

徐连伟站在人群外面,对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冷笑着摇摇头,对吕婕道:“这家伙疯了。他以为派出所是他家开的,他说什么,警察就得照着做吗?”

吕婕抬手按住他的胳膊:“先听听谢浩然怎么说。”

站在人群中间,被挡住去路的奥布里有些恼羞成怒。他怒冲冲地发出声音:“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我没有违反华夏国的法律。”

谢浩然阴测测地发出冷笑:“看来你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我刚才说了,我怀疑你对我的女朋友有不良企图。站在这儿别动,还是那句话:等警察来了再说。”

他随即抬手朝着梁欣丽指去:“打电话报警,就说有人企图猥亵妇女。”

因为是在大学校园里发生的事情,又牵涉到异国留学生,警察来得很快,校保卫处的人也同时赶来。按照保卫处的意思,是要把涉事双方带回办公室处理。谢浩然却不答应,他直言道:“就在这里把问题搞清楚,我们哪儿也不去。”

事情很简单,周围有旁观者,调查起来也不算麻烦。带队警官听取了其他人的证词后,皱起眉头对梁欣丽说:“这个事情怎么跟你在电话里报警所说的不一样啊?他找你借用就餐卡,然后请你去外面吃饭……来往过程就是这样,你怎么说是猥亵妇女呢?你这明明是报假案嘛!”

谢浩然走过来,站在梁欣丽身边,指着正与另外一名警察做着笔录的奥布里,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女朋友当时已经明确拒绝,但他仍然缠着不放。如果是另外一个人,我们可以放过他。可是这个人不同,他在学院内外与很多女人有过那种关系,我得为我的女朋友负责。”

警官皱着眉,缓缓摇头:“你这个报案的理由不成立。说真的,平心而论,我是站在你们这边。但事情是有一码说一码,这个外国人……嗯,奥布里,他无论在言语和动作上都没有构成侵犯,你们不能……”

梁欣丽以很快的速度插进话来:“有!当然有!他对我说过很多下流的话,还说要我陪他晚上一起出去,然后可以帮着我办理移民手续。”

警官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之前怎么没说过这些?”

梁欣丽回答得振振有词:“我还没来得及说。”

奥布里与这边距离不远,听到梁欣丽这些话,不由得愤怒了。他扬起拳头在空中挥舞,连声咆哮:“你撒谎!该死的黄皮女表字,我根本没说过这样的话!你撒谎!”

谢浩然不失时机地对警官道:“看看,现在我告他的罪名还得再加上一条:语言侮辱。”

警官看了他一样,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做着笔录的警察面前,低声交谈了几句,把奥布里带上车,离开现场。

很多事情其实看看就能明白。今天这种状况明白着是对奥布里不利,就算谢浩然报警没有适当的理由,他也一样能“找出”很多强加上去。类似的情况在国外很常见,比如怀疑某人在公众场合携带枪支,举报某人有危害公众的言论等等,这些事情都得交由警察处理,查明事实,再做定论。

总之,就是要给奥布里一个教训。

人群渐渐散开。处理这件事情,耗费了一个多钟头。看看有好几个窗口已经关闭的食堂,谢浩然对梁欣丽歉意地笑笑:“要是我带着就餐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咱们还是到外面去吃吧!”

梁欣丽笑着点点头:“那你可得吃快点儿。否则赶不上下午上课了。”

……

下午的画室比早上热了很多。打开窗户,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带着温度,感觉就像置身于桑拿房,只是温度暂时没有提升到汗流浃背的地步。

谢浩然坐在凳子上,对自己那张色彩作业进行修改。方玉德说得没错,这种画法速度极快,笔触粗犷,色彩对比强烈,一天一张绝对不成问题。

苏火山把画笔插进水桶,慢慢搓着沾在手上的颜料,走到谢浩然旁边,看着他的画,有些羡慕:“老谢,你的色彩功底真是没说的。之前看你画素描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初学者,没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谢浩然在这件事情上实在不好解释,只能笑着点点头,随口敷衍:“别这么说,我也在学习。”

苏胖子漫不经心地问:“中午来找你的那女的,是你女朋友?”

谢浩然停下手里的笔,颇为好笑地看着他:“是啊!怎么了?”

苏火山圆圆的脸蛋上浮起一丝巴结的表情:“你女朋友好像不是咱们美术学院的,以前没见过啊!”

谢浩然明显听出这家伙话里有话:“她在燕大上学,离我们这儿也不算远。”

“原来是燕大的高材生啊!怪不得那么漂亮。”奉承话过后,苏火山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那个……老谢你跟你女朋友说说,下次再来找你,带着她们宿舍的女生一块儿过来,我请她们吃饭。”

谢浩然笑得很灿烂:“顺便帮你介绍介绍?”

苏火山亲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果然是好兄弟,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谢浩然也爽快:“行!回头我让她帮你问问,就说咱们美术学院未来的名画家兼大师动了春心,想谈恋爱,让她给你介绍一个合适的模特。”



第五百一五节 晚宴

关于“模特儿”,这是美术学院里的一句敲俏皮话,另有深意。专指有着男女恋人关系的人,在单独的画室里坐摆画像。无论男画女,还是女画男,都是同一个意思。

苏火山笑得很开心,音量也不由自主大了些:“老谢,晚上我请你喝酒。”

他的声音把班长牛萍引了过来。她走到近处,很不高兴地看着相谈甚欢的谢浩然与苏火山,抬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你们说话小声点儿,不要影响到别人。”

牛萍为人公正,谢浩然与苏火山连连点头。只是刚把音量降低,就看见吕婕从侧面的画架那边走过来。她在谢浩然的画架前站定,倾着身子,看了看他的画,平静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中午的时候我也在场,你女朋友挺厉害的,你也不错。”

关于收拾奥布里那件事,之前就在班上传开,上课前大家聚在一起说了一通,已经聊过。谢浩然点点头,对吕婕笑道:“以前在燕大的时候,她就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徐连伟朝着这边不断观望,神色有些复杂。

吕婕注视着谢浩然:“我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那个美国人,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起来,这次还得谢谢你。”

谢浩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么,他也约过你?”

吕婕眼眸深处闪烁着愤恨:“是去年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刚考进来,因为床位不好安排,就暂时跟着四年级的三个女生住一个宿舍。那个叫做奥布里的家伙认识跟我的舍友,约了我好几次吃饭,我没去。后来他跟我的舍友分手……说起来也是可笑,他们上午分手,中午就找到我,要我做他的女朋友。”

愤怒的神情在吕婕脸上迅速弥漫着:“他的借口还是那么老套,说是可以带我出国,能帮我安排移民。他以为他是什么?好像他的国家就是天堂,每个人都要追着捧着移民似的。”

谢浩然慢慢地点着头:“是该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混蛋。其实今天警察来的时候,我本想用另外一个借口。”

吕婕眯起了眼睛:“什么借口?”

谢浩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怀疑他有艾滋。我相信只要说出来,警方一定会带他去做检查。”

吕婕笑了笑,摇摇头:“我本来想用另外的方法对付他。假装答应,跟着他出去吃饭,然后把菜单上最贵的菜统统点一遍。他不是口口声声有的是美元嘛,就让他出一次血,吃他几千上万的,看看他还敢不敢这样做?”

谢浩然与苏火山相互对视,然后两个人同时把目光集中到吕婕身上,不约而同冲着她翘起了大拇指。

徐连伟走过来,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对吕婕轻轻地说:“回去接着画吧!别聊了。”

吕婕正在兴头上:“你先画你的,我这张作业画得很快,不会耽误。我跟胖子和老谢说会儿话,等会儿再过来。”

“老谢”这个称呼最先是苏火山叫起来。现在,已经全班通用。

徐连伟先是看看站在对面的苏火山,目光在他臃肿肥胖的身躯表面一扫而过,随即转移到谢浩然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就比较长,尤其是那张英俊帅气的面孔……只是吕婕表明了态度,徐连伟也不好多说什么。有那么几秒钟,谢浩然甚至觉得从他眼睛里释放的目光如同钢针,一根根地刺在自己身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着吕婕“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

约好的吃饭地点在“盈元春”,学院往南大概六公里左右的一家粤菜馆。

吃饭必定要喝酒,喝酒就不能开车,所以方玉德夫妻俩跟着谢浩然坐同一辆车去了酒楼。谢浩然喜欢自己驾车的感觉,到了地方就把“萨博班”的钥匙递给提前在那里等候的代驾。那人是青灵集团的下属,谢浩然的贴身护卫,也姓贺。

方玉德眼光很毒,看着那名护卫从谢浩然手里恭恭敬敬接过钥匙,于是走过去,饶有兴趣地低声问:“小谢,那人是你的朋友?”

谢浩然不方便解释,随口“嗯”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算是吧!”

方玉德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儿“算是”的道理?”

谢浩然被他逼得实在无奈,只好苦笑道:“他是我公司里的下属。等会儿喝酒我肯定不能开车,他是过来代驾的。”

方玉德看着谢浩然的目光明显与之前不一样了:“公司?怎么,你还在外面做着生意?”

“小生意,混口饭吃而已。”正好看见周嘉林的车进了停车场,谢浩然连忙找借口推脱:“苏老师他们来了。走,走,走,先过去吧!”

谢浩然约的都是认识的人。豪华包间面积很大,林晓生与贺明明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看着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风姿卓越的贺明明身上,林晓生连忙解释:“我不认识她,在下面停车场遇到的,她一直跟着我。那个……小谢,是不是你约的朋友?”

谢浩然笑着站起来:“介绍一下,这是贺明明,我女朋友。”

周嘉林故作惊讶地笑道:“小师弟,你艳福不浅啊!老实交代,从哪儿找到这么一个大美女?”

廖秋坐在他旁边,嘴里叼着烟,鄙夷地冲着谢浩然撇了撇嘴,对周嘉林说:“这小子身边女人多着呢!这只是其中之一,以后你就知道了。”

方玉德也连连点头,插进话来:“是啊!昨天中午就有一个女孩子来学院里找小谢,他也说那是他的女朋友。”

贺明明落落大方在谢浩然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暗自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带着微笑对方玉德道:“你说的那是梁欣丽吧!没错,那的确是他的一个女朋友。”

男人之间就是这样,只要是关于女性的话题,谈论起来总是兴致勃勃。谢浩然就这样成为众人调笑的目标,玩笑话一直说到服务员开始上菜,把一个个空杯子里倒满酒。

苏恒联坐在上首。他端起尺寸明显比其他人缩减了很多的小酒杯,站起来,高声道:“我身体不好,不能多喝,但无论如何,今天这第一杯酒,我必须敬给小然。”

看着连忙站起来的谢浩然,苏恒联认真地说:“小然,我也不瞒你,当初廖秋带着你过来拜师,我很大程度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把你收下。当然,你的书画技艺很不错,这也是我之所以愿意收你为徒的原因之一。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啊!一时兴起收下的小徒弟,竟然从鬼门关上把我这条老命给拉了回来……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咱们圈子里的人,也是熟人和朋友。客气话我就不说了,关于“谢谢”之类的话我也不说了,就只有一句:以后小然你有什么地方需要老师帮忙的,说一声就是。力所能及,决不推辞!”

满头银发的师母也站了起来,笑吟吟地看着他:“小然,以后有空就到家里来。你老师的家,就是你的家,千万不要客气。”

谢浩然端着杯子点头笑道:“肯定的!一直听说师母的手艺不错,要不您开个小食堂,我每天都到老师家里去开伙。”

苏恒联高声笑道:“行啊!随时欢迎,绝对不收伙食费。”

他的确不能多喝。杯子里的汾酒其实不多,只有一点儿。敬酒过后,苏恒联就换了一杯白开水。

周嘉林端着大杯子第二个上,同时站起来的还有妻子:“小然,我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这次要不是你发现老师没有回家,急急忙忙找到平陵那边,我这一百多斤就真的交代了。”

他的妻子是个容貌端庄的中年女子,说话之间,不由得带上几分哽咽:“小然,谢谢你救了我们家老周。这次要不是你……说真的,我们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见状,贺明明连忙走过去,扶住周嘉林妻子的肩膀安慰道:“都过去了,现在周大哥好好地,就别提这个了。以后日子还长,今天大家高兴,应该多笑才是。”

林晓生夫妻紧接着站起来。他端着酒杯,脸上全是感慨:“活命大恩,没齿难忘。我这次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活活饿死”。小师弟,咱们什么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你叫我一声“师兄”,我就一辈子会帮你。来,咱们干了。”

杭子琪明显比过去瘦了不少。其实不仅是她,苏恒联等人看上去也很是消瘦。只是圆胖的杭子琪变化很大,也更显老态。她与坐在身边的小女孩同时站起来,笑着对谢浩然说:“小然,这是我女儿琳琳。她爸爸事情多,今天没来……琳琳,这就是妈妈跟你说过的小谢叔叔。这次要不是谢叔叔,你就见不到妈妈了。”

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文文弱弱的样子,看上去很懂事。她拿起摆在旁边的椰子汁,学着大人的模样敬酒。



第五百一六节 生活啊!

一轮酒喝下来,桌上的气氛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周嘉林也在美术学院任教,与方玉德是同事,职位也更高一些。方玉德对苏恒联等人在莫高窟遇险的事情所知不多,谢浩然之所以今天带他过来,也是因为要不是有方玉德那天提起,自己也不会把事情往坏处想。几杯酒下肚,方玉德与周嘉林之间开始称兄道弟。

廖秋找了个机会,与贺明明换了位置,坐到谢浩然身边,低声道:“郑康尧这次进了沪州的看守所,是不是你一手弄的?”

谢浩然看着在手中慢慢摇晃的酒杯,淡淡地笑道:“侮辱妇女是重罪,证据摆在那里,他赖不掉。”

廖秋只是把这件事情当做开场白,无意深究:“说真的,你们药神院的能量真的很大。要不是这次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邬钢他们在沪州有这么多人。”

谢浩然知道廖秋想要表达的意思:“放心吧!我们不是你,对普通人的世界也没什么兴趣。还是那句话:只要不主动招惹我们,我们也不会招惹你们。”

这里的“你们”,专指普通人。

廖秋笑了笑,递给他一支烟:“军部那边反馈的消息过来了,你的橘子很不错,第一批发下去的五万个,对战士们的体质改良效果非常明显。”

谢浩然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想告诉我什么?”

廖秋伸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现在的算是真正安全了,就算有人想打你的主意,也得先问问军部那边答不答应。”

谢浩然的笑容当中明显掺杂着别的内容:“在这个世界上,能动我的人恐怕不多。”

“这话你就说错了。”廖秋看着他,一本正经:“你理解错误,应该把你的话改一下。“世界”改成“国内”才对。至于外面嘛……”

停顿了一下,廖秋把声音压得比刚才更低:“教皇是很强大的存在,黑暗议会的名字很多人都听说过,普通人知道的却不多。另外就是其它国家的军队……小子,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自己天下无敌,一枚核弹砸下来,你还是活蹦乱跳,屁事没有?”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相信一句老话。”

廖秋问:“什么老话?”

谢浩然认真地说:“勤修内功,外联金钟罩。”

……

按照青灵集团总部下发的最新指令,各地青灵超市灵玉橘的销售方式也产生了变化。

对照身份证购买的原则依照执行,只是现在购买灵玉橘,比起之间的规则略微有了松动。各地青灵超市纷纷打出醒目的广告标语:从即日起,可以购买更多的灵玉橘,但是价格大幅度上扬。

第一枚橘子的售价与原来没什么区别,还是十块钱一个。

第二枚橘子就价格暴涨,五十万一个。

这样的变化令人瞠目结舌,但是更醒目的价格还在后面。

第三枚橘子售价:软妹币五百万。

第四枚橘子售价:软妹币五千万,以此类推……

即便是这样,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花钱买到灵玉橘。很多规则仍然沿用以前:必须是华夏在籍公民,没有重大犯罪记录(如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个人信用良好等等。

……

窗外阳光明媚,从程文秋坐得位置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里那株高大的香樟树。枝繁叶茂,翠绿浓荫,即便是炎热的夏天,看着满目绿意,也能感受到一丝丝清凉。

“汤臣一品”在燕京开发的楼盘不多,但是每一块楼盘都是价格昂贵的精品。普通人对这里的房价只能摇头兴叹,住在这里的人也觉得自己身价高贵。

是的,我们是贵族,是这个国家,乃至这个世界的新贵。

房门开了,身后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不用回头,程文秋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助理。他伸手拿起摆在侧面茶几上新斟的茶水,抿了一口,舒服的感觉沿着喉咙一直向下,灌注全身。

他喜欢喝红茶,尤其喜欢滇南地区的大树红茶。传统炒制的茶叶那股味道程文秋很不喜欢,他每年都要派人从茶农手中买回青料,按照古法晾晒。这种做法叫做“晒红”,虽说没有炒茶的香气浓郁,却胜在自然,也更加符合绿色生态的饮食之法。

一两茶三万多块钱,再加上后期制作工艺,综合下来,价格一路攀升到四万多将近五万。普通人是喝不起的,但是这点儿费用在程文秋看来很值。

他今年五十六岁了,再有几年,就到了真正的花甲之年。

人老了,想法会产生变化,也比年轻的时候更加惜命。想想以前……唉,那时候实在太浪费了,简直就是自我谋杀。与朋友通宵在酒吧里狂欢,连续一个多月身边不停换着女人,各种烈酒喝了很多,吃饭睡觉没有规律……年轻就是好啊!能够肆无忌惮挥霍青春,健康的身体也吃得消,不像现在,莫名其妙的,就开始这儿疼,那儿疼,明明身体不胖,可是随便走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

很简单的两个字:老了。

程文秋从未像现在这样精心保养着身体。他对待每一颗牙齿的程度,就像女人精心打理着一颗钻石。他每天都要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看看皮肤表面是否出现了不正常的黑斑?看看体表汗毛是否有稀疏的迹象?这不是玩笑话,而是事实。身体微小的变化往往意味着病痛与死亡临近,若是不加以重视,及时治疗,恐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程文秋现在与朋友经常聊天的内容,就是《扁鹊见齐桓公》那篇文章。

他身边不缺女人,而且全是高等级别的美女。但是程文秋在这方面非常克制,一个星期两次,时间也被控制在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不多不少,当做一种适当的健身运动。

他非常理解那些被保健品推销人员召集起来买吃买喝的老年人。是啊!老了都怕死,都想方设法要活得更久。钞票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么多干什么呢?还不如趁着现在手里有钱,早早拿出来买保健品,吃进肚子里,多活几年。

至于那些保健品是真是假,呵呵……呵呵……还是呵呵……

程文秋知道自己还不老,也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老。他其实看上去很年轻,由于保养得体,外表年龄最多只有三十来岁。尤其是化妆过后,眼角与额头的皱纹经过处理,就算说他“今年只有二十五岁”这样的话,恐怕也有很多人相信。

助理是一个姿色上佳的年轻女子。她款款走到程文秋前面,面带微笑道:“你的粉丝会又发来消息,他们希望下个月你生日的时候,能够在工体馆会场做一个公开的活动。预计到时候来的人会很多,超过五千人绝对没有问题。”

程文秋是明星,名气很大,拥护者非常多的那种。他出道的时候很年轻,那时候只有十九岁。他很努力,也很勤奋,接片拍片的速度和数量都很惊人。到了现在,高超的演技令人赞叹,也收获了令所有青年演员为之羡慕的海量粉丝。

钱这种东西,程文秋从来都不缺。

“生日会的事情,你先做个计划再说吧!”程文秋的关注核心不在这上面。他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个,青灵集团方面有回复了吗?”

年轻美貌的助理脸上笑意瞬间凝固,她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与上次一样,青灵集团拒绝了我们的要求。”

灵玉橘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最初的时候,程文秋根本没有在意,只觉得那是一种普通的橘子。十块钱一个的价格不算贵,也不便宜。他那时候对灵玉橘嗤之以鼻,认为是国内水果商的炒作,想要仿照牛油果的商业销售为榜样,打造出一款实际售价超过水果本身的“特殊商品”。

可是后来情况逐渐产生了变化。吃过灵玉橘的人越来越多,对这种水果的好评也越来越多。从网络到报纸,各种媒体的评价虽说有好有坏,但综合下来,还是好评居多。

青灵集团对灵玉橘的销售管控非常严格,但他们并不介意顾客在购买并且吃完橘子以后,橘子皮的具体去向。有心人对橘子皮的收集产生了兴趣,也有一些生物研究机构对橘子皮样本进行研究。他们很快得出了“该物质明显促进生物细胞活化”的结论。

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青灵集团自己搞出来的噱头。程文秋在圈子里认识的朋友很多,也有不少是做水果生意的顶级富豪。可即便是这些人,谈起灵玉橘的时候都很佩服青灵集团的主控者,觉得那是一个真正把水果销售做到了极致,手里也拥有足够雄厚资源的强者。

圈子里最近流行这样的一句话:灵玉橘是好东西,吃了以后真正可以让你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第五百一七节 橘子是好东西

无论强身健体,还是延年益寿,都是程文秋梦寐以求的目标。

十块钱一个真的不贵。只是想要吃到这种橘子,可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程文秋很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半的时间在拍电影,不是国内就是国外,各个取景地之间飞来飞去。近年来,电视剧和网络剧越来越热,观众的口味越来越高,光靠脸蛋吃饭的小鲜肉如今是很难混下去了,人们开始把目光越来越多集中到演技高超的老艺人身上。再加上程文秋自己很会经营,几乎没有什么负面新闻,拍片的酬劳自然是水涨船高。相应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要说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那当然不可能。程文秋每年都要外出度假,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看看海滩上的落日,站在山巅观赏日出,在普罗旺斯乡间跟着农妇一起做面包,在澳大利亚空旷无人的公路上自驾驰骋……可玩的地方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也很多。这就是财富堆积的人生,随时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找到另外一个自己。

程文秋不喜欢待在国内。原因很多,方方面面都有。尤其是知道青灵集团对灵玉橘的具体销售方法后,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国家,以及这里的人。

既然大家都说灵玉橘好吃,那我也就买上一点尝尝,看看这种橘子是否真如圈子里朋友说的那么神奇。

买东西这种事情程文秋从来不会自己去商场。一方面是没有时间,另一方面是粉丝太多,如果在公众场合被人认出,说不定人潮汹涌,连走都走不了。再加上其它方面的顾虑,总之这样的事情程文秋都是交给助理,或者管家去做。

派去买橘子的人碰了一鼻子灰。他们回来后,很无奈地告诉程文秋:卖橘子的人说了,必须由本人持身份证到现场购买,然后在销售人员的监督下当场吃完。

尼玛的,哪儿有这种该死的规矩?

那天,程文秋愤愤不平地发了一通脾气,又拿起电话,分别给几个熟识的好友联络。得到的信息与助理带回来的消息一模一样:没错,青灵集团就是这么拽,想买他们的橘子,必须本人亲自到现场,没得商量。

不就是一个橘子嘛!不吃就不吃了,有什么了不起。

现实是如此的充满戏剧性。就在程文秋火气刚刚平息,戴上口罩和帽子,应邀到了朋友家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几个认识的人又聊起了灵玉橘。

到了程文秋这个阶段,能够被称为“朋友”的人,除了从幼年时代共同成长,关系极好的小部分人,其余的,都是在不同领域做出成绩,身家丰厚的那种。他们知道的事情很多,消息来源与真实性也更加可靠,几个人联手经营某个行业,就能成为业内的标杆……一句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比叉叉新闻的真实程度可信多了。

“最近在市场上卖的那个灵玉橘很不错啊!我让我下面的人弄了些橘子皮,做个一个生物监测实验。你们猜怎么着,那种橘子对人体细胞有着很强的活化效应……那个,我说简单点儿。人体生长的基础是细胞分裂,但是细胞分裂不是永久性行为。它也有自己的生命周期,分裂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中止,也就是人类到了年老力衰的时候。一旦细胞停止工作,这人也就死了。”

“咝!你的意思是,灵玉橘可以促进新陈代谢?”

“是的。我只相信数据,我对市场上所谓的“保健品”从不相信。但是这一次,这种橘子的确是颠覆了我对食物的认识与理解。我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种食物吃了以后能够促进人体细胞活化。呵呵,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真正的“延年益寿”啊!”

“还延年益寿呢!你怎么不说是长生不老?”

“哎!你还别说,这句话就是我想说的。我觉得,要是以灵玉橘现在具有的效果来看,如果就这样一直吃下去,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阶段分期食用,也许真的可以做到长生不老。”

“我靠,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吧!神神叨叨的,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你别挤兑我啊!有没有我不知道,我说了,我只相信科学。研究数据是最好的事实,谁要是觉得这方面有问题,咱们就用数据来说话。”

两个搞医学的朋友在饭桌上争执起来,一个不让一个,火药味越来越浓。不过还好,旁边的人劝了几句,他们也就消停了。只是所有人都对灵玉橘产生了兴趣,整个晚上都把这种水果当做话题。

那一天,程文秋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动摇,也产生了“我是不是应该戴上墨镜,自己去买个橘子尝尝”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观望一下。

圈子里吃过灵玉橘的人更多了。

京剧已经没落了,大概永远不可能恢复曾经的辉煌。但不管怎么样,作为国粹,京剧表演艺术在华夏文明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对于上了年纪的京剧表演老艺术家,国家也给予了很高的礼遇。恰逢程文秋认识的一位京剧老艺人做寿,他与那人关系不错,带着礼物上门拜访,见面的时候,真正让程文秋大吃一惊。

八十多岁的人了,依然是红光满面。十一月的燕京天气寒冷,她却穿着一套单薄的花旦戏装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程文秋仔细观察过,她里面其实就穿着一套保暖内衣,北方的冬天足以冻死猪狗,可就算是这样,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仍然在大门口站了两个多钟头。

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厚厚的羽绒服,程文秋实在觉得汗颜。

很自然的,很多拜寿的人都在饭桌上聊起这件事,纷纷称赞老人养生有道,真正是童颜鹤发。老人却笑着说,这是吃了青灵集团灵玉橘产生的效果。那种果子对他的体质改良非常大,在舞台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关节炎是肯定少不了的。可是自从吃了灵玉橘,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一口气上十八楼还“蹬蹬蹬”的不喘气。

广告词当然是玩笑话,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天回去后,程文秋紧急招来了自己的助理。他要求尽快收集更多关于灵玉橘食用者的身体情况案例,以供自己参考。这件事情必须尽快去做,而且不能通过第三方机构,每一个收集到的案例都必须真实无误。

当越来越多对比案例摆在面前的时候,程文秋彻底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有改善人类体质的神奇果子。他对灵玉橘的态度,也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变成了极度渴求。

没什么好说的,乔装打扮一番,戴上大帽子与黑框墨镜,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带着迫不及待的飞扬心情,出了门。

青灵超市在整个燕京已经铺开了局面,距离程文秋住处不远就有一家。助理此前已经去看过,那里就有一个灵玉橘的销售网点。

服务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少女,个头偏矮,脸圆圆的,笑起来很好看,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先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程文秋从衣袋里拿出一本护照,递了过去。

小姑娘以为是自己说话对方没有听清楚,于是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对不起先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程文秋被墨镜遮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怒,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颜悦色地说:“护照与身份证是一样的。”

小姑娘摇摇头:“对不起,按照公司规定,如果你不能出示身份证,我们就不能把灵玉橘卖给你。”

程文秋怔住了。虽说此前已经从助理那边知道了这条规定,他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青灵集团为了吸引顾客故意搞出来的噱头。只要是商人就得赚钱,只要把客人笼络过来,谁还管你口袋里的钞票具体来路?可是这一次,自己好像是碰壁了。

程文秋想也不想就从衣袋里拿出钱包,他故意把闪亮的“路易威登”标识转了正对着女孩那边,从钱包里拿出厚厚一摞红色钞票,认真地说:“我只要一个橘子就够了。这些钱都是你的。”

诱惑力真的很大啊!很少有人会面对那么多的钱不动心。小姑娘看着程文秋手里那摞钱怔住了,她不由自主张大了嘴,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接,只是指尖即将与钞票接触到的时候,她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把手缩了回去,然后满怀戒备地看了看程文秋,转过身,拿起摆在旁边桌上的通话器,叫来了服务主管。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盯着戴着墨镜的程文秋看了近半分钟,才用极其缓慢的语调说:“对不起,按照公司规定,如果你不能出示身份证,我们就不可能卖给你橘子。”

程文秋愤怒了。



第五百一八节 我买

如果有身份证,根本不用这些店员翻来覆去反复告诫,他会在第一时间拿出来。

可问题是……程文秋没有华夏国的公民身份证。

他的的确确是出生在这个国家,出生在这片土地。常年活跃在屏幕上的他有着一张亚洲人面孔,相貌五官也符合这个国家人种的基础特征,没有丝毫变化。

关键在于国籍。

很多年前,程文秋就改变了自己的国籍。他从那个时候起就不再是华夏人,而是澳大利亚人。

都说地球是一个巨大的村子,任何区域都是人类自由抵达的地方。你可以选择自己生活的国度,可以选择自己所在的国家。

改变国籍有很多好处。孩子可以享受更好的教育,本人也可以得到更好的医疗福利。华夏国的环境污染严重,国外却是碧水蓝天,看不到所谓的“雾霾”。还有食品,华夏国那些屁股长在脖子上的食品安监官员都是些猪,天知道他们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眼睁睁看着毒奶粉毒大米毒罐头毒猪毒牛地沟油在市场上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却像机械人一样给成吨的食品盖上“合格”标签……程文秋早就领略过这些官员的无耻下流肮脏行径,他觉得还是早早离开这个国家比较好,自己也能多活几年,所以很干脆的选择了移民。

其实国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很多事情也是程文秋去了以后才有了亲身体会。所谓孩子享受更好的教育,同样也要建立在家庭富裕的基础上。包括医疗福利在内,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高等级纳税人服务。简单来说,你每月缴纳一万美元税金,与每月缴纳一美元的税,享受到的国家福利完全不同。那并非真正覆盖整个国民系统,而是具有区分指向,差别巨大。

食品安全问题国外也有,吃死人吃出病吃成残废的案例同样比比皆是。只是华夏国的官员实在不要脸,出了问题就另外找个地方,偃旗息鼓几年,等到风声过去以后,再寻找机会闪亮登场。局长过了几年还是局长,不会有人根究你当年犯下的错误导致多少人伤残病死。一句话,在这里,你一天是领导,就一辈子永远都是领导。

程文秋没有对外公布自己改变国籍这件事。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能让公众知晓,那样做,会给自己的公众形象带来污点。别人可不会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们只看事实。

在澳大利亚呆久了,程文秋也觉得在这里没什么不好。至少国民整体素质比华夏高得多,只是说话交流不太习惯,再加上地广人稀,平时想要约着朋友一起聚会,机会也比平时少。

他选择了长期住在华夏。

骨子里,或者应该说是潜意识,程文秋仍然把自己当做一个华夏人。

然而法律森严无比,既然你没有华夏国籍,就不能持有华夏公民的身份证。

程文秋懵了。他想也不想就喊叫起来:“凭什么啊?没有身份证就不能买了吗?谁定的规矩?哪有这样的道理?”

服务经理脸上的冷意明显多于微笑:“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如果你有意见,可以往上面反应。意见薄就在那边,你可以写下来。别担心,这不是政府部门做做样子的摆设,公司总部每个星期都会派人下来收集意见,只要是正常的要求,公司领导都会认真考虑。”

场面话程文秋一句也听不进去。迫切想要得到某种东西,现实却残酷的告诉你“这不可能”。区别太大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导致他产生了失去理智的冲动,只是依靠着脑海中最后的冷静束缚着没有做出冲动行为。程文秋攥紧了拳头,对着服务经理连声怒道:“想卖就卖,想不卖就不卖,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服务经理没有动怒。他平静地看着程文秋:“这位先生,你太冲动了,我建议你最好冷静一下。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解决这件事。”

听到这句话,程文秋心里再起燃起了希望火焰:“我可以加钱,无论多少都行。”

对方的答复还是那么冷硬坚决:“对不起,没有身份证我们绝对不会卖。这是规则,希望你能理解。”

程文秋觉得自己就站在爆发边缘:“为什么?”

说了这么多,服务经理已经对程文秋的身份略有察觉。他冷静地回答:“按照公司规定,灵玉橘是针对华夏国人出售的专有类商品。我们之所以要求每一个顾客出示身份证,就是为了杜绝异国人购买的情况。顺便说一句,伪造身份证是不行的,我们公司的电脑与与公安部门联网,购买者信息从网络上就能查到。如果购买者与身份证信息不符,我们同样不会把橘子卖出去。”

程文秋满面愕然。

尼玛的,竟然这么严格?

简直比过机场安检还要麻烦。

这哪里是开门做生意啊,简直就是折腾人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服务经理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符合逻辑。“针对华夏国人出售的专有类商品”,如果没有诸多条件限制,恐怕这种神奇的水果刚一上市,就被各大机构与财团纷纷包囊,连残羹身份也不会给普通人留下。

程文秋没有在商场里继续纠缠。对方已经把话说明,继续留下只能是无理取闹。他很清楚,如果想要得到灵玉橘,就必须改变策略,寻找其它的路子。

他尝试过找人代买,结果发现行不通。程文秋给出了很高的赏格,很多人都愿意帮忙,却纷纷在青灵超市那些坚守规则的销售人员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不得已,程文秋只能另辟蹊径,他让助理寻找关系,与其中几名销售人员成为朋友,邀约着对方吃吃喝喝,一起玩乐,然后趁机提出购买灵玉橘的要求……只是这样做还是没能收到效果。按照助理的说法,那些人当时听了的确有些动心,摆在他们面前厚厚的钞票也足以吸引眼球。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拒绝了。

程文秋对青灵集团的洗脑能力第一次产生了深刻理解。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连自己这种人都迫切想要对得到灵玉橘,青灵集团的销售人员自然也不例外。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多,他们如果在自己这里偷偷放水,以青灵集团细致严格的巡查能力,一旦发现其中漏洞,等待那些人的,自然是比自己酬劳狠辣千百倍的惩罚。

具体是什么?程文秋也不知道。那些销售人员谁也没有说,但这条路明显走不通。

程文秋只能改变方法,寻找青灵集团的上层路线。

……

贺明明很漂亮,光彩照人。刚走进青灵集团燕京总部的办公室,程文秋就觉得眼前一亮。

他不是没有见过美女。娱乐圈里的漂亮女人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暂且不论已经成名的那些影星,就说在各个片场跑片的那些群众演员,有很多都是各地电影学院、艺术院校的科班毕业生。这些女孩子年轻漂亮,很多人都梦想着能够被导演看中,华丽完成王保镪那种从土坷垃到金凤凰的人生转变。可是那样的机会太少太少,比中五百万的彩票还要渺茫。

贺明明的姿色绝对程文秋见过的顶级程度。他谨守着礼仪,隔着茶几,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认真恭维:“贺经理,你如果愿意在演艺圈发展,一定可以取得很大的成就。”

这比上来就直接说别人漂亮高明多了。奉承话人人都爱听,贺明明也不例外。她看着秘书端来茶水,放在程文秋面前,笑吟吟地说:“程先生客气了。”

开场的气氛很不错,也不是想象中冷冰冰少言寡语的情形。程文秋放心了不少,他也不遮遮掩掩:“贺经理时间宝贵,我就实话实说吧!贵公司的灵玉橘是一种很不错的水果,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要与贺经理商量一下,从你这里买一些。”

贺明明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她穿着热裤,被肉色丝袜包裹的长腿斜搭在沙发边缘。精心描画的过眼睛注视着程文秋,淡淡地笑道:“程先生的助理此前在秘书那里留言,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明白,买橘子是一件小事情,我们公司也没有特别针对程先生,你为什么不到超市专柜去买,偏偏来到我这里?”

程文秋拉了一下身上浅白色亚麻衬衫的衣服袖子,苦笑着说:“我去过你们的超市。贵公司的员工都是讲究规矩的人,他们不肯卖给我,我也没有办法。”

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贺明明此前已经知晓,如果不是看在程文秋是国内知名艺人的份上,她也不会搭理,更不会与对方面谈。只是该装的样子还得有,她笑着问:“为什么呢?”

“我没有身份证。”程文秋斟酌着语句:“我很早的时候就移民了,去了澳大利亚。”



第五百一九节 你不是本国人

贺明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

她的表情让程文秋安心了不少,觉得应该是个能够沟通的对象:“贺经理,不是我不愿意呆在国内,而是很多事情一、两句话实在不好解释。我觉得每个人都是自由的,都有追求并且选择自己生活方式与环境的权利。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贺明明微微点头:“是的,你说的没错。”

程文秋觉得自己找到了发挥借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贵公司一定要制订身份证购买的规则呢?这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市场规律。你们这样做,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顾客群体,也限制了商品流通。商人商人,在商言商,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恕我直言,我对贵公司的经营之道实在难以理解。”

贺明明笑了:“看来程先生对买不到我们公司橘子这件事情怨气很大啊!呵呵……不过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在灵玉橘这个商品项目上,我们公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赚钱。”

程文秋慢慢眯起了眼睛,神情也变得比之前严肃了许多:“愿闻其详。”

“灵玉橘不是普通的水果,也不是普通概念上的水果。既然程先生找到我,走进这间办公室,就说明程先生对灵玉橘的功效有过了解,我也就不在这方面多说了。”贺明明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语调变得认真:“灵玉橘产量有限,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款优秀商品。只要我们发出风声,有的是人愿意花大价钱代理。”

“但是那样做会引发很多问题。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其实是没有什么“良心”可言的。我们董事长的要求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要让每一个华夏人都能吃上这种橘子,至少可以确保每人得到一个。”

类似的话,其实程文秋已经从朋友圈子里听说过,只是远远不如现在从贺明明口中说出来那么具有震撼效果。他也完全明白了“身份证销售”的真实意图。可是想想自己,再想想灵玉橘,程文秋还是觉得不甘心。

“就不能通融一下吗?”他有些急迫:“我也是华夏人,我出生在这里。”

贺明明那张美丽的脸上丝毫看不到松动迹象:“你已经移民了。从法律上来说,你已经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华夏人。”

停顿了一下,贺明明补充道:“当然,这件事情还有另外的解决方法。那就是程先生你把国籍再改过来。只要恢复原来的华夏国民身份,你就可以从正常渠道买到灵玉橘。”

程文秋愣住了。

重新改回国籍?

“贺经理,你是在开玩笑吗?”他苦笑着问。

贺明明摇摇头:“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顺便说一句:为了应对改变国籍购买灵玉橘的情况,我们公司对持有新加入华夏国籍公民身份证的人会进行综合评估。条款很多,从个人财产所在地到国籍存在时间等方面都有限制。就时间来说,即便是成功改换国籍,短时间内也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购买灵玉橘,身份证持有者必须拥有十年以上的有效期,也就是成为华夏国民十年之后,才能买到我们公司销售的橘子。”

这是后来补充的销售条款。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随着灵玉橘的特殊功效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专门针对移民者的“特殊帮助机构”也出现了。他们绞尽脑汁寻找青灵集团的销售漏洞,想出了“短期内改变现有国籍成为华夏人,买到橘子以后再重新移民”的办法。为了遏制这种情况,谢浩然对销售条款进行了修改,增加了一大堆无法逾越的严苛限制。

“十年?”程文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现在把国籍改过来,也得十年以后才能吃上这种橘子?”

贺明明轻笑着点点头:“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程文秋听出了其中的话外音:“理论?贺经理的意思是……”

贺明明也没打算隐瞒:“想必程先生已经知道我们公司在灵玉橘方面新制定的销售政策了吧?”

程文秋点点头:“以前每人只能买一个,从上周起,只要花钱,就能购买更多的灵玉橘。第二个五十万,第三个五百万,第四个五千万……贺经理,贵公司真的很会做生意啊!这么贵的橘子,恐怕全世界也是独一份的。”

贺明明也笑了:“程先生你还说漏了两点。第一:无论第二、第三,还是第四个橘子,都必须由购买者在现场吃完。第二:如果是第二个橘子,购买者想要从现场把橘子带走,价格就必须增加到五千万元。”

程文秋听得很是郁闷,一直在摇头:“恕我直言,你们这样做,根本就是不想让顾客把橘子买走。不要说是五千万,放眼国内,还有全世界,能够拿出五百万软妹币的人,又有多少?”

贺明明以优雅的动作端起摆在面前的红茶,轻抿了一口,淡淡地笑道:“对于程先生来说,五千万是个小数字。我们董事长也考虑过程先生这样的特殊人群。你们移民国外,身上流淌着华夏人的血,却没有华夏国籍。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灵玉橘还是可以卖给你的。”

说了那么多,只有这一句话才是程文秋真正想听的。他的脑海里瞬间腾起了希望火焰,整个人也变得热切起来:“我当然想买,无论花多少钱都要。”

贺明明竖起细长洁白的手指,笑吟吟地说:“一个橘子,一个亿。”

尽管已经做好了“价格昂贵”的心理准备,程文秋还是被她说出的这个价钱吓了一跳:“一个亿……贺经理,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贺明明回答的声音很平静:“连普通人想要买到更多的灵玉橘也得花上五千万,区区一个亿,程先生觉得很贵吗?当然,如果程先生对我们公司的定价有异议,你可以选择不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程文秋苦笑着摇头。既然事情有了转机,他也不愿意在这方面触怒贺明明:“我只是觉得,太贵了,太夸张了,一个橘子,居然要卖一个亿。”

程文秋不缺钱。可即便是他,听了高达一个亿的售价,仍然觉得咂舌。

贺明明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冷漠:“我说过,灵玉橘这款商品无论定位还是定价,都是针对华夏国的普通国民。这是华夏人专享的福利,也是必须被其他国家为之羡慕的特殊待遇。”

程文秋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朝前挪了挪脚,试探着问:“听贺经理的意思,贵公司与上面有关系?”

贺明明笑了:“我们是私营企业。但是做生意也得讲良心。我们总得拿出几样让外国人羡慕的东西,不能总是把眼睛往外看。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既然活着,就必须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做点儿什么。”

程文秋对此很是不屑一顾:“我们还是谈生意比较好。不过贺经理的爱国主义教育很成功啊!只是不知道,当你们青灵集团肥起来的时候,别人会不会把你们当做韭菜,一刀一刀割下去?”

贺明明已经失去了与程文秋谈论的兴趣:“就这样吧!程先生你的一个亿什么时候到账,我派人通知你过来吃橘子。“现买现吃”这条规矩不能改,要不是因为你华裔的身份,区区一个亿……我们还不放在眼里。”

程文秋眼睛里闪烁着狡猾的目光:“我想多要几个灵玉橘,还请贺经理通融一下。”

“没问题。我们这方面也是有规定的。”贺明明注视着他:“购买规则都是一样的,第二个的价格在第一个基础上增加十倍。第二个十亿,第三个一百亿。如果你要带走,那么从第二个灵玉橘开始,直接按照一千亿计算。程先生你想要多少灵玉橘?具体选择哪一种消费方式?”

程文秋觉得自己已经听傻了。他脑子里晕乎乎的,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一千亿……你……你确定你没有说错?你们是在抢钱吗?”

贺明明脸上绽放出充满魅力的笑容:“你说对了,我们的确是在抢钱,专门抢外国人的钱。”

……

在销售灵玉橘的问题上,谢浩然花费了大量资金。

他要求下面的销售人员绝对不能出错,必须一对一的进行现场销售。

私下里不按照规则销售的情况不是没有。从去年至今,总共出现了十一起违规销售情况。但无论是谁,以及具体的所在区域,违规者都被抓回,集团方面也从购买者那里拿回了相应的物质代价。那是非常血腥,极其残酷的做法。用谢浩然的话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必须用脑袋作为赔偿。

对违规销售人员的惩罚异常严酷。集团方面使用专项资金,派出特殊人员,从方方面面对这些人进行控制。



第五百二十节 节目组

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也没人觉得这样做违反了法律。青灵集团的影响力渗透了方方面面,违规者永远也不能获得工作,家人生活也受到影响,穷困潦倒。没有人对违规者进行打骂,却利用各种关系断绝你的经济来源。你永远不会知道究竟是谁在对付你,你只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找不到工作,就这样一天天沉沦,然后死亡。

……

程文秋的一个亿很快到账,灵玉橘的味道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很甜,却与印象中价值一个亿的水果相去甚远。可是来自身体内部的变化却非常明显。程文秋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曾经拥有又失去的东西,正在体内再次焕发。

他开始对第二个橘子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占有意识。虽说有钱,却也不能乱花。十个亿可不是十块钱。很多年了,程文秋第一次产生了“我是不是应该回国定居,重新拿回华夏国籍”的念头。

离开一个国家,前往另外一个国家,其实就是新的地方对移民者产生了吸引力。只要他们觉得本国有着令自己无法离开的重要原因,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走。

贺明明很忙。

英国国家广播公司找上门来,希望青灵集团给予配合,做一档节目。

吉斯特。格瑞尔身兼数职,负责采访,同时还是特编主持人。看到贺明明的时候,他不由得轻轻吹了声口哨。控制着音量,轻佻的声音不会被别人听见。他看了一眼正在架设照明设备与摄像机的其他几位工作人员,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迈着轻快的步伐,带着脸上自信的微笑走过去,伸出右手,操着一口纯正的伦敦腔:“你好,我是吉斯特,很高兴认识你。”

贺明明与他的手轻轻一触就迅速分开。她的笑容完全停留在礼仪形式,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吉斯特怔住了,下意识叫出“什么”这个词。

贺明明在这个问题上秉承着谢浩然的处理方式:“我的确是答应过你们的电视节目拍摄计划。但这里是华夏,你得说中文。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请转告你们公司另派人来。”

吉斯特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他迅速调整着自己的思绪,双手举止胸前,连连点头:“好吧!好吧!我想是我对你们公司产生了某些误解。中文是吗?我觉得我的中文水平还可以,至少可以让你听懂。”

英文是这个世界上使用范围最广泛的语言,无论走到那里吉斯特都会使用这种语言。他发现很多国家都以使用英文为荣,甚至用这种语言作为身份高低的分水岭。华夏也不例外,能说一口流利英语就是上等人的资本,甚至可以藉此鄙视本国同胞……但是吉斯特必须承认,贺明明是自己在华夏第一个遇到要求说中文的女人。

吉斯特不是傻瓜。他在工作、女人、面子诸多因素之间分得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老板是谁,也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既然对方明确表示拒绝英语,那就不能在语言方面显摆。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吉斯特收起了多余的心思,与贺明明在摄像机镜头面前分作两边,侃侃而谈。

话题核心是关于灵玉橘。这是吉斯特老板从大洋彼岸紧急发过来的要求。

灵玉橘的新闻报道从去年就出现了。最早是刊登在南安普顿的一家杂志上。那份杂志只在当地发售,影响力有限。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英国国内越来越多的刊物开始提及“灵玉橘”这个词。使用频率是如此之高,以至于针对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水果发音,人们专门创造了专属于它的英文单词,以及缩写名称。

之所以引发热议,是英国皇家医学会期刊上发表的两篇研究报告。那是医学会下属的研究机构,收到了几份来自华夏的橘子皮样本。他们惊讶的发现,这几块小小的橘子皮当中竟然含有促进人体细胞活化的特殊物质。而且这种物质无法从中提炼,只能存在于灵玉橘本身。

针对灵玉橘或明或暗的研究,就这样大规模的产生了。很多医药公司与英国皇家医学会之间都保持着联系,他们纷纷派人进入华夏,或者向华夏国官方提出要求,希望得到灵玉橘的研究样本。然而,无论任何国家与地区,类似的要求均被拒绝。理由只有一个:那是青灵集团的自主行为。你们想要这种橘子,就得找他们。

国外也有文盲和傻瓜,长篇大论的研究报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懂。平民老百姓更喜欢通俗化的娱乐性文章。他们很快从媒体上知道大洋彼岸有这样一种神奇的水果存在,吃了以后能够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有人对此半信半疑。

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还有人对此抱有观望态度,不那么乐观,也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平静。

毕竟青灵集团目前为止没有放开对国外的销售政策。在英国本土上,还从未出现过一枚真正的灵玉橘。

吉斯特是英国国家广播公司常驻华夏的资深负责人之一。他升到主管高位以前曾经做过很多年的主持人,知道如何让一款节目得到观众认可。这段时间,他带着人,走访了燕京城内的多家青灵超市。可无论走到哪里,得到的结果都没有区别————没错,我们的确卖着这种橘子,但是只卖给华夏人,不卖给外国人。

吉斯特亲眼看见,在西单的青灵超市里,一个黑皮肤的家伙执意要买灵玉橘,被销售人员拒绝后,那个黑人恼羞成怒,想也不想从柜台里面抓起一枚灵玉橘就往外跑。他被守在那里的保安人员当场按倒,无数的拳头砸下去,那个黑人被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偏偏顾客群里冒出来一个脑子坏掉的家伙,瘦瘦的戴眼镜的华夏人,口口声声指责那些保安“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国际友人。不就是一个橘子而已,吃了就吃了,多送他几个又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国家当年援助东非坦赞铁路的时候,不是一样没收过人家的钱嘛!”

白痴每个国家都有,吉斯特觉得华夏好像特别多……说错了,那是以前,现在可不同。也许像自己百人这种钱包掉了报警,得到消息会忙不迭发动整个区域所有警察帮着寻找的傻逼华夏领导很多,但弱智呆傻行为这种可怕病症并没有蔓延到所有华夏人身上。

黑人……吉斯特从不隐藏自己的观点:老子就是种族主义者。

此时此刻,面对光彩照人,容颜美丽的贺明明,吉斯特心里有些忐忑。这位漂亮的女经理很强势,从之前刚接触的时候要求自己说中文就能体会到,她不是那么好说话,也不是自己来到华夏以后遇到那些阿谀奉承,整天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移民的家伙。

希望这期的节目录制顺利吧!

“你好,我是吉斯特。我现在华夏国的燕京城。在我对面,这位美丽的女士来自青灵集团。大家可能对这个公司名称有些陌生,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提示:最近被传得很火的神秘水果“灵玉橘”,正是这家公司推出的产品。”

开场白很普通,节目进程也果然如吉斯特所想,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其实贺明明的态度很不错,对节目本身也予以配合,只是吉斯特提出的问题在她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其中包含了太多的陷阱。

这是一个非常狡猾,懂得巧妙利用语言陷阱的主持人:“贺小姐,你们公司的灵玉橘具有促进人体细胞活化的特殊功效。请告诉我,你们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对这种橘子进行栽培种植?”

“对不起,这是公司机密,我无可奉告。”

“哦!看来是我的问题不太合适。呵呵!好吧!你们公司对灵玉橘做过产品检测吗?这种水果的具体成分与酸甜度含量各是多少?”

贺明明从茶几上拿起一份事先准备好的表格,递过去,朗声道:“酸甜度与维生素含量的成分数据都在这儿。产品检测我们会定期进行,每一批熟果都会执行同样的标准。”

吉斯特接过那张表,点点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很不错的数据,我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对橘子喜好者来说非常不错的数字……对了,这种橘子是转基因技术产品吗?”

贺明明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我们从不进行转基因实验。”

吉斯特笑得很迷人:“那你们怎么解释表格上的这些数据?虽然我不是专业人员,但我对这方面有过一些研究。如果是传统意义上的橘子,有些数据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标准。”

贺明明同样在微笑,毫不退让:“看来你是对我们公司的产品抱有质疑。既然这样,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同时告诉你,以后不要购买我们公司的产品。”



第五百二一节 华夏国的商品

吉斯特怔住了:“为什么?”

贺明明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吉斯特再次露出诱惑性的笑容:“数据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

贺明明转过身,注视着摆在正前方的摄像机镜头,笑道:“我想我应该考虑一下,把吉斯特先生你列入我们公司的拒绝销售者名单。这样一来,即便是在英国本土,你也无法买到灵玉橘。”

半真半假的威胁在吉斯特看来从来都是一句玩笑话。他真正关心的是贺明明刚才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贺小姐,青灵集团有灵玉橘出口销售的计划吗?”

“当然有!”贺明明的回答非常肯定:“我们目前已经稳固了国内市场,下一步,就是海外市场。”

“哇呜!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好的消息。”吉斯特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情,他面对镜头:“灵玉橘是一种非常不错的水果,它在华夏国内的售价也不贵。十元软妹币,约等于我们的一个英镑。真希望能够早点儿在曼彻斯特或者伦敦的超级市场里看到它的身影,我想我会……”

“我想打断一下。”不等吉斯特说完,贺明明在旁边发出声音:“灵玉橘在国外的销售价格,与华夏国内是不一样的。”

吉斯特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说。他笑着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看来我高兴得太早了……好吧!我理解,这很正常。不同国家之间的贸易存在着关贸限制,这是政斧行为,唐宁街的那帮大人物应该为此负责。他们要收税,这笔费用得从我们身上扣除。”

在节目中讽刺官权,是电视台历来的正常表示。当然,不是从根本上黑化,只是有限度的嘲讽。平民老百姓就喜欢看这个,他们甚至对女王陛下穿什么颜色的内裤更有兴趣。

吉斯特把目光转向贺明明:“贺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公司对海外,尤其是英国境内的灵玉橘售价,会定在什么样的标准?”

贺明明笑着摇摇头:“很抱歉,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目前我们还在与各国商业部门进行沟通,税率、海关、商品分类、安全检查等问题都需要理清。所有这些都需要成本投入,确定下来的最终价格究竟是多少,还需要进一步核算以后才能知道。”

“我明白!”吉斯特点点头,他对这个问题有些穷追不舍:“灵玉橘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水果。我来到华夏以后,已经无数次听说过关于它的神奇故事。贺小姐,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就算没有准确的价格,大概范围内的基础售价能公布一下吗?”

贺明明脸上显出迟疑的神情:“让我考虑一下……嗯,我能打个电话吗?”

不是电视直播,吉斯特也是主持节目的老手。他知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受邀嘉宾都有着必须与场外电话联系的各种原因。于是笑了笑,抬起右手,对着摄影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见状,贺明明向他略微欠了欠身,从沙发上站起,快步走进了隔壁房间。

谢浩然正在上课,手机一响就连忙从教室里跑出来。听到贺明明在电话里说起这件事,他有些意外:“大概范围内的基础售价……英国佬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电视节目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灵玉橘真正收获利润的市场必定是在国外。从一开始,谢浩然就在“橘子质量”的问题上制订了两套标准。清凉山上的灵气浓郁程度不同,从半山农场到山顶果园,灵气对果子本身的滋养程度差异很大,导致最后的熟果灵能含量有所区别。按照这样的标准,谢浩然把灵玉橘分为甲、乙、丙、丁不同的等级。目前供应国内市场的灵玉橘是“丙级”果,至于国外……他至始至终都认为,只能供应最低等的“丁”级果。

之所以愿意免费提供军部足够数量的灵玉橘,一方面是出于谢浩然的自身情怀,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的到军方的帮助。廖秋与怒风局长在这件事情上帮了很大的忙,他们敦促着商务部门在外贸出口商品清单上增加了“灵玉橘”的项目,同时注明:这是一种价格昂贵,相当于奢侈品的特殊水果。

“现在公开价格其实也没什么。”考虑了近半分钟,谢浩然在电话里认真地说:“商务部那边已经基本上谈定了,第一批投放国外市场的灵玉橘下个月就能在沪港装船。我估计实际销售时间与英国国家广播公司的这档节目前后差不多了太久。反正橘子早晚都要卖,就算开始的时候卖得不好,以后同样可以拿到足够的利润。价格这种事情,晚说不如早说,就让英国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说咱们故意坑人。”

贺明明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行!那我就告诉他们,在电视节目上公布价格。”

……

等待电话的时间不算长,吉斯特一支烟都没有抽完,贺明明就回来了,两个人按照之前的位置坐下,面对镜头,贺明明脸上笑意不变。吉斯特依旧还是之前的问题:“贺小姐,现在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吗?”

贺明明笑道:“当然可以。按照我们核算得出的结果,灵玉橘在华夏境外的基础售价,应该不会低于三千美元。”

吉斯特愣住了。

摄影师呆住了。

就连负责照明的灯光师,也不由得张大了嘴,满脸的惊讶。

吉斯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努力让自己保持一贯的迷人微笑,同时做出极度夸张的表情:“三千美元?是我听错了?还是贺小姐你说错了?”

贺明明回答得很认真:“三千美元只是基础价格。根据各个国家与地区当地的经济指数,灵玉橘的售价肯定还会增加。”

“对不起打断一下。”吉斯特抓住贺明明说话的空档,及时插进话来:“贺小姐,可能我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你理解错误。你说的三千美元基础定价,指的是一个橘子?还是一磅?或者一公斤?”

贺明明发音准确,吐字清晰:“一个。一个灵玉橘,基础售价三千美元。”

吉斯特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可是据我所知,这种橘子在华夏国内所有青灵超市都有出售。而且价格很便宜,一个只要十块钱,软妹币。”

贺明明保持着应有的礼仪,笑容可掬:“如果你持有华夏国公民身份证,就能用十块钱买到一个灵玉橘。这很正常,不奇怪。”

吉斯特显然没有就这样放过她的意思:“按照现在的汇率,十元软妹币差不多等同于一个英镑,与美元之间的比例大概是一比六。换算下来,三千美元相当于一万五千元华夏国的货币。也就是说,同样多的钱,可以在华夏国买到一千五百个灵玉橘。”

贺明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吉斯特先生,你的数学很不错,计算精确。”

“谢谢夸奖。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贺小姐这么精明的生意人。”吉斯特的问题很尖锐:“十元钱与一万五千元,这样的对比实在太大。我有种预感,这期节目播出后,贺小姐与你的公司想不出名也难。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人为制造的地域歧视?”

贺明明放缓了说话速度:“在这里我要特别声明:这绝对不是地域歧视,而是我们公司给予华夏国公民的一种福利。”

“福利?”吉斯特反应很快:“本国产品在国内的售价比国外便宜?”

“是的。”贺明明回答的也很快。

吉斯特一边思考一边说:“但是这样的价格区别也太大了。这只是一种水果,而且华夏国有很多商品在国外的售价比你们国内更加便宜。嗯,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去年在日本,我在商场里买了一瓶你们华夏国非常有名的“茅台酒”。对比了一下价格,比在燕京少花了两百元。”

贺明明眼睛里荡漾着讥讽的笑意:“灵玉橘可不是茅台酒,两者之间也没有可比性。”

对方说话不软不硬,处处都透出无可挑剔的精明。吉斯特再次摊开双手,笑道:“好吧!看来这个问题只能交给商务部门的官员们去处理。三千美元……这的确是一个让我觉得难以接受的价格。”

贺明明很平静地回应道:“你会觉得物超所值。”

“我现在对灵玉橘越来越好奇了。”吉斯特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贺小姐,能不能送给我一个橘子,让我体会一下那种神奇?”

“当然可以。”

贺明明按下侧面办公桌上的呼叫器,秘书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包括吉斯特在内,现场的工作人员每人分到一个。

看着手里这个体积相当于成年人两个拳头大小,通体金黄的橘子,吉斯特对着摄像机镜头做了个鬼脸:“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棒的水果,闻起来很香,让我想起了大航海时代那些患了坏血病,无法得到维生素补充的可怜水手。”



第五百二二节 猎人

他剥开橘子皮的动作很慢,显然是想要让摄像机把整个过程拍下来。贺明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无论吉斯特对灵玉橘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无论英国国家电视台之所以主动找上青灵集团制作这档节目的真实用意,在贺明明与谢浩然看来,其实都起到了对外宣传灵玉橘的效果。

至于价格方面的问题,无论节目播出后会在国外引起任何形式的议论,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谢浩然从一开始就认准了灵玉橘的定位。

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的果子,质量最好,品质最优的必须优先供应国内市场。国外市场虽说是赚取利润的主要来源,但就清凉山现在的实际产能来看,只能供应最低等的“丁”果。

谢浩然从未想过要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世界。那样做不切实际,也不太可能。但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至少要让华夏人在高鼻子绿眼睛的洋鬼子面前拥有那么一点点足以拿出来夸耀的资本。

我们有的东西,你们没有。

这就够了。

……

法国,勃艮第南面。

这是一个远离繁华闹市,非常僻静的农庄。很常见的庭院,虽是旧式风格石头砌成的小楼,却只有两扇窗户对着走进这里的土路。沿着建筑的横侧面上,矗立着一座石制平台。四周是长矛式样的合金栅栏,就像一群严肃的士兵,拱卫着插在石台正中央的一个金属十字架。

与所有建筑一样,这幢石头房子也有大门。可如果你从正面绕过去,直接走进小楼与石台中间的狭窄通道,继续向右,会发现那里还有一道很小的窄门。它其貌不扬,门框周围的部分布满灰尘,看上去似乎是从建成之日起就已经被人们忘记,就这样一直保持着紧闭状态。但只要你走到近处,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门轴的活动部分涂着油,表明这里经常有人出入。

推开小门,沿着向下盘曲旋转的楼梯,就能进入地下室。

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面积很大,空间也足够宽敞。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十字架。有普通的松木质地,也有非常华贵,镶嵌着珍珠,完全以纯银打造的昂贵物件。有几个十字架看上去很是诡异,其中一个是用白森森的人骨制成。那显然是从某人身体里挖出来的两根大腿骨,经过细致打磨,将两根腿骨中间挖出凹槽,形成家具般的契子,不偏不倚插进去刚好吻合。

伯纳特今年四十二岁了。这是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人。他身材高大,有着一头漂亮的淡金色头发,留成拖拽到面颊下方的优雅形式。他脸上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眼睛也因此显得越发乌黑。只是他不怎么喜欢自己身为白色人种拥有的白色皮肤。伯纳特一向都觉得与男人最搭配的肤色就是古铜,可是很遗憾,他去了热带国家很多次,在海滩上也花了大量时间做日光浴,可无论是身体还是这张脸,却怎么晒也晒不黑。

伯纳特对此只能发出无奈的自嘲:这大概是我与黑暗世界打了太多交道的缘故。

时代变迁导致了太多事情有了变化。“贵族”这个词儿在从前很吃香,可是现在,人人都对贵族不以为然。

伯纳特是真正的贵族。他的祖上曾是法国国王册封的勋爵,到了他这一代,“爵士”的头衔还在,古老的册封文书保存完好,还有这块小小的封地,也是祖先们拼死才留下,直至现在。

伯纳特很清楚这一切,也明白自己的职责。

地下室面积很大,离开外面的陈列厅,推开东面的门,穿过地下走廊,就能来到审讯室。

这同样是个占地面积很大的房间。四周墙壁上挂着各种武器,全部都是古老款式的冷兵器。有维京人常用的圆盾与战斧,有式样古朴的长剑,有沉重的长戟,还有不同外形的长短刀,以及钉头锤。

虽是夏天,壁炉里却生着火。木柴与炭块混合在一起,良好的通风设计使火烟不会在屋子里弥漫,全都沿着烟道向上,直接排出户外。

墙上高处钉着铁凿,还有深深埋进石块与砖块之中,再怎么摇晃也纹丝不动的一枚枚钢钉。巨大的铁链从四面交叉过来,将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牢牢束缚在石壁正中。

伯纳特自从走进审讯室,他的视线就一直盯着这个女人。

“我很欣赏你沉稳的性格,还有守口如瓶的原则。”伯纳特随手从巨大的木桌上拿起一把做工精巧的匕首,在指间熟练地转了一个刀花。他望向这个女人的目光清澈,丝毫没有色欲之类的成分。往前走,直到与女人距离不到二十厘米的位置站定:“艾丽萨,别再固执了。这里是神禁之地,你们的人永远不可能来救你。认命吧!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艾丽萨有着令人惊叹的绝好身材。巨大的铁链贯穿她的身体,整个人完全被固定在墙上。那是多达数十枚大号钢钉直接将骨头钉穿,手臂、腿脚、肩膀所有位置都没有遗漏的残忍做法。她很虚弱,只是从身体里流出的血不多。伯纳特的声音将她从半昏迷状态唤醒,睁开眼睛,她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呵呵……其实我挺佩服你的。直到现在还不死心。神禁之地……你们把上帝那个骗子称之为“神”,可是他又给了你们什么?”

伯纳特把手里的小刀举高,对着艾丽萨晃了晃镶嵌在刀柄上的小十字架:“别用这种亵渎的口气谈论上帝,你会下地狱的。”

艾丽萨在冷笑:“一个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下地狱命运的吸血鬼,又怎么可能得到所谓的“救赎”?伯纳特,我还以为你是个贵族,配得上你的爵士头衔。没想到你与“诛魔猎人会”的其他人没什么分别,满口的假话,全都是骗子。”

伯纳特脸上全是认真,眼睛里充满了真诚:“我真的没有骗你。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我会从圣母院请来神父,为你做一次专门的净化仪式。”

“净化?”艾丽萨的声音陡然提高,她被这个词彻底激起了心中怒火:“你想把我浸泡在肮脏的圣水里,让那种东西像硫酸一样把我溶化吗?”

伯纳特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你曾经是个善良的女人。漂亮,有风度,拥有财富和地位。可是你受到了魔鬼的引诱,自甘堕落。你杀了你的丈夫,还有你的儿子。你把他们的鲜血吸干,扔进焚化炉里,烧得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为什么你一定要提起那两个该死的家伙?”艾丽萨惨白与死人没什么区别的脸上,突然浮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她怒视着伯纳特,厉声发出尖叫:“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对我做过些什么吗?丈夫?儿子?哈哈哈哈……他们从未把我当做妻子和母亲,我也从未想过婚姻会是如此可怕的噩梦。在我最无助,最悲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谁站出来帮过我?我曾经虔诚的相信上帝,无论再忙也要每个星期去教堂做礼拜。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向神父告解,希望从上帝那里得到指引和帮助,他却被我丈夫买通,放弃了神职人员的操守,把我告解的内容全部说了出去。”

伯纳特眼皮微微抽了几下,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有罪。负责你告解的神父已经得到了惩罚。但不管怎么样,艾丽萨,这不是你应该堕落的理由。”

“我没有堕落,我只想报仇!”尖叫中的艾丽萨嘴唇张开到极致,露出两颗明显变异,尖而锐利,长度惊人的獠牙:“我报过警,但是警察不管这些事。我向更高一级的法院求助,那些人的眼睛却只看到我丈夫口袋里的钱。”

伯纳特很有耐心:“你可以选择离婚。”

泪水从艾丽萨眼睛里流淌下来:“我彻底变成了他们的奴隶,他们日复一日的玩弄我,我像狗一样被关在房间里。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办法,就连我的家人朋友过来探视,也被他们以“我在国外旅行”为借口搪塞过去。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不,是随时可能死去。被他们用刀子活活砍死,要不就是呆在黑屋子里,活活困死。”

伯纳特低下头,左手按住自己的侧腹,发出长长的叹息:“魔鬼专门诱惑你这种失去信仰的人。你不该想它祈求,你应该向上帝祷告。神灵会听见的,会听见的。”

艾丽萨的泪水与狂笑同时涌出:“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上帝在哪儿?所谓的神迹又在哪儿?你们都说撒旦是魔鬼,但它的确听到了我的祈求,也原因与我做交易。它给了我想要的帮助,给了我最需要的力量。肮脏的吸血鬼,你们就是这样称呼我们的吗?1”

第五百二三节 堕落

伯纳特发出低沉的声音:“你堕落的太深了。”

“堕落?”艾丽萨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伯纳特:“你把杀死自己仇人的行为叫做堕落?”

她的目光仿佛如有实质,伯纳特把头偏向侧面避开:“你应该报警……见鬼,我忘了你那个时候被他们锁住了。很抱歉……但你不该向魔鬼祈求帮助,你应该向上帝祈祷……是的,正是因为你不够虔诚,所以上帝没有听到你的声音。”

艾丽萨眼睛里全是讥讽,声音里充满仇恨:“他在睡觉,旁边躺着圣母,还有长得很漂亮的天使。”

“够了!你这是亵渎!”伯纳特被这句话瞬间刺激得暴怒起来。他大步走过去,用强劲有力的左手抓住艾丽萨的面颊,将她的整个头部向上推起,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看看你的这些牙齿,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艾丽萨。我知道你受过苦难,我知道你遭受过那些不公平的折磨。但是这一切都不是你自甘堕落,成为魔鬼爪牙的理由。”

不由分说,他从挂在后腰上的皮袋里拿出钳子,用钳口牢牢扣住艾丽萨的一颗门齿,强劲的胳膊爆发出巨大力量,将锋利的獠牙硬生生拔掉,留下一个流淌出肮脏脓血的洞。

松开手的时候,伯纳特明显感觉艾丽萨变得虚弱。刚才这番动作与言语,将她体内所剩无尽的精力消耗一空。吸血鬼有没有痛觉神经?这件事情伯纳特不知道,恐怕就连红衣主教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獠牙被拔掉这种事情对它们来说是一种重创。当然,以吸血鬼强悍的生命力与再生能力而言,只要呆在墓穴里休息足够长的时间,有足够的食物滋养,只要不是致命伤,它们都可以恢复。

伯纳特不会给艾丽萨这样的机会。他注视着被钉牢在墙上,一动不动的艾丽萨,声音变得很是低落,却并未失去必须的坚决:“最后问你一次:你的那些魔鬼同伴在哪儿?”

艾丽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发出“格格格格”难听的笑声:“只要这个世界上有邪恶的人类存在,它们就有着非常安全的庇护所。别痴心妄想了,你不可能找到它们。伯纳特,你还是回去安心侍奉你那个该死的上帝吧!我的朋友们会找到你的。也许今天,或者明天,也可能是十几年,甚至上百年以后。猎魔人是个必须遭到诅咒的职业,死亡报复就算没有降临在你的身上,也会从你的后代那里成倍的收回来。”

“哈哈哈哈……你结婚了不是吗?你的妻子很漂亮,你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你真以为你把驱魔所修建在这个地方,远离巴黎那种繁华闹市,我的朋友就真的找不到你?人类虽说是我们的食物,但必须承认,他们还是挺管用的。尤其是他们的各种科学发明,让我们在黑暗中同样可以看到太阳。我指的是电视,还有电影……知道刚才我说的这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吗?我的朋友,我的导师,还有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拥有复仇力量的那些同伴。是他们教会了我如何狩猎,如何对付全新生命中的第一个猎物。”

看着她那张苍白无血色,陷入疯狂与狰狞深渊的脸,伯纳特缓缓摇着头:“你已经疯了。是我弄错了你的状况,我就不该与你谈论这些问题。我原本以为你会是个与其它吸血鬼不同的模范标本,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与它们没什么不同。”

“闭上你那张肮脏的臭嘴!”奄奄一息的艾丽萨突然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的身体在墙壁上来回扭曲,拽动着铁链发出“叮呤当啷”的碰撞:“你是我们的食物,在高贵的掠食者面前,你永远只能跪下,接受我们的选择。”

伯纳特没有争辩。他转过身,从桌子上拿起一根锐利的镀银钢锥。这东西有半米长,靠近略上的部分,可以看到几处凹进去的光滑痕迹,与人类的手指刚好吻合。伯纳特双手握紧钢锥,将锐利的尖端刺破艾丽萨的胸口皮肤,侧过身子,用空出来的右手从桌上拿起一把铁锤,朝着凸起的钢锥顶部,一下一下用力地砸。

艾丽萨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钢锥进入自己的身体,刺破心脏。她双眼瞪直,嘴唇张开到极限幅度,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那种感觉无法用任何语句形容,她整个人随着钢锥一点点深入,变得萎缩且抽搐起来。就像一只被大头针钉住的蚯蚓,正在坚硬不可撼动的金属尖端下不断扭动,却根本无济于事。

吸血鬼是非常可怕的怪物,可是被捆绑在墙上,毫无反抗能力的艾丽萨与一只兔子没什么区别。伯纳特手中的铁锤挥击出最后的力量,然后手指松开,沉重的铁锤“哐啷”一下掉落在地。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伸手扶着一把椅子慢慢坐下来,左手用力捂着侧腰,大口喘着粗气,用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已经死去的艾丽萨,叹了口气,转过身,眼睛在旁边的桌子上搜索,很快找到了放在工具盒里,一个如同火柴盒大小的黑色控制器。

伯纳特将它伸手拿过来,用力按下控制器顶端的红色键。他将身体后仰,看着头顶缓缓移动的天花板,脸上露出一丝颓然的神情。

艾丽萨说的没错:人类的科学创造的确给生活带来了很多便利。尤其是“除魔卫道”这种事,与过去相比,现在已经简单多了。电动机械控制着这幢屋子,屋顶可以自由伸缩。随着灿烂的阳光从头顶洒下,将黑暗的牢房完完整整笼罩其中,艾丽萨的尸体也出现了变化。

她的皮肤变成了灰色。那是从雪白直接转变,在短短不到十秒钟内出现的可怕变化。就像人类尸体腐烂,旁边摆着摄像机,然后在屏幕上以高速播放形式,让人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个过程。先是一个个在阳光暴晒下出现的灰色斑点,它们就像大量生长的病菌,迅速蔓延了艾丽萨全身,形成一张遍布所有角落的灰皮。灰色很快变成了黑色,皮肤也随之皱缩,发出肉类被烤焦的刺鼻气味。这味道是如此的臭,以至于伯纳特不得不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毛巾,再拿过摆在旁边桌子上的一瓶矿泉水。他把水倒在毛巾上,然后用湿毛巾捂住自己的口鼻,这才感觉窒息难受的感觉好了很多。

神话传说与现实之间的某些情况是对应的。吸血鬼的确惧怕阳光,那对它们来说就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武器。无论是活着的艾丽萨,还是已经死去的尸体,它们在阳光下从来没有得直接面对的可能。一缕缕火焰从她的尸体上升腾而起,淡蓝色,然后迅速转化成一团团鲜红。火焰燃烧的时间不长,前后也就不到两分钟。但是温度极高,仿佛把艾丽萨身体里所有能量消耗一空。她彻底变成了黑色,一块大幅度缩水,再也无法看出本来面目的人形焦炭。

再然后,黑色也在燃烧中消失了。她维持着的原来样子,只是通体呈现出无生命的灰暗。

空气中那股难闻的臭味已经飘散开来,伯纳特却没有松开捂住鼻孔的湿毛巾。他在控制器上换了一个红色的三角形按键,看着两块很大的钢化玻璃屏障从左右两边墙上伸出,在自己面前合拢,形成一道透明的墙。面积不大,刚好把艾丽萨所在的那块空间封闭。伯纳特细长的手指在控制器上不断输入指令,屋子侧面打开了通风口,排气扇也开始转动,强劲的气流旋转直下,将燃烧殆尽的艾丽萨吹成一片片灰烬,沿着屋内预制的管道,排入外面的世界。

打造这样的一个房间要花很多钱。伯纳特觉得很值。他喜欢与被抓住的吸血鬼进行“最后的谈话”。在这种安全的情况下与对方交谈,会让伯纳特有种身为人类强者牢牢抓住对方弱点,控制一切的快感。而亲眼看着这些魔鬼的信徒在阳光下哀嚎死去,伯纳特也觉得自己的心灵得到净化。

面对空荡荡的墙壁,他很是吃力地站起来,默默伫立了近半分钟,抬起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转过身,很是艰难地迈开脚步。

二楼的卧室很大,床很软,很舒服。伯纳特很想躺在上面睡一觉,但是腹部的伤口情况很糟糕,血一直没有止住。之前在审讯室里他一直强忍着,也不知道艾丽萨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虚弱,所以一直没有松口。现在鲜血已经浸透了衣服,解开外套,低下头,伯纳特看到裹在腰上的绷带已经渗出了大片红色。

吸血鬼的强悍程度远远超过人类。尽管伯纳特是个诛魔猎人,却还没有达到强悍的更高等级。在捕捉艾丽萨的时候,不可避免受了重伤。

第五百二四节 神奇的果子

自己更换绷带这种事情对伯纳特来说很困难。这里是他的私人别墅,也是他在明面上的常住地。艾丽萨至少说对了一件事:他很少回家,也很少与远在巴黎的前妻联系。当初离婚的时候,伯纳特仔细考虑过,诛魔猎人是一个风险性很大的职业,他不想拖累家人。

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伯纳特忍着疼,拿起来看了看,是个熟人的号码。

那是丽萨,也是诛魔猎人。只是她实力很弱,连最初等的猎人都算不上,也没能通过预备级别的考核。

“你好丽萨。”伯纳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缓和一些,没那么痛苦。

“你在哪儿?”丽萨的口吻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老地方,你知道的。”伯纳特手持电话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尽量把腰部挺直,肌肉折叠会让伤口流出更多的血。

丽萨与伯纳特很熟,也知道这里:“你在楼上还是楼下?”

“当然是楼上。我在看电影,岛国小矮子的*****。”伯纳特在电话里开着玩笑:“怎么你要过来和我***吗?”

“别装模作样了,我很清楚,现在就算是玛丽莲。梦露站在你面前,你也无法像个男人样硬起来。”丽萨属于那种在男人堆里混了很久的女人,在这方面说话从无遮拦。她的语调带着命令口气:“你现在最好躺着,或者坐着别动。我在开车,离你那里不远了,最多五分钟就能到。”

很快,当一身猎装的丽萨走进卧室的时候,伯纳特已经摘掉裹在身上的绷带,露出侧腹位置上那个拳头大小的可怕伤口。

丽萨大步走过来,在伯纳特身边蹲下去。她注视着伤口,面色阴沉:“这就是那个女吸血鬼给你留下的礼物?”

伯纳特知道丽萨想干什么:“你来晚了,我已经为她举行了净化仪式。你现在去地下室,只能找到她的一点儿灰烬。”

丽萨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对那种肮脏的生物没有任何兴趣。”

伯纳特发出深沉的叹息:“她是个苦命的女人。以前是模特,后来被电视公司看中,拍了几部剧。很年轻,也很漂亮。偏偏在爱情选择方面没有经验,她被一个有钱的离婚男人花言巧语骗上1了床,然后结婚。那个男的有虐待倾向,还有一个他前妻留下,十九岁的儿子。他们把艾丽萨关在家里,轮番凌辱。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艾丽萨也不会投向魔鬼的怀抱。”

“艾丽萨?”丽萨冷冷地问:“这是那个女吸血鬼的名字?”

不等伯纳特回答,她低头注视着他腹部的伤口:“你对她抱有怜悯,她却不会放过你。怎么,你去医院看过了?”

伯纳特虚弱地笑笑:“朋友的医院,随便包扎了一下。”

丽萨看着明显变黑的伤口边缘,目光阴沉地摇摇头:“没有用的。那个吸血鬼对你的攻击用上了黑暗能量,它会一直腐蚀你的身体,直至死亡。”

伯纳特回想起之前与艾丽萨战斗的场景,叹了口气,点点头:“她咬了我一口。当时避不开,还好我抓住机会把她打晕了。”

丽萨站起来,说话速度很快:“你得去教堂接受洁净仪式。否则你会死的。”

伯纳特咬着牙回答:“我知道。还好你来了,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车。这伤口……真的很疼。”

丽萨冷漠如冰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随即变得有些骄傲:“你这家伙……我给你带了件礼物,你会喜欢的。”

说着,她转过身,从放在沙发侧面的背包里拿出一个橘子。

这水果通体金黄,个头很大,相当于成年人的一个半拳头。

看着她递过来的橘子,伯纳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他抬起头,望向丽萨的眼睛里带着疑惑:“礼物?”

丽萨解释道:“这是来自华夏国的橘子。据说有特殊效果。”

“华夏国?”伯纳特对此嗤之以鼻:“丽萨,你跑那么远来找我,就为了送给我这个橘子?我记得上次告诉过你,我的祖先曾经征服过那个国家。还有我们的军队,打下了华夏国的首都,烧掉了一个叫做“圆明园”的皇家宫殿……呵呵!那种下等国家出产的橘子,居然变成了你送给我的礼物……不过这玩笑挺有意思,我很喜欢。”

“这橘子不是普通的水果。你尝尝,我估计对你的身体恢复很有帮助。”丽萨没有太多的解释。

她认真的态度让伯纳特收起了轻视心理。认识丽萨很多年了,从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性格就很要强,也从不在关键问题上开玩笑。伯纳特接过那个橘子,只是还有些迟疑:“你确定,这东西真的管用?”

丽萨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我为这个橘子前前后后花了六千欧元,你不吃就算了。”

“六千欧元?”伯纳特大吃一惊,本想再仔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看看丽萨满脸不悦,正处于暴走边缘的那张面孔,他还是把已到嘴边的问题硬生生吞了下去,动手开剥橘子皮。

与性格强势的女人相处就是这样,从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如果不是伯纳特与丽萨是旧识,大家都是诛魔猎人,这个橘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吃。

“怪不得丽萨直到现在也没有结婚。不过看她这个样子,恐怕没有男人会喜欢。”带着这样的念头,伯纳特把橘子撕成瓣,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非常奇特的感觉在身体里弥漫开来。

伯纳特感觉很舒服,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沿着神经发散到身体各个角落。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腰部的伤口正在生长。就像一只只极小的,具有实质感的手指,正在那个位置轻轻抚摸,沿着破损的部位缓慢游移……当然,这一切都是来自大脑的思维感知,却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不可思议。

只是一个橘子,却产生了极其神妙的效果。

血止住了。

丽萨拿着一瓶药膏走过来,用颇为粗鲁的动作往伯纳特伤口上敷着。恐怕再没有比她更野蛮的护士或医生,力度很大的动作让伯纳特一阵疼痛,不由得大声叫了出来。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伯纳特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他抬手指着摆在桌上的医药箱:“那个……里面有绷带,你递给我一下。”

丽萨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把绷带扔给伯纳特,然后靠在桌子旁边,双手横抱在胸前,冷冷地注视着他:“怎么,感觉好点儿了吗?”

伯纳特慢慢用绷带在腰部环绕着。药膏敷上去很舒服,有股说不出的清凉。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刚吃下去的那个橘子,药膏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充满期待的光:“丽萨,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个橘子?还有吗?”

丽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可不是像你一样的有钱人。六千欧元对我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伯纳特听懂了她话里的潜台词。他与丽萨只是朋友,不是夫妻。于是点点头,认真地说:“我给你八千欧元,你觉得怎么样?”

丽萨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客气:“我要一万。这东西很难弄,而且数量少。”

伯纳特足足花了近五分钟才穿好衣服。伤口的疼痛感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走到衣架前,从一件白色外套里拿出支票簿,坐下,“刷刷”写了一张大面额支票,撕下,递了过去。

丽萨伸手去接,伯纳特却没有立刻将支票放开。他认真地问:“这种橘子还有吗?就按照你刚才说的价,一万欧元一个。”

丽萨有些迟疑:“这个我得问问才知道。不光是你,很多人都想要这东西。”

“先满足我的要求。”伯纳特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我愿意为此付钱,再高的价格也要。”

丽萨用食指与中指夹住那张支票,从伯纳特手里抽出来。冷漠的脸上忽然显出笑意,她“格格格格”轻笑道:“你刚才还说你的祖先征服了华夏国,烧掉了他们的首都。怎么现在你又对华夏国的橘子感兴趣?一个不够,还要更多?”

“这是两码事。”伯纳特一本正经的回答:“华夏国其实还是有些不错的东西。我的祖先当年带回来一些,都是我看不懂的字画,还有瓷器。我父亲把它们在索斯比拍卖行卖了个很高的价钱,才有了置办家族企业的资金。从这方面说,其实我得感谢那些黄皮肤的华夏人。”

丽萨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耸了耸肩膀:“就这样吧!我先帮你问问,有消息就打电话给你。不过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价格估计很高,一万五,甚至两万都有可能。”

伯纳特的回答很肯定:“再高的价钱我也要。我相信其他的诛魔猎人也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第五百二五节 国势

一件全新的商品想要进入国外市场,其过程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欧盟联合商务会议”是多个欧洲国家商务部长共同召开。按照惯例,除了每三年一次在柏林定期会面,其它时候遇到问题,通常只会以网络形式进行商讨。

坎迪夫对这种远程会议本身没什么恶感,甚至觉得很有必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一个国家的商务部长,经济命脉对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他很清楚,“欧盟联合商务会议”与其说是所有欧洲国家共同商讨解决问题,不如说是一个联合利益共同体。从这方面看,用“议会”代替“会议”也许更为贴切。

每个月召开一次远程网络会议,时间大约为半小时。只是今天的时间拖得很长,因为在原定内容的基础上,临时增加了对一种叫做“灵玉橘”商品的讨论。

议案是坎迪夫拿出来的。两天前,他就把议案内容以电子文档形式发给了参会成员,约定今天进行讨论。类似的情况常有发生,按照不同的商品种类,商务部长们都会根据所在国家的经济状况,对该种商品提出关税额度之类要求。一般来说,能够拿到这个会议上讨论的商品,其实已经在议案发起国得到了准入默许。但是否能够真正,全面进入欧洲市场,具体还要看议案发起国实力是否足够强大?似乎具有控制会议走向的实际能力?

打个比方,如果印度所产的稻米想要进入欧洲市场,印度政府首先拉拢了德国与法国这两个欧洲地区的传统强国,在商务部长会议上就能得到主动权,进入市场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稻米毕竟是农产品,还能与传统的农产品强国,如暹罗、华夏等国家同类产品形成竞争,从价格方面来看,对欧洲各国也有好处。

可如果议案发起国换成比利时,或者荷兰之类的国家,准入可能性就会大打折扣。虽说与会的其它国家商务部长不至于彻底否决议案本身,可若是想要得到“商品准入许可”,就得付出更多的代价。

坎迪夫的办公室很大,会议室是个特殊的房间,周边的电脑屏幕上,分列着欧盟其它国家的商务部长。他保持着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坐姿,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关于“灵玉橘”进入欧洲市场的议案,从前天晚上发出去的时候,就遭到希腊国部长埃布夏尔的否决。

“核准价至少三千美元一个的橘子,这是在开玩笑吗?这只是一个水果。请注意,是“一个”,而不是“一磅”,或者“公斤”为单位的计量方式。这还只是华夏人提出的基准价,如果他们进入欧洲市场,售价肯定还会在这个基础上提高。这太荒谬了,我对此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埃布夏尔说得名正言顺,坎迪夫觉得实在难以找到反驳的理由。说实话,第一眼看到“灵玉橘”商业议案的时候,他的想法与埃布夏尔差不多,都觉得荒谬,也对“三千美元”这个基准价嗤之以鼻。区区一个水果,竟然要卖到如此昂贵的价格,这与开玩笑有什么区别?

但是坎迪夫对这份议案无法拒绝。原因很简单:议案末尾那些签名极具分量,全都是他必须抬起头仰望,高高在上的存在。

有几个签名坎迪夫是认识的:比如上一任与前一任法国总统,以及多位在野党领袖、自己的前任,甚至军方的代表。

可是另外一些名字,坎迪夫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对这份文件产生了质疑。坎迪夫按照签名打了几个电话,得到的回答,当时就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前任总统这样回答:“坎迪夫,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够过问的。我既然在议案上签了名,就肯定会对此负责。你就安心去做吧!”

上一任总统性格比较强势:“怎么你对议案本身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你觉得没办法在商务部长联合会议上通过它?有问题就说出来,我可以跟克劳德谈谈,让他换个能做主的人坐你现在的位置。”

克劳德是现任总统。

坎迪夫只打了三个电话,就彻底没有了把这件事情调查下去的念头。这些人无论任何一个都是自己不敢招惹的对象。既然他们愿意让“灵玉橘”这种东西进入欧洲市场,就肯定有他们的理由。正如前一任总统说的:自己安心去做就好。

德国代表对议案表示赞同。

意大利人对此也没有意见。

英国……呵呵,那个国家内部不稳,一直在闹着“脱欧”。不过该国商务部长昨天晚上给坎迪夫来过电话,他也表示了赞成意见,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没有参加今天的远程网络会议。

至于埃布夏尔为什么对议案表示强烈反对,其实坎迪夫心知肚明。希腊人与德国人一直合不来,该国经济状况很糟糕,连续几任总统很是无能,没办法改变国内经济现状,为了弄到钱,居然把主意打到德国人头上。他们声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国入侵希腊,要求德国就当年的事情进行再次的战争赔偿。而且赔付额度很大,相当于该国一年的收入总值。

只有傻瓜才会答应如此荒谬的要求。

希腊人对英国人的“脱欧”行为也很不满。他们口口声声叫嚣着“欧洲地区是一个整体”,并以此为借口,要求英国人拿出钱来帮助自己国内解决经济问题。吵架、扯皮、指责……就这样混乱下去,希腊人自始至终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现在不要说是对“灵玉橘”这种新增商品,就算是任何国家提出的新增商品议案,都会报以拒绝态度。

坎迪夫觉得自己有必要从其它方面让希腊人认清现实。

会议已经结束了,但是与埃布夏尔之间的网络链接还没有断开。有些话,坎迪夫觉得必须与这个希腊人好好谈谈。

“华夏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叫做“改革开放”的强大风暴。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认为华夏国的全面转型开始于一九七八年,也就是他们对外宣称“改革”的那个时间点。他们的变化期比这个时候更早,应该是一九四九年。但毫无疑问,从一九七八年的时候,华夏国经济就是非凡的,令人瞩目的形式起飞。邓是个天才,他在当时提出的治国方针可以说是非常激进。他当时说了两件事:第一,社会主义不是国家和国家计划的代名词,社会主义必须将国家与市场结合起来。第二,华夏需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包括资本主义世界。华夏不得不与资本主义世界一起存在,并且与之竞争,而不仅仅只是社会主义世界。”

埃布夏尔在电脑屏幕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悦:“坎迪夫,你说的这些是历史,我们都很清楚。但是,你说的这些与我们今天的议题有什么关系?”

坎迪夫对着摄像镜头笑了笑:“眼下的华夏,已经成为了全世界瞩目的大国。邓是一个伟大领导人,他在那个时候进行了深刻、彻底的反思。他所领导的改革开放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华夏总是在思考,总是在试验,总是在学习,而且一直在解决各种问题。就像华夏人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摸着石头过河”。华夏人将一整套原则与强烈的实用主义相结合,这才造就了他们今天的国家。”

埃布夏尔冷笑着摊开双手:“我可看不出这与灵玉橘进入欧洲市场之间有什么关系。”

坎迪夫依旧笑着:“希腊的经济一直不景气,我觉得你应该把目光投向东方。华夏国现在的经济规模比起从前扩大了很多倍,对世界的影响也很大。他们在国际、国内都需要考虑更多的因素。尤其是与俄罗斯和我们比较起来,华夏有着截然不同的特点。他们向我们学习,却拥有专属于他们自己的特点,而且从未丢失、放弃过他们自己的特色。我认为,华夏经济的成功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能够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传统中吸取不同的元素,然后一种非常特殊的“华夏方式”将它们结合起来。”

埃布夏尔脸上显出疑惑的神情:“你是要我向华夏人寻求帮助?”

坎迪夫没有直接把话说明:“华夏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变革引擎。每个国家都应该了解华夏与华夏成功的经验。当然,我并不是说华夏使我们所有国家的楷模,但他们的确是一个值得学习,而且非常有趣,也很重要的例子。在这件事情上,我觉得你应该放弃偏见。”

埃布夏尔半信半疑:“我曾经向华夏国提出经济援助的要求,但是被他们拒绝了。”

坎迪夫笑道:“为什么是援助,而不是合作呢?”



第五百二六节 帮助

埃布夏尔皱起眉头道:“他们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与我们之间的意识形态区别很大。”

坎迪夫耐心地劝道:“我知道你与美国人走得很近。但是你的把事情分开来看。现在已经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俄国人,乌里扬诺夫提出的“革命输出”现在已经没有市场。”

埃布夏尔辩称:“合众国的副总统彭斯在上一次国会演讲的时候就说过,是:合众国重建了华夏。”

“彭斯就是一个没脑子的白痴,他是***的传话筒。”坎迪夫直言道:“这届合众国政府在很多方面都很无知么他们对合众国衰落的反应,居然是重申民族主义,并且欺负别的国家。我看过彭斯的讲话,“合众国是过去二十五年来华夏国之所以得到发展与转型的主要原因”,这是他的原话。说出这样的话,等于告诉我们,合众国领导人其实并不了解华夏国的转型。这是合众国廉价的、服务他们自我的宣传。你想想,合众国是否为华夏崛起做出了贡献?是的,是有那么一部分,我也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我想说的是:华夏其实受益于全球化,而这个全球化的形成,应该是合众国扮演了关键角色。”

埃布夏尔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的意思是,希腊可以从中受益?”

坎迪夫叹了口气:“别再把眼睛盯着英国人。听我一句,跟德国人要求战争赔偿不是一个好主意。你们真的应该学学华夏人在过去二十年的做法。想想他们当时与合众国之间的关系,再看看现在。我给你举个例子:一九七二年尼克松访问华夏,到二零一零年以前,合众国对华夏的态度是相对温和的,算是他们之间的蜜月期。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是当时有两个假设支持了合众国对华夏国的态度。首先:华夏国的经济崛起永远不会挑战合众国的经济霸权。其次:华夏国会变得与西方世界一样。这对你来说不是秘密,我相信你也懂得其中关键。为什么?因为当时的合众国总统相信:除非华夏国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否则国内经济就谈不上什么发展,政治上也不会稳定,就永远不可能得到成功。所以从一九七二年到二零零八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合众国与华夏国之间的关系是不平等。前者是超级大国,后者只是很小的合作伙伴。”

“然而直到二零一零年色时候,人们才越来越清楚的发现,上述两个假设都是错误的。首先,华夏国的经济转型在继续着他们成功的道路。尤其是二零一四年,按照购买力评价衡量的gdp首次超过了合众国。其次,华夏国的政治制度不可能变得与合众国一样,他们也不会接受合众国的全球领导。二零零八年的金融危机,这是自一九三一年以来,整个西方世界最严重的金融危机。包括我们在内,当时陷入了困境。但是华夏国没有,他们仍在崛起。这从根本上动摇了我们的信心,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改变了以往的看法和立场。但是合众国方面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焦虑、死亡、愤怒并且沮丧,也彻底改变了对华夏国的态度。”

“听我说埃布夏尔,你和你的总统不能再跟着合众国走下去了。他们不可能给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你们国内的状况现在焦头烂额,再这样下去,恐怕就得被联合会议踢出欧元区。”

埃布夏尔脸上浮起一丝怒容:“这得怪英国人。”

坎迪夫立刻回应:“这得怪你们自己。你们现在的反应,就跟合众国没什么区别。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种族主义反应,总是在责怪外国人和移民。大不列颠跟你们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口口声声叫嚷着要“脱欧”。这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情况,甚至有可能引发战争。但是你回头来看看华夏人,他们从学习中得到了经验,从全球化及多边贸易体制中受益良多。为什么你就不能少一点抱怨,多看看他们?”

埃布夏尔沉默了近半分钟:“你想说服我接受那份议案?”

坎迪夫认真地点点头:“为什么不呢?据我所知,这份议案的原始模本是华夏人制订的,他们迫切想要把“灵玉橘”这种商品在欧洲打开市场。必须承认,三千美元的基础定价的确是高了。这属于奢侈品。那就按照你们的逻辑对它进行征税。相信我,只要对华夏国表示出足够的善意,你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回报。我女儿在学习中文,我从她那里学到一句很有意思的华夏俗语: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沉默良久,埃布夏尔缓缓发出声音:“好吧!我承认你说服我了。我试试,希望最后的结果能像你说的那样。”

……

伯纳特不喜欢炎热的天气,尤其是在开车的时候。他不喜欢空调,喜欢敞开窗户,再把车顶天窗打开。这是成为诛魔猎人以后形成的习惯。伯纳特一直认为,必须随时保持灵敏的嗅觉,才能闻到狼人与吸血鬼靠近时发出的恶臭。

诛魔猎人会是个庞大的组织。正常情况下,像伯纳特这种实力一般的“三级猎人”不会被邀请参会。伯纳特很清楚,这完全是看在自己捐献了两千万美元会费的份上,才收到了邀请函。

上面注明了“所有参会猎人均可携带一名仆从”。丽萨很自觉,主动成为了伯纳特的随员。

会议地点就在勃艮第地区,只是位置有些偏远,是一个具有年份的旧式城堡。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守在门口,仔细验看过伯纳特的请柬,然后拿出一套医用工具,带着脸上毫无变化的冷漠,在伯纳特与丽萨两个人手指上涂抹酒精,各取了几滴血。

丽萨用棉花按着手指上的伤口,看着伯纳特驾车缓缓进入古堡大门,开进了停车场,疑惑地问:“怎么来这里参加会议还要验血?”

伯纳特回答得很认真:“我上次参加过一次会议。这是要验明你的身份,看看没有被吸血鬼和狼人污染。做诛魔猎人这行,受伤是难免的事情。如果被污染,就必须到教堂接受清洁仪式。”

丽萨如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上次我给你的那个橘子很管用?”

伯纳特望着外面那些荷枪实弹的武装守卫,压低了声音:“我得谢谢你帮我省了一笔钱。”

丽萨眯起眼睛注视着他:“你指的是清洁仪式?”

伯纳特点点头:“一次清洁仪式得要五十万美元。吃了你给的那个橘子,我体内的吸血鬼病毒彻底清除。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丽萨冷哼了一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看着停车场里那些华贵的豪车,不由得连声啧道:“这些家伙真他吗的有钱。”

伯纳特把车子驶入停车位,踩下刹车,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选错了职业,不该做诛魔猎人。你为什么不去做股票经纪人?或者自己经商?你在那方面的成就肯定要比诛魔猎人强得多。”

丽萨对此的回答是另类的:“狼人吃掉了我的父亲,我妈妈成为了吸血鬼的食物。你觉得,我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

会议厅很大,气氛很热烈,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多规矩。因为约定时间刚好是晚餐时分,进入会场后,就能看见摆满了各种食物的条形长桌。人们手里拿着盘子,挑选各自喜欢的食物。

种类很简单,不外乎烤制或者腌制的肉类,以及面包。没有水果,饮料只有水和白兰地。

简单、粗豪,却是诛魔猎人会一向的风格。

猎人们都有各自的圈子,伯纳特在这里也有熟人。他带着丽萨走近认识的那些人,看见几瓶苹果白兰地正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很快递到自己面前,伯纳特没多想,接过来仰脖喝了一大口,笑着把酒瓶递给下一个人。就这样聊着天,说着狼人与吸血鬼的故事,等到大部分人放下手里的盘子,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一个身材高大,强壮得如同维京狂战士的中年男人走到会场中间。那里有一个石头台阶。他环视四周,多毛粗糙的嘴唇张开,发出带着笑意的豪放声音。

“欢迎来到诛魔城堡,欢迎大家。”

伯纳特一边与众人共同发出欢呼,一边低声对丽萨解释:“这是副会长荷马、约翰逊。也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大猎人。”

丽萨有些不解:“大猎人?诛魔猎人会最高等级不是“一级猎人”吗?”

伯纳特低声道:“会长和副会长都是大猎人。他们的等级比一级猎人更高,拥有很强的实力。”

平台上,荷马。约翰逊粗犷的声音仍在继续:“感谢你们的到来。今天是一次例行会议,也是诛魔猎人会所有成员的共同聚会。我很高兴看到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也非常高兴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这表明我们越来越强大,认同并且加入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多。在此,我代表乔治会长欢迎大家。”



第五百二七节 参会者

丽萨道:“这家伙挺会说话的。”

伯纳特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低声笑道:“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来。包括我们在内,这里只有六百多人。”

丽萨轻轻点头。

诛魔猎人会是个成员数量庞大的组织。具体的人员数量不是什么秘密,大约为八万人左右。按照各人不同的实力,从“三级猎人”到“一级猎人”不等。当然,很多内部事务不是丽萨这种预备猎人能够知道的。如果今天不是跟着伯纳特一起过来开会,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还有“大猎人”这个实力等级。

看着周围的人群,丽萨脸上浮起一丝疑惑:“伯纳特,我看他们很多人跟你的实力差不多,都是三级猎人。这次会议的人这么少,是专门为你们召开的吗?”

伯纳特脸上显出一丝苦笑,点点头:“算是吧!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站在台上的荷马。约翰逊虽然外表粗野,却有着极好的口才。他站在那里滔滔不绝说了近十分钟,脸上一直带着诚挚的笑容。

“现在,我想谈一件对我们大家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对站在平台侧面的助理招了招手,那人会意地点点头,快步走过来,把一个通体金黄的橘子递给荷马。

“相信在座的各位有很多人都认识这个东西。”荷马把手里的橘子举高:“这叫“灵玉橘”,是华夏人开始卖过来的商品。”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扬了一下胳膊:“我知道这种橘子,吃了以后感觉很不错。”

坐在侧面的一个胖子显然不认识灵玉橘,但他认识那个瘦男人:“埃文,你说的“感觉不错”指的是什么?就像你上了一个漂亮妞,她让你在床上找到了男人的尊严?还是像吸多了白色粉末,嗨到停不下来?”

被叫做“埃文”的男人与胖子显然很熟。他没有生气,淡淡地笑着回答:“我上个月宰了一头狼人。那头畜生很强,我差点儿死在它手上。它用爪子抓伤了我,我被污染了,吃了一个这种橘子,我没有去教堂做清洁仪式……现在你也看见了,我很健康,也通过了城堡大门口的血液检测。”

包括胖子在内,很多猎人都对此表示惊讶。

“埃文,你说的这是真的?”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照这么说,这种橘子可以取代清洁仪式?还有着治愈伤口的特殊功效?”

站在平台正中上的荷马抬起双手,向下按了按:“大家静一静,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我们当中有些人已经吃过这种橘子。我也调查过这些橘子的来源和渠道,它们是华夏人以走私,以及其它方式运过来的。当然,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但是你们得明白,这可不是普通的橘子,也不是以普通股方式栽种出来。它们是东方修士的产物,具有神效。”

他的话在众位猎人之间引起了一阵轻笑,也有人低声骂了几句。

“荷马,能不能说的具体点儿。到底是华夏国的修士?还是暹罗国的修士?“东方”的范围实在太大了,还得加上印度和尼泊尔。尤其是加德满都,那里到处都是佛教的狂信徒。”

“这种橘子的确不错,可惜就是数量太少。种植它的人好像是在故意控制着数量,让外界知道有这么一种东西,却不会大批量出售……很明显,他们准备卖高价,从中好好赚上一笔。”

“为什么偏偏不是我们的人弄出这种橘子?如果能把这个产业变成我们的生意,那就太好了。”

诛魔猎人会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虽说起源于中世纪,最初也只是一群农夫组建,其目的,是为了在无法得到领主军队庇护的情况下,结团对付吸血鬼和狼人以求自保。可是随着时代变迁,很多对这股力量感兴趣的人加入进来。尤其是教会,他们看中了有着强悍体能的农夫,以及在对付野兽方面有着比军队还要优秀能力的猎人。在猎杀吸血鬼与狼人的问题上,教会与诛魔猎人们有着共同的利益点。很自然的,教会给予了诛魔猎人会很大的支持,各种资源也朝着这边倾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诛魔猎人会相当于教会的外围武装集团。

为了真正控制诛魔猎人会,现在吸收诛魔猎人的规矩比过去变更了许多。如果按照之前的规定,伯纳特这种实力不强的人根本无法通过考核,更不要说是比他更弱的丽萨。

但是有一点至关重要————伯纳特很有钱,非常有钱。

今天在古堡里的聚会,其实是针对诛魔猎人会里最有钱的那个群体。能够坐在这里的诛魔猎人,无一不是拥有千万美元以上的身家财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很多时候,“财富”与“战斗力”成正比。狼人与吸血鬼之所以强大,一方面是因为它们有着改变受害人体质,在短时间内将人类转化为异类的特殊腐化细胞,另一方面就是黑暗议会从中世纪经营至今,拥有庞大的财富为后盾。

现在,诛魔猎人与黑暗生物之间的战斗,已经不是古典小说里钢刀长矛外加圣水的生死肉搏。现代兵器派上了很大用场。大口径手枪、多弹匣突击步枪、重型多管式机枪、枪射榴弹,甚至还要用上大口径火炮和武装直升机……千万不要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个世界是如此庞大,面积广阔。你呆在家里只能看到非常狭窄的一部分,即便是再发达的网络,也必须受到权力的限制。而那些控制则新闻播报,决定你的眼球具体能够看到什么东西的人,可能是善良的天使,也可能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荷马对会场里的气氛很满意。他掌心里托着那个橘子,就像托着《伊利亚特》古老故事里珍贵的金苹果:“这橘子来源于华夏国的修士。这不是重点。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请在座的先生们耐心点儿,仔细听。”

“这东西叫做“灵玉橘”。一家叫做“青灵集团”的华夏人公司打算把它卖到欧洲,也许还有美洲和澳洲。消息是我们在大不列颠联合政府内部的人传过来的,非常可靠。我想说的是,能不能依靠我们的力量,把这家华夏人开的公司控制起来?”

一个身穿白色外套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优雅的笑意:“荷马,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直接得到那些灵玉橘?”

“你说的没错托马斯。”荷马冲着那个方向点了点头:“这是一种战略物资。我在普通人身上做个了实验,也让血液研究所对这种橘子进行了分析。你猜怎么着,它最关键的作用,就是促进细胞活化。”

托马斯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太确定地问:“你是说,普通人吃了这种橘子,能活得更久?”

荷马肯定地点点头:“很震惊的消息不是吗?我当初看到研究报告的时候,与你现在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托马斯脸上的惊异神情变得越发深重起来:“这不可能……我懂了,这种橘子里含有特殊能量,是这样吗?”

“特殊能量”与东方的“灵能”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在东西方修炼世界里,称谓不同。

荷马咧开嘴笑了:“托马斯你是个明白人。没错,就是特殊能量。”

“那些东方修士究竟是怎么把这种橘子种出来的?”托马斯反应很快,他想也不想张口就问:“几百年来,我和我的祖先一直在尝试着想要把特殊能量灌注到食物内部,然后通过正常进食的方法获得补充的方法。我们一直在失败,从未成功过。特殊能量不同于地球上的任何一种营养物质,也无法被大部分植物吸收。只有极少数的物种,比如曾经戴在圣人头上,现在属于教皇陛下的荆棘冠,那就是特殊能量被植物吸收转化后的最佳范例。那株荆棘藤承受住了特殊能量的灌入,成功转化为强大的“圣器”。但是这样做的成功几率实在太小,从那以后,很多人都尝试过,都失败了。”

“另外,普通人的体质无法吸收特殊能量。即便是像我这样的诛魔猎人也不行。”托马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环视全场,认真地说:“在座的诸位有很多人与我一样,都是普通人体质的诛魔猎人。其实我们都很清楚,我们只是接受过相当于战士的严格训练,体能比普通人强一些。我们学会了熟练使用各种武器的战斗技巧,在面对狼人和吸血鬼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害怕而逃跑,把后背留给那些野蛮的畜生……我们都知道特殊能量的存在,但我们无法吸收,也无法利用这种神奇的力量。我们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职人员,那不是我们能够接受,能够尝试的特殊物质。”

“长久以来,我和我的家族致力于改变这种状况。”



第五百二八节 对灵能的认识

“我们想要通过制造食物,从中灌注特殊能量的方式,让人体能够接受并承载这种物质。我们尝试过栽种水果和蔬菜,以及小麦,但是……全都失败了。”

看到托马斯的情绪有些低落,荷马离开平台,大步走到他的身边,用粗大的手掌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起头,高声对场中其他人说:“今天来到这里的参会人员有很多都彼此不认识。介绍一下,这位是托马斯。肯德里克,也是我们诛魔猎人会一位强大的二级猎人。肯德里克家族专精的项目在于研究。无论是对付黑暗生物的特殊武器,还是猎人会特别供应的一些装备,他们都很在行。”

听了荷马的介绍,很多人对托马斯肃然起敬。他们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这边欠了欠身,表示敬意。

然而,这些做法还是没能改变托马斯心中强烈的失落感。

他一直在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法,全世界所有的可食用植物都试过了。无论任何一种,都无法与特殊能量共存。只要把特殊能量注入栽种区域,土壤结构就会产生变化,植物根系也无法吸收水分和营养。我们花了很大力气将特殊能量液体化,能够在水里保持短时间的存在状态,然后用来浇灌植物,它们却根本不会吸收,只是白白浪费。”

“我们还把特殊能量灌注到母鸡、兔子和家猪体内,然后将它们宰杀,把它们带有残余能量的内脏取出来,切成碎块,当做肥料埋在土里。结果还是一样,植物是植物,能量是能量,没有任何改变。”

听到这里,伯纳特忍不住道:“托马斯先生,我是伯纳特,新近入会的三级猎人。我听说过“特殊能量”这种东西。但是我不明白,直接注入人体的方法不可行吗?”

托马斯转过身,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伯纳特:“你对特殊能量知道多少?”

伯纳特怔住了,随即道:“我……抱歉,我知道的不是很多。我是一个新猎人,我最感兴趣的事情,只是如何猎杀狼人也吸血鬼。”

“看来你对神秘世界里的神秘物质一无所知啊!”托马斯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与嘲笑:“伯纳特先生,也许你会觉得我的态度有些无礼,不符合绅士与贵族的标准。但我想说的是,你坐在这里与我谈论“特殊能量”,就像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孩子,与大学教授谈论着关于高等函数的计算问题。”

丽萨不由得勃然大怒。她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冲着托马斯咆哮,却被伯纳特用力按住肩膀。他注视着托马斯,脸上的笑容不改,认真地说:“这正是我所欠缺的短板。托马斯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一些关于特殊能量的事情吗?”

托马斯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他转过身,把垂询的目光投向副会长荷马。这可不是故意做作,伯纳特已经说了,他是新入会的猎人。在一些机密问题上,必须得到荷马的首肯。

托马斯看到荷马点了点头,听到他发出雄浑的声音:“伯纳特是乔治会长亲自介绍入会的,他还得到了勃艮第地区主教的推荐。托马斯你就放心说吧!今天能够来到这里的猎人都值得信赖,没什么可隐瞒的。”

“很好,那么今天就算是我给诸位在座的先生们做一次免费讲座。”托马斯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环视周围,提高了音量:“特殊能量生于天地,谁也不知道它具体来自何处。它可能存在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在城市里,尤其是居住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你绝不可能找到特殊能量的存在。”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轻笑起来:“听起来就像是灵敏的野生动物?”

托马斯朝着那个方向认真地说:“你可以这样认为。但是能量没有形状,也没有实际形体。你可以呼吸,但是特殊能量无法在你的身体里长时间保留。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它就是一个过客,就算遇到了,你也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伯纳特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既然如此,那么请问托马斯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来自祖先的智慧。”托马斯脸上显出骄傲的神情:“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够感觉到特殊能量的存在,并且将其利用。其中最显著的例子,就是教廷的高级神职人员。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先生们,你们都去过教堂,想必你们也曾经看到过一些所谓的“神迹”。比如闪烁着蓝色光芒的圣水,或者是患了癌症,被医生宣判为必死的病人在神父那里得到治疗,重新恢复健康……其实所有这些都是特殊能量所造就。神父们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些,是因为他们拥有特殊能量,能够使用这种能量。”

伯纳特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被狼人和吸血鬼咬伤的时候,神父为我们进行的“洁净仪式”,其实就是使用特殊能量的一个过程?”

托马斯点点头:“是这样。“洁净仪式”只是表面上的称呼。侵入体内的腐化细胞必须依靠特殊能才能驱除。”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使用这种能量?”伯纳特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浓厚兴趣:“教堂里的神职人员不是和我们一样吗?难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托马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沉吟良久,才慢慢地说:“我也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伯纳特先生,其实不止是你,很多人都提过同样的问题。遗憾的是,我从任何神父那里都没能找到答案。他们从不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每次问到他们的时候,只有一个回答————这是来自圣父、圣子与圣灵的恩赐。只有得到圣恩眷顾的信徒,才能拥有使用特殊能量的能力。”

伯纳特陷入了沉默。他慢慢摇着头,低声叹息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对狼人与吸血鬼的战争,很大程度上是来自教廷的引导。这得追溯到古老的历史,尤其是中世纪。已经无法寻找人类与黑暗生物之间的纠纷是因为什么而起,人们只知道黑暗生物捕猎人类,把人类当做食物。狼人与吸血鬼分工合作,后者把猎物的鲜血吸干,后者可以得到新鲜的肉……这样的情况延续了很久,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狼人与吸血鬼之间产生了矛盾。狼人不再喜欢无血的人肉,吸血鬼也不再把吸干血液的尸体扔给狼人。它们各干各的,被它们猎杀的人类数量也成倍增加。

在困难与死亡面前,如果没有信仰,会被活活逼疯的。教会的出现,无疑是那个时代最好的选择。最重要的是,教士们对被狼人和吸血鬼咬伤的人类施以“洁净仪式”,让那些人不会转化为黑暗生物,也藉此得到了拥戴,收揽了越来越多的信徒。

伯纳特想通了其中关节:这是教会的秘密,甚至可以说是教廷存在的根本和基础。他们永远不可能对外公布。

看着神情黯然的伯纳特,托马斯再次提高了音量:“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懂得如何运用特殊能量。尤其是神秘的东方修士,他们在这方面有着特殊的见解,也有很多我们从未想到过的方法。”

伯纳特抬起头,疑惑地问:“你确定?”

托马斯叹了口气:“我也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可是看到这个橘子,灵玉橘……我从未想现在这样充满了挫败感。我和我的家族几百年来都在研究如何以普通人的体质使用并且接纳特殊能量。我们一直在失败,不要说是成功,就连一点点突破性的进展也没有。可是东方修士,华夏国的修士……瞧瞧这个橘子,只是拿在手里,我就可以感应到它里面有特殊能量存在。尽管分量很少,非常的轻微,却可以产生非凡的效果。”

诛魔猎人会副会长荷马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灵玉橘”是那些华夏人在他们国内使用的名字。在这里,他们给这种橘子取了个极具诱惑力的新名字————生命之果。”

托马斯做了个深呼吸,他正视着荷马,面色变得异常严肃:“我们必须与那些华夏人取得联系,从他们手上搞到如何栽种培育这种橘子的方法。荷马,之前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对我们来说,这种橘子的确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

荷马笑着连连点头:“这正是我把大家请到这里的原因。”

一个长着双下巴的胖子开口问道:“我们要对华夏人发动战争?”

这里的“战争”,指的是诛魔猎人会与华夏修士之间的战争,并非俗世战争。

荷马的声音有些沉重:“我打算先与他们谈谈,如果可以用钱解决问题,那就再好不过。”

胖子对此表示赞同:“我觉得他们会答应的。这是一桩生意,只要有足够的利润,他们没理由拒绝。”

第五百二九节 谈判

两天后,伯纳特与托马斯在燕京机场下了飞机,乘车前往青灵集团燕京总部。

谢浩然端坐在高背椅上,平静地注视着这两位在秘书带领下,走进自己办公室的外国人。

“你好,我是伯纳特,这是我的同事托马斯。”伯纳特微笑着伸出右手,只是谢浩然的表现令他颇为意外————对方丝毫没有与自己握手的意思,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而且这位青灵集团的董事长也实在太过于年轻,看上去就是一个孩子。

“坐吧!”谢浩然用警惕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着:“我看过你们集团公司发来的电子邮件,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对于具体问题,也就是灵玉橘的实际售价方面,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

从法国飞到燕京,长达好几个小时的航程令人疲倦。托马斯很急躁,他没有按照伯纳特的意见,先去酒店稍事休息,然后再来这里谈判。摆在面前的黑咖啡味道很苦,却很提神,托马斯喝了一大口,带着口腔里尚未散开的苦涩与酸味,急不可待地戴上语言转换器,听着耳机里传来智能辨识转换后的法语,操着本国母语道:“我们想要……”

伯纳特连忙伸手挡了他一下,同时将身体挺朝前面,对谢浩然露出一贯的礼仪式微笑:“既然谢先生这么爽快,我也就直说了。”

他的中文发音很标准,只是在一些字词上有些拗口。伯纳特曾经在这方面下过很大功夫,诛魔猎人会做事情也非常慎密。他们详细收集了关于青灵集团的诸多情报,知道谢浩然这位年轻董事长的习惯。考虑到他只用中文交谈的“习惯”,这才针对性的派出了伯纳特为代表。

“我们想要从贵公司购买一批灵玉橘。”面带微笑的人看起来有种天然的善良,伯纳特不着痕迹地同时恭维了一句:“这种橘子在欧洲被称之为“生命之果”,的确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谢浩然笑了。他上身前倾,双手放在办公桌上,十指慢慢交叉握拢:“既然是生意,那我们就按规矩来。伯纳特先生,你的华夏语说的不错,看来我们之间可以就一些问题达成共识。呵呵……说吧!你们想买多少灵玉橘?”

伯纳特很高兴话题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转变,也很高兴听到谢浩然没有首先提出橘子售价,而是先问出具体的购买数量。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成熟商人应该具备的基础能力之一:是的,先谈论数量,根据这个前提考虑产能、包装、运输、损耗等一系列诸多问题,然后再来谈论售价,看看具体可以赚多少钱。

“你们华夏有句古话:打开天窗说亮话。”伯纳特笑着,认真地说:“我想订购十万枚灵玉橘。”

谢浩然眯起眼睛注视着他,大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十万?你确定?”

“这只是第一批我要的数量。”伯纳特对他脸上的表情含义完全理解错误:“我希望第一批十万枚的生命之果可以在三个月内交货。接下来,就是第二批,也就是二十万枚的采购计划。”

伯纳特没有狮子大开口,也没有随口编造故意令人心动的数字。总计三十万这个数字,是诛魔猎人会高层仔细商议之后才最终确定。整个猎人会上上下下所有成员多达八万,三十万枚灵玉橘分摊下来,其实每个人轮不到多少。最重要的是,会长乔治。巴伯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从华夏人手里得到灵玉橘的栽培技术。这是诛魔猎人会真正成长,并且独立的重大契机。

谁也不愿意头上有个控制自己的人物。诛魔猎人会也是如此,对于来自教廷的各种指示,猎人会早就已经觉得厌烦。可是没办法,诛魔猎人不是神职人员,无法对战斗中被黑暗生物腐化的伤者施行洁净仪式。灵玉橘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状况。无论会长乔治还是副会长荷马,他们都看到了这个彻底摆脱,或者应该说是与教廷地位并列对等的机会。

“三十万?”谢浩然脸上没有流露出伯纳特想要看到的震撼与惊讶。他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带有一丝讥讽:“你们要这么多?”

伯纳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问:“有什么问题吗?”

谢浩然的态度很认真:“伯纳特先生,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这里是华夏,不是法兰西。在这里,不要说是三十万枚灵玉橘,你连一个橘子也买不到。”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无论你花再多的钱,也绝对不行。”

戴着耳机的托马斯一直紧皱着眉头:“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华夏。”谢浩然看了他一样,没有计较对方没有说中文就提出问题:“在这里出售的灵玉橘,只是针对持有华夏国身份证的公民。你们是法国人,你们无法享受这样的福利。”

伯纳特听懂了他的话,脸色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按照青灵集团在华夏国之外的正常售价购买灵玉橘?”

谢浩然注视着他的眼睛:“准确地说,按照你们具体所在的国家和地区售价购买。方法很简单,同样也是实行个人身份证购买制度。具体条款与购买实施细则,以华夏国内正在实行的为准。”

伯纳特觉得心里猛然一沉:“我看过你们公司在欧元区的灵玉橘销售议案。基础价位是每个橘子三千美元。恕我直言,这实在太荒谬了。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我们至少要为这桩生意支付上亿美元。”

谢浩然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其实你说错了————三千美元只是议案上的基础售价,实际价格肯定比这个更高。既然伯纳特先生你大老远从法国赶过来,我也不瞒你,灵玉橘在法国地区的实际售价为单枚五千一百三十美元。”

伯纳特脸上全是沉重的表情,笑意彻底消失:“谢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是在告诉你事实。”谢浩然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有一件事,在法国地区销售的灵玉橘具体规则,与华夏国内一样。如果你们想要多买,从第二个橘子开始,价格还得往上增加。”

伯纳特从鼻孔里呼出两股长长的浊气:“增加多少?”

谢浩然轻轻揉搓着自己的手指:“第二个橘子,售价五十万美元。第三个橘子,售价五百万美元。第四个橘子,五千万美元……以此类推,下一个在前一个的基础上,售价增加十倍。”

智能语言转换器很管用,托马斯清清楚楚听懂了这些话的意思。他的脸色先是变得一片涨红,然后在愤怒驱使下迅速变得苍白,然后再次变成红色。

“简直就是讹诈。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无法想象。”

伯纳特再次制止了想要发声的托马斯。他正视着谢浩然,缓缓摇着头说:“谢先生,你刚才说的这些条件很夸张,也很荒谬。我不认为这是正常的生意,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对华夏国的市场做过详细的调查研究,在这里,灵玉橘的售价仅仅只是十块钱,而且还是你们国家的货币。”

“你说的对。”谢浩然回答的很认真:“但是这里的橘子从不卖给外国人。除非你持有华夏国政府颁发的公民身份证。所以那怕我卖再低的价格,一分钱一个橘子,也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随口补充道:“之前我就说过,这是华夏国人才能享受的福利。”

“但是我要的数量多,非常的多。”伯纳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三十万枚橘子,这对你来说是一笔很大的生意。我觉得谢先生你应该把价格稍微降低一些。两千美元一个怎么样?这是一个适中的价位,如果你接受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下三十万的订单,现在就可以签合同。甚至……签完合同就立刻转账支付。你得明白,这是高达好几千万美元的大生意。”

托马斯努力控制住情绪,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在谈判方面不如伯纳特那么优秀。此时此刻,托马斯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词儿诅咒这个年轻的中国商人。

谢浩然笑了。

“伯纳特先生,我想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整个人看起来很轻松,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我已经说了,你们是法国人,必须按照青灵集团在法国地区的售价购买灵玉橘。五千一百三十美元的单价不可能降低,而且这还是现在的价钱,以后还会更高。六千、七千、八千,甚至一万美元一个也有可能。另外请注意,这只是第一个橘子,不是所有橘子都卖这个价。”

“既然值五千美元的东西,为什么我一定要两千美元卖给你呢?这不符合常理。就算你要的数量再多,也没得商量。”



第五百三十节 给你机会

看着对面那张充满得意与骄傲的年轻面孔,目光阴沉的伯纳特一直在摇头:“这不可能,我们永远不可能按照你说的价钱成交。五千美元是什么概念?这相当于很多法国人两个月,甚至更多时间的收入总和。没人会买你的橘子,没有人。”

“这用不着你操心。”谢浩然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褪去:“东西是我的,想怎么卖那是我的事情。我知道你们来自诛魔猎人会,也知道你们与黑暗世界之间从中世纪延续到现在的战争。这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打算参与。所以别想着用什么“人类的安全和利益”之类的话来说服我。我知道我的橘子值什么价,好好想想狼人和吸血鬼,再想想你们腐化细胞感染后是什么结果。嘿嘿嘿嘿……教堂的确可以为你们实施洁净仪式,但是伤势不等人,你们有多少时间从战场上撤下来?就算到了教堂,还不是一样要花五十万美元?”

这些话对伯纳特与托马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杀伤力。两个人不由自主互相看了看,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良久,伯纳特才缓缓地说:“没想到谢先生对我们很了解……这么说,你就是传说中的东方修士?”

谢浩然淡淡地说:“你扯远了,这与我们正在谈的生意无关,我拒绝回答。”

伯纳特点点头:“我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如果增加购买量,比如一百万个灵玉橘,价格方面能不能低一些?”

“这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谢浩然拒绝得很干脆:“必须按照规矩来。最便宜的价格就是第一个橘子。我知道你们诛魔猎人会在欧洲地区拥有庞大的势力。不要说是一百万个橘子,就算是两百万,甚至三百万也没有问题。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只要你们能够收拢一百万当地人的身份证,我可以按照五千一百三十美元的当地售价卖给你们。”

他说的很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托马斯实在忍不住了,他张口吐出一大堆语速极快的法文。伯纳特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用中文对托马斯的话进行翻译,省去了其中无礼的部分,让这些话听起来不是那么刺耳:“谢先生,那我们换个方案吧!我们想从你手里收购灵玉橘的种植方法,或者……你可以派出技术人员,对我们进行技术指导。嗯……我们可以成为青灵集团在法国,甚至欧洲地区的代理商,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坐在对面的伯纳特与托马斯,谢浩然平静的脸上逐渐浮起一丝诡异的笑。

“当初雪铁龙公司进入华夏国市场的时候,我们曾经提出过“用市场换技术”的要求。雪铁龙公司拒绝了。他们当然不会放弃华夏这个潜力巨大的市场,但是他们根本没有想要转让技术的意思。那是真正的摇钱树,就算技术过期,也绝对不会轻易让给我们。呵呵,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们也从华夏带走了大量利润……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只要想想雪铁龙公司的例子,你就应该明白我的态度。”

“灵玉橘的种植方法的确是个秘密,可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还有,你们准备为此花多少钱?连三十万枚橘子的正常货款都拿不出来,就你们口袋里那点儿可怜的钞票,你们觉得我会看得上眼?”

伯纳特慌忙变更着自己的措辞:“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谢先生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价钱方面绝对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出到令你满意的额度。”

谢浩然很直接地问:“你们能出多少钱?”

伯纳特犹豫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十亿美元,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叹了口气:“跟你们说了这么多,我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伯纳特连忙改口:“如果你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商量。要不这样……”

谢浩然打断了他的话:“算了,我没兴趣。栽培技术不可能转让。就这样吧!如果你们要买橘子,对于价格方面的问题,我还是之前的态度,永远不会变。”

托马斯的情绪已经到了随时可能爆发的边缘。他满面愤怒,速度极快的法语脱口而出:“年轻人,注意你的言辞。你这是想要引发战争吗?”

伯纳特连忙张口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对这些话进行翻译,却看见谢浩然抬手制止了自己的动作。他用冰冷的目光盯住托马斯:“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战争?你在威胁谁?”

托马斯性格冲动,处理事情的方法也很是简单:“我可以给你十五亿美元,这是底线。你必须转让生命之果的栽培技术。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的橘子在欧洲地区一个也卖不出去。”

谢浩然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杀机:“这就是你所说的战争?”

“我是在给你机会。”托马斯脸上充斥着专属于他的傲慢:“你可以拒绝,但你很快就会明白,你得到的东西远比失去的更多。”

托马斯并非在虚言恐吓,他的确有说这些话的雄厚资本。

“肯德里克”是个庞大的家族。与伯纳特这种虽然有钱,却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破落贵族不同,托马斯。肯德里克算是家族里的年轻俊杰。在法兰西,拥有“肯德里克”这个姓氏的人掌控着很多方面。尤其是政府部门,一些主要职位都由托马斯的亲戚担任。

他从来就不喜欢所谓的“东方修士”。从小接受的贵族化教育使托马斯对华夏有种深深的蔑视。很简单:如果那个国家足够强大,就不会在近代历史上一再战败,一再的割地赔款,甚至首都也被八国联军占领。

曾祖父的诸多收藏里,有一个半人多高的青瓷花瓶。非常漂亮,异常精美,据说是当时在联军当中担任上校的曾祖父从华夏帝都抢回来。曾经有收藏家开出很高的价钱,曾祖父也没有卖。他喜欢把幼年时代的托马斯抱在腿上,给他讲以前的故事,很多次用那个花瓶作比喻:大洋彼岸的东方国家很大,就像这个花瓶,看起来漂亮又精美,但只要轻轻一推,它就会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托马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买什么橘子。他觉得这些华夏人应该同意伯纳特的要求,以很低的价格进行交易,顺便把栽培技术作为商业合作的一部分,免费送给自己。

托马斯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类似的情况太多了,华夏国在改革开放初期,就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比如岛国人免费参观景泰蓝生产工序,宣纸工艺也被当地官员以“友好”之名免费奉送,另外就是陶瓷……现在全世界最好的陶瓷产地早已不是华夏,法国货无论精美还是细致程度早已远远超过这项技术的发明者。同样,灵玉橘这种神奇的水果在华夏永远不可能得到更好的改良。只有把栽培技术转移到自己家族手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浩然安静地注视了托马斯近半分钟,摇摇头,认真地说:“华夏有句古话,“上门是客”。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你刚才说过的那些话,然后道歉。我可以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诛魔猎人会成员数量众多,灵玉橘又刚好处在进军国外市场的关键时期,谢浩然不想节外生枝。

智能翻译器将他的话完美转换过来,托马斯却置若罔闻。他看着谢浩然,脸上露出讥讽的嘲笑:“道歉?年轻人,你太天真了。应该把话倒过来说,是我给你合作的机会才对。”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谢浩然推开椅子站起来,抬手指着房门,冷冷地发出声音:“现在,请你们离开我的办公室。”

伯纳特急了,连忙道:“谢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这是个误会。”

托马斯满面怒容:“年轻人,你会为你今天所说的话付出代价。”

谢浩然根本不管两个人的态度如何,转过身,铁青着脸,走到侧面的门前,走了出去。

……

托马斯失踪了。

具体过程伯纳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和托马斯离开青灵集团总部后,上了一辆出租车,打算去订好的酒店休息,然后再商量后续问题。可是上车后没多久,伯纳特就觉得眼皮很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醒过来,出租车不见了,司机不见了,托马斯也不见了。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座荒山,四下里没有人。伯纳特被吓坏了,摸摸身上,手机和钱包都在,连忙拨打电话求援。等到警察赶到,伯纳特连忙要求他们寻找托马斯。然而三天过去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警方对这起失踪事件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发现伯纳特的地方位于燕京以北两百多公里的地方。那里没有机场,也没有高铁,路况不好,驾车前往单程至少要花四个多小时。



第五百三一节 吸血鬼

民航电脑资料里清清楚楚显示着伯纳特与托马斯在燕京降落的时间,前后一算,两边时间根本对不上。何况伯纳特获救后,一再说他们“下了飞机就去青灵集团燕京总部”。如果加上在那里商谈消耗的时间,他们怎么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离开燕京城,去了那么偏僻的地方?

修士的强大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很多规律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符合正常,“科学”无法解释所有的事情。

警方传唤了谢浩然,却没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帮助。谢浩然直言不讳:我的确见过他们,但也只是就商业问题交换了意见。至于离开青灵集团总部以后他们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

托马斯的身份很不一般。伯纳特实在没办法,只好找到了法国驻华夏大使馆,请求援助。

连续几天过去了,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

谢浩然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她三十多岁,也许四十,甚至更加年长……没办法,化妆术让很多女人从外表上无法分清楚实际年龄。她的身材高挑而削瘦,整个面部,包括五官都显得狭长。宽肩细背,骨感身材有种特殊的魅力,以及风度。

她是一个白人,穿着淡绿色的套裙。裙子长度适中,只是穿在她过于高挑的身上就显得短,越过膝盖以上至少十五公分。

迈着轻盈如同一只猫的脚步,她款款走进房间,微笑着对谢浩然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布兰妮。”

谢浩然没有触碰这只伸到面前的手,依然坐在高背椅上,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是吸血鬼?”

布兰妮对这种说法并未动怒。她落落大方地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挑起黑而长的睫毛:“这样说很无礼。我是血族成员。谢先生,对我来说,华夏是个陌生的国度,我估计你对法国同样也很陌生。我们算是扯平了,别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了好吗?”

谢浩然脸上带着警惕和一丝冷漠:“其实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如果换个时间,我根本不会见你,而是直接打个电话,让别人来处理这件事。”

布兰妮脸上浮起谄媚的笑:“我们的敌人是教廷,我们对神秘的东方华夏没有任何敌意。”

谢浩然没有被这些话迷惑,冷冷地说:“别指望我会相信这种话。等到你们身边的人都吃光了,没有食物,你们自然会渡过海洋,来到这里开始狩猎。掠食者与猎物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和平可言。”

布兰妮笑着摇摇头:“谢先生你可不是我的猎物。你是强大的东方修士。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关系亲密,合作无间的那种。”

谢浩然注视着她:“你中文说得不错。”

“谢谢夸奖。”布兰妮没有浪费时间:“我坐了那么久的长途飞机来到燕京,可不是为了听谢先生说漂亮话的。我想跟你谈笔生意。”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颇具玩味地看着她:“你指的是灵玉橘?”

“看来我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场面话了。”布兰妮笑着撩了一下从额前垂落下来的长发:“英国国家广播公司的电视节目已经播出了,我们立刻派人来到华夏收集相关的信息。这是一种奇妙的水果,对于普通人的好处我就不说了。既然谢先生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就实话实说:我们需要这种橘子,而且数量非常庞大。”

谢浩然对她的话有些意外,不过控制的很好,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颇具玩味地问:“怎么,身为血族的你们,也喜欢吃橘子?”

“灵玉橘是一种神奇的水果,我们非常需要。”布兰妮坐在那里侃侃而谈:“从中世纪开始,我们就发现了特殊能量的存在。”

谢浩然对她话里的关键词非常敏感:“什么是特殊能量?”

布兰妮耸了耸肩膀:“关于这种东西的描述很多。有人说它是耶稣基督身体里流淌的血,也有人说是古代先贤把人类从蛮荒时代引领进入文明的基础,还有人说它是北欧神话里滋养世界树生长的营养……总之,对于“特殊能量的”话题,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亚洲、欧洲、美洲……全世界所有的神话传说都会牵扯到一种叫做“神力”的东西。其实那就是特殊能量。”

谢浩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了。”

烟熏妆与布兰妮苍白的肤色很配,深黑色的眼睛里透出专属于吸血鬼的狡猾。她的笑容有种病态的美:“据我所知,东方修士把这种能量叫做“灵能”。”

看着布兰妮摆在桌上的那个灵玉橘,谢浩然神态平静:“没想到你们也需要这种橘子,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

布兰妮的笑容颇具魔性:“特殊能量很神奇。用“降生降死”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只有掌握诀窍,能够熟练运用能量转换法则的血族。才是真正的强者。”

谢浩然用带着搜索性质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布兰妮很久,慢慢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们血族内部的秘密。”

“我们一直在寻找如何使用特殊能量的方法,但是从上古时期到现在,没有任何进展。”布兰妮回答的很认真,也没有丝毫遮掩:“在我们血族族群内部,只有真正可以使用并且控制特殊能量的成员,才有资格获封爵位。这一点,与你们东方修士从炼气开始,才能真正算是步入“修真”的阶段完全一样。”

“爵位?”谢浩然在脑海里对血族爵位与修真者境界做了一个简单的对比,问:“那么你现在是什么爵位?”

布兰妮脸上显出骄傲的神情:“我可不是普通的血族成员。就在去年,我刚刚完成了从爵士到男爵的晋升仪式,现在是二级男爵。”

谢浩然微微点头:“也就是说,你的实力比普通血族男爵要强一些?”

布兰妮笑了,微笑的表情显露出谄媚的成分:“谢先生你很强大。还没有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和力量,就让我有种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能够坐在这里与你谈话,其实我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努力控制着心神,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谢浩然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就产生松懈心理。他注视着满面媚笑的布兰妮,淡淡地说:“你很会说话。我有些好奇,你的这个男爵头衔究竟是因为实力强大得到册封?还是因为你的嘴皮子利索而导致?”

布兰妮笑了笑,没有争辩,她选择了接上之前的话题:“与普通人比较起来,血族很强大。我们的体质很特殊,只要给予被看中的人类“初拥”,就能把人类转化为我们的奴仆。”

谢浩然看了她一眼:“奴仆?”

布兰妮解释道:“你以为血族就是像小说里的那样,只要随便找人咬一口,就能把人类变成吸血鬼吗?那不过是小说家臆想出来的场景,真正的血族诞生根本不是这样。我们与人类一样,都有着生育能力,同样需要两性交合才能产生繁殖基础。给予某个人类“初拥”,那不过是把他们变成奴仆的做法。对于自己不熟悉,甚至完全陌生的世界,人类总是喜欢按照他们的逻辑思维进行推测。他们认为我们喜欢在棺材里睡觉,其实那是一种从远古时代,也就是从该隐祖先那里传下来的生活习惯。我们的祖先为了躲避上帝的攻击,迫不得已装死,躺在棺材里,好不容易躲过了灾难。习俗就这样流传下来,现在的血族成员家里都有那么一、两口棺材……准确地说,应该是棺材形状的床。里面垫着天鹅绒,有厚且暖和的被子,躺在里面很舒服。可绝对不是三流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我们喜欢住冰冷的墓穴,而且喜欢与肮脏发臭的尸体为伴。”

谢浩然“啪啪啪啪”拍起了手掌:“请说下去,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我觉得我们之间就应该这样,相互了解,才能谈得上合作。”

布兰妮笑着站起来,朝着谢浩然欠了欠身:“如您所愿。”

“众所周知,人类是我们的食物。其实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我们的食物只是鲜血,任何动物的血都可以充当食物,甚至与血液基础成分相同,或者大部分相似的液体,同样可以让我们填饱肚子。其实对于血族的起源,我们自己的科学家和历史学家也感到疑惑。关于该隐祖先的传说真实程度并不高,在我们的族群内部甚至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我们血族不是地球上自然繁衍发展出来的生物,而是因为某种缘故,意外遗落在地球上的外星生命体。”

谢浩然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布兰妮的那双眼睛:“我可以把这个理解为你们自抬身份吗?”

第五百三二节 黑暗

布兰妮被这句话问的陷入了沉默,她的神情有些犹豫,显然是在思考着接下的话该怎么说。

她是血族当中的能言善辩者。思维敏捷,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其实之前有一件事谢浩然说对了:布兰妮的男爵头衔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她在谈判方面的能力,而不是因为她的个人实力比其它吸血鬼更强。

考虑了很久,她抬起头,迎着谢浩然那双明亮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对人类有种发自本能的轻蔑。”

谢浩然慢慢搓弄着手指:“太过于诚实的人,必定有着想要用这种特殊品质作为交易的想法。我觉得你有很大程度会否认之前的问题,没想到你居然承认了。”

布兰妮缓缓摇着头,神情凝重:“东方修士不是普通人类。我们的祖先从很早以前就留下过训诫:血族成员不得与东方修士为敌,即便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结怨,也要尽量避让,以个人方式解决,不能牵连到族群内部的其它成员。”

谢浩然的问题紧追不舍:“为什么?”

“因为我们最主要的敌人是教廷。”布兰妮认真地回答:“教廷很强大,神圣力量对我们有着天生的克制效果。血族的繁衍能力虽强,可是限制我们的东西太多了。对于这个世界,我们的控制时间只有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少,必须在太阳从天空中离开以后,我们才能外出活动。神圣力量对我们来说是灾难性的……谢先生,您大概没有见过血族成员沾上圣水的凄惨模样吧?非常痛苦,真正是生不如死,我诅咒那些能够制作圣水的神职人员。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永远都是。”

谢浩然对血族与教廷之间的纷争没什么兴趣。他咳嗽了一声:“还是说说特殊能量吧!对于灵能的使用,你们具体是怎么做的?”

这不是什么必须封存的秘密,布兰妮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一直在寻找能够让普通血族,也就是所谓的“血族幼体”,没有资格获得爵位册封的普通成员变得强大的方法。特殊能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却并非所有的血族都能接受这种能量。如果强行灌注,接受能量的血族会当场爆体身亡……按照血族秘典记载,这样的实验从该隐祖先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直到现在仍然继续着。可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谢浩然嘴唇的中线紧抿着,一言不发。

特殊能量就是灵能。布兰妮没有撒谎,普通人的确无法承受纯净的灵能。即便是修炼世家,也必须配合对应的功法,才能对外界灵能进行吸收转化。就像蕴含着浓郁灵能的煅体丹,虽然是经过丹炉炼制,多了一道将灵能锁住的程序,但是对普通人来说,同样是一剂毒药。

如果王恩泽没有吃过烂脊鱼,如果王倚丹没有得到谢浩然的功法输入改变内体经络,以他们原先的普通人体质,根本不可能承受煅体丹浓郁的灵能冲击。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就像一个从未吃过辣椒,喜好清淡饮食的人,突然改变食谱,满满一桌子全都是又麻又辣的菜肴,而且所用辣椒还是墨西哥出产,有名的“巴哈涅拉”,这样的一顿饭吃下来,他要么提前准备满满一箱子“马应龙”,要么在吃完以后打电话叫救护车,立刻送去医院洗胃。

“既然从很早以前实验就被证明是失败的,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们也没有放弃?”这是谢浩然脑子里刚冒出来的新问题。

“从前的人类与现在的人类区别很大。”布兰妮的神情有些严肃:“人类在进化。数千年的时间,他们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我们一直在驯养人类充当粮食。在血族控制的地域里,有很多人类畜牧场。驯养过程与人类驯化家畜完全相同。我们希望这些被驯养者随着时间推移,能够逐渐适应特殊能量,成为我们需要的能量承载体。到时候偶,只要饮下他们的血,就能诞生更多的血族强者。”

谢浩然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驯养人类?”

布兰妮连忙补充了一句:“请谢先生放心,我们驯养的人类当中,没有一个华夏人,甚至根本没有华裔人种。”

谢浩然的神情并未因此变得轻松起来。他用冷厉的目光盯着对面,直到把布兰妮盯得坐立不安,感觉到危险降临的时候,才慢慢地说:“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对上帝没什么好感,也不是他的信徒。”

“我知道!我明白!”布兰妮紧张地连连点头。刚才的恐惧感实在太过于强烈,她甚至有种自己随时可能被杀的心理。有那么几秒钟,布兰妮第一次对自己的谈话方式与技巧产生了怀疑:我也许不该对这个年轻的华夏修士说那么多,也不应该谈及“人类养殖场”。

可不管怎么样,布兰妮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这些事情对谢浩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他愿意,花时间花钱,就可以从各个渠道了解到血族的很多基础情况。当然,这些情况有真有假,尤其是在人类看来无法接受的部分,很多都是教廷成员为了挑起仇恨故意编造,但“人类养殖场”的存在却是真的。

与其否认、掩盖,被对方拆穿后冷言讥讽,还不如自己主动说出,获得对方的理解与原谅……这里毕竟是华夏,是教廷控制力在世界上存在感最弱的几个地区之一。还有谢浩然这位年轻的董事长,他是神秘的东方修士,上帝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力。

布兰妮很快打破了冷场局面:“谢先生,我知道诛魔猎人会比我来得更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与他们之间的会面,应该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吧?”

谢浩然把身体慢慢后靠,注视着布兰妮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你指的那两个教廷的小跟班?”

“小跟班?呵呵!我喜欢你的这种说法。”布兰妮再一次露出微笑:“托马斯。肯德里克的名气很大,我们曾经想要招揽他,让他成为我们的人。很可惜,没有成功。”

“招揽?”谢浩然眯起了双眼:“吸血鬼招揽一个诛魔猎人?”

布兰妮重新拿起摆在桌上的那个橘子,苦笑着说:“肯德里克家族在植物培育方面颇有心得。他们有着非常先进的物种栽培技术。黑暗世界与教廷之间的战争延续了几千年,我们大家都很清楚,决定未来战争胜负的关键就是特殊能量。无论是谁掌握了正确的使用方法,就能迅速形成战斗力。”

“我开始明白你们的想法了。”谢浩然把双手斜搭在胸前,神态平静:“你的坦诚让我很满意。布兰妮小姐,虽然你是一个吸血鬼……抱歉,我不习惯使用“血族”这个词,之所以管你叫“吸血鬼”,也没有侮辱性的想法,纯粹只是一种习惯。”

布兰妮脸上充满了笑意,她点点头:“我明白。”

“你给我的感觉还不错,至少比之前那两个诛魔猎人好得多。坦诚,再加上良好的谈话气氛,这才是我们之间合作的基础。”谢浩然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却比之前松缓了不少:“现在,说说你的要求吧!”

布兰妮一秒钟也没有耽误,直言道:“我们需要灵玉橘。无论数量多少我们都要。另外,就是价格方面的问题。五千一百三十美元的售价实在太高了,我希望……”

“等等!”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你从哪儿知道五千一百三十美元这个数字的?灵玉橘在国外的全面销售还没有开始,这是在法国地区暂时核定的价格,还没有对外公布,我也只是前几天对那两个诛魔猎人随口提了一下。”

布兰妮脸上再次露出犹豫的神情。她迅速思考了几秒钟,决定对谢浩然不再隐瞒:“我们在诛魔猎人会内部有特殊情报来源。谢先生你要求的价格太高了,超过了伯纳特的个人权限,他把与您的谈话记录传了回去,我们很快就得到了内容备份。”

“原来如此……”谢浩然点点头:“既然你已经知道价格,我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重复。总之,价格是不可能变的。我是修士,同时也是个商人。很简单的一句话:我需要利润。”

布兰妮漂亮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她试探着问:“谢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您制订这个售价的依据是什么?”

谢浩然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你也觉得这个价格太高,无法接受?”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布兰妮觉得身体下意识的绷紧。她迅速思考,迅速作出回答:“是的,有些高了。能不能……降低一些?”

谢浩然慢慢地笑了:“觉得贵,就不要买。我们华夏国有句俗话: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不要问。”

第五百三三节 似乎可以合作?

布兰妮密切关注着他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地说:“灵玉橘在华夏国内的正常售价只是十元,而且还是你们国家的货币。法国地区……五千一百三十美元……这样的区别实在太大了。”

谢浩然侧过身子,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又转过椅子,视线长久停留在办公室门口位置的衣架上。那里挂着一件很长的黑色风衣,领部位置有头罩的那种,非常宽大,与布兰妮削瘦骨感的身材极不相称。

“吸血鬼可以在白天活动……这样的情况可不多见。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布兰妮小姐……我绝对不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见你。”

不等对方回答,谢浩然继续道:“你特意挑选了一个没有阳光的日子。现在的天气预报比准确率还算不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血族应该在这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聘用了大量人类学者为你们服务。当然,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的雇主是吸血鬼,也不会明白在你们看来他们只是一种食物。你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脱下来的风衣应该具有隔绝阳光的效果。还有你脸上擦抹的化妆品,同样可以阻隔阳光,不会对你造成灼伤。但无论如何,化妆品不是风衣,保护时间有限,也只能抵挡弱光。所以你进来以后一直坐在阴影里,没有改变位置。”

布兰妮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只要稍加分析就能知道真相,所以她并不担心被谢浩然看穿。但是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间提起这些事情?如果是抱有敌意,那么从自己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察觉。可是到了现在,她仍然觉得,谢浩然虽然态度冷淡,却没有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布兰妮很清楚,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何况现在是白天,只要他抓住自己,脱光衣服扔到窗户前面,用不了多久,乌云散开,阳光照射下来,自己立刻灰飞烟灭。

“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话,没有欺骗我,也没有隐瞒事实,更没有对我威胁,甚至讹诈。”

谢浩然的声音铿锵有力:“在你之前的那两个诛魔猎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当中有一个家伙是睁眼的瞎子,目空一切,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最强大的混蛋。”

布兰妮立刻道:“您指的是托马斯。肯德里克?”

谢浩然注视着她:“看来你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布兰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机械:“伯纳特已经把消息传回了诛魔猎人会总部,托马斯在华夏国失踪了。”

谢浩然的声音很冷淡:“布兰妮小姐,你现在还没有惹怒我,但是你刚才那些话很危险,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趋势。”

“我向您道歉。”布兰妮立刻站起来,朝着谢浩然深深鞠了一躬,语调非常谦卑:“对不起,我只想就正常的商业问题与您进行商谈,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五千一百三十美元的价格是不可能变的。顺便说一句,这只是在法国地区的暂行售价。”谢浩然把“暂行”两个字咬得很重:“无论诛魔猎人会还是血族,以前在我看来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是你比他们更能看清现实,所以我没有把你赶出我的办公室,你还可以在这里多停留几分钟。”

布兰妮反应很快:“我看过伯纳特传回诛魔猎人会的谈话记录。但是我不明白谢先生您为什么要制订如此之高的价格?五千一百三十美元只是第一个橘子的售价,第二个橘子就突然提升至五十万,第三个五百万,第四个五千万……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真的让我很难理解。”

谢浩然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我就问你————除了在我这里,你还能从其它地方买到同样的橘子吗?”

布兰妮摇摇头。

“第二个问题————与灵玉橘有着相同,或者类似功效的东西,你在其它地方见过,或者听说过吗?”

布兰妮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良久,她抬起头,叹了口气:“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谢浩然脸上严肃的神情没有丝毫松动:“另外,我想重申的就是购买规则。无论在任何国家,任何地区,无论诛魔猎人会、教廷,还是你们,都必须遵守我制订的规矩:以当地居民的身份证为准,每人只能购买一个,价格从第二个开始增加。所以,无论买一个还是买一百万个,那都是你们的自由。”

布兰妮知道自己很难说服,甚至根本不可能说服对方。再次开口的时候,她声音明显有些沙哑:“谢先生,能不能……首先声明一点,虽然我是血族,但我是真心想要与您进行交易。我从未有过冒犯您的意思,也愿意就您认为产生无理的言论和举动道歉。所以……能不能……在灵玉橘的交易问题上,给予我一些优惠?”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你想要买多少个橘子?”

布兰妮回答得很快:“二十万枚。这只是第一批的数量,以后每批我们至少需要三十万。”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谢浩然轻轻弹着手指:“那两个诛魔猎人需要的灵玉橘数量跟你差不多,第一批十万,第二批三十万……我想说的是,在法国地区,目前我打算投放的灵玉橘,最多不超过五万枚。”

布兰妮想也不想张口就说:“我们全都要了。”

“既然你刚才提到“优惠”,我可以在具体销售的流程方面给予你便利。”谢浩然抬起手,朝着窗户方向指了指:“我可以把交易时间改在晚上。”

“谢谢!”布兰妮脸上再次显露出真诚的表情:“我们血族以能够拥有谢先生这样朋友为荣。”

“先别急着说好听话。”谢浩然的语调仍然带有一丝冷意:“我能给你的便利只是交易时间。具体的价格不会变,一分钱也不能少。另外就是交易规则:每一个灵玉橘,必须对应一张当地人的身份证。当然,如果得到本人允许,你们在交易表格上列出对方身份证号码也可以。”

说着,他伸出右手食指:“一张证件,一个号码,对应一个人,一个橘子。”

布兰妮脸上浮起疑惑的神情。她琢磨着这些字句,认真地问:“……我不太明白谢先生您的意思。对不起,您能说得更清楚些吗?”

“我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以法国地区为例,五千一百三十美元的售价,只是针对第一个灵玉橘。这条规则适用于任何人。从第二个橘子开始,价格就会大幅度上涨,五十万美元,一分也不能少。”谢浩然注视着她:“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对应一个橘子。同样的身份证绝对不能以同样价格购买第二次。”

布兰妮脸上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她迟疑着说:“谢先生,我们……是朋友。恕我直言,您的这些条件,实在是有些苛刻了。”

谢浩然笑了:“我知道。但这是我的权力。布兰妮小姐,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我知道你们血族在欧洲地区拥有极其强大的地下活动能力,在民间的影响力也很大。你们在那边怎么闹腾我管不着,我只想安安稳稳做我的生意。所以不管你们直接把购买者带到灵玉橘售卖现场也好,你们从当地人那里收集身份证也罢,总之不能因此对我的生意造成任何影响。”

布兰妮心中一紧:“您指的是什么?”

谢浩然慢悠悠地说:“如果某人被你们强行“拿走”了购买灵玉橘的名额权限,但是他偏偏事后反悔。他畏惧你们,不敢找你们的麻烦,只好把火气撒到我派驻在当地销售人员的身上,在销售处闹事,邀约人手和警察主持所谓的“正义”,要求以同样的价格买到属于他的橘子……呵呵!只要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对不起,你们血族就永远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一枚灵玉橘。”

随即,他加重语气,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发出具有威胁性的狰狞声音:“你们还得面对来自我的报复。”

布兰妮没有浪费时间。她谨慎地点点头:“我一定提醒交易人员注意。谢先生,请说出你觉得合适的订金数字,我现在就可以进行转账。至于具体的交易时间和地点,等我向族群汇报以后,再另行决定。”

谢浩然冷漠的声音丝毫未变:“希望你们血族能够守信。”

……

布兰妮刚离开办公室,谢浩然就接到廖秋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劈头就问:“小子,你绑架了一个外国人?”

谢浩然的声音带着调侃成分:“我可以把这个理解为你栽赃陷害,或者是故意诬陷吗?”

廖秋的语气很认真:“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知道是你做的,无论承认与否都没有用。”

谢浩然没有继续纠缠,正色道:“他威胁我。”



第五百三四节 托马斯回来了

廖秋问得很直接:“你把那家伙弄死了?”

“没有。”谢浩然把手机从左耳换到右耳:“先关着,只是一直没给他吃饭,打算饿他一段时间再说。”

“那家伙是诛魔猎人会的人。”廖秋叹了口气:“如果是普通的诛魔猎人,杀了也就杀了,随便你怎么玩。但是这个托马斯有些麻烦,他是肯德里克家族的人。”

谢浩然发出轻蔑的冷笑:“叫“肯德里克”的家伙很了不起吗?所以他有指着我鼻子张口乱骂的权力?”

廖秋有些意外:“他骂了你?真的?你确定你没有骗我,不是随口胡说?”

“我办公室里有监控摄像头,要不要我把当天的拍摄记录发给你看看?”谢浩然问。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用看了。”廖秋显然是在思考:“这样吧,你说句实话:能不能把这个人放了?”

谢浩然反问:“他很重要?”

廖秋耐心解释道:“肯德里克家族在法国的势力很大,他们可以对法国总统产生很强的影响力。我知道这次的事情肯定是你做的,现在法国领事馆那边的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限期交人。”

“限期交人?”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寒光:“凭什么?谁给了他们这么足的底气?”

“国计民生方面的合作项目很多,这也是没办法。”廖秋叹了口气:“从汽车到能源,再到普通老百姓,我们与法国人之间的合作项目太多了。你看看全国开了多少个家乐福的门店?你再看看法国人的资本有多少渗透进了我们的经济圈子?远的就不说了,光说说你的老家滇南省会昭明,现在昭明市的自来水厂已经被法国人控股,公交公司也是法国人说了算。另外,你们滇南本地的知名矿泉水品牌“滇南山泉”,早在好几年前就卖给了法国人。所以……别再提什么民族产业,那是人家花钱买了咱们的里子和皮子,从咱们口袋里赚钱。”

“正常的资本运作没什么好说的。”谢浩然对这些事情多少听过一些,逻辑思维也没有上升到“我的就是我的,绝对一丝不让”的地步。他冷笑道:“这些事情很大程度上是政府行为,如果没有当地官员的引导和首肯,鬼才相信。”

廖秋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意思:“你不愿意放了托马斯?”

“那家伙不是一般的拽。”谢浩然在电话里坦言:“当初我下令抓住他的时候,只是想收拾他一下,随便给他个教训就行。可是这个叫做托马斯的法国人口气很硬,叫嚣着“绝对不会放过我”之类的话。他说他是法国的名门望族,如果我不立刻放了他,他在国防部里供职的叔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法国与华夏之间还会爆发战争。”

“放他娘的狗臭屁!”廖秋也被最后这句话惹火了:“爆发战争?他托马斯以为他是谁?”

谢浩然早已料到廖秋会是这样的反应,淡淡地说:“所以他必须死。而且还是非常残忍,极其暴虐的方式。”

“随你的便吧!”廖秋闷闷不乐随口道:“只是手脚干净点儿,不要……”

不等他把话说完,谢浩然认真地打断:“放心吧!托马斯的尸体不会出现在国内,他会在法国的某个小城市里被找到,当地警察会为此负责。”

廖秋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确定?”

谢浩然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廖秋接着又问:“对了,那个女吸血鬼找你有什么事?也是为了买灵玉橘?”

谢浩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冷笑着说:“你的消息蛮灵通的嘛!怎么,你在监视我?”

廖秋反唇相讥:“你又不是女人,我监视你有什么好处?我对你的屁股尺寸和肤色不感兴趣。我只是奇怪一个见不得太阳的血族为什么会在大白天的走进你的办公室。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一个吸血鬼。小子,你大概忘了你在防保局供职吧?还是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国家安全的维护方面很多,无论教廷还是诛魔猎人会,包括黑暗生物,他们都不是我欢迎的对象。”

谢浩然目光有些微凝:“那你们还发给他们签证?”

“那是两码事。”廖秋道:“官方许可的进入,与未被允许的偷渡不同。我们的人也会前往国外处理事务,这是双方共同遵守的规则。”

“我觉得,可以稍微扶持一下黑暗生物。”谢浩然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平静,也很理智。

“扶持?”廖秋在电话那边皱起了眉头:“你把灵玉橘卖给了那个女吸血鬼?”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国内销售的橘子,与国外销售的橘子,是两种区别很大的水果。”办公室里只有谢浩然一个人,墙壁和窗户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如果国内销售的灵玉橘综合指数为一百分,那么国外销售的灵玉橘最多只有五十分。”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足足过了五秒钟,廖秋才慢慢的发出声音:“我想起来了,你跟我说过这件事情。”

“好东西咱们得留着自己用。清凉山只有那么大,每棵树上结出的果子就那么多。一等果肯定是少的,差的果子每次收下来都占多数。既然诛魔猎人会和吸血鬼两边都抢着要,那就给他们好了。”谢浩然的理由很充分。

廖秋还是觉得不明白:“这跟你说的“扶持”有什么关系?”

谢浩然叹了口气:“难道你不觉得血族现在混得太惨了点儿吗?只能在夜里出来活动,见不得阳光。很简单的例子:尼玛老子抓了一个托马斯,法国领事馆那边就底气十足的过来找你们要人。要是那个吸血鬼女人不见了,他们会这么急?恐怕连管都不会管吧?”

廖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教廷对黑暗生物具有压制效果,还有就是圣水和十字架圣力,对黑暗生物来说,简直就是遇到就必须避开的天敌……要不是有教廷存在,欧洲早就被黑暗生物占领,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我把第一批在法国销售的灵玉橘全部卖给了吸血鬼。”谢浩然理所当然地说:“诛魔猎人会背后是教廷。如果他们态度上放低一些,其实卖给谁都是一样。但是现在我决定了,前期灵玉橘的销售全面朝着吸血鬼一方倾斜。无论是谁来说都没有用。就让诛魔猎人会与吸血鬼在欧洲好好打一架,看看它们谁比谁更狠。”

廖秋半天也没有发出声音。他发出长长的叹息:“那你自己小心点儿,我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另外我得提醒你:尽快把托马斯弄出去,别让时间拖得太晚。否则,就被动了。”

……

几天后,伯纳特搭乘班机匆匆返回了法国,直接前往位于奥尔良的诛魔猎人会据点。

那是一幢位于闹市区的高楼。五十二层,必须抬头仰望。

在三十六楼一个很大的封闭房间里,伯纳特见到了已经在那里等到的副会长荷马。约翰逊,以及诛魔猎人会会长乔治。巴伯。

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地上放着一口棺材。很普通的铝合金材质,很薄,看上去很轻。

乔治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与多血质的副会长荷马形成鲜明对比。他主动走过来与伯纳特握手,态度很热情:“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乔治。”

伯纳特脸上显出尊敬的神情,有些惴惴不安:“乔治会长你好。很抱歉,我这次在华夏国没能完成任务。直到现在,托马斯也没有消息。”

“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乔治很随意地劝了一句,转过身,走到放在地上的那口棺材面前:“今天之所以把你叫到这儿来,就是因为托马斯的事情。”

棺材是封闭的。看着盖在表面的金属盖板,不知道为什么,伯纳特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然扥,等到荷马滑动盖板的时候,伯纳特猛然瞪大双眼:他清清楚楚看见,失踪多日的托马斯就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他的皮肤很白,极不正常的那种。面部表情扭曲,脖子也偏朝侧面,神情很痛苦,张着嘴,应该是濒临死亡的时候还在发出惨叫声。

“前天下午,有人报告说,在奥尔良郊外发现了托马斯的尸体。”

乔治的声音很冷静,语调平平淡淡:“消息是从警察局那边传过来的。我带着人赶到现场,那时候距离托马斯的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个多钟头。当时他不是这个样子,双手张开,腿脚也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没办法,为了把他装进这口棺材里,我们很是花了不少力气。”

伯纳特明白这话的含义。

人死以后身体会变得僵硬。想要装进棺材,就必须保持直立平躺状态。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强行为之。

托马斯的手脚肯定被掰断了,他应该是被拼合成现在的模样。

第五百三五节 现状

伯纳特脸色变得一片铁青:“是什么人干的?”

乔治与荷马都没有回答。沉默片刻,会长乔治认真地问:“伯纳特,托马斯是与你一起去的华夏。他失踪的时候,你在不在现场?”

伯纳特猛然抬起头,脸上泛起几分怒意:“那件事情的详细过程,我当时就已经写成文件发了回来。怎么,你们不相信我?”

乔治没有正面回答。他低头注视着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你来之前,也就是我带人找到托马斯尸体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这具尸体不是托马斯。但是dna检测的结果表明对比争取,这就是他。”

外形如同野蛮人一般的荷马在旁边疑惑地问:“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华夏修士干的?毕竟托马斯触怒了他们,为了泄愤杀人也很正常。”

乔治眉头皱的很紧:“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华夏修士通常都很宽容,这次托马斯的行为的确有些无礼,按照华夏修士的习惯,最多也就是给他一个教训,不会弄到杀人的地步。另外……你看看这里。”

说着,乔治蹲下去,伸手指着托马斯脖子上的两个洞,认真地说:“这是吸血鬼留下的痕迹。”

荷马的神情很严肃:“刚开始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不过很明显,那些肮脏的家伙没有给他初拥。”

乔治点点头:“所以我们没必要把托马斯尸体的心脏用木头桩子钉穿。”

他站起来,用理智的目光注视着伯纳特:“别对我刚才的那些话在。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必须对每一个人进行调查。伯纳特,你得理解,我们是诛魔猎人,如果我们当中混入了黑暗生物派来的奸细,那么造成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伯纳特沉重地点点头:“我可以证明我的忠诚。”

“我从未怀疑过你。”乔治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对你这次在华夏国的谈判结果很失望。我得对此负责,如果当时我没有选择托马斯陪着你一起去,换上另外一个人,事情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伯纳特把思维转移到另外一个方面:“华夏人的要价太高了。五千多美元一个橘子,而且这还是第一个售价。”

情况的具体细节乔治已经从报告里知晓。他目光里透出凶狠与严肃:“这些华夏人简直是在讹诈。他们看准了我们对生命之果的迫切需求,故意坐地起价。在他们国内最多只需要花两美元就能买到的橘子,在法国地区的售价竟然超过五千美元……这绝对不可饶恕,不可饶是!”

伯纳特已经冷静下来:“乔治会长,能不能通过政府的影响力,对华夏人施加压力?”

“没用的。”乔治缓缓摇着头:“托马斯就是最好的例子。肯德里克家族第一时间就使用了他们在法国政府内部的特权,通过驻华夏领事馆提出了要求。结果……托马斯死了,还是在奥尔良发现的尸体。”

伯纳特愤怒了:“这些该死的凶手。”

荷马的思维逻辑与他粗野的外形毫不相称:“伯纳特你冷静点儿,我们没有证据。”

乔治眼睛里透出冷光:“现在的华夏,已经不是我们祖先征服的那个国家。他们很强大,也很强势。在华夏人留着长辫子的那个时代,我们只要随便派个人过去,就能从他们口袋里拿走任何想要的东西。现在……他们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对很多事情说“不”这个字。”

伯纳特犹豫了一下,问:“那么生命之果怎么办?难道真要按照华夏人制订的规则,以他们规定的价格购买?”

乔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先买上一部分吧!那是我们急需的战略物资,非常有用,也很珍贵。”

伯纳特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浮起一丝疑色。他先是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副会长荷马,目光回转到乔治身上,不太确定地问:“乔治会长,我从华夏发回来的那份报告,你看过了?”

以乔治的精明,很容易就猜到了伯纳特心中所想。他目光阴沉着点点头:“我看了……法国地区五千一百三十美元的售价,这简直就是讹诈。哼!这些华夏人以为他们是谁?区区一个橘子,就能定出这么高的价钱。这件事情我迟早要跟他们好好算一算。别担心,我们诛魔猎人会虽说主要职责是对付黑暗生物,但是在政府内部,还是会有人帮我们说话的。”

伯纳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棺材里的托马斯,下意识问道:“你指的是肯德里克家族?”

“托马斯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乔治的情绪一直很糟糕:“他是肯德里克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次在华夏失踪,肯德里克家族立刻动用了法国政府方面的力量全面追责。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奥尔良发现他的尸体。现在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华夏人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估计他们……也就是当初在华夏绑架托马斯的人只是想教训他一下,只是后来被黑暗生物盯上了,托马斯成为了他们的猎物。”

伯纳特凝神思考,缓缓摇着头:“我觉得,这件事情就是华夏人做的。他们杀了托马斯,然后嫁祸给吸血鬼。”

如同巨人般的荷马大步走过来,他用力拍了拍伯纳特的肩膀,安慰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伯纳特你得明白,东方修士与吸血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东方修士多疑、自大、目空一切,而且非常保守。他们从不接纳任何一种外来者,就连我们平时以正常方式踏足于那片土地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是黑暗生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方修士与我们一样,在对待黑暗生物的问题上,都是站在同一个立场。”

乔治也补充道:“荷马说的没错。几千年来,狼人与吸血鬼一直充当着人类猎杀者的角色,它们以人类为食。这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调和的食物链,在黑暗生物没有选中其它物种作为代替以前,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可能产生变化。只要是人类它们就不会放过,无论欧洲白人还是非洲黑人,亚洲的黄种人同样没什么区别。甚至对于高等血族来说,它们更喜欢东方修士的血,因为里面富含特殊能量,味道非常好,异常鲜美。”

伯纳特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他长久注视着乔治:“你的意思是,吸血鬼杀了托马斯?”

乔治没有直接回答。他蹲下去,伸手指着棺材里尸体脖子上那两个已呈灰白色的圆形孔洞:“这是獠牙留下的痕迹,无论注射式针孔、钢锥或者刀尖,都不可能导致类似的伤口。托马斯被发现的时候,体内的血已经被吸得丝毫不剩,他的体液流失情况严重,包括现在你也可以看出来,托马斯的身体比他活着的时候缩小了很多。这是被饥饿到极点吸血鬼袭击导致的情况。”

旁边传来荷马的声音:“伯纳特,你加入猎人会的时间不长,很多黑暗世界的秘密你都不清楚。吸血鬼其实与我们一样,内部也有阶级分化,也有穷人和富人。吸血鬼贵族根本用不着外出猎食,它们掌握着大量财富,通过很多渠道购买鲜血,甚至拥有庞大的养殖人群。”

伯纳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养殖人?那是什么?”

乔治解释道:“现在有很多反应吸血鬼题材的电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里面有一些关于吸血鬼从人类身上提取血液的镜头。比如它们把人类抓住,封闭并固定,让猎物陷入长时间的休眠状态,然后每天注入营养液以维持猎物存活,同时固定从猎物身上抽取血液。数量不多,每个猎物几十毫升,但是累积起来,就足以维持特定圈子里的吸血鬼日常消耗。”

伯纳特觉得手脚一阵发凉。他连连点头:“是的,我看过。”

“那其实是电影编导幻想出来的场面。”荷马的声音有些沉重:“真正的吸血鬼贵族根本不会那样做。它们对食物的要求非常高,要求血液一定要新鲜,而且还有很多特定的条件。它们喜欢处女,尤其是长相漂亮的那种。吸血鬼认为这样的血带有特殊香味,就像加了胡椒和姜块炖煮出来的肉汤,味道鲜美。”

“黑暗世界与我们的世界之间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网络市场。很多人类为了钱什么也不顾。他们在没有得到政府允许的情况下私自产下婴儿,然后把这些孩子以很高的价格卖给吸血鬼。伯纳特,我打赌你一定没有听说过“黑暗世界的幼儿园”。那是一个与贵族学校没什么区别的特殊机构。被买来的孩子会在那里长大,有专门聘请的保育员和护士,还有医生定期为他们检查身体。这些孩子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社会医保号码。”

第五百三六节 分会长的职务

“但是他们会在那里生活得很幸福,直到成年。”

伯纳特脸上全是怀疑:“成年?你是说,他们可以活到成年?”

“只有成年的人类才会被吸血鬼当做食物。”乔治认真地说:“尤其是吸血鬼贵族,它们对食物很挑剔,固执的认为,成年人类体内各项指数均达到最佳,血液味道也最好。就像一瓶上等葡萄酒,必须在酒窖里长时间储存发酵,放置足够的时间,拿出来开瓶,才能得到世界上最香醇,最美味的液体。”

荷马用熊一般的眼睛注视着伯纳特:“如果没有亲眼看过,你永远不会明白“黑暗世界幼儿园”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呆在那里面的人类,无论孩子还是青年,全部都是难得一见的精英。男的很英俊,有着如同古希腊雕塑般的健美身材。女的很漂亮,有着牛奶般的皮肤,宝石一样的眼睛。吸血鬼的审美观点跟我们一样,但是人类对他们来说只是食物。就像你可能会觉得一头猪长相不错,想要把这头猪买回来当做宠物。可如果你失去工作,肚子饿又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你就会自然而然的盯上这头宠物猪,把它抓过来开膛破肚,用铁签子穿起来,挂在火上烘烤,还要撒上各种美味的香料。”

“吸血鬼贵族很挑剔,它们喜欢尝试新的食物。”乔治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不光是人类,包括牛、羊、马、猪、猴子、河马、猩猩、母鸡、狗、野兔,甚至海洋里的鱼类,所有动物血液都被它们品尝过。在黑暗世界上有几本关于美食的书籍很有名,据说是一些财力雄厚,见多识广吸血鬼贵族的亲身经历。它们把世界上所有动物的血液尝了个遍,根据它们的理解,对各种血液加以分类。从一级开始,逐层往上。排在最前面,也就是最高等级的血,就是来自我们人类。”

荷马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有机会的话,伯纳特你应该找本那种书来看看。按照黑暗生物的标准,你就是一道美味的大餐。”

伯纳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你长得不错,接受过高等教育。最重要的是,你拥有现在已经极为罕见的贵族头衔。”荷马认真地说:“吸血鬼贵族对人类贵族很感兴趣,它们认为只有吃过人类贵族以后,才能真正配得上它们自己的贵族封号。”

伯纳特神情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东方修士的确不可能与吸血鬼合作。他们之间是敌人,就像我们一样。”

“现在我们的关注重心是灵玉橘。”乔治不断搓着手,问题有些复杂,难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伯纳特,你加入诛魔猎人会的时间不长,但是你身上有很多其他人不具备的优秀品质,你会成为一个非常专业,非常优秀的诛魔猎人。”

荷马在旁边帮腔道:“我和乔治商量过了,勃艮第地区的猎人会就由你负责管理。”

伯纳特再次怔住了:“荷马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一位分会长。”荷马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诛魔猎人会是个庞大的组织,我们在世界各地都有分会。要不是因为托马斯的事情,我和乔治也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伯纳特,听我说,诛魔猎人会可不是养老院,既然来了,就得做好同那些黑暗生物战斗到底的思想准备。勃艮第的猎人会分会长半年前战死了,我们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一次,我和乔治都看好你。”

伯纳特的很意外:“可是……我只是一个三级猎人,甚至连二级猎人的实力都没有。”

“战斗实力不代表一切。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荷马叹了口气:“我们曾经有过很多强大的战士,他们无一例外都战死了。我和乔治曾经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也真正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大猎人。呵呵……可是等到我们站在自认为是实力巅峰的位置,才发现还有太多需要我们仰望的可怕存在。跟他们比起来,我们什么也不是。”

乔治站起来,低头注视着托马斯的尸体,有些伤感:“历史上的诛魔猎人会是一个小组织,一个单凭个人能力与黑暗生物战斗的群体。我们从教会那边得到帮助,从十字架圣力到圣水,还有各种所谓的“诛魔武器”。我们为此花了太多的钱,黄金、白银,还有后来出现的钞票……可是到头来,我们得到的东西并不多。”

荷马用力抹了一把脸:“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乔治还是那副阴沉冷漠的样子:“半年前,勃艮第的猎人会副会长带着一百二十六个猎人突袭位于当地的一个黑暗生物据点。我们当时收到情报,聚集在那里的黑暗生物不多,只有三十来个吸血鬼,除了一个尚未册封的预备男爵,其余的全部都是普通血仆,也就是得到吸血鬼初拥与认可的被转化人类。”

伯纳特认真地问:“就是那次战斗,勃艮第分会长战死了?”

“他们中了埋伏。”荷马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悲凉,甚至有些木然:“情报是假的,那是故意诱骗他们而设下的陷阱。当时出战的所有诛魔猎人全部被杀,他们被吸干了,后来找到尸体的时候,所有人身体都缩得只剩下原来的一半。”

“伯纳特,我们不需要你去战斗。我们在勃艮第地区需要一个具有头脑的经营者。”乔治把目光转向伯纳特,然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部:“经营也是一种战术。时代不同了,个人武力不再是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我们需要钱,需要大量的资金。训练一名优秀的弓箭手需要很多年,但只要接受三个月军事训练,任何人都能熟练使用突击步枪。你……懂我的意思吗?”

……

伯纳特接受了勃艮第猎人会分会长的职务。

他离开房间,在一名年轻人的带领下,前往大楼里的档案室,对勃艮第分会的具体情况进行了解。

房间里只剩下乔治与荷马,还有那口装着托马斯尸体的金属棺材。

望着关闭的房门,荷马慢慢皱起眉头:“我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伯纳特自己也说了,他在战斗方面没什么经验。一个三级猎人担任地区分会长……乔治,这在诛魔猎人会历史上,恐怕还是第一次。”

乔治对此没有任何辩解:“我调查过,伯纳特很干净,他不是黑暗生物派过来的奸细。”

荷马脸上还是疑虑重重:“你真觉得这样做管用?”

乔治没有说话,他走到旁边的桌子上,打开放在那里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两个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橘子。

荷马注视着那个橘子:“这不是灵玉橘,只是普通的橘子。”

“我知道。”乔治一边说着,一边扔了一个给荷马。他低头剥着手上的橘子皮,将一块橘瓣塞进嘴里,慢慢咀嚼:“我以前对橘子这种水果没什么兴趣。你知道,我喜欢牛排,很厚,油脂很多的那种。华夏人真的很聪明啊!他们是怎么想到把特殊能量灌注到橘子里,然后转化为能够让普通人吸收的?”

“他们一直很聪明。我的邻居以前认识一个华夏移民,是个保险公司的推销员。他前前后后找那个家伙买了好几万英镑的保险产品。我觉得这样做根本没有必要,他却把那个华夏人当做朋友。”荷马的话里透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他将手里的橘子高高抛起,然后接住:“乔治,你该不会是觉得所有橘子都含有特殊能量吧?”

乔治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橘瓣:“伯纳特是这些年加入我们猎人会难得一见的精英人才。荷马你应该清楚,与一个真正有头脑的人相比,其实有太多的人可以成为战士。会里那帮有钱的家伙我一个一个找他们谈过,愿意为了猎人会花钱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要求他们捐献,也很难筹集到足够的资金。”

荷马再次发出叹息:“我们的钱都被教廷抽空了。一次清洁仪式,就要五十万美元,少一分都不行。很多优秀的猎人就这样死了,很多人现在也变得畏惧黑暗生物,包括我们在内,都惧怕在战斗中受伤。其实死了也就死了,可如果受伤被感染,变成另外一种怪物……我们的灵魂就无法升上天堂。”

乔治狠狠嚼着嘴里的橘子:“我们必须得到那种来自华夏的橘子。伯纳特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们想要得到灵玉橘在法国地区的代理权。”

“这不可能!”荷马打破了他的幻想:“我联系过那些华夏人,他们拒绝了我们的代理要求。还有这一次伯纳特去燕京,同样没有收获。”

乔治回味着残留在口腔里的橘子味道:“既然正面的方式他们行不通,为什么我们不能采取别的措施?”

第五百三七节 你会不会做生意?

荷马有些疑惑:“你指的是什么?”

乔治没有回答。他两只手横抱在胸前,眼睛里透出冷峻的目光,一直盯着放在地上的那口棺材徘徊。

“你还记得克莱尔吗?”良久,乔治发出了这句问话。

“克莱尔?”荷马有些莫名其妙,对这个问题觉得很意外:“当然记得,可是你提她做什么?”

乔治转过身,直视着荷马:“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与克莱尔那个时候很像吗?”

荷马觉得心里没来由的猛然抽紧。他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我们不是克莱尔。”

乔治叹了口气:“你还是那么固执……没错,我们不是克莱尔,但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罪人,教廷却将她判为女巫。”

荷马有些犹豫,他低头沉默了很久,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几分坚决:“克莱尔研究黑暗魔法,这是教廷所不允许的。乔治,我知道你对克莱尔的感情,可是你不能把两件事情混淆起来。现在不是中世纪,教廷对异端和女巫的裁决标准非常严格。在克莱尔的问题上,他们不可能出错。当然……处罚结果的确是严苛了一些。”

乔治冷漠的神情与口气丝毫没有变化:“荷马,你该不会是全面投向教廷那边了吧?”

荷马扬起那颗与多毛野兽没什么区别的头颅:“我是一个诛魔猎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乔治注视了他很久,缓缓地说:“传我的命令,让下面的人收集猎人们的身份证。”

荷马点点头:“你打算按照正常方式,从那些华夏人手里购买橘子?”

“先买一部分用着。”乔治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狠辣:“华夏有句话说得好:先礼后兵。我可以暂时服从他们的规则。说起来,其实还是教廷在清洁仪式方面做得太过火了。五十万美元做一次清洁……无论地区主教还是执事,他们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富得流油。他们从未想过诛魔猎人与教廷是一个整体。他们只会绞尽脑汁从我们身上赚钱。这帮该死的家伙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们在前面拼命,黑暗世界恐怕早就突破了第一道防线。教士……我厌憎这个词!”

“但是就这样跟华夏人大批量购买,对我们同样没有好处。”荷马不无忧虑地说:“他们的售价实在太昂贵了。”

乔治没有说话。

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阳光透过窗户,在房间的地板上照出一片光亮,也制造出越发深沉的阴影。乔治站在那个位置,迎着光线,背对黑暗。

“想要得到一件东西的方法很多。既然他们卖的价钱贵,超过我们的能力上限,逼到最后……我们还不会抢吗?”

……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贺芷青觉得很满意。

她算是修士当中比较罕见的异类————喜欢运动,喜欢在慢跑的时候进行冥想。这算是一种另类的修炼方法,大部分修士都觉得难以接受,贺芷青却认为对自己很适用。她固执的认为女性就应该保持身材,自己在这方面做得很不错。她个子不高,也就是一米六五,体重保持在五十四公斤,看起来十分健美,身材苗条匀称,各种体能训练都能轻松搞定。由此带来的福利,及时无论穿任何衣服都很漂亮,活生生就是一个堪比模特的衣服架子。

能够成为青灵集团法国地区商务主管,贺芷青无论是个人修为还是商业能力,都有着不俗的表现。

从坐在对面这个法国男人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丝惊讶。

这不奇怪。大多数男人第一眼看到贺芷青的时候,都会被她的美色所震慑。无论对方的神情还是眼色,她已经非常熟悉,泰然处之。

伯纳特不是没有见过漂亮女人,可是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样一个富有东方气息的华夏女子,他仍然觉得很意外。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短旗袍,将傲人身材的所有特点清清楚楚展示出来。

“你好,我是伯纳特。”他走过去,伸出右手,发自内心地恭维了一句:“贺小姐,很荣幸见到你。”

开场白过后,谈话直接进入了实质性内容。

刚成为诛魔猎人会分会长的伯纳特很敬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提出要求:“我需要生命之果,也就是被你们华夏人叫做“灵玉橘”的那种橘子。价格方面没有问题,就按照青灵集团对外公布的售价,每个橘子五千一百三十美元。这是我的第一批订货,数量一万枚。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在价格方面给予优惠?”

伯纳特说话速度很快,同时也耍了个小聪明。他丝毫未提此前在燕京与谢浩然会面,并在价格问题上遭到对方拒绝的事情。在伯纳特看来,贺芷青实在太年轻了,这个年龄阶段的人,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估计在商业方面没有多少经验。说不定,还是依靠裙带关系爬到这个位置。本着“能够利用就是占便宜”的想法,伯纳特才故意提出“优惠”的要求。如果对方对此前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自己就能从中捞到好处。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牌,那就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反正这样做不丢脸,没什么可笑的。

贺芷青笑吟吟地看着他:“伯纳特先生,你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像你一样没脑子的白痴吗?”

她的讥讽嘲笑锐利到极点,根本没给伯纳特留丝毫情面:“怎么你觉得我是那种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还是你认为我这个人属于容易上当,随便几句话就会被骗的那种?”

伯纳特面色微微一红,连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们没必要谈下去。”贺芷青收起脸上的笑容,抬起手,指着伯纳特身后的房门:“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室,我不会跟一个骗子说话,更不可能与满口谎言的家伙做生意。”

伯纳特顿时慌了神,他连忙摆着双手,做出一幅很真诚的样子:“抱歉,我绝对没有想要欺骗你。这是生意,是正常的商业谈判。”

贺芷青冷冷地注视着他:“你在燕京已经从我们董事长那里得到价格不可能变动的回答。现在又来套我的话。亏你还是一个贵族……够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那张卑鄙的面孔。离开我的办公室,出去!”

伯纳特还想争取一下,嘴里忙不迭连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贺芷青的意志绝对不容置疑。

很是狼狈的离开办公室,伯纳特一言不发,快步走进电梯,然后出了大门,迅速走进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他用力拉开车门坐进车厢后面,将身体重重后靠在椅子上,仰起头,看着车顶,脸上全是愤懑的神情。

丽萨坐在驾驶座上,双手虚搭着方向盘。她没有拧转钥匙发动引擎,抬起头,看着倒车镜里反射的伯纳特,认真地问:“出什么事了?”

伯纳特毫不掩饰脸上的怒意:“这些该死的华夏人。她竟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见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交流。可以讲价,可以抬价。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拒绝我的生意,这算什么?”

丽萨很聪明,从几句话里听出了其中含义。她注视着那块镜子:“华夏人拒绝了你购买生命之果的要求?”

伯纳特满面阴霾,以沉默做出了回答。

丽萨用力握紧了方向盘,她有些焦躁:“那现在怎么办?”

她现在与过去不同了。托了伯纳特的福,丽萨通过了诛魔猎人会的一系列考试。她现在是拥有三级诛魔执照的猎人。虽说实力并未达到这个等级,但那种事情不是很重要。只要多跟着其他猎人出几次任务,协助猎杀黑暗生物,最多一、两年的功夫,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三级诛魔猎人。

丽萨现在真正明白了灵玉橘对诛魔猎人的重要性。身上随时带着一颗生命之果,相当于多了一名免费的教堂执事作为随从。诛魔猎人这份职业之所以危险性大,是因为黑暗生物在战斗中造成的伤害,能够腐蚀猎人,将其转化堕落,变成黑暗生物的奴仆。

狼人的牙齿和爪子携带病毒,被它们咬伤或抓伤,如果不能及时接受清洁仪式,四十八小时期限一到,受伤者就会变成无脑的低等狼人。

吸血鬼的传说流传范围很广。人人都知道被吸血鬼咬过以后会变成怪物。那不同于给予了初拥的新吸血鬼,而是听从吸血鬼号令,让你吃屎就得吃屎的无思维仆从。

不夸张地说:至少带着一枚生命之果,诛魔猎人就相当于在战斗中多了一条命。

伯纳特思考了几分钟:“我打个电话,与乔治会长联系一下,让他们另外派人与青灵集团接触。这笔生意必须做成,决不能有任何差池。”

第五百三八节 能量与势力

贺芷青的架子很大,脾气也很糟糕。她连续两天都在发火,只要听到“诛魔猎人会”这几个字,立刻就会从正常状态瞬间变成凶悍泼妇。

青灵集团在法国开设的办事机构位于马赛。乔治得到消息,连夜乘班机赶了过来,在机场见到接机的伯纳特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上午十一点多。因为情况紧急,几个人驱车直接从机场前往青灵集团总部,也就是位于市内商业街的灵玉橘销售门店。

“乔治会长,这件事情是我的责任。”伯纳特有些惴惴不安:“我不该对华夏人说那些话。”

乔治看着正前方的挡风玻璃,摇摇头:“这不完全是你的责任。伯纳特,说说情况吧!我想知道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前后不过几天时间,情况完全超出了诛魔猎人们的意料之外。灵玉橘的销售非常火爆,销售处每天都排着长队,挤挤挨挨全都是购买者。与国内不同,青灵集团在国外的销售缩减了一些流程:不需要购买者在销售人员监督下将橘子现场吃掉,只要验看过身份证,对比电脑信息无误,就能交款购买。

即便如此,验证身份仍然是一项繁琐耗时的工作。排在青灵集团销售窗口前的长队一直没有缩减迹象,每天都会引来大量记者的关注。

丽萨的驾驶技术很不错,很快就来到了商业街外围。几个人在停车场下了车,搭乘公共汽车前往销售点。

远远就能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人流长龙沿着人行道排列开来。下了公共车的乔治略微点了一下人数,发现这支购买灵玉橘的队伍至少有两千人之多。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想要得到生命之果。这场面让我想起了苹果手机新款发布的那个时候,很多年轻人连夜排在专卖店外面,都想尽快买到喜欢的手机。”

伯纳特目光阴沉地摇摇头,低声道:“乔治会长,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人很多,周围的声音很大,乔治没有听清伯纳特的话。他下意识地问:“伯纳特,既然华夏人拒绝与我们大批量交易,那就改变一下形式,让我们的人都来排队,先买到一部分生命之果再说。”

伯纳特点点头:“我已经想到了。”

他转过身,抬起手,朝着远处的队伍末端指去:“我们的人在那儿。”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乔治看到一个身穿淡蓝色外套的年轻男子:“你说的是那个家伙?”

伯纳特回答:“我是昨天下午发布的命令,大约两小时后得到执行。猎人会毕竟不是军队,执行非战斗命令的时候,速度肯定要慢一些。”

乔治明白了他的意思,觉得很意外:“你是说,我们的人从昨天下午就开始排队,现在才排到那个地方?”

蓝色外套男子的前面,至少还有上千名购买者。

伯纳特神情严肃:“是的。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我想说的是:排队购买生命之果的人太多了,已经超出了我的预计。我不明白,华夏人之前没做过太多的商业广告,为什么一下子会出现这么多的购买者?还有,从昨天到今天,按照我的指示,我们的人一直在找机会往前面加塞。我们用了很多方法:托人说情,给前面的人少量现金,或者是家人朋友生病急需为借口等等……这些方法没有收到任何效果,我们连一个位置也没能插进去。”

乔治愣住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插队?为什么?”

伯纳特的声音低沉:“据我所知,生命之果的产量有限。即便是在华夏国内,也不是在青灵集团所有销售网点都能买到。他们有固定的销售时间,数量上也有限制。卖完就没有了,这次买不到,就得等到下一批。”

乔治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冷峻起来。他看了一眼远处望不到尽头的长长人龙:“你是说,给钱也插不了队?”

“最初的时候,是十欧元。后来增加到五十,然后变成了一百。”伯纳特的声音有些沙哑:“昨天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我让他们把插队的费用提高到两百,然后是五百。”

乔治有些紧张:“有人愿意接受吗?”

伯纳特摇摇头:“没人对这笔钱感兴趣。我派去插队的人甚至遭到威胁,对方叫嚣着说要报警,还差点儿当场打起来。”

乔治脸上显出震惊的神情。

五百欧元虽说不多,可是就“插队”这件事来说,绝对是一个足以令人动心的数字。要求不高,却没人愿意接受,这意味着……

伯纳特低声说出了乔治心中所想:“这些排队购买生命之果的人有古怪。他们不是普通人,也不正常。”

乔治在心中已经将警戒等级体至最高:“伯纳特,你的意思是,他们是黑暗生物?”

伯纳特沉默了几秒钟,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我加入诛魔猎人会的时间不长,对于如何判断黑暗生物没有太多经验。我只知道一件事:吸血鬼不可能在阳光下活动,狼人的变种也不喜欢在白天活动。”

乔治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目光触及之处,全是黑压压的乌云,一片阴霾。

“这几天我收到一些消息。”伯纳特目不转睛盯着缓慢向前移动的排队长龙:“先说说与那些华夏人有关的。他们最初设置的总部位于巴黎。他们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花了很高的价钱,在玫瑰大街买了一幢楼,据说是准备开设超级市场,就像“家乐福”那样。按照正常的商业逻辑,那里才是真正适合的销售区域。可是他们的第一次销售没有选择巴黎,反而来到马赛。”

丽萨在旁边插话道:“会不会是他们觉得马赛的商业环境更好?想要在这里打开销路?”

伯纳特摇摇头:“生命之果这种东西是不愁卖的。我们想要,黑暗生物也想要。我可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我看不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我查过巴黎的天气遇到,这段时间都很清朗,阳光普照。”

停顿了一下,伯纳特继续道:“马赛这边就比较奇怪。我查过之前的天气预报,一周前的。当时气象局发布的消息,说马赛这段时间天气清朗。可是从我那天与华夏人谈崩了以后,马赛的天气就变了。阴沉沉的,不间断地有阵雨。”

丽萨不明就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马赛是个港口城市,天气随时都在变化。”

乔治神色凝重地摇摇头:“现在可不是从前。区域性的天气可以通过人力进行改变。人工降雨技术可以制造降水,只要控制得足够精妙,长达几天的多云天气,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伯纳特用锐利的目光扫向那些正在排队的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披着黑色斗篷,或者深色大衣。马赛的天气有些冷,但现在毕竟是夏天。”

思路逐渐明晰的乔治脸上浮起一丝恐惧,他的目光越过人龙,落到了街道两边高大的建筑上:“华夏人选择这里作为销售点很有问题。伯纳特,你看看这些人,他们全都沿着墙角的阴影排队,就算云层散了,太阳出来,同样也照不到他们。”

伯纳特用力捏了一下拳头:“他们当中肯定有吸血鬼存在。”

乔治对此表示赞同:“数量不多,但它们必须在其中作为领队。”

丽萨觉得心脏一下子抽紧,她惴惴不安地问:“伯纳特,难道吸血鬼的势力已经如此强大了吗?它们……居然可以控制这么多的人?”

伯纳特面色阴沉:“不是控制,而是它们有办法让这些人服从命令。别忘了,黑暗生物从中世纪就开始经营,它们有很多钱,创办了很多公司。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足够的钞票,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包括所谓的,见鬼的爱情。”

乔治色脸色显出一丝红色。那意味着愤怒驱使下的血液正在加速流动:“我想我明白这些华夏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了。他们堕落了,选择与黑暗世界合作,所以拒绝了我们。”

伯纳特微微点头:“黑暗世界一定为此给他们开出很高的价钱。华夏人想通过生命之果赚钱,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乔治再次看了看那个身穿淡蓝色外套的人,发出一声长叹:“伯纳特,我估计你的人再排下去也没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等着轮到我们的人,华夏人一定会说:生命之果已经卖光了。”

丽萨感觉自己正在发抖:“他们真敢这么做?他们宁愿站在黑暗世界那边,也拒绝与我们合作?”

伯纳特完全是商人性的思维:“为什么不呢?黑暗世界出得起更高的价钱。”

丽萨对此实在难以理解:“但是我们有教廷支持。我们可以向梵蒂冈请求帮助。”

乔治与伯纳特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第五百三九节 帮凶?

丽萨太年轻了。很多事情就算说了她也不会明白。

事情发展印证了乔治与伯纳特的猜想:随着时间流逝,购买灵玉橘的人龙逐渐缩短。可是等到那位身穿蓝色外套,也就是伯纳特安排的诛魔猎人走到销售窗口的时候,身穿橘红色制服的华夏员工笑着对他摊开双手,用标准的法语告诉他:“很抱歉,刚才我们卖掉了最后一个橘子。”

穿蓝色外套的男子对此很是不满:“我从昨天晚上一直排到现在,你竟然告诉我卖完了。”

销售人员脸上挂着礼仪式的微笑:“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但这是事实。”

正常交谈很快变成了争吵,局势也变得混乱起来。伯纳特站在远处安静地观望着。一切都是出自他的授意,他想看看华夏人对此究竟是如何处理。

对方的态度很强硬,丝毫没有拿出任何补偿的表示。也许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东西已经卖完了,一个也没能剩下。

有底线的争吵,永远不会演变成暴力冲突。最后,青灵集团销售人员只是给了愤愤不平的蓝衣男子一句简单回复:请留下你的电话号码,等到下一批货从华夏运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过来购买。

……

夜深了。

马赛港,九十一号货位。

大量集装箱堆放在这里,地面上醒目的黄色边线外沿留有编号和数字。码头看似一个被各种机械装置和货箱共同构建的巨大迷宫,但只要有熟悉的人带领,就不难在这里正常出入。

提莫斯是一个外表干练,让人看了就觉得精明的男人。他的实力与外表搭配,是一名强大的二级猎人。像他这样的人,在会里通常担任“小队长”一类的职务,手下管着十至十五个诛魔猎人。

五辆黑色越野车沿着港口外围的旧公路驶入,在靠近港口货区的位置缓缓停下。提莫斯按了一下配在后腰皮套里的手枪,收拢穿在外面的黑色外套。这个时候,坐在前座上的向导转过头来,与他交换了一下眼色。提莫斯点点头,发布命令:“下车吧!我们走着进去。”

向导是港务局的人。伯纳特用一张大额支票买通了这个家伙。他的工作是带路,按照猎人们的要求,找到青灵集团运至码头存放的集装箱。

包括提莫斯在内,总共十三名猎人。他们没有携带重火力,所有人配备了手枪与格斗刀。只有这样才能通过检查。毕竟,这不是与黑暗生物作战,也不是征服某个国家或地区。

诛魔猎人会使用的子弹很特殊,构成弹头的金属含有银质成分。银子对黑暗生物具有压制效果,尤其是狼人,全银制造的弹头对它们来说是致命的,就像抹了氰化物的匕首,直接插入人类的身体。

十多分钟的路程不算长。有港务局的人带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很快,九十一号货位的牌子出现在眼前。提莫斯用手电筒照了照,对比着自己手机上的地图,很是满意地转过身,对跟在后面的随从吩咐了一句:“没错,就是这儿,抓紧时间动手吧!”

这里毕竟是法国,青灵集团就算再小心谨慎,也必须按照相关法律雇佣一部分当地人。这就给了诛魔猎人会成员进入公司的机会,也能打听到一些重要情报。

几把手电筒的光线集中过来,把集装箱上巨大的闩口照得亮如白昼。

提莫斯很小心,从港口进来,他沿途撒下掰碎的圣饼。这东西被祝福过,即便是碎片,对可能尾随在后的黑暗生物仍能造成类似竹签般的伤害效果。提莫斯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任何惨叫声,也没有闻到空气中传来令人恐惧的血腥味。

他觉得今天晚上的行动应该很安全。黑暗生物从来就没有什么耐性,它们看到人类就像苍蝇看到大便,总是急不可待猛扑过来,啃断喉咙,然后吸血。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头顶是清朗的星空,我们要做的,就是打开眼前这个集装箱,带走里面所有的生命之果。

这是从青灵集团内部得到的情报,非常准确。

铁栓被拧开的声音有些刺耳,金属摩擦听起来令人牙酸。人类注意力总是在自己最感兴趣东西出现的时候变得松懈。就在集装箱大门被慢慢推开的一刹那,所有负责警戒的诛魔猎人纷纷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好奇地看着。

关于“生命之果”的各种传说已经在猎人会内部传得沸沸扬扬。无论吃过还是没有吃过,猎人们都想亲眼看看这种神奇的水果。

集装箱内部一片黑暗,提莫斯抬高手电筒,散射的圆形光晕射进去,照亮了一张苍白如纸,却正对着自己露出微笑的男性面孔。

“你是谁?”提莫斯完全处于本能问出这句话。

话音未落,他立刻反应过来,想要扔掉手里的电筒,伸手去摸佩在后腰上的枪,同时以最快速度发出充满惊惧的吼声:“是吸血鬼,干掉……”

最后一个“它”字尚未说出,提莫斯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一股巨大力量牢牢锁住,将正在摸枪的那条胳膊硬生生扳过来,无法朝着后面翻转。对方的另一只手扼住自己喉咙,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倒退着自己在地面上奔行,然后“嘭”的发出一声闷响,将自己牢牢按在身后另外一只集装箱上。

四周同时响起沉闷的撞击,以及一道道低哑的喊叫声。几乎全是“呃”之类的低沉发音,只有一道还算尖厉的“啊”声,可惜存在时间非常短暂,只有一个不到零点五妙的音节,就彻底消失了。

提莫斯眼睛睁得很大,这是被对方控制并且扼住喉管的下意识动作。他看到发出尖叫的那个猎人被黑影抓住,身体软绵绵歪倒,然后被黑影抓住头部,以可怕的速度和力量将整个头部强行向后拧转,然后张口对准喉咙咬上去,像水蛭一样狠命地吸着。

天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少黑暗生物?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的数量绝对超过自己这边,至少形成了两倍以上的压倒性优势。

这是一个陷阱?

手电筒掉在地上,散射的光线照出一部分抓住自己喉咙黑暗生物的脸。提莫斯看到那是一个长相英俊,有着削尖下巴,与基努。里维斯颇有几分相似的相貌。它面带微笑的模样很温和,根本不会让人将其与“吸血鬼”三个字联系起来。

提莫斯已经不敢去想别的事情,他脸上充满了恐惧,双手死死抓住对方的胳膊,拼命将那些扣住喉咙的手指往外掰。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一旦体内的氧气消耗殆尽,就彻底没有了生存的可能。

我……我可是一名强大的二级猎人啊!

想到这里,提莫斯心里的恐惧比刚才越发强烈。

普通吸血鬼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提莫斯曾经砍下过六头狼人的脑袋,用木桩钉穿了十九个吸血鬼或奴仆的心脏。得到初拥的吸血鬼也有不同的实力等级。那个时候,提莫斯双手带着钢制保护套,单凭拳头就能把那些家伙活活打死。高超的格斗技巧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很管用,也是紧急情况下的活命资本。

面前的这头吸血鬼为什么如此强大?它只用了一只手,我就无法反抗。天啊……区别太大了,恐怕连等级比我更高的一级猎人,也不一定打得过它?

脑子里刚冒出问号,提莫斯立刻找到了答案。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吸血鬼,而是一个吸血鬼贵族!

它至少是一名血族爵士,甚至可能是等级更高的男爵。

黑暗生物当中的贵族很少在普通世界露面,也不屑与一般概念上的诛魔猎人纠缠。它们的敌人是教廷,主要作战力量都放在那个方面。大多数时候,诛魔猎人的对手都是初拥者。其实这在血族内部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有经受过诛魔猎人考验,从他们手上活下来的初拥者,才有资格晋升为更高等级的吸血鬼,乃至晋升为骑士和爵士。

脖子被活活拧断前,最后的念头成为提莫斯大脑里永远无法得到解释的疑问。

那些该死的华夏人,什么时候变成了黑暗世界的帮凶?

……

谢浩然与布兰妮之间的密约没有形成纸面协议,完全停留在口头层面上。

黑暗世界必须帮助青灵集团在国外打开市场。协议的这部分分为好几个阶段,先是欧洲地区,然后是美洲,再次是澳大利亚。

青灵集团不会插手黑暗世界与教廷之间的纷争,也不会对黑暗世界给予实质性的武力援助。当然,具体情况随实际产生变化。如果教廷对华夏国一直保持敌视状态,青灵集团可以考虑与黑暗世界结为盟友,并给予更多的帮助。

在购买灵玉橘的问题上,黑暗世界必须自行处理可能引起的一切麻烦。以青灵集团制订的购买规则为标准,不得改变。

第五百四十节 回校

布兰妮不是一个实力强大的血族,却是一个血族当中极其少见的谋划者。

乔治与伯纳特对于马赛天气的那番猜测其实很正确,一切都是布兰妮制订的计划。她看出了谢浩然的需要,也希望双方首次合作得到满意的结果。血族购买灵玉橘的过程没有如最初计划的那样批量进行。布兰妮说动了更多的血族贵族,集体在马赛制造了长达四天的多云阵雨天气。总共派出五名血族爵士,以及十名高等初拥者带队,集合血族控制下的产业在职人员,总数多达九千余人,在马赛街头上演了一处大规模购物的排队话剧。

谢浩然对此很满意。虽说购买者数量远远少于血族要求的五万枚灵玉橘,但是布兰妮的计划执行效率很高,购买者们前后排了三次,其余的灵玉橘通过地下渠道偷偷运走……在核对身份证的问题上,谢浩然丝毫没有退让。布兰妮在这方面也只能按照约定执行。五万个被核定身份证号码输入电脑,下一次如果再用这些号码购买,价格就会成倍增加。

布兰妮不明白谢浩然为什么会在“身份证”的问题上如此执着。潜意识当中,她并不认为华夏人真会把灵玉橘卖到五十万美元一个的天价。但是不管怎么样,看在这次合作的份上,布兰妮决定把彼此的“亲密”关系维持下去。她甚至借助青灵集团招收当地工作人员的机会,把伪造的集装箱与货物储存消息透露出去……只要能够灭杀更多的诛魔猎人,对血族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一名吸血鬼男爵,五名爵士,三十位骑士……这样的力量不要说是对付区区一个提莫斯小队,就算正面硬扛教廷执事带领的神职战斗小队,也绝对不成问题。

……

灵玉橘在国外的销售局面已经打开。

越来越多的媒体都在报道这种橘子。

这其中有青灵集团大量广告费用的投入,也有廖秋那边防保局在暗中推波助澜。因为首次合作的成功,布兰妮也打算与东方修士搞好关系。她动用了一些血族控制下的媒体,开足马力对“生命之果”进行宣传。

诛魔猎人会的反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不错的广告。提莫斯小队全灭只是一件小事,对于成员多达数万的猎人会更是不足以伤筋动骨。但诛魔猎人毕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当中很多人颇有身价,灵玉橘的功效通过他们口口相传,在各人圈子里迅速扩大开来。

青灵集团在欧洲各国的销售点都在扩大,但是各处投放的灵玉橘数量不多。两个多星期过去了,连同之前被血族购买的五万枚在内,整体销售数量还不到六万。

“饥饿营销”是一种不错的销售方法。在无法判断诛魔猎人与普通人的前提下,谢浩然下令:欧洲地区所有销售点必须控制货物卖量,对外宣称:灵玉橘产能有限,想要大规模购买,必须等到下一个收获季。

人们都很清楚,这是在为进一步提高灵玉橘售价做准备。说穿了,就是一种心理暗示。

很多当地媒体都在对此发表评论,很多市场经济学家一针见血指出了其中关键。只是他们的言论对谢浩然来说毫无效果。进军国外市场的战略已经制定,不可更改。好东西必须卖个好价钱。何况还是我一人独有,别无分号。所以无论以后灵玉橘卖价高达六千、七千,甚至上万美元,那都是我的自由。

一句话,这东西是不愁卖的。何况现在还有黑暗世界与诛魔猎人会两大势力为此背书。谢浩然甚至很希望教廷也能从中插上一脚,毕竟那才是真正有钱有势的“大老板”。天主信徒们从久远时代积累至今的大笔财富,他从一开始就很感兴趣。

财富像水一样滚滚流入了谢浩然的腰包。按照之前与布兰妮的约定:五万个灵玉橘,其中有三分之一必须以黄金结算。这些沉甸甸的金块虽说价值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但是堆放在一起,光是看看就觉得震撼人心。

老老实实生活,老老实实上税。这就是谢浩然现在的生活状态。

在中央美术学院上的生活很惬意。每天按时上课,绘画技艺也有了很大提高。班级画展再有一段时间就得开始,谢浩然最近在忙着画画。大多数人心里都有着扬名立万的崇高志向,他也不例外。何况《文曲》功法想要大成,就必须在这方面得到更多人承认。

画一张油画很麻烦。

首先需要画框。这里指的是内框。美术爱好者常用的画框为木制,木头边角料很便宜,一些学生甚至备有简单的木工用具。锯子,或者推刨。名贵木料用在这方面很浪费,建材市场里可以买到的木制龙骨条就行。框架大小决定画幅尺寸,一般来说,以半开素描纸或者四分之一开的为准。

打好画框,就开始绷布。通常所用为相对粗糙,线条细密、结实的麻布。先在木制画框上用钉子固定住画布的一边,然后沿着另外三条边线,将画布用力外扯,紧紧蒙在画框表面。这个过程用很多种做法,可以使用钉子将画布边缘钉牢,也可以采用内、外框将画布夹紧固定……总之,只要画布表面平整,在绘画过程中不会皱起软缩就行。

完成上述工序,就开始对画布本身进行处理。油画颜料具有很强的渗透特性,画布处理过程必须确保不会被油性污染,而且防水。启蒙时代的欧洲画家在处理画布方面很奢侈,他们使用鸡蛋清,在画布表面均匀涂抹,阴干后形成特殊的保护层。这是目前公认最好的“画布做底”法,但是价格昂贵,学生也难以承受。学院派的常用做法,是将白乳胶与清水按照比例调和,将其稀释,掺如一定数量的双飞粉,搅拌形成略带粘稠感的稀糊,用刷子均匀刷在布面上。

这个过程要重复两至三次,晾干后进行,才能得到一张符合要求的油画布面。

谢浩然很享受这个过程。在他看来,这同样也是一种学习。与班上其他人一样,从打造画框到画布做底,都是自己完成。

贺明明在美术学院附近买了一间房子。很清静的小区,一百二十平米。砸掉了中间的隔离墙,将一间卧室与客厅连通。没有处理地面,墙壁也只是简单抹了一遍白灰。按照谢浩然的要求,家具只有两张分开摆放的大木桌,几把折叠椅,剩下的,就是沿着墙壁打造,宽度不超过二十公分的整体式壁橱。

他需要一间画室。

方玉德说得没错:按照谢浩然的这种画法,绘画速度远远超过其他人。只是粗犷的风格与笔触与眼下的流行式样格格不入,不知道真正有多少人会喜欢。

这从来就不是谢浩然考虑的问题重点。想法其实很简单:这是我画的画,我喜欢,这就够了。

既然决定了参加展览,就必须拿出自己的作品。画画这种事情需要时间,而且很多。一个成功的画家绝不是临时搞出随意的作品。那需要平时的积累与时间沉淀,才能造就深厚的功底。

王倚丹在美国开拓那边的市场,贺明明上周去了欧洲,表面上是与法国人扯皮,实际上却是与布兰妮就新的合作计划进行商谈。谢浩然趁着这段时间加紧创作,方玉德也答应他不用每天去教室上课,只要到时候至少拿出三张作品就行。

梁欣丽却不是这么容易打发。她的要求也不高:院里要举行健身操比赛,作为毕业后就要举行婚礼的现任男朋友,到了那天,你得来陪陪我,看我表演,为我加油助威。

这要求谢浩然无法拒绝。

回燕京大学对他来说同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提前打了个电话给武斌,结果整个二零二室的人都来了。王建祥笑着说“你怎么走了以后就没回来看过我们?”武斌叫嚣着“今天晚上你必须请客。”白元生和尹振辉一左一右把谢浩然夹在中间,从宿舍到比赛的体育馆,逢人就介绍:这是我们二零二以前的带头大哥。

胡松虽然来了,却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意很假,一看就是装的。

比赛办得很隆重,参赛者也各有才华。虽说比的是健美操,却被思维活跃的参赛者将“健美操”三个字改头换面,加入了大量热舞、街舞,甚至还有对体格颇为自信的家伙上台脱掉衣服,露出强悍的健美肌肉。

大学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地方,所有人都在用独特的方式表现自己。在周围欢快的气氛感染下,谢浩然也变得高兴起来。他注视着站在台上表演的梁欣丽,不由得笑了。

那是她们宿舍几个女生共同编排的一段辣舞。女孩们身穿紧身背心,露出大片白色肌肤,饱满的胸部很是抢眼,下身是富有弹力的运动热裤,与背心之间露出平坦光滑的腹部。白嫩修长的腿部做出一个个高难度动作,运动款软底鞋系得很紧,扎成马尾的长发随着身体运动在空中飞舞,伴随着有节奏的音乐,舞动出一片专属于青春的灿烂妩媚。

第五百四一节 我的未婚夫

王建祥等几个男生坐在台下拼命鼓掌,手心都拍红了。岑媛媛就在台上,与他之间的关系已经确定。男人每逢这种时候是很得意的,谢浩然不断听到王建祥用骄傲的口气对其他人说:“上面那个穿蓝色背心的,那是我老婆!”

燕大体育馆的灯光效果很不错,梁欣丽认真卖力的表演,让她胸口与面颊上透出无数汗水,很快汇聚成一道道向下流淌的溪流。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白色肌肤比平时显得更加光滑,充满性感成分。她的动作夸张大胆,尤其是每次高抬腿的时候,总会在台下的男生中间引起一阵欢呼,更有人高声叫喊着她的名字。

气氛达到了**,很亢奋,久久不能平静。

节目结束了。几个女孩蹦跳着从后台方向跑过来。王建祥迎着岑媛媛快步跑去,梁欣丽从那个方向以差不多的速度跑过来,两个人在中间交错,后者目标是与武斌站在一起的谢浩然。她与刘婧霜嘻嘻哈哈笑着,在周围无数男生的目光追寻下,直接在谢浩然面前站定,高挺的胸部上下起伏,气喘吁吁笑着问:“我跳得怎么样?”

谢浩然笑着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毛巾,又拿起另外一块毛巾,帮着梁欣丽擦拭身上的汗水:“这还用说吗?就你们宿舍的这个节目,绝对能进前三名。”

“真的吗?”任何夸奖都没有从谢浩然嘴里说出的这句话好听。梁欣丽不由得大笑起来。不太自信的她满面惊喜,本能追问道:“真有那么好?”

谢浩然用手指刮了一下她汗津津的鼻子:“冠军可能有点儿悬,但是第二和第三估计没有问题。”

涔媛媛在旁边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矿泉水咽下去,挤过来,搂着梁欣丽打趣道:“哟!你怎么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早就说了咱们宿舍这节目绝对能拿奖。喏,现在你家这位也这么说,咱们这次的奖金是拿定了。”

谢浩然笑着问:“搞了半天你们是冲着奖金来的。说说,有多少钱?”

“第一名五千块,第二名三千,第三名只有一千。”岑媛媛冲着谢浩然做了个鬼脸,故意压低声音:“欣丽可是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谢浩然,你隐藏得够深的啊!那么大企业的老板,在燕大做同学的时候,连饭都没请我们吃过几顿……这次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得了第一第二,这顿饭我们请。要是只拿了第三,那么对不起,奖金归我们寝室,你还得另外请我们吃顿好的。”

欢乐的气氛感染了谢浩然。他微笑道:“没问题,这次你说了算。”

梁欣丽颇为担心地用胳膊拐了一下岑媛媛:“馋鬼,你可别一次就把他给吃穷了。”

正说着,旁边挤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他手里拿着几罐“红牛”,笑着递了一罐给梁欣丽,很是亲昵地说:“欣丽,这是我特意给你在冰箱里镇好了,现在喝刚刚好。拿着!”

“欣丽”这个称呼在谢浩然听来有些刺耳。他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对方。

梁欣丽反应很快,根本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对那人认真地:“方斌,我跟你不是很熟。上次就说过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岑媛媛可不管那么多,她伸手拽着王建祥的胳膊,毫不客气接过方斌手里的饮料,递给王建祥让他帮忙拉开,促狭地冲着方斌笑笑:“都说了梁欣丽有男朋友,可你就是不相信。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浩然,至于关系嘛……哈哈哈哈!你自己问欣丽吧!”

男朋友?

方斌扶了一下眼睛,认真地打量着站在对面的谢浩然,有些疑惑,转过身问梁欣丽:“这是真的?”

梁欣丽点点头,很自然地与谢浩然站在一起,说话的态度有些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毕业后就会和他结婚。”

“你说什么?”方斌猛地摘下眼镜,怒视着站在对面的谢浩然,带着愤怒火焰的视线很快滑落到梁欣丽身上。他体格不错,结实的胸肌从白衬衫下面凸显出来,在剧烈呼吸的节奏下起伏着。

看到这种架势,王建祥朝着侧面横跨一步,挡在谢浩然身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武斌也站到谢浩然身边,位置比他略靠前一些,挡住了谢浩然的另外半边身子。

白元生和尹振辉一看情况不好,也围了过来。只是方斌没有发难,也没有说什么难听话,四个人就这样站成一个半圆形,将他围在中间。气氛很沉闷,与周围正看着舞台上表演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见状,岑媛媛连忙拉着刘婧霜挤过来打圆场。她先是把满面戒备的王建祥推开,然后站在他原来的位置,皱起眉头对方斌道:“方斌,别那么气鼓鼓的,好像全世界谁都欠了你的样子。人家欣丽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你送花也好,写求爱信也罢,我们宿舍里的人全都知道。从一开始欣丽就对你说过他有男朋友,可你就是不信。今天老谢来了,你亲眼看见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别再纠缠他。”

方斌阴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不由得朝着谢浩然又看了一眼:“岑媛媛,你也认识这个人?”

“瞧你说的,怎么可能不认识。”岑媛媛被他说的笑着摇起了头。她转身把谢浩然从人群里拉出来:“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谢浩然,以前住二零二宿舍的,跟我们家王建祥是一个屋,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

方斌是个聪明人。他还没有傻到自取其辱的地步。更何况今天的状况明摆着对自己不利。如果一定要用强,光是王建祥等几个二零二宿舍的男生肯定会帮着谢浩然。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浩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谢浩然就醒了。虽然有些疲倦,他还是坐起来,定了定神,穿好衣裤,趿着拖鞋,走出卧室。

从外面照进客厅的阳光很柔和,并不刺眼。拖鞋鞋底很软,走在地上不会发出声音。谢浩然慢慢走向了另外一间卧室,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看到了侧躺在床上的梁欣丽。

天气很热,细且薄的毛巾被斜搭在她的身上,侧卧姿势很是诱人,一双细滑白嫩的小腿叠在一起,膝盖弯曲部完整露了出来。她的脚很好看,较小玲珑的脚趾肉肉的,吐着光亮的红色指甲油。昨晚的健美操表演很是消耗体力,她很疲倦,跟着谢浩然来到这里,洗了个澡,两个人做了情侣之间该做的事,也就是拥抱和亲吻,却没有越过男女之间最后的防线。

光洁白嫩的胳膊横摆在身上,另一只手放在枕头底下,用手掌垫高,半撑着白皙美丽的脸颊,看起来睡得十分安稳,粉色的嘴唇微微有些上扬,发出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动人的睡姿令谢浩然有些心旌荡漾。他缓慢地走过去,俯下身子,凑近那张精致的面孔,闻到一股少女特有的清香气味,不由得凑得更近了,在那张娇美白腻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仅此而已。

离开卧室,谢浩然走进厨房。

他打算做上一顿丰盛的早餐。

这里定期有人过来打扫,他们会根据冰箱里储存食品的保质期程度,自行决定更换或保留。蔬菜和水果的数量不多,种类却很齐全。谢浩然挑了一颗卷心菜,又拿了一个熟透的西红柿,在水龙头下面洗净剥皮,切块放进汤锅里炖煮,撒上盐,放了一点食用油。

蔬菜汤的做法很多,这是最简单,也是为大多数人所喜欢的一种。他从橱柜里拿出面粉,放了水在盆里慢慢和着,等到面团成形,锅里的菜汤也已沸腾。谢浩然揭开锅盖,打了一个鸡蛋进去,用筷子迅速搅成蛋花,然后熄火将锅盖合拢,开始做面盒子。

韭菜盒子是北方名点,但是冰箱里没有韭菜这种东西。谢浩然看到上层保险柜里有一块豆腐,拿出来闻闻,没有发酸。于是拿出来,又打开一听午餐肉罐头,将罐头肉切碎,与捏碎的豆腐混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撒上切细的葱花和各种调料,做好这一切,他把面团从盆里挖出来,在桌子上摊开,搓揉,掐成一个个大小适中的团子,擀面杖在手中灵活转动了几圈,开始认真擀面。

这些事情他做起来很熟练。以前在滇南老家的时候,跟着母亲没少做。家里只有两个人,自己多做一些,母亲就能多休息。虽说“妈妈”和“母亲”在谢浩然看来是两种概念,可她们都是自己最亲的人。

盒子做的不大,面皮也就是巴掌大小。因为是没有发酵的死面,皮擀得很薄,几乎透光。

第五百四二节 约人

只有这样做出来的盒子才好吃。这是谢浩然从母亲那里学到的智慧。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响声把梁欣丽吵醒了。她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花了两分钟清醒,坐起来,低头看到丝质吊带睡裙的肩带滑落,露出大半个胸脯,脸一下子红了,连忙将吊带拢好,站起来,在穿衣镜前面打量着自己。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梁欣丽觉得很害羞。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明明与方斌之间没什么,却急于在谢浩然面前证明自己。头一昏,脑一热,就主动跟着谢浩然离开学校,来到他住的地方。

有那么一部分争强好胜的想法,想要看看王倚丹与贺明明是不是也在这儿,看看她们是不是与自己心爱的男人住在一块儿?

有那么一部分自证清白的念头,那是在自己男人面前极力表明“我与其他男人之间没有任何牵连”的强加式思维。关键不在于我有没有做过,而是在于他是否相信。

还有一部分,就是日益强烈的好奇心————身家亿万的男人,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奢华无比的王宫?还是如同天方夜谭传说里金碧辉煌的宫殿?

最后,就是发育成熟身体里不断分泌的荷尔蒙所促使。无论男女到了这个年龄,都会想要与异性之间发生一些超乎友谊的行为举动。接吻、拥抱,甚至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脸红,但是身体上的强烈需求,往往撕裂了大脑理智,以及冷静。

身上这件睡衣是昨天晚上买的。想到这里,梁欣丽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昨晚上了谢浩然的车以后,想也没想,昏头昏脑就说了一句“我晚上穿什么睡觉?”

老天在上,那完全是出于潜意识。梁欣丽习惯了宽松的睡衣,她从初中就养成这个习惯,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与所有青春期的男人一样,谢浩然很坏。他当时的笑容里明显流露出一些别样的东西,只是梁欣丽无法读懂,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笑?他开车绕了一段路,去了一家豪华商场,车子放在停车场,下车的时候,叮嘱梁欣丽:“我上去拿点儿东西,很快就回来。”

这是很正常的借口,任何人都不会生疑。而且他去的时间的确不长,前后也就五分钟而已。

回来的时候,谢浩然手里多了一个棕色纸袋。他顺手递给梁欣丽,自己坐进驾驶室,拧转车钥匙发动引擎。

那是一间淡咖啡色的丝质吊带睡裙。很名贵的牌子,“维多利亚的秘密”。梁欣丽当时没觉得什么,来到住处,洗完澡后才发现这是一条睡裙。很常见的款式,非常性感,质地柔软顺滑,穿在身上很舒服。她在浴室里呆了很久才出来,低着头,觉得很害羞。

谢浩然把她抱住,就这样站着亲吻。

他很克制,没有做出梁欣丽极为期盼,同时也非常畏惧的那件事。

用网络上流行的段子话来说: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想到这里,梁欣丽不禁笑了。

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她离开卧室,走进客厅。布艺沙发旁边靠墙的位置,有一件用浅灰色盖布挡住的物体引起了她的主意。梁欣丽走过去,好奇地掀起那块布,眼里顿时流露出惊喜的目光。

她把盖布扯了下来,一架白色烤漆三角式钢琴出现在眼前。纯白色的材质表面一尘不染,光亮的盖板倒映着周围物体。梁欣丽打开琴盖,一条精致的金色绶带横穿过所有黑白相间的琴键,上面有一个漂亮的皇冠形状标志,那是钢琴商的品牌名。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国人对于钢琴这种东西就有了异乎寻常的偏爱。很多父母以伟大的郎郎先生为榜样,拼命要求自己的孩子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成为世界级的艺术大师……还好,梁欣丽的父母很开通,尤其是父亲,梁欣丽小时候喜欢钢琴,父亲就给她报了一个学习班。只是上了初中以后,课程加紧,没有太多时间练琴。但不管怎么样,当时已经考过钢琴八级的梁欣丽,音乐逐渐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直到高中毕业的时候,父亲才告诉梁欣丽:当时学琴只是把它当做一种后备手段。如果女儿学习成绩不好,那就在高中时代提前转型,走艺考的路子。

常见的钢琴都是立柜式样,像眼前这种大三角钢琴属于专用的演奏琴,价格昂贵,需要足够宽敞的占地面积。

她坐下来,伸出洁白细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琴键上触摸着。按下一个个音节,找了几次感觉后,也就不那么生疏,轻快有力的音符在她指尖逐渐跳动起来,美妙的琴声与脑海中久远的乐谱相互交合,她很快忘记了周围的事情,专心沉浸于其中。

谢浩然走出厨房,看到柔和的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在客厅里形成一片金黄色光晕。三角形白色钢琴摆在那里非常显眼,身穿淡咖啡色吊带睡裙的梁欣丽坐在那里如同女神。她光洁没有丝毫瑕疵的肌肤与钢琴融为一体,顺滑的长发沿着肩膀披散开来,虽说演奏的水平一般,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面。

一曲结束,谢浩然走过去,单手横摆在胸前,做了一个侍者的礼仪,对着梁欣丽深深弯下腰,恭敬地笑道:“美丽的小姐,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荣幸的邀请你共进早餐?”

梁欣丽用力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双手直接搂住谢浩然的脖子,丝毫不顾胸前大片白腻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眼里,头部紧贴着他的胸口:“不要离开我。如果有一天你抛弃我,我……我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地面上升腾起阵阵热气,将所有潮湿的存在统统烤干。

方斌坐在咖啡厅里,位置不错,正对着空调,很凉快。

卡布基诺有些苦,闷闷不乐的方斌额外要了一份牛奶和糖,漫不经心的将它们与咖啡混合在一起。至于口味上的区别完全被他漠视。方斌对食物分类不是很感兴趣,无论卡布基诺还是拿铁,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一句话,只要还过得去就行。

他是燕大四年级的学生。此前新生入校的时候,方斌刚好在外面实习。对他来说,工作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学业。可是认识梁欣丽以后,尤其是第一次在学生会看见她,方斌完完全全被惊艳住了。

梁欣丽在学校里的名声不太好。方斌了解过,那是因为几个外国留学生,曾经在梁欣丽对口语言帮扶学习的时候,闹出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总之,这是一个在老师眼里不受欢迎,也不怎么让人喜欢的学生。方斌至今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邀请梁欣丽吃饭时候,恰好被自己班上的辅导员看见,特意把他叫过去,认真叮嘱:那个一年级女生不是个省油的灯,院里因为她的事情,不得不开除了一个以前的学生处的老师。小方,你家里条件不错,谈恋爱的话,还是好好找个稳重的女孩。千万别要梁欣丽这种,人长得的确漂亮,但是很妖艳,真正是红颜祸水啊!

方斌觉得辅导员纯粹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狗屁心理。人家女孩子长得漂亮关你什么事?就像周幽王自己不勤于政务,亡国以后,一帮大臣非要编造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把所有责任推到褒姒身上。

别人怎么想方斌可不管,有一件事他很清楚:梁欣丽没有男朋友。

他仔细观察过,在燕京大学,梁欣丽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关系亲密的男生。

对于方斌这个追求者,梁欣丽显得小心翼翼。对方第一次表白的时候,她就明明白白告诉方斌:对不起,我有男朋友。

方斌觉得这是梁欣丽的推托之词。女孩子被追求的时候都这样,故作矜持,都要给追求者设置一些难度。太容易到手的东西谁也不会珍惜。方斌对此毫不在意,也开足马力全面进攻。

偏偏冒出来一个谢浩然。

昨天晚上真的很丢脸。被一群大一年级的新生围住,岑媛媛也是学生会成员,与自己关系不错。她昨晚没给一点儿面子,所有人都在帮着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家伙。方斌觉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没有头脑发热,离开体育馆后,找了些同学了解情况,才知道在自己外出实习的时候,学校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梁欣丽没骗自己,那人真的是她男朋友。

然而,方斌不打算就这样放弃。

王昌远平时也喜欢在咖啡厅里坐坐,约定的地方他很熟,走进来,拐了个弯,就看到坐在墙角里侧的方斌。

看到他走过来,方斌连忙站起,殷勤地招呼道:“王哥你来了,坐,快坐。”

王昌远将双腿摆开,随口点了一杯冰咖啡,埋怨道:“这大热天的你把我约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五百四三节 展览开始

方斌淡淡地笑笑:“遇到点儿事情,想请王哥帮个忙。”

王昌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多大的事情?”

服务员端着咖啡走过来,方斌帮看着她把咖啡摆在王昌远面前,低声笑道:“我自己的事情,私事儿。”

王昌远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抽着,慢吞吞地说:“小方,咱们熟归熟,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这能帮的,王哥肯定会帮。但是也有前提:不沾人命,不沾毒。”

方斌连忙道:“瞧你说的,怎么在王哥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

“这可不一定。”王昌远吞云吐雾:“上个星期我朋友在财经大学那边认识了一个女的,才十九岁,莫名其妙就染了艾滋。现在这世道,表面上看起来经济繁荣,但是很多事情连我都觉得麻烦,甚至不可思议。唉……”

方斌试探着问:“王哥,听你的意思,你也遇到困难了?”

“困难倒是没有,只是觉得很感慨。”王昌远苦笑着摇摇头:“原本以为我勉强可以算得上一号人物,可是后来见了真正的强龙,才知道我连地头蛇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条地头虫。人家那能力,比我强多了……不提了!不提了!”

他狠狠抽了一口烟,问:“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方斌与王昌远两个人的父亲是同事,以前在同一个部门上班。后来王麟森仕途顺利,平步青云,一步步走得更高。方斌的父亲在这方面落后了些,如今却也是一区的副区长。说起来,两个人都是一个圈子,王昌远真正熟悉的是方斌的哥哥,他一直把方斌当做弟弟看待。

方斌眼睛里透出一丝凶狠:“王哥你在道上认识的朋友多,能不能帮我揍个人?”

“揍人?”王昌远喷出一口浓烟,顿时来了兴趣:“咝,看不出来啊!我一直觉得小方你比你哥哥强,从小就学习成绩不错,还考上了燕京大学。没想到你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说说,你看谁不顺眼了?还是谁又招惹你了?”

方斌一阵语塞。

来咖啡厅以前,他的确是想好了一番说辞。只是王昌远刚坐下就说了那些话,很大程度上堵住了方斌的嘴。王昌远对事情本身毫不知情,他只是有感而发,却不知道在方斌听来,相当于摆清了立场,很有些自我证明的成分。

方斌脑子转的很快,他迅速想到了另外一种说法:“是这样,有个家伙一直在纠缠我女朋友。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了,那人就是不听。”

王昌远高高挑起了眉毛:“还有这种事?对了小方,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不是外出实习了吗?怎么,就是在这期间发生的?”

方斌随口搪塞着,大脑却在急速思考,组织语言:“是啊!大四毕业班都要出去实习。我爸托人给我在市规划局那边找了个位置,先过去实习,占着名额等编制,毕业以后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去。我原本想着是份不错的工作,也就专心准备考公务员。可是没想到离开学校的这段时间,偏偏有人不长眼,一直纠缠我女朋友。我回来以后找那人谈过,他很嚣张,说什么“恋爱自由,人人都有追求的权利”。”

王昌远眼睛里透出一丝疑惑。他考虑片刻,认真地问:“小方,这件事情,你女朋友是什么态度?她到底喜不喜欢那个人?”

“怎么可能!”方斌想也不想张口就道:“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今天怎么可能把王哥你约出来?”

王昌远试探着又问:“只是揍他一顿,用不着伤筋动骨吧?”

方斌笑了:“打疼了就好。有些人就是欠揍。王哥你多约几个人,弄足了气势,吓唬吓唬他。”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当然没问题。”王昌远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随口答应下来:“对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你得提前告诉我。”

“行!”方斌笑道:“那是中央美术学院的一个学生。回头我找个借口把他叫出来,咱们别在学校里动手,就在外面狠狠揍他。”

……

美术展览开始了。

展厅面积不大。准确地说,其实是把教学楼二楼的房间的门取消,再加上一段走廊,在入口安装了一道金属门,内部这块折折叠叠的空间,就用来充作展厅。

每个人三至五副作品,墙上有提前安装好的挂钩与横栏,作品只要摆上去固定就行。数量少的时候,所有作品都能摆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横栏上,若是参展的作品多了,就分为上、下两排,沿着墙边高于地面的台阶摆放。

牛萍这个班长非常称职,她上上下下跑了很多趟。布置展厅是一门学问,也是个考验个人关系的技术活。人人都知道入口位置是最好的,也最能引起参观者的注意。可是那里位置有限,总共只能摆下不多的几副作品。画的好的自然不用说,却也要同时兼顾着班上的其他同学。

徐连伟帮着吕婕将一副油画装上挂钩,固定在墙壁上方的横栏上。这是吕婕的一副自画像,坐在燕大荷花池边拍了张照片,回来以后对着照片画的。现在的美术素材积累不像从前那么麻烦,随着数码相机被抛弃,手机成为了最好的取代品。美术爱好者们很少带着画箱画板外出写生,遇到好的风景人物就立刻拍下来,回去以后进行筛选,然后组合,在画布上形成专属于自己的创作。

“你这张自画像很不错,展览结束后就送给我吧?”徐连伟给画框外面装上最后一枚固定夹,半真半假地说。

吕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不要连我一起也送给你?”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亲密,吕婕已经答应做徐连伟的女朋友。这样的玩笑话无伤大雅,也挺有意思。

“只要你愿意给,你所有的东西我都要。”徐连伟笑着搂住她的肩膀,两个人后退几步,站在稍远些的位置看着这副画。目光很自然的沿着走廊方向延伸过去,看见了挂在吕婕自画像旁边的另外一幅作品。

那是谢浩然的习作素描,也就是那张曾经在班上引起轰动的《拉奥孔》。画作经过处理,表面碰上了稀释后的白乳胶,碳粉和铅笔线条被牢牢固定着,即便是用力擦抹,也不会对画作本身造成损坏。

徐连伟的目光逐渐变得冷了下来:“那张画摆在你这画的旁边实在太煞风景了。回头我跟牛萍说说,让他把谢浩然的画换个地方。”

吕婕嗔怪着轻轻在他手背上拧了一下:“人家谢浩然又没惹你,你怎么老是看他不顺眼?”

“我不喜欢这个人。”徐连伟有些闷闷不乐:“我跟他走不到一块儿去。”

吕婕轻声劝道:“都是一个班上的同学,不就是比你晚来一段时间而已,何况他画的不错,是你自己想多了。”

徐连伟随口讥讽:“这里是大学,是中央美术学院,不是普通高中。大学可没有转学的说法,像他这样过了整整一个学期才来上学的人,估计家里也是有钱有势。你也看过他刚来时候画的那张画,明暗关系混乱,排线很粗,简直乱七八糟。明说吧,就是一个花钱买进来的后门生,偏偏老方对很照顾……说句不好听的,根本就是在舔他的屁股。”

“喂!你过分了啊!怎么这样说方老师,他又没得罪你?”吕婕皱起了眉头。

徐连伟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这里是学校,是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吕婕看到走廊入口有几个人影在晃动,连忙低声劝阻:“别说了,有人来了。”

……

班级展览没有隆重的开幕式,也没有令人厌恶的领导讲话。布置好展厅,摆好作品,不需要门票,也没人会站在全副武装站在门口用警惕的眼睛冲你打量,无论是谁都可以走进去看看,发表自己的意见。

就是这么一个宽松、自由的环境。

谢浩然与苏火山站在走廊入口,那里有一张临时借来的桌子,上面放着几箱可口可乐。这东西很便宜,班费统一报销。参观者若是渴了,就过来自己拿一瓶喝。旁边还有人殷勤地帮你开瓶,算是对参观者小小的招待。

历年往届,美术学院所有班级都是这样做的。

从苏火山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摆在侧面二号房间里的一张油画。那是谢浩然的作品,军事题材。

画面内容是一个背着背包,正在向上攀爬的人。深绿色迷彩表明他是一名军人,背包顶端横着一支突击步枪,抬腿向上的动作充满了力道,高高卷曲的袖口下面露出结实肌肉。整个画面色调偏于灰暗,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夹角有阳光射来,照亮了士兵的小半边身子。

苏火山一直朝着那边望去:“老谢,你的这几张画很不错啊!你怎么会想到要画军人这个题材?”

第五百四四节 组画

谢浩然的作品是组画。一组三张,表现的内容都是军人在山间行进,标题为《巡逻》。

他淡淡地笑了:“我喜欢这个,所以就画了。”

苏火山说话很直接:“你的传统素描烂到家了,可是没想到你的油画水平真的很不错。看来你还是适合走梵高的路子。人物面部关系模糊化,重点在于表现周围的环境,紧扣画面主题。你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我绝对不是恭维你,就你的这组油画,绝对算得上咱们班这次展览的头名。”

谢浩然笑着递了一瓶可乐过去:“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说了算。先喝着,这瓶算我请你的。”

苏火山接过可乐抿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可不是乱说。你自己看看,所有参观的人都是在你那组画面前看得时间最长。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用“惊艳”这个词来形容谢浩然的画并不过分。

他走得不是抽象路子,也不是传统的写实主义者。对于人物和题材抓住了重点,该细节化处理的地方丝毫没有遗漏。比如武器的精细化描绘,以及军装和背包上的“八一”军徽,军人臂章上的图案等等……与展厅里其他同学景物、人物坐像、头像或半身油画比较起来,无论选材还是画功,谢浩然的这组作品都显得极为抢眼。

他对此很满意,也很欣慰。

谁说和平环境下的华夏就彻底遗忘了军人?那只是太多关于娱乐方面的新闻报道占据了视线,让人们难以,甚至无法看到关于军人的部分。某个明星出轨,某个明星穿什么颜色内裤,还有某个明星在影视剧里的一颦一笑,都会在第一时间成为最热门的话题。这背后,是娱乐公司在推波助澜,更有太多的“有心人”在旁敲侧击。有些来自国内,更多的来自国外。

和平演变曾经是我们最为警惕的事情。但是照目前的趋势看下去,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在告诫孩子“不好好学习,你以后只能当大头兵”。

老百姓编的歌谣好听啊!“好男不当兵”,一句话就把军人死死压到了社会最底层。

为什么我不能表现他们?

我的能力有限,能画一张,就是一张。

很多时候,谢浩然都会想起自己去过的那个边防哨所,想起那些因为常年呆在缺氧地带,手指甲弯曲凹陷,甚至失去了耳朵脚趾的军人。

发达的网络让新闻畅通,在网络上募集医药费也成为一种变相的“时尚”。天底下的穷人的确很多,也有太多的人吃不起药,看不起病。他们通过网络募集医药费,打开手机屏幕,通篇全是募集者对自己悲惨生活的种种描述,以及病痛折磨的凄惨生活。

从未有人提过在山巅边境值守的那群军人。

从未有人提起过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从未有人想过他们其实随时可能死去。一次轻微的感冒,一次正常的巡逻,一次冷热之间的气候变化,都有可能成为他们致死的原因。

他们从未在网络上公开这些,所有苦难折磨都是默默承受。

很简单的一句话:国家需要我。

描绘盛世和平的画卷太多了,关于美丽女子和英俊男人的画像也太多。既然都说我另类,那就另类到底。死亡、战场、铁与血、炮火与毁灭……所有这些,都会在我的画面上逐渐展示出来。

正想着,班长牛萍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谢浩然,外面有人找你。”

“谁找我?”他随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是从学院大门口传达室那边打过来的电话,说有人找你,但是不知道你具体在哪个班,对方也没有你的电话,学院保安不方便放他进来,就把电话打到学生处,又转到我这儿。”牛萍今天穿着一条蓝牛仔热裤,露这两条白晃晃的大长腿很是吸引眼球。这东西从入夏以来就风靡整个校园,几乎成为所有女生人手一条的必备品。

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全国各地都有学生考上燕京地区的各类大学,认识的同学在休息的时候相互走动,只知道对方姓名,不知道班级等具体信息,只好在大学门口等候,让保安代为通知。

谢浩然把手里的开瓶器塞给苏火山:“你帮我看着一下,我去去就来。”

……

刚走出教学楼,远远就看见方玉德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过来。因为方向不对,谢浩然就没上去打招呼,自顾往学院大门那边走去。

方玉德带着的这群人是学院领导。按照惯例,每次班级展览,校方领导,主要是系里的几个头头都要到场。当然,现场发言之类的事情是没有的,这样做是为了给学生以鼓励和支持,同时也对参展作品予以评价。

苏火山和牛萍都有些紧张。这种事情不需要他们引导,只有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听的份儿。

毕竟系里的领导都是专业导师,都是国内有名的画家。

刚一进门,人们的目光就被挂在墙上的《拉奥孔》素描所吸引。

“这幅画不错啊!小方,这是你们班学生的习作?”

“这张画我上次看过了,小方拍了一张存在手机里,风格很独特,线条粗犷,走的是很张扬的路子。”

“这种风格的作品倒是很少见。小方,回头你跟那个学生说一声,这张作品就让院里收藏了吧!”

面对发话的系主任,方玉德不由得苦笑着摇头解释:“张主任,这幅素描不是学生的作品,是一个在我们班挂职的研究员画的。收藏的事情我跟他提过,他拒绝了。”

系主任有些意外:“你是说美术研究员?谁啊?”

方玉德道:“他叫谢浩然,是苏教授的徒弟。”

系主任轻轻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人。上次苏老跟我提过,我还说什么时候有空就去你班上看看,结果一直事情多,就忘记了。”

一个叫做周佳的女副教授颇感兴趣地凑过来问:“既然是老苏的徒弟,改天有机会约出来认识一下。”

方玉德笑着连连点头:“没问题,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参观的队伍继续往里走。

周佳陪着一个年过半百的外国人站在素描面前。

他叫雷克斯,是周佳以前在意大利美术学院的同学,现在自己经营一家画廊,与周佳的关系很好。

雷克斯对这张素描很感兴趣:“周,这副作品很不错,很有特色。”

周佳笑道:“一个学生画的,能够入你的眼,说明他水平还可以。走吧雷克斯,到里面去看看,他应该还有别的作品。”

徐连伟一直站在走廊入口的位置。

他很失望,心里也游戏愤愤不平。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谢浩然的那张素描吸引,很少有人提及自己挂在正对面墙上的两张油画。在徐连伟看来,自己的作品无论画风还是细腻程度,都要远远超过谢浩然。

方玉德与系主任之间的谈话声音很小,徐连伟没有听见。他只看到人们站在那里评头论足,周佳与雷克斯之间的说话倒是音量大了些,可惜用的是英文,徐连伟听不太懂。

吕婕倒是听懂了一些,她冲着雷克斯的背影努了努嘴:“那个白人老头好像对谢浩然的画挺有兴趣,想买下来。”

这句话对徐连伟产生了很大的刺激效应。他用阴沉的目光注视着背对自己的周佳,低声冷言讥讽:“周教授也是教油画的,她认识的画廊老板多,谢浩然的画通过她给卖出去,我估计是有抽成的。”

这时候刚好走进来一群新的参观者,吕婕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就忙着跑过去,与牛萍一起进行接待。

在周佳看来,这一次的展示作品与往届的区别不大。其中虽有几幅算得上是优秀,却还达不到让自己眼前一亮的程度。当然,挂在门口的那副《拉奥孔》素描不错,老朋友雷克斯也颇有兴趣。

她从来都认为,艺术与价值之间应该挂上等号。名气再大的艺术家,也必须用金钱来证明自身价值。正因为如此,她刻意经营着与雷克斯之间的关系,虽然大家都已年过五旬,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经常打电话联络。

众人在谢浩然那组油画前再一次驻足。

“军事题材?很少见啊!”

“这画风明显是仿梵高的,但是添加了很多作者自己的东西。注重色彩对比,意境也不错。”

“嗯,这样的军事组画不多见了,尤其是在学生中间,几乎不会选择这样的题材。”

一股沉重、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极具震撼力,画面本身释放出无比深沉的悲凉,没有让人热血沸腾的感觉,只觉得沉甸甸的,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在每个观者脑海里悄然生成。

系主任看着摆在正中的那张画,叹了口气:“我以前喜欢关山月的作品,觉得磅礴、大气,没想到今天看了这个,忽然觉得我应该改换一下想法。”

第五百四五节 我想买这些画

旁边的副主任点头赞同:“咱们是该出去走走,多看看别的东西。”

系主任注视着墙上的油画:“我们以前都是这么画过来的,都画过类似的东西。革命主义题材,军事题材,后来才是专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不是反对,只是觉得感慨,这些年,乱七八糟的东西画得太多,都是按照市场要求去画,反而把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忘记了。小方班上的这个学生不错,还能以军事方面进行创作。”

方玉德凑过来轻轻地说:“主任,都说了那是苏教授的徒弟,是咱们院里的研究员。”

系主任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他干笑了几声:“你瞧我这脑子,刚说过就忘了……那个,他叫谢浩然对不对?小方,他人呢?叫过来咱们见见。”

方玉德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看到谢浩然的人影。他今天出来的匆忙,手机落在办公室里,只好回到系主任身边:“没找到,估计是在画室里,要不就是在图书馆吧?”

系主任倒也爽快:“那就改天另找机会吧!对了,回头小方你问问他,这组油画,还有外面那张素描,能不能让咱们院里收藏?这几张画都不错,很优秀。”

方玉德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我只能说是问问,主任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雷克斯与周佳走得很慢,主要是雷克斯对每一张画看得都很仔细。他评判一张画作更多是从商业角度去考虑,估算具体的价值。

在《巡逻》这组作品前,雷克斯长时间驻足。

周佳看出了他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目光,侧身问道:“你觉得这几张画很有市场?”

雷克斯肯定地点点头:“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画风,仿梵高画风的作品在欧洲有很多人喜欢。其次就是内容。周,对于你们华夏人的军队,外界一直认为是个谜。呵呵……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爷爷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当时的华夏是战胜国。美国人当时的综合能力排名世界第一,但是在二战结束后的朝鲜战争中,他们第一次吃了败仗。”

周佳抚了一下额边花白的长发,笑道:“那场战争我们伤亡很大,虽然胜了,却是惨胜。”

“不,不,不,你不能这样看。”雷克斯认真地说:“那场战争改变了世界格局,也让很多人对你们华夏军队产生了兴趣。军事题材的画作一直都有,我在意大利的画廊经常收到类似的作品推荐。但是这组油画很特殊,着眼点不同,题材选择的方面也区别很大。没有炮火,没有死亡,也看不到尸体,却让你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军人。”

周佳转过身,注视着画面,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的确是这样。”

雷克斯笑了:“周,我得好好谢谢你。”

周佳有些奇怪:“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的邀请,我也不会看到这么优秀的作品。”雷克斯的笑声有些豪放:“接下来,我想请你帮我引见一下这位作者。”

周佳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笑了:“怎么,你想买下这几张画?”

雷克斯颇为兴奋地搓着双手,压低音量:“我有种预感,而且这种预感从未出错。这些画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

谈到实际性的问题,周佳也不再遮遮掩掩,她很直接地问:“雷克斯,你要的是这组油画?还是包括外面那张素描?”

“我都要了。”雷克斯加快了说话速度:“如果他还有别的作品,我也可以考虑。”

“先谈谈这几张画的价钱吧!”周佳的态度有些严肃:“我得为院里的学生负责。你的价钱得给高一些,否则我帮你说话也没用。”

雷克斯脸上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现在是上课时间,参观者大多是学院里的工作人员,偶尔会有几个高年级毕业班的学生进来看看。雷克斯倒也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只是觉得在这种场合谈论价格似乎不太合适,却又不好当面拒绝老朋友周佳。他想了想,笑着说:“三张油画,加上外面那张素描,总共一万元。”

他随即补充道:“一万美元。”

周佳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淡笑着摇摇头:“雷克斯,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不是自己的作品,两个人却在商讨价格,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在美术学院,学生终究是学生,在作品买卖方面,无论信息还是渠道,都远远不如在美术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师。他们成名早,认识的人多,与国内外各个画廊之间也有联系。一些美术导师甚至自己就开着画廊,他们直接从学生那里收购画作,真正是低买高卖。偏偏这种要求学生几乎不会拒绝。原因很简单————无论一张画几百块还是几千块卖给老师,对学生来说都是一笔巨款。那意味着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也能给家里减轻一点儿负担。

至于老师买走自己的作品,通过别的渠道卖出去,实际上卖了多少钱,那就与学生无关了。若是遇到有良心的老师,自己赚得多,回头还会再补给学生一些。若是遇到那黑心的,中间一转手,至少也有数万的利润,还美其名曰:这是老师为你找的作品销售路子。画画的艺术家从默默无闻到出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别看你现在一张画只能卖几百块,甚至几十块,这是一个经验积累的过程。等到以后你名气打了,一张画摆在画廊里,就能标上几十万美元的高价。

在美术学院,传授的知识不仅仅只是绘画。对专业老师来说,来钱更快的项目,就是雕塑。

最常见的,就是玻璃钢材质。那是先用胶泥做成雕像,再用石膏翻模,最后制成玻璃钢实体的一个创作过程。雕塑很赚钱,利润丰厚。每当接到雕塑生意,老师总会叫上几个熟悉的学生,跟着自己一起干。一般情况下,通常是老师负责泥质雕塑作品的构思与创作,学生负责从石膏制模到玻璃钢翻形的具体制作工序。尤其是中间用肥皂水对模具进行一遍又一遍的处理,以及最后的整理和打磨,所有繁杂磨人的事情,几乎都是学生在做。

这些事情普通的工人做不来,老师也不放心交给雇来的工人去做。这需要有着足够的美术知识与经验才能完成,稍微出错,就是前功尽弃,重头再来。

学生得到的酬劳并不多。正常情况下,一件雕塑做下来,总是老师拿大头,学生分个几千块就很不错了。而且这种机会也不是经常都有,能够被老师点名叫道的学生,都觉得这是一种殊荣,是老师给予自己赚外快的机会。

周佳并不认为自己帮着谢浩然卖画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虽说自己不是谢浩然的任课老师,也不认识这个叫谢浩然的学生。但这已经是美院学生与老师之间不成文的规则,是大家共同默守的惯例。

周佳觉得雷克斯很过分。谢浩然的这几张画,尤其是眼前这组名为《巡逻》的油画,无论内容还是绘画风格,都明显属于上乘之作。倒不是说没人比谢浩然画的更好,但画作商品就是这样,讲究一个眼缘。就像你在商场里买东西,忽然看到一个自己非常喜欢的物件,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管这东西自己是否需要,总之就是喜欢,产生了想要买下来的迫切心理。

“五万美元,你可以把这些画打包拿走。”周佳说话的声音很轻,毕竟在这种场合谈论价格不太合适。

雷克斯抬头注视着其中一张油画,慢慢地说:“周,用你们华夏人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五万美元?开什么玩笑?现在欧洲艺术品市场并不景气,要不是觉得这几张画很特别,我也不会开出一万美元的价钱。何况这……”

“那就不用谈了。”周佳的微笑颇具风度:“区区一万美元,我相信这位作者不会卖的。”

停顿了一下,她笑吟吟地补充道:“雷克斯,你知道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雷克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么好吧!我让一点儿,一万五。你觉得怎么样?”

周佳脸上挂着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的笑意。她摇摇头:“低于两万美元就不用谈了。或者,你想要与这些油画的作者见个面,与他沟通一下比较好?”

“哦!你又在给我挖陷阱。”雷克斯皱起眉头,连声叫苦:“上次你就是这样,觉得我给的价钱低,让我与作者面谈。结果对方的要价比你更高,足足超出了三倍还多……周,咱们是朋友,你不能这样做。”

这些话丝毫没能打动周佳。她眼睛里透出胜利者的微笑:“雷克斯,是你自己想多了。我一直在帮你,你却认为我是在占你的便宜。我是这个美术学院的教授,我很清楚自己学生在艺术品市场上的具体身价。”

第五百四六节 谁要对付我

雷克斯脸上全是无奈的表情。他低下头,举起双手,做个了往下按压的动作:“好吧!我认输。这次又是你赢了。就按照你说的,两万美元。”

周佳笑道:“这就对了。这桩生意你不吃亏,而且还能赚上一笔。不过,还得再加三千”

“这种事情恐怕只有上帝才能知道。”雷克斯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好吧!三千就三千,既然谈妥了,那我现在就得带着这些画离开。”

周佳有些诧异:“这么急?”

“我订了下午的航班,直接飞威尼斯。”雷克斯把右手插进上衣内袋,拿出支票簿:“今天要不是你说这里有美术展览,我恐怕现在还在酒店里收拾东西。还好,用你们华夏人的话说,就是“不虚此行”。周,麻烦你帮我与那位作者联系一下,我现在就打电话叫货运公司的人过来,把这些作品打包。对了,你要我开给你支票?还是银行转账?”

“转账吧!这样方便些。”

……

谢浩然在学院门口没有看到自己认识的人。

那里只有一个穿白色汗衫的男子,很壮实,粗大的胳膊上全是肌肉,头发剃得很短,浑身上下散发出浓烈的汗味儿。

“你就是谢浩然?”他的身高与谢浩然差不多,目光直视。

“你是谁?”谢浩然有些疑惑。

那名壮汉没有直接回答:“有个老朋友要见你。跟我来吧!”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老朋友?”

壮汉有些不耐烦:“跟我来了就知道了。走吧!”

他的破绽很明显,换了另外一个人,不会就这样轻易跟着离开。但是谢浩然不同,他开始对这件事情产生了兴趣。

穿过学院侧面的人行道,树荫下面有个僻静的墙角。这是一条小巷,地面与墙壁经过整修,泛着青灰色,却很少有人往这边走。

走进巷子大约五十米,从侧面岔口走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他们的穿着打扮与之前那人差不多,区别在于,手上多了一根棒球棍。

谢浩然发现,自己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带路的那人不知道挡在前面道路正中,另外又有两个人出现在自己身后。前前后后总共五个人,把巷道两边封得严严实实。

他不禁笑了,仰起头,目光居高临下,以一种挑衅的姿势看着对面:“怎么,想打架吗?”

为首的壮汉不由得愣住了,他随即反应过来,看看左右两边,再看看堵在谢浩然身后的两名同伴,顿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挺聪明的。”壮汉发笑的面孔忽然间变得阴沉下来:“你说对了,就是要狠狠揍你一顿。”

谢浩然没有争辩,他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意,淡淡地问:“你打得过我吗?”

一股说不出的凶狠与暴力,正从他身体里渐渐释放开来。慢慢捏着手,十指在恰到好处力量的控制下不断弯曲,然后张开。锐利如刀的目光在壮汉身上缓慢扫视着,就像外科医生用专业眼光注视着脱光衣服的患者,在其身体表面寻找合适的下刀位置。

树叶挡住了阳光,站在小巷里并不觉得刺眼。壮汉一直没有下令让同伴冲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产生了一丝畏惧,很快就转变成了恐惧。打架这种事情他算是经历多了,从小到大,林林总总也有几十场。不是没有见过狠人,刀子乱砍血肉横飞的场面也见过,当然那种事情要避开警察,无论砍人还是被砍的伤者,双方都有默契,从不报警。

打架就是讲究一个“狠”字。若是从一开始就畏畏缩缩,只有挨打的份。

“你他吗的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吗?”突然,壮汉发出一声暴吼:“老子今天一定要揍死你,把你打到连站都站不起来。”

之前那种仿佛在黑暗中看到野兽獠牙的感觉消失了。或者应该说,是被越发深重的恐惧所吞没。这感觉壮汉曾经很熟悉,只是很多年了,人长大了,也就没有了小时候被人狠狠揍过的痛苦经历。年龄与实力共同增长,现在变成了我把这种疼痛施加给别人。壮汉觉得这一切必须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他拼命压制住内心的负面情绪,用狰狞的狂吼压倒了恐惧。

他还想再多说几句彰显自己身份的豪言壮语。打架的过程从来都短,不外乎是拳头棍棒与某个身体碰撞的过程。没人挨得了几下重击,就算是正常力度的击打,普通人也难以忍受。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疼痛比任何口头上的威胁都来得管用。打架熟手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真正动手前,双方都会花费大量时间先打一场口水仗。比比谁的声音更大,看看谁说话更狠。很多时候,真正打起来的过程连半分钟都不用,却得花上好几个钟头做前场,比拼力气和嗓门进行争吵。

壮汉觉得谢浩然一定也会回骂过来。毕竟这是规矩。

站在眼前的那个人突然消失了,紧接着就是自己感觉眩晕。身体好像瞬间失去了平衡,仿佛坠入另外一个世界。壮汉感觉自己的双腿离开地面,似乎身子还在空中转了个圈。这样额经历从未有过,也根本不敢想象这是真的。

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头部撞上了某种硬物,非常的痛。双手不由自主向上,捂住额头上的撞击点。但是这样做没用,巨大的力量控制了身体,控制着自己的后颈,把额头朝着坚硬的东西上一下又一下砸过去。就像用铁榔头砸核桃,区别在于碰撞的位置没有核桃,可能是石头,也可能是砖块。

站在巷子前后两端的另外四个人都愣住了。他们谁也没有看清楚谢浩然的动作,只知道事情在一瞬间起了变化。为首壮汉的实力有多强,他们都很清楚。若是没有足够的威慑力,也不可能成为他们几个的带头人。就是这样一个好勇斗狠,打起架来很疯,在黑道地界上颇有名气的家伙,却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先是抓住肩膀,一脚踢中膝盖,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被对方以敏捷的动作扣住后颈,借助从上空坠落的力量,将壮汉整个人向下压,控制着他的头部,朝着地面上的青色砖块不断狠砸。

沉闷的声音听起来令人震撼,附近地面上溅开一朵朵灿烂的血花。

整个过程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壮汉已经奄奄一息,他晕晕乎乎,觉得自己肯定被撞成了脑震荡,就连看东西都模糊不清。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有人能够伸出援手救救自己……麻痹的,你们四个混蛋都是睁眼的瞎子吗?没看到老子正被人打吗?你们都是吃干饭的,站在那里不会动啊?来帮帮我,救救我!

满面冰冷的谢浩然令人畏惧,他看上去就像一条凶猛的饿龙,正在玩弄着已经到手的猎物。这种时候没人敢上来,道理很简单,就像你看到一个凶人正用刀子肢解活人,鲜血淋漓的残忍动作,受害者不断发出惨叫。你在这种时候通常只会做出两种反应:第一是转身逃跑,第二是打电话报警。

“我会不会被他活活打死?”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壮汉就听见耳边传来如同般的低沉问话:“说,谁派你来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可即便是这样,壮汉还是张着牙齿被磕飞,流血不止,唇部明显变得肿胀的嘴,思考了很久。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现在的状态连说话都觉得困难。

我需要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小巷南面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住手!都给我住手!尼玛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身穿一套运动装的王昌远气急败坏地跑过来,用力推开挡住前路的两名壮汉,急急忙忙冲到谢浩然面前。他战战兢兢地蹲下,膝盖位置放得很低,几乎是紧贴地面,看着就像是跪了下去。

他声音颤抖,结结巴巴:“谢……谢总……你……你怎么在这儿?”

谢浩然换了一只手,抓住壮汉头顶不多的头发,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揪起,侧向王昌远,让他看清楚,冷冷地问:“王昌远,这是你安排的?他们是你的人?”

王昌远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按捺着巨大恐惧,语无伦次,慌乱地回答:“不是……是……我认识他们。”

谢浩然的话音听起来就像野兽在磨牙:“到底是?还是不是?”

王昌远急得快要哭起来了。几十岁的人了,他还是头一次在比自己年轻的人面前露出这般狼狈模样:“我不知道要对付的人是你啊!谢总,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是你,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你动手啊!我……我和你是朋友啊!”

谢浩然抬起头,冷厉的目光从几个围站在四周的壮汉身上扫过,最后回落到王昌远身上:“说,是谁要对付我?”

第五百四七节 参观者

把方斌从燕大里叫出来很简单,只要王昌远一个电话就行。

上了车,方斌发现王昌远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那个站在车下的壮汉用力推了自己一下,也坐上来,与另外一个人把自己夹在中间。

车子动了。

车里很安静,王昌远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口打招呼。方斌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兴奋地探过身子,朝着前面张口问道:“王哥,那件事你帮我办了没有?”

王昌远摘下墨镜,偏过头,看了一眼几乎把整个身子凑到前面来的方斌,淡淡地问:“你说的,就是美术学院的那个人?”

方斌的声音里充满惊喜:“是啊!就是那个家伙。”

他随即变得咬牙切齿:“王哥你一定得让人狠狠揍他一顿,把他打疼打怕,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招惹我女朋友。”

车子开得很快,车身有些颠簸。王昌远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方斌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她叫梁欣丽。改天我把她约出来见见王哥,好好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王昌远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正视着方斌,足足盯着他看了近五秒钟。方斌觉得从他眼睛里释放出的目光有些诡异,似乎有敌视的成分,也带有一丝怜悯。

“其实你爸爸还是挺幸运的。”忽然,王昌远说。

方斌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觉得奇怪:“为什么?”

“因为你有个哥哥。”说完这句话,王昌远就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方斌。

车子开得时间比较长,足足一个多钟头,这个时间段不是高峰期,路上没有堵车。方斌看着沿途的景物和方向,有些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问:“王哥,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我看从城里开出来好远了,都快到郊县了。”

王昌远头也不回,淡淡地回答:“带你去见一个人。”

方斌很意外:“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下午,周嘉林陪着苏恒联来到了学院油画系的小展厅。

两个人都在国画系任教,平时很少过来。今天是谢浩然的作品参展,作为师兄和师傅,肯定要过来看看,捧捧场。

油画系的学生对国画系的导师比较陌生,认识的人不多。开放式展览也不会有人问及参观者的身份,两个人就这样走了进去。无论挂在墙上还是靠下摆放的所有作品,一张一张看得很仔细,只是从入口走到出口,就没有看到一张标注着“谢浩然”姓名的作品。

苏恒联觉得很奇怪:“嘉林,怎么我没有找到小然的画?是不是我看得太马虎了,没有注意?”

周嘉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觉得奇怪。我就没看到他的作品啊!”

苏恒联想了想:“会不会是小然的画摆的位置比较偏,咱们看漏了?”

“有可能。”周嘉林不太确定:“要不咱们再看一遍吧?”

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两个人最后确定:展厅里没有谢浩然的画。

从出口回到入口,正好是牛萍在那里轮班值守,周嘉林见过这个在院学生会任职的班长,走过去,笑道:“牛萍,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周老师你好,我们是轮流排班的,每人过来站一个小时,下午放学就关门了。”牛萍笑着回答:“怎么周老师你也过来看展览?你可得好好给我们点评一下。”

周嘉林脸上笑意不改,摆了摆手:“我是教国画的,油画方面我不行。这事儿你得找你们方玉德方老师,还有你们系主任。他们在油画界才是真正的专家。”

牛萍对学院里的领导大多都认识。看到走过来的苏恒联,牛萍连忙欠身行了个礼,尊敬地说:“苏教授您也来了!”

苏恒联笑着点头回礼,问:“你叫牛萍,是方玉德班上的学生?”

牛萍连忙点头:“是的。”

周嘉林在旁边介绍:“牛萍是小方班上的班长,去年入学考的时候,她的创作考试我参与打分,画的很不错,很有想法。”

苏恒联的关注重点不是这个。他斟酌着字句:“那个,小牛啊……算了,还是直接叫你的名字吧!呵呵,牛萍……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

牛萍连忙道:“您说。”

“这次展览,你们班上所有的同学都参加了吗?还是有几个人的作品没有挂出来?”苏恒联问得很认真。

牛萍下意识朝着展厅方向看了一眼:“全班同学都参加了,每个人至少三张画,最多的有六张。”

“原来是这样。”苏恒联轻轻点头:“你们班上有个叫做谢浩然的,他的作品也参展了?”

牛萍有些疑惑:“怎么,苏教授您认识谢浩然?”

苏恒联笑道:“他跟着我学画,国画画得很不错。不过这孩子年轻,性子跳脱,想要尝试着学学油画。我听说他的作品这次展览,就想着过来看看。这不,在里面找了一圈没找到,所以过来问问。”

牛萍不由得瞪直了眼睛,目光中透出难以置信的成分:“苏教授,您是说……谢浩然是您的学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恒联也不好否认。他笑着点点头:“小然是我最小的一个徒弟。”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周嘉林:“喏,嘉林是小然的师兄,管他叫师弟的。”

牛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对院里的美术名家情况相对要熟悉一些,知道苏恒联在国画界的排名。这是诸多光环笼罩于一身的名人,因为年龄大了,并不直接参与教学任务,而是在美院里身居闲职,也是美术学院一块响当当的活招牌。

谢浩然竟然是苏恒联的徒弟?

尼玛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一点儿风声也不知道?

方玉德在班上从未提过这件事,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转学生,要不就是靠着关系进来的。

至于研究员这件事,牛萍多少有些耳闻,也没往心里去。毕竟谢浩然除了上课时间,很少在学院里出现。听说他住在外面,大概是自己租房子。

周嘉林是国画系有名的大咖。历年来报考国画系的学生,很多人都是冲着他去的。每次院里开讲座,只要是周嘉林主讲,总是坐得满满当当,从无虚席。

这样的一个猛人,竟然是谢浩然的师兄?

牛萍觉得自己脑子乱了,太多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逻辑的东西从旮旯角落里跳出来。从苏恒联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平平淡淡,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她觉得有些晕,必须休息一下,才能消化吸收。

周嘉林性子有些急,在旁边催促道:“牛萍,麻烦你帮我找找,谢浩然的画在哪个位置?”

这句话把浑浑噩噩的牛萍拉回了现实。她懵懂地点着头,嘴里连连“哦”了好几声,很不好意思地冲着周嘉林笑笑:“对不起,我走神儿了。周老师,苏教授,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喏,那边有一张谢浩然的素描,就在……”

入口设置在展厅的斜对面,只是牛萍刚抬起手,朝着自己熟悉的方向指过去,忽然发现挂在那边墙上的作品被移动过,原本摆在横格上的素描《拉奥孔》不见了,被一张新的素描取代。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牛萍满面疑惑,快步走过去,发现那张画是徐连伟的作品,右下角有他的签名。

“不对啊!怎么画被换过了?”

带着疑问,牛萍迅速走进内部展厅。

她没有在熟悉的位置找到谢浩然的那组油画。墙面上也没有空着,那里同样挂着三幅画,仍然签着徐连伟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它们……谢浩然的画,上午明明还挂在这儿,怎么现在都不见了?”

牛萍有些语无伦次,脸上全是茫然。

苏恒联与周嘉林相互对视。他走过去,认真地问:“牛萍,该不会有人把画给偷了吧?”

牛萍不太确定:“以前没出过这种事情啊!”

周嘉林指着占据墙面的那几副油画,冷静地说:“牛萍你不要急,问问你的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问问这个人,他应该清楚。”

分头打电话找人。

谢浩然的手机关机,一直打不通。

这是他的习惯————对付或收拾某个人的时候,谢浩然从不开机。在他看来,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事情会匆忙到必须得自己亲自出面才能解决。公司里有王倚丹和贺明明坐镇,药神院那边的三位副院长实力强大,清凉山是雷极门总部所在,更有大批金丹高手,即便有人觊觎,无论如何也掀不起风浪。

短时间内关机,自己也能享受片刻的安宁。

徐连伟来的很快,他在牛萍之前轮班值守。面对怒冲冲的女班长,徐连伟的回答也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

“谢浩然的画被人买走了。”他说话的口气酸溜溜的:“我看墙上空着,临时调整也来不及,就把我的几幅画拿出来挂上去。怎么,这样做也有错?”

第五百四八节 吓死你

这样做当然没有错。

只是谁也没有,事情居然会是这样。

牛萍发了几秒钟的呆,疑惑地问:“谁买了谢浩然的画?”

徐连伟的声音还是那么酸,就像陈年老醋:“一个外国老头。就是上午跟着系主任和方老师他们来的那个人。当时我和吕婕都在,周老师让我们把谢浩然的画取下来放在外面,后来货运公司的人来了,把那些画装箱运走。”

牛萍又问:“周老师?哪个周老师?”

“教我们色彩理论课的周佳。”徐连伟有些不太高兴:“上学期她教过我们堪培拉技法,怎么你忘了?”

牛萍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确定?”

“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徐连伟连声叫起屈来:“买画的那个外国老头跟她很熟,她又是院里老师,她说的话我当然要听。而且人家没偷没抢,周老师说了,让我们看见谢浩然就叫他去她的办公室,找她拿钱。”

苏恒联在旁边听了,微微点头:“原来小然的画被买走了。这是好事儿啊!”

他随即转身问周嘉林:“嘉林,那个油画系的周佳老师,你认识吗?”

“认识。”周嘉林苦笑着答道:“我跟她的名字很像,就走着一个字。院里好几次开大会,很多人都会把我们两个搞错。后来为了分清楚,干脆把我叫做“国画周”,把她叫做“油画周”。”

“还有这种事?”苏恒联觉得很好笑:“油画系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外号。”

停顿了一下,苏恒联问:“怎么小然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周嘉林拿出手机又试了一下,摇摇头:“还是关机,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苏恒联觉得兴趣索然:“这小子画也卖了,又收了一笔钱,看来下次还得让他请咱们吃饭。”

周嘉林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两个人对牛萍和徐连伟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了展厅。

看着他们的背影,徐连伟皱起眉头:“牛萍,国画系的苏教授和周教授来看画展,指明了要看谢浩然的画?这是什么情况?”

牛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样,脸上随即浮起得意的神情:“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可是我刚刚打听出来的独家新闻哦!”

徐连伟冷哼一声:“狗嘴吐不出象牙,你那里能有什么新闻?食堂下个月炒白菜涨价,三毛钱一份?”

牛萍怜悯地看着他:“我要是吕婕,根本不会睬你,活该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听好了,这可是震撼性的大新闻————咱们班的谢浩然同学,是苏恒联教授的亲传弟子。”

徐连伟有些疑惑,也没有完全理解她的话:“你是说,谢浩然跟着苏教授学过画?”

牛萍更正他话里的错误:“不是仅仅学过画这么简单。是他的徒弟!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徒弟!徒弟!徒弟!明白吗?你有没有看过《霸王别姬》那部电影?程蝶衣是关爷的徒弟,跟着他学唱戏。派资轮辈,周嘉林老师就是谢浩然的师兄。他们拜苏教授为师,是很正式的,需要敬茶磕头的那种,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徐连伟不由得“咝”了一口,惊讶地问:“这么复杂?”

牛萍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说起来,谢浩然才是隐藏在咱们中间的猛人啊!平时不声不响的,也没听他跟谁说过与苏教授之间的关系。要是早知道他有这么深厚的背景,我就主动点儿,约他一起看电影了。”

徐连伟鄙夷地看着她:“你发花痴吧!”

说归说,徐连伟心中陡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被自己鄙视的谢浩然,居然在短短几个月里冲到自己前面。苏恒联弟子身份这层关系也就罢了,偏偏他的画作刚摆出来就被人看中买走。相比之下,自己显得什么也不是,平时在教室里的冷嘲热讽,对谢浩然也没能构成杀伤力。

看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个笑话。

……

车子在郊县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停下。

虽说是临街的房子,往来的人却不多。王昌远等人带着方斌上了二楼,走进一个面积超过五十平米的宽敞房间。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很大的圆桌,桌子中间有个洞,就像火锅店里常见的款式。四周空着,除了几把椅子,再没有多余的家具。

看到端坐在圆桌对面的谢浩然,方斌顿时觉得双腿发软,走不动路,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连忙转身对王昌远急急忙忙叫道:“王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他怎么在这儿?”

王昌远冷冷地盯了方斌几秒钟,没有任何预兆,抬手就给了他重重一记耳光,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小子就是个混蛋,自己作死还要拉着老子下水。尼玛的,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要对付的人是谢总?要是早知道这样,这件事情我根本不会插手。”

王昌远平时都有健身,力气很大,一个耳光就把方斌脸上抽得火辣辣的。他死死捂住脸,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目光,颤声道:“谢总?王哥……你和他认识?”

关上房门,关上窗户,几名保镖围站在方斌身后。王昌远走到谢浩然身边坐下,又把椅子朝着他那边拉近,注视着站在对面的方斌,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谢浩然谢总,我最好的哥们儿,最铁的朋友。”

唾沫星子夹杂着狠辣到极点的骂声就这样爆发出来:“方斌,你他吗的就是个骗子。我王昌远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把我往绝路上推?你小子口口声声说有人抢了你女朋友,让我帮你出头。我是看在你大哥,还有你爸的面子上才帮你。可你倒好,东扯西拉嘴里没一句真话。你觉得王哥我好糊弄是不是?要不是今天早上我及时赶到,那就真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谢总怪罪下来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混蛋!明明是人家谢总的未婚妻,你自己癞蛤蟆痴心妄想要吃天鹅肉,还把我弄出来当救兵,老子差点儿没被你坑死!”

方斌整个人都傻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满面惊恐:“王哥,我……我也是你朋友啊!”

“我草拟吗的!”王昌远抓起摆在桌上的一瓶啤酒就砸过去,方斌反应快,连忙低头闪过,啤酒“啪”的一下砸在对面墙上粉碎,汁液流了一地。

满面怒容的王昌远抬手指着他:“方斌,还记得我在车上问你的那句话吗?”

方斌记忆里不错,颤颤巍巍地问:“你是说,我大哥,还有我爸?”

王昌远阴测测地点着头:“你今天这事情惹大了,我也帮不了你。谢总发话了,要你的人头。所以我才说,还好你上面有个哥哥。否则的话,你们方家就得绝后了。”

方斌差点儿没被活活吓死。他“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涕泪连声:“王哥你不能这样做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他从未看到王昌远像现在这样浑身暴怒。方斌知道王昌远神通广大,手上也有钱,无论黑白道上的人都认识。关于王昌远的传说版本很多,他肯定不是燕京城里,也是圈子里钱最多,本事最大的人。但他绝对是路子最野,办法最多的那个人。

把人活活弄死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方斌相信,如果王昌远说了要自己的命,就绝对不是口头上恐吓一下这么简单。

很多事情都有预兆。是啊!他此前在车上的确说起过我大哥。方家有两个儿子,杀掉一个,还有一个。

看着眼前这群凶神恶煞的人,方斌觉得裤裆里湿漉漉的,一片肮脏。他不由得瘫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

一个保镖走过去,皱起眉头看了看,转身对王昌远道:“王哥,这小子被吓尿了。”

“码的,简直就是触霉头。”王昌远很不高兴地骂了一句,挥了挥手,脸上全是厌恶的神情:“把他带出去,扔到水龙头下面好好洗洗。”

说着,他停了一下,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人肉是什么滋味儿。记得把他洗干净点儿,晚上宰了,加点儿蒜泥,装进竹笼蒸着吃。”

方斌听到最后这句话,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保镖满面严肃,低声呵斥:“给我站起来,滚出去。”

看着连滚带爬被推出去的方斌,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浩然收起严肃刻板的神情,对王昌远笑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有演戏的天分。刚才把话说那么大,你就不怕把他活活吓死?”

王昌远看着敞开的房门,恨恨地说:“要是真把这小子吓死就好了。我这次真是被他害惨了,要不是我想着过去看看方斌要我收拾的人长什么样,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第五百四九节 便宜的好酒

谢浩然淡淡地说:“我高考的时候考上了燕京大学,后来被开除了。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王昌远连忙辩解:“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了中央美术学院啊!”

谢浩然有些兴趣索然,他挥了挥手:“算了,都是误会,不提了。”

正说着,只见那押着方斌出去的保镖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王哥,那小子跑了。”

王昌远凶狠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有没有被他看出来?是不是你故意放跑的?”

保镖连忙道:“怎么可能,我做事王哥您放心。我把他扔到水龙头下面冲着,装作拿手机打电话,那小子其实也在装模作样,他看着我不注意,撒腿就往外面跑,我假装追了一会儿,就让他跑了。”

王昌远“哈哈哈哈”大笑着:“这里距离燕京可不远。咱们把他带出来的时候,就搜过他上的衣服口袋,没给他留下一毛钱,手机也给他扔了。这样好,让他走着回去!”

说着,王昌远转叫过站在后的另外一名保镖:“去,告诉老板,就说我们这桌可以上菜了。你们几个在隔壁房间另开一桌,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算在我的账上……对了,把车上那箱汾酒给我搬上来。我们这桌留一半,剩下的给你们两瓶。先说好,就两瓶,绝对不能多了。”

本来就没想过要打打杀杀。既然是误会,解释开了就好。王昌远脑子灵活,很会做事。这家远在郊县的狗火锅非常有名,也有特色。就邀约着谢浩然一起过来尝尝,顺便把方斌诓出来,用这种独特的方法给谢浩然泄愤消气。

王家与方家的关系不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弄到杀人夺命的地步。

狗端上来了。

是贵省那边华江狗的做法:狗放血宰杀,切成大块放水煮去血沫,然后捞起块换水,加入各种佐料,等到块渐熟,撤火捞,用刀子将骨头一根根剔净,狗骨继续扔进锅里熬汤,带皮狗放在案板上,用大菜刀擦着切成薄片,然后按照顾客的喜好,可在沸腾的汤里涮着吃,也可将片改切成丝,加入香菜和各种调料凉拌。

王昌远推荐的地方很不错,海海满满一大盘子切片的狗码成了小山。谢浩然用筷子夹着片在沸汤里涮了涮,蘸着辣椒芝麻酱,刚放进嘴里,舌尖上立刻弥漫开非常舒服的鲜浓。片很嫩,不是炖烂的那种,尤以那一片狗带着一溜儿狗皮的最香最好吃。

狗是真正的黄狗。王昌远此前带人去燕大接方斌,谢浩然提前过来等着,闲来无事,就看着老板杀狗煮。都说狗最好是“一黄二黑”,很健壮的一条大黄狗,老板手法巧妙,从宰杀到出锅剔骨,前后也就是四十多分钟。

酒的包装非常土气。是以前那种常见的大肚瓶,贴在上面的标签破破烂烂的,好像放了很久,虽然用毛巾擦过,却仍能看出污垢。

王昌远殷勤地给谢浩然添了一勺汤熟的狗,再给他的酒杯倒满,手里拿着瓶子笑道:“不是我自夸,我这汾酒可是真地道,外面市场上根本买不着。”

“哦!”谢浩然顿时来了兴趣,接过王昌远手里的那瓶酒,凑到近处看着:“有什么特别的吗?”

王昌远故作神秘道:“这是我通过我爸的关系,好不容易弄到的。汾城产汾酒,以前是计划经济,每年酿多少酒,供销社里卖多少出去,都是有定额的。但酒这种东西不是普通商品,只要保存方法得当,酿得多了放着也不会坏。我爸以前在汾城任职,我去年跟着他去汾城那边看朋友,当年跟着他的一个秘书,现在是汾城那边的一把手。现在廉政这块抓得严,吃拿卡要的事谁也不敢做。我爸的朋友就给了我个消息。”

谢浩然转了转手里包装土气的汾酒瓶,笑着问:“就是关于这种酒?”

他已经看出来了。瓶上标签很老,也很旧,生产地址落款还是一个从未听过名字,却加盖了印章的酒厂。

王昌远点点头:“是汾城下面一个县里的供销社。当年改革,酒厂里的所有资产封存,人员改制。后来酒厂卖给私人老板,资产折算的时候,有些东西就没有计算在内。其中就包括一批酒,六千多瓶,都是我们现在喝的这种。”

谢浩然有些意外:“这么多?全都是老酒?”

王昌远炫耀地笑道:“我们家老头子的面子还是能用的,汾城那边的人给我批了张条子,分了我一千瓶。”

谢浩然很感兴趣地连连点头:“这酒味道不错,应该很贵吧?你多少钱买的?”

王昌远jiàn)jiàn)地笑着卖关子:“你猜猜。”

谢浩然思考了一下:“我看这瓶上的标签,生产期是上个世纪七九年的。咝……时间够久的,怎么也得四、五万块钱一瓶吧?”

这还是谢浩然考虑到王昌远说过的那些关系,综合计算以后得出的价钱。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昌远乐不可支,很是得意地用力捏了个清脆响指:“告诉你,才一块二一瓶!”

“一块二?”谢浩然吃了一惊,手中筷子已经夹住的一块狗又掉回锅里:“三十年以上的汾酒,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别忘了,这是国营酒厂生产的东西。”王昌远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谢浩然在这方面上一课:“这酒是当年改制的时候封存的。划过账,进了仓库。你还别说,当年做这件事的人很负责,一瓶瓶一箱箱全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不过我觉得吧!当年的酒厂负责人估计也有他们自己的小算盘,酒厂改制以后,账本就被锁在一个柜子的最底层。”

谢浩然兴趣越发浓厚:“听你的意思,他们是想找个机会据为己有。”

“应该是。”王昌远点点头:“其实当年改制很多人不服气,尤其是国营单位里很多管事的领导。他们觉得手里的权力一下子就没了,自己没有沾到改革开放的好处,偏偏购买厂子得到好处的那些人,都是他们平时看不起,社会地位很低,把各种商品倒来卖去,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可是没办法啊!小混混口袋里有了钱,也就成了大老板。就算你国营单位领导再怎么英明神武,没办法给工人发工资,你就是一坨屎。”

谢浩然用筷子夹起一块狗在佐料碗里蘸着,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边吃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些酒的确是被藏起来,是故意的。”

王昌远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汾酒,砸吧着嘴:“他们也没敢明着把藏酒偷运出去。酒厂旁边的仓库里有个地窖,当年生产出来的汾酒全都放在那儿,账面上的数字清清楚楚,他们就是在等待机会,看着被私人买走的厂子什么时候倒闭,然后找机会接手过来。到时候,藏起来的账本就能光明正大公开,以前的藏酒也就变得名正言顺……哈哈哈哈!可惜啊!他们再也没有那种机会,灰溜溜的滚回老家喽!”

谢浩然思考了几秒钟,明悟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这酒是按照当年价格买的。账面上那个价,现在还是那个价。”

“这是必须的啊!”王昌远很神气,颇为自得:“后来是汾城换了领导,对辖区内的企业进行核查,才发现了当年藏起来的这批酒。我也是沾了我老爸的光,从他们那边以这种价钱买了一些。”

谢浩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把这些酒拿出来拍卖呢?我看前些年的时候,茅台酒集团不是说在老酒厂发现了一个酒窖,里面有几百瓶陈年原浆。这事当时闹得风风火火,报纸上说那些原浆价值好几个亿啊!”

王昌远用漏勺给谢浩然又添了满满一勺狗,笑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就不懂了。茅台那边是公私合营的质。谢总,我问你,你花钱办企业,青灵集团那么大规模的一个财团,你每天辛辛苦苦是为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很多,谢浩然却不可能告诉王昌远“我是修士,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修炼资源。”他平静地笑着,感受着弥漫在口腔与鼻孔之间的食物香气,给出了一个王昌远最想听到的答案。

“当然是为了赚钱。”

王昌远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是啊!就是为了赚钱,所以你才会把手里的资源效益最大化。说真的,茅台不如汾酒好喝。不光是我们家老爷子,还有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可是没办法,谁叫茅台名气大啊!如果当年红军长征时候占领的不是茅台镇,而是汾城,现在站在茅台那个位置上的就是汾酒。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茅台酒厂找到原浆这事儿不假,但是汾城这边就不会像他们那样把事公开。”

第五百五十节 男人的话题

“因为这些老酒还是挂在汾城当地政府的账面上,是改制前的集体财产,不属于改制后的企业经营者。”

谢浩然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王昌远,慢悠悠地问:“公变私有?”

“他们不敢这么做。”王昌远的表情很是坦然:“现在廉政抓那么紧,谁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这些老酒永远不可能公开。正常的人情往来永远都会有,在高位上呆久了,普通物件也就看不上。用账面上积存的老酒作为礼物送给上面的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即便有人追查,也可以光明正大让他来查。反正就是一块二一瓶的汾酒,当年这个价,现在还是这个价。根本算不上行贿,连边儿都沾不上。”

谢浩然咽下嘴里的肉块,叹了口气:“都是些聪明人啊!”

王昌远笑着对他这句话做了个补充:“当领导的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特殊资源。总之一句话:只要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做点儿合法不合理的事情,谁也拿你没办法。”

谢浩然端起酒杯,闻着酒液散发出来的醇厚浓香:“你今天把我约到这里,先是狠狠收拾了一顿方斌,然后请我吃饭,又告诉我这些事情……说吧!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好处?”

王昌远笑嘻嘻的,可惜就是瘦了,如果身上的肉再多一些,活脱脱就是一尊弥勒佛:“谢总,是这样,我最近在开发一个楼盘,偏偏手头上有点儿紧。我寻思着,是不是能看在咱们都是朋友的份上,帮帮我?”

“你要借钱?”谢浩然怎么也没有想到王昌远的要求会是这个。他不由得“咦”了一声:“王昌远,以你的关系,从银行那边贷款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王昌远陪着笑,只是笑容明显带着几分苦涩:“现在上面查的紧,我爸一再叮嘱我,不要打着他的牌子在外面做事。银行那边审核放贷也比从前严格。国家从去年开始就全面调控房地产市场,银行对于房产项目的贷款卡得很死。我那个公司流动资金不多,很多钱都卡在地皮上,但是拍下来的地不能不开发,超过规定时间,就会被收回去……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才想到求谢总帮忙。”

忙是可以帮,王昌远与自己的关系也还不错。更重要的是,之前在匡州那边的事情,王昌远是跟着谢浩然一起做的,属于比较听话的那种人。

心里虽然已经有了主意,谢浩然却没有流露出自己的本意:“你和秦政不是哥们儿嘛!怎么不先找找他的路子?”

“秦政自己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王昌远从衣袋里摸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谢浩然:“他家里出了点儿事,我再去麻烦他,就真是不地道了。”

凑着王昌远在面前拧开的打火机,谢浩然把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问:“你想借多少?”

谈到实际性的问题,王昌远变得有些紧张:“七个亿……行吗?”

对谢浩然来说,七个亿不算多。他注视着面部肌肉明显抽紧的王昌远,淡淡地笑道:“别那么紧张,你找我借钱,又不是我要你的命。老王,能被你看中的地产项目肯定价值不低,七个亿,到底够不够用?”

找人借钱不能狮子大开口,这个道理王昌远懂。他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节约点儿,差不多够了。就是利息方面我想听听谢总你的意思,能不能……少算点儿?”

私人贷款与银行贷款完全不同。王昌远之所以找上谢浩然,就是觉得从他这里借钱的利率不会有高利贷那么可怕。当然,利息肯定会高于正常的银行商贷,他已经做好了至少是十五个点的心理准备。

“我借给你十个亿吧!”谢浩然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说着“大白菜一块钱一斤”,而不是数额巨大的借款。

“十亿?”王昌远被震惊住了。他知道谢浩然有钱,秦政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千万不能得罪这个人。但不管怎么样,就这样轻描淡写说出“我借你十亿”的人,王昌远还从未见过。

他有些惴惴不安,试探,同时也是认真地问:“……谢总,那利息怎么算?”

谢浩然说话很爽快:“比银行定期存款的利率高一点儿吧!就照百分之五计算。你明天到我公司找贺明明,让她给你把事情办了。”

银行定期存款利率?

百分之五?

这完全出乎王昌远的意料之外,这利率甚至远远低于银行的正常商业贷款。

而且数字如此之大,整整十个亿。

有那么几秒钟,王昌远甚至有种想要对着谢浩然跪下去,顶礼膜拜的冲动。

他这段时间很苦,其中烦恼只有王昌远自己知道。全球经济不景气,国家也紧缩银行存根,虽说是一再对市场释放出善意信号,先是降低商贷利率,然后大量释放准备金,而是政策摆在那里,对房地产企业的控制力度越来越严格。偏偏王昌远手上还有两块地皮尚未开发,为了寻找资金,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了很多人,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方斌这桩事说起来也是偶然,却怎么也没想到从谢浩然这里得到了帮助。

他用力握着酒杯,心里有一阵堪比风暴的感激在冲撞着。王昌远给两个人的杯子倒满,举杯敬酒,真心实意地说:“谢总,好听话我就不说了。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看着他仰脖把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谢浩然笑着也把自己的杯子喝空。他舔了舔嘴唇:“老王,你这酒不错,商量一下,分给我点儿。”

王昌远前面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现在做铺垫。他很是豪气地大声笑道:“谢总……不,我的叫你一声谢兄弟,咱哥们儿之间还说什么分不分的。这样,我这次从汾城那边搞到多少酒,你就拿多少回去。”

谢浩然笑着摆了摆手:“我喝不了那么多,我对酒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有几个朋友得照顾一下,都是老人,逢年过节的,送几瓶给他们尝尝。”

王昌远连连点头:“这样吧!我明天去你公司办事,顺便把酒一块儿送过去。”

看着这顿饭差不多到了尾声,王昌远又凑过来说:“谢兄弟,你是难得出来一趟。要不,晚上我找点儿节目,咱们好好乐一乐?”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什么节目?”

王昌远露出只有男人才懂的笑容:“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夜总会,你有没有兴趣?”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还是算了吧!”

王昌远连忙附和道:“也是,那里的庸脂俗粉,想必谢兄弟是看不上的……对了,上次我约出来的那两个妞,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你说的是谁?”

王昌远提醒道:“就是池静霜和刘笛,上次咱们几个一起打过麻将。怎么,你忘了?”

谢浩然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骄傲的身影,还有一个年轻活泼的影子。他微微点头:“原来是你说的是她们。”

“刘笛那小丫头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我媳妇跟我说了好几次,让我再把你约出来,再给刘笛和池静霜一个机会。”王昌远“嘿嘿嘿嘿”低笑道:“其实男人嘛,在外面多有几个女人也很正常。只要自己有能力,女人也愿意跟着,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

“算了吧!”谢浩然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笑了笑:“大家只是普通朋友,在一起玩玩,打个麻将还行。深交相处什么的真不合适,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王昌远在察言观色方面很有一套,就没再朝着这方面说下去,迅速换了个话题:“谢兄弟,这次幸亏有你帮忙,否则我就真的日子难过了。大恩不言谢,等我结婚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多喝几杯。到时候我和我媳妇儿一块儿谢谢你。”

“怎么你要结婚了?”谢浩然想起了上次打麻将时候见过的陈湘玲,笑道:“这么快?”

王昌远把筷子横放在碗上:“上个星期刚领了结婚证,办酒席是我爸挑的日子,得到今年晚些时候。”

谢浩然端起酒杯:“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

“哈哈哈哈!谢谢!”

……

喝过酒就不能开车,这是铁律。

王昌远的手下开车把谢浩然送回了他在燕京的住处。谢浩然想要走走,就在“汤臣一品”入口处下了车,走着进去。

从郊县回来,已是夜里十点多了。迎面有风吹来,凉丝丝的很舒服。王昌远酒量很大,兴致也很高,两个人喝了三瓶汾酒,他是早就晕乎乎的在车上就睡了过去,谢浩然却没什么感觉。酒是好酒,也就没有刻意用功力把酒精从身体里逼出去。现在脑子有些晕,却还能保持正常行走状态。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走到自己住的那幢房子单元楼下。

第五百五一节 你惹祸了

高档小区的保安措施很严格,出入需要门禁卡。炎热的夏天,再加上酒精的催动效果,谢浩然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热的有些难受。他索性脱掉外衣,穿着里面的短袖t恤,拿出钥匙包,仔细翻找着装在里面的门禁卡。

单元门位置的灯光不是很亮,他醉眼惺忪的看不太清楚。站在那里好几分钟,也没能找到需要的卡片。谢浩然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凝神运力,打算把喝进肚子的那些汾酒用灵能逼出来。

修士和普通人一样,喝多也会醉。

身后传来高跟鞋踩着砖石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声音在谢浩然身后消失,听起来应该是来人在那个位置停下脚步。谢浩然本能地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自己后面。

她二十来岁的年纪,五官精致,身材偏瘦,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荷花边领口的衬衫,衣服袖子是透明款式,显得性感。a字裙很短,敞开的边缘很是蓬松,露出一双尺度惊人的长腿。

她抬手拨弄了一下黑色披肩长发,手指随即转到鼻孔前,那张很好看的面孔顿时皱了起来,朝着谢浩然侧面退了半步,问:“怎么,你没有门禁卡吗?”

她说话的声音明显是控制着呼吸。这让谢浩然觉得尴尬。酒喝多了就会散发出一股馊臭,也难怪这女刚走过来就忙着后退。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他连忙回答:“有,只是这儿的光线不好,一下子找不到了。”

那女的看了他一眼,也许觉得谢浩然不像个坏人,也不符合潜入小区作案的盗贼形象,她打开自己的手提袋,拿出一张门禁卡,在谢浩然面前晃了晃:“还是让我来吧!”

这里的楼层不高,电梯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个摆设。平时谢浩然都是走着楼梯上去,今天却只想着赶紧回到家里,放开热水好好泡个澡。他按开电梯门走了进去,那女显然也想搭乘电梯,只是站在那里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踏上台阶,走了楼梯。

谁都不喜欢与醉鬼呆在一起。古话说得好,“天子尚避醉鬼,何况俗人乎。”

走出电梯,谢浩然站在三零一居室门前,掏出钥匙包,继续着在楼下同样的寻找动作。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奈与挫败感,也想好了以后绝对不会喝这么多的酒。

清脆的高跟鞋声再次传入耳中,那女人从楼下走上来,看到站在三零一门前的谢浩然,不由得怔住了:“咦,你住这儿?”

谢浩然手里拿着钥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尴尬地点点头,随口应道:“嗯,刚买了不久。”

“我就住你对面。”那女人走到三零二门口,从手袋里拿出钥匙晃了晃,插入锁眼转动,冲着谢浩然礼节式地笑笑,什么也没说,走了进去。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谢浩然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房门,一边走路一边脱着衣服,就这样进了浴室,拧开开关……此时此刻,除了洗澡,他实在没有半点多余的想法和欲望。

……

清晨,太阳经过一夜的黑暗压制,再次释放出光明与温度。

宿醉的人醒来,整个身体都是软的。

坐在床上,凝神运功,连续吐纳了七个周天,灵能从丹田缓缓流出,修复着被酒精摧残的经络与肌肉,谢浩然才觉得自己终于清醒了,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不再是昨天晚上浑浑噩噩的样子。

冲了个冷水澡,把夜晚身上的积汗洗掉,打开衣柜,挑了一套轻薄透气的休闲装穿上。他站在镜子面前抹着护肤霜,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投影。

镜子里有一个朝气勃发的年轻人。短短的头发显得很精神,淡青色细条纹衬衫是贺明明买的,与暗金色的长裤很配。膨胀的胸肌从衣服下面挺出来,在胸前隆起两块代表着力量的形状。宽阔的肩膀将上衣横度拉直,就像一条标准的粗线条贯穿左右。腰部的线条收缩不是那么突然,可以明显看出与肩膀和胸口之间的倾斜弧度。黑色皮带宽度超过五厘米,释放出专属于男性的特殊魅力。

即便是专业模特,恐怕也不一定会有如此充满力量与美感的身材。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谢浩然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早餐可以在路上解决。他今天兴致很高,想要早点儿去学校。

……

美术学院教学楼展厅。方玉德站在一号房间的墙壁前面,双臂交叉抱拢在胸前,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现在时间还早,学生们都在食堂吃早餐,没人过来。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方玉德觉得心里简直充满了怒火。

挂在墙上的画已经换过,就是徐连伟的那几幅作品。

直到现在,方玉德脑子里还在想着昨天下午周佳把自己叫到她办公室里说的那些话。

“小方啊!我叫你来,是有个事情想跟你说一声。你班上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学生,他的那组油画,还有那张《拉奥孔》素描,被我一个开画廊的朋友看中,已经买下来了。”

当时方玉德根本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周佳资格比他老,也是油画系里知名度很高的副教授,方玉德压根儿就没把事情往坏处想。等到反应过来,他才觉得无比震惊:“周教授,你说什么?你把谢浩然的那几张画给卖了?”

周佳对此并不在意。她点点头,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透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我这个朋友是意大利人,他的画廊知名度很高。小方你班上学生的作品能够被他看中,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那个……对方已经把买画的款子打过来了,你回头遇到这个学生,就告诉他一声,让他到这里拿钱。”

这不是方玉德关心的重点。他皱起眉头,下意识地问:“钱已经付了?那画呢?”

“画已经被我朋友拿走了。”周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忙着赶下午的飞机,我当时找你也没找着……对了,你那个时候陪着系主任他们,中午你们一起在食堂吃饭,我就找了货运公司,把那些画打包办了托运手续。”

方玉德急了:“周教授,这么大的事情,你至少给我打个电话啊!”

“这算什么大事儿啊?”周佳有些不太高兴:“不就是帮着学生卖几张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美术学院的学生一向都提倡搞“自力更生”,学美术花钱本来就多,能够在学院里卖几张画,帮着做点儿雕塑什么的,也能给他们自己一些补贴,给学生家里减轻经济负担。那么多年了,咱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嘛!”

方玉德眉头皱得更深了,事情来得很突然,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思考片刻,他摇着头道:“周教授,谢浩然不是普通的学生,你最好让你朋友赶紧把画送回来。”

周佳眼中目光一冷:“为什么?”

“因为谢浩然的画是不卖的。”方玉德解释道:“他的那张《拉奥孔》素描我上次就问过,他不愿意给学院里收藏,也明确表示不愿意出售。”

周佳发出讥讽的笑声:“别开玩笑了,在美术学院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哪个学生说是画出来的作品不愿意卖,要自己留着。现在物价这么高,一张画能够卖上几千块钱,对他们来说足以解决很多问题。”

“谢浩然不一样。”方玉德压低声音,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不是学生,他是来咱们美术学院进修的研究员。”

周佳愣住了:“研究员?”

方玉德点点头:“他还是国画系苏恒联苏教授的徒弟。不是学生,是正式拜过师的那种。就像周嘉林,谢浩然可是管他叫“师兄”的。”

周佳微微张开嘴唇,眼镜背后释放出来的目光有些凝滞。

这简直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

“苏老的徒弟?”她盯着方玉德,加重了语气:“你确定?”

方玉德不断搓着手:“当初谢浩然来我班上的时候,就是苏老介绍的。主要是考虑到在学生中间的影响,就没有公开说他是研究员。周教授,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你要是不相信,打个电话问问苏老就知道了。”

他说得是如此笃定,不由得周佳不信。

最初的惊慌渐渐消失,沉稳与冷静重新回到了周佳身上。她慢慢做了个深呼吸,思考了很久,慢慢地说:“小方,卖出去的画是肯定拿不回来了。何况我那个朋友现在已经上了飞机,电话也打不通。这样吧,你遇到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学生……哦,应该是研究员,你就跟他说一声,让他过来找我。这件事情我来解决,我来跟他说。”

事已至此,方玉德发现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他暗自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等我见到他,我会转告的。”

停顿了一下,方玉德忽然想到另外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周教授,你把谢浩然的那些画卖了多少钱?”

第五百五二节 我的身价

周佳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无礼。可是站在方玉德的立场,他这样问也没什么不对。她的面皮逐渐绷紧,显出一丝冷漠:“八千块,怎么,有问题吗?”

方玉德脑子里猛然冒出一种要出大事的不妙预感,连声追问:“一张画八千?这么低?”

之所以这样说,方玉德当然有自己的判断依据。

苏恒联之前在莫高窟遇险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还带着自家媳妇跟着周嘉林他们一起吃过饭。宴席上,方玉德听说了救援过程中的很多事情,也就是那天,他才对谢浩然的身份与身家多少有些了解。

为了在第一时间赶到平陵市,谢浩然居然花重金从航空公司包了一架飞机。

他在平陵那边发动了多达数千人在事发地点寻找,动用了上百台车辆与工程机械。

周嘉林等人在具体问题上没有细说,可是就凭着这两点,就足以让方玉德断定:谢浩然的身家不会少于几个亿,甚至更多。

都说是“亿万富翁”,但是在普通人的逻辑思维当中,一个亿与一百个亿的区别不大,总之都是钱多到没地方花的那种人。

那张《拉奥孔》素描的确不错,方玉德当时看了就很喜欢,如果说一定要买,那也是他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候谢浩然就明确表示过:多少钱也不会卖。

可是现在,从周佳嘴里吐出来的“八千块”三个字,实在让方玉德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消息。

周佳皱起眉头,用优雅的动作将眼镜扶高。她在控制情绪方面做得很不错,挤出一丝微笑:“小方你想多了,一个学生的普通习作,怎么可能卖到八千块一张的高价?就连咱们美术学院的年轻讲师,挂在画廊里代售的作品,差不多也就是这个价。”

方玉德听得目瞪口呆,觉得呼吸都差点儿凝滞。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周教授……你,你的意思是,谢浩然所有的画,总共……只卖了八千块钱?”

周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很不高兴地说:“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他只是一个学生……”

方玉德立刻打断她的话:“谢浩然是研究员,他是苏老的徒弟。”

“那又怎么样?”周佳实在是忍无可忍,声音陡然间提高,听起来很是尖厉:“他在美术学院学习,就跟学生没什么区别。何况他还上过我的油画理论课,见了我也要叫老师的。我这样做是在帮助他,绘画技艺高低,与经济收入之间成正比。他现在才大一,作品就能卖到两千块一张,就这还觉得不满意吗?要是换了别的学生,恐怕早就高兴得跳起来。”

方玉德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与周佳沟通。两个人无论价值观还是对这件事情的理解都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他很后悔,为什么昨天中午的时候要陪着系主任等院里的领导一起吃饭?如果自己当时回到展厅里看看,能够在现场,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教授,谢浩然一定会来找你的。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他不是一个容易说话的人。八千块……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先是冷笑,然后变成了张狂的大笑。方玉德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对自己放肆的行为作出解释,就这样转身离开了周佳的办公室。

……

信步走进展厅的时候,谢浩然觉得很奇怪:他没有在靠近入口的墙壁上,看到自己的那张《拉奥孔》素描。

他们该不会是把我的画换了个位置吧?

带着这样念头,谢浩然走进内部展厅,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画作,却看到了站在墙壁前面,满脸发懵,正在发呆的方玉德。

“老方,你来得挺早啊!”走过去,友好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方玉德转过头,看着嘴里嚼着口香糖的谢浩然,苦笑道:“你昨天为什么不开手机?”

整个晚上,方玉德都在拨打谢浩然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他脸上显出几分尴尬的神情,“哈哈”干笑了几声,随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当着方玉德的面,按下开机键,看着手机屏幕上正在闪烁的开机信号,谢浩然讪笑着解释:“昨天被朋友约出去吃饭,喝了点儿酒,我想着可能没什么事情,就把电话给关了。后来回来的晚,就一直没开。”

手机屏幕亮了,大量信息如潮水般涌了出来。谢浩然就这样看着,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尤其是信息显示多达上百个未接电话,更是让他张大了嘴,久久无法合拢。

“我们昨天都在找你。”方玉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感慨,也带着几分苦意:“我现在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巧合”。昨天的事情就是巧合,如果你手机开着,我也没有陪着领导吃饭,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浩然听得稀里糊涂:“老方,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方玉德也不多说,他抬起手,指着正前方墙上已经被换过的那几幅油画:“你的画被人买走了。”

谢浩然瞬间眯起眼睛,疑惑充当了愤怒前期的导火索:“有人买了我的画?谁买的?”

“系里的周佳周教授你认识吧?就是上你们油画理论课的那个。”

“认识。”

“她让我转告你,去她的办公室找她领钱。”

……

周佳很喜欢普洱茶。尤其喜欢在早上上班的时候,用电热水壶烧好开水,在茶杯里对着茶快浇下去的那种感觉。金黄色的茶水透过滤网渗透到杯子里,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一种用任何人工方式都无法调出的自然色彩。

传说中的英国王妃就是因为喝红茶减肥,保持苗条的身材,才被当时的国王看中。无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周佳都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女人,尤其是韶华不再的女人,无论如何也要在这方面进行更好的保养。

谢浩然闯进办公室的时候,周佳正端着电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

他的动作很猛,速度很快,就像一股狂风,带着灰尘席卷进来。没有任何应有的礼仪,劈头就问:“周教授,我的画呢?”

没有直呼其名,谢浩然觉得自己已经很客气了,给足了周佳面子。

周佳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水壶也歪了一下,滚烫的沸水如瀑布般倒在办公桌上,浸透了文件夹,从镇纸旁边流过,穿过桌面中央,形成一条有细有窄的小溪,从桌子另外一端滑落下来。

赶紧放下水壶,迅速拿起抹布在桌上擦着,看着布料将所有的水慢慢吸干,周佳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愠怒。她盯着站在办公桌对面的谢浩然,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你是哪个班的学生?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我是方玉德班上的谢浩然。”他说话的速度很急,夹杂着火星:“方老师说,你把我的画给卖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谢浩然?”周佳一愣,随即在脑海中迅速翻找着记忆画面。油画理论虽说是必修课,可是院里那么多学生,周佳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清楚。她对谢浩然只有模糊的印象,与上课时的学生概念产生了并不明确的联系。随手把抹布搭在桌子旁边,她坐回到椅子上,脸上浮起一丝淡笑:“小谢,你的画很不错,内容题材选择也很巧妙。昨天,我的一个朋友来院里参观画展,他很喜欢你的作品,就全部买了下来。”

说着,周佳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她当着谢浩然的面,把装在信封里的一摞红色钞票倒出来,在桌面上摊开,笑道:“一幅画两千块,四张就是八千。钱都在这儿,你收好了……好好跟着方老师学习,小谢你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我那个朋友是意大利人,他经营着一个画廊。连他都觉得你画得很好,以后肯定还有更多的合作机会。加油!以后还有类似的机会,周老师一定先推荐你。”

这样的话,周佳对很多学生说过。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学生。每年都有新生进来,也有老生毕业。货币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一张画的价格也从最初的几十块,变成了后来的几百块、几千块……周佳永远不可能告诉学生,他的作品真正卖了多少钱。其实道理很简单: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白白帮着你做事。既然我帮你卖画,就肯定要收取一定数量的好处。你只要拿到钱就行了,至于我从中收取了多少好处费,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在周佳看来,一张画两千,总数八千已经很多了。至于雷克斯为了那四张画实际付出的两万三千美元……多余的部分,那都是自己的“劳动”所得。

看着摆在桌子上的那些钱,谢浩然笑了,笑容很是狰狞。

“八千块,好大一笔钱啊!周教授,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第五百五三节 退钱

都市伪仙正文卷第五百五三节退钱周佳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浩然没有直接把脸撕破。这里毕竟是美术学院,从廖秋那里得到研究员身份也并不容易,他不想把事情搞糟,声音也就变得平淡下来:“麻烦你给你那个朋友打个电话,我的那几张画是不卖的。钱我就不要了,请他把画给我送回来。”

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毕竟一切行为都是建立在自己毫不知情,对方也一无所知的前提下。严格来说,谁也没有错。

“你说什么?你的画不卖?”周佳很诧异,这消息对她来说绝对不是想要听到的。带有轻度白内障的眼珠子转了转,她随即在脸上堆起和善的微笑:“小谢啊!你大概不明白这件事情的意义吧!你平时上网吗?你可以在网络上搜一下,就知道“雷克斯”画廊在美术界的地位和名声。我的朋友就是雷克斯,画廊是以他本人的名字命名。这相当于直接进入了欧洲最顶级的艺术品交易市场,对你的将来,会有着极大的帮助。”

“谢谢!”谢浩然耐着性子,认真地说:“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我只要我的那几张画。周教授,你还是打个电话给你朋友,我在这儿等着。具体是什么消息,麻烦你尽快告诉我。”

周佳心里不由得腾起一股怒意,只是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她的笑容有些僵硬:“小谢,是不是你们方老师对你说什么了?还是你觉得八千块钱太少,想要卖个更高的价钱?”

“怎么,你觉得我的画只值两千块一张?”谢浩然发出冷笑,也失去了给予对方礼貌的兴趣:“我觉得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不要钱,无论多少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画!”

周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终答案会是这个。她的阵脚一下子被打乱,预先想好的各种托辞全都没能用上。眉头就这样不由得皱紧,怒火也在身体里逐渐蔓延。装模作样没有收到效果,她也失去了敷衍下去的兴趣,冷冷地说:“这不可能。你的画昨天下午就被装上飞机,运到了意大利。”

谢浩然朝前走了一步,上身倾斜,用锐利目光逼视着周佳:“那是我的画,我的作品。你有什么权利处置属于我的东西?”

“你是这个学院里的学生。”周佳很愤怒,很多年了,从未有人用这种口气与自己讲话。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副教授”这个头衔。怒意驱使下的声音非常尖锐,听起来有些炸:“我是在帮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院里想要把作品卖出去的学生多了,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帮。要不是看在你是苏老徒弟的份上,还是研究员,我才懒得管!”

谢浩然被她这番说辞惹得气急笑了起来:“偷人东西反而还说得冠冕堂皇,我还是头一次见。”

周佳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她怒冲冲地从办公桌后面快步走出,抬起手,直指着谢浩然的眉心,尖声叫道:“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再说一遍?谁偷东西?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谢浩然注视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冷笑着。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从房门方向传来脚步声,一群人走了进来。

苏恒联走在中间,步子很是稳健。

周嘉林陪在旁边,目光炯炯。

方玉德跟在油画系系主任边上,冲着谢浩然眨了下眼睛。

系里的党高官也来了,还有组织部长。

一下子这么多人进来,周佳有些措手不及。她连忙扶了扶眼镜,顾不得与谢浩然争执,快步走过来,嘴里忙不迭地问:“苗主任,张部长,你们怎么来了。”

苗兴国个头很高,他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谢浩然,又看看站在面前惴惴不安的周佳:“周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吵什么啊?声音这么大,整幢楼都听见了。”

周佳显得很慌乱:“那个……这个学生……我帮他卖了几张画,他对价格方面有些问题,所以就……”

组织部长张赣涛是部队上专业下来的干部,平时说话做事都带着干脆利落的军人风格。他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开口训斥道:“得了吧!周佳你就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我们几个在外面站了好半天,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佳一下子如同遭到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你们……在外面?这是怎么回事?”

系主任苗兴国深深地看了她一样:“是苏老打电话叫我们来的,说是他的学生遇到了麻烦。”

说着,苗兴国侧过身子,指了一下方玉德:“小方跟着我们一起过来,路上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我本来想跟你好好谈谈,结果人没进门,就听到你们在吵。”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

在展厅里知道了事情经过,谢浩然与就方玉德分头行动。先打电话给老师苏恒联,然后是大师兄周嘉林。由他们出面与油画系这边的领导联系,约好了时间。组织部那边只是顺带行为,因为方玉德与张赣涛私交不错,就顺便把人叫上。毕竟这种时候,在学院里资格有身份的见证者越多越好。

谢浩然控制着时间,修士的听觉非常敏锐。他早早就听到从楼梯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故意引导周佳发怒,让站在外面的人听了个清楚。

苏恒联坐在周嘉林从旁边拖来的椅子上,对周佳认真地说:“周教授,还是给你那位意大利开画廊的朋友打个电话吧!让他把小然的画送回来,钱退还给他。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周佳眼中的目光在恐惧中颤抖。

退钱?

别开玩笑了。

那样一来所有事情全部暴露,两万三千美元的交易价就会公开。到时候,自己明明收了那么多钱,却只给谢浩然八千块软妹币的事情就会大白于天下……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即便是按照一比六的汇率,她也可以从这笔生意里赚上十几万。

周佳的脑子转的很快,想法也很多,努力控制情绪冷静下来:“画是肯定拿不回来了。昨天雷克斯走的时候,我去机场送他,听到他在电话里联系买家。现在那些画已经完成交易,卖掉了。”

死不认账!

坚决抵赖!

这是周佳认为正确的自保方法。

“卖掉了?”

系主任苗兴国眼睛里闪过一丝只有他这个年龄阶段才有的狡猾目光。朝前走了两步,抬起手,食指对着周佳虚点了点,颇为遗憾地说:“周老师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咱们的学生画作能够得到国外画廊青睐,能够被别人看中买走,这明明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结果呢,现在硬是被你办成了坏事。”

苗兴国明显话里有话。站在侧面的谢浩然不由得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目光凝滞,神情也微微变冷。

张赣涛也听出情况起了变化。他转身看着苗兴国,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老苗,这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现在说着周佳诓骗学生的问题,你怎么一下子扯到卖画的事情去了?”

“这其实是一件事。”苗兴国解释道:“周老师其实是出于好心。老张你想想,画又不是张老师的,她那个国外开画廊的朋友也是应她邀请才过来看展览。以前吧,大家都看中虚名。什么全国优秀青年画家,什么美术家协会成员,其实说到底,最后都得落实到经济价值方面。翻翻历史书,无论国内国外,穷困潦倒的绘画天才还少吗?除了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少数几个人,绝大部分艺术家都是穷人。我一直都提倡“个人作品是否优秀,必须与艺术品市场挂钩”。所以在周老师卖画这件事情上,我觉得她本意是好的,只是方法不太得当。”

苏恒联注视着呱啦呱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不带打嗝的苗兴国,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只是眼里的目光多了几分冷意。

周嘉林性子有些急躁,当时就忍不住了,反唇相讥:“那么按照苗主任的说法,什么方法才算得当?”

苗兴国的年龄比周嘉林大一些,他很不高兴周嘉林突然插进来:“小周,周佳老师是我们油画系的老教师了,虽说职称没有你那么高,只是副教授,但是周佳做事情很认真,这在系里是有目共睹的。”

张赣涛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单手反叉着腰,对苗兴国道:“苗主任,你弯弯绕绕说了那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东扯西拉的,一直说不到正题上。今天大伙儿都在,你有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证据确凿,周佳在没有得到小谢同意的情况下,私自把他的画给卖了。而且刚才在外面苗主任你也听见了,周佳没有把全部画款交给小谢,只给了他八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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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四节 转向

苗兴国很有耐心,也很会寻找机会。张赣涛刚说到这里,他立刻开口将其打断:“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是的,周佳的确没有把全部画款交给谢浩然。但据我所知,周老师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周嘉林在旁边听得有些冒火,朝前迈了一步,想要发作,却被坐在旁边的苏恒联抬手挡住。他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按住站在身子侧面的谢浩然,语调平静:“你们都别急,先听听苗主任是怎么说的。”

苗兴国转过身,正对着苏恒联,冲着他翘了一下大拇指,赞道:“苏老,我可不是空口白话,也绝对没有偏袒周佳的意思。”

他随即转过身,面对众人,朗声道:“以前咱们美术学院出过这么一桩事情:一个从皖东地区考进来的新生,成绩非常好,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那还是咱们上一任老院长在的时候,对这个学生的画作评价很高。当时正好赶上改革开放,对于我们来说,画廊还是一种新鲜事物。那个学生的作品被一家老字号画廊看中,好像是书画市场那边的“庆宝斋”,两张国画,每张给了他两万块钱。”

周嘉林脸上的怒意逐渐消失,怀疑与不解成为了新的取代成分。

苗兴国说的这件事情他很清楚。这个才华横溢,被庆宝斋花高价买走作品的年轻人,就是周嘉林当年的同班同学。

苗兴国没有胡说八道,只是周嘉林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

“皖东是个穷地方,那个学生也是穷孩子出身。手里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幸福,也是前所未有的刺激。”苗兴国看了一眼谢浩然,意味深长地说:“他买了很多漂亮衣服,还有以前从未穿过的皮鞋。在食堂里再也不吃馒头咸菜,甚至觉得学生食堂里饭菜味道不好,每天都要到外面下馆子……手上的钱多了,愿意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情,别人也管不着。他很快就找了个漂亮女朋友,晚上泡舞厅和酒吧,结果被别人带着,开始吸。”

张赣涛脸上的表情也略有缓和。他微微颌首:“原来老苗你说的是这件事。我记得,那时候我刚专业分到学院保卫处。当年那个学生被人举报抓起来的时候,我也在场。”

苗兴国脸上全是痛心疾首的神情:“毒害人啊!他绘画的天份就这样毁了,到后来,完全是在瘾的驱使下画画,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赚钱。你们想想,这样画出来的画会好到哪儿去?没有创作的方向,根本谈不上什么灵感,纯粹就是看着市场上什么样的画受到客户喜欢,就投其所好。他后来又卖出去一些作品,但已经不是最初的个人创作,而是根据画廊那边的需要,对以往的名家作品进行仿制。齐白石、张大千,还有李可染的作品他画过,但是毒已经把人毁了,画出来的东西与原作区别很大,连续画废了好几张,画廊那边也不再与他联系。”

张赣涛叹了口气:“那个学生是因为盗窃被抓起来的。我听说,他后来在监狱里自杀了。”

苗兴国的情绪看上去很沉重。他不住地摇头,一副悲天悯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个世界对年轻人充满了诱惑力。要是没有自我控制能力,手里一下子有了太多的钱,肯定会出乱子。”

他转变话题的能力很强,也很自然:“我们油画系每年都要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法制普及教育也在同时进行。但是这些措施具体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我们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既然这些孩子进了咱们美术学院,我们身为老师,就得为他们负责。学习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有生活。”

周嘉林多少听明白了苗兴国话里的隐藏内容。他冷冷地问:“苗主任,你的意思是,周佳私自卖掉谢浩然的画,还擅自扣留他的画款,其实是在帮他?”

苗兴国没理周嘉林。他直接问周佳:“周老师,你那个朋友给小谢同学的开出多高的价钱?”

如果到现在还听不出苗兴国是在帮着自己说话,那么周佳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她连忙道:“三万两千美元。”

苗兴国又问:“这是最终成交价?交过税了吗?”

周佳赶紧打蛇随棍上,顺着他的意思说:“是最后谈定的价钱。这是昨天的事情,税务局那边还没来得及申报。”

苗兴国眼睛里紧张的成分消失了一些。他转过身,对苏恒联笑道:“苏老,您也听到了,三万两千美元,换成咱们的货币,那就是二十多万。这么大的一笔钱要是直接交给小谢,谁也不敢保证会出什么事。而且院里上次开会的时候三令五申,要求大家在外面无论是开讲座、卖画,还是招收学生,都必须按照实际收入向税务局进行申报,依法纳税。”

“周佳老师很负责啊!以前咱们油画系开会的时候,她就提出各班辅导员要对学生的生活多多关心,尤其是对贫困学生要多加注意。小谢同学的家庭状况我们不是很清楚,但他毕竟是个孩子,还年轻。所以我觉得,在画款的问题上,可能是小谢同学太紧张了。”

说着,苗兴国转过身,对谢浩然和颜悦色地说:“周老师绝对不是想要把你的画款据为己有。她只是出于对你的爱护,帮你暂时保管。小谢啊,这些钱要交税,各种手续都需要时间,从昨天到今天,连二十四小时都没超过,我觉得这些事情不是周老师要故意瞒着你,只是还来不及对你说清楚,何况你身上带着这么多钱也不安全,要是丢了怎么办?所以……她才先给了你八千块钱,先观察一段时间,等到觉得你有足够的自我约束能力,再把其余的钱交给你。”

周佳连忙点头附和,就像小鸡啄米:“对,对,对,我就是这样考虑的。二十多万的画款我只是帮小谢你暂时保管。”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再没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所有人针对周佳压倒性的优势。谁都看得出来,系主任苗兴国在偏袒周佳,偏偏他的这番话有理有据,牢牢站住了道义制高点。更重要的是,无论方玉德、苏恒联还是周嘉林,他们都在同一时间赶到系主任办公室,把此前对事情一无所知的苗兴国叫到这里。来的路上,苗兴国没有与周佳通过电话,也就不存在事先串通的可能。

方玉德毕竟年轻,他开始对自己之前的想法产生了怀疑:难道周佳真的没有私心?真的是为了谢浩然做打算?

张赣涛倒是经验丰富,他很清楚苗兴国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改变态度,站到了周佳那边。只是他的身份有些尴尬,是学院里的组织部长。就算是想要主持公平,也得首先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想到这里,他只能抬头望着天花板,从鼻孔里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周嘉林满面怒容,正准备张口说话,却被苏恒联抬手挡住。

他苍老的脸上神情凝重,声音低缓,语速平稳:“苗主任,我就问你一句话:这样做,有意思吗?”

苏恒联在书画界名望很高,面对小字辈的苗兴国,他的确有这样发话的资格。

苗兴国再怎么说也是一系主管。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却很好的掩饰住了,露出满脸装作意外的表情:“苏老,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苏恒联锐利的目光在苗兴国与周佳身上扫视着:“我说话很直,也很难听。别把你们都当成聪明人,也不要以为其他人都是傻瓜。周佳,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心里其实很清楚。大家都在同一个单位,我老了,很多事情不愿意管。你在其中玩弄手脚,若是换了别人,我装作看不见也就过去了。但是小谢不同,他是我的徒弟。今天他找到我,我就得管到底。”

周佳脸上阵红阵白,连声辩解:“苏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苗主任都说了……”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苏恒联抬手指着她,沉稳的声音里透出无穷无尽的威严:“那些画是小谢的,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你有什么资格卖出去?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以为美术学院是什么地方,你家后院自留的一亩三分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苗兴国一看情况不好,赶紧凑过来劝说:“苏老,情况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您说得没错,周佳的确不该擅做主张,可是这画卖都卖了,何况对方给出的价钱也不低。我觉得吧……咱们还是大事化小,内部解决吧!”

苏恒联缓缓转过头,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苗兴国:“我就知道你是拉不下这张脸。不过是面子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第五百五五节 碎裂

“你觉得这件事情传出去不好听是吗?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事情公开,会影响到你们油画系的声誉?小苗,你说的那个吸的学生,当年是我教过的。我也很后悔,如果我那时候在学生思想与生活方面多留点儿心,他绝对不会是那个样子……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借用那件事情给周佳解围?哼!小苗,你想的太多了,心思也没用在正路上。”

张赣涛脸上神情比之前好看了一些。他叹了口气,对苗兴国道:“老苗,今天的事情的确是你做的不地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在我们面前,你也瞒不了什么。算了,你也别在那里帮腔了,就听听苏老的意见。”

苏恒联根本没给苗兴国考虑的时间。他冷眼注视着蜷成一团,失魂落魄站在那里的周佳,认真地说:“周佳必须向谢浩然公开道歉。”

苗兴国顿时叫了起来:“公开道歉?怎么个公开法?”

虽然有些畏惧苏恒联,但他也有自己的依仗。

苗兴国也有自己的考虑。

周佳毕竟是油画系的人,而且出了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尤其是在国内同行业界,说不定名声就此烂下去。说起来,这件事情的确也怪周佳,虽说院里老师帮着学生卖画的事情很多人都在做,也都会从中收取好处费。但是这种事有个限度。比如你实际卖了一万块,从中截留一、两千也就差不多了。像周佳这种实际卖了二十多万,却只拿出区区八千块给学生的做法,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贪到没边了。

无论如何也得护住周佳。所以从一开始苗兴国就没打算对她进行处理。开什么玩笑,一旦事情公开,自己这个系主任就算没有直接责任,也肯定会被牵连进去。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周围的人都在虎视眈眈。到时候说不定就有什么关于自己的黑材料检举信冒出来,要是不慎重处理,那就真正是灭顶之灾。

“官官相护”不是没有道理,从正常角度来看,保住了你,也就等于保住了我。

另外,就是美术学院的名声!名声!名声!

苏恒联的态度很坚决:“召开全院师生大会,当着所有人把事情说清楚,公开道歉。”

张赣涛微微有些变色。

周佳脸上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凶狠与狰狞。看上去很可怕,咬牙切齿,她恶狠狠地盯着苏恒联,就像正准备择人而噬的饥饿野兽。

苗兴国眼角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他随即摇着头发出冷笑:“开什么玩笑,全院师生大会?公开道歉?苏老,这可不是你们国画系,你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苏恒联没理他:“这只是我说的第一条。我现在接着说第二条:周佳你必须把谢浩然的画要回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这是没得商量的事情。要是见不到画,那你就得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苗兴国面色变得阴沉,他走到门前,把敞开房门关上,又折返回来,站在苏恒联面前,冷冷地问:“苏老,还有第三条吗?”

“有!”苏恒联精神矍铄的脸上透出一丝刚硬:“院里必须根据周佳的情况作出处理。该降职就降职,该停课就停课。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类的话就不用提了。总之,必须给谢浩然一个交代。”

周佳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站在那里,用凶狠到极点的森冷目光看了看谢浩然,又转过头,盯着苏恒联,发出极其不甘的冷笑声:“苏老,我和苗主任好话都说尽了,你怎么一句也听不进去?就因为谢浩然是你的学生,你就这么袒护他吗?”

苏恒联被她顶撞得也生出一股怒意:“只要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任何人我都会护着。我可不像你,自己没本事把自己的画卖出去,想要挣钱,就从学生身上打主意。”

周佳凶悍起来就像个菜市场的泼妇:“苏老头,你把话数清楚,谁打学生的主意了?人家苗主任说得清清楚楚,我就是暂时帮他保管那笔钱,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她是彻底豁出去了。反正是绝对不能承认,索性就按照苗兴国的说法,死扛到底。

苏恒联苍老的面颊上浮起大片愤怒红色。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周佳,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还要不要脸?”

周佳很彪悍。她冲着苏恒联啐了一口,反唇相讥:“你才要不要脸?明明是我好心帮着他,你反过来问我……”

刚说到这里,周佳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旁边袭来,直接扣住自己的喉咙。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抽打在自己脸上。

谢浩然猛冲过来,直接将周佳按在墙上。下手极重,周佳半张面孔当时就肿了起来,眼镜也被抽飞。他用森冷的目光盯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婆娘,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向苏老师道歉,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打成残废。”

张赣涛反应很快,赶紧走过来连声劝阻:“小谢你干什么?把周教授放了。”

苗兴国满面愤怒:“这……这简直是乱了套。谢浩然,你竟敢对你的老师动手?方玉德,马上打电话把保卫处的人叫来。”

谢浩然猛然转身怒视着他:“姓苗的,你一个系主任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报警啊!看看警察来了会怎么说。”

不等苗兴国回答,他迅速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冲着对面晃了晃,发出嘲笑声:“我可是把刚才苗主任你说的那些话都录了下来。你不是要叫保卫处的人吗?叫啊!让更多的人过来听听,让他们都来评评理!”

苗兴国顿时慌了神,指着谢浩然连声尖叫:“谁让你录的?把手机交出来,快交出来!”

谢浩然没理他,转头盯着正在呻吟的周佳:“再说一遍,向苏老师道歉。”

周佳脸上火辣辣的疼,脑子却很清醒。她又惊又怒地瞪了谢浩然一眼,什么也没说。

道歉?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绝不可能!

“嘿嘿嘿嘿!这可是你自找的。”

狞笑着,谢浩然把手机装进衣袋,抡起拳头,对着周佳的面颊下部狠狠砸去。坚硬的墙壁就像铁毡,在堪比铁锤的拳头重击下,周佳的整块下颌骨发出碎裂声。她感觉整个头部一片麻木,舌头也被挤压的坚硬碎片刺破,尝到了带有腥味的液体。等到短暂的麻感过去,周佳才惊恐无比的发现:舌头在口腔里触碰到无数的坚硬碎块。整个牙床似乎已经变形,牙齿全部变得松散,很多已经碎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

谁也没有想到谢浩然突然动手,也根本没想过他会使用如此粗暴的解决方式。

张赣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冲到谢浩然面前,以标准的军人擒拿姿势抓住对方手腕,却被谢浩然以远超过自身的强大力量狠狠甩开。看了一眼被自己甩得失去平衡,脚下接连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的张赣涛,谢浩然淡淡地说:“我没打算要她的命。周佳不经过我的许可就卖了我的画,私自扣留画款,还对我的老师出言不敬……这样的人,也配当教授?”

震惊残留在苗兴国脸上,他跺着脚,不顾一切发出尖叫:“反了,简直是反了。小方,立刻打电话报警,还有,马上把学院保卫处的人给我叫来。”

谢浩然注视着状若发狂,怒不可遏的苗兴国,没有说话。他冷静地点开手机屏幕,拨打贺明明的号码。

“你还敢打电话?”苗兴国很精明,立刻看穿了谢浩然在寻找外援。他快步走过来想要夺下谢浩然的手机,冷不防被周嘉林侧面闪身挡在前面,认真地劝道:“苗主任,谢浩然他不会跑,也不会飞。照我看,你还是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把周教授送到医院再说。”

苏恒联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也不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周佳,绕过正在发怒的苗兴国,径直走到谢浩然面前。看着他打完电话,脸上这才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低声埋怨道:“小然,你怎么那么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就算周佳脾气大了些,你也用不着动手啊!现在把她打成这样,事情恐怕是难了了。”

“我要是不手下留情,她现在已经死了。”谢浩然冲着躺在地上的周佳额头啐了口浓痰,控制住内心怒火,认真地对苏恒联说:“她侮辱你,侮辱我,她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苏恒联对此并不在意:“人老了,别人想说什么就由他们。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

保卫处的人来得很快,警察来得很也很迅速。贺明明来得晚了些,她带着公司法务部的律师在办公室外面与警方领队做着交涉,谢浩然趁乱把手机塞给苏恒联,看着他与周嘉林和苗兴国等人离开办公室,在外面走廊上与警察说话。

情况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谢浩然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身穿白大褂的几个人扛着担架进来,把陷入昏迷的周佳小心翼翼搬上去,然后带走,只留下地面上的几滩血迹,满地的碎牙。

第五百五六节 派出所

出了这种事情,在学校内部已经无法解决。带队的警察经验丰富,他思考片刻,决定把谢浩然带回派出所暂时拘押,再行处理。

看着谢浩然被两名警察押上警车,苏恒联满面担忧:“嘉林,你说小然怎么这么冲动啊!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就算周佳贪了他的画款,事后我出面把钱要回来就是……唉!他为什么要打人?这样一来,性质就变了啊!”

周嘉林很了解谢浩然。他摇头劝道:“老师,小然并不冲动,要不是周佳对您说了那些话,小然也不会动手。”

停顿了一下,周嘉林压低声音道:“我以前听小然说过,他的外公也姓苏。”

苏恒联愣住了。

一股说不出的强烈心理变化在身体里肆意蔓延,渐渐变成了极其舒服的暖流,然后是无比强横的决心。

……

院长办公室很宽敞,但是一下子坐进来十几个人,再宽的地方也会觉得拥挤。

对此,院长也觉得很无奈————先是油画系主任苗兴国与院里的组织部长张赣涛走进房间,张口叫嚷着要开除某个学生。然后苗兴国打电话叫来了学生处的处长,还有油画系那边的党高官。

院长花了好几分钟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老苗,你是说,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学生,现在已经被派出所的同志带走了?”

苗兴国满面怒意地点着头:“周佳教授被他打成重伤,救护车来的时候人还在昏迷。现在医院里抢救,我已经通知她的家属过去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院长,像谢浩然这样的人必须严肃处理,他必须为此负责。”

“嗯!你先坐坐,休息一下。”老成持重的院长点点头,把目光投向站在侧面的张赣涛:“老张,苗主任刚才说的那些,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张赣涛为人正直,他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情要说是谢浩然一个人的责任,我绝对有点儿过了。要不是周佳教授没有经过他的许可就私自把画卖了,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周教授这个人……院长,声明一下,我是就事论事:要换了在部队上,周佳又是我的兵,老子早就送她上军事法庭了。”

苗兴国坐在椅子上,仰起头,怒视着张赣涛:“你什么意思?难道周教授就该白白挨了一顿打?”

张赣涛被他说得一下子来了火气:“我可没这样说。但事情得分清楚责任,要不是周佳想要私吞画款,谢浩然又怎么可能动手?反正我不同意开除,最多就是个院内处分。当然,周佳医药费什么的,必须由谢浩然承担。”

两个人争执不下,院长也觉得头疼。他想了想,决定在这件事情上暂时和稀泥:“”那个……老张,你打电话把学生处和保卫处的领导都叫过来,咱们开个短会,研究一下具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会议刚开到一半,苏恒联与周嘉林一起走进办公室。见状,院长连忙从首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苏恒联面前,热情且惊讶地问:“苏老您怎么来了?坐,坐下说。”

“名望”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无形资产。尽管院长的职位比苏恒联高,但他很清楚,苏恒联就是一块活的金字招牌。有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含金量就能超过国内的其它美术院校。

“我知道你们在谈谢浩然的处理问题。”苏恒联用力握着椅子扶手,干枯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言语铿锵:“我只有一个态度,一句话:如果你们要开除小然,那么我现在就辞职。”

院长有些奇怪:“小然?苏老,您说的是谢浩然吗?”

苏恒联点点头:“他是我的徒弟。还有,他是院里的研究员,不是学生。”

院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知道……现在的问题是,周佳教授的家属意见很大,他们要求学校里严肃处理谢浩然。”

苏恒联环视一圈办公室里的其他与会者,提高了音量:“要说处理,我觉得首先应该处理周佳。是她违纪在先……不,应该是违法。”

坐在对面的苗兴国一下子急了,站起来大声叫嚷:“苏老,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谢浩然是您的学生,他凭什么……”

“要是我的画被人偷偷卖了,然后随便扔给我几块钱,说是卖画的款子他帮我保管,等我死了以后再还给我,我也会找那个人拼命。”苏恒联毫不客气打断了苗兴国的话:“苗主任,我知道你是为了油画系的名声操心。但你得分分情况。你自己算算,周佳把谢浩然的画卖了两万三千美元,换成软妹币就是二十多万。周佳才拿出八千块分给谢浩然,其余的钱连提都没有提过。这算什么?偷盗?还是抢劫?”

很多与会者都是匆匆赶来,对事情本身知道的不多。现在苏恒联把话说开,办公室里一下子变得沸腾起来。

“什么?周佳居然把学生的画卖了两万三千美元,才给了那个学生八千块软妹币?”

“啧啧啧啧!真是干的出来啊!呵呵……周教授这是掉进钱眼里了吧?”

“我觉得这事情也不用研究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要是真的顾及院里的面子,就从派出所把谢浩然带回来,然后给他和周佳两个人各打五十大板。周佳把其余的钱退给他,谢浩然向周佳道个歉,也就算了。”

苗兴国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站在那里干着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院长一下子没了主意。看着脸上全是坚决的苏恒联,再看看被人议论的没了脾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的苗兴国,他微微颌首:“这件事情还是暂时放一放吧!回头我和派出所那边联系一下,再找周佳教授谈谈。”

……

派出所临时腾出一间审讯室。桌椅摆设照旧,只是在桌子对面增加了一张椅子。副所长、谢浩然,还有周佳的儿子周俊平,以及记录员,几个人分别坐下。按照之前的座位安排,特意用桌子将谢浩然与周俊平隔开。

副所长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分别看看两个热,认真严肃地说:“这件事情目前只是民事纠纷,按照正常处理流程,我先把你们双方涉事人员约过来谈话。如果能够达成和解,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你们对民事调解有意见,那我们就启动相关的法律程序。”

周俊平早就忍不住了,他用力一拍桌子,指着谢浩然破口大骂:“你把我妈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民事调解。小子,你等着坐牢吧!”

“周先生,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自己家里。”副所长很不高兴,发声制止周俊平:“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拍桌子砸板凳的。这次是警告你,再有下次,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周俊平强压着怒火,冰冷的目光转移到副所长身上:“你们这是要包庇他吗?我刚从医院过来,我妈已经出了手术室。这是医院方面的伤情鉴定书,你自己看看。”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带着无比强烈的怒意,用力“啪”地一下拍在桌上。

副所长深深地看了他一样,冷冷地问:“为什么之前你不把伤情报告拿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俊平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敌意:“看清楚,这是伤情报告的复印件。你以为我会傻到直接拿出原件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在私下里玩花样。我可不是傻子,我公司里也有法律顾问。”

说着,他抬起手,指着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谢浩然说:“按照正常程序,这小子现在应该关在看守所里。你们倒好,两小时前就给我打电话,要我过来面谈,还说什么启动“民事纠纷解决程序”。有什么好解决的?他打伤了人,无论你们是什么样的调解结果我都不接受。根本不用谈了,你们直接把他关起来,让后我到法院那边上诉,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副所长用力咬咬牙。他对此也很是有些无奈。青灵集团的律师就在外面,偏偏周俊平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他是做外贸生意的,资产多达数千万。如果不是青灵集团的律师建议启动民事调解程序,派出所方面根本不会把双方当事人约到这里。

谢浩然看出了副所长脸上的难色。他认真地说:“王所长,能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吗?”

副所长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谢浩然是打人重伤的案子,如果答应他的条件,而他又在两人谈话过程中把周俊平打伤,问题就会变得严重,自己这个副所长也脱不了关系。

“放心吧!我不会像对付周佳那样对付他。”谢浩然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宁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考虑了很久,副所长缓缓点头。

第五百五七节 摆明事实

他带着记录员离开房间。

周俊平用凶狠的目光盯着谢浩然:“你想对我说什么?求饶?还是想要跪下来让我放过你?”

“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谢浩然讥讽道:“你未免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你显然并不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是你已经知道,只是在装聋作哑?”

周俊平没有说话。他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谢浩然,足足过了两分钟,才发出明显带有不甘成分的低语:“我妈的治疗费用由你负责,然后你向我妈公开道歉,这件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说起来,周俊平也很头疼。

刚得到周佳被人打伤住院消息的时候,周俊平很愤怒,有种想要把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学生生死活剥的冲动。

学院方面派了专人在医院看护,周俊平从警方与院方得到的消息,所有不利点都指向母亲周佳。

私自卖了学生的画,还扣下一大笔画款。这些事情让周俊平心中的怒火瞬间偃旗息鼓,也实在找不到发作的机会。

说实话,谢浩然要求单独谈谈,也正中周俊平的下怀。

谢浩然的目光里全是嘲讽:“你好像并不清楚状况。”

周俊平没理他,也没有争执。他咬牙切齿发出威胁:“这是我的底线。如果你拒绝,那就等着被学院方面开除。”

谢浩然发出轻蔑的笑声:“你还是先听听我的要求再说吧!”

望着比自己年轻很多的谢浩然,再想想之前在外面见过的青灵集团律师,周俊平心里不由得有些捉摸不定。他试探着问:“怎么,你父母在青灵集团担任高管?”

他没有把谢浩然与青灵集团之间产生联系。这只是一个学生,也太年轻了。青灵集团的人之所以出现在派出所,周俊平估计是谢浩然家里的关系,托了人,想要把罪责尽量减轻。

谢浩然举起右手,先是压下大拇指,然后是食指,发出威严的声音:“三件事情。首先,把我那些卖掉的画要回来。不能有丝毫破损,总共四张,一张也不能少。”

周俊平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产生了一种感觉————已经没必要谈下去了,因为光是第一个条件,自己就无法做到。

谢浩然的声音在继续:“其次,周佳必须向我的老师苏恒联教授公开道歉。最后,周佳必须向我公开道歉。”

沉默片刻,周俊平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的要求还挺多……我想问问你,你哪来这么足的底气?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一切走正常程序。”谢浩然认真地说:“周佳盗卖我的作品,她犯了盗窃罪。我会以这个向法院报请司法审议。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如果你拒绝我的条件,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无论你做什么都晚了。”

周俊平从椅子上站起来,毫不理睬谢浩然,直接走向房门。

他觉得没必要再谈下去。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

谢浩然正式就周佳盗窃自己画作一事,向法院提起了诉讼申请。案件本身并不复杂,调查取证也很简单,然而法律程序摆在那里,等到一切明了,法院宣判,还需要时间。

周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专用外形固定器将整个头部包在其中。手术很成功,碎裂的下颌骨基本复原,医生也开出了补充钙质的药物。她这段时间嘴唇没办法张大,只能从中间咧开一道狭窄的缝隙,饮食也基本上以流质为主。

丈夫比周佳年纪大,五十多岁的人了。刚做完手术的那几天,一直在医院陪着。后来实在熬不住,就与亲戚家人轮流过来守夜。虽说医院里有护工,但周佳还是觉得身边应该有个自己人才放心。

今天早上醒来,主治医生照例带着两个小护士进来查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佳觉得三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医生冷冰冰的,说话也带着同样的腔调。两个护士站在床尾,戴着口罩,看不到她们脸上的表情,可是从那两双眼睛里,周佳看到了鄙夷和嘲笑,甚至还有令人难以忍受的讥讽。

火气就这样猛然一下子升腾起来。但是周佳不好发作,因为对方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个侮辱自己的字,只是按照程序正常查房。这让周佳不由得产生了一丝错觉————我是不是太多心了?还是我看错了?

怀疑很快得到了证实。

天气很好,外面阳光明媚。在病床上躺久了,周佳也想要出去走走。她让护工搀着自己,出了病房,刚走到靠近楼梯口的护士站,就听见柜台里面传来护士们嘻嘻哈哈的低声议论。

“没想到三十五床那个老太太周佳还是这种人啊!偷了自己学生的画拿出去卖,拿到钱以后只分了几千块给她的学生,好处全被她一个人吞掉了。”

“啧啧啧啧!你没看手机新闻上说,那些画总共卖了两万三千美元吗?换成我们的钱,就是二十多万。姓周的老婆娘心够黑的,怪不得被人打成这样,说起来真是活该。”

“我看透视科那边发过来的片子,她那骨头全碎了,恐怕连牙齿都保不住。复原手术虽说做得不错,但她出院以后肯定还得花一大笔钱做牙齿种植。满口的做下来,二十万恐怕不够……这是怎么说来着,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哼!就这种人也能当大学教授。怪不得人家说专家是砖头做的,教授是会叫的野兽。”

就隔着一扇门,何况门还开着。周佳站在那里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怒火攻心。她想也不想,愤愤不平地甩开搀着自己的护工,带着狂暴怒火转身冲进护士站,一把抓住声音最大的那个护士,张口怒骂:“你在背后说我……”

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狂怒下的周佳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戴着固定器,口部的张合力量挤压着正在复原的下颌骨,将固定好的形状瞬间变得松散、开裂。她听到从身体里的骨头位置传来裂声,连忙下意识地闭嘴,可是已经晚了,整个面部一片麻木,然后是可怕的撕裂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现场一片混乱。

等到周佳的家属和主治医生闻讯赶来,她的伤口开始渗血。

包扎、固定、敷药……乱七八糟各种抢救过后,周佳的整个头部被白纱布严严实实裹起来。医生用极其严厉的口气反复告诫:如果你自己再不遵守医嘱,非要强行撕裂伤口,那么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都由你自己负责。

丈夫坐在病床侧面长吁短叹:“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这也没办法。我这几天把你的手机收起来,就是怕你看到上面的新闻……学院里那个学生的事情闹得很大,很多网站都在发文。”

周佳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丈夫,明明白白告诉他“拿手机来,我要看。”

丈夫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丝毫没有把手机拿出来的意思,好言相劝:“人家已经向法院提请了诉讼,俊平公司的律师正在忙着这件事情。我们现在考虑反诉你那个学生故意伤人……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病吧,别胡思乱想的。”

周佳平时在家很强势,丈夫对她的话总是很顺从。可是这一次,周佳明显感觉到丈夫整个人与过去不一样了。他脸上的神情与外面那些护士没什么两样,都带着对自己的嘲笑与鄙视。

儿子周俊平下午来到了病房。他很疲惫,坐在椅子上,神情麻木。周佳不能张嘴说话,她颇为不满地皱起眉头看着儿子,一言不发。

丈夫回家了,现在是护工的休息时间,病房里只有母子两个人。

沉默许久,周俊平缓缓地说:“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佳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疑问。

“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学生的画卖掉?你知不知道现在事情闹得有多大?”周俊平显然是一直憋着火,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三万多美元,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每个月都给你和爸爸每人一万块的生活费,你在大学里教书,月工资和奖金加起来也超过一万五,这还不算你讲座和外面开班的各种收入。逢年过节你们单位上会发放福利,还有你的学生经常来家里看你,每次都要带上很多东西。家里水果、零食什么的从来没有缺过,甚至根本吃不完,很多都过期了。”

“我爸不抽烟也不喝酒,他的工资虽说没有你那么高,每月一万多块钱还是有的。妈你自己算算,你们俩加起来,一个月的正常收入超过五万了。我结婚以后就从家里搬出去住,孩子是我媳妇儿自己领,现在上幼儿园,也是我们自己接送。前前后后就没让你操过心,妈你真的该知足了。二十万块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怎么偏偏去做这种事?你听听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议论的,我真是……真是……唉……”

第五百五八节 捐款

周佳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周俊平。与老老实实被自己欺负惯了的丈夫不同,她更信赖儿子,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周俊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感慨:“我今天才知道,妈你的那个学生谢浩然不是一般人。他是青灵集团的董事长,手上掌握的资金至少超过上千亿。”

这句话对周佳产生了极其强烈的震撼效果。她猛然一惊,很想问个究竟,可是下颌骨被牢牢固定住,没办法张口,发不出声音。

“我让公司里的律师与青灵集团那边接触过,对方的态度很强硬。他们已经起诉了,人证和物证都有,还有那天在学院里的完整视频录像。妈……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在医院里恐怕呆不了多久,这个案子没那么容易了结。盗窃罪,涉案金额超过二十万……法院那边要是按照正常流程判下来,至少也是十年以上的刑期。”

周佳离开床,穿上拖鞋快步走到周俊平面前,死死抓住他的手,用又急又怒的眼睛瞪着他。

盗窃罪?

要在监狱里关上十年?

周佳觉得简直难以置信。这种事情在她看来根本不应该发生。尼玛的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副教授啊!我把学生的画卖掉又错吗?我从中收取一点儿好处费又怎么了?学生是我教出来的,他们的成果成绩自然有我的一份。他谢浩然凭什么起诉?我还没告他故意伤人,把我打成重伤呢!

周俊平看穿了母亲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摇着头轻声叹道:“就算我们起诉,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谢浩然昨天就离开了派出所。法律允许交保,他不会在意这点儿钱。”

说着,周俊平脸上浮起一丝莫名的恐惧:“但是我们不同。妈……我通过朋友的关系从青灵集团那边问过。我估计你和我爸的工作可能都保不住了。还有我的外贸公司,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手。到时候……”

话说到这里就停了。神情落寞的周俊平没再吱声,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用无神的目光望着外面。

周佳用阴沉沉的眼睛盯着地面。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告我?他敢!”

……

美术学院,院长办公室。

油画系主任苗兴国神情激动,脸上写满了怒意。

“院长我跟你说,谢浩然这个学生我是绝对不要了。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要么开除,要么我立刻辞职走人,你看着办吧!”

苗兴国的火气不是没有理由。这段时间网络新闻上全是关于美术学院的热门话题,那天在周佳办公室里的对话,被人完完整整发到了网上。视频里的几个主要人物顿时引起关注,苗兴国也成为其中的焦点人物。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谢浩然干的。这家伙很狡猾,他把视频省去了一部分,只到几个人谈话谈崩的时候就没了。虽然视频后面有人跟帖爆料,说当事人周佳被打成重伤,但是人们的关注重点不是这个。他们只看到身为学生的谢浩然画作被周佳擅自卖掉,而且只给了他八千块钱。

谣言这种东西会随着口口相传迅速发酵。“八千块”这个数字也在不断缩水,到了今天上午,很多网站贴出来的文章干脆直接把这部分省掉,就说了一句“黑心导师偷卖学生画作拒绝给钱”。

反过来,“两万三千美元”这个卖画的数字也在不断加码。先是变成了五万,然后变成了五十万。后来干脆变成了一百万……货币名称当然是美元,由此也引发了很多观众浓厚的兴趣,他们表示想要看看谢浩然被卖掉的几幅画究竟是什么内容,为什么会卖出如此之高的价钱?

学院内部也是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暗中鼓动,那些曾经与周佳有过往来,经她之手卖过画,跟着她做过雕塑的学生,他们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组织。没有具体名称,性质很有些像是农民工向黑心工头讨薪的那种。苗兴国和系里被搞得焦头烂额,每天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应付这些学生。对方声称“周佳教授以前也是着样对我们,把我们的作品在外面卖高价,真正到我们手上的却没几个钱。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让周教授给我们一个说法。”

还钱!这就是学生们的要求。

平心而论,苗兴国知道这些学生并非讹诈。说起来也是周佳自己做的孽,实际卖了二十多万,却只给了谢浩然八千块。这种事情就连苗兴国自己也觉得离谱。尽管他有心想要保下周佳,可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苗兴国心里也沉甸甸的,觉得事情失去了控制。

听说,有些学生已经到周佳家里去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苗兴国也不清楚,只是周佳的家人报了很多次警,而且每次都要给他这个系主任打电话要求帮忙解决,搞得苗兴国烦不胜烦。

相比之下,谢浩然就很逍遥。听说他在警察局那边交了保金,所以还是像过去那样,每天按时上课。只是他在学院里已经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很多自称被周佳“欺骗过”的学生都会主动找他,也不知道在私底下谈论的究竟是什么内容。

看着怒冲冲的苗兴国,院长只能报以苦笑:“老苗,你这话就说的过了。谢浩然毕竟是咱们院里的研究员,你不能用学生的那一套来对待他。何况周佳的那件事情,本来就是谢浩然占理。”

苗兴国今天是下了决心,丝毫不为所动:“院长,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就是把态度摆在这里:谢浩然这个人我们油画系不要了。他现在搞得油画系上上下下根本没办法正常上课,学生们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老师。当然,苏老是一尊大神,他的徒弟我可得罪不起。院长你还是把他请走吧!去国画系,去工艺系,不管去哪儿都行,总之我是一天也不向看到这个家伙。”

院长眼睛里闪烁着似笑非笑的目光:“老苗,你说这话是真的?”

苗兴国相当笃定:“真的。”

“你不后悔?”院长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后悔?”苗兴国皱起了眉头。

院长这次的回答很爽快:“这样吧!正好国画系苏老那边上次也跟我提过,说是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就把谢浩然转到他那边任职。一个美术研究员而已,老苗你真是想多了。”

“那就让他赶紧走吧!”听到这句话,苗兴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现在就通知系里人事科给谢浩然办手续。赶紧走,赶紧走,哪怕早一秒钟都好。”

院长深深地看了一眼苗兴国,摇头笑着,没有说话。

既然做出了决定,转系手续办起来就很快。中午吃饭的时候,谢浩然已经带着自己的私人物品,走进了国画系为他安排的一个单人宿舍。

苗兴国觉得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自从发生了周佳那件事以后,他脸上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露出微笑。

谢浩然就是一尊瘟神。这样的人,眼不见心不烦。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把答应把他弄进来放在方玉德班上做研究员。大概是吃了猪油蒙住了心……卖画这种事情院里很多老师都在做,苗兴国自己也卖了不少。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周佳的事情一出,以前卖画的学生都跑过来找自己要说法。现在谢浩然终于走了,自己也才有精力去面对那些学生。

人一旦高兴起来就会觉得兴致勃勃。苗兴国约了系办公室里所有的人,在附近餐馆里定了桌子,请大家吃饭。

不逢年过节的,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餐桌上的气氛很热闹,谈论话题很快从今天请客的金主苗兴国扯到了周佳事件,然后就是谢浩然。

很多人都在骂,也有人一言不发。今天正好是周末,下午没有课,几杯酒下肚,苗兴国也来了性子,红着脸,坐在那里大声嚷嚷,话也说得很难听。

他毕竟是系主任,手中权力很大。无论爱听还是不爱听,人们都只能坐在那里,耐心地听着。

肆意发挥刚开始没多久,苗兴国就看见系里的财务科长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他喷吐着酒气高声笑道:“老刘,我刚才打电话给你怎么不接啊?今天大伙儿高兴,我请客。来,来,来,让服务员加一套碗筷,喜欢吃什么菜你就点,今天都算在我账上。”

财务科长显然跑得很急,气喘吁吁。他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气急败坏地冲着苗兴国嚷道:“苗主任,出……出事儿了。”

苗兴国最近对“出事儿”这个词特别敏感。他手一抖,夹在筷子上的一块炒猪肝掉了,偏头看了对方一眼:“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有人给院里捐了三个亿的教学基金,今天钱款到账,之前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也是半小时前刚从学院办公室那边得到消息。”

第五百五九节 回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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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节 能商量吗?

与那些鼠目寸光,叫嚣着“我们不要那么多旅行者,我们需要平静安宁生活”的本地白痴不同,雷克斯是真心希望来到威尼斯的华夏人再多一些。

尼玛这些笨蛋就不会用脑子想想,平静的生活就意味着口袋里没有几张钞票。生产出来的货物必须卖出去才能有收益,还有遍布全城的游船与大大小小的餐馆,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游客,本地的经营者根本无法维持,更谈不上什么美好,甚至是奢侈的生活。

雷克斯彻底收起了之前对贺明明的那点儿觊觎心理。他开始把这个漂亮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当做一头凶猛巨兽。说实话,雷克斯的确对发生在燕京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很忙,也没时间与远在燕京的周佳联系。那只是很普通的朋友,一个远在华夏的合作对象。必须承认,通过周佳之手买回来的那几幅画的确很不错,雷克斯却不会因此高看周佳半分。

贺明明刚来的时候,就摆明了她是青灵集团高级主管的身份。

最近一段时间,青灵集团在意大利各地均有投资,威尼斯当地的新闻媒体也为此闹得沸沸扬扬。从整体来看,对于外来投资,意大利人持欢迎态度。可是本地从业者却不这样看。他们认为外来投资者会对现有市场造成冲击,尤其是市场份额占有率,已经容不下外来者分走更多的蛋糕。何况这些投资者是黄皮肤,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白人。对于肤色与文化区域的理念不同,本地人在潜意识当中,其实是把青灵集团当做了敌人。

对手与敌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别人怎么想,雷克斯管不着。他只知道一件事:青灵集团老板是华夏人当中为数不多的超级富豪。“有钱人”三个字在全世界都能通用,那意味着强权与力量。对于这些人,绝对不能得罪,只能尽可能满足他们的条件,或者巴结,甚至是谄媚。

雷克斯思考的时间不长。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很抱歉贺小姐,那些画已经被我卖掉了。”

贺明明漂亮的眉头朝着中间迅速皱起:“卖掉了?卖给谁了?”

“一个本地的商人。”雷克斯解释道:“经营画廊可不是把美术品摆在展厅里,像自由市场那样任人挑选。我的客户都具有针对性。说穿了,我这个画廊老板就是一个类似于“搜寻者”的角色。每个客户都有他们专属的需求。有的喜欢风景作品,有的喜欢人物肖像,还有的喜欢抽象派艺术……我把他们的各种要求整理归纳,然后根据这些信息,到世界各地为他们寻找对应的作品。”

贺明明听懂了雷克斯话里的意思。她缓缓点着头,慢慢地说:“我们老板的那些画是军事题材。买走这些画的人,提前向雷克斯先生你下了类似的订单?”

雷克斯笑了:“是啊!否则我怎么可能在燕京第一眼看到那些画的时候,就决定用两万多美元的价格把它们买下来?这个价钱可不便宜,何况作者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学生?”

贺明明思考了一下:“请把购买者的信息给我。”

雷克斯反问:“你想干什么呢?找到他,把画买回来?还是以威逼强迫的方式逼他就答应你的条件?”

不等贺明明发问,雷克斯迅速补充道:“很抱歉,我说的这些也许你无法接受。但是行有行规,对于已经完成了交易的生意,我是不能泄露购买者信息的。这是规矩,请你……理解。”

看着脸上写满了正义感的雷克斯,贺明明毫不掩饰地发出冰冷嘲笑:“规矩?当初在燕京的时候,你明明知道那些画不是周佳的作品,你还是付款把它们买走。那时候你怎么不讲规矩?”

雷克斯被她说得一阵恼火,紧绷的面皮上泛起阵阵羞红。他搜肠刮肚寻找着反击言辞:“那不一样。周是美术学院的教授,她对学生的画作有处置权。”

“她什么权力也没有。”贺明明毫不客气,语言回击速度极快:“她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贼!把偷来的东西卖给你,用我们华夏人的话来说,这叫“销赃”。雷克斯先生,购买赃物是一种罪行,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雷克斯的态度有些强硬:“这里是威尼斯,是意大利,不是华夏。”

贺明明冷若冰霜:“虽然跨国案件处理起来要花很多时间,但我们耗得起。但是雷克斯你就麻烦了。我最后给你一次警告:交出购买者的信息,否则我可以让你的画廊在半个月内倒闭。你会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从威尼斯地位最高的那群人中间滚出去,变成一个在街头流浪的落魄乞丐。”

这些话非常无礼,雷克斯被激怒了,他睁大双眼直视对面:“你敢?”

贺明明淡淡地笑了:“你可是试试。”

她随即补充道:“顺便说一句,周佳可不光是被关进监狱那么简单。我们老板曾经给过她机会,周佳当时的反应与你现在一模一样,非常愚蠢的死守所谓“规矩”。结果呢……哼!”

雷克斯毕竟是个商人,有些胆小:“你们……要杀了周?”

“我们为什么要杀她?那样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贺明明脸上露出迷人且充满无限魅力的微笑:“雷克斯先生你很熟悉汉语,你应该听过我们的一句老话,叫做“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

买走谢浩然那些画的客户名叫布罗迪。

走进布罗迪位于威尼斯住处的时候,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贺明明,也对这座占地面积超过十英亩的豪宅装修为之惊讶。

地面铺设着顶级品质的大理石,按照绛红、象牙白、黑索金三种不同颜色,分别在大厅与副厅之间形成色彩对比。沿着台阶走廊倾斜向上的窗户设置很精巧,与威尼斯当地的日出时间对应,在白天十二个小时里,从各个不同高度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不同颜色的特殊光泽。走在上面,有种置身于童话世界的奇妙感。

二楼会客厅地上铺着羊毛绒毯,是来自土耳其的上等品。四周墙壁挂满了各类装饰:有非常古典的大马士革剑,经过防腐处理看起来非常狰狞的超大号鳄鱼头,即便是在国内博物馆也极其罕见的华夏古瓷器,以及一条充满浓郁玛雅风格,四周被高强度钢化玻璃框笼罩,矗立在大厅侧面,看上去很是狰狞的羽毛蛇。

五十多岁的布罗迪身材臃肿,头顶光秃。身上的衣服虽说是名牌设计师作品,却没有让贺明明觉得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纯粹就是钞票堆积的遮羞御寒之物。

对方脸上挂着毫无诚意的微笑,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贺明明的兴趣。甚至让贺明明产生了非常清晰的感觉:布罗迪之所以愿意见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长得漂亮。

侍者推过来一辆具有古典风格的餐车,布罗迪微笑着为贺明明介绍各种饮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两种:一是从地下深层用特殊技术抽取出来,富含各种矿物质的水。另外一种是牛奶。母牛的养殖程序很特别,光是草料上的挑选与消耗,就高达每公斤五美元。

布罗迪直接拒绝了贺明明买回那些画的要求。他笑着,对此表示很不理解:“很抱歉,我不打算卖掉那些画。那是我收藏品的一部分。美丽的女士,想必你已经看到了,这个大厅里所有的陈设物都是我的藏品。我是一个收藏家,我只要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从走进这间豪宅的时候,贺明明就自己此行不抱任何希望。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那些画不是雷克斯先生从正规渠道买来的。它们是被盗卖的赃物,在我们国家已经立案,涉案人员被警方控制。我希望布罗迪先生你能……”

“呵呵!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布罗迪笑吟吟地打断了贺明明的话:“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收藏品没有得到它们主人的允许而买卖交易。贺小姐你刚才说起“盗卖”,其实大英帝国博物馆才是世界上最大的贼赃买家。埃及政府一直在讨要英国探险家当年从法老陵墓里带走的图坦卡蒙黄金面具。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英国政府也对此做回应。还有法国的卢浮宫,大量珍藏来自世界各地,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你们华夏。当年八个国家的联合军队攻占了你们的首都,烧掉了你们美丽的皇家园林,你们一直在抗议,一直要求他们把抢走的东西还回来……呵呵,贺小姐,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吗?谁会答应?”

贺明明眼里闪过一丝愠怒,她控制着情绪,淡淡地说:“我没有强行要回那些画的意思。我只是想把它们买回来。”

布罗迪看了她一样,目光充满了挑逗:“原来的价格?”

第五百六一节 关于饮料的话题

“雷克斯是个不错的画廊商人,他总是可以按照我的要求,为我的展览馆增加我喜欢的藏品。我为那些画花了十万美元。贺小姐,请告诉我,现在你打算为了这些画花多少钱把它们买回去?”

贺明明暗自松了口气。只要对方愿意卖,事情就有得谈。她无视了布罗迪眼睛里那些充满色域成分的目光,很认真地回答:“布罗迪先生,你可以说个你觉得合适的价钱。”

布罗迪笑了:“我不缺钱。”

贺明明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布罗迪的视线在贺明明胸口与面部久久停留:“那怕你出一百万,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收藏品就是收藏品,我不打算把它们当做一桩生意。何况那些画从华夏运来,本身的经历又是如此曲折,这会导致它们的身价一路上扬。我可以用任何东西打赌,随着这些画作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它们感兴趣。到时候不要说是区区一百万,就算更高的价钱也有人愿意买。”

这些话并非毫无根据。站在商人的角度,布罗迪的确很有眼光,看得很准。

贺明明目光微凝:“我们青灵集团愿意为此提前支付你想要的利润。布罗迪先生,请说出你觉得合理的价钱。”

布罗迪笑了。他注视着贺明明裙摆下面露出的那双长腿:“一千万美元。这就是我认为合适的心理价位。”

不等贺明明回答,他继续用狡猾商人的口气道:“千万不要拒绝,也不要说什么“考虑”之类的话。贺小姐,我知道你们青灵集团,也对你们进行过调查。你们在意大利各地投资开设超级市场,你们的资金非常充裕,甚至充裕到了连我都觉得羡慕的地步。”

贺明明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谈下去。她冷冷地回答:“一千万?你是在开玩笑吗?”

谢浩然的确很看重那些被盗卖的画,也愿意画高价从购买者手中将其买回。但无论如何,一千万美元这个价位实在高得离谱,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价值。

显然,布罗迪在故意制造难题,他根本不愿意做这笔交易。

“讨价还价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布罗迪的笑容里蕴含着令人厌恶的成分,他盯着贺明明那张精致的脸看个不停,声音也不由自主压低了一些:“我当然可以在价格方面让步,但是我得从贺小姐你那里得到一些补偿。呵呵,这很合理不是吗?”

贺明明多少猜到了对方要说的话,她态度冰冷:“你想要什么补偿?”

“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吃顿饭呢?”布罗迪笑容可掬:“我有几个很不错的厨师,他们做的大蒜烤羊腿味道一流,比威尼斯最顶级的餐厅还棒。我花园里的朝鲜蕲刚好成熟,非常新鲜。还有鲑鱼,是昨天从曼彻斯特空运过来的上等货。我这里还有最好的红酒,或者你想换换口味,尝尝金朗姆。然后嘛……呵呵……贺小姐你可以在我这里渡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继续着那种令人厌恶的狡猾微笑:“只要你在这里轻松享受,我可以在那些画的价格方面做出让步。两百万美元,你觉得怎么样?”

贺明明冷漠的目光深处,透出一股凶狠的杀意:“布罗迪先生,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你无法得罪的。我想提醒你,你虽然有钱,却还没有强大到控制,并且命令任何人的程度。”

布罗迪微微一怔,他迅速收起脸上的微笑,眯起眼睛注视着贺明明:“那么好吧!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我改主意了,两千万美元。如果你无法满足我的要求,就必须按照这个价位成交。”

看着他那双充满冷酷的眼睛,贺明明摇摇头:“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名字叫做《威尼斯商人》。我想我开始明白了你们为什么在全世界都不受欢迎。元首当年在奥斯维辛大规模处理你们,不是没有原因的。”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布罗迪心中的疼处。他“嗖”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再讲究任何礼仪,冲着贺明明低声喝道:“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贺明明随着他的话音同时站起,用标准的犹太语说:“你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保证!”

……

燕京,青灵集团总部。

布兰妮走进谢浩然办公室的时候,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手表指针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十二分,是一天当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

今天天气清朗,蔚蓝色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丝云朵。阳光把无数热箭撒到地面,升腾起一股股令人难受,蒸发出无数汗水的热意。

这样的天气对血族来说是致命的。在如此强烈的阳光下行走,就跟直接把一个人类扔进火山熔岩里没什么区别。

血族在全世界都设有联络点。在这件事情上,教廷其实做的更加彻底。他们打着“传教”的名义,在世界各地广设教堂,广收信徒。血族在这方面无法比拟,毕竟是来自黑暗世界,人类在血族长老看来就是一种食物,不具备打交道,平等对待的权力。

布兰妮以前听说过很多关于东方修士的神奇故事。可是今天,她真正是深有体会。

青灵集团的人打电话联络的时候,布兰妮本能的拒绝了。很简单,她不想死在太阳下面。

对方却告诉她:有办法让血族在不受阳光伤害的情况下,行走在白昼之下。

来人为布兰妮撑起一把黑色的伞。面积很大,伞面阴影里足够笼罩住五个人。布兰妮走得小心翼翼,步子放得很慢,从不超过黑伞在地面的阴影。

在阳光下打伞外出,这样的方法血族不是没有尝试过。“科技改变生活”这句话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现在太阳伞有防紫外线涂层,可以将来自头顶的光线牢牢阻隔。可即便是这样,血族还是无法依靠一把伞在白天外出。原因很简单:光线是可以折射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吸收光线的物质。太阳伞只能挡住来自头顶的威胁,却无法挡住伞面以下四处折射过来的死亡威胁。

青灵集团来人撑起的这把伞非常古怪。它从上至下形成一个圆柱形的防射层。布兰妮感觉自己行走在黑暗之中,她牢牢抓住伞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东方法器”。

走进办公室,看到端坐在高背椅上的谢浩然,布兰妮完全不顾礼仪,带着心悦诚服与说不出的畏惧,迫不及待地问:“谢先生,那把带着我过来的黑色雨伞,能不能送给我?”

谢浩然不置可否地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下谈吧!”

布兰妮有些尴尬。她笑了笑,依言坐下。

与上次见面一样,她身上的服装仍是黑色。纤细修长的身材看上去很是骨感,胸部与臀部这些应该丰满的部位却丝毫不减。女人在服装方面有着惊人的共同点,她与贺明明一样,都喜欢短裙与高跟鞋。被黑色丝袜包裹的长腿斜翘着,因为椅子位置的缘故,再加上布兰妮的刻意动作,美好诱人的身体曲线在谢浩然视线下一览无遗。

她显得优雅而端庄,符合血族自诩的“贵族”气质。

“我遇到点儿麻烦,想让你帮帮忙。”谢浩然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未提关于那把黑伞额事情。

布兰妮扬起长而黑的睫毛,展示出专属于血族的动人微笑:“如果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那是我的荣幸。”

谢浩然笑了:“布兰妮小姐,你喜欢喝什么?”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客套话,布兰妮也没有当真,她随意道:“随便什么都行。嗯……咖啡吧!不加糖,也不加牛奶的那种。”

谢浩然淡笑着看着她:“要来杯血吗?很新鲜的那种。”

布兰妮觉得自己脸上的皮肤一下子绷紧,甚至有种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冲动。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好不容易在肌肉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发出浓重的疑问信号:“……血……谢先生,你确定?”

谢浩然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敌意,也没有调侃讥讽的意思:“我们华夏人很好客。布兰妮小姐你应该听过我们的一首老歌: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布兰妮略微放松了紧张的心情。她点点头,只是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丝毫血色,一片苍白:“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杯血。”

谢浩然的回答令她震惊:“你喜欢喝什么血?牛血?马血?猪血?还是人类的血?”

布兰妮的十指死死扣住椅子扶手,她美丽的眼睛里透出惊惧:“谢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未有人类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话。

从未有人类在血族面前就鲜血种类侃侃而谈。



第五百六二节 驱使

血族是高傲的。

《圣经》上说:该隐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被发怒的上帝变成了吸血鬼。传说只是传说,这种事情只在天主教信徒当中流传。在血族内部,没人把这个故事当真,甚至嗤之以鼻。

布兰妮曾经就自己族群的起源与族中长老进行过探讨。他们一致认为:血族应该是某个宇宙种族遗落在地球上的分支。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浩瀚的宇宙里有太多的秘密,包括上帝,包括强大的东方修士,包括被海洋淹没的亚特兰蒂斯……其实地球上不止有人类一种高等生命体,只是它们不愿意主动现身,在人类看来,他们才是地球的唯一主宰。

食物与掠食者讨论饮食话题,是极不明智的行为,而且非常愚蠢。

布兰妮从未把东方修士看做是人类群体的一员。因为他们有着与血族平起平坐的资格与实力。尤其是那把带着自己从住处来到青灵集团总部的黑色雨伞,就让布兰妮对东方修士的神秘感产生更深层次畏惧。

东方修士鄙夷任何不属于他们那个族群的外来者,甚至从不提起“合作”这个词。

很多年前,几百年,几千年,黑暗议会曾经派出特使与东方修士联络,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说起来,那其实是血族的一种羞辱:当时教会的力量达到巅峰,黑暗世界几乎被教会剿灭。即便是狼人与血族之间的联合,仍然无法抵抗对黑暗体质有着碾压效果的神圣之力。迫不得已,黑暗议会只能向所有可能的势力求援。

东方修士非常谨慎,他们本能的不相信这些来自黑暗领域的生物。但他们同样不相信教廷。他们选择了一种很大程度偏向于黑暗世界的“中立”:在那个时代,所有前往东方大陆传教的神职人员全部被杀,那片土地对教廷一直处于封禁状态。东方修士在大陆上划出了一条线,规定黑暗生物可以在这条线外生存。

印度教就是在那个时候产生的黑暗领域变体。那片土地盛行佛教,灭杀了很大一部分在欧洲地区战争失败逃亡到那里的黑暗生物。只是后来黑暗生物们学会了妥协,为了生存被迫向佛教徒投降,也由此演化出很多佛祖降魔,魔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为佛教成员的传说故事。

布兰妮的调查情报显示,谢浩然是一位极其强大的东方修士。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位东方修士居然会与自己讨论鲜血品种,以及自己喜欢的口味。

要知道,这在人类看来是无法接受,也被教廷明令禁止,被认作是必须毁灭的异端行为。

谢浩然看出了她内心的惊惧与震撼,淡淡地笑笑,说:“放心吧!我没有说反话,这里也没有针对你的陷阱。之前我就说了,今天,你是我的客人。”

布兰妮高高吊起的心脏缓缓落回了原处。但她还是觉得心跳得厉害,迟疑着说:“那么……人类的血,可以吗?”

“我这里只有新鲜的动物血液。如果你选择这个,我只能说声抱歉,只有冷冻起来的库存。”谢浩然将身体略微倾斜,左手摆在桌面上,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我最近对血族的食谱产生了兴趣,也研究过你们血族的喜好。布兰妮小姐,你喜欢什么血型?”

布兰妮心中的震惊越来越重,她觉得自己坐在椅子上简直有些透不过气:“谢先生,你是东方修士,怎么……你还养殖着随时可以取血的人类牲口?”

“请注意你的言辞。”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变得严肃认真:“不知者不为怪,但我只会提醒你一次:不要在我面前使用“人类牲口”这个词。我之所以给你提供血液,是因为你是我的客人。鲜血来源也有很多种,我花高价从医院购买,数量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仅供招待。”

“原来是这样。”布兰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长长呼了口气。她脸上随即恢复常态,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杯o型血。”

侍者很快走进房间,在布兰妮面前的茶几上放下一个冰桶,转身走了出去。

冰桶里有一个血袋,周围全是冰块镇着。这样做可以保持血液新鲜,不至于凝固。

布兰妮把血袋打开,将血液倒入一个高脚杯。袋子里的血量不多,刚好可以盛到杯子三分之二的位置。谢浩然所说“对血族食品进行研究”并非空口白话。这样的一杯血,对血族来说相当于人类的一顿下午茶。

布兰妮喝血的动作很是优雅。小口抿着,富有贵族礼仪,但是速度很快。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杯子里的血已被喝光。她放下染血的空杯,从手袋里拿出一块丝质手帕,轻轻擦抹着嘴角,笑吟吟地说:“谢先生,谢谢你的盛情款待。我已经感受到了你的诚意。请告诉我,你要我为你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谢浩然把之前在美术学院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包括贺明明在意大利与雷克斯与布罗迪之间的接触。

布兰妮脸上露出明悟的神情:“你的意思是,想要拿回那些画?”

谢浩然点点头:“我想要通过正常、合法的手段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定程度的代价。但是意大利人的态度让我很愤怒。如果只是拒绝,我还觉得情有可原。布罗迪……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他成功的惹怒了我,甚至觊觎我的妻子。”

布兰妮发问的速度很快:“你想怎么对付他?把他抓到这里,由你亲自处置?”

谢浩然的回答很有特色,也潜藏着一些另类的含义:“我只要拿回我的那些画就行。具体的方法和动作你看着办。”

布兰妮认真地问:“那个布罗迪,只是一个普通人?”

谢浩然知道这问题的意思:“他不是神职人员。”

布兰妮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想你误会了。教廷是我们的敌人,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处理这件事情的难度。”

谢浩然笑了:“这么说,你答应了?”

布兰妮从椅子上站起来,迈着比模特还要专业的猫步,走到谢浩然身边,细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肩部的衣服,弯下腰,凑到与他耳朵很近的位置,吹散出充满诱惑力的热气:“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谢浩然低头看了一眼正沿着自己肩膀朝着自己胸部缓缓移动的那只手:“其实你应该感到幸运。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血族在这片土地上从未吸食过任何华夏人的血,你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儿,对我说这些话。”

布兰妮的动作比刚才越发放肆,她加重了手指的力量,让谢浩然产生了按压的感觉:“我们很注重规则,我们与教廷不同,对东方世界没有敌意。”

谢浩然回答得很认真:“希望你们一直保持这样的认识与理解。”

“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的东西。”布兰妮的嘴唇几乎触到了他的耳朵:“我听说,你有很多女朋友?”

谢浩然坐在那里不为所动:“你说错了,她们是我的未婚妻。”

布兰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变得沉默下来。足足过了五秒钟,她将身体绕到前面,低下头,在谢浩然的左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很羡慕她们……她们……真的很幸运。”

……

从黑暗沉睡中苏醒的时候,布罗迪惊恐的发现:整个世界全都变了。

他脑海里保存着昏睡之前的所有事情。

那是一个夜晚,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冲进自己的豪宅,把所有人抓住,当着自己的面,从妻子开始,顺序啃断了脖子。

女儿与儿子都没有逃过这种噩运,那些黑衣人甚至连自己的小孙子也没有放过。

不,不是啃断脖颈,而是抱着脖子,狠命地吸血。

那一刻,布罗迪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黑暗生物,可怕的吸血鬼。

所有家人昏倒到在地上,生死不知。

布罗迪永远忘不了那个抓住自己肩膀,张口朝着自己脖颈咬下的黑衣人最后发出的狞笑。

“你是幸运的,接受伟大血族给予你的初拥吧!”

醒来以后的布罗迪,变成了一个初等血族。

不仅是他一个人,所有的家人都是如此。

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事,包括血族内部的等级,以及对食物的全新理解。

黑色高跟鞋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肤色苍白的布兰妮很美,她用黑色短裙,透明度极高,却彰显出高贵,镶嵌着钻石的黑色露衫,以及做工精美的黑色丝袜,诠释了专属于血族的黑暗。

虽说只是一名二级男爵,却已经是血族当中的贵族。布罗迪这种刚刚获得初拥的下等血族与其无法相提并论。他与转化为吸血鬼的家人靠墙站着,面对布兰妮身上释放出来的强大黑暗压迫,全部瑟瑟发抖,低着头,连抬起来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第五百六三节 夜与昼

没什么可说的,布罗迪家族积蓄多年的财产,现在全部属于血族所有。

最初的恐惧与愤怒过后,布罗迪倒也很想得开:享受了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自己最为看中的,还是身体与健康,以及寿命。赚再多的钱也得要有命花才行,有了吸血鬼这种近乎无限寿命的特殊特质,失去的钱财迟早可以再挣回来。

唯一的麻烦,大概就是今后再也不能躺在沙滩上,晒日光浴。

布兰妮走到布罗迪面前,张开涂着黑色亮彩的丰润嘴唇,发出极具魅力与性感的声音:“你一定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会选中你作为实施初拥的对象?”

大家都是同一种族,布罗迪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强烈的贵族压力迫使他只看了布兰妮一眼就低下头,战战兢兢道:“如果可以的话,请阁下告诉我。”

布兰妮冷哼了一声。她转身走到摆在大厅中央的椅子那里坐下,照例翘着腿。黑色短裙被身体牵扯着向上移动,露出裙底的无限风光。但是大厅里的血族成员无一胆敢直视。森严的规则必须遵守,胆敢对上位贵族无礼,等待自己的下场,就是不问缘由,直接处死。

两名黑衣人从布罗迪的库房里抬出几幅油画。他们摘除了镶嵌在外面的画框,用白色蒙布将画作包裹严实。另外还有一副素描,被卷起来,装进一个昂贵的特制合金筒。

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一丝不苟。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即便是稍微用力的触碰,也会将其损伤。

布兰妮注视着偷偷抬头朝着那个方向张望的布罗迪,笑吟吟地问:“现在你明白了?”

布罗迪面如死灰。他机械地点点头,脑子里全是关于死亡和恐惧的可怕画面。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叫做贺明明的东方女人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连高贵的血族也能驱使。

是的,在欧洲,血族是一个传说。他们长相俊美,举止高雅,从不在光天化日下活动。能够得到血族初拥的人类,在某种方面来说是一种幸运。那意味着从此得到了永生的权利,直至世界毁灭。

传说毕竟是假的。只有真正完成了转变以后,布罗迪才悲哀的发现,很多身为人类的幸福都被就此剥夺。在这个原本完整的世界,自己只能享受黑夜,与白天彻底无缘。

无比强烈的后悔心理就此产生:我为什么要拒绝那个东方女人?我为什么要漫天要价,开出两千万美元这种根本不可能交易的价格?

无比愤怒的念头也随之冒出:我要找到她,杀了她……不,我要对她实施初拥,把她变成我的奴隶,让她尝尝我现在的所有痛苦。

布兰妮注视着布罗迪脸上的变化。她站起来,走过去,用细长的手指掂起布罗迪的下巴,将其整个头部挑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眼里全是意义莫名的诡异微笑:“你曾经有过机会,但是你放弃了。像扔垃圾那样,把最珍贵的东西扔掉了。”

布罗迪完全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布兰妮放下手指,对站在四周的黑衣人发布命令:“把他们带走。”

车子停在豪宅外面。很长,很大,是改装过大型货柜。

布罗迪一家被压进车厢,黑衣人从外面关闭了厢们,沉重的铁栓从外面扣住。布罗迪从里面用力推了一下,发现即便是以自己转化为血族之后获得的强大力量也根本无法撼动。

发动引擎的动静很大,车开了。

漫漫长夜就这样过去,车子却没有停。也不知道究竟开到了哪里。

天亮了。

弄明白这一点很简单:车厢斜侧面有一个小孔,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在黑暗的车厢内部形成一条光柱。照出来的光亮面积不大,只有半个成年人的巴掌大小。但是在一片黑色的车厢里,显得非常醒目。

新生吸血鬼与老牌血族的区别非常大。就像一个刚从母体里出来的婴儿,与三十岁成年人之间的经验缺口。

对于阳光,布罗迪仍然保留着人类时代的美好记忆。他下意识的想走过去重温,却被潜意识当中蓦然冒出来的恐惧感压制着停下脚步。

那东西对我来说是致命的!

大脑不断发出警告!

女儿丽莎喜欢度假,阳光沙滩是她最喜欢的东西。犹豫片刻,她慢慢走过去,对着那团在黑暗中无比耀眼的光明,颤抖着伸出手指。

她的黑暗思维并不全面。也许是转化的不够彻底,或者是转化时间还不够长,丽莎没有形成布罗迪那么完整的黑暗逻辑。

她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突然从人类变成血族这件事。

指尖刚刚与阳光接触的一刹那,丽莎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她像触电一样把整条手臂缩了回来,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右手死死握住与阳光接触的左手食指,一个后跃反撞在厚厚的车厢钢板上,浑身蜷缩,死命地尖叫着。

包括布罗迪在内,所有人都看到丽莎的手指在冒烟。就像一根火柴被擦着,火柴头的磷质在燃烧,接触点一片红亮,如同正被点着吸食的香烟。

那根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短,这是高速燃烧导致的结果。仅仅半分钟的时间,丽莎的手指就烧短了一半,只剩下靠近手掌部位的一个半骨节。

布罗迪看到从后面抱住丽莎的儿子脸上全是惊恐,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还好我没有走过去。那是太阳的光线……是太阳啊!”

“为什么会这样?我,我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

“不光是我一个人,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都被它们咬过了。”

如果走到那团阳光之下,温暖的光柱会把整个身体活活烧穿。所谓的“永恒生命”就是这么脆弱,甚至还不如普通人类。

万物,都有自己惧怕的存在。

布罗迪埋着头,抱着膝盖,呆坐在黑暗深处,望着那团随着车身晃动的耀眼光团发呆。

他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后悔。

谁能拯救我?

我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现在的外面应该是黄昏,那团可怕的光明显暗了一些,只是在布罗迪一家看来,仍然是无法靠近,绝对不能触摸的死亡陷阱。

光线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有人从上面用某种物体塞住了缝隙,断绝了光源。



车停了,有人从外面走近,用力扯开钢栓,拉开车门。他冲着车厢内部发出充满威严的命令:“所有人下车,都给我快点儿。”

标准的意大利语。甚至比之前在自己家里,居高临下注视自己的血族男爵布兰妮发音还要标准。

看了一眼车厢外面那些虎视眈眈,手里拿着长刀的黑衣人,布罗迪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来,迈开酸软的腿脚,带着对前途与希望一片暗淡的思维,慢慢走了出去。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反抗。变成了吸血鬼,对于彼此的实力强弱,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肉眼观察,以及双方气息的对比做出判断。就像小孩子看见大人会本能产生畏惧心理,瘦弱的病人在强壮拳击手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布罗迪对目前的现状产生了越来越深的理解与认识:这些黑衣人是血族中的打手,经过特殊训练,甚至有可能是用某种秘法“制造”出来的。在它们面前,普通吸血鬼恐怕连一个回合也撑不过去。

大型货柜车停在一条又黑又长的甬道里。这里可能位于地下,也可能是在某个建筑内部。头顶看不到光,设置在两边墙壁上的灯发出蓝色幽光,照亮了前面的道路。

就这样往前走,没有路标,也没人要求他们转向。布罗迪很快就看到了一扇半圆形的拱门。门壁同样是钢铁制造,只是摆在这里很多年了,上面的漆有些剥落,露出星星点点的锈痕。

大门敞开着,走进去,布罗迪发现这是一个半径约为十米左右的圆形房间。房间里没有家具,也没有任何物件,空荡荡的。抬起头,天花板距离地面很远,至少超过二十米。

“哐啷!”拱门徐徐关上,从外面传来了金属碰撞的扣合声。

再次被关了起来。

丽莎挤到布罗迪身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爸爸,这是什么地方?”

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布罗迪摇头发出无奈的苦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从家里到车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妻子也走了过来。她散发出骇人红色的眼睛里透出浓浓的疑问:“布罗迪,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或者……你惹怒了它们?”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布罗迪想起了那些从自己收藏库里搬出来的画,不禁眼角猛然抽搐了几下。

也许。

可能。

大概……

可那是一个华夏人啊!从未听说过,华夏人与血族之间有什么关联。



第五百六四节 光之罚

难道,真的是这样?

“哗啦!”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头顶传来。就像尖锐的刀或者锥子直立着,从铁板上刮过。包括布罗迪在内,所有人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们惊恐的发现:黑沉沉的天花板正朝着侧面方向横着移动。那应该是一种类似滑轮铰链的装置,只要在外面的机关用力扯动链条,或者转动绞盘,活动式的天花板就会移开。

可怕的阳光沿着天花板让出的空间,如火焰般撒下。

“天啊!不要这样,求求你们不要这样。”

“快把天花板关上,我们会死的!”

“救命!”

儿子扑倒紧紧关闭的大门前,发疯般的用拳头拼命砸着。他是那么用力,咬牙切齿,丝毫不顾疼痛,两只拳头很快就皮开肉绽,只是“咚咚咚”的空洞声响毫无用处,仿佛外面的吸血鬼都是聋子,什么也听不见。

女儿丽萨疯了。她本来就有神经衰弱,在货柜车里与阳光亲密接触造成的伤害,成为她记忆里最可怕的一幕。她现在什么样也不做,就这样瘫软在靠近黑暗阴影的位置里,圆睁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里鼓出,抬着头,呆呆地注视着头顶那抹越来越近的死亡光线。

布罗迪觉得自己的思维很奇怪。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去想这个圆柱形房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他以前对建筑学很着迷,花时间研究了很多年。太阳是不可能出错的,这颗被地球围绕转动的恒星与时间的关系永远成正比。离开货柜车的时候,从车厢顶部撒落的那抹阳光表明现在已是黄昏。可是现在从头顶出现的阳光正在直射,虽说颜色比正午时分暗淡了许多,却没有丝毫的斜射迹象,也没有在房间内部造成阴影……这意味着,房间经过特殊设计。顶部,也就是正在朝着横街面上移动的天花板上方,肯定有一个类似于棱镜的大型折射装置。

即便是在黄昏,仍然可以即将落入地平线的最后一抹阳光充斥整个房间。

它们……它们是吸血鬼,是血族,是畏惧太阳,恨不得这颗星球从宇宙中永远消失的黑暗种族。

它们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的一个房间?

聚合阳光,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家具,没有任何一种能够挡住死亡光线的东西。

布罗迪抬头望天,脸上全是呆滞,全是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

这里是刑房,是血族专门用于惩罚那些“不听话”同类的死亡之所。

无论斩首还是用木桩钉穿心脏,在血族看来,那是与敌人在战斗中正常的死法。可是对于族群内部的叛徒,以及不遵守规则的家伙,最好的惩罚就是让它们品尝阳光,在炽热的火焰中活活烧死。

教廷的宗教裁判所,也是同样的做法。

一块巨大的黑色圆饼,逐渐把位置让给了淡黄色的光晕。就像烤箱里新鲜出炉的蛋糕,被高明的厨师拉开炉门,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黑暗的位置不多了,移动的天花板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就这样一点点挪动,刺耳的金属摩擦足以让人发疯。

所有人蜷缩拥挤在所剩不多的黑暗阴影里。他们在尖叫,在发狂,哭喊与哀求混合。

“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吧!不管是谁,请救救我们。”

“上帝啊!为什么会这样?”

“爸爸救救我,我不想死。”

布罗迪靠墙站着,他感觉自己快被挤成一块夹肉馅饼,很薄的那种。无论人类还是吸血鬼,在面临死亡的时候,都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狂暴力量。绝望的儿子张着嘴发出怒吼,尖厉的獠牙一览无遗。发疯的女儿也许是想要在最后时刻饱餐一顿,她正在啃食她自己的胳膊,左手前臂已被咬烂了,全是血,她死死含着手腕,死命地吸着。

“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

儿媳是个性子温柔的女人。也不知道她究竟从哪儿来的力量,也许她觉得阳光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所有一切都是脑子里毫无根据的幻想。眼看着黑暗阴影面积越来越小,她再也无法接受如此的折磨,猛然转身,朝着被金黄色阳光隔绝开来的那片区域,朝着能够看见,却一直牢牢封闭,无法打开的那扇门冲了过去。

火焰从她身上“嗖”地一下腾起,就像划着的火柴头扔进汽油,瞬间燃起蓝色火焰。非常诡异的现象,火焰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她身体内部冒出,先是燃烧肌肉,然后才开始点燃身上的衣服。不过两秒钟时间,她就变得面目全非,一个被火焰裹住的人形在房间里四处狂奔,凄厉的惨叫成为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燃烧速度是如此之快,她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鲜活无比,保持着燃烧状态的火焰曲线。尚未冲到门前,整个人就软塌塌的倒在地上。火焰燃烧速度明显不如之前那么猛烈,身上的衣服燃烧了大半,露出已经变成暗灰色,耗尽了所有能量的**。

儿子也疯了。他用头部拼命撞墙,额头裂开,鲜血四溅。他仿佛不知疼痛,也不知道墙壁的坚硬,就这样像傻瓜一样拼命撞着。

也许他觉得那里才是正确的逃亡之路。

妻子像传说中专吃人心的巫婆那样跳过来,她死死抓住布罗迪的衣领,挥手给了他重重一记耳光,痛哭流涕,连声尖叫:“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整天就是收藏!收藏!收藏!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布罗迪已经不会动了,他感觉身体里所有力气都被抽空,如果不是身后墙壁的支撑,整个人就会软塌塌的瘫在地上。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天主啊……饶恕我吧……我……是个罪人。”

圆形的天花板终于移动到了尽头,柔和的夕阳光线从顶部撒下。在布罗迪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块镶嵌在房顶位置的巨大棱镜。斜射的阳光通过光学转换,毫无遗漏笼罩着整个房间。

火焰焚身的感觉是如此可怕,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燃烧。妻子把女儿死死抱在怀里,想要用身体替她挡住最后的死亡。然而这样做毫无用处,太阳对黑暗生物的惩罚并不因为这种阻隔导致缓解。两个人都在燃烧,区别只是时间上慢了一秒钟。

燃烧的儿子张大了嘴,用尖利的獠牙啃着墙砖。他很疯狂,也很用力,啃下了拇指大小的一块。直到这个时候,布罗迪才赫然发现:身边与身后这块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爪印与牙印。有些很新,有些已经旧了,被黑色污垢填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

布罗迪感觉自己熟了,就像被架在火上烘烤的一块肉。只是火力太猛,烤糊烤焦,烧尽了油脂,变成了灰。

在火焰中望着头顶的棱镜,他灰白色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诡异微笑。

“的确是折射阳光,我是对的……我……没有错。”

……

布兰妮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注视着屏幕上布罗迪一家最后的死亡场景。

布罗迪的猜想完全正确,这里的确是血族专用的刑房,专门用来惩罚那些被黑暗议会判决有罪,以及被黑暗世界认定为叛徒的同类。

类似的建筑在世界各地都有。只是规模不等,位置也很隐密,不为常人所知。

监控摄像头忠实记录下了整个刑罚过程。

最后的画面,是墙壁上方出现了两台大型鼓风机。它们在阳光下转动,释放出强劲的风力。保持着灰色人形的布罗迪一家就这样被吹散,变成在空中飞舞的无数碎片。就像东方传统祭灵仪式烧给死者的纸人,变成了灰,随风飘荡。

房间底部的圆形板块徐徐松开,出现了一条与地下连接的圆形通道。在巨大风力的作用下,所有灰烬都被吹了下去。等到所有尸灰差不多散尽,房间上方探出六个机械莲蓬头,喷洒出无数水花,将布罗迪一家残留在这里的最后痕迹冲洗干净。

布兰妮的坐姿很美,慵懒的神情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凑过去亲近的冲动。然而在场的血族谁也没有这个胆量。他们很清楚贵族与普通吸血鬼的实力区别。能够把布兰妮这个美丽女男爵搂在怀里肆意妄为的血族,只能是比她爵位更高,实力更强的存在。

她轻启鲜红的嘴唇:“都录下来了吗?”

旁边的侍卫队长恭恭敬敬地回答:“按照阁下您的吩咐,视频录制的很完整,没有丝毫遗漏。”

布兰妮点点头:“录制两份拷贝,速度快一点儿。我还要赶着飞往燕京。”

“如您所愿。”

这是证据,也是向谢浩然表功的最佳凭证。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那个远在东方的年轻修士,布兰妮就有种心跳不已的感觉。

很奇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很大程度上,这种感觉来源于弱者对强者的仰望。



第五百六五节 黑暗巢穴

两天后,德蓝斯瓦尼亚。

区域地名可以在世界地图上找到,然而德蓝斯瓦尼亚是个神秘的地方。这里有很多庄园,居民数量很少。一年四季,这里的天空几乎每天都被阴霾遮盖,阳光很难透过云层射到地面上。即便是在最为炎热的夏天,这里仍会令人感觉寒冷,根本不会穿上短裤之类的夏装。

除了山,这里数量最多的东西就是植物。成片的,连绵不绝的森林,将整个世界变成了黑压压,你绝对不会觉得那是绿色,而是介于深绿与黑暗之间的阴暗色调。

这里有一些奇怪的光,在树林与灌木之间闪烁着。淡绿色,幽蓝色,以及如同死人皮肤的惨白。有人觉得那是磷火,也有人说那是发光类的小虫子。人类对于“科学”的向往是如此执着,好奇心是如此强烈,对于德蓝斯瓦尼亚黑森林地区的奥秘探索从工业革命时代就持续至今。一支又一支科考队来过,无数探险家也参与其中。遗憾的是,他们要么下落不明,要么就是在黑森林外围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根本进不去。

老旧的古堡沿着山坡散落分布,每隔十多里地,就能看到一幢这种用石头垒起来的旧式建筑。外墙上爬满了蔓藤,密密麻麻的叶片下面是粗大的枝条,就像巫婆的爪子。石块之间的缝隙被苔藓填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偶尔还会看到几块白色的坚硬物质,你或许会以为那是被雨水冲刷后的小碎石块,却很难将其与人类的骨骸联系在一起。

这里数量最多,也是最为令人产生感悟的风景,就是墓地。

一块又一块,几乎每隔几百米就能看到这种插着十字架的地面。有些面积较小,十几块墓碑,用篱笆圈起来,入口位置挂着一个代表死亡的阴魂灯。当然,那种东西与传说中的死神之物没有丝毫关联,就是一盏普通无奇的煤油灯,火苗的玻璃罩子里有气无力摇晃着。

有些墓地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坡。密密麻麻的十字架光是看看就令人觉得头皮发麻。冰冷的墓石上刻着文字,有些是死者姓名,有些则是后人刻上去,对死者的诅咒。其中当然也有来自生者的祝福,只是数量不多,寥寥无几。

古堡里总是亮着灯。那种星星点点的灯火并不让人在这块阴暗的地方感觉到温暖,反而有种诡异,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那里就是怪物的巢穴,或者是童话故事里妖魔开设的旅馆,专等愚蠢的旅行者主动送上门,然后在迷人微笑中开启血肉盛宴。

赫克托脚下踩着他最喜欢的猩红色地毯。他仔细翻看着手里的一把黑色雨伞,苍白的脸上充满了喜色。

“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宝物。”赫克托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黑色伞面,就像精心呵护着心爱的情人:“它居然含有特殊能量,而且还是我们血族最喜欢的黑暗性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斯图尔特坐在对面,阴沉沉的目光盯着赫克托手里的黑伞,脸上写满了羡慕,还有嫉妒。

极少有两位血族公爵坐在一起的情况。赫克托与斯图尔特算是比较特殊的高等血族。这种亲密的关系可以上溯到斯图尔特的曾祖。那时候还是黑暗议会内部纷争的时代,血族与狼人之间爆发战争,教廷也趁机派出精锐部队大肆进攻德蓝斯瓦尼亚。据守领地的老斯图尔特家族伤亡惨重,如果不是相邻领地的赫克托公爵派兵相助,“斯图尔特”这个血贵族的名字,就只能永远存在于黑暗历史典籍。

虽说两名血贵族都是公爵,但就实力而言,赫克托远远超过斯图尔特,后者在这方面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修炼这种事情需要时间,虽说血族的修炼功法特殊,但只要在漫长的时间岁月里熬上足够的日子,它们自然就会变得强大,越来越强。

这是一种专属于黑暗生物的秘法。

但即便是最强大的血族,在阳光面前同样无法做到免疫。那是世界上最致命的东西。关于血族来自宇宙的传说在黑暗世界不是什么秘密。血族内部每年都会拿出大笔资金投入到科学研究项目。主要是航天。巨量的花费,让黑暗世界的诸多猜测得到了证实————血族惧怕的其实不仅仅是太阳,而是来自所有恒星的光芒。

很多人类学者并不知道自己正为血族效力。教廷对于这种情况很是无可奈何。毕竟血族有钱,积累了千万年的财富绝对不可忽视。在双方共同默守着对普通人世界平衡原则基础上,教廷与黑暗世界其实都在争夺人类中的智者。无论教皇还是黑暗议长,他们都很清楚“科技”产生的种种力量。仅以两大势力之间的战争而论,武器演变就是最好的例子。

冷兵器时代,神职人员对付黑暗生物的武器是刀剑长矛,只要蘸上圣水,再强悍的黑暗生物也不敢与之接触。可是到了后来,黑暗生物发现了化石燃料,找到了使用石油的正确方法。它们提炼出汽油,在战争中随时都能释放火焰。巨大的蒸发效果能够将圣水伤害降至最低,战况也由此逐渐翻转。

阳光照射装置是教廷研发的新式武器。神职人员在这方面的最初研究道路最初走偏了,他们认为紫外线才是对黑暗生物产生杀伤力的真正原因。这个错误被执拗的延续了近百年,直到最近才得到扭转。相应的,黑暗世界也研发出了隔绝光线的战斗防护服,这使得黑暗战斗部队伤亡率进一步降低,只是因为神圣力量的压制,黑暗世界在战争中一直居于劣势。

斯图尔特完全符合人类的审美观点。他身材高大,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微凸的颧骨将面部肌肉撑起,在两边嘴唇部位形成略带外扩圆弧的曲线。他的目光有些淡淡的忧郁,令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高等贵族已经拥有控制外形的能力,可以将锋利的獠牙缩回牙床内部。他平时笑起来的时候,人们只会看到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绝对不会将他与可怕的吸血鬼联系在一起。

“德蓝斯瓦尼亚是我们控制的地方。只要我们愿意,这里永远都是阴天。没有绝对把握,教廷的军队不可能进来。”斯图尔特看着那把对自己充满诱惑力的黑色雨伞,酸溜溜地说:“赫克托,你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东西。”

年纪超过数百岁的赫克托笑了。他的外表远远没有真实年龄那么老。他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平平常常的中年人。非常的瘦,面部仿佛也因为缺少脂肪被拉长。眉弓很高,深陷在眼窝里的淡蓝色眼珠释放出足以看透人心的深邃目光。

“我想环游世界,我想到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去走走,去看看。”赫克托对斯特尔图的想法觉得好笑,故意摆弄了一下那把伞,认真地说:“我派人试过,哪怕是在赤道,阳光直射最强烈的地方,只要有这个东西,我们就可以在白天活动。”

斯图尔特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你可以找个小岛,在沙滩上铺开躺椅,旁边还有很多漂亮的比基尼女郎。”

赫克托笑着点头:“顺便种点儿太阳花,就像《植物大战僵尸》游戏里的那种。”

斯图尔特觉得自己现在根本不是高贵的血族公爵,而是一个趴在赫克托脚边,等待主人扔给自己肉骨头的宠物狗。他眼巴巴地盯着那把伞,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关于尊严与身份限制的诸多想法:“赫克托……能给我看看吗?我只是看看,仅此而已。”

赫克托笑了,笑得非常满意,非常满足。

他与连续几代的斯图尔特家族族长关系都很好。这大概是一个遭到了某种恶毒诅咒的家族。尽管拥有“公爵”的封号,连续数代的斯图尔特在修炼方面也很成功,都在黑暗议会规定的封号剥夺时间以前达到了公爵实力。但是这些斯图尔特公爵都很惨,纷纷死于教廷之手。

在黑暗世界,贵族封号并非永久保留。是否获封,以及晋升,从男爵、子爵、伯爵一路升上去,所有一切都必须以实力来说话。

公爵的后代也许只是普通血族,甚至沦为低贱的血奴。这就是黑暗世界铁的规律,无人胆敢违逆。

黑伞拿到手里,斯图尔特迫不及待地将其撑开,在豪华的客厅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为什么我对这把伞如此的亲切?”他握着伞柄,抬头注视着黑糁糁的伞面,脸上充满了怀疑与震惊:“赫克托,这的确是黑暗性质的特殊能量。血神在上,这……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对于特殊能量的运用,一直以来都是教廷与黑暗世界共同研究的核心。早在中世纪,就有一位伟大的血族领主放言:谁能控制特殊能量,谁就能控制整个世界,乃至宇宙。



第五百六六节 换取

东方修士把这种能量叫做“灵能”。这不是什么秘密。

无论再怎么抗拒,教廷与黑暗世界都必须承认,在灵能使用的问题上,东方修士的确很高明,远远走在自己的前面。

教廷对东方的战争正是由此而起。他们最初失败了,败得很惨,多达三百五十万名神职人员被杀,两千多万教廷附从军惨死,却连东方国境都没能越过。只是那个时代距离现在太远了,后人早已将之遗忘,只能笼统模糊的将其称之为“神话时代”。

教廷学乖了,他们改头换面出现在世人面前。利用修真世界与普通人世界之间严格的规矩,先是在罗马大规模传教,在普通人中间得到拥护,有了深厚的基础,然后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形成稳固的宗教势力。

推动普通人进行战争,是教廷非常恶毒,却行之有效的计划。他们深知自己与东方修士之间实力差别巨大,于是转用普通人为炮灰,对遥远的东方国家进行征伐。

他们差点儿成功了。

黑暗世界一直在观望。这种事情谈不上双方势力之间的友谊,何况东方修士一直排斥外来力量。他们相信,并且崇拜传说中的道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们的强者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就会飞升,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有一件事必须承认:东方修士在制造宝物,尤其是蕴含特殊能量的宝物方面,的确有着得天独厚的精巧技艺。

斯图尔特把玩这黑伞,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才恋恋不舍的还给赫克托。

“你有一个非常棒的侍女。血神在上,真的是很不公平……为什么我就没有布兰妮这种优秀的下属?”斯图尔特在叹息声中摇头。

赫克托对此表示赞同:“当初布兰妮从燕京发回消息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阳光对我们的致命威胁从未变过。高等血族可以在施加秘法的前提下,在阴霾的白天外出。可是在清朗的天气就绝不可能。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们投入了多达上百亿美元的资金,好不容易研制出防光战斗服。但是那种东西最多只能在早晨与黄昏的时候使用,光线强烈的中午仍是我们无法涉足的危险时段。”

斯图尔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把黑伞。他发出轻蔑的冷笑:“教廷的阳光照射器毕竟不是真正的太阳。他们有绝对安全的时间点,却不敢在同样的时间走进德蓝斯瓦尼亚……这是血神赐予我们的地盘。”

赫克托微微一笑:“斯图尔特,你不是很喜欢布兰妮嘛。你曾经说过,她是一个很不错的血婚伴侣。”

说起这件事,斯图尔特有些尴尬,态度却很坚决:“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说起来,真是没什么意思。那时候我只是一个伯爵,什么也不懂。想要得到实力增长,就必须选择正确的伴侣。布兰妮不适合我,她的爵位太低了。”

“哦!你也这样认为?”赫克托故意问。

“我指的可不是她的实力。”斯图尔特很认真地说:“她从东方给你带回来如此珍贵的一件宝物,赫克托你应该奖励她。”

“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情。”干瘦的赫克托点点头:“布兰妮现在是二级男爵,你觉得我把她提升为一级男爵怎么样?”

“你实在太小气了。”斯图尔特皱起眉头,然后笑了:“如果是我的侍女为了弄来这种宝物,她至少应该成为一名子爵。”

赫克托淡蓝色的眼睛里流转着老牌贵族的狡猾:“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斯图尔特丝毫没有察觉到陷阱的存在:“而且是一级子爵。”

赫克托瞳孔深处释放出得意的目光:“看起来,你很喜欢这把伞?”

斯图尔特不是傻瓜,这时候也多少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微怔片刻,旋即试探着问:“你能将这把伞当做礼物送给我?”

“当然。”赫克托摊开双手,显得非常宽容:“斯图尔特家族从你曾祖父的时代起,就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有很多东西可以共享。用时下的话来说:我的,就是你的。”

不等斯图尔特回答,赫克托笑眯眯地接着说:“但你至少得为了这件东西,给我一点儿相应的补偿。”

如果到了现在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斯图尔特也就根本不配他的公爵封号。很是无奈地看了一眼赫克托:“你总是这么狡猾,总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好处。”

赫克托笑着拿起摆在旁边的手机,点开屏幕,拨通号码,低声说了几句。半分钟后,被血红色幔帐从两边围起来的房门从外面推开,身穿黑色短裙的布兰妮走了进来。

她的态度很恭敬,单膝跪倒在赫克托面前。后者随意抬手在她头顶点了一下,温和地笑道:“布兰妮,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出色。斯图尔特公爵说了,他要给予你奖励。”

看着站起来,然后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布兰妮,斯图尔特抬头将视线落到赫克托手里的那把黑伞上,认真地问:“赫克托,你真的要把这件宝物送给我?”

赫克托点点头:“完成你的承诺吧!你给我一个一等子爵,这东西就是你的。”

血族晋升有很多种方法。最常见的,就是在与教廷的战争中立下功劳,得到奖励。

自我修炼晋升突破是封爵的方法之一。

另外一种,就是从高等贵族那里得到帮助,以对方注入能量,对目标血族进行大幅度实力提升,使其能够达到对应的爵位。

第二种方法很少被血贵族使用。那相当于“二减一等于一”,其实就是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力量让渡出去,变成目标血族的一部分。当然,这种赏赐之所以存在,也是有着必须的前提。就像布兰妮为赫克托带回了这把珍贵的黑伞,即便是斯图尔特这个旁人看了,也觉得奖励势在必行。

提升一名一等子爵对斯图尔特来说不算难事。但这样做肯定会让他实力受损。仔细思考了一下其中得失,斯图尔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算是赚了。他定下神来,走到旁边的酒柜前,拿起一只高脚杯,放在茶几上,又抽出随身携带的银色小刀,割破左腕,看着鲜红的血水一点点滴落在杯子里。

晋升仪式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这些血也不是击杀一名血贵族,直接咬断喉咙就能得到。那需要配合该名贵族修习的秘法,通过自身能量进行提炼,赠予目标多少,对方才能得到多少。

杯子不大,斯图尔特只在杯中滴落四分之一的容积,就用秘法封住了手腕伤口。他用一块洁白的丝帕擦拭着银色匕首,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跪在面前的布兰妮,淡淡地说:“这是我对你主人赠送礼物的回馈。布兰妮,把它喝了吧!顺便说一句,恭喜你,尊贵的一等子爵。”

端起那杯血的时候,布兰妮的身体明显在颤抖。

因为激动,也因为自己渴求已久的力量。

鲜血入喉的感觉非常好,身体里迅速腾起山呼海啸般的剧变。布兰妮感觉自己的肌肉纤维正在变得粗大,很多从未想过的画面在脑海里迅速闪现。

这是实力提升的先兆。具体的变化,将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逐步展现出来。

斯图尔特把黑色雨伞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他望向布兰妮的目光比刚才温和多了:“下去吧!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

“先等等!”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赫克托仍在微笑。在斯图尔特的目光注视下,他侧过身子,打开一个摆在旁边书桌上的袋子,变戏法般从里面又拿出另外一把黑色雨伞。

斯图尔特看得目瞪口呆,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怎么……你,你还有一把?”

赫克托脸上的皱纹因为得意变得越发密集:“当然,这种好东西我必须有。然后才能给你。”

看着气急败坏的斯图尔特,赫克托立刻发话封住了他即将张口而出的咆哮:“年轻人,别发火,我可没有骗你。斯图尔特你自己也知道这种伞的好处,你很想要不是吗?所以你不能说是我欺骗你,何况我之前就说过,这是一种交换。你付出了一些力量,却得到了宝物。很公平不是吗?”

斯图尔特被他说的实在是没了脾气。他坐下来,很不甘心地看着已经吞下自己鲜血的布兰妮,愤愤不平地说:“要是早知道你有两把雨伞,我完全可以用别的东西作为交换。赫克托你太狡猾了,这可是一个一等子爵,一个真正的一等子爵啊!”

血族当中的贵族数量很少,大部分是男爵,高等子爵与其的比例大概为六十比一。血贵族家族势力是否强大,只要看看这个家族拥有多少名高等贵族就可以知道。

赫克托的确是在算计斯图尔特,却毫无敌意。他笑着站起来,走到斯图尔特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五百六七节 不是子爵,而是伯爵

“别那么垂头丧气,这对你来说是一种生活经验。换了别人,我根本不会给他这种机会。”

斯图尔特偏头看了他一样,很不高兴地说:“你把这个叫做机会?”

赫克托收起脸上的笑意,变得很是严肃:“你将见证一名血族伯爵的诞生。”

这话说得斯图尔特心里猛然一跳,再也不顾所谓的贵族礼仪。他猛然从沙发上蹿起来,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布兰妮,又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满面认真的赫克托,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你真要给予她伯爵之位?”

“为什么不呢?斯图尔特,这件事情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赫克托说着,走到酒柜前拿起另外一只高脚杯,同样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在杯子里滴落足足半杯鲜血。

他注视着布兰妮,发出专属于自己的威严吩咐:“把它喝下去,我未来的伯爵。”

布兰妮觉得狂跳的心脏简直无法控制,随时可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心情,觉得自己像个木偶,彻底失去了思维能力,除了服从,还是服从。

赫克托的鲜血能量显然比斯图尔特强大得多。杯子里的鲜血一饮而尽,布兰妮立刻觉得天旋地转,她彻底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尽管脑子还有最后一丝清醒,告诉她绝对不能在两位公爵面前失礼,努力挣扎了几次想要保持单膝跪姿,还是失败了。

赫克托拉动响铃,叫来了两名身穿制服的仆人。他指着瘫在地上的布兰妮,淡淡地吩咐:“把她送到卧室里休息。”

后面的话就变得口气温和,当然那是对布兰妮所说:“我的孩子,好好睡一觉。我给了你足够的机会,具体能够得到多少,这得看你的运气,以及意志。”

房间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看着摆在茶几上那两只染血的空玻璃杯,斯图尔特觉得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简直无法想象。饱受刺激的他眼眶内部微微有些发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刺激所导致:“赫克托,你居然给了她那么多的血。天啊……你一定是疯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会让你实力下降?”

赫克托的精神比起刚才明显变得有了几分倦意。他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从脚边的酒柜里拿出一瓶血酒,将另外两只刚拿出来的干净杯子分别倒满,放了一杯在斯图尔特面前,然后端起自己的那杯,慢慢地喝着。

“我当然明白这样做的后果。”血酒入口,他感觉到一股非常舒服的暖意。

“你现在的状态很弱……我还是那句话,你一定是疯了。难道你不明白我们的安全完全是依靠自身的力量在维持?”斯图尔特很紧张:“我得回去调集卫队,这段时间我会让他们在你的城堡附近扎营。血神在上,你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赫克托喝尽了杯中的血,很是宽慰地看着斯图尔特:“呵呵!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虚弱。”

斯图尔特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他陷入长达半分钟的沉默,慢慢端起血酒,一饮而尽。

“你很重要。你帮了我们斯图尔特家族太多,我们是朋友,是一个整体。”

赫克托再一次笑了:“看来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才没告诉你我的计划。”

斯图尔特抬起头,反问:“为什么要把布兰妮提升为伯爵?你给她的血太多了,足够晋升三等伯爵。”

“我想要她成为二等伯爵。”赫克托傲然道:“有了你的秘法和我的鲜血,她成为二等伯爵的可能性,至少超过百分之七十。”

想到赫克托家族那位只有侯爵实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斯图尔特不由得皱起眉头,疑惑地问:“你在培养布兰妮,想要她继承你的爵位?”

“不,不,不,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赫克托抬起右手,晃动着手指:“我们需要一位代言人。”

“我们?”斯图尔特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思考片刻,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把布兰妮派到华夏国?常驻在那边?”

赫克托没有立刻解释。他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橘子,托在掌心里。

“布兰妮上次带回来的宝物,是这种叫做“生命之果”的橘子。斯图尔特,你应该知道这东西的妙处。”

“是的。”斯图尔特点点头:“这里面含有特殊能量,我很喜欢这种水果,它甚至可以取代血液成为我们新的食品。”

赫克托补充道:“营养丰富的食品,无论功效还是实际价值,都远远超过它的售价。”

斯图尔特幽幽地说:“生命之果可以帮助我们抵抗神圣力量。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我可没有撒谎,你应该深有体会。”赫克托一本正经地回答。

斯图尔特低头看了一眼表面镶嵌着银制十字架图案的茶几,淡淡地笑了。

传说中的很多事物与现实并不匹配。以血族为例,传说它们最惧怕的东西就是十字架与大蒜。其实这两种东西对血族毫无威胁。十字架只是一图案,教廷设计,专用于教堂与圣灵,后来逐渐形成专用的宗教符号。作为一种表示己方态度的行为,血族当仁不让的将其拿过来用作装饰。一方面是对教廷的嘲讽,一方面也有振奋己方军队士气的效果。

至于大蒜……赫克托最喜欢的一道菜,就是大蒜烤羊腿。那是在新鲜羊腿上用刀子割开十几个拇指大小的口,把去皮洗净大蒜塞进去,外面涂抹各种香料,在炭火上烘烤的做法。斯图尔特喜欢把烤熟后的这种羊腿切开,把里面软化的大蒜弄出来,配上百里香,搅成蒜泥,再掺入一定数量的人类鲜血,涂在金黄色的烤面包上搭配着吃。

血族的主食当然是来自不同生物的血液。但是与普通人接触久了,黑暗世界也受到影响,逐渐接受,并且尝试一些人类的东西。只是数量不太多,也永远不可能代替血液的位置。

这些食品的地位,相当于人类世界的薯片、爆米花、口香糖……

至于银子这种东西,狼人非常惧怕,血族却可以用银质的物件作为餐具。

神圣之力对血族的伤害非常可怕。那相当于血族对诛魔猎人的咬伤。一旦在战斗中被神圣之力注入体内,就必须用黑暗之血冲洗,或者浸泡在血池内部进行温养。否则这种与黑暗世界格格不入的力量会对血族造成持久性伤害,直至永远。轻则实力受损,重则拖延时日,最终还是要面临死亡。

幸运的是,纵观整个教廷,能够使用神圣之力的人不多。至少也是执事级别以上才行。若是换了普通的修道士,他们恐怕连什么叫做“神圣之力”都不知道。

生命之果就是如此神奇的一种果子。它可以祛除血族对人类的血液污染,也可以抵挡神圣之力对血族的伤害。当然,那并不意味着从根本上清除,而是以施法者的实力而论。比如斯图尔特这种血族公爵若是对一名人类进行伤害,他所释放的黑暗力量就无法被区区一枚灵玉橘祛除。同样的道理,红衣主教若是对一名血族释放神圣力量,灵玉橘在那种情况下仍然无法改变它必死的命运。

任何族群的强大基础,都在于成员数量的多寡。

正因为如此,血族对灵玉橘才如此重视,甚至不惜重金,不惜主动亮出布兰妮的血族身份,从谢浩然那里换取理解,并在其它问题上给予帮助。

斯图尔特用指尖轻抚着自己的淡金色头发,疑惑地问:“我知道生命之果的重要性。可是,这与布兰妮晋升为伯爵有什么关系?”

赫克托站起来,慢慢走到深红色丝绒围起来的窗前,背起双手,注视着窗外被薄雾笼罩的山坡与荒野。

“长久以来,我一直想去神秘的东方看看。嗯……这样的表述不太准确,应该是华夏,而不是东方世界的其它地方。”

斯图尔特点头附和道:“五十年前,你就说过同样的话题。”

“你很清楚,像我们这样的高等血族,根本不可能进入华夏国境内。”赫克托在背对着斯图尔特的位置摇头苦笑:“对于每一个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存在,东方修士都会予以最高等级的戒备,甚至是敌意。斯图尔特你知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他们开战,没想过要成为他们的敌人。”

“你说得对。”斯图尔特英俊的面孔低垂着,显得有些阴暗:“我们与东方修士之间没有利益纠纷……不,准确地说,我们与这个世界,与普通人类之间最大的问题在于食物。我们需要血,而我们目前最大的食物来源,就是人类。”

赫克托笑了,很快就变得充满讥讽:“没想到你也被议会那帮家伙洗脑了?”

斯图尔特对此毫不在意:“难道不是吗?赫克托,我今天中午可是与你共进午餐,亲眼看着你喝了两大杯新鲜的人血。”



第五百六八节 素食主义者

“理论!我说的是理论!”

赫克托转过身,很不高兴地冲着斯图尔特看了一眼:“我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是关于粮食,不是奢侈品。斯图尔特你太年轻了,你没有经历过血族历史上惨烈的大型战争,也没有经历过书籍中记载的“大饥饿时代”。那时候我们被教廷压制的很惨,根本没有德蓝斯瓦尼亚这样美好的圣地。为了活下去,那时候的血族什么都吃。它们与森林里的饿狼搏斗,从山间猎杀野鹿,从沼泽地里捉蛇,甚至连地洞里的老鼠也没有放过。”

斯图尔特明白了赫克托想要表达的意思:“我知道,我看过书山关于那个时代的记载。原来你指的是素食品。”

在血族内部,对于食物的分类,有着细致的标准。从整体来看,血液分为两种类型:人类鲜血被血族看作为“肉食”,来自其它动物的血,则被称为“素食”。

赫克托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斯图尔特:“为什么我们不能用素食取代肉类呢?人类的进化历史很漫长,与传统的农垦耕种比较起来,畜牧业给人类提供的食物数量远远没有植物耕作那么多。当然,血族对土豆、大米、面粉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充其量不过是为了赶时髦,或者在人类面前伪装的小点心道具。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在这方面向人类学习,用其它动物的血液,来代替人血。”

“很多年了,你在议会里一直在倡导这件事。”斯图尔特用手轻捏着自己的下巴,眉头依旧皱得很深:“但是我不明白,这与东方修士有什么关系?”

赫克托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与严肃:“我们的敌人是教廷。血族对抗教廷的历史至少有几万年。斯图尔特,我们什么时候赢过?”

斯图尔特也变得严肃起来:“你指的是大规模战争?”

“我们一直在失败。”赫克托眼眸深处透出悲哀:“看看我们的历史书吧!从最早的先祖该隐开始,就一直被上帝压制着。那么多次战争,我们死了上百位亲王,战死的大公爵和领主也不计其数。如果不是因为普通人世界的崛起,我们与狼王达成协议,共同组建了黑暗议会,勉强与教廷形成平衡,根本不可能有现在这种宁静的生活。”

斯图尔特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是啊!神圣力量……该死的,教廷就是依靠这种东西,对我们形成全面压制。”

赫克托发出极具诱惑力的声音:“我们需要新的盟友。黑暗议会必须扩大,增加更多的议员席位。”

斯图尔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他为赫克托疯狂且大胆的念头感到震惊:“你疯了!你竟然想把东方修士拉进来,成为议会成员?”

“为什么不呢?”赫克托淡淡地说:“不要被傲慢与偏见迷惑了眼睛。我指的不是那本同名书籍,而是你,还有与你一样,抱着同样想法的大部分血族。东方人……该死,我指的部分并不包括那些岛国矮子。华夏修士拥有强大的力量。你手上拿着的这把黑色雨伞就是最佳证明。”

斯图尔特被说得猛然醒悟,连忙道:“我正打算问问你,这把雨伞……不,应该是两把。布兰妮把它们从华夏国带回来,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亲爱的小斯图尔特,你想的太多了。”赫克托笑了:“根本不算什么代价。布兰妮只是按照东方修士的要求,替他们办了一件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斯图尔特性子很急:“别吊我的胃口,快说。”

“一个意大利人……不,应该是一个犹太人。他得罪了一位东方修士。你知道华夏人都讲究礼节,对方也给了他机会。可是那个崇信上帝的蠢货很傲慢,他大概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拥有最高权力的国王。于是他拒绝了东方修士提出的要求……”

“等等!”斯图尔特打断了赫克托的话:“我想我知道这个老套故事接下来的后续走向。但是我不明白,一位拥有神力的东方修士,居然无法对付一个普通人?”

“东方修士与我们不同,他们很讲究规矩。”赫克托发出长长的叹息:“他们不会轻易越过他们祖先规定的界限。当然,也可能是出于某种无法说明的原因,总之他们找到了布兰妮。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布兰妮调用了我的家族卫队,给予那个犹太人全家初拥,把他们全部转化成初等奴仆。”

斯图尔特眼睛里透出精明的光:“让我猜猜,布兰妮对他们实施了阳光惩罚?”

赫克托点点头:“她把东方修士需要的东西,以及对犹太人的惩治录像交到对方手里,换取了三把黑色雨伞的奖励。”

“你说什么?这样的伞,竟然有三把?”斯图尔特满面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赫克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给了你一把,自己留下一把。”

“还有一把在哪儿?”斯图尔特迫不及待地问。

“在布兰妮手上。”赫克托脸上再次露出富有他这个年龄段经验成分的笑容:“那位委托她任务的东方修士说了:这是送给她的礼物。”

斯图尔特脸上的震惊逐渐消失,变成了悻悻然的神情:“三把可以在正午时分行走在外部世界的伞……这东西的确抵得上一个伯爵。如果我把这种宝物交给黑暗议长,应该能够得到对应的奖励。”

“从这件事情上你就应该看出东方修士与我们之间的区别。”赫克托认真地说:“在我们看来非同一般的宝物,在他们眼里却是可以随便用来赠送的礼物。”

斯图尔特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目光,却还没有失去冷静与清醒:“是啊!还有生命之果……该死的上帝,伟大的血神,为什么华夏人拥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再看看德蓝斯瓦尼亚……除了石头,这里只有黑森林。”

“利益都是交换出来的。”赫克托并不在意斯图尔特的态度:“黑暗议会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我们对抗教廷的力量也需要加强。产生一个强大的血贵族实在太难了,狼人也是同样个道理。我们天生被光明克制,教廷神职人员只需要修炼神圣力量,区区一个神父就能对付血族伯爵。斯图尔特,我今天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完全是看在我们两族多年的联盟友谊情分上。你得明白,德蓝斯瓦尼亚的现在,并不代表永远都会这样。这个世界一直在变化,教廷也在积蓄力量。普通人世界的和平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第三次世界大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到了那个时候,教廷就会在人类战争的掩护下,对我们发起新的种族大战。”

斯图尔特直截了当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赫克托慢悠悠地反问:“把布兰妮当做礼物,送给那位委托她任务的华夏修士。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斯图尔特陡然瞪大双眼:“礼物?一位血族伯爵?”

赫克托脸上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意思:“布兰妮首先是一个女性血族。她长得很美,几乎继承了所有血族典籍上记载的魅力特质。在人类世界比她漂亮的女人非常少。呵呵……即便是你,我亲爱的小斯图尔特,你不是也曾经对布兰妮动过心吗?”

这件事情对斯图尔特来说不是什么难以提及的隐密。他耸了耸肩膀:“我现在还是同样的态度。虽说我在婚姻问题上必须尊重家族选择,但我并不介意布兰妮成为我的情人。单一,而且是永远的那种。”

赫克托笑道:“那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华夏人从很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他们对能够进入国境的血族身份与实力有着严格限制。一位伯爵刚好在许可线的边缘,如果是侯爵就不行。我想要结交的那位东方修士很年轻,他没有老牌修士愚昧守旧的思想。如果可以的话……布兰妮最好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斯图尔特忽然想到了什么,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见鬼,赫克托,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应该早就计划好了,所以今天才把我请过来。你知道单凭你自己的力量无法说动黑暗议会,如果是两位公爵一起提出申议,对上面那些家伙的说服力就大得多。还有就是晋升仪式,你想要降低损失,所以先用一把黑伞得到我的力量,再当着我的面,把布兰妮转化为伯爵……你得到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如果这件事成功,你甚至可以得到更多的生命之果。”

“那些好处不是我一个人独享。”赫克托对斯图尔特的态度很满意,更正着他话里的错误:“我和你,我们可以共同拥有。”

斯图尔特深深吸了口气,用亢奋的眼睛盯着赫克托:“一个强大的东方盟友?”

第五百六九节 萎缩者的春天

年迈的赫克托微笑着点头:“布兰妮是一个血族处女。这很重要。”

……

热浪总是在每年固定的时间席卷全球,今年也不例外。

每年都有一些令人心情燥热的东西出现。

比如红遍整个北美的明星演唱会;前些年被种族主义者们选上台的商人总统,整天叫嚣着对全世界实施经济制裁;世界性的经济低迷;一部接一部拍摄出来赚取人们眼球与钞票的电影。

今年的热议焦点比去年多,而且还是极具震撼力的重磅类型。

合众国、大不列颠、澳大利亚、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加拿大、新西兰……青灵集团在这些国家开设超级市场,展开了全面进军。

听起来是一个非常宏伟的计划,令人振奋人心。可实际上,步子迈得不大,每个国家只是选定三座城市,每个城市也只开设了一家门店。

这对当地经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很多当地人也对此嗤之以鼻。他们对华夏人的超级市场不感兴趣。虽说新开的门店规模很大,商品种类齐全,但是顾客的购物习惯很难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哪怕青林超市打出“开业期间九折优惠”这张牌,也没有多少人被吸引,购物者寥寥无几。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

当地居民们发现:青灵超市的停车场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豪车。尤其是那些在本国叫得上名字的上流社会成员,也频频出现在这些新开的市场。

记者是嗅觉最灵媒的那类人。他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大众感兴趣的话题。跟踪拍摄与采访记录很快在网络视频与报纸媒体上公布,“生命之果”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东西吃了可以长寿。

这东西吃了可以强身健体。

这东西吃了可以让你消除疾病。

这东西……总之你能不能不要提出乱七八糟那么多的古怪问题。总之一句话,这东西很不错,吃了以后绝对能产生你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不是传销,也没有想象中的无良传媒集团做着铺天盖地的广告。所有一切都很低调,即便你想买,也不一定买得到。

在供应国外市场的灵玉橘问题上,谢浩然的态度一直很坚决。他死守着几个永远不可能松动的原则。

首先:只有清凉山上品质最低的灵玉橘,才能供应国外市场。

其次:除了华夏,无论任何国家与地区,单枚灵玉橘售价决不能低于五千美元。

再次:青灵集团不需要任何分销商,所有经营由集团统一负责,不存在任何一家代理机构。

最后:第一个果子总是最便宜的。如果你想要更多,就必须付出足以令你呼吸为之凝滞的疯狂代价。

在所有销售国家,很快掀起了抢购“生命之果”的热潮。

社会精英与普通人的区别很大。他们判断事物的依据与真相,并非媒体宣传,或者是来自官方的某些消息。他们有自己专属的信息渠道,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不可信。

青灵集团使用饥饿营销。每周只在当地一个门店投放五十枚灵玉橘。

这是销售初期的策略,目的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普通人顾客。道理很简单:当你看到必须仰望,也很熟悉的人前往某个地方,而且那里还是你自己也能进入的区域,就会本能产生“他去那里做什么”的想法。你会变得好奇,想要探寻秘密,却很快发现秘密就摆在眼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站在销售柜台前面老老实实排队,而他们想要购买的物品,只要你花费同样数量的钞票,一样可以买到。

伦敦、纽约、巴黎、亚特兰大、威尼斯、多伦多、悉尼……这些城市里的富裕阶层究竟有多少?资产超过百万美元的人占当地人口的具体比例怎么样?

青灵集团此前对这些问题进行过调查————这些人愿意花钱,尤其是投入到健康方面。调查结果表明,社会精英都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严苛自律标准。以饮食为例:他们愿意每天花费钞票和时间在健身房里做运动,也绝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慵懒散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们宁愿饿着,每顿吃味道寡淡的水果沙拉,也绝不触碰香味扑鼻的薯条和汉堡。区别就这样出现了:严格自律的精英们拥有令人羡慕的身材,普通人却越来越胖,成为必须,也只能接受被统治命运的猪。

但不管怎么样,“**”这种东西从未离开过人类大脑。那怕你是恪守规矩的圣人,也会在面对具有强烈诱惑物的时候,稍微动上那么一点点的心。

不要以为社会精英都是铁人。他们也会饥饿,也会想要富含热量的牛排大餐。他们也想放纵自己,在酒精与轻松生活的迷乱陷阱里昏沉沉睡去。如果现实当中有更好的选择,只需要付出钞票就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就让该死的健身房滚蛋吧!让所有建议你“应该每天跑步锻炼”的健康医生下地狱!让那些为你开出“抱歉,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本周你只能吃水果和谷物”的营养师去死,然后把他们发臭的尸体高高挂在木头架子上!

青灵集团为他们提供了最理想,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选择。

你可以用不着像从前那样跑步锻炼,每天热汗淋漓花费大量时间,就能得到健康良好的身体。

你可以变得更加长寿……千万不要怀疑,这的确是真的。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到超市柜台那里捡点儿橘子皮,拿回去好好研究,得出结论以后再来找我。

女士,你可以变得更加漂亮,拥有不亚于奥黛丽。赫本的美丽容颜。什么,你觉得我在撒谎故意欺骗你?那么好吧,你可以转身离开,当我没说过这些话。现在,请排在后面的下一位客人上来。

青灵集团不做广告。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随着《最优秀的推销员》那本书在全球畅销,人们对推销员这个职业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广告虽然同样夹杂在肥皂剧中间播出,却失去了曾经蛊惑人心的强大影响力。顾客变得越来越理智,他们开始用自己的眼睛和大脑对一件产品进行判断,而不是傻乎乎相信商品推销员的话。那怕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只相信,也只选择我认为正确东西。

科学家早已证明新陈代谢是决定人类寿命的关键。广告上说某种“神药”吃了以后就能长命百岁……你他吗的骗鬼去吧!老子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抓你。

生命在于运动,强壮的基础在于锻炼。你打出来的广告居然声称“吃了你的药,就能一拳打翻世界健美冠军,成为另外一个全新的施瓦辛格……”你觉得我是刚从疯人院里出来,病情略有好转的白痴吗?

还有美貌。老子天生三级残废,麻疹皮肤坑坑洼洼,鼻炎手术失败被迫从胳膊上割肉补疮,头皮过敏头发从五岁就全部掉光,大腿上的黑色胎记从膝盖一直蔓延到屁股,偏偏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倒霉掉在仙人掌上,被刺瞎了一只眼睛……你告诉我,如此严重的状况,能有什么魔力神药让我变得光彩照人,让汤姆。库鲁斯见了我就动心,回家以后立刻给维多利亚脸上几记耳光,第一时间离婚,然后带着所有财产转让证明跪在我面前求婚?

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别是如此巨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有些是可以用金钱换取,有些却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但是现在,青灵集团给了你更多的,也是更好的选择。

莱昂森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很满意。他是公司合伙人,业务经营状态良好,连续几年的业绩都在增长。包括自己在内,几位股东的年度分红超过上百万美元。

但是莱昂森高兴不起来,一直郁郁寡欢。

“埃克斯”加“歪”是上帝制订人类性别的基本规则。莱昂森外表魁梧,高中与大学都是学校里的橄榄球主力队员。他拥有结实的肌肉,尤其是八块腹肌线条非常明显。再加上一双蓝色眼睛,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多女性关注的焦点。

莱昂森很早就结婚了。那时候他二十岁。富裕的家境,加上英俊的外貌,使他毫不费力就得到了一位美貌妻子。然而这段婚姻只持续了一年,就宣告失败。

接下来的十一年时间里,莱昂森总共接过六次婚,然后离婚。

他知道这不是对方的错,而是自己的问题。

一个男人可以贫穷,但是绝对不能失去最基本的雄性能力。

莱昂森从不知道“硬起来”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像发疯一样拼命挣钱,就是为了拥有治好自己身体缺陷的足够资本。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任何医生的诊治结果都是一个样:抱歉,你这是海绵体发育不良,再加上神经区域性阻断,从母体里带出来的毛病。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无法治愈。

第五百七十节 上流社会

莱昂森很想尝试一下身为男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尤其是看过《机械战警》那部电影以后,他甚至产生了“装上一个机械玩意儿”的疯狂念头。

公司合伙人鲍曼是莱昂森的儿时伙伴,两个人关系很熟。鲍曼告诉莱昂森:要不你花点儿钱,尝尝来自华夏的生命之果?

莱昂森知道那东西。他的信息来源很丰富,青灵超市第一天在纽约市开业,他就通过脸书朋友圈知道这件事。但是说动生命之果……莱昂森并不认为那是真的。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华夏人故意做出来的噱头。

但不管怎么样,莱昂森相信鲍曼。那么多年的朋友,他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以哄骗的方式,从自己身上得到区区几千美元的好处。

生命之果的价格的确昂贵。在纽约地区的单枚售价为六千三百七十二美元。

这还只是现在的价钱。

青灵超市不接受预订,即便你是合众国总统也没用。想要买到生命之果,就必须持本人身份证到超市销售柜台亲自购买。

在鲍曼的陪同下,莱昂森前后去了四次。原因很简单:前面三次去了货已卖光,直到第四次,莱昂森早早驱车赶过去,终于买到了传说中的神奇水果。

如果换了是别的东西,莱昂森第一次买不到,绝对不会再去第二次。

在青灵超市排队购买灵玉橘,是一种非常奇异,极为特殊的经历。莱昂森在那里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商业圈子里的经营者。他们掌控着大量资源,拥有令普通人羡慕的巨量财富。

顽固的思维就此转化。道理还是那么简单:连他们都愿意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聚集到这里,心甘情愿在柜台前面排队,那么这种从遥远东方而来的神秘果实,肯定有着足以成为这些人关注焦点的核心价值。

第二次,第三次在超市排队,莱昂森看到了更多自己熟悉,却从未打过交道的面孔。

有非常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有华尔街上冷言寡语,却足以影响美联储政策的重要人物;还有赫赫有名,却很少被普通人见过,只在脸书圈子里偶尔露头,说上几句话的财团主控者。

有人在排队购物者的行列里认出了莱昂森,那是公司里的普通员工。

像狗一样到处搜寻新闻目标的记者无处不在。他们就像一群该死的苍蝇,不顾一切,对着他们认为有价值的目标伸过来如同干燥大便一样的黑色话筒。很幸运,青灵超市的经营者早早预见到了这种情况,他们派出大量保安在现场维持秩序,确保购物畅通,把所有想要插队,以及凑过来与公众人物打招呼讨要签名照片合影的家伙统统撵走,隔离在安全线之外。

当然,如果你的确对生命之果产生了兴趣,按照正常方式排队,那是你的自由。

不过莱昂森很清楚:普通市民更多的兴趣还是集中在自己这些人身上。超过六千美元一个橘子,这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想象,也难以接受的事情。

那相当于两个月,甚至三个月的平均收入。

直到现在,莱昂森都清楚记得那天发生的事:自己排在梅克森的后面。他是全球知名的导演,据说拍摄的每一部电影收益都能超过投入资金的百分之八十。

梅克森前面是科里尼。他创办了名声响彻全球的服装品牌,拥有上亿美元的身家。

更前面是克劳迪娅,她的化妆品公司在全球各地都有开设。虽然年过六旬,却保养得很不错,看上去很年轻,皮肤白皙。

莱昂森从未想过自己能够与这些人站在一起。是的,他的公司经营状况良好,也颇有身家,却还没有达到与这些人相提并论的程度。简单来说,就是“还不够格儿”。

现在,我们都站在一起,花同样多的钱,老老实实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在销售人员的监督下购买橘子,然后当场剥皮吃掉。

莱昂森坚信:广告会吹嘘作假,但是这些人绝对不可能作伪。连他们都愿意花钱购买的东西,应该是真的管用。

要说当时吃了以后就有效果,那绝对是假的。莱昂森吃完橘子,没觉得所谓的生命之果有什么神奇。就是普普通通的水果,味道的确很不错,酸甜适中,算是自己吃过“最美味食物”的其中之一。

实际效果大概是从四小时以后,也就是莱昂森回家的那段时间体现出来。他像往常那样打开电视,新闻频道,只是时间早了几分钟,还没到新闻播放时间。莱昂森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打水,坐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漫不经心更换着节目频道。缩小的画面一帧又一帧从眼前闪过,其中有专对成人开放的部分。身穿清亮暴露服装的年轻女郎莱昂森以前见得多了,公司里也花钱聘请过专业模特对产品进行宣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一个身穿金色三点式比基尼年轻女孩在屏幕上出现的时候,莱昂森惊讶的发现:自己硬了。

装有苏打水的玻璃杯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他低着头,呆呆看着裤裆中间那团高高凸起的部分,张着嘴,口水沿着嘴角一点点滴落。

莱昂森第一次发现该死的牛仔裤是如此难穿。布料非常的硬,甚至结实到令人煎熬的程度。唔……这不是裤子的错,而是我自己的原因。莱昂森对身材很看重,他喜欢穿很紧身的服装,尤其是裤子,这样能够显示最佳男性肌肉线条。可是现在,它牢牢束缚着那团凸起,莱昂森不得不将裤子脱下来,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愣愣地看着自己双腿中央。

眼睛里全是震惊。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迅速拿起电话,用颤抖的手指点开屏幕,拨通鲍曼的电话,用同样颤抖的声音发出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宣告:“……鲍曼,你说的是真的,我买了,也吃了你说的那种生命之果……我……我……我现在硬了。”

莱昂森清清楚楚听见鲍曼从话筒另外一端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他沉默了几秒钟,认真地说:“莱昂森,去找个女人,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恢复了?”

这种事情做起来很简单。

合众国虽然号称是“自由之国”,却仍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它至少不像法兰西那样有持牌的应召女郎。不过这难不倒莱昂森。他以前跟着朋友经常去夜总会,虽说没有那方面的能力,却可以用眼睛看,学习经验,充实人生。

他没有挑肥拣瘦,也没有选择最漂亮的女人。莱昂森知道自己的身体缺陷,他特意化了妆,用妆用油彩把自己涂抹成介于白人与黑人之间的肤色,剪掉名牌服装上的昂贵标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人。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价钱也不贵,五十美元。

在她身上,莱昂森的能力得到了验证。当所有疯狂陷入平静,看着那个满嘴烟臭味,身上全是浓密体毛,与自己那些离婚的美貌妻子天差地别女人被蹂躏得无法反抗,瘫成一团的时候,莱昂森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大滴的眼泪透过手指缝隙流淌出来。

足足三个小时。这强大的效果完胜万艾可。

从今以后,谁敢再说老子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

克劳迪娅是抱着半信半疑态度来购买生命之果的。她当时排在莱昂森前面,就隔着两个人。

她不认识莱昂森,只是站在那里实在无聊,又因为青灵超市那些苛刻到极点,又无法通融的规矩,只能转过身,以周围排队购物的人低声交谈,打发时间。

莱昂森的身份虽然明显低于自己,但是他的谈吐很有趣,克劳迪娅就加了他的脸书,彼此算是认识,却不是那么熟悉。

与莱昂森一样,克劳迪娅也是通过朋友介绍,才尝试着想要看看生命之果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她是第三次来到超市购买现场,信心强化与怀疑消失,都是与莱昂森同样的缘由,来自正在与自己一起排队,那些位高权重,在各个领域拥有号令性话语权的人。

在圈子里,克劳迪娅有个响亮的头衔————出售美丽的女人。

化妆品秘方是美丽与财富的来源,作为持有人,克劳迪娅拥有大多数女人为之羡慕的幸福。但她也有着自己的烦恼,那是身体,以及健康。

患上乳腺癌的时候,克劳迪娅没有对外公布。她在私人医生的医院里做了手术,切除病变部位。虽说有各种辅助物件的帮助,在公开场合无人察觉身体上的差异,克劳迪娅还是小心翼翼谨守着秘密。

身体变得越来越糟,无论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医生对此也毫无办法,残留的癌细胞无法根除,只能过一天算一天,苟延残喘。

很多人惜命,为了活下去不顾一切。

非常偶然的机会,克劳迪娅从朋友那里得知:生命之果也许正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五百七一节 销售代理权

对克劳迪娅而言,六千多美元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生命之果的神奇,在吃过以后逐渐显示出来。

克劳迪娅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就惊讶的发现:病变部位的疼痛明显得到缓解,疼痛感变得轻微,即便用手按压,也不会像从前样难以忍受。

她潜意识觉得这会不会是自己之前吃过止疼药所导致?安非他命之类的东西克劳迪娅手袋里有常备,她甚至通过特殊渠道从加拿大买来含有thc的特殊药物。

直到晚上,克劳迪娅仍然没有感觉任何不适。这让她觉得惊喜,忙不迭给私人医生打了电话,约了复诊时间。

她永远忘不了第二天医生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当时满面震惊的表情。

“……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个……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还在做着其它治疗?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没有告诉我?你体内的癌细胞数量正在缩减,我必须对上次的诊断结果进行修改。这不是简单的细胞弱化,而是全面的病情好转。上帝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克劳迪娅并不完全相信医生的话。她只相信自己的思维筛选。连续一个星期,她去了十七家医院,从不同的医生那里得到判断。所有的诊断结果一致表明:自己体内的癌细胞已经不足为惧,她正在恢复健康。

这是一个信息传播能力极其强大的圈子,也是一个对特殊资源占有**极其强烈的群体。克劳迪娅没有多想,当天就再次前往位于纽约的青灵超市。但她的运气没有上次那么好,足足等了四个星期,才买到了第二个生命之果。

这一次的价格非常昂贵,足足花了五十万美元。

这点儿钱在克劳迪娅看来花得很值,而且根本不值一提。她现在非常迫切的想要吃到第三个生命之果,尽管那需要的费用高达五千万美元。

在她这个阶层的人看来,财富只是一个数字,钞票甚至是一种累赘。货币电子化带来的好处很多,直接从银行转账,非常方便。

只有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推特圈子里关于生命之果的话题,成为了最近的热议。

精明人都看到了商机,他们想要从青灵集团那里得到地区经营权,甚至垄断这种果子的交易。据克劳迪娅所知,圈子里所有财团掌控者都对生命之果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们与自己一样,亲身体验过这种东西的神妙。

“华夏人究竟是怎么弄出这东西的?生命之果……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很有利,我调查过那些华夏人,他们虽然在世界各地开设市场,生意状况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我得承认,他们的商业经营模式的确有可取之处,就以纽约的门店为例,现在光顾的客人比最初增加了很多,而且越来越多……呵呵!你们难道每一偶发现吗?我们这些排队购买的人,已经变成了他们的活招牌。”

“我也这么认为。他们要求我们服从规矩,到现场排队购买。市民们对我们很好奇,他们同时也完成了超市购物的计划。只要去了第一次,谁会拒绝第二次呢?”

“六千多美元一个水果,这价钱并不便宜。华夏人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东西平民化?”

“不,不,不,不是这样。我从华夏国内的经理人发回消息,生命之果在华夏国内的销售价格很低,仅仅只是他们本国货币的一百元。兑换成美元,差不多十四块左右。”

“我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华夏人这是区别对待吗?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真正在推特圈子里谈论的核心秘密不会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发财”的问题上,谁也不会嫌弃口袋里钞票太多,更不会把自己看中的肥肉分给别人。

精英们很快从青灵超市的经营状况方面,推测出很多他们认为是“正确”的情报。

每个星期投放的生命之果数量很小,说明这种神奇水果产量有限。昂贵的价格将大部分平民隔绝在外,这东西的确有着成为奢侈品的潜质。

但是从青灵集团在华夏国内的销售价格就能看出问题。这令人难以捉摸,也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生命之果在华夏国之外地区的销售,必定是首先给予当地上流人士。

总之,这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而且能够产生真正的阶级化效应。

平民不应该,不配得到这种东西。

不是所有社会精英都会产生类似想法,其中也有很多自认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对垄断阶层抱有厌恶态度。他们虽然没有能力从根本上对此进行遏制,却可以通过自己的影响力,把一些消息散发出去,让更多的平民知晓。

……

燕京,青灵集团总部。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乔纳森对年轻的谢浩然感到一阵惊讶。随即立刻在心里判断这位青灵集团董事长的真实年龄。

谢浩然看过乔纳森的个人资料:他姓摩根,是赫赫有名摩根家族的成员。花旗银行驻华夏的总监,今年四十七岁。

开场白充满了友好的气氛。双方握手,面带微笑,按照各自喜欢的口味要了饮料……乔纳森信心满满的认为,这应该是一次非常容易的商业洽谈。毕竟对方实在太年轻,甚至比自己的女儿还小。

他说着一口不算流利,却足以让人听懂的汉语。青灵集团的董事长拒绝中文之外的任何语言交流!这是乔纳森此前得到,他认为最有用的情报之一:“谢先生,用你们华夏的人话来说,就是“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想与贵公司商讨关于生命之果在北美地区的代理销售问题。”

谢浩然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衬衫。普通款式,做工倒是很精巧。没有系领带,扎起的衣袖让整个人看上去很干练。他注视着坐在对面笑容可掬的乔纳森,淡淡地说:“我看过你们此前送来的资料文本,我明白你今天的来意。其实这件事情我完全可以通过电话,或者电子邮件的方式对你进行回复。但我觉得这样做恐怕会引起你的误会,所以才决定今天与你面谈。”

这与乔纳森想象中的场景区别太大。他沉吟片刻,笑着问:“那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谢浩然的神情严肃认真:“我们不会出让关于生命之果的任何销售代理权。”

乔纳森对此并不在意。身为摩根家族的一员,他经历过很多次谈判,比现在困难的时候很多,还有很多对方提出苛刻要求,最终还是完美达成的案例。他觉得对面这个年轻人只是在虚张声势,故意抬高价码。

“谢先生,现在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包括贵国在内,也在提倡合作与交流。呵呵!首先,请让我表达对贵公司产品研发人员的敬意。无论“灵玉橘”还是“生命之果”,都是构思精巧的产品名称。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还是更喜欢“灵玉橘”这个富含东方色彩的名字。”

乔纳森脸上洋溢着令人舒服的笑容:“我想提个小小的要求。”

不等谢浩然回答,他继续笑着说:“能让我见见研发灵玉橘的技术人员吗?我必须当面向他们进行感谢。因为是……”

谢浩然不假思索,用冰冷平淡的字句当场打断,拒绝了他的要求:“不可以。”

某种情绪在毫无准备情况下没能完全释放出去的感觉很糟糕。乔纳森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颤动。那是想要继续微笑,却彻底失去了后续推动力的糟糕表现。

商业谈判需要高超的技巧。说得再透彻些,就是仅能掌握对手的思维活动节奏。乔纳森是一位高明的心理学专家,他对佛洛依德尤为推崇————刚走进这件办公室的时候,他还对这次谈话多少报以担忧,觉得有些不太确定的东西。可是亲眼看到谢浩然后,乔纳森立刻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原因很简单:他实在太年轻了。这个年龄段的人,即便有着再高的情商,智商远远超过普通人,也只是一个被封锁在狭窄见识圈子里的孩子。只要多说几句好听话,多按照他的思路奉承下去,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何况,乔纳森还做了多种准备。如果无法从谢浩然这里得到好处,那就换种方式,探明灵玉橘的技术研究人员都是些什么人。回头可以私下接触,无论青灵集团给予他们什么样的好处,开给他们多高的工资,摩根财团都愿意花三倍,甚至更高的价钱把他们挖走。

对于这种情况,华夏人有句成语形容得很好,叫做“釜底抽薪”。

但是现在,乔纳森觉得事情恐怕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刚开始,两个招式都失败了。而且看谢浩然满面冷漠的样子,显然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第五百七二节 没得商量

乔纳森毕竟是个经验老到的商人。他没有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迅速地随意笑笑,重新恢复了原来的诚恳表情,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我在长岛有间别墅,不知道谢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告诉我一声,我提前准备一下,可以让你在那里渡过一个很不错的假期。”

“纽约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但是人太多,也太乱。想要在那里寻找安宁并不容易。呵呵,好东西人人都想要,尤其是灵玉橘,它应该得到更多人的喜欢,更多人的追捧。”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乔纳森:“你想告诉我什么?”

“灵玉橘在纽约的售价实在太低了。”乔纳森把椅子朝前拖了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它具有无比神奇的效果,光是“调节新陈代谢”这一项,就足以令人发疯。谢先生,你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有钱人太多了,他们愿意为了健康与身体花光口袋里的每一个子儿。我们需要对产品本身进行销售结构调整,而是像现在这样面对大众。六千美元……恕我直言,这是一个不高不低,让很多平民产生厌恨,也让上流人士不疼不痒的价格。穷人买不起,但是他们很想要。富人不会为了六千美元产生抗拒心理,但是这与他们心目中的奢侈品价格距离太远,达不到彰显身份的要求。所以,灵玉橘在纽约地区的正常销售价,至少应该是两万美元。”

谢浩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样:“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不会把灵玉橘的海外销售权给予任何一家代理商。”

乔纳森对这句话置若罔闻。他认真地说:“我可以给你带来三倍以上的利润,甚至五倍。”

谢浩然将身体前倾,双手摆在桌子上交叉握住,微微皱起眉头:“你好像不太明白我的意思?还是你对我说的话不够理解?我不需要代理商,无论你开给我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不会答应。”

乔纳森脸上的笑意终于变得淡化,旋即一点点消失,只是保持着最后的礼仪,以及惊讶:“为什么?要知道,我可是代表着摩根财团。在合众国,我可以给予你大部分商业机构都无法比拟的优惠条件。”

“那又怎么样?这些条件在你看来重要,可是在我看来没什么意思。”谢浩然鄙夷地笑笑:“灵玉橘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注视着对面那张比自己儿子年轻得多的脸,乔纳森显出严肃的神情,然后微笑,发出不软不硬的威胁话语:“不是随便什么商品都能进入合众国的市场。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谢浩然注视了他几秒钟:“你确定?”

乔纳森被他看得心中不由得冒出一股怒意,只是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他微微点头,发出讥讽的冷笑:“我确定。”

然而,谢浩然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直起身子,双手按住桌面,将身体撑起来,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发出声音:“我是个听得进去建议的人。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好吧!从今天起,青灵集团将中止在合众国的灵玉橘销售业务。我们一个果子也不会销往那里,哪怕你们花再高的价钱也是这样。”

乔纳森有些发懵。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他在理清思路,回想着之前说过的每一个字。

谢浩然可没管那么多。他拿起摆在桌边的手机晃了晃,讥讽地笑道:“刚才谈话的过程我都录下来了,这个房间里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乔纳森先生,是你在威胁我,是你自己说的“如果青灵集团不把灵玉橘海外销售权交给你们摩根财团,我们在合众国就连一个橘子也卖不掉”。我觉得你是那种记忆力不错的人,你最好牢牢记住这些话,千万不要忘记。”

说着,他离开原来的位置,朝着房门方向走去。

乔纳森不由得有些发慌。虽说那不是自己的原话,但表达的意思基本相同。他紧跟着谢浩然站起来,下意识的阻止,连声道:“对不起谢先生,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解。我……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我们可以就这个问题再商量一下。”

谢浩然没理他,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

这是一个透明的世界。只要是在大众面前进行的事情,无论在地球的任何角落,很快就会形成强大的信息风暴。

灵玉橘在欧洲市场的表现,远远不如在合众国市场上那么火热。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首批灵玉橘专供血族所导致。谢浩然对此并不在意。他很清楚,从某种程度来看,欧洲市场与北美市场联为一体,双方相互影响很大,只要其中一方变得火热,另外一方很快就会跟风。区别只是时间早晚。只要继续加大对欧洲市场的灵玉橘投放量,其火热程度,不会亚于北美。

乔纳森是个白痴。他根本没有弄明白灵玉橘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商品。这对谢浩然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青灵集团可以名正言顺停止在合众国的所有销售活动。“物以稀为贵”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那些吃过,深深明白灵玉橘好处的人,会以他们的亲身体验让更多人没吃过的人产生强烈好奇心,然后迅速转化为颇为的占有欲望。

其实乔纳森还是有一句话说对了。那就是灵玉橘的确可以在合众国市场上卖到更高的价位。谢浩然对此深信无疑,也正朝着这个目标迈开脚步。

……

下午五点,他与贺明明坐上公司里那辆熟悉的“萨博班”,照例是谢浩然开车,朝着燕京北面驶去。

握着方向盘,在车流里跟随前进,谢浩然神情淡漠,一言不发。

贺明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穿着一身标准的黑白色职业装,看着他笑道:“只是吃顿饭而已,怎么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谢浩然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应。

今天的饭局,是滇南省驻燕京商务局安排。上周就发来了邀请函,注明了宴会时间和地点。上午的时候,又专门打来电话邀请。如此殷勤的态度,贺明明觉得有些抹不过脸,与谢浩然商量后,就答应了。

贺明明眨动着美丽的眼睛,妆容精致的脸上泛起狡猾的笑:“如果不是滇南商务局驻京办的宴会,而是换了别人,你今天恐怕不会去?”

前方出现了岔路,谢浩然缓缓踩着刹车,把车速降了一个档位:“家乡人嘛,总得过去看看。他们很热情,这点儿面子还是得给的。”

贺明明偏着头注视着他:“因为李振涵?”

谢浩然平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点点头:“是的,因为李振涵。老乡见老乡,两样泪汪汪啊!”

那是久未见到的熟人,也是谢浩然在滇南省昭明市七十二中学美术老师陶乐的朋友。邀请电话就是他打过来。

……

“玉林山居”在燕京郊外,虽说庄内风景都是人造,却也精巧雅致。重要的是,这里的饭菜据说味道还不错,厨师在美食比赛上拿过很多奖项。这种地方临时过来根本没有位子,至少要提前半个月预订。

刚走出停车场,谢浩然就看见从对面步道上走过来的李振涵。

半年没见,他比以前更胖了。宽大的短裤t恤显然是加大码,只有这样才能让肥胖的身体感觉宽松。

李振涵很热情,用力握住谢浩然的手,大声笑道:“咱们滇南那么多年才出你这么一个高考状元,结果你学不好好上,偏要去做生意。我说你可真行啊!做买卖居然做到国外去了,而且还赚了那么多钱。老实交代,是不是学着比尔。盖斯造大学的反,自己出来创业?还是觉得呆在学校里没意思,想要出来闯天下?”

虽说是朋友间的闲聊,谢浩然却很是上心。他客套地笑笑:“李老师,这些事情你都是听谁说的?”

“网络和报纸上关于青灵集团的报道多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是青灵集团的老总。”李振涵随口说着,对此并不在意。他瞪了谢浩然一眼:“喂,喂,喂,别叫我什么老师,听起来好像我七老八十的。就跟以前一样,叫我“李哥”就行。”

他随即把视线落到站在谢浩然旁边的贺明明身上,饶有兴趣地看看这两个人,凑近,神神秘秘地问:“你们俩到底结婚了没有?”

这不是什么秘密,谢浩然笑道:“暂时打算年底结婚,也可能根据实际安排提前。”

李振涵摘下眼镜,用短粗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胳膊,正色道:“到时候一定要打电话通知我。我给你封个大红包。”

谢浩然很喜欢这种轻松的谈话:“咱们一醉方休?”

李振涵发出发出爽朗的大笑:“要五粮液,汾酒也行。总之不准拿江小白之类的东西糊弄我。”

第五百七三节 老乡

宴会厅不算很大,中等面积,能够摆下一张大圆桌,能坐十几个人那种。

李振涵带着谢浩然与贺明明走了进去,依次为他介绍。在座的人除了有两位滇南商务厅驻燕京办公室的负责人,其余的都是在燕京颇有声望的滇南籍人士。有些是商人,有些在技术部门工作,还有的与李振涵一样,是文艺界的人。

桌子中间摆着花篮,先上的几个冷盘沿着圆形餐桌外围摆放。说起来,在座这些人的名字谢浩然大多听过一些,他们真正是名声在外。其中有几位上了年纪,谢浩然在初中时代就经常从报纸上看过关于他们的报道。只是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与这些人坐在一起,侃侃而谈。

他不禁有些感慨:时间的确是改变一切的源头。

很多人对谢浩然的年龄感到惊讶。李振涵拉着他站起来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听到“青灵集团董事长”这个称谓的时候,众人脸上纷纷露出震惊的神情,发出惊叹。

“了不得啊!这么年轻,居然创下这么大的一份事业。”

“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个时候强多了。他们眼界开阔,思维灵活,我们这些老家伙是比不上喽。”

“还记得那篇《少年中国说》吗?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弱则国弱。古人诚不欺我啊!”

“来,来,来,今天大家能够在这里欢聚,是一种缘分,也是对诸位能力的认可。我敬大家一杯。按照咱们滇南的老规矩,敬酒的先干,喝酒的随意。哈哈哈哈!”

“喂,老梁,这是你自己敬酒的规矩吧!要是到咱们滇南少数民族聚集地区喝酒,规矩可就变了。没听他们敬酒歌里唱得吗,“管你爱喝不爱喝,喝也要喝,不喝也得喝”,这才是酒桌上的规矩……”

(云南祝酒歌,真实,非杜撰)

谈笑风生,气氛活跃。

谢浩然笑着拿出手机,与刚刚认识的这些人互留电话。正低声交流,忽然包间的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穿白色休闲装,三十多岁,皮肤白净的中年人,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矮胖,剃着寸头,长相带有几分凶意,却不是那么明显的中年男人。

“呵呵,我来晚了,抱歉,抱歉啊!”为首的男人与商务厅驻京办的负责人很熟,他走过去主动打着招呼,后者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殷勤地招呼着他在空位上坐下,然后转过身,提高音量:“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滇南省府领导白老的儿子白平江,也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

谢浩然对“白平江”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但他看到李振涵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仅是他,除了贺明明,在座的其他人纷纷献出凝重的表情,还有几个人立刻怔住,随即转化成满脸的谄媚与惊喜。

“原来是白领导的儿子,幸会!幸会!”一个相貌颇为严肃的男人立刻站起来,也不顾自己外表年龄看起来明显比白平江大很多,快步走过去,弯腰幅度差不多变成了直角,脸上的笑容甜得发腻,低声说话,只是最后一句声音大了些,很多人都听到了。

“白总,这是我的电话,我的名字有些拗口,您就管我叫小王吧!”

包间里原本融洽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以白平江为核心,形成一个众人簇拥的圈子。走过去自我介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甚至有人觉得这样说话不足以显示出亲近,干脆抬着椅子走过来,直接坐在白平江旁边。

谢浩然用筷子夹起一块卤牛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皱起眉头朝着纷纷乱乱的方向望去,问坐在旁边的李振涵:“李哥,他们说的“白领导”,是不是滇南的省高官?”

李振涵点点头,压低声音:“白平江可不是普通人,他生意做得很大。他父亲主政地方那么多年,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看着正在上菜的服务员,谢浩然苦笑着摇摇头:“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李振涵也深有同感:“是啊……这是常态了,领导出场,包括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亲戚出场,所有人都得凑过去混个脸熟。你妹的……商务厅老王打电话约我的时候,明明说了今天不会有领导出席,我才答应着过来,顺便帮他约你。”

谢浩然微微一怔,右手举着筷子悬停在半空,疑惑地问:“约我?”

李振涵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商务厅驻京办虽说可以联系到青灵集团,却没有你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打听到我认识你,老王在电话里一再央求,说是我一定得把你约出来。人齐了,气氛才好。顺便也让我们这些在燕京闯荡的滇南相互认识,以后互相有个照应。”

谢浩然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坐在侧面的贺明明,他们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另类成分的目光。

他随即回过头:“李哥,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要吃饭要喝酒,另外找个地方。”

李振涵连连点头:“也好!这样吧,我过去跟老王说一声,打个招呼。反正有白平生在,今天的饭局咱们都是小角色,没人会关注咱们。他们玩他们的热闹,咱们躲咱们的清静。”

“行!那我们先出去,到外面等你。”

谢浩然说着就要拉住贺明明起身离开,偏偏服务员这个时候端着一盘清蒸石斑鱼走过来挡住了路。她引擎地放下盘子,盘中那条石斑大张着鱼嘴,不偏不倚正对着谢浩然。

白平生从一众奉承者中站起来,径直走过来。他低头看着已经挪动身子,正准备起身的谢浩然,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怎么,谢总这是有事要走?”

不等谢浩然回答,他抬手指了一下摆在桌上的鱼,连声道:“不行!不行!这鱼都上来了,哪儿连筷子都不动就走的道理?”

白平江迅速转身,对着餐桌侧面的商务厅负责人高声道:“老王,催一下我们的菜。”

他随即转身,对跟随脚步走过来,围站在旁边的其他人笑道:“诸位都坐下来吧,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今天咱们就是吃顿饭,认识一下,聚一聚。呵呵!没别的意思。”

这些话合情合理,都是在打圆场,一时间倒弄得谢浩然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与贺明明交换了一下眼色,转过身子,坐回原处。

酒过三巡,餐桌上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浓烈。白平江端着杯子再次走到谢浩然面前,他低头看着与谢浩然邻座的李振涵,笑道:“老李,商量一下,咱俩换个座,我有些事情想跟谢总谈谈。”

嘴上说是“商量”,语调口气却是命令式的。李振涵在这种时候根本没得选,他只能抱歉地看了一眼谢浩然,一言不发,站起来,把空椅子让给白平江。

谢浩然是个精明人。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清楚,只要身在其中,就能明悟。他侧过身子,看着跟随白平江进来的那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瓶飞天茅台,殷勤地将他与白平江面前的空杯子倒满,然后一声不响坐在白平江侧面的椅子上,带着虚假的笑意望着这边。

“谢总,我敬你一杯。”白平江端起杯子,谢浩然在这种场合也不好落他的面子,只得举杯,与对方轻轻碰了一下。他看见白平江只是嘴唇在杯口轻触,大概连一口酒也没喝,只是舌尖飞快微舔了那么一点儿,就立刻把杯子放在桌上。

他的身材还算可以,属于瘦长的类型,看起来文质彬彬,只是说话不软不硬,其中夹杂着居高临下的天然优越感:“一直不知道谢总是咱们滇南人,要是早点儿认识,也就省掉了很多麻烦。呵呵……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谢浩然放下手里的酒杯,拿起筷子,从转到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只烤乳鸽,用手慢慢撕着吃,淡淡地问:“麻烦?你指的是什么?”

没等白平江说话,坐在旁边的那位矮胖中年人凑过来,他皱起眉头,用筷子冲着谢浩然面前的杯子点了点,很不高兴地说:“年轻人,你怎么一点儿事情也不懂?白总敬酒,你竟然没喝?”

刚撕下一条乳鸽大腿的谢浩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他慢慢转过头,用森冷的目光朝着那个方向望去:“你是谁?”

白平江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似乎是随口做着介绍:“这位是金恒矿业公司的徐总,也是我的朋友。谢总,徐总在咱们滇南可是赫赫有名,你该不会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吧?”

他的反应好像是在劝解:“老徐,你也真是的,说了多少次,敬酒喝酒全凭心情。谢总愿意喝就喝,不愿意就算了。你这个人啊,就是在外面混野了,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弄到这种场合。”

徐恒宇深深看了一眼谢浩然,没有说话。

白平江转过身子对着谢浩然继续笑道:“老徐是个粗人,谢总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说说就过了。”

第五百七四节 夸奖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周围的人在各自谈论感兴趣的话题,虽然不时有人抬头望这边看过来,却无法听到白平江与谢浩然在说什么。

白平江身上有种文人的儒雅气质。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酒杯外壁,笑道:“酒这种东西,我历来是不怎么喜欢。华夏人都讲究“酒文化”,很多事情必须在酒桌上谈,而且还得三巡过后,干杯空盏,在半醒半醉之间才能把事情谈成。没办法,这也算是随大流,被环境强迫着改变自身。”

他侧过身子看了一眼谢浩然,又看看贺明明,脸上的笑意比刚才越发浓厚:“我听说,谢总快要结婚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你的未婚妻?”

谢浩然没有回答白平江的问题。他慢慢撕下一块鸽子肉,蘸了一点椒盐,塞进嘴里细细品尝其中味道:“你应该找其他人聊聊。我这个人不是很喜欢聊天,而且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没有共同话题。”

不冷不热的态度对白平江似乎没有产生作用,谢浩然也没有看到从他眼睛里瞬闪即逝的一丝恼怒。不过,即便看到了,谢浩然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说到共同话题,我还真是对谢总的商业经营之道感到佩服。”白平江的养气功夫很好,他满面微笑:“谢总年纪轻轻,不声不响就创下了青灵集团这么大的一块产业。现在,青灵超市开遍全国,就连家乐福与沃尔玛这种老牌超市都不是谢总的对手。在沪州,家乐福已经宣布全面退出市场。在燕京,沃尔玛被迫压缩门店,从原来的十六家变成现在的四家。还有易初莲花,他们在南方被谢总的青灵超市抢走了大量市场份额。就在上个月,粤州、安州、灵州与象州的多家国外超市纷纷关闭,谢总的青灵超市真正是一统天下。”

白平江说的这些不是什么秘密,新闻媒体与网络上随便一搜就能找到。

青灵集团在国内全面扩张,增设门店,是谢浩然早已制定好的计划。真正的实施者主要是王倚丹和贺明明。作为铁杆盟友,南宫世家在其中也出力甚多,尤其是南宫镇平,他通过关系,为谢浩然四处搜罗管理人才,再加上药神院积蓄上百年的庞大财富,现在整个集团就像一条拥有无数触手的超级章鱼,在全国各地普遍开花。

只要方法得当,财富这种东西散得快,来得也快。药神院副院长方玉鲲看过去年的集团财务报表,当时只能摇头感慨。用他的话来说:我活了那么久,在赚钱方面,的确不如现在的年轻人。

也许是为了调节气氛,也可能是想要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坐在白平江旁边的徐恒宇把上身朝这边探过来,干笑着说:“谢总生意做得大,真正是日进斗金,让我这种小本经营的生意人看了流口水啊!”

他的话里透出无比强烈的羡慕,以及深深的嫉妒。

乳鸽烤得不错,很对得起这个装修豪华餐厅的昂贵价位。谢浩然一口气吃了三只才停下,他拿起摆在旁边的湿毛巾擦着手,似有似无地问:“听白公子的意思,怎么你对超市生意也有兴趣?”

白平江微微怔了一下,这与想象中预订的模板并不相符。只是在白平江看来,如果真能从中产生好处,这多少应该算是意外的收获。他眼底闪过一丝飞掠的喜色,试探着问:“青灵集团可以接受外来资金的注入吗?”

谢浩然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角,脸上浮现出阴人时候特有的微笑:“当然可以。想要做大做强,就需要更多的钱。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规律。”

徐恒宇在旁边一字不漏地听着,他是个性子急躁的人,不等白平江发话,就急不可待地连声问道:“如果注资一个亿,能够在青灵集团拿到多少股份?”

“一个亿?”谢浩然转过头,眼里全是看待白痴的鄙夷目光:“看在大家都是滇南人的份上,我吃点儿亏,可以给你百分之零点零一。”

细致强大的计算能力,与粗野强壮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满脸横肉的徐恒宇反应很快,他心里顿时腾起一股火气,瞪起双眼怒视着谢浩然:“小子,你敢耍我?”

不等他发作,白平江立刻用力在徐恒宇腿上用力按了一下,很是不满的发声制止:“老徐,人家谢总只是开个玩笑。今天是咱们滇南人在燕京的团体聚会,你喝多了,少说两句。”

徐恒宇猛然醒悟过来。他抬头看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脸上的暴怒表情这才变得缓和下来。虽说按照白平江的交代老老实实闭上嘴,眼睛里的怒意却没有消失。他半低着头坐在那里,阴冷凶狠的目光向上,恶狠狠地盯着谢浩然。

谢浩然对此毫不在意。他抿了一口摆在面前的酒,对白平江笑道:“今天这顿饭还不错,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先等等。”白平江说话速度很快,他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走谢浩然。手伸过去,直接按住对方肩膀。不明就里的旁人看来,这动作很亲密,是两个久未见面的朋友。

“我想与谢总谈谈灵玉橘的事情。”白平江的态度很认真,丝毫没有之前说笑的语气。

谢浩然低头看了一眼按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淡淡地说:“把你的手放下去。”

他本能的不喜欢这个人,也极其厌恶这种不守规矩的动作。

“对不起,我有些急了,主要是因为谢总刚才说走就要走……呵呵!今天大家兴致不错,还是留下来多喝几杯,晚上在这里一起玩玩再走吧!”

白平江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情绪,迅速调整着话题方向。他松开谢浩然的肩膀,眼里的目光透出探询意味:“灵玉橘在欧美市场上的表现很不错啊!当初谢总在国内卖橘子的时候,不过是一百元一个,业内有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个笑话。毕竟对于一种水果来说,这个价钱实在太高了。”

谢浩然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白平江忽然间提起了灵玉橘。这大概才是这家伙的真正目的吧!只是对方究竟想干什么……这让谢浩然觉得有些好奇,也没有了现在就起身离开的念头。

“用我的规矩,卖我自己的东西,这样做有错吗?”他很强势,言语当中透出居高临下的威严气势。

徐恒宇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还是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白平江同样对这种颐指气使的语调感觉很不舒服,只是他掩饰的很好,微笑道:“谢总的规矩很多啊!必须在指定场所购买,必须出示购买者本人身份证,必须在销售人员监督下现买现吃,而且不能多买,每人只能购买一个橘子。”

谢浩然拿起筷子,从刚转到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颗油炸花生米,送进嘴里慢慢咀嚼:“规矩制订得细致一些,监督严格,这样才不会让人有空子可钻。”

白平江对此表示赞同:“是啊!一百块一个橘子,对国内来说,已经是很高的价钱。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谢总的后续措施更是让人出乎意料。你的第二个橘子,一下子就被抬高到五十万的高价。”

谢浩然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贺明明,后者会意地抬手叫来了站在房间角落里的服务员,轻声道:“请给我来一瓶矿泉水,再来点儿冰块。”

天气很热,尽管包间里开着空调,谢浩然还是觉得在这种时候不应该喝酒,一杯冰水才是最好的选择。

准确地说,应该是他不喜欢与白平江这种人喝酒。

“吃了第一个觉得味道不错,肯定有人还想再吃第二个。”谢浩然淡淡地说:“无论五十万还是五百万,都是明码标价。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没说过不让别人买。该交税就交税,手续方面没有任何问题。怎么,白公子你也觉得五十万一个橘子卖得贵了?”

白平江“哈哈”干笑了几声:“借用谢总之前的一句话:这是正常的商业规则。”

他随即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谢总可否能为我解惑?”

谢浩然看了他一样:“什么问题?”

白平江的神情很认真:“灵玉橘每年的产量是多少?”

惊讶的感觉瞬间充斥了谢浩然的大脑。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真正的答案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知道更多的数据。”白平江叹了口气:“说起灵玉橘……真正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啊!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当初在国内被很多人不看好的高价水果,在欧美市场上居然表现得如此出色。谢总,你是真正的有功之臣。尤其是对于国家,居功至伟啊!”

谢浩然眼里的目光很平静,透出一丝疑惑。

他觉得越来越看不透白平江,也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五百七五节 咱们合股吧!

话里话外都在围绕着“灵玉橘”。可是现在,白平江居然把灵玉橘上升到“国家层面”。谢浩然实在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平平淡淡回应了一句:“我可没有白公子说的那么高上大。最多就是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吧!”

“如果连谢总都这么说,那普天之下,恐怕所有人都是穷鬼了。”白平江笑着,话里透出更多的信息:“灵玉橘在欧洲市场的单枚售价已经超过五千两百美元,在北美地区更是超过六千。啧啧啧啧……这一来一去,按照现在的汇率,至少也是四万多软妹币一个果子。所以我才对谢总的种植技术觉得佩服,想知道这一棵橘子树上,每年能结出多少个果子?”

谢浩然早已修炼得脸皮够厚。他皮肉不笑地回答:“白公子可以自己种一棵试试,每天按时浇水施肥,悉心照料,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白平江“呵呵”干笑了几声,再次转变了话题:“滇南穷啊!全国排名靠前的穷省,很多省内政策根本实施不下去,就是因为政斧账上没有钱。”

谢浩然感觉左手被贺明明不动声色地拉了过去,在她柔软的两只手里轻轻抚摸:“听白公子的意思,你今天是来找我化缘的?怎么,白公子还是政斧官员?”

“算是吧!但也不是谢总所想的那样。”白平江注视着谢浩然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今天来,是为了滇南的父老乡亲,向谢总求个切实可行的致富之法。”

“致富之法?”谢浩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眉头皱得很深。

“事实已经证明了市场对灵玉橘的认可程度。这是一种非常不错的水果,尤其是口感和酸甜度,都远远超过市场上的同类产品。”白平江现在说话的口气语调,活脱脱就是一个有模有样的政斧官员。非常严肃,极其的认真:“滇南省想要发展,就必须拥有大量资金。我们要修路,要开拓市场,要为广大老百姓负责,还要保证民众的医疗、教育等方面福利……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钱。所谓“开源节流”,光是节省肯定不够,必须寻找新的收入来源,才是正确的做法。”

谢浩然感觉和明明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掐了一下。他注视着白平江,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口气:“继续说,我听着呢!”

白平江对此毫不在意:“现在省里有个计划,想要借着灵玉橘在国外市场的火爆销售,把咱们滇南省的农产品推出去。”

“计划?”谢浩然对此表示怀疑:“你们已经制订出来了?”

白平江点点头:“其实滇南有很多值得往外推荐的优秀商品。野生菌就不用说了,南部地区的“冰糖心”苹果名气一直很大。我们这次想要开拓新的商品销售渠道,谢总的灵玉橘就是最好的例子。青灵集团可以把区区一个橘子卖到几万块钱,我们应该趁着这股强劲的市场东风,迅速扩大生产,让灵玉橘的销售网点遍布世界,让所有国家,所有人,都能认识、知道、吃上咱们的灵玉橘。而且……”

“等等,你先停一下。”谢浩然打断了白平江的话,疑惑地问:“扩大生产?增加销售网点?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与谢总合作,共同把“灵玉橘”这块蛋糕做大!做强!”白平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我知道谢总的水果种植农场在高棉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农场设在国内?这样的话,无论生产、运输,还是销售都很方便。”

谢浩然笑了,目光透出专属于自己的轻蔑:“原因很多。说起来,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估计没有三天三夜根本说不完。你确定,一定要听?”

“我们可以另找时间。”白平江轻轻松松就把他的话挡了回去:“我今天只想与谢总达成合作意向。”

谢浩然大有深意地看着他:“说说看,你想怎么合作?”

说到实质性的问题,白平江满意地笑了,也显得尤为张狂:“只要是滇南省内的地方,谢总可以随便挑。无论耕地还是山地,我都可以负责解决。以灵玉橘目前的在市场上的火爆表现,我们共同开设一个占地面积五十万亩的农场,谢总你觉得怎么样?当然,如果谢总觉得面积小了,一百万亩,或者两百万都行。”

谢浩然目光中透出古怪:“两百万亩土地,都拿来种橘子?”

白平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全世界那么多人,以灵玉橘的优秀品质,肯定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谢浩然轻轻地笑了:“两百万亩的种植农场,这些土地全都归我?”

白平江笑道:“谢总可以得到二十年的使用权。你还可以得到省内减免农产品税收,以及高速公路运输方面的各种优惠。综合计算下来,这可是一大笔钱。”

“听起来似乎不错。”谢浩然的手指在贺明明手心里轻轻抓挠,这是专属他们两个人的小游戏:“如果按照白公子的计划,那么栽培技术和种苗,都是由我负责?”

白平江的笑意很温和:“这是合作的一部分。如果谢总愿意的话,可以算作技术入股。”

“那么,我在其中所占的股份比例是多少?”这个问题很关键。

白平江的语速保持正常,面部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谢总可以得到百分之六的股份。”

谢浩然眼里的轻蔑笑意变得越发浓厚:“仅仅只是百分之六?”

“这已经很多了。”白平江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说辞:“农场土地是省里划拨,工人由我这边全部负责。各种机械、农具、化肥、农药、用水……所有的手续和基础,全都是我一手操办。这相当于给谢总提供了一个免费的操作平台,你只要提供灵玉橘的栽培技术和种苗,别的事情根本不用操心。甚至就连后期采收与销售,也由我这里全权负责。”

在白平江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合作,也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计划。

都说科研技术是无形资产,可即便再高明的科技,也必须转化为实际商品才能产生经济效益。白平江对这次商谈很有信心,他觉得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白公子,你想得也慰勉太好了。”谢浩然淡淡地笑了:“一口气就想把我的青灵集团吞下去,你有这么大的胃口吗?”

白平江眼里的目光微微凝滞:“谢总你想多了吧!我一直在与你商量种植农场方面的合作,什么时候提过青灵集团?”

“灵玉橘的销路我已经打开,现在根本不愁卖。”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反观你那边,连最基本的架构基础都没有……没错,我相信你的确有着在省里任何地方划拨两百万亩土地的能力,我也相信你可以找到足够多的项目进行资金。还有各种农产品优惠政策,这同样也是你的能力专长。但我凭什么要把灵玉橘这个项目让给你?合作……表面上说的好听,其实所有主控权都捏在你的手里。农场土地是你的,工人是你的,生产机械也是你的,你甚至还要我交出所有的销售渠道。照你这种玩法,随便想想都能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谢浩然挪了挪身子,朝着一言不发,满面冷漠的白平江凑近了些:“一旦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主动跳进你设好的陷阱里,我就真正是什么也没有了。你会以“合作伙伴”的身份,要求以农场入股青灵集团,然后在全国超市门店的利润上分红。呵呵……白公子,你的管理水平很高啊!我相信你手上肯定有着这方面的顶尖人才。否则,这么好的主意,不会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

“再说说“技术入股”吧!好听话都被你一个人说了,打着“为滇南父老乡亲造福”的幌子,其实就是把所有好处都往你口袋里塞。我可看不出老百姓能得到什么好处。都是一样的花钱雇请工人干活,谁来都是一样。开发荒山之类的话,你还是对那么有理想有抱负的傻瓜去说。环境治理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两百万亩面积的种植农场,听起来很是高上大,但你有没有想过真正实施起来的困难?也许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两百万亩”是什么概念。你真正想要的,只是我手里的灵玉橘种植技术。”

秘密被一点点揭穿,白平江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浩然,发出淡然的冷笑:“谢总的确是个聪明人。但你还是说错了一些事。我的确想要与你合作,也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么多龌龊心思。”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既然是合作,那就听听我的要求。刚才你说的所有,包括土地、人工、机械、耗材……全都由你负责。你可以在种植农场持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但是不能参与农场具体事务管理。”



第五百七六节 经验之谈

就算白平江涵养再好,听到如此苛刻条件的时候,也忍不住动怒了:“百分之二十?没有管理权?谢总……你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谢浩然用无比天真的目光看着他:“别说我,这可是你先开始的。你排第一,我最多排第二。”

白平江眼里透出一丝寒光,他皮肉不笑地问:“看来,我们是很难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了。”

谢浩然同样冷笑着。他连回话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拉住贺明明的手,站起来,随便与李振涵打了个招呼,在众目睽睽之下,信步走出房间。

……

满面铁青的白平江带着徐恒宇走进一个小房间,重重坐在沙发上。看着摆在茶几上的烟灰缸,白平江咬牙切齿起抓起来,想要用力砸向地面。只是他保持着举手向上的动作,努力控制着情绪,过了几秒钟,还是缓缓落下,松开手指。

慢慢旋转着玻璃烟灰缸,手掌用力向下压,玻璃与木质桌面被紧密挤压,发出令人牙酸“咯咯吱吱”的摩擦声。

“不识抬举……”白平江眼里闪烁着寒光,从牙缝里缓慢吐出这几个字。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外面走廊上也有亲信在站岗。徐恒宇在白平江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上身前倾,左手肘杵在膝盖上,矮胖的身材在这样动作下倒也显出颇具力量感的气势。

“白公子,还是我来对付那个姓谢的小子吧!”徐恒宇是过来人,对女性方面看待眼光很毒。他不屑地笑了笑:“年纪轻轻,掌管着亿万家财,居然找个比他大了至少十岁的女人,还好意思带出来,当着咱们的面说是什么未婚妻……现在的年轻人,真正是不要脸。”

白平江低下头,右手五指深深插进头发深处,朝着后面缓慢顺过去,面孔深压在徐恒宇看不到的位置,发出低沉的声音:“你想怎么对付他?”

徐恒宇认真地说:“这得看白公子你的意思。是抓起来狠狠收拾一顿,让他悔过,然后合作?还是直接把人弄死,毁尸灭迹?”

白平江把头埋在阳光找不到的阴影里,沉默不语。

必须承认,谢浩然是个聪明人。白平江所谓的“合作”,其实就是全面并吞青灵集团的计划。白平江做事情很小心,他没有依靠官面上的势力直接碾压,而是绕了个圈子,打出“合作”的幌子。这样一来,对方很大程度上会消除戒心,松懈警惕。

白平江见过滇南省农科院的赵轩庭教授。那是在省农业博览会的时候听说了这个人的名字,也在会场展馆里见了一面。以白平江的身份,当然不会对区区一个农科院教授有太多兴趣,更不会发生交集。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奇妙,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在市场上如同黑马腾空出现的灵玉橘,竟然就是赵轩庭带着谢浩然在华夏与高棉国边境上考察研究得出的成果。

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这样。很简单,赵轩庭当时返回昭明,给农科院上交的科研报告里曾经提到过:华夏边境城市洛底周边地区土壤成分特殊,为了改变边防检查站在查毒、搜毒与防毒方面的繁重工作,就必须与高棉国政府合作,让清凉山地区的高棉农民放弃传统的罂一粟种植,改换成其它类型的经济作物。

类似的报告很多,但具体真正有多少落在实处,恐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做了好,也能看到做了以后给自己带来的收益。但是有一个前提:必须投入大量资金。这就压制,甚至让决策者放弃了朝这方面努力的念头。

原因之一可能是没有钱。

原因之二大概是不想投资下注。

因为父亲的关系,白平江当时在省府办公室里看到过省农科院提交的这份文件。他其实很感兴趣,觉得赵轩庭的研究报告颇有价值。不过白平江并不认为如文件中提到,在洛底及清凉山地区种植水果的做法。他偏向于其它更具经济价值的农作物。

比如玛卡,或者三七、天麻之类同样适用于当地气候条件的东西。

这样的念头当时在白平江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三七与天麻种植是滇南地区的传统行业。文山地区历来是三七的重要产地。最初,这种药材售价昂贵,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滇南白药”,三七就在其中占据了相当分量的药材配比。前些年,各大药厂纷纷收购三七,造成三七价格居高不下。当地农民看到种植三七有利可图,有能力的集资租地开设农场规模化种植,没有能力的就几家几户凑起来搞。那时候的口号是“一切以经济指标为核心”。为了提升鸡的屁任务,为了让任期内的辖区经济数字在年度报表上更好看些,省里把任务加到市里和地州,然后转压到乡镇,再然后又是村级行政单位……村干部拿着上面下发的文件,把村里的人召集到一起,声称“多种三七,全村致富。”

对于一种药材的泛滥,光是听别人嘴上说说,恐怕没有太多的深刻理解。但如果你亲眼看到相当于四个篮球场大小的广场上,堆满了多达上百个高度超过两米的药材堆,而且全是经过收检,用麻袋装好的三七,一定会被那种弥漫在浓郁药香,无比壮观的场面所震撼。

这仅仅只是一个村的产量。

三七价格就这样不可避免的跌落下来。

天麻也是如此。

很多人在突如其来的跌价狂潮中输得倾家荡产。原本雄心壮志想着要发家致富的种植农场关闭了,留下一大片无人问津,密密麻麻布满了三七根须的土地。按照以往的做法,三七根也能卖钱,而且价格不低。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只能留在土里任期腐烂。因为雇佣人工从地里将其挖出、清洗、晾晒的消耗实在太高,无法产生收益。

玛卡也是同样的道理。这玩意儿原本是印第安人当做粮食的一种作物,但是后来研究表明,在增强人体功能的诸多方面颇有效果。甚至对于在性方面无能的男人,更有提升其雄风,令其威风凛凛的诸多奇效。所以从引进国内的那个时候起,玛卡就吸引了诸多注意力。

但是玛卡也在“发家致富”的宣传下,被硬生生的玩废了。

保健品公司已经上马了玛卡项目,开发出包括饼干、饮料等一系列品种。定价很高,属于真正的高端产品。虽说保健品的虚假神话总是被一一揭穿,专骗无脑老人的做法也惹人诟病,但是生产玛卡商品的企业本身没有错。无论是谁都想赚钱,何况比起其它市场上吹嘘的保健品,玛卡产品真正算是良心价。

你能想象商场货架刚摆出售价超过百元一盒的“玛卡饮片”,当地农贸市场里就有菜贩子把成堆的新鲜玛卡满不在乎扔在塑料布上,叫嚷着“五块钱一公斤”的稀奇场面吗?

村民们表示,这是村干部弄来的种子,咱们只是种着看看,实际种下来的收益甚至还不如马铃薯。玛卡个头小,亩产数量也远不如土豆。都说这东西吃了对人有好处,可是吃进去我也没觉得它是什么灵丹妙药。跟土豆应该是一样的!吃多了会放屁,隔天消化了一样会拉屎。要我说,就是国外产的改良版土豆。

白平江见过太多原本有着不错前景的优秀项目硬生生被玩死的事情。所以他对赵轩庭的报告仅仅只是欣赏,却没有真正动心。

开什么玩笑,清凉山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部分都属于高棉国。在那里开设种植农场,就是境外企业,存在着太多不可控的因素。就算省里有优惠政策,果子种出来,可以确保销路,那也是针对高棉国的当地农民。

国内很多领导的思维很奇怪。他们愿意在外国佬身上大笔的花钱。就以清凉山为例,当地种植罂一粟的确对华夏造成恶劣影响,边检站每年都能查获成吨的毒品。还有相当一部分毒品通过更加隐秘的渠道流入国内……如果可以用钱来解决问题,无论滇南省府还是远在帝都的国家首脑机关,他们都会毫不犹豫为此买单。

可如果在清凉山带领当地农民改变原本经济模式,让他们放弃罂一粟,改种其它农作物的人是华夏国籍,或者是华夏人开办的企业,国内领导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你会得到一张奖状,或者一个金光灿灿看起来很抢眼,实际上与黄金没有半点关系的奖杯,甚至还会得到一个“某某优秀某某家”的荣誉头衔。

你能得到的,仅此而已。

原本应有的物质补偿会不翼而飞,所有人都会在一夜之间得了健忘症,永远不会在你面前提到关于补助、政策性补贴、税收减免等等相关措施。

我们的承诺只对非本国人士有用。



第五百七七节 失算

听起来是个笑话,实际上却是个悲剧。

白平江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无论在南越国开矿,还是在高棉国开设服装厂,还是暹罗做着水果生意的华夏人,离开国门,所有的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企业经营的不好也就罢了,若是收益不错,所在国当地政府看了眼红,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你一口吞了。还名正言顺找出一大堆合理依据。什么你违反本国最低人工工资发放标准,什么你的企业违反了本国劳工法,什么你的企业税务报表不符合规格……若是关系打点得好,花钱消灾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就得放弃一切,光着屁股回国。

在华夏国境内开设种植农场,对白平江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可若是换成清凉山,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即便他是省府大员的儿子,也不敢轻易尝试。

白平江至今记得父亲当时看到赵轩庭那份报告时说的话:“先放一放,等等看吧!”

领导都喜欢这句话。他们当中很少有激进派,几乎全是老成持重之人。稳妥!稳妥!再稳妥!绝对不能出一点儿岔子!说得好听了是保守派,说得不好听就是素餐尸位。这样做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四年的任期,我在这个位置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下去。官场上从来就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我何必为了不确定的事情白白将把柄交到别人手上?就算这件事情真的有利可图,我也会将其按住不说,把所有的问题与麻烦都留给我的下一任。

年轻时候的白平江激进过,也对父亲这种慵懒的态度很是不满。每当这种时候,父亲就会让他坐下来,循循善诱。

“我们这一代人,是从贫困走向小康,经历科技进步最快,社会变化最大,生活方式变化最明显的一代人。我们曾经只能在田地里找生活,满朝黄土背朝天,受过苦,挨过饿,经历过泛黄,有着死亡,也做过美丽的梦,有过伟大光明的理想。”

“我年轻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楼上楼下,电视电话,三转一响,西装革履”。呵呵,这些东西在你们看来都过时了,已经跟不上时代。但是你绝对无法想象,在我们那个时候,是真正代表着富裕,是被所有人为之羡慕的。”

“等到后来,新东西更多。有了手机,家用电脑开始普及。你看看现在的高铁速度有多快,从前我们从滇南去帝都,特快列车要坐上三天两夜,现在才几个小时就到了。还有网络,以前我们要查个资料什么的,都得去图书馆。现在坐在家里用手机上网随便一搜什么都有,多方便。”

“说起自行车,那是我和你妈妈结婚时候最大的财产。可是现在呢,家里光是小车就有两辆,你还觉得不够新,成天寻思着换成更高档的车子。”

“该知足了,不能轻易改变的东西,就最好不要改变。你永远不会知道改变的结果是什么。没有绝对的把握,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安享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他可能没有进取心,但是白平江必须承认,父亲的这些话是对的,自己也无法反驳。

高棉国那边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主要是战乱,还有就是不同政党派别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换执政党的速度令人目不暇给,今年是你,明年是他,原本高高在上的总理、元首,说不定明天就成为武装政变的牺牲品,尸体被高挂在绞索架上,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腐烂发臭。

最大的问题就是交通。高棉国可不是华夏这种世界闻名的“基建狂魔”,该国的公路运输系统破烂不堪,尤其是清凉山地区,现有公路无法满足重型车的行驶要求。若是农场产品数量上也就罢了,要是产量丰富,就必须增加运力。到时候油料就是一大笔开支,还有昂贵的人工支出,说不定道路维修也得自己出钱……照这样综合计算下来,根本就是一个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前景是好的,发展是有前途的,就是不能赚到够多的钱。

对此,白平江只能表示遗憾。他虽然可以拉到相当数量的投资,也能利用父亲的权势,拉上一帮人跟着自己一起干,但谁也不是傻瓜,陪着你白公子开心一下倒也可以,毕竟混个脸熟,而且是看在你老爹的面份上。如果不能带着我们一起赚钱,那还是趁早说“再见”比较好。什么理想啊,抱负啊,还是把机会留给别人吧!

谢浩然当初决定倾全力在清凉山铺开摊子的时候,正好也是白平江决定放弃农场计划,不再去想这件事情的同一时间。

青灵集团的成立是件大事,谢浩然在清凉山搞出来的动静,自然被白平江看在眼里。他很意外有这么一个人按照自己原本的思路去做,而且大张旗鼓,搞得沸沸扬扬。这一次,省里没有吝啬,的确是按照相关政策,给予了谢浩然的农场产品相当分量的优惠。从税收到运输费用的减免,一样也没有落下。

白平江还是不看好青灵集团,觉得这样做简直就是把钞票往水里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白平江觉得印证了自己的预测。

青灵集团的头头简直就是脑袋被门夹过,他们居然从国内雇佣了大批工程队伍,花巨资修建了清凉山与洛底口岸之间的专用公路。

那条公路修建标准相当高,没有几十个亿绝对下不来。

白平江专门算了一笔账,他算得很仔细,没有丝毫遗漏,就连燃油费用也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数。可是无论怎么算,都没有得出“清凉山农场有利可图”这个结果。

青灵集团在华夏国内大量收购橘子树运往清凉山,这件事情在当时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洛底口岸,每天都有重型货车满载着断根移植的果树运过去。包括赵轩庭所在的省农科院,很多植物专家对此不屑一顾,他们认为断根果树的成活率很低,即便后期管养跟上,在清凉山上活下来,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挂果。植物与人类一样,受过伤害就必须静养。断根果树看似是产生效益最快的做法,其实是以果树自身的生长年限为代价。两年之内就不要想了,即便那些橘子树会开花结果,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几率只能长成青涩的枳,又酸又涩,无法吃到嘴里。

所有信息都显示清凉山农场的产品是橘子。白平江对此没有丝毫怀疑。区区一个种植农场,没必要搞成军事基地那种高度机密。橘子就是橘子,普普通通的一种水果。

事实证明专家权威的预测都是错的。清凉山农场在几个月后开始发售第一批熟果。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白平江足足对着手机屏幕发了好几分钟的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断定青灵集团肯定掌握了某种特殊的先进栽培技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得到第一批新鲜橘子。

白平江曾经产生过“会不会是从高棉或者国内大量购买橘子,然后谎称是清凉山所产”的念头。他很快打消了这样想法。因为那根本没有必要,而且青灵集团的橘子无法冒充。

一百块软妹币一个橘子,绝对算是高价。白平江买了一个,他觉得味道非常好,尤其是吃了以后一个星期的时间,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他感觉自己比过去更健康了。

白平江是球迷,那段时间刚好是国外足球联赛的时间。想要看到实况转播,就必须熬夜。白平江虽说年轻,熬夜过后总会觉得没有精神。但是这次不同,通宵看过实况转播,他却丝毫没有睡意,迎着清晨阳光走了一公里路去熟悉的老字号餐馆吃米线,中午回来与朋友约了打麻将,晚上继续接着看……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四天,前前后后他只睡了不到十个钟头。

从那时候起,白平江就断定,灵玉橘里肯定含有某种神奇的力量。他再一次动用了父亲的权力,迫不及待要求省里的相关科研机构对灵玉橘进行研究。得出的结论与国外多家机构一样————灵玉橘含有特殊物质,能够对人体细胞产生显著的活化效果。

一百块钱购买这样的一个橘子当真不贵。但是白平江看不懂谢浩然的销售。他觉得,如此优秀的产品,就算卖到一万元一个也绝不为过。现在仅仅只是一百块,难道青灵集团真的没打算赚钱?还是一百元的售价就足以给他们带来丰厚利润?

直到国外市场全面打开,白平江才如梦初醒,后悔莫及。

在欧洲市场,灵玉橘单枚售价超过五千美元。

在北美市场,灵玉橘单枚售价超过六千美元。

青灵集团没有打折政策,购买方式与国内一样,必须检查购买者的身份证。从第二枚果子开始,售价剧增。



第五百七八节 能控制的东西,其实很多

这才是真正的赚钱之道,白平江看得直流口水。

他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儿与青灵集团搭上关系。以自己的身份与能力,无论如何都能在中间掺上一股。不过现在想想也不算晚,虽说青灵集团家大业大资金多到令人咂舌的地步,但白平江也有他自己的优势。

何况,青灵集团在灵玉橘的生产、运输方面,必须从高棉国经过滇南省管辖区域。这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你就知道打打杀杀。”白平江很不高兴地瞪了徐恒宇一眼:“多用用脑子,谢浩然不是一般人。你那些手段对他效果不大。搞不好,还会把你自己陷进去。”

徐恒宇做的是矿石生意。说起来,人生的确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他与白平江是高中同学,那时候白平江在学校里从不提起自己的身份,除了校长与教导主任,白家也没有对外公开。干干瘦瘦的白平江一看就是那种很容易欺负的角色,被班上的刺头收拾了几次,身为同桌的徐恒宇看不过去,有一次出面帮着白平江,两个人一起干翻了那个家伙,从此成了关系极好的小伙伴,直至现在。

两个人的人生轨迹截然不同。白平江后来上了大学,徐恒宇却高中毕业就直接混社会,而且混得不错,在当地黑道颇有影响力。后来听了白平江的话,由黑转白,做起了正经生意。只是手下还养着一帮人,以备不时之需。

“先说说青灵集团吧!“白平江历来有着分析对手的习惯:“他们拥有庞大的资金量,这是我们无法比拟,望尘莫及的巨大优势。”

徐恒宇有些疑惑:“能说得具体点儿吗?”

“你还记得老向吗?”白平江看了他一样:“就是以前咱们班上的数学课代表,个子很高的那个。”

徐恒宇点点头:“记得。我听说,他后来财经大学毕业,去了省建行?”

“老向现在是省建行信贷办的副主任。”白平江用阴沉的目光注视着脚下那块地板:“银行对于大客户的信息,历来是保密的。我跟老向交情不错,他给我透露过,说青灵集团在他们行里的备用资金很多,至少是这个数。”

说着,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

徐恒宇一时间没有理解,眯起眼睛,猜测着问:“一个亿?”

白平江对他的理解能力嗤之以鼻:“在你说的基础上,增加一千倍。”

徐恒宇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咝……这么多?这,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白平江沉默片刻,幽幽地发出声音:“这还只是建设银行的资金数。青灵集团做事情很稳妥,他们在四大国有银行都有资金储备。他们根本不缺钱,甚至应该说:钱多得简直没地方花。”

徐恒宇虽说目光短浅,脑子却不傻:“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在饭局上还说是要共同开办种植农场,所有资金由你来负责?”

白平江脸上露出几分傲然的神情:“青灵集团虽大,却也有着他们无法克服的弱点。虽说谢浩然把种植农场设在清凉山,是为了得到省里的相关政策优惠,但他这样做也就把灵玉橘的供应放在了极其尴尬的位置。清凉山在高棉国,那些橘子唯一的运输途径,只能是通过洛底口岸,进入滇南,然后才谈得上包装与分销。青灵集团在洛底买了一大块地,大肆修建厂房,从包装到保鲜,还有产品质量检测,所有工序全部放在那里进行。”

徐恒宇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会意微笑:“你想从这方面卡他们的脖子?”

白平江的神情很平静,话里充满说不出的冷傲:“这是谢浩然最大的弱点。”

徐恒宇连声拍着马屁奉承:“白公子果然是富有远见啊!青灵集团算什么?在滇南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谢浩然就是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蚱。”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白平江虽说有些得意,脑子却还清醒:“青灵集团这种超大型企业很难对付。谢浩然可以调用的资源也比我们多得多。这个人很顽固啊!我原本想着双方合作共赢,只要他松口与我共建种植农场,很多事情也许我就松口了,说不定合作起来也很愉快。毕竟超市生意不是我的专长,我只想在灵玉橘这个项目上打开一个缺口。我可以在运输问题上给他施加压力,比如道路翻修,或者是以“食品安监”之类的借口,让他的货物在口岸关卡长时间滞留。灵玉橘在国外卖的那么火爆,肯定是供不应求。老徐,做生意就得讲究诚信。一次供货时间延误,敷衍一下也还说得过去。可要是延误的次数多了,三次、四次、五次……以后谁还敢跟你做生意?”

这就是白平江的聪明之处。他表面上绝不会为难青灵集团,但是下面的人会按照他的意思,对受检货物百般刁难。尤其是橘子运输从口岸进入国内这个环节,植物保护与病虫害检验历来是重中之重。就算申报入关手续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要派人暗地里动下手脚,在送检水果样本中“发现”异种果蝇,就会导致无限制延长检验期。

即便通过海关检查,在滇南省境内的公路运输方面,同样有着大量文章可做。我可以掐着时间对公路“定期检修”。太长时间不敢说,二十四小时完全没有问题。这绝对不是表面上随口说说那么简单,你会看到渣土车运来黑色熟沥青,工程人员将各种材料铺设在路面上,一切都做的工工整整,令人无法挑剔。

青灵集团的包装检验厂房设在洛底,白平江随时可以派人过去检查。工商要查税,食品安监是关系到国民健康的重要环节,绝对不能出错。还有消防,年度检查可以变为按月份检查,而且一查一个准。从设置消防器材到企业人员的消防知识培训,按照国家法律,你必须无条件配合。

再有就是卫生。我们绝对不会为难你,也绝不会巧立名目收取各种卫生费。我们就是单纯的检查,总能在卫生死角发现问题。这关系到城市文明,尤其是在“创建文明城市”期间,全城所有位置必须做到一尘不染,必须照做,没得商量。

另外,还可以断水断电。名目同样很多:受天气影响、地壳变动、水电站进入枯水期、传输电网出了毛病,线路被老鼠要坏……一句话,想要收拾你,方法太多了,而且所有都那么的冠冕堂皇,非常正式。

我们不会罚款,只要尽可能延误你的交货时间就行。只要你损失惨重,就达到了我想要的目的。

徐恒宇以前混黑道的时候,这方面吃了不少亏,也知道一些事情。他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问:“白公子,这话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我信。但是青灵集团不一样啊!你想想,省里的重点纳税企业,放在国内也是排前面的。不是老徐我不相信你的能力,就算你爸在省府,我觉得……就你刚才说的那些,恐怕没什么用吧!”

白平江注视着徐恒宇,渐渐笑了:“老徐,看不出来啊!现在学会用脑子了?呵呵……你说得没错,正面为难他们当然不行,但是很多事情我们可以暗着来。你以为只是我一个人看他谢浩然不顺眼?你以为只是我一个人眼馋他的青灵集团拼命往口袋里搂钱?实话告诉你,羡慕他的人多,嫉妒他的人更多。否则你以为我怎么有那么大口气,当着他谢浩然的面承诺种植农场所有一切我全包,只要他拿出栽培技术就行?”

徐恒宇对此兴趣浓厚:“白公子,你就给我透个底,你到底拉拢了多少人啊?还有,都有谁在里面?”

“你很快就会知道。”白平江淡然笑道:“咱们滇南一直是全国综合排名靠后的省份。各种设施跟不上也很正常。刚才就说了,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现在已经进入雨季,省内很多地方都有降水。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导致的道路阻断年年都有,今年若是数量多一些也不奇怪。呵呵……他谢浩然可以投诉公路管养的部门工作不力,但是遇到这种事情,全凭老天爷做主,他又能说什么呢?”

徐恒宇冲着白平江翘起大拇指,脸上全是佩服的表情。

“谢浩然还有一个弱点。”白平江谈兴正浓:“他是一个很注重亲情的人。据我所知,他在省内已经没有家人。他家里的亲戚在泽州,每年他都会回去看看。如果可以从他的家人那边下手,说不定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徐恒宇对这种事情很熟悉。他会意地笑着问:“把那小子的家里人统统控制起来,他要是不答应白公子的条件,就一个一个按在砧板上,剁掉他们的手指头。”

白平江低下头,右手轻抚着额头发出叹息:“老徐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事情吗?”

第五百七九节 停你的车位又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与谢浩然的家人做朋友。走走其它方面的路线。”

白平江很是不满地瞪了徐恒宇一眼:“走走高端路线,有人情在,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多了。”

……

泽州。

苏夜云对自己最近的状态很满意。

她顺利考取了教师证,成为一名受聘的小学教师。因为资历方面的限制,学校没有让她担任主课老师,更不会刚来就成为班主任。目前苏夜云担任科学课辅导老师,等到这个学期结束,就能调整新的工作岗位。

工作单位离家很远。现在苏家的住处在泽州城南,苏夜云上班的学校却在城市北面。每天都要早早起床,横穿城市,才能按时抵达。

环境改变一个人的力量是巨大的。苏夜云很快学会了开车,通过青灵集团泽州留守者的关系,她很快得到了驾照,又从公司那里得到了一辆银白色的“宝马x5”。

苏夜云知道这是谢浩然送给自己的礼物。除了内心默默的感激,更多的还是感慨。

华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世界前列。这个庞大国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与冲劲。它每一天的变化都令人为之颤抖,为之震惊。它丝毫没有暮年衰朽的老态,却有着传说中强大龙族的自傲与神奇。无数在从前看来不可能的事情,现在都发生了。曾经被西方经济学家认定“华夏经济必将在某年崩塌”的预言,都在一次次强劲的金融升级过程中灰飞烟灭。

泽州也在变————外来人口更多了,超过上百万。路上行驶的家用轿车数量每年都在增加,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每天上下班高峰期交通阻塞。

苏夜云对此不是很适应。自从驾车以来,她连续发生了两次碰撞,所幸都很轻微,保险公司到现场认定责任划分,该赔的赔,该修的修,真正是花钱消灾。

老司机都是时间熬出来的,开车行万里路,自然就有了丰富经验。苏夜云很自信,情商也高,但她还是觉得应该尽量减少自己的驾车时间,能不开就不开。

因为学校位置远,上下班一次不易,她干脆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屋子。按照课程排表,她每周上课时间最多的时候就是星期一到星期四,周五只是上午有课,加上她不是班主任,只要遇到不开会的时候,中午十二点放学以后,就能开车回家。

谢浩然当初给家里人买下这套大房子的时候,是连着小区里车位一起付的钱。

苏夜云是家里第一个领取驾照的人。她每个星期回家停车时间有限,最多也就是两天的功夫。方芮上了年纪,也就变得唠叨,经常说:这个车位的利用率太低了,与其闲着,不如租出去。

小区里有不少人家就是这样做的。其实租金不是很高,一个月两百块,一年下来也就两千四。以苏家目前的收入,根本不算什么。正因为如此,方芮对“出租车位”的事情就是嘴上说说,并未落到实处。

小区里车位少,但是车很多。为了便于区分,拥有车位的业主都会在自家车位上用黄色油漆刷上车号,表明这里有人。

苏芷兰早就发现有人把车子停在自家的车位上。这事情她对外婆和妈妈都提起过。只是苏夜云每逢周末才回家,平时车位空着也是空着,没有产生实际性的矛盾,也就懒得管,没有在意。

还有两个星期就要期中考。每年到了期末,还有这个时候,学校里都很忙。尤其是语文、数学、英语三门主课,任课教师会在这个时候对班上学生进行强化辅导。每天大量做题,几乎每节课都在做卷子,学生们被整得苦不堪言,老师却告诉学生“这是为了你们好”。

家长在这种事情上是没有发言权的。尤其是主课教师调用音乐、体育、信息技术、科学等副科时间,学校里的副科老师除了服从,同样没有第二种选择。

这个星期从周一开始,苏夜云就变得清闲起来。主课老师们一口气要光了她本周的所有科学课,呆在办公室里也是发呆,苏夜云干脆向学校里请了几天假,想趁着这个时候回家,给同样正在上学的女儿做几顿可口饭菜。

宝马车徐徐驶入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苏夜云发现自家的停车位被人占了。

那是一辆黑色“现代”轿车。停得四平八稳,仿佛那里就是他的专用位置。

苏夜云皱起眉头,转动钥匙熄了火,从驾驶室里下来,走到那辆“现代”的前面,到处看了看,发现车窗位置没有留下联系电话之类的东西。

小区车位被临时占用这种事情很平常,苏夜云也不没有那么霸道。但不管怎么样,这个车位是我家人花钱购买,使用权当然属于我。你临时停放也就罢了,至少应该留个电话方便联络,然后挪车。

她找到小区物管,值班保安是苏夜云认识的熟人。他过来看了以后,只能摇头苦笑:“这辆车我认识,是上个星期刚搬进来的,就住在你们单元楼对面那一栋。这家伙没有租车位,平时在院子里到处乱停乱放,我们说了多少次都不听……别急,你先等会儿,物业办公室那边他留了电话,我这就打给他,让他过来挪车。”

苏夜云平心静气地点点头:“好吧!麻烦你让他快点儿,我女儿快放学了。”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苏夜云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车主来了。

那是一个身材不高,没超过一米七的年轻男子。脚上趿着拖鞋,手里拿着手机,呵欠连天,一看就是从被窝被人叫醒,还没睡够的样子。

“挪车……挪个即把的车……”他嘴里不干不净低声嘟囔,满脸的不高兴。

距离有些远,声音非常的低,苏夜云没听清楚。她忍着愠怒,快步走到那人面前,侧身指着那辆黑色“现代”:“这是你的车吧?麻烦你把它开走。”

“听话辨人”是一种本领。苏夜云说话的声音柔柔弱弱,丝毫没有泼妇惯常的悍勇。那年轻男子顿时觉得自己有了战斗的资本。他站在那里没有动。歪起脑袋,斜着眼睛看了看苏夜云,口气充满了敌意:“喂,你凭什么要我挪车?”

苏夜云皱起眉头,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家的车位。”

她抬手指着车位地面上用黄色油漆标注的车牌号,又指了指自己那辆“宝马”:“你看清楚,车牌是一样的。”

“那又怎么样?”那人明显不讲道理,而且耍赖:“这小区里车位就这么多,谁来得早谁先停,我先占着了就是我的,为什么要让给你啊?”

物业保安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大步走过来劝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家花钱买的车位,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公用的了?赶紧的,别耽误时间,把你的车开走。”

年轻男子连声叫嚷起来:“怎么就不是公用的?这个位置我都停了一个多星期了,也没见有人来说是他们家的位置啊!我这还没睡醒就被你们叫过来,什么人啊!”

苏夜云心里有股邪火在升腾:“我平时上班不在家,车子就没有停在这里。临时借给你用用也就算了,但是今天我回来了,你就必须把车位让出来。”

保安也在旁边帮腔:“没错,赶快挪车。”

那人实在没办法,很是无奈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嘴里却在嚷嚷:“空车位谁都能停,就算是你家的又能怎么样?这是合理利用,否则就是浪费。”

苏夜云实在被气得不行。

就在她处于爆发边缘,有种想要脱下脚上高跟鞋,冲着那人脑门上扣下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充满威严的浑厚声音。

“你外出的时候,你家里不也空着吗?这样,你把钥匙给我,我等你出去的时候,到你家里去睡觉行不行?”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从侧面楼梯走来。他看上去年近四十,穿着一套白色运动衫,披着一件外套。紧身裤弹性十足,勾勒出一块块强壮的腿部肌肉。他从苏夜云面前走过,径直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怒视对方:“又是你!上次就停在我家的车位上,才被我收拾了一顿。现在你又来了。怎么,是不是觉得这个小区里的人好欺负,而且还是个女的,被你欺负着觉得很有面子?”

苏夜云看到那年轻人明显打了个哆嗦。他不再吭声,慌慌张张打开车门,开着那辆黑色“现代”,迅速从自己眼前消失。

长长呼了口气,苏夜云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中年男人:“谢谢。”

“没关系。我也是刚买房搬过来。”中年男人明显怒火未消,他注视着黑色“现代”消失的方向:“像他那种人就不该放进来住,得好好管教一下。”

大家都很陌生。

争夺停车位只是一件小事。

苏夜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想要与中年男人认识的想法。停好自己的车,随口与站在那里的中年男子,还有物业保安打了个招呼,转身上了楼梯。

第五百八十节 有本事告我啊!

第二天,苏夜云早早起来。

难得遇到这种不是周末又休息的时候,她想今天去生鲜市场逛逛,买点儿新鲜的鱼虾回来做菜。女儿喜欢吃三文鱼,却不喜欢生鱼片。市场上买回家里加工一下,把鱼切成厚块用油煎熟,撒上黑胡椒和盐,味道就很鲜美。

去生鲜市场很远,同样也要开车。

走近自己的停车位,苏夜云心里陡然腾起冲天的怒火————安装在车体正前方的车牌被人掰弯了,变成直角。另外就是左前方的车大灯,不知道被什么人用砖头砸开,一片稀烂。

脑子里瞬间冒出这个念头:“到底是谁干的?”

回答也在同一时间产生:“肯定是昨天占我车位的那个家伙。”

就这样站着,看着满地的碎玻璃和车牌扭曲的车头,苏夜云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地下停车场天花板,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出口方向大步走去。

物管办公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说起来也巧,今天的值班员正好是苏夜云认识的那名保安。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三言两语简短说明情况。外套敞开披在肩上的保安老杨愣住了:“你说什么?你的那辆车……被人砸了?”

苏夜云冷静地点点头:“老杨,我知道地下停车场有监控摄像头,麻烦你帮我调一下监控视频,看看到底是谁干的。”

“行!没问题。”苏夜云是业主,她的车子被砸,物管公司肯定也要负责。老杨忙不迭答应着,连忙穿好衣服站起来:“走,跟我到监控管理室去。”

兴冲冲地进去,结果却令人失望————停车场里的确有监控,但是苏夜云宝马车所在位置刚好是个死角,没有摄像镜头对着。

苏夜云不死心,带着保安老杨去了停车场。这件事情必须有个说法,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两个人刚走出物业办公室,来到外面绕行绿化带的混凝土步道上,迎面跑来了昨天在车库里帮着苏夜云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应该是在练习晨跑。白色短袖运动衬衫,淡蓝色的高弹力健身短裤,一条长毛巾横搭在脖子上,跑热了就随时把汗水擦干。左臂上佩着一个黑色手机套,包括这个小物件在内,身上全套服装,以及脚上的跑鞋,全都打着醒目的“耐克”标志。

“早啊!”他热情地打着招呼,在苏夜云面前停下来,喘着气,宽阔的胸脯起伏着,微笑着问:“看你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谁惹你了?”

有些人是自来熟的性格。苏夜云是教师,各种性格的孩子都有接触,同样也要面对千变万化的学生家长。对于这个昨天刚认识,没说过几句话的中年人,她其实并不排斥,何况对方一直帮着自己说话。

“我的车被砸了。”苏夜云清秀的眉头紧蹙着:“我怀疑就是昨天占我车位那个人干的。”

“啊?”中年男人微怔片刻,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他看了看站在苏夜云身边的物业保安老杨,醒悟着连连点头:“你们这是到车库里去查看现场?”

苏夜云神情阴郁地点点头。

中年男人连忙道:“走,走,走,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说不定我的车也被砸了。”

零乱的现场没有任何变化,中年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的车前。那是一辆银白色的“路虎”,不偏不倚正好停在苏夜云“宝马”车的正对面。两辆车子中间隔着宽敞的行车道,外部用醒目的油漆画出边框。

他像对待最珍爱的宝贝那样,前后左右围着车看个不停。良久,才从车前站起来,发出心有余悸的声音:“还好,我的车没事儿。”

别人的幸福永远与自己无关。保安老杨带着苏夜云在车前车后看了很久,最终确定与之前的判断一样:这里的确是监控死角,没有安装摄像头。

这下子,老杨也变得尴尬起来:“那个……苏小姐,这我就帮不了你了。这个……捉贼拿赃,没有证据的话,这事儿就真不好办了。”

苏夜云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出来:“那怎么办?我这车就被人白砸了?不行,你们物业公司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老杨脸上露出招牌式的憨厚笑容:“这样吧!现在还太早,等九点过后物业管理处上班了,我给你向上面的经理反应一下。”

苏夜云觉得自己抓狂到了极点。

她很清楚所谓的“往上面反应”是怎么回事,也明白物业承诺的“损坏赔偿”是一种什么概念。遇到问题物业方面很少给予现金赔偿,他们总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然后寻找各种理由推脱。这是人类最基本的正常反应,一点儿也不奇怪。

憨厚的老杨,根本不是一个老实人。

愤怒的大脑在急速运转,苏夜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注视保安老杨:“这样吧!你把昨天那个人的电话给我。我跟他联系一下。”

苏夜云的想法很简单,毕竟自己还有个神通广大的侄子。虽说谢浩然远在燕京,但是他在泽州留下了一批人。谢浩然之前就说过: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打青灵集团泽州分部主管的电话。

虽说有着物业必须为业主资料保密的规则,但是苏夜云的要求老杨无法拒绝。否则,所有责任就必须由他来承担。

道理很简单:昨天晚上是他值班,小区里无论出了任何问题,都得由他来负责。

当着苏夜云和中年男人的面,老杨拿出手机,调出小区业主信息表。对照表格,找到了昨天那个年轻人的电话。

苏夜云直接拨通号码,对面传来一个明显带着困意,颇不耐烦的慵懒声音:“谁啊?大清早的打电话过来,尼他玛的全家都吃了兴奋剂不睡觉啊?”

苏夜云有种想要直接伸手把对方从电话里拽过来狠抽耳光的冲动。她冷冷地问:“是不是你砸了我的车?”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我砸你的车?你谁啊?”

他的声音带有一丝短暂的慌乱。

“别跟我装蒜。”虽说愤怒,苏夜云却不是遇到问题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她语速很快,字正腔圆:“你昨天占了我的车位,我让你挪车,你觉得不高兴,就砸了我的车报复。”

话筒里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夜云已经在思考打完电话就与青灵集团的人联系:“我警告你:现在立刻从楼上下来,把损坏的车牌和车灯赔给我,我也不想跟你计较。”

“赔?我看你他吗的疯了吧?”那人发出无比得意,猖狂至极的大笑:“我看你恐怕是想钱想疯了,大清早就打我的电话要我赔你钱。怎么,你的车被砸了?啧啧啧啧……好贵的“宝马”啊!买下来恐怕得好几十万吧?先声明啊————绝对不是我做的,但是我得给这位行侠仗义的无名英雄点个赞,为他叫个好。就你这种为富不仁的态度,停个车都要搞七捻三,看不惯你的人多了,不是一个两个。砸得好!砸得妙!砸得鬼子呱呱叫!”

听着电话里尖酸刻薄的叫嚣声,苏夜云彻底平静下来。她沉默片刻,认真地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下来赔钱,我可以放过你,事情就算是了了。不然的话,所有后果你自己承担。”

“有本事你他吗的去告我啊!”对方被她冰冷的言语瞬间激怒,电话里一下子传来刺耳的尖叫炸音:“你去告啊!傻逼!你有证据吗?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砸你的车了?”

那人显然很精通骂人的技巧,几句话刚说完,立刻就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就是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话音量很大,站在旁边的保安老杨与中年男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老杨脸上有些尴尬,仍然保持着仿佛是固定的憨厚笑容。中年男人慢慢皱起眉头,他看着神情冷漠,眼睛里透出凶意的苏夜云,思索片刻,然后认真地问:“那个……你的车,买保险了吗?”

苏夜云对这突如其来的古怪问题有些难以理解,转过头,用疑惑的目光注视对方。

中年男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如果你买了保险,还是先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让他们派人过来看现场,然后定损。这样修车就用不着你自己花钱。至于砸你车的那个人该怎么处理,我想想……还是有办法的?”

其实苏夜云之前已经想过打电话报险,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来得及这样做。现在被中年男人提出来,她心里一下子就对这人产生了好感。毕竟……在遇到困难和麻烦的时候,有一个站在自己这边,帮着出主意的人,总会令人有种能够依靠,很舒服的感觉。

“谢谢!”她礼貌的回应着,随即打开手提袋,拿出蓝色封皮的行车证,从内袋里取出保险卡,对照上面的电话开始拨打。



第五百八一节 我要和解

保险公司定损人员来得很快,现场就给出了勘察结果。

两只车前led矩阵大灯都有损坏,必须一起更换。定损员按照公司方面罗列的各种车配零件价格表,很是慎重的开出了“八千元”这个定损标准。

他趴在车引擎盖上填写单据的时候,苏夜云也拿出手机,打开网购网页,很快找到了对应的网售零件。

网络销售最大的好处,就是价格实惠。没有了中间商挣差价,顾客也用不着被层层盘剥。

同样款式的矩阵大灯,网售价格为“两万七千元”。

保险公司定损当然不可能按照零配件的市场价格来算。他们只会以最低价格定损。当然,在他们制定的维修点修车,八千块也可以更换损坏的车前灯,只是质量如何就不好说了。

网售都要两万多,如果去4s店里维修,肯定还要比这个价钱贵得多。

苏夜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低头滑开手机屏幕,开始搜索青灵集团泽州分部主管的电话号码。

“我觉得你还是报警吧!这种人不值得怜悯,应该让警察来对付他。”

旁边传来令人意外的声音。苏夜云抬起头一看,是那个身穿运动装的中年男人。他显得很气愤,双手叉着腰,怒视着满地的玻璃碎片:“这件事情我可以帮忙。刚才你在电话里与那个人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他太嚣张了。证据……哼!他以为做得很巧妙,没有人知道?”

不等苏夜云发问,中年男子凑过来,压低音量:“我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可以“停车监控”。我的车昨天晚上刚好停在你那辆车对面。他不是要证据吗?我有!”

苏夜云有些惊讶,脸上随即显出惊喜的神情:“真的?”

中年男人笃定地点点头:“我现在就把存储器打开给你看看。”

说着,他转身返回车前,从左臂上的挂包里拿出车钥匙,礼貌的邀请苏夜云上了副驾驶座位。

“停车监控”不是什么新奇的高科技。锁车以后,记录仪里的内置电池会以极低的功耗运行。车辆正前方只要有人经过,或者震动,都会被记录下来。中年男子的车载镜头虽然小,却清清楚楚记录了那个年轻人发狠掰弯苏夜云“宝马”车牌,以及他抬脚狠踹车前大灯的全过程。

看完这段视频,苏夜云长长呼了口气。她觉得从早上一直堵在心里那团东西被彻底清空,整个人从未像现在这样清爽干净。偏头注视着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她真心实意说了声:“谢谢。”

随即犹豫着问:“对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这也是礼仪社交的一部分。

他笑起来很好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叫唐威仪。你呢?”

“我叫苏夜云。”

……

苏夜云选择了直接去派出所报案。

她是一个宽容的人,愿意给对方机会。但是这一次,苏夜云觉得必须一次性把那个嚣张的年轻人彻底解决。

出示了保险公司开具的定损单和记录仪视频,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因为涉案金额较大,案情简单,警官当场就立了案,苏夜云带着立案回执走出派出所,唐威仪陪着她到生鲜市场买鱼。

当天下午,苏夜云接到了那个年轻人的电话。估计派出所的警察找过他,年轻人说话没有早上那么冲,也没那么嚣张,只是口气冷淡,接通电话张口就问:“喂!你那车灯多少钱?我现在就赔给你。”

站在阳台上,微风带来清新的空气,苏夜云笑得很开心:“你终于承认是你做的了?”

那人明显是属鸭子的,嘴硬:“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大不了我赔你钱。谁让你那么霸道,连停个车都要让我挪开……好了,我不想跟你争,这样很没意思知道吗?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我赔钱也可以,但是你得先去派出所,把这个案子撤了。”

“撤案?”苏夜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派出所的警察告诉你跟我和解的吧?”

那人的语气还是有些傲慢:“你以为警察愿意多管闲事?辖区里的案件数量一多,他们的年终考核就受影响。行了,别把你自己太当回事,先去撤案,回头商量一下,我把钱赔给你。”

胜券在握的苏夜云笑了:“我为什么要撤案?你死了这条心吧!”

那人愣住了。他足足沉默了半分钟,就在苏夜云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的时候,他才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我……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苏夜云想也不想张口就说:“难道你不觉得现在这样说太晚了吗?上午的时候,我已经给过你机会。”

“……我是一时冲动。我……我现在知道错了,你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明显控制着怒意,姿态放得很低。

“这不可能!”苏夜云的声音很冷:“你平时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你自己心里一点儿也不知道对错?我上午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让你到现场来看看,认个错,赔偿我的损失,这事儿也就算了。你倒好,觉得我停车那个位置刚好是监控死角,摄像头拍不到,所以你就肆意妄为,觉得我手里没有证据,拿你没办法是吗?”

“我……我这不是……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

他的态度迅速转换,思维明显有些失控,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几乎是在电话里咆哮:“你口口声声就是不愿意撤案,不就是想要讹我的钱吗?你他吗的是不是家里人全都穷死了,就等着我这笔钱买棺材?”

苏夜云眼里透出一丝怒意:“我不缺钱!我也不会撤案!已经立案了就不会改变。到时候法院判多少我就拿多少,一分钱也不会多要你的。俗话说得好:有钱难买我愿意。就你这种做法,足够进监狱了。专业修车行至少也要三万块的修理费,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罪?提醒你一下,赶紧收拾东西,趁早多吃点儿好的,准备关进去吧!”

说完,苏夜云挂断了电话。

……

派出所的警察很负责。两个多钟头以后,苏夜云接到电话,警方表明态度:这个案子案情简单,起因也不复杂,希望双方还是能够调解解决,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情。苏夜云虽说有些郁闷,却也不是听不进劝的性子。她闷着头想了想,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派出所距离小区不远,走进去,表明身份,一个年轻警员带着苏夜云进了副所长办公室。房间不大,人却足足有四个————副所长与另外一名警察,砸车的那个年轻人,旁边还坐着一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女人。看两个人的动作,听他们说话,应该是一对夫妻。

副所长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嗓门很大,颇有威严:“好了,涉案双方都到了,我就当个中间人。你们都住在一个小区,算起来,都是邻居。以前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都是单间独户,我们那时候住大杂院,一个院子里好几户人家,几十号人,邻里关系都不错,平时见面都要笑着打招呼。你们现在倒好,看着对方不顺眼,偷偷摸摸就把人家的车给砸了。这算什么事情?怎么能这样啊?”

那年轻人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弯着腰,双手横抱在胸前,很不服气地低声嘟囔,兀自强辩:“她凭什么不让我停车?”

副所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管什么理由,你都不该砸别人的车。”

那人把头缩得更低了,没有吭气。

副所长转过身,和颜悦色地对苏夜云道:“这个案子其实就是个误会。要不这样,你大人有大量,心胸开阔些。你来之前,我就跟他们说过了,他们愿意赔偿你的全部损失。事情就到此为止,你觉得怎么样?”

苏夜云很忙。上班工作,每逢周末才能回家,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操心其它事情。警察帮着自己说话,很大程度上让她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苏夜云也不是不通情理,她点点头,缓言道:“好吧!就按照你说的,我同意调解。”

副所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苏同志还是通情达理的。呵呵,那这样,你把修车的费用说一下,你们当着我的面,双方写一个谅解赔偿协议,都签个字,事情就算了结了。”

“好的。”苏夜云点点头,打开手袋,拿出4s店电传给自己的零配件报价单,平平摆在桌面上:“这是4s店的报价,零件与修理费加在一起,总共是三万四千块。你把钱赔给我,咱们就算两清了。”

“什么?三万四?”低缩着脑袋的那人一听这价格,顿时如打了鸡血般跳起来。他一把抓过摆在桌上的价格单,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惧,连声尖叫:“屁大的两个车灯居然这么贵?等等……我只砸了你车子的一个前灯,另外一个还是好的,凭什么要我赔你两个的钱?”

第五百八二节 初始

苏夜云端坐在椅子上,平心静气地说:“那是led矩阵灯,从来就没有损坏一个的说法,必须整个车前灯系统一起更换。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去4s店里问问。”

副所长在旁边看得一阵头大,他抬手指着那人,严肃地说:“坐下来,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你小子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人家都愿意和解了,你还在唧唧歪歪说价钱的问题。喂,要不要去外面洗手间里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

那人脸上全是怒意:“三万四,这可是三万四啊!她凭什么要我这么多钱?我也开车,这车灯具体多少价钱我很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去4s店修?外面随便找个人修修不就行了?你自己看看保险公司的定损单,人家才定了八千块。”

他媳妇儿在旁边帮腔:“就是!要我说,八千块也高了。最多赔她四千顶天了。”

坐在副所长旁边的那个警员实在忍不住了,插话进来:“人家没让你赔三十四万就很不错了。是你砸了别人的车,这叫“损坏他人财物”罪。这是犯罪,懂吗?不是平时跟你家里人的吵架纠纷。人家愿意撤案和解,就等于是放了你一马。何况三万四这价钱还真没多要。你好好看看这张单子,上面有宝马4s维修店的电话,你现在可以打过去问问情况。”

那人顿时不乐意了,一下子就嚷了起来:“你们为什么都帮着她啊?所长,这事情就是她逗起来的,要不是她不让我停车,我也不会去砸了她的车。她摆明了是在陷害我,她就是故意的。现在要我拿出这么多钱,凭什么啊?”

“就是!”他媳妇儿在旁边也很不甘心地瞪着苏夜云:“一个破车灯就这么贵,明摆着是在讹钱。”

苏夜云掌握了主动权。她轻笑着摇摇头:“看清楚,单子上这是官方价格,有据可查。”

那女人在这方面明显说不过她,立刻把矛头转向对准了副所长:“你们派出所凭什么给她立案啊?就这么一点儿小事,吵个架而已,没动刀子没见血的,怎么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还犯罪……我男人犯什么罪了?我看你们警察跟这个女人就是一伙的,你们是不是收了她的黑钱,故意帮着她来欺负我们?”

副所长坐在那里火冒三丈,极力控制着情绪,抬手指着那女人,发出威严的声音:“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在你家里。再乱说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女人估计是平时横惯了,立刻瞪起眼睛叫道:“我怎么乱说话了?我说你什么了?你们警察就是在乱搞,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要搞到那么复杂。她说三万四就要赔三万四,真要那么有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那年轻人不屑地发声配合:“就是!顶多赔你四千块,多的一分钱也没有。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旁边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员低着头,左手扶着额头,发出轻轻的叹息:“真是一对极品……”

苏夜云也被气得不行。她觉得实在没必要与对方争论下去。转过身,对副所长说:“他们这样的态度,我觉得没有调解的必要了。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副所长也是被气得够呛,阴沉着脸点点头。他站起来,宣布调解失败。

那人当场被刑拘。

他媳妇儿傻眼了。

走出派出所,手机响了。苏夜云拿出来一看,是谢浩然的号码。

“姑姑,听说你遇到点儿麻烦。怎么样,要不要我让集团在泽州那边的人过去帮你?”

苏夜云下意识想起了身材高大,脸上时刻带着温和笑意的唐威仪。她笑道:“不用了,姑姑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小然你工作和学习都很忙,姑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谢浩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那行!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

“好的。”

……

星期天中午,苏夜云接到物业的电话,说是有事情请她到小区办公室商量。她如约过去,看到房间里除了物业经理,还有那天在派出所见过的女人,以及另外一个与她站在一起的老女人。

苏夜云问都没有问,转身离开。

物业经理赶紧追上来,快步冲到她的前面挡住,喘着气,连声劝道:“苏小姐请留步……请等一下。”

苏夜云站定下来,冷冷地注视着他:“你叫我过来,就是因为她们?”

物业经理努力调整着呼吸节奏,诚恳地说:“她们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于是要到我这里。那个……苏小姐,你们之间的事情其实我不该参与。但是作为物管,我觉得还是劝劝你比较好。”

苏夜云眯起眼睛:“劝我?”

物业经理叹了口气:“这次你们的事情闹得挺大的。街道办和社区的人都找我们谈过,现在是“创文”期间,出了这种事,大家或多或少都要受影响……当然,我绝对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是觉得……那个……请你体谅一下她们,也挺不容易的。”

不等苏夜云发话,物业经理继续道:“派出所那边已经把案子移交检察院了,案子涉及金额不高,最多也就是两年的刑期。时间倒是不长,但他整个人就毁了啊!”

“毁了?”苏夜云微微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他在事业单位上班。”物业经理解释道:“按照规定,获刑人员不得担任公职,而且这件事情会影响到他的小孩,以后中、高考,还有择业,政审方面就不过关,无缘吃公家饭了。”

苏夜云不禁摇头笑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他自己,还有他家里的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物业经理满脸的无奈:“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跟他们家,算是七拐八绕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所以才帮他们说话。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她们说了愿意赔钱,就按照你说的三万四,如果你能出具一份谅解协议书,那么一切都好商量。”

看着可怜巴巴的物业经理,苏夜云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参与了。都到了这一步,我不会和解,更不会按照她们的要求,写什么谅解协议书。我是早就看清楚了她们这家人的真面目,无论做什么都是她们有理。反正案子已经送到了检察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就这样吧!”

离开物业办公室,苏夜云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郁闷。她不想遇到那户人家,于是直接走进地下车库,坐进自己的车里,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却没有踩下离合器。就这样在车里干坐着,足足过了近两分钟,才缓缓关闭引擎,颇为烦躁地打开手提袋,拿出电话,拨通了唐威仪的号码。

“你昨天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现在有没有时间?”

“当然有。你在哪儿?”

“我在车库。”

“行,等我五分钟,我现在就下来。”

……

燕京,青灵集团总部。

看着走进自己办公室的布兰妮,谢浩然微微有些失神。

她今天穿得很漂亮,非常性感。

黑色紧身低胸裙做工精美,大开口的低胸设计非常大胆,看起来十分惹眼,富于妖娆。服装面料有两层,外面是全黑,里面确实鲜艳的大红。据说这是血族最喜欢的两种颜色,沿着胸部外侧走向的心形设计,让一对饱满的乳一房呼之欲出,充满诱惑力的凹痕就这样暴露在外,却牢牢挡住了关键部位,丝毫没有遗漏,却给人以更多的遐想。

狭窄的束带使她的双肩与锁骨外露,光洁白嫩的脖颈上系着一条银色项链。与肩部分离的黑色手套很长,一直拉到双臂上端。透明的黑纱质料,在双手中指部位用银色环扣形成套进去的连接,更像是一件工艺品,而不是普通服装。

裙子非常的紧,腰部与臀部之间美妙曲线显得淋漓尽致。她选择了肉色超薄丝袜,而不是前几次的黑色。敞口高跟鞋应该是十二公分高的款式,她踩在脚下非常灵活,丝毫没有迟滞与不适感。

酒红,一直是布兰妮最喜欢的唇膏颜色。她今天特意画上了靓丽性感的紫色眼影,整个人气质显得更加成熟,却没有风尘女郎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颇有贵族风范的名媛。

她微笑着,落落大方在谢浩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两个身穿黑衣,身材高大的男人抬着一个箱子走进来。谢浩然看出他们身上的衣服具有阻光效果。虽说现在是下午六点多钟,已是黄昏,但太阳仍对低等血族有着无法忽视的强大杀伤力。

正准备开口发问,忽然手机响了。

是廖秋的号码。

他的声音有些凝重:“我刚得到消息,一个伯爵级别的女性血族入境。真不知道黑暗议会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居然选择了公开报关申请的手续。”

第五百八三节 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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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四节 新老师

因为一个女奴礼物就改变公司的经营策略,把即将到手的丰厚利益拱手相让?

抱歉,谢浩然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赫克托想要结盟,这当然没有问题。事实上,谢浩然也很希望在欧洲能有这么一个强大的盟友。这会让自己少了很多麻烦,也能带来大笔收益。

可如果他赫克托觉得送上一个伯爵级别的奴隶,就能不费力气得到大量灵玉橘,那只能说是他打错了算盘。

满面微笑的布兰妮非常性感:“赫克托公爵让我转告您:血族会依照现有价格购买生命之果。他希望主人您可以答应两个条件。”

“要求还挺多。”谢浩然自言自语着笑了笑:“说吧!我听着呢!”

布兰妮跪在地上,扭动着性感高挑的身子,趴在他膝盖上细微却清晰地发出声音:“公爵阁下希望主人您与血族站在同一阵营,共同对抗教廷。”

谢浩然缓缓点头:“这个条件可以答应。至少在目前看来没有问题。”

“第二个条件,就是关于生命之果。”隔着布料,布兰妮用胸部在他的大腿上来回摩擦:“赫克托公爵希望主人您无论以任何方式在欧美地区销售生命之果的时候,必须确保首先供应血族的部分。当然,价格方面您说了算。”

谢浩然将左手从布兰妮手中抽出来,慢慢落到她的头顶上,默默感受着金色长发的丝滑。

这样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但是与布兰妮这样一位伯爵级别的奴隶比较起来,就无论如何也不成比例。

谢浩然听说过赫克托公爵这个名字。防保局下发的《重要名单》手册上,赫克托位列前茅。

血族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的真实意图,仅仅只是“大家站在同一阵线”那么简单吗?

……

有句老话,“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一定很多。”

苏夜云觉得这句话简直太正确了。

很多人觉得,学校是一个女人扎堆的地方。这样的想法不能完全说是错误,至少在幼儿园与小学阶段是这样。

苏夜云很喜欢教师这份工作,但她不是很喜欢这间学校的气氛。新老教师之间的对立情况非常严重。所有班级的语文、数学两大主课教师全部都由上了年纪的老教师担任。她们是真正的老龄化群体,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最年轻的一个也有四十九岁。每次开校务会,坐在前排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这些人。她们拥有很多特权,能够与领导就某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能够摆资格教训人,尤其是每逢期中、期末考试的时候,与副科老师调课态度极其强硬,而且后者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没办法,小升初只看语文、数学、英文三科的成绩。虽说平均成绩从孩子四年级开始综合评估,学生学籍手册上的各类科目必须全部为“a”才能拿到一百分。但现在的初中老师也学精了,他们很清楚,小升初考试很大程度上是被人为操纵,无论教育局出什么样的试题,根本不可能做到像中、高考那么严格的保密。人都是贪婪的,无论任何城市,每年到了升学季,每个被众多学生家长追捧的“重点学校”里,总有二、三十个名额空着。

为了平衡教育资源,国家上层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办法。然而到了下面具体执行,总有人从中找出各种可以钻的空子。以前说是民办中学把小学阶段所有优秀生源吸收过去,导致公办初中教育水平越来越糟(群体效应,优秀生集中,班级总成绩自然很好),所以后来改革,全市所有小学毕业班学生都要参加摇号,通过这样的方法,将一批毕业生强行塞入重点民办初中。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就算重点中学不想要这些学生,也只能在政策压力下捏着鼻子接受。但是早早留出来的那二、三十个名额,各个学校坚决不松口。这种顽抗到底的态度同样得到教育局方面默许,但是附加条件必须遵守————这部分名额的收益局里要分成,而且还要拿大头。

苏夜云知道社会上有这么一些“神通广大”的人。每年五月份,小学毕业班家长就开始活动。到了六月考完试,活动频率加剧,市内各个重点中学的排名、分数线、今年总共设多少个班,录取多少人……诸多信息在毕业生家长中迅速流传。平时学习成绩好,份上考得高的家庭自然是高枕无忧,父母带着孩子高高兴兴外出度假旅游,享受一个孩子没有作业的美好假期。若是那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家里却颇有资材,钻头觅缝想要寻一个高质量学校优秀班级的情况,家长就很愿意花钱买一个“送进去”的名额。

加码年年都在增长。前年是一个名额四万,去年一下子增加到六万。今年具体是什么价位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就苏夜云所知道,应该不会低于十万。

小升初买一个名额十万块钱。这在很多人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甚至有人辛辛苦苦十年还挣不到这么多钱……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十万其实不算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就算花二十万,甚至三十万,他们也愿意拿出来,给自己孩子买上一个通往光明未来,走上社会高等级台阶的机会。

像苏夜云这样教科学课的副科老师,在学校里属于被排挤,被轻视的那个群体。这个群体的成员包括音乐、美术、体育、信息技术等诸多副科的任职教师。他们很年轻,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岁不等。思维活跃,喜欢对所有事物发表意见。虽说国家一直都在提倡“任用年轻干部,多给年轻人机会”,可是在学校里,这条规矩明显行不通。

从某种程度上说,“老教师”与“老医生”给人的感觉差不多,都是经验与岁月累积的代名词。武侠小说里功力深厚的王级人物从来都是须发皆白,年逾古稀那种。“老师”在普通人的概念里,几乎全是脸上布满皱纹,举手抬足之间有着国学风范的那种。不能说这样的判断完全错误,最起码的确有着相当程度的深厚依据。但时代在变化,不是所有上年纪的老人都能接受新生事物,他们更多的还是古板,顽固得令人难以置信,坚守着自己信念与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学校里所有班主任的位置都被老教师占据。年轻人根本没有坐上这个位置带班的机会。苏夜云知道有些老教师的确很负责,在传授知识方面尽心尽力。但有的人就不是这样,她们死死赖在班主任位置上不肯离开,只是为了从学生家长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上级部门三令五申不准收受学生家长给予的财物,严禁任课老师以各种名目给学生补课。从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黑心的班主任学精了,他们一边咒骂着该死的教育局,一边与林立在学校周边,多如牛毛的各种“学习用品商店”进行联系。生财之道可谓多矣!而且学生家长防不胜防。

你不是要提升孩子学习成绩吗?那我就在自习课上带着孩子做苏教版的试卷。什么,你说你从网络上下载,然后帮我复印?不用那么麻烦。你出了学校大门向右转,第三家学习用品商店里就能买到综合习题集。不贵,二十一九毛五一本,你跟老板说说,他还会给你把五分钱的领头让掉。

国产文具真正是质量低劣。谁叫咱们是“第三世界国家呢?”尼玛连个圆珠笔头都造不出来,还好意思把“晨光文具”的醒目招牌弄得满街都是。作为班主任,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这些家长,学习用品的真伪好坏对学生成绩至关重要,一定要用真货。出了学校大门向左转,第一家铺子里卖的就是正品“晨光”。到那里买绝对没有错,一定要牢牢记住哦!

学校里事情多,又忙。逢年过节的家长们就不要送礼过来了,而且上面政策也不允许……你说什么?要好好感谢我教你家孩子这么多年,一定要表示表示?那个,太客气了,中秋节的月饼、教师节的擅长购物卡、万圣节从国外带来的礼物、平时各种新鲜的当季水果……这些东西绝对不能送来学校,你们还是送到我朋友那里暂时放着,等我下班以后自己过去拿。就在学校旁边,出了大门丁字路口正对面第四家。你跟老板说一声,把东西放下就行。

这些隐性“福利”永远不会公开。学校领导对此心知肚明,却也睁只眼闭只眼。班主任们的做法虽说违规,却也在情理之中。道理很简单:若是学生家长们不送,班主任们也不可能张口去要。这就是周瑜打黄盖的事情……只是在诸多副科教师看来,实在是很不公平。

凭什么你有,我没有?

事情就是如此现实,绝大部分学生家长不会给副科老师送东西。



第五百八五节 约吗?

历来这样,而且可能是永远如此。

毛晓丽坐在苏晓云对面。教师办公室面积不大。两张普通规格的桌子并排放着,两个人中间的间隔就那么宽,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以前在大学里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想过上班以后会是这样。”

“唉,都怪我高中的时候没听我妈的话。那时候她成天唠叨,说我要是再不好好学习,将来连个大学也考不起。我对我自己的情况也心知肚明,还好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钢琴,考过八级证书,到了高二的时候捡起来也不算晚,临时转艺科也算凑合。中央音乐学院和沪州音乐学院那种地方我是没有机会的,艺考的分数马马虎虎,结果上了川音的扩招班,毕业以后又考了教师证。”

“要早知道是当音乐老师,我说什么也得在高中的时候发愤图强啊……苏姐,不是我看不起教师这个职业,而是我觉得我真不适合当老师。我喜欢孩子,但是这个地方……真的很不公平。”

毛晓丽经常发出这样的哀叹。她很精明,也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必须看具体对象。要不是与苏晓云关系好,她也不可能告诉她这些事情。

对此,苏晓云只能报以微笑。

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二十六的毛晓丽没有结婚,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头等大事。

“学历高的男人都很拽。以前我舅妈帮我介绍了一个,那男的是帝都大学毕业。没见面的时候,我舅妈把他夸成一朵花,等到后来见了,我才发现除了学历,我舅妈关于那人的所有描述都是假的。什么个子高、长得帅、家里情况好……统统都是撒谎。尼玛的长得比猪还胖,一百零八公斤,一米六八的身高,工作单位倒还马马虎虎,在设计院上班。”

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说说闲话倒也没什么。苏晓云笑道:“胖点儿没什么啊!工作单位好就行。再说了,结婚这种事情是看双方……对了,他家里怎么样?”

毛晓丽撇了撇嘴:“就本姑娘这种绝世容颜,在大学的时候,追我的男生多了。我随便穿个高跟鞋也能让那家伙仰望,偏偏他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相亲见面的时候一个劲儿说他是帝都大学毕业,从开始就说到最后,前前后后提了不下五十次。我其实没有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也觉得长相外貌不是很重要,就留了个心思,让我在设计院的朋友帮忙打听一下他家里的情况。苏姐你猜怎么着,那家伙父母都在,只是好赌,两老口退休以后成天打麻将,偏偏手气不好,以前积攒下来的钱都输光了,现在每个月退休金刚到手就得拿出去还账。就这种家庭,我怎么可能嫁过去?”

苏晓云乐了:“你倒是门清,连这种事情都能打听到。”

“我得为我自己的下半辈子负责啊!”毛晓丽觉得这样做很正常:“本姑娘虽说不是貌比西施,颜值至少也能打个八十五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遇不到合适的好男人?我的要求不高啊!”

苏晓云不方便对此发表意见,她点头微笑道:“也许适合你的男人还没有出现。你还年轻,耐心等等,会有的。”

正说着,摆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随即开始震动。

按照学校规定,老师在校期间,手机必须设置为震动,不能开启铃声。

苏晓云拿起手机,微微蹙起眉头。

是唐威仪的号码。

按下通话键,滑开屏幕,简单的问候语过后,话筒那边传来唐威仪富有男性魅力,略带沙哑的声音:“今天晚上有空出来一起吃饭吗?”

苏晓云有些意外,也有些心动,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今晚?”

唐威仪的笑声在电话里听起来感觉很不错:“现在四点多了,你六点下班。我刚好出来办事,就在你学校旁边。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厅不错,等你下班一起过去吃饭吧!”

办公室里很安静,手机不隔音,毛晓丽在对面听得一清二楚。她属于那种对婚姻很感兴趣,正徘徊在是否踏入爱情坟墓边缘那种类型。不由得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苏晓云,张开嘴,接连做出“答应他”三个字的唇形。

苏晓云一时间被搞得阵脚大乱,也没多想,就随口道:“那个……好吧!”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吃顿饭而已。今天不是周末,自己不回家,平时要么是买点儿食物回租的房子里解决,要不就是在外面找个馆子,点上两个简单的菜。能多个人陪着自己吃饭,当然是件好事。

唐威仪在电话里笑道:“那行,我把车停在你们学校对面,你下班出来就能看到我。”

挂断电话,毛晓丽用闪烁着小星星的双眼看着苏晓云,笑着问:“苏姐,你男朋友?”

进单位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填写个人资料。在是否婚配一栏里,苏晓云填的是“丧偶”。这种事情在学校里不是秘密,大家一清二楚。

“一个普通朋友。”苏晓云不想过多的解释:“你想多了。”

毛晓丽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普通朋友可以发展成为亲密朋友。再往上一点儿,就能结婚成为丈夫。苏姐,你得努力啊!”

对此,苏晓云只能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三十多将近四十岁的女人,早已没有了对于爱情的美丽幻想。苏晓云目前想要的,只是一份能够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家人的稳定工作。当然,她不缺钱,只要开口,谢浩然这个贴心的侄子随时可以拿出足够多的钱供她花销。但是在苏晓云看来,那就彻底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唐威仪这个人应该还是不错的。

能够在自己所在的小区买得起房子,说明他有一定经济实力。他开着一辆“路虎”,那种车子的价位很高。另外就是言语谈吐,从这些方面足以看出一个人是否有修养,能力如何。

算起来,今天是与唐威仪第三次吃饭了。

有了两个人独处的机会,说话就多,就会谈起各自关心的话题。尤其是人到中年,什么理想啊!抱负啊!统统都是假的。年轻时候“为了中华崛起而读书”之类伟大光辉的思想逐渐暗淡下来,以******这类英雄为学习目标的心思也渐行渐缓。生活就是柴米油盐,儿女父母才是与自己最亲密的人。我当然还会为了这个社会释放光和热,贡献我自己的力量。但这样做有个前提————我的家庭为重。

唐威仪是个离过婚的男人。

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有个儿子,离婚以后跟着他前妻生活。因为两个人的经济状况都不错,所以在孩子抚养的问题上,对唐威仪来说没有任何困扰。他经营着一家商贸公司,以前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在毛熊国与华夏国之间来回倒腾物资,很是赚了些钱。后来东南亚金融风暴,他及时把生意转向,开始瞄上了北边外蒙的煤矿。十多年下来,挣了几千万的家产,只是到了现在孤家寡人,父母也早早去世,很空虚,非常寂寞。

苏晓云并不固执。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万能的神,不可能看穿人世间的所有险恶与骗局。唐威仪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明显,他在追求自己,只是还停留在相当谨慎的阶段,没有把话说穿。

苏晓云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来自方方面面的建议。犹豫片刻,看看下班时间还早,她把认识唐威仪前后的经历对毛晓丽说了一遍,想听听她的建议。

毛晓丽顿时瞪大了眼睛:“苏姐,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啊?多好的男人,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他儿子还是前妻带着,以后最多出一笔结婚的费用,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你嫁过去,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妥妥的老板娘啊!”

苏晓云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额头。她发现自己就不该对毛晓丽说这件事。也是刚才心乱了,这姑娘就是个不靠谱的。大家对同一件事的理解不同,价值观念区别很大。

毛晓丽随即笑道:“苏姐,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当真。这种事情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不过我觉得吧!吃饭就吃饭,别把你自己陷进去。你得头脑清楚点儿,不要喝酒,吃完以后就回家。说句不好听的,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女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虽说你们一个丧偶,一个离婚,但苏姐你条件摆在这儿,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家里不缺钱,自己还开着一辆“宝马”。你要是上报纸打征婚广告,说你是价值千万的公司女总裁都有人相信。所以不要贬低你自己,得抬起头,多看看,多听听,等到十拿九稳了,再做决定。”

这几句话听起来还算不错。苏晓云笑着看着毛晓丽:“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年轻不懂事的小女孩,没想到你心思挺深的。”

第五百八六节 主教的餐桌

毛晓丽有些得意:“吃一堑长一智。苏姐,你以后要是跟那个男的成了,该怎么谢我?”

苏晓云笑道:“请你吃顿好的怎么样?”

“我在减肥,你这哪儿是谢啊?分明是用胆固醇和脂肪来害我。”毛晓丽连声抗议:“不行,换个别的。”

“那你说怎么办?”

“帮我介绍个男朋友,你觉得靠谱,人不错的那种。”

“呵呵,我试试看吧!”

……

梵蒂冈,大教堂。

维恩不喜欢餐厅里的气氛,以及摆设。

这里没有圣像,也看不到任何一种款式的十字架。四周墙壁上装着郁金香形状的灯座,当然用的是电灯,而且还是亮度极高,节省耗能的那种。

餐厅很大,面积超过三百平米。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正上方,人工制造晶体折射出无比璀璨的光芒,驱走了所有黑暗,甚至连所有家具和物件的阴影都压缩到最微小部分。

餐桌很大,同样需要一张宽大的,足以将它严严实实罩住的白色桌布。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异常丰盛。

身为教廷的神职人员,维恩去过很多地方,有过与各种不同类型人物共同进餐的经历。可无论在任何时间、地点,都没有这里这么多的面包。

白面包与黑面包是必不可少的基础。前者曾经是高贵的代名词,后者却随着人类文明与科技的发展,以大量麸质与粗糙纤维成为人们餐点的最佳选择。同时陈列在餐桌上的还有刚出炉热面包、适合用来泡在汤里吃的冷面包、做工精美的小圆面包、口感相对较硬的烘炉面包、著名的法式长棍,以及分别添加盐、糖、香料,不同口味的面包,甚至还有发酵时间较短,据说是按照《盛典》记载,对上帝表明虔诚态度,为苦修士们所专用,又厚又硬的那种面包。

多达上百种的面包。这绝对不是夸大其词。只要你认真细数,就能从餐桌上得到这个数字。当然,每一种的数量都不多,刚好够两个人食用的分量。

这仅仅只是主食。

鲜嫩的小牛肉盛在精致的银盘里。虽说不是来自岛国著名的牛肉产区神户,却也是价格昂贵,品质极高的顶级肉类。大鳕鱼自古以来就是教士最喜欢的东西,鱼排切得很厚,带有特殊花纹的鱼肉表面有油脂缓慢滴落,搭配着新鲜芦笋。蒜烤羊腿的盘子下面有一个小火盆,用这样的方法保持着温度,确保羊肉吃到嘴里的时候不会变硬。冰盆里的新鲜牡蛎堆成小山,顶部用一朵鲜艳的玫瑰花作装饰,看上去很惹眼。

餐刀是银质的。维恩拿起啦,觉得这东西很重,简直不像是餐具,更像是故意让自己拿在手里的变形镣铐。

克莱恩大主教的餐桌一向以食物种类繁多,奢侈靡费而著称。

精致的银碗里装着炒肉末,芥末调味瓶是纯金制成。四名年轻侍者站在旁边,他们接受过特殊训练,时刻关注着客人的面部肌肉变化。维恩对摆在面前的烤火鸡算是有点儿兴趣,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肩膀角度刚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变化,观察力敏锐的侍者迅速走上前来,动作麻利地切下一块肥美的腿肉,沾着油脂的餐刀在旁边蘸料碟子里一抹,毫不拖泥带水,将鸡肉送到维恩盘子里的时候,刀身在肉块表面横着抹去,流畅的完成了整个过程。

看着这块摆在餐盘里的鸡肉,维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带微小的那名侍者,忽然失去了胃口。

餐厅的门开了。一个身穿白色号衣的年轻侍者走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银盘,小心翼翼放在餐桌上。揭开盖子的时候,维恩看到盘子中央摆着两个橘子,金灿灿的,很新鲜的那种。

谁也不知道克莱恩的实际年龄。七十?八十?还是九十岁?关于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过猜测,却没有真实答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克莱恩大主教真的很老,满头白发与密集的皱纹就是证明。但他依然动作矫健,张口就是《盛典》上的字句,敏捷思维能力的确令人佩服。

“你挺有眼力的,今天的烤鸡味道不错。我换了一个厨师,是个德国人。”克莱恩撕了一点儿面包,蘸着肉汁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却停留在维恩身上:“都说德国人是地狱里最好的厨师……呵呵!这句话可不怎么对。他的手艺很不错,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尽管肚子一点儿也不饿,维恩还是举起餐刀,将面前那块鸡肉切下一点儿,用叉子慢慢送进嘴里。看到他神情坦然的面孔,老迈的克莱恩主教微微笑了。

“这就对了。在我这里用不着拘束,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吃什么厨房里随时可以做。”年迈的主教抬手指着那两个刚送上来的橘子:“包括这个,来自东方的生命之果。”

维恩咽下嘴里的食物,认真地问:“阁下,裁判所的实验报告您看过了吗?”

“你指的是关于那些堕落种族?”克莱恩主教拿起洁白的餐巾,仔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他的说话速度很慢:“神圣之力对黑暗生物的制裁能力被控制了,特殊能量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呵呵……说起来挺有趣的,我活了那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到在神圣之力面前毫无惧色的吸血鬼。想想以前的时候,它们在圣水和圣力面前根本没有抗拒之力。可是现在……哼!”

吸血鬼惧怕十字架这种说话,只是毫无根据的民间传说。真实情况其实是吸血鬼惧怕被施以圣力的特殊十字架。当然,只要是神圣力量,具体灌注到任何一种物体内部,都能对吸血鬼造成伤害。只不过,神职人员最常用的就是就是十字架,从某种程度上也推动了这个传说。

维恩放下一直以来都觉得很沉重的餐刀。他用冷峻锐利的目光盯着那两个灵玉橘:“这种来自东方的水果很可怕。我觉得,它会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对黑暗世界长久以来形成的优势。”

克莱恩主教将身子后靠在椅子上,肥胖的肚子圆鼓着,双手放在那里,就像皮球上出现了两只多余的物件:“但是这对我们来说同样不是一件坏事。维恩,你是我最好的学生,在神学院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凡事总有两面性,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些。”

维恩皱起眉头:“您指的是生命之果对黑暗感染的抑制效果?”

“这里没有外人,用不着说那些场面上的正式词语。”克莱恩主教笑道:“黑暗感染……其实就是特殊能量的另类运用方式。其实你已经发现了,生命之果是一种很好的能量中和剂。上帝教授我们对特殊能量的使用方式,造就了圣力。黑暗世界对特殊能量的理解也是同样的道理,无论吸血鬼的初拥还是狼人的唾液入侵,都是黑暗感染。相比之下,东方修士对特殊能量的运用,远远走在我们前面。他们并不看重力量在外部的使用,也就是战斗,更注重于对他们内体的修养。说真的,他们能够弄出生命之果这种东西,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说着,克莱恩主教伸手拿起一个橘子,凑近眼前仔细端详。他叹了口气:“从启蒙时代,我们就一直在寻找更适合,更直接的特殊能量使用方式。没想到,东方修士才是真正的成功者。在这方面,我们落后太多。”

维恩神父神情冷漠:“华夏人在欧洲与美洲全面开拓市场。据统计,目前已经流入这部分市场的生命之果总数,已经超过三十万枚。”

克莱恩淡淡地笑了:“一个生命之果的基础售价不少于五千美元。这是以“亿”元为单位的大生意,华夏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

维恩的神情严肃:“有相当一批生命之果被黑暗议会买走。他们提前给华夏人下了订单,诛魔猎人会那边发来消息,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得到我们的帮助。”

“帮助?”克莱恩对此嗤之以鼻:“他们所谓的“帮助”,就是想要我们降低,甚至免去净化仪式的费用。”

维恩慢慢皱起眉头。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虽然已是神父,又是克莱恩的学生,但维恩对自己的身份摆的很正,他很清楚,净化仪式关系到教廷基础,这不是自己能够探讨,甚至决定的问题。

“与那些华夏人联系一下吧!”克莱恩主教认真地说:“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赚钱,那我们可以给他们一部分好处。前提是他们必须断绝与黑暗世界的一切联系。”

维恩沉默了很久,才认真地问:“如果他们拒绝呢?”

“他们没有拒绝的道理,也没有这个权力。”老迈的克莱恩虽在微笑,说话却铿锵有力:“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拒绝上帝使者的要求。”

第五百八七节 进入我的世界

这段时间,唐威仪给苏夜云的感觉相当不错。

从第一次在车库里认识到现在,两个人约着在外面吃了几次饭,喝过几次咖啡。唐威仪每次都表现的文质彬彬,从不突破男女之间的障碍,谨守着必不可少的礼仪。

这是一个很懂得打扮的男人。

有时候是花格子衬衫配长裤,脸上的胡须经过修饰,有种独特的成熟魅力。

有时候他脸上挂得光光的,一套年轻人喜欢的运动衫,昂贵的品牌,悄然衬托出他不菲的身家。

还有些时候比较随意,短裤t恤的混搭很适合这个季节。他笑起来很好看,身上也没有浓烈的汗臭,非常注重保养和化妆。

他不是一个张扬的人,每次外出也都显得彬彬有礼。无论是对苏夜云,还是餐厅服务员,唐威仪都报以微笑。

苏夜云的朋友不多,异性朋友就更少。但她觉得,唐威仪算是其中之一。

她很清楚唐威仪对自己的态度,也能感觉到来自对方的热情。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自己,充满了喜爱,更多的还是热切。

“结婚”这种事情对苏夜云来说,曾经显得很遥远。早逝的丈夫是个普通人,他没有英俊过人的外表,也没有令人羡慕的身家。苏夜云之所以直到现在都对他念念不忘,是因为亡夫在自己遭遇不公平的那个特殊时期,表现出男人才有的勇气,以及豪迈。

就像历史上那些留下名字的英雄,他们其实就是普通人,但是他们的行为令人瞩目,永远不会忘记。

面对唐威仪,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人到中年,就会觉得夜里凉了,身体有更多的需要,思维情感也比任何时候都要丰富。

很多时候,苏夜云都在问自己:我是不是应该找个男人,第二次结婚?

唐威仪轻轻触及自己小手指头的那一刻,苏夜云觉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就像触电,却没有立刻缩回来。僵硬的动作就这样持续了近半分钟,直到唐威仪胆子变大,直接拉住她的整个手掌。

“做我女朋友好吗?”这是他当时说的一句话。

有了第一次良好的开端,后面的事情,就会顺理成章。

苏夜云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也没有拒绝。她用自己觉得更加合适的话进行了中和:“我们是朋友。”

从那天起,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次数更多了。

苏夜云收到了一束很大的玫瑰花,九十九朵,装在豪华漂亮的纸盒里,表面扎着缎带,西装革履的礼仪公司人员直接把花送到办公室,引起了空前的轰动。

一帮老女人带着说不出的嫉妒冷眼旁观,冷嘲热讽。

“哼!不逢年过节的,送哪门子的花啊?”

“那么大的一把,肯定得不少钱吧?玫瑰花挺贵的,啧啧啧啧……真是浪费。哎,对了,那个送货的小伙子你别走,那个……我想问问,你送给苏老师的这束花得多少钱?什么?你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三百块?那么贵?”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么玩。不过我听说小苏老师有个女儿读初中,还有个上高三的儿子……咝,她男人不是死了吗?我记得她当初进学校的时候,个人信息表上填的是“丧偶”,那这花是谁送给她的?”

“你这是老黄历,死脑筋了。人家丈夫没了就不能再找一个?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包括毛晓丽在内的年轻人很是羡慕。

“哇!苏老师好幸福啊!”

“苏老师,改天把你男朋友带出来给我们见见啊!别藏得那么严严实实。怎么,怕我们撬你的墙角啊?哈哈哈哈……”

“我男朋友什么时候也送我一把花就好了……那是个榆木脑袋,我旁敲刺激跟他提过好多次,他却跟我说什么“玫瑰花就是中看不中吃的摆设,与其买花,不如多买几斤肉炖了吃……”气死我了。”

苏夜云有些发慌,也很紧张。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唐威仪紧接着打来电话,约着晚上一起吃饭,顺便问:“收到花了吗?”

苏夜云反问:“你送的?”

唐威仪的笑声很爽朗:“喜欢吗?”

苏夜云沉默片刻,答应了晚上一起吃饭,却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就这样,持续到下班时间。

还是唐威仪第一次带她去的那家豪华西餐厅,还是那几样她喜欢吃的菜。只是今天多要了一瓶葡萄酒,乘着酒意,唐威仪直言:“夜云,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可以更进一步。”

他今天很大胆,改变了称呼。

苏夜云还是那个样子,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两个人离开餐厅的时候,唐威仪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苏夜云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

一切都那么正常,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这个周末,苏夜云没有像往常那样呆在家里。她跟着唐威仪,去了他的公司。

这是唐威仪的邀请。按照他的说法:让喜欢的女人了解自己,才能更好的进行、安排以后的生活。

他的公司位于市区,在高楼大厦之中租了整整一层楼用作办公。门前挂着醒目的金字招牌,虽是周末,却仍有着多达数十名员工在忙碌。

商贸公司的具体事务苏夜云不是很清楚。唐威仪是个很贴心的男人,他拿着各种文件与单据,详细做着解释。循循善诱,让苏夜云很快从茫然无知的门外汉,完成了大体知晓的全过程。

她认识了唐威仪的秘书,认识了他手下的几名主管,还认识了不少与唐威仪关系较好的公司员工。这些人笑着与苏夜云打招呼,管她叫“老板娘”。

可以听出来他们并无恶意,这样的称呼在他们看来也理所当然。从不适应到适应,苏夜云很快就认为对方这样说没什么不对,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唐威仪好几次从后面扶着自己的肩膀,动作亲昵。

公司里事情很多,一直忙到下午,秘书给唐威仪叫了盒饭,只是菜品比平时多了些。几只餐盒在办公桌上摆开,唐威仪把一盒饭递给苏夜云,笑着对她说:“随便吃点儿,平时忙起来都是这样,有什么就吃什么。”

苏夜云觉得这样才真实。如果唐威仪每天都带着自己频繁出入高级餐馆,那也未免太假了。

对唐威仪的打分,比平时又高了一些,越来越接近苏夜云心目中的“合格”标准。

吃饭的时候就容易交流。唐威仪大口扒着饭餐,看似无心,随意地问了一句:“夜云,听说你们家里有亲戚也是做生意的?”

这问题很正常,苏夜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举着筷子点点头:“我侄子开了家公司。”

唐威仪对此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哦,什么公司?”

说起谢浩然,苏夜云有些自豪,声音也比平时高了些:“青灵超市听说过吗?”

唐威仪眨巴着眼睛,流露出疑惑的目光:“青灵超市?当然知道。怎么了?”

看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把青灵超市与苏夜云的家人联系在一起。也难怪,就像某人用平淡无奇的语调说“****是我家邻居,我儿子小时候经常去他们家玩儿……”你的第一感觉,肯定不会相信。

苏夜云很满意自己说话的效果:“青灵超市是我侄子的产业。”

唐威仪“哈哈”笑了起来:“夜云,你挺幽默的。我一直以为你们当老师的都很严肃,一本正经,没想到你今天说的这个笑话还挺有意思。”

苏夜云属于那种倔强且不服输的性子。她微微皱起眉头:“我没骗你。”

唐威仪笑着却不接话,这是把话题当做笑话的正确反应。

如果换个时间地点,这些话苏夜云说说也就过去了。可今天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忽然有种一定要让对方明白的执念。她并未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正在促使自己朝着这方面说话,唐威仪对自己的心理诱导与暗示是那么的深重。很多在苏夜云看来极其重要的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这一刻,她更像是个初设爱河,迫切想要在喜欢男人面前彰显实力的小女孩,丝毫没有中年女性的稳重与深沉。

“催眠”是一个很神秘的话题。很多人都觉得催眠师是堪比神灵的存在。其实催眠也分很多种,只要的合适的地方营造环境,诱导目标产生认同心理,就能产生催眠的效果。

被催眠者很难察觉自己被诱入其中。那是一种思维上的束缚,是被催眠对象主动走进牢笼,然后自己伸手关上门,扣上锁的非主动意识行为。

唐威仪不是高明的催眠师,他只是在这方面颇有涉猎,知道在具体情况下该说什么样的话。苏夜云不是无知小女孩,把她诱骗上床之类的事情必须一点点逐步进行。现在,要的就是她这种倔强与固执。

半个多钟头过去了。唐威仪终于在苏夜云喋喋不休的语言轰炸之下,“相信”了青灵超市是她的侄子开办。

第五百八八节 满足感

看着唐威仪脸上充满震惊的表情,苏夜云有种空前的满足感。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唐威仪那张充满男性魅力的面孔先是显出怀疑,然后变得呆滞,目光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成分。到了最后,他放下筷子,站起来,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连贯。

“你……你说的真的?青灵超市真是你侄子开的?”

“夜云,你是在开玩笑吧?”

“天啊……我……你……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意思是,这……这太不真实了。”

女人最大的满足,就是在心仪男人面前因为关于自己的某种成就,让对方感受到惊讶、震撼与佩服。

唐威仪完美的完成了这个过程。他做得非常贴切,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都无可挑剔,甚至就连也苏夜云视线接触的高度都经过精心预演,确保达到最佳效果。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保持着想坐又不敢坐的半站姿势,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因为震惊而扭曲,还有他那张无法长时间无法合拢的嘴,苏夜云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他有种强大的掌控能力。

接下来的奉承,就顺理成章。

“乖乖,青灵集团啊……这可真不得了。夜云,没想到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还有这么一门亲戚。”

“以前我与青灵超市打过一次交道。那时候我朋友想给他们供货,我就跟着去了。具体谈没谈成我不知道,那是后来的事情。不过青灵集团规模真的很大,他们在全国都有超市门店,这种规模的产业,至少也得几百个亿吧!”

“夜云,说穿了,我这个商贸公司其实也是卖货的。要不你跟你那个侄子说说,有机会的,介绍咱们认识认识?做生意嘛,多个熟人,多个朋友,就多条路。对他那种大老板来说不值一提的东西,说不定在我这里就能赚上不少。呵呵……你别多心啊!我没有别的意思,虽然钱不能代表一切,但不管怎么样,我想给你一个家,让你生活得更加幸福。”

甜言蜜语在女人面前永远都能发挥超乎核弹头爆炸的巨大威力。苏夜云虽然不是小女孩,却对“爱情”这个词同样没有抵抗力。她并不觉得自己陷入了精心编制的圈套,因为唐威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显得正常。

“没问题,我回头给小然打个电话,下次他来泽州的时候,我把他约出来一起吃顿饭。”

听到这样的答复,唐威仪笑了。

手伸过去,紧紧握住苏夜云的手。

想要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目前来看是不可能的。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刚上来就毛手毛脚搂搂抱抱,只会把目标吓跑,在对方心里徒增反感,没有任何好处。

耐心点儿,会有收获的。

……

燕京。

谢浩然与廖秋走进“镌意”西餐厅的时候,晏恒像往常那样从收银柜台后面走出来迎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刻板,没有平时那么随和。

谢浩然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不由得问:“你怎么了?”

晏恒微怔了一下,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谢浩然看看晏恒紧绷的面皮,认真地问:“晏老板,你好像有心事啊?”

“哦……是的。遇到一点小麻烦,不过没什么的。”晏恒干笑着掩饰,他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两名客人走进后面的包间。

这个时间餐厅里的人不多,周围很安静。大热的天,廖秋穿着一件薄款外套,戴着一顶浅灰色鸭舌帽。这副打扮在路上就被谢浩然嘲笑了很久,说他是“具有复古风装逼不成功的老男人。”

现在还不到四点,吃晚餐无论如何都显得太早。但是廖秋的作息时间很少有准点的时候。今天如果不是他找到青灵集团总部,说起自己从早上起来还没有吃过东西,谢浩然也不会临时想到带他来这里。

餐前零食上得很快,廖秋显然饿了,直接点了两个十寸加芝心的鲑鱼披萨。他属于那种从不顾忌吃相的人,将两块热乎乎的三角形披萨从中间合拢,把馅料夹在中间,两块并作一块,张开嘴,照准味道最好的三角形中央狠狠咬了下去。

谢浩然要了一杯黑咖啡慢慢地喝着。看着坐在对面狼吞虎咽的廖秋,他笑着问:“你该不会是从昨天就没吃东西了吧?”

廖秋把嘴里的一大块食物吞下去,拿起装有柠檬水的杯子喝了一口,带着说不出的舒服道:“从前天早上到现在,昨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吃了几块饼干,那是三天来我的第一顿饭。”

“怪不得你会这么好心来找我。我就知道你每次找我都没有好事,想着各种法子从我口袋里掏钱,不是请你吃饭就是请你喝酒……认识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在讥讽声中开过玩笑,谢浩然认真地问:“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廖秋一口气扫光了两个披萨的大半部分。他没有一次吃太多,牛排还没有端上来,那东西需要时间。他用叉子挑起一块奶酪焗蜗牛送进嘴里,慢慢嚼着:“小子,难道你不觉得你身边的女人太多了吗?”

谢浩然将上身前倾,左肘撑在桌子上,手掌慢慢捏弄着自己的下巴:“你什么时候变成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人了?连这种事情都管?”

廖秋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我得提醒你,在我们国家,重婚罪是要在坐牢的。就算你是方外之人,就算你在防保局有正式编制,目前的法律同样对你有限制效果。”

手掌杵着脸,谢浩然的面孔被挤压得明显变形:“我没说我要去民政局打结婚证啊!这种事情,说穿了都是自觉自愿。”

“那就好。”廖秋的神情有些严肃:“管好你的那些女人,不要让别人抓住你的把柄。”

谢浩然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对付我?”

一盘十二颗焗蜗牛,顷刻之间就被廖秋吃得干干净净。他用餐巾擦着嘴角的油渍:“想要对付你的人多了。你现在就是虱子多了不愁痒。你以为龙虎山那边一直没派人过来找你,就意味着那些老道士会心甘情愿认输?你以为你弄出灵玉橘这么一个逆天的玩意儿,里里外外就没人眼红?”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当然明白。让他们来吧!”

未雨绸缪很有必要。

谢浩然一直关注着龙虎山方向的动静。上次明真道人走后,他就加派了监视龙虎山的人手。如果没有亲自接触过药神院,很难想象那是一种何等庞大的势力。请注意,是“庞大”,而不是“强大”。方玉鲲等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收拢了方方面面的大量修真者。顶级世家不屑于加入这种组织,只有那些没有祖传典籍,没有大量灵药为基础的普通修士,才会成为其中一员……就这样,药神院的规模越来越大,尤其是修士数量,的确多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也许正是出于对药神院的忌惮心理,龙虎山方面一直很平静。

至于灵玉橘……关注它的人就更多了。国内国外都有,这东西现在就是一块自带强烈吸附效果的超大型电磁铁,人人都从它表面看到了清晰巨大的美元符号。

晏恒亲自把牛排端了上来。很大的一块,七分熟,厚厚的肉排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舒服。廖秋直接用餐刀把西蓝花之类的配菜挪到一边,西餐规矩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效果,慢慢一杯黑椒汁浇上去,再用刀子对准最厚的部位用力深切,第一块牛肉送进嘴里非常烫,他一边吸呵着冷气一边嚼,同时抬起头,冲着站在餐桌旁边还未离开的晏恒叫道:“再给我来一块。”

看着正在胡吃海塞的廖秋,谢浩然发出充满恶意的声音:“你上辈子是饿鬼投胎吧?吃了那么多还不够,小心被活活撑死!”

这些话对廖秋完全没有效果。他很快把一大块牛排吃光,用舌头在口腔里清理着牙齿,慢吞吞地问:“局座让我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没有对我们说明灵玉橘的全部功效?”

这问题很突然。谢浩然不由得眯起眼睛,疑惑地注视着对面。

看到他不太明白的样子,廖秋换了另外一种问法:“灵玉橘在国外引起了轰动效应。有不受吃过灵玉橘的人现身说法,说是吃了你的橘子,身上的病情明显有所好转,甚至彻底康复。你大概没注意看这方面的新闻吧?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知名人士,相当于给你的橘子做了免费活广告。现在,灵玉橘在国外已经成了真正的灵丹妙药。可是回过头来看看你当时给局里的那份灵玉橘实际功效报告,上面没提到有这方面的作用啊!”

停顿了一下,廖秋眼里目光变得越发深邃:“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第五百八九节 你那果子,包治百病?

“隐瞒?”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我有什么好隐瞒的?有那个必要吗?你说的这些事情我知道,我在国外分部的人之前就传回了消息。怎么说呢……其实一切都很正常。”

廖秋眼里蒙上了一层迷惑。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衣袋里摸烟,手指刚触到烟盒,立刻缩了回来,抬起头,冲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道:“给支烟来抽抽。”

谢浩然怒视着他:“你自己就有,为什么不抽你的?”

廖秋显得很无赖:“我能跟你这种亿万身家的大老板比啊?你抽的烟比我的好多了。别废话,赶紧的,给我一支。”

这种时候谢浩然除了认倒霉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闷闷不乐拿出香烟,扔了一支过去,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种物质对人体都能产生不同效果。基因决定了人类个体上的差异,所以无论食物还是药物,对每个人产生的作用都有区别。”

廖秋听懂了他的话。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你的意思是,那些吃了灵玉橘重病痊愈的人,是因为他们的个人体质差异?”

“灵玉橘不是抗癌神药,也没办法根治艾滋,更不可能对付埃博拉病毒。”谢浩然神情坦然:“就像十个癌症患者向同一个医生求医,开出了同样的药方,这对医生来说没什么错。因为他的所学,以及对癌症细胞的认识,决定了他只能开出这样的药方。可是一年以后,五个病人死了,五个病人活着,而且活下来的这五个人生命力越来越强,甚至出现了康复痊愈的迹象……你说说,这种事情,你怎么理解?你怎么解释?”

廖秋抽着烟,不置可否道:“接着说,我听着呢!”

“区别在于癌症患者自己,而不是在于医生。”谢浩然认真地说:“病人体质肯定有差异,有些人就算吃了药也还是觉得悲观无望,每天都在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死。有些人很强悍,就算得了绝症也不肯认输。他们拼命锻炼,除了吃药,还额外增加了很多对抗性康复举措。态度决定结果,生命力旺盛的人,自然与奄奄一息的半死鬼有着本质区别。”

廖秋从鼻孔里慢慢喷出烟雾,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国外那些吃了灵玉橘治好疾病的人,只能算是歪打正着?”

“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谢浩然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灵玉橘最大的好处在于增强体质,促进人体细胞活化。用简单平实的话来说,就是增加一个人的寿命极限。其实他们吃过橘子以后病好了这种事情不难理解。你想想,年轻人与老年人之间的患病比例是多少?细胞活化就意味着可以从基础上解决很多问题。当然,包治百病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们也从未在这方面做过广告。”

廖秋点点头:“这倒是。你的青灵集团在国内国外的广告很少,尤其是灵玉橘,除了那个叫什么的小明星……就是长得很清纯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我一下子想不来,她是你们公司的代言人。”

谢浩然笑得浑身颤抖:“吕静蓉,以前南方卫视《我们爱唱歌》那个节目的比赛第六名。怎么,你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廖秋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别用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灵玉橘的事情算你过关了。不过你赚钱归赚钱,千万不要自毁长城,让别人抓住你的把柄。”

谢浩然很有耐心。等到晏恒给廖秋端上了第二份牛排,看着廖秋再次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满足地用手轻抚着圆凸的肚皮,这才轻轻地说:“有件事情,我得麻烦你。”

廖秋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他看看杯盘狼藉的餐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好心请我到这么高级的餐厅吃饭。说吧,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我需要武器。”谢浩然脸上全是认真:“数量相当大。”

廖秋觉得很意外,只是想想又觉得很正常:“你指的是清凉山那边?”

谢浩然点点头:“高棉国下个月要大选,我安排在那边的人发回消息,反对派这次上台的几率很大。”

廖秋用牙签掏着塞进牙缝里的食物:“你支持哪一边?执政党还是反对派?”

谢浩然的回答模棱两可:“谁能确保清凉山目前的状况,我就支持谁。”

“这种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难。”廖秋用用舌头轻触着牙齿,陷入思考:“高棉国很乱,从上个世纪战争年代就一直这样。政客这种该死的生物你是知道的,需要你的时候就各种承诺,恨不得把你当爷爷供起来。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就算你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也是一样。”

谢浩然顺着廖秋的话头说下去:“所以我需要武器,还有大量的弹药。”

廖秋用敏锐的目光注视着他:“你想在高棉国搞武装政变?”

谢浩然摇着头笑了:“你太高看我了。我怎么会有那个胆子。我只是需要一支军队,一支能听我指挥的军事力量。雇佣兵,仅此而已。”

廖秋不再说笑,他眼睛里全是警惕:“你从哪儿招募的士兵?既然你说到武器,就表明你已经在做这件事情。说吧!你现在的军队是什么规模?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当地人。”谢浩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隐瞒:“高棉国与南越国是仇家。他们这些年虽说没有明刀明枪的干,边境上你来我往打冷枪小规模的战斗却一直不断。高棉国政府对这些老兵不是很重视,我给出了足够高的价钱,自然有人过来卖命。”

廖秋思维转换的很快:“我想起来了,一家雇佣兵公司,你以前跟我提过这个事情。”

“所以我想跟你做成这笔生意。”谢浩然压低声音:“我需要的武器弹药数量相当大。我可以按照市场价格进行交易。当然,购买军火的渠道很多,我手上就有欧洲和北俄的路子。但我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处,还是先考虑咱们自己人比较好……你觉得呢?”

廖秋沉默了。

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军火买卖历来是利润最丰厚的生意之一。对于国家和军方,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良久,廖秋认真地问:“我有两个问题。”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说吧!”

“先说第一个。”廖秋满脸严肃:“你能确保这批军火全部用在境外,那怕一颗子弹也不在国内出现?”

谢浩然点点头:“当然可以。这是底线,你们都必须遵守的底线。”

廖秋脸上的神情略有缓和:“那么我们再谈谈第二个问题:你打算购买多少武器弹药?”

这问题谢浩然已经考虑过:“按照国内甲级野战军的正式编制,不少于两个师的装备。”

廖秋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么多?你知不知道两个师的装备是什么概念?”

“你先冷静一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浩然继续道:“我要的不仅是普通枪械,还包括重型武器。”

“这不可能!”廖秋断然拒绝:“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绝对不可能。”

“那我只能找别的路子。”谢浩然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说实话,我不太愿意用毛熊和欧款的兵器。其实以我们的国家实力,完全可以参与更多的国际事务。”

廖秋眼睛里已是一片冷然:“有些话你最好不要说,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能做的。”

“我明白。”谢浩然叹了口气:“两耳不闻窗外事,积蓄实力,强大自身。想法是好的,也真正做到了实处。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彰显一下自己的拳头。否则的话,身边伺服窥视的野狼太多了。”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认真地说:“能不能单独生产一瓶武器装备?没有编号,也没有语言标示的那种?”

廖秋思考了几秒钟:“我可以替你向上面反应一下。不过我得提醒你,最好不要在这方面有太多期望。被否定的可能性很大。那怕你爷爷是军事联合会议的副部长,他也必须遵守这方面的规则。因为……我们是爱好和平的华夏人。”

不等谢浩然回答,廖秋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大有深意的笑:“不过,我挺佩服你的。”

谢浩然也笑了:“怎么,你也赞同我在高棉国的雇佣兵计划?”

“别臭美了。我指的你在女人方面的超优秀能力。”廖秋发出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声:“以前没看出来,你小子在勾引女人方面真的很有一手。王倚丹在美国也算是名人,贺明明现在是青灵集团响当当的头面人物,还有燕京大学的梁欣丽……啧啧啧啧!你小子眼光很高的,身边全是些九十五分以上的大美女,真正是坐享齐人之福啊!”

谢浩然很清楚廖秋话里所指:“你开玩笑就开玩笑,别把布兰妮扯进来。”



第五百九十节 教派之争

“我想说的还就是她!”廖秋正色道:“黑暗生物为什么一直不被我们这个世界所接受?就是因为它们与人类的区别太大,甚至根本不能算是人类。对于食物的理解和选择,注定了我们与它们之间只能是敌人。”

谢浩然笑了:“说得真好,请继续你的演讲。”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廖秋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虽然我们目前对黑暗生物整体态度处于淡漠,但我们从未放松过警惕。你得明白,无论吸血鬼还是狼人,它们的首要掠食目标都是人类。”

“我得更正一下。”谢浩然打断了廖秋的话,认真地说:“它们的首要掠食对象是教廷的神职人员。”

廖秋并未放弃自己的观点:“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布兰妮也不会得到局里签发的入境许可证。”

“我明白。”谢浩然认真地点头:“说说你的规矩,我听着呢!”

“无论你对这个女吸血鬼产生什么样的感情,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干预。”廖秋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谢浩然又笑了:“你真是想得太多了。她只是血族送给我的一个奴仆。我用特殊功法搜过她的脑子,仆从协议一旦生效,她永远只能服从我一个人。”

廖秋对此置若罔闻:“布兰妮的实力不能超过一等伯爵。还有,如果因为她的擅自猎食行为,在国境内部出现任何一个初拥者,或者吸血鬼奴仆,你就必须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谢浩然没有直接答应。他思考了几秒钟,认真地说:“关于她的具体实力,这个能不能商量一下?”

廖秋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在做一个实验。”谢浩然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也是凑巧,我以前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你知道我现在执掌药神院,对于黑暗生物,我们也许可以改进它们的身体特质,说不定……黑暗议会有可能为我们所用。”

廖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确定?”

谢浩然缓慢地摇着头:“目前为止,只是一种猜想。这需要大量实验才能证明。”

不等廖秋发话,他继续道:“所以这直接关系到你刚才说的第二个问题。我觉得你们能不能改变一下规则?初拥者,或者吸血鬼奴仆……只要不是拥有华夏国籍的公民,就应该没关系吧?”

廖秋目光变得越发森冷:“谢浩然,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很少用如此正式的口吻说话。

思考了很久,谢浩然缓慢回答:“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研究方向。只是一种想法,一种猜测。我需要先进行实验,然后才能得出第一批数据。不过我可以保证,这期间的所有实验都不会在国内进行。我知道规则,而且我是一个华夏人,有些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也绝对不会去做。”

……

高棉国,甘诺城。

年轻的时候,诺温素来过一次甘诺。

这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也是高棉国的第三大城市。超过百万的人口远远不是小小的河头镇能够比较。这里有太多的人,太多的寺庙,还有军人,以及警察。

双头神已经成为一个教派崇信的神灵。按照上个月得到的调查数据显示,双头神教派的信徒数量超过十五万,而且这个数字每一天都在增加。

诺温素是双头神教派唯一的祭司。尽管很多人都觉得他应该有着更加辉煌的称号,比如“大教宗”、“大祭司”,或者“佛爷”,但是诺温素从不采纳这些建议。他很清楚,祭司就是祭司,就像人类在熔岩边缘无法越过的那条线,一旦迈进去,就是必死的结局。

双头神在梦境中不止一次告诫过他:你只能担任教派祭司。

当然,在祭司以下,执事之类的职位,你可以自由任命。

高棉国是一个崇拜多种神灵的宗教国家。在信仰这个关键问题上,大多数高棉人选择了“佛”。虽然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佛是什么样子,是男是女,却并不妨碍信徒们在广袤土地上修建起一座有一座庙宇,为心目中的佛陀打造金身,并且根据信徒们的实际需要,塑造出男性的大佛,女性的菩萨。

诺温素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成为祭司后,他开始研读关于各种宗教的历史。诺温素很清楚,佛陀最初是男性,后来才出现了女性的菩萨。原因很简单:生殖崇拜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很多时期,很多地方都有出现。为了求子,为了在生产的时候确保安全,人们就需要从头脑层面麻醉自己,需要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崇拜神灵。所谓“送子观音”,就是同样的道理。

那些统统都是伪神,只有双头神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神。

不同教派信徒之间的争执,最初都停留在语言阶段。不外乎我说“你信仰的神灵是个傻逼”,然后你说“你信仰的神灵才是傻逼”。就这样,口头上的争论迅速演变成咒骂,两个谁也不甘心成为傻逼的家伙口水喷溅,然后怒火上冲,直接用上手脚,用暴力彰显并且捍卫自己崇信神灵的威严。

从河头镇来到甘诺市,双头神教派的信徒大大小小经历了无数战斗。口水骂战不计其数,武装械斗多达数百场。信徒们的装备也在升级。从最初路边随便捡起几块石头扔过去,到后来从市场上购买棍棒。打起来真是不过瘾,木头棍子造成的伤害有限,脑子灵活的人们把伤害行为发扬光大,在棍子前端包上铁,钉上大头钉……长柄锤和狼牙棒就这样出现了,后来直接发展为古代战争常用的连枷。用力甩起来带着“呼呼”的风声,砸在对方身上立刻变得血肉模糊。

疯狂的信徒根本没有什么理智可言。没人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我在捍卫神灵的尊严,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我是神的仆人……无论是谁挡在我的面前,统统该死,统统要杀。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始时代。媒体网络每天都在播放来自世界所有角落的所有变化。双头神教派的信徒很快从电视上看到了另外一群盘踞在亚洲中部的狂信徒。他们信仰星月标志,他们用最疯狂的行为限制妇女,他们甚至成立了一个可怕的宗教国家,经常在电视上播出用刀子割人喉咙的残忍行为,以此来警告所在国政府与周边国家,甚至包括全世界军事力量最强大的合众国。

这一切距离我们太远了。

但是可以从中吸取到经验,非常可怕的经验。

连诺温素这个祭司都不清楚,究竟是谁先提出“武装护教”的口号。总之,武器弹药出现了,还有一些自称为“生意人”的家伙,源源不断给自己送来了各种物资作为日常补给,还有数量庞大的金钱。

武装护教卫队最初只有一百人的名额。他们使用的武器全是仿制ak。很旧的款式,却结实耐用,子弹供应也没什么问题,每人三个弹匣九十发的数量管够。队员们身上都带着双头神标志,脖子上挂着双头神小型塑像。据说这样做可以让他们在战斗中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悍不畏死。

信仰光头的那些人全都是疯子。他们拒绝了双头神信徒进入甘诺市的要求,还召集了各个寺庙的僧侣,共同怒斥着人们信仰的所谓伪神。

高棉是一个混乱的国家。这里曾经出现过伟大的历史人物。遗憾的是,领袖死后,一切规矩消失,所有回到了从前。西方世界鼓吹的皿煮,成为了谋求政治利益野心家的最佳依仗。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国家”,实际上却是为了己方党派争权夺利。总之只要是你赞同的,我就一定要反对。无论这件事情对国家和人民是否有好处。

选票数量够多,是上台的决定性因素之一。为了拉拢选民,高棉国各个政党都在使出浑身解数。这种拉拢是无条件,也是无底线的。寺庙里的僧侣之所以能够享受特权,很大程度上是政客们的默许。如此优质的票仓谁也不愿意放弃,于是更多的教派出现了。你支持你的,我支持我的,至于神灵是否真有传说中的神妙能力,那其实不是问题的关键,也不重要。

信徒数量多达十五万的“双头神教派”,很快就成为高棉国各个党派争夺、拉拢的重点。诺温素每天都会接到无数电话,还有很多上门拜访的人。钱的数量越来越多,他发现自己可以提出更多的要求,那些人在仔细斟酌得失后,大部分都会答应下来。

政客不会在明面上操纵军队,但是他们对于教派之间相互倾碾就喜闻乐见。诺温素打定主意:一定要进入甘诺市,全面扩大神灵的召唤,让更多迷茫的信徒走进这个大家庭。

私下制订的口号很简单:杀光寺庙里的僧侣,让双头神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神。



第五百九一节 斗法

一开始就直接进入武装斗争层面并不明智。诺温素虽说是新近执掌一个教派的祭司,却也明白“以德服人”的道理。

维持一个神灵在信徒心目中强大存在力的基础方法,就是“斗法”。

寺庙里的僧侣对双头神教派使者提出的斗法要求嗤之以鼻。他们声称:伟大的佛陀无处不在,只要你静下心来虔诚崇拜,就能感受到来自神灵的触摸。

双头神信众直接放言:我们崇信的神灵能够呼风唤雨,你们的佛陀行吗?

又是一场毫无秩序的争吵,习惯了傲慢的庙宇僧侣们根本不做答复。

诺温素在甘诺城外举行了一场法会。他宣称:神通广大的双头神会听到它信徒的声音,在烈日之下,驱走炎炎烈日,降下甘霖。

寺庙里的僧侣对此报以冷笑。装神弄鬼的事情大家都做过,也见过太多。什么油锅炸鬼、血纸砍人、灵剑杀恶鬼、空手化冰……若是时间上溯几百年,处于蒙昧时期,这些把戏的确有很大概率被当权者认为是神奇魔法,将你当做上宾款待,还能封你一个“国师”的称号。可是现在科技发达,大家都很清楚彼此口袋里卖弄的那些“神迹”是什么情况。你口口声声说要在夏天求雨,我只能说你心很大,玩得起,也能另辟蹊径吸引眼球。其实想想就知道,那估计是预先做好了埋伏,用强力洒水机做出来的一场把戏。

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双头神教派,天气预报都说了,明天是个大晴天,气温高达三十摄氏度以上。可能偶尔会有一片雨云,但那种事情,做不得准。

在诺温素的祈求下,雨水如约降下,整整两个小时以后才停歇。

对于普通民众,神迹这种事情真正是喜闻乐见。何况是两个教派之间的争斗,当地电视台绝对不会放过这种绝好的新闻题材。很多记者抱着“老子去现场一定要揭穿这个神棍”的想法去了。可是他们从头到尾就没能发现其中有任何异常。雨水从天空中洒落,那绝对不是任何机械操作产生。乌云仿佛听懂了诺温素的话,按照他的指挥,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毫无预兆的出现,然后形成降水,足足下了两个小时。

这的确是一场神迹。更多的人开始放弃原有宗教,成为了双头神教派的新信徒。

寺庙里的僧侣们有些发慌。他们引经据典寻找各种所谓的证据,企图证明诺温素在斗法过程中作弊。然而摄像机拍下了完成的过程,多达数万双眼睛看到了一切。人们开始怀疑佛陀,对僧侣们也没有从前那么尊敬。

想要维持在信徒中间超然的地位,就必须破釜沉舟的装逼,把装神弄鬼那一套进行到底。

僧侣们向双头神宣战了。斗法就斗法,老子怕过谁?你要求雨是吗?好,好,好,如你所愿,老子就跟你们所谓的神灵比比,看谁能先求下第一场雨。

高棉土地上到底有多少位僧侣?这个问题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多达数千名身披黄色袈裟,脑袋光秃如鸡蛋的僧侣集体出现,那场面的确很是震撼人心。别的不说,光是身上的服装整齐统一,颜色鲜亮,就足以对双头神教派只有孤零零一个诺温素祭司形成碾压。

求雨法会规模很大。几千个光头一起诵经,无数的法器一起晃动。铃声、铙钹、木鱼,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空,就像一个永远不知疲倦,朝着地面释放光和热的巨型饼干。

从清晨直到下午,天空中没有半点下雨的迹象。

僧侣们慌了:尼玛这天气预报为什么不准呢?昨天晚上看网络和电视,都说今天有雨,而且还是降水量很大的那种。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媒体记者大批出动。现场搭起台子,多达上百台摄像机纷纷用镜头对准双方,主持人在现场不遗余力拼命解说,可除了一颗颗光头,却没有半点雨水。

诺温素显得很大度。他一次次派人过去询问僧侣:你们的求雨仪式结束了没有?要是你们没本事求下雨水,那就该轮到我们上了。

肥头大耳的和尚咬牙切齿:我们正在进行,多等会儿,耐心点儿。

私底下,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僧侣们在打电话。甘诺本地的气象局预报不准,那就打位于首都的国家气象部门。尼玛的,僧侣也是人,谁没有个亲戚。我侄子的闺女的三姨表弟在气象局工作,他有内部消息,人家说了,这种事情说不准的,气象云图已经散了,甘诺地区未来三天内都不会有降水。

胖大和尚不放心,连续多次确认以后,这才让人通知诺温素:我们的法会结束了。抱歉,今天佛陀不在家,也许是出去**未归,你们要是有本事,就把雨水球下来给我看看。

我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样做不到。这心态和想法都很正常。

诺温素再次求下了大雨。

胖大和尚傻眼了。看着天空中密密麻麻落下的豆大雨点,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选错了人生方向。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有神灵。

佛陀大概只是传说,就算他真的是神,也距离现在太远,估计已经死了。

求雨成功引起了非常可怕的连锁反应。更多的信徒如潮水般跪倒在双头神像面前。看着这些原本是佛陀信徒的民众,僧侣们心如刀割,纷纷不顾颜面,指着诺温素放声唾骂。

“骗子,这场雨明明是我们求下来的,你们只是跟在我们后面捡了个便宜。”

“不要相信双头神,那就是个怪物,佛陀才是真的。”

“他们的求雨是假的,是假的啊!”

僧侣们的恐惧不是没有原因。信徒数量减少,那意味着寺庙里的香火钱急剧缩减。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发明了用“钞票买通神灵”以表示虔诚的做法,但是这样做对僧侣们的确有着实实在在的好处。能够关起门来吃香的喝辣的,还可以在攒够了钱以后还俗,娶妻生子,用最简单的方式,成为人生赢家。

诺温素站在雨中,身边簇拥着手持雨伞的信众。他注视着站在对面的僧侣:“现在,可以让我们进入甘诺了吗?”

肥头大耳的和尚恼羞成怒,想也不想张口就说:“不行!”

诺温素愤怒了:“为什么?我们已经证明了双头神的灵验,它施展了神迹。”

肥头大耳的和尚理屈词穷,斗法输了却不输人。他在雨中放声嚎叫:“总之就是不行,这里是佛陀的地盘,不准你们进来。”

诺温素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很好,希望你记得这句话。”

杀戮在午夜进行。

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冲进寺庙,把猝不及防的僧侣们逐一射杀。

诺温素手上人员有限,他只从靠近城市边缘的几座寺庙下手。

杀戮很快演变成混乱。多达数万名双头神信徒开始动了,他们手持棍棒,浩浩荡荡进入城市,把僧侣们从寺庙里拖出来,在大街上活活打死。推倒佛陀神像的过程中也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些人无一例外遭到了死亡。他们死得很惨,有人被砍掉头颅,有人被捆起来塞进车轮下面活活碾压,还有人被浑身浇上汽油,用打火机点燃,带着凄厉的惨叫声,在禁锢的铁笼子里像疯狂老鼠那样来回蹿动。

宗教战争从来都充满了野蛮与残忍,没有丝毫的情面可言。

混乱过后,双头神教派成为了甘诺市的最大教派。无法统计具体有多少人在混乱中被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残忍,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觉得不寒而栗。

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的结果。

军队没有出面,警察也在旁边漠视。

打压敌对党派势力,是政客们最喜欢的事情。何况双头神教派实力不弱,等到事件结束,收拾好残局,他们就会成为自己在下一届的新票仓。

不过,双头神也的确拥有令政客们为之震撼的能力。

神迹是真的,并非作伪。

诺温素也得到了更强大的保护。

双头神教派武装卫队在迅速扩张,数量超过了六千人。

这片土地上局势混乱,有太多的敌人。

叛军。

反对者教派武装分子。

其它敌对国家的小股军队。

最好的战士都是打出来的。为了双头神而战死,会很光荣。

你是信徒,神灵会指引着你手中的枪口瞄准方向。

……

泽州机场。

谢浩然走出“国内到达”通道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出口位置迎接自己的姑姑苏夜云,还有站在她旁边,满面堆笑,高高大大的一个中年男子。

唐威仪的车很不错,内部宽敞,谢浩然与贺明明坐在后面,苏夜云一路上从副驾驶座上好几次回头,不断为他们做着介绍。谢浩然很快明白了唐威仪的身份,也知道他有很大几率成为自己的新姑父。

他在这种事情上不方便说话,也不好现在就发表意见。

毕竟,大家都很陌生。



第五百九二节 家宴

苏夜云与唐威仪的事情没有瞒着家里人。谢浩然看着唐威仪把车子开进小区,陪着姑姑上了楼,进了门。外婆方芮对唐威仪很热情,大姑姑苏叶灵也在,打过招呼后,她一直开着苏夜云的玩笑,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办酒席?”

贺明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发呆的谢浩然,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轻声笑道;“看来在你这个侄子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啊!”

谢浩然有些无可奈何,他想了想,低笑道:“总之是好事,不是吗?”

贺明明对此表示赞同:“的确是好事。唐威仪看起来不错,你姑姑能找到这样的男人,也是一种福气。”

晚些时候,表兄苏慎和表妹苏芷兰都回来了。

苏慎一直觉得在谢浩然这个年龄比自己小,却早早上了大学的表弟面前很没有面子。最初的心理疙瘩很快解开,他与谢浩然坐在一起,面对“你觉得你妈妈找的那个男朋友怎么样”的问题,苏慎只能耸耸肩膀,回答“随她高兴吧!我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发言权的。不过就目前看下来,唐叔叔这个人还不错。”

苏芷兰不喜欢唐威仪。她悄悄找到谢浩然,很是担忧:“表哥,我妈要结婚了。可是……我不想叫那个人“爸爸”。”

谢浩然笑着安慰她:“不愿意叫就不叫了。没什么的,只是一个称呼。”

在这样一种看似不错,实际上却很复杂的气氛中,家宴开始了。

“在家里吃饭”,这是方芮定下的规矩。一大家子人围着餐桌热热闹闹吃着,杯盘碗盏之间挤挤挨挨。“无酒不成席”是华夏人的古谚,后来改革开放,可口可乐等饮料进入国内,国人在年节家人团聚的时候,也喜欢在节日宴席上添加饮料,小孩子喜欢,大人看了也觉得喜庆。

菜很丰盛,鸡鸭鱼肉全齐了,而且品种颇为特别。烤火鸡是唐威仪做的,那是西餐的典型做法:将火鸡斩头去尾清洗干净,掏去内脏,用盐和香料抹遍鸡身,填料是两个苹果,外加一片酸菠萝。整只鸡用锡纸包裹,送进微波炉里烘烤。因为做法简单,家里也有现成的烤制工具,所以很多人都喜欢。

上次离开泽州的时候,谢浩然就叮嘱大姑姑苏叶灵找一户乡下人家,在年节的时候买上几只放养的鸭子。泽州这边的公鸭名气很大,是平时很少游水,都是像鸡那样在地上行走的类型。用滇南人的话来说,这叫“旱鸭”。这样放养出来的鸭子皮下脂肪没那么厚,肉质紧密,宰杀以后洗净切块,用麻辣佐料大锅炖煮,待到收干汤汁,鸭肉也就变得味道浓郁,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肉是真正的野猪肉。唐威仪有个朋友在城郊开了一家农场,搞了些野猪崽子,专门划出一块区域放养。这种野猪体型不大,其实肉质也没有外面传说的那么好吃。腥味很重,肉质也较粗。其实就是为了吃个新鲜,吃个名气。

鱼也是唐威仪带来的。那是一条足有成年人手臂长短,很是肥大,刚从冷库里提出来的大西洋鲑鱼。唐威仪估计是上过一段时间厨师培训班,鱼肉切片的活儿做的很漂亮。当然,一家人吃饭,肯定吃不掉那么多的鱼。他对埋怨自己买了太多的苏夜云笑着解释:“多就多了,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块儿,浪费点儿也没什么。”

方芮坐在正中主位上,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很是感慨地说:“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果不过年过节的,谁家也不会做这么多的菜。你看看,现在只是过个周末,满桌子都是菜啊!”

苏叶灵笑道:“妈,你怎么能跟那时候比啊!你也不想想,那时候的人均工资才多少钱?四十几块就算高的了,要养一大家子人呢!”

方芮很念旧,有些话尽管她知道不该在这时候说,可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就叹息着说了出来:“要是你爸爸在就好了。我们那时候多难啊,现在熬过来了……真的熬过来了……”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冷场。看着众人情绪都变得有些低落,谢浩然举起手里的杯子,左手搂着外婆方芮的肩膀,认真地说:“外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外公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咱们日子过得越好,他就越开心。”

方芮用手帕轻轻抹着眼角,连连点头。

谢浩然环视全场,把酒杯举至餐桌中央:“来,咱们干一杯。敬外公,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以及两位早逝的姑父。”

众人纷纷站起,只是唐威仪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这种事情倒也可以理解,他与苏夜云的关系虽说已经确定,却还没有突破最后的界限。从这个层面来看,他在这个家里,其实是个外人。

沉重的话题一晃而过,接下来就是放开一切,在各种美味的食物中寻找幸福。

苏芷兰很喜欢生鱼片。那条鲑鱼很新鲜,唐威仪片的很薄,柔软的鱼肉裹着蘸料,在口腔里散发出熟制食品无法产生的鲜甜。

苏慎喜欢那道烤火鸡。他这个年龄正是吃饭狠劲的时候。火鸡可不比普通养殖鸡,一条大腿上的肉颇有分量。苏慎一个人就消灭了一条鸡腿,外加大半的鸡胸肉。用作填料的苹果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还颇为遗憾地嚷嚷:“下次能不能多塞几个苹果进去?这东西比鸡肉好吃多了。”

唐威仪带来一箱飞天茅台,谢浩然也带了一箱王昌远送给自己的陈年汾酒。方芮和苏夜云不喜欢烈性酒,她们单独开了一瓶葡萄酒。苏叶灵倒是陪着他们喝了几杯,连声称赞汾酒味道醇厚,比茅台好喝多了。

平心而论,谢浩然对唐威仪的感觉不错,觉得这是个颇为本分,魅力十足的男人。有了酒,男人之间就容易产生共同话题。聊天自然是从如何认识苏夜云开始,后来就逐渐转到了两个人都感兴趣的商贸方面。唐威仪对谢浩然年纪轻轻就成为青灵集团董事长这件事感到惊讶,佩服流连于脸上,充满了羡慕。

“夜云以前跟我说,青灵集团老总是她侄子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那实在太夸张了。远的咱们就不说了,光是在泽州,只要说起青灵超市,谁都知道那是现如今最热火的生意。发展速度真正是快啊!你看看这才几年的功夫,泽州上上下下就开了六家门店,把其它超市的生意都抢走了。”

“我这些年在外面跑生意,各个地方走得多,也见得多。谢总,你这生意做得真是大啊!你看看全国,好像就没有什么地方找不到你的青灵超市。沪州、燕京、帝都、南厦,还有圳州,青灵超市遍地开花……对了,还有港城,上个月的《华夏周刊》有过一片关于你们青灵集团的报道,说是你们在港城也开了分店,而且规模很大。”

这些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谢浩然知道唐威仪在拍自己的马屁,但是奉承也要讲究手段,唐威仪属于很会说话的那种类型。他只说你做出了什么成绩,而这些,也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没有假大空。如此一来,你会觉得很满足,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更重要的一点:这是在自己家人面前的吹捧。

他谦虚地摆了摆手,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场面话:“哪有那么夸张,只是普通的生意罢了。”

唐威仪立刻抓住了这个话题的核心:“普通生意也了不得啊!现在可不比从前,网络电商把开实体店的人甩得远远的,几乎是彻底摧毁了实体店的生意。大家都知道网购便宜,而且还有货运公司把东西直接送到你家里。不瞒谢总,我这些年是觉得生意越来越难做,以前认识的很多朋友纷纷收山不做了。大家宁愿买房,或者跑到国外,也不愿意在国内这种经济环境下做买卖。实在是没奔头啊!你说说现在还能做什么?服装?食品?还是机械?挖煤的行当大不如前,钢材是越做越赔本。房地产还算勉强,但是现在国家管控严格,不像从前,随便拍上一块地皮,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谢浩然脸上虽然挂着笑,但他一直在关注着唐威仪说的这些话。对于这个追求自己姑姑的外来人,他多少抱有戒备与警惕心理。只是现在听唐威仪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谢浩然的戒心也在一点点消除。

只有生意人才会说这些话,只有圈子里的人才明白这些道理。

“别谢总谢总的,就叫我小然好了。”谢浩然笑着举起杯子:“唐大哥,我敬你一杯。”

既然是要成为自己的姑父,该有的礼仪就不能少。

唐威仪脸上的笑意比之前越发浓厚:“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小然”。来,来,来,喝酒!咱们喝酒!”

第五百九三节 微妙的话题

话题很自然的转到了灵玉橘方面。转折点也并不突然。

唐威仪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显然很在意苏夜云的态度。喝了几杯,谢浩然再倒酒的时候,唐威仪就看似正常地转过身,看看坐在旁边的苏夜云,脸上陪着笑:“今天高兴,我多喝几杯,你没意见吧?”

苏夜云被他说的羞红了脸,低着头,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喝就喝,干嘛问我?”

唐威仪笑道:“我这不是征询一下你的意见嘛!你要是允许我就喝,你要是不准我就不喝。”

方芮被惹得笑了起来。

苏夜灵在旁边看着有些眼红,不由得带着几分酸意,很是羡慕地笑道:“老二,你从哪儿找到的这么一个宝贝,对你挺关心的。你福气真不错,可一定要看紧了。像老唐这样的男人,很多女人都喜欢。”

苏慎与苏芷兰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自己。兄妹俩吃饱了离开餐桌,把时间与空间留给成年人。

唐威仪仿佛是从苏夜云那里得到了尚方宝剑,他谈话的兴致更浓了,话也更多。

“小然啊!现在做生意根本就是在给房东挣房租。太高了,一年下来十几万,甚至上百万的利润,全都交了房租,几乎没有什么赚头。”

“大家都在找好的投资项目,可是转来转去好像就那么几样。你说做网络吧,我们这些人老了,对那些东西不熟悉。都说隔行如隔山,做生不如做熟。可是老行当现在没人买,年轻人喜欢时尚,买衣服都在网络上看看图片就下单。当然质量与店里的正品货区别很大,可是人家胜在便宜啊!几十一百块钱的买回来,就是图个款式新鲜。反正穿几次不喜欢就扔了,算不上浪费。”

“我是拿不到奢侈品代理权的。那需要资金,还需要人脉。以前我想过约着几个朋友,一起把奔驰或者通用汽车的北方几省代理权拿下来,后来一打听,人家要的投标金额高得离谱,当时犹豫了一下,就再没有机会了。”

看着唐威仪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谢浩然微笑着劝道:“机会肯定还是有的。只是可能你暂时没有发现。不要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唐威仪苦笑着摇摇头:“我可没有小然你那么好的眼光,也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说真的,我挺羡慕你。你们青灵集团的灵玉橘,就是一款很不错的商品。很独特,而且你控制着卖出去的数量,能够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啊!”

因为是在家里的缘故,谢浩然没把事情往深处想,他随意地笑笑:“那是我们的专利产品。从商标到后续开发系列,都是注册过的。”

唐威仪半开玩笑,顺着话头问了一句:“能不能让我来做你的销售代理商?有好处的话,咱们合伙分分?”

之前谈的很愉快,谢浩然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戒备心理,但是他很清醒,知道什么是关键问题,什么是能够给予家人的福利。摇摇头:“代理商就算了,灵玉橘不需要代理。不过,你要是在别的方面遇到困难,能帮的我一定帮。”

唐威仪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哦”了一声,不再提起这件事。

……

家宴结束,贺明明陪着谢浩然下了楼,走出小区,在外面的马路上散步。

夜空清朗,这个地段不是闹市,往来的车辆不多,空气也很凉爽。

贺明明挽着谢浩然的胳膊,轻声笑道:“真不知道你姑姑究竟是从哪儿找到这么一个男人。看起来挺不错的。”

谢浩然对贺明明的性子很是熟悉,他放缓了脚步,偏头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距离很近,贺明明可以闻到从谢浩然口鼻中喷出的浓浓酒气:“你喝得太多了,又不愿意用功力把酒逼出来。呵呵……先声明,我说这话可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只是觉得,唐威仪这个人太优秀了,已经超出了“好男人”的正常范畴。”

“太优秀了?”谢浩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是啊!”贺明明干脆把手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来,板着指头一样一样数给谢浩然听:“先说外表。像他这种英俊的男人不多见吧?虽说年纪大了点儿,但是很成熟。现在的年轻女孩子都喜欢大叔,尤其是像他这种身家丰厚的中年男人,就更是抢手。”

“他的谈吐不错,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但是很奇怪,他没有提过毕业院校,我插空问了一次,不知道他是没有听出来,还是不愿意回答。总之没有说,我也不方便再问。”

“会做菜的男人很多,像他这样连买带做一条龙的也不少。咱们老祖宗自古以来就有句话“君子远庖厨”。什么是君子?唐威仪这种有钱有模样,谈吐有见识的人就是君子。我见过很多有钱人,也见过不少自认为对老婆孩子很好的男人。但是唐威仪这样,对你姑姑百依百顺的类型,真正是极其罕见。”

月光下,谢浩然注视着贺明明那张精致的脸庞:“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贺明明仰着头,认真地说:“我觉得唐威仪之所以这样,很大程度是因为你。”

谢浩然有些不解:“因为我?我又怎么了?”

“因为你的钱比他多得多。”贺明明用手指在谢浩然胸口轻轻滑着:“你二姑姑长得很漂亮,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喜欢。换了我是唐威仪,也会花力气追求。但是他今天的态度放得很低,而且话里话外都在说着青灵集团。他对你有点儿畏惧,很羡慕,可能还有点儿嫉妒。”

谢浩然回味着刚在在家宴上的一幕幕场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不奇怪,很正常。”

“是很正常。”贺明明加重了语气:“我想说的是,唐威仪对灵玉橘有浓厚的兴趣。”

谢浩然对此并不在意:“赚钱的生意谁都想做。但他不可能成为我们的销售代理商。这是原则,没得商量。”

贺明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松口。但我担心这件事会在他与你姑姑之间产生矛盾。他们肯定会吵架,说不定……还有可能会分手。”

谢浩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明明,你想多了吧!哪儿有那么严重?”

贺明明精致的脸上浮起一丝忧虑:“别忘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句话无论放在任何时候都管用。唐威仪好是好,就怕他表里不一。他可是离过婚的人。虽然我没有见过他的前妻和家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离婚,但他身上必定存在某种缺陷,不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完美。从另一方面看,如果唐威仪真的那么优秀,他们为什么还要离婚?难道,问题出在他前妻那边?”

谢浩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希望自己的家人幸福,也愿意看到二姑姑苏夜云找到喜欢的人结婚。

贺明明说的很对:如果因为灵玉橘销售代理权的问题,导致唐威仪与苏夜云之间产生矛盾,争吵不休,恐怕自己就得仔细掂量一下其中的亲情与利益问题。

良久,他缓缓地说:“我可以做出一些让步。我指的是在商场经营,以及普通货物销量方面。可以让唐威仪成为青灵集团的下属供货商,等级最高的那种,给他一点儿实实在在的好处。”

贺明明注视着自己喜欢的这个年轻男人:“灵玉橘呢?销售代理权也要给他?”

谢浩然认真地摇着头:“这条规则是不可能变的。哪怕是我的姑姑也不行。谁也不可能在灵玉橘销售方面做到像我们这样严格。一旦松懈,开了个口子,以后就再也不可能扎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价格方面,就真正是一泻千里了。还有军方的供货,我们会变得很被动,非常被动。”

贺明明笑了,调侃道:“最高等级的合作商,你还真舍得。那可是一年十几个亿的生意,你这真是带着唐威仪往致富道路上走啊!”

谢浩然对此也是颇为无奈:“谁让我姑姑喜欢他呢?何况他今天把话说出来,我多多少少也得对他这个未来姑父表示一下。钱是赚不完的,让给他一些,很正常。”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道:“对了,明天去公司的时候,你顺便让下面的人查一下唐威仪。”

贺明明有些意外:“查?怎么查?”

谢浩然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随口道:“就查查他的过往,还有他的前妻和家人。说起来,还是你给我提了个醒。咱们提前做在前面,以后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解决起来也没有那么麻烦。回头我把调查资料给我姑姑一份,让她心里也有个底。”

贺明明觉得有些好笑:“都快成你家亲戚了,你还是不放心。怎么感觉你像是克格勃出来的?”

谢浩然一本正经的回答:“其实我是中央情报局的人。”

第五百九四节 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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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五节 职位与选择

眼高手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其实贺罡从未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他甚至觉得光是凭着“泽州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毕业”这一点,就可以在集团内部给李宽云安排一个职位。当然,是从底层干起的那种。只要他表现出色,很快就能得到提拔。

国家提倡“多给年轻人机会”,企业也是如此。青灵集团正处于全面发展阶段,只要耐住性子工作,经验早晚都会有。贺罡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经营主管,集团内部也会对新进员工进行各种技能培训。了解一个人曾经做过什么很重要,那怕是再普通,再不起眼的行当,都会成为人生中最具价值的存在。

李宽云想也不想张口回答:“我没有做过勤工俭学。”

贺罡对这个回答并不表示意外。他笑了笑:“看来你的家境不错。”

没做过就没做过,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只不过,贺罡在心目中对李宽云的职位安排,比刚看到那份资料的时候,略微降低了一些。

正当他思考着,准备下一个问题的时候,李宽云却皱起眉头,认真地说了一句:“贺经理,我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有很强的组织能力。”

贺罡看了他一样,平静地说:“我觉得销售类岗位可能比较适合你。”

李宽云张开嘴,愣了几秒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销售岗位?那个……您指的是什么?”

贺罡解释道:“我们公司有很多业务需要对外联系,主要是商品推销,还有与厂家方面的联系。你在学校里担任过管理干部,我觉得你应该更擅长于人际关系的把控,也有一定的处世经验。”

李宽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想问一句,销售岗位的具体待遇都有些什么?”

贺罡回答的很快:“三个月试用期,这期间是三千块底薪,没有奖金。试用期结束后,按照各人表现,还有部门主管给出的综合评价分数,决定你的工资收入。三千五是底线,也就是综合评价表上的“六十”及格分。不过你也别担心,以你的水平,拿个八十来分不成问题。按照这个标准,月薪至少也是五千以上,加上奖金和各种补贴,还是挺丰厚的。另外就是五险一金,试用期结束,与公司签订用工合同,保险从合同签订即日起生效。”

李宽云眉头皱得很紧:“对不起,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应聘的是贵公司管理人员,不是什么销售业务员。我在学校里就是学生会干部,是学生会副主席,对比政府部门的实际编制,至少也是科级干部。”

“科级干部?”贺罡再次愣住了。这一次,他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然后摇着头笑了:“我们这里是私营企业,不是招考公务员。”

李宽云白净的脸上全是严肃:“我觉得你们应该给我对应的职位和待遇。我不是普通的应届毕业生,你们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糊弄我。”

“糊弄?”贺罡收起脸上的笑,神情逐渐变得冷肃起来。他用手指点了点摆在桌上的那份个人资料:“好吧!那你说说,什么样的条件,你才觉得满意?”

李宽云仰起头,丝毫没有畏惧的表情:“至少应该是公司中层管理职位,才能配得上我这么多年的学习和努力。我要求至少得到一万元以上的月薪,另外每年还有三十天的带薪休假时间。”

贺罡把身子后靠在椅子上,冷冷地问:“还有吗?”

李宽云平静地回答:“目前就这些。”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不明白,是谁给了你如此强大的自信?不……应该说是狂妄。”盯着对面这个如同骄傲天鹅般的年轻人,贺罡毫不客气地说:“一万元的月薪不是不可以商量,中层管理职务我也并不吝啬。三十天的带薪休假要求合情合理,毕竟人人都想把生活安排的更加丰富多彩,让工作与休息契合得恰到好处。但是我想问一句:在你得到这些东西的同时,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呢?”

“我给你算一算,实发给你一万元的薪水,其中包括了必须上缴国家的税金。这部分钱是公司帮你出的,而且还要根据你当月所得奖金的具体数量有所增加。安排岗位得看两方面,一是公司的具体需要,二是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李宽云打断了贺罡的话,他态度强硬:“我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有着很强的组织管理能力。”

“很好!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一个任务。”贺罡说话的速度非常快:“我手上现在就有一个问题需要处理。南源食品厂有一款休闲零食想要进入我们超市销售。麻辣豆腐干,有三种口味。他们要求的最低零售价是每公斤十五块钱,但是我们只能给他们十三块。让价浮动不能超过三毛钱。如果你能说动南源食品厂,让他们接受我们开出的价格,那么我可以凭着你带回来的商业合同,让你担任青灵集团泽州分部的销售副主管。”

一股红色爬上了李宽云的面颊,然后在莫名的白色与青色之间不断改变运行方向。从他脸上紧绷的皮肤看来,他正在暗暗咬着牙齿,努力控制情绪,过了好几秒钟才张开嘴:“我是来应聘管理职位,我在大学的专业也是经济管理。”

贺罡平静地注视着他:“也就是说你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很遗憾,这恰恰是我们公司对管理人员必备的考核项目之一。如果连底层的基础工作都做不好,还谈得上什么管理?”

这些话其实很普通,也很正常。贺罡在贺家有过悲惨痛苦的经历,他很清楚语言杀伤力能够对一个年轻人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说这些话的时候,贺罡没有使用挑衅、讥讽之类的语气。平平淡淡,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

李宽云却不这样想。他坐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发出声音:“贺经理,我想请你再看一遍我的个人资料。我是学生会干部,是学生会副主席。另外……泽州市工商管理局经济科的科长,是我爸爸的高中同学。他经常来我们家吃饭,与我爸爸关系很好。”

贺罡目光变得冷淡下来:“这就是你所说的“管理能力”?”

李宽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这是我的个人加分项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收到过一张小纸条?”

沉默片刻,贺罡抬起头,认真地说:“在你之前,所有给我递条子的人,都被赶出了这间办公室。之所以留下你,是我觉得你可能与他们不一样。你毕竟是大学毕业生,而且你也证明了你的部分能力与自信……算了,跟你说再多也没用。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另外找找别的工作单位。去报考公务员吧!对你来说,那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李宽云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个人资料,站起来,转身离开。

走到房门前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谢浩然,什么也没说,拉开门,走了出去。

贺罡从高背椅上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到近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董事长、总经理,你们来了。”

谢浩然指着旁边的沙发笑道:“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么客套。来,来,来,坐下说。”

看着贺罡依言坐下,贺明明好奇地问:“刚才出去的那个年轻人,是过来应聘的?”

贺罡与贺明明是亲戚,他苦笑着点点头:“表姐,再有几个月就到了毕业季,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应聘。有些学生很不错,能力优秀。有些就像刚才那个,家里有关系托人递条子,他自己也自视甚高,眼睛长在头顶上。”

谢浩然笑道:“我们就是过来随便看看,这里还是以你为主,你说了算。”

贺罡在贺明明面前很放得开:“对了表姐,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谢浩然与贺明明的婚礼在雷极门中不是什么秘密。去年就有人提起过,谢浩然也当众承认“明年结婚”。算算时间,也就是今年。

贺明明脸上飞起一片羞红色:“暂定是年底,也许会提前。”

贺罡很是兴奋:“到时候,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来?”

谢浩然提贺明明做出肯定的回答:“所有人都会,一个也不能少。”

正说着,忽然谢浩然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姑姑苏夜云的号码。

“小然,你在哪儿?”她的语气有些焦急。

“我在公司这边。”谢浩然问:“二姑,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大对啊!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事情想找你聊聊。”苏夜云明显是在掩饰:“这样吧!我现在去你公司,你等我一会儿。”

“好的。”

看着谢浩然结束通话,贺明明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我觉得,你二姑这个时候过来找你,会不会与唐威仪有关?”



第五百九六节 一家人

眼高手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其实贺罡从未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他甚至觉得光是凭着“泽州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毕业”这一点,就可以在集团内部给李宽云安排一个职位。当然,是从底层干起的那种。只要他表现出色,很快就能得到提拔。

国家提倡“多给年轻人机会”,企业也是如此。青灵集团正处于全面发展阶段,只要耐住性子工作,经验早晚都会有。贺罡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经营主管,集团内部也会对新进员工进行各种技能培训。了解一个人曾经做过什么很重要,那怕是再普通,再不起眼的行当,都会成为人生中最具价值的存在。

李宽云想也不想张口回答:“我没有做过勤工俭学。”

贺罡对这个回答并不表示意外。他笑了笑:“看来你的家境不错。”

没做过就没做过,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只不过,贺罡在心目中对李宽云的职位安排,比刚看到那份资料的时候,略微降低了一些。

正当他思考着,准备下一个问题的时候,李宽云却皱起眉头,认真地说了一句:“贺经理,我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有很强的组织能力。”

贺罡看了他一样,平静地说:“我觉得销售类岗位可能比较适合你。”

李宽云张开嘴,愣了几秒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销售岗位?那个……您指的是什么?”

贺罡解释道:“我们公司有很多业务需要对外联系,主要是商品推销,还有与厂家方面的联系。你在学校里担任过管理干部,我觉得你应该更擅长于人际关系的把控,也有一定的处世经验。”

李宽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想问一句,销售岗位的具体待遇都有些什么?”

贺罡回答的很快:“三个月试用期,这期间是三千块底薪,没有奖金。试用期结束后,按照各人表现,还有部门主管给出的综合评价分数,决定你的工资收入。三千五是底线,也就是综合评价表上的“六十”及格分。不过你也别担心,以你的水平,拿个八十来分不成问题。按照这个标准,月薪至少也是五千以上,加上奖金和各种补贴,还是挺丰厚的。另外就是五险一金,试用期结束,与公司签订用工合同,保险从合同签订即日起生效。”

李宽云眉头皱得很紧:“对不起,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应聘的是贵公司管理人员,不是什么销售业务员。我在学校里就是学生会干部,是学生会副主席,对比政府部门的实际编制,至少也是科级干部。”

“科级干部?”贺罡再次愣住了。这一次,他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然后摇着头笑了:“我们这里是私营企业,不是招考公务员。”

李宽云白净的脸上全是严肃:“我觉得你们应该给我对应的职位和待遇。我不是普通的应届毕业生,你们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糊弄我。”

“糊弄?”贺罡收起脸上的笑,神情逐渐变得冷肃起来。他用手指点了点摆在桌上的那份个人资料:“好吧!那你说说,什么样的条件,你才觉得满意?”

李宽云仰起头,丝毫没有畏惧的表情:“至少应该是公司中层管理职位,才能配得上我这么多年的学习和努力。我要求至少得到一万元以上的月薪,另外每年还有三十天的带薪休假时间。”

贺罡把身子后靠在椅子上,冷冷地问:“还有吗?”

李宽云平静地回答:“目前就这些。”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不明白,是谁给了你如此强大的自信?不……应该说是狂妄。”盯着对面这个如同骄傲天鹅般的年轻人,贺罡毫不客气地说:“一万元的月薪不是不可以商量,中层管理职务我也并不吝啬。三十天的带薪休假要求合情合理,毕竟人人都想把生活安排的更加丰富多彩,让工作与休息契合得恰到好处。但是我想问一句:在你得到这些东西的同时,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呢?”

“我给你算一算,实发给你一万元的薪水,其中包括了必须上缴国家的税金。这部分钱是公司帮你出的,而且还要根据你当月所得奖金的具体数量有所增加。安排岗位得看两方面,一是公司的具体需要,二是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李宽云打断了贺罡的话,他态度强硬:“我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有着很强的组织管理能力。”

“很好!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一个任务。”贺罡说话的速度非常快:“我手上现在就有一个问题需要处理。南源食品厂有一款休闲零食想要进入我们超市销售。麻辣豆腐干,有三种口味。他们要求的最低零售价是每公斤十五块钱,但是我们只能给他们十三块。让价浮动不能超过三毛钱。如果你能说动南源食品厂,让他们接受我们开出的价格,那么我可以凭着你带回来的商业合同,让你担任青灵集团泽州分部的销售副主管。”

一股红色爬上了李宽云的面颊,然后在莫名的白色与青色之间不断改变运行方向。从他脸上紧绷的皮肤看来,他正在暗暗咬着牙齿,努力控制情绪,过了好几秒钟才张开嘴:“我是来应聘管理职位,我在大学的专业也是经济管理。”

贺罡平静地注视着他:“也就是说你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很遗憾,这恰恰是我们公司对管理人员必备的考核项目之一。如果连底层的基础工作都做不好,还谈得上什么管理?”

这些话其实很普通,也很正常。贺罡在贺家有过悲惨痛苦的经历,他很清楚语言杀伤力能够对一个年轻人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说这些话的时候,贺罡没有使用挑衅、讥讽之类的语气。平平淡淡,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

李宽云却不这样想。他坐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发出声音:“贺经理,我想请你再看一遍我的个人资料。我是学生会干部,是学生会副主席。另外……泽州市工商管理局经济科的科长,是我爸爸的高中同学。他经常来我们家吃饭,与我爸爸关系很好。”

贺罡目光变得冷淡下来:“这就是你所说的“管理能力”?”

李宽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这是我的个人加分项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收到过一张小纸条?”

沉默片刻,贺罡抬起头,认真地说:“在你之前,所有给我递条子的人,都被赶出了这间办公室。之所以留下你,是我觉得你可能与他们不一样。你毕竟是大学毕业生,而且你也证明了你的部分能力与自信……算了,跟你说再多也没用。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另外找找别的工作单位。去报考公务员吧!对你来说,那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李宽云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个人资料,站起来,转身离开。

走到房门前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谢浩然,什么也没说,拉开门,走了出去。

贺罡从高背椅上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到近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董事长、总经理,你们来了。”

谢浩然指着旁边的沙发笑道:“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么客套。来,来,来,坐下说。”

看着贺罡依言坐下,贺明明好奇地问:“刚才出去的那个年轻人,是过来应聘的?”

贺罡与贺明明是亲戚,他苦笑着点点头:“表姐,再有几个月就到了毕业季,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应聘。有些学生很不错,能力优秀。有些就像刚才那个,家里有关系托人递条子,他自己也自视甚高,眼睛长在头顶上。”

谢浩然笑道:“我们就是过来随便看看,这里还是以你为主,你说了算。”

贺罡在贺明明面前很放得开:“对了表姐,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谢浩然与贺明明的婚礼在雷极门中不是什么秘密。去年就有人提起过,谢浩然也当众承认“明年结婚”。算算时间,也就是今年。

贺明明脸上飞起一片羞红色:“暂定是年底,也许会提前。”

贺罡很是兴奋:“到时候,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来?”

谢浩然提贺明明做出肯定的回答:“所有人都会,一个也不能少。”

正说着,忽然谢浩然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姑姑苏夜云的号码。

“小然,你在哪儿?”她的语气有些焦急。

“我在公司这边。”谢浩然问:“二姑,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大对啊!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事情想找你聊聊。”苏夜云明显是在掩饰:“这样吧!我现在去你公司,你等我一会儿。”

“好的。”

看着谢浩然结束通话,贺明明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我觉得,你二姑这个时候过来找你,会不会与唐威仪有关?”

第五百九七节 亲情牌

唐威仪抽搐了几下眼角,干笑着随口应和:“当然是我的……那个……你说得对,嗯……你说的没错。”

苏夜云脸上的冷漠略有缓和。她认真地说:“小然的公司位置你知道吧?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帮你约个时间,你们好好谈谈。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当面对他说。”

尽管脑子里充斥着想要抓住苏夜云的头发,把她捆起来狠狠揍一顿的想法,唐威仪还是强迫着自己脸上露出微笑:“行,你看着办。具体时间你来安排。”

说着,他走过去,伸出双手抱住苏夜云的肩膀,用富有男性魅力的声音温柔地说:“夜云,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是明天晚上的。咱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虽说事情办砸了,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唐威仪现在有些急,他觉得应该早点儿对苏夜云下手,尽早确定两个人的关系。虽说她默认了彼此之间男女朋友的关系,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除了牵手,最多就是拥抱一下,连接吻都从未有过,更不要说是在床上发生亲密关系。

唐威仪很清楚,男人和女人只有真正走到那一步,很多事情才能真正决定下来。“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句老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当身体真正属于某个男人,女人才会对你变得死心塌地。

苏夜云挣扎了一下,她扭动着肩膀,抬起胳膊,从唐威仪的怀里挣脱出来。她脸上明显有些不悦:“不要这样。”

这对唐威仪来说是个不好的信号。他不敢用强,张开双手保持着固定的姿势,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了?”

苏夜云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她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受惊小女人本能的防卫姿势。就这样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缓缓开口,认真地说:“老唐,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觉得……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

这话仿佛一根钢锥深深扎入了唐威仪的大脑。刺激着他瞬间产生了警惕与焦虑:“考虑?那个……我都去你家里吃过饭了,你也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夜云,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苏夜云站在原地没有动:“我对你还不够了解。”

唐威仪眨了眨眼睛,平时能说会道的嘴皮子这时候忽然变得迟钝起来。他好不容易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干笑:“……我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你也去过我的公司。包括我的前妻和孩子,我真的是什么都说了。我不明白,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

“我指的不是这些。”苏夜云认真地摇着头:“你和我,都是三十多快四十岁的成年人了。说实话,你给我的感觉很不错,也是我遇到过最优秀的一个男人。但是我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我甚至没有去过你家里,没有见过你的父母,也没有见过你的孩子。”

“这些都不是问题。”唐威仪连忙回答:“我明天就可以带你去见他们……不,现在就去。”

“现在?”听到这里,苏夜云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已是昏沉的暮色,一个大大的问号迅速在脑子里升起:“这么晚,你带我见他们,合适吗?”

唐威仪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与剧怒中冷静下来。他恢复了以往沉稳的状态,脸上露出充满魅力的微笑:“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你是我的女王,在面前,我会服从你的任何命令。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台词一般的话语是打动女人心理的最佳武器。苏夜云曾经对唐威仪这一点很是喜欢,觉得他是个很有教养,文化层次很高的男人。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假。但具体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苏夜云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其实不难理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不喜欢,甚至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对于唐威仪,苏夜云当然不能说是厌恶。但是今天与往日不同,她在谢浩然那里得到了极其震撼的消息,知道自己名下有着堪比天文数字,而且还是可以自由支配的一笔财富。很多必须考虑的问题就这样灰飞烟灭,未来生活也对自己开启了很多从未想象过的辉煌大门。都说“女人有钱会变坏”,其实应该是“有钱就会产生更多的想法”。苏夜云也不例外。她忽然觉得,自己与唐威仪之间的事情实在有些草率,应该从更多,更深层次的方面进行思考。

没错,我的确想要结婚,想要找到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新丈夫。但人类终究是一种进化不算很成功的生物。没有读心术,也没有看穿对方大脑的超灵敏眼球。一切只能通过表象来判断。到底什么才是真实,恐怕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骗子就是在这样一个前提下产生的。

仔细想想,对自己来说,唐威仪的确是一片空白。对于他,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苏夜云缓缓摇头,用缓和的方式婉拒:“太晚了。明天我还要上课,改天再说吧!”

唐威仪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在心里对这个愚蠢的女人发出轻蔑嘲笑,脸上却做出一副关切的表情:“那就看你方便吧!要不这个周末也行,去我家里,尝尝我妈做的菜。”

苏夜云思考片刻,点点头:“好的,到时候我买点儿礼物。”

唐威仪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经验,他对捉摸女性心理与婚姻这一套玩得纯熟,开着他认为合适的玩笑:“新媳妇上门见公婆,总得花费一下,打扮一下。呵呵……东西还是我来买吧!第一次见面,你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要是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小心我妈以后给你小鞋穿。”

听到这些话,苏夜云略有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老唐,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

唐威仪对此没有在意,他笑嘻嘻地随口敷衍:“好,好,好,我尊敬的老婆大人,这样说可以了吧?”

“我们还没有结婚。”苏夜云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希望你能尊重我,不要把这样的话随时挂在嘴边。别人听到的话,会产生误会的。”

一抹不易察觉的怒意从唐威仪眼底飞掠,他控制着情绪笑道:“你今天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是你男朋友吗?”

“我什么也没有答应过。”苏夜云的口气很坚决:“我只是答应与你相处着看看,具体是否合适,还得看以后才知道。我们目前只是朋友,所以,刚才那种话,希望你不要再说了。”

唐威仪深深吸了口气,神情有些尴尬:“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勉强。”

看到他这副模样,苏夜云心中也有些不忍,语气变得缓和下来,柔声道:“多给我点儿时间,结婚是件大事,我真的要仔细考虑以后才能给你答复。”

唐威仪思维转换的很快:“没关系,我愿意等。”

苏夜云想了想:“这段时间你不要来学校找我了,也不要把车子停在学校外面。我不想惹人闲话。”

唐威仪有种正在失去控制的感觉。他努力想要把这种控制力重新抓回手里,笑着点头道:“好吧!我会努力工作,随时等候你的召唤。”

……

两天后,唐威仪走进了青灵集团泽州分布总经理办公室。

说实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

这不是唐威仪熟悉的主场,他也很不适应这种场合。

但是没办法,事情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不是唐威仪能够控制,恐怕还很难按照预定剧本演下去。

除了硬着头皮上,他找不到第二种解决方法。

办公室里的摆设都很常见,谢浩然与贺明明分别坐在沙发两边。贺罡带着唐威仪走进来,他在对面的空位上坐下去,用羡慕的口气笑着打招呼:“小然,我是第一次来青灵集团,没想到你的公司规模这么大。”

谢浩然淡淡地笑着,更正着唐威仪话里的口误:“你还是叫我谢总吧!”

唐威仪怔住了,他迅速调整着情绪,用力搓了搓手,讪笑着点点头:“好的,好的。”

谢浩然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问:“我听我二姑说,你想要灵玉橘的销售代理权?”

唐威仪来的时候,已经抱定了“豁出去”的想法。他是个思维慎密的人,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确定没有任何破绽,这才笑着点点头,诚恳地说:“谢总,只要是男人,都希望自己的事业能够更上一个台阶。我知道我这要求有些过分,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后肯定要与夜云结婚的。我得多为她考虑考虑,还有小兰和小慎。有钱了,才能过更好的日子。”

定位是准确的,唐威仪很清楚,想要打动谢浩然,只能是亲情牌。

第五百九八节 注资

谢浩然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想要赚钱不是什么坏事,我可以给你机会。”

这简直是出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尽管唐威仪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句话砸得晕晕乎乎。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刚坐下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幸福来得很突然。

唐威仪下意识问了一句:“真的?”

谢浩然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贺明明,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互相明白的笑意。

“当然是真的。”谢浩然把视线移动到唐威仪身上,和颜悦色地说:“你毕竟是我二姑看中的人,外婆对你也很满意。只要你好好对小兰和苏慎,我就愿意给你想要的东西。”

“会,我一定会好好对她们。夜云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好的女人。”激动无比的唐威仪忙不迭连声回答,就差没有拍着胸脯一口承诺下来。

谢浩然淡淡地笑着看了一眼贺明明,后者会意地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摆在那里的一份文件,转身返回,放在唐威仪面前的茶几上。

事情就这么简单?

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甚至连谈判程序都省了,直接进入最后的签约?

亲情牌果然好用,这的确是拿下谢浩然的最佳途径。

心中充满狂喜的唐威仪连忙拿起文件,只是目光与纸面接触的一刹那,他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无限丰富起来。

“注资协议……怎么是注资协议?”唐威仪使劲儿眨了眨眼睛,还用右手用力揉了揉,确定自己没有看做文件标题的黑色粗体文字。他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不解地问:“谢总,注资协议……这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神色平静,淡淡地说:“你的那家贸易公司,市值大约在一千两百万左右。这个数字,你觉得怎么样,应该是准确的吧?”

唐威仪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话题转换到了这方面。他小心翼翼地点着头:“差不多,一千二百万还高估了一些。”

想要设置骗局,就必须在某些方面说真话,承认事实。

“我可以帮助你扩大公司经营规模。”谢浩然把身子朝前挪了一些,上身前倾,左手横杵在膝盖上,认真地说:“你仔细看看这份文件,我现在给你的商贸公司注资三千万。公司的主导权归你,具体怎么运作,还是你说了算。”

说着,谢浩然脸上露出温和贴切的笑容:“这部分注资只占你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三十。唐先生,如果你和我二姑能有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到你们结婚那天,我会把所有股份送给你们做新婚礼物。”

唐威仪傻眼了。

三千万元注资?

百分之三十公司股份的新婚礼物?

尼玛,这些东西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说好的灵玉橘销售代理权呢?不是说了让我做分销商的吗?

他迅速调整着混乱的思绪,结结巴巴地说:“这个……三千万注资,实在太多了。谢总,您误会了。我没想过要这么多钱。我只要您拉我一把,把灵玉橘让给我代销一部分,就足够了。”

谢浩然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为什么你一定要灵玉橘的代销权?”

这问题很直接,唐威仪从谢浩然那双黑色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疑问,他知道必须对此作出回答。

“我去过青灵超市,灵玉橘卖得很好。”唐威仪的确是一个脑子转得很快的人:“这种水果在市场上独一份,外人很难仿造。谢总,既然你有心对我和夜云支持,还是让我时实际的做点儿事情吧!你放心,我不会砸你们青灵集团的牌子,我保证会让灵玉橘的销量登上一个新台阶。”

“呵呵!那样不好吧!你毕竟是我未来的姑父。”谢浩然笑道:“我对家里人一向很照顾。这样吧!我给你一个亿的注资,还是占你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各种条件与之前一样。你就好好经营你的商贸公司,好好跟我二姑过日子。只要你们幸福,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贺明明随即把一支黑色的笔递过来,笑吟吟地说:“唐先生,在协议上签字吧!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求都求不来的。”

唐威仪内心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团团转,脸上去不得不保持着僵硬的刻板神情。他没有伸手去接那支笔,双手死死按住摆在茶几上的文件,急迫心情控制下的说话速度不由自主快了起来:“谢总,这笔钱我不能要,真的不能要。夜云知道会怪我的。那样的话,我就……”

“这件事情我跟二姑说过了。”谢浩然轻描淡写地说着,视线牢牢锁定唐威仪,语句当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很难听出来的讥讽:“她不反对我的做法。唐先生,我二姑很重视你。”

唐威仪在心里已经把苏夜云咒骂了一万遍。他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一丝看似温和的微笑:“夜云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谢总,这笔钱我不能收。我是个男人,必须依靠自己努力养家挣钱。希望你明白,也请你谅解。”

谢浩然笑了。他“啪啪啪啪”用力拍着手掌,用赞许的目光打量着唐威仪:“果然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啊!有志气!有抱负!的确是人中楷模,令我辈仰望啊!”

不等唐威仪说话,谢浩然的语气瞬间一转,整个人彻底变得冰冷下来。他将身子前倾,凑到很近的地方,恶狠狠地盯着唐威仪:“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找我要灵玉橘的销售代理权?姓唐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画面话锋转换的实在太快,唐威仪无法适应如此剧烈的变化。前后差距是如此之大,没有给他哪怕一秒钟的缓冲时间。他张大了嘴,望着几乎是整个人扑到面前的谢浩然,本能地后缩着,满面惊骇,颤抖着结结巴巴:“谢总……我……你……那个……”

看着惊恐万状的唐威仪,谢浩然冷冷地笑了:“人人都想发财。赚钱嘛,当然是路子越多,本钱越厚,机会也就越大。灵玉橘现在的国内售价是每个一百块钱,就算你卖出去一百万个,也只能得到一个亿的销售款。按照公司规定,这些钱有百分之九十五必须上缴运作成本,只有五个点的利润,甚至更低。换句话说,就算我看在我而二姑的面子上,把这部分好处全部给你,你最多也只能得到五百万的收益。”

“有件事情很重要:灵玉橘的销售从来就不是按照重量计算,而是以单枚计数。所有购买者信息必须确认无误,才能把对应的橘子卖出去。这是一个非常繁琐的过程,即便是在国外市场,这个规矩也不会变。唐先生,花了很大力气辛辛苦苦才能赚五百万,坐在这里签个字就能拿到一个亿。呵呵……就算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也会明白其中差别。你是智商有问题?还是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

事情到了现在,唐威仪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

他面色微沉,目光在谢浩然与贺明明两个人身上迅速移动。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唐威仪就仔细观察过沿途路线,他牢记着电梯与楼梯的位置,外面有多少人值班也熟记于心。通往楼下出口最快,也是最短的逃跑路线迅速在脑海里生成。

暗自咒骂着苏夜云,用更加恶毒的语句诅咒着谢浩然。脸上却必须保持用作迷惑对方的微笑。在对面两个人当中,唐威仪迅速选定了贺明明作为突破口。他拿起摆在面前的文件,装作想要翻开的样子,嘴里说着:“谢总,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想依靠别人,我只想自己经营公司。只要你给我一个合适的项目,我就能……”

话音未落,唐威仪如猎豹般从沙发上跃起,一个箭步跨过低矮的茶几,直接蹿到贺明明身旁。他以最快的速度抓起那支摆在桌上的黑色签字笔,手指灵活地拔掉笔套,将锐利的笔尖对贺明明白皙的脖子,另一只手以巨大的力量牢牢扣紧她的肩膀。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唐威仪脸上的温和笑意彻底消失,整个人变得凶狠狰狞。

“站起来,跟我走。”这句话是对贺明明说的。

唐威仪用精明的目光注视着谢浩然,发出半是解释,半是威胁的声音:“谢总,是你逼我这么做的。我本来没想过要鱼死网破。合作一下有什么不好?不就是一个水果项目而已,你让出一些好处,与人方便,你自己也能得到方便,何乐而不为呢?”

谢浩然坐在那里没有动,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手持签字笔,神情紧张的唐威仪:“动作挺快的啊!你这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让我猜猜,你是军人出身?还是练过散打?”

唐威仪脸上浮起一片傲然:“我是跆拳道三段。”

谢浩然笑着问:“这么有恃无恐,看样子,你的后台好像很硬?”



第五百九九节 揭穿

“谢总你知道就好。”这种场面上的话,是唐威仪此刻最想听到的。他扣住贺明明肩膀的那只手略微松了一点力道:“没想到谢总今天会设下这个局,看来谢总知道有人在对付你?”

谢浩然发出轻蔑的冷笑:“宁愿不要一个亿,偏偏选择五百万。只有傻瓜才会做这种选择。”

唐威仪眼眸深处透出贪婪与遗憾的目光。他认真地说:“你放我走,我保证不会伤害贺小姐。这是你们大人物之间的事情,我只是个具体办事的小卒子。谢总,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无话可说。也算是咱们认识一场,只要你不为难我,我也不会让你难堪。”

谢浩然目光逐渐转冷,他轻轻“哼”了一声:“唐威仪,你在我家里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苦心积虑接近我二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怎么,现在被我拆穿了,随便拿支破笔就想当做凶器威胁着走人?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唐威仪心中一凛,刚刚松开的左手再次加大了力量。他紧张又愤怒:“谢总,不要得理不饶人。我说了,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

谢浩然仿佛并不在意贺明明被控制这件事。他略低着头,手指慢慢地搓着:“说吧!你替谁做事?”

唐威仪摇摇头:“这我可不能说。总之,那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惹得起的人吗?”谢浩然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森冷目光:“趁着我现在还不是那么愤怒,你还有来得及补救的机会————把明明放了,说出你背后的那个人,还有你知道的一切,然后从我的办公室里滚出去。”

谢浩然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毕竟是在国内,不是国外。而且牵扯到自己的家人,他就愿意息事宁人。何况唐威仪自己也说了,他就是一个小卒子。既然没有对苏夜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就索性放他一马。

有些问题可以交给廖秋解决,还可以请求军方出面。毕竟免费供应了那么多的灵玉橘,让他们帮着解决一些麻烦,也是分内的事情。

唐威仪密切关注着谢浩然的每一丝变化。看得时间越久,他心里的傲慢与愤懑就越是膨胀。

实在太年轻了!

这个姓谢的小子拥有太多自己羡慕的东西。

那天晚上在苏家吃饭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贺明明,唐威仪就觉得眼睛仿佛被牢牢粘在她身上。虽说以前也见过贺明明的照片,那是为了任务顺利,提前辨识谢浩然身边经常出现之人所做的准备工作。但是照片与真人之间的区别很大,一颦一笑,举手抬足,充满了优雅且令人高贵的气质。无论容貌还是谈吐,苏夜云都远远不及,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谢浩然今年连二十岁都不到,竟然拥有如此海量的财富。唐威仪不止一次从发派任务的那人口中听到这方面数字。以“百亿”为单位,国内所有银行都在巴结,在国内外多个城市拥有大量不动产,超市业务遍及全球。只是青灵集团的公司员工数据属于保密资料,没有对外公开。但是猜测下来,整个集团雇佣的员工数量,应该不会低于七万人。

这还是非常保守的估计。

愤怒的产生并非毫无缘由————你拥有的太多了,可是我……什么也没有。

我哪一点不比你强?

相貌上,我长得比你差吗?

能力上,我哪一点比你弱?

男人该有的我都有,综合数据远远超过普通人。但我的出身没有你那么好,没有你那么有钱。

在怒意与沉默中僵持了很久,唐威仪从鼻孔里长长喷出一股浑浊的气息。他不软不硬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放我走。否则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解决。谢总,有些人你是惹不起的。”

谢浩然目光中透出一丝奇怪的成分:“你觉得我会报警抓你?”

“报警?”唐威仪差点儿笑起来:“你凭什么报警?我是诈骗你公司财物?还是对你构成了人身威胁?你有金钱上的损失吗?就算你报警的借口是我手里的这支笔,那也不能算是凶器。这不是刀,换了落到你手上,根本戳不死人。但是我就不一样了……有些话最好不要说那么明显,有些事情换个人操作,结果也不一样。当然,如果谢总你一定要报警,那是你的自由。我丑话说在前头,最多进去二十四小时,就有人把我捞出来。但是你这样做,我就必须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你想干什么?”

唐威仪紧握着签字笔,放声狞笑:“你二姑是个骄傲的女人。我在她那里可从未讨到过半点好处。喜欢我的女人多了,我也追求过很多女人。从来都是最多不超过三天就能得手。苏夜云打破了这个记录,她让我很没面子。谢总,今天的事情最好还是到此为止,只要你放我走出你公司大门,我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如果你让我吃了苦头……我就有办法让苏夜云在学校里呆不下去,甚至让她后悔成为一个女人。”

唐威仪笑得很得意。

他的确有这方面的依仗。

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委托他都愿意接。要不是这次的任务获利巨大,而且委托人来头不小,唐威仪连理都不会理。

他一直做得小心翼翼。他很清楚,自己在整个事情中没有越雷池一步,也没有与苏夜云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只要谨守着这一点,谢浩然就不会对自己发难。何况就算对方报警,警察也拿自己无可奈何。辩护律师完全可以说自己手持签字笔挟持贺明明的行为是“大家闹着玩”。那东西不是法律上认可的凶器,再加上那位来头很大的委托人,自己绝对是安然无恙。

看着整个人透出傲慢与优越感的唐威仪,谢浩然慢慢地发出叹息:“我给过你机会了。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你的名字不是叫做唐威仪,而是叫做“蔡志东”,我说的对吗?”

看着唐威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谢浩然阴测测地笑了,他继续道:“你是东山省凝州人,九九年的时候,你搞过一次物资诈骗,后来攀上一个很有势力的女人,把你的案底销掉了。后来你觉得通过女人往上爬这条路很不错,从零七年的时候开始连跆拳道,同时在凝州当地接一些类似的委托。只要是关于女人的部分,你都会接,而且做得很不错,在这个地下市场名气很大。”

唐威仪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然后一片铁青。

“你结过两次婚,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你家里人不知道你做这个行当,你的那个商贸公司倒是不假,但是每年的生意额度没有那么大,最多也就二十来万的样子。你只是把公司当做一个幌子,你真正赚钱的业务,还是通过委托收取各种费用。”

谢浩然看到他紧握签字笔的那只手在发抖,不由得嗤之以鼻:“你觉得我会报警吗?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

说着,谢浩然拿起摆在茶几侧面的一个小笔记本,在手中扬了扬:“你以为我对你相信你说的那些话?我二姑是个老实人,跟她交往的男人我肯定要调查。她的车子在小区里被人砸了,停车位还被占用……说真的,这种事情的发生几率不高,却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但是你的出现时间太巧了,而且不关你的事,你却从头到尾都在帮着我二姑。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活**,也相信有男人会喜欢上我二姑,但是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身边居然连一个女人也没有,这就很值得怀疑。”

唐威仪感觉包在身体表面的伪装被一层层剥下。他怒视着谢浩然,咬牙切齿道:“你在调查我?”

“钻石王老五这种事情,大多是小说里虚构的情节。”谢浩然翻开笔记本:“我有你的家庭住址,还有你家里人的详细信息。你把你自己包装得太好了,好得简直令人羡慕。伪装过头就是一种破绽,何况你的破绽还不仅仅是伪装方面。你从一开始就对我的公司表示出兴趣,尤其是对灵玉橘,你的占有**实在太强烈了。哼……宁愿不要整整一个亿的股份注资,偏要选择区区几百万的灵玉橘销售款,你真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

“怎么可能才几百万?”唐威仪发出不甘心的怒吼:“他们明明告诉过我,灵玉橘的销售权至少值几百个亿,而且还是美元。”

“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谢浩然淡淡地问:“我真的很好奇。”

唐威仪第一次从谢浩然那里感受到真正的威胁。他握签字笔的那只手颤抖得厉害:“放我走……我保证,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谢浩然摇着头笑了:“你之前就放弃了机会。还有……你觉得,区区一支笔,就能对付我的女人吗?”



第六百节 失踪者

唐威仪完全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贺明明,视线在她洁白如凝脂脖颈上略作停留的时候,唐威仪忽然感觉两只手被巨大的力量分开,几乎将自己整个身子朝着左、右两边扯平。那股力量根本不可抗拒,就这样死死握住自己的手腕,伴随着一阵眩晕,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被硬生生拖离了地面,在空中翻转了三百六十度,“啪”的一下摔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身体落地的角度应该是经过计算,尾椎骨与地板之间发生了碰撞,钻心的剧痛在脑子里蔓延,唐威仪头部后仰,左手朝前伸,右手以扭曲姿势拼命往后摸,死死捂住发出疼痛的那个部位。他大张着嘴,伴随着剧烈颤抖,发出不断抽搐的“呵呵”声。这一击疼得他根本说不出话来,思维也通过手指触摸产生了更加可怕的念头。

身后,原本应该是坚硬的地方变得松软。隔着皮肤,可以明显感觉到有些刺硬的东西在肌肉下面随着手指按压移动着。

那是我的骨头……我的骨头碎了。

贺明明抬起脚,高度超过十公分的鞋跟踩在唐威仪小腹上端,让他产生了更加惊恐,直接关系到男人核心的可怕思维。随后,他听到她爽朗且鄙夷的冷笑:“跆拳道三段就这种水平?学什么不好,偏要去学韩国棒子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料技术。”

躺在地上的唐威仪看见门开了。

那不是办公室的正门,而是另外一扇通往隔壁的小门。一个身材高挑,美貌程度与贺明明有得一比的金发白人女子走了进来。她手里牵着一条狗,毛色金黄,看上去很可爱,体型不大,体长也就是半米左右,未成年的那种。

至于狗的品种,好像是叫“可卡”。

谢浩然从沙发上站起,走过来,在挣扎着的唐威仪旁边蹲下,认真地发出声音:“说吧,你的委托人是谁?”

唐威仪怒视着他,眼睛里充满恐惧,却仍然有着不甘的坚持。

恐惧来源不仅仅是谢浩然,其中还包括自己的委托人。在唐威仪看来,那才是自己真正惹不起的大人物。如果不是考虑到对方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下这个单子,与名声赫赫的青灵集团作对。

谢浩然侧过身子,瞟了一眼被布兰妮牵在手上的那条狗:“唐威仪,看见这条狗了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现在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来,我可以让你不用吃那么多苦头,最多揍你一顿,然后你就可以滚蛋了。”

说着,谢浩然慢慢转过身子:“可如果你不知好歹,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呵呵……我这里可不是放狗咬人那么简单。这条狗……会吃人的。”

可卡犬会吃人?

如果是咬人,这话唐威仪相信。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条可卡会吃人。而且还是这种明显还在生长期,尚未成年的小狗。

选择在此站在了委托人那边。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会做出与唐威仪相同的选择。

谢浩然眼睛里释放出一道厌恶目光。

他站起来,对布兰妮下达命令:“吃掉他的左手……不,右手!”

那条可卡不是机器狗,却能不打折扣的执行布兰妮的命令。它张开嘴的时候,唐威仪惊恐的发现:狗嘴里的牙齿非常可怕,上下两排全是长达一厘米左右,锋利如刀的獠牙。它一口咬住自己的左手,毫不费力啃断了指骨。唐威仪清清楚楚听到可怕的骨裂声,看到自己的右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张不断溅出鲜血的嘴里消失。

先是手指,然后手腕,再然后是前臂……布兰妮对谢浩然命令执行得非常彻底。她知道不能让这个男人死去,直接对唐威仪实施了血族秘法,封住了他右肩部位的血管神经,不让他因为流血过多致死。

血犬,是血族饲养的宠物。转化方式与初拥区别不大,转化后的血犬与主人之间会建立起感应联系,血犬对于食物的概念也会产生变化,它们不光是吸血那么简单,对于新鲜的肉类,也有着更加浓厚的兴趣。

血犬不同于人类初拥者。如果拥有的血犬数量太多,饲主无法给与足够的食物,饥饿的血犬就会把獠牙对准自己的主人。它们毕竟是思维能力低下的物种,没有善恶观念。长久以来,血族内部很少有人饲养血犬,因为谁也不愿意在身边有这么一个连主人也会翻脸不认的诡异怪物。

让布兰妮临时转化一头血犬,是谢浩然想出来的主意。在他看来,只要使用方法得当,血犬同样可以发挥作用。比如现在,至少可以让血犬饱餐一顿,然后再把这头地球生物圈非自然产生的怪物一拳打死。

唐威仪疼得死去活来,在地板上不断翻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听不见。就算是听见了,也不会有人进来干预。

谢浩然低头注视着脸色发白的唐威仪:“说吧!你的委托人是谁?”

痛苦恐惧的他仍想做着最后的挣扎:“……你……如果我不说,你会杀了我?”

谢浩然脸上一片冷漠,他的话语透出令人发寒冷的残忍:“我会让这条狗吃掉你的另一条胳膊,然后是左腿、右腿。先从下面吃起,腹部破损不会立刻对人体造成致命伤害。我计算过,你至少可以活三天。等到你受够了这一切,我才会让它啃掉你的脑袋。”

唐威仪现在相信了。

他不再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着凶狠残酷到极点的信心。他很后悔为什么要接下这个委托,也后悔为什么之前没要谢浩然给予的机会。然而事已至此,来不及了。

人类思维就是如此奇妙。拥有一切的时候,对这些东西漠不关心,甚至觉得并不重要。可等到真正失去一部分,才会发现失去之物是那样的珍贵。

“不要杀我,别吃我……让,让那东西离我远点儿。求求你,让它离我远点儿。”唐威仪不要命的连声发出哀求。他已经看出来了,那条可卡根本不是宠物狗,而是一头可怕的,以血肉为食的怪物。

谢浩然正在逐渐失去耐性:“你的委托人是谁?”

“徐恒宇给了我一百万订金,他后面的主使人是白平江。”这一次,唐威仪回答得很迅速:“他们答应事成之后再给我四百万。另外还有灵玉橘销售代理权每年百分之一的分红。”

“白平江?徐恒宇?果然是他们。”

谢浩然思考片刻,低头注视着被贺明明踩在脚下的唐威仪:“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我姑姑真的对你动心,你会怎么处理?”

唐威仪没有回答。

可能是因为疼痛,也可能是无法找到答案。

……

大清早,白平江就接到徐恒宇的电话,听到极不愉快的消息。

“你说什么,唐威仪不见了?”穿着咖啡色宽松睡衣的白平江忽然间没了胃口,松开手里精致的兰花瓷汤匙,任由它滑落在碗中的鱼片粥里。

徐恒宇在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我从昨天晚上就联系不上他。按照约定,每天早晚他都会给我来个电话,报告一下当天的进程。如果临时有事情不方便打电话,就发个约定的暗号短信给我。以前一直是这样,昨天却什么消息也没有。”

白平江的目光闪烁:“会不会是他忘记了?”

“不可能。”徐恒宇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测:“唐威仪……也就是老蔡,这家伙的脾气我很清楚,只要是答应了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尤其是他接了我们的委托,就必须与我们保持联系。白公子,做老蔡这行必须有靠山,这次咱们要对付青灵集团,老蔡本来是不愿意的。因为他也怕啊!跟谢浩然比起来,老蔡就是个随手捏死的蚂蚱。如果不是我开出的价钱够高,还有白公子您这尊大佛坐镇,老蔡他打死也不会出来帮我。”

徐恒宇为人粗中有细,即便是这种很紧张的时候,他仍然不留痕迹拍着白平江的马屁。虽然是在电话里,白平江却很受用。他重新拿起汤匙,在粥碗里轻轻晃了一下,问:“老徐,你觉得会不会是谢浩然发现了我们的计划?还是唐威仪露出了什么破绽?”

徐恒宇犹豫片刻:“这个……还真不好说。但是我估计可能性不大。老蔡做事情很谨慎,没有绝对把握,他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开。前天他还打电话告诉我,说是事情进展顺利,他盯着的那个女人,就是苏家在学校里当老师的那个,已经动心了,两个人说不定再有一段时间就会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白平江阴冷的面色稍微变得缓和下来。他点点头:“这件事情你跟我说起过,我记得。既然是这样,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也许唐威仪真是临时遇到了什么事情,暂时不方便跟我们联系,就暂且放他一放。耐心点儿,说不定他今天会有电话过来。”



第六百零一节 高速堵车

徐恒宇迟疑了几秒钟,答应了一声“好吧”。

他随即问:“白公子,洛底那边的消息:青灵集团有批货正在申请报关,预计明天上午十点钟左右通关进入国内。”

手里拿着电话的白平江怔了一下,脸上随即显出兴奋的神情:“这么快?”

徐恒宇在电话那端说话很小心:“他们申报的送检文件上标注品为“灵玉橘三万枚”。白公子您的意思……是不是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先给他们一个教训?”

白平江知道徐恒宇的说话语气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按照之前商定的计划,对付青灵集团必须双管齐下。唐威仪扮演一个离婚后的多金男人,负责与苏夜云接触,最好能够在短时间内成为苏家的女婿。只要沾亲带故,就有了与谢浩然正面对话的资格,能够插手青灵集团的内部事务,然后寻找适当的机会,先分权,再分股。

只要父亲在省府主管官员的位置上,在滇南省境内,白平江就有绝对的说话权与控制权。他在洛底海关安排了眼线,青灵集团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白平江的眼睛。

思考了很久,白平江终于下定决心:“老徐,就按照之前我们商量好的做吧!先给青灵集团一个教训,让他们吃点儿苦头……不,计划就从现在开始启动。我们不能再等了。”

徐恒宇还是有些迟疑:“白公子,那老蔡那边……要不,咱们再等两天看看,如果他那边有消息的话……”

“唐威仪那边与我们这边没有关联。”白平江打断了徐恒宇的话:“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何况我们这边的计划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变相的帮助。洛底那边一旦开始动作,谢浩然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过去。到时候,他家里的问题就无暇顾及,哼哼……后院起火,货运方面也陷入瘫痪,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手里掌握着千亿资本的大老板,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

吕梦宇接到电话,一分钟也没有耽误,立刻安排好手上的事情,当天驱车赶到了普自。

普自是一个民族自治州,位于滇南省东南地带,距离洛底九十多公里。吕家与谢浩然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合作,现在俨然是青灵集团众多受益者之一。清凉山被谢浩然全面掌控后,吕梦宇挑选了一百多名吕家年轻后辈前往雷极门受训。这是表达忠诚的方式,也是扩大且增强家族实力的必须手段。

三万枚灵玉橘在规定时间通过了洛底口岸,进入国内。吕鑫是吕梦宇的侄子,这一趟他负责押车。灵玉橘是特殊商品,包装运输都需要很高的条件,公司专门安排了一辆大型货柜。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刚开到普自州境内没多久,就遇到了山体滑坡。

一路上车开得很快,下午三点多,吕梦宇已经到了普自。距离事发地点还有约十公里,高速公路被长长的车龙堵得水泄不通。这个季节很热,不时有阵雨,人们纷纷走下车来,站在公路上,焦急地朝着一动不动的正前方翘首望去。

现场已经有交警在维持秩序,只是吕梦宇看看四周,没有发现挖掘机之类的大型工程器械。

随口对司机交代了几句,他带上身边的几名家族近侍,穿过一辆辆被迫停下的车子,朝着远处的事发地点大步走去。

前面的公路被彻底堵死。走到近前的时候,吕梦宇发现:几乎小半个山头坍塌,成吨的山石掩埋了长达近百米的路面,如果从天空俯瞰,灰白色的公路就像一条被埋入泥土内部的粗长线条,前后两端密密麻麻全是被挡住的各型车辆。

对修士来说,这种障碍根本不算什么。吕梦宇带人越过高速公路围栏,穿越山岭,很快找到了被挡在道路另外一端的吕鑫。

面对吕梦宇的询问,吕鑫认真地说:“的确是山体滑坡。我们从洛底出发的时候就在下雨。天气预报说这里昨天就下过中雨,今天雨停了,但还是有阵雨。说起来也是运气不好,没想到刚出来就遇到这种事。”

吕梦宇却不这样认为。他站在巨大的货柜车前,仔细观察四周,冷笑着摇摇头:“小鑫,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算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知道的。这样吧!告诉你手下的人,在车子四周给我看好了,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

吕鑫连忙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在车的周围设置了警戒标志,不让外人靠近。”

吕梦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守着,我来的时候,已经给洛底那边的公司分部打过电话,他们很快就能把食物和水给你送过来。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就会有人来接你的班。”

吕鑫明显误会了吕梦宇话里的意思。他笑道:“二叔,没关系,就是押个车而已,没必要惊动那么多人。照我看,这路大概还得堵上一段时间,也许一两天呢!让公司里的人别忙了,车上货箱里有水,只要多给我们带点儿吃的就行。”

吕梦宇笑着摇头道:“你以为呆在这儿守车?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暂时的。”

吕鑫不太明白:“怎么,公司会派人过来,我要去做别的事情?”

吕梦宇没有把话点透:“打起精神,只要守住这车上的东西,就是大功一件。”

……

天很快黑了。

这个季节的夜晚非但不冷,而且很热。蚊虫在车灯的吸引下纷纷聚集过来,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按照吕梦宇的命令,包括吕鑫和他带来的所有人在内,分为六组,分别守在货柜车的不同方向。四盏大功率应急灯放在货柜顶端,发出极其醒目的光芒。

很多人都有过在高速公路上塞车的经验。但是他们绝对没有见过如此特别的等车人。

那辆体积很大的货柜车应该是运载某种特殊货物,红色警示标志沿着车身放了一圈,周围不准靠近,与后车之间至少距离十米左右。下午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身穿浅灰色运动衫的人,加上与货柜车前后押送你,那两辆黑色“萨博班”越野车上下来的人加在一块儿,总共十六个。他们带着短棍之类的武器,神情冷肃,对于好奇心很重的人一再发出警告:不要越过警戒线,否则后果自负。

居然专门有人给他们送吃的,这很令人羡慕。

交通阻塞,后面的车无法开过来。吕梦宇给洛底分公司打过电话,得知他们正在与普自州管交通部门协调,希望能够得到帮助。只是得到的回答与预料中没什么区别————对方根本不买账,声称:正在安排大型机械解决问题,严禁外人介入。

吕梦宇一直在冷笑。他得知消息后,连忙从昭明赶过来,路上耗时超过七个小时。可是到了现在,近在咫尺的普自州管部门居然连一辆挖掘机都没能派出来,还有脸说什么“正在解决问题”。

想要借助逆行车道送餐的事情就此泡汤。幸运的是,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小型无人机。只要在遥控距离内,运送十多个人的晚饭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这样,等在路上的吕梦宇等人在日落时分吃上了热菜热饭。虽说青椒肉丝颜色没有刚出锅那么好看,黄焖鸡也凉了,糟辣子炒牛肉变得有些硬,黄瓜炒鸡蛋也不那么好看,可是对于在公路上久候了一整天,只有火腿肠和饼干充饥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意义重大,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对于自己陌生且很少接触的东西,人们会产生本能的畏惧心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动用无人机运送饭菜的资格。这种事情以前只能在电影里才能看到。很自然的,人们对于同样被堵在路上的这支车队产生了好奇,也不再像白天那样,不时有人走过来询问,甚至与押车人员聊天。黑暗中,他们站在很远的地方,对这些正在埋头吃饭的人流露出羡慕目光,同时做着各自的猜测。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吕梦宇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表面看似周围村民的家伙出现了。他们手里拿着篮子,肩膀上背着箩筐,摸黑在公路上做起了生意。

熟鸡蛋五十块钱一个。

煮熟的土豆五十块钱一个。

城里小商店卖的“滇南山泉”,平时只要两块钱一瓶,到了他们这里,变成了五十块钱一瓶。

这些人刚一出现就引起了吕梦宇注意。

价格太高了,从远处走过来的吵嚷声很大。

“太夸张了吧!一个鸡蛋竟然要五十块钱?”

“你还不如干脆去抢比较好。要我看,这些家伙简直是想钱想疯了。”

“前面到底要堵到什么时候?都一整天了,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要不咱们把车子锁好,先放在这儿。后面不远就有一个加油站,我们走路过去,吃点儿东西,顺便休息一下,然后再回来?”



第六百零二节 守株待兔

黑暗可以掩盖很多事情。

吕梦宇从一开始就发现情况不太对劲。他要求其他人打起精神,密切注意周围动静。

世界大了,什么人都有。趁着高速公路上塞车,高价卖食物和水的事情不算新闻,经常可以看到。但谁也不是傻子,很少,甚至根本没人愿意花五十块钱买一个熟鸡蛋。挣钱的人也具有同样思维,十块钱一个鸡蛋已经很贵了,算是这门生意的极限。如果价格再往上走,五十块……恐怕在这条路上叫卖一个通宵,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那些人打着手电筒,明晃晃的光柱由远及近,速度很快。看着那群在黑暗中迅速接近的人影,吕梦宇皮肤粗糙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冷笑。

“五十块一个鸡蛋,果然是个迷惑人的好借口啊!”

那些卖鸡蛋的人,为首者已经走到了近处。他们走得是逆向车道,翻越道路中间隔离栏的动作很是矫健。嘴里纷纷叫嚷着“要不要鸡蛋?要不要洋芋?要不要矿泉水?”

哪怕是再笨的人,此时此刻也看出这些人有问题。吕鑫“嗖”的一下拔出佩在后腰上的硬化橡胶自卫短棍,用力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手电筒明晃晃的光束笔直射向对方,发出紧张的喊叫声:“这里是私人车队,不准过来。再说一遍,不准过来!”

警告没有任何效果。这些人工作敏捷,单手撑在公路隔离栏上,腿脚在地面一蹬就翻身越过。就像警匪片里相互追逐的抢匪和警察,一个个都是久经训练的高手。动作太大,背在肩上的箩筐里不断有黑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骨碌碌”滚落下来。吕鑫清清楚楚看到那是一个个土豆和鸡蛋。判断它们其实很容易,黑色就是土豆,白色就是鸡蛋。

五十块钱一个……这么贵的东西,简直就是糟蹋粮食。

吕鑫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紧紧握住手里的棍子,一时间有些懵懂。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有种本能的畏惧————在和平环境里呆久了,就会对暴力有着本能的排斥,甚至抗拒心理。哪怕你体能过人,而且还是散打全国冠军,有着不俗的身手,可是突然间遇到这种事情,脑子里还是会产生下意识的思维空白。

他猛然听到身后货车顶上传来吕梦宇凶狠高亢的咆哮声。

“往死里打!一个也不要放过!”

黑暗中根本分不清楚具体位置。吕鑫虽说是刚刚跨入炼气阶段的修士,橡胶自卫棍这种东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多余。他很清楚,吕梦宇所说的“打死”,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没多想,抡起手里的棍子,朝着距离最近的对手砸过去。只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惨叫,那人头上狠狠挨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双手死死捂住中创的部位,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哀嚎声。

“我的眼睛……救命……我的眼睛啊!”

棍子形状有些特别,是警用款式。靠近前部的位置有垂直握柄,抓在手里,可以像刀子一样直线捅出去。吕鑫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只是没想到第一下就那么准,棍子前段直接命中对方眼眶。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橡胶辊,发现棍子前面湿漉漉的,挂着一颗黏糊糊的圆形物体,乒乓球大小,好像是从那人眼眶里被挤出来,脱落的眼球。

吕家的人在清凉山受训,一方面是因为那里有得天独厚的修炼环境,另一方面,也算是吕家与雷极门之间的修为交流。

《大威德金刚》是一部实战型功法。对于修为高深的强者而言,这种功法的威胁力有限。但是对于刚刚迈入修道之途的新手来说,注重力量与速度,招式简单的《大威德金刚》功法就很合适。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成为战士,而且还是实力远超同一修炼阶段的那种类型。

一个黑影纵身跃过公路隔离栏,还没有落地,尚在空中的右脚就被一名护卫抓住,用力拖拽着狠狠往下拉。这种力量就像突然间在腿上捆绑了重达数百公斤的铅坠,黑影一下子失去平衡,无法控制着腿脚,只能被对方牵扯,裆部重重跌落在金属护栏上方。然后被护卫顺势按住头部,直接朝着坚硬的地面狠砸下去,鲜血四溅。

袭击者手里也有武器。他们人手一根撬棍,经过特别打磨的式样,全钢制成,外形有点儿像冰球运动员使用那种,只是没有那么长。第三个翻越护栏的袭击者双脚刚落地,就发现握在手里的撬棍被一名护卫抢过去,耳边随即传来“呼呼”的风声,左臂上立刻挨了一下,他惨叫着,右手捂住左臂的伤口,倒在地上拼命翻滚,手指却清清楚楚摸到那个位置已经软了,就像被无形的刀子劈开,骨头断裂。

吕梦宇没有参与战斗。他站在货柜车顶,借助那些大功率应急灯发出的光线,默默注视着周围的变化。

围观者很多,却大多站在很远的位置。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家伙走得近了些,被袭击者们当做车队成员,要么一棍子撂倒,要么稀里糊涂被裹进来对打。但是他们反应很快,没有继续纠缠。

周围,车下,到处都是混乱的黑影。有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有些在地上翻滚惨叫,有些干脆连动都不会动……普通人根本不是修士的对手,他们的确是做足了准备,计划也不错,趁着天黑,打着买东西的名义接近这辆货柜车。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守车这些人看似普通,下手却异常狠毒。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夜空里传出很远。

吕梦宇站在车顶,如同镇压一切妖魔鬼怪的人形铁塔。

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既然要来,就用最凶狠,最残忍的方法应对。

打吧!

重伤!

死人!

甚至死相难看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出来收拾残局。

……

白平江很少在晚上出来玩。

他觉得,那是十六、七岁少年人的专属世界。那个年龄段的白平江也喜欢灯红酒绿,也在酒吧夜场混迹了两、三年。那时候还没觉得父亲的权威有多管用,口袋里要是没钱,漂亮小姐姐和妹纸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但是白平江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愿意替他买单,甚至还会带上漂亮妹纸过来,直接塞进他的怀里,然后告诉他:今天晚上她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行。

白平江身边从来不缺这样的“朋友”。他后来才知道,很多人就是靠着这样的关系,搭上了父亲那条线。

我是一个宝啊!可惜……以前我没有这样的觉悟。不过白平江是个聪明人,也有着足够自律的能力。在疯狂、女人和酒精中麻醉玩乐了几年,他走了出来,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除非有特别的安排,否则他一向睡得很早。早睡早起有助于身体健康。这是白平江从书上看来的知识。

摆在床头柜上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白平江特意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凌晨四点三十八分。

徐恒宇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是惶恐,明显失去了平时的正常语调:“白……白公子……出事了……出大事了!”

白平江一个激灵,困顿的睡衣瞬间全无。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双脚一边套着拖鞋,一边忙不迭连声追问:“到底怎么了?”

“我们的人被打了,伤的很重……非常重。”徐恒宇的语句无法连贯,充满了说不出的恐惧,甚至伴随着“得得得得”的牙齿撞击:“青灵集团的人下手太狠了。我……我派了五十个人过去,全部被他们打成重伤。”

“什么?重伤?”白平江正在拢着睡衣带子的那只手一下子僵住,整个人愣住了。

这件事情是计划的一部分。

“延误灵玉橘的运输时间”,是计划的重要内容。现在的商人都讲究信誉,约定的时间就必须把货物送到。白平江和徐恒宇虽然神通广大,却也没有直接从青灵集团内部得到机密情报的本事。但是白平江在洛底海关有人,知道青灵集团每次报关送货的时间。只要抓住机会,就能人为制造延误。

徐恒宇更狠,他想要趁着堵车的机会,直接抢走青灵集团运送的货物。按照他的说法:这是直接从根子上给谢浩然一刀。

白平江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问题。他认识徐恒宇的时间够久了,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绝对把握就不会行动的家伙。倒不是说徐恒宇手里掌控着很大权力,而是这家伙心狠手辣,该花钱的时候也绝不吝啬,如此一来,也能找到很多愿意替他卖命的人。

普自那一带算是徐恒宇的地盘。青灵集团在洛底海关申报的时候,白平江就知道对方有两辆小车,一辆大型货柜,加起来总共十一个人。

五十个打十一个,绝对是十拿九稳。

这件事情,徐恒宇当着白平江的面,在桌子上做过推演。



第六百零三节 插手

之所以选择晚上,而且还是深夜,是因为白天在公路上堵了一整天,青灵集团的押车员会精神疲惫,失去警惕性。而且在公路上等待很无聊,就算带着足够的干粮,食谱也很单调。谁也不会对一群卖东西的“附近村民”多加注意。何况这帮“村民”心黑透顶,尼玛一个鸡蛋居然要卖五十块,无论是谁听了都会想要骂人。

在徐恒宇的计划中,他没打算杀人。最多就是把青灵集团的押车人员揍一顿,然后控制起来,逼迫对方打开货柜车,把车上的所有灵玉橘全部抢走。备用车辆会在“村民”们控制局势后出现,走逆向车道。如果货柜车里的橘子数量太多,一下子带不走,那就把剩下的部分用刀子割开,彻底破坏。

这是给谢浩然最好的教训,也是送给他的“礼物”。对于不知趣的人,就要这样对付。

只要控制的好,这件事情根本无从查起。他谢浩然再有钱又怎么样?他的青灵集团规模再大又能怎么样?这里不是合众国,“重商主义”在这片土地上从古至今就没有发芽生长的环境。我虽说不能做到一手遮天,但是抢你几个橘子,把你手下的人胖揍一顿,恶心恶心你……嘿嘿嘿嘿,这点儿本事,我还是有的。

双管齐下!只要唐威仪那边得手,顺利进入苏家,成了你谢浩然的亲戚,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你的青灵集团想不垮都难!

可是白平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徐恒宇会在电话里说“我们的人被打成重伤?”

他迅速调整思维,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浓重的疑惑,认真地问:“老徐,你的意思是,你派去的那些人把事情搞砸了?”

徐恒宇在电话里的声音透出浓浓的苦涩:“……白公子,咱们得到的情报有误。青灵集团押车的人不是十一个,而是十六个。”

白平江微微一怔,一股怒意随即从心底升起,直冲脑门,不过他涵养很好,没有立刻发作,冷冷地说:“十一个与十六个有区别吗?老徐你别忘了,你之前可是说过,你在普自那边有的是人。”

徐恒宇急了,连忙解释:“不,不,不,白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青灵集团押车的那些人太强了……我……我……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白平江冷静下来。他用力吞了一下喉咙,尽量让说话语气听起来与平时没什么区别:“有多强?”

徐恒宇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我派去的五十个人全部重伤。有十三个的腿被打断了,四个人被打成瞎子,二十一个双手被折断,其余的……彻底失去生理功能。”

最后一句话白平江听得不是很明白,他愣了一下,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失去生理功能?”

徐恒宇的声音明显是因为恐惧而发抖:“他们……他们被打得很惨,生殖器……被打烂了。”

“打烂?”白平江没多想,他皱起眉头,按照自己的正常逻辑思维问:“对方带着刀?”

徐恒宇在电话那端打了个哆嗦:“……他们用脚……跺烂的。听说当时人已经被打倒,但是对方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我的人已经求饶,他们还是一脚又一脚的踩上去……腿脚被打断的那几个也是这样,都已经打完了,青灵集团的人还是轮着棍子朝他们身上招呼。所有人都是粉碎性骨折,还有几个连膝盖骨和脊椎都碎了……不要说是站起来走路,下半辈子估计连轮椅都坐不成,只能躺在床上。”

这么狠?

白平江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下意思裹紧了身上昂贵的丝质睡衣,强压下心中那股从愤怒瞬间转变过来的恐惧与震惊:“十六个?老徐……他们真的只有十六个人?”

徐恒宇在电话那端赌咒发誓:“白公子,我要是有一句假话,我就不得好死。”

白平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那些人现在在哪儿?都送医院了?”

“是的。”徐恒宇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阴沉:“还有一个问题……白公子,军方的人介入了。”

“军方?”这两个字所含的信息量太大,也超出了白平江原先的预计。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足足愣了三秒钟,才猛然醒悟,连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一个字也不准漏!”

按照预定计划,从打人到劫车,所有事情应该很顺利,前后安排每个环节都有衔接。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两小时。因为是晚上,徐恒宇的人都有伪装,很难被人认出。就算周围的人用手机拍摄,也会因为光线问题显得画面混乱,而且模糊。总之,这会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再高明的警察也破不了。

徐恒宇大概是想让白平江听明白,他说得很慢:“两个小时以前,军方的人到了。整整一个连,当时就控制了全场。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安排的人守在公路基道下面,他们看到军车过来,觉得情况不对,就远远看着。等到后来医院的急救车来了,走到里面,跟围观的人一打听,这才知道麻烦大了。”

白平江很精明,听出徐恒宇话里有话:“既然是这样,那你怎么知道你手下那人具体有多少受伤?”

“都是听现场围观的人说的,还有一些是我自己猜的。”徐恒宇连忙改口:“白公子,我绝对没有骗你的意思。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想想,连旁边看的人都这么说,实际情况肯定要比我告诉你的严重多了。有些消息是我从医院打听到,虽说还没有核实,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白平江觉得事情一下子变得很棘手。他手持电话喃喃自语:“青灵集团怎么会与军方搭上了线?不对啊……那个人明明告诉我,谢浩然与他爷爷之间的矛盾属于不可调和类型,他连他奶奶都不放过,军方怎么可能会替他出头?”

徐恒宇很乖觉,连忙道:“白公子,出现在现场的那几辆军车我让下面的人拍了照片。车牌我查过,是普自州军分区的。”

白平江眉头皱得很紧:“先等等,你让我好好想想……这样,电话里说话不方便。老徐,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先打电话问问普自那边的朋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

虽说是晚上,消息反馈的速度却不慢。

普自州警察局的朋友在电话里直言:“白公子,这件事情很突然,我也是刚收到消息。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这事儿我真的帮不上忙。你不知道,上面下了命令,军分区那边接管了现场,现在连我的人都进不去。你打电话过来之前,我正在跟州委那边联系,看看能不能把事情落下来,由我们处理。不过我劝你别抱什么希望,这次的事情可能搞大了,想要收场……估计很难。”

公路局那边的人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主动给白平江打电话:“白公子,你这次可是把我坑惨了。你说你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我尽量拖延,不把情况上报,隐瞒十二小时就行。现在你看看事情闹得有多大?州纪委已经派人到了值班室,下面办事的人得到消息跑了。我估计天一亮单位上就有人找我核查情况,工程机械也派出去了,不是我下的命令,是通过别的渠道走的……白公子,你行行好,这次你无论如何也得帮我。否则我要是进去了,咱们大家都落不了好处啊!”

有些消息让白平江听了不寒而栗:“老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胆子真的很大啊!竟然敢跟军方对着干?我现在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跟你说一声,这件事情我没办法管了。别跟我扯什么交情,这种时候只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好歹有个在省府的爹,我可是什么罩头也没有。我把话撂在这儿————要是没有查到我头上,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不会出卖朋友。可要是上面查到我,那就对不起了。该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反正我不是主谋,主意也都是你出的。到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白平江在军方认识的人很多,有几个还颇有身份。可是电话打过去,对方要么不接,要么接起来含含糊糊随便说上几句就挂了,根本没给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徐恒宇来得很快。他进了房间,抓起摆在桌上的杯子,从饮水机上接了一大杯水,仰脖喝得干干净净。放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带着脸上惊恐不定的神情,低声问:“白公子,你这边情况怎么样了?”

白平江毕竟是一个思维慎密的人。他凝神思考片刻,认真地问:“老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安排做山体滑坡的那几个人,到底可不可靠?”

山体滑坡当然不是自然事件。在这个多雨的季节,只要在指定位置稍稍用点“外力”,很容易就能达到目的。



第六百零四节 你怎么办的事情?

徐恒宇不是那种做事情没有把握的人。他点点头:“绝对可靠。得到消息后,我立刻就让他们出去了。来你这儿之前,我一直在安排这件事。三个人,每人给了十万,订了今天去港城最早的机票,现在估计他们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白平江一直高高吊起的心脏略微落下了一点:“也就是说,我们目前的麻烦,只是在于“公路抢劫”这件事。”

徐恒宇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白平江冷静的样子让他安心不少,也没来由的多了几分信心。他压低声音,试探着问:“白公子,听你的口气,好像有办法了?”

白平江看了他一眼:“老徐,你一直说你在普自那边地头很熟。我问你,有没有办法带话给你在医院里被打伤的那些人?”

“带话?”徐恒宇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白公子,你想让他们怎么说?”

徐恒宇进来以前,白平江已经想好了整个后续安排。他认真地说:“你手下那些人不是以村民的名义在高速公路上卖吃的吗?就说是青灵集团的人先动手。五十块钱一个鸡蛋很贵,他们问了价钱,想买又不愿意付钱,两边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

徐恒宇不由得呆住了:“这……这也行?”

“为什么不行?”白平江很不高兴地看着他:“你的人又没有打开他们的车门,现在那辆货柜车上的橘子完好无损。就凭这一点,完全可以把事情弄成普通的民事纠纷。”

徐恒宇用力眨了眨眼睛,脸上全是疑惑:“白公子,这……这能行吗?”

白平江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你先想办法让人把话带进去吧!抓紧时间,我估计他们不会在医院里呆太久。现在警方和军方都有人盯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听到这里,徐恒宇有些发急:“怎么能这样啊!白公子,这次事情闹得很大,你无论如何都得帮帮我。”

白平江心里也是觉得一阵烦恼:“我当然在帮。徐恒宇,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别耽误时间,赶紧给你在普自的那些人打电话。”

徐恒宇急了,不断地搓着手:“可是……可是……白公子,这怎么看都不太行啊!下面那些人就算串供,我估计也没什么效果。要不还是走走你这边的路子,找找你家里和省里的关系,直接把人从医院里弄出来?”

与白平江这种人联手,其实有着很大的风险。徐恒宇很清楚,白平江表面上看着文质彬彬,心肠狠起来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敢做。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畏惧的人和事情不多,也都被禁锢在一个个看似封闭的圈子里。有好处的时候,白平江从来不肯让步分毫。遇到麻烦,他总是第一个考虑自身安危。

就像这一次,虽说堵路抢车的主意是徐恒宇提出,但白平江对此持赞同意见。他甚至非常热心的帮着参考具体路线,对照地图选定动手的位置……现在,事情有了变化,他隐隐有着翻脸不认人的心思。

让我派出去的人在下面自行串供……这种要命的主意,真亏你白平江说得出来。徐恒宇是在道上混了很多年的滚刀肉,警察审讯用的那些法子对他来说早已熟记于心。“串供”这种事情需要天时地利,最重要的,还需要串供者心似钢铁,坚硬无比。最简单的串供就是两个人,警察验证起来也不会有太多偏差。只要一个咬死一个,想要查找其中的破绽就很困难。

可是像这次的情况就完全不同。整整五十个人,只要其中有任何一个说话不同,就能成为整件事情的突破口。何况他们不是以“寻衅滋事”之类的名义抓进去,高速公路上那么多的人看到了事情经过,青灵集团那边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如果真的公事公办,一切走程序,那么想都不用想,徐恒宇的这些手下谁也落不了好,他自己也会被牵连。

在徐恒宇看来,串供这种事根本行不通。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白平江动用他和他家里的关系,以官威压人,强令普自那边的管事官员放人。

可是,白平江却拒绝了,还口口声声要求自己“尽快打电话给医院里那些人”,要求他们串供。

这可能吗?

你他吗的是把老子当傻瓜玩?

徐恒宇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他很好的掩饰住情绪,尽量把声音压低,不软不硬地说:“白公子,您得抓紧时间啊!趁着现在警察和军方的人还没有掌握情况,现在捞人……是最好的时候。”

看着他这副样子,白平江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用力一拍桌子,声音陡然间大了起来:“徐恒宇,当初我只说是让你把山上的沙土弄下来,让青灵集团的车子在路上耽误几天。你却说什么“必须给谢浩然一个教训”。当时我就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握,你说普自是你的地盘,就算在那里杀人也没有问题。听了你这句话,我才把事情交给你来做。现在出问题了,我帮着你解决,你倒好,反过来问我行不行……行啊!我是做不了,换你来啊!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白平江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

只要事情没滇南省,那么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之内。可是谁能想到突然间从天上掉下个“军方”。无论在任何国家,这都是一个足以令所有人畏惧的特殊存在。那怕自己的父亲是封疆大吏,同样也要仔细掂量一下其中的取舍。

白平江做事很精明。他仔细调查过谢浩然,研究过他的发家史。种种迹象表明,谢浩然的突然发迹与国外资金有关。那是来自大洋彼岸合众国的“王氏财团”。尽管不明白王家的人为什么要把海量资金交给谢浩然负责运作,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王倚丹陪在身边,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人生际遇很令人羡慕,白平江也不例外。

谢浩然是一个家族弃儿。谢老将军威名赫赫,但是谢浩然在家族内部的地位,在白平江身处的这个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传言就像无孔不入的苍蝇,“嗡嗡”乱飞。什么谢浩然活活打死了他的亲堂兄,什么他把谢老将军的大儿子打成残废,甚至就连他自己的奶奶也没有放过,连续痛打了好几顿,满地找牙……当然,谣言也得分人,虽说传言会根据流传时间与范围有所演变和夸大,但这些流言基本上是真实的,也没有涉及到男女方面的私生活。

圈子里的事情都有一条底线。你可以编造说某人品行有问题,但是绝不能说这个人与家中异性发生混乱关系。那样的话,相当于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上绞索。等到对方报复的时候,你连申辩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徐恒宇没来的时候,白平江在电话里听他说到“军方”两个字,就知道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白平江需要一颗弃子。尽管自己与徐恒宇关系不错,这家伙是一条非常听话的狗,也帮着自己赚了很多钱。但狗就是狗,必须有着随时为主人挡子弹的觉悟。

让那些在医院里被监控的人私下里串供,根本就是一个笑话。白平江从未想过这一招会管用。他只是想让调查者的注意力转到徐恒宇身上,让他替着自己成为真正的目标。

真正是胆战心惊啊!白平江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本看来应该是很好欺负,完全可以通过官场手段遏制的谢浩然,竟然有着如此大的能量。难道,圈子里盛传“谢浩然与家中不和,谢老将军根本不认他这个孙子”的说法,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白平江压根儿没想过要打电话给普自军分区的熟人。那样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军队不得干涉地方事务”是一条铁律。军方既然动了,就说明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和依据。

白平江已经顾不得去想那么多“为什么”。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离开燕京,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最好立刻回到滇南。在他看来,那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至于军方为什么会插手?

白平江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他不是徐恒宇那种事事都要问个“为什么”的圈外人。没错,我老爸是省府高官,我也的确想要插手青灵集团的生意,得到灵玉橘的销售代理权。但很多事情只要有了苗头,就能看出全部。徐恒宇之前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他派出去的那些人统统被打成重伤,青灵集团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留手。这表明他们有足够的依仗,有够硬的靠山。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招惹。

我当初到底是哪根筋不对,鬼迷心窍要从谢浩然那里虎口夺食?

冷汗就这样沿着后背脊梁骨一下子冒了出来。只是白平江控制得很好,没有让徐恒宇看出端倪。

第六百零五节 抓

他有着从容不变的冷静表情,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的正常语气:“老徐,就照我说的做吧!赶紧的,打电话给你手下那些人。早安排了早好,等到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徐恒宇被白平江指着鼻子说了一顿,心里实在是没有谱。但他不傻,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彻底脱离了当初的计划。他低声哀求着白平江:“白公子,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我一直都是跟着你,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得帮帮我。”

白平江叹了口气:“老徐啊!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不帮呢?都说了咱们在一条船上,这次的事情要是你被抓了,我也跑不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你还觉得我在骗你,那就没办法了。”

徐恒宇收起脸上装模作样的悲伤表情,连忙凑过来点头道:“我信!我当然信!”

“那就抓紧时间。”白平江站起来,下了逐客令:“老徐你先忙,我去换身衣服。老呆在燕京也不是事情。这样吧!你等会儿订两张飞机票,咱们尽快回去。”

……

事实证明徐恒宇的智商远远不如白平江。

对于白平江“返回滇南”的说法,徐恒宇多少有些怀疑。可是白平江既然说了要自己“订两张飞机票”,徐恒宇脑子里的问号和被打消了大半。白平江声称有事情要处理,让徐恒宇离开办事处,先忙别的,两个人约了在机场碰头。结果徐恒宇带着行李心急火燎去了机场,还没走进航站楼,刚下了车,就被尾随在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人截住,当场带走。

药神院燕京分部现在属于谢浩然。徐恒宇被直接送进位于地下三层的房间。挣扎与喊叫都没用,从机场被强行塞进车上的时候,他就被两名彪形大汉死死按住双手,一根韧性十足的粗绳勒住他的嘴,在脑后打了个结实的绳扣。胳膊被反拧着,两只大拇指在身后并拢,用一根粗大的铁丝牢牢栓紧,还用钳子拧成麻花。

这是一个装修风格很奇怪的房间。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是灰黑色,整体色调偏暗的那种。偏偏灯光明亮,光线充足。有着良好的通风设施,还有一个功率很大的排气扇。

抓住徐恒宇的那些人给他解开后脑的绳索,直接把他推了进去,然后重重关上房门。

徐恒宇被吓得半死。

唐威仪被挂在墙上。

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做法:墙上有几个凸出的部分,就像建筑的时候,有多余砖块堆砌在那里,上上下下形成一个模糊的“大”字。唐威仪不偏不倚被卡在其中,他的手脚分开,肩膀与胳膊上扣着铁链,脖颈中央被一条二指来宽的皮带束缚着。坚硬的铁链从他大腿和腰部穿过,浑身**,也没有穿鞋。

刚走进房间的时候,徐恒宇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认识唐威仪,而且很熟。可是他从未想过唐威仪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直到朝前走了几步,在明亮的灯光下,徐恒宇看到唐威仪的一只手没了,他脸上的皮肤也被割开,露出一根根粗大的肌肉纤维。那是类似于菜市场鱼贩的做法,就像用锋利额刀子切生鱼片,皮肤被割得很细,一条条沿着面部散开,乍看上去,仿佛唐威仪脸上扎着几颗颜色诡异的肤色海胆。

贴在墙上的瓷砖很光滑,用料很是考究。血水即便喷溅开来,也很少沾在墙上。它会向下缓缓滑落,用水随便一冲,就能变得干干净净。

徐恒宇被吓惨了。他感觉心脏仿佛被一股力量死死抓住,透不过气。站在唐威仪面前,他脸色煞白,拼命想要挣脱被铁丝反拧在背后的大拇指,却被勒得双手生疼。徐恒宇随即放弃了挣扎,用颤抖的语调冲着唐威仪连声叫喊:“老蔡,你怎么了?醒醒,你快醒醒啊!”

喊叫声对唐威仪多少有些用处。他从昏迷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皮,好不容易看清楚徐恒宇的面孔,脸上随即浮起说不出到底在哭还是笑的神情,艰难地翕张着嘴唇:“徐哥……你……你怎么……”

后面的问题尚未说出口,唐威仪用哭一般的悲惨腔调发出声音:“徐哥,救救我……救命啊……”

徐恒宇觉得身上的血液几乎停止流动,各种恐怖的念头密密麻麻在大脑里闪现。他顾不上回答唐威仪的话,忙不迭问:“老蔡,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唐威仪显得很虚弱。虽然没有致命伤,他却被恐惧和惊吓消耗了太多的力气:“我……我是被他们带过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徐恒宇被吓得魂不附体,颤抖着问:“那个……是不是谢浩然?还是……苏家人对你下的手?”

唐威仪被他问得顿时“呜呜呜呜”哭了起来。他很伤心,哭声中透出无穷无尽的惊恐:“我的手被吃掉了,被一条狗吃掉了……呜呜……我从没见过那种狗,它……它真的是会吃人啊!”

狗?

狗吃人这种事情徐恒宇当然知道。他见过很多残忍冷酷的事情,也亲手做过一些。想要从下层社会靠着打打杀杀发际,不狠一些,心肠硬一些,就绝不可能有什么将来。徐恒宇替高利贷要过债,把欠债的家伙割断喉咙,然后扔进天坑,连尸骨都找不到。他也见过某人被关在房间里,被几条饿疯了的野狗爬在身上乱咬……据说那是用人肉养大的狗,狗主人花大价钱买来尸体,放在冷库里,需要的时候就割几块下来扔给那些狗。有精心挑选的藏獒,也有高大威猛的狼犬,它们这辈子估计从未有过吃饱的时候,永远都是半饥饿状态。平时养在地窖里不出来,只要看到人,眼睛里就会释放出冷森森的绿光。

难道青灵集团的主人谢浩然也养着这种狗?

想到这里,徐恒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死死攥紧反扣的身后的手指,看着脸上一片破烂的唐威仪,问:“老蔡,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们对你怎么了?”

唐威仪眼睛里透出无限的痛苦与后悔:“他们说我就靠这张脸欺骗女人。他们说要给我做个手术,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徐恒宇不太明白他的话:“手术?什么手术?”

唐威仪脸上全是惨然:“……徐哥……你这次真的是把我害苦了。我……我被他们废了。”

只要是男人,都会对这句话心领神会。徐恒宇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唐威仪被分开的双腿中间,那团雄性象征物软塌塌的,瘫在从墙面外凸的砖块上,就像一团被毛发与皮肤裹住的烂肉。

徐恒宇的眼角在抽搐,战战兢兢,试探着问:“他们……给你切掉了?”

唐威仪哭着回答:“……我不知道……他们只说是手术,打了麻药我昏过去,睡得死死的,什么也没有看见。等到醒过来,就在这个房间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动也动不了,一直没吃东西。有人会过来给我打针,那时候我还有力气,问了几句,他们也愿意说话,告诉我那是营养针。但是我总觉得……他们没安好心,不会放我走。”

走?现在还走得了吗?

看着浑身破烂,与废人没什么区别的唐威仪,徐恒宇后退了踉跄几步,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恐惧。

“我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他喃喃自语,却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找不到答案。

徐恒宇不是没见过狠人。可即便是再狠毒的家伙,也没有做出过如此可怕的事情。现在想想,那时候以为搭上白平江这层关系,就能大小通吃,对国内其他人看不上眼,实在是太愚蠢了。要知道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坐以待毙,何况古话说得好,“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谢浩然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他对他自己的亲戚都能下狠手,更不要说处心积虑对付他的外人。

门开了。

一个美艳到极点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让徐恒宇觉得很意外:布兰妮的金色长发表明她不是华夏血统,身上那条紧身包臀裙非常的紧,尽显出两条尺度惊人的长腿。裙子虽是黑色,却与她外露的肩膀与双臂形成鲜明对比————皮肤颜色白得有些渗人,看上去没有一丝血色。

她推开房门,做了一个恭恭敬敬“请”的姿势,给谢浩然让出足够宽敞的通行空间。

房间里空无一物。一名侍从抬进来一把椅子,在距离徐恒宇五米左右的位置放好,转身对着谢浩然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满面平静的谢浩然坐下来,有着傲人身材的布兰妮站在旁边。黑色高跟鞋对她来说很合适,不是一种束缚,而是展示身体的最佳道具。只是她的嘴唇颜色过于鲜红,看起来像血。

“徐恒宇,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弄到这儿来?”谢浩然的问题很直接。



第六百零六节 内部消息

徐恒宇感觉自己此刻的表现就像无脑傻瓜。但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回复字句,只能呆呆地,机械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针对我的家人。”谢浩然说的一针见血。他面色阴沉,略低着头,强烈灯光在脸上制造出大片黑色阴影面积。站在身边的布兰妮是最佳陪衬,仅仅只是散发出来的气势,就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我没有……不,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徐恒宇身体颤抖得厉害,他从未感觉大脑运转速度是这么迅猛,无论有用还是没用的信息,各种混乱的念头,统统在此刻涌现出来。被铁链固定在墙上的唐威仪就是例子,徐恒宇清清楚楚知道,坐在面前的谢浩然,就是那种杀人不眨眼,残忍到极致的类型。

可惜……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点?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再给徐恒宇一百个胆子,他也绝对不会与谢浩然之间产生纠葛。

看着满面惊慌的徐恒宇,谢浩然冷冷地笑了:“名震滇南的徐老大,跺跺脚普自州就能晃三晃的徐龙头。你以为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无所知吗?徐恒宇,你在滇南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以前混的是黑道,后来洗白,又搭上了白平江,真正是黑白通吃。其实对你这种人,我从来就没什么兴趣。你有你的圈子,我有我的世界,只要大家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这次不同,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这样,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徐恒宇听得亡魂大冒,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慌慌张张,双手杵着地面朝前爬过去,想要抱住谢浩然的大腿哀求一番,只是刚爬到近前,却被布兰妮抬起脚,尖锐坚硬的鞋跟准确踩中他的额头,将徐恒宇整个人当场踢开,后仰着倒在地上。

他反应很快,没有重复之前的动作,顾不得伤痛,连忙翻身继续保持跪姿,不断冲着谢浩然磕头,连哭带喊:“谢大哥……谢爷,我错了,求求您饶我一命吧!”

“饶你一命?”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良久,才慢慢吐出几个清晰的发音:“凭什么?”

徐恒宇怔住了,脸上随即显露出更加卑微凄惨的哀求神色。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流露出丝毫强硬或报复之类的情绪,否则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无论白平江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放过我。”谢浩然注视着他,冷冷地说:“人人都想赚钱,想要图谋青灵集团的人多了,也不缺你们两个。若是正常的生意手段,能让我吃亏,我还会高看你们一眼。其实你们不明白,我这个人很讲究规矩。商场上的规矩我会遵守,法律法规也一样。可如果你们想要乱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俯下身子,居高临下死死盯住徐恒宇那张被眼泪和泥巴抹脏的脸:“知道为什么我要把唐威仪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说不出的恐惧笼罩着徐恒宇。他茫然地摇摇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就站在深不可测的死亡坑洞边缘。

“我二姑很喜欢他,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比较优秀的那种男人。”谢浩然说话声音很轻,就像教师对学生在循循善诱,引领他们进入一个全新的未知领域:“我二姑甚至动过想要结婚的心思。说实话,唐威仪很会做人,在我二姑面前,他低眉顺眼,主动放低姿态,甚至在我外婆家里表现也很不错,家里人对他都有着很好的印象……徐恒宇,你们的计划差点儿成功了。我指的可不是青灵集团,而是唐威仪与我二姑之间的事情。你还别说,要是他们俩真的领了结婚证,既成事实,我对唐威仪还真不好下手。”

“你们很贪心,也太急了些。如果你们没有直接把目标瞄准灵玉橘的代理销售权,说不定事情还真的成了。呵呵……唐威仪在对付女人方面很有一手,但他也是个普通人,他想要钱,想要尽快结束你们的委托。我随便用公司股份试探了一下,他就暴露了。一个年盈利几百万的商贸公司,突然间得到几千万的注资,而且还只占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三十……连这么优厚的条件他都拒绝接受,一门心思的想要灵玉橘代理权,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是为我考虑”。”

徐恒宇觉得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嗡嗡”乱响,他甚至无法思考,完全是凭着求生本能,不顾一切张口尖叫:“谢爷,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所有事情都是白平江做的,是他出的主意,找人接近你家人也是他提出来,我就是个跑腿的啊!”

谢浩然阴测测地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徐恒宇脑袋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咚咚”作响,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在那里连声嚎哭:“真的不是我啊!谢爷您一定要相信我,白平江那个生儿子没**的家伙,全都是他干的,我就是帮着他找了老蔡……就是唐威仪。我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做啊!”

谢浩然把身子坐直,他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徐恒宇:“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为了给你个机会?”

徐恒宇停止了动作,他颤抖着直起身子,战战兢兢看着谢浩然的眼睛。

“我觉得,让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去死,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在他临死之前,有权知道他为什么而死。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进枉死城。”谢浩然说的很慢,很认真。

徐恒宇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狠辣残酷的人不是没有见过,可是像谢浩然这样,明白直接告诉你“你必须死”的人,徐恒宇还是头一次遇到。

也是最后一次。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悔意,冲上了徐恒宇的头顶。

我为什么要去动他的家人?

……

白平江没去机场。

让徐恒宇帮忙订票就是个幌子。站在楼上客房的窗钱,看着他驾车离开,白平江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在三分钟内迅速完成了洗漱,穿好衣服,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旅行箱,快步下楼,上了自己的车。

回滇南的方法很多。除了飞机,还有高快和公路。白平江打算自己开车回去,这样会慢一些,也能通过电话随时掌握普自那边的情况变化。

徐恒宇现在就是一个肉包子。扔出去就回不来的那种类型。不过在白平江看来,这个“包子”其实没多少价值,扔了也就扔了,不值得为此伤神,还能给自己带来一些便利。

车上有电源插孔,手机开着一整天也可以使用。白平江戴着蓝牙耳机,驾车往城外方向走,他心不在焉握着方向盘,脑子里想着一个个熟人的电话号码。这个时候,他迫切需要帮助和指点。

父亲的电话打通了,他像小时候那样在电话里连声咆哮:“你还好意思问……那些人都已经招了,是徐恒宇的手下,这件事情也是他安排的。不是我说你,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竟敢在高速公路上抢劫,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还好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徐恒宇,暂时与你没有牵连……我警告你,马上与这个人断绝往来,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警方内部的朋友是这样回答:“老白,你说的是昨天晚上省道公路上抢劫的那件事儿吧?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啊?是不是有人托你帮忙,想把人弄出去?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千万碰不得,连沾都不能沾。现在这事情闹大了,已经不是普通的拦路抢劫。那些人胆子真大,连军队的货物也敢打主意……什么,你说运输方是青灵集团的车子?嘿,看来你了解的还挺清楚。没错,当时的确是青灵集团的人负责,但是这批货是运到南山省给南山军分区的。昨天事情一出,普自这边的驻军接到命令,立刻出动。现在自治州与省里都派人过来,军方和检察机关共同核查。不要说是捞人了,谁要是敢碰,立马就是一个“死”字。”

“对了,有个事情我得告诉你,我们对这次山体滑坡进行了实地勘察,残留痕迹表明极有可能是人为制造的事故。老白,我可不是故意向你通报案情。咱们那么多年朋友了,你对我也很照顾,那个托你捞人的家伙根本就是在害你,管他是谁,绝对不要搭理。”

不好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儿朝着白平江希望方向转化的意思。他实在无心开车,但是已经上了高速,无法调头。白平江随便找了个加油站,开进休息区,把车子熄了火。他把驾驶座位往后挪开足够宽敞的距离,把腿脚伸直,仰靠在椅子上,无力地闭上双眼,在惊慌与恐惧中思考未来的路。



第六百零七节 你以为你是谁

真他吗的……我做什么不好,怎么偏偏就惹上了这么一尊瘟神?

后悔的念头牢牢占据着大脑,可是再怎么想也没有用。事情已经出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解决。

可是,该怎么解决呢?

学着廉颇一样负荆请罪?

还是公对公,直接上门说明一切?

别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暂且不说谢浩然会不会接受,光是面子上的问题白平江就觉得自己做不到这一点。他甚至觉得有些恼怒:明明是两个人较量,凭什么你谢浩然就能动用军方的力量?你他吗的这不是破坏规矩嘛!照你这样,大家都别玩了。

要不,还是像上次那样,让滇南省驻燕京办事处的人出面,再搞一次老乡联谊会,把谢浩然请过来,在酒桌上众人劝着,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思来想去,这大概是最靠谱的办法。当然,破财消灾是免不了的,关键在于他谢浩然胃口到底有多大,得花多少钱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正想着,外面有人“梆梆梆”敲着车窗玻璃。白平江被打断了思路,一股无名鬼火猛然间冒了出来,他想也不想,按动车里的电钮放下车窗,冲着站在外面那人怒声咆哮:“搞什么名堂,这里是公共休息区,我车停在这儿,碍你什么事儿了?”

开车进来的时候,白平江特别留意过周围环境。他选了一个角落,不会挡住其它车子进出。只是没想到这样做还是无法得到安静,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青灰色外套的年轻男子。他脸上挂着令人猜不透的微笑,第一句话就让白平江彻底熄灭了心中怒火。

“白公子,没想到你躲在这儿,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呆了两秒钟,白平江终于反应过来。他像发疯一般死死按住电钮,想要把落下的车窗玻璃升上去,却被那人直接将胳膊伸进车里,牢牢扣住他的喉咙,就像一把铁钳,差点儿没把白平江活活掐死。

旁边走过来另一个人,同样伸手探进车内,拔起车门上的插销,打开车门,用力给了白平江肚子上一拳。他觉得肠子瞬间就绞在一起,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剧烈的疼痛感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化,等到白平江满头大汗终于缓过去的时候,他吸咝着空气,抬起头,忍痛对着来人问道:“你们……是青灵集团的人?”

两名男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为首者冷冷地注视着他:“走吧!我们老板在等你。”

……

白平江被带进青灵集团燕京分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虽说是另外一个房间,格局与之前徐恒宇和唐威仪所在那间却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封闭,一样的沉闷,一样的简单。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把给白平江坐着的椅子。

谢浩然带着布兰妮走进来的时候,白平江内心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他甚至等不及谢浩然在自己对面那把椅子上坐下,就迫不及待张口发出怒吼声。

“姓谢的,你……你竟然派人跟踪我?”青灵集团的人能够在加油站休息区把自己找到,这足以说明一切。

“跟踪你?我可没有那个兴趣。”谢浩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我只是让人在你车上装了个信号发射器。白平江,说起来,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谋划着要计算我。我被你整得很累啊!前几天刚飞到泽州,昨天晚上就连夜赶着回来。哼……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倒好,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白平江用颤抖的手扶住眼镜,强作镇定,恶狠狠地说:“识相的,现在就放了我。”

“你把我这儿当什么地方了?你以为这是在你自个儿家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浩然冷笑道:“我也实话告诉你,唐威仪已经死了,尸体被我喂了狗。徐恒宇在写悔过书,不过那只是暂时的。他活不了多久,等到我把他肚子里那点儿东西掏出来,他一样要死。”

白平江心中不由得一颤,在愤怒和恐惧中下意识提高了音量:“你……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谢浩然仿佛找到了说话发泄的源头:“只准你们对我谋划下圈套,就不准我把你们抓起来一个一个收拾?白平江,别以为你有个在省府担任职务的爹,你就能在外面胡作非为。听清楚,这件事情是你先招惹我的,我现在不过是从你们身上收取该有的利息。”

“你们下手太狠了。”不等白平江说话,谢浩然继续发出森冷的声音:“居然瞄准了我的家人……白平江,我得承认,你们看得很准,那的确是我的弱点。但只要被我发现了,无论是谁,都会很惨。”

白平江被他凶狠残酷的样子震慑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几秒钟,他再次张开嘴唇:“现在毕竟是法制社会……谢浩然,谢总,古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这次是我输了,我给你赔礼道歉,该给的补偿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给你。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咱们罢兵言和,你觉得怎么样?”

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这一刻,白平江是真正觉得,什么理想啊,抱负啊,统治商业帝国啊之类的念头,统统都是空的。只有活下去,活着走出这个房间,才是真的。

谢浩然把腿翘起来,身子后仰,换了一个颇有威严,也更舒服的坐姿。他注视着白平江的眼睛:“说吧,在背后主使你的人是谁?”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放缓了语速:“或者应该说,在背后撺掇着你对付我的人,究竟是谁?”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谢浩然非常忙碌。

从清凉山发出的那车灵玉橘的确是前往南山省。接收对象也是白平江在电话里打探得知的南山军分区。一切都按照正常程序,额定的人员押车。吕梦宇之所以带人从昭明在第一时间赶到普自,同样是之前就商定好的应急措施。

只要发出的货物没有按时抵达,药神院和雷极门两边都会及时派人过去。这是谢浩然定下的规矩。

可是连他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那么大胆,打起了劫车抢货的主意。

吕梦宇那些人下手非常狠辣,数十名抢劫者全部当场打成残废。第一批审讯结果在普自医院里就出来,所有矛头都指向白平江和徐恒宇。

在白平江车上安装信号发射器,只是未雨绸缪的备用措施。这主意还是南宫镇平提出来的。没想到白平江真的驾车出逃,谢浩然这边派去抓他的人也根据信号,在加油站找到了目标。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差不多就可以打上一个句号。但是贺明明昨天晚上陪着谢浩然整夜处理各种事务,她提出一个谢浩然从未想到,也符合常理的问题。

青灵集团与军方的合作虽说没有公开,却也是经过了防保局这条路子。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人知道,并且永远死在心里的东西,才能称之为“秘密”。只要落到第二个人耳朵里,就有很大的泄密可能。换句话说,青灵集团向军方无偿供应灵玉橘这件事,在上层阶级几乎是公开的。

虽然军方从未对谢浩然做出任何承诺,但是通过防保局和廖秋,谢浩然知道军方高层对自己很是感激。这相当于为他们节省了一大笔军费,而且还能确保在市场需求的前提下,优先保障对军方供应。谢浩然付出了这么多,却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甚至没有得到过任何官方说法,也没有得到一枚勋章。

有一件事不可否认————青灵集团得到了军方的肯定,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白平江不是傻子,这很重要。

白平江还有一个在省府担任职位的父亲。

退一步来说,就算白平江脑子有问题,那么他父亲总不可能也是个疯子吧?难道他对青灵集团对军方之间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知道?难道他不明白这种合作意味着什么?非但不出手阻止,还眼睁睁看着白平江自己往枪口上撞,一个劲儿的往死路上奔?

谢浩然与贺明明花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讨论,最后得出结果:有人在背后“指点”白平江,授意他这样做。

这结论有些令人心里发寒。谢浩然按照正常逻辑推测:在背后授意白平江的那个人,只可能比白平江父亲的职位更高,权力更大。

可是按照这个逻辑推下去,放眼整个华夏,估计能这样做的人没多少,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昨天晚上,怀着阴郁的怒火,谢浩然拨通了廖秋的电话。当头第一句就不留情面张口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对付我?”

廖秋被问得莫名其妙。过了半天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哭笑不得的回答:“你想多了,也想岔了。对付你?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吗?你的青灵集团规模这么大,上面的人还准备把你当做成功的商业典型竖起来。”



第六百零八节 背后的人

“他们怎么会自己打脸?小子,我跟你说,你的灵玉橘现在名气大了,属于那种很高端很了不起的东西。我提前给你透个信儿吧,上面已经把你种的橘子列入“战略性可持续发展项目”名单。我们巴不得你发展得越来越好,怎么可能会把你当做肥猪宰了……喂,说真的,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何况,你不是普通人。你的雷极门可不是过去贺家执掌的样子。再加上药神院,两边加起来,已经明显超过了龙虎山。就算上面真有脑袋瓜子被门夹过的白痴想要动你,也得掂量一下他能不能承受由此带来的一系列损失。”

廖秋虽然不是官方发言人,却是谢浩然与上层沟通的最佳渠道。他虽然喜欢开玩笑,却从不用在这些方面。

谢浩然注视着白平江,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沉默了很久,白平江抬起头,疑惑地问:“我背后有人?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在这里,你没有跟我正面谈话的资格,也没有选择的权利。”谢浩然的目光和声音都很冷:“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给你一分钟考虑时间,然后嘛……”

白平江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这些。冷笑着,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你还真想弄死我?”

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对于自己陌生的环境一无所知。白平江永远无法想象死亡的真实与血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家世,也对“衙内”这个圈子很熟。你来我往,磕磕碰碰,利益争夺总是有的,但是大家都谨守着最后的底线,即便是再过分的报复,也是可以用金钱解决。只要事情摆开,在明面上认输,付出足够多的利益,那么结束以后大家还是朋友,可以做在一起喝酒,甚至两人同玩一个妞。

谢浩然眼底浮起一层森冷的杀意:“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他抬手捏了个响指。站在旁边的布兰妮心领神会,转身走出房间,很快就折返回来。她手里多了一个盒子,银白色铝合金制成,方方正正,边长大约半米。布兰妮把盒子摆在白平江面前的地上,用那双摄人心魄的蓝色眼珠看了他一眼,嘴角向上弯曲,露出一个意义莫名,很是妖媚的笑脸。

盒子是抽插式的,就像一个抽屉,表面是薄薄的盖板。白平江对这个盒子充满了好奇,视线也随着布兰妮的动作,从她脸上很快移到了盒子本身。就这样看着她,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细长手指抓住盒盖边缘,朝着开口方向轻轻拉动。在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中,盒子打开了。

白平江怔住了,他的双眼随着瞪大,瞳孔骤然紧缩,难以言喻的惊恐就这样迅速爬上面孔。他瑟瑟索索浑身颤抖,眼角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心里有种想要站起来,拔腿逃出这个房间的冲动。可是两条腿仿佛灌了铅,无限沉重,连挪开步子这种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下意识的站起来,晃动的身体推到了椅子,绊带着裤子将白平江拖着失去平衡。他在那里踉跄了几下,重重摔倒,发出不似人声的可怕尖叫。

“天啊!你……你真的杀了他?”

盒子里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是白平江曾经见过,亲口指派委托任务的唐威仪。

双眼翻白,嘴唇张开,灰白色的皮肤上看不到一丝血色。脖子断口边缘有些发干,表明头颅砍下来很久,至少也是好几个小时。

“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谢浩然的神情与声音一样冰冷:“我给过他机会。他那时候的反应就和你刚才一样,觉得我是说大话故意恐吓,觉得你们有依仗的靠山,认为我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这些话白平江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耳朵里“嗡嗡”乱响,在尖叫声中拼命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后背死死靠在墙上,双手向后摸着坚硬的壁面,动作就像壁虎想要往上爬,却只能呆在原地,无法挪动。

白平江没见过死人。他只听说过有人被杀,尸体被“处理掉”之类的事情。他对那种事很厌恶,觉得会脏了自己的手,一切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可是现在,唐威仪的人头真实无误摆在面前,他这才觉得,自己对谢浩然,以及青灵集团的所有想法和念头,统统都是误判。

冷漠锐利的目光足以看透一切。谢浩然活动了一下肩膀,盯着被吓得半死的白平江,发出威严的声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说,谁指使你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白平江靠着墙,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来。他单手撑着地面,努力仰起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喉咙里发出带有“嗬嗬”声的回答:“我……我……我……真的没有人,没有啊……”

谢浩然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白平江没有坚强如钢的意志,对付这种人,一颗人头就足够了。如果使用更强硬残忍的方法,估计这家伙根本受不了,当场就会精神错乱,被活活吓疯。

没有人指使?

难道是我想错了?

看着满面惊恐,侧身趴在墙上,像溺水濒死者那样张开嘴,大口喘息着的白平江,谢浩然略微收起自己释放开的气场,淡淡地问:“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对付我?我和你无冤无仇,甚至在这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你。”

“我……我不知道……不,让我想想,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白平江没有胡言乱语,他知道这大概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无论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憋在肚子里。只要能够活下去,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思考需要时间。白平江没有想太久,他畏畏缩缩偷眼看着谢浩然,此时此刻,那就是可以决定自己未来命运的帝王:“……我……我想起来了,因为你是谢老将军的孙子,所以……我才觉得有机可乘。所以就……”

谢浩然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随即变成毫不掩饰的讥讽:“真没想到,连你也觉得我是好欺负的人。看来是我安静沉默的太久了……老虎如果不张牙舞爪,果然会被别人当做一只家猫。”

“不,不完全是这样。”白平江此刻的思维速度变得飞快,与想要摆脱罪责之人一样,他绞尽脑汁想要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得干干净净:“有人给我分析过青灵集团的现状,还有你面临的各种问题。如果没有从他那里得到启发,我也不会对你……”

谢浩然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人是谁?”

白平江迟疑了几秒钟:“……是个外国人。”

谢浩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具体是哪国人?叫什么名字?”

白平江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说话速度却很快:“她叫沙尔娜,是个女的,美国人,是滇南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外聘讲师。”

这答案完全出乎谢浩然意料之外:“美国人?”

“是的。”白平江连忙点头:“有一次朋友聚会,她跟着过来,人长得还可以,中文也说得很好。我们那个圈子,很少有她这种在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人士。在饭桌上就聊了起来。后来熟了,我单独约她吃了几顿饭。她很健谈,那次说起你的时候,连我都觉得很意外。”

谢浩然凝神注视着白平江,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疑似撒谎的痕迹:“她认识我?”

“这个……说真的,我不知道。”白平江苦笑着摇摇头:“沙尔娜说她正在研究不同的心理学案例,你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家庭变故对你的打击很大,父母也是因为上一代的打压被迫离家出走,他们的死与家中老人有很大关系。所以你在性格方面有缺陷,只是不知道你突然间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一大笔资金,创办了规模庞大的青灵集团。所以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你的企业根基不稳,甚至可能因为你个人的缘故,在某个特殊的时候一蹶不振,然后没落。”

说到这里,白平江仿佛摆明态度般提高了嗓门:“这些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述她当时的原话。”

沙尔娜?

谢浩然在沉默中迅速思考。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甚至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但是她对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尤其是家庭变故,清楚得就像亲身经历,亲眼看到一样。

良久,谢浩然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十二月份。”白平江早已在脑海中搜索到对应答案,就等着谢浩然发问:“去年的圣诞节。那个……金碧广场每年平安夜的时候,都有很多人到那里狂欢。那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约了吃饭,出来以后想要从金碧路转到国防路那边去玩,但是在广场上的人太多,车子开不进去,只好临时找个地方停车,我们下来走过去。”

第六百零九节 关于信仰

谢浩然很精明:“你是说,你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沙尔娜?”

“是她主动打电话给我。”白平江用力咽了一下喉咙:“她在广场上被人喷了一身的“飞雪”,很狼狈,附近也打不到车。因为之前约过,她觉得我们可能在附近,就打电话问了试试。我们碰头以后,先给她找了家酒店洗澡换衣服,然后在酒店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原本想着只是随便聊聊,后来话题就转到商业管理方面,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心理案例探讨。”

谢浩然满面讥讽地看着白平江:“就这么简单?”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骗你!”白平江急急忙忙地说:“当时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另外几个朋友在。他们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谢总,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谢浩然偏过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布兰妮:“拿纸笔来,让他把当时的时间、地点、参与者都写下来。包括每个人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不要有任何遗漏。”

……

后面的事情交给布兰妮,谢浩然离开房间,上了电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窗外阳光明媚,站在这里,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面无表情的谢浩然心中充满了怒火与怀疑。

白平江说的这些话,应该是真的。

一个人被逼到这种程度,如果还要满口胡言乱语,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疯子,二是白痴。

如果是悍不畏死的凶徒也就罢了。白平江身家丰厚,家中有钱有势,他不是那种为了保守秘密愿意放弃活路的人。

一个美国女人,还是滇南大学的心理学外聘讲师?

他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些莫名其妙。白平江显然不是在故意推脱,他所说的这些话绝大部分都是真的。从心理学方面进行分析,再加上有意无意的诱导,难道真是他对付青灵集团,想要从自己这里虎口夺食的真正原因?

谢浩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没有转过头,任由来人从后面伸手将自己抱住。那两条洁白光滑的胳膊穿过自己的臂弯,在身前合拢,后颈上感受到阵阵温热,以及嘴唇的柔软。

贺明明的声音充满温柔:“怎么,还在想那件事?”

谢浩然感受着那种在衣服外面抚摸自己的指尖游动,闷闷不乐道:“对付我的人藏在暗处,想要把他挖出来……有些困难。”

贺明明在微笑,声音听起来带有嗔怪的成分:“你对布兰妮的信任,好像比对我更多一些。”

这句话打散了不少谢浩然脑子里的愤怒。他在贺明明看不到的位置释放出一丝苦笑:“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很大度的女人。没想到你还会争风吃醋?”

“大度可是要分对象的。”贺明明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错:“一个跟我争男人的女人……我没有杀了她,的确是很大度了。”

谢浩然站在那里,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大山脉:“别用布兰妮跟你做对比。她和你不一样。她是我的奴仆,一条必须听从命令的狗。而你……再有几个月,会成为我的妻子。”

他慢慢补充道:“狗如果不听话,我会把它宰了吃肉。”

贺明明抚摸的动作明显缓慢下来。她从背后紧贴着谢浩然,话语当中带上了更加清晰的笑声:“你这张嘴真会说话。如果不是我对你知根知底,一定会认为你骗了很多女孩子。”

谢浩然没兴趣说笑话。他凝神注视着窗外的城市,声音变得冷硬而坚决:“等会儿布兰妮会把白平江写的资料送过来。你留下一份存档,按照上面记录的内容,立刻展开调查。我要尽快知道结果,一分钟也不要耽搁。”

贺明明有些迟疑,她安慰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白平江自己的意思,与其他人无关。”

谢浩然沉默片刻:“查一查总没有坏处。如果确认那个美国人与这件事情没有联系,那么就此作罢。如果有……就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贺明明的思维被“美国人”三个字点醒:“对了,差点儿忘了,今天下午,你得见一个人。”

“谁?”

“李湛新。他是华夏教区燕京分部的主管神父。”

谢浩然转过身,皱起眉头注视着贺明明:“教廷的人?”

“是廖秋安排过来的。”贺明明认真地说:“他昨天打来电话,说起这件事。当时你正忙着,我就忘了告诉你。我帮你约了今天下午的时间,见一下,没什么坏处。”

谢浩然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对教廷的好奇心挺重的。”

贺明明笑着躲开:“我想看看脑袋上有光环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哈哈哈哈!而且还是个华夏人。”

……

五十五岁的李湛新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淡绿色教袍穿着身上显得宽大。他剃着短发,透过稀疏的发丝,可以看见头皮。就这样走进房间,面带微笑,坐在椅子上。

开场白与正常见面没什么两样。双方都知道彼此的身份,握手之后,大家分坐两边。

谢浩然还是开门见山很直接的谈话方式:“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湛新端坐在椅子上,他拿出一个做工精美的银质十字架,微笑着递过来:“谢先生,这是我代表教会送给你的礼物。”

谢浩然坐在高背椅上没有动,也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李湛新的胳膊就这样僵在半空,他调整姿势,把十字架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脸上没有丝毫尴尬,依然笑道:“谢先生,你有信仰吗?”

“信仰?”谢浩然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你指的是什么?民族信仰?国家信仰?文化信仰?还是家族信仰?”

李湛新很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但他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不悦:“我指的是宗教,宗教信仰。”

谢浩然笑了:“我信仰道祖。”

“道祖是不存在的,你应该相信上帝。”李湛新说的很认真。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明显有些淡化:“这就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

李湛新连忙解释:“在说明来意之前,我想先与谢先生谈谈宗教信仰的问题。作为唯一的神,上帝是全人类的上帝,他向那些相信他的人表现出极大的爱,但也怜悯那些不相信的人。上帝是耐心的,他一直在等待那些不信者从迷梦中醒来,并在他的面前改变信仰。我们所有人都应该认识到,上帝才是那位滋养人类生命,并为所有创造物提供生命的神灵。也许,在人类看来,那些不相信上帝的人,上帝不会允许他们的存在。但是上帝没有这样做……”

“你先等等。”谢浩然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么请你告诉我,《圣经》里记载的洪水是怎么回事?还有蛾摩拉,整整一座城市毁灭了,那应该是上帝的功劳吧?”

李湛新显然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微笑表情丝毫未改,语气还是那么风轻云淡:“那是对罪人的惩罚。上帝是博爱的,尼尼微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那里的人从不敬拜上帝,并且充满了邪恶与暴力,但上帝对他们的态度很宽容,一直表示同情。谢先生,这就是上帝与人类之间的差异。”

谢浩然注视着李湛新:“虽然你是上帝的信徒,但你毕竟是个华夏人。你应该知道,华夏自古以来就有这样一句话:敬鬼神而远之。”

李湛新点点头:“当然知道。”

谢浩然道:“如果把这句话用在你信仰的宗教上面,就意味着你可以尊重上帝,但不必相信他。其实大多数华夏人都是无神论者,我们不相信鬼神,但是会在固定的时间祭拜祖先。这是不是迷信,而是一种缅怀,同时告诫子孙不能忘本。呵呵……在这里,华夏,燕京,如果你每天早上出门,站在大街上,用最大音量喊叫着“上帝保佑”之类的话,我敢用任何东西打赌,你会被嘲笑,甚至可能被认为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所以,别再跟我说什么宗教信仰,别用你那套理论来改变我的想法。”

李湛新没有生气,微笑就像是他脸上永远的表情:“谢先生,你应该多来教堂感受一下,参加我们的弥撒。”

“那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们的敬道仪式?”谢浩然毫不客气地反问。

“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李湛新脸上洋溢着迷人的笑:“上帝是唯一的神。”

“我凭什么要相信上帝?”谢浩然没有给他长篇大论的机会:“你之前的问题实在太生气了。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神灵。早期波斯的拜火教,印度就是最好的例子,那里的神灵遍地都是,而且长相稀奇古怪。还有长久以来一直与你们敌对的衣教,还有佛教……凭什么说你的信仰就是正确的?在华夏,这里的人口超过十亿。如果按照《福音书》上的说法,就因为我不相信上帝,所有华夏人都要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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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节 我的规矩

即便李湛新的涵养再好,还是被谢浩然说的心中冒出一股怒意。他控制着情绪,看起来有些皮肤僵硬:“谢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你的经书上明明白白这样写着。”谢浩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不相信上帝的人都得下地狱。这是多大的怨念啊!如果你的上帝如此普通,仇恨心理是如此强烈,那么不信也罢。客观的说,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有上帝。但即使有,我也不认识他,更不会跪在他面前祈求保佑。顺便说一句:对于华夏人来说,上帝就是我们自己。”

李湛新拢了一下教袍。

简单的对话让他明白了对方态度。这是一个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感化的人。简单来说,他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成为上帝的信徒。这让李湛新觉得有些沮丧,心里充满了失望。

接到来自梵蒂冈方面命令的时候,他觉得很高兴,甚至可以说是欣喜。李湛新觉得教廷命令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困难,而是彰显自己的最佳时机。只要把谢浩然拉进教会,成为上帝的信徒,自己就能得到梵蒂冈的青睐。不要说是区区一个燕京地区神父,就算是亚太地区总主教,也绝对没有问题。

尽管希望破灭,他还是想尝试着最后做一次努力:“谢先生,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看问题。信仰……其实是流于表面的存在。如果你愿意成为上帝的信徒,是可以得到很多好处的。”

“好处?”谢浩然对这种说法很是意外,随即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你指的是什么?”

“我可以确保你拥有合众国国籍。”李湛新脸上全是认真:“我保证,你可以在合众国大使馆那边得到签证许可,不会有任何困难。”

谢浩然语音平稳:“我没想过要改变我的国籍。”

“留在华夏是没有前途的。”李湛新继续着自己的劝说:“这个国家太腐朽了,从很早的时候就是如此。这里没有皿煮,民众没有希望。只要是受过高等教育,稍有资产的人,都想离开这个国家。外面是自由的,那是你无法想象的广阔空间。没有高昂的赋税,也没有压制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冷酷专制。青灵集团在国内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期,生命之果已经卖到了国外。这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应该离开这个国家,就算不愿意去合众国,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比如瑞士,或者加拿大。人往高处走,精英就该去全是贵族的地方。”

谢浩然发出讥讽的笑声:“没看出来啊!你不仅是教廷的狗,而且还兼做移民中介的生意。说给我听听,介绍出去一个人,你能拿多少钱的回扣?对了,既然你把外面说的那么好,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是是华夏国公民?”

李湛新沉默了。

最后的问题,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部分。

如果没有华夏国籍,他就不可能担任燕京分部神父这个职位。

“教廷希望与青灵集团进行合作。”他已经放弃了劝说的想法,那已经被证明是不切实际的。李湛新重新整理思绪,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摆在桌面上,朗声道:“这是克莱恩大主教给你的私人信件,请签收。”

谢浩然丝毫没有伸手去拿那封信的意思。他目光微沉,注视着李湛新:“你们要买灵玉橘?”

“克莱恩大主教希望你成为教廷的“水果特别供应商”。”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湛新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梵蒂冈每年都要购入大量水果,包括所有种类。价格方面没有问题,都会比市场提高两成左右。当然,首先要确保水果足够新鲜,以及品质。”

谢浩然拿起摆在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青灵集团是做超市的,不做水果批发。”

李湛新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冷哼:“生命之果难道不是水果?”

“那不一样。”谢浩然已经看出李湛新只是一个普通神父,他身上没有灵能波动,也对教廷内部一无所知。对此,他懒得解释。

“我觉得没什么不同,水果就是水果。”李湛新控制着内心的不满:“生命之果目前在欧洲的单枚售价超过五千美元,在美洲超过六千。克莱恩大主教觉得这价钱实在太高,希望你能降低一些。当然,贵公司的利润不会因此而减少。无论销往梵蒂冈的生命之果数量有多少,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全部买下。”

看着脸上充满自信的李湛新,谢浩然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吃过灵玉橘吗?”

李湛新摇摇头:“没有。”

“看来我得在公司营销规则里加上这么一条:无论在任何宗教担任神职人员的华夏国公民,均不得以国内价格购买灵玉橘。”谢浩然用右手食指冲着李湛新点了点:“这条规定从现在开始生效,如果你想吃到这种橘子,必须按照国外售价购买。”

毫不掩饰的敌意,瞬间激怒了李湛新。他目光变得阴沉:“谢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谢浩然手指弯曲,将那份摆在桌上的信弹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这个人没有偏见,但他不要觉得自己很高贵,随便弄个白痴就想从我这里弄到好处。灵玉橘我可以卖给他,想要多少都行。前提是,必须按规矩来。市场价具体是多少,他就一分钱也不能少。而且供货数量有限,他得排队,不是嘴上说要,立刻就能有货。”

李湛新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实在无法想象,你竟然拒绝了?”

“这在你看来是极其难得,做梦都想要的优厚条件是吗?”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下了逐客令:“我和你不同,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

沙尔娜并不难找。

青灵集团在全国各省都有分部。虽说这部分力量是新设,却得到了药神院的全力帮助。

购买飞机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私人飞机真正到位以前,谢浩然还得像从前那样,老老实实购票,忍受着国内航班无休无止的误点。在他印象中,无论任何时候在昭明市机场起降,航班从未有过准点的时候。尽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当天晚上九点钟的飞机,谢浩然直到八点二十才乘车赶到燕京机场,还是在候机大厅里像傻瓜一样呆坐了七个多钟头,听着广播里一遍又一遍“流量控制”的误机解释,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走进机舱,坐进自己的位置。

大概国内航空公司觉得所有乘客都是傻瓜,才会以重复不断地相同理由误点。

谢浩然很羡慕传说中的仙人。他们拥有说走就走的高速飞行器————飞剑。

《珍渺集》上对此有过专门的注解。可是打造一把飞剑的材料即便在上古时代也非常稀少,到了现在,早已绝迹。

药神院滇南分堂堂主是杨涛,一个看上去相貌和蔼,面带微笑,颜值颇高的中年男人。

他已经九十多岁了。

这年头,最稳妥的生意就是搞房地产。杨涛在昭明也拿了一块地盖楼。这是药神院前些年三位副院主执政时期定下的规矩:各省分部手上尽量留钱做房产,确保药神院的财富不至于大幅度贬值。

快要竣工的工地上看不到工人,大门紧锁。这是杨涛为了方便的故意安排。他带着谢浩然一路走进工地地下室,吩咐外面的人在四周警戒,按下电灯,漆黑空旷未经装修过的地下停车场里,顿时变得敞亮起来。

在一个半封闭的小房间里,谢浩然见到了沙尔娜。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种女人。三十多岁的年龄,身材有些胖,长得却很有看头。栗色头发很乱,身上穿着凉薄的夏装。杨涛让手下给她解开眼睛蒙布,还有勒在嘴里的布条,却没有松开胳膊与脚上的绳索。等到她慢慢适应房间里的光线,看清楚站在面前这几个陌生男人,脸上立刻显出恐惧的神情。

“你们是谁?”

“为什么要抓我?”

两个问题都无人回答。

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沙尔娜,谢浩然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杨涛,问:“她的身份搞清楚了吗?”

杨涛连忙点头回答:“弄清楚了。的确是滇南大学的外聘讲师,担任职务已经是第三年了,心理学课程教的很好,历届学生反映都不错。她的各种证件与护照我派人查过,都没有问题,走的是公家路子。”

公家路子?

谢浩然有些奇怪。他转过身,注视着神情惶恐的沙尔娜,认真地说:“别害怕,我找你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这些话对沙尔娜没有发挥太大作用。她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在颤抖:“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第六百一一节 邻居

“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当然会放了你。”谢浩然观察着她的情绪变化,随口吩咐杨涛:“把她的绳子解开,让她活动活动。”

这个命令在沙尔娜看来,是善意的表现。她还得到了一瓶矿泉水,尽管很渴,她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喝太多。抬起头,用明显缓和下来,不那么畏惧的语调说:“你想问我什么?”

谢浩然很直接:“你认识白平江吗?”

“白平江?”沙尔娜的记忆力不错:“记得,他的父亲是省府官员。”

谢浩然继续提问:“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你是不是与白平江在一起?”

沙尔娜开始思考,她点点头:“是的。”

谢浩然的发问速度很快:“说说你们那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还有你们谈论过的话题。说仔细点儿,最好给我复述一遍。”

沙尔娜有些法懵,她完全不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复述?为什么?”

长时间在机场等待,已经把谢浩然耐心消磨得所剩无几。他对这件事的重视与猜测,同样让他不愿意继续等待。向前走了几步,低下头,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沙尔娜:“你给我听好,这里不是外面,这里我说了算。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你中文说得不错。如果换了别人,现在已经被我割下舌头,扔出去喂狗。”

沙尔娜脑子转的很快,她战战兢兢地问:“你们是恐怖分子?我……我可以给大使馆打电话吗?如果你们要赎金,我必须让他们知道,否则你拿不到钱。”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谢浩然的声音听起来无限阴沉:“我没什么耐心,所以你最好记住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不要尝试在我面前撒谎,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沙尔娜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是不是我把你想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你就会放我走?”

谢浩然点点头:“是的。”

沙尔娜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发誓?”

“我发誓。”谢浩然道:“好了,现在说吧!”

沙尔娜的叙述与白平江没什么区别。时间和地点是一样的,事情经过也没有变化,参与者的名字、数量都对的上。看得出来,她的确很用心,尽量回忆着谢浩然想要的内容。

“我们谈了很多,主要是对世界经济与华夏经济的现状。话题是关于房地产泡沫,后来就延伸到电商买卖与实体经济。我尝试着从心理学角度进行解释,因为每个人对物质的需求都不一样。”

“我在华尔街有几个朋友,他们对此的看法要客观一些。白平江当时问我,对目前现有的投资项目是怎么看的。他告诉我,任何项目都要由市场决定,不会因为个人主观意见产生变化。我对此持不同意见,因为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国家之间的战争,很大程度上由经济主导。如果银行家拒绝给交战国足够的支持,该国就无法维持下去,彻底战败。白平江觉得这种情况不适应现代社会,于是我想到一个现实案例。”

沙尔娜所说的“案例”,就是谢浩然父母与家庭之间的纷争。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很认真,也很专注。

谢浩然一直等到她把整件事说完,才张口问道:“这个故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沙尔娜很精明:“你认识故事里的这些人?”

谢浩然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好像忘记了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你记性不好,我可以用刀子之类的东西让你回忆起来。流点儿血,或者割掉你的耳朵,你觉得那种方法合适你?”

沙尔娜眼睛里透出强烈的恐惧,整个人也变得颤抖起来:“我……我是听我朋友说的。”

谢浩然眯起了眼睛:“你的朋友?男的还是女的?哪国人?”

“女的。”沙尔娜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她的父亲是华夏人,她跟着她母亲移民去了合众国。在纽约的时候,我们是邻居。她现在也在华夏,这个故事就是她告诉我的。”

谢浩然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黄洁。”

……

月光笼罩着象牙白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一层仿佛具有实质的柔和光芒。

黄洁伸手推开卧室的玻璃门,迈着轻盈的步伐,穿过用细磨砂白石铺成的步道。这是一个具有岛国式古典风格的庭院。面积不大,栽种的植物经过精心挑选。罗汉松是专门从华夏运过来的昂贵大型盆景,喷灌系统隐藏在绿萝叶片下面,从外面无法看到。百合花与郁金香每个星期都会更换一次。那是一个个位于绿化景观中央的石制平台,中间流出位置,盆栽刚好可以放进去。从暖房里移过来的花卉将在这里绽放,短暂的花期结束,它们会被收走,由另外全新的同类代替。

无论任何时候来到这个地方,都能感受到令人愉快的清新空气,以及灿烂鲜艳的各色植物。

赤着脚,走过式样古朴的石灯笼,步道尽头变得地势往下,那是一个浅碗形状的水池,面积很大,超过上千平米。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蓝色池水给人以非常舒服的清凉感。黄洁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任由池水没过足面,然后上升至小腿,直至腰部。身体弯曲,以标准的仰泳动作将身子侧翻,仰面朝天,整个人漂浮在水面上,尽情享受着夏夜里这份难得的凉爽。

这里是纽约的富人区,却不是随便什么富人都有资格在这里购买房产。这间别墅价格很贵,黄洁从上一任主人手里买过来的时候,整整付出了三亿美元。

她在想着沙尔娜的事情。

那个女人的老家是亚特兰大,虽说在心理学方面颇有建树,智商却低得实在可笑。在多达上千个备选目标里选中她并不容易,黄洁为此专门在沙尔娜的住处隔壁买了一套房子。两个人成了邻居,按照美国人的习惯,用自己亲手烤的苹果派作为邻居之间的礼物,很容易就能拉近关系。何况自己还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女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共同话题。

之所以成为目标,当然有其特殊性。沙尔娜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够得到滇南大学的聘书,前往遥远的国度任教,其实是黄洁在暗地里一手操办。接下来的很多事情也就因此变得顺理成章:她在华夏国肯定会有新的朋友,这些朋友会带着她在有空的时候外出,喝喝咖啡,享受阳光,一起喝酒、吃饭,还会因此认识更多的人。

有钱人的朋友就是有钱人,衙内的朋友圈也必须经过挑选。必须承认,沙尔娜在心理学方面有着极强的能力,各种分析说的头头是道。对于真正有知识的人,无论富豪还是衙内都不会拒绝,他们同样也在挑选朋友。像沙尔娜这种没有后台背景,自身能力颇为出众的外国教师,因为不会产生利益纠纷,就很容易融入这个圈子。

与沙尔娜成为邻居的那段时间,黄洁对她说过很多故事。

都说好酒需要时间沉淀,故事也是一样的道理。第一次听很新鲜,第二次就会觉得有所回味。当然,同样的内容听多了会令人厌烦。还好黄洁的故事虽说是同一个,里面的人物却随着时间变化,发生着不同的人生轨迹。

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为了所谓的“爱情”,带着心爱的女人,悄悄离开。

这个故事立刻在沙尔娜那里引起了共鸣。向往爱情与自由是所有女孩的憧憬。她们都做过“英雄与白雪公主”的梦,都幻想过自己是被齐格菲尔德王子深情所爱的天鹅公主,即便是被卡西莫多守护的艾丝美拉达,那也是幸福的女人。

只不过,故事后续没有沙尔娜想象的那么美好。年轻军官与女人结婚了,他们在第一时间遭到家族诅咒。家族封闭了他们的一切经济来源。然后女人怀孕了,却遇到了术后感染。被逼无奈的年轻军官四处求救,却没人愿意伸出援手。女人给他留下一个儿子,然后死了。

沙尔娜听到这段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起来。

黄洁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这表明沙尔娜是个思维逻辑正常的女人。她很有正义感,是个心理健康的人。

故事在随着时间而变化。

年轻军官找了一个喜欢他,也愿意接受这个孩子的女人。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个女人,却对她充满了感激。因为那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军官对后来的妻子充满愧疚,想要用最具男人的方式进行报答。他上了战场,想要通过勇气与血性得到更好的未来。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战死了。

沙尔娜觉得故事到了这里就应该结束。

其实没有,故事才刚刚开始,后面很长。

重点不在于军官与爱情,而是那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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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二节 冰冷的女人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黄洁从未想过一个计划能够永远、恒定的发挥效果。决定与沙尔娜做邻居的时候,只是未雨绸缪。故事变化也并非黄洁编造,而是她从华夏国源源不断得到的消息。

我要暗害一个人,在他每天经过的路上挖下陷阱。可是我无法保证明天是否会下雨?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出门,或者陷阱会被雨水冲开,让人看到近在咫尺的危险。

也许会遇到地震,陷阱被土石掩埋。

也可能会有顽皮孩子发现了那个地方,当做玩具,把覆盖在表面的伪装掀开。

总之,没有任何事情是恒定的。

选择对象不仅仅只是一个沙尔娜,还有沃尔肯、拉格、拉尔迪胡娜、伊丽莎白、中村光直、马胡克拉塔……

黄洁从小就喜欢历史。她可以把整部《资治通鉴》完整背诵下来,《东周列国志》是她童年时代的启蒙读本,她精通《论语》,典故字句信手拈来。

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如今已被糟蹋的差不多了。草原上的野蛮人入主中原,然后又是脑袋上挂着猪尾巴的一帮野人住进了紫禁城。虽然远在国外,黄洁却不明白为什么国内电视全是所谓的清宫剧。拍什么朝代不好,非要给满清那些傻兮兮妄自尊大的家伙立碑树传?难道上面那些人不知道,之所以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就是那些“宁予外邦,不予家奴”废物们一手操作出来的吗?

之所以选择外国人,黄洁对此也很无奈。

国人额膝盖跪了几百年,他们当中很多人已经站不起来了。以前在国内的时候,黄洁就亲眼看到过在公共汽车上,有人给外国人让座的事情。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白人,让座给他的那个老头年纪至少超过六十岁。

如果换了是国内的学者,黄洁不确定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毕竟要接触的那些人一个个身份都不低,而且心高气傲。若是无法拿出真材实料,就很难融入他们那个圈子。何况,如果用国内的人进行计划,被识破的几率就很大。要知道,自己对付的目标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名声显赫谢老将军的孙子。

她知道那个孩子名字叫做“谢浩然”。

其实报复计划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只不过,除了黄洁自己,谁也不明白其中究竟,也无从察觉。

虽然黄洁远在纽约,对于大洋彼岸发生的事情,她却一清二楚。

谢浩然刚生出来的时候的了黄疸住院,黄洁让人联系过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想要暗暗在药水上做文章,让幼小的婴儿因为“医疗事故”变成哑巴、聋子、瞎子,或者是不小心自己从小病床上摔下来,手脚骨折,成为永远的残疾。

如果不是当时负责看护的那名护士良心发现,用命令式的口气告诉谢浩然母亲:“你儿子病快好了,院里现在床位紧张,你还是把他带回家去,还能省点儿住院费……”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青灵集团。

大人都很忙,要工作讨生活。父亲和母亲永远不会知道有效地的谢浩然遭遇过白雪公主与黑心王后的现实版本故事。那是一块来自陌生人的糖,小孩子剥去糖纸,高高兴兴把糖块塞进嘴里,却不知道里面夹着一块碎玻璃。舌头和口腔被玻璃的锋利边缘切开,还好谢浩然没像其他孩子那样,很是贪馋的直接把糖块嚼碎,他含了很久,直到糖块化开……虽说嘴里受了伤,却不是很严重。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去碰那些东西。

有钱,可以驱使很多人替自己办事。

黄洁把目标牢牢锁定了谢浩然。诸如玻璃糖果之类的事情,只是其中一个小插曲。黄洁要求办事的人每次都躲在暗处拍照,然后把照片带回来。有小孩子走在路上不小心被人从旁边伸腿绊倒,摔得满脸泥灰;有谢浩然在家中大人不在的情况下,被人抓住头发从地上拎起;包括那张玻璃糖果划破了嘴,到处是血的照片……黄洁看得乐不可支,她每次收到这些照片,都觉得心情愉快,于是邀约着朋友外出聚餐,还会点上几支价格昂贵的红酒。

黄家的财富积累,可以上溯到黄洁的曾祖父那一代人。战争年代,黄家的家主眼光超卓,慷慨的拿出大笔财物支援革命。建国后,在“三反五反”时期,黄家主动站位,向政斧交出了账本和国内资产,要求公私合营,得到了来自上层的一致赞许。

与历朝历代的大家族做法一样,黄家其实没有把所有产业重点都放在国内。那是内外各占百分之五十的做法。黄家出来得早,甚至比那些“卖猪仔去金山”的华人早得多。家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得到了很大份额的军方订单,财富增值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黄洁知道同样的事情不能做太多次,否则就会引起怀疑。她很小心,每次对谢浩然下手,都会更换不同的人,而且从不会直接联系。那是通过手下亲信的做法,他联系她,她找到他,他又寻找另外一个她,三转两绕,等到具体实施在谢浩然身上的时候,至少也经过三次意图转达。这样一来,具体执行者根本不可能知道是谁在背后策划,即便不小心失手被抓,也不会找到黄洁的头上。

“那个小孩挺有意思的,走,过去绊他一下,看看他摔倒了会不会哭?”

“弄点脏东西给他尝尝,他会以为是糖。”

“拔掉他几根头发,记得捂住他的嘴,别让附近的大人听见。”

“用针扎他的胳膊……扎下面把,深一些,从眼儿那个部位扎进去看看。”

这些主意都很变态,比正常的惩罚可怕得多。有些时候运作起来,需要两个人一起商量,有时候只要防备着不被别人看见就行。因为本身就很随意,就算被旁人看到,也可以谎称“是我不小心碰到他。”

黄洁的心态正在发生变化。她已经没有了谢浩然小时候在医院里,要把他整死整残的那些想法。她那段时间经常呆在洛杉矶的一个幼儿园里,那是朋友开的,有几十个孩子。近距离接触孩子,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看,去听,然后才会知道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最期待什么,最恐惧的又是什么。

报复,不是嘴皮子上说说那么简单。黄洁要让谢浩然付出更多的代价。她要让这个幼小的孩子尝尝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让他感受到什么叫做“恐惧”,彻底摧毁他的童年时代。

必须承认,谢振国很有眼光,喜欢他并且愿意为他付出的那个女人也尽心尽责。她放弃了很多在女人看来宝贵的东西,像一只面对凶恶老鹰,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母鸡,张开翅膀,把自己的崽子严严实实护在后面。

谢浩然只在幼儿园呆了半年就回家了。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受伤,黄洁的很多计划根本无法实施。但她对此并不在意。她很喜欢那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有足够的耐心,我会慢慢的等他长大。

道理其实很简单。人大了,想法就多,就会想要更多的东西,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再没有比摧毁一个年轻人前途,看着他爬上人生事业巅峰,然后重重摔下来更解恨的。黄洁甚至想过自己出手,勾引成年后的谢浩然,然后像垃圾一样将他抛弃,让他痛不欲生。

黄洁对此很有信心。她从小时候就是班花,然后变成了校花。都说外国人的审美观很是独特,他们从不会给予亚洲女人太多的赞美之词。可是黄洁来到纽约,围在身边的外国男人比苍蝇还多。她每天三餐都排得满满的,只要愿意,有的是男人陪她共同进餐。

早在三年前,黄洁就精心做了个计划。她想要扶着谢浩然上位,让他成为国内耀眼的“高考状元”。当然分数什么都是假的。只要愿意花钱,花足够的钱,运作这一切都不成问题。等到“谢浩然”这个名字家喻户晓,黄洁就会把深埋在黑暗中的秘密公开,让所有人都知道谢浩然是靠作弊上位,他真正的实力最多只能考上国内的三流大学。

只要你痛苦,我就会快乐。

而且我还要把这种快乐继续下去。

在所有人都责骂你,嘲讽你,抛弃你的时候,我会出现。当然,也可能不是我,而是一个非常漂亮,对你温柔贴心的女人。她会引导你渡过所有困难,帮助你走出人生低谷。她会成为你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人选,你会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生活会朝着打开另外一扇门,你会挣更多的钱,你会觉得上天对你还是仁慈的。

第六百一三节 蛇

你会向那个女人求婚,她会答应,然后很贴心的帮助你操持婚礼所需的一切,帮着你打电话通知亲朋好友,跑酒店,订酒席,装修新房,快快乐乐……等到一切做完做好,就在结婚前几个小时,你开着花车高高兴兴去接自己的新娘,在她家门口,你会发现门没关,推开走进去,看到心爱的女人被一个熟识的朋友搂在床上做那种事情。然后他们告诉你:我们这样都好几年了,孩子都有了。

那一刻,你会觉得人生无比灰暗。你会觉得所有一切都离自己很远。

觉得丢人现眼,想自杀是吗?

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还是与从前一样,在你最痛苦绝望的时候,一个陌生人会出现在你面前,给予你帮助和温暖,带着你走回灰暗地带,重新奔向光明。

再然后,还是从前那样的老套路,你会在觉得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再一次狠狠摔下来。

这是一个疯狂的游戏,永远萦绕在你身边,把可怕恐怖的事情循化下去。你永远找不到根源何在,永远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一点点刚刚起来的信心,会因为一次次打击而破灭。太阳每天升起,你却不会感觉那是光明的来源。

黄洁已经不去想要把谢浩然整死整残之类的事情。那样做毫无意义,精神摧残的效果远远超过了肉体伤害。尤其是看着谢浩然站在深渊底部,抬起头,仰望着高高的天空,想要上来却无路可寻,那种感觉是最好的思维治愈药,也能让她觉得这样做很值,产生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才叫做报复。

必须隐藏自己,永远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这对黄洁来说很重要,所以她一切都做的小心翼翼。不管怎么说,谢浩然毕竟是谢老将军的孙子,如果被谢家知道自己做过这些事,那就不是简单几句话能够说得清楚,自己也很难脱身。

黄洁没有特别选定白平江。就算他没有对青灵集团巨大的利益动心,还会有张平江、刘平江、王平江……黄洁很熟悉那个圈子,因为她自己就是同样的出身。傲慢,有些目空一切,只关注获利巨大的投资项目,很多时候甚至不择手段。其实这在圈子里的人看来很正常,因为他们拥有资源,以及权力。而这些,恰恰是普通人不具备的。

沙尔娜只要把消息告诉白平江,就达到了黄洁的目的。为了让那个男孩崛起的故事在沙尔娜脑子里形成固定思维,大家一起做邻居的那些年,黄洁没少在沙尔娜身上下工夫。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当某件事情在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你会不自觉的把身边其它事物将其进行对比。男人会把妻子与初恋之间做对比,女人会把丈夫与自己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做对比。等到工作上班,你会把现在的老板与过去的老板对比,工资收入多少进行对比……总之,这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只要产生了固定思维,就很难扭转过来。

沙尔娜与白平江的认识,是黄洁在背后一手推动。只要这两个人成为朋友,沙尔娜肚子里那些故事,总有机会传入白平江的耳朵里。

谢老将军的孙子,白平江当然不敢动。可如果这个孙子在谢家根本不受重视,甚至是个谢家的弃子,白平江就可以像鳄鱼那样,张开大嘴,肆无忌惮嚼吃下去。

这才是世界上最高明的报复。

没人会察觉其中的问题,没人会发现其中有蛛丝马迹。即便出了问题,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黄洁头上。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挑唆沙尔娜,也没有告诉白平江该怎么对付青灵集团。

潜意识诱导,这是心理学与催眠术的最高境界。黄洁虽说不是专业大师,但她明白,自己掌握着巨量财富,只要花上一点儿时间和精力,就能站在旁边,端着一杯红酒,看着一出出好戏上演。

月光下的黄洁很美。白色游泳衣将身形完美衬托出来。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却有着十八岁少女都为之羡慕的傲人身材。她的体脂含量不高,能做出高难度的柔软动作。精心保养的皮肤光滑细嫩,没有哺乳过的胸部丰满挺拔。走在外面,如果不看身份证,没人会认为她年过四十,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年轻美貌的二十岁女人。

她有着皇后般的高雅气质。这一点,得到了很多追求者的公认。迷恋黄洁的人很多,从公司高管到家族继承人,甚至还有皇室成员。她知道如何在这些男人当中周旋,知道如何把自己的资源利益最大化。当然,付出身体是最愚蠢的行为,黄洁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在她的潜意识当中,最爱的,也是最有资格得到自己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泳池旁边的平台上放着一个冰桶,开过塞子的红酒倒在高脚杯里,在银白色月光下浮泛出一层令人迷醉的光晕。

端起杯子,黄洁仿佛看到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醒来以后仍然还是冷冰冰现实的面孔。

“振国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偏偏娶了那个姓苏的女人?”

“我们小时候一起玩,你背着我在大院里跟别的孩子玩捉迷藏,我摔伤了你抱着我去卫生院包扎,难道你都忘了?”

“我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包括家庭和财产……可是你为什么不要,跟着那个女人去边疆吃苦?”

这些问题注定了永远不可能找到答案。黄洁慢慢抬高酒杯,把杯子里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带着残留在嘴角的那抹淡红,抬头看着月亮,如女巫般“格格格格”笑了起来。

“振国哥哥,我会好好对付你的儿子。谢浩然……你真不应该让他姓谢,你要是让他跟着那个女人姓“苏”该多好?我不会去招惹你爸爸,那是一头老迈的狮子。放心吧,我会让你的儿子尝到人世界最美好的东西,却只是用舌头轻轻舔一下。然后,他会知道什么叫做痛苦和绝望,就像你当初拒绝我,告诉我,你和那个姓苏的女人结婚了。”

……

“仇恨”这种东西是可以延续的。上一代的恩怨,往往要等到下一代才能彻底解决,或者清算。严格来说,谢浩然不能算是谢家的人,他从未在爷爷的那个家里呆过哪怕一天。对于父辈之间的恩怨更是所知甚少。

父亲留下的遗书里,没有提到过“黄洁”这个人。因为在他生命中,黄洁就从未占据过足够分量的位置。为了家庭和妻子拼命的男人很少,甚至根本不会考虑别的女人。谢振国也不例外。他那段时间连养活儿子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是与有多余的精力,想别的事情。

很难相信因为爱情产生的恨意会延绵至今,然而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黄洁做得很小心,她有足够的财力驱使更多人为她效力。从谢浩然的幼年时代开始,她就尤为关注这个男孩。一直以来,黄洁认为自己牢牢占据这上风,无论谢浩然再怎么翻腾,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令她奇怪的是,谢浩然偏偏与合众国的王氏财团搭上了关系,还得到王氏财团倾力相助,成为了令人瞩目的财团首领。

那段时间,黄洁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报复者必须隐藏在暗处,即便是与莎尔娜之间的沟通,她也完完全全把目标遮盖起来,仅仅只是把自己与谢振国之间的往事当做一个故事说给她听。

莎尔娜肯定会去华夏。滇南大学的聘请并非空穴来风,而是黄洁通过各种渠道在暗中促成。就算她不会因为各种制造出来的“机会”认识白平江,还会认识张平江、王平江、周平江、李平江……这样的人很多,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只要嗅到钞票的味道,他们立刻就会像蚊子看到活物,不顾一切飞过去死死盯住,直到吸饱为止。

民营企业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头头肥大的猪。从猪身上割肉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何况这些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权力。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刚刚在市场上做起来的青灵集团。只要谢浩然感觉到麻烦,感觉到有心无力,因为各种接踵而来的问题愁眉苦脸,黄洁就觉得心情愉快,每天都是笑着度过。

多年前,她看过一部电影,讲述一个奴隶与一个美女之间超越身份的爱情。黄洁最喜欢里面一位女神对凡人冷酷无情的话语————你还会失去更多。

是的,你还会失去更多。现在,仅仅只是开始。

你父亲欠我的一切,必须从你身上得到偿还。你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我会小心翼翼。你永远不可能抓住我的把柄,因为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当中。我会注视着你,从你身上一点点剥夺应有的好处。等到你失去一切,我会给予你一点点施舍,把这个残忍的游戏继续下去。

第六百一四节 麻烦合成体

廖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谢浩然同样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都是很熟的人,彼此之间就没有那么多客套。办公室廖秋来过很多次,他属于那种秘书永远不会拦下来的人。直接走到谢浩然旁边,拉开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一盒香烟,然后返回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明显流于脸上的不悦,在滚滚浓烟中发问:“白平江是不是在你这儿?”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监控”吗?”廖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说正经的,他怎么惹到你了?”

谢浩然从抽屉里拿出另一盒烟,抽出一支却没有急于点燃。他把香烟用手指夹住,在桌面上点了几下:“你是来做说客的?”

廖秋忽然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他很不高兴的低声骂了起来:“他吗的,要不是白平江有个在省府当官的亲爹,鬼才懒得管他的事情。”

谢浩然顿时来了兴趣,笑道:“怎么,防保局还管这种事?要我说,你们干脆开家托儿所算了。”

廖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让你的人把白平江放了。我知道你肯定已经收拾过他……老谢,谢兄弟,你就大度一点儿,算了吧,别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跟个普通人过不去。我在防保局这么多年,见过的修士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从没有谁像你这么斤斤计较。今天杀人像宰猪,明天干脆连别人老家一块儿端了……你是修士,要清修的好不好!”

谢浩然干咳了一声:“你怎么就不问问白平江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情?”

廖秋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会盯着让他给你足够的补偿,这总行了吧?”

谢浩然眼睛里透出森冷的目光:“他想要得到灵玉橘的销售代理权,然后以这个为借口,进一步得到青灵集团的股份,然后把我架空,并吞我的公司。”

“我猜着也是为了钱。”廖秋叹了口气,却没有退让的意思:“老兄,你得分清楚“计划”和“已经实施”两个概念之间的区别。白平江只是做出了这个计划,他还没有真正进行到最后一步。你不能就因为这个,把一个还没有犯罪的人关起来……”

谢浩然张口打断了廖秋的话:“他派人接近我在泽州的二姑,追求她。表面上说是要与我二姑结婚,其实是想要侧面迂回,渗透进入青灵集团,谋夺一切。”

廖秋怔住了:“……你说的是真的?”

谢浩然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那个人我已经杀了。脑袋砍下来,送给白平江做礼物。我估计他现在正抱着那颗脑袋做人生幻想。哼……活人与死人共处,才能让他更好的看清楚现实世界。”

廖秋脸上显出几分怒意:“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这种事情应该让我来解决。”

“我不想让你为难。”谢浩然沉默片刻:“因为……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是双关的。

廖秋参与,肯定不会杀人。唐威仪就算受到惩罚,也只是流于表面。但是廖秋必须为谢浩然考虑,上面有压力,下面有规则,他夹在中间很难做。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谢浩然自己动手,一了百了。

廖秋抬起右手,食指不断冲着谢浩然虚点:“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廖秋叹了口气:“听我一句话,白平江……你还是放他一马吧!”

看着他那张在尴尬与无奈中反复纠结的面孔,谢浩然宁定地问了两个字:“理由?”

“我知道你下手非常的狠,只要是得罪你的人,你不会给他们机会。”廖秋把抽了一半的烟卷捏在指尖慢慢转动:“把唐威仪的脑袋割下来送给白平江,这种事情在别人听来只是恐吓,但我知道你不会开玩笑。还有徐恒宇,虽然你没说,但他的下场我估计与唐威仪没什么区别。白平江……他落到你手里,不是做成人肉叉烧包,就是炖成浓汤排骨。”

谢浩然说的很认真:“他在自寻死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修士,就他做的那些事情,足以把人活活逼死,让我的整个家庭四分五裂。尤其是我二姑家的两个孩子,说不定会因为这件事情流落街头,我二姑也会因为名誉受损,做出极其不理智的举动。”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语气变得越发森冷:“我没有夸大事实。廖秋,你可以想想,唐威仪无论如何也不会跟我二姑走到一起。让一个守寡很多年的女人重新爱上一个男人,她会全身心的投入感情。可是到了最后,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还被这个男人骗走了家产,搞得家族内部一片混乱。以我二姑的性子,她会觉得没脸面对我。说不定,她会以死亡给我一个交代。”

他很少这样直呼其名,廖秋也颇为尴尬地不断点着头。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烟,带着很是烦躁的表情连声叹息:“是的,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谢浩然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局长给你压力了?”

廖秋没苦笑道:“怒风是个好人。我可不是故意在帮他说话。在这件事情上,局座站在你这边。但是他的压力也大啊!怎么说呢……只能说,白平江有个好老爸啊!”

“白培生找你们要人了?”谢浩然目光变得沉凝起来。

“差不多吧!”廖秋不置可否地回答:“他毕竟是省府大员。何况在这件事情上,白平江没有实质性的犯罪事实。想要拿下他……很困难。”

谢浩然慢慢皱起了眉头:“之前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过,普自那边的高速公路塞车是人为造成的?”

“那个对白平江没用。”廖秋的话语很平静:“他们事先就安排好了一切,实际操作的人不会供出他们。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下达命令的方式,白平江不会直接让那些人去做,也从不出面,即便出了问题也扯不到他身上。二来嘛……他给足了价钱,那些人愿意花钱卖命。这样一来,也就谈不上什么证据。”

谢浩然语气开始变得严肃,带有一丝讥讽:“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究证据的。”

廖秋愣住了。

他很熟悉谢浩然的做事风格,也清楚这家伙说话不会无的放矢:“你想干什么?”

“白培生不是要他的儿子嘛,我可以给他。”谢浩然英俊的脸上充满了邪恶冷笑:“完全没有问题,我也不会让防保局难做。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人可以给,但是给出去的后果,必须由他白培生自己承担。”

廖秋觉得后背上升起一股莫名的冷意,整个人有种汗津津的冰凉感:“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浩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你听过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故事吧?”

廖秋不知道他东拉西扯究竟想说什么:“听过,怎么了?”

“当年小白菜被人诬陷,杨乃武因此下狱,等到后来小白菜面见慈禧太后的时候,慈禧曾经说过:你害了我一百多名官员,罪孽不小……呵呵,区区一个杨乃武案,案情本身并不复杂。只要愿意查,这大清国一百多名官员总不至于都是睁眼的瞎子。这句话放在现在同样适用:只要愿意查,都会有结果。”

说到这里,谢浩然脸色陡然变得冷厉起来:“我就不相信区区一个白培生屁股会那么干净。你们不愿意查,那就我来做。”

廖秋抬手按住额头,轻轻抚摸着,发出沉重的叹息:“你这是存心要把事情闹大啊……”

谢浩然的声音铿锵有力:“我是被逼的。既然他觉得他自己很牛逼,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白平江要回去,那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

开车回局里的这段路,廖秋心不在焉,差点儿出了状况。还好他及时稳住方向盘,这才没有发生交通事故。

在停车场把车子停稳,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进了防保局局长办公室。

胖胖的怒风像弥勒佛一样坐在椅子上。听完廖秋的汇报,他足足坐在那里沉默了两分钟。

“这么说,这小子执意要对滇南的白培生下手了?”

廖秋叹了口气:“他理由充分,该说的我都说了,拦不住的。”

怒风慢慢抚弄着自己胖乎乎的短粗手指:“说起来,谢浩然其实没有破坏规矩。如果不是普通人首先招惹修炼之人,后者就不能向前者出手。这是普通世界与修炼世界共同遵守的规则。”

廖秋眼中一亮:“头儿,你是说,这件事情咱们不用管?”

怒风看了他一眼:“白平江连派人破坏高速公路这种事情都敢做,还敢拦路抢劫军方的物资。就算咱们给白培生面子,军方那边又该怎么交代?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他白培生不是有能耐嘛,居然还能通过关系,知道谢浩然是咱们的人,打我的电话找我要人,那我就索性把问题交给谢浩然自己去处理。”

第六百一五节 我的处理方式

怒风看了他一眼:“白平江连派人破坏高速公路这种事情都敢做,还敢拦路抢劫军方的物资。就算咱们给白培生面子,军方那边又该怎么交代?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他白培生不是有能耐嘛,居然还能通过关系,知道谢浩然是咱们的人,打我的电话找我要人,那我就索性把问题交给谢浩然自己去处理。”

廖秋苦笑着摇摇头:“头儿,让我说你才好……那小子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交给他去做……他会像孙猴子大闹天宫,把滇南闹个底朝天的。”

“让他闹吧!”怒风淡淡地说:“谢浩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再说了,他也不是无理取闹。白培生在滇南那么多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就拿省会昭明来说吧,以他们的资格,其实没有达到修建地铁的条件。结果呢,他们从其它部委那边找了关系,不能上也硬上了。从零七年开始,地铁到现在也没修好。偏偏这帮家伙厚颜无耻,上个月还派人去帝都,申报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哼!他们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廖秋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试探着问:“那么谢浩然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你还是随时注意他的消息吧!”怒风认真地说:“那小子属猴子的,必须得有你这尊如来佛镇着。只要有你在,无论他闹腾得有多高,还得老老实实落在地上。”

……

一个上午,白培生被各种求救电话搅扰得无法安静。

小舅子出事儿了。他通过省建委的关系,拿到了一个三千万的工程项目。现在被人举报,说是工程被他打包卖给了别人。而且买房同样也是打包下卖,等到工程实际开建的时候,工程总款只剩下八百多万。

自家亲弟弟出事儿了。滇南这些年大搞绿化,这本来是好事情,但是在绿化树种的选择问题上,省设计院与绿化局偏向于选择本土树种,原因移植成活率高。偏偏白培生的弟弟认识一帮在沿海地区做苗圃的商人。他们向他极力推荐马褂杨,这是一种在南方沿海常见的绿化树种。白培生的弟弟走了上层关系,不顾省里专业人士反对,从沿海苗圃一口气买了六十万株马褂杨,去年的时候运到昭明移栽,到了今年,下面的人报上核查数据,已经全部死亡。

姑妈那边打电话过来哭诉,说是姑父在外面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家务事本来不该在拿出来说,可是姑父保养的那女孩不是省油的灯。她知道姑父与白培生的关系,以此为要挟,从姑父那里得到了一个翻修马路的工程,硬生生套头了好几千万。这是去年发生的事情,账目本来被姑父在单位上压下去并且抹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被人翻出来,现在账本照片发到网络上,姑妈一家被闹得鸡飞狗跳。

最重要,也是最可怕的电话,是老婆打来的。她告诉白培生,家里进贼了。

这个小偷很有意思,他在白培生家里翻箱倒柜,搜出了大量现金,还有银行存折,以及多达十一本房产证,连同各种金银首饰、茶叶烟酒、名贵字画……所有东西摆在一起,用手机拍摄下来,然后网络传输。现在很多网站都贴出了照片,发布了视频。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几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白培生脸色一片煞白。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所有这些都不是孤立事件,有人在针对自己,而且要把自己连根拔起。

直到纪委的人敲门进来,白培生才迷迷糊糊想到:会不会是儿子白平江的事情牵连到自己?

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没关系,可以到监狱里去慢慢想。

谢浩然从未想过要把白平江放走。人已经抓到手,怎么处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修士有修士的规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没了那个在省府的爹,我看你能怎么样?

……

在美术学院的日子很是惬意。从油画系转到国画系,那件事情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却仍会在时间的魔力下,逐渐被人们遗忘。一个星期,一个月,乃至更久……渐渐的,人们已经淡忘了油画系那位被学生打成重伤的女教授,也淡忘了苏恒联教授的学生谢浩然。

梁欣丽经常过来找谢浩然。自从约定了“结婚”这件事,她就对两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很开。经常在一起吃饭是热恋男女的必须行为。只是梁欣丽运气不怎么好,每次过来找谢浩然,都会遇到苏火山在场。

胖子并不觉得夹在两个人中间吃饭有多么尴尬。何况他很有自知之明,吃完饭也抢着买单,虽说谢浩然并不在意这点儿钱,但毕竟是个意思。

“老谢,你不在学校宿舍里住,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苏火山用筷子夹起一块鱼,放进面前的碗里,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梁欣丽,目光回转到谢浩然身上,叹了口气:“我是真羡慕你,上个大学,人生婚姻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谢浩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别的意思,不由得问:“宿舍里怎么了?”

苏火山也不说话,拿起摆在旁边的手机,滑开屏幕,递到谢浩然面前。

那是一张在学生宿舍里拍的照片。有三个人,面前各自摆着一台电脑,屏幕上都开着同一个游戏画面。

苏火山指着手机解释道:“咱们班人少,我是跟同级六班的人住在一块儿。你看看,一个房间四个人,除了我,他们天天都在打游戏。”

梁欣丽chā jin话来:“打游戏没什么啊!我宿舍里的同学也在玩,很正常啊!”

苏火山摇摇头:“他们玩得太过了。天天都在玩,逃课、熬夜。以前逃课只逃文化课,现在干脆连专业课也不上了。”

听到这里,谢浩然不由得放下筷子,很是意外地问:“专业课也不上了?这么夸张?”

美术学院不比普通大学,文化课程在这里不是很受重视,专业课就不同。那意味着是否能够正常毕业的基础。

苏火山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麻辣鱼片,不断地摇头:“我就不明白,当初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考进来。都说学美术的人没有前途,高中时候我选了艺考,班上很多人都瞧不起我。哼……艺考怎么了,这个世界没有了艺术家还真不行。老谢,你是个明白人,咱们学美术的累啊!人人都只看到咱们艺考生高考分数要得低,却没人想过咱们是从初中,甚至小学就开始练习。小学也就罢了,那时候时间多,家里大人也愿意在孩子身上花钱投资,算是多学一门本事。上了初中,科目多了,时间紧张,每周还得挤出时间去外面学素描和色彩。”

“不是我看不起现在学校里的美术老师,而是他们自己也没办法。你说在初中和高中学校里能学到什么美术?以前都说是画画,只要谁画得好看就能得高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想要参加艺考,必须从基础的素描练起。还有音乐也是这样。在这方面,咱们付出的辛苦和汗水,不比其他考上大学的同学少啊!”

谢浩然颇为奇怪地看着苏火山:“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感慨……你平时没这么多话啊?”

苏火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带着几分微醺道:“我宿舍里那些人你不认识,其中有一个是我老乡。他今年期中考的时候,有四科不及格,就连专业考试也没有画完。老方也带他们那个班,我听老方说,那家伙要是再这样下去,估计是毕不了业。”

“我也许是杞人忧天,但是我真的有些看不下去。老谢,你说说,辛辛苦苦读那么多年书,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进来以后就天天玩游戏不上课。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但他们这样做肯定会付出代价。有几次我听他给家里打电话,张口就是要钱。借口编的多了,什么买颜料纸笔,什么考试要买复习资料,还有就是燕京这边生活水平高,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够用……有时候我真想给那小子几耳光,要换了是我儿子,干脆打死算球。”

看着脸上全是困顿与颓然的苏火山,谢浩然劝道:“你喝多了。”

梁欣丽要来一杯浓茶,不等完全放凉,苏火山就拿起杯子喝了个干净。他用衣服袖子很是不雅地抹着嘴:“我知道我今天话有点儿多,老谢你就随便听听。现在期末快放假了,咱们聚在一块儿的时间也少,我说话别人不爱听,也就你把我当朋友……唉,现在的学校里乱啊!人人都想着钱,人人都想着过轻省日子,我也不知道毕业以后该怎么办。”

谢浩然微笑着劝道:“现在就想着毕业,太早了吧!”

“我跟你们不一样,得未雨绸缪。”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放在桌上。5

第六百一六节 信仰的好处

“上次是你请的,这次我来。”苏火山抬手制止了想要把那两张大钞退给自己的谢浩然,认真地说:“都是熟人,我也不会充大款。这个月我就这点儿钱了,但是该出的我还是得出,吃下来不够的部分,就你来给。”

结账,二百六十四块。因为是熟客,老板只收了二百六。

看着夜幕下苏火山远去的背影,梁欣丽抱紧了谢浩然的胳膊:“其实我挺理解他的。你不在学校,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谢浩然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低头问:“怎么了?”

“上个月,经管系有个男生zi shā了。”梁欣丽的声音充满了惋惜:“那人我认识,很有才华的一个男生。欧洲杯上个月比赛,他想靠赌球赚一把,到处找人借钱。大家都是学生,谁也没有多少钱。他用手机在网络上贷了五万块,结果赌输了。他不敢告诉家里,对谁也没有说,学校后来接到派出所电话,说是有人在郊外发现他的尸体,是服毒zi shā……”

“还有我们宿舍的郑玉洁,你认识。她告诉我,说是找家里要了一笔钱,这个假期要留在燕京做整容手术。”

“郑玉洁?”谢浩然从脑海里回忆起一张熟悉的面孔:“她不是挺漂亮的吗?干嘛还要做整容?”

“她想要拉双眼皮,还说是要把鼻子垫高。”梁欣丽有些无奈:“我们都劝她别做,可她就是不听。平心而论,郑玉洁五官不算精致,但是眉清目秀,身材也好,真是挺好看的。她告诉我,必须把五官整得完美,让人看了就不会移动视线的那种。”

谢浩然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朝着貂蝉与西施的方向演变啊!”

“她想当网红。”梁欣丽解释道:“周玉洁说了,网红就是靠脸吃饭。现在到处都是娱乐平台,网红成了一个新兴职业。只要有流量就有钱,而且来钱很快,还能有很多粉丝追捧。她给我看了一些网上的红人:有零零后的měi nu辣妈,抱着孩子做zi pāi的那种,有几十万的粉丝;还有十六岁的女孩靠着一段街舞就能刷爆网络,还有初中女孩撕书直播,说什么“我不读书也可以开跑车……”

谢浩然沉默了几秒钟,很是奇怪地问:“既然这样,那她为什么还要考燕大?”

梁欣丽笑容有些发苦:“我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周玉洁说:既然赚钱这么容易,为什么还要呆在大学里拼死拼活的读书考试?以前是犯傻不知道,现在明白了,还来得及。”

低下头,注视着梁欣丽那张美丽的面孔,谢浩然认真地问:“你是怎么想的?”

她笑了:“其实我也想当网红。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网红不是一个贬义词。放心吧,我不是周玉洁,我也从没想过要不劳而获。在这个充满you huo的社会,放飞自我,不知不觉中时间就被消耗了,意志力被消磨,什么向上啊努力啊的勇气也就没了。要不是今天苏火山提起这个,我也不会说这么多。”

停顿了一下,梁欣丽换了一副认真的口吻:“不过,有件事情你得听我的。”

谢浩然问:“什么?”

“这个假期跟我回家。”梁欣丽注视着他:“都决定嫁给你了,你得去我家里,见见我爸爸妈妈。”

“这是必须的。”谢浩然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这个暑假到你家里去一趟。说起来,我们的事情在老人看来可能有些儿戏,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说服你的父母,既然他们可以接受,我肯定会好好对待他们。”

月光下,梁欣丽用力刮了一下谢浩然的鼻子,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

从华夏方面没有传回预想中的好消息。

柯林斯的办公室隔音效果非常好。房门紧闭,他注视着摆在桌上的电脑屏幕,眉头皱得很紧。

财团是一头庞然大物。但柯林斯认为,用“巨型蜘蛛”来形容就贴切得多。自己虽是家族成员,却只是这只蜘蛛用蛛丝结成网络的一个节点。但是分派下来,自己控制的下层网络绝对不是“十字形”那么简单,而是一个繁琐密集的小型蛛网。

科技进步给生活带来了很多便利。通过网络进行面对面的通话,就是其中之一。

电脑屏幕上的乔纳森气色同样不是很好:“华夏人拒绝了我们的要求,他们甚至拒绝在生命之果的项目上做任何谈判。”

柯林斯脸上一片冷意:“没有合作的可能吗?”

乔纳森摇摇头:“我给出了极其丰厚的条件,他们连看都不愿意看。恕我直言……合作……他们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柯林斯显然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乔纳森,你得明白这个项目的重要性。生命之果不是普通的水果,这段时间我收到很多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无论生物研究所还是市场反应,都表示生命之果的……”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屏幕上的乔纳森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柯林斯,这些话就不用说了。你也用不着再对我强调所谓的“重要性”。青灵集团拒绝就生命之果项目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我想说的就这么简单。”

柯林斯身体前倾,紧皱的眉头中间显出一丝轻微的怒意:“没有一点儿可能吗?”

“没有!”乔纳森有些疲惫:“他们打算独占整个市场。”

柯林斯很是轻蔑地冷哼道:“他们有那个能力吗?”

“这可不好说。”乔纳森耸了耸肩膀:“华夏人一直在给我们惊喜。从市场到技术,然后是封闭到全面开放,这些年他们已经给了我们太多超越正常逻辑的举动。柯林斯,别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待华夏人,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我知道。”柯林斯闷闷不乐地随口说着:“华夏人越来越有钱,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是生命之果不同,我们必须拿下这个项目。”

乔纳森远在华夏,已经接到从公司总部发来的各种文件。他对此心知肚明,思考片刻,认真地说:“直接与青灵集团接触是不明智的。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与他们在合众国的销售代表谈判。那样做,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柯林斯与乔纳森很熟悉:“你有什么主意吗?”

“有很多人都想得到生命之果的销售代理权。”乔纳森说得很认真:“我在华夏,这方面消息知道的比你多得多。韩国人、岛国人、加拿大人,还有澳大利亚人和英国人……他们不仅仅是想要这种橘子,还想得到相关的栽培技术。这段时间很乱,他们都在找着不同的路子。用华夏人的话来说,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柯林斯很聪明:“你的意思是,我们再等等?”

乔纳森点点头:“让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先上。这是我一个上了年纪远房表亲告诉我的。他打过越战,情况不明的时候就派出小股部队试探一下,如果对方火力凶猛,就从侧面迂回。”

柯林斯笑了:“我以前听你说过这个故事。”

乔纳森一本正经地回应:“耐心点儿,只要方法合适,就能达到目的。何况我们手里拿着的牌不错,有好几张王牌。”

“那就听你的,先等等?”

“对,观望一阵子再说。”

……

高棉国。

以前在河头镇的时候,诺温素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进王宫,与电视上那些名声显赫的人坐在一起。

高棉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这里曾经被国王统治,后来王权被推翻,政客们仿照西方国家的形式建立了共和国。王宫被当做历史遗迹保留下来,经过数次翻修,现在成为了整个高棉国家权力的象征。

大选很重要。每到这个时候,政客们就会到处拉拢人手,充当自己这边的生力军。“双头神教派”是新近出现的一股势力,教众数量庞大,而且这个群体正在迅速增加,已经成为令人无法忽视的重要力量。

金色丝线织成的长袍穿在身上有些别扭,诺温素却强迫着自己露出微笑面容。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价值,不会轻易对某个政党做出许诺。虽说“双头神教派”信徒数量目前只有几十万,远远不及传统的光头教派影响力那么大。但是诺温素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双头神教派”信徒绝对会远远超过光头教派,成为高棉国第一大教。

原因很简单:我们信仰的神灵,才是真正的神灵。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神,它是活的,是可以通过祈祷仪式产生神迹,实际显现在民众面前的真神。

甘诺城目前是“双头神教派”的大本营。

城内所有寺庙在短短一周时间里完成了控制变更。与原本主人有关的所有东西都被扔掉,佛像被砸得粉碎,以碎石瓦块的形式运出来,扔进了垃圾堆。金碧辉煌的神座被重新粉刷,竖立起蛇虎相互缠绕,外表狰狞的诡异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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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七节 跟我回家

关于双头神的外观,即便是在教派内部也有争议。有人觉得应该给双头神另外塑造一个更好的形体。比如虎头应该线条模糊,让人看起来像在微笑,而不是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獠牙。蛇头也必须改变,最好变成神圣的龙形,长出两支角,变得更加威严,而不是令人生畏的蛇形。

诺温素拒绝了这些建议。他在梦中也就此事询问过伟大的双头神,得到的答复却是“不准更改本座的外观”。同样内容的梦境,也在很多信众身上发生,而且不止一次,变更神灵外形的事情就此终止,无人再提。

既然不能改变,美化装饰总是可以的。

“塑造金身”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巨大的双头神像在寺庙中高高立起,代替了慈眉善目的佛像,高高睨视着芸芸众生。仍然是烟雾缭绕,跪拜的人比过去更多了。得到好处,亲历过神迹的信众们纷纷用各自不同形式表示着对神灵的尊敬。有人献上鲜活的三牲,有人在神像面前载歌载舞,还有人在神像面前用刀子割开手腕,滴落鲜血,用自残的方法表达虔诚。

双头神从未对这些敬神方式表示出不悦。它是一个宽容的神,只要是尊敬与虔诚,在它看来都是信徒的最佳体现。

还有人献上处女。那是把一个女人送到神像面前,脱光衣服,平平躺在供台上,就这样不断磕头,制止女人感应到神灵存在,并且领会所谓“神的意志”。

对于这些混乱的供奉,双头神没有表示出具体的态度。如果谢浩然在场,一定可以看出白虎与血蛇内心的迷惘。它们的确是得到了想要东西,却没想到得到却是如此丰厚,远远超过想象。更重要的是一些它们此前从未想过的东西,也产生了。

白虎与血蛇从未想过要真正创建一个教派。然而人心就是如此,他们永远不会因为神灵愿意或者反对终结某件事情。他们只会固执的认为自己得到了神示,并且将这种掺杂了自己念头的行为无数倍扩大。

甘诺城上空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全城的僧侣都被抓起来,他们被排队屠杀。一些供奉双头神的寺庙经过改造,神像前面挖开了面积很大的池子。僧侣被信徒们押过来,推搡着跪倒在双头神前,一刀砍下头颅,鲜血如喷泉涌出,很快就把整个水池填满,然后水分蒸发,只剩下池底浅浅的,趋于干硬的一片暗色。

人头插在削尖的竹竿上,竖立在寺庙周边。据说,这样做可以得到双头神的青睐,认为你就是神灵身边最强大的护卫。你能变得坚强勇敢,刀枪不入,永远不死。

这不是随口乱说,的确有过这样的例子。在争夺甘诺城的战斗中,僧侣们也使用武器打伤了一些双头神信众,但是那些狂信徒却奇迹般的好了。虽说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但少数几例“神迹”却被周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僧侣们还是没能逃出这座城市。他们原本以为退让就能结束一切,可以通过时间来改变这些人的想法。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双头神的狂信徒进城以后就开始杀人。只要看起来像僧侣,哪怕是普通的光头平民,也有很多死于他们的屠刀之下。

今年的高棉国大选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

死人比往年任何时候都多。

有人说,甘诺就是一个巨大的瘟疫场,正以可怕的速度,将这场信仰瘟疫朝着全国蔓延开来。

也有人说,这是一次信仰革命。我们看出了伪神的虚假,不再对着泥塑木雕朝拜。

……

跟着梁欣丽回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那是北方的一座小城市,距离有机场的大城市很远,省城位置就更远,下了飞机还有四个多钟头的车程。

第一次上门,谢浩然不想搞的大张旗鼓。他没有通知所在省份药神院分堂的人,与梁欣丽两个人下了飞机,在长途汽车站买了票,摇摇晃晃坐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路上梁欣丽都在打电话。下了车,远远就看见一个身材匀称的中年女人从长途客运站门口走过来。梁欣丽把行李箱扔给谢浩然,蹦跳着跑过去,嘴里不断喊着“妈”。

梁静是个和善的女人,外表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一条过膝的裙子很合身,白茶色衬衫是夏天的款式。短发使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因为梁欣丽在电话里说过要带女婿回来,她今天还特意擦了唇膏。

她笑着伸手接过行李箱,看着谢浩然问女儿:“这就是小谢?”

谢浩然连忙伸手过去,谦恭地应道:“伯母你好。”

梁欣丽一手搂住梁静,一手拉着谢浩然,笑嘻嘻地问:“妈,我可是把人带回来了。感觉怎么样?还行吗?”

梁静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她随即把目光转向谢浩然,带着笑说:“走吧!回家吃饭去,菜都做好了,就等你们呢!”

梁欣丽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她随母姓,现在梁静的丈夫,是她的养父。这些事情梁欣丽对谢浩然说过,不是秘密。

住处距离客运站很远,几乎是横穿城市,位于另外一边。下了出租车,谢浩然发现,这是一个颇为老旧的小区,房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格局,外墙上刷着白粉,颜色已经发黄的那种。

房子是梁欣丽养父的,单位上以前的福利分房。房产证上五十多平米,实际上达到七十多平米那种。梁欣丽考上大学走了,梁静夫妻俩住着也很宽敞。女儿那个房间一直保留,床上的铺盖显然是刚换过,散发着闻起来很舒服的阳光味。

电瓦锅里炖着一只鸡,这种东西可以自动控制火力,即便无人照看,连续炖煮几个钟头也不会出事。房间里香气四溢,透过敞开的门,可以看到厨房桌上摆着切好的肉片,洗净的各类蔬菜。它们用纱罩盖着,等着主人回来下锅。

油锅爆炒的声音很是刺耳,却充满了家庭的温馨气氛。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中午,梁静系上围裙开始做饭。谢浩然与梁欣丽洗过手,两个人在旁边打下手。一边说笑一边炒菜,看得出来,梁静对谢浩然这个年轻的女婿很满意。

辣椒炒肉出锅的时候,梁静忽然对梁欣丽说了一句:“小丽,你和小谢的事情,我还没告诉你王叔叔。”

梁欣丽的养父姓王。很多年了,她一直改不过口来,无法叫他“爸爸”,平时都管他叫“王叔叔”。

停顿了一下,梁静端着炒菜锅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中洗锅,头也不抬地说:“我只告诉他,你这次放假会把男朋友带回来,没说是你们很快就会结婚。”

梁欣丽沉默片刻:“这件事本来就跟王叔叔没什么关系。要是妈你觉得不好开口……晚些时候,我自己对他说。”

因为情况不明,谢浩然不方便插话。等到梁静端着菜走出厨房,在外面客厅摆桌子的时候,他才疑惑地低声问梁欣丽:“到底怎么回事?”

梁欣丽没有隐瞒:“我妈这个人比较开明,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己经历的缘故,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就说过:我结婚的事情自己做主,只要我看中了,喜欢的人,她不会过问,也不会干涉。所以我上次回家跟她说了要结婚的事,我妈问我你人品怎么样,到底对你有没有把握,还问我结婚需要多少钱……就没再说别的。”

谢浩然低声笑道:“你当时说愿意嫁给我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太相信。毕竟你不是丹丹,也不是明明那种情况。”

梁欣丽瞪了他一眼:“怎么,得到的太容易了?”

“有那么一点儿。”谢浩然老老实实回答:“主要是来自你家庭方面的态度。答应你结婚也就罢了……那个,你有没有告诉你妈妈,除了你,我还有丹丹和明明?”

梁欣丽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小声点儿,我妈还不知道呢!”

谢浩然伸手挡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人,认真地问:“你没告诉她?”

梁欣丽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情绪也变得有些低落。她缓缓摇着头:“我觉得,还是以后再说吧!”

谢浩然陷入了沉默。

他自嘲地摇摇头。其实早就应该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梁欣丽不是王倚丹,家庭情况也与贺明明有着本质区别。就算她喜欢自己,愿意结婚,但是她的家人肯定不会接受。

“先过着看吧!”梁欣丽伸手搂住他的胳膊,把身子慢慢靠过来。她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目光:“只要你不辜负我,我总会说服他们的。”

谢浩然也笑了:“你好像不太喜欢你的养父?”

“不,不是不喜欢。”梁欣丽摇头否认道:“他对我很好,对我妈也很好。其实我妈找到他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王叔叔……为人太老实……怎么说呢,老实得太过分了。”

第六百一八节 夫妻

中午下班时间,谢浩然见到了梁欣丽的养父。

王荣祥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比妻子梁静足足矮了一个头。一件横条纹蓝色衬衫穿在身上,使本就矮胖的身材看起来更胖了。目测下来,他估计有一百公斤左右,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笑嘻嘻的。刚进门,还没放下手里的拎包,就很高兴地冲着梁欣丽笑道:“丽丽回来了。”

梁欣丽乖巧地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包,甜甜地叫了一声“王叔叔好。”

“好!好!”王荣祥并不在意称谓,他的目光随即落到站在餐桌侧面的谢浩然身上,试探着问梁欣丽:“这是你男朋友,小谢?”

梁欣丽笑着点点头。

梁静端着碗筷走过来,用手肘拐了一下王荣祥,嗔怪道:“孩子都饿了,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饭桌是彼此交流的最佳场所,很多话都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说出来。尤其是一家人吃饭,没人会计较这些。梁欣丽每半年才回来一次,无论梁静还是王荣祥都很高兴,加上丰盛的饭菜,房间里的笑声从开始就没有断过。

王荣祥对谢浩然很感兴趣,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小谢啊,你老家在哪儿?”

“小谢,你和丽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吗?”

“小谢,改天把你父母约出来,我们找个地方见见,大家一块儿吃顿饭,好好聚一聚。”

都是正常的问题,谢浩然也用自己的方式作出回答。听到谢浩然父母过世的时候,王荣祥的神情有些尴尬,连忙说着“对不起”。梁欣丽适时的插话进来,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王叔叔,我已经答应浩然的求婚了。”梁欣丽的神情有些坚决,她在桌子下面用力握紧了谢浩然的左手:“我们打算今年年底结婚。”

王荣祥刚把一块鸡肉送进嘴里,听到后面这句话,差点儿没把他噎住。慌慌张张把喉咙里的食物咽下去,他抬起头,扶正眼镜,难以置信地看看谢浩然,再看看梁欣丽:“丽丽,你……你说的是真的?”

梁静在旁边帮着说合:“小丽上次回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过这件事。我觉得等等看再跟你说比较好,所以那时候就没提。”

王荣祥慢慢皱起眉头:“丽丽,这种事情可不能儿戏。虽说我不是你亲生父亲,但你至少也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

梁欣丽有些心虚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荣祥注视着她:“你决定了?”

梁欣丽继续点头。

“就不再考虑一下?”王荣祥脸上的神情充满了忧虑。

“我已经考虑过了。”梁欣丽的态度很坚决:“王叔叔,我不是心血来潮,我也没有胡思乱想。我是认真的。”

王荣祥放下筷子,耐心地劝道:“我觉得你们还是多相处一段时间,再等几年。等到毕业再来谈这件事情不好吗?”

梁欣丽忽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王叔叔,你还记得我小学学过的那篇课文吗?亚里士多德用麦穗大小教育他那几个学生的故事?”

王荣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就要做出选择?”

梁欣丽在家里很放得开。她直接搂住谢浩然的胳膊,将头部朝着那边贴了过去,笑道:“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他就是我看中的,最大的那个麦穗。”

王荣祥不再说话。

他重新拿起筷子,端起碗,开始吃饭。

没人再说话,梁静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劝说。她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慢慢吃着自己的碗里的饭。

梁静很漂亮,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追求。在众多人中挑挑拣拣,选中了丈夫。结婚后的日子很幸福,虽说梁静没有正式工作,都是在朋友介绍的单位做临时工。可是对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说,工作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是否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

丈夫出自一个颇为富裕的家庭。那时候改革开放没多久,他们家就有三套房子,丈夫本人也在市轧钢厂任职,家里人对梁静的那点临时工收入并不在意,丈夫经常开玩笑说,那是梁静自己给自己挣的零花钱。

丈夫是一个很帅的男人,优秀基因遗传给了女儿梁欣丽。遗憾的是,女儿刚满两岁,丈夫就因为车祸去世。

男人死了,梁静自然不可能继续呆在那个家里。房子是婆婆的,房本上就写着她的名字,结婚的时候只是暂用。如果丈夫还在,那么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婆婆和公公从未说过要赶梁静出去之类的话,但是她有自知之明,靠着以前那点不多的积蓄,搬了出去,在外面租了一个小房间,养活自己和女儿,平时周末有空,也经常回去看看老两口。

都说漂亮女人喜欢惹是生非,梁静却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性格。然而她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尤其还是一个漂亮的寡妇,这就不可避免引起了周围男人朝着那种方面的诡异幻想。迫不得已,一度断了结婚念头的梁静只好委托朋友和亲戚,帮着自己介绍一个靠谱的男人,想要再嫁。她实在是受不了来自周围的闲言碎语,还有那些在自己身上不断打转的邪恶目光。尤其是半夜,经常有人在外面敲门,还有人不断从门缝下面塞小纸条,上面写着不堪入目的字句,甚至赤一裸一裸的问:包养你要多少钱?

王荣祥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说句心里话,梁静最初对于这个男人根本看不上————个子矮,皮肤黑,不知道是遗传还是某种病症,三十多岁的男人,早早就有了谢顶的迹象。见面的时候他一直在笑,当然不是精神病患者流着口水的痴呆笑容,而是带有讨好性质的那种。拥有过高大英俊丈夫的梁静实在无法将自己后半辈子与这个可以说是“丑陋”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她拒绝的很委婉,吃了一顿饭,自己买单,然后回家。

王荣祥很是锲而不舍。他是真正喜欢梁静。那时候还没有电话,都是在用“逼逼”机,他不像那些油头滑脑的男人喜欢留言问周末好,也不会编造诸如“五二零一三一四”之类的求爱数字。他选择了更加直接的追求方式:上门帮着梁静买蜂窝煤,然后一个人把成堆的煤块从一楼搬上五楼。王荣祥在街道办事处上班,事业编制,工作还算不错,旱涝保收的那种。单位上每个季度都会发劳保用品,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用不了那么多,就把肥皂洗衣粉毛巾什么的统统往梁静这里送。年节时候单位上发的粮油米面各种福利,他每次过来都会带上一些。

真正让梁静感动的,是梁欣丽四岁多感冒发热那次。虽说自己是母亲,可是对小儿病痛之类的事情,梁静实在是知道的不多。梁欣丽那天哭喊着说头疼,不愿意去幼儿园。梁静当时有朋友介绍了一份工作,就是离家远,每天下午才能回来。她忙着上班,以为是小孩子调皮不愿意上学,就顺手了给梁欣丽一巴掌。正好王荣祥上班前绕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梁欣丽浑身发热,连忙扔下自行车,抱着孩子冲出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跑,等到了医院给医生看过,才知道梁欣丽当时发烧很严重,要是再不采取措施降温,就会把脑子烧坏。

梁静被吓怕了,也真正动了嫁给王荣祥的心思。

婚礼很简单,王荣祥却很高兴。他真正是尽到了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只是梁欣丽实在改不过口来,很多年了,一直管他叫“王叔叔”。

只是一个称谓,梁静与王荣祥都不在意。梁静自己也在悄悄攒钱。她觉得王荣祥为了这个家已经做得够多了,女儿总会长大,会出嫁。作为母亲,自己必须为她准备一份不能让婆家人瞧不起的丰厚嫁妆。

王荣祥是个很老实的男人。平时在家,大小事情都是梁静说了算。他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看得出来,他对结婚的生活很满意,非常满足。

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王荣祥单位上早年分的福利房。他自己也小有积蓄,还在市里另外买了一套新房。每年收取的房租算是额外收入,王荣祥还计划过要买一辆车,给梁静使用……

梁静听过一些来自身边的风言风语。远的不说,住在楼下那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天天都把自己和王荣祥当做谈资。幸福生活就是这样招人嫉妒,退休无聊的老女人们整天都把话题围绕着梁静夫妇。说什么“那女人一看就是个狐狸精,老王那种矮冬瓜怎么可能降得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像武大郎一样被潘金莲毒死,我觉得她外面肯定有男人,而且不止一个。”

王荣祥从没信过这些。

这些事情绝对不是臆想,梁静一次买菜回来,就亲眼看见一个老太婆把王荣祥拉到树荫底下。

第六百一九节 我女儿

那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娘,听说以前在单位上是妇联主任,曾经还是有名的“战斗红姑娘”。她用很严肃的口气对王荣祥说:“老王啊!你得多注意一下你媳妇。四十多岁的女人了,就得有个四十岁女人的样子。你看看她,头发那么长,要是编成辫子也就算了,偏偏还要烫成波浪卷。我上个星期从小区理发室门口过,你媳妇坐在里面,听说是搞什么“焗油”。做一次得八十多块钱,这头发就是头发,好端端的搞那么多名堂做什么?这不是浪费钱吗?”

“还有就是你媳妇的鞋子。鞋跟那么高,比我手指头竖起来还高。这连路都走不稳,平时在家里还怎么干活?老王你也不想想,她怎么就不为你考虑考虑?穿那么高的鞋往你身边一站,你不就显得更矮了吗?她到底是什么居心?我看呐,她在外面肯定有相好的,你得注意啊!一定得注意啊!”

当时梁静就想冲过去给那老太婆脸上两记耳光。她还是忍住了,在外面一直等到气满满消了,这才上楼回家。王荣祥笑着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一直把楼下老太婆说的那些当做无聊笑话。

总之,这是一个对自己和女儿都很好,值得托付终身的老实男人。

王荣祥吃饭速度很快。他吃得很干净,碗里没有留下一粒剩饭。照例喝了碗汤,他抬起头,对着谢浩然这个客人歉意地笑笑,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转身走进内屋。等到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淡蓝色的存折。

他把存折递到梁欣丽面前,认真地说:“丽丽,你长大了,很多事情自己可以拿主意。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这张存折上有二十万,你先拿去用,如果不够就跟我说。总之,把你们的婚礼办好,办得风风光光。”

他随即转向谢浩然,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小谢,丽丽虽说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必须对她负责。你既然来了,就多陪陪丽丽,还有她妈妈。大家多了解了解,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让你爸爸妈妈也来一趟,我们见个面。年轻人结婚,家里老人总得商量商量。”

梁欣丽愣住了。

梁静连忙拿起存折递给王荣祥:“老王,别这样,孩子现在只是说说,还没到真正结婚的时候。你把钱收起来,真的别这样。”

一家人显得很融洽,谢浩然分明看到梁欣丽眼睛里隐隐闪烁着泪光。

虽然什么也没说,谢浩然却在心里暗暗发笑。

谁说王荣祥是个老实人?

他其实很会说话,懂得什么叫做“以退为进”。

当然,存折上的钱不会有假,主动拿出钱来他也愿意。只不过,软硬兼施,在表明态度的同时,也在隐隐告诫自己:你小子一定要对我儿女好,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这是一个外表老实,内里聪明,明辨是非的好男人。

……

王荣祥单位距离住处不远,走路也就五分钟时间。单位上福利分房的时候,已经考虑过职工上班的问题。那些年,只要是国有单位,就有一块用于建盖房屋的“自留地”。这是在政策的允许范围内,谁也无法多说什么。

临出门的时候,王荣祥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梁静说:“对了,单位上“五一劳动节”的职工福利发下来了,是三百块粮油领用券。我下午要去社区办事,你现在跟我去下办公室,我把粮油券拿给你。”

按照相关政策,事业单位与公务员每逢年节都能得到不超过三百元的福利慰问。一些单位以实物形式发放,一些就直接发成当地超市的粮油领用券,职工拿着可以在超市购物。只是各个单位在财政审核方面情况不一,有些比较早,能够在节日的时候正常发放,有些就比较晚,往往要拖上几个月才行。

梁静看看杯盘狼藉的餐桌,有些为难:“要不你先去单位,我收拾好桌子,把这些碗洗了就来?”

王荣祥微微皱起眉头:“上面规定两点钟必须到社区,现在单位上公车都取消了,我走过去也远,你先跟我去办公室,回来再洗吧!”

梁欣丽走过来说:“王叔叔,我跟你去吧!”

王荣祥不由得乐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就让你妈妈在家洗碗,你跟我过去。”

谢浩然毕竟是客人。这些事情不能让他动手。

两个人下了楼,刚走出单元门,就看到小区院子荫葛藤架子下面坐着一群老太太。她们都是单位上的退休职工,彼此也都认识,远远就打着招呼,关注点在于跟在王荣祥身边的梁欣丽身上。

“老王,吃饭了没有?这是你闺女吧?半年没见,长这么高了。”

“老王,你女儿真漂亮啊!来,来,来,让李奶奶好好看看,以前黑不溜秋的一个小丫头,呵呵,现在女大十八变,变得这么漂亮了。”

“老王,我记得你们家丽丽是考取了燕京大学,去年刚上的是吧?”

各种问题围绕着梁欣丽,大多是称赞,也有几句酸不溜秋的冷嘲热讽,只是话说得很隐晦,也没有明面上刺啦啦的字句。王荣祥赶着上班,就笑着打着招呼随口敷衍,带着梁欣丽很快出了小区大门。

……

梁欣丽拿着粮油券回家了。

王荣祥拎着公文包,独自走在去社区的路上。

这些年政斧公车改革,单位上所有的车子都要申报号牌,每个月的具体使用情况也要做成表格,上报区一级单位进行审核。领导人手一辆专车的情况算是没有了,真正做到了公车公用。以前那种只要出去办事,无论距离远近都得派车的情况也没了。单位办公室会酌情安排,距离远了,而且是非办不可的重要事务才会派车。如果距离较近,那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要么走路,要么拿出手机,扫一辆共享单车。

王荣祥走在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他当然相信梁欣丽的眼光。这个养女很厉害,高考考上了全国著名的燕京大学,当时在单位上还引起了轰动,人人都说自己这个便宜老爸当得好。王荣祥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都说结婚要看人,当年就是看中了梁静做事情稳妥,不是那种仗着一副好皮囊就在外面乱搞的性子。好女人带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错,自己省心,这个家交给她也放心。

至于谢浩然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婿……说实话,王荣祥不是很喜欢。这是所有当爹男人的共同心理。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女儿转身就要嫁出去,投入到另外一个男人怀里。那种失落感很微妙,有对女儿得到幸福的欢喜,也有对“为什么会是那个小子”的悻悻然。

但不管怎么样,王荣祥拿出存折的时候,的确是真心实意。他希望梁欣丽跟着谢浩然好好过。时代不同了,人们对于婚姻的理解和看法也在改变。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选择,这个家的组建颇为特殊,强行压制梁欣丽肯定不行,只会适得其反。不如把主动权和选择权都交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办。

毕竟,那是她的丈夫,是那个男人陪着她过一辈子。

总得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丽丽虽说一直管自己叫“王叔叔”,但她心里对自己很是重视。这不,找了男朋友,还会带回家来让自己看看,这就是最起码的尊重。

带着嘴角刚刚露出的笑意,王荣祥走进一辆淡蓝色的共享自行车,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是单位上副主任的电话:“老王,你在哪儿?”

“我在去社区的路上。主任,有事儿吗?”

“还没走就别去了。”副主任的语气与平时听起来没什么两样,隐隐带有一丝笑意:“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王荣祥有些意外:“怎么了?”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电话里不方便谈,等你来了再说。”

……

办事处几位领导的办公室都不大,是一条走廊上面对面开门的那种。副主任以前也是单位职工,前些年换届选举,从普通科员一跃升了上去。有人说他运气好,也有人说他是走了“上层路线”。总之,人家这个副科级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以前在一起开玩笑的同事,见了面也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某主任”,或者“某领导”。

王荣祥刚走进办公室,副主任就笑呵呵地迎上来。他关上门,给王荣祥泡了一杯热茶,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这种明显超越了正常情况的待遇,让王荣祥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问:“主任,你找我有什么事?”

副主任没有回答,他笑嘻嘻地问:“老王,我听院子里的人说,你们家丽丽从燕京回来了?”

都是在一个单位上班,副主任也住在小区里。只是他的房子要好一些,面积更大,楼层位置更佳。

说到女儿,王荣祥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是啊!她放暑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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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节 好女几家求

梁欣丽考上燕京大学,单位上很多人都知道。小区院子与单位之间就隔着一堵墙,随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这边立刻会在第一时间知晓。

副主任抬手拍了拍王荣祥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说:“老王,咱们那么多年的同事,又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有些话,我可就实话实说了啊!”

王荣祥被他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问:“到底怎么了?”

副主任一本正经地说:“当年你结婚的时候,我就觉得丽丽这孩子不错。虽说那时候还小,却很懂事,见了我就叫叔叔,见了我妈就叫奶奶。大家都说丽丽嘴甜,以后肯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姑娘。这些年看下来,还真是这样。你看看,从小学就学习成绩优秀,先是考上市里最好的中学,然后考上燕大……老王啊!丽丽这孩子真是让你省心,我们看着也觉得高兴啊!”

话里话外都围绕着梁欣丽,王荣祥不是傻瓜,隐隐猜到了副主任的意思。他心不在焉地随口应和着,慢慢抿着杯子里的茶水。

副主任继续着未完的话题:“我那个儿子你是知道的,人长得不错,在外面也上着班。去年丽丽放寒假回来的时候,他就让我过来找你,想跟你谈谈丽丽的问题。”

王荣祥憨厚地笑了:“主任,你说的这个我知道。但是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你得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谈。”

副主任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这个……我儿子去年就找过丽丽,想要她的电话号码。现在大家都有手机,平时打个电话也好联系,多沟通沟通,也能互相了解。呵呵……呵呵……哈哈……丽丽可能是学习任务重,也可能是没注意,电话号码一直没给他,所以嘛……要不老王你给我说说号码是多少,回头我让我儿子跟你们家闺女联系联系?”

王荣祥认真地说:“主任,丽丽的电话号码我还真不知道。她在燕京上大学,用的是学校里的学生优惠卡。当时是她妈妈陪着去办的,我在单位上走不开。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都是梁静做主,她说了算。”

副主任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他轻轻笑着:“也是,你老婆可是个厉害人。要不这样吧!老王你回去问问丽丽的电话,明天上班告诉我。要是咱们俩成了亲家,到时候好好喝一杯。”

王荣祥没把这事放在心里,随口敷衍了几句,站起来,走出房间。

他还真看不上副主任的儿子。相貌虽说长得不错,却无心上学。初中毕业以后就呆在家里,副主任花了关系和钱,给他在铁路局找了份工作。临时工,进去等候编制的那种。听说前年有个转岗应聘乘务员的机会,但是副主任儿子没考上,还是只能呆在原单位,老老实实做他的临时工。

丽丽肯定看不上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会给他电话号码?

暗自摇着头,王荣祥刚走出去不到二十米,在财务科门前,被财务科长叫了进去。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很精明,也很厉害。平时无论将了谁都笑呵呵的,但熟悉的人知道,她是绝对不能招惹的那种类型。

“老王,来,来,来。”她来开抽屉,拿出一张电影票,压低音量,神神秘秘地说:“你也真是,你们家丽丽从燕京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刚才我下楼,丽丽不是在你办公室嘛,你叫她上来,我有话跟她说。”

王荣祥脸上露出苦笑:“丽丽跟我来单位上拿点儿东西,现在已经回家了。”

“那你把这张电影票给她!”财务科长是个强势的性子,说话也很直接:“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儿子今年二十四,跟你们家丽丽刚好相配,等到她放假回来,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把孩子们的事情定了。”

王荣祥记得很清楚,财务科长以前的确说过这种话。他当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说说就过了。毕竟男女之间的事情父母做不了主,何况财务科长的儿子连王荣祥自己都看不上,更不要说是梁欣丽。

“这个事情我可定不了。”他还是那副憨厚的笑脸,没有伸手去接那张电影票:“年轻人嘛,让他们自己处着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我说不上话的。”

“哟!我说老王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财务科长皱起两条纹过的浓浓眉毛,胖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很不高兴的表情:“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父母的要是不在旁边看着,要是出事儿了该怎么办?老王,我可是看在咱们都是同事的份上,才把我儿子介绍给你女儿。虽说我儿子不是大学毕业,但他现在水务局上班,还是正式编制,配你们家丽丽足够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炸,很尖的那种。

王荣祥脸上的老实人表情丝毫未变:“我试试看吧!”

“什么叫试试看啊!你一定得把这件事情办成。”财务科长伸出涂着红指甲的短粗手指,冲着王荣祥点了几下:“好多人都给我儿子介绍女朋友,我一个也看不上,就看中你们家丽丽了。”

跟这种性格执拗的女人说话很困难,王荣祥好容易才离开财务室。

无论副主任还是财务科长,他们说的话,王荣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自豪感。“好女万人求”,丽丽是我的女儿,值得让我骄傲。

……

住处很重要。在燕京的时候,贺明明就帮着谢浩然订了这边的酒店。

梁欣丽属于那种在同学之间很受欢迎,人缘很好的类型。整个下午,她的手机就没有停过。谢浩然帮着梁静择菜,两个人坐在菜盆前,听着梁欣丽在客厅里打电话,倒也颇有一番情趣。

“小谢,我听丽丽说,你们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嗬!看不出来啊!青灵超市是你名下的企业?”

“怎么小谢你考上燕京大学,现在又没上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谢浩然在说话。关于自己的家庭与身世,自己拥有的财富,以及现在的生活……既然决定结婚,肯定要彼此了解。梁静只是从女儿那里知道一些谢浩然的基本情况,远远没有他现在说出来那么细致。越听,知道的越多,梁静对这个女婿就越是觉得喜欢。毕竟大家都有共通之处,都是家庭不完整的人。

令人震惊的部分还是有的。梁静听女儿说过谢浩然“是做生意的”,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谢浩然的生意会做的那么大。青灵超市现在可不是从前那种默默无闻的状态,它的分店遍布全国,就连这个小城市也有开设。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商业中心,在梁静看来,能够在城中心繁华地段开店的人,身家都很丰厚,距离自己很远。

没想到,现在面前就坐着一个,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婿,以后要管自己叫“妈”的男人。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梁静现在是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不由的心里一热,笑道:“小谢你去洗洗手陪丽丽吧!这些事情我来做。”

谢浩然也笑了:“没事的,以前在家我也经常做。阿姨,晚上我来炒菜吧!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梁静不由得乐了:“你还会做饭?”

谢浩然摸了一下鼻子:“这是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梁静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说是这么说,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不多了。我们家丽丽就不会,老王从小一直惯着她,要不是我逼着她自己铺床叠被,自己洗衣服,又教着她学会做几道简单的菜,说不定……连上这个大学,她都得我让我陪着,当老妈子。”

客厅与厨房之间距离不远,梁欣丽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她立刻发出不满的哀告:“妈,你怎么什么都告诉他啊?有些话不能说的好不好?”

梁静对女儿就没有对女婿那么客气:“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两个……现在结婚会不会早了点儿?”

梁欣丽拿着手机走过来,嘟着嘴在旁边坐下:“不早了,要是再等等,说不定他就不要我了。”

说着,她白了谢浩然一眼。后者很是头疼,正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谢浩然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看到屏幕上显示是贺明明的号码。

他走到外面阳台上接通,简单开场白过后,贺明明在电话里说话很直接:“今天出了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谢浩然凝神问:“什么事?”

“知道高红原吗?”贺明明吐字速度很慢。

“高红原?”谢浩然想了几秒钟,才在回忆中找到这个过气明星的名字。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曾经出演过多部影视作品。因为外形刚硬,肌肉线条粗糙,曾经被誉为“银幕上的硬汉”。片酬最高的时候,据说达到数千万元。

第六百二一节 同学聚会

贺明明继续道:“今天上午,高红原的经纪人找到我们公司,希望能够与我们合作。”

谢浩然疑惑地问:“他想怎么合作?”

“高红原想成为我们集团的广告代言人。”贺明明说得很认真:“他们拿出了一份细致的方案,各种条款还可以,对我们很有利。但是我觉得……”

“先等等!”谢浩然打断了她的话:“我记得高红原当年吸毒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法院判了他入狱,怎么现在出来了?”

“当时判了入狱三年,现在他刑期满了,出来了。”贺明明解释道。

谢浩然不由得笑了:“他还挺有眼光的。刚出来就找上咱们,要做集团的广告代言人。”

贺明明继续道:“主要是因为吕静蓉。她以前在南方台做娱乐节目的时候,高红原担任过节目嘉宾……”

谢浩然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娱乐节目?我记得吕静蓉参加的娱乐节目是《我们爱唱歌》,那还是去年的事情啊?”

贺明明在电话里发出不满的声音:“我说的好几年了。当时吕静蓉还没有正式出道,她在南方台做着另外一档海选节目。喂,你这个公司董事长是不是应该多花点儿时间关注一下别的事情?你对娱乐圈就没有任何概念啊!”

谢浩然彻底败下阵来:“好,好,好,你接着说。”

贺明明冷哼了一声,继续道:“高红原当时给了吕静蓉很多指点和帮助,算是她进入这一行的领路人。后来高红原吸毒被抓,吕静蓉还去监狱里看过他。现在刑满释放,高红原就想借着吕静蓉这条路子,与咱们公司搭上联系。”

谢浩然思考了几秒钟,认真地问:“明明,这件事情你是什么态度?”

贺明明已经仔细考虑过:“我觉得可以。高红原气质形象都不错,而且他开出的价位在同等级明星当中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很低。”

谢浩然问:“他要多少钱?”

“每年一千五百万。合同三年一签,年增长额度不超过百分之三。”贺明明对数字很敏感。

“你先别答应他。这件事情暂时放一放,等我回来再说。”谢浩然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电话那端的贺明明有些犹豫:“……好吧!总之是你说了算。不过我得提醒你,像高红原这种条件的广告代言人可不好找,而且价位很高。如果不是因为吕静蓉的缘故,他不会给我们开出这么低的价钱。”

“我知道。”谢浩然随口答应着:“不管他态度怎么样,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

说是晚上要在家里吃饭,计划还是被打乱了————梁欣丽接到高中同学电话,说是趁着她这次回来,大家好好聚一聚。

梁静对此只能苦笑:“那你就去吧!我和你王叔叔晚上在家里吃。”

随即她又加了一句:“把小谢也带上。你自己去外面聚会快活,把人家扔在这儿,算什么事儿啊?”

女孩子出门很费时间。梁欣丽本意也就是想要带着谢浩然一起参加聚会。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忙碌了近一个小时,等到出来的时候,即便是见过太多美女的谢浩然,也觉得眼前一亮。

她穿了一件米黄色缎面花的紧身连衣裙,裙摆很短,衬托出被肉色丝袜包裹的修长双腿。裸色高跟鞋与裙子很配,看上去俨然就是一个整体。

妆容很精致,黑色睫毛长而弯曲,红色唇膏很是鲜艳,与身上的淡色调裙子形成对比。一块碧绿的翡翠项链挂在脖子上,在一片雪白额肌肤中间很是抢眼。

那是谢浩然送给她的翡翠项链。王倚丹与贺明明也有一块同样的。卡地亚订做的式样,原料是精心挑选的上等货,项链边缘刻着一些微小的铭文,形成一个简易的防护法阵。

这是从《珍渺集》里学到的知识。

看着她焕然一新的风格,谢浩然笑了:“你是故意要打扮得很成熟吗?”

她的确比之前少了一些甜美清纯,却更有成熟诱惑的风韵。

梁欣丽挽住他个胳膊,浅浅笑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

……

走出单元门的时候,艳光四射的梁欣丽再次引起了那帮乘凉老太婆的注意。

“啧啧啧啧!这不是老王家的丽丽嘛,真是漂亮。”

“……穿那么短的裙子,真是丢脸。也不知道老王怎么想的,找了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要我说,老王的条件也不差,完全可以找个黄花大闺女嘛。”

“丽丽旁边那个男的是谁?我早上就看到梁静带他们回家,会不会是他们家亲戚?”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青年从对面单元跑下来,他显然早已在楼上看到梁欣丽出来,掐着时间在这个时候出现。气喘吁吁跑到梁欣丽面前,笑这说:“小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欣丽礼貌地笑笑:“刚回来,你好。”

她随即转身对谢浩然介绍:“这是杨叔叔的儿子,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

谢浩然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

男青年很早就注意到谢浩然,他虽然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戒备,握手之后,试探着问:“丽丽,他是谁?”

“我男朋友。”梁欣丽毫不犹豫抱住谢浩然的胳膊,认真地说:“还有一件事,请你以后不要叫我丽丽,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走出小区大门,上了出租车,谢浩然才慢悠悠地发出声音:“看起来,你在这里很受欢迎啊!老老少少的都认识你,还有不少追求者。”

梁欣丽把身子靠在他身上:“闲言碎语我从小听得多了。很多都是关于我妈和我的。你别看院子那些老人说话带着笑,其实他们在背后议论很难听。说什么我妈不守妇道,不该死了男人又嫁。还说王叔叔娶了我妈是贪图美色,还有几个王叔叔单位上的同事,说我妈勾引得很成功……唉,我妈这些年一直忍着,我就盼着早点毕业工作,另外买一套房子,离开这个地方。”

谢浩然有些疑惑:“你继父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吗?”

“那是他的房子好不好!”梁欣丽瞪了他一眼:“我妈说了,房子这种东西,买得起就住宽敞些,买不起就租一间小的。搬出去是早晚的事,但我们不能花王叔叔的钱,就算他愿意也不行。”

“你妈妈挺有骨气的。”谢浩然抚摸着她露在外面的胳膊,认真地说。

梁欣丽在他怀抱里轻轻地说:“王叔叔是个好人。等我以后工作了,会好好报答他。”

……

同学聚会虽说是临时安排,地方却选的不错。餐厅很上档次,听梁欣丽说,这是本城颇为豪华,消费也很高的地方。楼下吃饭,楼上是商场和ktv,一条龙服务。

这个时候的高中同学聚会,人大多来得很齐。算算时间,前后也就是毕业一年。该上学的上学,该工作的工作,年轻人对于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刚刚形成,其中虽然掺杂了不少关于金钱权势的成分,却多少保留着尚未逝去的一份纯真。

男人打扮穿着大多比较青涩,短裤t恤洋溢着青春活力。也有些穿着笔挺西装,打着领带。不能笑他们是装模作样,那也是对聚会本身的一种认同,觉得一定要正式对待。

相比之下,女人就很是随便。她们从来都是用花裙子轻轻松松占据了整个夏天。尤其是没有了高中教师堪比灭绝师太还要严厉的各种戒律束缚,她们现在是最为轻松,肆无忌惮的时候。女人化妆这种本事自然天成,就算不会,在成长的道路上也有太多机会让她们学习。“素面朝天”的确是一个好词,只是真正做起来不那么容易。彼此见面,就开始搂着嘻嘻哈哈,对比着彼此的眼影唇膏,探听着相互之间粉底和润肤水的品牌信息。喜欢炫耀的就把拎包挂牌翻在外面,拿出装在包里的各种化妆品指指点点。谈论话题很快就从上大学与工作单位转移到了服装与爱情,谢浩然这个男朋友也正式出场。他被梁欣丽抱住胳膊,就像一块珍宝,丝毫不肯放松。

临时决定的事情总是很仓促,包括梁欣丽与谢浩然,餐厅里只有三十多个人。分坐四桌,老板也看好了机会,开始上菜。

四张大桌子,刚好占满了餐厅内堂。这种时候少不了酒,无论男女多少都会喝上一些。说着当年上学时候的趣事,不时引起一阵阵哄堂大笑。

虽然都是陌生人,谢浩然却很喜欢这种气氛。他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梁欣丽坐在旁边,很是贴心地为他夹着菜。亲昵的小动作很快引起旁边女生的注意,纷纷开着玩笑,说“欣丽你可真是疼你男人。”

梁欣丽在这种时候很放得开。她本来就是那种爽快泼辣的性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娶我的男人,当然要对他好一些。怎么,不服气啊?”



第六百二二节 白领阶层

后面这句话变成了地图炮,立刻引起众多男生的回应。

“梁欣丽你说这话太过分了。什么叫“找到一个愿意娶你的男人?”来,来,来,我现在就愿意,你怎么说?”

“是啊!咱们班的班花都找不到男人,我们这些班草估计是活不下去喽!”

“天啊!我今天终于听见女神说她嫁不去了。给我一个机会吧,放开你身边的那个男人,让我来。”

大家都在开玩笑,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当真。

一个高中班,不是所有人都能考上大学。梁欣丽算是这个班上的一匹黑马,以超高分数考上燕大。她的同班同学大约有一半高中毕业后就没有上学。有些已经工作,有些还待在家里,终日闲着啃老。

只要接触社会,就会明白金钱的重要性。酒过三巡,话题也随之转移到了这个方面。

“喂,我听说你那个单位不错啊!是国企。”

“我那工作不算什么,现在的工作要说稳,还得看公务员,最起码也得是事业编制才行。”

“事业编的单位现在少了,而且都不进人,得有关系才能进去。我听我爸说,名额倒是有,但是单位上退休的人少,轮到年龄以后,名额都被上面管着,得优先照顾关系户。以前的林业局不是撤销了嘛,他们那帮人的编制就空出来两个,结果被一个乡上的领导儿子占了,听说上个月被人举报,现在事情闹得挺大的,估计不好收场。”

“你们啊……现在的公务员不比过去了,工资其实发到手上没有多少,听起来多,各种养老金保险金公积金扣下来,也就剩下两、三千。我可没有乱说,我妈他们单位就是这样,现在上面廉政这块查的严,补贴奖金什么的可不像过去那样随便乱发。连我妈都说了,有本事就自己出来创业,守着单位上那几千块钱,饿是饿不死你,但是买房什么的就别指望了。”

在梁欣丽这帮同学当中,梅潇雨很快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她个子很高,身材也不错。长相虽然普通,妆容却很精致。她从坐下来就开始炫耀身上的衣服和拎包。谢浩然偏头看了一眼,的确是名牌货,很贵的那种。

“我现在公司里做经理助理,八千的底薪,外加提成。”她说话口气很平和,听不出有张扬的成分。

“八千”这个数字立刻在人群里引起一片惊呼。这很正常,王荣祥在街道办事处工作,每月实际到手的工资也才三千九百多块钱。

梅潇雨很满意自己说话造成的效果。她笑吟吟继续道:“我上个月做成一单,提成加上底薪,总共有三万了。”

一个胖乎乎的女生脸上全是羡慕:“潇雨,你这一个月,够我忙上一整年的了。”

旁边一个男生也连连点头:“是啊!潇雨你运气真好。我听说,你的工作是你爸给介绍的?”

“公司经理是我爸的朋友,我叫他叔叔的。”梅潇雨拢了一下顺肩滑下的长发,颇有些酸意地看着梁欣丽,故意叹了口气:“我还是比不上欣丽啊!考上燕京大学就是不一样,以后出来,前途比我们要辉煌多了。对了欣丽,以后你可得多帮帮我,别走在路上跟你打招呼,反过来说“我不认识你”啊!”

梁欣丽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这样挤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干笑着随口应和。

因为不是很熟,谢浩然在旁边也不方便插话。他闷着头慢慢吃菜,然后对梁欣丽偏头一笑,以做安慰。

周围追捧的人多了,梅潇雨说话声音就大了起来。

“我们那个公司是做跨国贸易的,每一单生意额度都很大。一百万只是起步,只用美元结算。”

“我们经理三月份的时候买了一辆保时捷,落地价一百五十二万。当时这个事情还上了报纸,车行那边专门给车子做了个宣传。”

“其实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真的不算什么。咱们这儿地方小,人少。你们去省城看看,随便一双鞋就得上万,像我这样的拎包,从来就没有低于八千块的。”

胖胖的女孩再次发出羡慕的声音:“潇雨,你是说这个包得要八千?乖乖……这么贵啊!”

梅潇雨轻描淡写地笑道:“这算什么。我上次跟着经理去省城谈生意,对方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贵妇。她戴着一个卡地亚的镯子,我在名品杂志上看过,售价就是二十六万。”

餐桌很大,梅潇雨一边说着,正好看见坐在对面的梁欣丽,不由得笑了,抬手冲着她指了一下,故意把音量提高:“欣丽,你怎么戴着一块仿冒品的项链出来啊?”

仿冒品?

梁欣丽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戴在胸前的项链,又偏头看看坐在旁边的谢浩然,发现后者同样用疑惑的眼光望向自己。两个人面面相觑,两双眼睛里充满了不解。梁欣丽不由得把视线转移到梅潇雨身上,试探着问:“潇雨,你是在说我吗?什么仿冒品?”

“就是你现在戴着的那条项链。”梅潇雨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充满了很是得意的笑:“项链上那个卡地亚的标示太明显了,刚进来那时候我就想跟你说,就算是仿款,你也要挑一件做工好点儿的啊!你看看这条项链,做工很粗糙,一看就是假的。”

懵懂之中的梁欣丽终于反应过来。她心里猛然腾起一股怒意,正要发作,却被坐在旁边的谢浩然伸过来一只手,按住大腿,随即听到他轻轻压低的声音:“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有的人喜欢用打压他人的方式,踩着别人脑袋上位,或者证明自己的智慧与身份。梅潇雨显然就是这种人。

谢浩然把身体朝着梁欣丽那边挪了一些,凑到她的耳边劝道:“吃完饭就走吧!继续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梁欣丽被他说得气一下子消了大半。她神色愠怒地点点头,忽然觉得没了胃口,低声道:“等我一会儿,给他们打个招呼再走。”

正说着,只见坐在梅潇雨身边的那个胖女孩站起来,三蹦两跳来到梁欣丽身边,双手巴住她的肩膀,用开玩笑的语气笑道:“欣丽你别生气,潇雨也是好心。现在到处都有仿款,你不小心买到也很正常。我上个月就买了一双“耐克”的鞋子,才一百多块。管他呢,穿在身上自己舒服就行。”

梁欣丽礼貌地笑了笑,正准备张口,却听见梅潇雨从餐桌对面继续发出张扬的声音。

“欣丽,把你那条项链摘下来给大家看看,我给他们普及一下真品和仿款之间的知识。弄清楚区别,省的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东西上当受骗,花钱买个假的。”

梁欣丽蹙起眉头,坐在那里没有动:“我有点儿不舒服,要不你们玩吧,我回去休息一下。”

“别呀!”梅潇雨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她站起来,冲着梁欣丽大声笑道:“怎么,是不是被我一说生气了?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着你那条假项链,怕你被人骗了。你那是卡地亚的翡翠,官方价至少也得好几十万,如果是别人送给你的,那就真正是居心不良了。”

班上这些同学,梅潇雨最嫉妒的就是梁欣丽。燕京大学是一块金字招牌,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而且梁欣丽长得很漂亮,这是梅潇雨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两大优势。今天明明说好了是同学聚会,偏偏梁欣丽把男朋友带来。如果谢浩然人长得一般也就罢了,但他的气质外表均为上佳,举手抬足之间更有一股气势。

梅潇雨不是花痴,但是她很眼馋。女人与男人一样,对于外表优秀的异性都很喜欢。谢浩然表现的很低调,坐在梁欣丽身边很少说话,看得出来,他是真正喜欢并且爱护着这个女人。嫉妒心像蛇一样啃啮着梅潇雨的心脏,把别人男友抢过来之类的事情她自然不会考虑,但梅潇雨此时此刻真的很希望有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出现在身边,面带微笑,仔细体贴陪着自己,让自己能够挺直腰杆对所有人宣称:这是我的男朋友。

一方面的条件不如人,自然就要从另一方面提升自己的优势。

梅潇雨很清楚卡地亚的珠宝是什么概念。大家在同一座城市里生活了那么久,彼此家底都很清楚。她并不认为梁欣丽家里有足够的钱供她购买一条价值百万的翡翠项链。那么答案不外乎两个:要么是梁欣丽以极低价位购买的仿款,要么就是她身边这个所谓“男朋友”买的。

谢浩然看上去就不像是有钱人。他的穿着实在太普通了。薄薄的t恤没有牌子,浅灰色运动裤松垮垮的,跑鞋款式也很一般。除了英俊的外表,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件值得称道的东西。甚至连戒指也没有一枚。

他的手机就更普通了,国产华为。



第六百二三节 弄坏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会与“金钱”挂钩。

如果没有仔细观察和绝对把握,梅潇雨也不会张扬的张口对梁欣丽发难。她很享受这个过程,觉得从高中以来,尤其是高考失利以后的所有沮丧和阴影,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

“欣丽,把你那项链拿过来给我看看。”梅潇雨在不停的催促着。

餐桌上喧闹的气氛一下子沉静了不少。就连另外几张桌子的同学也纷纷转过身来,朝着这边张望。很多人都是抱着好奇的心理,也有几个看穿了其中究竟的坐在那里冷眼旁观,抱着双手暗自冷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还有思维敏捷的人觉得梅潇雨这样做不太合适,连忙劝说:“潇雨,算了吧!咱们今天出来是为了高兴,管它真的还是假的,都不重要。来,来,来,喝酒,要不要再上几个菜?”

梁欣丽也被梅潇雨频频的发话再次惹出了火气。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微微皱起的眼睛注视着梅潇雨:“你真要看?”

梅潇雨被她盯得先是有些心里发虚,随即一下子也冒起了怒火。她毫不掩饰发出嘲笑声:“当然要看,你那条项链绝对是假的。”

停顿了一下,她笑道:“咱们上学的时候,都读过莫泊桑的那篇《项链》。欣丽,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可别想那个女主人公一样,戴着假项链参加舞会不小心丢了,傻乎乎的按照真品价格还给人家,白白洗了几十年的衣服。”

这句话的挑衅与调侃意味太浓了。几个与梅潇雨交好的女生顿时笑出声来,其他人却听出了其中意思,没有说话,纷纷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们。

梁欣丽二话不说,低头解下项链,站起来,隔着桌子扬手递过去。

梅潇雨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觉得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了气势,也站起来,只是伸手即将接过的时候,听到梁欣丽发出冷漠认真的声音:“看归看,你可别把我的项链弄坏了。”

梅潇雨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这怎么可能?”

“完全有可能。”梁欣丽大有深意地注视着她:“潇雨,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卡地亚的珠宝很贵,好几百万的。弄坏了,你得赔我。”

梅潇雨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一边接过项链一边说:“放心吧,回头我送你一条高仿,比这个漂亮多了。”

不等坐下来,她就拉扯着项链上的翡翠坠饰,对跑到对面的胖女孩招呼道:“快过来,我指给你看真品与仿款的区别。”

一群女孩顿时凑了过去。首饰、化妆品、珠宝、服装……这是女人之间永恒的话题。

她们当然相信梅潇雨的眼力。在这座小城市,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那样拿到上万的月薪。

“这条链子真土气,真正是卡地亚设计师绝对不会这样做。还高仿……仿得也太差了。我跟你们说,像这样的项链,最多只值几百块。”

“这个翡翠也太假了。颜色这么绿,透明度这么高,要换了是真正的玉石,光是这么一块,就能摆在玉器店里当做镇店之宝。好歹仿款也做得好一些啊!弄那么漂亮,一看就是有机玻璃。”

梅潇雨在判断饰品真伪方面的确有一定见识,她的各种依据也没有错。只不过,先入为主的概念让她本能觉得“这条项链是假的”。带着这样的偏见,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之前的看法。

听着她在那里说得偶头世道,凑到近处的胖女孩脸上全是佩服:“潇雨你可正厉害。”

她转过身,冲着餐桌对面的梁欣丽招了招手,大声道:“欣丽你也过来啊!你来听潇雨说说,你这条项链的确是假的。”

坐在梁欣丽旁边的女生与她关系较好,握住她的手,低声劝道:“算了,我想潇雨也不是故意的。她那人就是这个脾气。大家出来玩就图个开心,欣丽,看开点。”

谢浩然的左手一直按在梁欣丽腿上,这让她有种如同吃了定心丸般的沉实。她笑着对安慰自己的女生点点头,转过身,看着谢浩然对自己同样露出微笑,他随即从裤兜里摸出香烟,给在座吸烟的男生发了一圈,最后拿出打火机点燃,慢慢地抽着。

“让她看吧!没事的。”谢浩然说话的声音很轻,平平淡淡。

餐桌对面,梅潇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眉头也不由自主皱起来,越皱越深。

这条项链很精致,做工方面无可挑剔。梅潇雨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却也很想问问梁欣丽究竟是在哪里买的,她自己也想要一条。

尤其是挂坠上方那个卡地亚标志,实在很漂亮,而且做得异常精美。有那么几秒钟,梅潇雨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会不会是我看错了,这条项链其实是真的?

她几乎是立刻打消了这样念头————这不可能,就算她梁欣丽一辈子不吃不喝,也绝对买不起这样的一条翡翠项链。

复杂的情绪带动着身体产生异动,梅潇雨看到翡翠侧面的银质镶嵌部分刻着一排数字符号,想要凑近些看清楚,偏偏围在身边的人多,她自己也没注意什么时候把项链挂钩上的扣件用力掰弯。那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就像小孩子拿到一个玩具,好奇想要研究玩具的内部构造,于是开始拆卸,技术却不过关,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无法安装恢复进去的“多余”零件。

胖女孩首先发现了问题,顿时惊叫起来:“哎呀,潇雨你把挂钩弄断了。”

梅潇雨被她咋咋呼呼的声音惹得冒出怒火,强忍着没有发作,很是郁闷地瞪了对方一眼:“我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索性站起来,扬手把项链递给梁欣丽:“欣丽,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的项链弄坏了。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在哪儿买的,我回头买条新的还给你。”

这是很正常的做法。梅潇雨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弄坏别人东西就得照价赔偿,但是现在是同学聚会,梁欣丽也不是那种没有眼色的人。就算弄坏她的项链,估计她也不好意思找自己要。大不了在口头上埋怨几句,然后就没事了。

“弄坏了?”梁欣丽注视着梅潇雨,冷笑着说:“好好的东西到你手上就坏了……梅潇雨,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就是看看,怎么看也能把东西看坏?”

梅潇雨没想到梁欣丽会这样说,这让她很意外,此前压下的火气也再次升了上来:“不就是一条仿款的项链而已,做工那么差,要是真品就很结实。”

梁欣丽坐在那里没有动,继续发出冷笑:“弄坏了我的东西,怎么你还有道理了?”

梅潇雨站在那里强自争辩:“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梁欣丽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好好的项链戴着我脖子上,你非要看。我说了有事情要走,你拦着不让。好吧,看也给你看了,说也让你说了,现在东西坏了,你觉得随便说两句,道个歉,就这么算了?”

在座的同学纷纷站起来劝解,但是从他们脸上表情看得出来,这一次,基本上都站在梁欣丽这边。

梅潇雨被说得实在有些恼羞成怒。她拿起摆在座位上的拎包,打开,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红色百元大钞,“啪”的一下拍在桌上,高声怒道:“就是一个仿冒的假东西,有什么了不起?行,我现在就赔给你。”

梁欣丽其实没想过要梅潇雨赔偿。她只是不满意对方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其实弄坏也就弄坏了,大不了送回原厂修理。可是梅潇雨从一开始就针对自己,直到现在还是这样,这口气梁欣丽实在下不来……她冷冷注视着站在对面怒气冲冲的梅潇雨,幽幽地说:“你觉得五百块钱就能解决问题?”

梅潇雨也是个泼辣性子。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被梁欣丽冷漠的说话口吻彻底激怒:“你想怎么样?五百不够,要不要我赔你五千?梁欣丽,做人别太过分了,大家都是同学,你要是想讹诈我,老娘奉陪到底!”

“讹诈?”一直保持沉默的谢浩然发话了。他看了一眼满面怒容的梅潇雨:“如果要说讹诈,那也是你。”

不等对方回应,他继续道:“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这条项链是真的。我从沪州卡地亚专卖店订做的,市面上的任何同款都是仿冒。翡翠是真的,项链也是真的,加上做工,总共两千四百八十万。”

“什么?”

“两千四百八十万?”

“这是真的卡地亚项链?”

“不会吧……”

众人议论纷纷,震惊的表情在每个人脸上流露。梅潇雨忽然感觉握在手里的项链变得异常沉重。她不由得手指一滑,项链落在了桌面上。

谢浩然慢慢抽着烟,认真地说:“损坏他人物件,是要赔的。”

梅潇雨用发红的眼睛瞪着他,发出不甘心的尖叫:“这……这不可能。我要报警!”



第六百二四节 高额赔偿

在这个世界上,警察代表着规则。

至少大部分人看来是这样。

警察来得很快。餐厅很乱,人多,询问过情况,决定将双方带回派出所处理。

男生大部分离开,女生却基本上没走。她们分为两拨,一些站在梁欣丽这边,一些站在梅潇雨那边,都聚在派出所外面等候结果。关心只是次要的,她们真正感兴趣的还是那条翡翠项链,想要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货。

弄清楚这一点并不困难。

梁欣丽打电话回家,让母亲梁静从自己的行李当中翻出首饰盒与购物发票,送到了派出所。在这之前,民警已经对照着雕刻在项链底部的铭文编号,从官方网站找到了实物照片。打电话过去询问,证实了谢浩然之前所说两千多万的订制价。

纠纷到此水落石出。

因为涉及金额巨大,值班的副所长兼指导员亲自处理。他把所有证据摆开,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脸色发白的梅潇雨,认真地说:“这条项链是真的,卡地亚方面已经确认过。普通工艺无法处理这种程度的损坏。这是沪州发过来的维修单,你自己看一下。”

看着纸面上足足多达六位的可怕数字,梅潇雨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这不是真的……不,我不相信。”她用执拗的目光看着那张纸,嘴里喃喃自语:“我不相信,这不可能。两千多万的项链,三十多万的修理费,谁信啊?”

派出所外面的院子里,一群女生已经乱作一团。

“没想到欣丽那条项链竟然是真的。”

“我就觉得那块翡翠不一般,当时我就劝着潇雨,让她随便看一下就行,别把欣丽的东西弄坏了。没想到现在变成这种结果。你们听到里面说了吗?光是修理费就要三十多万。”

“梁欣丽那个男朋友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我看潇雨这次麻烦大了。说起来她也真是,项链好好戴在梁欣丽身上,她非要说这说那的。现在好了,事情闹打了,我看她怎么收场。”

梅潇雨的态度让梁欣丽很失望。即便是来到派出所,她仍然觉得,只要梅潇雨给自己认认真真道个歉,事情也就过去了。三十多万不是一个小数字,来到路上,谢浩然也悄悄告诉自己,项链的修为费用他来解决……可是梅潇雨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在派出所里装疯耍赖,口口声声咬定项链是假的。

一个女人发起疯来真的很可怕。

她扎好的头发散乱不堪,妆容姣好的面孔被眼泪画出一道道痕迹。愤怒和恐惧扭曲着肌肉,她因为惊怒而颤抖,根本无法坐在椅子上,双手攥成拳头,在空中不断地挥舞。

“你们骗我。你们警察肯定是收了梁欣丽的好处,约起来骗我。”

“我不相信,你们拿出来的这些单子统统都是假的。这怎么可能,两千万的项链,你们觉得我是傻瓜吗?”

暴跳如雷的梅潇雨说着说着就该换了口气:“不,项链不是我弄坏的,梁欣丽在骗钱,项链递到我手里的时候就是坏的。她故意这样做,她就是在讹我!”

事情突然间有了新的变化,警察也被弄得有些猝不及防。梁欣丽实在气不过,站起来指着梅潇雨连声怒道:“潇雨,你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你弄坏的东西,怎么现在反过来推到我身上?”

梅潇雨觉得一下子找到了倚仗。她现在什么也别管了,抬手指着梁欣丽破口大骂:“都是你,好好的同学聚会戴什么项链?那么贵重的东西,换了谁会在这种场合戴出来?梁欣丽你就是个骗子,你就是戴着这条破项链出来讹钱。我要告你!项链是你自己弄坏的,关我什么事?”

梁欣丽脸上腾起两团愤怒的红晕:“潇雨,你怎么这样啊?那么多人在场,大家都看着,你怎么空口白话,翻脸不认账呢?”

梅潇雨根本顾不得那么多,她现在一门心思的只想把自己从事情里摘出去:“谁看见我弄坏了,你可以叫她站出来。”

派出所长坐在那里听得一阵头大。谁能想到事情突然间被梅潇雨变成了这样,彻底成了一本烂账。

谢浩然在旁边认真地插了一句:“餐厅里应该有监控的。”

所长没有耽误时间,立刻派人过去调取监控录像。

梅潇雨用恶魔般凶狠的森冷目光死死盯着谢浩然。这种威胁对后者毫无效果,谢浩然看了她一样,淡淡地说:“打电话给你家里人吧!这件事情不是你自己能够解决的。”

梅潇雨的父母来了,警方从餐厅调取的监控也送来了。摄像头不偏不倚正好对着梅潇雨当时坐着的那个方向,清清楚楚记录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尤其是经过警方技术放大,对画面进行清晰化处理,她的动作更是没有丝毫遗漏。

梅潇雨彻底没了声音。她低着头,呆呆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她的父母拿着那张巨额修理单,两个人凑在一起,看了很久,直到确定事情无可挽回,梅母才带着无限怒火快步走到女儿面前,一把抓住梅潇雨的头发,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

“我叫你穷讲究,我叫你嘚瑟。跟同学吃饭就吃饭,摆什么架子?”发起怒来的中年妇女仿佛忘记了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耳光一个接着一个,直到警察看不过去,站起来将她挡住,梅母还在指着被打得痛哭流涕的梅潇雨连声咆哮:“三十多万你自己挣去,家里为你上班的事情已经送出去一大笔钱。上学的时候不努力,连个大学也考不起。本想着你读不进书也就算了,早点儿出来工作也好。我让你吹牛,我让你整天在外面胡说八道。什么跨国公司的经理助理,你也不看看你身上哪一样东西不花家里的钱?”

叫骂声很大,派出所也没有关门封闭,等在外面的一群女生清清楚楚听到了梅母的话。

胖乎乎的女生一下子懵了,低声问:“梅潇雨她妈妈刚才说,潇雨没在公司里上班?”

旁边,另外一个女生也是满面怀疑:“好像是的。”

议论声就更多了:“不会吧,吃饭的时候,潇雨说得头头是道,不可能有假吧?”

“难道她一直在骗我们?”

“她之前一直说梁欣丽那条项链值几百万,后来欣丽的男朋友不是说了嘛,两千四百多万,而且还是专门订做的款式。潇雨要是真对珠宝首饰很在行的话,不该犯这种错误啊……”

梅潇雨的父亲没有制止妻子对女儿的暴怒殴打。他手里拿着那张检验维修单,双手不断地颤抖着,转身走到梁欣丽面前,因为是认识的人,带着几分恳求的口气,认真地说:“欣丽,你和潇雨是同学,这件事情是潇雨不对。你看现在闹的……算是叔叔求你,能不能……少赔点儿?”

不等梁欣丽说话,谢浩然从旁边走过来,他注视着这个中年男人,又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椅子上捂脸流泪的梅潇雨:“梅潇雨之前吃饭的时候自己说的,她现在跨国企业上班,是经理助理。每个月有七千块的底薪,上个月帮着公司里谈成一笔大生意,光是提成就拿了好几万。”

说着,谢浩然侧过身子,对着聚在警局门口的那些女生问了一句:“这些话都是梅潇雨说的,我没有胡乱编造,对不对?”

包括胖乎乎的女生,所有人纷纷点头。

谢浩然把身子重新转过来,注视着梅父:“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得承担责任。照这么看,三十万对你们这样的家庭也不算多,只是梅潇雨两年的正常收入。”

不等梅父回答,梅母连忙跑过来,连哭带喊一个劲儿地哀求:“她骗你们的。这个死丫头她骗你们的啊!什么经理助理,她……她毕业以后根本就没上班。现在工作那么难找,大学毕业生也不一定有人要,她只是高中毕业,大公司怎么会要她?我倒是托人给她找了一份在电力公司做仓库管理员的工作。说好了暂时先上着,半年以后就有培训的机会,到时候就不用呆在仓库,有机会进办公室……这个女儿不省心啊!她嫌一个月两千块的工资少,我们好话说尽她也不愿意去。每天呆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手机,还说什么要搞自拍当网红……三十万,我们家就算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门外的一群女生听得傻了眼,面面相觑。

梅潇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静对这种事情并不熟悉。她站在女儿身边,看待谢浩然的目光比白天时候明显不同,有了更多的成分。

梁欣丽被梅母说得心里一阵难过,连忙开口道:“阿姨,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潇雨她……”

话未说完,她就被谢浩然拉到身后。

他平静地注视着满面愁容的梅母。



第六百二五节 寻人

“你能赔多少钱?”谢浩然问得很直接。

这次梅母回答得很快:“三千,最多三千。”

不等谢浩然说话,她随即大倒苦水:“现在钱难挣啊!单位上一个月的班才两、三千块钱,吃喝拉撒一样也少不了。猪肉越来越贵,后腿卖到三十八块一公斤,真正是吃不起。从早上眼睛睁开就得花钱,死丫头又赖在家里不去工作,就靠我们两个老的,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谢浩然上上下下打量着梅母,发出淡淡的讥讽:“三十多万的修理费,你只给三千……这样做,你觉得合适吗?”

“可我们家实在是穷,实在拿不出来啊!”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了就让人觉得难受。

梅父也在旁边帮腔,他与妻子分工合作,专供梁晓丽这边:“小丽,你和潇雨是同学,高中三年读下来,你们还是朋友。我知道这次潇雨做的有些过分,你就让让她,给她一个机会。回头我让潇雨到你们家,专门给你赔礼道歉去。过年的时候来叔叔家里玩,想吃什么就说一声,叔叔给你做。”

他闭口不提一个“钱”字,话却说得非常诚恳。

梁欣丽有些为难,她转身注视着谢浩然,看到自己的男友走到派出所长面前,认真地说:“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民事调解。我觉得,还是走法律程序吧!”

虽说涉案金额很大,但是案情很简单。通常遇到这种事,所里都是走民事调解的路子。当然,必须建立在双方都愿意,尤其是事主愿意的前提下。

派出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看看披头散发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捂着脸全是冷意的梅潇雨,又看看她的父母,缓缓摇着头,叹了口气,对谢浩然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好,大家都省事。”

梅母在旁边听到他们说话,不由得睁大双眼,急急忙忙地问:“什么走法律程序?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淡淡地解释:“就是由法院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既然是你的女儿损坏了项链,你们也不愿意赔偿,我只好向法院提请上诉,由他们来进行裁断。”

梅母眼睛比刚才睁得更大了:“法院?我没说我不赔啊!我愿意赔,我愿意。”

谢浩然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翡翠项链,心平静气地问:“这条项链光卖价就是两千四百多万,你觉得三千块赔偿够吗?”

梅母一阵语塞。怒意与不甘在她脸上徘徊,良久,才慢吞吞地发出声音:“那……那我再加点儿。三千五……实在是不能再多了。”

谢浩然没理她,直接在派出所长开具的调解失败协议书上签字。

事情已经清楚,接下来的后续问题将由青灵集团专属律师负责,没必要继续呆在派出所。谢浩然陪着梁静母女俩出来,梁欣丽与等在外面的同学依次打过招呼,三人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梁欣丽心肠较软,她抱着谢浩然的胳膊,认真地说:“梅叔叔他们家可能拿不出那么多钱,其实项链坏了也就坏了,用不着专门送去沪州修理,找个手艺好点儿的首饰匠人也一样啊!”

不等谢浩然回答,梁静在旁边插进话来:“丽丽你别被他们骗了。你没看出来,梅潇雨她妈妈就是在装穷。”

梁欣丽有些不解:“装穷?”

谢浩然微笑着解释:“你可能没注意梅潇雨她妈妈左手上戴的那个玉石镯子。那是个老物件,放在店里,至少能卖十万块。还有她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很上档次的东西。”

梁静撇了撇嘴:“他爸爸手上那块表可是“百爵”。我以前在钟表店里见过,听说很贵的,一块就要好几千,还是十多年前的价格。”

谢浩然继续道:“你没发现梅潇雨身上的衣服,还有她的那个拎包,都是高档货吗?如果她家里真是穷到那种程度,她怎么用得起这些东西?还有吃饭的时候,她拿出来炫耀的化妆品也是真的。相信我,三十万的修理费虽多,可是对他们来说恐怕真的不算什么。最多也就是拿出家里的积蓄赔偿,生活质量下降一些,但绝不可能说是能把人活活饿死,走投无路。”

梁欣丽听得脸上一阵黯然:“你们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谢浩然笑着搂住她的肩膀:“这是人生阅历。多走走,多看看,你会明白的。”

梁静半天也没有说话,直到走出去很远,到了僻静的地方,她才认真地问:“小谢,你不是说你家里人都去世了吗?青灵集团……真是你的产业?”

谢浩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梁阿姨,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这条项链是我送给欣丽的礼物,仅此而已。”

“但是……这也太贵重了。”梁静脸上透出一股忧虑。

谢浩然同时握住梁欣丽与梁静的手:“我只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至于别的事情,都不重要。”

梁静被他说的有些感动,叹了口气:“瞧你们这闹的,明明是同学聚会,偏生搞出这么一桩事情……算了,先回去吧!我和你王叔叔饭刚吃到一半,他接到电话临时有事出去,我被你们叫到派出所……估计你们也没吃饱,等我回去重新做几个菜,今天晚就晚了,咱们好好吃一顿。”

梁欣丽与谢浩然同时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谢浩然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廖秋的号码。

“现在你说话方便吗?”他的声音很严肃,不是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

谢浩然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梁静母女,冲着她们做了个歉意表情,快步朝着侧面的人行道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问:“说吧,怎么了?”

“临时征召任务,事情有些紧急。不过……难度不大,你可以对付。”廖秋在这种时候说话直接又简短:“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安州。”谢浩然道。

“安州?”廖秋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在燕京……也好,这次的任务在肃州,你从安州过去要近一些。”

谢浩然有些疑惑:“肃州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在边境上没能拦住越境者?”

他本能的与上次任务联系在一起。

“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情况很严重。电话里不好谈,等你到了指定位置再说了。”廖秋想了一下:“这样吧!我给一个号码,你打过去,安州警方与军分区都会配合你,两小时内,你必须赶到肃州的指定地点。”

谢浩然没有多问,点头允诺:“没问题。”

……

肃州属于北宁省管辖。

安州军分区给谢浩然安排了一架直升机,市公安局为他配属了一名专用警员。其实跟随人员完全没有必要,只是警员携带的电脑是专用型号,廖秋通过网络把资料传过来,谢浩然在飞机上对这次任务有了初步了解。

简单来说,这是一次寻人任务。

一个缉毒警在办案过程中失踪了。倒不是说他掌握了重要线索,而是抓住他的涉毒集团气焰极其嚣张,直接给肃州警方下了战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你们搅黄了老子的生意,查走了老子近一吨的货,老子就用你们的人来抵命!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双,还要让你们连骨头都找不到。

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随便任何一个文具店都能买到的类型。上面注明了所谓的行刑时间,就在今天午夜十二点。

行刑位置就在肃州市内。对方放出话来:只要你们警察能够在规定时间以前找到这个人,就算你们有本事,他就能活。

没人会把这种事情当做无聊的笑话。这张纸条从第一时间就引起了肃州警方高度重视。消息层层上报,其中固然有着基层部门种种原因耽误了一个多小时,但就整体而言,反应速度不算慢。只是到了下午临近晚上的时候,全面发动的肃州警方还是无法找到具体位置,无奈之下,只能通过其它途径寻求帮助,找到了防保局的人。

严格来说,这任务其实轮不到谢浩然。廖秋之所以安排给他,倒也理由充分:你现在是药神院的大佬,门下修士遍布全国各个角落。这种事情交给你是最合适的,也只能由你来做。

直升机上设备齐全,药神院北宁省堂主邬钢早早就带人来到肃州市公安局等候。谢浩然走进来的时候,邬钢带着四名副堂主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对他恭恭敬敬行礼。

廖秋已经到了,他走到巨大的市区电子地图前面,神情冷峻地叹了口气:“时间快到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那帮混蛋没有留下任何提示……你有什么主意吗?”

指挥室很宽敞,虽说有不少警察在场,廖秋似乎并不在意。谢浩然有些奇怪,走到近前,压低声音问:“防保局手下不是没有能人。很多门派都有寻踪法术。既然情况紧急,为什么你非得等到我过来?”

第六百二六节 寻踪之术

在修真界,“寻踪法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术。

只要有目标人物的衣服、毛发、指甲等物件,就能通过法术大体上判断出目标的所在区域。精准化确定要困难一些,那需要更为高深的修炼境界,才能操控寻踪物体,施展更为精妙的秘术。

茅山派的道士可以根据一根头发,找到死去多年,彻底腐烂的尸体。

龙虎山的秘术甚至可以通过死者衣服,确定具体死亡位置与时间,甚至召唤死者的魂魄。

还有武当派,“千里传音”可不是武侠小说里毫无根据编造出来的故事。只要以目标人物的衣服为依据,通过一种叫做“传音虱”的虫子,就能听到目标人物说话,进行交流,从而判定对方的所在。

廖秋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早就派人这么做了。但是没用。无论茅山道士还是龙虎山的道人,还有青城派和武当派,他们所有的追踪法术都失灵了。那个被贩毒集团抓走的警察叫做陈雄,我们从他家里拿来了平时穿的衣服。追踪法术可是不分时间地点的,我上午在燕京就派人进行,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谢浩然觉得很意外:“这怎么可能?”

“这是事实。”廖秋显得有些烦躁:“这些贩毒分子太嚣张了。明目张胆的下战书,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要是不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问题……好了,不谈了,我找你过来,也是实在没办法,临时凑数的。这次的任务不会算在正式出勤记录,你能做就做,不能的话,就算了。”

追踪法术会失灵?

谢浩然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他翻找着《珍渺集》上提到过的相关记载,思考片刻,认真地说:“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先试试吧!”

廖秋脸上仍然挂着愠怒神情,他抬手指了一下房间南面角落的一张桌子:“那边有你要的东西,差不多都在了。”

桌子是普通的办公样式,上面摆着厚厚一摞衣服,散发着汗味儿和臭味儿。这是从陈雄家里找来的,地上还放着两双鞋。

青香和黄香分别摆放,香炉不大,只有拳头大小。地上靠墙放着几个笼子,里面有鸡,更小的笼子里还关着几只老鼠。

这都是追踪法术的常用物件。

两个皮肤黝黑,身穿黑色警服,却没有肩章与领花,看上去颇为壮实的男人站在那里。看到谢浩然走过来,他们眼睛里释放出警惕的光。

谢浩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灵能波动,于是停下来,拱手行了一礼,主动表明身份:“在下青云宗谢浩然。”

对方脸色稍有舒缓,左边那个男人拱手回礼:“武当派李文庆,见过道友。”

右边那个男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武当魏苏,见过道友。”

谢浩然看到他们左臂上都有防保局的特殊标志,动问道:“两位道友比在下来的早,可有收获?”

魏苏要年轻一些,没有那么多的心机,他正准备张口说话,却被李文庆抬手挡住。后者注视着谢浩然,淡淡地说:“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谢浩然没有浪费时间。

无论李文庆还是魏苏,都只是炼气后期的修士。他们之所以呆在这个角落里,就是因为邬钢等人释放出强烈灵能,修为远远超过自己。迫于修士之间森严的境界高差,只能把宽敞的地方让给他们。

从谢浩然身上只能感应到比自己微弱的灵能波动,李文庆认为他最多也就是炼气中期的境界。可是看到随着谢浩然一声令下,邬钢等人走过来,很是尊敬的向他行礼,然后按照吩咐,将摆在桌上的一件件东西拿起来施展秘术,心中的惊讶与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桌子旁边有一块空白的地面,铺着地砖。邬钢能够成为北宁省分堂堂主,手上的功夫自然不弱。他拿起一束青香,手上捏着控火决,直接用术法将青香点燃。双手将香枝握在掌中,朝着南方上空遥遥拜了三次,分出三支点燃的香,插入香炉。然后将手里的青香倒转过来,以香头戳地,迅速画出一个标准的八卦。

当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另外四名副堂主分别拿起陈雄的内衣和鞋子,根据他的生辰八字,以地面香灰所画的八卦为核心,逐一找到对应的位置摆放。

这里是肃州市警察局的内部指挥室。透过关闭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外面大厅里电脑屏幕闪烁,十多名警察在忙碌着。

市公安局长焦恒站在电子地图的另外一端,双手背在身后,双脚分开,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平心而论,他根本不相信这些人能找到陈雄。

焦恒相信科技的力量。微型信号发射器之类的东西在很多电影里都有出现,可那只是虚构出来的情节。警方很多年前就开始使用电子追踪系统,却无法其在全国,甚至省内全面铺开。谁都知道高科技装备先进好用,陶瓷防弹衣、多功能警用装甲车、便携式人脸识别装置、高频电击枪,甚至还有能够运输装备的全自动四足式机械人……省厅和市局最初配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媒体报纸都会大张旗鼓的报道,厅里还专门为此搞了一个面对所有记者的“警务通报大会”,让十多名身穿战斗警服,佩戴这些装置的警察像时装模特似的,在小广场上走来走去,任由记者拍照。

用意当然很好,这是彰显警方力量,震慑黑恶势力的一种方法。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些东西好是好用,就是数量太少,就连省厅和市局,也仅只配备了三套,下面的基层警员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

东西是好,就是太贵了。而且非常精密,稍不注意就会损坏。厅里和市局把这些高科技装备当做宝贝一样供着,锁在地下装备室的保险柜里。为此,焦恒对上面提过很多次意见,每次得到的答复都一样:那可是价值上千万的东西,拿出来用,要是被弄坏了,这个责任谁里承担?

如果陈雄在出这次任务之前,能够在体内植入一块信号追踪芯片,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上面有些人根本不会把基层警员的生命当回事。他们只在乎自己脑袋上的乌纱能不能再高级些。踩着滚滚人头上位在他们看来再正常不过,只要守着一亩三分地,不出任何问题,时间到了,自然就能升迁。

焦恒也是急得实在没办法。还好,一个已经从工作岗位退下来的老领导,帮着他联系了廖秋这条线。

焦恒怎么也没有想到,被老领导神神秘秘说成是“他们肯定可以帮你”的这伙人,竟然是一群神棍!

焚香、祷告,还要在地上用香灰画八卦……焦恒一直强忍着没有发作,要不是看在那位老领导对自己一直有知遇之恩,而且任职期间很是清廉的份上,他早就把这伙人从办公室里撵出去。

只是有一点焦恒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廖秋出示的证件上,清清楚楚显示他来自“国家特别单位”。焦恒查询过,编码和身份资历表都是真的,不存在作伪的可能。

这就怪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邬钢从摆在墙边的笼子里抓出一只公鸡,扯去公鸡头顶的一小撮翎毛。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块锋利的刀片,以娴熟的动作将刀片朝着鸡脖子上轻轻一划,准确割断了公鸡脖子两侧的血管,却没有伤及喉咙。鸡头向后扬起,形成一个九十度左右的折角,飞溅的鸡血不偏不倚洒落在地面香灰八卦中央。就在这个时候,这些带有温度的红色液体被一股肉眼看不到的无形能量牵引,朝着北面方向流动。

如果没有香灰画地的前奏,鸡血喷溅在地上,然后朝着某个方向流去,这种事情在旁人看来会觉得很普通,毫不为奇。

李文庆与魏苏站在旁边,抱着双手看着。他们面无表情,魏苏低声说了句:“跟我们一样啊,也是追踪术法,没什么特别的。”

鸡血凝固的很快,那滩红色只在地板上缓缓流动了大约十秒钟,就如同撞上了无形墙壁,彻底不动了。

谢浩然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邬钢扔掉手里放干了血的公鸡,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慢慢擦着手,走到谢浩然面前,认真地说:“谢先生,您来之前,武当派的人已经施展过同样的秘术。他们与我们一样,只能做到这个程度。“鸡血入阵,灵能为引”,这是古籍上传下来的,不可能有错。但是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鸡血引魂阵”没能发挥作用?您看这儿,血未入卦,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然后就不动了。”

谢浩然凝神注视着地上那滩正在凝固的鸡血,缓缓点头:“让我想想,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第六百二七节 目标已死

下意识的从衣袋里拿出装有铜钱的竹筒,在手里簸了两下,正准备把竹筒举高祈神,谢浩然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

“有人在蒙蔽天机。”他在脑海里迅速翻找着《珍渺集》上的相关记载,认真地对邬钢说:“我们要找的人被法术遮挡,是同道中人下的手,所以追踪术法不起作用。”

他有些激动,声音大了些,站在远处的李文庆与魏苏也听见了。

邬钢愣了一下:“法术遮挡?这怎么可能?”

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改口:“谢先生,这好像不太可能吧!法术遮挡必须有着很多前提,想要达到条件非常困难。而且我们要找的是活人,不是魂魄。只要人活着,三魂七魄就能引动天地灵气,不可能找不到啊?”

李文庆走过来,打量着谢浩然的眼睛里,带有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法术遮挡只对死者魂魄有效。镇魂石、压魂钉、束魂索,还有斩魂之凶器……若是要找一个被法术镇压的死人,肯定是极其困难。谁知道他会被压在什么地方。活人就不一样了,这头顶有三花,脚下有涌泉,阎王未判其生死,就能行走于天地之间……哼!自己修炼本事不到家,找不到也就算了,偏偏还诸多借口,真以为这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人是修士,别人都是泥塑木雕不成?”

修炼之人都很自大。药神院算是修炼世界比较另类的存在。三位副院主执掌时期,药神院行事向来低调。因为院中很少对外招收亲传弟子,也就不像其它门派那么张扬。

李文庆算是修炼境界不错的修士。如果谢浩然找不到就说找不到,认输认错,他也不会把话说这么重。可是站在旁边听着谢浩然说的那些话,与李文庆的修炼逻辑截然不同,他实在忍不住了,这才走过来,连提醒带讥讽。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发作,也没有说话。他转身走到廖秋面前,抬手微指了一下坐在指挥室正中办公桌后面的焦恒,低声问:“他是不是这里的负责人?”

廖秋点点头:“他姓焦,焦恒,肃州市的公安局长。怎么了?”

谢浩然脸上全是严肃:“我怀疑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廖秋一惊,连忙撸起衣服袖子,低头看着腕上的手表,难以置信地说:“现在是十点三十一分,按照那张条子上的留言,约定的最后时间,是今天晚上十二点,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钟头。”

“我怀疑你们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说完这句话,谢浩然握紧手里的竹筒,精心凝神连簸了三次,然后拔掉竹筒塞子,将装在里面的铜钱“哗啦”一下洒在桌上。

问卜用的是陈雄的生辰八字。至于撒出来的卦象……

谢浩然抬起头,指着桌面上三枚背面朝上的铜钱,低声对廖秋道:“你自己看看,大凶之像,三钱重叠,以正东为准,所有铜钱上端都指向八卦之死门。这种卦无人能解,你们要找的人,的确是已经死了。”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追踪术法起不了作用。香灰阵法只能找到活人,若是在死者身上施以镇魂术,不要说是我们,就算大罗金仙下界,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廖秋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你确定?”

谢浩然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廖秋一秒钟也没有犹豫,他抓住谢浩然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快步走到焦恒面前,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

焦恒微怔了一下,脸上随即浮起怀疑的神情。他正襟危坐,皱起眉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谢浩然:“你是说,陈雄已经死了?”

谢浩然点点头:“是的。”

焦恒眼角的皱纹随着气愤与怀疑在迅速堆积。他先是看看廖秋,然后视线顺序从房间里所有人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回到廖秋身上:“其实从一开始我对你们就没什么信心。装神弄鬼,封建迷信。哼!找不到就找不到,你们在这里耽搁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就随便编个借口……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哪儿这么厚的脸皮啊?廖处长,别以为自己是国家公职人员就能胡作非为,还要我在你那个所谓的《保密条例》上签字。”

发了一通火,焦恒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站起来,脸色铁青对廖秋说:“带上你的人走吧!把你们装神弄鬼的那些东西统统带走。”

廖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焦恒的级别不够,很多事情他不可能参与。这次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有局内人牵线,局长那边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派过来。

不知者不怪。何况焦恒说的也没错:忙了一个下午,非但没有找到目标,连点儿有用的线索也拿不出来,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是自取其辱。

就在廖秋心里已经生出退意的时候,他看到谢浩然朝前走了一步,对着焦恒发问:“你们的人有进展吗?有没有找到目标?”

焦恒被他问得很不舒服,眼睛眯缝起来,态度比刚才严厉了许多:“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防保局证件递了过去,认真地说:“焦局长,你们被那张条子上的留言误导了。其实陈雄现在已经死了。”

焦恒心里猛然一紧:“你凭什么这样说?证据呢?”

谢浩然凝神道:“因为我们找不到他。正常情况下,追踪法术不可能失灵。其中的道理我现在不方便对你解释,而且你也不会相信。”

焦恒发出轻蔑的冷笑:“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怎么,身为重点保密单位的人,除了推脱和借口,就没有更好的本事?”

谢浩然没有争辩。他转身走到大厅中央,踩着邬钢之前用香灰在地面上画出来的八卦图案,抬起右脚,踩着香灰,用鞋尖画出一条很粗的直线。线条以上,正是那滩已经凝固的鸡血。

“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大致上的范围。”谢浩然抬起头,注视着站在不远处的焦恒:“陈雄就在这座城市的北面。如果焦局长你的人正在全城范围内搜索,就以我现在划出的这条线为界,把南面的人全部收回来。”

李文庆站在旁边,用力拍了一下脑门,很是后悔地大声叫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忙了一个下午,早就应该让你们重点搜查城市北面。追踪法术没有明确指出具体位置,可是大概的方向不会错。”

焦恒愣住了。

得到那张充满威胁意味的留言后,整个市局都动了起来。大量警力被铺开,几乎是挨家挨户的在整个城市里搜寻。旅馆、车站、闲杂人员聚集的场所……就目前来看,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基本上都指向城市北面。

这是半小时前情报分析科得出的结论。焦恒身为市局的一把手,他确定,这个房间里所有外来者,包括廖秋,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在外面,警察的搜寻方向其实已经改变了。只是焦恒想要看看廖秋等人是否真如老领导所说的那么神奇,也就没有公开这件事……现在被谢浩然点破,焦恒心里微微有些惊讶,只是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也就是从现在开始,他觉得这群人应该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是自己之前认为的“装神弄鬼”。

“北面……”焦恒深深吸了口气,用冷峻的目光注视着谢浩然,语气之间,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焦虑:“你是说,陈雄已经死了?”

谢浩然点点头:“是的。”

焦恒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着:“你有多大把握能找到他?无论死活。”

谢浩然换了一种回答的方式:“这需要时间。至少今天午夜十二点以前是不可能的。”

焦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说吧,你到底需要多久?”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天亮以前应该可以找到。”谢浩然补充了一句:“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焦恒认真地问:“你想要什么?”

谢浩然回答得字正腔圆,清清楚楚:“一辆足够宽敞的车。另外,至少给我准备五十只公鸡。也许……还要更多。”

……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警用冲锋车缓缓开出了市局大门。

这是一辆经过特别改装的车。车体很大,后排与前座之间用栅栏与金属网格挡住,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正常情况下,多用于押运犯人。按照谢浩然的要求,焦恒让人把市局会议厅里的几块白色记事板拆下来,将表面的字迹抹掉,平平摆在车厢后面。

在这辆车后面,紧跟着另外两辆满载警察的冲锋车。他们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等待着来自前车的命令。

第一辆车上,邬钢与谢浩然坐在车厢后面临时摆放的马扎上。现在是深夜,车子停在十字路口不会引起交通拥堵。



第六百二八节 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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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九节 内幕

微凉的夜风让人清醒。几个人走到被黑暗笼罩的绿化带角落里,廖秋拿出香烟,散了一圈。谢浩然接过递给自己的那支,没有忙着用打火机点燃,他把香烟夹在指间,转过身,注视着远处那幢楼上“一一零二”房间窗户透出的灯光,若有所思地问:“这是一个缉毒的案子?”

廖秋仰着头,从鼻孔里喷出的烟雾随着夜风缓缓散开:“刚才在屋里抱着尸体哭的那个警察,是死者的弟弟。双胞胎,孪生兄弟。”

邬钢在旁边叹息着插了一句:“椅子上那个人死得真惨。他就是陈雄?怎么,是警方安插在贩毒集团内部的卧底?”

廖秋说话的声音很低,不会被附近的人听见:“陈雄是在之前任务过程中,被那些家伙抓住的。这帮混蛋真他吗的下得了手。我在防保局这么多年,各种案子见得多了,虐杀的也不少。但是虐归虐,那些凶手大多是先把人杀了,然后再对尸体泄愤。你们刚才在屋里也看到了,那些贩毒的家伙是把陈雄剥皮剔肉,眼睛挖出来……我估计,陈雄熬了很久,被折磨得很惨。”

谢浩然低着头,弹了一下烟灰:“那张纸条是骗人的。什么十二点以前杀人,全都是假话。捆在椅子上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邬钢点点头:“难怪追踪法术会失灵。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房间四个角落里摆着拘魂灯。还有死者坐的那把椅子,我估计上面钉着棺材钉之类的东西。他的魂魄被关在房间里,四周墙壁都是隔音材料建的……他们是故意的,设下这个局,让我们来找。看来,贩毒分子当中也有修士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场的也都是人精。谢浩然闷闷不乐地吸了一口烟:“这大概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离开这座城市,顺便给警方一个下马威?”

廖秋不置可否地说:“应该是。具体情况还得看老焦他们的调查结果。”

魏苏和李文庆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李文庆才摇头叹道:“修炼之人应该潜心向道。走得正,站得直,这才能无愧于心。像这样帮着贩毒分子为非作歹,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魏苏看了他一眼:“师兄,没想到你也相信报应?”

李文庆脸上浮起一丝愠色:“我之前就觉得这件事情不同寻常。追踪法术失灵,只是我没想到那些人会在纸上空口白话,留些没用的假消息误导我们。”

他随即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站在侧面的谢浩然:“还好谢道友及时发现,这才没有让我辈修炼之人被人小觑。谢道友……等天亮了,咱们找个地方,我请你喝酒。”

这是一个性子直爽的人。

谢浩然随口谢过,算是打着招呼。他现在没心思考虑与同道之人联谊,转过身,注视着远处释放出灯光的“一一零二”号房间:“这些混蛋正他吗的有钱,看来他们从一开始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把这里当做刑讯室,根本没想过要住,也不考虑房产本身的价值。”

旁边传来廖秋的声音:“贩毒是真的很赚钱啊!你想想,金三角那边大面积种植罂一粟,先熬鸦片,然后提纯制成海一洛一因。早年的时候,金三角产出的毒品在全球供应里占据着很大份额,后来联合国专门给当地农民提供特别贷款,让他们改换种植物,这才让情况好了很多。电影里经常有毒贩在金三角买货的情节,什么当场吸上一些检验纯度,全都是假的。高纯度海一洛一因直接吸食相当于自杀,必须添加很大分量的附加物质才能使用。那个添加比例相当高,一份海一洛一因可以添加为六至十几份,甚至二十多份。换句话说:你花一万块钱从境外买回来的毒品,转手就能赚上几十倍的利润。区区一套房子,他们怎么会放在眼里?”

这些事情谢浩然是知道的。贩毒集团头子还有一个特殊称呼,叫做“毒品拆家”,就是源自这个道理。

远处的天空微微泛出了光亮,小区里活动的人渐渐多了。警方封闭了通往楼上的步行通道,只留下电梯供上下住户通行。焦恒分派完现场工作,叫着廖秋等人上了车,一路驶出了小区大门。

“宝骏”改装的警用冲锋车内部很酣畅。焦恒坐在靠前的一把座椅上,有些疲惫,却很认真地对廖秋说:“廖处长,感谢你对我们肃州警方的支持。之前我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

廖秋“嘿嘿”一笑:“别这么说。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焦局长,记住我给你看过的《保密条例》,那个很重要。”

焦恒点点头,从座椅上转过身,颇为感慨的目光顺序从谢浩然等人身上扫过:“以前我是坐井观天,现在才是眼见为实。这次要不是得到各位鼎力相助,恐怕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陈雄。”

公式化的打交道在任何时候都有其效果。只是廖秋没有开口,谢浩然等人也不好作答。就这样,焦恒说着感谢的话,把他们一路送到市局专用的警务招待所,看着他们下车走进宾馆大堂,叹了口气,这才下令司机掉头前往市局。

廖秋与谢浩然被安排在一个房间。进了门,谢浩然拿起一瓶摆在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问:“焦局长这是找你寻求帮助?”

廖秋脱掉脚上的鞋,侧身仰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你也看出来了?”

小区那个血腥房间里的画面在谢浩然脑子里不断回放。他走到靠近窗前的沙发上坐下,思考了几秒钟,问:“在车上的时候,你怎么不答应他?”

廖秋回答的很直接:“防保局与司法部门不是同一个系统。何况我们身份特殊,很多地方上的事情,不方便插手。这次要不是有人发话,让我们出手帮焦恒一把,我和你也不会来到这里。”

谢浩然有些疑惑:“修炼世界的力量很强大,你们为什么不用?”

“因为你们规矩太多。”廖秋说话速度很快:“你们不会轻易出手对付普通人,尤其还是在普通人没有冒犯修士的前提下。超然的地位,强大的能力,这是两个世界最大的隔阂。以前我见过一个性子很傲慢的修士,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卑贱的老鼠永远不会翱翔于九天神龙的境界,俯视大地的眼睛不会关注最阴暗角落里发生的故事”。”

谢浩然冷笑着发出讥讽:“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廖秋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必须承认,各种规则最你们的限制太多了。这注定了你们对特殊能力的使用必须限制在一个狭窄的范围。”

停顿了一下,廖秋从床上坐起来,注视着谢浩然:“我知道你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修士。你脑子里的条条框框没有那些老怪物多。怎么,你是不是对焦恒手上的这个案子感兴趣?”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是你在电话里说,这是个临时征召任务。”

廖秋站起来,走到床的另外一侧躺下,翻身注视着谢浩然,认真地问:“你想参与?”

谢浩然的右手指尖在慢慢搓动着:“我是不是应该在你这里报备一下,得到你的允许?”

廖秋脸上显出一抹苦笑:“说真的,你把我难住了。以前有过类似的先例,但是限制条件很多。”

谢浩然皱起眉头:“限制?什么限制?”

廖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难道你想主动在公众面前展示能力,被无数的记者用话筒活活堵死?还是你打算出现在明天的新闻头版,标题叫做《华夏版本的新漫威超级英雄》?”

谢浩然眉头依然紧皱:“这就是你们坐视不管的理由?”

“我们什么时候坐视不管?”廖秋被他说的一下子来了怒气:“我只是告诉你,做这种事情需要服从规则。防保局是个特殊部门,正常情况下,我们不会插手国内事务。我们的职责只是守住国内,然后清除国内特殊力量直接导致,或者是可能引发的不稳定因素。小子,别被电影里的超级英雄迷住眼睛,我知道你有一拳砸爆一幢大楼的实力,但是你得想想,就连钢铁侠都得为他自己对普通人造下的杀孽负责,何况你还是一个知法守法的良好公民?”

廖秋随即道:“这段时间你先休息一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把你的要求转给上面,由他们酌情安排。”

谢浩然明悟地微微点头:“大概需要多久?”

“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廖秋的回答模棱两可:“总之不会超过一个星期。这不仅仅是审核,还需要得到特别批准。”

谢浩然很不满意地冷哼了一声:“真是官僚主义作风。”

廖秋白了他一眼:“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坐我的位置,专门负责给我擦屁股?”



第六百三十节 灵感来源

那种事情,谢浩然从来就没有兴趣。

他买了下午的机票,直接飞往燕京。

被梅潇雨弄坏的项链得尽快送往卡地亚驻燕京公司分部进行修理。说实话,三十万的修理费的确有些虚高,但这就是品牌的价值。正常的商业行为不考虑所谓“人情”。一个品牌能够做到这种高度,靠的是大量顾客认同感,进而提升自身。

暑假很长,梁欣丽会在安州呆上两个月。谢浩然本想让手下把项链送去燕京,自己就此返回,只是偏偏遇到这种事情,再加上廖秋请示局里也需要时间,谢浩然觉得,如果呆在燕京,说不定可以缩短这个耗时过程,也顺便看看自己从国外订购的飞机是否到了,有没有在国内机场完成繁琐的飞行停靠手续。

国内航班很少有准点运行的时候。谢浩然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幸运之神光顾,这次航班居然极其难得的准点起飞。下午,他走进青灵集团燕京总部办公室的时候,贺明明正与坐在沙发上的一男一女交谈。看见他推门走进,脸上先是露出意外的神情,随即笑着给那两人介绍:“这就是我们集团公司的谢董事长。”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显然是陪同。很年轻,也颇有姿色。她站起来,礼貌地对着谢浩然伸出右手:“你好。”

谢浩然略碰了碰她的手指便松开,转身走到贺明明给自己让出来的主位上坐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对面。贺明明用在旁边轻声解释:“这位就是我上次对你说过的高红原。”

谢浩然当然记得这件事。他收起公式化的微笑,认真地问:“广告代言的事儿?”

贺明明点点头,把一份在桌上摆开的文件拿过来:“这是他们拟好的合同条款,我在电话里对你说过。条件还是很不错的,你先看看,再做决定。”

沙发距离办公桌的位置很近,贺明明的话被高红原一字不漏听在耳朵里。他是一个有着高大、健壮身材的中年男子。通过薄薄的夏款衬衫,隐约可以看到结实的肌肉。他平静地注视着谢浩然,对这位年轻的董事长似乎很有兴趣。

一股没来由的火气就这样从谢浩然身体里蹿了起来。他右手从下巴上张开,握住两边面颊,低头看着面前的文件,头部在掌心里缓缓摇动,感受着下巴上胡须坚硬的扎刺感。

“高先生是吗?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谈了。”谢浩然只是粗粗看了一遍,就把文件夹关上,合拢,朝着前面用力一推:“青林集团不会聘请你作为广告代言人。”

他随即加了一句分量极重,声音低沉的狠话:“永远不会。”

之前握过手,坐在高红原身边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助理,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尖,神情有些发急:“为什么?”

谢浩然没理她,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坐在对面的高红原,拿起文件夹,在手里扬了扬:“”不仅如此,我还会在我的朋友圈里发一条信息,让所有人,所有企业拒绝由你出演的广告,也不会让你成为什么代言人。

漂亮的女助理张大嘴,脸上全是惊愕。高红原也被谢浩然突如其来的这些话搞得一下子乱了方寸。但他毕竟是演艺圈里的人,心理素质不错。很快调整好情绪,高红原坐直身子,将上身前倾,拉近了与谢浩然之间的距离,认真地问:“谢董事长,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谢浩然的回答很干脆。

高红原再次疑惑地问:“那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也没有。”谢浩然的话语平淡,目光中充满了冷意:“事实上,我曾经是你的粉丝。小学和初中,我都看过你主演的电影。我们班有很多女生是你的疯狂拥护者,男生也喜欢你在电影里的硬汉作风。那时候还有人说你是“华夏的施瓦辛格”。”

高红原脸上的神情略有缓和。他笑了笑,带着尚未得到解释的疑惑说:“承蒙夸奖。”

看着这个年龄远超过自己的中年人,谢浩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目光随即变得锐利起来:“你为什么要吸毒?那样做……有意思吗?”

高红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深邃:“谢董事长拒绝我成为贵公司的广告代言人,就是因为这件事?”

谢浩然的话语依然冷漠:“这还不够吗?”

“这不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高红原那两条很好看的眉毛朝着中间拧紧,他拿起摆在旁边沙发上的一顶帽子,在手中慢慢抚弄着:“搞艺术需要灵感,一部伟大的作品,需要高超的演艺技巧,还需要足以打动人心的美妙情节。一首歌,一幅画,一部电影都是如此。没人能够在毫无灵感的情况下进行艺术创作。看看历史上那些留下名字的人:梵高是个疯子,佛洛依德是同性恋,毕加索与很多女人都发生过关系,还有历届拿到过奥斯卡金像奖的那些优秀演员,他们当中也有……”

谢浩然抬起手,打断了高红原的长篇大论:“停一下。你说的这些人我没有任何兴趣。怎么,你想用他们与你作为对比吗?”

高红原被抢白的一下子有些不太适应。他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一丝愠色:“灵感来源于生活,但生活本身无法确保灵感随时随地都能产生。这需要源源不断的刺激。必须香烟,那其实同样也属于毒一品。只不过香烟对大脑的刺激性没有那么强烈,可是尼古丁上瘾与毒品上瘾都是同样的症状。就像喝酒与酗酒,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谢浩然毫不客气的做出回应:“香烟可以在商店里买到,但是你拿着钱,在外面小卖部里买不到毒一品。”

高红原被激怒了。他脸上泛起阵阵红晕,言语也比刚才激烈了许多:“这是我们国家法制制度不健全所导致的。看看枫叶国,他们的政府就很开明,大一麻在那边已经合法化了,甚至还有很多含有古柯碱的食品和药品,在枫叶国同样可以……”

谢浩然再次以冰冷语调将其打断:“你好像忘记了,这里是华夏,不是枫叶国。”

高红原骤然提高音量,他显得越来越激动:“有什么区别呢?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地球村”的概念。为什么我们不能学习其它国家的先进经验,抛弃无用的糟粕,就像女人裹小脚,必须立法禁止。生活需要更多的创造与激情,但是我们完全没办法从合法渠道得到它们。”

谢浩然慢慢做了一个深呼吸:“这就是你吸一毒的理由?”

高红原没有从正面进行回答。他站起来,神情很是悲愤:“为什么你们不能理解我?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你们无法理解灵感对一名演员的重要性。难道你们心甘情愿去看那些毫无创意的平庸之作?瞧瞧电影院播放的那些国外大片,哪一部不是著名导演与演员合作的结果?维多利亚长期吸食大一麻,布拉德也有注**神类药品的经历,还有希区柯克,他自己也公开承认是瘾君子,我也……”

谢浩然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打断对方。他冷笑着发出讥讽:“如果你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其实可以改换目前的国籍,离开华夏,前往你认为自由的那个世界。”

高红原紧紧攥着两只拳头,那么的用力,骨节将皮肤高高顶起,真真发白。良久,他仿佛耗尽了精力,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我因为那件事,失去了一切。演艺公司倒闭了,在监狱里关了几年,在公众面前公开……很多人骂我,说我教坏了他们的孩子。但是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我坐牢,我在监狱里洗清了我的罪。”

“出来以后,我一直想要演戏。可是没人找我,也没人愿意与我接触。以前的朋友会约我吃饭,有演员,有导演,还有制品人和公司老总。现在的电影比过去热火了很多,每年有那么多的片子上映,电影院线简直供不应求。尤其是网络剧,观众数量每天都在增加。”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想演戏,想像从前那样在剧里担任角色。那是我熟悉的工作,我知道我现在名气没有以前那么大,但是我在观众当中仍然有着号召力。可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拒绝我?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谢浩然脸上的冷意略有缓和:“看来,你来我这里之前,已经被其它公司拒绝了很多次?”

也许是觉得在谢浩然这个年轻人面前没有压力,高红原也没有了之前的顾忌。他点点头,显得很痛苦:“以前都是我挑剧本,我挑角色。那时候整天都在忙碌,有时候要连续跑好几个片场。从我出狱到现在,没人再找我演戏……你们……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那怕是一部很普通的广告,对我来说也是好的啊!”



第六百三一节 艺术家

“机会?”谢浩然毫不掩饰的发出冷笑:“凭什么要给你机会?”

声音很大,谢浩然是真正愤怒了。

看着他满面怒容的样子,高红原也“嗖”地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怒视对方,一扫之前的颓然:“你们这是要联合起来封杀我吗?姓谢的,你们是不是要用你们手里的资本,让真正的艺术从此衰亡?”

谢浩然抬手对着他连连虚点,笑着怒骂:“你算个狗屁的艺术家。”

高红原对这句话置若罔闻,他扯着嗓子咆哮道:“我在牢里呆过,我出来了。法院没有判我的死刑,不就是吸了点儿东西而已,罪不至死。但是你们……你们封杀我,这样做,比真正杀人还要惨无人道。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们怎么能这样?”

声音很大,房间外面的公司保安冲了进来,贺明明连忙走过去,在她的示意下,保安随即离开。

“惨无人道?”谢浩然被高红原嘴里冒出的这个词惹得笑了起来:“亏你说得出来。那我问问你,高先生,你现在是没钱买粮食,快要饿死了?还是生病了没钱买药,没有医院愿意收你,就快活活病死?”

不等高红原回答,谢浩然继续道:“你不缺钱。你出道的时间很早,吸一毒被抓以前名气很大。别以为我没有了解过你,高先生,你的片酬曾经达到过几千万,税后的收入也很丰厚。你名下有价值不菲的房产,你自己也做着投资。法院判你入狱,却没有没收你的财产。你现在过着富足的生活,比国内大部分人要富裕得多。”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些无聊?没有粉丝,也没人像过去那样围着你跑前跑后?你不再走红,也不可能从演艺方面赚到钱,捞不到金。所以现在的生活在你看来,就是所谓的惨无人道?”

“我草拟吗的,你还想怎么样?”

谢浩然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肃州小区里那具被捆绑在椅子上,残缺不全的尸体,顿时变得暴怒起来。他猛然起身,大步走到高红原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以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将推倒,死死按在地上,恶狠狠地发出吼叫声。

“如果没有像你这样的混蛋渣子花钱购买毒一品,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贩毒行为。几百块钱一克的毒一品在你看来当然很便宜。反正你有的是钱,几千万上亿的身家,随便花个几万、几十万买点粉末娱乐一下,找找所谓“灵感”,还要在吸食的过程中骂几句“多管闲事的该死警察”。你他吗的倒是舒服了,你怎么不想想,很多人为此而死?他们为此又付出了什么?”

漂亮的女助理在旁边看着慌了,连声尖叫起来:“放开高先生,否则我会告你对他进行人身侵犯,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谢浩然被她说的一阵火大,挥手就给了高红原脸上重重一记耳光,抬起头,冲着那个女人咆哮:“告啊!电话就在你手里,报警抓我啊!尼玛的,老子倒要看看,惹怒了我,你们今天还能不能走出这扇门?”

高红原倒也硬气,他忍着痛,大声叫道:“华夏是法治国家,你要是敢动我,我让你迟不了兜着走!”

直到现在,高红原还是不明白自己与这位年轻的“谢董事长”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谢浩然阴森森地回答:“那你去告啊!”

拳头从空中落下,准确砸中高红原的面颊。他一下子感觉面孔瞬间麻木,嘴里多了一些温热的液体。舌头尝不出味道,只觉得黏黏的不是很舒服。几秒钟后,谢浩然将高红原从地上拎起,右拳冲着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下。这一击很重,高红原双眼瞬间瞪大,嘴巴不由自主张开,唾液混杂着血水从嘴角缓缓流淌出来。他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仿佛肠子被打了很多疙瘩,无法像从前那样顺直。

“我刚从肃州过来。昨天晚上,有个警察死了。”

谢浩然贴近他的耳朵,发出足够让高红原听清楚的语音:“他死得很惨,两条腿上的皮肤被贩毒分子剥掉了,肉被一块一块割下来。还有他的眼睛也被挖出来,碾碎了,泡在他的血里。那些人对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直保持清醒……高先生,你现在是不是很疼?是不是觉得很难受,有种随时想死的感觉?想想那个警察,你现在的痛苦与他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凭什么你吸了毒还要振振有词站在我面前说什么“这个社会对你不公平,不给你机会和活路”?你怎么不想想那些警察,死去的那个人,又何尝有过机会?”

高红原一直在挣扎,他连声惨叫:“不是我做的,那不是我做的。我……我没有贩毒啊!”

谢浩然置若罔闻。那名女助理已经打完报警电话,看着高红原被谢浩然抓在手里奄奄一息,连忙冲过啦想要帮忙。她挥舞着没有多少力气的拳头,却被谢浩然反手抓住肩膀一甩,整个人从空中飞过,落到了沙发上,摔得头昏眼花。

办公室窗户开着,谢浩然把高红原的上半身塞出去,右手抓住他的小腿,就这样将大半个人倒提在空中。极不舒服的失重感几乎把高红原活活吓死,他的双手不顾一起在空中乱抓,指甲在光滑的玻璃表面擦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错了,我不敢了。快拉我回去,拉我回去啊!”他脸色如土,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

谢浩然的音量比他更大:“你不是口口声声叫嚣着“只有刺激才能激发灵感吗?”我就让你体验一下从楼上掉下去活活摔死的感觉。我保证,这是你前所未有,以后也不可能再有的最强烈刺激。”

高红原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要……我不要这样!”

站在楼上,以谢浩然超卓的视觉能力,可以看到从楼下公司大门开进来的警用摩托车。他把高红原拉了回来,像垃圾一样扔在地板上。

“从我的办公室滚出去!”谢浩然发出森严的命令:“想告我就告吧!老子奉陪到底!”

高红原心中充满了怨恨,却丝毫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他强忍着身体疼痛,忙不迭说着“不敢”,搀扶着摔在沙发上的女助理,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走出房间。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贺明明走到满面怒容的谢浩然面前,颇为担忧地望着他:“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故意的?”

谢浩然“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贺明明叹了口气:“我下去看看,估计警察差不多到了。你呆在这儿冷静一下。”

不等她转身,就听到谢浩然充满冷意的凶狠声音:“把吕静蓉给我叫来。”

贺明明停下动作,眼里释放出奇怪的目光:“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谢浩然脸色铁青:“给她个教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带进公司。就算是她的朋友也得分分,青灵集团永远不可能与高红原这样的人合作。”

看着谢浩然那张冷酷到极点的面孔,贺明明知道这件事情毫无商量。她点点头,抬手按住谢浩然的肩膀,柔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别想那么多。今天……你的确是有些冲动了。”

谢浩然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贺明明暗自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走出房间。

在近乎死寂的环境里坐了很久,谢浩然拿出手机,拨通了廖秋的号码。

“我决定了,肃州的事情我要管。”

他的声音很清晰,一个字也不会错:“我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询问你的意思,只是通知你一声。无论局里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现在就要去肃州,我要去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

梁欣丽对自己养父的评价没有错,王荣祥真的是个老实人。

在家里吃饭,接到电话,被领导叫出去……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老实人身上。若是换了性情暴躁,胆敢与领导正面硬来的单位职工,领导根本不会在这种时间打电话过来,更不可能在电话里说出“小王,你到我家里来一趟”之类的话。

街道办事处是一个小单位,却是权力很大的一个衙门。办事处主任虽说只是一个科级干部,却有着很大的话语权,尤其是在辖区内部,真正是说一不二,能够在某些方面影响,或者决定上层领导意见的人物。

正常情况下,街道办主任这个位置轮换很快。通常两至四年一换。也有更短的,那是从其它地方过来“挂职”的干部。遇到这种情况就不好说,有些任职时间最多半年,有些就会呆得很久,甚至超过两届八年。

在主任面前,王荣祥从来都很客气,也很听话。当然,主任住的不远,就在院子里,对面那幢楼就是。

“小王啊!听说你闺女从燕京回来了。呵呵,你怎么不带上丽丽一块儿过来吃饭?”

第六百三二节 风传

“我儿子今天下午在院子里遇到丽丽,她身边跟着一个男的,听说是丽丽的男朋友?”

“小王,不是我说你,这外人哪有自己人来的放心?你就不怕丽丽在外面认识些坏人,惹出事情来?你和你媳妇儿虽说结婚晚,丽丽也不是你亲生,但是你作为父亲很称职,我们平时都看在眼里。要是没有你这么多年里里外外操持,这个家早就散了,丽丽也不可能考上燕京大学。”

“趁着丽丽这次暑假,让她在老家好好玩玩。那个,我儿子这几天刚好有空,家里的车也闲着。就让他带着丽丽到处走走,联络一下感情。呵呵……小王不是我说你,这件事情你可得上心,以后咱们成了亲家,都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很近啊!”

与对付副主任和财务科长一样,王荣祥没把主任的话放在心上。回家晚回家晚的好处,梁静和梁欣丽母女俩也从派出所回来了。看到谢浩然不在,王荣祥当然要问。梁欣丽嘴快,把同学聚会上的事情一说,梁静把自己在派出所的所见所闻进行补充,王荣祥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张口问道:“价值两千多万的翡翠项链……小丽,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梁欣丽脸上显出几分自豪与骄傲,梁静在旁边看着女儿,又看看丈夫,笑着说:“小然那孩子不错。其实他根本没想要梅家赔钱,就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这不,他临时接到电话赶飞机,把项链也带了过去,说是送到燕京修理。”

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王荣祥知道梁欣丽这个女儿很优秀,可是做梦也没有想过她会找到一个如此优秀的年轻人做丈夫。加上谢浩然不在,有些怀疑也是正常的。他随口问了几句,看看时间晚了,也就休息了。

第二天上班,家里有儿子的领导又把王荣祥叫过去,挨个给了一番提点。说得多了,听见的人也多。等到王荣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很多同事都凑过来开玩笑。

“老王,听说你要提拔到区里去当处长了。以后可别忘了咱兄弟啊!”

“老王,你闺女不错啊!那么多领导都赶着要跟你做亲家。不过话又说回来,丽丽能考上燕京大学的确很不错。嘿嘿嘿嘿……要不你也给你闺女说说,给我儿子个机会,让他请她看场电影什么的?”

“老王,你女儿啥时候跟主任的儿子结婚?我好赶着喝喜酒啊……”

都是些善意的玩笑,王荣祥也有些哭笑不得。其中以讹传讹的部分正在增加,街道办事处里很多工作人员都是中年妇女。传着传着就变成“老王家闺女被市长儿子看上了,听说省高官的儿子也很喜欢丽丽”之类的谣言。

梁欣丽很漂亮。

但如果仅仅只是美貌,还不足以引起这么多人注意。安州是个小城市,出一个燕京大学学生,几率虽说没有五百万那么小,却也非常困难。现在的人都很精明,大家都明白一个优秀配偶对家庭的重要性。既然单位上有这么一个职工的女儿如此优秀,又岂能轻易放过?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王荣祥觉得自己快要被烦死了。上上下下几乎所有家里有儿子的人都会找上门来,说着同样的话题。

他很清楚梁欣丽的脾气,也知道女儿已经与谢浩然订婚了。倔强的养女从小就是这样,她认准的事情怎么也劝不过来。

谢浩然一去就是好几天,梁欣丽在家里,接连接到邀请出去玩的电话。除了熟识的女同学,她一概回绝。

听说,副主任与主任的儿子私下里打了一架。好像冲突起因就是梁欣丽。两个愣小子就像两头青春期的公牛,为了争夺梁欣丽的追求权,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一个脑袋破了,血流了很多,在医院里缝针包头,就像一个超大号的白色粽子。

这几天市里卫生大检查,王荣祥上班很早。梁静是接到办事处的临时工,平时在便民服务中心窗口做接待。虽说两人在同一个工作单位,待遇上却天差地别。好处自然也有,早餐和午餐都可以在单位上解决,而且很便宜,每人每个月只要五十块钱的餐费。

女儿回家的热闹劲儿算是过去了,夫妻俩又恢复了以往两点一线的生活状态。年轻人比较懒,夫妻俩每天出门的时候,梁欣丽还睡在床上。等到醒来,天已经大亮。

自己煮早餐对梁欣丽来说是家常便饭。高中的时候她就早早起来自己准备吃的。那是很简单的做法:头天晚上提前把早餐预备好。有时候是两个馒头或包子,有时候是一份汤面的浇头。睡眼惺忪的走进厨房,打开燃气灶,锅里放上水,然后洗脸刷牙,等到水开了就下面,然后回到里屋穿上外衣和鞋子。等到面条出锅,早晨的各种事情也全部完成,只要拿起筷子吃完面条,就离开家去上学。

也许是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梁欣丽成熟的很早,也懂得什么叫做自立。

考上大学,时间多了,她又多了一项爱好————晨跑。

回到老家,各种久违的小吃对梁欣丽来说充满了诱惑力。她匆匆洗脸刷牙,换上一套淡蓝色的跑步装。黑亮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穿上轻便的跑鞋,手机、钥匙和零钱装在腕包里,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很满意,推开房门,迎着阳光走了出去。

楼下院子里已经有好几个做晨练的老头老太太。有的在打太极拳,有的举手抬足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透过敞开的小区大门,可以看到马路对面靠近绿化带的人行道上,有十几个老太太跟着录音机里的音乐节奏做健身操。只是伴随音乐的解说听起来有些奇怪,那是对健身操每一个动作进行讲解:抬手可以增强心肺功能,踢腿可以缓解脂肪肝症状,脖子后仰可以增加肺活量,张嘴可以治疗肌肉松弛……总之,只要做了这套健身操,就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

梁欣丽小跑着热身,面带微笑与认识的人打着招呼。虽然每个人都会回应,但是他们眼睛里释放出的目光含义不同。老太太很羡慕,也充满了嫉妒。老头的想法就多一些,视线总是不自觉的落在梁欣丽胸脯与屁股位置。这是男人的正常表现,完全不以生理年龄为划分点。

主任的儿子不知道从那里蹿过来,就像一只看见了耗子的野猫,飞快拦在了梁欣丽面前。

他脸上笑容可掬,就像一个被捏出很多褶子的肉包子:“欣丽,中午咱们一块儿去看电影吧?”

这只是开场白,后面还有很多话要说。只是梁欣丽没给他机会,非常直接,异常干脆的用两个字作为终结:“不去。”

主任儿子怔住了:“为什么?”

梁欣丽笑了笑,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答案:“我有男朋友了,而且快要结婚了。”

倒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刺激人心。梁欣丽之前就从王荣祥那里知道了单位领导找养父谈话的那些事情。她觉得必须在第一时间表明态度,断绝很多人不该有的特殊想法。

“结婚?”主任儿子瞪大了眼珠:“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男朋友……谁啊?”

“我大学里的同学,他在燕京工作。”梁欣丽从满面惊异的主任儿子身边绕过,笑着挥了挥手:“我们大概年底结婚,到时候我给你发请帖,记得来喝酒啊!”

她迎着阳光在马路上健步如飞。看着那道在明媚光线下渐渐远去的靓丽身影,失魂落魄的主任儿子用力捏紧了拳头,恼羞成怒的表情占据了整个面孔。

……

上午十一点多,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王荣祥夫妻俩被主任叫进了办公室。领导是个身材强壮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张看上去正义感十足的“国”字脸。也许是个人爱好,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张年代久远的太祖图片。巴掌大小,后面有太阳作为背景的那种。领导脑袋上头发不多,半秃的发型与太祖一模一样。

“坐,都坐。呵呵,坐下说。”他很客气,也很热情,指着对面的沙发道:“老王啊!今天叫你过来,是有点儿事情想跟你聊聊。”

不等王荣祥回答,主任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你们家丽丽有男朋友了,而且就快结婚了?是不是真的?”

王荣祥与梁静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他觉得有些犯难,他大体上能猜出主任之所以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想,王荣祥觉得这种事情就算说开了也没什么,于是笑了笑,点点头:“是的。丽丽这次带着男朋友回来。她说要年底结婚,我也拗不过她。”

主任脸上仍然挂着笑:“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这么有主见。老王,我记得你们家丽丽去年才考上燕京大学,怎么急着现在就结婚?她好像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也不管管?”

第六百三三节 开除与远路

梁静在旁边接上话道:“主任,年龄已经到了,现在国家规定女的是二十岁结婚。丽丽是十月份生的,幼儿园的时候拖了一年。那时候我忙着家里的事情,孩子上小学又晚了一年。”

“呵呵!原来是这样。”身材高大的主任干笑几声,视线落到了王荣祥身上:“老王,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事情,你回家有没有跟丽丽提过?”

具体指的是什么,王荣祥和梁静都很清楚。夫妻俩坐在那里面面相觑,呆坐了近半分钟。梁静毕竟是个女的好说话,她挺直身子笑道:“主任,你儿子确实很不错,从小就聪明。只不过……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孩子之间的事情得由他们自己拿主意。我们做父母的,在旁边最多就是给个建议。你看着新闻上经常有父母逼婚导致孩子离家出走的事情,电视上也有很多情感节目是差不多的内容。其实我挺喜欢你们家小光,要是我们家丽丽与小光真的成了,我也很高兴啊!”

主任看了她一眼,皮肉不笑地问:“小梁,你的意思是,丽丽自己不愿意?”

“是啊!”梁静比王荣祥能说会道。她用力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有些懊悔:“那天老王从单位上回来就跟我说了。我当天晚上就跟丽丽谈过。可是谈归谈,她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主任也不好说太多。疑惑的视线在王荣祥与梁静身上不断打转,就像能够看透人心的“埃克斯”光。良久,主任继续发出毫无意义的干笑声:“老王,还有小梁,我们家孩子是真心喜欢丽丽。为了这件事,他这几天吃不下饭,睡也睡不好。我这心里是急啊……当然,强扭的瓜不甜,我也没有强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做父母的,怎么现在就同意丽丽结婚呢?外面的男孩子可没有咱们自己家里的知根知底啊!要不,你们回去再跟丽丽好好谈谈?”

梁静和王荣祥一样,此刻心里充满了快乐与鄙夷。

快乐是肯定的。自家女儿如果不是如此优秀,又怎么可能引起单位领导和同事的关注,纷纷表示要与自己结为亲家?

鄙夷也很自然。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主任儿子是个什么样的德行,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说真的,要不是看在主任这个单位领导份上,谁也不会把他那个连高中都没有上过,至今为止没有正式工作的儿子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居然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跟我考上燕京大学的女儿谈恋爱……呵呵,主任,不是我说你,你真的想多了。

当然,这些话在嘴上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就算真的要说,也得等到以后,单位上换了领导,或者主任退休,大家身份一样都是老百姓,谁的手里也没有特权。

梁静笑着随口敷衍:“好的,我回去以后就跟丽丽说这件事。主任你提醒的对,的确是这个道理。”

……

事情变化总是不会随着人的心意而进行。

第二天一大早,王荣祥刚走进办公室没多久,就被科长叫了过去,和颜悦色地告诉他:老王,现在社区的工作多,任务重。单位上昨天开了会,决定把一批办事处的同志放到社区任职。你是第一批。下午你到金牛社区去看看,适应一下环境。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到办事处上班了,每天直接去社区报到就行。

王荣祥一下子懵了。

这样的安排不能说是有错。街道办事处下面管辖着很多的社区。就像一只蜘蛛,盘踞在蛛网中心,社区就是分辖在下面的一块块网络区域。为了加强社区与街道办之间的联系,每隔一段时间,街道办都会抽调人员下社区进行工作调查。卫生、安全防火、水电等等……囊括了所有民生项目。但是每次去的时间都不长,最多不会超过两周,时间一到就回来,或者换人。

像这样直接通知“你以后就到社区上班”,在王荣祥看来,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科长的话还没有说完:“老王,你千万不要有思想包袱。这不是针对你个人,而是单位上安排的工作决定。你去了那边,工资待遇和福利都与在街道上一样,什么也不回收,该给你的都会给你。反正现在大家工资都是走财政这口,年终考核你还是回单位参加。”

话是这么说,但是工作地点转移,在王荣祥看来根本就是两种概念。

金牛社区太远了,距离住处至少有八公里。安州没有地铁,乘早班车过去,路上至少得要一个钟头,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不方便。以前单位上也有派人去金牛社区的,都是公车接送,而且每次过去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王荣祥急忙问道:“科长,你的意思是,我就这样过去了?以后都不再回来了?”

科长有些尴尬,他哼哼哈哈好几次想要转移话题,都被王荣祥追着被迫转到原来的路子:“老王啊!你得想开点儿,这是单位上的决定,你得服从。”

王荣祥虽说是个老实人,却不是一个傻子:“凭什么是我?其他人为什么不去?”

科长被他说得一阵语塞,没多想,昏头昏脑的回了一句:“那你说说该让谁去?”

王荣祥心里不由得腾起一股怒火:“你的意思,全单位就我一个人去金牛社区?”

科长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当然不是,以后还有别人。”

王荣祥没有那么好打发,追问道:“那你说说都还有谁?具体什么时候过去?”

“这个……要看单位上的具体安排。”科长被他问得也来了火气,声音大了些:“老王,我现在可不是跟你商量。这件事已经决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总之就是这样,我只是负责传达转告。你要是有意见,自己去找领导说。”

王荣祥知道在这里不可能谈出什么结果,没有浪费时间,恨恨地看了科长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迎面看到急急忙忙朝着这边过来的梁静。

她脸上全是焦急,伸手抓住王荣祥的胳膊,拽着他走到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说话速度很快:“老王,刚才单位上的办公室副主任把我叫过去,说是让我到财务那边结算这个月的工资。”

王荣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梁静的双手在微微发颤,声音充满了苦涩:“单位上不要我了。他们说……结算完工资,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

王荣祥觉得脑门上就像挨了重重一锤,晕乎乎的。

“怎么会这样?便民服务中心窗口那边没听说要裁人啊?上个星期开会,办公室还说窗口上每天工作太多,至少得增加六个临时办事员。都是跟你一样的工作性质,没区别啊!”

“你在窗口上干了十多年了,这种位置不占编制,何况你对工作这块很熟悉,要是让新人换你,处理案件速度会慢很多。”

说着说着王荣祥一下子反应过来,很是紧张地压低声音问:“老婆,你说……这件事情,会不会与咱们家丽丽有关?”

梁静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你指的是主任?”

王荣祥脸上显出一丝苦意:“科长刚才跟我谈过,要我明天开始,去金牛社区上班。”

“金牛社区?”梁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么远?你……你去那边做什么?”

王荣祥被她问的一阵心烦意乱:“说是正常的单位之间互相借调,以后就不在这边了。”

梁静一下子急了,手上抓住王荣祥胳膊的力气也大了几分:“那你以后不是比现在还要早出晚归?”

王荣祥苦笑着点点头:“早得多,也要晚得多,真正是披星戴月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梁静也反应过来:“老王,你的意思是,我被单位上开除,你去金牛社区上班,都是主任的意思,就因为咱们家丽丽没跟他儿子谈恋爱?”

王荣祥站在那里低头思考,过了很久,他长长呼出一口浑浊的气体,疲惫地点头道:“我平时在单位上小心翼翼,你在便民服务中心窗口工作也很认真,去年还被评为“优秀”。除了丽丽……还有别的原因吗?”

梁静顿时变得愤怒起来:“他怎么能这样?这根本就是打击报复。他也不看看他那个儿子长成什么样,就那种窝囊废,不是老娘看不起他,再来一百个也配不上咱们家丽丽……不行,我找他去,得找他要个说法!”

王荣祥一把将梁静拉住,低声劝道:“没用的。他是主任,单排单位上的工作正好在他职权范围内。你不是在编职工。我想起来了……单位上跟你签的合同,刚好是下个月到期。就算多发你一个月的工资,在辞退这件事上也完全说得过去。至于我嘛……在社区上班也是一样。反正钱不少拿,最多就是路上远了点,事情也多了点儿。”

第六百三四节 寻踪

梁静满面怒容:“我……我要去市里告他!”

“你拿什么告?”王荣祥毕竟在体制内工作,很多事情比梁静清楚:“安排我的工作,还有不让你到窗口上班,都是合理的。人家有充分的借口。要我说……算了吧!只能认倒霉。”

梁静瞪了一眼丈夫,用力甩开他的手:“你能忍,我可不能!就算他要开除我,也得有个正当理由。否则的话,我不会放过他!”

王荣祥很是畏惧地看着妻子:“你要干什么?”

梁静又气又怒:“我去办公室里扇他几个耳光!”

说罢,她转身上了楼梯。

几分钟后,主任办公室里传来玻璃掉在地上砸碎的响声,还有梁静尖厉的叫骂。

……

肃州。

邬钢的宅子很大。那是他在城外庄园的一部分。占地面积数千平米的建筑群位于庄园正中,附近是精心设计的山石与植物。稍远些的地方,几片农田连接成块。只是种出来的庄稼种类颇多,主要是玉米和各种蔬菜,还有一块地被邬钢专门用来种植玛卡。

这玩意儿据说男人吃了以后特别好,尤其是用来炖鸡,口感与马铃薯差不多,但是效果的非凡。

别墅地下室面积超过五百平米。亮晃晃的照明灯提供了充足光线。焦恒坐在椅子上,有些紧张,用好奇眼光注视着正在忙碌的谢浩然。

同样还是香灰画地,只是这次在地面上画出来的八卦图案,比从前在警局指挥室里焦恒见过的那个大了很多,代表方位的符号也很清晰,毫不模糊。

邬钢手里托着一个盘子,里面装满了钉子和木头碎片。他沿着八卦图案外围小心翼翼慢步走着,不时蹲下去,将盘中的那些杂物轻轻摆在香灰图案内部。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直到钉子与木片沿着八卦外围,连成一条细密的线。

地下室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都是药神院北宁省分堂成员,邬钢的手下。他们从旁边的铁笼子里牵出一条黑狗,一个人抓住狗头,另一个人在狗头前放了个盆子,然后挥刀割断狗的喉咙,将腥臭的狗血放出来。他端着血盆走到谢浩然面前,恭恭敬敬放下,看着谢浩然将手里的一张白纸迅速撕成人形,口中念念有词,扔进盆里。

暗红色的狗血迅速将纸人浸没。邬钢拿起摆在旁边水泥台子上的一根桌球杆,用长长的杆尖从血盆里进纸人挑起。它被完全浸透,在灯光下透出诡异的红色。邬钢神情冷肃,双手稳稳地握住球杆,将湿漉漉的纸人挑着越过香灰图案边缘,轻轻放在位于图案正中的地面上。

房间朝南的位置有一个香案。古色古香,雕刻花纹的式样古旧。案上放着荡魔天尊牌位,三柱青香插在炉中点燃,淡淡的烟雾缭绕。就在香炉前面,有一个木制托盘,不知道里面摆着什么东西,上面盖着红布,隆起来很大的一块。

谢浩然走过去,揭开红色盖布,盘子里顿时出现了一颗人类头骨。

那是陈雄的头骨。

他的后脑上有一块明显的凹陷,这是当时的致死原因。

如果没有焦恒的帮助,谢浩然不可能从死者家属那里得到这颗头骨。

拿出竹筒,双手握着,轻轻横放在头骨顶端,就这样略微碰了一下。谢浩然满面虔诚,将竹筒举高,在距离头骨上方十厘米左右的位置拔掉塞子,三枚铜钱“叮铃铃”落下,撞击着头骨,在木盘里完成了最后的运动轨迹。

邬钢走过来,注视着盘子里的铜钱卦象,凑近谢浩然,低声道:“谢先生,卦象显示为东面方向。”

谢浩然轻轻点头,“唔”了一声。他收起铜钱卦,从木盘里拿起陈雄的头骨,双脚在地面香灰八卦边缘站定。左手拇指按住头部后部裂开的孔洞位置,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画。

邬钢在旁边看得不由得张开了嘴,低声发出充满佩服的惊叹:“虚空画符……真没想到,谢先生,你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纸上画符人人都会,虚空画符却是境界高深修士才有的特殊能力。那是将体内灵能自如运用,在空中凝成特殊能量阵法。现在谢浩然要的只是追踪目标,虚空画符效果自然要比纸上画符强得多。

左手托着头骨,看准了空中刚刚画好的那道符,与地面上香灰图案中间的血色纸人连成一条直线。谢浩然将头骨轻轻抛起,就像健身馆里打保龄球的动作,头骨准确穿过那道符,“咕噜噜”地从血色纸人表面滚过。就在刹那间,头骨明显被一股力量从旁边推动着改变了前进方向。它做出了非常诡异的旋转,就像在球拍指挥下的乒乓球,在旋转力量下落点与弹跳之间产生了区别,转了半个圈,最后稳稳定在了“坎”位上。

邬钢与另外两名手下走过来,聚在谢浩然身边,凝神注视着那颗头骨,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也没见谢浩然等人有后续的动作。焦恒有些坐不住,于是站起来,走到近旁,低声问:“小谢,有结果了吗?”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亲眼看到寻踪法术的神奇,焦恒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乎自然科学的异类存在。

他同样没有想到谢浩然会从燕京返回肃州,直接找到自己,主动提出帮助寻找陈雄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按照规定,陈雄的遗体将在追悼会后火化。焦恒找到陈雄的家属,做了很多工作,也拍着胸脯做了保证,好不容易才说动对方,将陈雄的头部取下,成为追踪阵法必不可少的核心。

钉子是从陈雄死亡那间屋子里找到的证物。药神院里有很多练习阴法的修士,他们很快鉴定出那是真正的棺材钉。木片则是陈雄尸体捆绑的那张椅子。之所以选用它们,是因为这些东西上沾染了受害人的血,也被当时的施虐者接触过。虽说双方产生的联系信息已经淡薄,但只要用虚空画符的方法再次连通起来,就能得到来自死者亡魂的指引。

这是上古时代的追踪法术,多用于追杀天魔。谢浩然很清楚,能够将陈雄尸体安排在那种地方,并且封闭寻踪,这个贩毒集团内部肯定有一个,甚至好几个精通道术的修炼之人。

之前在肃州的时候,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高红原只能说是不偏不倚恰好在那个时候主动撞了上来。平心而论,第一次贺明明在电话里说起对方广告代言的时候,谢浩然已经动心了。如果没有肃州这件事,估计现在青灵集团已经与高红原签约。然而事情变化谁也无法预料,愤怒中的谢浩然第一次对吸一毒者产生了强烈厌憎感。他很清楚,如果没有这些心甘情愿主动朝着深渊跳下去的人,毒一品交易就不会那么猖獗,甚至根本没人操持这门生意。

面对焦恒的提问,谢浩然缓缓点头。他抬手指着位于香灰图案内部的陈雄头骨,认真地说:“目标位于东面方向,他们就在北宁省范围内。”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补充道:“东南偏东,这是大致上的方向。”

“东南偏东?”焦恒在脑子里迅速把这条线上的所有省内区域过了一遍。他紧紧握住谢浩然的手,用力摇晃着:“小谢,谢谢你。如果这次抓到凶手,我代陈雄的家属谢谢你。”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谢浩然注视着地面上头骨所在的位置:“焦局长,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会把这个施术人找出来。你现在就可以调集人员和装备,最多不超过两小时,我们就能出发。”

焦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邬钢看着焦恒走出去,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消失,这才转过头,指着地面上的香灰图案,低声对谢浩然道:“谢先生,上次我就想说了,对方的匿踪之术是茅山派的做法。大家都是修道之人,会不会……”

“等到这件事情水落石出,确定是茅山派的人所为,他们就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谢浩然冷笑道:“修士不能毫无缘由擅杀世俗之人,这是从上古时代就定下来的规矩。连我都必须服从,凭什么茅山派的人就能搞特殊?若是没人发现也就罢了,偏偏被我撞见,而起还涉及到毒一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不讲同道之谊。”

邬钢脸上浮起一丝忧虑:“这样做会不会太强硬了?毕竟大家都是道门中人。”

谢浩然转过身,认真地注视着邬钢:“邬堂主,你的孩子多大了?”

“孩子?”邬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答:“我最小的那个是女儿,今年五十六岁了。”

谢浩然笑道:“已经成年,也成家了?”

“是啊!”邬钢点点头。

谢浩然继续问:“如果你女儿染上了毒瘾,你会怎么做?”

邬钢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第六百三五节 道士

谢浩然很严肃,也很认真:“我不是什么充满了正义感的圣人,我只是个普通人。承蒙上天厚爱,让我成为了修士。这个世界充满了诱惑,到处都是陷阱。如果换了是我家里人被别人用毒一品控制,那我无论如何也要宰了那个混蛋。他们做这种事情,也就是贩毒的时候,只想到钱,只想到好处,却从未想过会给毒一品上瘾者及其家庭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他们必须死,而且是灭门,毫无商量的那种。”

“至于邬堂主你刚才说的“同道之人”,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杀了也就杀了。”

说到这里,谢浩然森冷地补充了一句:“如果茅山派的人认错罚徒,也就罢了。我们不会不讲道理。可如果茅山派一心庇护,那就索性灭了他们。”

邬钢及其手下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灭门?”他用力咽了一下喉咙:“谢先生,这个……太过了吧?”

谢浩然脸上露出魔鬼般的笑容:“邬堂主,这件事情的选择权不在我,而在于他们。何况现在所有事情都还没有论断,一切都得等到找到那个施法匿踪之人再说。”

……

孙晓斌很喜欢“金海园”。

这里是廉州最豪华的一个夜总会。老板很会做生意,金海园距离城中心很远,对外打着“会议中心”的牌子。一道高大厚重的围墙,加上一片种植密度很高的树林,将整个金海园分隔开来。邻近高速公路的那边是会议中心,一切都是正规项目。就算你在闲暇之余想要找张桌子打打麻将,身穿正装的服务员也会微笑着告诉你: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提供棋牌类服务。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服从《治安管理条例》,从源头上制止一切可能的赌博行为。

另外一半靠近城郊的山脉,从正常路线是进不去的,只有来过这里,手中持有会员卡的人才能进来。建筑外表看上去很土,灰蒙蒙的一片,连墙面都没有处理过。但只要走进其中,你会发现这里有豪华程度不弱于任何一家洗浴中心的浴池,还有多达数百名美女组成,整整齐齐排列在入口大道两端,踩着红地毯组成的迎宾团队。

在浴室里搂着两个没穿衣服的年轻女人,孙晓斌觉得舒服极了。她们受过训练,很会伺候人。水池旁边的平台上放着一盘盘水果,还有烤肉和啤酒。就这样在水里泡着,她们会用纤纤玉指将食物一点点送进你的嘴里,还会以接吻的方式,让你尝到饮料和酒的味道。

这里是老板的产业。他为人低调,明面上是交给另外一个人打理。那家伙是老板的死忠,据说曾经受过老板很大的恩惠。金海园每年的收益账本在老板面前清清楚楚,代理人一分钱也不会多拿。就算警察找到这个地方,他也不会泄露关于老板的半点秘密。

这样的人很可靠,也极其难得。孙晓斌经常感慨:自己身为堂堂一名修士,却在钱财方面远远不如一个普通人,身边也没有如此忠诚的跟班……尼玛的,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与老板之间的认识,完全是出于偶然。

茅山派在相面一道上颇有见地,孙晓斌虽说修为一般,却在相术与其它法门方面很是花了一番功夫。那时候在山上,他知道俗世之人最为看重的就是这些东西。趋吉避凶、出入平安、功名利禄……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破财消灾。

很多人都愿意破财消灾。有钱人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能够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孙晓斌很想找机会认识麻运,也想认识汪间零。“学成技艺,卖与帝王家”的思维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在山上老老实实修炼,那怕境界高深成为大乘,又能怎么样?尼玛的漂亮女人老子没睡过,山珍海味老子没吃过,该享受的东西老子一样也不认识,这他吗的跟傻逼有什么区别?

对于车子价格贵贱的判断能力,是孙晓斌从一位俗家“法师”那里得到的知识。日月变迁,修士也在改变。茅山苦寒,山上的修士想要活下去,同样也得吃饭。若问钱财,茅山远远不及武当、龙虎山之类的名门大派。还好新上任的掌门心思活络,学着秃子门搞了个“俗家法师”的项目。那是从众多信道者当中挑选家境富裕的人,让他们亲眼见识道术神奇,心甘情愿捐赠出大量财物,然后得到一个在俗世中修炼的“法师”头衔的做法。

你有了名,我有了钱,你我皆大欢喜,各取所需。各种乱七八糟的信仰者协会很看重这个“法师”名头。他们开具证书,声称这才是“真正的官方认可文件”。

在靠近山脚下的偏僻位置,很少能够看到“奥迪”这种豪华轿车。正好车上的人下来在路边观风景,那时候孙晓斌身穿蓝色道袍从旁边经过,本着“普遍撒网,重点捕鱼”的想法,他随口给那个大腹便便,看上去很是有钱的家伙来了一句:你今天有灾祸傍身,最好别在车里呆着,找个安全的地方,避过午时三刻血光之灾,得保安全。

路边走过来一个邋里邋遢道人随口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当然不会。

孙晓斌自己也没当回事。说了就说了,反正看出来与别人信不信是两回事。若信,捡回一条性命,他自然会感恩戴德找到自己,然后心甘情愿奉上钱财。若是不信,死了也就死了,关老子屁事?

第二天老板找到孙晓斌的时候,他正在山下的小酒馆里吃饭。一盘花生米,一盘羊杂碎,二两老白干。

十几个身穿黑西装的壮汉把小酒馆团团围住,差点儿没把房子给拆了。孙晓斌被他们抓住衣服,当场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拖到车上,风驰电掣般离开那个地方。

在一个偏僻的山间别墅里,孙晓斌见到了老板。

他很惨。右腿断了,身上插着输液管,躺在床上吸着氧气,只是精神还不错。看见手下把孙晓斌带进来,老板摘下氧气面罩,淡淡地问:“昨天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孙晓斌被问懵了,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

他相人很准,血光之灾并非空口白话。老板对一个脏兮兮道士说过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可是路上遇到大雨,车子走的又是山路,他就提心吊胆多了个心眼,没有像平时那样把车门插销按下去。结果半路上遇到泥石流,看着正前方“呼啦啦”凌空落下的石块,身材肥胖臃肿的老板在死亡关口爆发出惊人的灵活。他不顾一切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当时被一块数百公斤重的岩石砸断了腿,却看见司机和保镖坐在车上来不及反应,被数以吨计的山石倾泻而下,深深活埋。

老板的第一反应是“尼玛的有人想要老子的脑袋”。

手机是个好东西。叫来了亲信,伤腿也得到救治。只是医生说:这条腿算是废了,以后就算能够站起来,也无法正常行走。必须依靠拐杖,最好还是坐轮椅。

老板的疑心病很重。他立刻想起之前那个道士对自己说过的话,派人在附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孙晓斌,痛打一顿带回来。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就算孙晓斌否认也没有用。老板不是傻子,他动用金钱力量,上上下下对泥石流事件查了个清楚。最后,种种证据表明,那不是**,而是天灾。

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宾的感觉就是如此奇妙。那段时间孙晓斌醉生梦死,在老板的别墅里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每天都有多达五个女人任由挑选,看中哪个就带走哪个,全部看中带走也没有问题。厚达数十页的菜单上同样可以自由挑选。天南地北的各种水果,所有水里的鱼类品种,即便是国家明令的保护动物也可以吃到。这里有技艺高超的厨师,如果你觉得这些美食还不过瘾,他会面带微笑告诉你:先生,您是吃腻了想要换换口味吗?要不你从身边那些女人当中挑一个出来,清蒸、黄焖、红烧、鲜烤……我会让你感受到完全不一样的美食风格。

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但是孙晓斌自己以为是在开玩笑。那天他随手指了一下站在身边的女人,厨师立刻让人把她带走。过了一个多钟头,孙晓斌在餐桌上见到了装在一个个盘子里的女人。

他整整吐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那些装肉的盘子仍然在眼前晃动着。

厨师绝对没有开玩笑,也没有乱说。满面惊恐的女人头颅就摆在餐桌中央,旁边的蒸笼里有肠子,四只手脚用蜂蜜浸过,据说这种做法与名点菜谱“蜜汁熊掌”一模一样。

再次见到老板的时候,孙晓斌整个人都被吓坏了。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拼命哀求对方放过自己。

第六百三六节 大师

老板是个很富态的男人,笑起来很好看。

“孙道长不要害怕。小张是故意跟你闹着玩,我已经骂过他了,以后他再也不敢对你这样。来,起来说话。”

孙晓斌忽然发现自己在玩弄人心方面简直就是个白痴。在山上学到的相人之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实可以归类为心理学。想要窥破天机,看透一个人的生死很难。如果那天不是老板脸上一片黑灰,全是死相,孙晓斌也不可能看得如此清楚。天机本来就很模糊,比如说你“今天外出必有灾祸”,被车撞是灾祸,与人发生口角也是灾祸,重点在于相术者如何对事情本身进行解说。

老板显得慈眉善目:“我得好好感谢孙道长啊!要不是你那天的提醒,我就真的完了。呵呵……这些天在我这里玩的怎么样?开不开心?”

说到那个被厨师做成菜肴的女人,老板显得漫不经心:“一个女人而已,杀了也杀了。呵呵,只要有钱,不要说是普通女人,就算大不列颠女王我也能给你抓回来。当然,付出与收获必须成正比。”

说话可以品读出一个人的性格。老板是个亡命徒,不折不扣,凶悍到极点的那种。

“怎么样,孙道长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公司里发展一下?咱们有钱一起赚。”

有了之前的教训和经历,孙晓斌没想太多就答应了老板的邀请。这其中,老板承诺的加码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他很认真地告诉孙晓斌:你跟我干一年,我给你五百万。你跟着我干十年,我给你一个亿。如果你跟着我做满三十年,除了各种开销,你的下半辈子所有花费我包了,另外再给你三十亿资产。

贩卖毒一品究竟有多大的利润?这个问题孙晓斌不可能找到答案。他的新身份是“公司高级顾问”,不参与具体的商业买卖,只接受老板的命令。

孙晓斌永远不会知道老板在背后调查自己。集团不会放任身份不明的人进来。但是显而易见,道术对公司里的生意很有帮助。担任“高级顾问”的第一天,孙晓斌就从老板身边找出三个巫蛊道具。那是老板生意伙伴的杰作,东南亚一带很是流行。表面上说是“送给你的护身符,带在身上会有好运”,实际上,是经过降头师特别处理的巫蛊。用做伪装的好运气功能或许会有那么一点,如果需要,巫蛊会在第一时间爆开,将老板当做营养品,一点不剩活活吸干。

没有亲眼看到事实的人,永远不会相信骗局。

孙晓斌当着老板极其心腹的面,用法术将巫蛊破坏。看到藏在“幸运符”内部的那条黑色蜈蚣,包括老板在内,所有人脸色煞白,双腿直打哆嗦。

“趋吉避凶”是一门神秘的道术。孙晓斌只是一个炼气中期的修士,有限的修为不可能让他做到窥破天机,逢凶化吉。但是茅山道术之所以延续千年不绝,自然有其神妙之处。凭借各种辅助道具,孙晓斌连续三次帮着老板在生意过程中逃脱了警方追捕。

“道具”的来源很杂,也很昂贵。最纯净的北疆羊脂玉、最透彻的南方帝王绿翡翠、大块的黑曜石、深埋于地下的大理精石核心……昂贵的花费即便是老板看了也觉得心惊肉跳,但他从不怀疑孙晓斌从中私吞。因为每次施展道术老板都会在场,他现在对孙晓斌的态度已经产生了变化。从最初认为是“想要从老子口袋里骗钱的神棍”,转变为“道术神妙的孙大师”。不仅仅是老板,整个集团内部核心人员,都把孙晓斌当做神灵一般供起来。

被警察抓住是什么后果?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后面有警车追赶,孙大师施展道术,顷刻之间招来了茫然大雾,将一切笼罩起来。车上自备着指南针,那是按照孙大师的提点。依靠这个办法,老板及其手下逃出生天,从警察眼皮子底下躲过劫难。

还有一次是在海上交易。岛国矮子居然想要黑吃黑,因为是多次合作伙伴,老板这边没有任何防备。对方发难的时候,多亏了孙大师急中生智,运用道术产生小规模的海浪,使得船只剧烈颠簸。虽说那次老板手下损失惨重,死了好几个人,但他和几个亲信还是成功逃脱,后来重整装备,前往岛国进行报复。

得到信任就这么简单。何况孙晓斌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现在集团内部甚至产生了一种说法:只要有孙大师在场,任何交易都很安全,绝对不会出事。

老板没有食言。他在南加利福尼亚给孙晓斌买了一套别墅,价值三千多万美元。加拿大也有两处房产,那个要便宜些,两千多万。德国与瑞士也有类似的产业,光是这部分,加起来就超过上亿美元。

贩毒真的很赚钱。这些钱是从人骨头里面一点点吸出来的,带着肮脏的血,挂着黏糊糊的肉丝,附着着无数痛苦哀嚎的灵魂。

孙晓斌开始的时候做的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报应”这种事情他以前很相信,但是后来就不怎么信了。

他见过老板杀人。

《古惑仔》电影里发出“说杀他全家,就一定要杀他全家”豪言壮语的黑帮大佬跟老板比起来,简直就是幼稚可爱的天使。

把某人全家抓回来,当着那人的面,砍下他妻子的脑袋,现场用骨锯挖出头盖骨,当做碗,把热乎乎的脑浆强行喂给那人吃下去。然后,是他的儿子、父母、亲戚……

还是把某人全家抓回来,当着那人的面,把他的妻子捆在木头桩子上,割开腹部,取出肠子,扔给一条关在笼子里饿了很多天的狗。狗笼子距离木桩之间距离很短,也就十来公分。笼子挡住了饿狗,它的牙齿和爪子伸不过去,只能叼着从拳头大小笼口塞进来的那段人肠向后拖。吃一段就拖一段,直到把那个可怜女人的内脏从肚子里整个拉出。整个过程她一直在惨叫,却没办法很快死去。然后,是他的儿子、父母、亲戚……

“点天灯”的做法非常可怕。老板改进了从前的老派做法。那是把某人以坐“老虎凳”的姿势捆在一个“l”形的架子上,剥光身上的衣服,从腹部开始,直到两条腿足尖,用纱布蘸着猪油,一层层细细密密裹上去。完工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条肥肥胖胖的蛆虫。从脚尖的位置点火,整个过程都有人照看,确保火焰燃烧部分不太大,也不会因为缺少燃料而熄灭。那是用勺子不断浇着油脂,再用火钳夹着一根根蜡烛塞进火焰附近纱布的做法。被折磨对象就这样亲眼看着身体被火焰一点点吞噬,就连骨头也被烧至焦黑。还要不断给他打针,大剂量的清醒剂。他就这样发出凄惨到极点的尖叫,疯狂挣扎就连灵魂也变得扭曲,却无法逃脱,直至忍受长达三天以上的折磨,才能死去。

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老板都会热情的邀请孙晓斌一起观看。他总是一边看一边叹气:“孙大师啊!不是我心狠手辣,其实我是个心软的人,最见不得人家流眼泪。你说这算什么事情啊!我赚钱我碍着谁啦?偏偏有那么多人跟我作对,不是向警察检举揭发,就是变着法子给我找麻烦。你想想,我这么大的一个公司,还要养着这么多的人,一年下来要是没个几千万进账根本不够。我这也是帮着国家和政斧,替他们解决老百姓就业困难嘛……尼玛的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做企业年产值远远不如我的所谓“企业家”,都能进市人大省人大作代表,我就只能被警察追来追去,连条活路都不给?老话说得好: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曹他吗的,这帮黑心的狗杂种一次又一次杀了我父母多少次,我得一丝不落的从他们身上讨要回来。”

做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混黑道贩毒也是这样。

孙晓斌知道这是老板故意拖着自己下水。只要看了,参与了,以后想要洗白上岸,就没那么容易,甚至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古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就像林冲上梁山被王伦逼着拎刀子下山砍活人脑袋带回去,这叫做“投名状”。

看得多了,孙晓斌也就麻木了。最初的惊恐和畏惧渐渐淡化,也没有了“要是被警察和师门知道了怎么办”之类的想法。老板邀约着他一起“看戏”,每次都会塞给孙晓斌厚厚几摞钞票。最初是软妹币,后来就变成美元。再后来,老板递给他厚厚的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着分布在世界各地的豪宅地产证明。

自从认识老板以后,孙晓斌就没缺过女人。“从八岁到八十岁”这句话夸张了,但只要是孙晓斌看上的,老板都会让人给他弄回来,一个不落,一个不少。



第六百三七节 道友,我来找你

舞厅夜场的女人玩多了,就不觉得稀奇。孙晓斌觉得很没意思,几乎是清一色的水蛇腰锥子脸,浓妆艳抹娇声嗲气在床上都是一个样。他开始变换口味寻找良家。很多时候可以用钱解决,毕竟良家妇女也是人,也要吃饭。何况再傲慢再清高的女人也有其底线,只要给足了加码,脱衣服上床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总有些人例外,而且这些女人数量还不少。孙晓斌以前在山上的时候,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敢与这些女人搭讪。现在不同了,口袋里钞票足,用钱砸不死你,老子就直接叫人把你逮过来。

这个世界其实每一分钟都在发生着罪案。比如强暴,很多女人事后都会选择沉默。主要是面子上过不去,以及周围的生活环境。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孙晓斌心里惴惴不安。他毕竟是个修士,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因果循环”四个字。普通人也许不怎么相信这些,但是修道之人不同,他们不会轻易发誓,更不会主动招惹麻烦。

想象中的惩罚一直没有出现。孙晓斌的恐惧心理在逐渐淡化。他开始怀疑师傅当初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什么“做事但求无愧于心,神灵在上,行善必有酬,作恶必有罚”之类的话在孙晓斌看来好像没什么意思……尼玛的,要是这个世界上真有神灵,那么第一个死的人也应该是老板,不是自己这个跟班的马仔。

老板抓住陈雄的嘶吼,孙晓斌也在场。

不知道老板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总之是把陈雄这个潜入贩毒集团的警察揪了出来。折磨过程与对待从前那些人一样,只是老板觉得饿狗吃人之类的游戏看腻了,想要换个新鲜的玩法。喝着酒,吃着新鲜的碳烤牡蛎,酒气醺醺的老板指着奄奄一息,当时被折磨得趋于死亡边缘的陈雄问孙晓斌:“老孙,你有没有办法让警察找不到这个人?”

孙晓斌知道老板指的是法术。于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帮我设个局吧!”老板玩兴很浓:“我要好好耍耍那帮穿黑皮的狗崽子。码的,整天的查我、追我……哼!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这次被我耍,到底是什么感觉?”

陈雄遭受的最后折磨,是孙晓斌用一根大号棺材钉从后脑上钉进去。约莫有手指粗细。钉进去又拔出来,用这个作为镇魂法器,孙晓斌设下了一个束魂圈。茅山派的道术能够延续千年,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老板特地拿出了一套在闹市区的房子供孙晓斌使用,那是一处提前安排处理过的小据点。类似的房子老板还有很多。按照他的说法:钱赚回来就是用的,多买几套房子也不稀奇。老子就是要把那个死警察的尸体摆在闹市,要是真把我惹急了,就弄些炸弹放进去,到时候把整幢楼炸塌了,好好丢丢那些穿黑狗皮警察的脸。

这些话说归说,孙晓斌知道老板其实是不敢做的。开什么玩笑,那样的话,就直接从毒贩身份变成了恐怖分子。与国家机器较量,警察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惹怒了政府出动军队,穷搜天下,老板哪怕逃到天边,也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孙晓斌对老板的想法和做法嗤之以鼻。但是没办法,他已经上了这条船,下不来了。之所以用道术封住陈雄的魂魄,只是看看警方那边有没有修道之人做帮手。孙晓斌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就听门派里的长辈师兄们说过,很是有些其它门派道行高深的前辈被山下的“朝廷”收编。那时候,长辈师兄们的口气都很鄙夷,也带着浓浓的嫉妒。他们说那些下山的修炼同道,都是些忘记了修道基础的“朝廷鹰犬”。

人类的心理就是如此奇妙。吃多了山珍海味,就想要尝试着吃点儿清汤寡水的素菜。孙晓斌以前很向往灯红酒绿,现在每天都是这样,他的心思也在发生变化,逻辑思维开始朝着争强好胜方面开始延伸。他对现代枪械不屑一顾,觉得道术才是自己最强大的资本。偏偏老板手下只有自己这么一个“能人”。孙晓斌想要找个人交流沟通,却发现自己很孤单,没有朋友。

是不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与政府那边的修炼同道切磋切磋,看看谁的本事更大,更的能力更强?

这不能算是一种狂妄,应该是孤单寂寞环境下的一种心理变异。就像很多杀人狂作案以后把精心修改过的谜语留给警察,让他们从中寻找答案追索自己。警察抓贼的游戏玩得类此不彼,著名的“剪刀手爱德华”就是最佳例子,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真凶。

孙晓斌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后半生,应该这样渡过:手里有花不完的钱,随便说说就能要某个人的命。而且还是道上有名的“祖师爷”,不是嘴上说说那种,而是有着真正的道术,能够呼风唤雨,无视警察,来去自如。

温热的水浸没身体,刺激着皮肤细胞,驱散了疲惫。纤细白腻的女子手指轻轻触摸着胸口,然后一直往下,让仰天闭目安心享受的孙晓斌得到淋漓尽致的身体释放。

耳边突然传来尖叫声。孙晓斌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因为是泡在水池子里,睁开眼皮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了一些。他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揪住自己的两只耳朵,就这样拖着自己向上,同时向后。可怕的撕扯力量让孙晓斌觉得脖子上肌肉都变得紧绷起来,他不顾一起尖叫着,两条胳膊死命地向后抓,手指摸到了抓住自己耳朵的那个人,那是两条强壮到极点,肌肉坚硬如刚的胳膊。

孙晓斌觉得自己的耳朵几乎被活活扯掉了,发出“嗡嗡”的响声。他看见泡在水池里服侍自己的那几个女人手忙脚乱沿着对面台阶爬上去,光溜溜的屁股很是惹眼,她们脸上充满了恐惧,双手掩住胸口,仿佛一条条受惊的鱼,以最快速度从自己视线里消失。

被倒拖着反倒在地上的感觉很不舒服,耳朵生疼,就连脑袋也变得不怎么清楚。后背上传来与大理石地面接触的冰凉,足踝关节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孙晓斌龇牙咧嘴。肩膀被人以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牢牢按住,两只脚也从膝盖位置被人踩住,无法挣扎。

身穿黑色休闲衣裤的谢浩然走到孙晓斌左肩位置,低头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问:“你是茅山派的人?”

孙晓斌内心充满了恐惧,想也不想张口就问:“你是谁?”

他紧接着又问:“你们是谁?”

按住自己肩膀的是个陌生壮汉。身材高大,个头至少超过两米,粗壮胳膊上的发达肌肉连健美冠军也自愧不如。孙晓斌在惊恐中甚至做了一下对比,他发现:这家伙的拳头体积与自己脑袋差不多。

踩住自己双腿的那两个人孙晓斌也不认识。但是他们衣服下摆都绣着药神院的特殊徽记。反应速度是如此之快,与第一句问话不过是两秒钟间隔,孙晓斌感觉自己是在自问自答:“你们是药神院的人?我……我和你们没有过节啊!”

邬钢加重了踩住孙晓斌左腿那只脚上的力道。他“嘿嘿嘿嘿”发出阴冷笑声:“肃州城里那个封灵阵是不是你做的?”

谢浩然在旁边插进话来:“陈雄脑袋上那颗棺材钉是不是你的杰作?”

两句话同样间隔很短,孙晓斌听了差点儿没被活活吓死。他一下子就变得浑身直打哆嗦,**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说话也结结巴巴:“你们……你们……警察……你们是警察?”

谢浩然没理他。站在水池边上,环视了一圈蒸汽缭绕的浴室,他慢慢发出声音:“你的老板在哪儿?”

这句问话让孙晓斌惊恐万状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想法。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液,尖声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们饶了我。”

谢浩然转过身,朝着这边看了一眼,淡然道:“邬钢,把他放开,让他站起来说话。”

邬钢与按住孙晓斌肩膀的巨人同时松开禁制,孙晓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显得很狼狈,他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佝偻着背,脸上带着讨好的神情朝前走了两步,一副卑微可怜的模样,拱手对谢浩然行了一礼,脸上的神情很是凄惨:“道友,我实在是没办法,我也是被逼的啊……”

刚说到这儿,没有任何预兆,可怜巴巴的孙晓斌猛然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敞开的房门蹿去。

茅山一脉,在特殊法方面的确有着精妙之处。孙晓斌当年在山上修为难以寸进,偏门法术却学了不少。出了相术,他最为熟练的就是“遁术”。

不过,茅山法术当中,没有极其神妙的“上古五行遁法”,因为已经失传了。



第六百三八节 关于你的惩罚问题

后人在前人基础上总会做些补充。只是各种所谓的“修改”无法恢复上古五行遁术的神奇。茅山遁术也是如此,因为境界不高,道术修改也就变得毫无意义。总的来说,身法加上速度,短途爆发力估计超过了奥运会百米冠军,但是无法持久,必须看准时机才能发挥效果。

孙晓斌打得就是这个心理差。一副老实巴交可怜兮兮的样子极具欺骗性,只要对方放松警惕,自己就可以在短短几秒钟内拉开速度。这个地方之所以被老板当做巢穴不是没有道理。出了浴室,拐下楼梯,就有一道暗门。很坚固,非常厚实,进去以后反锁,直接通往地下停车场。放在那里的几辆车常年有人看管,车上都插着钥匙,车子随时加满油,后备箱里有瓶装水和干粮,还有一个装有十万元现金与备用手机的背包。

别以为“演习”这种事情是军人的专利。毒一品贩子同样也要演习。这是孙晓斌从老板那里学到的经验。别看老板口袋里钱多,每年都要做上规模很大的多笔生意。但他在自律方面远远强于普通人。每天再忙也要到健身房里呆一个小时,长跑速度不亚于专业体育选手,他有着很强的格斗能力,还是赛车俱乐部成员,驾驶技术精湛。

从楼上跑到地下停车场这段距离,老板带着孙晓斌跑过很多次。他们相互比拼速度,旁边有人按着秒表计时。那时候老板总是开玩笑说:别看现在跑着累,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

孙晓斌深以为然。他觉得自己完全有把握从这几个同道中人手里逃掉。道术发动需要时间,再高明的修士也不可能从突然骤变情况下回过神来。只要给自己几秒钟,他们绝对追不上。要知道飞剑这玩意儿早就失传了,现在即便是再牛逼的修士,也得老老实实走路,像普通人那样开车坐飞机和高铁才能出远门。

“嗖!”

一道黑色气流从谢浩然手中发出,不偏不倚命中了孙晓斌的后腰。他惨叫着向前重重扑倒,右手下意识地朝着后面摸去,发现那里湿漉漉的全是血,钻心的疼痛冲击着大脑,就像被子弹打中,粉碎了骨头。

那是从陈雄身上取下来的棺材钉,谢浩然用这种方式还给了孙晓斌。

邬钢等人冲上去将其抓住,扣住肩膀,挥手就给了孙晓斌两个耳光。他被打得晕晕乎乎,张开的嘴里飞溅开鲜血。不等说出求饶的话来,就听见谢浩然发出凶狠冷漠的声音。

“邬钢,把他的脚砍下来。”

即便是比这残忍百倍的命令,邬钢也会毫无折扣的服从。说实话,他现在宰了孙晓斌的心都有,之前的确是大意了,没想到一副可怜求饶的嘴脸的人居然还能趁机逃跑。如果不是谢浩然反应迅速,恐怕还真有可能被孙晓斌逃掉。

很少有修士随时带着刀,而且还是能够把人腿脚砍断的那种大刀。命令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邬钢让手下出去“找找合用的刀子”,那人很快找来了一把美工刀。锋利是很锋利,却主要是用于裁纸,刀刃太薄,稍微用力一掰就断。

邬钢把孙晓斌拉到水池子边上,狞笑着,抓住他的足踝,将其翻转过来,头朝地面,后背朝天。膝盖向上弯曲,然后在邬钢巨大迅猛的力量控制下,朝着呈直角的坚硬水池边缘狠狠磕去。

“咔嚓”声是如此清晰,瞬间被孙晓斌口中爆发的惨烈尖叫声盖过。邬钢对此置若罔闻,他继续抓住那只断腿,朝着大理石池边上用力狠磕。直到孙晓斌的腿呈现出软绵绵的无力迹象,这才罢了手,拿出那把美工刀,割开柔软的皮肤,然后是肌肉,从粉碎的骨头中间一点点破开,像垃圾一样把切下来的断腿扔进水里。

谢浩然在旁边看着,发出冷漠无感情的声音:“给这家伙打一针,再喂他点丹药,别让他死了。”

培元丹之类的高级货孙晓斌是无缘得到。身材高大的巨汉抓住他的喉咙,把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孙晓斌头颅揪起,握住他的下巴,将嘴捏开,塞进去一份简化版本的“补元丹”。这是药神院的方子,在补充元气方面的确有效,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丹药。因为是粉末形状,严格来说,只能算是“补元散”。

没有趁手的工具,割人断腿的工作就很费力。尽管邬钢极力避免,身上还是溅了几滴血。

双腿尽断的孙晓斌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活像离开水的鱼。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想法,所有一切幻想与辉煌,都随着剧烈疼痛与死亡边缘的徘徊彻底消失。

手机响了,谢浩然拿出来一看,是贺强的号码。接通以后,话筒对面传来恭敬的声音:“掌门,目标已经抓住了。”

谢浩然脸上显出一丝满意的神情:“有没有漏掉的?”

“没有,一个不少。”

“那就好。先带回去,关起来。”

……

焦恒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

老板被抓住了。

虽说是按照谢浩然提供的信息才抓住目标,但是无所谓,这个犯案累累的贩毒集团,终究是因为首脑落网,彻底毁灭。

涉案人员很多,林林总总抓了一百多个。肃州市公安局缉毒处一下子忙碌起来,因为人手不足,临时又从省里和其它地方抽调精干警员,力求在短时间内完成初步审讯工作。

起获的赃款数额巨大,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其中有分散在各地的大量不动产,包括国外的部分,粗略估算下来,总价值超过上百个亿。

陈雄的头骨还给了他的家人。

陈雄的弟弟第二天找到谢浩然。牛高马大的汉子,“扑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谢谢!我替我哥哥,还有我家里所有的人谢谢你!”

他哭得撕心裂肺,就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谢浩然一直呆在肃州没有离开。直到老板被抓获的第四天,他才找了焦恒的关系,在审讯室里单独与老板见了一面。

老板是个看上去精明的中年人。连续多日的提审,他显得有些疲惫。眼皮松垮垮的,黑眼圈很重,手铐脚镣一样也不缺,整个人被锁在审讯椅上。

他有些疑惑,也确定自己不认识谢浩然,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你是谁?”

老板觉得很奇怪:“我听说,是你主动要求见我?嗯……你是律师?还是记者?”

这应该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

谢浩然端坐在椅子上。按照他的要求,焦恒没有对这次会面进行监控。毕竟人是在谢浩然帮助下抓到的,破获规模如此之大的贩毒集团,在肃州警方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于情于理,谢浩然都不可能帮着老板越狱,也不可能给他提供任何一种逃脱法律制裁的帮助。

“你想多了。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谢浩然淡淡地说:“我今天来,是有几件事情想告诉你。”

老板安静地看着谢浩然。不明白对方来意之前,他不会轻易开口。现在已经被警方抓住,说得越多,罪名越大。老板很清楚国内法律。按照自己的猜测,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是警方派来试探的人。谈判专家,心理诱导师,或者是审讯高手之类的人物。

谢浩然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彻底打破了老板心底的沉稳。

“你所有家人都在我手里,包括你的老婆孩子。”

老板眼睛里目光微闪了一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浩然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自顾道:“你的妻子在加拿大,你的父母在澳大利亚。你老婆带着你儿子一起生活。除了他们,你另外还有三个女人,分别在新西兰、英国和瑞士。你的生育能力挺不错的,算是男人当中的楷模典范。除了你明面上合法的,领取过官方证书的妻子,其他三个女人都是从你这里领取生活费。当然,你很大方,对她们也很好,每个人名下都有着不少于两千万美元的财产。”

老板感觉冷汗从发根部位密密麻麻渗了出来,正在脑门顶上聚集。

谢浩然平淡的语音毫无变化:“她们总共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五个女儿。都是些不错的,对你很忠心的女人啊!直到最后她们也不愿意说出与你之间的关系。不过嘛……她们可能看中了你的财产,还有你定期打给她们的那些钱。对于你这个每年也就是过去探望一、两次,在床上睡一觉的“丈夫”,她们真的很关心,从未说过你的坏话。”

“你的确是把华夏人的传统发挥到极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多子多福的确是一种信仰。所有孩子都跟着你姓。呵呵……你是不是觉得,等到老了,金盆洗手,咱也不沾毒一品,就能把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这些女人集中起来,然后儿孙围绕,颐养天年?”



第六百三九节 处理品

被人看穿的感觉很糟糕。老板现在就是这样,他觉得身上所有秘密都被这个年轻人挖了出来,一丝不剩。

“你……你是谁?”

他的话音里充满了恐惧:“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谁告诉你的?”

谢浩然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冷冷地注视着满面骇然的老板:“我不会碰你的家人一根汗毛。在我手里,他们很安全。无论你的父母,还是你最小的那个儿子。”

老板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谢浩然会说出这种话。内心深处刚刚升起的恐惧立刻被压了下去,被突如其来的期盼与希冀所取代。沉默片刻,他抬起头,颇为慌张起看了看架设在天花板四角上的监控摄像头,很是紧张地低声道:“你是来帮我的?你……你疯了吗?为什么在这里说这些事?他们有监控,会听到的。”

谢浩然轻轻发出嗤笑声:“你想多了。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说,我不会动你的家人。懂吗?我不会用刀子割开他们的喉咙放血,也不会动手给他们脸上来几个耳光。我会离他们远远的,保持着能看到,但绝对不会伸手触碰的“安全”距离。”

老板被弄糊涂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没有正面回答:“你的四个老婆都长得不错,很漂亮。尤其是你后面安排出国的那三个女人,有人愿意出很高的价钱买下来。加勒比海的有巴西人开的赌场,很多人在那里赢了钱,总得找女人寻欢作乐。三万美元一个人,她们会离开现在的家,得到一份全新的,自由的工作。”

老板再次愣住了,他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谢浩然抬起右手,指了一下自己两只眼睛中间的部位:“听说过前额叶摘除手术吗?这种手术可以彻底消除人类的正常记忆与思维能力。她们只需要服从就行。这样做,可以帮助她们很快适应新的工作。”

“顺便说一句,你的正牌老婆就没有卖到这么高的价钱。我把她和你母亲打包卖了。没办法,女人老了就会变得难看,不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又穷又想要女人的男人。我没让她们接受这种手术,因为买家需要帮着操持家务和生计的女人。打包价三千美元,一个菲律宾人接的单子。他虽然有些老,但是家里的男性成员很多,听说有十几个。为了确保卖出去的货物不出问题,我会提前让人割掉她们的舌头。呵呵……在那种地方,只要不说话,晒晒太阳,皮肤黑下来,没人能看出她们与当地人有什么区别。”

“你的四个女儿都有人要。她们长得很漂亮,一个买家来自非洲,另外三个是欧洲人。唔……我看过买家资料,应该不是出于爱情的诱惑,而是想要把她们当做赚钱的工具。你做毒一品生意,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地方都能被阳光笼罩。尤其是网络,有杀手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生意,有人提供生理方面的各种服务,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要求,总之只要有钱,任何情况都有可能。我给你的四个女儿设定了特殊条件,她们的售价只有一美元,但是每天的次数不能少于二十次,越多越好。不限年龄、性别、生物种类……我想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老板听得毛骨悚然,他用失神的眼睛瞪着谢浩然,发出带有剧烈牙齿撞击的哀嚎声:“……你敢……你……不能这样做……”

谢浩然脸上全是平静:“孙晓斌在我手里。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其实类似的事情你做过很多,尤其是放狗吃人,那种游戏听说你玩了很多次。道上有一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见多识广,总不至于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老板屁股下面的椅子开始随着他剧烈颤抖的身体而晃动。他觉得浑身发冷,大脑思维已经明显跟不上心脏急剧跳动的速度:“发发慈悲吧……放过我的家人……求求你,放过他们。”

“差点儿忘了,还有你的那几个儿子。”谢浩然冷漠的脸上丝毫没有怜悯:“你的大儿子现在在岛国人手里。说起来,你当年做事不稳啊!既然在生意上与岛国人有矛盾,就应该把他们全都杀了,永绝后患。虽说你后来与意大利人合作,与岛国方面不再有任何牵涉,但是人家毕竟记着仇,一直在寻找机会。我给他们的头头发了一份电子邮件,岛国人昨天晚上就把你大儿子带走了。价格还是很公道的,五万美元。”

“他们对你另外两个儿子也表示出浓厚兴趣。只是我给这桩生意设置了一些附加条件。卖价不高,真的不高。打包也就是一万美元。前提是必须给他们进行男性生一殖一器官摘除手术。呵呵……很年轻,相貌英俊的男孩总是有很多人喜欢。从前天到现在,拍卖还没有开始,他们的价格已经被炒到了三倍以上。必须承认,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也是一个让人看不懂,性别混乱的时代……不过有一点还是很令我安慰的,那就是出价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华夏人。”

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规则森严。谢浩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手对付那些与自己毫无冤仇的普通人。即便是罪恶多端的老板家人,他也只是将所有惩罚转给别人处理。

看着老板脸上恐惧到极点的绝望表情,谢浩然慢慢地说:“想叫警察是吗?没有用的。就算你现在告诉他们你的家人信息,警方也不可能从你提供的地址找到她们。如果没有安排好一切,我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对你说这些话。别再想什么你在国外提前藏好的财产。瑞士国际银行的一亿美元,德国、意大利和美国六家银行的累加起来又是一亿美元,还有你存在国外的黄金和珠宝,以及各地的不动产,现在全都被我拿到。别担心,我会把它们公开,上缴政府。”

说到这里,谢浩然把身子朝前挪了挪,皮肉不笑地说:“你以为我会把这些钱拿出来做善事,捐出去?哈哈哈哈……你想多了。因果,因果,有前因,才有后果。直接把钱捐成善款,那会降低你身上的罪孽。那毕竟是你的钱。我永远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阎王爷会在纸上记着你的罪恶,老老实实在地狱里呆上九十九世,安安心心完成轮回吧!”

老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睁大眼睛,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你……好狠……”

“我没有你那么狠。”谢浩然丝毫没有动怒,他说得轻描淡写:“应该有很多人对你说过求饶的话。他们比你现在说出来的这些还要凄惨……你给过他们机会吗?”

泪水一下子从老板眼眶里涌了出来:“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你想怎么报复我收拾我都行,求你放过他们……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过啊!”

谢浩然注视着那张一下子苍老了很多的脸,淡淡地说:“这话我信。他们的确对你的生意一无所知,只知道你做着跨国生意。你告诉你老婆你帮着中石油在海湾地区倒腾油料,你告诉你的另外三个女人,你在忙着古巴人卖雪茄,帮着瑞士一家大公司收购可可,还有英国人的鳕鱼生意,你是他们委托的华夏代理人……他们都以你为荣,家里摆满了你的照片,尤其是你的大儿子,去年考上大学,成绩很不错,他准备毕业以后接你生意的班,把石油卖到世界各地。”

老板脸上全是追悔,痛苦扭曲了肌肉,双手紧攥成拳头。

谢浩然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你大儿子挺有趣儿的。他性格不错,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去年的跨年学生联谊会上,他劝阻了好几个吸一食大一麻的女生。虽说这种行为在当地学生中令人反感,但是对方家长却很喜欢。有几个人甚至登门拜访,当面对他表示感谢……我想,这些事情他一定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你从我这里知道也一样。我忽然想起了传教士,只是不知道他到了岛国人那边,会不会继续宣扬他的这些言论?”

“放过他们……求求你放过他们……”老板已经没心思听下去,他老泪纵横,不断地哀求。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慢慢变得冷漠起来。

“我已经说了,孙晓斌在我手里。”

“很多年前,你杀了一个缉毒警,还抓了他刚生产不久的妻子。当着那个女人的面,你把婴儿扔给饿狗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的家人?”

“滇南边防检查站退役的武警,你杀了整整十六个。”

“零一年,你抓了一个缉毒警全家,女的被你手下轮一暴,男的被碎尸。”



第六百四十节 上班很远

“这些年,你的生意越做越大,死在你手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看过你写给你几个老婆的信,你反复交代她们注意对孩子的教育问题,绝对不要让孩子染上烟瘾和毒瘾,一定要加强管教……呵呵……哈哈哈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贩一毒集团头头说出来的话。”

“你显然只关心你自己的家人。我就想问问:你把别人当成什么?活动的人形提款机?还是能够被你随意宰杀,必须染上毒瘾,被你控制,主动把钞票塞进你口袋里的猪吗?”

谢浩然再次将身体前倾,凑到离老板很近的位置:“你的家人会活得很久,这一点我绝对可以保证。他们目前的生活状态,至少会持续到七十岁。早年你刚开始贩一毒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从八岁孩子到八十岁老头,都要让他们吸毒,只有这样,才能赚到最多的钱。”

老板觉得心脏跳动瞬间停止,他猛然抬起头,挂着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惊恐。

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想赚钱,想的快要发疯,梦里都是被钞票覆盖的场景。人只要有了冲劲就会变得不择手段,会变得异常疯狂。

谢浩然鬼魅般的声音在继续着。

“你在酒吧和舞厅里寻找目标,先用酒把他们灌醉,然后进行注射。固定客户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这种事情容易引起警方注意,所以做了几次就停了。那时候你年轻英俊,谈了很多女人。你劝着她们吸一毒,她们从你手里买货。认识的人越多,你赚的就越多。”

“后来你发现这是很蠢的行为,也就不做了。只是后来每次想起,都会觉得感慨。”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秘密。”

说到这里,谢浩然站起来,居高临下道:“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骂你,也没想过要杀你。这种事情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也没有这个权力。我一直觉得,让一个人在无知无畏情况下去死,是一种残忍。必须让他知道真相,明白一切,这才是真正的仁慈。”

“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让你活着。你应该不会被判死刑,无期徒刑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判决。你会源源不断收到你家人的消息。让一个人短时间承受折磨并不困难,难的是让他永远接受这种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永无停止……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我打算试试,你是个不错的实验对象。”

……

安州。

梁欣丽今天兴致很高。她去菜市场买了条鱼,对剖着切开,洗净以后下锅略炸几分钟,等到两面变成金huáng sè,就放下各种佐料炖煮。等到起锅,香气四溢。

牛肉末炒芹菜是简单的家常菜,但是想要做好,就一定要注意芹菜末下锅翻炒的时间。加上一勺豆瓣酱,红红绿绿的颜色看上去就很诱人,味道也很鲜美。

老豆腐切成指头宽的片状,上面堆着用酱料拌好的剁肉,装进盘子,大火蒸熟,出锅的时候撒上碧绿的葱末,白bái nèn嫩的,光是看看就令人喜欢。

做菜的本事是跟着母亲梁静学的。梁欣丽懂事很早,想着自己离开家去燕京上学,给父母做饭的机会不多,做一次是一次。

今天很奇怪。wáng rong祥夫妇回家的时间很晚。街道办事处距离小区不远,现在上班都是朝九晚五,正常情况下,他们最多五点半就回来了。

快七点钟了,两个人才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家门。wáng rong祥累得够呛,换了拖鞋,直接仰靠在沙发上,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梁静要好一些,她走到饭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侧过身子,右手扶着椅背,呆滞的眼睛望着摆在餐桌上的丰盛菜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梁欣丽穿着围裙,有些手足无措。她轻轻地问:“妈,王叔叔……你们怎么了?”

wáng rong祥已经缓了过来。他坐直身子,用手拍打着小腿肚子,叹了口气:“今天走的远了些。说起来也是怪我,想试一试,就没坐公交车,结果直到现在才回来。”

今天是去金牛社区上班的第一天。早上去的时候堵车,wáng rong祥迟到。梁静中午过去找他,想看看新的工作环境,顺便陪着他晚上一起回家。两个人等到下班,到了车站,刚好赶上高峰期,等了很久车也没来,两口子一合计,想着干脆走着回家试试。很久没有如此长距离运动,回到家里,只觉得手脚都是软的。

洗过手,开始吃饭。

梁静用筷子夹了一块鱼给女儿,又夹了一块给wáng rong祥,颇为担忧地看着丈夫:“老王,你今年的公休还没用。十五天的假期,你再跟单位上请个假,凑足三十天,去驾校报个名,咱们自己买辆车,你以后开着上下班。”

wáng rong祥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苦笑着摇摇头:“这个星期我还是先坐公交车。等到周末,我到储藏室里把那辆老自行车翻出来,链条上点儿油,换个轮胎,先骑着吧!”

梁静有些不高兴:“有必要这么省吗?家里又不是没有买车的钱。几十上百万的咱们买不起,十五万以内的也就够了。这还是你自己说的,怎么现在忘了?”

wáng rong祥把筷子捏在手里,叹了口气:“买车当然简单,我有个朋友在车行上班,明天去店里说不定就能提到现货。可问题是,我和你都没有驾照。说是三十天能学出来,实际上怎么样……这个还真不好说。”

梁欣丽在旁边听着有些糊涂:“妈,怎么突然想要买车了?”

梁静不方便解释,就随口“嗯”了一声,继续问wáng rong祥:“三十天学车的时间不够吗?”

“我觉得挺悬。”wáng rong祥愁容满面,有些感慨:“老了,学东西速度就慢。说真的,我就没想过要开车。以前说是买车,那也是买回来给你用的。我嘛……蹬蹬单车还行。”

“至于汽车嘛……”他摇着头,叹了口气。

wáng rong祥夹了一筷子溜白菜放到碗里,用筷子拨弄着。女儿做的饭菜虽然很香,可是现在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心里有事情,实在是没心情吃饭:“何况请假的事情,单位上估计不会批。”

梁静和梁欣丽两个人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梁欣丽直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用胳膊捅了一下坐在旁边的梁静,小心翼翼地问:“妈,到底怎么了?”

wáng rong祥是个老实人。回来的路上一直叮嘱梁静,让她别把事情源本告诉梁欣丽。可是梁静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把话挑明了比较好。她抬起左手,轻轻抚弄着梁欣丽柔顺的长发,看着长大的女儿,眼睛里全是感慨,也充满了无奈:“你长大了,比小时候漂亮多了。你刚生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褶子还没有张开,家里人都说你不好看。没想到现在女大十八变,唉……”

停顿了一下,梁静苦笑道:“你王叔叔今天被单位上的领导叫过去,说是重新安排工作。他现在上班很远,在金牛社区。还有我……欣丽,你是知道的,妈妈没有正式工作,在王叔叔的单位上只是临时工。这个月合同到期,他们……不要我了。”

梁欣丽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懵懂:“怎么会这样?”

梁静的话音忽然变得冷漠起来:“都是蔡志坤干的。”

“蔡志坤?”梁欣丽一时间没想起这个名字具体是谁,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妈,你是说住在咱们对面那幢楼的蔡叔叔?”

蔡志坤是街道办事处主任,大家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梁静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却没有去盘子里夹菜的意思:“蔡晨看上你了,要你做他的女朋友。”

梁欣丽满面惊愕地一下子高声叫起来:“什么?”

梁静注视着坐在餐桌斜对面一言不发,同样举着筷子却无心吃饭的wáng rong祥,话语当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怒气:“蔡志坤前几天就把你王叔叔叫到办公室,专门说这件事。姓蔡的真不是个东西,指名道姓的要你做他儿媳妇。”

面带愁容的wáng rong祥chā jin话来,安慰着梁欣丽:“欣丽,这件事情我当时就给你回掉了。我告诉蔡主任,说了你有男朋友,而且今年年底就要结婚。没事儿的,都过去了,老蔡虽说在单位上是一把手,但这种事儿他管不着。”

老实人都怕麻烦,梁静一开口,wáng rong祥就知道事情要糟。梁欣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顺,虽说不是自己的亲身女儿,但她对自己很尊敬,也很要强。果然,梁欣丽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wáng rong祥又惊又怒地连声追问:“王叔叔,我妈说的是真的吗?她被单位上开除了?还有你……你被发落到其它地方上班?”

发落,这是情急之间,梁欣丽找到最能体现此刻心情的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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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一节 惨烈的过去

事情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wáng rong祥沉默着点点头。

他并非真的窝囊。所谓“老实”,也只是一种被磨去棱角的生活态度。与年轻人比起来,中年人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顾忌也太多。都说年轻人性情张扬,他们的确有这个资本。大不了一切重来。中年人就没有这个优势。他们经历过失败,拥有太多的经验。“退一步开阔天空”是大多数中年人的座右铭。就像那个段子里说的:如果你是公司老总,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你手下那些中年人指手画脚,发号施令。他们会老老实实服从,认认真真去做。可如果换了是年轻人,你就最好不要招惹他们。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开除,让他们走人。

梁欣丽美丽的脸上瞬间充斥着红色,那是愤怒引发的火焰。她转过身,朝着房门方向快步走去,愤愤不平地说:“不行,我找他去。他凭什么这样?我又不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姓蔡的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wáng rong祥连忙站起来,快步跑到梁欣丽面前将其拦住:“欣丽,听王叔叔一句话:别去了,都已经这样了,就算你去了也没用。说真的,老蔡那个儿子我还真看不上,要是你答应了做他女朋友……到了你结婚的时候,王叔叔我可是一分钱都不会出。”

wáng rong祥知道自己的问题。他身体有毛病,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生育。当初之所以找到梁静结婚,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孩子的缘故。他一直把梁欣丽当亲生女儿看待。当然,夫妻之间的事情梁静也很清楚,谁也没有说破,也没有告诉外人。

梁欣丽考上燕京大学的时候,wáng rong祥真正是心里乐开了花。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qing ren",在wáng rong祥看来,梁欣丽就是自己珍爱的宝贝。他发誓要为女儿找到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只是没想到梁欣丽这个假期居然带着谢浩然回家。对于谢浩然这个即将娶走女儿的陌生男人,wáng rong祥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只有真正养育过女儿的父亲,才能体会那种珍宝离开自己手心,成为别人怀中之物的失落感。

但无论如何,比较起来,谢浩然任何方面都要比蔡志坤的儿子强太多。wáng rong祥也有专属于他自己的骄傲。如果不是蔡志坤在单位上的职务摆在那里,平时在小区院子里见到蔡晨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搭理那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年轻混混。

看着挡在面前的wáng rong祥,梁欣丽有些感动,心中怒火就这样一下子消了大半。这时候梁静也走过来,拉着女儿的胳膊,三个慢慢走回餐桌前坐下,各有各的心事,纷纷陷入沉默。

良久,梁欣丽抬起头:“妈,王叔叔,我给谢浩然打个电话吧!他那个人主意多,说不定,他有办法。”

……

肃州。

焦恒的房子不算大,家具也不多。谢浩然与廖秋都在,三个人围着餐桌坐下来,房间显得很空。

本来肃州这边的事情了结,谢浩然就打算离开前往安州。但是焦恒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走,刚好廖秋也在这个时候飞抵肃州就上次的事情进行程序收尾,焦恒直接把两个人带回家,说是要“请他们吃顿饭,表表心意”。

军人出身的焦恒厨艺不是很高,但他做出来的菜分量十足,油水管够。

卤鸡和猪头肉是外面买回来的;罐头午餐肉一口气开了三个,切成很厚的片下锅里油煎;绿色仿军制包装的红烧猪肉罐头超市里有卖,洗净了白菜用手撕成大片,连同罐头肉煮在锅里,盛起来海海满满的一大盆,闻起来也很香。

油炸花生米是餐桌上最有水平的一个菜。焦恒夸口说他在这个菜上很是花了些功夫学习,绝对的技术一流。谢浩然用筷子夹了一粒尝尝,挺不错的,又香又脆。

很简单的一顿饭。焦恒今天特意打电话让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就是为了把房间腾出来,让三个男人痛痛快快喝一顿酒。

五十四度的“红星二锅头”斟满了三个军用搪瓷茶缸。这是焦恒当年专业时候从军队上带回来的纪念品。坐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话说开:今天没有什么市公安局长,也没有国家防保局的处长,更没有身家亿万的超级富豪。就三个男人,不管年龄老中青,大家都是酒桌上的兄弟。

焦恒喝酒很猛。他端着茶缸,认真地说:“小廖,小谢,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们。这一缸子酒,咱们三口喝完。第一口,我敬你们。”

药神院里不是没有能喝酒的猛人。可是像焦恒这样,三口喝完一茶缸,然后另外拧开一瓶烈酒再次倒满,面不该色心不跳的喝法,谢浩然还是头一次遇到。

这样的场面廖秋见得多了,他笑着边喝边说,嘴里不断嚼着下酒菜:“老焦,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见外了。”

焦恒笑着瞪了他一眼:“你肯定是分内的,我这话可是对人家小谢说的。”

他转过身,用略微有些充血的眼睛注视着谢浩然:“小谢,本来今天陈雄的家人想要过来,被我给劝住了。案子破了,人也抓住了,这是好事情。但是他们见了你肯定会哭……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见外的人,但是该高兴就得高兴,不好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谢浩然端起茶缸,神情有些凝重:“焦大哥,这杯酒,敬陈雄吧!”

焦恒缓缓点着头,三个人在沉默中jing zuo了很久,谢浩然再次道:“敬那些死去的人。”

焦恒与廖秋是聪明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问谢浩然对老板的处置。那是唯一一个没有交给警方处理的贩毒集团首脑。但这并不影响对案件的侦破,以及各种情报的收集与使用。

廖秋一直认为,国内法律对某些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过于轻微。在这个问题上,焦恒与他站在相同立场。

酒过三巡,话就多了起来。

谢浩然把一块猪耳朵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焦大哥,改天有时间,你带我去陈雄家里看看。提前给我个信儿,我顺便买点礼物。”

焦恒放下手里的茶缸,神情有些落寞:“……还是不要去了。”

谢浩然觉得有些意外:“为什么?”

“这样做,对陈雄的家人不好。”廖秋知道些nèi mu:“这话也就是咱们关起门来说。贩毒的那些家伙非常狠,你别看现在这个案子破了,可是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毒品生意真正是获利丰厚,在他们那些人眼里,警察就是仇人。说起来,你之前用追踪法术找到小区里那个房间,陈雄的弟弟抱着他尸体哭,已经违反了纪律。”

“人多嘴杂,谁也不敢保证消息会不会泄露出去。”焦恒喝多了,话多,也很感慨:“我专业以后就干警察。当年在部队上,我是副师级。那时候在边防部队,从没想过专业到边检站会遇到那种困难。九六年我在西粤省,那时候边境运毒、贩毒很猖獗。辖区里每天都要派出武装巡逻人员沿着山上的小路巡逻。一个小队十五个人,武警编制。我刚分派到那里的第二个月就出了状况。一个小队外出巡逻没有回来,边检站的领导急了,联系当地驻军和地方zhèng fu共同派人查找,后来在一个山凹里找到了。十五个人全死了,他们中了埋伏,周围是枪战现场。我在现场勘察,袭击者火力之猛,连芭蕉树都被子弹打断了不少。”

“那时候的边检人员配备武器都是军队上淘汰下来的。八一杠,还有就是老五四。毒贩有钱啊!毒品利润高,他们的基本配置是人手一支ak,子弹供应几乎是不限量的,还有火箭筒和迫击炮。我们当时在伏击地点找到很多bào zhà痕迹,以前苏制的破片手雷,还有重ji qiāng的射击痕迹……尼玛的这哪是毒贩啊,简直就是小型的军队。”

“西粤那地方气温高,当时找到尸体已经腐烂。我记得很清楚,最年轻的一个边检员只有十七岁,死得很惨,被一颗子弹把右边脸炸烂了,下半身也被火箭弹炸飞。后来他家里人来参加追悼会,他爸爸说是一定要看儿子最后一眼,我们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连忙抱着他不让看,强行让尸体送去火化……连个全尸都落不下来,我估计那天老人家要是真的看了,当场就得背过气去。”

焦恒端起茶缸,注视着轻轻晃动的液体表面:“边检站现在的情况比过去好多了。国家队这块越来越重视,人员装备每年都在更新。今年年初的时候,一个老战友过来看我,说是边检站那边已经配备了轻型装甲车,还有直升机。曹他娘的,要是当年咱们有这些东西,真是可以反过来,直接把边境上那些贩毒的混蛋连窝端,杀个干干净净。”

2

第六百四二节 我请假

“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明白,你说这人吧,好端端的你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吸毒。毒品对神经的坏处很多人都知道,尤其是吸毒的那些人,事后被抓住,在看守所问起来的时候,他们都能对毒品危害说出个一二三来。可他们说起第一次吸的时候,都说是好奇,想尝试着看看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人一辈子,有些事情连碰都不能碰,更不要说是尝试。尼玛的,尝试……这些狗杂种怎么不试试用刀子割他们自己的喉咙?那还不是一样的很刺激?”

廖秋在旁边劝道:“老焦,少喝点儿。”

焦恒脸上显出了怒意,也有一丝悲凉:“我的酒量我清楚。放心,我没醉,我就是心里窝火。很多年了,这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没敢对别人说。警察惨啊!做什么都得冲在前面,老百姓还不理解你,很多人都在骂咱们警察。网络上很多段子都是针对警察,说着说着就把咱们跟城管联系在一起……说真的,其实我挺理解那些人,以前的警察的确名声不好,尤其是八几年的时候,很多事情是联防搞出来的,把警察的名声给败坏了。这警察窝子里也有坏人,那是真正的害群之马。但是不能把所有骂名都让警察背黑锅啊!要是没有警察维持秩序,咱们这个国家怎么可能和平稳定?你瞧瞧电视上那些战乱国家,还有东欧,每天都在死人。他们怎么不想想,咱们警察队伍每年有那么多的案子要破,每年要死多少人?”

“小谢,听我一句劝:陈雄家里你真的不要去了。你的心意我替他们领了。你介入这个事情,很多人都见过你,知道你跟这个案子有牵连。虽说案子破了,人也抓到了,但是贩毒集团本身并不孤立。从生产毒品到运输、贩卖,这是一个完成的流程。每一个环节都有人负责,抓住这个集团,并不意味着能够抓住其它集团。只要是能赚钱的生意,就肯定有人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做。他们对警察的仇恨,不是你能想象的……我这么跟你说吧,以前我在边检站,亲眼见到当时的一位副队长活活发疯。他在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干了很多年,被他查获的各种毒品加起来有好几吨。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老边检,老公安,被贩毒分子恨之入骨。那些混蛋花钱买通了系统里的人,找到他的档案,知道他家里人的情况……他儿子被车撞死了,老婆失踪,后来在住处附近的下水道里找到尸体,家里老人煤气中毒……当地警方把这些事情传过来,我们一直压着没敢对他说。直到后来破了案,抓住几个凶手,又赶上过节放假,边检站领导看着他兴致很高,就找他谈话。已经很注意说话方式了,我们很多人都在,说之前,都劝着他一定要想开点儿,可是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等到他明白了所有事情,当场就疯了。”

焦恒用力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睛,声音很是沉重:“那时候我就发誓,要把这些该死的杂种一个一个抓起来,碎尸万段。”

“小谢,别跟我说你抓住的那些家伙怎么样了。我不想听,这件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陈雄的身份保密,他家里的人信息也要保密。另外就是你自己的安全,你很固执,非要掺合进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想必你也有自己的倚仗。咱们一起干,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焦恒一个人喝了五**二锅头。他的话一直很多,不少内容是重复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三个人从下午喝到晚上,他真正是醉了。廖秋与谢浩然两个人把烂醉的焦恒扶到床上,盖上被子,看着他沉沉睡去。

回到餐桌前坐下,廖秋伸手撕下一条卤鸡腿,慢慢地吃着:“老焦的话可真多,我一直听他说话,陪着喝酒,没怎么吃东西,还真是饿了。”

谢浩然坐在对面,看着廖秋把鸡腿吃完,递过去一支香烟:“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廖秋接过烟:“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修士。别人修炼,都是远离俗世,绝对不肯沾染因果。你倒好,人家不找你,你还偏偏主动找上去。我只是要你帮老焦用法术找人,你却干脆把人找到以后抓起来……对了,被你抓住的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谢浩然没有直接回答:“刚才你不是听老焦说了嘛,那些人有胆子杀警察全家,我为什么不能不能反过来用同样方法对付他?”

廖秋正用打火机点烟,听到这里手一颤,火灭了。他抬起头,有些震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真的杀了?”

“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谢浩然回答的很冷静。

廖秋深深吸了口气:“你就不怕沾染因果?别忘了,你是修士,不能对付没有招惹过你的普通人。”

“我把他全家交给其他人处理。”谢浩然的声音很平淡:“只要愿意花钱,就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包括他的来生,九十九世,慢慢在地狱里熬轮回吧!”

廖秋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我以后得离你远点儿。你小子太狠了。”

谢浩然笑了笑,正打算说话,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梁欣丽的号码。

她在电话里简短说清了事情经过,有些忧虑和烦恼:“帮我出个主意,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

谢浩然想了想,道:“等我考虑一下……这样吧!我现在在肃州暂时还走不了,明天我让公司在安州的人与你联系,到时候再说。”

梁欣丽很懂事:“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谢浩然笑了:“多陪陪你妈妈吧!还有,可能的话,尽量对你王叔叔改改口,叫他一声“爸爸”。”

梁欣丽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跟我妈说话是一个口气?”

谢浩然笑着劝道:“他是个好人。要不是他,你上燕大也很成问题。有些事情想好了就去做,不要拗不过面子。否则等到以后想起来,却发现已经没办法做了。懂我的意思吗?”

结束通话,廖秋看着他逗趣道:“怎么,你小老婆打来的?怕你在外面找别的女人?”

谢浩然早已对这种调侃见怪不怪。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没办法,谁叫我长得帅呢?”

廖秋露出鄙夷的神情:“是不是遇到了麻烦,要不要我帮忙?”

恢复了正常的谈话节奏,谢浩然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他坐下来,思考片刻,摇摇头:“应该不用。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情。”

……

第二天上午,一个身穿青灵集团制服的年轻男子,敲开了梁静的家门。他把一张银行卡交给梁欣丽,声称这是“董事长让我交给你的”。说完,他转身离开。

梁欣丽再次打通了谢浩然的电话。

“欣丽,我想过了,这件事情我不方便插手。卡里有两千万,如果不够,我再给你。这件事情你得自己处理,有什么问题的话,到时候再说。”

梁欣丽是个聪明人。挂断电话,她拿着那张卡看了很久。

“妈,你给王叔叔打个电话,有些事情,等他回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

当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王荣祥走进了街道办主任办公室。

蔡志坤有些奇怪,心里也隐隐生出一丝满足的快感。他热情招呼着王荣祥坐下,笑着问:老王,不是安排你到金牛社区去嘛,怎么今天有空回来?”

这话问得软中带硬。如果你王荣祥有事情找我,那就不外乎是上次对你提过儿女之间的问题。你要是想通了,那么大家做个亲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要是你还是抱着顽固的态度,那么对不起,今天下午不管你什么理由过来,金牛社区那边都会报你人不在单位,工作时间脱岗。

“主任,我想请假。”王荣祥从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请假单,递了过去。

蔡志坤随便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你要请假三十七天?这么久?”

“我今年有十五天的公休,下个月除去周末,正常上班时间是二十二天,加起来刚好三十七天。”王荣祥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憨厚笑容:“麻烦你给我批一下。”

“先等等!”蔡志坤把请假单放在桌面上,有些疑惑:“老王,你的意思是,这二十二天假期,是事假?”

王荣祥点头道:“家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蔡志坤下意识地问:“你有什么事儿?”

“我报了驾校学车。”王荣祥没打算隐瞒。

“学车?”蔡志坤脑子里全是疑问:“你怎么选择这个时候?”

“我没办法啊!”王荣祥双手一摊开,说话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很多:“你们不让我在单位上上班,非要把我安排去金牛社区。那么远,我每天上下班都得坐公交车。顺利的话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城市交通状况这么糟糕,每天等车就得一个多近两个钟头。”



第六百四三节 打击报复?

“要是没辆车,你让我怎么办?”

蔡志坤一听他话里不对,脸一下子沉了下去:“老王,让你去金牛社区工作,是单位上的意见和安排。你这算什么,趁机发牢骚?”

王荣祥也是豁出去了,他连声冷笑:“我怎么敢发你王主任的牢骚?你也不想想,那么远的路,我要是不考个驾照,买辆车,又该怎么上下班?”

蔡志坤想也不想就把请假单推了过去,断然否决:“你这请假我不会批的。开什么玩笑,二十二天,还是事假,这怎么可能?”

王荣祥没有生气,他笑了笑:“那我的公休总可以批吧?”

“也不行。”蔡志坤脸上全是严肃:“现在单位上事情多,金牛社区那边也很忙。按照规定,公休只能选择相对空闲的时候才能安排。你再等等,过几个月再说。”

王荣祥早已料到他会是这番说辞,依然笑道:“那我就只能去找区上的领导了。我这是必须解决的实际困难。主任,我可没说不服从单位上的安排。金牛社区我去了,交通问题也是我自己解决,你还想怎么样?”

蔡志坤被他说的一下子来了火气,“嗖”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怒视着对面:“王荣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荣祥看了他一样,不慌不忙转过身,走到办公室门前,把门开得很大,声音也比刚才更高了:“我觉得你在打击报复。就因为我女儿不跟你儿子搞对象,你就变着法子收拾我。”

走廊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王荣祥吼了这么一嗓子,很多人被吸引过来,聚在那里好奇的观望着。蔡志坤心中有些慌乱,冲着王荣祥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打击报复你了?”

老实人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心里有了倚仗的王荣祥也彻底豁出去。他站在门框中间,抬手指着蔡志坤:“你故意让我去金牛社区,还把我老婆开除了。蔡志坤,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就能逼我就范?我告诉你,就你那个窝囊儿子,舔我们家欣丽的脚后跟都不配。”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同一个单位,很多事情就算没能亲眼看见也有耳闻。

“原来是为了老王的女儿闹起来。他们家欣丽的确很不错,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人也长得漂亮。听老王的口气,好像是主任的儿子在追求欣丽?”

“嘘,你小声点儿。主任那个儿子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换了是我女儿,肯定也不愿意啊!”

“要我说,这就真是有点儿欺负人了。老王好好的呆在单位上没招谁惹谁,莫名其妙就被安排到金牛社区。还有他媳妇儿,就是在单位窗口上上班的梁静,听说是用工合同到期,被主任给开了……其实这种事情何必呢?窗口那边都是临时工,走了一个就得换另外一个。人家闺女看不上你儿子,你就用这种法子来出气,还办事处主任呢,就这点儿比鸡肠子还小的肚量,怪不得一直呆在这个位置上。”

“老王今天挺厉害的啊!这么多年了,还真没看出来老王是个厉害人。”

王荣祥站在那里,身后是众多围观人群。他注视着脸被气歪的蔡志坤,认真地说:“主任,我也不为难你。咱们按规矩来,十五天正常公休,二十二天事假的确有点儿多,你扣我全年奖金我也没话说。但是我也不怕事情闹大。今天我要是走出这个门,立刻就去区上反应情况。随便你,爱批不批,不批拉倒。”

……

菜市场距离小区不远。梁欣丽下午出门买菜的时候,在楼下遇到了蔡晨。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休闲装,走过来笑着问:“欣丽,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穿着热裤t恤的梁欣丽毫不掩饰脸上的反感:“我不想接,请你以后别再打来了。”

蔡晨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他站在那里没有动,沉默片刻,好不容易重新挤出一丝微笑:“欣丽,我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叫梁欣丽,请直接叫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谈不上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你是你,我是我。”

蔡晨很恳切地说:“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

梁欣丽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淡淡地问:“蔡晨,现在才四点钟,你下午不用上班的吗?”

蔡晨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笑着回答:“我那个单位很清闲,事情不多,上午去打个卡,中午就可以回来了。”

梁欣丽讥讽道:“也是啊!你爸帮你安排好一切,就连你娶媳妇儿的事情也管。我们家就不同了。王叔叔得上班,不然的话,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

蔡晨不是傻瓜,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自然会懂。他笑了笑:“其实我爸就是做个样子。你爸的事情我听他说了,去金牛社区是暂时的,说是为了单位上避避嫌。等到咱们俩的事情成了,就会把你爸给调回来。”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梁欣丽觉得简直厌恶到了极点:“是啊!就为了避嫌,连我妈都开除了。”

蔡晨油头滑脑惯了,脸皮很厚,这些话对他丝毫没有杀伤力:“你妈要回便民服务中心上班也简单啊!这样吧,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吃饭,晚上回家我跟我爸说说,肯定没问题。”

梁欣丽的态度冷若冰霜:“我上次就告诉过你,我有男朋友,年底要结婚了。”

“男朋友?”蔡晨对次嗤之以鼻:“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咱们都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你家里的情况我还不知道?欣丽,给我个机会,咱们好好处处,我爸说了,你以后毕业,回来的工作他来安排,保证让你满意。”

梁欣丽被他说的好气又好笑,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摇着头不再言语,侧过身子绕行。

蔡晨那里肯放开,连忙追上去:“欣丽你等等,你别走啊!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不要走……”

梁欣丽跑得很快,很快就从蔡晨的视线里消失。

……

乔纳森不喜欢肃州。但是没办法,想要找到谢浩然,就只能按照青灵集团提供的消息,主动来到肃州。

在药神院分堂办公室里见到乔纳森的时候,谢浩然有些意外,也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当然记得这个曾经在燕京与自己面谈过的摩根家族经理人,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执着,追到了这里。

乔纳森没有隐藏目的,简单的问候过了,他说话开门见山:“谢先生,关于上次生命之果在北美地区的销售代理权问题,不知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谢浩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我记得上次就对你说过,灵玉橘不存在什么销售代理权,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乔纳森加重了语气:“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目前生命之果在北美市场的单枚售价已经超过七千美元,价格还在继续攀升。这是一款优秀的商品,但是贵公司的营销手法太过于保守。我在这里可以郑重承诺:只要你把生命之果的销售代理权交给摩根集团,我保证,三个月内,生命之果的单枚售价可以超过一万五千美元,而且贵公司的收益比例可以达到很高的份额。”

谢浩然很有耐心的等待着乔纳森把话说完,才发表自己的意见:“我的态度还是与上次一样。我拒绝你的任何建议。在灵玉橘的问题上,青灵集团不可能与任何人,任何公司合作。”

说着,他淡淡地笑了:“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乔纳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把这个理解为你的最后答复吗?”

谢浩然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当然可以,随便你怎么想。”

乔纳森低下头,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等到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明显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很抱歉,我抱着诚意而来,却一再遭到拒绝。”乔纳森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摆在旁边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皮肉不笑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我现在代表摩根集团郑重向贵公司发出通告:本集团将于即日起,对谢先生你销售的生命之果提请诉讼。”

谢浩然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说什么?诉讼?”

“是的。”乔纳森扬了扬手中的那份文件,阴沉地说:“早在十五年前,我们就对柑橘栽培技术进行改良。生产种植基地在加利福尼亚。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多项专利技术。按照我们正常轨道研究计划,新品种柑橘将于明年四月份上市。”

谢浩然听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我们使用了你所谓的专利?”

“不是使用,而是盗用。”乔纳森更正着他话里的错误:“我们的每一项专利都有登记,还有大量详细的实验记录作为证明。谢先生,生命之果与我们正在研究的产品实在是有太多的相同点。对此,你怎么解释?”

第六百四四节 按规矩来

“相同点?”短暂的惊讶过后,谢浩然摇着头笑了:“你是说,你们也有效果与灵玉橘一模一样的东西?”

“对抗衰老,延续生命,一直是生物界和医学界的最感兴趣的问题”乔纳森侃侃而谈:“想要从根本上得到改变,不仅仅只是从医药方面进行研究。更重要的,还是食品改良与原料基础改进。生命之果的核心在于对人体细胞的活化与促进,我们从一开始就针对这个方向展开研究。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多起潜入我公司研究基地,盗走植物种苗的意外事件。”

谢浩然用手指点着桌面:“你是说,我偷了你们的种苗,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灵玉橘?”

“这一切得交给法官进行裁定。”乔纳森把手中文件摆在桌上,推了过去:“我本来想就双方合作的问题进行探讨,既然你拒绝了我的建议,我们就只能从法律层面上来解决。”

谢浩然目光变得阴沉下来,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你大老远的来到肃州,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

乔纳森坐在那里,身子笔挺:“是的。”

“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谢浩然盯着对方:“顺便说一句,摩根财团想要用这种方法比我就范……实在是太蠢了。”

乔纳森对此毫不在意。他以公式化的冷漠表情和语言结束谈话,然后站起来,转身离开。

谢浩然随即拨通了贺明明的电话。她听到消息显得很吃惊:“摩根集团对我们提起法律侵权诉讼?你确定没有在开玩笑?”

谢浩然很清楚对方的意图:“正道走不通,他们就开始走偏门了。”

贺明明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是意外:“这意味着我们在国外的所有销售都必须中止。这种侵权官司会持续很久,至少也要一年时间。在法院没有做出终审判决以前,我们无法继续销售灵玉橘。”

谢浩然已经了解过这方面的问题。他认真地问:“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

“没有!”贺明明回答得很快:“我们在这方面一片空白。毕竟从一开始,灵玉橘的栽植就没有任何研究资料。我们的倚仗是清凉山,是栽植区域内浓郁的自然灵气。这些事情在法庭上不可能成为证据,法官也不会考虑。摩根财团就不同了,他们既然敢派人告诉你这些,就表明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种子、种苗、熟果、生物技术与不同时段的栽培记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一样也不会缺,非常齐全。”

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寒光:“明明,你的意思是,这场官司,法院会判我们输?”

贺明明叹了口气:“他们只可能在合众国那边提请诉讼。我们在主场作战本来就不占优势,何况证据方面他们准备得很充分。我们这边什么也没有,甚至无法提供任何材料。这样官司,要是能打赢才怪了。”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受影响的不仅只是北美市场,我们在其它国家的销售也会出现问题。当地政府会以合众国宣布的判决结果为标准,对我们封锁市场,要求我们对已经卖出去的货物进行赔偿。”

谢浩然怔住了:“这么严重?”

贺明明道:“还会影响到我们在国内的销售。灵玉橘上市后,很多人都想要从中得到好处。每天都有人来公司洽谈业务,很多电话打进来,要求得到灵玉橘的销售代理权。如果不是我们有军方的背景,而且灵玉橘在国内的售价非常低廉,他们早就把我们抢得一干二净了。”

这些事情谢浩然是知道的。他神情凝重:“你的意思是,从正面方向,我们无法应对。”

“我们的应对措施不会起到太好的效果。”贺明明斟酌着语句:“对于来自国外的信息,国内一直有种近乎痴迷的崇拜心理。对灵玉橘也是如此。我们一直没有公开的数据,因为在果子本身的功效问题上根本不需要证明。但是摩根财团不同,他们可以拿出大量所谓的研究数据来说话……”

谢浩然打断了一下:“这些研究数据是假的。”

“我知道。”贺明明对此也觉得无奈:“但是法庭上的裁断依据就是这个,国内那些对你虎视眈眈的人会在这方面大做文章。营养、能量配比、水分与糖分之间的比例、栽种时间与成熟期、土壤与肥料的具体组成部分……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拿出成吨的资料和数据,像山一样压垮我们。”

谢浩然缓缓点着头:“我懂了。这是他们的杀手锏,目的就是不让灵玉橘在国外市场上销售?”

贺明明回答:“按照国际商贸条例,在专利权方面有争议的商品,在没有形成最终裁断以前,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易活动。”

谢浩然不由得笑了:“摩根集团很讲究规矩啊!呵呵……我就喜欢这种讲规矩的人,真的很喜欢。”

贺明明对他的话很敏感:“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当然是按规矩来。”谢浩然想也不想,张口回答:“按照我的规矩。”

……

街道办事处便民服务中心,杨琳仙坐在椅子上,看着摆在面前那摞厚厚的棕色牛皮纸文件袋发呆。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刚吃过午饭,是身体较为疲惫,需要休息的时候。往常,杨琳仙总会搬着椅子到外面树荫下乘凉,休息半小时,然后下午上班。若是冬天,就坐在太阳地里浑身烤的暖暖的,很舒服。

在很多人看来,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似乎什么也不怕。战天战地战老公,充满战斗主意色彩的人生传奇正是从现在开始。但是杨琳仙从不这样想,那都是网络上的滑稽段子。战斗……战你吗个逼啊!老娘几年前就买了房子,每个月都要给银行还贷。男人是个靠不住的,在外面做临时工,两千来块钱的工资,刨掉烟钱和酒钱,一个月下来其实挣不了多少。儿子在上学,又是一笔固定开支。还有家里的老人,我的父母加上他的爹妈,要不是国家前些年出台了政策,有新农村合作养老和看病方面的福利,这日子真的很难维持下去。

唉……说起来,我也的确是在战斗,为了生活苦熬。

每个人其实都有一颗懒惰的心。不是自己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动手。杨琳仙很多时候实在想不明白,你说这街道办事处里那些有着正式编制的人工作怎么那么好干啊?办公室里风吹不到,太阳晒不着,上午九点钟上班,他们坐在房间里喝着茶,看着报纸,轻轻松松就渡过这段美好时光。中午十二点食堂开饭,单位对职工很照顾,每个人每月的餐费也就是五十块钱。虽说菜不多,一个荤,两个素,米饭管够,另外还有一份蔬菜汤,外加摆在饭堂中央一盆随意自取的咸菜。

与被开除的梁静一样,杨琳仙也是单位上外聘的临时工。刚来的时候,五十块一个月的午餐费在她看来简直不可想象。同样质量的饭菜,在外面至少得卖六块钱一份。就冲着这一点,杨琳仙很珍惜这份工作。

有编制的正式职工比临时工收入高太多了。因为是财政拨款单位,他们在工资方面必须扣除各种项目。杨琳仙是个喜欢与别人打交道的性子,在单位上人缘也好。平时没事溜达串办公室的时候,她经常听那些正式工聚在一起抱怨,说“工资实在太少了,连买米的钱都不够。”

要说少,的确是少了点儿。正式工账面上每个人月工资至少有七千块钱。但是各种养老金、住房公积金、医疗保险、税金杂七杂八扣下来,每月实际打到银行卡上的钱,也就是两千多不到三千块的样子。

每次听到他们抱怨的时候,杨琳仙总是撇撇嘴,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在心里暗自冷笑。

少吗?

怕是不少吧!

你们怎么不说说每个月还有百分之三的绩效工资是被暂扣的呢?那钱是按照国家政策,从各人工资里按月扣除,留到年终评审。如果个人考核过关,那么这部分钱就发到个人账上。如果考核不合格,那么对不起,财政方面全额没收。

很正常,也很有刺激效果的奖惩办法。

区上每个月发给事业单位在编职工每人一千五百块的生活补助金,这块你们怎么不说?当然,这笔钱不计入工资部分,只有在职人员才有,退休职工是没有的。

另外就是每逢年节时候,人均三百元的慰问金。这个数字每人敢弄虚做假,上面纪委查得很严,三百这条红线没人敢去碰。那怕多发十块钱,对于当官的来说,也是要命的。

这是好事。现在可不像从前,一到年节单位上就乱发东西。普通职工拿一千,领导就能拿一万。

廉政的效果已经明明白白彰显出来。

第六百四五节 单位

对了,还有劳保用品。

以前的劳保和现在一样,都是三个月发一次。只不过,那时候的劳保用品种类单一:棕黄色的长条肥皂、带有“上海纺织厂”字样的白毛巾,另外还有两双手套。一双白色麻线,一双灰白色的帆布质地。长筒水靴是三年发一次,结实耐用。

都说要“与时俱进”,劳保用品也是如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曾经印着长江大桥的条形肥皂变成了蓝色包装的“纳爱斯”,每次发四块,另外还有两块精致小巧的香皂。以前是省内厂家生产的圆形那种,后来就变成了大名鼎鼎的“力士”品牌。洗衣粉也是后来增加的项目,最初同样是省内的牌子,后来就变成了陈光头代言的“立白”。再后来,干脆变成了漂亮的大瓶装洗衣液。

听说单位上那些正式在编职工还是有很多人不满,他们要求改变劳保用品的种类,要洗发水,不要肥皂香皂。还有人说洗衣液什么的放在家里根本没用,不如直接发成化妆品,女的每人每年给一套“雅诗兰黛”,男的也是参照这个标准执行。

杨琳仙觉得这些人实在是越有钱越见鬼。尼玛的这么多要求,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做我的临时工,我来做你的正式编制?

有编制的那些人,真的很闲。

按照规定,每天下午一点半上班。可是各个办公室不到两点半绝对不会开门。对于上面的规定,谁也没当一回事,仍然按照从前“下午两点半上班”的规矩执行。当然,那时候早上八点钟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不像现在,朝九晚五。

杨琳仙觉得很气愤:凭什么把所有事情都扔给自己这些外聘的临时工来做?正式在编职工过得很悠哉,很多人就算下午两点半来到单位,最多呆上一个小时,就锁门下班了。

便民服务中心的大门不到下午五点绝不能关。来办事的人太多了,杨琳仙每天都有种“忙得快要散架”的感觉。她认识的那些在编职工很多人都闲着,无聊了来到窗口串门聊天,看着窗口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也是这样。她们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帮忙”,就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等待着时间流逝。

无论年节时候的慰问品,还是三个月一次的劳保,杨琳仙都无缘享受。那是在编职工才有的东西。现在上级纪委查得严,单位上各种开支必须透明。外聘人员除了工资,谁也不敢在财务账面上打主意。

打开最上面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杨琳仙无限怀念着已经被开除的梁静。

这是从三号窗口转过来的复转军人资料。两个月前,上面要求对辖区内所有复转军人进行资料归档,再次核对整理。据说是有针对这部分人群的福利政策即将颁布,要求在规定时间做好核准工作……换了从前,这本该是梁静的工作。她很勤快,手脚也利索,虽说没上过大学,电脑用起来却很顺溜。在街道办事处窗口上工作时间长了,电子文档与邮件的处理速度也很快,是个真正的熟手。

杨琳仙觉得办事处主任脑子一定是被母猪给拱了,居然把梁静给开除了。真不知道上面这些蠢货到底是怎么想的。窗口上事情这么多,正式在编职工也不来帮忙。好吧!负责窗口这块的科长倒也清楚其中的问题,梁静被开除的第二天,就进来了一个新人。同样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嘴上说是“懂电脑会打字”,可是杨琳仙观察下来,发现她所谓的“打字”,就是用左右手两根食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戳来戳去。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显得很紧张,眼睛与在屏幕与键盘之间不断移动,速度慢得要命,一份三百字的通知,她足足需要两个钟头的时间。

真不知道这种人要了做什么……在用人方面,杨琳仙只能无条件服从领导安排。什么主任啊科长啊,你跟他们争辩是没用的。他们才不管你的实际困难,只会用严肃冷漠的口吻告诉你: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有工作。

没有“否则就叉叉叉叉……”之类的警告。梁静是最好的例子。听说她得罪了主任,这才被开除。杨琳仙平时与梁静关系不错,她知道梁静是因为女儿的缘故受了牵连,也就没跟着单位上那些人前些天乱嚼舌头。现在嘛,梁静的丈夫王荣祥被远远发落到金牛社区,听说前些天回来,找领导吵了一架。事情闹开,那些背地里议论的人也就有了新的谈资。

“主任儿子看来也是个情种啊!没想到对老王那女儿喜欢到这种程度?”

“你想些什么呢?主任那个儿子傻头傻脑的,要换了是我闺女,也不愿意跟他谈对象。你也不想想,人家老王的女儿那么漂亮,还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怎么会看得上蔡晨?”

“要我说,老王就是个没心眼儿的。他当时答应下来会死啊?他女儿每年放假才回来,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你表面上虚应着,先跟主任那边装装模样,然后抓紧时间托人找关系,从这个单位上调出去,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反正呆在街道上也是半死不活,不如换个环境更好。”

各人都在对这件事情发表意见。风言风语传到了主任耳朵里,听说蔡志坤在上周的例会上大发雷霆,警告“要是我再听见有人在单位上背着我说坏话,那么对不起,你们自己小心。”

议论还是有的,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多了。现在不比从前,你领导脾气再大又怎么样?这只要是人,就总有退休的时候。你现在位置上我不敢动你,等到你六十五岁退休,我到那时候再来找你的麻烦。

“呵呵,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也很好听。杨琳仙连忙转过身子,看到梁静站在面前。

“你怎么来了?”杨琳仙很是惊喜地站起来,忙不迭的从抽屉里拿出公用纸杯,接着饮水上的热水,给她泡了一杯茶。

现在的梁静看起来容光焕发。

欧根纱长裙与她的年龄很配,藕色上衣款式得体,收腰设计使整个人看起来窈窕。梁静身材本来就不错,很多人说她会保养,其实杨琳仙觉得应该是她开朗的性子才能保持年轻。快五十岁的人了,年龄与自己差不多,女儿都上了大学,梁静看起来最多就是三十岁,甚至更小。

前些天,杨琳仙看过一个岛国的电视节目,她记住一个很特殊的词儿————美魔女。据说指的就是像梁静这样,上了年纪,却保持着年轻美貌的女人。

便民服务中心窗口上的工作人员午休都不会走远。除了到外面走动遛弯的,办公室里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都认识梁静,纷纷聚过来,打着招呼问候。

“梁姐,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要是早知道是主任为难你,我们说什么也不会放你走,大不了一起闹呗。这事情本来就是他缺德。”

“小梁,其实你走了也好,你看看我们现在事情这么多,每天都要加班。做得多拿的少,我也在想着是不是该辞职了。”

“梁静,你这条裙子很不错啊,在哪儿买的?改天我也去买一条穿穿。”

人一多,声音就杂。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这种时候说话都没有太多意义。梁静显然对此并不计较,她坐在椅子上,对周围的人笑道:“我就是回来看看大家,顺便带点儿礼物给你们。”

说着,她打开拎包,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大红色的长条形礼券。

杨琳仙距离最近,与梁静的关系也最好,第一份礼券直接塞到她的手里。梁静笑着说:“我在福鑫广场开了家火锅店,大家都是朋友,可以凭这些优惠券打五折。欢迎你们过来尝尝。”

话一出口,周围顿时炸了。

“福鑫广场?那地方离我家挺近的,走着就能过去。”

“那是前年开发出来的商业区,听说地租很贵的……梁静,你怎么会想到要开火锅店?对了,你一个月下来,房租是多少钱?”

“看不出来啊!梁姐刚离开咱们单位,转身就变成老板娘了。哈哈哈哈,看来梁姐是早有准备啊!”

厚厚的一摞优惠券分发开来,每个人三张不算多。得到的人心思不一,有人是真心替梁静高兴,有人说话就酸溜溜的,嫉妒多于羡慕,还有人拿着优惠券看个不停,眼睛里充满疑问,觉得这张小小的条形红纸会不会是假的?

梁静没打算在这个地方呆太久。她散了一圈,也就是十来分钟的样子,就站起来离开。杨琳仙把她送了出去,两个人走到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梁静看看表上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半,这才告辞,转身朝着街道办公楼走去。

第六百四六节 人家好有钱

这天下午,街道办事处所有人的议论话题,都是梁静与王荣祥夫妇。

红色优惠券每人给了三张,除了主任蔡志坤,谁也没有拉下。

蔡志坤觉得很不舒服,整天都压着火上班。

梁静来单位上分发优惠券,已经过了好几天,但是他心里那股邪火却怎么也下不去。

很多人去过梁静开的那家火锅店,用一句熟悉的广告语来总结,就是“去过的人,都说好”。

具体怎么个好法,蔡志坤不清楚,也不想去亲自体验一下。

他觉得这样做很没面子。

王荣祥的请假单终究还是批了。

没办法,人家有理有据,而且王荣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间改了性子,整个人不再是从前那种焉巴巴的老实模样,变得凶猛且富有战斗力。他那天还真没恐吓自己,出了单位大门就直奔区委,找到区上领导参了自己一本。没办法,十五天公休假蔡志坤不得不批,另外二十二天事假就按照规矩来,扣发全年奖金,当月也只发放基本工资。

金牛社区那边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工作。何况“创卫”工作已经结束,安排王荣祥在那边纯粹就是蔡志坤为了恶心人。

蔡志坤在区上也有熟识的领导。私底下吃饭的时候,也会问起“老蔡你儿子是不是跟你们单位上一个职工的女儿搞对象,结果没成,你就打击报复人家”之类的话。蔡志坤对此一概否认。其实这种事情不可能闹大,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无论开除梁静还是给王荣祥小鞋穿,都在蔡志坤这个街道办主任的职权范围内。他一没有贪腐,二没有腐败,谁也挑不出毛病。

听说梁静的生意很红火。

听说梁静的火锅店每天都会爆满。

听说梁静现在是身家巨万的大老板……哦,不对,应该是老板娘。

尼玛的这个女人就是邪门,她明摆着是针对自己,优惠券什么的也不给我一张。尽管蔡志坤很想亲自去福鑫广场看个究竟,却终究拉不下这张脸。

还好,他还有个喜欢在外面玩,喜欢“交际”的儿子。

蔡晨今天回来的很晚,进门就满身酒气,坐在沙发上发了半天的呆。等到开口,第一句话就问:“爸,欣丽她们家哪儿来这么多钱?”

蔡志坤端着一杯茶坐在椅子上看手机新闻。他对儿子说的话很敏感,转过身,疑惑地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什么意思?”

蔡晨解释道:“我今天跟朋友出去吃饭,李胜斌,我以前的初中同学,就是现在车行里上班的那个,你见过。他说福鑫广场有家新开的火锅店不错,他和他女朋友,还有我和另外几个人去了。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后来在那儿看见欣丽的妈妈,就是梁阿姨,才知道那家店是她开的。”

蔡志坤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充满不屑成分的冷哼:“她的店叫什么名字?”

“旺升红火锅。”蔡晨显得渴了,喝了一大杯凉水,用手背抹着嘴角说:“是个餐饮连锁店的牌子。我听我去外地上大学的同学说,旺升红在全国都有分店,生意很火。”

蔡志坤轻蔑地发出嘲笑:“红?有多红?”

“梁阿姨的那个店生意真的很好。”蔡晨倒也实话实说:“李胜斌告诉我们要早点儿到,否则就没有位子。开始的时候我没当真,在他店里看车,后来是被他拖着走。等到了福鑫广场,差不多五点半了,还好是胜斌提前订了桌子,我看门口已经做着十几个排队等候的客人。他们每人一张号,就像银行里排队办理业务的那种。里面吃完出来一桌,外面就按照顺序进去一桌。”

儿子说得是如此详细,蔡志坤也不得不信。他内心充满了惊讶,随即变成了充满嫉妒的黑暗。当然嘴上是不肯服输的:“才十几个人,能有多了不起?”

蔡晨不是很清楚父亲心中的想法,他自顾道:“我们吃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八点了。餐厅外面还排着长队,我看了一下,至少还等着二、三十桌呢!”

“爸,福鑫广场那边的房租可不便宜啊!吃饭的时候我问过我同学,他们说,像梁阿姨火锅店这么大面积的餐厅,一年下来的租金,至少就得上百万。”

蔡志坤觉得心脏跳动速度骤然加快。舌头在口腔里搅动了一下,他冷冷发出声音:“那个女人根本不会做生意。当初老王之所以娶她,就是觉得漂亮,当做花瓶摆在家里。哼……那么高的房租,赔也赔死她。”

蔡晨不是很认同父亲的话:“爸,你也别这么说。梁阿姨还是很不错的,家里家外都很能干。”

蔡志坤的语气越发轻蔑了:“能干还会到街道办事处做临时工?要是她真有本事,还会在便民服务中心窗口呆那么些年?要不是看在老王面子上,她连单位大门都进不来。”

蔡晨的疑问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可是欣丽她们家哪儿来这么多钱……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今天听李胜斌说,王叔叔上个星期带着欣丽到他们车行,订了一辆“宝马叉五”。”

蔡志坤听得迷迷糊糊:“你说什么?”

“欣丽她爸爸买了一辆新车,“宝马叉五”。”蔡晨英文一直很糟糕,他尤其不喜欢“爱克斯”的发音,从来都是管那个字母叫“叉”。为了让父亲听明白自己说话,他挪了座位,坐得更近了:“李胜斌以前来过咱们家玩,他在院子里见过欣丽。今天他问我,说欣丽到底是不是我女朋友?还说欣丽家里买的那辆宝马是不是咱们家出钱,在里面有份子?”

蔡志坤对儿子的那点鬼心眼心知肚明。他笑道:“要不是你对人家这么说,你同学怎么可能这样问?”

蔡晨“嘿嘿嘿嘿”笑了起来。他的确是在李胜斌面前夸口,说梁欣丽是自己的女朋友。那还是去年的事情,没想到李胜斌一直记得。

蔡志坤关心的问题不是这个:“老王的确是找我请假,说是要去驾校学车。他到你同学车行里买车,到底花了多少钱?”

蔡晨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六十五万。”

蔡志坤被这个数字一下子震撼到了,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什么,六十五万?”

安州是个小城市,房产价格远远不如帝都和沪州。同样的面积,帝都沪州可以卖到好几万,但是在安州顶天了也就几千块钱。蔡志坤虽说为人跋扈张扬,这些年却也老老实实服从廉政号令。其实这个院子里单位上的职工各人家底都很清楚,大家都是靠工资吃饭,没有谁在外面做着生意,家里有个十几二十万存款并不稀奇,那是各家家里的储备,不会轻易动用。也有人买车,但是价格不贵,最多就是十来万的牌子,已经算是奢侈。

“宝马”的确是一款好车,光是听听就令人羡慕。蔡志坤倒也知道自家家底,现在用的那辆“海马”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拿出六十多万买下一辆“宝马”,倒也并非不可能。前提是得卖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梁静在福鑫广场开火锅店,这件事情不稀奇。现在政策鼓励创业,说不定梁静从什么地方搞到了贷款,下海捞金。但生意就是生意,经营不善就会赔本。何况儿子刚才也说了,就她那个火锅店,一年下来租金就得上百万,想必梁静远远没有表面上过的那么轻松。

可是王荣祥买了一辆“宝马”,这个事情的意义就截然不同。在单位上共事那么多年,蔡志坤对王荣祥的性子一清二楚。那是个真正老实人,若是没有绝对把握,从不轻易做事。平时大伙儿聚在一起闲聊,都说起过买车。王荣祥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旁边安静听着,很少插嘴,憨厚地笑笑。蔡志坤听他说起过想买一辆普通款的国产车,价格控制在十万左右。

六十五万的宝马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王荣祥手上至少得有上百万的闲钱,才会买下如此昂贵的豪车。

蔡志坤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低着头,脸色阴沉,从客厅走到卧室门口,又从那里再折返回来。他喜欢穿硬底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卧室墙上挂着液晶屏幕,老婆单独分了一条线过去,躺在床上看网络剧,被他接连不断的脚步声扰得烦乱,连声埋怨:“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神经?在家里还不安宁,非要走来走去的。”

“你给老子闭嘴!”蔡志坤心里那股火气正好没地方释放,张口就冲着老婆吼了一嗓子。女人被他狂怒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板着脸,“哐”的一下重重关上房门。隔着厚厚的门板,听见她在里面低声叫骂:“嚷什么嚷啊!有本事就一直呆在外面,自己睡沙发,别上床睡觉。”

第六百四七节 伯爵的春天

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已经过了被爱情感染的年龄。夫妻之间早已没有了激情,剩下的,只是循规蹈矩过日子,很少牵手,更不可能像刚谈恋爱那会儿亲密接吻。

父母吵架的时候多了,蔡晨早就习以为常。等到心烦意乱的蔡志坤重新走到椅子上坐下,他才认真地重复之前的问题:“爸,你说欣丽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又是开火锅店,又是买车,这些钱到底从哪儿来的?”

蔡志坤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这不是蔡晨想要的答案,他其实也并不关心梁欣丽家的资产来源。朝着父亲那边挪了挪位置,蔡晨压低声音:“爸,你还是跟王叔叔好好说说,我跟欣丽的事儿,其实还是他说了算。”

今天虽说是老同学请客,可是在餐厅里,蔡晨吃的并不多,甚至没什么胃口。

他亲眼看到了火锅店里火爆的生意,尤其是从老同学那里得到王荣祥买车的消息,更是对蔡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震撼。

以前上学的时候,从未想过梁欣丽会变得如此漂亮。那时候她就是个小黑妞,又矮又丑,干干瘦瘦。谁能想到女大十八变,从前自己不屑一顾,当做嘲笑目标随意打击的女孩,居然出落得堪比明星。

要说不后悔,那绝对是假话。

梁欣丽要光是漂亮也就罢了。对于她,蔡晨其实多多少少抱有些优越心理。来源于自己的父亲,他毕竟是街道办事处主任,是梁欣丽他父亲的顶头上司。说句不好听的,我爸让你爸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

然而,巨大的金钱量正在改变这种状况,直接掐死了蔡晨心中最后一点残留的优越感。

他觉得梁欣丽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变得让人不认识了。

我得娶了她!

那样一来,就是真正的财貌双收,老婆家产都有了。光是想想那辆六十五万的宝马车,就让蔡晨心动不已。下半辈子什么也不做也够吃了,而且梁欣丽这种漂亮老婆带出去也有面子。今天在火锅店里就是最好的证明,李胜斌看到梁静的时候,连声称赞说“这老板娘好漂亮,挺有气质的”。当妈的都是如此,女儿又能差到哪儿去?

蔡志坤注视着儿子,足足看了他一分多钟。

“你觉得我能帮你一辈子吗?”良久,他幽幽地问。

说实话,蔡志坤心里也有隐隐的后悔。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头脑发热,把王荣祥发配到金牛社区上班。

儿子毕竟是亲生的,当父母的,从小为他考虑,大了就得为他找媳妇结婚,然后帮着领孩子带娃娃……没办法,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来还。

很多时候蔡志坤都在想:如果我儿子能够像老王家的闺女那么优秀,直接考上燕京大学就好了。

蔡晨没有回答。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口结舌的样子,蔡志坤看了就觉得火大。

尼玛的,就你这副窝囊样子,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尤其是现在知道老王家里这么有钱,一门心思的想要娶梁欣丽做老婆?

可是回过头来,再气愤又有什么用?

他毕竟是我儿子。

我要是不为他考虑,还能怎么样?

……

谢浩然这几天一直很忙。

乔纳森没有再次打来电话,摩根财团直接向北美法院提请诉讼,看到对方发来的电子律师函件,谢浩然笑了笑,脸上全是轻蔑之意。

青灵集团将所有灵玉橘货品封存,所有门店统一挂出法院文件复印本。从美洲到欧洲,包括澳大利亚,所有青灵超市入口位置都摆放着巨大且醒目的标牌,上面用不同文字讲述着事情经过,以及摩根财团所谓的“生命之果栽培研究专利数据”。

法国,马赛。

吉昂森伯爵是个真正的贵族。他的贵族封号来源于世袭,可以追溯到波旁王朝时代。大革命时期,吉昂森的祖先审时度势,早早带领家族成员离开法国本土,前往海外殖民地。这一举措在后人看来非常明智,避开了攻陷巴士底狱的那群平民疯子,也保住了完整的封号文件。多年以后,法国国内革命风潮平息,吉昂森的族人回归,虽说大部分封地已被当时的政府收归国有,却还得到了一座在文件上被列为祖产的小城堡……正是靠着这些东西,吉昂森才能从父亲那里继承伯爵的头衔。

七十多岁的吉昂森热爱生活。当然,这是表面上的文学性说法。他喜欢美食,也喜欢漂亮女人。都是法国人生**漫,吉昂森也不例外。每年生日的时候他需要一个处女。千万不要误会,吉昂森不是吸血鬼,没有吸食处女血液的特殊嗜好,仅仅只是与那个女人共度春宵,一个晚上罢了。

只要出得起价钱,男人就不会缺少女人。哪怕你是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一样会有年轻美貌处女像小猫那样蜷缩在你瘦骨嶙峋皮肤干枯的怀抱中,对你露出甜蜜微笑,轻声唤你“我可爱的小心肝”。

吉昂森伯爵对于钱财的态度是“能花就花”。虽说世界经济总体来看处于下降趋势,但是处女价格却越来越高。前年七十一岁生日,管家报告说购买处女花了八万法郎。去年七十二岁,花了十一万法郎。今年上个月,吉昂森七十三岁大寿,管家给他找来的处女很漂亮,是个真正的金发美人,足足花了二十四万法郎。

伯爵对刚过去的这个生日很满意。男人就是要活力四射,需求旺盛。只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尤其是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来说,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吉昂森伯爵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前些年真正是力不从心,脑子里有着“想要”的意思,身体上却做不到。如果不是从家庭医生那里得到的蓝色小药片,自己根本不可能完成从十八岁成年至今,每年一次的美妙仪式。

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忠心耿耿的管家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给伯爵买回来一个金黄色的橘子。他说这东西叫做“生命之果”。吉昂森伯爵见多识广,他觉得管家一定是老了,被那些广告推销员巧言令色迷住了脑袋。不过看在老管家跟在身边那么多年的份上,吉昂森伯爵还是把那个橘子吃了下去……还别说,味道挺不错,没有甜到令人恶心的程度,酸甜适中,口感一流。

好像从未听说过有某种水果能够代替健身类“特殊药物”。但是这个橘子吃下去以后效果明显,第二天正好是昂森伯爵生日庆典,他足足在床上收拾了那个女人十五个钟头,从深夜到第二天中午,把人活活玩死。

是的,她死了。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气竭身亡”。

本来就是买卖交易,你情我愿。吉昂森伯爵给出的价钱够高,老管家事后也额外花钱封住了知情人的嘴,就这样不了了之,尸体让人扛出去埋了,警察永远不会知道。

全世界都有这种事情,不仅仅局限于某个特定国家。也许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罪恶,也许有人对此不置可否。但它实际存在,而且还会在人类社会长时间停留,甚至永不消磨。

吉昂森伯爵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说错了,应该是对那个美好的夜晚记忆犹新。

以祖先的名义发誓,吉昂森伯爵从未想过要杀了那个女人。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在那种事情方面,居然有着如此强悍的能力。

可是,说不通啊……年轻时候的吉昂森伯爵是个浪荡子,女人是他最喜欢的生物。如果不是在商业经营方面颇有眼光,光是那点儿家产根本不够花的。那时候不要说是一晚上一个,就算一晚上五个,吉昂森伯爵也能从容应付。可即便如此,也从未出现过把人活活弄死的可怕记录。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老管家值得信赖,是伯爵身边真正的心腹。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处理完那具尸体,坐在封闭的小房间里眉头紧锁,回忆着那天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

如果神探柯南在现场,一定可以帮到他们。毕竟真相只有一个。

吉昂森伯爵认为不可能是特殊外部诱因所导致。他固执的认为,是某种特殊食物产生了效果。很自然的,两个老头不约而同把目标对准了那个被称之为“生命之果”的橘子。

老管家的忠心实在令人无可挑剔。他决定以自己的名义购买一枚生命之果,吃下去看看,是否真有伯爵主人说的那么神奇?

灵玉橘在法国这一地区当时的销售价格为五千九百四十七美元,算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

看着老管家买回来的橘子,吉昂森伯爵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他戴上眼镜,分辨着所有细节,最终确认:这与之前自己吃过的橘子是同一品种,无论香气还是外观,自己都很熟悉。

第六百四八节 没了?

老管家对女人没那么挑剔,只要不是处女,几千法郎就能找到一个愿意上门服务的漂亮妞。

他的身份在伯爵城堡里很特殊,尤其是在得到吉昂森允许的情况下,老管家可以享受某些特权。

比如:一个封闭的小房间。

房间里装有摄像头,拍摄角度全方位无死角。吉昂森伯爵抱着一大桶爆米花,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看着屏幕上老管家与那个女人赤膊战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想起前些年看过的那部合众国电影《金刚》。

老管家在能力方面明显不如吉昂森伯爵。他只战斗了两个多钟头就结束了……必须结束,否则就来不及了。老管家光着屁股冲出房间,慌慌张张,那个女人一直在流血,奄奄一息。天知道老管家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力量,总之她破了,流了很多血,半死不活。直到家庭医生接到电话迅速赶来,这才没有像上次那样闹出人命。

“吉姆,这太生气了。咱俩都是一样的,都那么强。”

“是的老爷。不过您说错了一点,在这方面,您比我强。您可是把人活活弄死,足足坚持了十几个钟头。我只是把她弄破了,还活着。”

“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我无论如何也也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好吧,亲爱的吉姆,请告诉我,你是从哪儿买到那种神奇的橘子……嗯,应该是生命之果。”

“老爷,就是名片上这个超级市场,一个华夏人开的店铺。”

第二枚橘子的价格都不便宜。五十万美元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毫无商量的余地。购买细则清清楚楚罗列在与卡片钉在一起的宣传册上。吉昂森伯爵虽说有钱,却不是随便把钞票乱认的冤大头。他从城堡仆人那里要了几张身份证,带上老管家,开着车,兴高采烈前往心目中的圣地。

结果令人意外,很是措手不及。

“你说什么,生命之果不卖了?”吉昂森伯爵觉得一定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用带有贵族气息的银耳挖子从里面挖出一大坨耳屎。

作出回答的是个华夏人,有着黄色皮肤,黑色眼睛,很英俊的一个男青年。

“是的,不卖了。”他叹了口气,不断地摇头。

吉昂森伯爵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要购买低价产品的小花招被人看穿?连忙拿出那张宣传册,急急忙忙地说:“我知道你们的规矩,第二枚生命之果五十万美元。没问题,你们要现金还是支票?或者是信用卡支付?”

“很抱歉,这不是价钱多少的问题。”对方的态度不卑不亢,法语也说得很标准:“我们的产品被人认为是侵犯了专利,惹上了官司。”

专利?

吉昂森伯爵对这个词并不陌生。蓝色小药片刚出来的时候同样也有专利。药品公司靠着这个赚了很多钱。虽说后来专利解禁,却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

他吗的,我今年都七十三岁了,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然而软磨硬泡都没有用。对方的态度很坚决:我们公司已经惹上了官司,集团总部下令封存所有的生命之果。在合众国法院没有做出终审判决以前,我们无法对外销售哪怕一个橘子。

回到城堡,吉昂森伯爵把所有认识的合众国人顺着骂了一遍,包括首任总统华盛顿。

品尝过好处,就永远无法忘怀。若是没有能力购买也就罢了,大不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可是吉昂森伯爵不一样,他觉得可以从生命之果里找到自己的未来与人生,以及更多。

老管家出了个主意:既然青灵集团不在法国销售,我们完全可以去其它国家购买。反正伯爵有护照,我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管家去订飞机票,吉昂森伯爵打开手机看新闻。

他愣住了:青灵集团宣布,全面封存生命之果,在合众国官司没有得到最后结果以前,不会对外销售一个橘子。

尼玛的,与本地超市销售人员说的一模一样啊!

怒火就这样冒了出来,吉昂森伯爵抓起摆在桌上的一个昂贵瓷杯,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们这是要我死啊……我还能坚持多久?”伯爵满脑子都是愤怒的念头:“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得想办再买一些那种橘子,越多越好。我要变得年轻,我要变得充满力量。尼玛的谁要是敢挡老子的路,我就杀了他!”

……

尼莫是个不折不扣的幸运儿。

很多人觉得孟买不如新德里的居住环境那么好,但是尼莫认为孟买才是真正的天堂。当然,对比基础必须以印度国内为限制。

他是一家小服装厂的老板。产值不算高,却足以让尼莫过上富裕的日子,算是这个国家里的有钱人。

之所以能买到那枚生命之果,完全出于偶然。

对于华夏人,大部分印度人都有种本能的敌意。这种说法并不夸张,原因很大上是多年前的那场战争。谁也没有想到华夏军队那么强悍,这让很多印度人在不服输之余,也产生了“要不咱们现在来掰掰腕子”之类的想法。

尼莫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觉得只要能让自己赚钱的人就是好人。管他什么国籍,管他什么民族,管他什么性别。

尼莫有几个外国朋友,平时在推特上交流的时候,知道有种叫做“生命之果”的东西在国外市场很受欢迎。那就是普通的橘子,至少在当时的尼莫看来的确如此。

能够在孟买看到生命之果销售,的确让人意外。尼莫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天到底在想些什么,总之就是这样:拿出相当于五千多美元的卢比,在一大帮围观者看待傻逼的怜悯目光注视下,自己买了一个生命之果,当众吃了下去。

尼莫至今清楚记得当时众多围观者的议论。

“恒河女神在上,这家伙一定是疯了。那么多的卢比,足够我过上好几年了。”

“一个橘子就能卖那么多钱?我在乡下种了几棵橘子树,看来今年的果子可以卖个好价钱。”

“生命之果……它凭什么叫这个名字?这是亵渎神灵的行为,必将遭到诅咒!”

就因为这枚橘子,尼莫被一个抢劫团伙盯上了。

印度电影里有很多神奇的场景。正义好汉面对几十上百的坏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靠一双拳头就能从枪林弹雨中像赵子龙那样杀个几进几出。邪恶的警察会勾结军队,开飞机坐坦克还有防空联装炮各种子弹炮弹不要钱似的朝着好汉身上招呼,好汉却连汗毛都没掉一根,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毁灭一切。

重点不在于正义战胜邪恶,而是好汉毫无神力,仅仅只是普通人!普通人!普通人!

尼莫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电影里比超人绿巨人还要威猛的好汉附身了。站在小巷中央,两头路口都被堵上。每边各有两个面色不善的家伙一步步朝着自己靠近,为首的那个膀大腰圆,另外三个一看就是随从,佝偻着背,手里像杂耍艺人那样捣弄着匕首。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小子,不想死的话,就把你的钱包老老实实交出来。”

尼莫是个善良的人。平时走在路上遇到乞丐,他总会拿出零钱施舍。虽说这次对方的要求有些过分,钱包里那些大面额卢比尼莫很是有些不舍,可是掂量对比着彼此的力量,他还是做出了聪明的选择,拿出钱包。

按照正常情况,事情到这里已经基本解决。劫匪也是人,目的是钱财,可能的话,他们也不愿意沾染人命。看到尼莫很老实,劫匪也放下心来。偏偏一个劫匪看中了尼莫的衣服,用刀子威逼着他现场脱衣服,另外一个家伙也趁机要求得到尼莫的裤子。为首的劫匪被他们说得哈哈大笑,看待尼莫的眼光也有些变化,充满了讥讽与嘲笑。

有些冲突简直爆发的莫名其妙,总之尼莫挥舞拳头朝着那个笑声最大的家伙脑袋上砸下去。他很愤怒,对方要钱也就罢了,还要对自己进行人身侮辱,这在尼莫看来根本无法忍受。明知打不过,但是拼了,干死一个算一个。

一个打五十个听起来就像神话,一个打四个就明明白白发生在尼莫身上。他像拳击手那样把四个劫匪打翻在地,然后拿起电话报警……那一天,他成为了警察局里众人交口称赞的传奇。

尼莫上了报纸。虽然那时一家以荒诞新闻和色情内容为主的小报,尼莫却在那天的头版占据了大半个页面。随着名声传开,很多人对他产生了好奇心理,也有更多记者跑过来采访。

单单吃下去一个橘子当然不可能变成超人。灵玉橘对食用者体质的确可以进行有效的改善与强化促进,却没有电影里蜘蛛咬人以后让目标变成蜘蛛侠那么神奇。那场与劫匪之间的拼斗,与其说是橘子的功效,不如说是尼莫在愤怒与恐惧之下,身体潜能大幅度爆发的结果。

第六百四九节 小白鼠

尼莫对此心知肚明,其他人却不这样看。

作为当事人,按照惯例,尼莫需要在警察局里做一份综合检测,证明他事发的时候没有喝酒,不会因为酒精、毒品之类的刺激性物质影响大脑思维。本来是很普通的事情,尼莫自己也没有在意,可是小报记者无孔不入,为了新闻吸引眼球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尼莫在警察局的体检报告被人弄了出来,对比过从其它渠道弄到,尼莫以前的同类身体文件,记者们将两份表格刊登出来,进行对比。其中有多项检验标准前后差异明显,报纸上也从这方面大肆宣扬,一时间关于尼莫“成为了神”的说法沸沸扬扬,搞得他烦不胜烦。

小报的影响力终究有限,困扰尼莫的也只是他身边的那些人,一百来个,也许更多一些。在印度这个国家,只要稍微显露一些与普通人有所区别的行为,就有可能被看做是“神迹”。这不奇怪,完全因为信仰问题。

尼莫还是按照从前的规律生活着。

偶然的机会,一位医生看到了报纸,他对罗列出来的两份身体检验表格很感兴趣。凭着医生的直觉,他断定发生在尼莫身上的变化不是毫无根据胡吹乱造,于是按图索骥找到了尼莫,说动他,抽取了部分血液,重新做了一次全面检测。

灵玉橘对生物活性的促进效果不言而喻,这名医生对尼莫现在的体质感到惊奇。用他的原话来说:你身体里各项综合指数超出普通人百分之六以上,而且还在不断攀升。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完全有可能超过百分之十。

这个医生来自上流社会。关于尼莫的检验报告很快成为了故事,在医生所在的圈子里流传开来。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只有其中一部分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购买了灵玉橘。相比北美和欧洲市场,灵玉橘在印度卖得不算好,大多数人都对这种来自华夏的水果抱有怀疑态度。

摩根集团的反击,在第一时间成为了各种国际性报道头版的醒目新闻。印度也不例外,一时间,各种跟随报道铺天盖地。

“华夏人在恒河女神的大地上设置骗局。”

“五千美元一个橘子,华夏人都是些骗子和疯子。”

“瞧瞧那些无能的当权者,他们除了给我们带来麻烦,还能给我们带来昂贵的橘子……”

受到这股风潮影响到还有各种来自华夏的产品。手机、服装、电子器械等等……加上本地商人在背地里推波助澜,很快演变成了群体性的大规模抵制行为。

尼莫仍然过着正常生活,他对身边的变化毫不在意。毕竟,那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所有人都是傻瓜和白痴,对于灵玉橘的理解和认识,同样也在印度上流社会悄然散开。消息来源于合众国,很多早年移民过去的印度精英人群对这种水果有着更加清楚的理解。摩根集团耍弄的手腕在他们眼中不是秘密。现在早已不是依靠一份数据,或者所谓“专家检验报告”就能决定一切的时代。在合众国,这类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多。从早期“阿片类药物对人体无害”,到后来石油寡头推广各种“健康类商品”,只要能赚钱,托拉斯垄断巨头们毫无良心可言。

“生命之果对人类体质的改善作用,是真实有效的。摩根集团与华夏人的官司是因为他们从这个生意里没办法赚到钱。华夏人的态度很坚决,他们拒绝给予摩根集团销售代理权。”

这样的说法迅速流传开来,并且得到了很多“内部人员”的证实。

以前对灵玉橘抱有怀疑、不屑,甚至是反感的人,纷纷挥舞着钞票,想要从已经关闭的青林超市窗口购买生命之果。然而没有任何人得到购买机会,他们被统一告知————在北美最高法院判决下来以前,我们公司不会继续出售生命之果。

这个时间段到底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千万不要低估黑心资本家对钞票的疯狂追求心理。摩根是一个必须遭到上帝诅咒的名字。那个家族所有人身上毛孔里都滴着血。为了钱,他们会做出你永远无法想象的疯狂行为。

据说华夏国内没有限制生命之果的销售。但是他们的销售流程非常严格,必须凭借有着华夏国籍的本人身份证才能够购买,而且每人限购一个。

人类的大脑拥有无穷想象力。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很多人懊悔,很多人在诅咒该死的摩根,还有更多的人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得到生命之果。当然,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情况肯定会有所变化。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兴趣等待下去。他们同时也觉得五、六千美元一个橘子的价格实在太高,开始从其它途径寻找“也许能够代替”的方法。

尼莫被那名医生盯上了。对方提出了一个在尼莫看来非常过分的要求:给我两千毫升你的血,你可以得到两万美元。

成年人体内的血液大概在四千毫升左右,这相当于尼莫全身血液的一半。他觉得医生是要自己的命,所以想也不想就当场拒绝。医生却告诉他,两千毫升血液并非一次性抽取,而是在半年时间内,分几次抽出。

尼莫是个开明的人,也有过义务献血的经历。但是他不明白,医生要自己这么多血有什么用?

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你吃过生命之果,那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你的身体检验报告已经说明了一切。尼莫,很多人都在羡慕你,因为你抓住了机会。我指的是华夏人,他们现在拒绝对外销售生命之果。机会曾经摆在很多人面前,但是他们没能及时抓住。他们现在后悔了,想要利用技术手段,重新得到他们放弃的东西。”

“简单来说,我要用你的血进行研究,从中找出生命之果对人体的高效促进化源头。如果成功了,就能开发出相当于生命之果的代替品。两万美元只是给予你的第一期利润,你应该祝福我,如果成功了,你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到更多的钱。”

医生当然不是骗子,也没有对尼莫撒谎。思考了很久,尼莫终于决定,成为医生的小白鼠。

这是文明人的做法。

两周以后,尼莫失踪了。

妻子报了案,警察在尼莫从工厂回家的路上发现了血迹,调查后发现,附近的一些垃圾堆里出现了人类骸骨。更可怕的是,上面留着明显的牙印。

案件本身并不复杂,首要调查目标指向了医生开办的私人诊所。他的助手很快供认:是自己以一百美元的价钱,对外出售了尼莫的病历档案。

不是医生干的。

除了上流社会的有钱人,还有很多人对尼莫感兴趣。

当初报道尼莫神勇无敌只身解决四名劫匪的小报记者,同样知道了华夏人与摩根集团的官司,知道了生命之果的神奇。这些家伙有着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很快嗅出了医生与尼莫之间的交易。助手可不是医生,一百美元对他来说充满了诱惑。何况只是把尼莫的病历做个拷贝交给别人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得到尼莫病历档案的那天下午,小报记者被朋友约出去喝酒,醉了,胡言乱语。他把自己正在进行的调查当做炫耀资本,讲给很多人听。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人知道了尼莫身上那种神奇力量的来源。各种羡慕嫉妒恨都产生了,还有人梦想着得到与尼莫同样的强大力量。

超人为什么是超人?因为全世界只有他一根独苗。其他来到地球的同族都死了,不是死于意外,就是被超人杀掉。当然,漫画里还有一个女超人据说是超人的表妹。她毕竟是个女的,不是男人,而且与超人站在同一边。

尼莫会成为超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很多人已经看到了结果。尼莫对付劫匪的现实,还有两份差异很大的身体检验报告都摆在面前。何况喝醉的小报记者也说了:富人们花了大价钱购买尼莫的血进行研究,以后就算华夏人不再出售生命之果,也会陆陆续续有更多像尼莫那样的强人出现。

一群暴徒袭击了尼莫。事实证明,只要袭击者数量众多,超人也不是对手。上百个疯子把昏迷中的尼莫带进了贫民窟,扒光他的衣服,挂在肉钩子上。这帮人没上过学,很多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这不能阻止他们拥有一颗向往强大的心。黑录像厅这种东西早在很多年前就在华夏大地上绝迹,现在的印度大地上却比比皆是。只要花上很少的钱,就能呆在里面观看一整天的盗版影片……被穷困现实逼迫惨了的穷鬼梦想着改变命运,他们也许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知识改变未来”,但是他们知道,拳头能够战胜一切。

第六百五十节 吃货

尼莫被他们吃掉了。

与电影里的情节一模一样,警察永远来得最晚。

没有监控录像,只能通过一个个涉案人员对当时场景进行回溯。那是非常血腥的一幕,据说尼莫的嘴巴被破布条勒住,行刑的家伙是贫民窟里忠厚老实德高望重的长者,一个据说能够与神灵沟通,得到神灵旨意的苦修士。他当众宣称尼莫是“神灵赐予我们的礼物”,然后抄起锋利的小刀,捅进了尼莫的胳膊。

只有鲜活的礼物才能让普通人拥有神力。一块又一块的肉从尼莫身上割下来,顺序分发到端着碗排队等候的疯子手中。所有人都是当场把这块肉吞咽下去,连毛带血,一点儿不剩。苦修士在这场残酷的分发过程中,严格遵守着祖先留下的规矩。那就是按照身份,按照种姓。虽说贫民窟里所有人都是贱民,却仍有着高低不同的身份差异。尼莫身上的肉同样有着品质区别:距离脑袋越近的部位,富含的神力就越多,越是往下,神力效果就少……这是苦修士的说法,无人质疑。

苦修士很怜悯孩子。他把尼莫的心脏挖出来,切成一百多份,分给了贫民窟里的孩子。用肮脏手指将那些带血肉块塞进孩子嘴里的时候,他微笑着说:你们会带着神力长大,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新的王。

苦修是独享了尼莫的大脑。他吃得很专心,没有丝毫浪费。

挂在肉钩子上的尼莫变成了一具骸骨。尽管如此,疯子们还是没有放过他。等到操刀的苦修士离去,疯子们一拥而上,顷刻之间就抢光了尼莫的骨头。有的抱着当场生啃,讲究些的就带回家去放在锅里熬汤。

这天晚上,贫民窟里很乱,很多人丝毫没有睡意。他们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激动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唱着对神灵的赞歌,从方方面面寻找所谓的“神力”。

是的,只要吃掉一个神,就能得到神灵的力量。

古老的书上是这么写的。这不是能够从学校老师那里得到的知识,来源于老人,来源于苦修士,是口口相传的神话。

……

格拉尔每年都会参加密执安州的“吃货大赛”。

那是所有喜好食物者的盛宴。海量的食物多到你无法想象,而且味道不错。

能吃的人,都很壮。格拉尔也不例外。

当然,东西不是白吃的。没人愿意白白拿出食物让你随便吃。所谓“吃货大赛”,其实是当地食品联合商会举办的一种广告节日。炸鸡店、香肠店、面包店、啤酒馆……所有与食物有关的商人都会参与进来。只要参赛者在比赛过程中吃得越香,吃得越猛,收视率更高,也就达到了宣传的效果。

格拉尔很喜欢“莫娜奶奶”做的烤面包。那个女人的确叫做莫娜,据说她祖上连续四代的女人都叫这个名字。到了现在,“莫娜奶奶”已经成为当地的知名品牌。

莫娜做的烤面包很是讲究,味道非常好。格拉尔经常去她的店里,看着莫娜先是拿上一块面包烘烤,然后加一块很薄的牛肉饼,用刷子抹上一层乳酪糊,加上一片西红柿,盖上一片沾了鸡蛋液的生菜,然后在盖上一片面包。烘烤这部分的时候,莫娜会把面包翻面,按照刚才的步骤再来一次,先是牛肉饼,然后奶酪糊,西红柿加鸡蛋香菜……这样烤出来的面包体积很大,相当于肯德基店里出售的两个汉堡。

格拉尔是个标准的大肚汉,一口气可以吃掉六个这样的烤面包。他喜欢到莫娜的餐厅里吃饭,当然不是对莫娜本人有超乎友谊的特殊想法。事实上,莫娜长得不好看,她是个黑人,肥胖的身材臃肿到极点。格拉尔每次去她的店里,都会先点上一份果酱和小牛肉鸡蛋当做开胃餐点,然后才是大盘子装着端上来,码积成小山一样的烤面包。大口吞嚼着这些食物的时候,格拉尔总会想:莫娜的丈夫在床上到底怎么才能满足这个女人?

格拉尔想杀了维格。那是个不要脸的该死混蛋。他从三年前来到这里,从那以后,格拉尔就再没得过“吃货大赛”的冠军。

很多人都惊讶于格拉尔巨人般的可怕胃口。其中的苦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食量大,意味着必须花更多的钱购买食品。如果没有每年“吃货大赛”上得到的那笔奖金,格拉尔早就活活饿死了。

维格很能吃。他的食量与格拉尔不相上下。维格有一个格拉尔无法比拟的长处,那就是很能喝酒。正是凭着这一点,在连续三年的“吃货大赛”上,维格总会领先格拉尔半公升啤酒和一整瓶白兰地,赢得冠军。

格拉尔不止一次抗议过大赛过程中加入酒精类饮料的环节。在举办者看来,这些抗议与放屁没什么区别。无论食品还是饮料,都是参与的商家提供。你区区一个参赛选手凭什么不让赞助商说话?凭什么拒绝赞助商的要求?

格拉尔想赢。

他拼命练习喝酒,拼命想要适应酒精。啤酒也就罢了,但是格拉尔同样不能多喝。他属于稍微多喝一点儿就会醉的那种类型。面包香肠烤肉什么的都可以多吃,啤酒却是最多半公升就醉。他从来不沾白兰地,也远远避开威士忌。

医生告诉可怜的格拉尔,你这辈子注定了与高浓度酒精饮料无缘。你的体质有些特殊,体内没有足够数量的解酒蛋白酶。偶尔馋了喝点儿啤酒倒没什么,如果你主动尝试烈酒,那相当于自杀。

偶然的机会,格拉尔从朋友那里知道有“生命之果”这种东西。朋友买过吃了,效果非常好,据说很神奇。格拉尔那时候打牌手风很顺,赢了些钱,在朋友撺掇下,就买了一颗吃下去。

一个令自己心动的女人出现在面前是什么感觉?

格拉尔很胖,能吃的人都这样。超过一米九的高大身材在某种程度上抵消了肥胖可怕的视觉效果。他其实并不暴力,只是很多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身上流淌着维京海盗的血液。珍妮弗是格拉尔的小学同学,高中的时候她父母婚变,跟着母亲离开这座城市,听说她妈妈在外面患病死了,珍妮弗于是回来与父亲生活……她从小就是格拉尔喜欢的类型,现在仍然如此。同学聚会上,高大强壮的格拉尔引起了珍妮佛注意,他当众表演了自己在吃食方面的强大天赋,一口气吞下去十一个热狗,在一群女孩里引起了尖叫。

珍妮弗是那种喜欢夜场生活的女人。对于格拉尔的兴趣,很大程度上是生理方面的需求。她知道如何挑逗一个男人,也没有坏心眼。在珍妮弗看来,一切都是娱乐,暂时还牵扯不到所谓的爱情,最多只是找到一个有趣的男人,共同度过一个美好夜晚。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缺少酒精饮料。珍妮弗主动吻了格拉尔,那是极具挑逗的做法:她在嘴里含了一大口威士忌,双手搂着格拉尔的脖子,就这样灌了进去。迷迷糊糊中,格拉尔根本没有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他从未喝过烈酒,对这种味道丝毫没有概念。等到珍妮弗把满满一杯威士忌递到面前的时候,格拉尔才瞪大眼睛,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从幼年时代医生就再三叮嘱的意外没有发生。格拉尔也没有对珍妮佛说明情况,毕竟这种时候说这种事很是扫兴,说不定怀里的女人拔起脚来就会离开。他舍不得珍妮弗,心里也有些跃跃欲试————难道我的身体产生了变化,可以喝酒了?

如果酒精真的对我致命,那么刚才那口威士忌就足够了。怀里搂着珍妮弗柔软的身体,抱着面对未来拼命的想法,格拉尔把一整瓶威士忌喝得干干净净。

尼玛的,老子没事!

这是第二天醒来以后格拉尔的感觉。珍妮佛白白嫩嫩的身体就躺在旁边,她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盘在格拉尔身上,用甜腻的声音告诉他:我从未遇到过像你这么强壮的男人。亲爱的格拉尔,你昨天晚上真厉害,一口气喝了六瓶威士忌,还把我的骨头都快摇断了。

两天后,一年一度的吃货大赛如期举行。珍妮弗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回到故乡,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观看比赛。格拉尔对今年的比赛充满了信心,他在医生那里又做了一次身体检测,结果令人振奋:体内的解酒蛋白酶不仅恢复到了正常指数,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莫娜的大号烤面包在比赛现场打出了广告。格拉尔一口气吃了十个,算是对莫娜长久以来照顾的致敬。维格同样吞下了十个烤面包。凭着这一点,他们淘汰了大部分参赛选手,直接进入了白热化竞争。

一公斤烤肉,一公斤香肠,还有一公斤加了奶酪的培根鸡肉卷,配餐是蔬菜沙拉和啤酒,全都规定了数量。

第六百五一节 吐

格拉尔有些发撑,这些食物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实在太多了。即便是格拉尔也觉得吃到这种程度即将临近自己的极限。烤肉和香肠他全部吃了下去,培根鸡肉卷只吃了一半。他发现维格正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自己。就在这个时候,按照往年的惯例,酒类赞助商端上了白兰地。

那是口感上佳的苹果白兰地,品质相当不错。维格冲着格拉尔轻蔑地笑了笑,拿起一瓶摆在面前的酒,从椅子上站起来,仰起头,以最狂放的姿态豪饮。顿时,台下响起了一片叫好声与掌声。

格拉尔看到珍妮佛站在人群里冲着自己拼命挥舞上衣。她今天穿的很性感,全套拉拉队服装,现在干脆把上衣也脱掉,只穿着内衣站在那里挥舞。旁边是她叫来加油的几个女友,一群女孩站在那儿举着纸筒喇叭给自己打气。

维格觉得有些发懵。三年了,他从未见过格拉尔以这种方式喝酒。两瓶白兰地灌进去,格拉尔好像并不满足,他转手拿起了第三瓶,冲着自己发出充满宣战意味的目光。

他不是不能喝酒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维格很想张口叫嚷格拉尔作弊。可是回过头想想,这种指责毫无根据。天气很热,格拉尔穿着汗衫短裤,他身上找不到任何藏酒的地方。现场有数千人观看比赛,格拉尔即便想要作弊也得瞒过这些人的眼睛。

他足足喝了三瓶。

维格看看自己面前的桌子,只摆着两个空瓶。

他与格拉尔是最后的参赛选手。其他人早就支持不住溜下擂台。这些家伙根本不能吃太多,一个个捂着肚子离开以后就开始狂呕,情况糟糕的直接送往医院洗胃。

往年这个时候,格拉尔已经败了。维格承认这家伙很能吃,但是格拉尔每次都是输在白兰地项目上。

今年……到底是怎么了?

维格觉得胃里撑得难受,他已经到了极限,哪怕再多吃一口都难以为继。散发着馊味儿的饱嗝一个接着一个,可是想想丰厚的奖金,他还是捂着肚子,艰难地站起来。这样可以让胃部空间变得更大些,容纳更多的食物。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了第三瓶酒。虽说破了往年的记录,却没有领先,而是在追赶格拉尔。

小口喝酒在这种时候不是明智选择。只有大口喝下去,才能确保足够的饮酒数量。维格像之前那样豪饮,半瓶酒进了嘴巴,却有一半的分量沿着嘴角流淌出来。这样的做法立刻引起台下观众的不满,很多人纷纷发出嘘声,还有人站起来,冲着裁判大声叫道:“喂,你们看到了吗?他作弊!他在作弊!”

是的,这是无法被容忍的作弊行为。

一名裁判快步走过来,就在他将要张口制止的时候,只见维格手里一松,酒瓶“哐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随即整个人发出剧烈颤抖,一大口混合着酒精的食物从胃里呕出,“扑”的一下喷溅开来。

台下距离较近的观众被喷了一身,纷纷爆出充满愤怒的骂声。

“码的,这个混蛋吃到吐了。”

“见鬼,这是我刚买的新上衣,你得赔给我!”

“用不着比了,他已经输了。除非他把这些吐出来的东西吃下去,否则我不会承认他是今年的冠军。”

维格摔倒在台上,双手死死捂住肚子,发出痛苦的干嚎。酒精对胃部的刺激是如此强烈,吃下去的东西太多,即便是呕吐也阻塞了食道。在多达数千人众目睽睽之下,维格就这样被活活噎死。

人们不会记得那些不好的事情。格拉尔又一次站在了冠军奖台上。按照惯例,必须对着话筒发言,他怀里搂着珍妮佛,非常认真地说:“我得感谢最爱的女人,还要感谢生命之果。”

讲话内容被有心人深挖出来,关于格拉尔此前不能喝酒的身体检验报告,也从各个渠道被公开。

格拉尔对此并不在意,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而且正在筹办与珍妮弗的婚礼。

唯一的遗憾,就是现在买不到生命之果。珍妮佛已经怀孕了,格拉尔打算花钱买一颗给自己未来的儿子或者女儿。现在看来,只能耐心等待。

……

摩根集团总部。

乔纳森走进柯林斯的办公室,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柯林斯兴致很高,笑着问:“想来点儿什么?咖啡还是茶?”

乔纳森犹豫了一下:“茶吧!”

他没有按照柯林斯的意思,在关于饮料的话题上继续下去:“柯林斯,我们这一步会不会走错了,不该向法院方面对华夏人提请诉讼?”

“为什么不呢?”柯林斯对此毫不在意。他看着秘书从外面端进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用手指轻弹了一下昂贵的瓷杯,笑道:“华夏人的东西还是很不错的。就像这杯红茶,英国人疯狂喜好了上百年,我也因为他们的缘故逐渐接受这种饮料。必须承认,在某些时候,茶比咖啡更好喝。”

乔纳森听懂了柯林斯话里的潜台词,但是这无法改变他信心的想法:“华夏人的态度很坚决,谢浩然……我一直不习惯这个人的名字发音,他作为青灵集团的首脑人物,拒绝与我们进行任何方式的合作。”

柯林斯坐的端正,双手摆在桌上,十指交叉:“亲爱的乔纳森,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担忧什么?或者我应该换种说法,你在害怕什么?”

乔纳森阴沉的面色阴晴不定:“柯林斯,我觉得你应该多看看最近的新闻,世界各地都有。”

柯林斯脸上笑意不改:“你指的是关于生命之果的那些报道?”

“是的。”乔纳森点点头,发出叹息:“太多了。各种报道就像是上帝突然在旷野里放出的鹌鹑,到处都是。印度的,加拿大的,澳大利亚,新西兰和法国,还有罗马尼亚……华夏人之前的布局针对全世界,他们在各个国家取得了销售经营许可。柯林斯,你得明白,知道生命之果好处的不仅仅是我们,有太多的人买过那种果子,他们有着最真实的体验。”

柯林斯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他用略带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对面:“你有这方面的调查数据吗?”

乔纳森犹豫了一下:“有,但是不准确。只有一个粗略的数字。这还是我从各国海关报关单据综合出来的结果。”

柯林斯没有在这方面执着:“说吧,在我们向法院提请侵权诉讼前,华夏人总共卖出去多少枚生命之果?”

“数量不多,有据可查部分还不到六十万枚。”乔纳森认真地回答:“这只是在华夏国境外的销售数据,至于他们国内……很抱歉,我无法统计。”

“六十万……还不到一百万。”柯林斯淡淡地笑了,言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可能没有注意到青灵集团在全世界的扩张速度。他们的核心战略,应该是想要成为超级市场经营方面的领袖。先开商场,然后推广产品,这的确是一招好棋。但是他们的影响力有限,注定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目的。”

“生命之果从他们手上卖出去的数量不多,这已经达到了我们想要的结果。这东西本来就不该面对普通人广泛销售。华夏人太蠢了,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乔纳森,你应该多看看华夏历史。他们从未创出过任何一个延续百年的奢侈品品牌。香奈儿、路易威登、蒂凡尼、百爵、范思哲……想想这些,呵呵……还有这个!”

说着,柯林斯侧过身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钱包,从中取出一张面额十美元的钞票。

“这就是一张纸。看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摆在办公桌侧面的打火机,点燃钞票的一角,火苗渐渐上升,不断吞噬着钞票面积,直到最后,柯林斯把燃烧的钞票扔进烟灰缸,看着火苗燃尽,钞票变成一团黑色灰烬。

乔纳森不明白柯林斯想要表达的意图。他没有做声,等待着柯林斯的解释。

“十美元。在我们脚下这座城市能买到什么?可以在肯德基吃上一顿午餐,可以在咖啡馆里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呵呵,如果你有兴趣到布鲁克林区转转,不介意那些黑鬼身上的虱子,还可以找个要价不高的妞儿,让她满足一下你身体里冲动的欲望。当然,你首先得学会讲价,让她出避孕套的钱,而不是你额外支付。”

“你好像没去过委内瑞拉,但是我去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总统还是查韦斯,不是现在的马杜罗。他们用的是玻利瓦尔,不是美元,但是两种货币价值差不多。但是现在,你再回过头去瞧瞧玻利瓦尔,那就是一堆废纸,哪怕上百万的面额,也不如这张我刚刚烧掉的十美元钞票。”

“我们的货币价值坚挺,玻利瓦尔却狗屁不如。我想你应该明白其中的问题,用不着我再解释。”

第六百五二节 我们赢定了

乔纳森注视着柯林斯,慢慢皱起眉头:“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可是我不明白,这与华夏人和生命之果有什么关系?”

柯林斯反问:“你觉得十美元值一顿肯德基的午餐吗?”

乔纳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当然,为什么不呢?”

柯林斯又问:“那你觉得十美元在布鲁克林区(贫民窟)买一个女人跟你来上一次,是贵了还是便宜了?”

乔纳森用舌头舔了舔嘴皮,神情有些尴尬:“……这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柯林斯,我没去过那种地方,更不会与那里的女人发生关系。你知道,我和安妮结婚以后……”

“我指的不是那个。”柯林斯打断了他的话:“我问的只是货币价值本身。好吧,让我换种你觉得熟悉的问法。你看见刚才那张钞票了,我用打火机就能把它点燃,本质上它就是一张纸。有金属线,有特殊油墨标签,集中了各种防伪技术的纸,所以它成为了美元,成为了货币。可是就本质来说,它还是一张纸。”

乔纳森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一张纸,在肯德基里无法换到一顿午餐,即便是布鲁克林区的女人,也不会接受用纸张交易的生意。”

“很好!”柯林斯捏了个清脆的响指:“一张纸没有价值,但是美元就不同。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区区一张钞票就能换取这么多的东西,这在人类古代历史上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但是现在,合众国赋予了它必须具备价值的权力。我们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谁要是不承认美元的价值,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等值交换”。萨达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想脱离美元交易圈,所以我们把他抓住了,送上了绞刑架。”

乔纳森被他说的吓了一跳:“柯林斯,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军队……我的上帝,你该不会是想要说动家族,从战争方面来解决问题吧?”

柯林斯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华夏人根本不明白生命之果的价值和意义。这是一种完全可以取代美元,成为世界性新兴货币的重要物质。你刚才说过,自从华夏人在世界范围停止销售生命之果,各种报道就纷纷而起。这不奇怪,华夏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历来如此。当年为了进联合国,说动非洲国家站在他们那边。我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华夏人成为世贸组织成员,但是大多数成员国同意的情况下,合众国就算投反对票也没有用。他们现在继续使用同样的手法,造成大面积的舆论优势,想要从这场官司里争取最好的结果……哈哈哈哈,想想我就觉得好笑,真的很滑稽。”

乔纳森很不习惯柯林斯这种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他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闷闷不乐地问:“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们不过是为自己争取权利。”

“他们并不看重已经到手的权利!”柯林斯加重了语气,几乎是立刻发出声音:“华夏人掌握着生命之果,他们原本有一手好牌,可以逼迫着我们低头。但是他们放弃了使用这种权利。其实他们可以更强硬一些。如果换了是我,从一开始就会直接将生命之果与等值货币挂钩。这东西的神奇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石油。”

乔纳森对此倒是觉得赞同:“你的意思是,生命之果可以卖到更高的价钱?”

“两万美元只是起步价,市场培养期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饥饿营销会起到极好的效果,直接针对最顶级的客户,根本不用考虑普通人。”柯林斯很激动,面部肌肉一阵阵抽起,看起来有些狰狞:“华夏人本来可以成为新的规则制定者,他们拥有把美元重新打回白纸的机会。但是他么放弃了。哈哈哈哈!事实证明他们根本不懂经济学,华夏人从他们所谓“新建国”的时候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天才邓的出现,他们还会继续贫穷下去,绝不可能拥有现在的成就。”

乔纳森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认真地说:“柯林斯,这些话有点儿夸张了。我在华夏呆的时间很长,我了解那里的人。当然,你刚才那些话并非毫无道理。只不过……现在说这些,可能早了点儿。”

柯林斯对此毫不在意,他大声笑道:“我明白你的担忧和顾虑。亲爱的乔纳森,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在试探,也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你很清楚,我们向法院提交的各种证据都是假的,我们根本没有进行过关于生命之果的栽培实验,也没有长达几十年的研究期。”

乔纳森点点头:“是的,我们在恐吓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但是他们相信了。”柯林斯显得神采飞扬:“华夏人相信我们也在与他们一样,进行着相同的栽培研究。我研究过这个民族,以及他们的国家。对于他们,我们有着与生俱来,几乎等同于天敌的凌驾力和优越感。请注意,所有这些并不是我们强求,而是他们主动给予。就像这一次,我们提出由法律来进行裁决,华夏人就乱了阵脚。他们一贯的作法就是口头抗议,紧接着关闭所有国家和地区的销售门店,把主动权交给了我们。”

直到现在,乔纳森终于明白柯林斯想要表达的意思。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你说的对,他们很蠢。”

柯林斯在张狂的笑声中大声宣扬:“我们才是规则的制定者。我们可以把白纸变成美元,他们除了老老实实服从听话,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乔纳森虽然在笑,却也尚未完全解除之前的忧虑:“华夏人不会像你想象中那么听话。”

“但是他们必须服从于国际惯例!”柯林斯恶狠狠地嚷道:“相信我,最高法院会做出有利于我们的裁决。我们提交的研究数据虽不真实,但我们拥有合众国国籍,而他们……是一群外来者。当一种能够成为商品的物质威胁到美元的地位,法官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乔纳森对此了然于心:“生命之果是全新的商品,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对于人体研究技术,很多国家都在进行尝试。我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最高法院在这方面必须进行综合考虑……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占据上风,无论怎么做都会占据上风。”

柯林斯狂笑的面孔有些扭曲:“我们赢定了。”

……

夏天是一个充满躁动的季节。

街道办事处职工小区向来都很热闹。白天早早就有人起来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中午有人遛狗打麻将,晚上就成群结队的在院子空旷位置跳广场舞。这些活动的主力军永远都是退休职工,还有各家各户上了年纪的老人。

每个人对于世界的理解和认识都不一样。这些老人起得早也睡得早,无论行为还是理念大多与年轻人格格不入。广场舞噪音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还好,这里毕竟是单位职工集中的住宅区,楼上楼下都是同事。觉得恼了,直接敲开对方家门,把问题摆明了说一通,相互理解,叮嘱一下家里的老人以后跳舞别开那么大音量,也就过去了。

街道办其实就管这个的。老人们横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你要是揪住我不放,老子立刻捂着胸口当着你的面哼哼唧唧躺在地上,尖叫着“我有心脏病,我不行了”之类的话,尼玛就算吓不死你,也要把你讹进医院,狠狠从你身上弄一笔医药费,看你狗日的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这种事情警察历来是素手无策的。尽管《治安管理条例》上明明白白写着噪音超过规定分贝就要接受处罚,却根本没人把这个当一回事儿。歌照唱,舞照跳,警察来了就一群老人装疯卖傻,反正法不责众你拿我没办法……你要是敢罚款,我就躺在地上装作病发。这一招真的很管用,警察也怕惹事上身,只是口头上说几句,从来不会动真格的,更不要说是按照规定执行罚款。

梁欣丽家住在三楼。她对小区院子里每天晚上从八点直到十一点多的广场舞噪音很是烦恼。想要安安静静看会儿书是不可能的,老头老太太们以前喜欢《最炫民族风》,后来改成了王蓉学着老母鸡叫唤的那首歌。后来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印度电影《新娘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插曲,现在晚上一到时间,满院子都是“噜噜噜噜……”的声音。

王荣祥每天学车,兴趣正浓,回来也很累,早早就洗洗睡了。

梁静很贤惠。她带着火锅店的优惠券,楼上楼下跑遍了每一家,微笑着把优惠券递给对方的时候,总会寻找适当的机会提上一句:“能不能请你们家老人锻炼身体的时候,把音乐放小一点儿?”

第六百五三节 老人

没人会拒绝这种要求。街道办本来就是调解民事纠纷的最基层单位。梁静虽说离开单位,王荣祥却是老职工。大家都是同事,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况梁静还带着礼物,于是也就点着头满口答应下来。

梁欣丽也没有闲着。她买了些糕点,跑了几户与王荣祥关系不错的人家,说的也很委婉……就这样,院子里广场舞的狂暴音乐明显得到了改观,虽说还有,却不像从前那么震撼,就连窗户玻璃都会在巨大音波冲击下发出震动。

院子里的老人越来越看不惯王荣祥一家。他们毫不掩饰憎恶的目光,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从各种角度说着关于王家三个人的坏话。

“三楼姓王的真不是个东西。咱们晚上跳个舞锻炼身体他也有意见。前天他那个**媳妇来我家,当着我儿子的面,把我好好数落了一通。说什么我们跳舞打扰了她女儿学习,要是以后再这样,就直接喊人把院子里的电给断了……你说说,这都是什么话啊?”

“那个女人也来我加了。最毒妇人心啊!以前她嫁给老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女人不好。你看看,一双桃花眼,只要看见个男人就冲着人家抛媚眼,明摆着是勾引人家。听说她以前的男人死了。这寡妇再嫁,换在从前可是要装猪笼沉潭的。她根本不守妇道,带着女儿再嫁,现在又不准咱们跳舞锻炼,明摆着盼着我们早死。”

“就是,跳个舞怎么了?我每次去医院检查,医生都说我要多运动才能保持健康。晚上黑,走不了太远,除了跳舞我还能怎么样?”

“梁静就是个不要脸的**。你看看她穿的那些衣服……啧啧啧啧,连我都不好意思说。好端端的衣服偏要拿去改成收腰款式,裙子两头细中间粗,那个屁股走起路来一簸一簸的,腰扭得像麻花,还有鞋子,那么高的跟,就不怕崴了脚?明摆着就是一个狐狸精。我告诉你,老王肯定被她戴了绿帽子,只是还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她那个女儿也不是好东西。每天早上起来跑步,就穿个短裤。她妈是那样,女儿也骚得不行。你说这夏天穿凉快点儿本来没什么,偏偏梁欣丽的裤子那么短,就跟内裤差不多。晃着两条腿不知羞,我那个上高中的孙子每次见了都回不过神来。就这种德行的母女俩,还好意思说咱们跳舞噪音太大?要我看,她们才是真正的伤风败俗,不要脸!”

梁静上门的时候都很客气,说话也注意言辞。但是老人们就是这样,他们认为自己资历摆在那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让他们降低音量的要求,他们却认为个人权益受到侵犯。再加上各家情况不同,有些家里对老人很是尊重,有些家里则是年轻人反过来训斥老人。有不以为然的,也有被家里人教训了怀恨在心的,还有满不在乎觉得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总之,梁静挨家挨户的上门做法没有产生太大效果,反倒让整个院子里几乎所有老人都站在了自家对立面。

说穿了,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钱。

老王家媳妇在福鑫广场开了个火锅店,生意红火得不得了。这是院子里居民最近谈论的焦点话题。另外就是王荣祥驾校学习已经结束,他成功拿到了驾驶执照,从车行里开回了那辆漂亮的“宝马”车。

看待这件事情,人们心情很是复杂。有仇富,有不满,嫉妒明显多于羡慕。

“都是在一个单位上班,你瞧瞧人家老王,勤勤恳恳,省吃俭用,这些年下来,家底居然这么厚实。现在媳妇儿瞧不上单位的那点死工资,自己出来开店,老王又买了新车,这得要多少钱啊?”

“我听蔡主任家的那了,老王新买的这辆车可贵着呢,得六十多万,再加上车辆购置税什么的乱七八糟加起来,林林总总过七十万了。”

“咝……七十万?你该不是听错了吧?”

“切,我骗你干什么?要不你去把老王那车子的型号抄下来,自己上网查查不就知道了?”

“老王家里的情况我知道,他是乡下人出身,家里就是几亩薄田,父母都是农民,根本没有余钱给他。还有就是老王的媳妇,当年带着女儿嫁过来的时候,寒酸的连酒席钱都没有,听说还是老王给的。怎么两口子一下子变得这么阔气?哈哈哈哈,难道老王在外面做着黑道生意,卖毒一品赚钱?”

“别开这种玩笑。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老王在外面肯定有别的收入,要是光靠着单位上这点工资,吃饱肚子还成,想要发财……等下辈子吧!”

流言之所以称为流言,是因为这些话永远不可能讲给当事人听。王荣祥现在上班在的远,每天早出晚归。梁静一门心思栓在火锅店上,从进购原料到日常管理,大小事务都要她来操心。家里只有一个梁欣丽在,假期已经过了一大半,再有几天就要返校,她抓紧这段时间在母亲店里帮忙。说起来,除了早早晚晚,他们与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太多接触,对于在背后嚼舌头的那些家伙,自然无从了解。

清晨六点半起床,是梁欣丽从高中时代就养成的习惯。在燕大的时候,她一直保持。冷水洗脸有助于收紧皮肤,驱散迷蒙的睡意。安州的夏天比燕京还要热,棉纶混纺的运动热裤很适合这种环境。荧光黄带灰色条纹的背心贴身紧凑,勾勒出她完美的身体曲线。

像往常一样,把手机装在臂包里,将发绳扎紧长发,套上轻便的跑鞋,梁欣丽迎着清晨金黄色的阳光出了门。

晨跑一个小时回来,洗漱之后,就去母亲的店上帮忙,顺便给她带上一份早餐。这是梁欣丽近段时间的日常工作。

院子里有几个老人在健身。太极拳动作不是很标准,算是自娱自乐。有人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双手做出各种奇怪的动作,还有人发出猴子一样的喊叫声,双手叉腰,仰头向天,上身在确保平衡的状态下尽量往后弯下去……看起来有些像杂耍练功,只是不明白这样做与“锻炼身体”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梁欣丽嘴很甜,从这些老人身边跑过的时候,她都会带着笑脸打招呼。

“刘奶奶好。”

“张爷爷早。”

“李婆婆,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天色不是很亮,梁欣丽从这些人身边一跑而过,没有在意对方脸上的表情。老人都那样,皴皱的皮肤掩盖了装模作样的微笑,他们“嗯嗯啊啊”随口应和着,眼睛里透出复杂的目光,在梁欣丽青春活泼的身体上打转。

“呸!不要脸!”李婆婆属于那种性子直爽的类型。她没搭理梁欣丽热情礼貌的招呼,而是冲着即将从身边跑过的女孩吐了口唾沫,溅在地上。

梁欣丽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李婆婆是认识的熟人。她儿子叫李振兴,与王荣祥在街道办事处是同事。平时见了面,梁欣丽都管那个人叫“李叔叔”。两家的关系虽说不是很密切,却毕竟有着一个单位的同事之谊。平时见面总会打招呼,梁欣丽小的时候,李振兴还带着她去家里玩过。

她不确定这个老太婆的愤怒是佛针对自己。梁欣丽脸上有些疑惑,认真地问:“李婆婆,你怎么了?”

李婆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样,嫌弃的目光顺着梁欣丽脸上一直往下,那那双很是抢眼,白白嫩嫩的大长腿上停留了很久:“不要脸!你家里是穷得让你没衣服穿?还是你爹妈没管教好你?大清早就穿着这样跑出来勾引男人,像什么样子?”

梁欣丽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没觉得这身打扮有什么问题。

无论是谁被人骂了都不会舒服。何况这种指责毫无道理。一股怒火猛然从梁欣丽心底腾起,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原本微笑的面孔一下子垮了下来:“李婆婆,你什么意思?”

李婆婆根本没把梁欣丽当做同一等量的对手。她别过头去,像撵苍蝇般挥挥手:“回家去穿条裤子再说。光着屁股大清早就出来遛弯……这要换在以前,直接被人抓起来,脖子上挂双破鞋,再给你带个打红叉的牌子,抓起来游街。”

老太婆说话就是肆无忌惮。旁边的一个老头有些听不下去,凑过来:“老李,少说两句。都是院子里的邻居,听我的,别说了。”

李老太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组织,声音顿时高了起来:“我为什么不说?本来就是嘛,你看看这个院子里那么多女的,就她和她妈穿成那样。如果是正经女人怎么会穿这些衣服?要我说,好好的男人就是被这些坏女人给带坏了,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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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四节 羡慕与嫉妒

“不要脸”三个字说起来爽口又解气。

没人过来劝解,就连之前说话的老头也不再搭理。

学校里发生的那件事,对梁欣丽影响很大。她原本就是个开朗的性子,谢浩然帮着解围后,梁欣丽也彻底想开。那段时间她大部分时间呆在图书馆,想要从书里寻找答案。很多人都这样,一件在旁人看来“很小”的事情,往往会成为改变一个人性格与逻辑思维的最佳契机。

梁欣丽以前觉得鲁迅的作品很难理解。可是从那以后,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狂人日记》里会说,“透过字里行间,清清楚楚看到“吃人”两个字。”

“你给我站住!”

她一个箭步跨过去,挡在已经走出去的李老太婆面前,愤怒地问:“我到底怎么你了?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骂我?”

李老太婆无所畏惧地仰起头,脸上的皱纹因为怒意变得密集。她抬着头,指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梁欣丽,字句比刚才变得难听了好几倍:“你还好意思问?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偏要学着那些坏女人出去勾三搭四。不是我说你,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今年才多大啊,就在外面找男人结婚?要我看,你上学就是为了把你自己卖个好价钱,卖屁股卖脸,跟个妖精似的。”

非常恶毒。

梁欣丽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李老太婆肩膀上的衣服,有些颤抖,寒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李老太婆见多识广,虽然上了年纪,力气却还是有的。她扭着肩膀,很是厌恶地从梁欣丽手上挣脱开来,张口尖叫:“你家里那些钱来路正吗?大家都是拿工资辛辛苦苦吃饭,凭什么你们家一下子又是买车,又是开火锅店的?这院子里谁家的情况谁不知道?老王是个本分人,除了你们母女两在外面用身子挣脏钱,还能有别的来路?哼!小妖精,我要换了是你,哪儿还有脸在这个院子里住下去,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头撞死算了。”

声音很大,旁边锻炼的几个老头老太太纷纷凑过来。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劝解,可实际上却在推波助澜。

“老李,你就少说两句,这是人家的家事。你那么多嘴干什么?自己知道就可以了,说出来,人家也是要面子的。”

“是啊!是啊!人家的钱脏,他们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你又何必在这里说这么多?哼……说起来,王荣祥其实也挺冤的。每天早出晚归,我估计他是真不知道老婆女儿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说起来也怪他自己,娶媳妇就该找个本分老实的女人,非要找个漂亮的,他自己又看不住,结果现在变成这样……唉!”

“得了,都少说两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身材高大,平时在院子里颇为威望,以前是街道办退休领导的老头站出来,板着脸,很是严肃地对梁欣丽说:“欣丽,这人活着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快活。我们这些人都是从艰苦年代过来的,五八年挨过饿,后来为了国家建设出过力。现在老了,我们跳个舞唱个歌什么的,都是健康正常的娱乐。你们家凭什么不让我们开音乐?还说什么噪音大了打扰你们休息?这院子里这么多人,就数你们家金贵。好逸恶劳,贪图享受,单位里好好的班不上,偏要辞职出来开火锅店。现在你们家有钱了,你爸也开上了豪车,就瞧着院子里咱们这些老人不顺眼,想要变着法子收拾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事儿不可能!绝对不行!我不管你们家那些钱来路有多脏,总之这院子里的规矩不能改。”

老头浑身上下充满了正义感。他用冷厉的目光注视着一身清亮运动装打扮的梁欣丽:“还有就是你的衣服,立刻回家去给我换了。李大妈也是为你好,你自己照照镜子,像什么样子?现在的大学生就这个德行?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光着屁股就上街,你……你现在就给我回去。要是不听话,回头我找你爸去,让他好好管教你。”

梁欣丽很想抓住李老太婆,冲着她脸上狠狠抽几记耳光。

她站在那里,身体在微微颤抖。

牙齿咬得很紧,目光在一个个老人身上移动,耳朵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声音。

她从这些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也大体上明白了对方的愤怒来源。

打是不可能打的。对一群老人动手,就算自己占理,也会变成自己无理。

怒火在混乱中非常奇怪的平息下去。

梁欣丽转过身,进了单元门,从臂包里拿出家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上次的事情教会了她什么叫做“冷静”。与一群老头老太太争执冲突不是明智之举。

梁欣丽觉得疑惑:我到底怎么他们了?就因为广场舞噪音,他们就对我生出如此之多的不满?

事情恐怕不是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梁欣丽决定先给谢浩然打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再做处理。

……

九点多的时候,梁静与梁欣丽一起走出了家门。

王荣祥上班走的早。母女俩下楼的时候,院子里的老人更多了。他们已经完成了早锻炼,去菜市场买回了菜,一个个拎着塑料袋,坐在院子空处的石凳上。

这是院子里每天必不可少的仪式,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大家都会把各自买的菜拿出来炫耀。那时候国家还实行计划经济,各类物资凭票证供应。猪肉、鸡蛋、白糖之类的东西属于奢侈品,周末是小区里几乎所有人家共同买肉改善生活的时间,大家会把买来的猪肉进行对比,看看我的好,还是你的更棒?太瘦的肉不能要,因为油水不多。太肥了也不好,毕竟吃在嘴里感觉不舒服。得买那不肥不瘦,最好是肥七瘦三的类型最佳,能在锅里熬出很多油,是做红烧肉最好的材料。

现在物资丰富了,院子里的规矩却没有变。老人们装菜的塑料袋里有鱼有虾,猪肉早已变得不稀奇,鸡肉出现的频率很高,还有泥鳅、鳝鱼、牛蛙之类的东西。注重养生的人们知道猪肉富含胆固醇。这年头,吃肉得吃“脚越少的越好,四只脚不如两只脚,两只脚不如没有脚”。

十几个老人坐在那里,一边择菜,一边拉着家常。他们占据了小区中央绿化带里最宽敞的部分,无论进入还是出去,都必须经过那里。

梁静今天穿着一条带有白色绣花的丝纺长裙。两边露肩的款式,裙摆一直延伸到小腿部位。裙子右侧开了一条缝,穿着肉色丝袜的长腿随着脚步在裙边若隐若现。布料有些透明,里面的衬裙遮住了膝盖以上的部位,更显出她高挑苗条的身形。黑色长发盘在头上,卷成漂亮的发髻,用一根亮银色的簪子插住,外面是百合花形的发夹。

她很注重保持身材,脖子很直,柔白光滑的脖颈露在外面,浑身透出一股高贵、典雅的气息。

梁欣丽的穿着符合她的年龄。低胸露肩的丝质蓝色短上衣看起来就觉得凉快,下面还是热裤,只是换成了墨蓝色的牛仔布料质地。一双修长的腿就这样凸显出来,脚上穿着一双带花纹的白色板鞋,显得灵活轻便。

如果不是熟悉她们的人,很难想象这是一对母女。毕竟当妈的看起来太年轻了,看上去就像姐妹,只是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

从一群老人中间走过去的时候,乱哄哄关于各家买了什么菜,晚上吃什么的议论很快停住。一双双眼睛从不同方向注视着着梁静与梁欣丽,看着她们从面前走过,却对谁也没有打招呼,一言不发,就这样视若无睹,朝着小区大门走了出去。

两个美丽的身影刚从视线里消失,饱含咒骂成分的声音纷纷响起。

“我就说了王荣祥这个媳妇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你们还不相信。现在看到了吧!她们之前根本就是装出来的。穿这种衣服,不是勾引男人,还能干什么?”

“见了咱们连招呼都不打。哼……目中无人,有什么了不起?”

“也难怪,人家现在在外面攀上了高枝,王荣祥那个老实人根本不知道他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福鑫广场那种地方寸土寸金,这女人开那么大的火锅店,她哪来这么多钱?你以为是王荣祥给的?鬼才相信!”

“那个小的也一样。今天早上还跟老李吵了一架。”

“你听见了?我没见你出来啊!”

“就在我家楼下,怎么可能听不到?你当我耳聋啊?还是老张说的好,直接把梁欣丽那个小女表子说得没脸呆着,转个身逃了回去。我原本还想着她是不是回去找王荣祥下来讨回场子,现在看来,要不是这母女俩心里有鬼,肯定会回来吵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荣祥那辆车是真的很不错。足足七十多万啊!”

第六百五五节 援兵

“这世道变了,不要脸的人才能赚钱。”

“唉!”

……

火锅店上午没什么生意,梁静很快整理好昨天的账薄,清点完采购员当天买回来的各种菜品。母女俩坐在柜台后面,几个员工在后厨忙碌……梁静双手抱着一杯热茶,她注视着杯子,蹙起眉头:“你给小谢打过电话了?他怎么说?”

梁欣丽一副平静的样子:“他说他现在肃州有事情,一下子过不来。他给青灵集团安州这边的分部经理打过电话,对方会过来与我们接洽。到时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对于谢浩然这个刚来到安州没几天就离开的女婿,梁静明显不如女儿那么信任:“你就这么相信他?”

梁欣丽笑了笑:“他是我丈夫。不相信他,我能相信谁?”

梁静看了她一眼,闷闷不乐地更正道:“你们还没有结婚,他最多算你的未婚夫。我可是你真正的妈。都说“女大不中留”,这话我现在信了。”

梁欣丽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整个人变得忧郁起来:“妈,咱们还是在外面买套房子,搬出来吧!那种地方,我是真的不愿意呆了。”

梁静问:“早上你被李老太婆骂得那么难听,就这么算了?”

梁欣丽沉默了很久:“开始的时候,我是很生气。回去以后,气就慢慢的消了。李……李婆婆毕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对我也很好。闹下去,王叔叔和李叔叔是同事,在单位上也难做。所以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注视着女儿那张认真的面孔,梁静叹了口气:“你啊……当初我嫁给你李叔叔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我跟他这种老实巴交的人过不长久。你虽说不是他亲生的,他那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性子却跟你一模一样。”

梁欣丽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王叔叔是个好人,不然的话,妈你也不会嫁给他。”

梁静没理女儿的调侃,问:“你真想好了,一定要搬出去?”

梁欣丽认真地点点头:“小区里就这样了,可能永远不会有什么变化。他们要跳广场舞,就让他们跳吧!再说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旧了,他们每天说三道四,我下个月就要回学校,妈你和王叔叔留在这里也不好,那些人说话毫无顾忌,对你影响很大。”

梁静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无可奈何:“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没多少钱。这次要不是小谢给的那两千万,我这火锅店根本开不起来。你王叔叔之所以买车,也是为了削削才蔡志坤那个混蛋的脸。欣丽,这本来就不是咱们的钱。如果你和小谢已经结婚,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但问题是你们现在事情还没成,我们已经欠了人家不少。你得明白,借的不是给的,这是两码事。我寻思着等到火锅店开上一段时间,有盈利了,就先把这部分钱给小谢还上。你现在说起在外面买房……家里真的没有钱啊!”

“暂时先用着他的吧!”梁欣丽早已考虑过一切:“就算是多找他借一些。这笔账,以后我来还。”

看着满脸倔强的女儿,梁静摇摇头,抬起手,用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你啊!死犟死犟的,跟你爸爸一个样。”

“王叔叔那里犟了?”

“没说他,我说的是你亲生父亲。”

……

中午十一点多,叶忠康带着两名手下走进福鑫广场火锅店的时候,恰好对面的电梯门开了,西装革履的贺庆走了出来。

两个人视线接触的时候,不约而同笑了。

“贺经理,你好你好!”叶忠康做了个抱拳行礼的姿势。他已经习惯这样打招呼,一直改不过来。

“叶堂主,我就想着你会过来,没想到这么巧。”贺庆比叶忠康年轻,连忙走快几步,本想伸手过去,只是看到叶忠康的动作,只好临时改变想法,学着对方的样子抱拳行礼。

叶忠康虽说年龄大,思想却不僵化。他“哈哈”笑着问:“怎么,你也是接到谢先生的电话,赶过来的?”

贺庆笑着点点头:“掌门吩咐的事情,必须服从。”

边说边走,很快来到火锅店门口。站在那里的迎宾把他们带了进去。几个人没有在迎宾指定的位置落座,叶忠康很是和气地问那人:“你们梁老板在吗?”

迎宾连忙点头:“在,你们与梁老板约过吗?”

贺庆没有直说:“都是熟人,带我们去找她吧!”

店里的办公室面积不大,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屋内空间全都用来堆放各种杂物,大部分是配置好的火锅底料。

母女俩正在吃饭。很简单的菜,一荤一素,就摆在办公桌上。看到迎宾带着几个陌生人进来,梁静连忙起身,疑惑地问:“你们是谁?有事吗?”

叶忠康为人老到。身材微胖的他总是面带微笑,让人觉得容易亲近。朝前走了几步,他笑着说:“梁老板,我姓叶,是谢浩然谢先生让我来的。”

梁欣丽转过身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这边。

梁静反应很快,连忙对那迎宾说:“小刘,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先出去吧,在外面帮我招呼好客人,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

贺庆看着迎宾出去,关上房门,于是走到梁欣丽旁边,看着她,笑着问:“你就是梁小姐?”

梁欣丽有些紧张,点点头。

“我叫贺庆。”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青灵集团安州分部的经理,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打我的电话,无论任何时间都行。”

梁静很快调整着情绪,她脸上露出笑意,看了看贺庆,问站在对面的叶忠康:“你们都是小谢的朋友吗?”

叶忠康没有直接回答:“谢先生说你们遇到了一些麻烦,让我们过来帮忙处理。”

帮忙处理?

梁欣丽毕竟年轻,对于社会的理解与认识不是那么深刻。梁静就不同。在街道办事处窗口上班多年,她看过太多的事情,知道厉害关系。说真的,谢浩然这个女婿从一开始就给了自己太多的震惊。先是送给女儿一条价值两千多万的翡翠项链,然后又是一张两千万存款的银行卡。

如果只是两百万,梁静倒也觉得正常。但是两千万的意义截然不同。一个人能拿出多少钱,与他自己拥有财富的数量成正比。两百万对应着千万等级,若是两千万,那岂不是意味着,女儿找到的这个谢浩然,至少拥有上亿的身家?

青灵集团的大名,梁静是听说过的,而且很熟。从去年开始,青灵集团就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帮扶助学”的慈善活动。这项活动不仅仅局限于贫困地区,同时也普及到各个城市。不过青灵集团的扶贫助学方式很特殊,他们不会直接将慈善款项交给当地政府,而是通过各个街道办事处,直接查找需要帮扶的人群,以最直接的方式,在学费、文具、个人日常用品等方面给予帮助。

对于青灵集团的这种做法,听说市里和区上很多人觉得不满。他们要求慈善款项直接进入市政账户,由市级单位统一安排进行。但是青灵集团拒绝了,而且市里和区上一些人的阻挠也毫无效果,行政命令来自更高级的单位,听说还有军方的力量介入。

贺庆这个青灵集团安州分部的经理职权到底有多大?梁静其实不是很清楚。但她明白谢浩然的实力。能够被他安排过来给自己提供帮助的人,应该不是普通人。

贺庆笑起来很好看,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拉过一把椅子,在梁欣丽对面坐下:“梁小姐,请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一聊,就是两个多钟头。并非梁欣丽能言善道,而是她说的很仔细,把她自己理解与知道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梁静很忙,中午饭点店里客人多。她听了一会儿就离开办公室,到外面帮忙。

叶忠康听清楚了事情经过,很是鄙夷地发出冷笑:“一帮没见识没眼光,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起的老东西。在背后嚼人舌根子也就罢了,偏偏不知死活,指着别人鼻子当面骂……说起来,也是梁小姐你压得住火,要换了我,早就把他们当场得连爹妈都认不得。”

修士的确有这个能力。

贺庆毕竟年轻,逻辑思维更贴近现实生活。他思考片刻,认真地问:“梁小姐,对于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梁欣丽想了想,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如果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贺庆不由得笑了:“方法很多。像叶先生说的那样打一顿也行。直接打死,或者打残。”

梁欣丽瞪大了双眼:“怎么能这样啊?”

“最多就是收尾麻烦些,但是可以给他们最好,也是最深刻的教训。”贺庆架起腿,潇洒地笑道:“当然,这是玩笑话,也是最不可取的处理方法。叶先生说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手段老了,有点儿跟不上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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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六节 死老鼠

大家都在同一座城市,贺庆以前来安州的时候,就专门拜访过叶忠康。谢浩然把药神院和雷极门牢牢整合在一起,他们私底下的关系非常好,算是一对忘年交。在说话方面,也就互相打趣,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玩笑归玩笑,却不能耽误正事。叶忠康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贺庆,转过身对梁欣丽道:“梁小姐,我建议你还是走法律程序。现在国内法律比以前健全了很多,毁谤与口头侮辱都可以入罪。我们可以帮你收集证据,律师方面你也用不着担心。只要你愿意,这是稳赢不输的官司。”

贺庆点着头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当然,如果梁小姐你有不同意见,可以告诉我们,也可以告诉谢先生。”

梁欣丽觉得从未像现在这么有着坚实的依靠感。就算上次在学校里发生那种事,被谢浩然出手相帮,也没有现在的心理来的稳定扎实。她心里充满了感激,也产生了浓浓的爱意。

“我……能让我考虑一下吗?”她有些迟疑。

说实话,从早上到现在,梁欣丽的愤怒早已烟消云散。毕竟不在那个环境,没有面对那些人的丑陋嘴脸,听不到那些肮脏到极点的字句,也就不会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正如梁欣丽之前对梁静所说:小区里那些老人都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现在想想,那时候多好,谁对谁都没有偏见,谁家有点儿好东西都愿意拿出来分享。虽说只是一点散碎的糖块,一包普通的瓜子,却可以让整个院子里所有人都觉得开心、高兴。

不像现在,家家户户关起门来过,都像防贼一样防着别人。谁有难处也不会伸手帮上一把,嘴上说着“我帮不了”之类的话,心里却恨不得你最好永远失败,一落千丈,再也爬不起来。

叶忠康所说“狠狠揍那些家伙一顿”的办法显然不可取。

走法律途径……还是算了吧!

梁欣丽思考片刻,对贺庆认真地说:“贺经理,还是麻烦你帮我在城里找一个安静的小区的吧!最好是新房,我想和家里人搬出来。只要离开那些人,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贺庆注视着她,微笑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接到谢浩然电话的时候,贺庆以为今天要面对的是个性情骄横的女人。他此前见过梁欣丽的照片,漂亮是漂亮,只是没有接触过。现在谈下来,贺庆发现梁欣丽品质很不错,能够淡化仇恨并且给予伤害过自己那些人宽容,光是这一点,就超越了大多数人。

叶忠康也有同感,只是嘴上不会说出来:“小梁,你倒是心地不错。要换了是我,还真不会放过那些家伙。”

梁欣丽被他们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是我疏忽了,没注意时间,这都快一点钟了,你们还没吃饭。我这就出去跟我妈妈说一声,给你们安排一桌。”

吃饭什么的叶忠康并不在意。他对梁欣丽很有好感,不由得“哈哈”一笑,故意逗她:“小梁,你叫我什么?”

梁欣丽反应很快:“叶叔叔?”

贺庆在旁边一下子看穿了叶忠康的用意,连忙插进话来:“那我呢?你又该叫我什么?”

梁欣丽试探着问:“……贺大哥?”

贺庆一下子笑了,他得意地看着叶忠康:“看吧,还是我看起来要比你年轻。老叶,你总说你保养的好,这天底下还是有明白人的。”

几个人正开着玩笑,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碗筷砸在地上爆发出的散碎声音。

是的,砸,不是摔。两者有根本性的区别。

梁欣丽连忙拉开房门,快步跑了出去。

这个时间正好是中午饭点,餐厅里坐满了顾客。一张张桌子上空升腾着水蒸气,被中央空调迅速吹散,电风扇带来了丝丝清凉,就这样吃着热火锅,吹着凉风,外冷内热,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梁静带着一名女招待站在一张方桌前,对面是三男一女。桌子上的火锅已经煮沸,一红一白的鸳鸯锅,旁边放着各种配菜,只是杯盘狼藉,地上散落着刚才砸碎的餐盘瓷片。

很多人围了过来,站在旁边看热闹。

为首的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一件摇滚风格的黑色t恤衫。他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指着沸腾的火锅,怒视着站在对面的梁静:“老板娘,你这火锅也太缺德了,汤底配料里竟然有死老鼠。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死老鼠?

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到那口锅里。旁边,另外一个男人把桌子下面的液化炉关了,拿起筷子在滚烫的锅里搅了一下,捞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摊在锅边上。

那的确是一只老鼠。被煮的龇牙咧嘴,四足收缩。肚子胀鼓鼓的,应该是灌满了火锅料,又黑又长的尾巴拖在锅的边上,身上毛皮沾满了红辣椒,还有一颗颗黑色花椒粒。

“我靠,真的是死老鼠。”

“这家店怎么这么脏啊?太恶心了,简直吃不下去。”

“快去看看咱们锅里有没有老鼠。我就说外面的馆子脏,不是老鼠就是苍蝇的,就你嘴馋,非说这家的火锅味道好。现在看见了吧!人家都把老鼠找出来了。”

“呕……我想吐……”

梁静脸色一片煞白。她有些站不稳,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女儿,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用力咬了咬牙,她脸上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对不起,请稍等一下,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如果真是我们的问题,一定不会……”

“了解尼玛个逼啊!”对面,那个女人一声就吼了起来。她伸手指着梁静破口大骂:“都说你们家的火锅好吃,我们才寻着找着过来。没想到锅里埋着一只死老鼠。臭婆娘,你做这种生意缺不缺德?你是不是想把我们全都吃死了才满意?”

梁欣丽顿时变得愤怒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不要骂人!”

“老娘就是骂了又怎么样?”那女的根本没有缓和的意思,柳眉倒竖着张口骂道:“麻痹的,换了你自己来吃吃看,你来把这只死老鼠吃下去,老娘今天就算这事情没发生过。”

旁边围观的客人议论纷纷。

“就是,这种黑心的商家,不能放过他。”

“打电话报警,打电话给消费者协会投诉,还有工商局,一个也别漏。对了,先打给电视台,给这个黑火锅店好好曝个光。”

“让他赔钱,赔医药费和误工费。现在是法治社会,这是我们消费者的权利。假一赔十,一分钱也不能少。”

叶忠康大步走上前来,用阴冷的目光盯着那女的:“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骂人。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就算出了问题,大家可以协商解决。”

“赔钱!你赔老娘的惊吓费和营养损失费!”女人打扮的很入时,二十来岁的年龄,身材却早早发福走样,圆形肚皮从紧身裙下面高高隆起,就像刚怀孕没多久,刚刚显怀,却不是那么明显的样子。

贺庆能够被谢浩然选中成为青灵集团在安州地区的负责人,在能力方面自然不俗。他看了一眼对面这些人,伸手拉了一下梁静的衣服,凑到很近的位置,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梁老板,你这儿有监控吗?”

只要有监控,调出视频画面一看就能明白其中曲折,不难解决问题。

梁静明白贺庆的意思。她脸色犯难,摇了摇头,回答在对面那女人尖厉的叫嚷声中好不容易才让贺庆听到:“……没有。”

火锅店是用谢浩然的钱开的。不是自己的钱,当然要省着点儿花。何况梁静从一开始不认为那两千万是谢浩然送给女儿的礼物。

贺庆眼睛里掠过一丝失望,脸上表情却丝毫没有显露。他快步走过去,关掉正在燃烧的火锅炉子,对那女人笑道:“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我们这里新店开张,谁也保不准会出点儿意外,不要骂人。”

他说话速度很慢,音量却不小。贺庆很清楚应该怎么做才能在这种时候掌握主控权。他侧过身子,嘴上说着话吸引对方注意力,趁着对方无所察觉的时候,悄然欺身进去,站在了那几名男子与女子中间。完成这个动作,他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和言语都在瞬间产生变化,抬手指着挂在锅边上的那只老鼠,微笑道:“几位,我们后厨的工人可不是瞎子。别说是这么大的一只老鼠,就算是一只蚂蚁跳进汤锅里,他们也会看得清清楚楚。”

为首的男人猛然转过身,用凶狠目光死死盯住贺庆:“你什么意思?”

贺庆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几分嘲笑,也不解释,更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他对梁静说:“梁老板,麻烦你叫人拿把刀来。”

服务员很快从后厨拿来一把剔骨头用的刀。

出了这种事情,周围的人也无心吃饭,纷纷里三层外三层围拢过来。

第六百五七节 老子剁你

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同时也有着对自己正在吃的火锅心存疑虑。尼玛的,无良商家到处都有,报纸和网络上经常曝光地沟油泔水锅底烂菜叶腐烂肉……现在亲眼看到从火锅里捞出的死老鼠,今天这事儿无论如何也得有个说法才行。

贺庆拿起摆在桌子上的备用塑料手套戴上,伸手抓起那只龇牙咧嘴的死老鼠,锋利的刀尖照准老鼠脖颈下面的位置,用力插进去。

旁边的男子连忙叫了起来:“喂,你干什么呢?”

贺庆一手持刀,一手拿着老鼠,看了他一眼:“你们不是说这老鼠是从我们餐厅汤锅里捞出来的嘛。我给它做个尸检,看看它到底是不是我们这儿的老鼠。”

话一出口,旁边不少人听得笑了起来。

“噗嗤!老鼠还能做尸检?”

“你别说,这家餐厅老板还挺逗的。”

“就是,不知道他能看出什么。老鼠死都死了,难道还能像人一样,有专门的法医做尸体解剖?”

之前声音最大的那个女人拿出手机点开拍摄画面,冲着贺庆连声叫嚷:“喂,你什么意思?我们在你这儿的火锅里吃出老鼠,你们不想着解决问题,还想毁灭证据?不行,把你手里的老鼠放下来,快给我放下来!”

周围已经有很多人拿出手机在拍摄。贺庆泰然处之,也没有刻意遮挡这些人的手机镜头。死老鼠被他按在桌上,刀子顺着老鼠咽喉直接割开肚皮。贺庆用刀尖将剖开的老鼠分朝左右撇开,里面是一片灰黑色腐烂发臭内脏。

抬起头,他对那女人冷冷地说:“看见了吧!老鼠肚子里没有红油。”

女人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仍然高声叫嚣:“你他吗的到底什么意思?在你们火锅里吃出来的老鼠不认账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打电话给消协,让你们这些无良奸商迟不了兜着走?”

“哼!”

贺庆冷哼了一声,脸上全是鄙夷的神情。他用手里的刀子敲了敲装着滚烫汤底的火锅边缘,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你们点的锅底是红油,你仔细看看这老鼠肚子里,红油和辣椒只到喉咙进去一点儿的位置就没了。换句话说,如果这只老鼠正是我们餐厅监管不力,在后厨自己跳进汤锅,它应该泡的肚子发涨,我之前用刀子切开的时候,就有红油溅出来。这跟淹死的人肚子里全是水是一个道理。”

他继续指着桌子上剖开的老鼠,认真地说:“看这儿,老鼠内脏都烂了,外皮也没有发泡。很明显,这只老鼠不是淹死在汤锅里,而是死了以后才被扔进去的。”

贺庆用带着手套的那只手拎起老鼠尾巴尖端,在半空中抖了抖:“看清楚,连尾巴都是硬的。要是真在汤里泡了很久才被你们吃到,尾巴应该是软的才对。别告诉我你从小到大没吃过粉丝。干的是硬的,泡水时间够长才会变软,看来这个道理你不懂啊?”

听着他长篇大论一番分析,周围再次响起唧唧喳喳的议论声。

“说的很有道理啊!听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简直就是现实版本的柯南。这家伙该不会是警官学院学尸检专业的吧?这种人才跑到这种地方开火锅店,有点儿大材小用了。”

“这些人明摆着是来闹事的。以前新闻上就说过有人故意到餐厅找茬,把事先准备好的蟑螂和苍蝇扔进菜里,说是餐厅卫生搞得不干净,趁机讹钱。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人,今天算是开眼了。”

事情瞬间出现了变化,所有围观者的言论纷纷朝着反方向转移。那几个男女一下子急了,尤其是那个女的,想也不想伸手就要去抓摆在桌面上被剖腹分尸的死老鼠,却没留神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摔在椅子上,还好旁边的人伸手扶住,这才避免了直接把脸插进汤锅里的惨剧。

为首的男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明显有些慌,却不愿意就此放弃,叉着腰,带着充满威胁意味的凶恶神情怒视着贺庆:“码的,明明是你们餐馆的问题,被你三句两句撇得干干净净。不行,今天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交代。老鼠就是从你们店的火锅里吃出来的!”

看清楚状况的梁欣丽愤愤不平,在旁边很大声地嚷了一嗓子:“明明是你们故意找茬,点了火锅以后,趁着别人不注意放进去的。”

为首的男子恶狠狠地看了她一样,目光随即转向梁静,蛮横无理地破口大骂:“我现在就去医院检查,所有费用必须由你们承担。今天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解决,老子现在就打电话给电视台,让记者过来,好好给你们曝曝光。”

他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已经不是之前那种气势很足的模样。

叶忠康绕过桌子,快步来到男子身后,连同两名手下一起,挡住了男子的去路。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神情:“打啊!要打电话就赶紧打。”

那人转过头,怒视着叶忠康,手里攥着电话,却没有动作。

贺庆在旁边发出冷笑,随即对站在附近的餐厅员工发布命令:“把这些人抓起来,打电话报警,就说有人在我们餐厅里捣乱。”

说着,他转身注视着明显变得慌乱的三男一女,皮肉不笑地说:“你们胆子不小,竟敢拿着一只死老鼠就到我的地盘上搞诈骗。呵呵……你们是不是觉得这里没有监控就能胡作非为?还是觉得我拿你们没有办法?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老式的台式摄像头已经落伍。小子,有没有听说过针孔摄像头?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远距离遥控监控?你也不想想,能够在福鑫广场开店,要是没两把刷子,行吗?”

后面这些话,全都都是假的。

贺庆的分析能力很强。事情到了现在,他多多少少看穿了这些人的底牌。

对方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梁静的火锅店。盗贼对目标下手以前需要“踩点”,非偶然的犯罪需要制定计划。这些人以前来的时候就观察过地形,注意到火锅店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所以就算把死老鼠扔进汤锅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只要动作小心,就不会引起注意。只要从汤里把老鼠捞出来,讹诈就基本成功。剩下的,就是看店主愿意拿出多少钱摆平这件事。

贺庆看到为首的男子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看到那女的浑身都在哆嗦。他冷笑着,在这些人即将崩溃的心理防线上狠狠插了一刀。转过身,对站在侧面的梁静大声道:“梁老板,你去把餐厅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等会儿警察来了,一起送去派出所。”

梁静脸上有些茫然,不过她反应很快,迅速调整状态,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叶忠康在旁边煽风点火:“送什么派出所啊!这帮家伙都是骗子。直接用道上的规矩不就得了?那个……小梁,你去后厨拿把大点儿菜刀出来,把他们的小拇指剁下来,给他们留给纪念。”

“不要!”那女人一下子发出尖叫,她被吓得面如土色:“不要砍我的手。不是我干的,那只老鼠不是我放进去的!”

“反正你也有份儿!”叶忠康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右脚踩住她的左脚足背,膝盖顺势抵住女人的右腿膝弯,将她整个人按在桌子上。他控制着力道,让女人感觉到来自发根撕扯的疼痛,却没有超过承受极限,阴测测地冷笑道:“报警有什么意思?警察来了就是做个笔录,然后把人带走,最多关在看守所拘留十五天就能出来……我得让你们好好长点儿见识,一根手指还不够,必须连着无名指也剁掉!”

贺庆在旁边附和着冷笑:“偷钱剁手,骗子割舌,偷看女人洗澡就挖出眼珠子。老叶,做事情得讲究规矩。”

两个人一唱一和,旁边的人听得胆战心惊。

“我说,他们是玩真的?”

“割舌头?剁手?这是火锅店还是人肉料理店?咱们是不是进门的时候没看招牌,来错了地方?”

“人家说的没错,警察来了还是没什么用。现在盗窃抢劫这么多,抓住一个关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根本起不到作用。要我说,就该这样狠着来,剁掉这些家伙的手指头,看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做?”

“对,先从那个女的剁起!这些人也太坏了,把老鼠放进火锅这么恶心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今天要不是老板胆大心细,还有监控,这生意就真的砸了……要我说,剁手指头都轻了,直接剁掉他们每人一条胳膊才行!”

舆论需要引导。叶忠康人老活成精,他对这种事情很熟悉。抛出了话题引子,叶忠康悄悄退出人群,拿出手机,召集更多的手下迅速赶过来。

以他的眼力,足以看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讹诈事件。

第六百五八节 雪中送炭有很多种解释

他相信贺庆也看出了其中究竟,所以才说出“餐厅里装有针孔摄像头”那样的话。

报警?

报个屁啊!

先把人控制起来,带走,从这些家伙身上搞清楚真相再说。

……

警察敲开房门的时候,蔡晨慌了。

只要是人,就有认识的熟人。关系若是近了,就能上升到“朋友”这个阶段。

不是所有老同学都能出人头地,每年参加聚会的人都有多有少。有些人来着来着就不来了。原因很多: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与其中某个人见面,不喜欢聚会的地方……当然,种种借口,绝对没人会说自己见不得老同学上了大学有着光明前途找了漂亮女朋友家庭幸福移民国外身家豪富成为人生赢家。

有正道上吃得开的朋友,就有在黑道上讨生活的熟人。

蔡晨找的这几个“朋友”关系不是很深,却是真正能做事的那种。故意制造事端,从别人身上找麻烦,是他们长久以来的“固定”职业。十块钱不嫌少,几万块不嫌多,涉及的种类方方面面都有。从巧妙迎着正在行驶汽车侧面碰过去,制造出无良司机当场撞伤无辜行人交通事故,到狠心下血本在高档酒楼里滑道摔碎了牙齿……他们对别人下得了手,对自己也下得了手。只要有钱,能够得到高额赔偿,所有这些都不算事儿。

他们还是很专业的。

生巴豆和决明子泡水,装进保温杯里,带到火锅店里。先点菜,然后大口灌下去,三男一女每个人都喝。等到汤锅端上来,照准机会把事先准备好的死老鼠扔进去,随便搅动几下,事情差不多就成了。

梁静的火锅店他们去了不止一次,对周围环境的观察非常仔细。从店员在店里走动的路线,到周围四角有没有监控摄像头,所有细节都没有放过。

专业骗子与业余碰瓷之间的区别很大。在专业人士看来,网络上那些直挺挺如尸体般躺在汽车面前的家伙就是个傻逼。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时间差,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以事实为依据”。从汤锅里捞出死老鼠这种事情,无论换了任何一家餐厅经营者都不会承认。打电话报警和消协是最后一步。事先喝下去的巴豆水也是为了精准应对,只要人来了,看到自己多跑厕所,就不难做出偏向自己的有利决定。而且这种事情即便送去医院也不怕检查。腹泻症状是如此明显,有医生和检查结果为依据,再强硬的商家也必须低头认错。

蔡晨给了那几位“朋友”五千块钱,同时承诺:梁静火锅店的赔偿,自己一分钱也不会要,全归你们。

必须把梁静的火锅店搞垮!

这在蔡晨看来,是让梁欣丽成为自己女朋友,进而结婚的必由之路。

在同一个院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蔡晨对王荣祥的家底多少还是清楚的。要是梁静当年有足够的钱,就不会带着年幼的女儿嫁给王荣祥。她的火锅店开店资本肯定不是来自家庭内部,不外乎两个来源:第一是银行贷款,第二就是民间借贷。

只要火锅店垮了,梁静在金钱方面就一蹶不振。

再说说王荣祥新买的那辆“宝马”车。在事业单位上班多年,他肯定攒了些钱。另外就是家里老人留下的遗产,若是卖掉旧有的老房子,凑足一辆豪车的钱,倒也勉强够了。

从根本上打垮王家的经济基础,就是胜利的根源。

火锅店一出事,必定经营不下去。现在全国都在整治食品安全,说不定梁静还会因此惹上更多的麻烦。王荣祥是个老实人,没有什么人脉。食品安检局那边说罚款就罚款,火锅店肯定要停业整顿。福鑫广场高额房租,加上员工每月工资,加起来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就算梁静苦心经营熬过这次麻烦,蔡晨还会有其他“朋友”以类似方法寻衅滋事。火锅店“东西不干净”的名声就这样传扬开来,每人敢去店里吃饭,她连一分钱的利润都赚不到。

什么样的女人最容易搞到手

当然是穷人家的女人。

刨去意志坚决,不会受到外物诱惑的那部分,绝大多数的穷女人都会跪倒在金钱面前。蔡晨觉得这个逻辑对梁欣丽同样适用。没了来自家庭的钱财支持,她在燕京那种物价昂贵的地方怎么生存?每顿一个馒头,一块拇指大小的咸菜?这种苦日子不是谁都能过得下去。

可以想见,一旦计划成功,王家立刻就会陷入内乱,以及空前的绝望。

王荣祥会卖掉他刚买来的新车替梁静还账,也许还远远不够。

梁欣丽下个学期得灰溜溜的回学校。说不定她连卖飞机票的钱都没有,只能选择更便宜的出行方式。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人产生感激心理?

当然是雪中送炭!

蔡晨会抓住机会,在适当的时候出面,就像电影里脚踩七色祥云的孙悟空出现在梁欣丽面前,与那帮在火锅店里吃出死老鼠的家伙正面谈判,引经据典,摆事实讲道理,不时抛出“我朋友是律师”、“做人不要太过分,差不多就可以了,信不信我找朋友收拾你”、“我在安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能说话的”之类的言辞震撼对方。那些人会被吓退,打消了一口气吃成胖子从王家身上挖出几百万肥肉的想法,老老实实按照蔡晨提出的要求,认真执行。

到了那种时候,梁欣丽还会拒绝我?

她感激我都来不及,说不定还会主动脱衣服,加深拉近两个人的关系。

火锅店在工商局那边的问题,就交给老爸处理。他毕竟是街道办事处的头头,这种单位虽然小,权力却很大。尤其是食品安检,直接受到来自基层的管辖与监督。到时候只要对辖区内监管人员打个招呼,梁静火锅店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罚款也就是意思意思。

大头麻烦我都帮你解决了,剩下的也一块儿处理。

不就是王荣祥上班远吗?等我跟我爸说说,让他给你爸重新安排一下职位。在这种单位上班,如果不是重大错误,不可能开除有着正式编制的职工。蔡晨知道父亲就是吓唬且恶心一下王荣祥,给他小鞋穿,仅此而已。

还是那句话:所有的麻烦,我来帮你处理。

都说男人是挡在女人前面勇敢面对一切风暴的山脉,只有强大坚硬臂膀才能保护柔弱的她们。为了心爱的妹纸,老子豁出去了!

警察来的是如此突然。蔡志坤脑子里下意识想起了“查水表的故事”。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对方目标竟然是自家儿子。当蔡晨从房间里被叫出来带走的时候,他正在电脑上玩《魔兽争霸》,阿拉希高地争夺战,英俊的联盟暗夜精灵盗贼被强壮兽人战士一板斧砍翻,整个画面变成了灰色。

在警察局,蔡晨见到了自己的朋友。三男一女,他们的状态看上去不怎么好,精神萎靡。看到自己被警察带进房间,几个人立刻指着这边连声叫嚷。

“警官,就是他让我们干的。”

“就是他,他叫蔡晨,就是这个混蛋让我们去火锅店闹事,全都是他的主意。”

“警官,这事情跟我们没关系啊!是蔡晨说了要追火锅店老板娘的女儿,那只死老鼠也是他给的,我们只是收钱替他办事啊!”

在旁边做笔录的年轻警察没好气地瞪了那些人一眼:“他让你们去死,你们是不是也一样听话?都给我闭嘴,没问到你们就不准说话,等问到了再说。”

蔡晨张口结舌。

他过了很久才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

狗咬狗的游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结果却没有太大影响。一个人说话四个人反驳,四个人一起证明,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推脱。

这天晚上,蔡晨住进了看守所。

……

蔡家一下子乱了。

蔡志坤第一时间找到王荣祥。

金牛社区挺远的,王荣祥对蔡志坤也是爱理不理。

“老王,我说你那个媳妇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把我儿子给告了?我们家小晨怎么惹她了?喂,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一定得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把我儿子弄出来。”

“我知道你对单位上安排你来这儿上班有意见。有牢骚可以发,有想法也可以谈,事情都可以商量。要不这样吧,这个周五单位上例会,我把你这个事情拿出来单独说一下,另外换个人过来替你。下个星期,你还是回办事处上班,这样做够意思了吧?”

“老王,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一个字也不说啊?”

蔡志坤这个领导在社区上算是顶级大牛。平时下来,社区主任每次都会全程陪同。今天情况有些特殊,蔡志坤进了王荣祥的办公室就把房门关上。王荣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后摆被蔡志坤说得烦了,站起来,拉开房门,抬手指着外面。

“姓蔡的,你给老子滚出去!”

第六百五九节 上门

正好是中午十一点多,单位上快要下班时间。办公室房门正对着外面院子,斜对面就是食堂,几十号人站在院子里等着开饭。王荣祥的吼声很大,所有人都听见了,然后看到神情有些慌张的蔡志坤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气急败坏指着王荣祥叫道:“好,好,好,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王荣祥,这笔账咱们回头再慢慢算。”

王荣祥这段时间早就把事情想了个透彻。他也是豁出去了,盯着蔡志坤发出冷笑:“这些话留着对你儿子说吧!就他那种废物,居然还想要做我家的女婿……呵呵!说句不好听的,他愿意倒插门,我还看不上呢!”

……

晚上回到家,梁静母女俩都在。早早做好了晚饭,摆在桌上。王荣祥换了拖鞋,洗了手,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高高兴兴吃着。

“小谢很不错。”王荣祥今天兴致很高,特意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着。他看着光彩照人的梁欣丽,很是感慨:“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我算是信了。欣丽这次要不是考上燕京大学,咱们家也找不到小谢这么好的姑爷。就为这件事情,值得喝一杯。”

梁静在旁边打趣道:“人家小谢上次来家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喝?现在小谢不在,你反而说这些话,马后炮啊!”

王荣祥有些尴尬:“我这不是得多看看才能发表意见嘛。这次的事情说起来真是亏了小谢,要不是有他的那些朋友帮忙,咱们家真的是麻烦大了。”

梁欣丽手里拿着筷子,点点头,心有余悸地说:“我也没想到蔡晨会这样。那天在店里,要不是贺大哥与叶大哥在,事情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梁静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带鱼放到王荣祥碗里:“老王,房子我已经看好了,房款也已经交了。装修就按照我前些天给你的那张图纸做吧!我问过装修公司,他们承诺工程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加上一个月放房子去味道,下个假期欣丽回来,咱们就能住上新房。”

王荣祥连连点头:“这个周末我陪你去看家具,不一定要先订,可以先看看款式,等装修完了再买。”

梁静笑了:“怎么你也想要尽快搬走?以前我跟你说这事儿的时候,你还不太愿意呢!”

“那时候跟现在不同啊!”王荣祥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白酒,叹道:“你在单位窗口上班,我也在办事处。说句不好听的,咱们两口子都得看别人的脸。你瞧瞧这个院子里,尤其对面那幢楼,不是现在的领导,就是退下来的领导。他们说话底气足啊!真正是一言九鼎,谁来劝着都不给面子。说起来,广场舞也就是这些年刚起来。要换了几年前欣丽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恐怕这一到晚上根本没办法做作业,也没办法考上燕京大学。”

梁欣丽眼睛里闪烁着冰冷寒意:“他们那些人,根本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反正年纪大了,做什么事情都肆无忌惮。”

梁静点头道:“报警也没用。警察只管盗抢凶杀,不管噪音。”

王荣祥放下酒杯:“再忍上几个月,等咱们搬出去就好了。”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梁静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蔡志坤走了进来。他左手拎着一瓶“五粮液”,右手拿着两条烟。以前就来过王家,彼此都是同事,坐在沙发上,对着坐在餐桌前的王荣祥招了招手:“老王,来,来,来,有点儿事情,咱们好好聊聊。”

话题还是关于蔡晨。

“老王,白天的时候是我脾气不好。你别见外。我知道你喜欢喝酒,这瓶五粮液我放了好几年了,你别客气,有空就打开尝尝。”

“下个星期……那个,我的意思是,你明天就别去金牛社区了,直接来单位上班吧!还是你以前的办公室,我让保洁员给你重新打扫干净了,跟以前一样。”

“还有梁静……对,就是,你看我这脑子,一点儿事情都记不住。白天我去找你的时候,就好像记着有什么事情没说。现在终于想起来了。那个,梁静你也回单位上班吧!我让窗口那边给你新签合同,三年一签的那种。放心吧!这次的事情只是单位上临时调整,不是要针对某个人。”

气氛有些诡异。蔡志坤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东扯西拉,到了最后,他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老王,商量一下,你们跟派出所的同志说一声,火锅店的事情,就算了吧!蔡晨毕竟是个孩子,你们就大人大量,放他一马。”

事情很严重,比蔡志坤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他有个律师朋友,此前蔡志坤就这件事情咨询过。今天中午从王荣祥那里回来,律师朋友打来电话,说是专门查过资料,了解过案情。目前所有证据都对蔡晨不利,因为对方提出了数目较大的涉案金额,所以不能用简单的“治安纠纷条例”处理。说简单点儿,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主动权完全控制在王家人手上。

刚开始的时候,蔡志坤并没有把这个当做一回事。但是他那个朋友一再警告:你必须认真处理。如果对方执意上告,而且以“投毒”的罪名起诉,那么蔡晨面临的司法处置,将会严重到你无法想象的可怕程度。

当时到店里闹事的三男一女,当着所有人说过一句很关键的话:“你是老板,自己来尝尝你的火锅。”

很正常的玩笑话不是吗?

平时与朋友在一起,大伙儿聚餐,只要是在某个人家里做饭,都能听到类似的话。

贺庆偏偏死揪住这一点不放。

火锅里的死老鼠是你们扔的,你们还要让店主梁静自己去吃。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总之一句话:这不是普通的讹诈事件,单凭这句话,足以上升到生死概念的犯罪。

这不是嘴上说说简单归纳,而是已经成为了事实。青灵集团安州分部拥有强大的律师团队。对于梁欣丽这个未来老板娘,无论贺庆还是叶忠康都很巴结。他们打定主意要在梁欣丽母女面前露一手,妥妥的把一起餐厅讹诈办成铁案。

蔡志坤最初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可是后来从律师朋友那里知道,儿子这次到了大霉。如果对方坚持现在的态度,蔡晨必定会入狱,而且刑期不是一般的长。

所以……蔡志坤怂了。

王荣祥有些感慨。这段时间,家里家外出现了很多变化。他忽然发现,曾经“老实人不吃亏”的想法与现实格格不入。

“蔡志坤,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单位上搞民主评议,我们选你做副科长的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很平淡。

“记得!”蔡志坤连忙点头。虽说职位比王荣祥高,但是现在形式比人强,他不得不低头:“当然记得。”

王荣祥的声音夹杂着叹息:“那时候你一门心思的削尖脑袋往上钻,民主评议对象就那么几个,你本来是不够资格的,但是你人缘很好,又走了上面的关系,第二次评议的时候,就把你的名字加上去了。”

蔡志坤不明白王荣祥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很早了,都十多年了,那时候大家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像现在,一个个老了,有家有儿女。何况当初民主评选只是在单位上选出一个办事处科长,也就是行政级别相当于“股级”的干部。这个级别比芝麻绿豆还小,现在早就没了。

王荣祥不冷不热的声音在继续着:“你那个时候已经结婚,但是跟外面一个女人打得火热,就在评议之前,你带着她到医院做人流手术。”

蔡志坤一下子懵了。他的眼角迅速抽搐了几下,完全出于本能的矢口否认:“老王,你这就过分了。咱们之间的矛盾归矛盾,你怎么能……”

“我亲眼看见的。”王荣祥还是用平淡无奇的语调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个朋友在医院,那天我正好去医院找他。以前的区级医院,那时候还没有与市里的医院合并。妇产科在三楼,你那天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因为她不是你老婆,我就多看了几眼。你们在楼梯拐角的时候吵了起来,她跟你要五千块钱,你说最多给她一千。她威胁你要是不答应,就去单位上闹,还要告诉你老婆。你后来怂了,答应了……我都听见了。”

蔡志坤一下子怔住了。他张着嘴,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梁静母女也被王荣祥的这番话吸引,纷纷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安静地望着这边。

“我这个人不喜欢惹事,但并不意味着我是瞎子和聋子。老蔡,咱们是同一年进的这个单位,咱俩都是中专生,你有你的生活态度,我有我的工作方法。你想往上走,我理解。所以这件事情我一直帮你瞒着,没有说出来。”

第六百六十节 你的问题

蔡志坤心中的震惊略微平缓。他眼睛里释放出凶悍且带有明显恐惧的目光:“……老王,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荣祥对此仿佛毫无察觉:“这些年,你在单位上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有好的,也有坏的。有人对你不满意,也有人说你的好话。你是职位越来越高,现在是主任正科级,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再上一上,搞个副处级退休也不是没有可能。人嘛,要与人为善。我一直都是这个态度,所以对你的事情也就没在意,也没想过要用这件事情要挟你。我有老婆,还有女儿,经济上没有负担。梁静是个好女人,从不对我要这要那,我们两口子在办事处上班,她这个临时工做的也是有滋有味。说起来,我们很幸福,我很满足。”

说到这里,王荣祥再次叹了口气:“老蔡,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变了很多。知道单位上为什么那么多人骂你吗?你身边那几个人根本不是做事情的材料。你想想,现在单位上那些人有多少是不做事情的?“朝九晚五”是这些年才定下的规矩,以前是八点钟,办公室至少也得八点半才开门。大家伙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走过去也就几分钟的光景。别人就不说了,单说你,要不是你那些年想要在单位上落个好口碑,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谁有那么大胆子偷懒?到了后来,区上改了规矩,要求咱们早晚上下班按时打卡,然后每个月把打卡记录报到区人事局,恐怕单位上那些家伙睡到十点钟也不会起来。”

“还有打卡机,这事情说起来就是个笑话。以前用的是指纹打卡。行政办公室张婆娘她们几个搞得名堂,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按照规定,每人只能采集一个指纹用作打卡验证。她们倒好,行政办公室加上管理科,两个科室是九个人,三男六女,每个人都采集了九个指纹。两只手十个手指头,只有一个是空的。上下班打卡,只要有其中一个人就能完成。大拇指是我,食指是你,中指是他,无名指又是另外一个……我知道这是张婆娘想出来的鬼主意。那时候她儿媳妇生了小孙子,得多花些时间回家带孩子。可是上班归上班,她一个正式在编职工,每天十点多钟才来单位,中午十二点吃过饭就回家,下午两点多将近三点才来,四点,甚至过来办公室转一圈人又走了。她手上的事情本来就不多,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拿了这份工资,就得在单位上老老实实呆着。就这样,他们那些人,一个星期也轮不到一次打卡。更过分的是,到了冬天就偷懒,只要有一个人过来打卡,另外八个全都在家闲着。”

“代替打卡的时候后来被人捅到上面,区委派人下来查,被你搪塞过去。为了不得罪人,同时又能让上面满意,你干脆把指纹打卡机取消,改成了面部识别器。本想着人脸识别应该没办法代替打卡,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张婆娘她们又从网上买来了自动识别仪。那时候卖的很贵,六千多块钱一个。她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有一个人拿着那玩意儿到打卡机面前晃一下就行。”

“这些事情你都是知道的。但是你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包庇她们,直到前年张婆娘退休。要不是你们两个年龄差距太大,张婆娘又是个长得丑的,肯定会觉得你们之间有那种关系……老蔡,我就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意思?你真觉得有个好名声,好人缘有那么重要?其实你心里的想法我一清二楚,不就是年终考核评比要让职工在你的个人考评记录上填上“称职”两个字嘛!这还是以前的规矩,现在你的考核评比直接去区委那边做,不走单位。但是你的群众基础很好,毕竟很少有人说你的坏话。”

说到这里,王荣祥显得有些落寞:“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咱俩像当初刚分到单位上的时候,坐下来喝喝酒,好好谈谈。你忙……几乎每天都在外面有应酬。你们家的情况我看在眼里,蔡晨从小就没被你管太多,都说男人有了事业就要放弃点什么。我是真不愿意看到你妻离子散,所以这些年很多事情都帮你瞒着。还记得以前你儿子上学的时候吗?经常到我家里吃饭。那时候梁静还没有嫁过来,我一个人,几乎是把蔡晨当亲生儿子看待。”

蔡志坤觉得心头有些发热,回忆画面在脑海里一张张浮现。有好的,也有坏的。有面红耳赤的争吵,还有几个朋友喝醉了,搂在一起大声唱歌。

“你变了,变得太多了。”

“我就不明白,我女儿欣丽到底怎么招惹你们了?楼下那帮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每天都那么大噪音,你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好名声好人缘对此不管不问。还有你父亲,他也在跳。有他撑腰,那些人胆气不是一般的足。”

“蔡晨要是真有那个能力,就该凭他自己本事来追我家的姑娘。你看看他做的这些都是什么事儿啊!叫人到我老婆的火锅店里捣乱,往火锅里偷扔死老鼠……呵呵……老蔡,你那个儿子真的很狡猾,挺有心计的。我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他,可惜他呆在看守所里见不着人。蔡晨是不是觉得我媳妇的火锅店要是垮了,我家就得背上一大笔欠款?都说穷人容易打发,到了那个时候,蔡晨再上门提出要求,帮我还钱,然后让我把欣丽嫁给他?老蔡,你儿子到底是不是打着这个主意?”

蔡志坤觉得有冷汗从发根上慢慢渗出来。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可是听王荣祥一分析,忽然觉得还真是符合逻辑。

“让蔡晨好好呆在里面吧!”王荣祥认真地说:“他心术不正,在里面关上几年,对他有好处。”

蔡志坤一听急了,连忙道:“老王,你怎么能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等蔡晨出来,我让他来你家,给你们一家三口赔礼道歉。”

王荣祥抬起右手掌,挡住了蔡志坤后面的话,摇着头道:“这些话就不用说了,真的很没意思。这段时间我呆在金牛社区,想了很多。老实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独善其身。对身边的事情不闻不问,的确不是一种正常的生活态度……今天你走了以后,我去了一趟区委,把实名举报信交了上去。”

蔡志坤一下子懵了,他几乎是箭一般的从沙发上蹿起来,尖声叫道:“什么举报信?你……你什么意思?”

“我实名举报你。”王荣祥还是那副慢吞吞,平静平淡的模样:“你对我和我的家人做了那么多,我也必须做点儿什么回报你。张婆娘他们当年吃空饷的事情我报上去了,单位上所有的问题我都写在举报信里。除此而外,还有你带着那个女人去医院做人流,单位小区里的广场舞噪音……总之,该写的写了,不该写的也写了。全是真事,没有一个字是编造。”

蔡志坤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你……你敢?”

王荣祥端坐在沙发上,摇着头,再次发出叹息:“是你先不给我活路。我老婆被开除,我被你发落到金牛社区。楼底下每天晚上噪音那么大,我知道你们家装的是隔音玻璃,听不见,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没有!老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家庭如果没了经济来源,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好我有一些家底,要是换了那种每月收入日收日光的贫贱夫妻……就你对我来的那几下子处置,真正是要人走上绝路啊!”

蔡志坤像野兽一样嗥叫起来:“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你只要说几句好话,服个软,我怎么可能死揪住你不放?”

“服软?”王荣祥脸上露出苦笑:“让我女儿嫁给你儿子?这就是你说的服软?”

蔡志坤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这句话。他此时此刻全部心思都在“举报信”三个字上。咆哮声很大,只是迅速朝着哀求的方向转变:“王荣祥,你……老王,咱们那么多年同事,又是同一年进单位的朋友,你不能这样做啊……你明天就去区委,把那封举报信要回来。你还是会单位办公室上班,你老婆也回来。我想办法今年之内给她搞个正式编制名额。还有你女儿欣丽,以后毕业的工作我包了。”

王荣祥低下头,声音比刚才变得轻慢了许多,听起来有些木讷:“……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就算我不举报,也会有其他人告你。”

蔡志坤整个身子都在急剧颤抖:“你怎么能这样?你……你他吗的真以为老子上面没有人,一封信就告得下来吗?”

转变速度是如此之快,愤怒与屈辱,低声下气与狂暴火焰,蔡志坤觉得自己才是真正被迫害的那个人。

第六百六一节 告

王荣祥的声音仍然平淡:“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你先不给我活路,我这只是对你有来有往。”

他算是看出来了,蔡志坤根本没有想要悔改的意思。

“太晚了,你回去吧!”王荣祥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那瓶“五粮液”:“顺便说一句,你这瓶酒,是假的。好好看看上面的标签,跟真的不一样。老蔡,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反正这事儿就这样,你儿子……还是关进去吧!在里面呆几年,对他有好处。”

……

蔡晨被抓成为了小区里最大的新闻。

老人们对梁欣丽的意见更大了。主要是蔡志坤的父亲,也就是蔡晨的爷爷在私底下传播谣言。加上此前王家对广场舞噪音的态度,几乎院子里所有老人都用不善且充满鄙夷的眼光看待这一家三口。

张婆娘被区委的人带去问话。回来的时候,她像泼妇一样堵在王家门口。

“草拟吗的王荣祥,你给老娘滚出来。老娘在单位上勤勤恳恳工作那么多年,你够日的两片猪嘴皮子一张,就把老娘告了。尼玛的老子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的整我?”

“梁静,你个臭笔婆娘滚出来!马麦皮的自家男人都守不住,你就是个克男人的扫帚星。开个即把的火锅店,我看你就是在外面假装开店实际上卖币,两腿一张就等着男人给你送钱来,否则就你男人那个怂货那点死工资,怎么可能买得起宝马?”

“梁欣丽,那个不要脸的小女表子给我滚出来!你上个狗屁的燕京大学,还大学生,我看明明就是大畜生才对。你吗的那么多书读到狗身上去了?你爹你妈是张嘴乱咬人的疯子,你他吗的就是个白痴加贱货。是不是在安州卖不掉了,才故意跑去燕京找更多的野男人?麻痹的走路扭屁股我就觉得看不惯,每天露胳膊露腿的露给谁看啊?你是不是在家里勾引你爹?反正王荣祥不是你亲爹,只是个后养的!”

张婆娘嘴臭嘴脏,在单位和院子里是出名的。六十多岁的老婆娘战斗力强悍到极点,菜市场里小贩们都知道不能招惹这个人。平时买菜讲价,五块钱一斤的白菜可以讲到两块钱。这种价钱真心连本钱都不够,小贩也是被她扰得烦了,实在受不了,她站在那里吵吵嚷嚷,别人看着也不好过来,挡着生意,还不如贴本卖给她一个人,少点儿事情也少点儿麻烦。

倚老卖老真正是不得了。张婆娘的思维模式固定化,天是老大我是老二,反正我老了我有理,所有人,尤其是年轻人必须让着我。你要是敢跟我争,跟我吵,老娘就喷你一脸口水星子。要是你敢对我轮拳头,我就立刻手捂心脏,嘴里叫唤着“哎哟!哎哟!”的躺下去,让你够日的送我去医院,先出医药费,然后养我一辈子。

人老了,就有这个好处。说不得!骂不得!碰不得!更惹不得!

院子里的老人谁也没有上去劝架,都站在旁边围观,面带冷笑。听到高兴的时候,还会冷不丁插进去嚷几嗓子。反正王荣祥一家三口在这院子里名声已经臭了,像狗一样,多一个人上去踩几脚,没坏处,还能顺便当做运动,锻炼身体。

警察上门的时候,张婆娘整个人懵了。

有完整记录的手机视频画面,泼妇堵在人家门口骂街的过程清晰可辨,无法抵赖。

华夏是法制国家,毁谤是及其严重的罪名。何况张婆娘这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口头争执,字句里带有太多侮辱性内容。青灵集团拥有强大的律师团队。贺庆给梁欣丽吃了定心丸:这事儿没完,你们家院子里这些老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有实际拍摄下来的证据,我们会告到他想死的心都有,让他以后见了你就绕着走。

法律武器其实就摆在你身边,就看你有没有勇气拿起来。千万不要怕麻烦,更不要怕消耗时间和精力。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一步,最后把你逼到悬崖边上。

张婆娘的儿子也是个愣头青。看到自家老娘被警察带走,他火急火燎去办事处找到王荣祥,话没说上几句,带着狂暴怒火就抡起拳头给了王荣祥脸上一下。当时被人劝住,王荣祥立刻打电话报警。等到晚上,张婆娘的男人也找上门,手里还拎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因为气势汹汹在外面吼声巨大,梁静就没敢开门。听着张婆娘男人在外面用擀面杖死命地砸门,梁欣丽在里面用手机报警。然后警察来了,把他带走。

谣言像风一样传遍了小区。

“看不出来啊!王荣祥那个焉巴巴的家伙,居然认识那么多警察。张婆娘那么凶,一家子都被抓进去了。”

“我听说,市里的警察局长是老王他干爹。以前跟老王父亲拜把子做兄弟的。”

“瞎说,老王他干爹明明是省里头的公安厅长。市里头的警察都得听他的话,以前是老王藏得好咱们没发现,这次蔡志坤被区上抓了,听说就是老王搞的鬼。得小心啊!这种人平时笑呵呵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把你得罪他的所有事情都记在心里。等到算总账了,连你自己都莫名其妙。”

“得了吧!老王对付蔡志坤是有原因的。你知不知道蔡晨叫人到老王媳妇的火锅店里捣乱,还在锅里扔死老鼠诬陷人家?其实老王在上面没有关系,他就是正常报警,派出所正常出警,找律师起诉张婆娘也很正常,换了是我被她那种骂法也受不了。总不能跟一个退休的老太婆干架吧?一不小心打死她怎么办?所以说,还是走法院的路子,把她告进监狱里去,有的是人收拾她。”

“你说的是真的?警察正管这些事儿?”

“当然管!我说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你以为单位上每年搞的普法教育只是走走过场?平时没事儿少玩手机,多看看新闻。回去以后告诉你们家老人,别再倚老卖老。没错,咱们国家的法律的确是偏向弱势群体,但不管怎么样,有法可依,也有法必依。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自己心里得有杆秤。”

……

回到燕京总部办公室的时候,谢浩然站在窗前,长长呼了口气。

原本想要陪着梁欣丽好好过个假期的打算彻底泡汤。各种事情就像突然之间从地里蹿出的杂草,又多又烦。偏偏每一件都需要自己亲自打理。

快乐与满足感还是很充足的。至少在肃州贩毒集团破获的案子上,谢浩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孙晓斌被牢牢控制在手里,虽说这家伙犯下的事情足够碎尸万段,谢浩然还是把他留下来,耐心等待着发挥作用的时候。

死是一定要死的,只是在处死孙晓斌以前,必须让他发挥出足够的作用。

贺明明走进办公室,从后面伸手抱住谢浩然。丰润舒服的感觉透过衣服,渐渐传递到他的皮肤表面,鼻孔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那是贺明明常用的香水。

“你的小女朋友挺不错的。”贺明明从身后发出笑声:“贺庆打来电话,安州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欣丽再有几天就回来了。”

谢浩然慢慢握住那双在自己身前的手,笑道:“是啊!算算时间,差不多开学了。”

“外婆对你这个假期没有回泽州看她们,还是挺有意见的。”贺明明道:“你表哥苏慎今年高考,被南方重工大学录取,已经去报道了。”

谢浩然点点头:“改天找机会去东湖省走走,顺便看看他。”

贺明明的说话口吻变得有些正式:“说起东湖,有件事情我还忘了对你说。他们省里对我们公司直接把慈善款项划拨到当地超市,由公司具体负责人购买实物发放的做法很不满意。”

从建立青灵集团的第一天,谢浩然就同时设置了青灵慈善基金会。不同于其它慈善组织,他要求每一笔慈善基金精确针对到个人,而且不以钞票形式发放,以实物方式对需要的群体进行帮助。比如某个家庭无力供养孩子上学,这笔费用可以由基金会转到当地教育部门,还会给予受助者书籍、文具、午餐方面等更多细节性帮助项目。

谢浩然冷笑了一声:“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钱是我们的,具体怎么使用是我们的事情,他们凭什么指手画脚?”

贺明明解释道:“东湖那边要求我们的慈善款项划到他们账上,由他们统一安排。说是省内需要帮扶的慈善项目很多,我们不能有所偏重,要一碗水端平。”

谢浩然像撵苍蝇一样挥了挥手:“不用管他们!让他们自己找他们的上级部门讨说法去。现在国家都提倡“精准扶贫”,我们做自己该做的事,与他们有狗屁相干?”

贺明明的笑声有些无奈:“你啊,就是太强硬了。我们现在是树大招风,很多人都盯着咱们。”

第六百六二节 拖吧

谢浩然转过身,慢慢地问:“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唐僧肉?”

贺明明认真地说:“灵玉橘之前在国外卖得很好,很多人都盯上了这一块的利润。”

谢浩然低声笑着讥讽:“现在摩根集团向北美最高法院提请诉讼,我们在国外的所有销售全部中止。怎么,这些人是不是觉得很高兴,早就想要看到这种局面?”

“应该是吧!”贺明明对此心知肚明:“对他们来说,只要我们不如意,有麻烦,就是他们最大的快乐。”

谢浩然仰起头,大声地笑了。

“北美那边就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告诉律师团,不要怕耽误时间,官司有多久就打多久,越长越好。”

……

邵雨阳觉得目前这个案子真的很麻烦。

摩根集团的名字,全世界就没几个人不知道。响当当的商界大佬,合众国上个世纪创下天文数字财富的显赫家族。具体经营的行业贯穿了合众国民的方方面面。只要你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就必定要与摩根家族的生意打交道。说句不好听的,就连你每天必吃的面包,其中就有一部分打着“摩根”的烙印。

邵雨阳并不看好青灵集团与摩根集团之间的这场官司。“北美最高法院”是个令人畏惧的名字,这里的赢家永远只是白人。当然,在历史上的一些特殊时期,黑人在这里也曾占据过优势。尤其是马丁路德。金活着的时候,他在这里掀起过巨大的声望浪潮。可惜这家伙命不好,死了。

贺明明重金聘请自己的时候,邵雨阳觉得很意外,又觉得很正常。毕竟自己名字摆在这里,在律师界有着广厚的人脉。国际官司可不是国内官司那么简单,尤其是北美最高法院,这里的法官更多还是看重证据。其中虽说肯定有着摩根集团的暗箱操作,但只要拿得出足够坚实的证据,打赢官司倒也不成问题。

说到证据嘛……很多,非常的多。青灵集团专门派了一个证据管理小组,六个人,带着足足十二口超大号旅行箱。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各种材料。

包括邵雨阳在内,整个律师团队多达二十二个人。其中有半数左右是保安人员。为此,青灵集团专门在本地租了几套公寓,一看就是做好了长期持久战的准备。

邵雨阳看过太祖写的《论持久战》。他对其中的一些观点深以为然。可是邵雨阳不明白:青灵集团好像对这场官司本身不是很看重。尽管他们派出了大量人手,也给自己提供了各种材料,光是先期支付的费用就是不是小数,邵雨阳还是觉得,青灵集团高层的态度模糊,他们似乎不是很愿意赢。

律师的工作难道不是打赢官司才对吗?

就这个问题,邵雨阳专门在电话里与贺明明进行过多次沟通。直到最后,他才真正确认:青灵集团要求自己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不赢不输,最好经年持久让官司继续下去。

“诉讼时间不能少于一年,否则我们不会支付任何代理费用。拖得越久越好,两年、三年,甚至五年、十年都不是问题。我们不需要北美最高法院的判决,无论他们做出任何形式,是否对我们有利的判决,你都不要接受。一定要上诉,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邵雨阳彻底糊涂了。

贺明明的要求不难办到。虽说很少有大律师邵雨阳打不赢的官司,但是说到和稀泥的本事,他绝对是高人一等。

以法律的名义耍流氓,这是每一个从业律师必备的基础技能。

都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与摩根集团几次交锋下来,邵雨阳惊喜的发现:对方好像也是抱着与自己同样的想法在和稀泥。他们根本没有在短时间内解决纠纷的意思,能拖就拖,能赖就赖,丝毫谈不上什么“效率”。

按照国际法规:任何有专利争议的商品,在未经法院作出终审判决前,不得进入商业流通渠道。

邵雨阳实在搞不懂青灵集团到底想干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服从。

……

伦敦东区,地下水道三十二分区。

玛尔克走进电梯的时候,站在入口位置的年迈护卫冲着他露出羡慕的笑容。

“今天的收获不错啊!”守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头银发所剩无几,后颈上的鬃毛稀稀拉拉,本该尖竖起来的耳朵也耷拉着。这种身体衰弱迹象其实不是因为年龄所导致。七十多岁在人类世界的确算是衰老,可是在狼人的世界里,却是健康的成人年龄。

守卫早年受过伤。那是被银质武器从后肩上狠劈下来,贯穿整个背部的巨大伤口。幸运的是,当时给予这一击的修道士受了重伤,银剑入体不够深,没有伤及内脏,这才被它捡回了一条命。

是的,是“它”,而不是“他”。

这里是狼人的世界,是庞大地下黑暗世界的一部分。传说中狼人只能在月圆之夜变身的故事,都是黑暗之人对在普通人世界散布的谣言。人类就是这样一种毫无自信,对很多事情盲目崇拜的愚蠢生物。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没有亲眼见过狼人变身,却在教廷的笼络号召下,傻乎乎地站在了狼人的对立面。

很简单的道理,因为狼人吃人,很喜欢人肉。

地下水道三十二分区是玛尔克的地盘。这片区域的归属权,要上溯到它那些不知年龄,早已死去多年的祖先时代。据说那时候维京人还没有登陆,撒克逊野人也只是一个小部落。他们那时候与狼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受到了来自遥远罗马的文明影响,褪去了身上的毛,皮肤变得更白,还学会了更多“文明”的行为举止。

黑暗世界之所以能够与普通人世界并存,能够成为与教廷对抗千万年之久的强大存在,并非没有道理。

黑暗生物也懂得经营。以玛尔克拥有的地下水道三十二分区为例,这里的合法拥有权从很早的时候就形成具有文件,具有法律效应。教廷虽然强大,触手却不可能探伸到全社会的方方面面。如果上帝那个老混蛋正如《福音书》里说的那么强大,那他们首先征服的应该是遥远东方,而不是黑暗肮脏的下水道。

纠正一下,这里虽然光线阴暗,却并不脏。

玛尔克把扛在肩膀上的那个女人扔在地上,然后弯腰,用巨大的爪子抓住女人沾血的长发,将她失血苍白的面孔拎起,正对着年老守卫,裂开满是尖牙利齿的大嘴笑道:“给你来一块?”

这问题本来就有些多余。

刀子很锋利,是参照廓尔咯刀放大版本的类型。兽化的玛尔克身高超过三米,女人被它扛进下水道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脖子上挨了一爪,角质化的狼人指甲锋利且坚硬,她的脊椎骨断开,整个脑袋与身体只有很少的肌肉与皮肤连着。被玛尔克抓住头发拎起来的时候,残破的身体被拖在下面,随时可能断开。

砍下右腿,连着尸体表面破碎的盔甲,玛尔克直接扔给年迈的守卫。老狼人连忙接住,金属盔甲碎片掉在地上,发出“叮铃咣啷”的撞击声。

人肉的滋味儿的确不错。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吃。它们不同于牛羊猪狗,刀子架在脖子上不会反抗。狼人吃了长达千万年的人肉,人类本身也在充当食物的命运中不断进化。玛尔克没去过遥远的东方,它从小就从长辈那里听到太多关于东方修士的故事。据说狼族与血族曾想要征服那片土地,却被东方修士杀得干干净净。到后来,教廷也对那个地方产生了浓厚兴趣。当时的上帝带着多达五十万教士大军远征,只有不到一千人活着回来。

上帝也有替换者,死了一个就换一个。圣父、圣灵、圣子的把戏是教廷对外搞出来的遮眼法。黑暗议长很早的时候就说过:如果时间拖得够久,按照目前这种趋势继续下去,教廷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肯定还会推出所谓的“圣孙”与“圣童”。说不定,还有可能参照密宗教派的转世仪式,搞出更多的崇拜对象。

很多狼人看不起吸血鬼,也从不称呼它们为“血族”。主要原因是食物,吸血鬼对待人类的做法令狼人不齿。这些专门在黑夜里出没的家伙,居然学着人类的做法,花大价钱弄来婴儿,后来还搞出了人工受精,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庞大的人类养殖场。这种搞法虽说用不着担忧食物来源,数量也很稳定,却失去了黑暗世界长久以来专享的“掠夺”意义。

狼人们并不认为养殖人是真正的食物。它们喜欢自由生长的人类,而不是圈养的猪羊。尤其是被吸血鬼们这样一搞,硬生生的把狩猎变成了养殖业。

时间在不断流逝,现代狼人对于食物的逻辑思维也在产生变化。吸血鬼与狼人之间的内战持续了很久,到了现在,终于结束了。

第六百六三节 地下世界

玛尔克就喜欢养殖人。

它没有祖先那么挑剔。

两个多世纪以前,血族就在黑暗议会上对狼族伸出了橄榄枝。据说当时的议题是关于“合理化分配食物”。几位拥有权力的血族亲王与公爵联名提出上议,愿意向狼族提供抽干了血液的养殖人。当然,这些食物并非免费,狼人需要付出对应的战斗部队,以及武器。

玛尔克一直认为血族的提议很不错。狼人对于食物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挑剔。血液不是狼人的必需品,它看过血族提交给黑暗议会的相关视频:人类养殖场有专门的血液抽取装置,而不是外界狼人们普遍猜测的“肮脏吸血鬼吸干了精华,才把垃圾糟粕扔给我们”。从生产流水线下来的养殖人很干净,血族会把他们送进特设的清洗车间,除去身上的毛发,对挖出的内脏进行清理,尤其是肠子……那是狼人在进食过程中最不愿意提到,也从不对外界宣扬的部分。

这些养殖人被洗得干干净净,全身用塑料薄膜封住,真空技术包装,即便不是在冷藏状态下,也可以保存长时间品质不腐烂。

老一辈狼人与年轻狼人之间总是存在着思维差异。它们更喜欢吃“新鲜的活人”,也从不避讳在外面的世界以暴力手段猎食。玛尔克就见过一个老狼人在外面猎食的全过程:那时候它带着妻子与女儿外出旅行,自驾游,在大不列颠东海岸。一个老狼人盯上了一对在海滩上点起篝火的新婚夫妇,但是它运气不好,被那对夫妇发现了。说起来也是老狼人倒霉,它想要迷惑对方,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下手,就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变身,而是装作饥饿的流浪汉,走进对方的帐篷讨要食物。偏偏那对夫妇喝了些酒,对浑身肮脏的老狼人很是鄙夷,男的想要在女的面前彰显威武,就抄起切面包的长刀挥舞,半真半假就这样捅进了老狼人的心脏。

那个倒霉蛋死了。捅死狼人的夫妻俩被吓成了傻子,他们手忙脚乱拿起手机报警。玛尔克在远处看完了全过程,估计尸体运回检验所,被当地神职人员插手接管……毕竟教廷与黑暗世界的纠纷不可能公开,普通人认为他们的世界很安全,就让他们永远保持这样的想法。

以爵位来划分身份与实力等次的做法,是狼人从血族那里复制的框架模式。很多老狼人同样叫嚣着“拒绝来自吸血鬼的所有东西”。可是真正用起来,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最后变得悄无声息。

狼人骨子里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这大概就是狼人在武力方面高于血族,脑子却不大灵活,被血族算计了漫长岁月,实力示众无法凌驾于上的真正原因。

玛尔克算是狼族当中的改革者。像它这样的狼人,如今变得越来越多了。

电梯上行了两层,玛尔克带着十多名手下走了出去。狼人的血脉很是混乱,这与远古时代兽类的原始行为有关。狼族保留着那个时候的很多故事,玛尔克从小就听过那个时代祖先们之间混乱的关系。母亲可以是姐姐,也可以是妻子,父亲可以是兄弟,也可以成为拥有同一个妻子的连襟……为了保持族群强大,狼族对这些事情毫不在意。只是随着人类文明的侵蚀,越来越多的狼人在伴侣选择方面更加重视,甚至把目光锁定在了人类女性身上。

公共浴室很大,拥有数百个喷头。它们安装在天花板上,距离保持变身状态的玛尔克还有二十多公分。一群强壮的野兽就这样沐浴在热水下面,它们发出欢快的嚎叫,肆意冲刷着身上的血迹污垢。

没人会检查这个下水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玛尔克的家族。

有钱就能任性的不仅仅只是人类,狼族也一样。

热水清洗过后的感觉很舒服。玛尔克在两名雌性狼人的侍候下,用吹风机吹干了湿漉漉的毛发。清洗牙齿的过程有些复杂,它要使用超大号牙刷,还得用特制牙线剔干净牙缝里的肉丝。

那是战斗中从人类对手身上啃下来的。

最后,就是爪子,以及肛门。前者需要修剪。狼人爪子清理与人类女性做美甲区别不大,同样需要打磨,甚至用金属制物抛光。讲究些的还要涂上光亮亮的指甲油,用考究的手法对爪尖部位进行保养。人类对外表的追求影响了很多狼人。这些年,不少狼人开始学着人类嬉皮士,在身体的很多部位开洞,然后上环。玛尔克就见过耳朵上挂满了亮晶晶黄金圈圈的家伙,还有一个白痴在舌头上打洞,挂着一个铃铛。有的狼人天生就有受虐倾向,它们学着人类当中的不良分子,在屁股眼上开洞,中间挂上粗大的铜环。据说这样做可以有效测量每次排泄时候粪便的直径,知道你每顿吃了多少东西,对于减肥,保持苗条的身材非常管用。

像今天这样的战斗,不是随时都有。

前天下午,一个玛尔克手下的狼人被教士发现了。他们狙杀了那个倒霉蛋。作为狼人中的贵族,玛尔克伯爵当然不能对此不闻不问。带上手下最精锐的几名卫士,以人类形态冲进那名教士家里,将其全家杀了个干干净净。

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儿意外。对面出现了十多名神职人员,全部都是修女。她们应该是收到目标临死前通过秘密渠道发出的预警过来帮忙,黑色长袍下面穿着教廷制式盔甲,手里还拿着圣水之类的武器……她们被玛尔克杀了个干干净净,也留下了三具狼人尸体。

没理由浪费食物,何况还是修女这种特殊类型。

处理她们体内的“神圣力量”需要花些功夫。玛尔克家里的厨师对此很擅长。那是一个曾经在遥远东方学习过厨艺的老狼人。它不止一次用教导的口吻告诉玛尔克:肉块必须在热水里滚煮过后捞起来,放凉后切成薄片,这是东方食谱里最具盛名的“回锅肉”做法。还有母鸡,用瓦罐熬出来的浓汤,鲜美滋味超过最鲜嫩的新生婴儿料理。多尝尝熟食,不要以为最高贵的食物是岛国人野蛮的生肉切片。那些矮子其实什么也不懂。你应该品尝一下文思豆腐,清淡鲜美的虾子面,充满浓郁植物特色的口蘑冬笋,以及曾经在东方人国宴上名声大噪的“开水白菜”。

下面守电梯的老狼人就不懂这些。玛尔克估计它现在正抱着自己扔给它的那条修女大腿啃得不亦乐乎……哼!粗俗野蛮的家伙,为什么就不能把鲜肉切块?至少放在火上烤熟了再吃。加点儿黑胡椒,再撒点儿盐,百里香碎片调味很不错,可惜野蛮的老狼人根本不懂这些。

所以我是贵族,它是狼人中的贱民。

“伦敦东区,地下水道三十二分区”在地图上找不到这个名字。

在这里,在普通人类看来,这里只有一幢五十多层高的摩天大楼。它有一个充满财富感的名字————金辉大厦。

这一切,全部都是玛尔克家族的产业。

从狼人状态恢复成人形,只是半分钟左右。西装革履的玛尔克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迎面走来了身穿白色衣裙的美丽妻子,还有它六岁大的儿子。

拥抱、亲吻,然后再次重复这个过程……充满温馨,很幸福的一家人。

圆形餐桌上摆满了菜肴。一个很大的盘子被侍者摆在玛尔克面前,揭开盖子,露出满满一大盘小山般的酱色烤肉。

玛尔克闻到了熟悉的香气。它很满意,厨师按照自己喜欢的口味烹制。肉片被切得很大,中间夹杂着洋葱和辣椒,还有来自遥远东方,作为配料的豆豉。葱花和香菜洒在表面上,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厨师高超的手艺令人满足,至少玛尔克无法看出盘子里这些肉来自那个修女的哪一个身体部位。手持刀叉想了一下,停留在脑海里最后的食物影像,只是修女临死前充满恐惧,带血的那张脸。

哼!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

儿子坐在餐桌另一面,他对玛尔克盘子里的肉产生了浓厚兴趣:“爸爸,能给我来一块吗?”

妻子立刻制止了他的要求:“那是你爸爸的食物。你还小。亲爱的,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大人有大人的食物,孩子有孩子的食物。不一样的。”

儿子的理解能力很不一般。他懵懂地点点头,很是好奇地问:“就像你们不吃牛奶糖和小熊饼干?”

妻子温和地笑了,点点头:“等你再大一些,我会和你一起吃冰激凌。”

儿子反应很快,他抬手指着玛尔克的盘子,眼巴巴地问:“那是不是等我再大一些,就能和爸爸一样,吃同样的东西?”

玛尔克笑了:“当然,为什么不呢?”

妻子是个人类,普通人,没有黑暗血统的那种。

第六百六四节 蓝胡子

她是玛尔克的第六任妻子。虽说人不是很漂亮,却很听话。

童话《蓝胡子》有着现实版本。

种群血脉纯净一直是个意义深重的话题。人类如此,黑暗生物也不例外。血族在这方面做得很彻底,也非常狂热。它们在世界各地寻找一切文字记录,包括书籍和古老的传说记载,以证明血族来源绝对不是《福音书》中描述,杀害亲生兄弟,被上帝在震怒之下变成怪物的那个人。

是的,我们是黑暗生物,不是人类。

血族固执的认为,它们的祖先来自另外一个星球。

相比之下,狼族在这方面就没有那么看重。长久以来,黑暗世界有种几乎固定的认识,那就是狼族野蛮又狂暴,无论血统还是祖先来源,都远远没有血族那么高贵。这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狼族与血族之间不可调和矛盾的一部分。尤其是在上古时代,血族与狼族之间的战争,成为了部分诱因。

玛尔克不讨厌人类,但它对自己的人类伴侣同样有着要求。伦敦东区地下水道三十二分区很大,算是一个在金钱力量统治下形成的小王国。玛尔克收起兽化形态,以人类外表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显得彬彬有礼,是个脸上随时带着善意微笑的中年男子。很高的颧骨,深陷的眼窝,过白的皮肤,蓝色眼珠和淡金色头发……所有这些都符合西方人的审美标准。很自然的,不少女人想要与他亲近,尤其是在以前,知道玛尔克尚未结婚,也没有心仪对象的时候,很多人类女子就像飞蛾扑火那样主动靠近它。

只要是雄性生物,都需要一个伴侣。狼人的婚礼上自然不可能有神父出现,因此新娘注定了不能是上帝的信徒。玛尔克对每一个妻子都很宽容,给她们足够多的钱,美元、英镑、欧元,甚至黄金和钻石,一样也没有缺少过。她们可以享受世界上最奢华的生活,豪车豪宅什么也不缺,无论想去世界上任何地方度假都不成问题。

玛尔克对妻子们只有一个要求:你的活动区域并不包括这幢大楼的地下部分。楼上所有房间,包括外面能够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你都可以自由来往。

唯独地下部分,绝对不能进入。

曾经有一个妻子在结婚前,很是好奇地问玛尔克:“这幢大楼的地下到底有什么?”

玛尔克的回答意味深长:“那里关着一个怪物,会把你当做点心吞下去的那种。”

女人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她根本没把玛尔克的话放在心上。结婚第三天,她就拿着钥匙走到地下,随便打开了一个房间。

玛尔克是个幽默的狼人,却从不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它把违规的妻子撕成两半,扔给厨师。那天的晚餐主菜是烤肉,玛尔克吃得很饱,整个晚上都在不停打嗝。

同样的事情,整整发生了五次之多。直到现在,玛尔克终于找到一个听话的女人陪伴自己。

用“听话”这个词来形容她好像不太合适。准确地说,应该是“聪明”才对。

没有那个家庭主妇会认为自己家里有一块绝对不能进入的地方是正常事情。最初与玛尔克之间的爱情火焰冷却以后,她开始对这个英俊多金的男人产生了怀疑。其实很多细节都能发现问题————玛尔克经常外出,回来以后总能在衣服上找到一些动物毛发。淡棕色偏于白色的那种,长达好几公分。它身上经常带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像是从身体里透过皮肤释放出来。还有就是玛尔克从不在夜晚的时候陪着自己外出,他喜欢白天,即便是发生亲密关系,也大多是选择那个时间。

第六任妻子手里掌管着钥匙,却从未去过楼下,也没有打开过任何一个房间。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有些不太对劲。但是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想法。英俊、多金,对自己也很好,只要在家的时候,玛尔克每天早上都会亲吻自己,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也能够让自己满足,得到最大的快感。他尊敬老人,对自己的家人态度温和,尤其是在金钱方面,只要自己没有超过他规定的使用额度,他就绝对不会干涉,更不会过问。

大家都互相拥有一些秘密比较好。至于那些在玛尔克衣服上找到的诡异毛发……妻子偷偷把它们送去做了化验,结果令她恐惧且震惊。

那是从野狼身上脱落的毛。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却从未说破。对于玛尔克,也更加亲密。

就算它是一头怪物,那又怎么样?至少它爱我,把我当做真正的妻子。爱情源于生活,生活的基础是相互信任。就算我知道了你的全部秘密,那又怎么样?

玛尔克决定让这个女人给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是因为她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你是我的丈夫。”

小孩子不能吃肉。

即便要吃,也不能吃我盘子里的这种肉。

玛尔克想在儿子身上做个实验。毫无疑问,他拥有狼人血统。但是人类身体对狼人的兽化促进效应非常明显。简单来说,就是“吃过人肉的狼人,会变得更加野蛮,狂化速度也会加剧”。

玛尔克想让儿子以普通人身份渡过完整的童年。这是它身为父亲和丈夫,能够给予妻子与儿子最大的幸福。

晚餐结束的很快。侍者端上了一盘橘子。个头很大,金黄色那种。十几个橘子洗得干干净净,堆在盘子里,就像一座小型金字塔。

玛尔克乐呵呵地拿起一个,用强劲有力的大拇指抠开果皮,把橘子撕成瓣,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吃橘子最直接方法是用刀,玛尔克不喜欢那种做法。它觉得橘子水到处流淌的做法很浪费。虽说这只是普通橘子,却也需要花钱购买。

妻子剥开一个橘子,把瓣状的果肉塞进儿子嘴里。

吃橘子,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在黑暗世界流行起来的特殊行为。

无论血族还是狼族,它们吃素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葡萄酒是个例外,毕竟那东西看起来像血,味道也还勉强可以接受。在黑暗世界,“吃素”是个认真严肃的话题。这里的“素”并非指真正的植物,而是除人类之外的任何一种动物。

高等黑暗贵族的房间里,通常都会摆上一盘水果。那只是一种装饰,主人绝不会去碰它。水果香气闻起来很舒服,却并不意味着它们会成为食品。

橘子……是个例外。

玛尔克不知道生命之果为什么要做成橘子的形状。这是狼族内部最近关于橘子的最新探讨话题。很多狼人,尤其是那些品尝过生命之果,感受到其中妙处的家伙,它们都在议论纷纷,认为生命之果应该是一头猪,或者一只羊。毕竟“植物水果”的概念实在难以接受,要不是看在生命之果在祛除神圣力量方面有着特殊功效,鬼才会主动去吃这种东西。

青霉素刚问世的时候,相当于能够把濒死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神药。那个时候人们从未注意到这东西其实是从霉菌里提炼产生,也忽视了它最初的肮脏来源。

橘子就这样在黑暗世界变得流行起来。这比黑暗议长的任何命令都来得管用。黑暗世界本来就巫术盛行,各种乱七八糟的邪说理论铺天盖地。很多巫婆开始用橘子炼制“新的药水”。它们声称这些药水里含有特殊力量,一瓶子灌下去,即便是最弱小的狼人幼崽,同样可以干掉强大的神职人员。

是的,这就是一个关于橘子的神话。但它摸得着,看得见,也真的从战场上把很多受伤狼人挽救过来,保住了性命。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橘子数量太少,价钱太贵。据说这东西来自遥远的东方,是神秘的东方修士所产。

没有足够数量的真货,就只能用假货冒充,成为心理上自我安慰的代替品。很自然的,“吃橘子”这种行为,在黑暗世界开始风靡。

有一点很关键,橘子就是橘子。包括玛尔克在内,绝对不会去碰苹果,也不会主动尝上一颗葡萄,更不会对西瓜之类的东西产生兴趣。

……

意大利。

斯盖拉神父站在巨大的教堂地下广场中央,脸色一片铁青。

除了内部神职人员,没人知道这个地下室。

数十张病床上躺满了伤员。他们受伤严重,不断发出凄惨的哀号。

很少有人知道“新十字军”这个名字。这是教廷的专属秘密部队。挑选标准异常严格,除了必须拥有坚定的信仰,还必须拥有过人的战技,以及强悍的体魄。

最强大的新十字军主力部属在梵蒂冈,具体有多少数量,只有教皇和几位红衣主教才清楚。

黑暗世界与教廷之间的纷争从未平息过。随着人类世界进入文明时代,彼此之间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却保持着小规模的战斗。

第六百六五节 增援在哪儿?

斯盖拉神父属于构成教廷的众多“建设者”之一。有很多像他这样当年从神学院毕业的人,在世界各地传播神灵的旨意。修建教堂,给当地人传教,这两件事成为了贯穿人生的永恒。等到老了,积攒够了经验与人望,才能从世界角落调回最接近神灵的地方。

谁也没有想到狼族会对意大利本土的教堂下手。尽管这只是一间小型教堂,没有设置在热点城市,而是在普通小镇,但它距离教廷核心区很近,驻扎着足足一百名新十字军。

超过六十名战士被当场杀死,其余的战士全部受伤。这也是教廷与黑暗世界之间战斗的正常情况。对于战败的一方,除了死亡与受伤,很少,甚至根本没人能活着离开。

斯盖拉神父昨天前往米兰大教堂参加一个神职典礼。等到他收到消息匆匆赶回,需要面对的,就是躺在教堂地下广场上,需要尽快得到救治的数十名伤员。

这是一间小教堂。按照教廷内部的规定,除了斯盖拉这个神父,还有另外两名副职助手。其余的人,都是身穿教袍的普通杂役。

狼族的感染力非常强大,那是一种来自它们体内的兽化病毒。爪尖有毒腺分泌,牙齿粘连着唾液进入人体。一旦受伤,任何人都无法避免。不外乎两种结果:第一,伤者被病毒全面侵袭,在二十四小时内转化为狼人。第二,死亡。

《福音书》上说过,狼人病毒是上帝对该隐降下的永远惩罚,使这个怪物无法接近任何人类。可是对于必须与黑暗生物战斗的神职人员,他们宁愿这个诅咒永远没有发生过。与狼族战斗是如此危险,即便拥有圣水和神圣力量的加成,也很难把一头强悍的狼人杀死。正常情况下,新十字军与狼人之间的交换比例为三比一,甚至更高。

它们是强大的野兽。这样的对手,人类天生处于弱势。

斯盖拉最头疼的问题不在于此。不是随便什么神职人员都能进行神圣仪式。他与另外两名副职从今天早上忙到现在,也只是为六名伤者祛除了体内的狼人毒素。至于其他人……斯盖拉已经筋疲力尽,手脚颤抖得厉害,连一句咏唱圣词也说不出来。

已经向附近的其它教堂求援,也给米兰大教堂打过电话。对方声称“尽快安排人手”。可是直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大多数神职人员都集中在梵蒂冈,各地教堂都有日常工作,与黑暗世界的纷争永远不会停息。在派出增援的同时,当地教堂的执掌者也会考虑:如果换了是我这里遇到袭击,到底该怎么办?

所谓“帮助”,永远不可能尽心尽力。事实上,斯盖拉的教堂已经算是实力强大。这里毕竟驻扎着一百名新十字军。换了其它偏远的小教堂,能有十名这样战士,就足以偷笑了。

太阳渐渐朝着天空西面倾斜过去。

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旋转,逐渐靠近了斯盖拉最不愿意看到的数字。

浑身血污的副职慢慢走过来,他脸色青灰,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吸干了精力,疲惫到极点。

“斯盖拉……他们不可能来了。”副职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发白的嘴唇,语音低沉:“至少无法在规定时间前赶到。”

斯盖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怀疑自己的信仰?”

他苦笑着摇摇头:“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想……我只是告诉你,我们不可能再为任何人举行神圣仪式。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即便是上帝,也无法怪罪我们。”

斯盖拉觉得嘴里一阵发苦。他讷讷地说:“……也许,他们正在路上,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副职安慰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但这不是重点。”

说着,他转过身,用悲戚的目光从躺在病床上那些感染者身上扫过:“他们……怎么办?”

斯盖拉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神圣仪式不是想做就做。那需要足够的精力才行。

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有神圣力量。想要得到上帝的宠爱,需要修炼,需要冥想,需要与神灵近距离沟通。一般来说,能够成为“教堂执事”,或者是神父下属的人,基本上拥有施展神圣仪式的能力。

但无论如何,这部分人的数量太少了。

教廷与黑暗世界之间的战争延续千万年,很多优秀的神职人员战死。黑暗生物本来就不属于这颗星球,它们有着堪比瘟疫的可怕能力。中世纪肆虐欧洲的黑死病其实就是黑暗感染。吸血鬼病毒和狼人病毒通过蜘蛛与老鼠传播,很多距离教廷偏远的地方陷落了。教廷麾下的十字军不断征战,曾经多达六十万的庞大军队,就这样被瘟疫一点点消磨了战斗力。幸运的是,当时的教皇开发出“圣力武器”,那是将神圣力量灌注到武器内部,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使用,能够对黑暗生物造成致命伤害的伟大创举。凭着这一点,加上大量圣水,教廷终于打赢了那场战争。

“圣力盔甲”的制造与圣力武器困难得多。在那之后一百多年,圣力盔甲才真正问世。黑暗世界也在不断进化,吸血鬼和狼人不再像从前那样内乱,它们学会了合作,结为联盟。面对这种情况,教廷觉得很是头疼,除了尽量从神职人员当中挑选精英规模化培养,进一步加强与当时各国的联系,得到更多的战士充入十字军部队,就没有更好的对策了。

当初从偏远地带调回来的时候,斯盖拉觉得这是教廷对自己多年辛苦的一种嘉奖。可是后来才发现,教廷内部同样存在着权力斗争。“黑面包还是白面包”,这是教廷内部广为人知的故事,甚至流传到外界,成为世人对修士们的嘲笑资本。现在的情况与过去没什么区别。白面包当然要比黑面包好吃,但是价钱也贵。教廷虽然有钱,却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有资格吃到白面包。就为了这么一点点所谓的“权利”,远在梵蒂冈的那些家伙同样要争个你死我活。

附近的教堂距离这里不远。正常情况下,增援部队应该早就到了。

“新十字军”这个名字听起来充满了宗教主义色彩。实际上,他们是普通人世界里最没有前途的那批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甚至还有大字不识的文盲。对于武器的使用与战技训练,全都是从进入十字军预备营地之后开始。对于这些人,教廷从一开始就谈不上什么“挑选”。那是中世纪教廷权力最大时候才有的事情。当时只有真正的贵族精英,才能成为十字军战士或骑士。“东征”是教皇陛下在上帝的指引下发动,对战利品的瓜分也只有十字军成员才有资格接受。可是现在……没人相信这个世界处于危难边缘,没人相信世界上有吸血鬼和狼人。黑暗世界从历次战败中吸取经验,它们变得非常狡猾,不再出现于公众的视野当中。

人类其实就是这样一种愚蠢简单的生物。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对于那些同样存在,只是在传说中被大量描述,却没能进入他们眼球的实物,他们永远不会相信。

现在与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教廷权力受到来自普通人世界的极大束缚。中世纪的时候,裁判所可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处死任何被看做是“异端”的家伙。那时候以“巫婆”的名义烧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类女性。斯盖拉每次读历史书看到这一段,都会忍不住觉得心惊肉跳。他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何等残酷的场面。其实教廷内部从古代保留至今的文件表明,当时被烧死的女巫有相当一部分是裁判所误判。要知道教士也有私欲,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裁判主教那么正义严明。只要是男人,对于女性就永远可能存在着原始欲望。但是对于教士来说,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尤其是在特殊环境下必须严格禁止。他们当中的破戒者需要毁灭证据,除了以“巫婆”的名义把那些女人活活烧死,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

斯盖拉知道有很多人嫉妒自己。尤其是那些刚刚从神学院毕业没多久,在教堂里担任执事的年轻人。现在的十字军挑选规格很是宽松,只要有足够的信仰,就能被教廷吸收,然后接受军事训练,成为一名预备役战士……说穿了,这就是一个花钱购买军队的过程。梵蒂冈虽然面积狭小,却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财富。教廷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拥有凌驾于所有国王之上的权力,也不可能再有某个国王心甘情愿跪倒在教皇面前亲吻他的足尖。武装部队这种事情被绝对禁止。除了将十字军分派到世界各地的教堂,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处置方法。

第六百六六节 最后选择

每一个神父手上掌控十字军数量的多少,成为了相互间攀比,对权力大小的判断风向标。

斯盖拉知道有人在地区主教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一百名十字军战士真的很多,虽说他们在成为战士以前,都是穷鬼和流浪汉、落魄者、失业人员……但他们毕竟是可以控制,能够被神父自由支配的一群人。只要不是精英十字军,就不会成为教廷的直属部队,最多就是拱卫在教廷外围的二流,甚至三流保安。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往上爬的台子,必不可少,非常重要。

增援大概不会来了。至少在黑暗病毒发作的二十四小时有效期内,不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

就像庞贝嫉妒凯撒,拒绝服从凯撒的命令。但是庞贝没有凯撒那么好的运气,虽然他征服了埃及,拥有那个时代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却还是死在了征讨部队的威严面前。

斯盖拉不由得想起了凯撒,脸上露出苦笑。凯撒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难道我会像他那样,同样是被一群篡位者杀死?其中甚至包括凯撒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斯盖拉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定了定神,从一具具尸体与受伤的十字军身边穿过,走进自己的房间。副职对他的这番举动很不理解,于是跟在后面。他看到斯盖拉给电热水壶装满净水,插上电源,等到几分钟后开水沸腾,斯盖拉拿出一个很大的杯子,冲了满满一杯咖啡。

黑夜液体非常的浓。斯盖拉没有像平时冲咖啡那样使用勺子,而是直接把咖啡罐抱起来,在杯子里倒入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容量。

味道闻起来的确很香,只是那种浓度简直可怕。副职看着用勺子在咖啡里不断搅动的斯盖拉,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么浓的咖啡,你也喝得下去?”

没有加糖和牛奶的咖啡,味道就像河底的淤泥。

斯盖拉眼睛里闪烁着强悍者才有的光芒。他“嘿嘿嘿嘿”发出冷笑:“为什么不呢?来一杯,你很快就会的精神十足。”

副职连忙摆了摆手:“谢谢!我不需要。”

斯盖拉没管他,自顾端起稍凉的杯子,仰脖喝了一大口……味道的确很糟糕,浓烈的酸涩与苦味简直无法形容。可是这种高浓度e液体对大脑的刺激作用很明显,斯盖拉很快觉得清醒过来,彻底驱走了睡意与疲惫,浑身上下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

他脱去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色教士长袍。这件衣服在战斗中被撕破了,表面全是血污。有斯盖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盔甲很漂亮。这是教廷给所有神父下发的制式盔甲。高强度合金材质很轻,防护力也不错。黑暗生物若是主动啃上来,或者用爪子撕扯,蕴含在盔甲内部的神圣力量会对它们造成伤害,熔断爪子,烧掉牙齿。

威尔伯担任斯盖拉的副手已经很多年了。他知道斯盖拉的脾气。看到斯盖拉弯腰拿起横摆在椅子上那把佩剑的时候,威尔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威尔伯几乎是立刻冲过去,挡住了斯盖拉的去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你……你要去哪儿?”

斯盖拉右手握紧了剑柄。他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威尔伯,左手搭上了对方肩膀,带着善意微笑,认真且低声地说:“让我过去吧!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

威尔伯固执地摇摇头:“不,你不能这么做。”

斯盖拉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变成毫不犹豫的坚决:“别拦着我。你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我……我们,毫无选择。”

威尔伯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眼睛里的血丝迅速占据着所有区域,他低声发出哀求:“还不到最后的时间,我们还有机会,还可以等等。你不能……”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斯盖拉猛然打断了他的话。侧过身子,右臂挥舞着佩剑,锋利的剑尖直指着挂在身后墙上的石英钟:“你好好看看,从我们发出第一个求救信号,打第一个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天就快黑了,根本就没人帮我们。这座教堂里只剩下你和我,只有我们!”

威尔伯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恐惧与绝望来自斯盖拉本身。

二十四小时的感染期是公开的秘密,也是神职人员判断战斗中受伤人群的最大维持时限。无论“吸血鬼之初拥”,还是“狼人之同化”,都属于黑暗病毒感染过程中的高级阶段。

对于人类,黑暗生物一直抱有本能的敌意。无论血族还是狼族,绝大部分都不会把人类当做能够接受的对象。当然,有两种人除外,一是东方的修士,再就是受到黑暗世界感召,彻底背弃上帝的神职人员。原因很简单:无论东方修士还是“渎神者”,都是拥有超自然强大能力的存在。这种特殊选择法其实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就像企业挑选员工,肯定优先考虑高学历、高能力人群,什么也不会的白痴懒鬼谁也不愿意要。

被吸血鬼咬伤,却没有给予初拥的人,二十四小时候会变成“无脑者”。那是一种类似与电影里僵尸的诡异生物。它们会攻击任何除血族以外的生物,甚至包括老鼠和宠物狗。1

狼人病毒的作用与吸血鬼病毒差不多。它们的感染能力比血族高级,没有得到“同化”能力的感染者,将在二十四小时后兽化。除了与血族无脑者同样的疯狂攻击本能,这些被感染的低等狼族奴隶还拥有强大的繁殖能力————按照感染本体的自身性别,它们会主动寻找新的交配对象。男的找女的,女的找男的,范围扩大到一切动物种群。不仅仅是人类,只要是有着繁殖能力的动物,一切都无法幸免。

这种感染超出了人类能够接受的伦理底线。但是作为一种兵器,却是非常成功的表现。感染者军团规模会像滚雪球一样在短时间内增殖。中世纪的时候,教廷与黑暗世界每一次战斗结束,都可以在战场上找到大量人类与其它物种的繁殖结合体。强悍有力的牛头人战士,人头鹰身的女妖,身穿盔甲的死亡骑士……统统属于这个序列,也成为了众多神话故事的产生基础。

传说中曾经是很多英雄导师的马人卡戎,就是最好的例子。还有矮人和地精,它们的传说蓝本也是这个。天知道那些感染病毒的怪物到底与什么物种进行交合,总之它们的确在战争中出现,横扫了整个欧洲。

威尔伯知道斯盖拉想干什么。他死死抓住对方持剑的那只手,只是力度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大。

“他们还没有死!他们……他们还活着啊!”

威尔伯侧过身子,偷偷看了一眼十多米外空地上的那些伤员。他迅速转过身,对着斯盖拉低声发出哀求:“我再打电话催催他们。斯盖拉,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你不能这样,还没到最后时间。你……必须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谁来给我们机会?”斯盖拉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还有时间。但是威尔伯你得明白,黑暗病毒转化其实用不了二十四小时那么久。这个时间段指的是“最后转化阶段”。从他们受伤被感染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转化了。神圣仪式可以将这个过程强行扭转过来,但时间越往后,转化就越困难,需要的圣力就越多。”

“这次受伤的十字军太多了。我们已经做了太多的事。威尔伯,你转过去,看看那边。”

说着,斯盖拉抬起手,指着正对面躺在床上的一名伤者:“他的情况最严重。你仔细看看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还有手指,已经出现了爪化迹象。最多半小时,他就会失去理智,成为初级的兽化狼人。我知道你想说“他还没有到极限,还可以挽救”。可是你想想,如果没有增援部队,光靠我们两个人,能把他救过来吗?”

威尔伯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绝望的呻吟:“斯盖拉你不能这样做。他们没有死,也没有到最后的时间……天主在上,发发慈悲吧!求求你……”

斯盖拉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如果我有办法,哪怕是能救活其中一个,我也不会这样做。可是你自己看看……现在,我还能怎么办?”

威尔伯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我们被抛弃了。我们没有圣力,没有生命之果……那是更上一级教堂才配发的东西。如果有一个,就能多救活一个人。我们……什么也没有。”

“生命之果”四个字让斯盖拉脑子里出现了一副回忆画面。

他见过这种东西。

那还是在地区主教私人办公室里。他手里拿着一个橘子,用炫耀般的动作在斯盖拉面前晃动着。

第六百六七节 对生命之果的使用

斯盖拉至今记得地区主教那时候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亲爱的斯盖拉,瞧瞧这个,这是神灵的造物,是真正的神迹。吸血鬼虽然肮脏,但是我们一直羡慕它们强大的生命能力。一百岁、两百岁、五百岁……人人都想要活得更久,但是我们无法超越神灵赋予的极限。我理解上古时代那些堕落的国王与贵族,他们想要超越自然规则,挣脱上帝制定的规矩,所以选择投向黑暗世界的怀抱。可是现在……呵呵!我们拥有了与黑暗世界同等的力量。”

在斯盖拉看来,生命之果的意义在于挽救生命。那相当于给十字军战士随身携带一个自由使用的“神圣仪式”屏障。只要吃下去,他们就能不畏生死,以最强悍的方式与黑暗生物拼杀。

但是在地区主教眼力,生命之果的意义……与东方人推崇的“人参”颇为类似。用人参把濒死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种事情看起来有些多余。人参是专属于贵族和有钱人的东西,他们对寿命看得很重,就像地区主教,把生命之果当做一种保健品。

那种橘子很珍贵。斯盖拉在梵蒂冈也有认识的朋友。据说预备红衣主教花大价钱从东方人手里买了一批,也制订了具体的分发使用标准。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多达数万枚生命之果就这么没了。斯盖拉所在的教堂没有得到。可是按照他知道的情况,至少应该得到两枚才对。

如果有那种东西,就意味着今天还能再救活两名受伤的十字军。

斯盖拉用手背缓缓擦了一下嘴角,右手握紧剑柄,抬脚从失魂落魄的威尔伯身边跨过去。

威尔伯已经吓傻了。除了“发发慈悲吧”之类的话,别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这样半跪着趴在地上,向并不存在的神灵发出祈祷。

斯盖拉走到距离最近的伤员面前,双手持剑,高高拎起。锋利剑尖朝着那人胸口插下去的时候,他喃喃自语。

“愿上帝宽恕我。”

……

维恩的教堂位于罗马近郊。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虽说比不上远在法国巴黎的圣母院,也比不上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却是以现代技术建造的大型教堂。非常坚固,装修豪华,一旦启动紧急机制,很快就能成为一座战争堡垒。

两名身穿白色号衣,胸前带有醒目且巨大红色十字架图案的卫兵站在办公室门框两边。大门紧闭着,从里面不断传来东西扔在地上被摔碎的声音,以及低吼和咒骂。

“这些不要脸的混蛋,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竟敢无视来自审判庭的命令……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勇气?”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死到临头,还是不知悔改吗?”

身穿主教制式便服的维恩站在房间中央,抓住桌子上仅剩的杯子,朝着地上狠狠砸去。破碎的瓷片飞得到处都是,他怒视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紧抿。

玛拉穿着一套简便的修女服装站在旁边,低声劝道:“别这样,你发再大的火也没用。”

修女分为不同类型,玛拉属于拥有神圣力量的“苦修士”。在教廷内部,女性修炼比男性修炼要艰难得多。这里所指的是战斗人员,并非普通意义上的修女。“苦修”的方式具体应该追溯到什么时候,已经无证可考。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艰苦的修炼方法有助于提高对神圣力量的理解和运用,能够净化任何一种邪恶的黑暗生物。

行割礼的习俗,据说是从犹太教开始。玛拉就接受过割礼。与男性修士不同,修女接受割礼,是为了抛弃对世俗的原始欲望。那是把身体产生快乐诱导部分直接割除的做法。在大多数人看来,极其残忍,毫不人道。但是对于拥有虔诚信仰的教徒,她们早就放弃了一切,专心侍奉上帝,心甘情愿成为神灵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玛拉嘴上虽然那么多说,其实她很理解维恩的愤怒。

第一次听说“生命之果”的时候,玛拉与其他人一样,认为这是狡猾东方人故意弄出来的幌子,是奸诈商人抬高他们身价的另类方法。

吃过一个,玛拉彻底改变了看法。她与维恩保持着完全一致的看法:生命之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教廷应该加强与东方商人之间的联系,大量积存,将其当做战略物资进行储备。

维恩的眼眶里全是血丝,他脸上的肌肉一阵扭曲,疯狂凶狠的模样就像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凶猛野兽。

“十万枚生命之果,就这么没了。”

“没有任何人承认拿过,所有文件都表明是正常的合法行为。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东西就这样不见了。”

“哈哈哈哈……他们觉得所有人都是睁眼的瞎子,是什么也不懂的白痴吗?”

维恩知道东方修士对于教廷有着本能的戒备和敌意。这种态度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尤其是在几百年前的近代历史上,达到了最顶点的峰值。抛开宗教信仰方面的不同差异与见解暂且不提,东方修士对于教廷的防备的确可以理解。事实上,维恩本人也认为神灵光辉就应该照耀全世界的所有角落。既然你我之间谈不上合作,那就只能成为敌人。

那时候的维恩很年轻,脑子里被灌输了大量关于神圣光辉的执着信念。二十岁年轻人与三十岁中年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一个是敢打敢冲不顾一切的愣头青,一个是经验丰富看透了人情冷暖的过来人……维恩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谈判,知道退让不等于软弱,忍让不等于畏惧。把拳头收回来是为了以更有利动作打出去的基础。只要达到目的,消灭对手,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开始从另类的,此前从未想过的角度去看待那些东方修士。尤其是生命之果这种东西在市场上出现,维恩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主要敌人是黑暗世界。在这个毫无商量的问题上,主要能够站在我们这边,与我们结为盟友的任何力量,都可以包容。

东方修士从未有过结盟的意向。但是不要紧,只要他们不站在黑暗世界一边,不与那些肮脏污秽的生物同流合污就行。事实上,东方修士相当于修炼世界的第三股力量,他们不偏向于任何人,拒绝对任何势力提供帮助。维恩知道这种情况从遥远的上古时代就存在着,而且极有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他亲自跑了一趟青灵集团设在意大利的分部,见到了那里的负责人。

对方提出的条件刻板且令人恼火:想要购买生命之果,当然没有问题。只要一切按规矩来就行。当地价格六千三百七十九美元一个,每一个生命之果必须搭配购买者的身份证。一张证一个果,想要以同一张证件购买第二个,价格立刻会攀升到令你绝望的惊恐程度。

华夏教区燕京分部主管李湛新也没有起到想象中应有的作用。“华夏人对付华夏人”毫无效果。操着相同语言的交流,并未进行着良好的沟通。在生命之果的问题上,东方修士并不买账,对于教廷提出“大家共同对付黑暗世界”的提议毫无兴趣,甚至嗤之以鼻。

维恩的耐心很很。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改变的。吸血鬼和狼人都愿意寻找人类伴侣,表面上看似铁板一块的东方修士未尝没有松动的可能。他寻找方方面面的关系,要求一降再降,不再想要与东方修士结盟,也放弃了以“低价格购买生命之果”的想法。维恩觉得至少应该按照东方修士的规矩交易一次,让他们尝到甜头,也表明教廷的诚意。只有这样,一次次接触,双方利益积累下来达到一定的厚度,才能成为更高规格合作的基础。

维恩无视了东方修士的傲慢。其实他有时候想想,东方修士没有如传说中那么刻板。只要按照规矩来,他们也容易说话。就像这次交易,自己提出一百万枚的首批购买生命之果数量,对方拒绝了,只答应提供十万枚果子,而且还得等到“首先满足现有订单”以后才能交易。

维恩不知道他们所说“现有订单”究竟是多少。教廷有独立的情报来源,维恩知道东方人其实也在与黑暗世界做着生意。货物同样也是生命之果,态度方面并不比对待教廷好多少……这让维恩在忐忑之余,产生了一丝另类的愉悦。他觉得东方修士保持着公平公正的立场,至少他们严守交易规则,不会轻易更改。

按照约定,在规定时间完成了十万枚生命之果的交易。教廷一分不少给足了货款,对方也没有少给一个橘子。

不夸张地说,整件事情其实是在维恩主导下进行。“预备红衣主教”是个颇有分量的职位。维恩的支持者很多,也有很多人为这件事叫好。

第六百六八节 内部……

按照维恩原本的想法,十万枚生命之果运抵梵蒂冈之日,就是教廷对黑暗世界发动一场中等规模进攻的最佳时间。那意味着能够在战场上增加十万名不惧黑暗病毒感染的十字军战士。那是相当于“一加一等于二”的战斗力成倍增加,原先战斗模式中,本该在后方支援,随时实施神圣仪式的神职人员都可以解放出来,成为对黑暗生物发起进攻的战斗力量。

克莱恩大主教否决了维恩的战斗计划。他的拒绝理由倒也并非毫无道理:情报显示,黑暗世界与东方修士之间有着勾结,它们同样得到了生命之果。尤其是诛魔猎人会那边传来的消息,东方修士与黑暗世界之间的关系,恐怕比想象中要深厚得多。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贸易来往详细情况,但以教廷这次的交易为判断标准,黑暗世界得到的生命之果应该不会少于十万枚,甚至更多。

维恩仍在坚持。他承认大主教的这些话有其道理,但是计划必须进行。上万人的战争可以缩减规模。五千、三千,甚至几百都行……总之,一场试探性的战斗必不可少。只要与黑暗世界在这个时候碰撞一下,就能发现很多问题。

克莱恩大主教再次否决。他的拒绝理由同样充分:“亲爱的维恩,我理解你为了上帝奉献力量的虔诚与坚决。但是你得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信徒并非只有你一个。我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很多,黑暗世界只是其中之一。在太阳的照耀下,黑暗同样存在。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过来自异教的威胁。可怕的绿色就快占领全世界了。十字军东征没能达到目标,我们必须为上帝的光辉争取到更多的信徒和土地。这次就算了吧!战争……唉!异教徒在背后注视着我们,教廷与黑暗世界之间稍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刻就会参与进来,从背后狠狠插我们一刀……维恩,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是作为预备红衣主教,你一定要把目光放得长远,看事情更加全面。”

克莱恩大主教不愧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经验丰富。维恩被他说的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尽管他知道其中有些说法不是很正确,可就是找不到反击的字句。

十万枚生命之果就这样发了下去。克莱恩主教对此的说法同样理由充分:“我们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教堂都需要巩固基础。从神职人员到十字军战士,从虔诚信徒到犹豫不决的信教者。那里,是教廷势力脆弱的地方,也是黑暗世界最容易侵袭的缝隙。把生命之果分发下去,让底层神职人员感受到来自教廷的关怀,让他们在普通人面前有施展神迹的机会。神迹……是的,生命之果就是一种神迹。只要更多的人相信,亲眼看到,他们就会脱离魔鬼的诱惑,站在我们这边。”

十万枚生命之果,就这样没了。连维恩自己也没有留下一个。

下发工作持续了两个多星期。就在今天上午,维恩接到了来自下层教堂的信息反馈。那是一份统计图表,上面记录了所有生命之果的使用过程。

是的,它们被用掉了。就在刚刚过去的这段时间,一个不留,全部都被用掉了!

图表上显示生命之果全部用于“代替神圣仪式”。理由是如此充分,所有得到生命之果的教堂都遭到黑暗生物袭击,所有信息都表示当地教堂伤亡惨重,为了挽救更多生命,这些珍贵的果子在第一时间被使用,毫无保留。

维恩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们……这些该死的混蛋怎么敢这样做?他们根本不明白生命之果的意义。什么黑暗生物袭击,我可以用任何东西打赌,他们是一群该死的骗子!这份报告能有百分之五的真实记录就很不错了。黑暗议长不是傻瓜,给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发动大规模进攻。那些生命之果被他们吃掉了,一定是被那些混蛋吃掉了。”

生命之果的名气很大。尽管华夏人在销售过程中没有做广告,教士们却通过方方面面的信息来源,详细了解过这种橘子的具体功效。包治百病、强身健体、返老还童、精神焕发……其中肯定有夸张夸大的部分,但就实际作用来看,虚夸幅度应该不是很大。

另类的消息也从各种渠道蔓延开来。

据说,吃了生命之果,能够当场治愈不孕不育症。

听说,吃了生命之果,女的上面更大,男的下面更大,还有你的脑袋,也会变得更大……呃,这个绝对不是带有恶意的调侃。我的意思是,你的脑容量更大,人也变得更加聪明。

种种说法都有着坚实的依据。

合众国有个男人天生对酒精过敏。他买了一个生命之果吃下去,在当地的“吃货大赛”上一口气狂饮了上百瓶烈酒,赢得了多达上亿美元的丰厚奖金。

有个印度人吃了生命之果,变成了力量巨大的超人。你以为一个打十个是李小龙电影里的故事吗?这是真的!那个印度人后来变得很强大,他干掉了当地的警察,杀死了上百个印度军人,据说现在正被印度当局通缉,开出了数额很高的奖金。

法国有个贵族,今年九十九岁,他吃了生命之果,女人根本无法满足他那方面的要求。那个老贵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疯了。他冲进当地一家畜牧养殖场,活活杀死了六头母牛,用男人的方法……抱歉,细节方面我不能说太多,你知道为什么,自己理解一下,你会觉得热血沸腾。

神职人员也是人。他们虽然信仰上帝,却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见过神迹。比起虚无缥缈的“神圣力量”,他们更相信现实世界里发生的真事。生命之果就摆在面前,为什么我要把它让给别人?为什么不是我自己把它吃下去?

这就是统治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前者心怀世界,有着宏伟远大的理想。后者却着眼于身边的狭窄环境,最低生理极限就是吃饱肚子。

维恩觉得自己遭到了戏弄。暴怒不已的他想要追究这些人责任,至少让这些家伙把购买生命之果的货款一个一个吐出来。可是不等玛拉在电脑上打出惩罚条例,维恩就收到来自教廷总部朋友私底下传过来的消息。

克莱恩大主教一个人就独占了十枚生命之果。他听信了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谣传,把其中五个生命之果用机器榨汁,与洗澡水混合,做成一大盆沐浴液,然后躺在里面泡澡。据说这样可以促进角质层细胞活化,可以让皮肤变得光滑白嫩。

他吃了一个橘子,说是“味道马马虎虎,也还过得去。”

克莱恩大主教身边有很多“崇拜”他的女人。他把其中三个生命之果给了不同的女人。免费的那种。至于女人们是否从其它方面给予了大主教应有的补偿……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答案,必须走进克莱恩大主教的私人卧室里才能知道。

克莱恩大主教养了一条吉娃娃,雌性,棕色毛皮,很可爱。他给那条母狗吃了一个生命之果,过程很是温馨,大主教像慈爱的母亲那样把小母狗抱在怀里,把生命之果切成两半,用勺子挖着,把汁水一点点送进那条狗的嘴里。

不过是几千美元一个的东西,在克莱恩大主教看来很普通,也很正常。毕竟,这是一个金钱为主的时代。只要有钱,什么东西都能买到。不就是几个橘子罢了,吃完以后再找东方人买,大不了价钱高一些。

维恩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用失神的眼睛瞪着地板上散乱的瓷器碎片,发出机械般的呻吟。

“他怎么能这样……”

“一个生命之果,可以救活一条人命啊!”

“如此珍贵的宝物,居然被他用来喂狗。克莱恩……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难道他以为自己是教皇,能够为所欲为吗?”

玛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维恩。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以及对普通人世界的认识,耐心劝慰着:“维恩,不要这样。东西没了就没了,还是再找那些华夏人买一些吧!”

教廷不缺钱。虽然现在没有如中世纪那样对信徒征收“什一税”,但是教廷每年都能得到来自全世界信徒的大笔捐赠。再加上教廷各种产业经营,以及在国家政策上享受的优厚待遇,从中得到的利润非常丰厚,即便是黑暗议会也远远不及。

维恩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抬起头,目光中透出无限冰冷,以及悲凉:“那东西买不到了。至少现在是这样。”

玛拉对此一点儿也不明白:“你说什么?”

苦修士很少关注外面的世界。他们就是一群自我禁闭在狭窄空间里的虔诚信徒。除了上帝,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维恩把右手轻轻抚上额头,发出沉重的叹息。

第六百六九节 维恩的选择

从首次交易开始进行的时候,维恩就密切关注着青灵集团,关注着下次交易具体能够在什么时候进行。

华夏人对此给出的回答是:“暂不确定。”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世界范围的销售需要大量货物为基础。我们需要在全世界打响“生命之果”的招牌。每一个国家都有青灵集团的店面,所有销售点都要保证有足够的阶段性货品。而且橘子这种东西不是工业化产品,不可能开着流水线就能源源不断产出。有固定的收获季,果实也需要有大型冷库确保新鲜。所以就算是你出再多的钱,也不确定下一次的具体交货时间。

总之一句话:对于生命之果,不是你有钱就能充大爷任性。你得排队购买,首先满足前面的人,然后才能轮到你。而且规矩不能破,身份证对应果子这件事情毫无商量。当然,全世界几十亿人,如果你有办法弄到每一个人的身份证,那么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如果你无法拿出对应的证件,那么从第二枚生命之果开始,就必须支付昂贵的货款。

维恩脸上写满了落寞与疲惫,就连玛拉这种见惯了死亡与残酷的苦修士,都觉得有些不忍。

“他们根本不明白我为了这件事情付出了多少努力。十万张身份证……光是为了这个,我就调用了预备红衣主教的最大权限。现在可不是中世纪,也不是教廷随便说句话,所有人都会惶恐服从的时代。很多人知道生命之果的好处,如果不是因为华夏人卖出来的价格太高,他们无力购买,我也很难得到他们的证件编号……玛拉,你知道华夏人的第二枚生命之果卖多少钱吗?足足五十万美元,五十万啊!”

玛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一个……橘子?”

维恩缓缓转过头,用悲凉的目光注视着她:“这是第二个生命之果的售价。如果你还想要第三个,就得在这个基础上增加十倍,五百万美元。”

玛拉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那么第四个,就是……五千万?”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不是吗?”维恩“哈哈哈哈”怪笑起来:“很高明的销售方法,生命之果也的确值这个价钱。”

玛拉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我没有吃过,我……对此不是很清楚。”

维恩眼睛里的血丝仍未消退:“这是之前的价格。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玛拉不明白:“为什么?”

“华夏人被摩根集团告上了法庭。”维恩叹了口气:“你应该听说过“摩根”,其实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摩根”。五年前,你曾经给他们的一位家族成员做过洗礼。”

玛拉对此有着深刻的印象。她点点头:“那是一个孩子。”

“但是他有着一个显赫的家族姓氏。”维恩用力抹了一把脸,手掌将整个下巴连同嘴唇一起握在掌心里,用力揉了几下:“摩根集团看中了生命之果的利润,想要取代华夏人。他们声称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对生命之果进行研究培植,要求华夏人全面停止销售,等待北美最高法院的终审判决。”

苦修女不是很明白人情世故:“你的意思是,摩根……他们其实没有掌握生命之果的栽培技术?”

维恩神情木然地点点头:“这是商人之间的战争,是普通人世界的法则。就像上帝发下洪水惩罚恶人,诺亚依靠方舟活了下来,等到洪水退去,船底触及地面的时候,天空中出现彩虹,上帝与人类立约,洪水不再毁灭大地……这就是规则,专属于他们的规则。”

玛拉眉头皱得很紧:“这是欺骗,是讹诈。”

维恩深深吸了口气:“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摩根集团以此为借口,禁止华夏人销售生命之果。”

玛拉眼睛里投射出深邃的目光:“维恩,我觉得……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这句话的含义非常丰富,有太多的可能与指向。能够做到预备红衣主教,维恩无论经验还是思维逻辑都远远高出一般人。他微微怔了一下,脑子里迅速闪过玛拉这句话的各种可能含义。很多,也很乱。半分钟过去了,维恩决定放弃漫无目的的自我搜索,他把目光转向玛拉,认真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很多。”玛拉的回答在维恩意料之中,只是从她口中说出的“特指方面”,让维恩觉得意外:“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取代克莱恩。”

众多含义当中,的确包括了这方面。维恩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像玛拉这么张口说出来,的确过于直接了。维恩连忙抬起手,冲着玛拉迅速摇晃了一下,低声制止道:“你疯了吗?在这种地方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怕被别人听见,传到克莱恩大主教的耳朵了里?”

玛拉的神情一片淡然:“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

维恩摇摇头:“够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没有说过,我也没有听见。我知道克莱恩主教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他毕竟是上帝的信徒,是我们的人。”

玛拉显然并不愿意放弃这个话题:“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代替克莱恩。相信我,你会比他做得更好。”

维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并非不相信玛拉,而是她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苦修女专注的目标只有上帝。那是她们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唯一支撑,唯一信仰。

维恩能够猜到玛拉对克莱恩大主教的那股愤怒之火究竟从何而来。

克莱恩在某些事情上一直有着不好的风评。很多年前,从他担任教堂神父的时候,克拉恩管辖的教区账目就不清不楚,还有人向裁判所举报,说是克莱恩在女性方面的关系混乱。为此,裁判所专门派人进行调查。虽说后来没有公布结果,但是克莱恩的职位却越来越高,一直做到了现在的大主教。

维恩不愿意朝着更深层次去思考这些。他觉得教廷核心的眼光肯定比自己要清楚得多。克莱恩是否做过那些事情?其实并不重要。他能够成为大主教,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玛拉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失望。她站起来,拢了拢身上宽大的黑色教袍,转身朝着房门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维恩带有祈求意味的声音:“玛拉,帮帮我。”

玛拉没有转身,只是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没有动。

“晚些时候,我会联系摩根集团的人。我订了今天晚上飞合众国的机票,你跟我走一趟吧!”

玛拉阴郁的声音从黑色教袍深处透出来:“维恩,生命之果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超过我?”

维恩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你不明白……真的,你一点儿也不明白。”

玛拉打断了他的话:“以前你对我说过,很多事情需要时间。我选择了相信你,于是我成了修女。现在……你还会说同样的话吗?”

维恩回答的很快:“我在努力。你全都看到了,我从未放弃过,我很拼,一直在努力!”

沉默了近五秒钟,玛拉发出落寞的声音:“好吧!我会和你一起去。但是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对他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的影响力。我只是那孩子的教母,仅此而已。”

……

德蓝斯瓦尼亚。

斯图尔特觉得赫克托的审美观点实在太落伍了。这个被称之为“血色休息厅”的小房间从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没有变过。大红色的丝绒幔帐,大红色的地毯,黑色与红色相间的墙壁,还有天花板和地板……不是黑色,就是红色。

血族就喜欢这两种颜色。黑色象征权力,红色代表生命。就连黑暗议会早在几百年前制定的贵族服装标准,都把“外黑内红”看做是具有贵族特征的特殊服饰颜色。最常见的莫过于大氅。在黑色夜幕下,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随着气流上下翻飞,总会掀起一片令人心悸的血红。

赫克托丝毫没有与其年龄对应的老迈。他拿起装有红色液体的水晶瓶,给斯图尔特面前的杯子倒满,然后轮到自己。举起杯子,带着满足的微笑说:“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干一杯。”

血酒的味道很不错,斯图尔特一饮而尽。这是用人类血液加上防凝剂,兑入发酵类成分酿出的酒。血红素没有被杀死,仍然保持活跃,只是发酵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就会失去应有的细胞活性,变成吸血鬼不喜欢的腐败液体。

把高脚杯捏在手里,慢慢晃动着。斯图尔特抬起长而卷曲的睫毛,英俊的脸上透出诡异笑容:“你决定动手了?”

赫克托从他手里把空杯子拿过来,摆在茶几上,再次倒入鲜红色的液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摩根集团把华夏人告上了法庭。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第六百七十节 黑暗军队

生命之果的重要性,开始更多,更频繁的显现出来。

赫克托与斯图尔特对此心知肚明。两位血族公爵虽说年龄差距很大,却拥有其它贵族所不能及的超卓眼光。与青灵集团的首次交易结束后,他们立刻将其中一部分生命之果下发给实战部队,对此前规定的目标区域发起了小规模的试探。

人类军队由下至上可以编成班、排、连、营等不同规模的战斗单位,血族也不例外。古老的编制起源时间已经不可考,却在一次次战斗中被证明了正确性————一个标准的血族战斗小组,由三名成员组成。其中包括两名近身格斗战士,还有一名负责远距离攻击的弓箭手。随着时代变迁,格斗战士的装备也在发生变化。从早期的仿罗马军团短剑,到后来的圆盾、单手剑、双手重剑、长柄斧、战锤和链枷等等……盔甲也在变化,皮甲和锁甲固然轻便灵活,防护能力却无法与钢制全身甲相提并论。到了后来,盔甲变成了累赘,演化成了插有陶瓷装甲的防弹衣,武器也变成了不同型号的突击步枪,以及手枪和格斗刀。

弓箭手变成了弩手,再后来,它们学会使用远距离射击的步枪,以及狙击步枪。

更多的吸血鬼还是喜欢近身格斗。这主要是因为教廷部队的装备所限。新十字军配备有大量盾牌和盔甲,他们的作战模式延续了上个世纪的风格。乍看上去,冷兵器对抗热兵器就是一个笑话。但是随着科技进步,高性能合金使盔甲与盾牌坚固性能不断提升,在对方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单凭几名枪手很难突破严阵以待的新十字军盾阵。更重要的是,黑暗世界的纷争必须控制在可控范围。尽管黑暗议会和教廷在各个国家拥有或多或少的支持力,拥有人类世界最高明的科学家,甚至掌握着人类发明杀伤力最强大的武器……但是那些东西无法在对抗战争中使用。那是突破底线,毁灭一切的做法。到了最后,也许教廷与黑暗议会只能存活其中一方,却彻底失去了人类世界这个至关重要的基础。这样的结果,无论上帝还是黑暗之神都无法接受,也绝不愿意自己的信徒如此疯狂。

这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古怪的对峙局面。尽管教皇和黑暗议长都知道枪械热兵器的好处,但是双方军队在争斗的时候却很少使用。因为枪弹杀伤力被限制得太多了,它们很难穿透盔甲。为了防止不被人类发现,前一任教皇在任的时候,就与当时的黑暗议长签下协议:规定双方不得使用大口径热兵器,尤其是火炮与重型战车。

黑暗世界与教廷之间的战争,更像是两拨来自文明世界的野蛮人在争斗。

按照编制,一个完整的血族战斗小队,由四个战斗小组构成。总计十二名成员。其中的远距离射手与其说是在战斗中提供火力支援,不如说是充当着“战地医生”的角色。它们需要在第一时间将受伤的同伴带走,尤其是遭到神圣力量伤害的同伴,如果短时间内没有得到救治,它们要么死亡,要么变成敌我不分的狂化者……这一点,与教廷方面没什么区别。对于血族,神圣力量的破坏性与致命作用等同于黑暗病毒。

很早以前,赫克托与斯图尔特就在纸面上进行过推演。每次得到的结果都一样————如果可以把战斗小组当中的远距离射击成员解放出来,让它们不再负责战场救治,那么整体战斗力量就能得到提升。

这不是仅仅增加一名战斗人员那么简单。小规模战斗的增幅效应不是那么明显,如果把战斗规模扩大,释放到中队、大队,甚至战斗联队和团队,那就相当于平添了一支足以决定胜负关键的特殊力量。

战场救治人员必不可少。教廷的神圣力量,黑暗世界的病毒,是彼此双方最为恐惧的东西。有这样的威胁存在,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全力拼杀。缩手缩脚是肯定的,甚至还会导致在战场上转身逃跑的灾难性突变。

就在上个月,赫克托与斯图尔特进行了一次试探。他们各自派出了一个战斗小队,总计二十四名血族战士,对德蓝斯瓦尼亚外围区域的一座教堂发起进攻。战斗规模不大,也谈不上什么烈度。但是结果令人惊讶:驻守教堂的五十名新十字军全部战死,教堂神父与两名执事同时被杀。

血族战士只是表面上听起来名字不错。那其实是血族军队里战斗力最底下的一群“半奴隶”。它们由人类转化而来,曾经是强大的军人,拥有令人畏惧的健壮体格。给予他们初拥,只是为了给黑暗军队增加数量。毕竟,战士不等同于骑士。

赫克托给当时进攻教堂的所有血族战士每人下发了一枚生命之果。这些半奴隶被告知:吃了这枚果子,你们就拥有对抗且毫不畏惧神圣力量的特殊体质。没人会坏怀疑公爵的话有假,它们一直把荣耀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一群不怕死的战士,与一群心中带着担忧的战士对抗,结果不言而喻。

赫克托很精明。它不会被区区一场战斗所迷惑,它还需要更多的数据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连续三周的时间,类似的战斗进行了六次。斯图尔特联合了另外几名高级贵族,从不同的领地出发,对边缘地带教廷据点逐一拔除。过程与准备都没有区别,生命之果对黑暗血族产生了强大的加持效果。前后几次战斗累计下来,只有两名血族战死,其余的虽然受伤,却在短短半小时后迅速恢复。

无论血族还是狼人,都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如果不是畏惧教廷那些被灌注了神圣力量的武器,在这个世界上,它们的确可以做到横行无忌。

赫克托不知道其它黑暗贵族是否知道这个问题。但它并不打算将这个秘密公开。地盘代表着权力,控制领地内的人类数量越多,就意味着血公爵的权力越大。现在,已经到了发动一场小规模战争的时候。

“我可以派出三千名战士,一百名骑士。”品着口感粘稠的血酒,赫克托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斯图尔特。

“为什么不多派一些呢?”斯图尔特把玩着手里的空杯子,眼睛里透出的目光充满对权力的渴求:“我可以派出五万名战士,四千名骑士。”

“你疯了吗?”赫克托吃了一惊:“你的直属领地里哪有这么多部队?”

“我把格陵兰岛上的家族部队也算上了。”斯图尔特用鲜红的舌头舔着嘴唇,笑道:“那是我们的基础。亲爱的赫克托,这是一场豪华赌局,用东方人的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谁会嫌弃领地多余?谁不希望拥有海量的人类奴隶?德蓝斯瓦尼亚太偏僻了,想要让这里发展起来,就必须拥有足够的人口。只要这次打赢,我们完全可以把这里变成黑暗世界的拉斯维加斯,甚至是专属于我们自己的“黑色纽约”,制造出专门为我们服务的“血色华尔街”。”

斯图尔特的确有些疯狂,却不是一个脑子糊涂的傻瓜。如果换了其它眼睛里只有“食物”的血贵族,它们根本不会想到其它方面,只会固执认为所有人类都是食物,应该把他们像牲口一样宰杀,然后放血。

“不,这绝对不行!”赫特托断然否决:“五万名战士,四千名骑士……你疯了吗?这种规模的军队,会直接引发教廷与我们之间的新一轮战争。”

斯图尔特脸上一片傲然:“赫克托,我们根本用不着怕他们。现在与过去不一样了,我们有生命之果。足足五十万枚橘子,相当于五十万名对神圣力量免疫的战士。只要在战术方面不出错,我们可以占领这个国家,甚至是大半个欧洲。”

停顿了一下,斯图尔特再次发出充满诱惑的声音:“这是我们征服梵蒂冈最好的机会。难道你就不想站在教廷大广场上发表演讲吗?想想看,我们可以把那些面目可憎的石雕天使脑袋扳下来,换上我们崇拜的血神。议长阁下一定很喜欢与教皇呆在一个房间里单独相处。还有我的家里,一直缺个在马桶里打扫卫生且有经验的侍者。你觉得弄个红衣主教回来做这份工作怎么样?或者……你的口味比较独特,喜欢那种上了年纪,脸上全是皱纹的老修女?”

调侃与讥讽的话语对赫克托没有丝毫杀伤力。他用强硬的目光注视着斯图尔特:“家族军队倾巢而出……你这是打算彻底放弃格林兰?”

斯图尔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能赢!到了最后,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赫克托摇摇头,拉长了声音:“斯图尔特,你显然忘记了那些卖给我们橘子的华夏人。”

第六百七一节 短视

“你觉得他们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吗?你是不是认为他们什么也不会做,默默看着我们干掉教廷,把教皇抓回来给其它雌性生物配种?”

斯图尔特皱起眉头:“为什么不呢?东方人……我觉得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甚至从某种方面来说,算是朋友。”

“你太天真了。”赫克托摇摇头,讥讽地笑了:“关于生命之果,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只是存在着利益。如果华夏人正如你说的那样,与我们是“朋友”关系,他们就不会在价格方面斤斤计较,寸步不让。别忘了,他们虽然是修士,但就本质而言,仍然还是人类。”

斯图尔特若有所思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我们的食物?”

赫克托被它这句话问得再次笑了起来:“把一个活的东方修士送到你面前,你敢吃吗?”

斯图尔特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我在这方面没有经验。我只知道他们很厉害,如果说到食物……我喜欢美丽的处女,也愿意从上帝那里弄个天使来换换口味。”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迟疑,显然是对利益与放弃之间进行纠结:“格林兰是个好地方,那里很少受到阳光的威胁,但是那里的人类居民太少了。赫克托,我们完全可以在战争胜利之后,与东方修士做笔交易。”

赫克托看了一眼斯图尔特:“你是说布兰妮上次从华夏带回来的那种黑色雨伞?”

“那东西很神奇不是吗?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力量释放出来,让更多的血族成员享受到呢?”斯图尔特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神情有些激动,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着:“东方修士是一群神奇的存在。但是我们也有来自血神的赐予。强大与弱小都是相对存在,如果没有教廷,我们完全可以称霸整个世界。同样的道理,如果没有我们,上帝就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支配者。作为第三方力量,东方修士从不插手我们与教廷之间的战争。”

说着,他快步返回到赫克托面前,弯下腰,俯低身子,脸上的肌肉因为激动而扭曲:“想想看吧,他们从上古时代就保持这种状态,直到现在。赫克托,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其中有问题吗?”

赫克托眼中透出一丝意外:“你指的是什么?”

斯图尔特背对着房间里的灯,整个面孔笼罩在黑暗阴影里:“东方修士一直没有正面应对过任何战争威胁。他们……”

“我觉得是你想多了。”赫克托毫不客气打断了它的话:“别忘了,上古时代的血族就对东方修士进行过试探。它们输得很惨,几乎全军覆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斯图尔特颇不耐烦地挥舞了一下胳膊,就像是在撵苍蝇:“时间不代表一切,那时候的东方修士,绝不可能代表现在。想想我们自己,那些老牌的血贵族。勃艮第公爵最初的时候不完全属于法国人,这个头衔是从人类贵族那里抢来的。还有亚斯利尔亲王,这个名字延续了几千年,鬼才知道现在的亚斯利尔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亚斯利尔?黑暗议长每隔两百年就换一次,虽说大部分是我们血族成员担任,但也有过几任狼人。”

“那些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老家伙现在在哪儿?它们总是神神秘秘,有的说是藏在地底深处,有的说是躺在黄金棺材里安度晚年,还有的干脆说是去寻找血神遗迹……”说到这里,斯图尔特抬起手指竖在嘴唇中央,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别急着发表意见,亲爱的赫克托,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话,但我还是要说。再想想教廷,那么多的教皇都到哪儿去了?红衣主教和大主教都很强悍,除了历代战死的那几个,其余的人在哪儿?想想从前吧!黑暗议会可不是现在这种样子,它们被教廷压制,死伤惨重。多看看历史没坏处,在最糟糕的时代,我们差点儿被教廷灭族。包括狼人在内,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要不是当时的教皇脑子抽风,觉得留下一部分十字军继续进攻我们就能达到目的,他自己带领主力部队转向进攻东方世界,结果被那些强大的修士打得溃不成军……我们现在恐怕没机会坐在这里,谈论这些。”

赫克托完全明白了斯图尔特的意思:“你是说,东方修士没落了?”

“我只是按照常理分析。”斯图尔特并不狂妄,他的分析合乎逻辑:“人人都喜欢权力,越是强大的人,就想要得到更多。东方修士拥有特殊文化,他们的祖先提倡“谦逊修身,无为而治。”我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我觉得,现在的东方修士与过去不太一样,他们之所以封闭,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实力不足。就像这次摩根集团对生命之果提出的专利侵权诉讼……呵呵,必须承认,那帮家伙胆子真大。”

赫克托脸上充满了严肃:“所以你觉得,能够以你的力量统治世界?”

在老牌贵族面前,即便是张狂的斯图尔特也必须低头。它讪讪地笑了笑,脸上表情随即恢复了自信:“光是我的军队数量就超过五万名战士,赫克托你的领地军队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我们有生命之果加持,神圣力量对我们的战士毫无威胁。我们可以打得很远,就像历史上的蒙古人和匈奴人,他们从东方而来,像飓风一样席卷了整个欧洲。这一次,我们可以倒过来,在这颗星球上重现历史。”

赫克托“嗖”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抬起手,直指着斯图尔特,发出不容抗拒的威严低吼:“斯图尔特,你的这些想法很危险,真的非常危险。”

“你根本不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说真的,我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支持你成为斯图尔特家族的爵位继承人。你很聪明,但是你掩饰住了自己的狂妄。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明白这个世界并非完全由我们操纵。你甚至想要放弃格林兰……血神在上,你知道你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吗?”

斯图尔特被赫克托的怒火吓住了。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老贵族这般模样。无论年龄还是身份,斯图尔特都保持着对赫克托的畏惧,以及必不可少的尊敬。沉默良久,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惧怕的东西,就是神圣力量。生命之果抵消了教廷对我们的天然优势……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这的确是一个机会,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机会。”赫克托的态度非常严厉:“我们可以赢取一场有限度的战争,却不能把战争规模无限扩大。”

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赫克托认真地说:“打消你之前的念头吧!派出的军队规模决不能超过三千人,否则对你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斯图尔特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他脸上仍有倔强:“为什么?我们明明占据着优势!”

赫克托脸上的怒意加剧:“生命之果的免疫效应是双方的。斯图尔特,你应该知道它同样对我们的黑暗病毒会产生作用。那些十字军只要得到生命之果,就能获得与血族战士同样的免疫能力。”

“我当然知道。”斯图尔特缓缓点头,言语当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冷傲:“教廷也在购买生命之果,他们得到的数量远远不如我们,只有十万枚。而且就目前得到的情报,都表明这些生命之果被教廷高层把持,他们并不重视这种东西,只是将其当做身份与权力的炫耀品。很多生命之果被他们浪费掉了,剩下的部分已经没有多少。”

赫克托眉头皱得很紧:“看来你没有考虑过东方修士与教廷合作产生的危险局面。”

斯图尔特“哼”了一声:“我已经考虑过了。这么明显的事情,我怎么会忽略?赫克托,你想得太多了,相信我,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虽然东方修士与教廷都是人类成员,但是他们之间没有合作的可能,一点儿也没有。”

赫克托疑惑地注视着斯图尔特:“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他们之间爆发过战争。”斯图尔特满脸的笃定:“八个国家联合起来攻占了华夏人的首都,这种仇恨是永远无法抹平的。何况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国家对于华夏没有给予半点补偿,更对他们有着发自心底的蔑视。”

赫克托脸上的神情略微缓和:“我承认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你得明白,这无法成为你全面出兵的依据。”

斯图尔特面色一凝:“你想限制我?”

“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赫克托冷笑道:“要不是我答应过你的父亲,今天这些话我就会当做没听过。五万人的军队……混蛋!你怎么不多派一些,把斯图尔特家族在格林兰的所有战士都派出来?”

第六百七二节 约饭

“你以为东方人都是些傻子,眼睁睁看着你做这些事情就毫无防备?你以为东方修士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其实什么也不懂?斯图尔特,你是个真正的白痴。真不知道你身边那些所谓的“智囊”都是些什么家伙?是它们告诉你现在要全面进攻?是它们让你与华夏人为敌?如果真是这样……我建议你立刻把说这些话的家伙抓出来,用刀子割断它的喉咙。”

“这简直是愚蠢透顶的自杀行为。”

赫克托用森冷的目光死死盯住斯图尔特:“我决定了。这次我不会出兵,一个战士也不会派出去。”

斯图尔特难以置信地望着它:“你疯了?教廷现在处于实力最弱的时候。”

赫克托脸上全是平静:“疯掉的是你。别把我跟你的疯狂行为划上等号。我还没有活够,我的家族也不想因为你这个疯子而毁灭。如果你想死的话……就自己去吧!”

斯图尔特骤然提高了音量:“赫克托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的生命之果,我们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全面变得强大起来。想想历史上那些国家,哪一个不是趁着对手虚弱的时候突然崛起?我们手上握着大把的好牌,我们这次稳赢不输!”

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布兰妮!她是你安排在东方人身边的定时炸弹。就算出现了意外情况,我们还可以……”

“闭嘴!不准你提布兰妮!”赫克托变得暴怒起来。他一把抓住斯图尔特的肩膀,以巨大的力量将其按在墙上,怒视着那双眼睛连声咆哮:“布兰妮已经不属于我了。她现在有新的主人。混蛋,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我是真正想要与华夏人成为朋友,不是像你这样,刚刚得到好处就从背后用刀子捅过去!”

记忆当中,斯图尔特从未见过赫克托如此模样。它呆住了……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你是认真的?”

赫克托将手松开,带着无法释怀的怒意转过身:“你走吧!如果你还是那么固执,就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但是别再像你父亲那样,死到临头来求我照顾你的家人与后代。这种该死的事情又一次就够了。别来烦我!”

“赫克托,我……”

“滚!”

……

燕京的天气很不错。

安州家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都交给母亲梁静。梁欣丽没有耽误时间,返回学校放下行李,就来到青灵集团燕京总部,走进了谢浩然的办公室。

说起来也巧,王昌远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约着谢浩然吃饭。想了想,他答应下来,结束通话后,谢浩然对蜷缩在怀里的梁欣丽笑道:“王昌远这家伙还真是殷勤,有事儿没事儿总会打电话过来约着吃饭。”

梁欣丽笑着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你的大腿够粗,人家才会想要抱着。不奇怪。”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变成大象了?”嘴里说着笑话,谢浩然站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走吧!老王约了在“镌意”西餐厅,你最喜欢的那家。”

……

在停车场里下了车,走进餐厅的时候,照例还是晏恒从门口将他们带进来。他仍然是那么恭敬且小心,只是情绪没有从前那么好,虽然脸上挂着笑,却看得出来有些心神不定。

谢浩然边走边问:“晏老板,你怎么了?”

晏恒勉强笑道:“怎么什么,大概是昨天晚上睡得晚了,精神不好。”

“镌意”西餐厅来得次数多了,谢浩然对晏恒的印象也不错。他多看了对方几眼,摇摇头,安慰道:“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上次来得时候,他就发现晏恒精神状态不佳。只是那时候没来得及问,也就过去了。这次虽然问了,但是晏恒自己不愿意说,谢浩然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许他想自己解决,不愿意接受外来帮助。

王昌远早早坐在包厢里,旁边是女友陈湘玲。他还是那副张扬的性子,远远看见谢浩然,就连忙站起来挥手,声音很大:“这边,我在这儿!”

谢浩然笑着走到面前,陈湘玲赶紧伸手拽住王昌远的衣服,低声劝道:“坐下来吧!你看看你,声音那么大,那么多人看着……唉……”

她还是要面子的,无法做到王昌远那么肆无忌惮。

谢浩然坐下笑道:“老王是性情中人,管不住的。”

几个人相互间打着招呼,陈湘玲对梁欣丽产生了兴趣,试探着问:“小谢,这是你女朋友?”

谢浩然落落大方将梁欣丽搂过来:“梁欣丽,我的未婚妻。”

陈湘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嘶……你才多大啊?就要结婚了?”

王昌远从旁边插进话来:“结早婚不如生早子,谢兄弟这是未雨绸缪,提前规划,没什么好奇怪的。”

梁欣丽很开朗,两个女人说着说着就坐到了一块。说是包厢,其实就是一个圆形卡座。陈湘玲把王昌远推到谢浩然那边,两个女的很快找到了共同话题,谈论起了服装与化妆品。

看着健谈的梁欣丽,陈湘玲暗自为自己的朋友摇头。池静霜其实很漂亮,容貌方面并不弱于梁欣丽。但她从小就冷傲惯了,属于那种极其清高的性子。她身边看得人多,追她的男人也多。池静霜一直想要找个好的,从高中时代就这样。后来工作了,眼光变得更高,身家富裕的普通男人她根本看不上,一心想要嫁入豪门。

空有金凤凰的心,却没有那个命啊!

陈湘玲对谢浩然并不了解。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是从王昌远那里听来的。王昌远不会骗她,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陈湘玲做梦也没有想到外表普通的谢浩然竟然拥有亿万身家。她是一个真心为了朋友考虑的人,想过要再次制造机会撮合谢浩然与池静霜。王昌远被她说的烦了,给谢浩然打过几次电话,想再约出来。可是时间上不凑巧,谢浩然很忙。

另外……就是池静霜自己也不是很愿意。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很糟糕:麻将桌上根本没有谦让自己的意思,那天一口气赢了好几千块,却连请自己吃饭意思都没有。因为这一点,池静霜坚定的认为,谢浩然属于那种口袋里没几个钱的年轻小子。这种人,她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西餐点菜以后上的很慢。晏恒开的这家餐厅很会挑选地方,档次虽不太高,却考虑到大部分顾客的心理。旁边就是商场,有些客人点菜以后就会出去逛逛,看着时间差不多再回来。反正谢浩然与王昌远都是男人,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会发展出超亲密的同性别关系。陈湘玲就约着梁欣丽,说:“我们到外面去逛逛,让他们两个看桌子。”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在王昌远看来如此。

瞧着自家女友的背影渐去渐远,王昌远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嘿嘿嘿嘿”低声笑着,凑到谢浩然面前,神神秘秘地说:“老谢,你那个女朋友的确不错。不过你还年轻,有没有兴趣在外面打点儿野食?”

谢浩然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我是正经男人,没有你那么好的胃口。”

王昌远对此毫不在意。他本来就是油滑的性子。滑开手机屏幕,点开一个交友程序,凑到谢浩然面前炫耀道:“我可是看中了几个目标,还不错。”

当着谢浩然的面,他直接点开一个女性账号的对话框,在手写屏幕上发送信息:“美女,出来玩吗?多少?”

谢浩然看得很是疑惑:“怎么这样问?多少是什么意思?”

王昌远低声笑道:“就是问她出来玩要多少钱。直接点儿,别绕来绕去,那样很没意思。”

谢浩然挑起眉头:“对方能看懂?”

“当然可以!”王昌远说着叹了口气:“交友平台最近管得严了,什么“约不约”之类的字眼都会被对方举报。直接问她“多少钱”就更不行。没办法,只能隐晦点儿,反正出来做这个的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省略点字对大家有好处,一看就懂。”

谢浩然看着已经走到外面,隐隐绰绰只见背影的陈湘玲:“老王,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而且都快结婚了。还这么乱搞,就不怕你老婆半夜用刀子把你身上某个器官割下来?”

王昌远脸上充满了自信:“我的手机设了密码,她打不开。再说了,这上面有两个账号,就算被她看见,也可以说是朋友借来玩的。放心吧!不会有事。”

谢浩然很是无奈地摇摇头,顺着王昌远滑动的手指,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张张女性照片,不由得觉得很是头大。

有年轻漂亮的,也有容貌还算不错的中年妇女,其中绝大部分都不如陈湘玲。

谢浩然有些疑惑:“老王,这些女的,你都约过?”

第六百七三节 关门吧

王昌远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贱:“差不多三分之一吧!”

谢浩然听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他指着屏幕上一个年纪明显过了四十岁,皮肤偏黑的中年女人,认真地问:“这样的你也下得了手?”

王昌远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对此满不在乎:“偶尔换换口味嘛……我和湘玲还没结婚,现在是我最后的自由时间。”

谢浩然听了,把屁股朝着座椅外面挪了很多,与王昌远之间拉开距离。王昌远被他这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你怎么了?坐那么远干什么?”

谢浩然回答得一本正经:“照你这种搞法,估计早就染上了没读艾滋。我还是离你远点儿好,说不定会被传染。”

玩笑归玩笑,王昌远也不好反驳。就在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晏恒带着两名侍者开始上菜。看到这种情况,王昌远只好闭嘴,不再言语。

红酒和牛排绝不能少。谢浩然给梁欣丽打了个电话,出去逛街的两个女人很快回来。等到她们落座,晏恒像往常一样打开红酒。

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红酒放进冰桶的时候,他手滑了一下,要不是王昌远在旁边眼明手快赶紧接住,酒瓶子就会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晏恒连声道歉,用抹布仔细擦干净桌上的水渍,带着歉意转身离开。

王昌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太高兴:“这个老板做事情毛手毛脚的,以前来的时候,他好像不是这样啊!”

谢浩然用餐刀切下一块牛排,用叉子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视线很自然地扫到了站在对面花架下的一名年轻侍者。他抬起手,示意那人过来。

侍者快步走到面前,恭敬地问:“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谢浩然很直接:“你们晏老板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侍者看了他一样,试探着问:“你是我们老板的朋友?”

谢浩然点点头:“我看他情绪不好,问他也不说。”

侍者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他压低声音,叹了口气:“我们餐厅要关门了。”

这话刚一出口,餐桌上的四个人都愣住了。王昌远反应最快:“关门?怎么,你们生意不好,开不下去?”

侍者被他说的笑了起来:“怎么会……我们这儿的生意从开业以来都很好。晏老板为人不错,薪水也开的高。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谁也不愿意走。”

谢浩然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认真地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关门呢?”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房租到期,房东不愿意续租。”侍者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正好旁边也有顾客招呼他过去。侍者加快了语速:“具体情况你们还是问问我们老板。抱歉,我还有事情。请你们需要的时候再叫我。”

王昌远约的吃饭就是吃饭,没有别的意思。陈湘玲与梁欣丽一见如故,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交换了手机号码,互相加了微信,吃饱以后坐在那里互发信息,不断发出“格格格格”的笑声。

看着王昌远又拿出手机,坐在陈湘玲视线看不到的死角,偷偷摸摸又点开那个交友平台,谢浩然觉得有些头大。他站起来,慢慢走到位于餐厅通道口的柜台前,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正对着电脑忙碌的晏恒,笑着问:“我听说,你这个西餐厅不打算开了?”

晏恒白净的面孔微怔了一下,他迅速调整好情绪,笑着点点头:“你也知道了?”

“我进门时候就觉得你不太对劲儿,刚才吃饭时候,顺便问了一下你的员工。”简单解释后,谢浩然环视着餐厅里正在吃饭的客人,带着疑惑问:“你这里生意不错啊!怎么会想要关门不做了呢?”

这种事情不算秘密,既然谢浩然已经知道,晏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租期到了,房东不愿意续租。没办法,我只能搬走。”

谢浩然皱了一下眉头,安慰道:“跟房东好好谈谈嘛,其实大家都是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

“没用的。”晏恒手里夹着烟,却没有点燃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前前后后谈过很多次了。该说的都说了,他就是不愿意续租。”

谢浩然试探着问:“他是不是觉得租金低了,想多要点儿?”

“不是租金的问题。”晏恒说完这句话,沉默了几秒钟。良久,他长长呼了口气,神情落寞地说:“就是因为我这个西餐厅生意不错,房东眼红了。他想把房子收回去,自己做。”

原来是这样!

谢浩然觉得这件事情实在不好劝了。

想发财是人之常情。房子本来就不是晏恒的,房东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这年头,人人都想着赚钱,有了十万想要百万,有了百万想要千万,就是没有满足的时候。

晏恒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的愤怒:“不是我在背后说房东的坏话,他……实在太贪了。本来签了三年的合同,去年应该是按照之前约定的数字交房租。他那时候就不满意,提出涨价。我觉得今年房租到期,明天还要继续开店,没必要为了这点儿钱闹得不开心,就按照他的要求加了八万块租金。当时他一口答应今年把房子租给我,没想到临时变卦。”

谢浩然颇为同情地看着晏恒:“当时没把新合同签下来?”

“没有……”晏恒很是失落地摇摇头,自嘲道:“是我大意了。如果加房租的时候就新签合同,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谢浩然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四周:“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房租的事情,这一年下来,不算便宜了。”

晏恒点点头:“这里地段不错,租金贵一些也很正常。”

谢浩然转过身劝道:“还是跟房东好好谈谈吧!有你这种赚钱的租客,就绝对少不了他的租金。其实你们算是利益共同体,谁也少不了谁。”

“人家可不会这么想。”晏恒讥讽地摇着头:“他来店里看过好几次,觉得餐厅里收费很高,算了算,他说他租给我实在是亏了。下个月房租到期,他要求我必须搬出去。”

谢浩然觉得有些奇怪,正打算追问,却看见侧面方向的大门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个身材壮实,穿西裤与格子衬衫的中年男子。

那人拒绝了门口侍者的领座招呼,说了一句“我来找你们老板”,然后朝着这边径直走来。站在柜台前,他看了一眼谢浩然,目光随即转向坐在柜台里面的晏恒,脸上挂着招呼式的微笑:“小晏,今天的生意不错啊!”

晏恒脸上的笑意仍在,却是僵硬且刻板。他点点头:“还行吧!”

那人大概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他站在柜台前,侧身看着餐厅里热闹的景象,带有少许皱纹的脸笑得像朵菊花:“来这儿吃饭的人多,这生意的确红火。呵呵!小晏,我跟你说啊,当初我祖爷爷买这块地的时候,就有个风水先生帮着看过,说这里是真正的旺财之地。那还是民国年间的事情,果然应验了不是。”

晏恒明显有些不高兴,他控制着情绪,没有在脸上流露太多,低头看着摆在面前的账本,漫不经心“嗯嗯哦哦”随口应和着。

中年男子谈兴正浓,毫不计较晏恒的态度。他斜靠在柜台上,满脸带笑,用火热的目光在一个个客人身上来回打转,嘴里不停地自说自话。

“这里位置不错,是闹市区,人流量大,开个饭馆什么的很火爆。真正是坐着就能收钱啊!”

“其实也不光是饭馆了,以这条街的热火程度,不管做什么都会旺。实在不行,开个服装店卖衣服,或者诊疗室什么的都可以……嗨,我也真是,为什么早点儿没想起做生意呢?”

“还是开餐馆好。瞧瞧这生意,多红火……”

他脸上充满了陶醉,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却也能够被谢浩然听得清楚。看着中年男子站在那儿说着自来话,谢浩然俯低身子,凑近晏恒耳边,很是好奇地低声问:“这家伙是房东?”

晏恒抬起头,目光中含有无奈的成分:“怎么,你也看出来了?”

谢浩然颇为同情地点点头:“看来他是想把房子收回去,自己做生意。”

“他之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条形柜台很长,装修也是酒吧的风格。中年男子站的位置颇远,晏恒注视着他的位置,对谢浩然窃窃私语:“他想开个餐馆,所以房子到期就不租了。”

谢浩然看着中年男子的侧影,讥讽道:“既然都不打算租了,他还找你提高租金?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好的价钱,说改就改?说加价就加价?”

晏恒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自嘲地笑笑:“说起来,是我自己想多了。本以为加了租金他就会继续把房子租给我,没想到……唉……”

第六百七四节 帮个忙

这种事情虽说房东做的不地道,但主控权在对方手上,晏恒再怎么想也没用。谢浩然同情地注视着他:“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晏恒沉默片刻,回答的语气有些萧索:“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另外找地方开店。当初决定开这个西餐厅,花了很大的力气,厨师也是专门托朋友找来的,还有很多特殊菜式也是我自己设计。说起来,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最大的爱好就是做新款菜式。只要客人吃着满意,我看着也就觉得高兴。”

谢浩然微微一笑,问:“开新店的地方找好了吗?”

晏恒脸上再次浮出苦笑:“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地方,来来回回找了很多,不是位置不理想,就是房子面积太小,没有合适的。”

谢浩然笑道:“你的要求还挺多的。房子面积太小了不行?说说看,你想要多大的?”

“至少得跟现在这间差不多吧!”晏恒抬起头,透过柜台上方看着餐厅内部,叹了口气:“还有停车场。现在出来吃饭的人,大部分都开私家车。要是餐厅附近没有足够数量的停车位,生意肯定会受影响。我现在用的这个停车场,属于旁边的商务大厦。我当初找了秦政的关系,他和商务大厦这边的老总是朋友。那人挺不错的,划了两百个车位给我,收费标准参照外面的市场价……说起来,就算是停车费再高一些,我也愿意。商务大厦那边的地下停车位每天都是爆满,要是没有这个临时停车场,我这个西餐厅的生意肯定会降下去一大半。”

谢浩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别担心,我帮你问问,开店的地方会有的。”

晏恒对这话没在意,只当做是谢浩然在安慰自己:“谢谢!”

转身走到僻静的角落,谢浩然拿出手机,拨通了南宫镇平的号码。

“那么长时间没联系,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南宫镇平还是那副懒洋洋且桀骜不驯的说话语气。

“要死也是你先死。”谢浩然笑着打趣道:“说正经的,我这边有个朋友要开西餐厅,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开店位置,帮着介绍一下。”

南宫镇平在电话里笑道:“多新鲜呐,你这家伙,大名鼎鼎的雷极门掌门,怎么一下子跑去做房地产中介了?说说看,你收了多少好处费?”

“你想多了,是一个普通人朋友。”谢浩然简单地做着解释:“他的西餐菜式挺特别的,味道也不错。改天约出来介绍你认识,挺不错的一个人。”

对于谢浩然的说法,南宫镇平从来都是相信的:“既然如此,那你干脆叫他来“大方山”开店啊!反正我这儿就是经营娱乐行业,只要是吃喝玩乐的项目,都很欢迎。”

谢浩然对此表示怀疑:“你那里的位置恐怕有些偏了吧!”

南宫镇平嘲笑道:“说你是老古董,你还不信。老谢,“大方山”可不光是你看到的这部分。山庄这里是集团总部,我们在市里和国内其它地方都有产业。燕京西面商业区有两幢楼是我们家的,挂的就是“大方山”的牌子。还有东边离立交桥不远还有一条街。这些年城市面积扩大,这两个地方也成了热点区域。也是你运气好,现在给我打这个电话。要是再晚几天,就真正是没地方了。”

谢浩然也不矫情:“那行,地方你先给我留着,我明天带他过来,你们见了面再仔细谈。”

南宫镇平从电话那端发出男人才会理解的贱笑:“喂,明天你一个人来就行了,丹丹、明明什么的就算了。我最近发展了几个妞,挺漂亮的,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谢浩然对此很是无语,摇摇头:“我先挂了。”

返回柜台,中年男人还在,只是他换了个位置,站在那里对着晏恒说话,声音很大。

“小晏,过几天你搬家的时候可得小心,别把墙上的装修给弄坏了。呵呵……反正你要走,装修就算送给我了。咱们生意不成人情在嘛!”

“房顶上这盏大吊灯也留给我吧!你带走了又要重新安装,多麻烦啊!”

“对了,还有你现在的这些桌椅板凳,不要的都给我。反正都是旧的,不值几个钱。”

晏恒脸上还是一副僵硬的表情,心不在焉随口应付着。谢浩然有些听不下去,朝前走了几步,带着讥讽的口气对那中年男子说:“你干脆让人家把所有东西都留下,光着屁股离开不是多好?”

中年男子先是一愣,怒意立刻显现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看不惯而已。”谢浩然控制着音量,没有影响到周围吃饭的客人:“租房就租房,哪儿那么多额外要求?这店里装修是晏恒接手以后重新改过的,人家花了钱,带不带走是他的事情。你这也要,那也要,一件两件也就罢了,你要的这么多,事情就没得商量。还是那句话,就算是旧的,也得一样拿钱换货。”

中年男人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想张口反驳,可是谢浩然说得话在理。想要转身一走了之,又有些舍不得。只好站在那里憋了半天,用愤怒的目光冲着谢浩然狠狠一瞪,转过身,对着晏恒气哼哼地说:“小晏,你餐厅里的这些家具摆设已经旧了,上次你告诉我,不会全部带走。我也不会在这上面占你的便宜。咱们就说说剩下的部分,你开个价吧!”

晏恒不明白谢浩然究竟想干什么,但他听得出来是在帮着自己,正打算张口,却听见谢浩然从旁边发出声音:“这些东西不卖了。我全要了。”

晏恒看见谢浩然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点点头,对中年男子道:“王老板,餐厅里这些东西的确被我朋友买了,是付过钱的。过几天我歇业的时候,他会全部搬走。”

中年男子顿时睁大双眼,不由得急了:“小晏,你怎么能这样?上次我跟你谈的时候,你明明答应过给我,怎么现在……”

谢浩然用讥讽语气打断了他的话:“当初加房租的时候,你还不是满口答应把这房子租给晏恒,转个身就把你自己说的话给忘了,不管怎么样也要强行收房。嘿嘿嘿嘿……怎么,只准你做初一,不准别人做十五?”

中年男子被他抢白的一下子没说出话了。就这样瞪起眼睛盯着谢浩然,转过身,冲着晏恒愤愤不平地嚷道:“小晏,你这朋友怎么说话的?你听听,这……这……实在太过分了。”

晏恒有些疲惫地苦笑道:“王老板,你先回去吧!咱俩的事情已经谈定,你就不要三天两头往我这餐厅里跑了。房子是你的,跑不了。到时候我关门歇业,会按时搬走的。”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很大,好几个服务员都站过来,不少距离较近的客人也纷纷看过来,中年男子觉得很是尴尬,就顺着晏恒给的这个台阶下了。他随口答应了一声,带着无法释放的怒意,再次瞪了一样谢浩然,转过身,走出了西餐厅。

看着他消失在那个方向的背影,晏恒还是那副苦笑的神情。他叹了口气:“事情都已经定了,继续跟他吵也没什么意思。谢总……谢谢你!”

谢浩然对此并不在意,他笑了笑,说:“我帮你找了个地方,明天跟我过去看看。”

晏恒一下子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良久,他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疑惑地问:“谢总,你指的是店面?”

谢浩然点点头:“我跟你也算有缘,你记下我的电话号码,明天约个时间,我带你过去,你和我朋友仔细谈谈。”

……

南宫镇平还真是没有吹牛,眼前这条街上到处都挂着“大方山”的牌子。占地面积很大的商业区,中央广场很是壮观,几幢以通道相互连接的高楼底层开发为商铺,从四楼开始,就是餐饮专营区域。在往上,延续着电影院和电子游乐区的混合经营模式。大略上计算下来,每天的人流量非常庞大。

刚一下车,晏恒就被这个繁华区域吸引住了。他丝毫没有犹豫,迫不及待要求看房。南宫镇平也没有撒谎,留下了最好的位置给谢浩然,经营空间足够宽敞,差不多是晏恒现在西餐厅的两倍面积。

出乎晏恒的意料之外,房租很便宜。看着他充满疑惑的眼睛,南宫镇平很是豪爽地用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看在老谢面子上给你的优惠。你是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对了,在我这里,用不着考虑客人停车的问题。地下停车场很大,楼盘设计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商场方面会统一管理,你只要发给客人停车券就行。”

晏恒深深地看了他一样,目光转向谢浩然的时候,充满了感激。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浩然打趣道:“以后我来你的餐厅吃饭,要打折哦!”

第六百七五节 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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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六节 天境山

还好,晏恒是个识相的。王爱尚可以从他眼睛里看出愤怒,也做好了吵架的准备,可是晏恒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带着他店里的员工与设备搬了出去。这人识相了事情就简单,只是王爱尚心里还是觉得不满意————尼玛的,你走就走,为什么要把店里的装饰家具统统撤掉?老子把房子收回来是为了开店赚钱,反正那些东西都旧了,留给我多好。

对于这种贪爱小便宜到极点的房东,晏恒也是无话可说。他很快带着王爱尚在店里绕了一圈,完成了最后的交接手续。两个人在房租合同上签下最后结算字据的时候,晏恒长长呼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满面喜色的王爱尚,试探着问:“你这是打算把房子收回去自己开店?”

上次晏恒就问过同样的事情,只是那时候房租还没有到期,王爱尚心里有鬼,支支吾吾不肯说明。他现在就没了这样的顾虑,心情大好着“哈哈”笑道:“是啊!学学你的套路,开个西餐厅。”

“西餐厅?”晏恒一听,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王老板,你会做西餐吗?”

“我不会,但是可以找厨师啊!”王爱尚回答得理直气壮,他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晏恒脸上浮起一层古怪的笑意:“那我就提前恭祝王老板你生意兴隆了。”

……

北疆,天境山。

在乌鲁木齐下了飞机,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越野车,十多辆车子组成车队,缓缓驶出市区,朝着北面连绵起伏的山脉驶去。

商务车空间很大,谢浩然与贺明明坐在后排,客座前排被南宫父子占据,加上司机与副驾驶位置上的一名亲信,车里总共六个人。

因为与父亲在一起的缘故,南宫镇平一路上话少了很多。南宫立峰注视着正前方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脉线,侧过身子问坐在后面的谢浩然:“谢掌门,你以前没来过天境山吗?”

谢浩然淡笑着回答:“第一次来。”

南宫立峰笑道:“天境山这个名字是我们修道之人说的。对普通人来说,它有很多名字。大天山、北原山、白帽山……名字很多,也很乱。最近的一个名字,还是建国以后才确定下来。”

谢浩然微微颌首,坐在他旁边的贺明明却满脸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南宫立峰从前排侧转身子,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谢浩然,笑道:“谢掌门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典故,还是让他给你解释吧!”

南宫立峰知道谢浩然与贺明明之间的关系。他对自己的身份摆得很正,知道这种时候不适合插进去。学识渊博的男人在女人面前能够树立威信。这样的机会,当然是留给谢浩然最好。

“修道之人最向往的事情,就是修为大乘,白日飞升。”谢浩然看着车窗外面向后飞掠的风景,认真地说:“天上到底有什么?这个问题我们问了千万年。飞升的那些修士肯定知道答案,可是他们从未回来过。从古至今,修士就像一群呆在真实答案外面的疯子,拼了命也要冲进去。我们心目中的天庭,西方世界的天堂,还有地狱……我说的是黑暗议会专指的那个地狱,其实是同一个地方。”

“修真这种事情不好说啊!也许你付出了全部辛劳,到头来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也可能运气极好,连续突破,顺利成为大乘。失败者从来都占大多数,无法亲眼看到辉煌的那些修士,做梦都想要白日飞升。怎么办呢?当然是只能在脑子里幻想出关于“天庭”的各种美好画面,虚构出各种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

所有这些,都是谢浩然从《珍渺集》上看来的。

“天境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地势险峻,很多地方无路可走。“千万山韧,高万丈”。这是古书上的说法。以前在战争时代,就有外国探险队想要登顶一探究竟,他们连山腰都没能爬上去,就遇到雪崩,灰溜溜的退了回来。建国以后国家对这里进行地质勘探,同样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上去。气候条件恶劣多变,地形复杂,最重要的还是没有上山的道路可循。即便是在这里居住多年的山民,最多也只是走到距离山腰稍近的位置。在往上的冰川区域,真正是人迹罕至。”

贺明明眼睛里闪烁着聪慧的目光:“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才能上去吗?”

谢浩然抬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那是上古修士专门设置的一个特殊阵法。据说,天境山上很早以前曾经有修士居住,后来他们下山各自修炼。到了后来,天境山就成为修炼世界共同尊崇的一块圣地。就像上帝信徒心目中的天堂,黑暗议会崇信的地狱。不过,我们的天境山没有那么虚无缥缈,是实实在在,看得见,也摸得着的。平时那里很安静,每隔十年,各大门派都会在天境山上聚会。”

贺明明觉得有些奇怪:“仅仅只是聚会?”

这个问题超出了谢浩然的认知与理解。他抬起头,看着一直侧过身子倾听的南宫立峰。后者会意地笑了:“前三十年,我去过天境山三次。每次聚会规模都很大,真正是各门各派都有人到场。聚会主要内容是交易,各种法器和丹药,炼制原料与功法,还有很多罕见的东西,都可以在那里交易。当然,这种场合规矩很重要。能够站出来主持大会的宗派,很自然的就能树立威信。所以长期以来,为了争夺这个“主持”的身份,各大门派都会明争暗斗。”

谢浩然微微点头:“我听说,药神院前些年的时候,曾经主持过一次天境山大会?”

南宫立峰答道:“那是三十年前,我第一次去天境山,就是药神院在主持。当时是刘蓓副院主坐镇。”

贺明明眨了眨黑亮的眼睛:“那么前一次和上一次呢?”

“前一次是龙虎山,上一次是武当派。”南宫立峰解释道:“主持这种大会好处很多。除了在修道之人心目中竖立地位,还可以制定规则。”

贺明明不太理解:“什么规则?”

南宫立峰笑了:“你看过武侠小说吗?里面有个武林大会,就是所有人集中起来,公开推选武林盟主的那种。”

贺明明被他说的笑了起来:“南宫家主的意思是,我们修道之人,也要推选出一个公认的盟主?”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南宫立峰明显被这话触动了某些心事,他收起脸上的笑,发出长长的叹息:“规矩很多啊……刑名、戒律、商财、功法和丹药……实在太多了。只要掌握并且被所有人承认接纳其中一项,得到的好处简直数不胜数。正因为如此,大家都看到其中好处,所以谁也不肯服输。你来我往争斗了千万年,小门小派被灭,运气好点儿的没落,到如今,剩下的大型门派就那么几个,彼此之间谁也不服。但是天境山大会还得开下去,他们只能从很早的时候就达成协议,轮流执掌大会,直到选出被众人承认的盟主,才会终结这个程序。”

贺明明转过身,颇为不满地瞪了一眼谢浩然:“你都掌控药神院那么久了,怎么没告诉我这些事情?”

谢浩然的回答与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忙……没时间啊!”

贺明明在南宫立峰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掐了一下谢浩然腰部软肉,正色道:“这次咱们去天境山,是不是要争夺这个修真世界的盟主位置?”

“争是肯定要争的,可要说是这次大会就能确定下来,估计很不现实。”南宫立峰插进话来,毕竟他对那里的情况比谢浩然清楚得多:“没有参加过天境山大会的修士,永远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何等壮观的场景。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的修士很多,比你想象中多多了。传送法阵有两个。一个位于山脚,一个位于山腰。这也是当年那位设置阵法上古前辈的意思。那真正是有着超越时空的眼光啊!修为能力不足,门派家族没落之人可以走山脚法阵,那是最简单容易的一条路。功力高深之人就能从山腰传送进去。所有人都可以尝试着看看自己实力如何,即便失败了同样也有进入的机会。限制中有着包容,这才是真正的修真祖师,真正的飞升之人。”

贺明明想到了其它方面:“南宫家主,既然传送阵法位于山脚,那岂不是普通人也可以进去?”

南宫立峰笑了:“你说的这种情况的确存在,但是出现几率非常小。进入传送法阵需要得到身份验证。有两种方法,要么进入之人至少拥有炼气初级的修为,传送法阵能够感应到你体内的灵能。要么你在法阵入口施展家传功法,与法阵之间产生共鸣。后一种就简单得多,只要有微薄的灵气感应就行。不过嘛……功法这种东西,有谁会随便外传?”

第六百七七节 老朋友

贺明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听起来好像不错。如果我们在天境山上开家酒店,十年做一次生意……呵呵,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们千万别当真。”

……

“望山跑死马”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北疆地势空旷,地平线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脉线仿佛是恒定的。车队开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在小县城里住宿的时候,山脉线条只是比上午离开乌市的时候隆起那么一点点。

县城规模很小,上档次的宾馆就那么几家。在当地人眼里,被他们称之为“大天山”的地方根本不是旅游区。尽管当地政府历任领导都打过那里的主意,想要进行全方位的旅游开发,却每次都遇到各种麻烦与困难。尤其是在多变恶劣的天气影响下,就算修通了道路,检建设起各种旅游设施,恐怕也不会有太多游客。

南宫立峰以前来过天境山的经验,在这种时候发挥了特殊效果。车队随员很多,十几辆越野车与商务车组成的车队很是庞大。整个宾馆被南宫立峰包了下来,其中也有老板是熟人的缘故,所有房间加起来,刚好够用。

坐了一整天车,即便是修士也觉得疲惫。谢浩然在房间里连续运转了好几个周天的功法,才逐渐恢复了精力。等到他完成吐纳,坐在旁边床上的贺明明站起来,简单梳洗过后,她换了一套清凉的装束,看看差不多到了与南宫立峰约定的晚饭时间,挽住谢浩然的胳膊,两个人下了楼,走进宾馆大堂。

餐厅显然是临时增加了桌椅,显得有些拥挤,却也勉强够坐。临时安排了几张桌子在隔壁房间,总算是把整个车队所有人安置下来。南宫立峰指着坐在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向谢浩然笑着介绍:“谢总,这是我朋友,也是这里的店主,老李,李向前。”

那是一个普通人。长相憨厚,皮肤黝黑,身材壮实。几个人笑着打过招呼,谢浩然打趣道:“李老板,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做李向阳?”

李向前大笑道:“很多人都这么问过,谢总你不是第一个了。来、来、来,按照咱们北疆人的规矩,朋友见面就得喝酒吃肉。我们这个地方有全国驰名的大盘鸡,还有天山羊。酒虽然没有茅台、五粮液那么出名,味道却很独特。”

说话间,服务员端着盘子送了上来。

果真是大盘鸡!很大的盘子,几乎占住了三分之一的桌面。鸡肉剁成大块,用红艳艳的辣椒翻炒。关于这道菜的传说很多,有说是当年进入北疆军方汽车兵炊事班发明的,有说是川人从南方带过来,然后结合本地特色创出的新菜,还有说是北方人在吃面时候无意中用炒鸡肉添加进去,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就这样做成菜肴。

羊肉是很纯粹的做法。整只烤,装在大盘子里端上来,混合了孜然与辣椒的浓烈香气立刻在餐厅里弥漫开来。旁边放着装盐的小碗,还有干辣椒,吃法很粗犷,看中那块就用刀子割下来,这种时候就算你扯下一条羊腿抱着啃,也绝对不会有人说你不讲规矩。

吃肉就该这个样子,狂野!豪放!

李向前虽说是个普通人,喝酒却不含糊。一大碗清冽的烈酒顺着桌上所有人敬过,当场就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在桌上引起阵阵叫好声。

看着坐在那里谈笑风生的宾馆老板,谢浩然慢慢嚼着一块羊肉,侧过身子对南宫立峰道:“你这个朋友不错啊!”

南宫立峰低声笑道:“他这个宾馆很大程度上是私用。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旅游景点,老李之所以花力气盖了这么一个酒店,是为了他自己做生意方便。”

谢浩然饶有兴趣地问:“他做什么生意的?”

“药材。”南宫立峰简单地回答:“他在这边搞野生药材收购,经常可以弄到一些修炼之人合用的东西。我跟他打交道多了,也就熟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女服务员快步走到李向前身边,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李向前顿时一愣,连忙放下手里的酒碗,带着歉意对南宫立峰与谢浩然道:“外面有点儿事情,你们先喝着,我去看看。”

餐厅在二楼。谢浩然对这次天境山大会很重视,带了不少人出来。加上南宫立峰的人,总数超过了六十。餐厅里虽然人多,吃饭的时候却不显得嘈杂。毕竟家主和掌门都在,肯定要注重场面上的规矩。

修士的听觉非常敏锐,楼下传来的声音很大。南宫镇平听觉尤为敏锐,他放下手里的一块羊骨头,皱起眉头仔细辨听:“爸,下面好像在吵架?”

谢浩然对李向前感觉不错,他同样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叫骂声,点点头,同时推开椅子站起:“没错,是在吵架。走,下去看看。”

楼下就是酒店大堂,装修标准与普通的三星宾馆差不多。走下楼梯,远远就看见一群人站在柜台前,语气激烈地大声吵嚷。

“你们是开店经营的,客人上门,居然说是没有房间?”

“有没有房间是你们的事情。难不难做我不管,必须给我腾六间房出来。”

“就是!咱们住店又不是不给钱。你这水牌上标价五百八一晚,我现在给你一千。只要有房就行,钱不是问题。”

七个人,五男两女站在一起,冲着李向前与前台接待大声嚷嚷。他们身上的衣服品质不错,旁边放着几个箱子,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李向前站在柜台前面,脸上虽然陪着笑,神情却明显有些不悦:“几位,我已经说了,今天的确是没有房间了。你们呆在这儿也没用,再吵下去也是这么个结果。”

对面,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矮胖的女人尖声叫道:“我们打听过,你这宾馆是县城里条件最好的一家。这里又不是什么旅游景区,住的人很少,怎么可能客满?老板,我看你明明是有空房就是不想给我们住。你什么意思?”

李向前被她说的有些发急,一把抓过摆在柜台上的房间登记簿,冲着对方一下子掀开封面,手指用力戳着纸面上的登记信息:“你自己看看,这是今天下午才写上的入住记录。我骗你做什么?难道有钱赚我还不愿意?平时的确没什么客人,但是今天不同,来的人很多,都是我的朋友,真的是没有房间了。我劝你们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那女人脸上很是难看,她随即抱起双手:“别的地方……哼!要不是……”

为首的一个男子抬手挡了她一下,朝前走了半步。他身材高大,足足高出李向前一个头,居高临下地说:“老板,商量一下吧!今天你这店,我们是住定了。直说吧!我们不想去外面另找地方,你还是跟你那些已经住下的朋友商量一下,给我们腾六间房出来。刚才我朋友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钱不是问题。一千不够就两千,两千不够还可以再加。这样吧!三千块一间房,三六就是一万八。不是我们不讲道理,只是这住店必须住的高兴、踏实。老板你有钱赚,我们也住得高兴,大家各取所需,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李向前脸上紧张且带有几分怒意的神情略有缓和。他把登记本放在柜台上,苦笑着说:“能赚钱当然好,但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的要求我无法满足。做生意嘛,得讲究“诚信”两个字。房间卖出去就不能收回来,更不可能大晚上的把客人撵走。对不起了,不要说是三千,就算你给到三万,我这里还是没有房间。”

对面另外一个男人抬起手来指着李向前,张口骂道:“草拟吗的,给脸不要脸是不是?信不信老子把你这破酒店给砸了?”

李向前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当场怒道:“麻痹的你动一下试试?”

他随即转身对柜台里的前台接待说:“小宋,打电话报警,就说我们这儿有人闹事,要砸我的店。”

“老李,先等等。”

谢浩然高声制止了李向前,他从楼梯方向大步走过来,在李向前身边停下脚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站在对面那些人。

贺明明走了过来。

南宫镇平走了过来。

然后是南宫立峰。

接着,楼上餐厅里的其他随员也纷纷出现。几十个人以谢浩然为中心,顺序排开,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半圆。

从对面那些人身上,谢浩然可以感觉到淡薄的灵能气息。他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修士气息。同样个,贺明明与南宫父子也是如此,包括数量庞大的随员在内,形成一堵肉眼无法看到,却可以被修炼之人清清楚楚察觉到的浑厚灵能气墙。

之前声音最大的那个女人浑身都在颤抖。她脸色发白,躲在一个男人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七个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中间缩了过去,相互之间连腾挪的空间也没有。

第六百七八节 吓跑

就像一群受到惊吓的羊,找不到退路,也没有牧羊犬可依靠,只能相互蜷缩着,死死地靠着,面对锋利尖厉的獠牙,连“咩咩”声都无法发出。

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像绳索套在脖子上,随时可能窒息。

为首的男子实在忍不住了。他眼睛里带着惊恐与张惶,双手抱拳,朝着站在对面正中的谢浩然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语气谦恭地问:“不知阁下应该如何称呼?在下是……”

不等后面的话说完,就听见谢浩然口中发出森冷凶悍的一个字:“滚!”

这声音仿佛带有攻击性能量,为首的男子感觉脸上挨了一记耳光。不是很重,却有着足够的分量。他浑身一震,恐惧再也无法掩饰,就这样显露在脸上。连忙转身抓起摆在旁边的行李箱,抬手拉住一名同伴的手,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宾馆大门跑去。

“快走!快点儿走啊!”

一路走,一边忙不迭地低声催促着,仿佛站在后面的谢浩然是来自地狱的索命阎王。

一群人就这样跌跌撞撞逃出了宾馆大堂,急急忙忙上了停在路边的车,拧转钥匙发动引擎,风风火火开出县城,直到进入郊外,看着前方野外一片黑暗,打头的那辆车才终于停下。为首的男子推开驾驶室车门下来,扶着发热的引擎盖,弯着腰,在黑暗中大口喘息。

后面的车也停了,车上的人陆陆续续走下来,围过来。一个男人心有余悸地问:“大哥……刚才酒店里那些人……他们的修为怎么那么强?”

为首的男子已经缓过神来。身子虽在发抖,却比之前好了很多。他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调和呼吸,点点头,用敬畏的语气道:“应该是去参加天境山大会的。他们太强了。他们……究竟是怎么修炼到这种程度的?”

说完这句话,为首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身,几个箭步冲到在宾馆里声音最大的那个女人面前,挥手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力量如此之大,女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惨叫着摔倒在地。

“都是你这个贱货的主意!”男子指着她连声怒骂:“就住在招待所和旅店不就行了?这里的条件就这样,别人都住得下去,就你觉得档次低一定要住好的。要不是你挑三拣四,我们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找人家的麻烦?”

女人的确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为首男子也没有想到祸患会出于自己的亲妹妹。虽是修士家族,可是到了自己这一辈,已经没落。好不容易才踏入炼气初期境界,想要带着族人前往天境山见见世面,顺便看看能否交易到合用的药材与法器。路途遥远,晚上在小县城里住宿。这里只有小旅馆和招待所,床铺还算干净,却远不如五星级酒店那么舒服。从小娇生惯养的妹妹说什么也不肯住下去,她心眼多,花钱从旅店接待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李向前经营的宾馆是县城里条件最好的。于是撺掇着自己过来,使出了用钞票砸人的惯用伎俩。

的确有不少修士过的艰难,连最基本的生活费也无从保障。但是那些人不同,为首男子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上释放出强大的灵能,远远超过自己,也比父亲和祖父强大的多。在他们面前,我就像是一只瘦弱的蚂蚁。

为首的男子转过身,用畏惧的目光注视着来自远处县城的那片灯光。

一名族人走过来,问:“大哥,我们现在去哪儿?都这么晚了,还是回去吧,找个小旅馆,凑合一晚上。”

为首的男子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不,全都上车,掉头。今天晚上我们不住这儿,原路返回。”

族人愣住了,良久,才难以置信地问:“回去?”

为首的男子坚定地点头:“回去!”

“那……咱们不去天境山了?”

“不去了!”

“为什么?”

“要是再遇到刚才那些人怎么办?”为首的男子厉声喝道:“你自己也炼气修道,难道你心里就没点儿数吗?人家一个小手指头就能把你活活摁死,你是不是活腻了,故意想去找死?”

夜幕下,两辆车很快完成了掉头动作,以极快的速度开上公路,远远离开。

……

第二天早上,看着谢浩然等人离开房间,走下楼梯,依次上车的时候,李向前脑海里仍然停留着昨天晚上的那一幕。

他用力握住谢浩然的手,道别语很独特:“谢兄弟,你这个朋友老李我交定了。以后再来大天山,一定要住我这儿,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距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车子就停了下来。

离开县城,公路就变成了土路。到了这里,已经没有路了。一片杂草与碎石构成的荒地,周围生长着高矮不一的灌木。远处有树林,林木高大,植株密集。人可以走,车是开不进去的。

每人背着一个双肩包,谢浩然与贺明明也不例外。留下两名随从守车,一行人在南宫立峰的带领下,朝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巅缓缓走去。

南宫镇平一路上都在发着牢骚。

“真不明白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地方开什么修真大会。虽说是上古修士定下的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找个山庄酒店的多好,要与时俱进嘛!”

“昨天晚上就不该放那些家伙走。狠狠收拾他们一顿,也顺便找点儿乐子。”

谢浩然知道南宫镇平只是随口说说,于是笑着给了他后背上轻轻一拳,叮嘱道:“你说归说,眼睛看着脚下的路,可别崴了脚。我们已经带着一个麻烦上路了,你可不要成为第二个麻烦。”

南宫镇平下意识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被两名贺姓随员分别扣住左右双臂,牢牢夹在中间的孙晓斌,很是鄙夷地摇摇头:“你想多了,我可不会变成他那个样子。”

孙晓斌面如死灰,一声不吭,机械地迈着脚步。

他是谢浩然此次前来参加天境山大会的原因之一。

……

完全没有路,只有一个朝前的方向。普通人无法涉足这里的确有其原因,无论是陡峭的悬崖,还是散乱的石堆,都会成为阻碍脚步的重重困难。即便是专业运动员在这种地方也很难保持体力,最多前行两小时左右,就会被缺氧环境与高耗能地形击败。

修为的重要性,在这种时候清清楚楚显示出来。

谢浩然他们来得不算早。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沿着这个方向上山。但是他们这一队很强,修为最弱的南宫世家随从,也是炼气中期的境界。看着他们从后面匆匆赶上,坐在乱石堆里休息的很多前行者纷纷面露惊讶,想要上前打个招呼,问问这些人是何门何派,却之看到对方如同一阵风,从眼前迅速冲过,根本不做搭理,什么也没有留下。

即便是修士,也是要吃饭的。

背包里装着巧克力与压缩饼干,谢浩然的储物戒指里带着各种食品和大量瓶装水。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进入了山脉内部,远远看到数百人聚在一块空地上。

南宫立峰指着位于这些人正中的那片环形区域道:“那个就是传送法阵。”

谢浩然“唔”了一声,加快了脚下速度。几分钟后,已经来到法阵前面。

聚集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按照家族与门派分开。山中气候与外部不同,时而下雨,时而晴空万里。但是温度比起外部要低了很多。高阶修士对此并不在意,修为低下的人就必须多穿衣服。很多人显然是此前来过,有了经验。他们带着酒精炉,燃点起一堆堆旺火,能够在这种地方烧伤一壶开水,冲杯热茶,或者咖啡,已经是很不错的享受。

谢浩然这队人刚到,立刻引起了众多等候者的注意。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看过来,目光有好奇、疑惑、羡慕、畏惧、尊敬、冷漠……

在这里,服装穿着是最能够体现个人实力与修为的东西。

他们都穿着清凉的夏装。尤其是贺明明,身为其中唯一的女性,她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缎面衬衫,下面是灰白色的运动热裤,修长的双腿被黑色丝袜包裹,脚上踩着相同色系的高帮跑鞋。

能够来到这里的人,都是颇有身家。有人看了看手腕上带有温度计的表,指针显示这里只有十二摄氏度。在众多身穿厚厚秋、冬服装的修真者中间,贺明明的确算是特立独行。

没人敢对此发表议论,更不会有人像昨天晚上宾馆里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一样发表个人见解。区别是如此之大,就像贫民窟里突然走进来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身边围绕着全副武装的强大护卫。除了畏惧和恐惧,谁也不敢生出“把这个家伙宰了抢劫”的心思。

当然,别的念头,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

几个年轻且长相不错的家伙,就有些跃跃欲试。

贺明明被一干男人围在中间,显然身份很高。

第六百七九节 高人的表现

穷小子如果运气不错,娶到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就能少奋斗几年。

修炼也是同样的道理。

“法财侣地”四字真言,老祖宗说的话是没错的。然而,“法”字一项,到了现在已经变成弱势。尤其是家道中落的宗派与家族,修炼之法大多残缺,所剩无几。

“财”字一项,也被后代子孙曲解。甚至更有不肖子孙忘记了修炼重要,将所剩不多的家产转为他用,挥霍一空。

“地”字一项,彻底变成了传说。除了龙虎山、青城派、武当这些名门大派拥有驻灵之地,已经无法找到适合修炼的地方。更何况……现在人人都知道地皮的重要性。连终南山上的老道都被地方政府撵下山来,你区区一介鸟人,还能如传说中那样随便找个地方,圈地开荒?

真正适用的,只有一个“侣”字,男女通用。

只是在脑子里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就立刻被贺明明伸手搂住谢浩然胳膊的亲密举动彻底粉碎。几个年轻俊男在心里暗叹一声,不动声色将谢浩然狠狠诅咒了千遍,重新恢复之前的沉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浩然走到传送阵前,仔细观察。

这是完全由石块构成的一个法阵。巨大的青色条石埋入地下,只露出高于地面约莫三厘米的部分,形成一个不连贯的圆。黑色与白色石块夹杂其中,构成复杂的图案,与太极有几分相似。石圈正中有一块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大石板。南宫立峰指着那里,说:“只要把手按上去,释放出体内灵能,或者施展功法,就能进行传送。”

谢浩然不由得笑了:“听起来很高科技啊!远距离传送……啧啧啧啧!该不会是将人体分解,然后以分子状态在目的地重新组合的方式吧?”

南宫镇平从旁边凑过来打趣道:“要是传送的同时,我扔只猴子,或者母猪进去,会不会传送到目的地的家伙就变成人猴合体?或者是猪八戒那样,猪头人身?”

贺明明只要离开办公室,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她的建议很有独创性:“要不咱们在周围转转,抓几只野兔子什么的,用传送法阵做个实验,看看能不能搞出兔头野猪、鸡头野兔之类的怪物?”

南宫镇平被他们说得哭笑不得:“你们几个恐怕是电影看多了吧!这是传送法阵,不是分子重组器。”

南宫镇平用认真的目光看着自家老爸:“有区别吗?”

南宫镇平怒了:“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谢浩然看着他们父子笑了笑,环视周围一圈,注视着聚集在传送法阵附近的密集人群,很是疑惑地问南宫立峰:“这些人为什么呆在传送阵外面不进来?来到这里的,应该都是为了参加天境山大会。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留守人员。”

南宫立峰压低声音解释:“大会明天才开始。他们现在上去太早了。”

谢浩然“哦”了一声,继续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南宫立峰。

“这里的温度已经很低,到了山上就更冷。”他继续解释道:“大会所在的区域有些特别,那里很暖和。嗯……这么说吧!那是一个山谷,冷空气刚好被隔绝开来。气压与地形之间构成的特殊环境。世界上有很多类似的地方,神农架、北天山、阿尔卑斯山、高加索都有,很正常。但是天境山这里从上古时代就被大能修士封闭,前辈们用特殊手法在那里形成禁制,每隔十年才开放一次,每次开放时间三天。所以上去早了,是进不去的。”

谢浩然恍然大悟:“现在上去,是一片冰天雪地?”

南宫立峰点头道:“我去的次数多了,就特别留意了一下。正常情况,山顶的温度在零下十度左右,冬天更冷。境界一般的修士上去必须穿羽绒服,境界高的就无所谓。”

说着,南宫立峰凑得更近了,用目光扫视着法阵周围的众多修士:“谢掌门,你看看他们,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炼气初期,连一阶的境界也没有固定。说穿了,其实就是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儿。山上的寒冷他们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与其早早上去啃冰吃雪,不如呆在这里住一晚,等到明天封禁接触以后再上去,也省得受罪。”

谢浩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我在这里没有看到高境界修士,原来是这样。”

南宫立峰笑道:“咱们已经到了,现在就进去吧!山上虽冷,灵气却很浓郁,对我们很有好处。”

谢浩然抬起头,望着笔直耸入云霄的山脉线。过了几秒钟,才认真地说:“咱们往上面走走吧!”

南宫镇平一愣:“你想去山腰那个传送点?”

“是啊!”谢浩然点头笑道:“来一次不容易,想要再来,就是十年后的事情。多走走,多看看,没坏处。”

他的身份最高,实力最强,南宫立峰自然不能拒绝。于是一行人沿着旁边的山脊线走了过去。看到他们这番动作,呆在传送法阵周围的众多低阶修士连声赞叹,羡慕不已。

“看见了吧!这才是真正修为深厚的高人。这个传送法阵人家是瞧不上的,他们还得往上走,去找山腰那个。”

“咦!之前不是也有几个高人从我们这儿进去了嘛!反正山腰山脚都一样,没区别啊!”

“你懂个屁!人家这是自己给自己增加修炼难度。这山的海拔已经很高了,普通人走到这里都不容易。就算是修道之人,再往上走,氧气越少。除非是到了会场那块洞天福地,氧气才会变得充裕。唉……我是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福分领悟神能。否则的话,我也想像他们那样,多往上面走走。”

“那个女的真漂亮,不知道是那个门派的。明天去山上问问,要是可以的话,我想上门求亲。”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这种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

沿途,不断遇到各门派的修士。

有的三两成群,有的则是大队人马。不存在让不让路的说法,前面有人就绕道,也是相互较量的一种方式。

谢浩然这次带出来的人都很强,拎着孙晓斌这么个包袱,也算不上累赘。他的手脚带着特殊镣铐,跑是跑不了的,只能老老实实任由别人控制。只是他的修为太低,尽管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被冷得够呛,瑟瑟发抖。

南宫镇平走在谢浩然旁边,饶有兴趣地偏头看了一眼被两名近卫挟持在中间的孙晓斌,压低声音道:“你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啊!以前我跟着我爸来过一次天境山大会,今年有了你,大会想必会更有意思。”

脚下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挤压声,一套夏装行头的谢浩然与寒冷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淡淡地说:“有些事情必须做。天境山我是早就想来了,至于他嘛……”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瞟了一眼走在侧前位置的孙晓斌:“他只是顺带,算是个意外吧!”

南宫镇平显然不相信这种说法:“跟我说这些话有意思吗?你明明是想对付茅山派。”

谢浩然也不解释,反问道:“茅山上的道士跟我有仇吗?”

南宫镇平愣了一下,想了想,摇头道:“据我所知……好像是没有。”

“这不就对了。”谢浩然摊开双手,低声笑道:“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对付他们?”

南宫镇平心中仍有怀疑:“仅仅只是一个孙晓斌,恐怕还用不着你这么大动干戈吧?”

“那家伙只是一个引子。”谢浩然嘴里说这话,脚下却没有降低速度:“也许你没有发现,这些年,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界限没有以前那么明显了。很多修士开始变得不讲规矩,为了各种利益,违反“天条”使用道术对付普通人。这种事情如果只是个别例子,倒也罢了。偏偏出现的次数很多,已经到了必须正视的程度。”

所谓“天条”,是修真界一种不成文的说法,专指针对修士的各种条例。这些条例规定大多是上古修士制定,后人在前人规则的基础上不断改进与强化形成。就具体细则来看,没有俗世间各国法律那么繁琐仔细,大体上只是用于限制修士对普通人之间行为的一个框架。归纳起来不外乎一句话:普通人没有主动挑衅并且伤害到修士的前提下,修士不能对普通人动手。

南宫镇平虽然年轻,考虑事情却很全面。他有些忧虑:“其实要我说,区区一个茅山派的废物,杀了也就杀了。何况他的确是触犯天条在先,就算你对付他的手段再残忍也没人说什么。但是你把人带来天境山,又是在这种天底下所有门派集中的公开场合……老谢啊!你这可是赤裸裸的打脸,不打算给茅山派面子啊!”

谢浩然沉默片刻,笑了。

“面子……呵呵,值多少钱一斤?”

第六百八十节 孙师兄

“他茅山派连自己的门人弟子都管不好,现在触犯了天条,怨得了谁?”

尽管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南宫镇平还是一再摇头:“你这家伙就是个不稳定爆炸源。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跟你拉帮结伙。看来我得离你远一点,实在是太危险了。”

谢浩然知道南宫镇平在开玩笑,他故意凑了一句:“怎么,后悔了?”

“现在后悔还有用吗?”南宫镇平气哼哼地白了他一眼:“都上了你的贼船,现在想下也下不来。”

“我可以把你扔下去,不给救生圈的那种。”谢浩然脸上全是认真:“我说真的。”

“去你的!”南宫镇平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转换口气,仍然带着之前那股疑惑的成分道:“反正我觉得你这次来天境山没安好心。如果只是为了孙晓斌和茅山派,倒也没什么。我是看不出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谢浩然脸上笑意盎然:“耐心点儿,等到明天,大会开场,你就知道了。”

南宫镇平再次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我说,你该不会是为了某个女人吧?”

谢浩然微微一怔:“女人?你怎么这样想?”

南宫镇平没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对:“你小子年底结婚,一口气就讨三个老婆。贺明明、王倚丹,还有在燕京大学上学的那个梁欣丽,虽说都算不上绝色,却也是很不错的顶级美女。古人都说“大丈夫要娶三妻四妾”,你这明摆着是要把古老习俗发扬光大……喂,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我知道你在外面没有偷腥偷吃的习惯,但是你一次性解决的女人数量也未免太多了点儿。你才多大啊!未来还有漫长的人生道路要走。那个……看过《唐伯虎点秋香》了吗?你是不是打算以后走到哪里就娶到哪里?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女人都不放过?”

谢浩然忽然有种心事被看穿的感觉。他掩饰的很好,丝毫没有在脸面上流露出来。挥舞拳头,轻轻照着南宫镇平肩膀上来了一下,故作愠怒道:“老子又不是中码?”

南宫镇平早已习惯他的这种愠怒,笑道:“嗯,你不是中码,是中猪。”

年轻人之间的玩笑就是这么没大没小。南宫立峰走在后面,看着儿子与谢浩然打闹,觉得很是无奈。谢浩然身份与实力摆在那里,自己这个南宫家族族长必须对他恭恭敬敬,甚至就连说话都带着畏惧。反过来,偏偏儿子在谢浩然面前就有些肆无忌惮……这种事情要换在上古时候,绝对是不可想象的。这大概就是文明进化带来的演变,年轻人嘛,爱跳爱闹,自然活泼。

一行人在山上走着,在巨石与密林间穿行。这里到处分布着耐寒针叶林,因为人迹罕至,高大的乔木遍地都是。来自修士体内运转功法释放的热量在他们周围散开,形成一道道热能环,融化了脚下的积雪,也影响到行进路线上的寒冷空气。

前面,远远走着一群人。

他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颜色有些单一,大多是黑色与灰色,其中掺杂着几个醒目的红色身影,估计是为数不多的女性修士。

这段路有些特殊,左右两边是深深的山沟,只有中间一条狭窄的山梁可供通行。因为距离长,路面间距短,谢浩然抬手命令队伍暂时休息,等待前面那队人走过山梁,自己这边再继续前行。

天境山上气候寒冷,却很少有风。前面那队人脚程倒也不慢,很快通过山梁,在对面一处空旷的位置上就这样站着。看样子应该不是休息,只是想看看跟在后面的谢浩然这一队通过山梁的方式与速度。这是修士之间的相互估量与比拼,就像一个班上的学生,通过考试来衡量彼此成绩。

没有任何花巧,就这样直接走过去。

谢浩然与贺明明位置靠前,南宫立峰紧跟其后。三个人顺序通过,刚落地,鞋底踩上坚实的地面,就看见之前通过山梁那群人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笑吟吟地迎上来。他掀开黑色羽绒服的罩帽,对着站在众人中央的谢浩然抱拳行礼:“道友,好身手啊!”

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居家旅行必备。众人以谢浩然为尊,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以他为核心的走法与站位形式。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对方既然礼遇在先,谢浩然也笑脸相待。他同样抱拳还礼,笑道:“你们也不错。佩服!佩服!”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在下茅山派刘词怀,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出自何门何派?”

谢浩然不由得一怔:“你们是茅山派的人?”

一般来说,有门派的修士都会在衣服外面缝上宗派独有标识。但是羽绒服……念头回转的时候,谢浩然看到刘词怀解开外套拉链,敞开厚重的羽绒服,露出穿在里面的青灰色道袍。胸口位置有一个醒目的白色图案,正是茅山派特有的徽记。

他满面微笑,没有丝毫敌意。这番动作也很自然,是修道之人见面时候的正常行为。

“我叫谢浩然,出自青云宗,现任雷极门掌门。”没必要隐瞒,谢浩然也不屑于隐瞒。

“青云宗?”刘词怀对这个宗派名字很陌生,一时半会想不起具体出处。但是“雷极门掌门”五个字却给了他巨大的震撼效应。尽管谢浩然实在年轻,外貌上看来比自己小了很多,刘词怀还是再次抱拳,带着几分畏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无论家主还是掌门,在修炼世界都具有特殊地位。哪怕是一个没落的小家族,小门派,能够成为执掌者,都必须表示出足够的敬意。

刘词怀此前没见过谢浩然,他对这个年轻的掌门充满了好奇。正当刘词怀打算开口邀请谢浩然到自己团队那边稍坐休息的时候,却听到山梁路口方向传来一声凄厉发狂的尖叫。

“刘师兄救我,快救救我!”

被两名贺姓近卫分别抓住胳膊,牢牢夹在中间的孙晓斌,仿佛突然间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改路上半死不活的沉默状态,陡然变得疯狂起来。他拼命扭动身体,死命地挣扎。两名近卫猝不及防,居然被他从手中挣脱开来。所幸他们反应极快,孙晓斌刚刚朝前跑出不到五米,就被他们赶上来,一人挥拳重重砸上后心,一人伸手抓住他的右臂。孙晓斌整个人在半空中姿势倾斜,就像被子弹射中的猎物,在巨大控制力量的掌握下朝前翻转。不等上半身完全落地,就被一股力量拖拽着向后猛拉,重新落回两名近卫的控制。

手铐和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哗哗”的金属撞击。其他人见状,连忙跑过来帮忙。他们用力将孙晓斌按住,为首的近卫贺兴被他惹得勃然大怒,挥手就给了孙晓斌狠狠两记耳光。他的面孔顿时肿了起来。

孙晓斌被打得晕头转向,嘴里却仍在冲着这边拼命喊叫:“刘师兄救救我。是我……我是孙晓斌啊!”

“荣师妹,是我啊!”

“毛师兄,我在这里,我是孙晓斌,我是你孙师弟啊!”

他嘴角流着血,肿胀的面颊被寒风一吹变得无比刺痛。孙晓斌丝毫没有讨饶的意思,他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清楚感应到附近有水池之类的存在。拼命挣扎扭曲着身子,那怕近卫们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对他进行全面控制。就这样如泥鳅般强扭,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

聚在空地上休息的那群人纷纷朝着这边围拢过来。

“孙晓斌?就是那个没有得到师傅允许,擅自离开山门的孙晓斌?”

“真的是孙师弟,真是他啊!”

“住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快把人放了,有什么好好说,不准打人!”

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子快步走上前来,她想要走到近处看个究竟,却被几名贺姓近卫抬手挡住。那女子白净的脸上陡然露出怒意,想也不想,就双手运在胸前,做了个双掌逆向运功即将发作的姿势。看到她这想要动手的架势,近卫们迅速分着阵列,按照平时演练的模式,在短短两秒钟内结成战阵。

“兰新,快住手!”

“荣师妹,快回来!”

“不好,快上去拦住她。”

茅山派的人并非草包,很有些人颇有见识。他们一看就知道对方这群人摆出的战阵不好惹,尤其对方身上释放出强大的灵能气息,又是与自己一样,没有选择山脚传送阵,而是向山腰进发……种种迹象都表明,这群抓住了孙晓斌的陌生修士绝不好惹。

刘词怀瞬间爆发出令人惊讶的速度。他从谢浩然身边猛冲而过,一把抓住荣兰新的肩膀,以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倒拖着将她回拽了十多米远。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荣兰新猝不及防,她分开的双掌中央出现了一团白光。攻击角度与方向改变,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击中目标,而是朝着天空射去。

第六百八一节 局势

谢浩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转过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发出森冷威严的号令。

“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掌门的命令谁也不敢违背。贺兴心里憋着一股火,这时候也找到了释放的缺口。他脸上全是怒意,拔出佩在身后的格斗刀,左手抓住孙晓斌的头顶,带着巨力的手掌沿着对方面颊顺势下滑,以精妙的技巧直接卸下他的下颌骨。刀刃就这样毫无阻碍进入了孙晓斌口腔,一切一剜,一团鲜红的软肉跳脱着从嘴里飞出,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很快就变得僵硬。

后面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过了山梁。他们排列在谢浩然身后,与对面茅山派那群人形成对峙。

那个叫做荣兰新的女子羽绒服被刘词怀抓破了,肩膀上露出一大片灰白色的绒絮,在空中飞扬。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着刘词怀怒冲冲地连声叫嚷:“刘师叔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拦我?”

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走上前,连声劝道:“荣师妹你疯了吗?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要不是刘师叔眼明手快,你现在恐怕连命都没了。”

聪明人还是有的。只要估量一下对方实力,就知道荣兰新这种炼气后期的后辈修士在贺兴面前根本不够看。

两名身穿黑色羽绒服的老人从茅山派队伍里走出,他们在刘词怀身边站定,左边那个抬手指着谢浩然,发出威严且带有敌意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茅山派的弟子?”

谢浩然根本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他略低着头,双眼释放出冷漠锐利的目光,淡淡地发布命令:“列阵,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这并非冷血,也非狂妄。

荣兰新刚才不闻不问,上来就是全力一击的杀招。那是将全身灵能运转到极致,瞄准对手核心全力攻击的做法。如果不是被刘词怀从旁边拉住打偏了,同等级修为对战下,不是当场横死,就是重伤。

“等等!先等等!”

刘词怀连忙举着双手走上前来,他脸上的神情又惊又怒,伸手挡住的动作表明自己并无敌意。声音很大,语气也很诚恳:“谢掌门,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等谢浩然回答,刘词怀迅速转身,对那为首的黑衣老者说:“黄长老,还请稍安勿躁,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那边,荣兰新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刘师叔你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事情明摆着,孙师兄是我茅山派的弟子,却被他们抓住羞辱。不管怎么样,让他们立刻放人。我茅山派威名赫赫,岂能由他们肆意妄为?”

“你给我闭嘴!”刘词怀被荣兰新这些话气得够呛,冲着站在她身边的男青年厉声喝道:“王青,给我看住她,不准她动手,也不要说话。”

门派,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一个修炼门派之所以延续千年的基础,有很多原因。功法、秘药、门人实力……种种原因不可数,各个门派也不一定。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遵循旧例,实力为尊。”

天境山大会历来都被各大修炼门派所重视,茅山派也不例外。这一次,他们派出了毛俊宇、黄浩亮两位长老,刘词怀是年轻后辈的翘楚。当然,这种“年轻”是在毛俊宇这种老人认为的“年轻”。他毕竟人到中年,准确地说,应该算是门派内部的中坚力量,承上启下的那种。

人老了,就不愿意多管俗务。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偶尔也会出来指导弟子。对于外面的世界所知不多,也不想知道,不想接触,更不愿意参与。

第一次看到电视的时候,门派中的老人们很惊讶。他们从未想象过科技进步居然会给世界带来如此大的变化。他们心中同时也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畏惧,感觉有很多东西脱离了控制,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他们拒绝使用电话,对于后来出现的智能手机更是抗拒到极点。长老们宁愿花费大量时间修炼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千里传音”之法,也不愿意花上几千块钱购买那种小巧的“通话匣子”。

荣兰新是黄浩亮的亲传弟子。虽说辈分上隔了太多,但是她资质不错,而且很听话。在长老黄浩亮看来,就是一个调皮可爱,相当于自己小小小孙女那般的人。

刘词怀属于茅山派里的革新人物。他认为技术是改变生活的基础,好的可以拿过来用,不好的可以舍弃,没必要将所有新生事物一棍子打死。但他毕竟不是长老,虽说修为精进,却还没有达到足以在门派内部号令上下的程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自己的力量,潜移默化影响更多的人,进而改变这个门派。

安装电话,播放电视电影,太阳能热水器在山上很实用,尤其是自来水管子,彻底改变了茅山派弟子千年以来从山下挑水的生活状况。

山上从厨房不烧柴了。以前烧蜂窝煤,后来就改成了燃气。山下的普通人政府想要开发旅游区,圈地范围在宗门之外,刘词怀上上下下联络了很多次,一条专供的燃气管道连接到了山上,还有专用的电路。接通电源的那个冬天,山上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科技的温暖,而不是像过去那样,裹着好几层被子还是觉得冷,瑟瑟发抖。

山外的美好世界,对于门人弟子充满了诱惑。孙晓斌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一声不响就离开了宗门,连个信儿也没有。那时候师傅勃然大怒,发下了搜捕令,却被当时的刑堂长老拦了下来。

“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孙晓斌无心向道,那就由他去吧!从今往后,我茅山派再没有孙晓斌这个人。就算以后遇到了,也只是毫无关系的路人。”

刑堂长老为人豁达,据说曾是掌门的候选人之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在竞争中败落下来。掌门与他是同辈师兄弟,作为补偿,就一直让他执掌刑堂。

说起来,孙晓斌还是狡猾的。

离开宗门的第二年,他就带着大量礼物上山,说是“想要拜见师傅”。他在山门就被拦了下来,禁止进入。

他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大体想象就能猜的出来。刘词怀对孙晓斌的为人很是鄙夷,就把刑堂长老当时的喻令拿出来,扔给孙晓斌。谁知道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走了荣兰新的路子,七拐八绕找上了黄长老的关系,送上了一大堆丰厚的礼物。

数量很多,也很贵重。种类包罗万象,真正是投其所好。

很多女人都容易被礼物收买,荣兰新就是其中之一。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在山门里帮着孙晓斌说好话。她对黄浩亮长老影响很大,再加上孙晓斌送上了大量修炼所用的优质玉石,黄浩亮对于这个擅自离开山门的弟子,态度上也就变得松动起来。

黄浩亮约着刑堂长老,以及刘词怀,专门就孙晓斌的问题谈了很久。算是一种在既得利益情况下,对宗派内部种种变化的妥协吧!黄浩亮答应不再干涉刘词怀对宗门的各项改造,同时也要求刑堂长老对孙晓斌的判词进行修改。当然,直接洗白是不可能的。他毕竟是不打招呼私自下山,而且一去就杳无音讯。但不管怎么样,孙晓斌毕竟是茅山弟子,无论任何门派,出了“逆徒”或者“叛徒”,说出去都不好听,也很没面子。对于孙晓斌这种情况,就改成了“以俗人身份下山历练,修为上若是没有精进,永远不得返回宗门。”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刘词怀一直没有与孙晓斌接触。说实话,他对这个年轻后辈没有好印象。个人品质可以通过很多小事情进行判断。更重要的是,孙晓斌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他离开宗门之后的事情。他具体操持什么行业为生?具体做些什么事情?在俗人世界有没有沾染因果……所有这些,对茅山派众人来说都是一片空白。

正因为如此,突然听见求救声,从谢浩然那队人中间看到孙晓斌的时候,刘词怀只有稍稍的惊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他早有感觉————孙晓斌这种人肯定会惹麻烦上身。之所以花钱购买大量礼物送上山,就是想要在危急关头留下一条退路。

很聪明的做法,也的确蛊惑了包括荣兰新在内的不少门人弟子。

趁着两边都稍事安静下来的间隙,刘词怀转过身,向谢浩然发出诚恳认真的声音:“谢掌门,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那个……孙晓斌是不是得罪了贵派?”

谢浩然手中捏着战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寒风中,他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有些狰狞:“怎么,茅山派想要替这个混蛋出头吗?”

刘词怀脸色一片凝重:“我只是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孙晓斌死无可恕,那么贵派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当然,如果可能的话,还请谢掌门……”

第六百八二节 让他们先走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身后再次传来荣兰新张扬放肆的尖叫声。

“刘师叔,你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让他们立刻放了孙师兄。就算要谈,也必须先放了人再说!”

刘词怀真正是愤怒了。

他猛然转身,想要再次制止荣兰新,却看到长老黄浩亮已经走到荣兰新身边,与她站在一起,用冷漠的目光看着这边。黄长老本来个子就高,就像是荣兰新的陪衬,以及靠山。

谢浩然也看出了刘词怀现在所处的尴尬境地。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可是话里话外都能感受到刘词怀偏向于自己这边的态度。谢浩然脸上的冷意略有松缓,淡淡地说:“我看你夹在中间也挺不好做的。算了,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不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那种人,我也不会如此对付。至于孙晓斌都做过些什么……耐心点儿,明天大会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刘词怀心中猛然一震,下意识地颤声道:“你……你是要用他来对付我茅山派?”

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孙晓斌是茅山派的人,既然被对方抓住,又没有立刻处死,还大费周章带到天境山这种地方,摆明了是有极其深刻的后手。以刘词怀的眼光,虽说看不出谢浩然的实际修为,可以他身后那几名贺家近卫的实力却没有遮掩,其中最弱的一个,都是筑基后期的境界。

这是什么概念?

刘词怀自己也才是筑基中期。

黄浩亮与毛俊宇两位长老,都是筑基后期。

谢浩然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摇摇头:“你想多了。区区一个茅山派,还不值得我这样做。刘词怀……刘道友,回去告诉你的门人,趁着我现在心情不错,事情也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要么你们先走,要么你们把路让开,大家离远一点,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是非曲折,其中缘由,明天大会上就知道了。”

从直呼其名,到“刘道友”的改变,是一种态度上的尊敬,也是谢浩然能够给予对方的最大让步。

刘词怀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心里或多或少仍然有一些怀疑。谢浩然看穿了他的想法,平静地说:“你们的最强战力,不过是两个筑基后期罢了。要是我真想对付你们,现在就可以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反正两头无人,尸体装进储物法宝,神不知鬼不觉,谁能看见?谁会知道?”

眼角一阵抽搐,刘词怀觉得心头仿佛被一柄重锤砸中。他一言不发,迅速转身,匆匆走到长老毛俊宇身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后者也很明白事理,抬起头,皱着眉,朝着谢浩然这边深深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对刘词怀道:“谁的拳头大,谁说的话就有道理。何况这事情人家本来就占着理。以前我就说过,孙晓斌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刑堂师兄要是能坚决执行当年的判词就好了。偏偏事多生变,我们连反对的话都不好说……罢了!就按照他们说的,把路让开,给他们先走。”

毛长老是个明晓事理的,刘词怀心中也落下一块石头。他认真地问:“那黄长老那边,就麻烦您帮着劝说一下。”

毛俊宇点点头:“分内之事。小刘,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着荣兰新。那丫头虽说资质不错,但是脾气太傲,尤其是这些年,被黄长老惯着,真正是目中无人。”

两个人说着,结伴走过去。

荣兰新狠狠瞪了一眼刘词怀,目光随即转移到毛俊宇身上,跃跃欲试道:“老长老,对面那些人抓住了孙师兄,我们一起杀过去,把孙师兄救出来。”

毛俊宇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没理荣兰新,直接对黄浩亮说:“老黄,你过来一下,是这么个情况……”

长辈说话,通常都要背着小辈。毛俊宇拉着黄浩亮走到一边,声音压得很低。黄浩亮默默地听着,脸色阴晴不定。偶尔侧转身子朝着谢浩然等人所在的方向望去,目光很是复杂。

荣兰新没什么耐性。她很是焦急地朝着对面张望,恨恨地说:“刘师叔,要不是你拽我那一下,我至少干掉了他们一个人,让他们知道我茅山弟子的厉害。”

刘词怀盯着她:“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吗?”

荣兰新怒道:“你怎么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师兄是我们茅山派的人,我救他又怎么了?”

因为黄浩亮的缘故,她在年轻弟子当中颇有些威信。说话声音一大,周围的人纷纷聚了过来。

“荣师妹说的没错,对面那些人凭什么抓孙师兄?”

“就是,各门各派的修士,出了问题也该由宗门自己处理才对。外人就不应该插手。”

“你少说两句,先听听刘师叔是怎么说的。”

刘词怀觉得心里有股邪火在往上冒,他怒视着荣兰新:“你知不知道孙晓斌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荣桂兰被他一句话就问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她兀自强辩:“反正孙师兄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刘词怀被她说的怒极反笑起来:“呵呵!小荣,你之所以说出这种话,恐怕是因为孙晓斌这些年送给你的那些礼物吧?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很清楚。孙晓斌送上山的礼物,除了黄长老,就属给你的那份最丰厚。“雅诗兰黛”的化妆礼盒、“香奈儿”的服装、“蒂凡尼”的首饰,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零食……小荣,你在山上专门有个房间放这些东西,平时都锁着,钥匙在你手里。哼……要不是黄长老在上面压着,我早就让人把房间里的东西清出去了。”

“你敢!”

荣兰新勃然大怒,也顾不得上下尊卑,抬手指着刘词怀尖声叫道:“我是为了茅山的名声考虑。你口口声声说孙晓斌不是好人,那你说说,孙晓斌到底做什么了?他为什么要被对面那些人抓住?凭什么啊?”

刘词怀一阵语塞。他之前就这个问题问过谢浩然,但是没有得到答案。

想了想,他用谢浩然的原话作为回答:“明天大会的时候,你就知道孙晓斌做过些什么了。”

“明天?还能等得到明天?”荣兰新就像一阵被狠狠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发出与她较小身子毫不搭配的尖厉声音:“我敢说那些人现在就会杀了孙师兄,只要我们离开这儿,他们马上就会动手。我们必须……”

“够了!”刘词怀就算涵养再好,也被荣兰新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逼到了墙角。他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要是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别以为你和孙晓斌之间关系好,就要我们所有人都站在你那边,这是不可能的。”

正说着,毛俊宇和黄浩亮也走了过来。

黄浩亮虽然宠溺荣兰新,却并非目光短浅的瞎子。他当然可以看出谢浩然那边有几个境界极高的修士。之前帮着荣兰新说话,是因为情况不明。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黄浩亮自己也收过孙晓斌的好处。但是人老活成精,明哲保身的道理还是懂的。虽说食古守旧,黄浩亮却也知道刘词怀的各种做法是为了宗门考虑,没有私心。再加上毛俊宇与自己身份同辈,面子上倒也说得过去,他干脆顺着这个台阶,也就下去了。

“兰新,别耍小孩子脾气。”黄浩亮发出威严的声音:“这件事情听你刘师叔的没错。孙晓斌这些年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们谁也不清楚。尤其是他买礼物的那些钱,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谁能给他做保?”

荣兰新急了,连忙道:“长老,我……”

黄浩亮抬起手,制止了她后面未说的话:“站到一边儿去,把路让开,给他们先走。我们多休息一会儿,反正现在上山还早,有的是时间。”

看到对面这群人沉默了,孙晓斌心中充满了绝望。

谢浩然很满意茅山派众人的态度。他本来就没想过要与茅山派为敌。孙晓斌虽说是茅山弟子,参与贩毒却是个人行为,与茅山扯不上关系。

队伍动了。

对孙晓斌加强了控制。近卫队长贺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为了防备万一,干脆卸下他的左右关节,将整个人像死狗一样拖着走。孙晓斌嘴角挂着血迹,胸前的衣服被血水浸透。嘴里撒上了很多云南白药,伤口很快被封堵。他脸色惨白如纸,亲眼看着飞落在地面上的那团舌头被一双双靴子踩过,变成一滩烂得不能再烂的肉泥。

孙晓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红楼梦》。里面扮演王熙凤的女演员就是像现在这样被人拖着在雪地里走。区别在于,她是被人抓住双脚倒拖,自己确实被抓住双臂正拖。

就在队伍从茅山派众人面前经过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躲在人群深处的荣兰新偷偷摸出一支手枪,从无人察觉的位置,把枪口对准了谢浩然。

第六百八三节 傲慢

“砰!”

枪声如此刺耳,震得周围树上积雪“扑簌簌”抖落下来。

谢浩然反应机敏,他时刻保持警惕。荣兰新扣动扳机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金属撞击的异响声。来不及多想,立刻抬腿给了走在前面的南宫立峰屁股上一脚,将他用力踢开,同时借助这股反推力将身体向后倾斜,避开了从面前飞射的子弹。

局势一下子变了。

“所有人戒备!”

“列阵!”

所有护卫立刻改变方向,纷纷拿出武器,将茅山派众人团团围住。

贺兴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带着凶悍到极点的狂暴,一头冲进人群,目标牢牢锁定了荣兰新。两个想要拦住他的年轻人被当场撞飞,刘词怀想要说点儿什么,也被他一拳砸中面颊,歪倒在地上。

掌门遇袭,贴身近卫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一名茅山派的年轻弟子被锋利短刀割断喉咙。他瞪着眼睛,双手死死捂住喉咙,鲜血如泉水般从指缝里“汨汨”流淌出来。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就这样双膝跪倒,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旁边,另外一名茅山弟子头颅向后扬翻,被巨大力量强行扭断的脖子无法支撑,后脑勺紧贴在背上,拉伸力极好的皮肤绷紧至极限,“嗤拉”一声断裂,露出白色的骨头断口。

狂怒的贺兴直接挥拳砸中正前方另外一名阻拦者。拳头落点非常准确,可怕的力量贯穿了羽绒服,从对方胸口笔直钻入,撕裂皮肤和肌肉,粉碎了骨头,从对方后背上透穿出来。巨大的拳头带着血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粘在外皮表面的血肉残渣迅速降温,变成了晶莹的红色冰渣。

顷刻之间,六名茅山弟子被杀。

贺兴用力甩脱穿在自己手臂上的温热尸体,一把抓住荣兰新的右腕,左手扣住她的肩膀,带着令人惊叹的力量顺势一扭,可怜的女人双眼瞪圆,张口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所有人清清楚楚看见,她握枪的那只手瞬间如麻花般扭曲起来,红色羽绒服就像一条破毛巾,被无数断裂的骨头从内部刺穿。娇小洁白的手掌整整翻转了三百六十度,以无比诡异的状态停止,伴随着剧烈颤抖的身体,当贺兴松开手的时候,荣兰新的右臂也得到放松,就这样吊坠着在空中,缓缓朝着反向旋转。

能够成为谢浩然身边的近卫队长,贺兴并非毫无缘由。他很聪明,也足够忠诚。懂的判断局势非常重要。他知道谢浩然不想杀人,也没有与茅山派全面翻脸的意思,所以真正杀死的茅山弟子数量不多,核心目标只是开枪的荣兰新。

刘词怀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站起,迎面看到了谢浩然那双阴沉到极点的眼睛。

“刘道友,你们茅山派究竟什么意思?”前一句话还保持着应有的礼仪,后一句就变得阴森恐怖:“活得不耐烦了吗?我可以免费送你们一程。”

刘词怀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他侧转身子,怒视着刚刚被贺兴拖到近前,半死不活的荣兰新,怒声咆哮:“你为什么要开枪?你……你疯了吗?”

荣兰新心中充满了后悔。与之前的嚣张狂放不同,就在贺兴扑过来拧断自己胳膊的时候,她整个人被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笼罩着,随即就是手臂一片麻木,现在,是惨痛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恐和茫然。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与很多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出身贫寒,却拥有上天赐予的精灵与才华。家里很穷,无力供荣兰新上学。她早早就得出门放牛割草,回来还要给下地干活的父母做饭。本以为这种日子永远如此,谁能想到会被师傅看中,带回了山门。

“资质”这种东西决定了修士境界的高低。能够在这个年龄成为炼气后期,甚至隐隐有着突破迹象,成为筑基修士的荣兰新,很自然的成为了茅山派后起新秀。很多人在背后议论,说什么“黄长老与荣兰新之间有一腿……”,其实都是胡编乱造。黄浩亮看中荣兰新的资质,要说别的方面,还真是什么也没有。

“给新人足够的发挥空间”是经常说的一句话。修真宗派也是这样。茅山派花了很大力气培养荣兰新,她也的确不负众望。,成绩斐然。然而,众人交口称赞之下,却让她自信心过度膨胀,变得目空一切。

从极度自卑到过分张扬,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荣兰新从未有过“我要统治世界”之类的野心。但是她拥有极其强烈的占有欲。尤其是对于服装和首饰,更有着异乎寻常的需求心理。孙晓斌与她非亲非故,可是来自普通人世界的各种礼物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光彩夺目。以前从未穿过的衣服,奢侈的化妆品,各种足以耀花眼睛的首饰……这些东西让荣兰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想要荣归故里,想要带着成千上万的钞票回家……是的,修士也有家人,光宗耀祖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念想。当年爹妈就是因为家里穷,为了省下钱来供养弟弟,这才让师傅把我带走。这是山村里所有女孩子的命,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我们有错吗?

当然没有!

凭什么我们不能上学?

凭什么我们过年的时候不能穿新衣裳?

凭什么我们要做牛做马忙碌于各种家务,等到大了,十六岁,甚至十三、四岁,就得早早听从父母和媒人的安排,嫁给从未见过的男人。他们也许很老,四十岁,甚至五十。运气好的就比较年轻,却要么手脚残疾,或者干脆就是个傻子……他们有钱,几万块,甚至十几万的彩礼。爹妈说了,这些钱要留着给弟弟娶媳妇,也算是这些年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给予他们必不可少的报酬。

荣兰新在山上修炼,与世隔绝。孙晓斌的出现恰好满足了她对山外那个世界强烈的求知欲望。一次次送上丰厚的礼物,孙晓斌也同时带来了父母所在小山村里的各种消息。有好的,也有坏的。

政府是真正帮助穷人脱贫。全村人从不适合居住的山凹里迁了出去,政府在靠近县城的地方专门新盖了村子。清一色两层楼的洋房,宽敞又明亮,有自来水,有电灯,家家户户都有电视……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一分钱也不用花。

这的确是真的。房子可以住,但是不能买卖。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必须上学。村干部会定期查访,发现一起就处理一起。若是谁家有适龄儿童没有上学,父母家人就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坏消息来自儿时的那些小伙伴。

桂花死了。

她在全村搬迁以前就早早嫁了出去,没赶上享福,也没能得到上学的运气。傻子丈夫像对待牲口那样蹂躏她,十七岁就宫外孕,人没送到医院就死了。听说她婆婆嚎丧了好几天,嚷嚷着“送出去那么多彩礼,尼玛的连个带把的男娃都换不回来。”

凤英死了。

她一直想念书,觉得以前家里穷上不起学是最大的遗憾。大家一起做小伙伴山上放牛割猪草的时候,凤英很多次都说“以后要是有了钱,我一定要去上学”。她跟她哥哥一起换亲,对方也是两兄妹。结婚以后,凤英偷偷攒了些私房钱,悄悄买了教科书自学,被婆家人发现,丈夫和公婆像对付不听话的牲口那样狠狠揍了她一整夜……天亮了,凤英的身体已是冰冷。

巧兰死了。

她算是所有小伙伴里运气最好的一个。巧兰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但女孩就是女孩,在乡下人眼里,永远比不上带把的男娃那么金贵。毕竟女的嫁出去就回不来了,男娃带着家族姓氏能够继承家业。巧兰男人对她不错,但巧兰她父母却成天算计着亲家的财产。巧兰出嫁以后,她娘每隔一个星期就要“生一次病”。不是头疼感冒,就是发烧咳嗽。巧兰家与出嫁的村子隔着两座山,没有公路,往返来回必须走山道。巧兰娘就这样经常托人带话给女儿,要她回家“看看快要病死的老娘”。每次巧兰回来都要带些东西。新作的豆腐、山货、肉干、新米……当然也少不了钞票。几块几十的不嫌少,一百两百的也嫌多。巧兰娘总是告诉女儿:你弟弟以后要找媳妇,花钱的地方多。你这个做姐姐的一定要巴着自己家里才对。至于亲家那边……终究是外人。

一次回家的时候,遇上山体滑坡。尸体从成吨泥土下面挖出来的时候,巧兰身后的背篓里还装着二十公斤大米,一盒给他娘买的药。

荣兰新有种本能的恐惧。她生怕师傅不要自己,把自己撵出宗门。以后,只能像那些死去的小伙伴一样,永远呆在村子里。

她修炼很刻苦,进步也很快。用“飞一般的速度”来形容绝不为过,得到了宗门上下所有人赞许。

第六百八四节 孙师兄……是好人

儿时的艰辛与困苦,与荣兰新现在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她很珍惜,也惧怕失去。确认身份与地位就这么简单,只要修炼境界上去了,就能得到其他修士的钦佩与羡慕。尤其是长老黄浩亮在茅山内部辈分很高,有了他与师傅在后面撑腰,荣兰新眼界也一天天变得高了起来。

孙晓斌出现的恰到好处。

平心而论,荣兰新与孙晓斌之间在此之前没有多少联系。她对这个平时很少见面的“孙师兄”没有太多印象。尤其是孙晓斌私自离开宗门后,关于他的一切都是负面消息,门派内部也隐隐有“叛徒”的说法。

但是孙晓斌带来的礼物很真实,也深受荣兰新的喜欢。儿时的穷困像刀子刻在身上的烙印,永远也抹不掉。对于金钱,荣兰新有着异乎寻常的深刻认识。孙晓斌投其所好,在物质方面给了荣兰新前所未有的满足。更重要的是,孙晓斌投其所好,在荣兰新第三次下山探亲的时候,给了她十万块钱。

在天下人面前装逼,永远无法得到在父母面前看着他们敬畏眼神的满足感。尤其是阿爹,他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抡起棍子打人。他知道女儿不能打了,因为女儿带回来很多钞票。更重要的是,女儿带回来的这些钱很干净,不像村里那些去了发达城市混生活的女孩子,听说在夜总会里工作,看到本人的时候,身上带着浓浓的风尘气。

母亲给荣兰新端上了一碗红糖煮鸡蛋。

荣兰新看着碗里的鸡蛋,哭得撕心裂肺。

在村里,这东西代表着最高礼遇。除了身份尊贵的客人与长辈,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吃到,主人家也很少拿出来待客,即便是坐月子的产妇,能够吃到的机会也不多。

傲慢与满足,就这样一点点在空虚的心灵里开始发芽、成长。

荣兰新把孙晓斌看做大哥。是的,不是孙师兄那么简单,而是“孙大哥”。当然,两个人之间并无男女亲密的关系,仅仅只是思维感官上的深刻认识。哥哥妹妹的叫法停留在语言阶段,孙晓斌给山上送东西的频率更高了,大量礼品不要钱似的送给了荣兰新。对于荣兰新那个在俗世里的家,孙晓斌也多有照顾,前前后后送出去几十万的钞票。

在荣兰新看来,孙晓斌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修士也有自己畏惧的存在。

荣兰新曾经惧怕师傅,惧怕门中长老,更畏惧掌门的威严与力量。那是因为强大实力产生的震慑感。他们很强,巨大的灵能威压使荣兰新有种自己就是蚂蚁的感觉。然而,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同门长辈。相处时间长了,畏惧的感觉也就越来越淡。筑基就是那么回事,金丹又能如何?师傅和长老不止一次说过,我是茅山年轻一辈当中资质最优秀的代表。天之骄子必须拥有骄傲。所以,我的傲慢,完全可以理解。

在宗门里呆久了,对于外面的世界,尤其是修真世界,就会有种完全出于本能的陌生。就像出生以后关在家里的小公鸡,一直生活在老母鸡的臂膀保护下。它根本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更不会明白与自己同为禽类的秃鹫、金雕、白头枭是何等的凶猛,何等的恐怖。

第一眼看见孙晓斌被人抓住的时候,荣兰新就想要杀了谢浩然。那种感觉很自然,就像某人杀了我的父母,我想都不想抓起刀子就扑了过去。从那一刻起,谢浩然就成为了荣兰新的仇人。

师门长辈都不站在我这边。长久以来的撒娇在长老面前也失去了效果。眼看着这些陌生人在面前割掉了孙大哥的舌头,还要带着他离开,荣兰新觉得心里阵阵绞痛。她看出了自己不是这些陌生人的对手,但无论如何,必须救下孙大哥。

所有同门一起动手,说不定就能打赢他们!

想要达到这种效果其实不难。只要抓住机会杀死对面的一个人,两边立刻就会反目成仇。到了那个时候,哪怕刘词怀再能言善辩也没用,不要说是黄长老,就算是一向性子沉稳的毛俊宇毛长老,也不得不站在自己这边。

使用道术是会露出痕迹的。速度毕竟是慢了些,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荣兰新悄悄拿出了手枪。

那是孙晓斌送给自己的礼物之一————山上有电视,很多电影里都有用枪战镜头。荣兰新没见过枪,她想要看看眼界,孙晓斌就通过老板的渠道弄了一支枪,还有两个满装弹匣送上山去,成为了荣兰新的私藏品。

打死那个带头的叫做谢浩然的家伙,灭了这些所谓雷极门的人。

现场一片沉默。

茅山派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荣兰新身上。她已是残废,被贺兴废了胳膊,踩在脚下,艰难地挣扎着。

刘词怀脸色发白。他很想说点儿什么,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长老黄浩亮走上前,抬手对着谢浩然行了个礼,诚恳地说:“谢掌门,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对。不过……还望你看在大家都是修道之人的份上,放了我门中弟子。”

他随即把目光投向被贺兴抓住的荣兰新,脸上显出带有几丝恨怒的神情,骂道:“你简直是不长眼睛,为了区区一个本门的弃徒,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荣兰新,你……你简直是……还不快向谢掌门赔罪?快道歉啊!”

黄浩亮是个聪明人。他是真正想要保下荣兰新。修炼资质难得,宗门里只要出现一个天才,就意味着在未来数百年的时间里可享安然。

谢浩然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歉什么的就不必了。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得很无礼,黄浩亮脸上不由得面皮紧绷,显出一股油然生出的怒意。刘词怀在旁边看着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打着圆场,小心翼翼地说:“谢掌门,这是我们茅山派的黄长老。”

谢浩然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转移到黄浩亮身上,发出森冷的声音:“你们茅山派的确是想法特殊啊!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非但不想着解决问题,还想让动手的人活着回去……难道你以为我雷极门是任由欺负不会还手,可以随意拿捏的吗?”

黄浩亮目光一凝,说话声音也比刚才大了些:“谢掌门,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情的确是我茅山派做的不对。但是还望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门下弟子这一回。当然,我们对你肯定会有补偿。这次来天境山有些匆忙,东西带的不够。等明天大会结束,我们回去禀明掌门师兄,自然会带着礼物去雷极门拜访。到时候……”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抬起手,指着被贺兴踩在脚下,奄奄一息的荣兰新:“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况区区你门下弟子竟敢对我开枪,本来就是以下犯上。我现在给你面子,叫你一声“黄长老”。若是你自己动手,我可以看在茅山派诚意的份上,放你们一马。”

黄浩亮猛然瞪起双眼:“你说什么?”

毛俊宇看到情况不对,连忙走过来,带着脸上尚未消散的怒意,颇为不满地说:“谢掌门,我茅山派的弟子,从来就没有被别人处置的道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抓了孙晓斌,但是抓了也就抓了,我们已经很给你面子……这样吧!孙晓斌就不说了,刚才的事情……我和老黄向你赔礼道歉,明天大会结束后,我们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但是现在,还请放了我门下弟子。你看这样处理……可好?”

谢浩然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了。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侧面的贺兴,淡淡地说:“我要她的脑袋。”

贺兴早有准备。踩住荣兰新的那只脚立刻加重力量,扣住她后颈的右手同时发力,不等茅山派众人反应过来,贺兴猛然发出“嘿呀”一声暴吼,巨大的力量撕扯着荣兰新。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视线离开了地面,抬升到很高的位置,甚至超过了站在对面的刘词怀与黄浩亮、毛俊宇两位长老。可以看到他们的头顶,看到包括孙晓斌在内所有茅山派门人惊恐无比的眼睛。

荣兰新的人头在贺兴手中飞扬,后面拖着半米来长的脊椎骨,弯弯曲曲,在半空中扭动,仿佛一条形状怪异,通体带着红色鲜血的蛇。

“兰新啊!”

“小师妹!”

“天啊!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被贺兴踩在脚下的尸体四肢在颤抖,释放出最后的神经动能。人头从远处抛过来,准确落在了黄浩亮脚下。看着在雪地里“骨碌碌”滚了几圈的人头,黄浩亮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多亏了站在旁边的刘词怀伸手扶住,这才没有当场摔倒。

发现并笼络一个有资质的弟子,其难度,并不亚于将国家经济在一年之中尽数翻番。

第六百八五节 到了

毛俊宇脸上全是怒意。他抬手指着谢浩然:“谢掌门,你……你是要与我茅山派为敌吗?”

荣兰新的死对黄浩亮打击太大,他用力抓住刘词怀的手,惊怒之下,胸中那口浊气怎么也排不出去。他以前就受过伤,旧疾一直未能复原。口中发出的声音很是单调,只能勉强让人听出其中的意思。

“你们……你们……不能……放走……”

刘词怀脸上也充满了愤怒。尽管他一直想要息事宁人,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茅山派的人,在门派中也颇有地位。叫过一名弟子搀扶着黄浩亮,他立刻抬脚快步走到谢浩然面前,努力控制着怒意,压低声音道:“谢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冷冷地注视着他:“你们的人要杀我,你却反过来问我?”

刘词怀顿时一阵语塞。他是在狂怒之下问出刚才那番话,现在想想实在是没有理由。深深吸了口气,他眼中透出一丝无奈,摇头道:“就算是我的门人弟子不对,可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谢浩然注视了他足足五秒钟:“你就不该到茅山派去当道士。你应该换个身份,去当和尚。就你这种慈悲为怀的想法,若是成不了菩萨,至少会是一个罗汉。”

说完,他直接从刘词怀面前走了过去。

一行人就这样从茅山派众人眼前走过,留下散落在地上的尸体,还有已经冷凝变成红色冰块的血。

孙晓斌面如死灰。他彻底失去了挣扎的想法。什么“活下去”、“找人帮忙”、“师傅救命”之类的念头,也彻底从他脑子里消失。他有生以来真正发现自己招惹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这些抓住自己的人真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刘词怀他是认识的,很强的一位修士。以前在门派里,孙晓斌只见过毛俊宇,却没有见过黄浩亮。毛俊宇的修为已是不凡,那是孙晓斌必须跪在面前为之拜服的高手。黄浩亮与他同为长老,想来一样有着强大修为。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谢浩然面前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下令杀了荣兰新,就像宰掉一只鸡。

荣兰新是什么人?

她在茅山派里的身份很特殊,是真正的未来之星。就像家庭里的孩子,父母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也绝不会让孩子吃半点亏。

连她都杀了,我又算的了什么?

雷极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门派?

谢浩然到底是什么人?

刘词怀没有孙晓斌那么复杂的想法。他很清楚黄长老与毛长老为什么动手的真正原因。

对面有好几位金丹修士。

灵能这种东西,是可以从对方身上感应出来的。就像小学生挂在左臂上的一道杠两道杠三道杠,虽说灵能气息某些时候不代表真正的实力,但大体上不会错,尤其是对方身上释放出浓郁的金丹气息,自己这种筑基修士还要冲上去动手,那与自杀没什么区别。

黄浩亮不是对手,毛俊宇也不是对手。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对方争辩、理论。至于动手……那简直是开玩笑的行为。

但是有一点刘词怀不太明白————谢浩然身上释放出的灵能只是筑基境界,为什么那些强大的金丹高手会听从他的命令?难道他这个所谓的“雷极门掌门”是家族后辈,拥有继承权,能够号令高手的那种?

……

走出去很长一段路,仰望着前面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南宫立峰长长呼出一口带着温度的白气。他转过身,带着敬畏与疑惑问谢浩然:“谢掌门,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些人,一了百了?”

修士与普通人一样,对于想要杀死自己的冒犯者,从不留下活口。何况荣兰新从暗处开枪,已经是犯了大忌。

谢浩然脚下速度不减。他淡淡地回答:“他们是茅山派的人……没办法,暂且留他们一条命吧!”

南宫立峰很聪明。他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被两名近卫夹在中间的孙晓斌,试探着问道:“是因为他吗?”

谢浩然没有直接回答:“我需要见证者。”

南宫立峰一时间没能明白:“见证?见证什么?”

“只要他们承认孙晓斌是茅山派的弟子就行。”谢浩然没有点破:“刚才那些事情,我让下面的人用手机录了。如果他们明天在大会上拒绝承认孙晓斌的身份,这东西……就是证据。”

……

山腰的传送阵与山脚的传送阵区别不大。同样还是用石块堆砌而成,格局大小看上去也没什么差异。这里没有人,估计先来的修士已经传送去了山顶。谢浩然绕着传送法阵观察了一阵子,疑惑地问南宫立峰:“这东西应该是有能量维持才能运转,可我怎么没找到它的能量来源呢?”

南宫立峰很是认同地点点头:“以前我来的时候,就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候还是我家族里一位长辈带队。第二次来,恰好遇到了龙虎山的一个熟人。按照他的说法,传送法阵是以灵石为基础,能量来源就是那种东西。”

“灵石?”谢浩然不禁抬起头笑了:“这玩意儿可是珍贵啊!我就一直没有见过,只在树上看到过关于灵石的记载。”

“是啊!”南宫立峰有些感慨:“据说,灵石是天生天养的宝贝,只要有一块捏的手里,与人斗法的时候就会灵能充裕,永远不落下风。现在没有灵石,应该是上古修士们消耗一空,都用完了。”

谢浩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也不见得。像武当派和龙虎山这种名门大派,历史悠久,颇有资本。他们说不定还有少量库存,只是不愿意拿出来,外人不知道罢了。”

“谁知道呢!”南宫立峰摇头笑道:“不过这天境山上的传送法阵嘛……按照我的想法,应该是依靠地热能量进行维持。”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南宫家主,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着,他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阵法中央应该有某种装置,一直深处地下,与地底热源接触,源源不断提供能量。只要这颗星球能源不竭,传送法阵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南宫立峰是个聪明人。他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谢掌门,你想告诉我什么?”

“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谢浩然的回答同样声音低微:“天境山……如果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交流场所,上古修士不可能花如此大的力气构建。这山上应该有宝贝,或者……传说中的遗迹才对。”

南宫立峰笑吟吟地说:“关于天境山宝藏的事情,在修炼世界一直是个传说。不过,大会开了那么多年,从未有人找到过。”

“上去找找吧!”谢浩然抬脚走进了传送法阵:“说不定我们运气很好,第一次来就有收获。”

……

南宫立峰没有撒谎,山顶与下面,果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到处都是积雪,放眼望去,一片白色。寒风刺骨,若是不能运转功力,将周身变得火热起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无法维持。

谢浩然疑惑地叫住南宫立峰:“你不是说山顶很暖和吗?怎么……”

话未说完,明白了他意思的南宫立峰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指的不是这里。那边,我说的是那边。”

顺着南宫立峰抬手指引的方向,谢浩然看到远处被白色积雪包围的山谷中央,显出一片淡淡的绿色。

那里距离传送点颇远,刚好被一块朝着侧面凸出的巨大山石挡住,只有站在南宫立峰的位置才能看见。

一行人朝着那边走去。到了近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身上释放出灵能气息的修士,粗略计算了一下,不会少于上千人。他们散落在距离那片绿色山谷不远的地方,以各自门派为界,形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圈子,竖起一个个帐篷。

走进通往山谷的向下坡道,谢浩然明显感觉这里的温度比刚走出传送点时候要暖和得多。他不禁笑了:“果然是洞天福地,不一样啊!”

只是越往前走,谢浩然心中再次升起疑惑。

这里地势较高,虽是向下走,却足以看到山谷的全貌。特殊的地形结构使这里保持着温暖,其中有高大的绿色乔木,还有生长茂密的灌木。地面上到处是草,甚至可以看到野鸡和兔子之类的小动物。

令人奇怪的是,多达上千名修士全都聚集在山谷边缘,谁也没有进去。仿佛那边有一条无法越过的边线,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帐篷扎在线外,与空旷的山谷内部泾渭分明。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观,谢浩然内心充满了激动。他三步并做两步,小跑着来到山谷外围。

扎在那里的帐篷太多,太密。必须穿过这些人造障碍物才能进去。

就在谢浩然抬脚想要走进两个相互邻接帐篷外围,从中间插过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冷厉的吼声。

“站住!”

第六百八六节 老经验

一个长相凶悍的壮汉站在左边的帐篷外面。他抬手指着谢浩然,胳膊随即放低,伸出的手指冲着他脚下点了点,话音里充满了威胁的成分:“就站在那儿别动,不准过来。”

谢浩然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才发现有一条用石头划出的线。不深,但是很清晰。

南宫立峰连忙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低声道:“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不要过去。”

谢浩然转身看了他一眼:“南宫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大会要明天才开始。包括我们在内,今天都得在这里过夜。”南宫立峰解释道:“这是从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规矩,先来的先占位,大家都一样。”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站在后面的南宫镇平与其他几名手下:“我让镇平带了一顶折叠帐篷备用,背包里还有干粮和水。这只是用作预备,以防万一的。”

包括南宫镇平在内,他们这队人修为都不弱。只要拥有筑基境界,对于日常饮食基本上需求不大,睡觉更是可以无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冥想打坐,也就够了。

谢浩然明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随即把目光投向站在对面阻拦自己的那名壮汉身上,看着对方衣服上绣着的特殊图案,下意识地自言自语:“东海陈家……来得可真够早的。”

在防保局,谢浩然见过各门派的特殊纹章,这东西很容易分辨,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他不打算破坏规矩,也不想用强硬手段表明身份。转过身,另外换了个方向,朝着山谷内部与众多修士之间的边缘走去。

比起山脚下的传送阵,这里的帐篷少了很多。大部分修士都是各自找个背风的位置打坐。空出来的地方其实不少,只不过,地面上布满了坚硬碎石,属于无法坐下去的那种。

谢浩然让其他人呆在原地等候,南宫立峰陪着他一路走到山谷边缘。距离谷内只有十多米,里面与外面的区别很大。一边是灰色岩石上堆着积雪,一边是生机盎然的绿色。中间那条分隔带是如此明显,却没有实质上的线条。

几个身穿羽绒服的人在靠近山岩的僻静位置搭了个窝。比起刚刚走过来的另外一个方向,这里的人相对少一些。一个外表六十多岁的老人看着谢浩然站在那里朝着山谷内部观望,不由得笑了,抬手向他招了招:“年轻人,到我这儿来。这儿近,看得更清楚。”

犹豫了一下,谢浩然迈开脚步走过去,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多谢。不知先生该怎么称呼?”

老头脸上挂着微笑:“老夫东羊正。”

站在谢浩然身后的南宫立峰张开嘴,有些惊讶:“东羊……请问,可是定原省的东羊世家?”

老人笑着点点头:“大家都是修炼一脉,谈不上什么世家不世家的。就是个姓氏罢了,你姓张,他姓李,我姓东羊,没什么特别的。呵呵,要是往上古时候退回去几千上万年,说不定咱们都在一个部落里,在有同一个地方找吃的。”

很开朗健谈的一位老人。谢浩然不由得乐了,舒展眉头:“小子谢浩然,出自青云宗,现在雷极门下。”

“青云宗?”东羊正一听这三个字,神情顿时变得认真起来,试探着问:“上古文宗大派的那个青云宗?你是文昌帝君座下的弟子?”

谢浩然顿时来了兴趣:“东羊先生,你知道青云宗?”

东羊正点点头:“家中古籍上记载,青云宗乃是上古名门宗派。只是时过境迁,文昌帝君门下gong fǎ玄妙,很少有人能够参悟。我以为青云宗之人在这世上早已绝迹,没想到仍然传承于此。哈哈哈哈……天道循环,生生不息,古人诚不欺我啊!”

成为修士那么久,东羊正是第一个准确说出青云宗来历的修士。谢浩然对他本能多了几分亲近,脸上笑意也比之前也发浓厚。

东羊正让身边的人给他们拿来两个马扎:“坐,别站着,坐下聊。”

他随即笑着对他们介绍围站在旁边的另外几个人:“这是我曾孙东羊康,这个是我的族里的后起之秀东羊瑛。来,来,来,你们都过来,见过谢掌门。”

话一出口,谢浩然与南宫立峰都有些意外。谢浩然深深地看了一眼东羊正:“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是掌门?”

东羊正那双被密集皱纹包围的眼睛里,投射出时间与岁月沉淀的智慧目光。他笑道:“你们刚走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很年轻,但所有人都以你为首。咱们修士不同于普通人,从来都是以实力为尊。你小小年纪,若是没有压得住人的功夫,别人根本不会服你。”

说着,他把目光转移到南宫立峰身上,依然笑道:“小南宫我是认识的。你上一届大会的时候来过。不过那时候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东羊世家来的人少,估计你也没有特别留意。堂堂一族家主,亦步亦趋陪在一个年轻人身边,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你修为境界深不可测,要么就是你身份尊贵。这天底下的修炼门派都是有数的,尤其是实力深厚的名门大派,板着指头都能数出来。龙虎山、武当派、青城派……这些门派有实力的好手我大多都认识。小伙子,你是个面生的,要是名门大派当中有你这么一号人,我东羊正没理由不知道。”

说到这里,东羊正笑着压低了声音:“别看我今年一百二十五岁,但是我眼不花,耳不聋,脑子也很清楚。小南宫在燕京的场子“大方山”挺有名气,前段时间闹出来一桩事,听说老常家被一个后期之辈收拾得很惨。还有就是药神院,现在说话管事的人换了,不再是方玉鲲和刘蓓他们三个,而是一个姓贺的年轻人。”

“南边雷极门的掌门姓贺。听说是被圆法寺的和尚给杀了。现在雷极门改换了门主,不知道为什么,掌门之位落到了一个叫做谢浩然的年轻人手里。呵呵呵呵……刚才你说你名叫谢浩然,出自青云宗,是雷极门的人。这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对上了,你不是雷极门掌门,还能是什么?”

东羊正说话很风趣,也没有故意卖弄的意思。谢浩然与南宫立峰面面相觑,不由得笑了:“东羊老先生果然目光如炬。不错,在下的确是雷极门掌门。”

东羊正“哈哈”笑道:“其实我也是猜的。不过我这个人记性好,听过的话基本上不会忘。另外……就是我东羊家也有不少年轻人为国家效力。他们跟你一样,都在防保局。”

老头脸上一副捉弄人之后的满足表情。

谢浩然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本以为对方思维敏捷,能够通过细节判断出诸多事实。没想到东羊正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没有说破,故意从其它方面绕来绕去,直到最后才点破。

看着他满面尴尬的样子,年迈的东羊正觉得得到了极大满足。他朗声笑着转移话题:“谢掌门这次是第一次参加天境山大会吧?”

谢浩然收起了之前的心思,点点头:“是的。”

东羊正笑着指点他:“既然来到这个地方,就不要随便乱闯。山上位置有限,各大门派与世家都有自己的地盘。来的早了,自然可以占个好位置。若是来的晚了,吹冷风坐冰雪,也一样没话可说。我之前就看见你在东海老陈家那边被挡住,其实大家都这样,怪不得他们。”

谢浩然其实对此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注视着不远处与外部世界区别很大的山谷,疑惑地问:“东羊老先生,那里面……进不去吗?”

“得要等到明天大会开始才行。”东羊正知道谢浩然问的是什么。他坐在那里没有动,脸上的笑意比起之前淡化了一些:“说起来,都是龙虎山那些人搞出来的。听说很早以前,天境山大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没有禁制屏障,无论是谁,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来了,都可以进去。”

谢浩然收回目光,视线转移到了东羊正身上:“这么熟,东羊先生祖上来过天境山大会?”

东羊正点点头,苍老的脸上显出回忆的神情:“祖书上这么说的。那会儿还是崇祯皇帝在位,猪尾巴野人刚入关的时候。龙虎山的一个道士找到了天境山秘境的钥匙。从那以后,这里的禁制就被开启,除了每隔十年大会的时候开启,平时都是关着的,谁也进不去。”

南宫立峰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连忙凑过来,好奇地问:“钥匙?这种地方还有钥匙?”

东羊正微笑道:“钥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总之,那是一个开启和封闭法阵的关键之物,也可能是某种特殊法门。禁制被启动,这个地方就是龙虎山说了算。十年之中的开启时间就是大会这两天,多一分钟也没有。”5

第六百八七节 你是怎么进去的?

南宫立峰听着,连连摇头:“怎么这样啊!”这天境山又不是他龙虎山的私地。

东羊正倒是很看得开:“为什么不呢?人家运气好,找到了开启和封闭的方法。要换了是我,找到钥匙也是一样的态度。”

谢浩然在旁边笑着点点头:“说的是。”

几个人正聊着,忽然听见侧面不远处传来声音。谢浩然朝着那边偏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几名修士聚在一起,好像是在做着交易。

东羊正看他对此颇有兴趣,解释道:“这天境山大会的性质,其实与俗世的商品贸易洽谈会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是把自家手里的东西拿出来,能换就换,不能换就买。”

这些事情在来的路上南宫立峰已经对谢浩然说过。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其它部分:“东羊老先生,怎么现在大会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可以交易了?”

东羊正被他问的不由得一乐:“年轻人,瞧你这话说的。龙虎山就算是修炼世界的名门大派,实力强劲,地位极高,也不可能控制天底下所有的修炼之人。反正就是为期两天的大会,要是来得早了,淘换到了合用的物件,谁还会留在这种地方?当然,明天开场以后肯定要比现在热闹的多,各家各派摆出来的货物也更多更全。至于现在嘛……顶多是点儿开胃菜。”

谢浩然笑着站起来,朝着隔绝山谷内部的阵法边缘走去。

伸手过去,能够触摸到一种坚硬的感觉。肉眼的确无法看到,那里是一片透明,却仿佛有堵无形的墙,牢牢挡住了前路。

东羊正对谢浩然感觉很不错。他站起来,与南宫立峰一起跟了过去,笑着问:“谢掌门可瞧出什么了没有?”

南宫立峰也在旁边连连点头:“每次我来参加大会的时候,都会见到几个人像你这样,试试看能不能进去。只不过……没人成功。”

谢浩然偏头看了他一样,似笑非笑地问:“你确定?”

南宫立峰认真地回答:“东羊老先生刚才就说了,想要进去,得等着明天龙虎山的人来了,用钥匙开启法阵。”

“如果我说,我们现在就能进去呢?”

说着,谢浩然将右手平平前推。

东羊正与南宫立峰看得清清楚楚:谢浩然的那条胳膊穿过了空气中的无形障碍,平平伸过了山谷边缘的那条线。

东羊正不由得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也许是觉得看不太清楚,老头用力揉了揉眼睛,等到放下手的时候,东羊正看到了更加令他震惊的一幕。

谢浩然迈开脚步,朝着山谷内部走了进去。

“这不可能!”老头难以置信地高声叫了起来:“谢掌门,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过度惊讶会导致情绪失控,东羊正的喊叫声中气十足,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朝着这边转过头来。他们看到了站在山谷边缘的东羊正与南宫立峰,也看到了走进山谷内部,在绿草树林之间轻松漫步的谢浩然,还看到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些小石子,以敏捷灵巧的动作,把手中的石块弹出去,接连射中了三只野兔,两只野鸡。

“快看,那里面有人。”

“我该不是眼花了吧?”

“这个……怎么可能?开玩笑吧!这天境山山谷几百年了都是这样,不到大会时间,龙虎山的道长不来开启禁制就不可能进去……那个……里面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怎么进去的?”

意外与震惊,像风一样迅速在所有人中间扩散开来。无数双眼睛纷纷从各自所在的位置投射过来,谢浩然像磁石一样将它们牢牢吸引。位置远的纷纷走到近处,近的那些人也转移方向,朝着南宫立峰与东羊正的位置走来。

更多的猜测,更多的声音。

“好奇怪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见过那个人。他刚上来才一会儿的功夫,对了,是从山腰的那个传送法阵上来的。”

“要不咱们也跟着进去试试?”

有想法,就有行动。满面惊讶的人跃跃欲试,纷纷抬起手,带着心中的疑惑试着触摸山谷边缘。他们很快发现原本挡在那里的空气墙不翼而飞,那里与正常世界没什么不同。只要迈开脚步,轻轻松松就能走进去。

有了第一个跟随者,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人……

很多人都来过天境山,其中更有着来了很多次的熟客。但是像现在这样,未到大会时间就能进来的情况,对他们来说还是第一次。其实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与十年前比起来,最多就是植物生长更加茂密,小动物的数量也更多。

谢浩然选了个朝阳的位置,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便携式酒精炉,他先把打到的猎物在水边上剥去外皮,清出内脏,然后用铁钎穿好,撒上佐料,在旺火上烘烤,空气中很快就散发出很香的气味。

贺明明带着其他人走过来,在附近搭起了帐篷,拿出另外的酒精炉,准备晚餐。

东羊正带着族人快步走到近前,老头心里充满了疑问:“谢掌门,那个……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浩然把尚未烤熟的兔子递给贺光接手,对着东羊正笑道:“很简单嘛,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就是怎么进来的。”

东羊正经验丰富,人也精明。他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情,摇摇头,很有把握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开启这个禁制法阵的钥匙。这里封闭了几百年,如果真能进来,谁也不会呆在外面。谢掌门……你对阵法挺有研究啊!连这种上古禁制也能打开?”

最后的话,东羊正用的是问句。

谢浩然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笑道:“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看着贺光手里那只正在旺火上烘烤的兔子,东羊正脸上显出担忧的神情:“这里……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已经算是龙虎山的私有之地。我们就这样进来了,会不会……”

谢浩然打断了他话:“龙虎山有钥匙,那是他们的事情。他们没有在这里设置宗门,也没有胆量与全天下的修士作对。既然是公开之地,那么无论是谁都能解开禁制。”

“可明天怎么办?”东羊正想到的更多:“龙虎山方面不会接受这种行为。他们不会放过你。”

谢浩然目光里明显有着别样的内容:“其实龙虎山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可怕。东羊老先生,你也感觉到了,这里灵气浓郁,比起外面,不知道好了多少。这样的洞天福地,对我们修士来说很有帮助。龙虎山以前都不敢占据这里成为私用,现在……他们更不可能有这个胆量。”

东羊正用充满了岁月感的眼睛注视着他:“你说的……有一定道理。”

……

这是一个注定了不可能安静的夜晚。

不断有人来到雷极门的宿营地求见谢浩然。每个人几乎都是同样的问题:谢掌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东羊正与南宫立峰变成了专职解说员。答案很简单————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封闭法阵,想要开启,有两种方法。如果不能像龙虎山道士们那样得到钥匙,就只能从阵法本身下手,解开封印。

就这么简单!

只是没几个人可以做到。尤其是现在,对于阵法这种古老的东西,修士们早已遗忘,。

忽然间冒出来这样一个懂得阵法的人,自然会得到其他修士重视,于是少不了结交论辈,拉近关系。

温暖的环境很舒服。很多从山下赶来的修士对此感到惊讶。他们对上次参加大会在山谷外面经受的寒冷记忆犹新,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山上的禁制竟然开了。

“青云宗”和“谢浩然”这两个词,成为了众多修士说话间提及频率最高的部分。羡慕是肯定的,当然也少不了嫉妒。人们关心的重点其实不在于谢浩然本身,而是他所掌握的阵法奥妙。

南宫立峰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东羊世家也是如此。无法从谢浩然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人们纷纷转而求其次,找上能够与谢浩然说话的目标。相比之下,东海陈家就显得尴尬。据说,陈家家主躲在帐篷里大发雷霆,狠狠处罚了那个禁止谢浩然从自家圈子里经过的家族修士。

……

天亮了。

恒清道人很喜欢清晨时候新鲜湿冷的空气。也许是因为道号里带有一个“清”字的缘故,他喜欢把身上打理得干干净净。尤其是衣服,无论任何时候,都必须干净整洁。

从龙虎山来到天境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麻烦,手续很多。现在可不比从前,“飞剑”之类的东西只有在传说中存在。还有飞行类法器,龙虎山藏经楼的秘籍里虽有图本记录,可是就目前来看,根本无法仿造。

具体的打造规程大部分失传,另外就是材料……师门长辈曾经想要仿造图本上最简单的飞行法器,可是数百年时间过去了,分派到各地的门人弟子送交回来的珍贵材料寥寥无几。

第六百八八节 目瞪口呆

天银船、日月瞬光梭、铁木食空鸟、遥空舟……所有这些神妙的法器,如今只能在图本上看到,只能在脑海里遐想它们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模样。

据说,一艘天银船可以搭载数百名乘客,铁木食空鸟这种东西可大可小,就像《西游记》里的如意金箍棒,能够根据使用者的心意自行变化,搭载的乘员数量“少可几人,多至万人”。

即便没有飞行类法器,一把轻巧的飞剑就能载人。只要踩上剑身,驱动法决,上可遨游九天,下可深入九渊。

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传说。

现在嘛……即便是有着通天彻地威能的修士,想要出远门,一样要老老实实拿出身份证购票。恒清道人很不喜欢那张小卡片,身份证上有自己的照片,还有从前在俗世中使用的名字。很难听,照片看上去也很傻,哪里比得上现在,身穿丝线缝制的太极道袍,走起路来衣袂飘飘,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从龙虎山下来,乘上道观里的商务车赶到飞机场。光是这段路,就让恒清道人腹诽不已。在车上足足坐了六个多钟头,在机场办好各种手续,又在候机大厅坐了一个多小时。本以为总算可以登机,没想到广播里传来服务员甜腻的声音:“对不起,因为空中管制,叉叉圈圈航班目前起飞时间未定,请乘客们等候通知。”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

师门对天境山大会历来都很重视。这次也不例外。领队是松岩真人,他是恒清道人的师叔。在龙虎山上,松岩真人属于辈分很高,颇有实力的那一层次。这一点,从称呼上就能看出。“道人”与“真人”是两种概念。前者修为较弱,通用于中、下级别修士,后者专指金丹期以上的修士。

现在可不比从前,即便是道士下山,也不能身穿道袍在外面招惹视线。古人“身体发肤,受诸父母”的说法并不适用于现在,山上的道士们同样要剃头理发。当然,这种事情没有强行规定,龙虎山门下就有不少人遵循旧例。

恒清喜欢浅色西服。智能手机连接了整个世界,恒清也由此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比如时装,还有女人。

等候飞机的时间很无聊。恒清拿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不时抬起眼皮,飞瞟着坐在对面的明真道人。

明真的容貌在龙虎山上众人有目共睹。对于这个资质不错的女弟子,很多师门长辈都给予了肯定。听说长老们曾经为了明真的婚事感到难以选择,毕竟这些年来,龙虎山与其它门派往来甚密,很多年轻修士见了明真就难以忘怀,他们要么派人上山求亲,要门本人亲自上门表明心意。其中有继承家族的年轻家主,也有来自名门大派的修炼精英。

对于这些人,明真一概拒绝。人来的多就觉得烦,到后来,她干脆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恒清道人很乐于看到这样的状况。在他看来,这意味着自己的机会更多了。

但是很奇怪,从上次下山回来后,明真的状态明显变了不少。她越发显得沉默寡言,很多时候一个人呆在后山清修洞里,说是闭关,一闭就是半个多月。

这次来天境山大会,是松岩真人强行要求明真同行。恒清很清楚,这是师叔特意为自己创造的机会。说起来,也算是“投桃报李”。这些年来,恒清道人对松岩真人很是尊敬,每次外出都要带给他不少东西。有珍贵的药材,也有品质上佳的碧玉,松岩道人对恒清的心思很是清楚,也乐得看见同门之中联姻。在他看来,给山上的年轻人多创造些机会单独相处,的确是一件乐事。

名门大派在天下间行走,自然是有好处的。只要报上龙虎山的名号,自然有人帮着打理各种事务。再加上门派在各地也有经营,尤其是宾馆,以龙虎山的财力,已经在俗人世界形成了连锁商业品牌。

到了天境山下,众人换上了道袍。

站在传送法阵钱,松岩真人有些意外。

他是龙虎山上的老辈分修士。从第一次跟随师父来到天境山算起,这已经是第十四次大会。每一次的盛况,松岩真人都历历在目。他清清楚楚记得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也油然产生出自己身为龙虎山一员的骄傲。

今天是大会召开的时间。按照历年来的规矩,大会应该在上午十点钟开始。松岩真人掐着点数来到这里,正好是上午九点钟。往年的情况,山下这个传送法阵周围应该聚集着很多修士。他们要么是修为境界很低,要么就是刚刚踏入修炼门槛,徘徊在炼气初期的新进者。这些低级修士数量众多,对于龙虎山这种威名赫赫的超级门派又敬又畏。他们想要得到提高修为的机会,想方设法与龙虎山之间拉上关系。

俗人世界从来不会缺少奉承者群体。尽管很多人不齿这种行为,但即便是风高亮节的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一些奉承者因为拍马屁的行为被上位者看中,得到提拔,成为了上位者当中的一员。

聚集在山下传送阵的低等级修士,就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往年大会的时候,只要名门大派的修士出现,低级修士们立刻会迎上前来。他们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说着好听话,用各种手段拉近彼此关系。他们想要的东西也许是一枚丹药,或者一段对功法的详细说明。毕竟从上古时代至今,很多功法失传,修炼法门也难以理解。若是能够得到来自上级修士的指点,其中受益,将是一辈子的好处。

松岩真人很享受这个过程。每当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大乘修士。就像拿到了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超级学霸,面对同班同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解法的难题,总是报以神秘莫测的微笑,有着掌控一切的超然。

“人呢?”站在传送阵钱,松岩真人满脸都是疑惑的神情。

明真道人身穿一袭月白色加黑色缝边的道袍,站在那里低头沉默。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很少有主动说话的时候。

恒清道人快步走上前,他转身看了看随同前来的十多名师门同道,对松岩真人恭敬地说:“师叔,我们在路上并不顺利,尤其是在机场等候,就消耗了大量时间。”

说着,恒清道人伸出左手,指着腕上的手表:“现在都九点二十了,估计那些在山下等候的人已经去了山顶。”

这解释合情合理,松岩真人轻轻点头,“唔”了一声,带着几分傲慢,淡淡地发出轻蔑话音:“山上可不比山下,那里终年积雪,山高路滑。若是没有钥匙开启法阵,山谷中央的那块宝地谁也进不去。哼……这些没有眼界的家伙……照这样看来,今年参加大会的老人又少了,想必都是些没见识的年轻后辈。”

恒清道人笑着恭维:“师叔说的是。没有来过天境山的新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些。呵呵,就让他们上去受点儿风寒,尝尝风雪的滋味儿,等到十年后的下一次大会,想必在这里恭迎师叔的人会更多。”

松岩真人很满意恒清的态度。他下意识地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明真,只见她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松岩缓缓摇着头,也不言语,径直走进了传送阵。

……

传送的感觉很奇妙,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意识在虚空中飘荡。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松岩真人第一感觉是“我是不是眼花了?”

站在传送阵出口,远远就能看到山顶谷中的景物。

那里有无数人影在走动,根本不是往年那种无法进入,所有人呆在山谷外面的样子。

恒清呆住了,下意识地叫道:“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明真抬起头,朝着那边望去。清丽的面孔微微有些惊讶,随后眉头蹙起,显然是在思考。

松岩真人的思维比较特殊,逻辑转换速度也很快:“他们怎么敢擅自进入我龙虎山的禁地?不对……难道是有人破坏了禁制?”

这种时候,任何猜测都毫无意义。龙虎山众人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山谷跑去。

他们身上的龙虎山标志是如此明显,沿途遇到的修士纷纷驻足。小门派与世家子弟就站在那里拱手行礼,若是有着强大的实力背景,则不必如此,只要张口打个招呼就行。

松岩真人与武当派和青城派的很多修士都是旧识,有名望的世家子弟也认识不少。他急于知道这里的情况,三言两语之下,很快知道了“谢浩然”这个名字。

“你是说,是青云宗的谢浩然打开了禁制法阵?”松岩真人从一名武当派弟子那里听到消息,当场发出怒吼。

他丝毫没有注意,站在身后的明真道人听到“谢浩然”三个字的时候,身子忽然抽搐了一下。

第六百八九节 私地

天境山大会早就已经开始了。

与往年不同,因为山谷禁制法阵开启,人们没有等到龙虎山的修士过来,也没有遵循“十点钟大会开始”的惯例。他们各自选了一块地方,早早铺开自家的摊子,开始交易。

丹药、功法、材料……只要是对修炼有帮助的东西,都可以拿到这里交换,或者出售。

天境山大会其实就是修士间的交流大会。气氛很宽松,没有任何限制。当然规则还是有的,那就是不能在山上争斗,更不能闹出人命。

历年来,很多修士看中了想要的物件,却因为种种缘由无法交换。心怀不满之人会尾随持有者离开天境山,一路追杀,把东西抢走。遇到这种事情,修士之间都是自行解决。这里毕竟不是俗世,不受法律约束。

松岩真人几乎是冲到谢浩然面前。如果不是牢记着“在天境山上不能杀人”的道门规定,他早就一记重拳砸过去,把这个该死的年轻人碎尸万段。

“你是谢浩然?就是你打开了这个山谷的禁制?”松岩真人抬手指着他,厉声喝道。

龙虎山修士一路过来,动静很大,附近的人纷纷紧跟其后,里三层外三层聚拢过来。大家都知道禁制法阵被谢浩然开启,也知道这个山谷从某种意义上说,专属于龙虎山。听听两边的意见很重要,至少在具体站位方面,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

正与东羊正说话的谢浩然抬起头,目光先是在怒容满面的松岩真人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迅速滑过,笔直投向站在他身后的明真道人。

明真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慌,低下头,牙齿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松岩真人丝毫没有看到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谢浩然身上,连声咆哮:“小子,说话啊!是不是你干的?”

谢浩然把视线收回,抬起头,看着如同疯子一般的松岩真人,声音很是宁定:“没错,是我打开了法阵禁制。”

“你找死!”松岩真人怒声咆哮,如同天雷:“这里是我龙虎山的禁地,谁让你……”

“放尼玛的屁!”谢浩然很不习惯被人指着鼻子骂,更不习惯被人用高于自己的声音当面咆哮,尤其是松岩道人嚣张的态度,瞬间将其激怒,于是想也不想,运起功力,以高出松岩道人的巨大音量打断对方,更没有丝毫礼节:“谁说这里是龙虎山的禁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老东西,你给我搞清楚,这里是天境山,不是龙虎山。”

松岩真人从未有过这种被人当面反骂回来的经历。他在龙虎山上辈分极高,修为境界也高。若是对方实力强大也就罢了,偏偏从谢浩然身上释放出的灵能气息只是筑基阶段……松岩真人愣了一下,怒意立刻如海啸般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小杂种,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死死盯着谢浩然,没有做口头上的争执。强大的灵能如山一般碾压过来,将谢浩然牢牢罩住。

在天境山上虽不能杀人,但谁也不可能在天境山上呆一辈子。只要大会结束,离开这座山,松岩真人有的是机会解决这个问题。

十几名跟随在旁的龙虎山门人纷纷散开,将谢浩然团团围住。他们手里握着长剑,虽未出鞘,却保持着随时拔剑的姿势。一双双眼睛里透出冰寒与敌意,仿佛在看待一个死人。

恒清道人走到岩松真人近处,冷笑着看了一眼谢浩然,发出讥讽的嘲笑:“区区一个筑基后辈,竟敢对我师叔无礼……很好,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说完,恒清转身对着岩松真人行了个礼,认真地说:“师叔,让我来收拾他。这种人不值得您出马,免得脏了师叔的手。”

“不要!”

明真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听起来极不和谐。她快步上前,对着岩松真人低声劝阻:“师叔,法阵禁制已经开了,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晚了。天境山大会不比别处,这里人多,若是将他杀了,其它门派会笑话的。”

岩松真人怒虽怒,却没有失去理智。之前那些话,恐吓意味远远高于实际作用。比较起来,他更愿意明真这个时候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只是不等他回答,就听见谢浩然在对面发出不屑的讥讽话语。

“杀我?你以为你是谁?”

抬起手,捏了个清脆响指,几道黑色身影立刻从谢浩然身边冲出,将他牢牢护在中间。

那是以贺光为首的五名近卫。他们身上散发出强大的金丹境界灵能。尤其是为首的贺光,境界更是高达金丹后期。

血蛇与白虎给予的灵药很管用,加上《珍渺集》中记载的秘方,谢浩然炼制了一批秘药,对贺家族人进行了改造。

以前贺家亲族掌权的时候,贺光与贺明明一样,都属于家族内部的“货物”。他属于长相姣好,被用作“交换品”的那种类型。“漂亮”这个词同样可以用在男孩身上,贺光从小时候就接受特殊培养,到了十二岁,相貌更是惹人喜爱。用适合于屏幕上小鲜肉的话来说,就是“比女人更像女人的男人。”

贺光对自己的身份极其厌憎。那种可怕的生活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地狱。他有意识的进行自我训练,强化肌肉,想尽办法增加体内的雄性荷尔蒙分泌。幸运的是,他遇到了谢浩然,贺家掌控权也转移到新掌门手里。征询过贺光本人的意见,谢浩然对他的强化进行了修改,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贺光服用大量丹药,身高一下子蹿升到两米左右,体格与肌肉同时增强。现在的贺光看上去丝毫没有从前柔弱如女子般的娇媚,活脱脱就是一名肌肉结实,魁梧强悍的健美运动员。

他的金丹后期境界完全是用丹药喂出来的。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必须付出缩短寿限为代价。但是贺光心甘情愿。他觉得,既然身为男子,就必须用拳头证明一切。

抬起手,指着距离自己只有三米左右的岩松真人,贺光发出雷霆般的巨大音量;“老杂毛,有本事你现在就离开天境山。我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挖出脑浆,用你的脑壳做尿壶,再用你的骨头熬汤。”

看着堪比地狱魔神一般的贺光,旁边的围观者纷纷后退。相互比拼在修士之间很常见,可是无论怎么样也很少上升到打生打死的程度。参加这次大会的修士,大多是筑基境界,只有少部分拥有金丹实力。以前只知道雷极门是贺家执掌,没想到现在变成了一个姓谢的年轻人做掌门。天知道他究竟是怎调教出强大的贺光,竟敢用这种口气与龙虎山的人正面相抗。若是两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站在近处肯定会殃及池鱼。不如早早退开,看热闹就看热闹,没必要把自己莫名其妙搭进去。

岩松真人抬手看着比自己高出太多,满面狰狞的贺光,恐惧如潮水般瞬间弥漫全身。

“……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话是问贺光,也是在问谢浩然。只是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彻底失去了之前的狠厉。

恒清道人也被贺光凶狠的样子吓得不轻,但他毕竟年轻,脑子反应速度快。恒清迅速朝前闪了一步,挡在岩松面前,鼓起勇气对贺光大声怒道:“竟敢在这种地方撒野,你就不怕……”

恒清是有依仗的。龙虎山不比普通门派,这里发生的事情只要把消息传回去,师门肯定会派出高手过来处理。到时候,自己这个有胆识有担当的门人弟子,必定会受到师门嘉奖。只是不等恒清把话说完,贺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整个人高高拎起,就像小孩子对付不喜欢的玩具,强劲有力的胳膊在空中轮了个半圈,带着“呼呼”的风声,将恒清整个人扔了出去。

谢浩然走上前来,对着岩松发出冰冷声音:“谁说的天境山是你们龙虎山的地盘?你以为拿到禁制法阵的钥匙,这块地方就是你们的?哼!龙虎山……你算老几?”

这是对人不对事。若是换了其它门派,谢浩然在态度上还会稍有几分保留。可是对于龙虎山,他从很早就将其当做对手,甚至敌人。

岩松真人彻底呆住了。

很多年……具体是多少年,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反正理解大会上,他已经习惯被众人吹捧的那种形式。突然间有种从天空中掉下来的失重感,岩松真人觉得很难适应,甚至觉得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并不真实。

周围传来阵阵议论声。

“龙虎山拿着天境山密地的钥匙这么多年,也该知足了。你想想,他们从这里得到了那么多好处,何曾分给我们一星半点?”

“就是,这里灵气浓郁,别的不说,光是山中灵药生长,速度就要比其它地方快乐很多。尤其是药力方面,效果更好。龙虎山的人有钥匙,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凭什么啊?”

第六百九十节 开始吧!

“青云宗那个姓谢的年轻人真的很不错,要不是他,咱们这次还得呆在外面挨冻。说起来,龙虎山真的很过分。大会时间是早早定下的,为什么不能早点儿过来打开法阵?”

“人家架子大,有这个本钱……呵呵,不过这是以前的事情了,谢掌门打开了禁制法阵,以后这里就不是龙虎山专属。对了,咱们要不在这里也建个分舵,门人弟子在这里修炼,对他们很有帮助。”

武当派的人在,青城派的人也在,但是谁也没有上前帮着松岩真人说话的意思。冷冷的眼睛一双双朝着这边看,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极其不妙的感觉立刻充斥了岩松真人的大脑,他猛然一个激灵,凝神注视着站在对面的谢浩然,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无法释放的怒意道:“你……你这样做,会付出代价的。”

谢浩然回答的很快:“老杂1种,你在找死吗?”

岩松真人被他凶狠目光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由得侧过头避开,转而对聚在四周的其他修士大声喊道:“诸位道友,天境山历来是我道门圣地,龙虎山祖师当年得到法阵钥匙,为了锁住这里的灵气,这才将法阵封禁,十年一开。现在被人强行破开,必定影响到山中灵脉。长此以往,必定会改变这里的地势,毁掉一方风水。”

南宫镇平从人群里发出奚落的声音:“你们掌握着钥匙,想什么时候进来都行。可是我们怎么办?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若是修为弱了,恐怕连七十岁都挨不到。我也不眼馋你们龙虎山的钥匙,只是大家做事情公平些。你们有了,难道还不准别人有?这是什么道理?”

岩松真人被他说的一阵语塞,狠狠瞪了南宫立峰一眼,气急败坏地高声叫道:“小辈,你竟敢用这种口气对本座说话,你……你知死吗?”

对面立刻响起谢浩然森冷的声音:“老杂毛,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南宫立峰对儿子遭到威胁这件事情极其愤怒。他大步走出来,指着岩松真人怒道:“修为高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是金丹初期的境界,若是逼急了,我散尽南宫世家财产,带人杀上龙虎山。就算不是你的对手,你龙虎山的低阶门人弟子,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到时候剩下你孤家寡人,上百挺重型狙击枪指着脑袋,我看你往哪儿跑?”

这种话里的恐吓成分就更大了。科技发展衍生出来的重型武器对修士的确具有杀伤力,却没有南宫立峰说的这么夸张。就攻防对比来看,重型狙击步枪的确可以破开高阶修士防御,给予致命一击。但这种情况的发生几率非常小,几乎等同于零。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两、三岁孩童,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对一名接受过严格训练的特战队士兵叫嚣着“我要杀了你”。刀子的确可以对士兵构成威胁,但是考虑到孩童的体格与力量,他用刀子捅进士兵要害的可能性,低得完全可以不计。

现实归现实,作为狠话嘴上说说,还是可以的。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疯子,尤其还是那种不顾一切,悍不畏死的疯子。如果南宫世家真的不管不顾宁愿所有族人冲上来拼命,岩松真人就算拥有比现在更高的修为,仍然要掂量一二。

恒清道人被两名龙虎山弟子分别搀着左右,从远处一瘸一拐慢慢走过来。

他被摔得很惨,左边胳膊脱臼,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做工精美的道袍也被灌木扯破了,胸口被撕裂一大块,露出被石块划破的渗血皮肤。

岩松真人忽然发现,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站在自己这边。道理很简单————龙虎山掌握天境山禁制法阵钥匙的时间太久了,这足以让天下间其它门派与修炼世家心怀不满,进而产生怨恨心理。没错,天境山上的确生长着不少奇花异草,但它们早就被采摘一空。十年的大会间隔,这些药材只能成长到普通阶段,无法与百年珍贵宝贝相提并论。然而人类思维就是如此简单,我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既然你拿着钥匙将此地封闭,就一定是从中得到了巨大好处。

你有,我没有……呵呵,光是这一点,凭什么让我帮着你说话?老子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岩松真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这是强烈怒意在恐惧碾压下迅速消散产生的结果。看看聚在周围的人群,再看看狼狈不堪的恒清道人,岩松真人想也不想就提高音量:“明真,摆开咱们的摊子,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名门大派的底蕴!”

龙虎山能够笑傲修真世界千百年,并非毫无缘由。

明真道人犹豫了一下,低声吩咐了跟在身边的其他门人几句。她抬手拢了一下耳边的长发,带着几分畏惧看了谢浩然一眼,目光很是复杂。

山谷正中有一块面积宽敞的地方。这里早早就被其它门派占据,地上摊开垫布,上面摆着各种用作交换的材料与丹药。规则与形式是早年前大会上就定好,中间留出大约五米的距离,形成街道。

这就是天境山大会的核心重点。

往年大会,龙虎山占据的位置必定是最好那块。今年则不同,中间的位置早早被人占据,而且看现在的样子,也没人会让出来。愤怒的松岩真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明真带人走到交易区角落里,摆开摊子,从储物腰带里拿出一瓶瓶丹药。

龙虎山道人来的晚,在长期持有法阵钥匙这件事情上也犯了众怒。岩松真人多少还有些眼色,他想要尽量扭转局势,伸手从旁边弟子那里接过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瓷瓶,高高举过头顶,运转功力,音量极大。

“煅体丹,看清楚,这是我龙虎山出品的煅体丹。可买可换,诸位道友如有需要,都过来看看。”

龙虎山主打产品是丹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每年天境山大会,卖出去数量最多的丹药,就是这煅体丹。这是修炼世界的基础丹药,也是各大门派与修炼世家需求最多的东西。

一名与岩松真人关系较好的熟人走过来,打了个招呼,笑着问:“岩松,你这煅体丹,要卖多少钱一颗?”

“五千万。”这个价钱岩松真人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当然,这不是他定的价,而是离开宗门之前,与掌门师兄与其他几位长老商议之后所定。

那熟人也不多话,只是脸上带着意义莫名的笑:“我能看看吗?”

买货当然要看货。岩松真人也不多话,他示意门人在摊位平台上放了一个干净的白瓷盘,拔掉瓶塞,倒出一粒煅体丹。这种做法只是用于展示丹药,瓷盘本身就是一件法器,具有封禁灵能的特殊效果。

丹药表面泛着一层暗黄色,看起来有些粗糙。熟人看了看,脸上挂着笑,也不说话,摇摇头,转身离开。

见状,岩松真人顿时来了火气,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张口叫住那人:“老张,你要看我就给你看了,你却连价钱都不还,这是什么意思?”

叫做老张的熟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几分讥讽:“岩松,不是我说你,这种东西也能叫做煅体丹?也好意思开出五千万的价钱?”

岩松真人根本不明白他这话的含义,瞪起眼睛:“这怎么不是煅体丹了?两百年份的阳极果入药,丹方是我龙虎山上沿用千年的老方子,一颗煅体丹吃下去,十年之内必定炼气成功。五千万这价钱一点儿不高,根本不贵。”

老张毕竟是岩松的熟人,虽说不是一个门派,却也有几分私交。他笑着摇头,叹了口气:“我说你啊……你来晚了,很多事情不知道。你要是改改这火爆的脾气,今天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算了,不说了,你还是先到处转转,自己看看吧!”

自己看看?

岩松真人一时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见熟人已经转身离开。

“喂,老张,你别走啊!”岩松哪里肯让他就此离开,几个箭步冲过去,将人一把拉住:“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老张实力不如岩松,对他有些惧怕,想了想,转身指了一下放在禁灵盘里的那枚煅体丹,压低声音:“你这煅体丹成色太糟了。你到附近转转,去雷极门的摊位上看看,就明白了。”

说完,他轻轻从岩松真人手里挣脱,迅速离开。

雷极门的摊位?

不就是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小子?

岩松真人一张老脸顿时拉长。他抬起头,朝着熟人所说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人群密集,里里外外围得严严实实。

有些账肯定是要算的,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看看受伤靠在树下休息的恒清道人,岩松真人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把视线转向明真道人,吩咐道:“明真,你去那边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六百九一节 环境与爱情

看见明真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谢浩然觉得心里仿佛有根线猛然抽了一下。

贺明明对此很是敏感。她用胳膊拐了一下自己的男人,低声笑道:“你上次强吻人家,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谢浩然面色微微有些涨红,丝毫看不出之前与岩松真人相对时候的冷硬。他很不高兴地瞪了贺明明一眼,却没有说话。

贺明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她长得不错,我知道……你是喜欢的。”

谢浩然面皮紧绷,想了想,抽身从人群密集的圈子里离开。众人注意力被摆在摊位上的丹药吸引,南宫立峰在生意方面很有一套,没人注意到谢浩然的动作。他转身从侧面绕了个圈,快步走到距离摊位很近的明真旁边,伸手拉了一下她的道袍。明真抬头,看到谢浩然,脸上表情很是惊讶,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就这样任由他牵着手,快步走着,来到一处僻静的位置。

“你……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

两个人直面相对,谢浩然略低着头。沉默了几秒钟,他认真地说:“我要结婚了。”

明真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同样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恭喜。”

谢浩然盯着她的眼睛:“我想娶你。”

明真道人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一口拒绝:“这不可能。”

谢浩然根本没想过要放弃:“离开龙虎山吧!我知道你有想法,我……会好好对你。”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说起来,谢浩然身边的几个女人对他都很主动。王倚丹是这样,贺明明也是这样,梁欣丽更是从不掩饰“女追男”的心理和想法。对于她们,谢浩然都很喜欢,也真正动了结婚的念头。可无论如何,他在这件事情上终究是被动者,唯独遇到明真的时候,谢浩然才有种自己身为男人必须主动的感觉。

这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占有欲望。上次在集团办公室强吻明真,多多少少有些恃强凌弱的成分。但喜欢就是喜欢,就像恶少看中孤苦无助的农家少女,命令狗腿子把这个女人抢回来。不管你哭也好,骂也好,总之老子看中了就是我的女人。

的确有这么一点儿类似的成分掺杂其中,却不是构成整体思维的全部。“喜欢”与“爱意”之间的转换就是这么微妙,强吻带有一些恶作剧的成分,却在明真离开以后,像绳子一样牢牢捆住了谢浩然的大脑。

他确定自己是喜欢明真的。尤其是随着时间推移,到了现在,已经转化成为真正的爱意。

这是少年人的心性。狂妄且冲动,做事情不计后果。当然,若是伤害到对方,肯定有些后悔,也想要就此做些补偿。

谢浩然托廖秋帮忙,让他在“方便的时候”,让手底下人多多注意明真在龙虎山上的情况。那不是间谍,而是防保局对国内修炼门派的正常关注。龙虎山名气大,被关注的幅度自然就大。得到的情报虽说不太完整,却可以从中分析出不少问题。

与过去相比,明真道人最近情绪不是很好。

她更加沉默了。

不苟言笑,大部分时间在闭关修炼。

陷入爱情中的男女总是能够从对方表现分析出太多细节。谢浩然是个聪明人,他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明真道人之所以这样,应该与自己有着绝大的关系。

难道说,她喜欢我?

疑问总会随着时间不断扩大。等到今天再次见到明真的时候,谢浩然基本上可以确定自己的推断没有错。是的,明真一直躲避自己的目光,不敢与自己正面接触。她甚至侧着身子躲在岩松真人背后,连看都朝着这边看一眼。

这种时候不需要甜言蜜语,少男少女之间相互试探的行为显得很蠢。谢浩然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他用力握住明真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从口中发出的声音坚决且强硬:“嫁给我!”

明真觉得身子一下子软了,仿佛被猛然间抽去了骨头。

她从来没有见过像谢浩然这样的男人。

不讲道理,野蛮到极点!

自小在山上长大,那里是一片安静祥和的环境。师傅在龙虎山辈分很高,连带着其他人对自己也恭敬有加,更不会说过分的重话。山上是没有幼儿园的,小朋友之间争抢零食轮拳头打人的事情距离明真很远。小男孩抱着小女孩的亲昵举动,更是不曾有过。何况在俗世幼儿园里,老师见了也会揪住小男孩耳朵,给他脸上几记耳光。然后打电话请家长,对方父亲到了,说不定还会冲着男孩屁股上来上几腿。

龙虎山上,人人都知道明真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师妹。他们尊敬师傅,连带着也尊敬明真。等到后来长大了,修为精进,明真得到师傅和师叔的重视,更得到大量丹药培养,短短几年时间就越过障碍,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筑基修士。

就像俗世里学校班上的优等生,从来都会受到众人关注,还会得到来自校方与老师的保护。每次考试一百分的学生总会得到夸奖,尤其还是个长得漂亮,异常聪明的女孩,就更是惹人怜爱。班主任会把她当做宝贝呵护,校领导也会对她多加青睐,毕竟学校参加各种比赛就靠她争取荣誉。很自然的,其他男生想要接近,必定会受到来自老师的呵斥。一个独立又封闭的圈子就此形成,不知不觉,在女孩身边产生了所有异性都必须离开,无法触碰的高压电圈。

任何保护都无法阻止生理思维的蔓延。明真会长大,会产生很多关于异性的思考。龙虎山上封闭的环境从某种程度上看,其实与监狱没什么区别。重刑犯关在监狱里,看见母猪都觉得是双眼皮。明真在山上,每天看到的男人不是师尊就是师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张脸,虽说她自己也有判断丑陋与英俊的标准,可是那些人太熟了,明真对他们不可能产生关于“爱情”方面的心理。就像一大家子,我是妹妹,你是哥哥,他是弟弟,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初恋之所以刻骨铭心,是因为那是人生第一次。

从小到大,除了师傅,明真的手从未被别的男人碰过。当然,师傅太老了,他对明真只有慈爱,不可能有更多想法。

在山上,其他师兄弟对我是怎么想的……明真永远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师傅根本不允许他们接近自己,平时说话办事,只要有男性门人弟子在场,师傅永远会陪着明真,寸步不离。

师傅对明真的确是疼爱到了极点!

没有在龙虎山上呆过的本门修士,永远不会明白“刑堂堂主”是什么概念。掌管着整个门派的生杀刑律大权,可以判定你的任何行为是否符合门派善恶标准。说你是好人,天使也比不上你的小脚趾头。说你是坏人,撒旦给你提鞋都不配。龙虎山门派规惩条例细则多达三百九十九条,轻至劳役责罚,重则形魂俱销,除了掌门,全部都是刑堂堂主说了算。

只要有理有据,即便是身份尊贵的长老,在刑堂堂主下发的裁定面前,也只能起到缓和的作用,却不能从根本上予以否定。

“铁面无私”四个字用在明真身上很其恰当。自从执掌刑堂以来,她的确是不苟言笑,除了师尊和掌门,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尤其是那些想方设法接近,想要与明真拉近关系的师兄弟,也渐渐远离明真,另外寻找新的对象。

恒清道人要特别一些。他有一位长老师尊。平日在宗门里的时候,恒清对明真小心翼翼,说话做事从不越界。只是这次出来,没有了在宗门里那么拘束,话就多了,动作上也比较大胆,却也只是日常餐饮上的问候,以及态度上的殷勤罢了。

如果恒清道人能够早些时候这样做,以他和明真在山上的交情与时间,说不定明真早就芳心暗许,选择恒清作为自己未来的夫婿。

明真对于“爱情”的逻辑思维,其实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她从未察觉到自己生活在一个被刻意封闭的环境里。她想要新鲜的东西,渴望对自己说好听话,赞美、追求自己的年轻异性。“冰山美人”从来不是先天出现,后天早就的因素要占绝大多数。明真就是这样。她表面上看起来冷漠如冰,高不可攀,实际上就是一朵生长在高山悬崖绝壁上的美艳雪莲,就等着有勇敢者攀登上去,亲手将其采摘。

童话故事里,王子披荆斩棘冲进了被魔法封闭的宫殿,一个充满爱意的吻,唤醒了沉睡中的公主。从此,王子与公主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明真就是那个公主。恒清道人原本有机会成为王子,但他畏惧明真的师傅,自始至终没有越界。

第六百九二节 跟我走

谢浩然成为了王子。

那个吻,明真记忆犹新————他是那样的霸道,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我。就那样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舌头接触的湿润感是那么神奇,身体里仿佛有熊熊火焰在燃烧。更过分的是,他的那双手还在我身上肆无忌惮摸来摸去。该摸的摸了,不该摸的也摸了。而且……掐得很用力。

如果换了是普通人,谢浩然肯定会被当时报警,告以一个“耍流氓”之类的罪名。

还是那句话:明真是个很特别、特殊的女性修士。

沉默了很久,谢浩然认真地说:“跟我走吧!”

说话的同时,他一把抓住明真的手。这动作太突然了,完全出乎明真的意料之外。这里虽说僻静,距离会场却不远,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大声叫骂是不可能的,那样做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难堪。明真有气有急,拼命挣扎着,却无法从谢浩然那双铁钳般的大手里松脱开来。

“求求你,放了我吧!”明真低声哀求。

谢浩然注视着她那双充满了太多成分的眼睛,用力将她拉到近处,凝神道:“你明明很喜欢我。”

无数例子早已证明:女孩子都喜欢坏男孩。这里所说的“坏”,与个人品质无关,纯粹指的是个人行为。抽烟喝酒,举止粗鲁,更重要的,还是“狡猾”二字。

对于父母从小养在温室里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男孩是被严禁接触,甚至连看都不能看的。但是人类的思维逻辑注定了她们对新鲜事物抱有浓厚兴趣。一时间的反感不会影响到永远,刻板不变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猴子,而且还是明确表达了对自己有着爱意,每天不停捣鼓着各种示爱动作的猴子。他从不顾忌旁人眼光,该送花就送花,蹬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在学校外面等自己下课,说着令自己脸红耳热的好听话。若是到了没人的地方,他会变得尤其大胆,自行车一扔,双手抱住自己,就在自己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这样被他吻了。

年轻人的唾液,不像中年人那样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臭味。之所以臭,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肉、大蒜、辣椒,抽了太多的烟,满口的烂牙,不良的生活习惯所造成。年轻人也许不知道这些,也从不考虑其中缘由,他们只会用最野蛮,最狂热的方式进行表达。能得到最好,若是不能得到……做过了,也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所有人都在按照规矩办事,偏偏这只猴子从固定的框架里跳出来。女孩在惊怒之下也许会给他一巴掌,或者挣脱开来转身跑开……但不管怎么样,对于接吻的种种美好回忆,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在她的脑海里彻底扎下了根,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她也许不会与那只猴子结婚,甚至没有第二次接触的机会。时间一天天过去,男孩女孩都在长大。若是彼此之间再没有接触的机会,也许永远就这样天各一方。可若是因为同学会、熟人聚会、偶尔得到对方电话号码之类的事情……约出来,见了面,长久尘封的记忆会被揭开,到了这个年龄,顾忌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多,上面能够管束自己的父母早已放手,于是两个人都产生了想要尝试的心理。建立了家庭就会出轨,若是大家都没有结婚,那就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的久远爱情。

对于明真来说,谢浩然就是那只猴子。

她心里本能的有着抗拒。何况他是另外一个门派,更做了太多对龙虎山充满敌意的事情。

有很多次,明真都在告诉自己:谢浩然是我的对手,龙虎山与雷极门势不两立。

包括现在也是这样。

谢浩然注视着她的眼睛,左手抓住明真的手腕,毫不客气将她拉过来,右手顺势扣住她的右臂,将其整个身体拽到面前,带着比上一次更加强劲有力且不容商量的野蛮,再次低下头,对着那张鲜润无比的柔软嘴唇吻了下去。

心理学是一门非常奇妙的学问。术业有专攻,即便是心理学教授,恐怕也很难对恋爱中的男女进行分析。但是谢浩然不同,他身边有一个能力强大的“人心探索者”。

上次在青灵集团总部强吻过明真后,阿斯莫德就非常肯定地告诉谢浩然:“这个女孩子会喜欢你。”

人类与魔鬼之间的探讨,是在私底下进行。

在鲜活灵魂与血肉,加上煅体丹与培元丹的诱惑下,阿斯莫德使出平生全部才学,对明真展开了前所未有的详细分析。

药神院是一个庞大的修士团体。方玉鲲从早年建成的帮派的时候,就尤其注意在情报方面的收集工作。对于龙虎山也不例外。虽说达不到全面渗透的程度,可以派专人对明真的日常起居,以及言语等方面进行记录,倒也不算难事。

在谢浩然看来,这是喜欢一个女孩必须付出的努力之一。

在这座天境山,再次看到明真那双躲躲闪闪眼睛的时候,谢浩然确定:她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特殊感觉。

阿斯莫德这个以小金属瓶子为家的魔鬼又在发出充满诱惑的嚎叫声:“她喜欢你!千万不要犹豫,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对她使用你的力量,让她见识男人的肌肉。她知道你有着与她对等,甚至远远超过她的身份与实力。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被该死的礼节与规则束缚,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找个僻静没人的地方,把她变成你的女人!”

舌尖探进口腔的感觉是如此奇妙,来自另外一个人的体液融合令明真发抖。渐渐地,她不再抗拒,也不再挣扎。双手十指改变了运动方向,不再向外推,而是如吸盘那样死死巴在谢浩然的胳膊上,带着颤抖的力量,用力抱住他。惶恐、甜蜜、不顾一切、天旋地转……明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然而大脑思维空白出现的间隙是如此之多,持续时间如此之久,以至于她无法将从小接受的各种规矩在脑海里连贯起来,形成对自己具有约束力的篇章。仅仅只是破碎的字句,根本无法起到应有的效果。当逻辑思维在肾上腺素与多巴胺联手进攻下无法形成防线的时候,一切都沦陷了。

仅仅只是接吻,没有脱衣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但是这样已经足够。

良久,当谢浩然松开嘴唇,双手也略微放松的时候,双颊绯红的明真大口喘息着,定定地看了他近五秒钟,提出了一个所有女人在这种时候都会问的问题。

“……你会好好对我吗?”

谢浩然连想都没有想就张口回答:“会!”

在这种时候还要思考,不是傻瓜就是白痴。

女人在某些时候是无脑的,包括现在。

冲动,像火焰一样在身体里燃烧。明真不假思索就做出了选择。之前的种种犹豫、思考、迟疑、瞻前顾后……在这一刻统统被抛之九霄云外。她眼睛里只有谢浩然,脑子里也只存在这个男人的影像画面。超过正常剂量的荷尔蒙在身体里分泌,刺激着神经令肌肉变得紧绷,动作也变得肆无忌惮。就在谢浩然刚说出“会”字那一刻,明真非常主动地双手用力,抱住他的脑袋,由下自上吻了过去。

就像一只雌性螳螂,抱住一只雄性螳螂。区别在于,明真没有挥舞砍刀切下谢浩然的头颅。

破开闸门就这么简单,只需要一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构成威胁的小缺口,顷刻之间就会演变成滔天洪水。

明真决定了:我要按照我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至少下半辈子是这样。

能够找到比谢浩然更好的男人吗?

应该是不可能。

英俊、多金、有能力,这就已经足够。

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我。

至于妻子……他自己说过,快结婚了,妻子不止一个。

我应该算是其中之一吧!

亲吻是如此的热烈,搞得谢浩然一时间猝不及防,有些手足无措。

脑子里突然打开闸门的明真非常可怕,想法也太多太多。

“带我走,别抛下我。”

“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我不想回龙虎山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我是你的女人,你不能留下我,不准这样。”

撒娇这种事情对女人来说无师自通。对师傅如此,对看中的男人也是这样。明真觉得身体正在发热,宽大的道袍在这种时候就是该死的禁锢。她有种想要脱掉道袍……不,应该是狠狠将其撕成碎片,天当被,地当床,在这里两个人拼命纠缠,结为一体的疯狂冲动。

当思维束缚彻底消失的时候,无论任何行为,在明真看来都可以接受。

从乖乖女到女疯子的进化,就是这么奇妙。

远处,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叫骂声。

“我糙你吗,这种品质的煅体丹竟然要卖五千万,你们龙虎山的人怎么不去抢银行?”

第六百九三节 看看人家的丹药

“这是煅体丹?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龙虎山的人到底会不会炼丹?不是说煅体丹是所有丹药里品级最低,也最容易炼制的吗?怎么龙虎山的丹药品质如此糟糕?他们真应该去瞧瞧人家雷极门的丹药,那才是真正的上好灵丹。”

“就是,而且雷极门那边良心价,两千万一枚。”

修士也在与时俱进。对于欺行霸市,以前叫“抢钱”,现在用“抢银行”代替,没什么不对。

谢浩然凝神对着叫骂声来源的方向听了片刻,放松了手上抱住明真的力度:“那边好像出事了。”

明真的喘息节奏很是急促,她像八爪鱼那样用手脚死死盘在谢浩然身上:“别管他们……有我师叔在,闹不出乱子……亲我,像刚才那样。”

欲望被释放的洪流非常可怕,与野兽没什么两样。

谢浩然在明真嘴上狠狠亲了一下,双手扣住她的肩膀,以不可抗拒的力量猛然将其挣开。隔着被两条胳膊控制的距离,脸上浮现出专属于男人的邪魅微笑:“说好了,下山的时候,咱们一块儿走。”

说完,他松开手指,越过脸上明显留有大片晕红的明真,朝着声音最大的方向快步跑去。

“别走,等等我!”

明真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谢浩然跑远,她才恢复了少许清醒与理智。又气又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个方向狠狠扔去,然后拢了拢身上散乱的衣服,低头检查了一遍,又迅速整理乱发,看着没有疏漏,这才用手按住胸前,平复了一下情绪,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走出了草丛。

……

岩松真人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历次天境山大会,都是龙虎山发财的好日子。丹药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稀缺货,生意经人人都会做,为了丹药上龙虎山那叫做“求购”,在天境山大会上购买就叫做“交易”。前者是你求我,所以卖的贵,后面这种要公平些,因为参加大会的修士多,遵循商场上“低价量大”的原则,所以会便宜些。

上一届大会,岩松道人带着两百枚煅体丹来了,卖得精光。

这一次,他带来了五百枚。

现在的修士,可不像从前那么保守。环境对人的改变相当大,尤其是女性,现在的女人明显比过去能生,而且发达的医疗技术也确保了生育安全。龙虎山做过调查:现在的修炼世家人口出生率比起以前有了很大幅度提升。以前的家族继承人只有一到两个,现在足足提升了一倍。有些家族就更多了,有好几十个,甚至排位超过一百。

人多,就意味着需求更多。一个家族强大不外乎两方面:第一是来自俗人世界的经营,广聚钱财。第二就是在修炼世界的经营,必须拥有更多实力强大的族人。

想要做到第一点并不困难。修士家族都很有钱。他们甚至还有大笔的财富埋在地下没有动用。那是从很早时候就一代代流传下来,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会拿出来的那种。说起来,太平洋那边的米国人号称“黄金储备世界第一”在东方修士看来是非常可笑的事情。如果不是考虑到家族内部,同时顾忌太多黄金一下子拿出来会对普通人世界造成冲击……哼……区区一个合众国,算个屁?

煅体丹的价值远远超过黄金。这东西在古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服下一粒丹,就能步入炼气。但是天地灵气越来越稀薄,上年份的药材也越来越少,龙虎山也要首先供应门派内部,然后才能把多余的丹药拿出来售卖……种种原因,导致拿出来卖的丹药品质一再下滑,根本无法与传说中的煅体丹相提并论。

这些事情在修真世界是公开的秘密。大家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主动揭开。因为那样做对自己没有好处。懂得炼丹的修士非常稀少,在这个家族与小门派日益没落,普通人世界科技文明日新月异的时代,炼丹师就像普通人当中掌握高科技的科学家,而且还是爱因斯塔那个级别,真正是凤毛麟角。

真正意义上算得是炼丹师的修士,龙虎山上也没几个。像这种拿到天境山大会上来公开销售的煅体丹,全部出自龙虎山炼丹学徒之手。当然,这些人在龙虎山上的确有着“炼丹师”的名号,可如果按照上古时候的标准,他们只能算是最低等级的“炼丹学徒”。

卖东西,要讲究套路。

五千万只是对外声称的公开喊价。如果诚心想买,讨价还价这个过程就不可避免。你喊五千万,我还一千万,然后拒绝拒绝再拒绝,商量商量再商量,你让点儿我加点儿,等到双方都觉得差不多了,买卖自然就成了。

按照岩松真人的心理预期,今年的煅体丹成交价位,应该在四千万左右。当然,若是购买的量大,又是熟人那种,三千九百万,或者三千八百万也没有问题。自家的货物,自己最清楚。今年的煅体丹品质不如上一届大会那么好。一是材料稀缺,二来嘛……山上那些所谓的“炼丹师”真的很成问题。他们的技术很糟糕,好好的一炉子药,不是火头过大炼成了焦炭,就是火候不足药力不能聚集,无法凝丹。龙虎山上规矩森严,真正有本事的老人即便炼丹,也是精挑细选专门给长老那个阶层服务。年轻一辈的炼丹师缺少经验,尤其是闹出几次“炸炉”事故后,老炼丹师看他们怎么也不顺眼,遇到问题就是一句话:“现在这些年轻人,资质不行。”

谁也不是傻瓜,谁也不会主动从口袋里拿出钱来,买一堆没用的垃圾回去。

岩松真人摆开煅体丹,周围很快聚集了一大堆挑刺的修士。

“这煅体丹怎么是黄颜色的?古书上不是说“丹体洁白”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稀罕,我活了快两百岁,这天境山大会前前后后来了十几次,还是头一次看到世上有中间开裂的丹药。连“凝药成形”都做不到,这也好意思叫做是煅体丹?”

“这煅体丹怎么看起来毛毛糙糙的,就像长草……不,发霉长毛的那种?”

岩松真人知道这批煅体丹品质很糟,他也提前为此准备了一整套说辞。品相难看在所难免,但只要质量摆在那里,吃下去管用就行。当然,“一颗丹炼气”是不可能的。但只要多吃几粒,自然就有效果。

这道理就跟小诊所里打青霉素是一个道理。普通剂量下去感冒不见好,就加大剂量再来几针。若是好了,那是小诊所医生技术高明,药到病除。若是不小心病人针水过敏死了,那只能自认倒霉,趁着警察没来,干净卷铺盖逃走。

雷极门来的早,因为谢浩然提前打开山谷阵法禁制,他们昨天晚上就摆开摊子开始卖货,交易大会也在龙虎山众人来到以前就开始。

老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岩松真人不明白,为什么往次大会上只要摆开,短时间内就会被争抢一空的煅体丹,这次居然会无人问津?

尼玛的,难道这些家伙统统都不修炼了吗?

尼玛的,难道你们的子侄后辈打算永远做个普通人吗?

尼玛的,难道小门派和家族想要永远离开修真世界,心甘情愿成为平凡的白痴吗?

在这个功法传世量所剩无几,天才地宝更是早已成为虚无缥缈传说的文明时代,没有了煅体丹,就真正是什么也没有了。

岩松真人想法是好的,他打算带着很多很多个亿的巨量财富返回龙虎山。按照门中的规矩,这些钱有一部分属于他,卖得越多,得到就越多。

可是现在……眼看着太阳当空,口袋里却一分钱的进项都没有。

一个老熟人实在看不过去了,走过来,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凑到岩松真人面前,神神秘秘地说:“瞧瞧这个。”

拔掉瓶塞,把装在瓶里丹药倒出来的时候,岩松真人愣住了。

通体洁白的一颗丹药,小孩子经常玩的玻璃珠大小,放在禁灵盘里,稍微晃动一下,丹药就会在盘中“骨碌碌”滚来滚去。这表明丹药有着足够的圆度,不像自己带来的那些歪瓜裂枣,不是椭圆就是葫芦形,很难找出这种标准的“走盘丹”。

它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是真正炼化过的药香。光是闻上一口就觉得非常舒服,岩松真人忽然觉得神清气爽,耳清目明。用电影里的话来说……就像初恋的感觉。

以岩松真人的见识,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煅体丹。

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那个熟人,对方冲着他微微一笑,问:“老岩松,你觉得这颗丹,品质怎么样?”

岩松真人没觉得这是个陷阱,下意识地点点头:“是上好的煅体丹。精品,真正的精品。”

在这个世上,能炼丹的修士少,能够炼出这种优秀品质丹药的修士,就更少。

第六百九四节 限购

龙虎山上自然是有高明的炼丹师。岩松真人见过几位长老炼丹,他们炼出来的煅体丹品质与眼前这颗差不多,甚至某些方面还略有不如。但不管怎么样,这种煅体丹都是精品,专供掌门与长老那个阶层的修士服用。岩松真人曾经分到过几粒,被他当做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熟人脸上仍然挂着神秘微笑。他冲着远处的雷极门摊位努了努嘴:“老岩松,不是我说你,做人,要与时俱进。这种煅体丹人家那里也有,才卖两千万一颗。你这儿的煅体丹比起人家的货,明显差远了,竟然要卖五千万……呵呵,要我说,趁早把牌子摘下来,改改你的价钱吧!”

岩松真人觉得脑子里很乱,逻辑思维就像十字路口突然断了电源,红灯绿灯全都灭了,成百上千辆车子从不同方向开过来,纷纷抢着过路口,却没有信号互相拥堵,顷刻之间就变成你不让我也不让的一锅糊粥。

这种品质的煅体丹才卖两千万?

尼玛的,要换在咱们龙虎山,这东西至少能卖好几个亿。

是啊,有好东西,谁还会花钱购买烂货?就像在ktv里找女人喝酒,有穿着清凉脸蛋漂亮的妖艳箭货不要钱的凑到面前,谁会花钱招呼胖的像猪自命清高的女大学生?

一个无法遏制的念头,就这样迅速升到了岩松真人头顶。

看看去,到雷极门的摊位上看看去。

……

谢浩然回来的时候,岩松真人正与包括南宫立峰在内的所有修士对骂着。

事实摆在面前,雷极门的丹药品质的确远远超过龙虎山这边。两千万一颗的标价清清楚楚,童叟无欺。尽管岩松真人修为深,境界高,辈分也摆在那里,可是这种时候没人顾忌那些,见了好处,谁也不会发扬风格让出去。

尤其是岩松真人张口喊出“你这种丹药无论有多少,我全都要了”的时候。

这次来天境山,谢浩然准备了五百颗煅体丹,全部以两千万一枚的价格公开出售。

昨天晚上刚挂出来牌子,就被抢光了两百枚。要不是考虑到今天大会才真正开始,以及后续计划,恐怕所有煅体丹早就没了。

好东西人人都想要。限购势在必行。每人只能购买一粒,而且概不赊欠。

岩松真人在修真界还是有些威信的。他径直走到台前,没管后面排队的修士,张口就要求把剩下的所有煅体丹全部包圆。

当场,就犯了众怒。

“妈卖批的,你龙虎山的了不起啊?”

“龙虎山算那根葱,说要就要,别以为你上了年纪老子就不敢动你。老子拳打南山养老院,脚踢北海夕阳红,打得就是你们在这种不要脸的老杂种!”

“我糙,插队还要抢货,哪有这种道理?你们龙虎山抢了天境山钥匙,每次大会都要我们呆在外面吃冰喝雪的,这么多年都忍了,现在连个煅体丹都不肯放过……麻痹的,哥几个一块儿并肩子上啊!整死这个不要脸的老狗!”

山上至少有几千名修士,虽说其中大部分是炼气境界,还有不少连炼气初期的门槛都没有踏入,但就声势而言,的确是非常可怕。尤其是岩松真人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其中,周围无数只手朝着自己指过来,所有声音都冲着自己叫嚷,空中口水喷溅的时候,即便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他,也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了惊恐神情。

岩松真人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想好了对策,强行低价买走雷极门的所有煅体丹,转过身来再高价兜售自己的丹药。别跟老子说什么欺行霸市,这种事情从来就是以拳头说话。龙虎山的名字你没听过吗?那就滚回去好好修炼十年八年再出来。信不信道爷我一个手指头把你活活摁死?不卖……不卖你就等死吧!

尼玛的,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雷极门那边?

更可怕的是,岩松真人清清楚楚看到,有人拿出了枪,黑洞洞的枪口似有似无地瞄准自己。

国内禁枪,但修士们总有各自的手段弄到武器。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一支枪,岩松真人不怕。

两支枪,岩松真人不怕。

三支枪,岩松真人也不怕。

可要是数量多到几十上百,甚至过千,那就不一样了。

他想也不想就落荒而逃。

回到龙虎山的摊位前,恒清道人耐心劝说着:“师叔,看开点儿,不就是一点儿黄金白银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咱们手里的丹药才是真的,他雷极门就算生意再好,丹药品质再高,这样的情况又能维持多久?我就不信这种精品煅体丹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如果数量够多的话,他们也不会限购,每人只卖一粒。”

岩松没吭声。但他必须承认,恒清说得的确有道理。

恒清道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笑了笑,低声劝道:“师叔,在这天境山上咱们不好动手,下山以后就不同了。他雷极门能有多少人?再强还能强得过师叔您?嘿嘿嘿嘿……路上找个机会堵住他们。识相的,老老实实把钱交出来。若是那不识相的,这天境山上的树……很久没有施肥了。”

这些话,岩松真人听起来很是受用。

明真慢慢走了过来。她一声不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理很是狗腿凑过来献殷勤的恒清道人。

慢慢思考,该怎么向岩松真人张口,说出离开龙虎山的事情。

……

所有煅体丹卖光的时候,差不多已是中午两点。因为要求现场交易,不得欠款,所以速度慢了些。

谢浩然采取了饥饿营销手段,对于山上这数千名修士来说,五百枚煅体丹根本不够分。不过他也承诺:十年后的下一次大会,还会继续出售同等品质的煅体丹。

所谓天境山大会,其实就是给修士们一个公平交易的环境,只是时间不长,也就两天的功夫。

大会上,谢浩然没有找到看中的东西。无论药材还是原料,都与他心目中所需的部分相距甚远。其实想想也能明白,这是各大门派与家族为了安全考虑。以南宫家族为例,如果南宫立峰拿出一株万年人参,暂且不论是否能够在大会上成功交易,卖出好价钱,或者找到对应品质的交换物,光是这大会结束后离开天境山返回的路上,就必定是充满了危险。

劫财杀人这种事情并非小说里的虚构情节,而是从来都很真实。无论抢货还是抢钱,可能性都很大。所以,天境山大会从某种程度来看,只是修士之间中、低品级必需品的交易聚会。这里毕竟没有形成规矩,也没有足以号令所有门派,为之服从,确保交易者往来安全的强大实力后盾。

东羊正早早找到谢浩然,握住他的手,脸上虽然挂着笑,说话语气却很坚决:“谢掌门,我约了几个朋友,要么今天下午,要么明天早上,趁着天亮,咱们一起下山。”

老头还是不错的,谢浩然对他的感观也颇佳,笑道:“东羊老先生看来不喜欢走夜路啊!”

东羊正看看周围没什么人,拉着他,压低声音道:“小谢,你是真糊涂还是跟我装不明白?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树大招风”?昨天你刚来,我本以为你只是对阵法较为熟悉,家传源渊的那种。没想到你竟然卖起了煅体丹,而且一出手就是五百颗。一枚丹药两千万,五百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若是你私底下偷偷发卖也就罢了,偏偏你大张旗鼓弄得所有人都知道,还与龙虎山那边的岩松真人搞起了别扭……你想干什么?找死吗?”

谢浩然脸上露出意义莫名的微笑:“东羊老哥,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想要保我?”

东羊正苍老的脸上神情严肃:“你自己看看,这山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不知道你们家里长辈究竟是怎么对你说的,古话都说“财不外露”,你身上那笔钱数目实在大了……可能的话,你最好跟你家里联系一下,让他们派人在路上接应。”

谢浩然笑吟吟地问:“既然东羊老哥你这么说,那我就问一句:这些钱,你也眼红?”

东羊正注视着他,慢慢吸了一口冷气,肃然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觉得我在打你的主意?”

谢浩然没有把话说明:“现在我谁也不信。你说得对,财不外露,但是见者有份。只要离开天境山,这一路上想要抢我杀我的人多了……不过,我还是谢谢你,既然叫你一声“东羊老哥”,我就愿意咱们之间保持现在的关系。交情嘛……时间越长,就知道得的越多,关系越好。至于你说的大家一起走……呵呵!我觉得还是算了。毕竟连东羊老哥你自己也不能确定,你请来一起下山的那些人当中,有没有想要对我下手的家伙。”

第六百九五节 好心加好意

话说的很直白,丝毫没有保留。

东羊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曾孙东羊康一直跟在身边,回到家族营地,东羊康愤愤不平地对都东羊正说:“老祖,这姓谢的实在太无礼了。您这么为他考虑,他不接受也就罢了,还把话说的那么难听……真是的……就该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看着满面怒意的年轻曾孙,东羊正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正是缺少历练,没有经验,也没有眼光啊!”

东羊康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家老祖会说出这种话来,顿时愣住了。过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问:“这……何以见得?”

东羊正走到一处朝阳的空地上站定,伸手摘了一片旁边灌木上的叶子,捏在指尖轻轻把玩,注视着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低声叹道:“谢浩然的年龄比你小多了,这种年纪就执掌门派,少不得会有人说闲话。可是你看看他身边那些随从,哪一个对他不是俯首帖耳?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装模作样是可以看出来的,“轻视”这种行为会发自内心,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谢掌门身边的近卫头目好像是叫做贺光……小康,你在看人方面,眼力算是后辈当中不错的。你觉得贺光现在是什么境界?”

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简单。东羊康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至少是金丹中期的修为。”

“是啊!金丹中期……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有多么恐怖,我就不说了,你自己也很清楚。”说着,东羊正话锋一转:“但是谢掌门呢?他最多只有筑基的境界。小康,你觉得这种事情合理吗?”

东羊康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不怎么合理。不过……如果是门派内部自小培养的高手,倒也勉强可以解释。”

东羊正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转而问道:“雷极门拿出来卖的那种煅体丹,你怎么看?”

“品质绝好的丹药。”东羊康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与曾祖才能听见:“即便是龙虎山、武当派、青城派这些炼丹大派,也不见得能拿出如此品质的煅体丹。”

东羊正背对着曾孙,声音虽小,却很清朗:“接着说。”

东羊康躬身答了一声“是”,随即道:“由此可以看出很多问题:首先是炼丹所用的药材,若是没有足够的年份,普通药材无法转化为灵药,就无法炼制出药力如此充足的绝佳灵丹。其次是炼丹师,空有药材没有技术也不行。“丹药”一词,相辅相成,药若是要成丹,没有高明的炼制手法绝对无法做到。炼丹技术不同于药材,即便有足够的时间也不成,还需要高强度的训练,以及……”

后面的话,东羊康沉默了。

“还需要来自上古时代的源渊与功法。”东羊正替曾孙补充了后面这句话。他转过身,注视着正在低头思考的东羊康:“怎么,你终于想到了?”

东羊康额头上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点点头,心有余悸地说:“五百枚同等品质上好煅体丹……雷极门……谢掌门……好大的排场啊!”

老祖不是外人,有些话不用说明。

这种品质的煅体丹,绝非龙虎山那种颜色发黄的劣质丹药能够比较,是真正可以做到“一丹一炼气,从此入仙门”的地步。

五百枚煅体丹,这意味着足足有五百个普通人成为修士。就算他们都是炼气初期的修为,却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要知道,修士修炼与高考没什么区别,同样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境界晋升只看个人感悟,过了就是过了,没过的就像高三学生没考上,继续复读,准备明年再考。

区别在于,这些晋升不成功的修士有了经验,至少在冲击筑基境界的时候,他们比其他新进修士有了更多的机会。

五百人只是基础数字,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完全可以成长为更加强大的存在。

如此强悍的一股力量,说是“军队”也绝不夸张。而且赐丹塑造之恩是如此重要,修士历来重诺,门派与家族之所以产生,往往就是一批丹药,甚至是一批专用于修炼的药材。五百枚煅体丹,相当于拿出五百个绝对成功的修炼名额,公开发售,分发给全天下所有的修士。

别人强大,就意味着自己被削弱。

丹药数量若是少些,也就罢了。但无论如何,“五百”就不是一个能够令人忽视的数字。

“难道……他们是为了钱财?”话一出口,东羊康就后悔了。

他清清楚楚看到老祖东羊正眼睛里透出鄙夷的目光:“哼!钱财?小子,你也太看轻谢浩然与他的师门了。若是为了钱财,那煅体丹……又怎么可能才卖区区两千万一枚?”

东羊康其实很聪明,只是高贵的家世,加上悟性很高,年纪轻轻就有了不俗的修为,所以看待别人也就自然带上高傲成分。他哑然沉默了很久,才认真地问:“老祖,那您为什么要约着谢掌门一起下山?”

其实东羊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在老祖面前,必须表现的更加谦恭。

东羊正的回答,与东羊康的想法没什么差别。

“人家有这个实力,才敢在天境山大会这种场合把丹药拿出来卖。表面上说是卖,其实就是存了想要广泛结交其他门派的意思。你看看龙虎山岩松真人卖的丹……哼!那也配叫丹药吗?真正是污了煅体丹的名头!还好意思卖五千万一颗,要换了我是他岩松真人的师尊,早就一巴掌把他拍死,省得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雷极门以前听说是姓贺的一家人在执掌,没听说过有谢浩然这个人。修真世界就是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个年轻后辈,也许人家有奇遇,说不定之前是躲在什么地方偷偷修炼。但还是那句话:实力为尊。我是想要结交这个人,所以找了个借口与他同行。结果呢……呵呵,被人家看穿了。”

东羊康上前几步,目光炯炯有神:“老祖,我们与谢掌门之间关系还不错,我看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要不……孙儿我再过去找他谈谈?”

东羊正瞪了曾孙一眼:“谈什么?人家都已经给你好处了,你还想怎么谈?”

“好处?”东羊康满脸都是迷惑:“什么好处?”

“不让我们跟着他一起下山就是好处!”东羊正低声叹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结交,却没想到坏处。”

“坏处?”东羊康有些疑惑。

“杀人夺宝,拦路劫财。”一阵风吹来,东羊正拢紧了身上的大衣,望着远处的目光有些悠远:“以谢浩然他们的实力,一般人就算是动了心思,估计也很难得手。可如果换了是龙虎山,或者武当、青城之类的大派,那就不一样了。”

“龙虎山?老祖您是说岩松真人?”东羊康迟疑道:“……这个,不太可能吧?”

东羊正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曾孙,笑了。

“当面明抢当然不可能。龙虎山还是要脸的。可若是走远了些,周围结伴而行的修士越来越少,黑布蒙面,拦路抢劫……这种事情古来有之,没什么不可能的。说起来,无论打赢打输,我们东羊世家都得不了好。龙虎山从此以后会找上咱们,眼中钉,肉中刺,要是严重些,说不定……屠家灭门,鸡犬不留。”

东羊康怔住了,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努力控制着情绪,颤声问道:“老祖……真有那么严重?”

“这只是一种猜测。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我不敢冒险。”说到这里,东羊正仰天长叹:“谢浩然这种人很值得结交,我是不愿意就此放过的。可是我也要为家族的安全着想。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修炼之人同样要服从与俗世凡人的法律,但普通人就是普通人,只要境界到了,谁也不会对区区一介俗人产生畏惧之心。上古大乘修士,举手抬足便可毁灭天地。这是传说,也是很多人的向往啊!”

“五百枚煅体丹,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了出来。由此可见,雷极门要么掌握着大规模栽培够年份药材的灵圃,要么就是门中有着手法高明的炼丹师。也许……二者兼有。”

“龙虎山这种名门大派,表面上看起来是修真领袖。可实际上,龙虎山这些年也已经式微,否则也不会拿出这种与笑话没什么区别的劣等丹药充场子。这是一滩浑水,贸然插足进去,天知道会给咱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是我老眼昏花,只想着好处,没想到坏处。要不是谢浩然谢掌门心留善意,咱们恐怕就栽进去了。”

东羊康已经听明白了,但是他对此有些不以为然:“老祖,只是结伴而行罢了。这事情,恐怕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吧?”

第六百九六节 修士犯法,我来惩

东羊正宁定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如果劫财夺宝不成,反过来迁怒于我们,那时候……该怎么办?”

东羊康当场陷入沉默。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方面,也不得不承认,老祖说的很有道理。

“谢浩然算是卖了个人情给我。不是很大,而且留有余地那种。”东羊正的话语里明显带着几分自嘲苦笑:“本以为是我卖人情给他,没想到人家不要,反过来还将了我一军……罢,罢,罢,就按照谢掌门说的做吧,反正善缘已经结下,日后我东羊世家若是有什么难处求上门去,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请求,想必他谢浩然不会拒绝,会伸手拉我们一把。”

东羊康慢慢皱起眉头:“老祖,这次天境山大会,就这样结束了吗?”

东羊正看了他一样:“你以为呢?”

东羊康有些不太甘心:“上次大会,主要是物品交易,在那之后还有功法交流。我觉得,这才是重点。”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东羊正笑着伸手朝着他点了点:“功法交流这个项目,是很多年前青城派提出来的。修士之间互通有无,切磋一下,当然是好事。但你不知道,当初青城派提出功法交流之目的,其实是为了杀人。”

东羊康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杀人?”

东羊正点点头:“这是一桩秘闻,只有像我这种当时参加过大会的老人才知道。当时青城派与灵原门有仇,当时涉事的青城弟子修为不高,不是灵原门人的对手。于是他挖空心思寻求帮助,恰好遇到天境山大会,就撺掇着他师门长辈公开提出“功法交流”。最后,灵原门除了带队的掌门,其余参会的修士七死十一伤。等到大会结束,又过了几年,江湖上就再听不到关于灵原门的消息。”

看着目瞪口呆的曾孙,东羊正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要听风就是雨的。很多事情不是你们这种小辈能够参与。功法交流……哼!表面上的幌子罢了。谁会真心诚意把自己的修炼心得拿出来共享?一不是我门派中人,二与我东羊世家没有任何关系,若是这样的一个人说是要与你进行功法交流,说句不好听的……不是强盗,就是骗子。”

东羊康眉头皱得更深了:“可是谢掌门今天早上说过,等到了功法交流的时候,他还是很有兴趣的。”

“那就等等吧!”东羊正想了想:“不管怎么样,他要做的事情,应该对我们没有坏处。”

……

孙晓斌被拉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懵了。舌头被割掉不会说话,身上的大衣被脱掉,冷空气刺激着他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声音很大,当时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贺光抓住孙晓斌的肩膀。为了防止他逃跑,提前卸掉了他的两条胳膊,脱臼状态下无法挣扎,只能被贺光死死踩住被强行按着跪下去的脚后跟,被压在那里动弹不得。

谢浩然选择的位置较高,是位于山谷中央的一块岩石。站在山岩顶端,距离地面大约五、六米的样子。扩音功法很简单,只要是修士,差不多都会。环视周围,看着被慢慢吸引着围过来的众人,谢浩然冲着周围抱拳行了个礼,朗声道:“今天的天境山大会开到现在,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当着诸位同道,摆明了说。”

“这个人叫孙晓斌,出自茅山派。”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囚犯,谢浩然言语当中还是茅山派流了几分面子:“我要特别说明一下,孙晓斌做过的那些事情,应该与茅山派无关,都是他的个人行为。”

很详尽的叙述,没有掺杂夸张与修饰的成分。谢浩然仔细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自己在肃州办案的全程参与经历,以及后来从肃州警方得到的案情通报,只字不漏,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贩毒。

杀人。

谋财害命。

为虎作伥。

这些字句清清楚楚传入了在场所有修士的耳朵里,有人对此不以为然,有人觉得谢浩然在小题大做,还有的人满面冷漠,觉得这种事情与自己无关。但是更多的人却是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茅山派的修士早就来了。站在人群里,他们默默无语。黄浩亮与毛俊宇两位长老脸色铁青,后者还好些,毕竟养气功夫足够,前者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谢浩然刚命令贺光把孙晓斌带出来,黄浩亮就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却被毛俊宇一把拉住,让他话听完了再动手。

“我之所以把这个人带到天境山,就是为了让诸位同道有个清楚的认识。”台上,谢浩然声音清朗:“现在与过去不同了,家国天下,不再是因为我们修炼世界而独有。既然生在这片土地上,就算不入俗世,也要为了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考虑。不求为他们造福,但至少不能祸害他们。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若是犯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台下,有赞同的声音,也有讥讽嘲笑。

恒清道人从人群里慢慢走出,直到距离岩石台很近的位置才停下。他抬头望着站在上面的谢浩然,发出不以为然的冷笑:“听你的意思,我们堂堂修士,却要服从普通人制定的规矩?”

谢浩然把视线朝着恒清道人扫去,看到了靠后位置与其他龙虎山门人站在一起的明真。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厉声反驳,淡淡地说:“我没说要你服从普通人制定的所有法律条款,但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得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

恒清道人对此报以嘲笑。他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孙晓斌:“我就问一句:这个茅山派的修士,他杀过同道之人吗?”

谢浩然摇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你把他带到天境山来干什么?”恒清道人对谢浩然的怨气来自煅体丹,这是在岩松师叔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何况他只是针对普通人做了那些事情,既然没有伤及同道,就该把他交给他的师门,也就是茅山派处理。至于俗人所谓的法律……哼!算的了什么!”

谢浩然用宁定的目光注视着恒清道人:“你结婚了吗?”

恒清道人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提起这个,下意识地摇摇头,嘴里发出讥讽的话语:“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有孩子,你可以给他喂几颗摇头丸,或者打上一针海1洛1因,看看是什么效果。”谢浩然从高台上走下,径直来到恒清道人面前:“如果你没有孩子,你可以用你自己做个实验。如果你需要那些东西,我可以给你。”

恒清道人不是傻瓜。虽说他对毒品的认识不足,却听过这方面的宣传,多少知道一些危害。当即,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姓谢的,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不要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谢浩然冷笑道:“茅山派的弟子贩毒,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有关系?”恒清道人顿时来了气,也存心想要在岩松真人面前表现一番。他抬手指着跪在不远处的孙晓斌,张口咆哮:“他是修士,是远远高于普通人的修炼之人。”

谢浩然的声音很是沉稳:“很多普通人因他而死。”

“那又怎么样?”恒清道人也在冷笑:“蝼蚁之辈而已,不提也罢。”

谢浩然脸上显出奇怪的表情:“你能确定你的后代子孙永远都是修士,每个人都能突破炼气?”

“我……”恒清道人一阵语塞。

就在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寻找对应言辞的时候,明真从人群里走出。她有些犹豫,站在人群内圈就停下脚步,想要往前,却显得迟疑。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里传来阵阵议论。

“原来是一个毒贩子。这种人就该抓起来枪毙。若是普通人贩毒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修炼之人。说起来,真丢咱们修士的脸。”

“龙虎山那个道士恐怕是个傻子吧?这种话也说得出来,这不知道他师门长辈是怎么教的。现在打击毒品是全世界都在面临的问题,所有国家都一样。他倒好,跳出来嚷嚷着修士与俗世的区别。要我说,这种人就是成天修炼把脑子给炼坏了。说出话来,简直让人听了莫名其妙。”

“嘘!你小声点儿,那可是龙虎山的恒清道人,惹不起的。”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就依雷极谢掌门所说,大家洁身自好,这就是最好的处置方法。”

议论声越来越大,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看到这种情况,谢浩然转过身,对着贺光扬了扬手,厉声发出号令:“贺光,宰了他!”

在这种场合杀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毕竟大家都是修士,谁也不能肯定会不会突然有人冲过来出手阻止。

几名近卫把贺光与孙晓斌围在中间,人人向外,用警惕的目光望向四周。

第六百九七节 叛门之罪

没有发生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

刀子从侧面捅进了孙晓斌的喉咙,这种事情贺光做过很多次,他对人体构造很熟悉。薄薄的刀刃割断了喉管,左手抓住孙晓斌的头发,将他头部向后拎起,切开的脖颈中央喷出一股鲜浓血泉,溅出好几米远。

黄浩亮好几次想要冲过去,都被毛俊宇和刘词怀死死拉住。

毛俊宇很清楚,谢浩然胆敢在这种时候公开处决孙晓斌,绝对有其倚仗。何况孙晓斌本来就是咎由自取,茅山派为此已经搭上一个荣兰新,黄浩亮虽说是门中长老,真正动起手来,不见得就能稳赢。何况看目前的状况,天境山上大多数修士都会站在谢浩然那边。

现在与过去不同了,很多修炼门派与家族在俗世之间扎根。门人弟子很大程度上与普通人无异,他们自然要服从与俗世法律。尤其是对于毒品,更是深恶痛绝。

“我今天把话摆在这里。”谢浩然环视周围,功法扩大的声音足以让每一个人听见:“普通人涉毒,有凡间的法律管束。若是修士涉毒,就别怪我不客气,哪怕九天大罗金仙下界,也保不住你。”

恒清道人张口发出嘲笑:“好大的口气。”

谢浩然没理他,径直走到明真面前,拉住她的手,轻声道:“走吧!”

当众处决孙晓斌,只是摆明自己的态度。雷极门的崛起已是事实,谁也挡不住。尚未前来天境山的时候,谢浩然就仔细思考过前因后果。现在的修炼世界很是分散,各门各派自成一统,很有点儿武侠小说里“武林”的概念,就是缺少了一个武林盟主。

谢浩然想成为这个盟主。所以,明知道天境山大会对自己来说没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来了。

想要得到身份和地位,需要两种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其一,自身必须强大,精修内功,发奋向上。其二,必须得到其他人的认可。

第一点谢浩然没有问题。无论雷极门还是药神院,都有着极其强大的实力与背景。何况他现在掌握着清凉山的秘密,有了来自那里的大量珍贵药材做基础,根本用不着考虑上品丹药的日常消耗。

得到其他人的认同就很是微妙。短时间内很难做到这一点。天境山大会是个非常理想的机会,五百枚煅体丹只是招牌,从此以后修炼世界人人都会知道“谢掌门”这个名头。实力方面同样不成问题,贺光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除此之外,就是声誉。

**之所以成为**,除了他兢兢业业一直做好事,更重要的,就是当时媒体对他的事迹进行报道,全社会皆知。

歌唱得好就能成为明星吗?那是白日做梦。如果没有传媒公司花大力气砸钱,没有各种媒体持久大量的报道,你充其量就是一个“唱歌好听的人”,永远不能成为众人皆知的歌王。

按照谢浩然之前制定的计划,这次天境山大会他打算做两件事。

首先,把五百枚上品煅体丹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出去。每人一枚,每个门派世家限购三枚。

其次,当中公布孙晓斌犯下的罪行,然后处决。

两件事情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两千万一枚丹药的售价,明摆着是与龙虎山打擂台。以前在南宫立峰“大方山”拍卖场出售,毕竟是山高皇帝远,距离龙虎山那边也信息不畅。卖了也就卖了,不会引发直接冲突。但是这次在天境山上就是面对面硬来。但是效果很好,得到了一大批稳定客源,还狠狠给了龙虎山脸上两记耳光。

想要上位,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踩着那些已经成名之人的脑袋。龙虎山就是这样的一颗脑袋,不踩白不踩。

之所以没有在山道上放了茅山派一马,就是想要让他们活着。刘词怀已经表现出对谢浩然足够的好感,抛开黄浩亮不说,毛俊宇这个长老的处事立场就很公平。只要有这些人在,就算荣兰新这样的家伙再多几个,谢浩然也不会悍然对茅山派下死手。

起了高台,就需要有人在下面抬着。若是把所有人统统杀光,到最后,赢是赢了,却只剩下孤家寡人,毫无意义。

当然,这里有一个前提————就雷极门与药神院目前的实力来看,在天下修炼门派当中只能算是中上。强大需要培养,需要足够的时间。只要得到承认,谢浩然就有办法让那些拜服于自己脚下的门派世家之间产生更进一步的联合,做到真正的同化。

没必要灭了茅山派,只要他们认怂就行。茅山派历史悠久,天师之名在修炼世界众所周知。孙晓斌罪无可恕,在这种场合公开处决,如果茅山派的人不长眼,强行冲突,谢浩然却也不怕,最多就是杀人而已,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关键在于,就此打出了自己的名号。

成为全天下修士的盟主,这就是谢浩然打的如意算盘。

天境山大会十年才开一次。若是这十年之间经营得好,加上此次大会打开了局面,等到下次大会召开,说不定,就能召集所有人,公开推举出一个真正的盟主。

谢浩然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真。

她没有拒绝,就这样任由谢浩然牵住自己的手。只是尚未迈开腿脚,明真就低声道:“等我一下。”

谢浩然心中如明镜:“你要跟他们道别?”

明真轻轻点头:“他们是我的师叔和师兄弟,无论如何,都必须说一声。”

包括岩松真人在内,所有龙虎山的人全都看呆了。直到明真走到面前,他们才恍如梦醒,站在那里木愣愣看着明真对岩松真人欠身行了个礼,听着她说出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话。

“师叔,我是来向您老人家告辞的。麻烦您回去以后跟师傅说一声,我……要离开龙虎山。”

岩松真人怒视着明真,过了很久才终于缓过神来:“你……你怎么敢……混账!明真,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看上雷极门那个姓谢的混蛋了?”

明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过分刺激对方。她换了一种较为缓和的说法:“师叔,我长大了。就这样一直留在山上也不是办法,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岩松真人脸上全是愤怒,摇着头道:“你师傅不会答应的。我也不会答应。还有掌门……明真,你这是叛门之罪。”

说到这里,恒清道人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忙不迭冲到明真面前,说话语音因为愤怒而变得颤抖:“明真师妹,你怎么……怎么偏偏看中了那个姓谢的小子?”

明真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师兄费心。”

不等恒清道人回答,明真抬起头,对岩松真人认真地说:“师叔,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变的。这不是叛门,只是在山上呆久了,我想离开一段时间。至于何去何从……我有选择的权力。”

看着她,岩松真人发出冷厉的声音:“你敢!”

明真没有因为他凶狠的目光而退缩:“师叔,不要逼我。”

“不准走!”岩松真人丝毫没有想过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跟我们回去,有什么话,对你师傅说去。还有掌门那边,我自会禀明,由他来做出裁定。”

恒清道人也从岩松真人这番话里找到了强硬的勇气,连连点头:“没错,师妹你不能离开龙虎山。咱们好不容易进了宗门,那么多年刻苦修炼,不就是为了飞升成仙。你现在走了,以后想回都回不来。”

明真淡淡地笑笑,没有说话,再次朝着岩松真人欠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朝着对面不远处的谢浩然走去。

“你给我站住!”岩松真人怒了,迈开腿脚追了上去。

明真加快脚步,她看见谢浩然抬手比划了一下,包括贺光在内的几名近卫迅速迎着自己冲过来。他们分从左右两边闪过,等明真走近谢浩然身边,贺光等人已经形成一道墙,牢牢挡在岩松真人面前。

谢浩然朝前走了几步,把明真拉在身后。他透过贺光与贺霄两人之间的缝隙,注视着满面怒意的岩松真人,冷冷地问:“怎么,不服气,想打架?”

若是换了其他门派的人,谢浩然多少会给对方留几分面子。但是龙虎山不同,烈阳真人虽然死了,但是父母之死的账还在,对于龙虎山,他根本不会客气。

如果谢浩然表面上看起来的实力强一些,哪怕是刚刚跨入金丹初期,岩松真人多少都会有些忌惮,至少在言语上不会那么激烈。可他无论怎么看,谢浩然都只是一个区区的筑基修士,在自己面前属于一巴掌就能拍死的那种类型。贺光等人实力虽强,却只是仆从。这就意味着他们对于自己这位来自龙虎山的长老,心中多少有些忌惮。

仆从与主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第六百九八节 强抢民女?

类似的情况岩松真人有过很多次经历。修炼世界与普通人世界最大的不同,就是对“利益”两个字的理解。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想要别人替自己卖命很简单,只要有足够的权势,撒出大把的金钱,轻轻松松就能买下一条条人命。你可以花钱得到雇佣兵,格斗高手也愿意为你服务。只要给出的钱够多,你甚至可以包养一支武力强大的小规模军队。

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修炼世界。只要有利益,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就永远存在。但是比起普通人世界单纯以金钱维系的利益,修士们考虑的问题就更多,也更复杂。尤其是在缺少了普通人世界繁杂混乱以“国家”为背景的基础上,能够被修士们看中,并且引为利诱的东西,其实不多。

简而言之,不外乎是“法财侣地”四个字。

大型门派能够给予修士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比如丹药,比如功法……以龙虎山为例,招揽天下修士最大的吸引源点,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块地。毕竟天下间灵气浓郁的地方寥寥无几,若是能够在龙虎山上得到一块洞天福地,对于自己的修炼,将是不言而喻的绝大好处。

能够晋升为金丹阶级的修士,足以算是这个世界上的强大力量。光是凭着这一点,贺光等人就值得岩松真人拉拢。他老虽老,脑子却不糊涂,也没有愚蠢的门派之别。岩松真人很清楚,龙虎山想要保持在修炼世界的超然地位,强大的门人弟子必不可少。他平时最喜欢看的一本书就是《封神演义》————西方教的圣人很牛逼啊!也真正是狡猾到极点。就这样冷眼旁观阐教与截教两大派你争我夺,相互之间打得头破血流,等到斗争白热化的关键时候,突然出手相助阐教,到最后,西方教收取了两大派的诸多门人弟子。无论元始天尊还是通天教主,一个个花了大力气培养的仙二代、仙三代,纷纷叛教皈依,成为了西方教门下走狗。道行高深的直接封佛,次一等的就是菩萨,再往下,尊者、罗汉遍地爬,甚至就连夜叉小鬼也没有放过,统统都是“拿来主义”。

龙虎山的近况早已大不如前。此次下山的时候,岩松真人就与掌门密谈,想要趁着这次天境山大会,挑选对天下间资质不错的年轻修真后辈,以龙虎山上的大量资源进行笼络。若是顺利,就许以重诺,直接将其带入山门,若是对方不怎么情愿,就结下善缘,至少不能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敌人。

比起其它门派世家,龙虎山可供使用的资源实在太多了。别的不说,光是“丹药”一项,龙虎山就远远走在了别人前面。

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

看着如同魔神般矗立的正前方的贺光等人,岩松真人淡淡地笑了。他挥舞了一下宽大的袍袖,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我看你们资质不错,年纪轻轻就拥有金丹的修为。我龙虎山对于天下英雄从不吝啬。拿着,这是本真人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手一挥,几个白瓷小瓶飞扬过去,准确落在了贺光等人面前。

令岩松真人意外的是,他们谁也没有伸手去接瓶子,就这样保持固定的站姿,任由瓷瓶从空中落下,掉在面前的地上。还好这部分地面长满了杂草,石块不多,没有当场摔碎。

岩松真人面子上有些下不去。他有些生气,却强忍着没有发作,以尽可能缓和的口气说:“怎么,看不上本真人的礼物吗?”

贺光朝前迈了一步,弯腰捡起地上的白瓷瓶,在手心里掂了掂,冷冷地说:“你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

岩松真人下意识地想起谢浩然摆出来卖的那种煅体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着起伏的心情,笑道:“也是,区区煅体丹,还入不得各位道友的眼。这样吧!你们开个条件,我可以代表龙虎山满足你们。”

瓶子里各有一粒煅体丹。这是岩松真人常用的做法。以前在外面行走江湖,遇到麻烦,只要亮明身份,再加上一粒煅体丹,总是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做得多了,就会形成习惯。当然,好东西谁也不可能主动拿出,至于那种颜色发黄的煅体丹……龙虎山上虽说产量一般,却也不是那么难的。

看到这种场面,谢浩然不由得笑了。他伸手握住明真的手,将她拉到怀里,右手顺势搂住她的肩膀,“嘿嘿嘿嘿”冷笑着,对岩松真人发出充满轻蔑的声音:“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贺光几乎同时喝道:“老杂种,趁着老子现在心情不错,没有发火,带上你这些连狗都不愿意闻的狗屎丹药,有多远滚多远。”

“混账!”哪怕岩松真人涵养再好,仍然被激怒了。

“师妹!”恒清道人看见谢浩然肆无忌惮就这样把明真搂在怀里,两只眼睛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不顾一切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谢浩然站在那里丝毫未动,发出张狂到极点的冷笑:“过来打啊!不怕死的就过来试试!”

如果换个时间与地点,他根本想都不想就下令贺光等人直接冲上,杀光包括岩松真人在内的所有龙虎山门人。

但是现在不同,天境山上有着多达数千名修士。人当然可以杀,却必须讲究面份上的道理。如果龙虎山那边先动手,谢浩然也就有了杀人的理由。若是对方不动,他也只能保持现状,最多只是在口头上羞辱。

想要成为天下盟主,得到所有人承认,面子上的功夫要做足。至少现在的是这样。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围观者越来越多,周围地势较高的位置都被修士占据。还有人释放出具有观看效果的特殊法术,在距离很远的圈子外围就这样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上古时代那些伟大的大乘修士早已飞升。

分神境界的修士同样变成了传说。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元婴境界的修士?这是很多门派与世家都想清楚的问题。在他们看来,龙虎山、武当派、青城派之类的名门大派应该有元婴老怪坐镇。但这只是修士们口口相传,没有任何证据的说法。

元婴再往下,就是金丹。这也是行走江湖能够看到、遇到、听说,甚至亲身接触到的最高级别修士。据说,龙虎山的掌门,也就是金丹中期的实力。

不是我们不努力啊!而是现在的世界环境灵气稀薄,修为想要往上提升实在很困难。否则的话,龙虎山这种名声赫赫的门派,又怎么可能在天境山大会这种场合拿出品质低劣的煅体丹来卖?

岩松真人在酝酿着该怎么开口,至少要讨回这个场子。说到“打”……他其实是不敢打的。别开玩笑了,对面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看上去比我还猛,战斗力比我还要高出一大截。修炼世界可没有尊老爱幼的说法,修士打起来肯定会下狠手,就为了区区一个明真,把我的脑袋扔在这种地方……这种事情可能吗?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恒清道人很冲动,他发疯一般冲了过去。张牙舞爪,泪流满面,脸上充满了被压迫者对强大势力的愤怒与反抗。

“把我师妹放了!”

“师妹你不要怕,我来救你。”

“我拦住他们,师妹你快跑。”

尖厉的喊叫声听起来就像个笑话,被疯狂念头刺激的恒清道人就像狂风怒冲冲而来。只是他根本没有突入贺光等人防线的机会,刚靠近,就被一名近卫抬脚踢中下巴,牙齿不受控制地咬开舌头,嘴里喷出大团鲜血,身体也在这股巨大力量作用下,不由自主朝上翻去,。就像体操运动员凌空后翻,在空中连续两圈,这才重重落下,“啪嗒”一下子摔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几名龙虎山的随从连忙跑过去,七手八脚把恒清道人扶起来。他脸上全是血,小半截白色碎牙粘在唇缝外面,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晃动着肿胀的嘴唇,发出含糊不清,音量却很大的咆哮:“你……欺男霸女,立刻放了我师妹。”

谢浩然看到一个个围观者脸上纷纷显出了然的神情。这是看到恶霸强抢民女,然后下令狗腿子把民女未婚夫当中打成残废,旁观者实在看不下去,义愤填膺想要主持正义的前奏。

他笑了。搂住明真肩膀的那只手加重了力气,灵能扩大了音量,足以让这里所有人听见。

“明真是我的女人,她要跟我结婚的。”

说着,他转过头,用垂询的目光望向明真,后者对他这样的说法很不适应,却没有张口反驳,只是摇晃了一下身子,就这样任由谢浩然抱着,几乎是偎依在他怀里。

众人脸上再次露出了然的神情。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其中有更多的明悟成分。甚至还有不少人轻轻发出“噢”的声音。

第六百九九节 新生活

谢浩然转头盯着满面流血的恒清道人,恶狠狠地喝道:“这是我和我女人之间的事情,关你屁事!”

恒清道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偏转,变成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可怕现状。他用力甩开一名搀扶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顾一切发出尖叫:“你的女人?师妹……师妹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撒谎!你在撒谎!”

明真把头别过去,埋在谢浩然的怀里,不去看满面惶恐与愤怒的恒清。

周围的议论声是那样的不和谐。

“龙虎山的明真道人竟然与雷极门掌门搞到了一块儿,以前没听说过啊!”

“这次天境山大会来对了,能买到品质这么好的煅体丹,还能看到这么狗血的奇闻,情节曲折,令人意外,简直比韩剧好看多了。”

“就是,师兄暗恋师妹,师妹却有另外的意中人。还有,你刚才没听谢掌门说吗,他和明真道人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你情我愿,人家都要结婚了,可怜的师兄还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哈哈哈哈,还好我不在龙虎山上,不然的话,这种事情可以当做笑话说上整整一年。”

“我看未必,这件事情应该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人家谢掌门与明真道人两情相悦,可是为什么明真道人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这天境山大会的时候才把事情捅开?这里面肯定有鬼。要我看,应该是龙虎山方面不准明真道人与谢掌门接触,他们被逼无奈,只能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公开一切。”

“切,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

“你懂个屁!这是最符合逻辑的猜想……”

明真显然不喜欢这种纷乱的场合。她从谢浩然的怀里松开,依然站在贺光等人身后,朝着对面的岩松真人遥遥一拜:“师叔,我意已决,还请师叔回去后对师傅和掌门禀明一切,明真……就此去了。”

下山的路程感觉要比上山短了很多。纯粹是心理作用。岩松真人自始至终也没有出手拦住谢浩然,他只是让手下弟子用手机录下了视频,带上呆坐在那里的恒清道人,等到差不多所有人都离开了天境山,这才走进了传送法阵。

做工精美的道袍破了,恒清道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他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岩松真人后面,不断地问。

“师叔,现在该怎么办?”

“师叔,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明真师妹被那个混蛋带走?就这样……师妹极有可能贞洁不保啊!天知道他会对师妹做出肮脏的事情来……不,他一定会做的,而且可能现在已经做了。”

“师叔,我们得拦住他啊!我们得把明真师妹救回来。”

从山顶到山下,走了一路,恒清道人喊了一路。嗓子哑了,整个人看上去与疯子没什么区别。反正道袍也破了,就这样用袖子擦抹脸上的血,很快就弄得脏里八几,全是血污与泥垢。

岩松真人被他说得心里阵阵厌烦,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把扣住恒清道人的肩膀,怒声喝道:“你给老子闭嘴!码的,就你聪明是不是?要救人你自己去啊!干嘛要拉着我?”

说着,岩松真人张开嘴,狠狠冲着恒清道人脸上啐了口浓痰。后者被这种毫无预兆,劈头盖脸的怒骂顿时打懵了,下意识抹了一把脸上的那口痰,颤颤巍巍用衣服袖子把脸擦干,很是畏缩地看着岩松真人,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恒清道人从未像今天这么窝囊过。先是被雷极门的人狠踢了一脚,然后又被自家师叔一口脏痰吐在脸上……恒清道人忽然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怀疑:一切都那么陌生,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我……我难道不应该是被大多数人吹捧,高高扶起来才对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师妹离开我连话都不说一句,师叔也是。

你们……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岩松真人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恒清,一直盯到对方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这才慢慢转身,长长呼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同样的窝囊感觉,在岩松真人身上充斥着。修炼那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年轻后辈玩弄于股掌之中。更糟糕的是,自己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

问题很直接:怎么突然间冒出来那么多的金丹修士?而且看样子,他们对谢浩然忠心耿耿。家仆……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拉拢,并且控制了这些强大的修士?

不过联想到那种品质上佳的煅体丹,岩松真人倒也觉得顺理成章。“灵气不够丹药补”是修真界的老话,只要有足够数量的灵丹,就能拥有强大的修为。由此想来,那个姓谢的小子,还有他身后的雷极门,应该在丹药方面有着身后的底蕴。

对于“谢浩然”这个名字,岩松真人并不陌生。他在山上的时候曾经听过,只是那时候没什么兴趣。毕竟那些事情与自己无关。

至于现在……事情很严重,已经超过了自己能够解决的范围。

必须尽快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掌门,由他做出决断。

……

返回燕京的路上很顺利,没有遇到麻烦。

沿途,明真很少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她的情绪不错,兴致很高,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贺明明好几次凑过来,在没人看到的位置用指甲狠狠掐着谢浩然腰部软肉:“你骗女孩子的手法很高明啊!连龙虎山上的刑堂堂主都能骗过来做老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南宫镇平倒是对此很羡慕。他趁着没人的机会对谢浩然开玩笑:“怪不得你每次去我那儿,给你安排的女人统统看不上,原来是早早就选定了这么好的目标。老谢,你给我说说,这天底下的门派世家,还有没有像明真这么漂亮的女修士?如果有的话,你照顾兄弟一下,帮我介绍介绍,我也得有个合适的女人结婚啊!”

对此,谢浩然一概报以沉默。

……

燕京的房子很大,就算十个明真住进来也可以安排,无论床位还是房间,全都绰绰有余。

尽管车子可以直接开到楼下,但明真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是引起了注意。一方面是她长得漂亮,另一方面,就是她身上那件式样古朴的道袍。

进了电梯,走进房间,关上门,谢浩然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过去。明真接过来,拧开盖子,小口抿着,在客厅里慢慢走着,用好奇的目光仔细打量着一切。

“你这房子挺不错的,比我在龙虎山上的居室好多了。美中不足,就是灵气太薄弱了。”

“我喜欢这个落地窗,光线充足。”

“对了,你得给我配一台电脑。我在山上的时候一直想要这个,但是师傅不准……”

谢浩然走得渴了,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冰水,坐在沙发上,看着如同蝴蝶在面前翩翩起舞的明真,目光有些闪烁。

明真在他对面坐下,拢了拢宽大的道袍,平静地说:“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愿意跟着你?”

谢浩然的声音同样宁定:“能告诉我答案吗?”

“在天境山上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喜欢你。”

“就这么简单?”

“其中一部分。”

“别的部分呢?”

明真沉默了几秒钟,认真地说:“我想离开龙虎山。”

谢浩然注视着她:“为什么?”

明真淡淡地笑了:“天下修士无不以龙虎山为尊,在别人眼里,我是高高在上的刑堂堂主。但实际情况到底怎么样……唉……其实上次我去沪州找你,就有过想要离开宗门的打算。那时候,我对你还没有现在的这种感觉。我只是想要离开,在外面,像普通人那样,买或者租上一套房子,再找个合适的工作。”

谢浩然兴趣更浓了。回来的路上人多,很多话不方便说,现在家里就轻松多了:“看来先下手为强是有道理的。如果当时我不用强,说不定你现在看中的就会是另外一个男人。”

“也许吧!”明真对此不置可否:“龙虎山的情况比你想象的严重。你接连杀了我们好几个人。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放在藏经阁里的个人玉碟碎了,却不知道是你下的手。直到后来,有人送信上山,才知道烈阳师叔是被你所杀。否则的话,我也不会下山找你。”

谢浩然慢慢眯起眼睛:“有人送信?怎么,你们龙虎山在俗世还有这样的联络方式?”

明真眨了一下黑长的睫毛:“那不是我们的人,对方是你的亲戚。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送信人是陈凤英派来的,也就是……你的奶奶。”

谢浩然的面色逐渐变得严肃:“原来是她。”

“正常情况下,任何宗派收到这样的消息,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明真抿了一口水,侃侃而谈:“追踪问责,寻仇报复,什么也不能少。但是龙虎山……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时候实在派不出人。”

第七百节 山中秘闻

谢浩然满面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派不出人?这是什么意思?”

“长老们都在闭关,掌门也是这样。”明真解释道:“烈阳师叔的实力大家是知道的。连他都死了,可见对手的境界比起他来只高不低。就算境界一般,相必也有精妙的杀着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老了,尤其是到了金丹这个境界,打压一下后辈修士当然没问题,可若是对手强大,与自己的境界同等,甚至更高……呵呵,你觉得,谁还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打生打死?”

“不相干?”谢浩然对她这种说法感到哭笑不得:“烈阳真人不是你的师叔吗?怎么会说是不相干?”

明真叹了口气,细白净瓷般的脸上浮起一层忧色:“修士是没有亲人的。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至亲父母只是普通人,他们总会走在你的前面。对于得道高人来说,百年岁月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天下间除了自己的修为,再没有任何值得关心的事情。门派中的长老虽说境界高深,却极少过问俗事。掌门号称是一派之尊,却渐渐老了,很多事情看得淡了,只要龙虎山维持现状,各种献上的供奉数量不缺,也就够了……不要说是一个烈阳真人,就算你杀了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龙虎山同门,在掌门与长老看来,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那次下山找你,只是想要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找回场子。”说到这里,明真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当时在山上负责的几位师叔商量之后,决定对你“先礼后兵”。”

“先礼后兵?”谢浩然也摇着头笑了:“怎么个“先礼后兵”法?”

“他们要你当众赔罪,然后交出对等的灵药,或者法宝,以及珍贵之物。”明真解释道:“简而言之,就是钱。你毕竟是谢老将军的孙子,在他们看来,你这种俗世间有身份人,应该是家财巨万。”

谢浩然的讥讽之色更浓了:“这种事情也可以用钱来解决?”

“龙虎山这些年一直在售卖丹药,不就是为了钱?”明真笑着说:“天才地宝早就被挖掘一空,这个世界的太多地方被普通人占据。俗世间的事情能够用钱来解决,就最好不过。何况现在的修士与过去不同。你以为人人都会精进苦练,登堂入室?呵呵……如果是龙虎山正一教祖师还在,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道士可以结婚,也可以生子。表面上是在修炼,其实还是打的为家人与后代的主意。”

“我师傅家住泰县,是当地有名的豪族。山上每年售卖丹药的收益,有相当一部分被我师傅拿了。他在山上,吃穿用都花不了那么多。但据我所知,师傅的老家……真正是很有钱啊!”

明真低头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你该明白了吧?”

谢浩然站起来,走到对面,与明真并排坐下,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拢在怀里:“所以,你想下山?”

明真像一只听话的猫蜷缩着身子,声音很低:“我不知道在山上还能做什么。我翻遍了藏经楼,找不到能够让人修炼飞升的精妙道法。山上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都被长老们占据,他们在这世上一天,就不可能分给普通弟子使用。药圃里的草木数量每年都在减少,丹药品质低劣,珍贵药材全被长辈占据,丝毫不肯分给后辈门人。那个……天境山大会上,你也看到了岩松师叔拿出来卖的那种煅体丹。即便是那种品质的丹药,在龙虎山上也不是人人都能分到。”

谢浩然对此有些怀疑:“不对啊!那种品质的丹药炼制起来应该不难,怎么会不够分?”

明真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丹药是要留着卖钱的。你想想,一粒丹就是五千万,虽说实际成交价会便宜些,却也不会低于四千万。如此珍贵的东西,谁会愿意给门下弟子白白使用?钱多了,才能与其他门派世家交换修炼资源。最大份的好处被掌门和长老们拿走,剩下的已经不多,还要被各分堂长辈们争抢。都说门派强大需要新人,可是弟子收进来,却没有丹药分派,五年清修,十年苦修,二十年闭关,修为实力也就那样,很多人进来的时候是炼气,等到七老八十,同样还是炼气。”

“药圃里的灵草花果年年都在少,本来就生长年份不足,还要按照从前的规矩大量炼丹,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年轻的弟子们也不傻,他们得不到分派的丹药,就只能打打苗圃的主意。花钱贿赂管事的人,从里面不断挖出药材,然后再花钱从炼丹弟子那里打通关节,私底下偷偷炼丹……很乱,任何规矩对他们都没有约束力。人人都用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会去管什么门派未来的辉煌?就说苗圃吧!按照从前的规矩,必须分为二十块,每五年开启一次,这样才能留下生长年份足够的珍贵药材。可是从前几任掌门开始,规矩就乱了。为了炼丹,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采光了。”

谢浩然深深皱起眉头,手指轻轻抚弄着明真的长发:“怎么会这样?”

明真轻笑着叹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境界与修为是自己的事情,别人修炼再高,也与自己无关。修士永远都是实力为尊,即便是掌门,技不如人同样说话也没人听。百年的珍贵灵药与其留着,不如自己先拿到手,炼成丹药吃下去。实力强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与其白白留着便宜别人,不如留给自己。”

谢浩然心中一片明悟。他叹了口气:“看来你在龙虎山上这些年,也不容易啊!”

明真仰起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脸:“防火防盗防师兄,这句话在山上同样适用。”

谢浩然不由得想起满面鲜血的恒清道人:“怎么,龙虎山上有很多人都在打你的主意?嗯……你不是说,你师傅会罩着你吗?”

明真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片刻,她已经恢复过来:“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我……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会不会好好对我?”

很简单的问题,也是所有女孩的口头禅。

谢浩然很认真地点点头:“会。”

明真抬起漂亮的眼睛,用白皙的手指翘起谢浩然的下巴,指甲触着皮肤,有种尖锐的坚硬感:“我要你发誓。”

修士从不相信嘴上说过的话,他们只相信誓言。

发誓很简单,却关系到一生。

谢浩然注视着眼前这张美丽的面孔:“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明真并不在意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游走:“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第一次见面,你就……”

后面的话没能问出来。谢浩然直接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吻得天昏地暗。

良久,慢慢松开,他才慢慢地说:“有一个词,叫做一见钟情。”

明真的目光仿佛具有探查人心的特殊效果,还是那句话:“你发誓。”

“我发誓。”谢浩然说的异常认真:“是真的。”

明真笑道:“但是,你另外还有三个老婆。”

“你是第四个。”谢浩然再次用誓言和嘴唇封住了她的问话:“也是最后一个。”

……

岩松真人回到龙虎山,没有找到明真的师傅风松真人。

风松的另外一名弟子告诉岩松真人:师傅下山去了。

“下山?”岩松真人觉得很意外:“他下山去干什么?”

弟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师傅回了泰县老家,说是家中有喜事要办。”

……

泰县。

换上一身便装的风松真人坐在椅子上,很是满足地看着分坐两边的家人。

他俗家姓“胡”。

在泰县,胡家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族。

风松真人在那方面很是了得,老婆也很卖力。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除了一个小时候因为生病早夭,其余六人俱已成年。只是其中一个儿子运气不好,早年的时候遇上车祸,死了。

女儿这种东西在风松真人看来,嫁出去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虽说女婿不错,都令他满意,可毕竟是外姓。

剩下两个儿子,一个运气很糟,连续生了四个孩子,结果全是女的。

唯独排行老二的还算可以,给风松真人……哦,应该是胡家,好不容易留下一根独苗,也就是风松真人的孙子。

孙子可以说是风松真人亲自看着长大的。为了确保胡家这一根独苗顺利成章,风松真人在他身上操碎了心。从山上拿出售卖丹药的钱出来,也是从小孙子出世的那时候,他才有了这般想法。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年下来,前前后后给家里带了几十个亿。

溺爱从来不可能养出什么好果子。孙子就是个在蜜罐里泡大的废物。这些年,没少给家里惹祸。上小学的时候就学人家谈恋爱,到了初中就辍学。

第七百零一节 曾孙媳妇

反正家里有钱,养得住他,学业什么的也就没放在心上。但是孙子并不明白风松真人对自己的深刻关爱,他对修炼毫无兴趣。

说到修炼……风松真人也是一肚子苦水。

在这件事情上,所有儿子女儿都反对自己。他们异口同声说“这是封建迷信”。还要自己尽快离开龙虎山,放弃道籍。当然,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天天都有人冲进家里,打着“破旧革新”的名头。后来虽说情况好了,儿子女儿们却不再相信这些,甚至好几次风松真人下山回家,他们都是不闻不问。

钞票是个好东西啊!最起码,可以沟通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果没有风松真人带回来的那些钱,儿子女儿估计还是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至于道籍嘛……还是那句话:时代在进化,人们对于宗教神灵的态度也在改变。从前是嚷嚷着“封建迷信”,现在却是太多的人赶着上山烧香。看到自己,还会跪下去恭恭敬敬称呼着“老神仙”、“老道长”。

神仙不神仙的,风松真人自己心里清楚。他同样明白,如果不是看在能够带回来那么多钱的份上,儿子女儿根本连看不会正眼看待自己。

孙子也不例外,而且孙子很废。

你说家里这么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他偏偏要去弄看中的黄花大闺女。结果被抓了,关进去,慌得家里连忙砸钱找关系,好不容易把他弄出来。结果跟着一帮猪朋狗友,染上了毒瘾。

孙子是废了,但他至少与风松真人一样,在那种事情方面能力很强。被他强上的那个女孩生下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对方家里穷,也顾及面子,风松真人好说歹说,给了人家一大笔钱,终于把孩子要了过来,那户人家拿到钱后,早早迁出了泰县,去了别的地方谋生。

胡越和胡潇,是风松真人的两个曾孙。

他打定主意,不让两个孩子像孙子那样,早早的废掉。钱这种东西,留多了也没用。请家庭教师,打通上层道路。两个曾孙虽说遗传了不少来自他们老子身上的不良习惯,整体看来却还可以。至少高中顺利毕业,在社会上晃荡了几年,胡越靠着家里的支持开了一家公司,胡潇性子野,一心想出国。风松真人满足了他的愿望,前些年就把胡潇送了出去,用的是财产移民,现在那边安了家。

风松真人很传统。别的事情都可以看开,唯独血脉是万万不能断的。他早早就给两个曾孙下过铁令:只要你们能早些结婚,生下孩子,钱嘛……祖爷爷我有的是,要多少给多少。

胡潇很听话,在国外找了个洋妞,生了一个女儿。听说现在还在努力朝着风松真人制定的目标上狂奔。

女儿什么的,风松真人从来都不看重。他只要带把儿的孩子。儿女是赔钱货,也是废物,更是垃圾。何况胡潇的媳妇还是个外国人,就算生下男孩,也是金头发蓝眼珠子,根本不是风松真人想要的结果,活脱脱就是个怪物。

他越来越看重胡越,也很自然的产生了“我要给曾孙找个好媳妇”的念头。

在这件事情上,胡越很听话。

其实胡越并不省心,他那个运输公司是靠打人发家。一百多辆重型卡车跑运输,从前运煤来钱很快,后来就变成了拉运铁矿石。赚钱的事情人人都想做,胡越就花钱搜罗了几个拳师,很能打的那种,而且有着黑帮背景。靠着拳头与砍刀,在高速公路上硬生生杀出一条专属于他胡越的发财路。

公司里的车子每年都在增加,上上下下养着几百号人,胡越生意越做越大。他开始投资其它行业,风松真人对此也很高兴。在他看来,家大业大才能人丁兴旺。至于胡越这个曾孙在外面乱搞女人,身边女朋友像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风松真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其实他也想过,女人就是生育工具,胡越要是多搞出几个男孩,对于胡家来说也是好事,自己还可以从中挑选一二,带上山,传授功法。

岩松真人走进胡家的时候,一大群人正在给风松真人上茶。这是本地风俗,到了风松真人这一辈,无论儿女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是活脱脱的老祖宗。更何况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了,每次带下山的钱直接给了曾孙,一分钱也落不进他们口袋。

普通人不会知道修炼世界的秘密。尽管有家人,风松真人也从未对他们透露更多修士的事情。

风松真人带着岩松真人走进里屋,因为事情紧急,岩松真人边走边说,语速很快:“师兄,出大事了。”

“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再大的事情也这样。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急什么。”风松真人对岩松真人的态度很不满意。

岩松真人一路下山,来到这里,也是憋着一肚子火。他可没有风松真人那么好的脾气,也顾不上门没关,周围人多,张口就把天境山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风松真人愣住了:“你说什么?有人砸我们丹药的牌子,两千万一枚煅体丹,品质比咱们龙虎山的好多了?”

岩松真人冷哼了一声:“还有你的宝贝徒弟,也跟着人家跑了。”

风松真人目光一厉:“你是说明真?她跟谁跑了?”

“就是砸咱们丹药牌子的那个小子。”岩松真人倒也没有搬弄是非,实话实说:“雷极门掌门谢浩然。他上次不是杀了烈阳嘛,你让明真下山去调解,结果倒好,两个人搞到了一块儿,这次在天境山,干脆说是要跟着他走。”

胡越中午喝了些酒,带着几分醉意,刚好从房门前走过,听到岩松真人话里有“明真”两个字,不由得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竖起耳朵听着。

风松真人张口怒道:“亏你还是明真的师叔,她要走,你不会拦着她吗?”

“我拿什么拦?”岩松真人也来了火气,声音陡然提高:“人家身边带着好几个侍卫,全都是金丹高手。龙虎山“松”字辈的人就去了我一个,还带着恒清那个废物。什么忙也帮不上,在那儿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一通笑话。”

风松真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带走明真那个男人身边的侍卫,全部都是金丹高手?”

岩松真人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光我看到的就有五个,也许实际上没那么多,可能是从别的门派临时借来。但不管怎么样,人家拿得出手,摆的出来。”

风松真人收起脸上的怒意,变得谨慎小心。他思考片刻,认真地问:“明真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岩松真人想了想,道:“倒是没说太多话,基本上都是那个姓谢的小子再说。明真只说是喜欢他,要跟他一起走……对了,姓谢的说了,要娶明真做媳妇。”

“放他吗的狗臭屁!”

突然,房门从外面被一脚踹开,喷吐着酒气的胡越歪歪扭扭闯了进来。他瞪着被酒精刺激得一片通红的眼睛,抬手指着岩松真人破口大骂:“谁敢动我的女人?你告诉我,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岩松真人很少有过被人指着鼻子大声喊叫的经历。只是看在风松真人面子上,他忍着没把胡越这个普通人一巴掌拍死。转过身,对风松真人冷冷地说:“师兄,这是你的家事,我只是把消息带给你。具体该怎么解决,你看着办。”

说完,他转身离开。

胡越见过明真很多次。从小时候就一直如此。那是风松真人刻意带他上山,还有几次是带着明真回到泰县老家,故意给他们制造机会。

在家族血脉延续这件事情上,基因很重要。选择一个优秀的曾孙媳妇,远远要比胡越自己在外面找的女人靠谱。说起来也是偶然,风松真人对于外面世界的新奇事物并不抗拒,甚至接受了很多。早年下山游历的时候,风松真人就见识过“网吧”这个行当,进去过,也学着用过电脑。他会发电子邮件,也对几款电子游戏颇感兴趣。

《美少女梦工厂》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自己的方法养育一个小女孩,直到她成年。你可以安排她做任何工作,自己给自己挣生活费。游戏里最好的结局当然是成为王妃,最糟糕的也是自我选择。酒吧女郎、别人的小老婆、矿工、战士、家庭教师……总之,在游戏上的表现方式,完全依靠数据。

但是这样做,给了风松真人很大的启发。他不止一次对孙子废掉的过程为之痛心,也知道习惯了享受的儿女们不可能在子孙后代的教育问题上给予更多帮助。他们就是一群懒鬼,成天呆在茶馆里打麻将,然后就是买各种东西攀比。至于后代……对他们来说是种负担。

挑选一个合适的小女孩,按照我的方法将她养大。然后,让她成为我的曾孙媳妇。

第七百零二节 我让你断子绝孙

这就是风松真人的想法,别具一格,富有创意,而且实施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大。

他选中了明真。

这是一个具有修炼天赋的女孩,就像学校里每次考试都能得第一的优等生学霸,明真在修炼方面的进度几乎是一日千里,早早就突破炼气极限,成为了真正的修士。

风松真人很欣慰。他觉得就算自己以后什么也不做,也完全对得起胡家祖先。胡越这个曾孙也不怎么长进,以后这家里肯定还是要靠明真来操持。最重要的是,幼年时代的明真就很漂亮,随着年龄日益增长,她也出落得越发美貌。前前后后与胡越见了几次,后者早已心痒猫抓,垂涎不已。在没人的时候,胡越好几次问风松真人:我什么时候能与明真结婚?

风松真人的回答总是没什么变化:先等等,再过一段时间。

他有自己的安排————以明真的资质,突破筑基成为金丹,绝对不是什么难事。山上的修炼环境远远优于山下,反正明真还年轻,曾孙胡越只是比她大了两岁。多给明真点儿时间,等到成功晋级金丹,在龙虎山上有了话语权,再让她下山与胡越结婚。到时候,山上售卖丹药的好处仍然可以像现在这样,源源不断的被明真带下山来。

把龙虎山变成我胡家的后院。这就是风松真人的想法。

唯一的问题,就是具体应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法对明真说这件事?

风松真人很清楚:以明真现在的眼光,无论如何是看不上胡越的。这个问题从四年前那次两人会面,他就已经发现了。说实话,胡家祖上没有“英俊”这个词的基因,无论风松真人的儿子、孙子,还是现在的两个曾孙胡越、胡潇,全都其貌不扬。尤其是身高,胡越算是所有人当中个头最高的,也仅仅只是一米六九,连多那么一点点的能力都没有。更糟糕的是胡越生下来的时候家人并不重视,也没有美容修正的概念,导致胡越与胡潇两兄弟都是龅牙,现在已经没有校正的可能。

师傅是天!

师傅是地!

师傅是决定你生死未来的一切!

风松真人固执地抱着这个念头。他小心翼翼控制着明真的修炼进度。太快了不行,若是道行比我还高,到时候我怎么控制这个徒弟?太慢了也不行,明真是修士,容颜常驻,即便是到了五、六十岁,外貌看起来还是与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但是曾孙胡越就不信了,普通人老得快,何况他沉迷于酒色,二十多岁的人现在看上去就跟三十多快四十似的。到时候就算结婚没人反对,自己不说,别人看了也会笑话。

让明真担任刑堂堂主,是风松真人的计划之一。只有用各种繁琐事务缠住明真,她才没有足够的时间修炼。

风松真人决定让胡越与明真明年结婚。日子已经选好,过了年就是吉日。至于明真的态度……在风松真人看来,那根本不是问题。

龙虎山上有种药,吃了以后能够让人毫无知觉,就这样躺着,没有反抗能力。药效很强,正常剂量可以维持七十二小时。这是用奇花异草炼制的一种秘药,专对修士使用。据说,当年之所以研制出来,是龙虎山祖师为了对付魔界生物,偷偷派人在魔物们的水源区里下药,然后修士军队大举掩杀过去,夺取胜利。

给明真服一剂药,然后把她搬上胡越的床……等到天亮了,一切都尘埃落定,心不甘情不愿又能怎么样?你早早就定了是我胡家的曾孙媳妇,从今往后,胡家大小事务你说了算,谁要反对,我这个师傅给你撑腰。你只要早早给我胡家生下男性成员就行,多生几个,越多越好。

胡越是个泼皮性子。他早早就嚷嚷着要风松真人搞定明真。很漂亮的女人啊,翻遍了整个泰县,甚至周边的几个城市,胡越也没见过比明真漂亮的女人。成天在夜总会和酒吧里花天酒地,那些所谓的“漂亮妞”都是化妆画出来的。拖到水龙头下面放开热水一冲,妖魔鬼怪全出来了。这些年胡越觉得自己过得很不容易,心里想着明真的绝世容颜,却只能抱着一个个庸脂俗粉做那种事……怎么说呢,真正是对着漂亮女明星画报做着健身运动。

明年……胡越早早就买了几大本明年的日历,在上面用红笔勾画出结婚的日子。他是个痴情的男人,板着手指头计算时间,每天看着日出日落,看着太阳升起又消失。黑夜是值得庆祝的,那意味着距离好日子又近了一天,所以每到晚上都要出去喝酒,顺便叫上几个穿着暴露的妖艳贱1货降降火,庆贺一番。

到手的媳妇飞了。

在门外听见岩松真人说的那些话,胡越真的有种冲进去轮刀子砍死这个老头子的心。

这些年在泰县,胡家钱多,什么事情胡越没干过?

光是他手上的人命就有好几条,可是那又怎么样?只要上下打点得好,找对关系找对人,下面在收拾得干净些,毁尸灭迹,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至于女人……林林总总有好几百个吧!自己玩腻了就扔给下面的兄弟,反正只要不把人玩死就行。到时候一捆钞票砸过去,无论什么女人都能搞定。

话说的有些大了,还是有搞不定的……尼玛的,那就一刀子捅过去了结。只是这种情况不多,绝大部分只要拿到钱,也就彻底沉默。

胡越抓住风松真人的衣领,“呼哧呼哧”吐着酒气:“老祖,你……你得把我媳妇弄回来。不然的话……”

后面的狠话,通常都是针对手底下的人。不是“砍死你”,就是“砍死你全家”。

这种话当然不能对风松真人说。虽说胡越对这位老祖没有太多尊敬,却也知道老祖有着超乎常人的特殊能力。嗯……怎么说呢,就像超人,或者钢铁侠,还有米国电影里那些子弹打不死的怪物。

狠话威胁不到老祖,但是有一件事情他绝对会心慌恐惧。

胡越抬起右手,手掌平平伸出,做了个刀的形状,胳膊横过来,手掌刀口正对着自己下身,用通红的眼睛瞪着风松真人,发出野狗般的嚎叫。

“老祖,要是我媳妇跟人跑了,我……我……我就切了我下面,让你们胡家……断子绝孙!”

……

晏恒的西餐厅开业了。

这里的位置比以前好多了,人流量密集,南宫镇平也在商场显眼位置打了广告,新老客人一起涌过来,生意比过去好了太多。

吃饭是王昌远约的。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很多事情上谢浩然根本用不着自己,唯一能够维系两人关系的,大概就只是吃饭,外加娱乐活动。

带着明真走进西餐厅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这女的太漂亮了!

藕色百褶裙是普通款式,裙摆低了些,下面是一双笔直光滑的腿脚,踩着白色高跟鞋。上衣是收腰设计,淡雅的米色,领口有些大,透出一丝专属于她,却并不低俗的性感。

从一对夫妻身边走过,谢浩然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这女的穿的那裙子真好看。对了,我想起来了,“百盛”正在打折的服装里,也有一款这样的裙子,等会儿咱们吃完,你陪我过去看看?”

“没必要吧!就算是同款的裙子,穿在人家身上跟穿在你身上不一样的。不是我说你,就你现在一米二的腰围,穿什么也没用……得了,赶紧吃吧,别胡思乱想的。”

晏恒还是像从前那样穿着一件黑色马甲。他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迎接,视线与明真接触的时候,微微有些失神,只是他反应很快,笑着问谢浩然,打趣道:“不知你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该怎么称呼?”

谢浩然握着明真的手,笑道:“她叫明真,我老婆。”

晏恒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很聪明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问下去。他微笑着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姿势。

谢浩然正准备走进通道,忽然看到侧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以晏恒西餐厅以前的房东,王爱尚。

谢浩然冲着那边努了努嘴:“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晏恒顺着方向看了一眼,低声笑道:“刚来一会儿,之前还跟我谈着,说是想要我搬回去。”

“搬回去?”谢浩然觉得很意外:“他那时候不是赶着让你赶紧搬嘛,连一天都等不了,怎么现在又倒过来了?”

晏恒简单地解释:“他开了个餐馆,但是生意不好,做不下去了。”

“所以现在求着你回去继续租他的房子?”谢浩然明悟地点点头,问:“他开的什么馆子?”

晏恒微微一笑:“跟我以前一样,也是西餐厅。”

说着,他引着谢浩然与明真走进通道。

王昌远早早就看见谢浩然进了餐厅,只是他眼睛不太好,模模糊糊没看清楚明真。等到两个人走到面前,他不由得张大了嘴。

第七百零三节 女人心

“老谢,你小子挺有福气啊!”坐下来,王昌远轻轻给了谢浩然肩膀上一拳:“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从哪儿弄来的?”

谢浩然低笑着介绍:“明真,我媳妇儿。”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介绍方法。明真没有反对,也并不反感。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已经基本上清楚了谢浩然的身份与地位。对于几个月后的婚事,她还隐隐有些期待。

两个人正说着,谢浩然看见晏恒转身离开,走到柜台那边的时候,被王爱尚拦住。虽说餐厅里人多,可是凭借修士的超卓听力,他还是将两个人的谈话听了个大概。

王爱尚很后悔。

主要是他不懂得经营。“隔行如隔山”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尼玛的,就不该听身边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把好好的租户撵走,自己把铺面拿过来做生意。那时候觉得开馆子很简单,没什么难的。不就是我卖吃的你来吃嘛,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可是真正接手以后,才发现所有事情都要自己负责。从进货到经营,没有一样是简单的。王爱尚做房东时间长了,人也变得懒。早上起不来,晚上收的早,再加上他对经营西餐厅一窍不通,连续找了几个厨师,无论菜式还是味道都远远不如晏恒的“镌意”。很多顾客对突然换了老板觉得意外,吃过一次发现口味变了就再也不来。时间长了,生意就淡了。王爱尚平时到店里时间晚,很多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处理。结果被店里的员工勾结起来,在进货与销售方面刻意欺瞒……这段时间下来,赔得很惨。

更糟糕的是,因为不注重后厨卫生,制作沙拉蔬菜洗得不干净,连续好几拨客人吃了出问题,找上门来,王爱尚根本不认,却被人家用手机拍下来,直接到卫生安检部门举报,遭了好几笔罚款,他实在没办法,被迫关门。

厚着脸皮过来求晏恒回去,总比口袋里空空一毛钱钞票没有来得强。可是现在脸皮再厚也没有用,晏恒话说得很清楚:我总不能这边生意刚上手,就什么也不管不顾,转过去再租你的铺面重新开张吧?

两个人在那边说了一通,晏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松口。王爱尚实在没办法,只能悻悻的离开。

王昌远看谢浩然注意力明摆着没在这边,就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想什么呢?漂亮媳妇和朋友都在旁边,你就不怕我们之间背着你搞出什么名堂?”

谢浩然回过神来,指着摆在桌上的另外两副碗筷笑道:“怎么可能。你这明摆着还约了别人,要真是只有你,我现在就走,决不回来。”

明真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她坐在那里,双手杵着下巴,笑吟吟看着两个男人开玩笑。

王昌远瞪了谢浩然一眼,脸上表情突然垮了下来。他在桌子下面拽了一下谢浩然的衣服,凑到近处,压低声音道:“老弟啊!我只约了你一个人吃饭,你怎么还带着人过来……咱俩之间就不说暗话了,你老实交代,这女的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浩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才说了啊!我媳妇儿。”

“狗屁!”王昌远根本不相信:“贺明明我见过,你说那是你媳妇儿。燕京大学那个梁欣丽我也见过,你也说是你媳妇儿。还有一个叫做什么丹的,我虽然没看到人,但是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女人。让我数数,一二三四,都这么多了,全是你媳妇儿?”

谢浩然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认真”两个字:“是啊!她们都是我老婆。”

王昌远咧开嘴笑了:“兄弟,重婚罪是犯法的,你就不怕她们联合起来告你,把你送进去?”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我们不去民政局登记不就行了。”

听到这句话,王昌远“咝”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我说,你挺会玩儿啊!连这个都想到了。”

谢浩然平静地笑道:“其实就算你今天不约我,我也会打电话找你。”

王昌远顿时来了兴趣:“有事儿?”

话刚出口,只见对面通道走来两个女人。谢浩然都认识,前面那个是王昌远的未婚妻陈湘玲,后面那个是此前见过一面,打过麻将的池静霜。

陈湘玲脸上全是笑意,只是走近了,看到紧挨着谢浩然的明真,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卡了几秒钟,这才回过神来,笑道:“你们好。”

王昌远连忙站起来迎接:“来,来,来,坐我这边。”

几个人分别坐下,介绍过后,陈湘玲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池静霜,后者一言不发,满面冰冷。

今天这顿饭其实是陈湘玲让王昌远约的。虽说以前吃饭见过贺明明,也见过梁欣丽,但是在陈湘玲看来,谢浩然还年轻,估计还是那种暂时间定不下来的跳脱性子。否则的话,也不会一个一个换身边的女人。池静霜是她的好友,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特别好的那种。从一开始,陈湘玲就存了想要促成她与谢浩然的想法,一直未变。

应该多制造关系给他们在一起相处。这就是陈湘玲的计划。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谢浩然这次带出来的明真,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超过此前见过的梁欣丽与贺明明,更远远超过了池静霜。

王昌远可管不了那么多。女人的事情归女人管,他要做的就是与谢浩然之间打好关系。很快菜上来了,王昌远看着谢浩然在那里手把手教着明真用餐刀切牛排,不由得笑道:“得,你还挺负责的。”

谢浩然把明真抱在怀里,带着她将牛排切开,抬起头笑道:“接着刚才的事儿说。那个,我以前听你说起过,你在旅行社里有几个朋友?”

王昌远点点头,有些好奇:“你要出去玩?”

谢浩然答道:“要结婚了,带着她们出去走走。”

王昌远问:“旅行结婚?”

“不,只是出去玩,回来以后就结婚。”谢浩然很认真:“你帮我看看,安排一下。”

这是陈湘玲很感兴趣的话题,她插话进来问:“小谢,你们打算海岛游还是城市游?要不去澳大利亚吧,租辆车自驾,很有意思。”

“海岛吧!”谢浩然松开握住明真的右手,笑着说:“是她们选的。这种事情我没有发话权,她们说了算。”

陈湘玲有些好奇:“他们是谁?你家里人吗?”

王昌远很不客气地接过话来:“别问那么多了,改天我再告诉你。”

他还是很够意思的,生怕在这种场合因为说话惹得明真不高兴。毕竟在结婚这个问题上,很多人没有那么超前的特殊思维。

谢浩然笑道:“老王,那这个事情就拜托你了。”

王昌远很是豪爽地笑笑:“没问题!”

池静霜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慢慢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虽说打过招呼,谢浩然也表示出足够的礼节,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受到冷落。

出来的时候,陈湘玲一再告诉自己,放下那些不知所谓的高傲,像个平常人那样与别人交往。她还告诉自己,谢浩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身家背景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得多,远远超过王昌远。

池静霜对此实在难以接受。

她无法想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谢浩然,甚至在麻将桌上一文钱也不肯让的谢浩然,居然会是闺蜜陈湘玲口中的那个人。

上次出来玩,池静霜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谢浩然是身家亿万的大老板。他的外表太普通了,活脱脱就是个小瘪三。穿衣服没品味,身上连一件上档次的饰品都没有。池静霜是一个必须为自己前途命运负责的女人,她花了很多功夫在男人的研究方面。这个世界的信息畅通发达程度给了池静霜很大便利,网络媒体上充斥着大量关于男性与婚姻的话题。到处都有令人感慨的心灵鸡汤,情感导师会循循善诱教会你如何判断渣男与凤凰男。为了提升自己的个人情感素养,池静霜专门花钱上了几期交友辅导班。那是一个据说在家庭事业两方面双丰收,在业内拥有极高人气,四十多岁老女人所开办。在那里,池静霜学会了如何从第一次见面就判断对方是不是真正的高富帅,还是自吹自擂,其实口袋里连一个钢镚也掏不出,就连喝杯咖啡也要女孩子买单的穷矮搓。

导师的话,清清楚楚无时无刻都回荡在池静霜耳边。

“现在的上流人士,越来越注重身体健康。尼古丁的危害人所共知,但是也有例外。毕竟烟草在人类文明史上占据着重要且不可忽视的环节。如果对方是吸烟者,你就要注意他所吸的香烟品牌。一般来说,越昂贵的烟草对身体的侵害程度就越小,五百块一盒的极品与五块钱一盒的大众货品区别很大。无论国内国外都是这样。”

第七百零四节 走眼了

“另外就是对方吸烟的动作与姿势,尤其要注意他们的手指,用第一节指骨夹烟的人,通常都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如果是夹烟位置靠后,移动到了第二骨节,就说明他们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进行过高强度体力劳动。这不难理解,毕竟国内有相当一部分有钱人出身很低,靠着黑煤窑与矿石突然间富起来的暴发户不在少数。这一点你们必须注意,非常重要。”

导师在教授学员的时候苦口婆心,池静霜也觉得自己真正是学到了东西。只不过,学员班开了几次就关门了,听说导师与所租教室的房东之间闹了矛盾,已经欠了两个多月的租金,而且家里也是一片混乱,正在与她男人闹着离婚。

总之,谢浩然身上就找不出哪怕一点符合导师所说的“高帅富”因子。没有“劳力士”手表,没有“范思哲”外套,也没有“卡地亚”的钻石别针,甚至就连脸上皮肤看起来也没有接受过顶级男士化妆品的滋润……这样的一个男人,根本不是池静霜心中合格的丈夫人选。

然而王昌远是不会错的。他是真正的有钱人,父亲还是市里担任领导职务。池静霜曾经在很多富豪出入的场所看到过王昌远,也从各个方面知道了王昌远名下的财产数字。那是一个令她为之心跳不已的巨大数额,可惜王昌远与闺蜜陈湘玲已经谈婚论嫁,自己若是插进去,成功倒也罢了,若是不成,就真正是两头不是人。

王昌远自己都这么优秀,他的朋友会差到哪里?

这个道理,池静霜是后来才渐渐明白。她很后悔,然而女性的高傲与矜持让她实在放不下面子。还好陈湘玲这个闺蜜很不错,主动给自己创造了机会。

看着坐在谢浩然身边的明真,池静霜表面上若无其事,双手却放在桌子西面,右手指甲狠狠掐着左手的虎口,很深,划出了一道道清晰的红色痕迹。

明真仪态万方,明**人。她虽然说话不多,言语却很精辟,嗓音也仿佛经过训练,起落婉转悦耳,略带几分娇柔,却不会令人产生很俗气“嗲”的感觉。

女妖精!

女骗子!

又是一个跟老娘抢男人的妖艳贱1货!

池静霜表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心里却将明真骂了个体无完肤。她现在是真正看出来了,王昌远自始至终都对谢浩然保持着尊敬,虽说口头上不时冒出几句“谢老弟”,可是骨子里,王昌远有着一种对谢浩然本能的敬畏。

是的,敬畏,后半部分是真正的畏惧。

到了王昌远这个程度,能够让他惧怕的人应该不多吧!

由此可以推断,谢浩然的身份绝对不低。

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早干什么去了?

更糟糕的是,谢浩然之前就说,他要结婚了。

池静霜端起高脚杯,小口抿着微凉的红酒。她现在急需酒精刺激,用来掩盖因为羞愤而迅速发红的面孔。

王昌远对谢浩然的话从来都很上心:“海岛游的话,你想去哪儿?”

谢浩然偏头看着搂在怀里的明真:“你昨天不是与明明她们商量过了嘛,最后决定去什么地方?”

明真脸上露出微笑:“马尔代夫,这是梁欣丽说的。”

王昌远在旁边听着,整个人愣住了,表情就像是被纸糊住了脸,很僵硬,固定化的那种。

“那就马尔代夫吧!”谢浩然在这种事情上一向都无所谓。他对着王昌远笑道:“就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在那边呆上一个星期。”

“哦……”王昌远就像是从凝固状态缓缓融化,渐渐恢复理智。他干巴巴地答应着:“行……那个……我回头就让人给你联系,到时候给你电话。”

陈湘玲看着饭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劲,连忙插进话来打圆场:“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等会儿吃完了,一块儿出去玩玩吧!你们说,具体玩什么节目?喝酒还是打麻将?”

明真甜甜一笑:“我想回家看电视。”

陈湘玲本能的认为她在说笑话,不由得把视线转向谢浩然,疑惑地问:“看电视?”

“她还真没骗你,真的是看电视。”谢浩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老片子,连续剧,《潜伏》。”

“《潜伏》?”王昌远再一次觉得自己大脑不够用:“老谢,怎么你女朋友是体制内的?党员?”

谢浩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一切都是事实。

明真看《潜伏》完全是个偶然。她曾经在手机上看到一段连续剧的短视频,就记下来。那时候还在龙虎山上,各种规矩管得严。现在离开宗门,她一下子变得自由轻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目前最大的爱好,就是呆在家里看电视。

吃完饭,大家各自离开。池静霜说她要一个人在外面逛逛,王昌远也没多话,拉着陈湘玲上了车,关上车门,这才用很严肃的口气说:“以后有谢浩然在的场合,别带着池静霜来了。”

陈湘玲很不满意,白了他一眼:“凭什么啊?这燕京城这么大,难不成是他家的地盘?”

“你这人怎么不懂事啊?”王昌远有些不高兴,压低声音道:“怎么你看不出来?人家小谢今天一直在避开池静霜,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静霜是我朋友,我帮着她有什么错?”陈湘玲脸上显出几分愠怒:“就只准他谢浩然在外面招蜂引蝶,我带个朋友过来又怎么了?”

王昌远耐心解释道:“他要结婚了。”

陈湘玲对这话根本不相信,态度很是轻蔑:“结婚?哼,他哪一次带出来的女人不说是结婚?以前是贺明明,后来换成了梁欣丽,这次又是什么明真……照我看,他就是那种安定不下来的性子。不是我说你,最好离这种人远点儿,说不定以后你也会变成他那样。”

王昌远从衣袋里摸出香烟,拿出一根塞进嘴里,一边伸手摸着打火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谢浩然要结婚是真的,他没撒谎。包括明真在内,他有四个老婆。”

距离很近,陈湘玲脸上的惊讶之色一清二楚。不等她张口问出来,王昌远抬手挡住了她后面的话,同时扳开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凝神道:“这件事情你必须听我的。把你那点儿小心思收起来,以后不准在谢浩然面前卖弄。没错,池静霜是你的朋友,但是出了这个门,我可不认识她是谁。不是我说她,女人都想着飞上枝头变成金凤凰,却也得看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上次池静霜瞧不起人家小谢,现在后悔了想要重来,怎么可能?”

陈湘玲有些不服气:“怎么不可能?怎么他谢浩然搞得很皇帝选妃子似的,什么人啊?”

王昌远把身子坐正,按下车窗玻璃,把夹住香烟那只手伸到外面弹着烟灰:“他还就是选妃了,又能怎么样?总之我把话放在这儿,以后你别再带着池静霜出来。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属于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类型。还好今天小谢也看出苗头,早早就说不出去娱乐,要回家看电视。不然的话,如果现在约着去喝酒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池静霜肯定要生出事来。”

陈湘玲对他的这些话很是反感:“你别狗眼看人低好不好?”

“狗眼看人低?”王昌远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没想到你现在也学着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陈湘玲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只是嘴上不肯认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王昌远把香烟凑近嘴唇,狠狠吸了一大口,将刚吸了一半的烟头用力扔出去。

“湘玲,以前你可是不会对着这样说话的。”他面色越来越阴沉:“玩笑……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你把我当什么了?”

陈湘玲顿时急了:“我……”

王昌远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认真严肃地说:“我只是告诉你,以后说话做事,最好多想想,别那么没有脑子。还有,咱们俩虽说是未婚夫妻,但是还没有领结婚证……就算是领了,一样可以离婚。”

陈湘玲被吓住了,再也不敢开口。

……

回到家里,按下门铃,贺明明打开房门,看到站在外面的谢浩然与明真,觉得有些意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出去玩吗?”

从天境山回来后,贺明明就从公司驻燕京总部搬过来,现在是三个人一块儿住。还好房子够大,房间不成问题。

“就是吃个饭而已,你想多了。”谢浩然笑了笑,推门走进去。

他能够理解贺明明的想法。那应该是所有女人都有的一种紧迫感。表面上虽说不在意,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不过她搬过来也好,至少这样热闹些,不像从前自己一个人住,冷冷清清。

刚坐下,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是廖秋的号码。

第七百零五节 山谷里的建筑

他说话的语速一向很快,语言简练:“紧急任务,有兴趣吗?”

谢浩然一愣,心中猛然涌起一阵紧迫感:“可以。”

“嗯!你在哪儿?”

“汤臣一品,你知道的。”

“收拾好个人物品,十五分钟后我开车到你楼下。”

挂断电话,谢浩然陷入短暂紧张的思考。

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受廖秋指派的任务,对他说话的语气与风格,也从不适应变得适应。

防保局的任务大体上分为两种,临时任务与紧急任务。上一次帮助肃州警方,就属于临时任务。而这一次……听廖秋的口气,好像很严肃。

贺明明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从厨房里走过来,看见谢浩然从沙发上站起,意外地问:“你要出去?”

谢浩然点点头,言简意赅:“局里临时安排的任务,廖秋一会儿来接我。”

坐在沙发侧面的明真抬起头问:“你指的是防保局?”

谢浩然转过身看着她:“你知道?”

明真轻轻点头:“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听说有几位师兄和师叔在防保局任职。那里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

停顿了一下,明真认真地叮嘱:“你要小心。”

谢浩然笑着伸手分别搂住两个女人,在她们脸颊上各自用力狠狠亲了一下:“我会的。”

……

廖秋的车速很快,风驰电掣般在城市马路穿行。

谢浩然打开放在副驾驶座位平台上的资料袋,认真地问:“具体是什么任务?”

廖秋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控制着挡位,眼睛注视着正前方,一丝不苟:“袋子里都有,自己看吧!另外,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谢浩然刚把一份资料拿出袋子,偏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专心驾车的廖秋动作上没有任何变化:“你现在执掌药神院,又控制着雷极门,总不能有什么任务都是你这个掌门亲自出马吧?商量一下,挑几个你觉得合适的手下,来局里帮忙。”

谢浩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之前就有这想法,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谈谈。”廖秋神情平静:“现在说也不晚。当然,并不勉强,还是以你的意见为准。”

谢浩然迅速想了一下:“你想要多少人?”

廖秋笑了:“当然是越多越好。”

谢浩然慢悠悠地也笑了:“五十个怎么样?”

廖秋明显被这个数字吓住了。他猛然转过头,极快的,也是深深地看了谢浩然一眼,迅速把视线转向正前方:“你真舍得给我这么多人?”

“当然!为国效力,责无旁贷。”谢浩然说的很认真。

“那好!等你这次回来以后,你让他们来局里找我,我来安排。”

……

落基山北面只有一条公路,弯弯曲曲呈锯齿状,连接着山脉与位于山谷之中的大楼。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地带,如果没有亲自来过,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在森林茂密的山岭深处,居然还有着这么一块特殊区域。

用醒目颜色画出的警示牌在山谷边缘到处都是。外围是铁丝网,与林地之间隔着三十米距离。很高,很密,遍布尖刺,高度超过五米,就像草地上凭空生长着可怕的荆棘,你绝对不会想要凭着双手双脚爬上去翻越,想要通过这道障碍,必须依靠梯子,或者不会被刺伤的辅助工具。

明黄色的警示牌在这里带上了可怕的骷髅图案————再向前五十米,矗立着一道同样高度与密度的高压电网。这次想要翻越就没那么简单,很多小动物尸骸散落在电网周围,大部分是老鼠和鸟类,它们用自己的命运清清楚楚告诉后来者,这里到底有多么危险。

钢筋混凝土围墙必不可少,这是进入研究区域的最后一道障碍。荷枪实弹的武装士兵在墙道上巡逻,塔楼上可以看到外伸的重机枪。坚固的工事可以防御小规模军队进攻,围墙内部有六架武装直升机全天候待命,另外还有多达五百人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着世界上最好的武器。光是这股强悍的军事力量,就足以抹平不发达地区的一些小国家。

在车伟宁看来,研究大楼没有外人看来那么神秘。这里虽说戒备森严,却只是针对想要窥探秘密的外来者。只是中央空调开得大了,感觉有些冷。他走到咖啡机前,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站在玻璃窗前,慢慢地喝着。

这里是合众国的特殊研究中心之一。军方背景,财务方面全部由“特殊渠道”支持。能够来到这里工作的研究院,无论身份高低,无一不是业内精英。

咖啡很不错,醇香浓厚。像这样敞开供应的情况在合众国其它地方并不多见。但是这里不同,研究中心在人员待遇方面非常重视,无论薪水还是日常生活必需品,虽说达不到顶级档次,却也超过普通人太多。

这里的气温要比其它地方低一些。车伟宁小口抿着咖啡,看着窗外那条从研究中心南面流过的河。这是一条支流,因为森林过于密集,当地土壤与植被的缘故,河水无论任何时候都呈现出黑褐色。当然,它实际上很清澈,没有遭到污染。

河流侧面有座桥,连接着研究中心与外部公路。桥很简单,墩子结实,上面铺着钢板,宽度可以容许两辆重型卡车并行,两边是幽深的河谷,靠近河岸的地方,密密麻麻生长着橡胶树、栗子树和黑松林。

车伟宁在脑海里幻想出过桥以后的真实场景。

公路只能朝着落基山方向走,距离最近的加油站在三十公里外,是一个外形粗犷的秃头男子经营。他有个年龄比他大七岁的老婆,还有四个孩子。与合众国绝大多数偏僻地区的加油站一样,他们同时经营着一家便利店。那女人估计是对丈夫在那种事情上的能力不太满意,话很多,对所有来到店里的客人……这里指的是男性顾客,都会抛媚眼,然后在话语上不停的挑逗。

只要走过加油站,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继续往前开出去十二公里,在一个不是很明显的岔路口右侧,有一颗特别高大的意大利针松。沿着树下西面走过去五十米,有一株金娘花。那株灌木只是符号,就算被人感兴趣弄走也没有关系。只要找对了距离,往下挖,就能发现一个埋在土里的箱子。打开,里面有足够消耗五天的水和高能压缩食品,还有两百发子弹,一支突击步枪,以及各种电池和通讯联络器材。

当然,也少不了钞票。

像这样的秘密补给点,在研究中心方圆三十公里范围内,总共有四处。

天知道秘密工作人员究竟是怎么弄的,他们居然在这种地方也能成功设置补给。那些东西车伟宁一次也没有用过,他只知道具体的位置。就像数据,牢牢刻画在他大脑最深处。

研究中心对外的名称是“文森堡”。这是军方常用的做法。他们宣称这里是军事基地,用于训练国民警卫队临时征兆的民兵,同时还开设了童子军联络课程。那是在山谷的另一端,距离研究中心本部至少有二十分钟车程。

那个方向才是正面入口,专门用来应付记者,以及那些好奇心很重,想要探究秘密,并且把拍到照片发到网上的家伙。

车伟宁很奇怪为什么总有些人不怕死,喜欢窥探秘密?来到这里五年了,他前前后后见过十七具尸体。大部分是挂在电网上,一片焦黑,连死者本人爹妈都认不出来。其余的是在翻越外围铁丝网的时候触动了警报器,被闻讯而来的巡逻队当场开枪击毙。

在这里,法律和人情毫无作用。只有身份卡片有效。无论士兵还是电子警戒器,全都认卡不认人。就算你曾经在这里任职,然后离开,想要回来看看曾经工作的旧地,想要“刷脸卡”之类的行为,在这里就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滑稽笑话。

一个身穿白大褂,胖胖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通道尽头。他走过来,盛了一杯咖啡,走到车伟宁旁边,友好地冲着他笑笑:“鲍勃,你在看什么呢?”

“鲍勃”是英文名。车伟宁刚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用他的本名进行称呼。可是时间长了,人们还是觉得拗口,还是觉得“鲍勃”叫起来顺口。

“快下雨了。”车伟宁早就编造好借口,随时用作敷衍:“你看外面树上的松塔,真大啊!里面的松子一定很好吃。”

胖子喝了一大口咖啡,连连点头:“这里的松鼠很幸福。”

车伟宁与胖子是熟识的同时,打趣道:“你也很幸福,你的妻子很漂亮。”

胖子很喜欢关于家人的话题,他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虽说每天我都会与她和孩子视频聊上那么一会儿,但我真想亲手抱抱她们。”

第七百零六节 飞一般的感觉

车伟宁笑着安慰道:“实验已经结束了,研究材料的后期数据正在进行配比。一切正常的话,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休假了。”

胖子对此深以为然。端着咖啡的他忽然笑了,凑近车伟宁的耳朵窃窃私语:“昨天,二号实验室的马尔格告诉我,说是他上了温妮的床。”

车伟宁微微一怔:“温妮?这……他一定是开玩笑吧!”

温妮是三十公里外那间加油站的老板娘。就是很风骚,喜欢与男性顾客聊天的那个女人。在研究中心待久了,人们都知道她的名字。

胖子在这种事情上显得很八卦。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关于马尔格与温妮的秘闻,从姿势到动作,地点与时间,一样也没有拉下,清清楚楚,非常细致……车伟宁甚至怀疑,马尔格与温妮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胖子是不是在旁边吃着爆米花喝着啤酒当观众?

“你怎么知道?”

“马尔格说的。”

在这种地方,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

胖子聊够了,也笑够了。他低头看看手表,仰脖把杯子里最后的咖啡喝尽,将纸杯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走吧!该回去工作了。”

两个人结伴穿过通道的时候,对面走来了富兰克林。

这家伙虽说与历史上的合众国总统同名,却并非同一个人。他穿着军制长裤和上衣,瘦瘦高高的个子将军服撑起,很有些t形台上服装模特的气质。代表中尉军衔的银星在肩膀上闪闪发亮,剃着短短的头发。他为人随和,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看到车伟宁与胖子迎面走来,连忙让到一边,笑着打招呼:“你们好。”

胖子很自然地笑道:“富兰克林,我还打算今天下班后去小教堂找你。”

军队里一直有着神职人员编制,这是从战争时代就定下的规矩。即便在研究中心这种地方,同样可以看到身穿军装的神父。

富兰克林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朋友,他女儿再有几个月要结婚了。我觉得你给她做婚礼神父很合适。怎么样,休假的时候跟我回去一下,我介绍你们认识。”

“乐意之至。到时候你给我电话……”

除了工作,这差不多就是车伟宁在研究中心的日常生活。

……

晚上七点钟,回到自己的房间,车伟宁脱下白大褂,正准备走进盥洗室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年轻男人从内室走出来。

他抬起左手,做了个拇指与无名指相交的动作,然后拇指迅速滑开,搭上了食指前端,无名指与小指同时屈起,握成了拳头。

这是接头暗号。

浑身紧张的车伟宁一下子变得松弛下来。他轻轻吐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还好你动作快,我差点儿就动手了。”

他接受过特殊训练,随身带着一枚剧毒钢针,这东西比子弹更加致命,而且不会发出声音。

谢浩然继续用双手摆出证明自己身份的后续动作。直到车伟宁眼睛里透出确信的目光,他才认真地说:“上面派我来接你。”

车伟宁反应很快:“现在就走?”

谢浩然点点头:“你收拾一下,现在就走。”

车伟宁应道:“等我五分钟,我换套衣服。”

他迅速换上一套轻便服装,从衣橱里拿出一只双肩背包,又从各个柜子里拿出食物和饮水,以及一些备用物品装进包里。动作非常快,等到重新在谢浩然面前站定的时候,时间只过去了四分三十二秒。

谢浩然对此很是惊讶,他看看厨房与卧室之间的距离,疑惑地问:“你经常这样做?”

车伟宁淡笑道:“东西都摆在固定位置,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来。如果提前准备好,万一有人偷偷进我的房间,看到这个背包,肯定会有所怀疑。分散开就不一样了。”

看着他魁梧结实的体格,谢浩然默默点头,问:“你的心脏怎么样?”

车伟宁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还可以吧!上个月身体检测,我的所有将检验结果都很正常。”

谢浩然又问:“坐飞机会头晕吗?有没有恐高症?”

“没有。”

“那就好。”谢浩然没头没脑地叮嘱了一句:“管好你的嘴,不要发出声音。”

……

冲出研究中心的时候,车伟宁终于明白谢浩然最后那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他从未想过人类身体能够达到如此可怕的高速!

没有任何花巧,谢浩然抓住自己的手,从走出房间的一刹那,就以及其迅猛的高速开始狂奔。

速度究竟达到多少?

车伟宁自己也不清楚。他根本看不清道路,扑面而来的气流像刀子一样刺着眼睛,强迫着他只能闭上。车伟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的话,就应该带上医用护目镜。

冲刺时间非常短暂,车伟宁感觉自己根本没怎么跑,也没有心跳气喘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货物,被谢浩然拖拽着飞奔。沿途停留了七次,位置分别是楼梯拐角、通往地下车库的入口、工作间过道、杂物处理区南部边缘、大楼外侧墙角、场院步道、研究大楼背面。

这条路线过于繁琐了,但是车伟宁很清楚,这其实是最安全的一条线路。考虑到时间上的因素,几个路口之间的巡逻队刚好处于死角位置,只有这样折上折下,再反复重走,才能避开他们的注意。

正前方还有三道障碍,分别是围墙、电网、铁丝网。

站在围墙角落无人注意的阴影里,车伟宁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且颤抖:“你……你要把这堵墙炸开?”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以“非正常方式”离开研究中心,其中都离不开一辆车。有乔装打扮,有窃取出入口值班电子警戒器密码,还有地道……但无论如何,车伟宁从未想过自己会像现在这样,离开房间以后就一路狂奔,来到这个位置。

这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车伟宁发誓,就算是奥运会百米短跑冠军,也绝对没有谢浩然跑得快。那种速度简直快得可怕,怪不得他之前会问自己“心脏有没有问题”。那种鬼魅般的速度若是换了心脏病人根本受不了,会被刺激着当场死亡。

谢浩然伸手抓住车伟宁的肩膀,递过来一块手帕:“塞住你的嘴。”

车伟宁接过手帕,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你说什么?”

谢浩然没有解释,淡淡地说:“我们跳过去。塞住你的嘴,不要发出声音。”

跳过去?

尽管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车伟宁还是选择服从。他将手帕裹作一团,塞进嘴里。紧接着,看见谢浩然闪身转到自己后面。他一手抓住自己的肩膀,一手抱紧自己的腰,陡然间的失重感就这样毫无预兆产生,车伟宁感觉自己是一枚推动力巨大的火箭,从地面一跃而起,腾空而去。

三连跳,最后的落点是铁丝网外,越过河流,没入了深深的黑松林。

车伟宁现在相信了,如果没有那团塞进嘴里的手帕,自己肯定会发出惊恐无比的尖叫声。

那是超出了意志控制与承受能力的极限感,如果是飞行员也就罢了,但自己没有受过那方面训练,刺激程度根本不是游乐园里过山车能够比拟。

车伟宁努力了好几次,都站不起来。腿脚发软,眼前的景物在旋转。他强撑着扶住旁边的树干,却发现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小腹也有强烈的尿意。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搭手将他背上,朝着来路拔腿狂奔。

……

研究中心乱作一团。

整个大楼都被军方接管。荷枪实弹的军人到处都是,所有楼层都设置了临时岗哨,不时可以看到使用电子探测器在各个房间里来回走动的技术军官。尤其是车伟宁的房间,两边楼道口被数十名军人把守,透过他们肩膀与腿脚的缝隙,可以看到房门敞开着,里面全是调查人员。

三楼会议室大门紧闭,里面隐隐传来激烈的争吵。

“我就说了那些黄皮猴子不可靠,你们非得让他们参与进来。现在好了,这么严重的泄密事件,到底该怎么收场?”

“我知道你有种族歧视倾向,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够了,都给我闭嘴。到了现在还在争吵,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会议主持者兰斯准将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着。他很有耐心等待着几名手下争吵声降下去,这才缓缓张开口,问坐在右侧面的葛楚德中校:“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这是一起非常奇特的失踪案件。

按照规定,研究中心所有在编人员都必须随时上传自己的所在位置,每半小时更新一次。对于研究人员,在个人**方面略微要宽容那么一点点。房间里虽说设置了监控摄像头,却只是在客厅与卧室各有一个,只要在规定时间注明具体位置,监控室就会适当进行监控密级修改。比如你睡觉,镜头会对着你的床,看看电视节目什么的,也不会关注你具体在看的内容。

第七百零七节 渔村

车伟宁没有在规定时间上传自己的所在位置,立刻引起了监控室注意。按照规定,两名勤务士兵在军官带领下,敲响了他的房门。没人开,于是强行突入,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任何他主动离开的痕迹。”葛楚德中校神色凝重:“我们在鲍勃的房间里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脚印。具体身份正在核查。”

兰斯准将神情严肃:“有指纹吗?”

中校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发现。”

兰斯准将又问:“监控呢?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

中校眉头深深皱起:“很抱歉,没有任何监控信息显示这个人进入研究中心的痕迹。初步判断,应该是通过地下管网渗透进来。至于离开……我想你最好看看这个。”

说着,他递过来几张放大的照片。图上景象是围墙与电网,核心位置有一双脚印。印记很深,非常清晰。

兰斯准将看过照片,抬起头,注视着葛楚德中校。后者解释道:“他们是跳过去的。”

“跳过去?”兰斯准将脸上处变不惊:“你确定?”

葛楚德中校指着照片上的脚印说:“我们检测过痕迹周围的土壤与植被压力,那相当于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从高空落下造成。”

兰斯准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坐在研究中心这个位置,很多高密级的事情对他来说不是秘密。想到这里,准将活动了一下双手:“看来这件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上报联席会议吧,由特别部门进行处理。”

葛楚德中校连忙道:“已经上报了。他们要求我们把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点。”

“最低点……他们总是这么说。”兰斯准将自嘲地叹了口气:“统计结果出来了吗?这个鲍勃……他对我们正在研究的项目深入程度到底是多少?”

“目前还不清楚。”葛楚德中校声音有些低沉:“他参与的项目太多了。几乎所有细节报告都有他的名字。主实验室那边的调查正在进行,据他的同事说,鲍勃博士是个很不错的人,非常热情,也愿意加班……”

“就是这帮该死的懒鬼给了他机会!”兰斯准将突然变得暴怒起来。他一把抓起面前的照片,狠狠摔在桌面上:“都已经这样了,他们还在互相推诿。查!对研究中心所有人进行全面核查,我敢用脑袋打赌,除了这个该死的鲍勃,他们中间肯定还有别的间谍!”

……

看到海面的时候,车伟宁没来由的变得激动起来。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根本不会相信沿途经历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离开研究中心,一路上都在狂奔。

车伟宁从未见过一个人类能够以如此迅猛的速度奔跑那么长时间。一百多公里路程就这样远远抛在身后,直接冲上山顶,从隐密位置取出经过特别改装的双人滑翔器,改变方向,朝着北面方向降落,然后上了一辆车,旅途这才算是变得稍微正常。

汽车只使用了不到五十公里就被废弃。下车以后又是谢浩然带着车伟宁高速奔跑。他好几次看到谢浩然服用一种散发着中药香气的白色药丸,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后,看到了大海。

这里是一个小镇,居民不多,都以打渔为生。合众国的渔场保护条例非常严格,很多年轻人耐不住寂寞,离开渔村前往大城市寻找希望。留在这里的老人慢慢死去,房屋与渔船也就逐渐变成了别人的东西。要么卖,要么转租……总之,现在村子里的捕鱼者都不是原住民。有黄皮肤的安南后裔,有华裔,还有菲律宾人和巴西人。

在这里有两名接应人员。

陈涛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祖上可以追溯到清末年间卖猪仔去金山挖矿的苦工。后来挣下一份不多的家业,辗转来到这里。到了战争年代,陈涛的爷爷被纳入可供选择者范围,他的父亲也是如此,到了陈涛这一代,算是久经考验的潜伏人员。

他很和善,也很健谈。餐桌上摆着一个很大的烤面包,以及新鲜的水果。旁边案板上放着一条至少有五公斤重的大西洋鲑,陈涛刀工熟练,他用锋利的刀子剖开鱼身,片下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鱼肉,撒上盐,浇上少许龙舌兰酒,用锡纸裹住鱼肉,放在炭火上烘烤。鱼肉烘烤时间不长,散发出一股令人很舒服的香气,打开锡纸,用筷子夹起鱼肉,轻轻放在切好的面包片上,再撒上黑胡椒。

“尝尝,这鱼很新鲜,是昨天下午刚打到的。”热情的陈涛先递了一块给车伟宁,又给谢浩然送上一块。

烤鱼肉搭配着面包,味道很是鲜美。浓郁的汁水透过面包缝隙浸透进来,咬一口,嘴里全是浓香。

谢浩然咬着面包,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认真地问:“规定的时间没问题吧?”

陈涛笑嘻嘻地伸手做了个“ok”姿势:“没问题。你们一路上累了,就好好休息。正常情况下,潜艇抵达西海岸公海边缘区域,我这里才会收到消息。接应时间和地点我确认过三次了,误不了你们。”

撤离计划由海军负责。按照事先的安排,谢浩然会带着车伟宁在渔村上船,在临近公海的区域,登上潜艇,返回国内。

正聊着,杰克从外面进来。他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谢浩然与车伟宁,什么也没说,放下扛在肩上的渔网,转身走了出去。

杰克是华裔,也是小渔村里另外一名潜伏人员。

车伟宁张口喊住刚走到门口的杰克,冲着他举了举手里的面包,笑道:“你好,一起来吃点儿吧!”

杰克很年轻,二十来岁,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紧裹着强壮的肌肉。只是头发乱蓬蓬的,很长,盖住了两边耳朵。他转身朝着这边看了看,沉默着再次转身,离开。

“别理他。”陈涛夹起一块刚熟的鲑鱼肉放在面包上,瞟了一眼杰克的背影,神情有些鄙夷:“这家伙平时不怎么说话,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谢浩然吃得不多,擦了擦嘴,他好奇地问:“老陈,你们在这里待多久了?”

陈涛放下手里的筷子:“我从十二岁就跟着我父亲过来,他年轻的时候跟几个黑人打了一架,这儿……”

说着,陈涛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腹:“肾上受了伤,家里花了一大笔钱,一直没有治好。合众国这边的医疗制度很坑人,必须每年交税达到一定额度,才能享受福利医保。当年我爷爷买下这里的房子和船,剩下的钱就不多了。就因为那件事情,我爸去得早,我妈也受了刺激,进了老人疗养院。”

车伟宁知道所谓的“老人疗养院”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合众国穷人对老人最普遍的一种做法。日常活动与三餐都有保证,只是质量不高,还要交上一笔钱。表面上看,疗养院得到合众国政府的财力支持,可实际上,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试探着问:“你的孩子呢?”

这里没有外人,也没人监听。陈涛笑了笑:“这里的安南妞不错,十美元就能陪着睡一觉。如果是菲律宾女人就更便宜了。五块钱,想怎么玩都行。”

说着,陈涛转过头,看着一眼在屋外不远处晾晒渔网的杰克,抬手指着他的背影,笑着说:“这小子就没我想得开,他有钱就攒着,碰都不碰女人。呵呵!也不知道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也许是声音大了,被远处的杰克听见,只是听不太清楚。他朝着这边看过来,陈涛却冲着他吹着口哨,用英文喊道:“过来吃啊!你不饿吗?”

杰克好像没什么反应,置若罔闻,自顾做他自己的事。

“这家伙好像听不懂中文。”陈涛摇着头,冲着那个方向啐了口唾沫:“码的,连自己华夏名字都记不住。唉……我跟上面说了好几次,他们就是没反应。”

谢浩然算是看出来了,陈涛就是个话唠。只是现在环境特殊,大家身份特殊,不管怎么样,他不方便插进去。

撤离时间安排在夜间十一点。

陈涛的渔船持有合法牌照,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出海。

晚上八点多,陈涛去给渔船加油,准备离开。

谢浩然与车伟宁坐在船尾,前者警惕地注视着岸上的动静,后者却转过身,仰望着满天星斗。

“说起来,我这一路上还没有谢谢你。”车伟宁的声音很轻,很诚恳,带有一丝感慨:“我从未想过会用那种方式离开研究中心。”

一起逃亡会增进两个男人之间的情谊。谢浩然淡淡地说:“我感觉你被吓坏了。”

“有点儿。”车伟宁老老实实承认:“我从没飞过那么高,失重感太强了,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谢浩然背对着他笑了:“你要是了,我可对上面交不了差。”

第七百零八节 接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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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节 我的中文名

谢浩然冲出枪林弹雨的速度极快。车伟宁抱着杰克,他抱着车伟宁,三个人就这样从船上跳到岸上,再从岸上朝着北面方向急速奔跑。火光在黑暗中有着极其醒目的标志作用,谢浩然没有开枪,他知道夜幕是自己最好的掩护。一路狂奔,很快就把爆炸与车队远远抛在了远处。

几公里的距离就这样冲了出去。就在谢浩然对照着星空,不断修正前行方向的时候,突然听见车伟宁焦急的声音:“快停下,他不行了。”

杰克的脉搏非常微弱,从腹部外凸的刀柄即便是在黑暗中也很是显眼。能够借助的光线来源只有夜空中的月亮,谢浩然伸手摸了一下杰克的手,发现那里一片冰凉。

他流了太多的血,肠子也断了。陈涛拧转刀子那几下非常狠,导致肝脏严重受损。

车伟宁双膝跪在沙地上,抬起头,用热切且带有恳求意味的目光望着谢浩然:“救救他。”

谢浩然在黑暗中冷静地摇摇头:“这不可能。我……不是医生。”

修士的确有着对普通人非常有效的续命方法。可是翻遍《珍渺集》,也找不到任何一种适用于目前这种情况的急救良方。修炼仙法可以强大自身,丹药也可以将濒死之人重新拉回来,可那是在确保身体五脏完整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他救不了杰克。

“……陈涛……叛变了……我没有发现……还好……你……你没事……”杰克说话的声音很弱。车伟宁连忙抱住他:“别说了,留点儿力气,你会好的。”

杰克挣扎着笑了一下,发出最后的声音:“带我……回去……我……我要……回家……我的名字……叫……尤……尤图光。”

无论车伟宁怎么摇晃,他再也不会说话了。

谢浩然感觉自己冷静的有些可怕。他一把从地上拽起满面痛苦的车伟宁,淡淡地说:“走吧!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

车伟宁眼里饱含着泪水,用颤抖的手指着杰克的尸体:“他……他死了。”

谢浩然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

“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车伟宁颤抖的连牙齿都在剧烈碰撞,他连声哀求:“带着他一起走,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只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给我点儿时间,至少把他埋了……好吗?”

谢浩然的回答让车伟宁觉得摸不着头脑:“我不会扔下他不管。”

接下来的事,让车伟宁对整个世界的理解与认识产生了怀疑。他看到谢浩然伸手抓住杰克尸体的肩膀,就这样抖了一下,整具尸体瞬间消失。

车伟宁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的视觉没有问题。

这里土质松软,尸体刚刚压下去的地面还保留着形状。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地面,车伟宁满面茫然,他看看四周,没有找到尸体,又抬头看着谢浩然,发现他朝着自己伸出右手,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刻板:“走吧,我们要抓紧时间,去另外一个联络点。”

防保局的任务配备了一整套详细的周密计划。谁也不能保证单独的联络点不会出问题,遇到这种情况,就必须启动后备措施,前往之前约定的另外的安全区域。

车伟宁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浩然:“你把他怎么了?等等……我的意思是,杰克在哪儿?你……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我会带他回家。”谢浩然不可能对车伟宁解释什么叫做储物戒指,也不会告诉他尸体就放在里面。那里是一个封闭空间,活人是进不去的。估计是空间对气体的隔绝作用,食物放在里面很长时间也不会变质。由此想来,尸体也应该不会腐烂。

车伟宁缓缓站起来,他用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

“你是一个很神奇的家伙。”他伸出手,握住谢浩然的手。

重新感受到高速奔跑是那样的熟悉。在渔船上休息的时候,车伟宁找陈涛要了一个防水护目镜,他现在可以睁开眼睛,看到身体两边高速向后移动的模糊景物。

自豪与相信的感觉就这样在脑海里出现。

个人能力,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国家实力。这次派来接应我的这个年轻人是如此强大,拥有如此可怕的能力,那么我们的国家,又怎么可能弱呢?

我会活着!

我一定要活着,把我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带回去!

……

几天后,后备联络点。

这是一个距离海岸线大约三公里左右的地下石窟。一艘袖珍潜艇停泊在石窟内部的暗河里。这里连通大海,只要关闭舱门缓缓下潜,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沿着河道进入海洋,搭载的电池可以维持很长时间,足够行至公海,搭上在那里等候的大型作战潜艇。

石窟的安全级别很高,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

车伟宁换上了一套具有保温效果的紧身服。就在一名特工人员搀着他即将走下石道,进入潜艇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大步走到谢浩然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搂抱着他。

“谢谢你!”

车伟宁知道纪律。从研究中心一路逃出,他没问过谢浩然的名字,也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情:“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坐下来,一起喝酒。”

谢浩然淡淡地笑道:“会有机会的。”

车伟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

“那天晚上在渔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要杀了我?”

车伟宁知道自己的价值。除了脑子里的秘密,他把所有资料的精华进行了拷贝。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特殊芯片,就藏在自己腹部的肌肉层里。他很清楚,如果遇到紧急状况,自己无法生存,来接应的人会毫不犹豫杀了自己,取走肚子里的芯片。

“没有!”谢浩然回答的很干脆,丝毫没有犹豫:“如果你死了,就表明我也死了。”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车伟宁怎么想也不明白。他没有在这上面纠缠,最后一次拥抱谢浩然。

“一路顺风!”

“你也是。”

浅灰色的潜艇在水底很难引起注意,看着这具机械造物带着白色水花渐渐在河道里消失,一名特工走过来,对谢浩然认真地说:“恭喜你完成了任务。接下来的后续工作由我们负责。走吧!去我那里休息一下,稍后我会给你安排回去的路线和方法。”

谢浩然看着他,微笑着说:“能不能与上面联系一下,我暂时还不想走。”

特工是个中年男子,他对这些话感到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在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给我点儿时间,我要亲手宰了那个叫做陈涛的混蛋。”

谢浩然目光清澈,神情严肃。

……

军事调查局是个老资格部门,只是很少被外人知道。这里的名气远远不如联邦调查局,也没有中央情报局那么名声显赫,但明白内幕的人都很清楚,无论权力还是可供调用的人员、物资,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加起来,也远远不如军事调查局。

房间里光线充足,灯光虽亮,却并不刺眼。隔着一张宽度大约三米的桌子,葛楚德中校注视着坐在对面的陈涛,面色虽然平静,心里却有种想过扑过去把这个家伙活活掐死的冲动。

“我们的抓捕行动失败了。”葛楚德中校琥珀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恼怒:“我们损失了六辆车,死了四个,重伤十一个。对此,你怎么解释?”

陈涛是主动投诚的华夏国潜伏人员。两年前,他主动接触了合众国情报部门,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成为了一颗暗子。

葛楚德中校做梦也没有想到,华夏人居然会选择陈涛的潜伏点作为离开位置。尽管陈涛要价很高,他还是给予了满足。然而,多达上百人的搜捕行动一无所获,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飞了,还搭进去好几个手下,真正是做了一桩赔本的买卖。

“那不是我的问题。我已经在尽量帮助你们了。”陈涛换了一件干净宽松的衣服,他面无惧色,坐在那里侃侃而谈:“这次派来的行动人员非常精明,而且能力很强。说到底,其实是你们的问题。如果按照我最初的计划,把船开出去,然后引爆马达,他们就会被困在海上哪儿也去不了。但是你们觉得我的计划不把稳,坚持要在岸上实施抓捕……呵呵!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能怪我吗?”

葛楚德中校听得心烦意乱。

陈涛的确提出过这样的计划。可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距离现在至少超过一年半的时间。那时候陈涛刚刚“反正”不久,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很清楚,自己这样的潜伏者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启用。计划只是作为预备,他做好了交给军事调查局,却没有得到重视。

毕竟,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具体功劳分配”的问题。

第七百一十节 价钱

军事调查局虽然权力大,却无法直接对军队下令。陈涛的计划虽然不错,可如果真正实施,就必须涉及到海军,以及一系列各种舰船的调用。由此一来,即便是计划成功,也会有相当一部分功劳被海军部门分走。

毕竟,公海上的敌对国接应潜艇不是吃素的。虽说现在不是战争年代,彼此之间也谨守着默契。但是小摩擦不断,尤其是在公海区域,派出去的舰船若是普通常规型号,对方极有可能一发鱼类过来将你送入海底。反正没有监控,出了问题完全可以说是“没有发现你方失踪舰船”。可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彼此心里都很清楚。

说起来,这种事情的源头还是合众国。这些年,在世界各地制造军事摩擦,类似的事情太多了。

葛楚德是个野心很大的家伙,他很清楚,自己的顶头上司有着与自己同样的想法。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对陈涛的计划进行了修改,将海上部分改为了陆地。葛楚德的思维不能说是有错————面对茫茫大海,唯一可用于逃脱的渔船也被破坏。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目标不是传说中在海洋里生活“亚特兰蒂斯人”那种牛逼角色,唯一的选择就是选择陆地逃亡路线。

这次陈涛传过来的情报很及时。包括首要目标车伟宁在内,总共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与陈涛搭档多年的当地华人后裔,名字叫做杰克。另外一个就是从华夏国内派来的接应者。按照规定,他的姓名不可能让陈涛知道,只有一个身份代号。

无论车伟宁还是那位神秘的接应着,葛楚德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前者自不用说,车伟宁在秘密研究所的时间太久了,他是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双料博士,在研究领域拥有多个荣誉头衔,甚至被认作是业内的权威。对于这样的人,合众国方面自然是不会放过。当初进入研究中心的时候,对车伟宁的各项审查非常细致,深挖到了其祖上好几代人。要不是档案显示他祖父是国民党军官,战死于辽沈战役,估计政治审核就无法过关,光是身份审核就无法过关。

这家伙到底是被华夏国政府策反?还是他本来就是秘密派遣的特工人员?所有一切,都必须抓住车伟宁以后才能知道。

至于那位接应者,葛楚德最感兴趣的就是,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与车伟宁一起,两个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逃离了研究中心?

是特殊的先进技术?还是超越常人的特殊能力?

葛楚德更倾向于后者。华夏是一块神奇的地方。虽说那片土地上遍布着骗子和谎言家,像早些时候的各种气功大师,据说可以站在千里之王**,张口呼气就能扑灭蔓延百里的山林大火。还有号称能够让人延年益寿,全面开发大脑成为世界上最聪明人的特殊能力者。做法很是独特,脑袋上顶着一口锅,闭目冥想,就能接受到来自遥远太空的宇宙信号。还有人的耳朵可以听字,手里拿着密封药瓶,只要随便一抖,药片就能穿瓶而过……总之,这些家伙在葛楚德看来就像是马戏团里搞杂耍的小丑,属于一巴掌就能拍死,没什么用,只会绕在耳边“嗡嗡”令人厌烦的苍蝇。

特殊能力者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是他们那样。

葛楚德知道东方有强大且神秘的修士存在。所以在修改陈涛原计划的时候,他在陆地方面围捕部队成员名单里,增加了五名拥有军籍的修道士。

教廷与合众国政府的合作,是永远不会对外公开的秘密。这项协议的源头,最早可是上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当时元首几乎征服了整个欧洲,他对神圣力量以及教廷信仰产生了质疑。在征服一个个国家的过程中,新教、加尔文教派、天主、基督……教廷庞大外衣下面掩盖的种种矛盾清清楚楚显示在元首面前。他发现了一些令人震惊的端倪,于是在雅利安人祭司的帮助下,开始组建所谓的“新骑士团”。

其实当时对天主产生质疑的人并非只有元首一个。在遥远的俄罗斯,斯大林同样对东正教进行严厉的全面清缴。那完全是从人类观点,以及独裁者视角上进行的惩处。他没收教会财产,将大量教士流放到遥远的西伯利亚,将各地教堂用作政府办公场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俄国与德国还没有开战,前者急需大量资金完成国内基础建设。从这一点来看,元首与那位“钢铁般的人”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得到了雅利安祭司帮助的元首军队在欧洲所向披靡,失去了教廷庇护的俄国人面对进攻溃不成军。斯大林在战争开始后醒悟过来,改变了对东正教会的态度,将那些被流放的教士从远东召回。正是依靠着他们能够在特殊战线上对雅利安祭司进行对抗,战局才开始变得稳定,直至彻底扭转。

世界性冷战期间,令梵蒂冈左右为难。东正教会虽说被前苏联纳入控制,却毕竟是教廷的席下成员。那时候,华约集团拥有东正教,北约集团得到了罗马方面支持,双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但是俄国人善于总结经验教训,他们加大了对东正教的扶持,国家资源有相当一部分朝着教会倾斜,在短短时间里培养出数量庞大的修士军队。

从那时候起,“修士军人”就成为北约和华约两大集团心照不宣的秘密武器。

修道士分为很多种。“修士军人”是其中能力最低的类型。但不管怎么样,他们毕竟是信仰上帝的修士。在战场上得到神圣力量的庇护,战斗力也能成倍增加。

合众**队在安南战争中损失严重,有两方面原因。主要原因是当时的安南南部军队得到了来自华夏国的支持,另一部分,则是安南当地的土著巫师。他们利用丛林对合众国修士军人进行袭击,成果斐然。

抓捕行动损失惨重,即便是修道士军人,也在火箭弹爆炸下被波及受伤。射点之准,前后爆炸极短的间隔,都让葛楚德对那位“接应者”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你得帮助我们找到并抓住目标。”葛楚德用狡诈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陈涛:“虽然你暴露了,但你仍然可以给我们提供必不可少的情报。”

陈涛皱起眉头,他对葛楚德的话感到难以理解:“帮助?你还要我怎么做?你自己都说了,我已经暴露了。我现在不可能回去,一旦被他们发现,立刻就会杀了我。”

不等葛楚德回答,陈涛以极快的速度问:“你们之前答应我的那些条件呢?两千万美元,还有一个隐蔽的合法身份。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拿到新的身份证,没有社会福利代码,还有那些钱……它们在哪儿?”

陈涛已经穷怕了,他不愿意永远呆在渔村做一个没有前途的渔夫。这个叛变理由,在他看来已经足够。

葛楚德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两千万?你以为合众国政府是什么,能够按照你的心意,随便印刷钞票的机器吗?陈先生……算了,我觉得还是叫你“鲍勃”比较好。你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了很多好处。从两年前你决定与我们合作开始,前前后后递交了十一份情报。你很清楚,你只是一个被委派到这里的潜伏人员,你交过来的那些情报价值很低,最多只能用于参考。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为此支付了三十万美元。”

陈涛一声不吭坐在那里耐心听着。心中有一股火气没来由的蹿上来,却被深深的恐惧瞬间碾压。葛楚德话里话外都透出“赖账”两个字,陈涛觉得自己整个后背上全是冷汗,湿漉漉的,极其难受。

他把车伟宁与谢浩然卖了两千万美元。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疯狂的行为。陈涛计算过,两千万美元足够自己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他会以全新的身份离开合众国,花上几百万整容,彻底的改头换面,然后到加拿大或者澳洲找个偏僻小镇,买上一幢房子,再买一块地,开始全新的生活。

葛楚德说的很对,之前递交的那些情报价值不大,却是陈涛搜集能力的极限。三十万美元已经被他挥霍的差不多了……严格来说,那其实不能算是挥霍。每个人都有理想,都会为了未来尽量奋斗,进而挣扎。陈涛知道自己没有经商的能力,想要在短时间内让这些钱最大份额增值,唯一的办法,就是赌博。

他去了两次拉斯维加斯,回来以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现在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两千万美元上。那是军事调查局的人当初答应过的。

陈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你们……说话不算话,想要反悔?”

第七百一一节 玩一票大的

葛楚德眼睛里飞闪过一丝与他这个年龄毫不相称的轻佻:“鲍勃,请注意你的用词。我必须纠正一下,你的逻辑很有问题。两千万……之前我们的确答应过给你这个数字。但是在确保你安全的问题上,我们也同样花费巨大。”

陈涛有些疑惑:“你说什么?安全?”

葛楚德轻轻地笑了,他举起右手,伸开拇指和食指,对着陈涛的头部,做了个手枪瞄准的姿势:“你信不信,如果我撤回对你的保护令,只要你走出这幢大楼,最多不超过半小时,你就会死在外面的某个地方。”

陈涛猛然打了个哆嗦。他开始明白葛楚德最后这句话的含义了。

“保护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人员安排、武器配备、信息监控……所有这一切都需要资金维持。”葛楚德脸上充满了正义感,丝毫没有骗子与奸诈者的惶恐:“我们很高兴能与你合作,虽然这次行动失败了,但我相信,目标没有走远,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还有下一次。”

陈涛用力吞了吞喉咙,他的声音沙哑,而且喉咙发干:“我……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了你们。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葛楚德脸上挂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公式化的笑容:“仔细想想,说不定能想起什么被遗漏的部分。”

陈涛忽然觉得双腿发软,浑身失去了力气。他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强硬,态度上也变得带有乞求成分:“我真的不知道。”

葛楚德并未因此就放过他:“昨天晚上那两枚火箭弹是怎么回事?你之前说过,船上没有武器。我的人受到了很大损失,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我真的不知道啊!”陈涛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船上真的没有武器。那条船是我的,具体有什么东西难道连我都清楚吗?对了……应该是杰克,就是他。他昨天下午从外面带回了几个箱子,说是他的私人物品。我当时在船舱里忙着改变引擎电路,就没顾得上看……是的,一定是他!”

葛楚德对这番自辩没有任何兴趣。他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陈涛:“鲍勃,就我个人而言,很欢迎像你这样的合作对象。但是你得让我看到你的价值。你告诉我那两个人跑到你的船上,结果我的人在你那里一无所获,而且伤亡惨重……合作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得有真实能够拿出来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涛语句干涩:“……明白。”

葛楚德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对面:“你仔细考虑一下,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事情,可以过来找我。还是那句话:对于真心想要合作的朋友,我们从不吝啬。”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陈涛满面凄苦坐在那里,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十指深深插入了头发中间,狠命地揪着。

葛楚德最后那句话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如果你对我没用,无法提供任何情报,那就趁早有多远滚多远。

至于那两千万美元……呵呵……还是呵呵。

陈涛忽然发现自己走投无路。

没有钱,就谈不上改变身份,也很难在合众国这种地方呆下去。现在身份已经暴露,连赖以为生的渔船都没了。以后……该怎么办?

深深的后悔在脑海里翻腾起来——-其实我本该有个非常不错的结局。按照国内的惯例,正常情况下,潜伏人员五十岁有一次选择退休的机会。回去以后,有丰厚的奖励,足以安度幸福晚年。如果选择继续留下,也会从现在的身份转移到二线,成为普普通通的合众国城市居民。

钱是不会少的。为国家付出,国家永远不会忘记你。

如果不是自己过于贪婪,想要更多,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强烈恐惧碾压着思维。

我叛变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何况,我还杀了杰克。

他们会找到我,杀了我。

……

与廖秋之间的通话时间不长。

那是在合众国区域内启用的安全号码,只要插入移动电话就能使用。廖秋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大,带着明显的怒意:“你为什么不和目标一起回来?”

谢浩然早已想好了该如何回答:“我在这边还有些事情,办完了就回去。”

廖秋很是焦急:“你到底想干什么?听我说,这次虽说出了些意外,却不是你的错。联络站的问题我们正在核查,关键目标已经上了潜艇,正在返回的路上。局里和上面对你这次行动很满意,别干傻事,听哥哥我一句劝,赶紧回来。”

谢浩然沉默了近五秒钟:“杰克死了。”

廖秋回答的很快:“我知道,联络人员把你上报的信息发了回来,我们正在对此进行调查。”

谢浩然的声音很轻,语速缓慢:“杰克临死的时候说,他的名字叫做尤图光。”

廖秋没有否认:“那是他的原名。”

谢浩然认真地问:“对于陈涛,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廖秋通过声音敏锐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当然是依照条例进行。”

“那就好!”谢浩然缓缓地说:“放心吧!我在这边呆上几天,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去。”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谢浩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死在他手上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都说修士的意志力如同磐石般僵硬,否则也无法潜心向道。可是杰克临死前的那一幕,真正触碰到了谢浩然心底那些从父亲那里遗传留下的东西,进而令他产生出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对杰克这个人接触不多,车伟宁也是,彼此之间甚至算不上朋友。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生死关头不顾一切替车伟宁挡了刀子,替他去死。

除了崇高伟大的使命感,谢浩然实在想不出还有更合理的解释。

世界各地都能有共和国特工。像陈涛这样的叛国者一直都有,尤其是国内困难时期,为了几百两黄金驾着飞机叛逃到海峡对面,身居高位将重要经济、军事情报拱手相送,导致国内建设部门重大损失的官员比比皆是。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更多的,像杰克这样临死也不忘记自己本来姓氏与名字的人。

谢浩然打定了主意。

他要玩一票大的。

……

斯图尔特派出联络人员在约定地点找到谢浩然的时候,他已经平定好情绪与思维,将整个身体通过呼吸吐纳调整到最佳状态。

血族很少在白天活动。谢浩然对于黑夜没什么反感。一名血族司机,一名女性侍者,他们态度恭敬,邀请谢浩然上车,前往距离最近的私人农场。在那里,换上了一架直升飞机,在夜空中翱翔,两小时后,在一处靠近湖泊的庄园降落。

这是一幢外形仿造中世纪城堡的建筑。有塔楼,有高高的哥特式尖顶,还有必须用绞盘才能开启的厚重大门。其中并不缺少现代设备:电灯代替了蜡烛,监控摄像头代替了到处乱飞的蝙蝠,大楼内部安装了电梯,各个路口值守的警卫身上,也能看到电击枪和手枪。

走下飞机,这幢城堡给谢浩然的第一感觉,就是女人太多了。

迎接的血族有五个,都是女性,非常漂亮。她们穿着暴露,淡金色的裙子很短,紧身款式,臀部与大腿曲线暴露无遗。极高的鞋跟将整个身体高高踮起,相同色系的衬衫大开着领口,露出大半个胸部。五个女人有着不同的肤色,一个白人,一个黑人,一个棕色,还有一个黄色。为首的女性血族显然是考虑到谢浩然的种族进行考虑,那是一个美貌的亚裔,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眼睛也是黑色。

她们态度非常谦恭,看到谢浩然的时候,纷纷跪下去,亲吻着他的鞋子。等到站起来,看着谢浩然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个伸手的意思,为首的女性血族这才悻悻地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他进入主楼。

这里有很多护卫,仅是视线能够扫及的部分,就多达上百名。与其说是城堡,不如说是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

在会客厅里,谢浩然见到了斯图尔特公爵。

之所以选定他作为合作者,谢浩然当然有着自己的考虑。

独立而为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合众国是一片陌生的土地,想要在这里实施计划,需要实力强大的盟友。虽说与黑暗世界接触过几次,可是谢浩然与它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很深。布兰妮是自己的奴仆,但是更多时候她是做为中间人与代理人出现。

那一次,布兰妮带回来的书信里,提到过两位身份尊贵的血贵族————赫克托公爵、斯图尔特公爵。

年长,就意味着富有经验。这句话可以反过来说,老奸巨猾,老谋深算,老狐狸……总之,褒义成分不多,几乎全是贬义。

把人卖了你还帮着对方数钱,谋划者如果不是心机深重,就是上了年纪,见多识广的老人。

第七百一二节 现匕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谢浩然选择了斯图尔特。

它是个年轻的血族公爵。年轻人富有朝气,做事情敢作敢当。更重要的是,在沪州的时候,谢浩然听布兰妮说过:斯图尔特是继承了祖先爵位才成为公爵,它不是赫克托那种完全依靠能力逐步晋升上来的老牌贵族。斯图尔特家族在对教廷的战争中损失惨重,多位族人战死,与教廷之间有着永远不可能化解,甚至远远超过普通血族的深仇大恨。

年轻的公爵很热情,他快步走出会客厅,满面微笑迎上来。礼节是东方人常用的握手。他显得很兴奋:“我尊贵的客人,欢迎光临辉煌城堡。”

谢浩然笑了,他用力握了一下斯图尔特的手,触到一片从皮肤表面传过来的冰凉:“辉煌城堡?真是个好名字。”

会客厅是一间占地面积超过上千平米的屋子。这里的装修设计完全是古罗马风格。大理石柱子与台阶上,或坐或躺上百个女人。一阵阵优雅而轻柔的音乐飘荡在整个大厅,光线只在会客厅中央才显得明亮,大部分区域都较为昏暗。女人们穿着相同款式的白色蕾丝镂空露背长裙,没有衣袖。除了精致的薄纱长手套,以及吊带长袜与脚上的高跟鞋,她们身上就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整个大厅透出一股淫1靡的气息,所有女人都用热切目光望着走进大厅的年轻公爵。斯图尔特拉着谢浩然的手,一边走,一边对沿途经过的每一个女人大声宣布:“这是我最好的东方朋友。他是这里最尊贵的客人。无论是谁,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他的任何命令,任何要求。”

谢浩然很有钱,他去过的奢华场所不少。可即便是南宫世家的“大方山”,豪华程度也绝对不及眼前这间会客厅的一半。此刻,他面带微笑,脑子里想着斯图尔特这个家伙“真会玩”。

在沙发上坐下,斯图尔特非常体贴地问:“谢先生,你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我为你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千万不要客气,在这里,就像在你家里一样。”

谢浩然有些受宠若惊。他笑着摆了摆手:“谢谢!我很少吃饭,而且今天已经吃过了。”

这里不是国内。虽说斯图尔特很热情,但它毕竟是个血族,天知道所谓“盛宴”究竟有多少东西是按照人类口味做出来的菜?稀奇古怪的食谱古书上有很多记载,比如《西游记》里就不止一次提到过“人脑做的豆腐”、“人血混合糯米做的香肠”,还有孙悟空对唐僧说:“把人抓回来开膛破肚,撒上盐,腌了以后备着连绵下雨的天气,那时候再拿出来吃。”

(注:《西游记》原文)

斯图尔特没有在这方面继续执着。它拢了拢朝外面翻出大红衬里的黑色外套,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微笑着问:“那么,先谈谈我们之间的合作?”

谢浩然点点头,目光却朝着散落大厅里那些衣着暴露的女人:“这里人太多了,另外换个没人的地方吧!”

“不用担心,她们都是我的奴隶。”斯图尔特脸上浮起一丝专属于贵族的傲然:“她们都接受过血之契约,不可能泄密,永远不会。”

说着,斯图尔特抬手指着距离最近的一个女人:“谢先生,你可以对她们做任何事情。就算用刀子割掉她们的舌头,挖出眼睛,她们也绝对不会反抗,更不会拒绝。”

谢浩然不太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他笑着问:“真的?”

斯图尔特却很认真:“我这就让人给你拿刀子过来,你试试就明白了。”

“算了,她们可不是我的敌人。”谢浩然迅速转换着话题:“那么……谈正事吧!”

斯图尔特很聪明,多少猜到了他的想法:“你要对付教廷?”

谢浩然没有否认:“我有个计划。沿着合众国西海岸,或者五大湖区,把所有的教堂全部清理一遍。”

他说的云淡风轻,斯图尔特却听得眼皮一阵狂跳。等到谢浩然话音落定,年轻的公爵注视着他,试探着问:“谢先生,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谢浩然的语调和音量丝毫没有变化:“杀光所有的神父、执事,以及所有具有神圣力量的僧侣。修道士,还有修女。”

斯图尔特觉得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恕我直言,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你说错了,可能性相当大。”谢浩然眼睛里透出一股狠辣:“我和我的人负责对付神父与执事,普通僧侣与神职人员实力没那么强,就由你们负责扫尾。他们数量很多,所有需要我们双方精诚合作。”

斯图尔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要引发全面战争?”

“不会!”谢浩然摇摇头:“我的计划是清理二十至三十座教堂,清理教廷人员三千人左右。这种规模只能算是普通冲突,算不上是战争。”

斯图尔特暗自点头。与教廷之间争斗那么多年,它对教廷的底线很是明白。只要没有涉及到重要利益,比如荆棘冠、圣杯、圣甲虫之类的圣物,或者是大片已控制区域的沦陷,教廷方面不会引起区区几千人的性命轻易开战。教皇与红衣主教们很清楚————只要有人类密集活动的地区,就自然会属于教廷。哪怕一时间暂时失去控制权,黑暗生物还是会退走。到时候,只要再派出神职人员进行重建,上帝荣光仍会照耀该地区。

“看来教廷这次把你惹火了?”斯图尔特笑了笑,试探着问:“能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谢浩然早已想好了编造的借口:“他们杀了我的一个朋友。”

斯图尔特的好奇心很强烈:“很重要的朋友吗?”

谢浩然深深看了他一样:“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年轻的公爵就此打住了问题。他问道:“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呢?”

“全面的帮助,然后是全面的合作。”没有谈到具体细则以前,谢浩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的全盘计划。

斯图尔特脸上洋溢着微笑:“合作?我喜欢这个词。”

谢浩然知道这种事情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我们可以双赢。”

斯图尔特想了一下:“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是应该使用更直接的谈话方式?”

谢浩然笑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生命之果。”斯图尔特毫不隐藏自己的意图:“如果你能提供足够数量的生命之果,我可以派出军队,并且让它们服从你的命令。”

“没问题!”来的路上,谢浩然就猜到斯图尔特可能会提出这个条件。他显得很大度:“我会下调售价,给你一个最优惠的价格。”

斯图尔特的笑容令人有些难以猜测其中意思:“具体是多少呢?”

“一千美元。”谢浩然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按照你派出参战军队的实际数字,每人可以购买一个。”

这已经是非常具有诚意的条件,而且把相当一部分控制权交到了斯图尔特手里。这里毕竟是合众国,大规模中国修士的出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按照谢浩然的计划,他会下令从清凉山调来增援,作为专门击杀高级神职人员的主力部队。其余针对新十字军与普通教廷修士的杀戮,就由斯图尔特公爵麾下的军队负责。

斯图尔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显得很兴奋:“从五十万美元到一千美元,我的确看到了你的诚意。很好,非常好……但是,这还不够。”

谢浩然渐渐收起脸上的笑,神情变得平淡下来:“你还想要什么?”

“我们应该共同开发生命之果。”斯图尔特加重了语气,他双目炯炯有神,充满了**裸的渴望:“分享,这就是我所要的。”

望着那张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相当的年轻面孔,谢浩然镇定地说:“公爵阁下,你太贪心了。这不可能。”

“东方修士有着太多的神奇。就拿你上次送给我的那把伞来说,我从未想过能够在日光最强烈的时候外出,它很好的保护了我,没有使我受到任何伤害。谢先生,你之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只要我们合作,就能得到双赢。”

斯图尔特仿佛没有听见谢浩然说话,他站起来,在大厅里来来回回走着,神情很是激动:“生命之果能够杜绝神圣力量对血族的伤害。想想看,这是多么神奇的力量。谢先生,我是真正把你当做朋友,才对你说这些。我完全赞同你的计划,教廷里那些家伙就是一群没脑子里猪,一群打着上帝旗号装模作样的白痴。其实他们连什么是上帝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神。我们有的是机会,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合作伙伴。有了生命之果的帮助,我的军队可以所向披靡,甚至杀进梵蒂冈也不成问题。”

他满面狂热,目光中透出狰狞。

第七百一三节 翻脸

谢浩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

本以为斯图尔特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没想到他竟然觊觎着生命之果的控制权。一直以来,与血族之间的合作都很顺利,对方也很恭敬,甚至送了一个布兰妮这样的血族奴仆给自己。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斯图尔特竟然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这是不可能的。”谢浩然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场:“不过,具体售价与数量上可以商量。”

斯图尔特笑了,带有毫不掩饰轻蔑意味的那种:“亲爱的谢,我是你的合伙人。这么说吧,我在德蓝斯瓦尼亚有一块地,很适合种植柑橘。你应该把生命之果移过来,或者告诉我手下的植物专家具体的栽培方法……呵呵!我们是朋友,这才是正确的合作方式。”

谢浩然安静地坐在那里,身体里涌动着不断旋转的灵能。他将各种灵识提升到最高,双手缓缓改变着摆放姿势:“照这么看来,我们之间不可能进行合作。”

斯图尔特露出邪魅且甜腻的笑:“别那么武断。既然来到了辉煌城堡,就安安心心留下来多住一段时间。我给你安排了最好的顶级套房,你可以在这里享受世界上最好的服务,直到你改变心意为止。”

谢浩然脸上已经显出冷意:“我以为你是一个讲道理的家伙,没想到你竟然漠视规则。”

斯图尔特大声发出放肆的笑声:“这种话你应该对赫克托说去。他喜欢道理,喜欢所有事情都按照规矩来。说真的,你与赫克托之间应该很有共同话题。他总是这样教训我,但是我不一样,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按照我自己的方式。”

谢浩然冷漠地注视着它:“我以为我们是盟友。”

斯图尔特认真地回答:“我们的确是盟友。你是第一个走进辉煌城堡,没有让我产生吸血**,并且把你变成食物的人类。”

谢浩然点点头:“看来我该走了。”

“你哪儿也去不了。”斯图尔特抬起手,捏了个清脆的响指。大厅里那些女人纷纷站起,朝着这边走来。隐密的身体部位在白纱衣裙之间若隐若现,看上去很是令人冲动。但是现在,她们聚集在斯图尔特身边,张开嘴,露出上下两排尖厉的獠牙。

“她们是我的妻子,她们每个人至少享有了我的一个夜晚。”斯图尔特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你可以从中自由挑选,她们会让你感受到身为男人的骄傲与幸福。如果不够,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谢浩然淡淡地问:“这就是你用来对付我的武器?”

斯图尔特的回答张狂又放肆:“她们在床上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猫咪,她们同时也是强大的战士。”

停顿了一下,斯图尔特认真地说:“别逼我对你使用最后的手段。那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亲爱的谢,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和你之间没有仇怨。我曾经想过要在合适的时候前往华夏,对你当面道谢,好好送给你一份礼物……但是你得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教廷。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现在你正朝着我敌人的方面转化。”谢浩然满面警惕:“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你不应该把生命之果当做一种自由交易的商品。”斯图尔特说话口气变得冷厉起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它们卖给教廷?难道你忘了,你的国家与教廷之间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

谢浩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解释:“这与你无关。”

“你错了,这与我有着很大关系。”斯图尔特冷冷地说:“教廷得到了生命之果,他们比以前更强大了。”

“如果你对此感到不满,可以花钱购买。只要出价高,你可以比他们得到的更多。”谢浩然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

“看来我们之间不可能心平气和的谈下去了。”斯图尔特深深吸了口气,深邃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狠意:“我估计你要在辉煌城堡住上很长一段时间。”

注视着他,谢浩然忽然笑了:“我有个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斯图尔特感觉被那双眼睛盯着很不舒服。他下意识的想要避开,没有说话。

“如果我把你抓回去,当做宠物来养,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话音未落,斯图尔特感觉一阵风从眼前刮过。随即,身边响起一片惨嚎声。

三名女性血族的头颅从颈部被齐齐切断,它们保持着站立姿势,三颗美貌的人头在空中飞舞。血族反应速度极快,无论视力还是肌肉强度都要超过普通人。周围的其它血族纷纷避开,看着即将掉落在地的同类头部,纷纷张开嘴,发出惊悚骇然的尖叫。

“他在那儿。”

“抓住他!”

“撕碎那个东方人!”

以斯图尔特的视力,只能看到远处有一个晃动的模糊人影。周围的所有吸血鬼新娘全都蜂拥过去,斯图尔特连忙大声下令:“不准伤害他,只要活捉他就行。”

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个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催动着大威德金刚之力,谢浩然仿佛一头加足燃料,马力十足的蒸汽压力机。伸手抓住挡在前面的一名吸血鬼新娘,右手食指和中指直接插进对方眼窝,用力挤压出脆弱的眼球,带着巨大怒意与力量,将整个头部向上拽去,伴随着“嗤啦”的恐怖声音,整条脊椎骨都被撕扯出来。

刚猛的拳头如同高压冲撞机,迎面砸中挡路的吸血鬼新娘,就像熟透的西瓜遭遇劈头盖脸砸下的重锤,“嘭”的一下当场炸开,血肉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抓住一名吸血鬼新娘,顺势将其向后猛推,将肩膀狠狠插进桌上的烛台。那是用现代工艺造出的仿制品,底座为铜质,上面用电灯代替了烛火。坚硬的烛台牢牢固定柱吸血鬼新娘动弹不得,谢浩然抓住它的一条腿往侧面扯去,当场将整个人体撕成两半。

非常凶悍的打法,当场激怒了斯图尔特。

它发出一声怪叫,双眼中邹然释放出带有可怕绿色光芒。开始朝着那个方向猛冲,口中发出疯狂的咆哮声。手脚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伸展,体型也诡异的增大。外套被撑破了,穿在里面的白色衬衫有着惊人的弹力,就这样牢牢裹在身上,仿佛一块束缚着生长的无用皮肤。

两颗尖利的獠牙在斯图尔特嘴里是那么明显,脚上的鞋子被撑裂了,露出锐利的爪子。手上也一样,黄金指环被可怕生长的肌肉撑断,它高举着爪子,上身前倾,以标准的战斗姿势朝着谢浩然猛扑过去。

公爵的力量与普通血族不同。数十名吸血鬼新娘不要命般朝着谢浩然蜂拥过去,他却不慌不忙运起灵能,手中毫无预兆出现了一把长度超过三米的光芒武器,从地上高高跃起,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力量,朝着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无灵魂**狠命劈去。

看到这一幕,斯图尔特的双眼瞬间发直。

“圣光十字剑?你……你竟然会圣光十字剑?”它难以置信地发出尖叫声:“你是教廷的人?”

谢浩然根本不屑于解释。随着他的落下,大厅里发出轰然巨响,地面在巨大的压坠力作用下整块塌陷,破碎的地板也以他的落点为核心,朝着周边以圆形轨迹飞射开来。无数吸血鬼新娘发出濒死前的惨嚎,尤其是位于劈砍直线正中的那些,当场被巨大的光能力量烧焦,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直流口水的烤肉香气。

斯图尔特立刻做出判断:这不是圣光十字剑。那道光芒绝对不是自己惧怕的圣力,而是一种外形与圣力相似,却没有相同成分的特殊能量。但是就杀伤力而言,远远超过了高级神职人员修习的圣光十字剑。

大厅里的混乱已经被外面的警卫们知晓。它们纷纷冲进来,端起武器朝着谢浩然扫射。密集的子弹打在石柱上,碎片乱飞,很快就变得灰尘弥漫。谢浩然被激怒了,他直接冲到距离最近的警卫面前,挥刀砍下对方头颅,又反手运起与刚才同样的招式,巨大的能量光剑以横向挥舞,将邻近的十多名警卫当场砍成两端。鲜血与各种内脏流了一地,整个大厅里都是痛苦的哀号声。

它们的确是血族,却是等级最低的血族。为了保持血脉的纯净,高等血族从不与低等血族通婚。传说故事中伯爵与人类女子结婚,剩下混血杂种的行为,在血族看来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当然,在爱情的驱使下也有这种情况,但是那样产生的后代绝不会被黑暗议会承认。

原因很简单,混血的杂种没有力量。

吸血鬼警卫属于黑暗世界的低端存在。它们虽然数量庞大,制造过程也很简单,却只相当于教廷方面普通的新十字军。吸血鬼新娘要强悍得多,她们毕竟是得到了血贵族初拥,在身份上得到认可的近卫,也可以说是发泄工具。但不管怎么样,即便是两者联手,也远远不是谢浩然的对手。

第七百一四节 杀

看着遍地的尸体与人头,斯图尔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制造一名合格的吸血鬼新娘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从选人开始,就是一个非常严格的过程。相貌平庸丑陋的不要,身材不均匀的不要,有着不健康生活恶习的不要,在两性关系方面混乱无自律的不要……刨除上述种种,到了最后,还需要血贵族翻出自身力量的“源血”,注入目标体内,才能制造出一个真正的吸血鬼新娘。

之前,对布兰妮的能力提升,仪式与制造吸血鬼新娘完全一样。区别在于,斯图尔特给予布兰妮的源血数量更多。

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母鸡下蛋,而且是生产以后短时间内无法得到体能补充,必须在漫长时间里安静修养,才能勉强恢复的那种。

谢浩然杀得酣畅淋漓。多日来的愤怒,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全面释放。

对他来说,辉煌城堡是个非常不错的战场。

在古代典籍与传说中,吸血鬼是一种智商很高,喜欢玩弄人心,耍弄阴谋,即便抓了猎物,也不会急于在第一时间将其吸食,而是如同猫捉老鼠那样慢慢调戏,直至对方筋疲力尽,被巨大的恐惧活活吓到不能动弹,这才从黑暗中现身,带着说不出的满足与贵族特有的优雅,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斯图尔特是真正的血贵族,自幼接受的教育使这种可怕的传统在它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显现。血族都喜欢迷宫,尤其是拥有丰厚财力的贵族,在建造自己居所的时候,除了选择异常华贵的材料,对于建筑设计本身,更有着来自本源基因的特殊喜好。它们认为迷宫类建筑是世界上最好的游乐场,尤其是让人走进去就出不来,被活活困死在里面的那种。古老的传统很可能来源于上古时代与教廷之间的战争,也有相当一部分因为血族特殊的生活习惯所导致。它们只能在夜晚活动,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防御能力,教廷军队很容易就能在白天攻陷一个个吸血鬼堡垒。从这方面来看,迷宫类型的建筑应该是“防御措施”的一部分。它至少可以拖延时间,让进攻者短时间内很难,甚至无法找到吸血鬼休息的灵柩。一旦黑夜降临,就是它们进行报复,全面杀戮的时间。

强大的灵识全面放开,在谢浩然的探测半径范围内,出现了多达三百个以上的目标。同样都是灵能,教廷神职人员把它叫做“神圣能量”,吸血鬼则称之为“黑暗能量”。能够在这里成为斯图尔特公爵身边近卫的血族,都拥有强悍的战斗力。但这种能力在东方修士看来不值一提。说到底,它们连炼气初期的修士都比不上,只是比普通人强大,徘徊于常人与修士边缘,不上不下的那种。

如果是在空旷无遮挡的环境,谢浩然根本不会与斯图尔特纠缠,他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包围圈,闪身离开————现代武器对修士具有致命性威胁。狙击手就不说了,多人在近距离密集发射的枪弹,有很大概率可以将猝不及防的炼气修士活活打成筛子。筑基修士的防御与敏锐程度更高,却只能是在这个基础上提升百分之三十左右。这里指的是回避概率,而不是如绿巨人那样,毫不畏惧热能武器正面攻击。

斯图尔特为它特殊的嗜好付出了惨重代价。

《文曲功法》以最大幅度在体内运转,这种感觉对谢浩然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举手做出掌心空悬,其中可以握住一个鸡蛋,标准的运笔写画姿势,以脚下为核心,周边半径十米的范围,所有破碎的地板砖块纷纷朝着空中飞起。诡异的情况令所有吸血鬼为之震惊,但它们牢记着自己的职责,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仍然举起手中的枪,朝着被碎石砖块包围其中的谢浩然倾泻子弹。

“轰!”

飞溅的碎石在空中瞬间改变了运行方向,就像一颗颗形状另类的弹头,迎着子弹来袭的方向硬生生笔直撞去。空中想起无数刺耳的炸裂声,更多的碎石如箭一般钻进吸血鬼警卫的身体。强悍的生物毫不惧怕身体伤害,对它们来说,只有心脏才是真正关键的致命点。然而在空中飞射的碎石数量太多,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天知道这些可怕的砂石究竟从哪儿得到了堪比重型火箭被高能量推进器喷射火焰送上太空的那种速度?射穿了脆弱无防护的眼睛;在脸上“砸”出一个个黑色带血的洞,破穿颅骨,深入脑髓;防弹衣胸甲表面接二连三遭到多达数十次撞击,细密的撞击点看上去与针孔没什么区别,力量却大到无法承受,整个人体当场倒飞起来,笔直后射,直至撞上后面的墙壁,仿佛被狠狠钉住,足足过了两秒钟,才在重力作用下轰然摔落。

杀戮与震动早已惊动了堡垒中的其它警卫。它们纷纷从各自值守的位置向这里集中。出现这样的变化,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斯图尔特不是没有带着人类来过辉煌城堡,接待位置同样也是现在这个会客厅。但是那些人都死了,不是被斯图尔特变成血奴,就是被它拧断脖子,当做晚餐。

平心而论,会客厅是辉煌堡垒防御最强大,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是谁想要进攻这个地方,1都必须面对多达数千名全副武装的血族警卫。电网与高墙是标准配备,塔楼里隐蔽着狙击手,地下车库里还有二十多辆配备了大口径高射机枪与常规口径无后坐力炮的重型吉普车。那是与地面之间有着斜坡通道连接的车库,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整个车队将在三分钟内完成整备,沿着通道冲出地面,杀光所有胆敢来犯的家伙。

所有这些警戒力量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绝大部分防御措施都是针对外来者,针对那些“从外堡垒外部进攻的人”。

谁也没有想到变乱居然从会客厅里爆发。在吸血鬼警卫们看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里有多达上百名吸血鬼新娘,那是公爵大人身边真正的近卫。每个新娘都实力强大,它们有着普通血族无法比拟的超高速度,牙齿和爪子异常锋利,在迷宫环境下是最好的猎手……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华贵美丽的吸血鬼新娘,竟然被区区一个东方人像玩具般肆意宰杀,整个大厅里血流成河。

谢浩然闪身躲到石柱背后,避开侧面射来的子弹,灵活的动作有着令人惊叹的优雅,两名吸血鬼警卫看到瞬间冲到面前的东方人,满面惊愕,下意识地抡起拳头,只是不等落下,就被谢浩然闪电般抓住两人手腕,像两团杂物般顺势抡起,在空中翻转了三百六十度,警卫头部与地面狠狠发生碰撞,两颗头颅当场碎裂,凹陷下去。

除了心脏,头部也是血族的致命点。

一名警卫迅速调转枪口朝这边射击,谢浩然侧身在多个石柱之间来回奔跑,顷刻之间就冲到它的面前。右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可怕速度挥出,穿透了警卫身上的防弹衣,撕裂皮肤与肌肉,当拳头从警卫身体里带着热乎乎血肉拔出来的时候,手中赫然多了一颗心脏,还在微微抽搐着。

斯图尔特用阴沉愤怒的目光盯着战斗最激烈方向。

它有些惊讶,自己完全看不清谢浩然的动作。尼玛这实在是见鬼,要知道速度才是血族真正引以为傲的特殊技能。就攻击力而言,血族警卫不如教廷的新十字军,可是依靠鬼魅般的速度,黑暗军队总是能够在历次战斗中占据上风。在议会内部甚至有这样的说法:如果教廷不是有着绝对压制黑暗的神圣力量,就根本用不着什么狼人,光凭血族自己的力量,就能统治整个世界。

他居然比我还快?

斯图尔特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然而……这是事实。

堆积在地面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光是斯图尔特能看到的部分,就超过三百,甚至更多。有自己钟爱的新娘,更多的还是身穿黑色战斗服的血族警卫。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它们大部分被撕成两半。那是将腿脚朝着反方向以巨力扯开的做法,裂口一直延伸到胸部或者肩膀,导致心脏整体外露,然后脱落。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将伤者第一时间送到黑暗议会专属的医院接受全身缝合手术,否则就是必死的结局。

多达上百颗头颅被砸碎了。是的,即便是身体里最坚硬的部分,也在东方修士强大的神力面前不堪一击。有那么几秒钟,斯图尔特甚至产生了错觉,认为地面上那些在脑浆血液里浸泡着的碎裂人头仅仅只是鸡蛋,轻轻一磕就烂的那种。

这太不真实了。

血贵族都接受过严格的狩猎训练。那是以人类为目标的训练方法。



第七百一五节 肮脏下贱的的吸血鬼

头部很关键,尤其是在人类密集的大城市,为了隐蔽血族的存在,狩猎一定要快,下手一定要准,不能拖泥带水,也不能让目标有反抗,或者是大声尖叫的机会。

斯图尔特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一本东方小说,金庸写的。里面有个长头发的疯狂女人,喜欢用人头练功,专门用手指插进去锻炼指力,那种邪门的功夫叫做“九阴白骨爪”。

大滴的冷汗沿着面颊缓缓下滑。

难道书里描述的那种可怕功夫是真的?东方人都有着一爪子就能按破坚硬颅骨,当场致人死命的强大力量吗?

“勇气”这种东西,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在血族当中,斯图尔特算是非常勇猛,敢打敢冲的高等贵族。它最初根本没把谢浩然放在眼里。不就是一个人类嘛,只要带进我的城堡,他就永远不可能出去。斯图尔特觉得这样做没什么不对,我可以给你世界上最美丽,最明白男人心意的女人,也可以给你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享受。作为交换,我可以得到生命之果的栽培技术……这很正常,没毛病。

在这里,永远没人会打电话报警。

地面上残破的尸体越来越多。

谢浩然以惊人的冷静计算着数字。他面色阴沉,看也不看就挥拳砸开旁边的隔墙。那是用于装饰的隔墙,用轻质材料建成,一拳下去,墙面上出现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破洞。就这样把站在对面想要偷袭,却被突如其来撞击打蒙的一名吸血鬼警卫揪住领口衣服拖过来,将其身体迅速控制着背对自己,双手抱住它胸部略下的位置,以无比强横的动作,将整个身体从中间折断,就像长条形的气球,能够自由扭曲、翻转的那种。脆弱的警卫无法反抗,只能惨叫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从中间折叠,头部以诡异的角度笔直向后,等到腰部被谢浩然从墙壁破口中强行拽过来的时候,折断的骨头刺破了肌肉与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个。

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拔掉瓶塞,将一颗白色丹药扔进嘴里,耸动喉咙吞下。

在上古时代,补元丹是修士们随身携带的常备之物。这东西顾名思义,专门用于补充灵能。按照现代普通人的观点,相当于军队给士兵配发的高热量巧克力。

这东西谢浩然带了很多,这也是他愿意接受防保局下达的任务,制定出可怕计划的原因之一。只要对手不是强过自己太多的高等级变态,他可以在目前这种状态下越战越勇,杀上足足好几个月也没有问题。

杀戮会带来快感,会促使思维产生血一样的刺激。

“斯图尔特,你在哪儿?”

“给老子滚出来!”

“别躲着我。小心肝,快到爸爸这儿来。我疼你。你看看,我杀了你这么多的女人,你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对了,我忘了,你是个肮脏下贱的的吸血鬼,不是人类!”

“草拟吗的,斯图尔特你这头该死的猪,给老子出来啊!”

谢浩然当然知道斯图尔特的位置,就算不用看,也可以通过灵能气息的强弱进行判断。他没有使用中文,专门用上了英语。这座堡垒里还有多达数千名吸血鬼警卫,《文曲》功法能够让声波最大幅度扩散,它们很快就能听见自己的喊话内容,明白自己效忠的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斯图尔特被气得浑身发抖。

这样的逼战根本无法退避,只能正面迎上。

“够了!闭上你那张烂嘴!”从灰尘与硝烟中现身的斯图尔特怒不可遏,巨大化的身体整整高过谢浩然一个头。它死死盯住对面,看着那个神情自若,手上和身上全是鲜血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为什么,斯图尔特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

“你终于出来了。”谢浩然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脸,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正打算杀光这里所有的吸血鬼。”

对血族来说,“吸血鬼”这个词明明白白充满了侮辱性质。就像你对着某人直接告诉他“你是一个没脑子的白痴”。

感觉不是很好,丝毫没有从前与其它对手战斗时候那种必胜的信心。斯图尔特本能的感到畏惧。它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从何而来。难道是因为谢浩然一口气杀了这么多新娘和警卫?可是同样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

深深吸了口气,斯图尔特发出威严深沉的声音:“我们本来可以好好合作。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凶狠的面孔与难堪的表情,共同诠释了“狰狞”的定义。小腿猛然发力,推动着身体以高速向前冲击,挥舞锋利的爪子朝着谢浩然头顶抓去。斯图尔特对自己的力量与速度很有信心,它隐隐有种感觉————就算打不过这个神秘的东方修士,至少能够让他重伤。再加上辉煌城堡里剩下的血族警卫,今天这一战……平手应该不成问题。

我是公爵,有着不容忽视的绝对威严!

爪击没有命中目标,爪子落下的同时,谢浩然朝着侧面轻轻移动了少许,就像迎面冲来一辆被喝醉司机驾驶的疯狂卡车,即将撞上自己的时候,就这样朝着人行道方向横移了一寸,死亡擦身而过,带走的只有一阵风。

血族也是生物,在地球上谁也不能忽视重力效应。冲击中的斯图尔特无法变招,它看到了谢浩然闪避的全过程,也看到对方面带微笑,抬起右腿,曲起膝盖,朝着自己小腹正面迎上的所有动作。斯图尔特无法回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冲进陷阱,腹部传来翻江倒海的剧痛。这一击是如此猛烈,肠子都快要断了,身体从中间形成一个横向的字母“v”,斯图尔特的双眼瞬间凸出,“哇”地一声发出惨叫,倒飞着远远摔在地上。

这样的伤痛不足以致命。只要确保心脏与头部,血族就能一直战斗下去。

“我要吃了你!”

突然,斯图尔特仿佛发情的公牛,从地上翻身跃起。它兽化的迹象非常明显,獠牙比之前增长了好几公分。这是血族的独有技能,因为伤痛与血液刺激作用下所导致。

挥出的拳头挟带着可怕的力量,瞬间增幅的速度超过之前整整三倍。谢浩然那张了冷静平淡的脸,在斯图尔特看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厌憎。它有些后悔:根本不该与这家伙谈什么合作,应该在带着他走进堡垒的第一时间就召集军队,宰了他!

高度狂化后的血族必须失去一部分思维能力。原始野性完全支配了身体,这种时候谈不上什么理智,也不考虑利益得失。发红的眼睛里只有两个词————杀人、喝血。

“死吧!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拳头并未如斯图尔特想象的那样击中目标,感受手腕被对方抓住,当即失去平衡,难受的失重感贯穿全身,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斯图尔特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带着破裂空气的呼啸,被谢浩然轮圆了砸在地上。

就像重磅炸弹从空中坠落,引爆,轰然炸开。整个地面出现了巨大的下陷,破碎的地板根本无法支撑这种剧变,垫在下面的基石也被砸烂,以斯图尔特的落定为核心,出现了一道圆形能量波。“咣”的一声巨响,无数碎石朝着四面八方喷发,破裂的石柱与墙壁中间,一根根钢筋暴露出来。

可怕的恐惧感彻底淹没了斯图尔特的思维意识。

它清清楚楚感觉到谢浩然想杀了自己。没有丝毫商量,不需要任何条件。强烈杀意伴随着可怕的修士威严,就像跪倒在血神雕像面前,感受着来自祖先灵魂威能的时候一模一样。

斯图尔特看到了自己被折断的爪子。实在太恐怖了,它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爪子……强化后的硬度足以媲美高强度合金。《金刚狼》那部漫画的作者正是从狼人与吸血鬼的传说故事中得到启发,创造了这个角色。可是现在,斯图尔特为之自傲的钢爪变成了碎片,与断裂的胳膊摆在一起。它浑身都在发抖,因为恐惧,因为惊吓。

“嗷呜!”谢浩然伸手想要抓住斯图尔特脖子的时候,听见年轻的血族公爵发出一声怪叫。然后,它的身体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就在谢浩然加快速度,猛然发力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手指竟然穿过了斯图尔特的身体,没能接触到实际的物件。

那是一片令人惊讶的空虚。

斯图尔特正在变得模糊,速度有些慢,却在肉眼可辨的范围。无论衣服还是身体,仿佛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纱。表面泛起了波纹,出现了抖动。幅度不是很大。它的身体渐渐延展,变成了平面,就像遇到水被化开的胶泥,无论你怎么样伸手去捞,都只能得到一点在手心里汪积的肮脏泥浆。

第七百一六节 拆

谢浩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凝神注视着模糊化的斯图尔特。

足足过了五秒钟,他才慢慢的自言自语:“打不过,想跑?”

翻阅《珍渺集》查找资料,很快找到了答案————血族有着变身的特殊能力。传说,它们可以变为蝙蝠,可以化身为饿狼,还可以变成无形的浓雾,在对手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悄悄潜入近身,发起致命一击。

传说来源于生活。至少在“血族变身浓雾”这件事情上,有着足够的证据支持。

它正在雾化,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雾化。身体不再是之前的固体形态,转变成类似与浓缩气体,能够在空中飘荡,却不会被旁人吸入体内的那种诡异形式。

消失的非常迅速,就像一大片在空中以漂浮状态存在的彩色气体,朝着破碎的大厅外面飞去。谢浩然扑过去,连续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握不住,只能眼看着气态化的斯图尔特悠悠飞高,慢慢消失在夜空的东面。

不是所有血族都拥有“雾化”这种特殊技能。只有高等血族才能这样做。雾化固然让自身变成无敌状态,弱点却同样明显————斯图尔特在雾化状态下同样无法对谢浩然进行攻击,除了加快速度逃跑,它什么也做不了。

更重要的是,雾化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即便是一位血族公爵,也只能保持半小时左右的变化时间。当然,用于逃跑是足够了。

辉煌堡垒里的枪声仍然密集,斯图尔特的逃亡并未对吸血鬼警卫部队造成影响。它们不知道自己效忠的主子已经离开,把自己留给来自东方的修士。进攻一波接着一波,只是受限于堡垒内部迷宫的复杂地形限制,枪械与手雷的几乎没什么效果。

谢浩然抓住距离最近的一名吸血鬼警卫,带着说不出的冰冷与残忍,将这头怪物的脑袋连同脊椎骨整个的从身体里狠狠拔出。拿着这条形似鞭子的东西,在地面上上脱出一条带血的鲜红泥泞,他心中的杀意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越发炽热。

这能算是背叛吗?

当然算!

在谢浩然看来,自己与黑暗议会之间关系密切,双方互有往来,虽说达不到“盟友”的程度,至少可以算是有着共同敌人的合作伙伴。

斯图尔特想要得到生命之果,这种**谢浩然完全可以理解,自己也为此作出了让步。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斯图尔特竟然如此贪婪,不仅仅想要果实,还想得到完整的栽培技术。

“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

望着破碎窗户外面被惨白月光映衬下显得一片漆黑的夜空,谢浩然冷笑着自言自语:“你能跑得到哪儿去?”

半个小时,又是以雾化形态在空中飘荡,即便速度再快,逃出去的距离也可以估算出来。但是谢浩然不想追上去搜寻斯图尔特。那样做意义不大,效率也很低。

思维总是随着现实不断产生变化。他现在已经改变了当初被斯图尔特翻脸袭击时的想法,变得越发凶狠,越发暴戾。

逃吧!

你可以有多远逃多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会把你留在这里的所有吸血鬼统统杀光,彻底毁掉这座城堡。

赫克托把布兰妮当做礼物送给谢浩然,从这位彻底改变身份,从灵魂层次服从于自己的侍女……甚至可以说是奴隶那里,谢浩然知道了很多关于血族的秘密。

对普通人来说可以算是秘密,但这些秘密在血族内部是公开的,甚至连教廷都一清二楚。

血族可以通过不同性别交合产生自然繁衍。但是想要建立忠诚度最高,能够在主人陷入危险时候不顾一切冲上去护卫的铁血跟班,就需要血族付出自身血脉传播的代价。简单来说,就是初拥。

那是从血族体内释放出本源鲜血,对其它目标进行感染的做法。本源鲜血与普通鲜血区别很大,那相当于缩短某人寿命,凝结成精华,再将其分别给予其他人,改变对方体质,产生服从效应。一般来说,血之仆佣数量越多,该名血贵族的权势就越大。那相当于“数量等同于力量”。表面上看,就是一支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可如果这支军队损失惨重,出现了大量无法挽回的战死者,对于血贵族本身,也会产生极其沉重的打击。

谢浩然感觉自己与整个环境融为了一体。他感觉不到喜怒哀乐,下手又快又准,没有丝毫的怜悯。他不排斥使用枪械,只为了追求更加高效的杀戮。抓住一个个血族警卫,枪口对准头部,扣动扳机,看着这些吃人的怪物在惨叫声中被打得满头窟窿,睁大双眼变成一具尸体,谢浩然心中的虐意也逐渐蔓延,变得酣畅淋漓。

“你能不能控制它们?”这句话是问躲藏在金属小瓶里的阿斯莫德。

魔鬼的回答充满了幽怨:“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唤醒我?它们对我来说虽然不是很好的食物,但它们对我很有用。”

谢浩然重重挥拳将一名血族警卫的脑袋砸飞,在思维空间连声怒吼:“别跟我卖关子,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砸了那个瓶子,让你尝尝厉害?”

威胁的感觉是如此明显,魔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发出带着谄媚的思维意识:“是我错了,别这样……我当然可以控制它们。不过……效果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谢浩然撕裂了一名血族警卫的胳膊,将对方心脏从破损的伤口里硬生生挖了出来,捏得粉碎:“什么意思?”

阿斯莫德能够看穿人心。如果是在它的世界,拥有完整的形体,它根本不会惧怕谢浩然。可这里毕竟是另外一个界面,投影分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本体的威能相提并论。何况,散落在城堡里的这些血族,无论是活着的警卫,还是散落在大厅里的黑暗者尸体,都对阿斯莫德产生了诱惑力。

当然,这种诱惑远远不如活人那么强烈。黑暗生物的能量充沛程度没有人类那么高,同类型的食物在阿斯莫德那个位面也有。对它来说,就像平时很容易得到,非常廉价的一道菜,甚至可以称之为“口味寡淡的素食”。吃了太多清粥白菜,新鲜的人类在它看来就是鲜美大餐,烤全羊,甚至是专门供应给贵族的烤骆驼。

“控制它们。”来自谢浩然的命令异常强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尽可能多的控制它们。”

不等阿斯莫德回答,谢浩然又加上一句:“少不了你的好处。”

魔鬼要的就是这句话。虽说被一个人类抓住,被迫成为对方奴仆在魔鬼看来是很丢脸的事情,可时间长了,阿斯莫德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抗拒、反感,甚至是敌意,到现在它已经淡化了许多,甚至把事情朝着对自己最有利的方面去想。

呆在小金属瓶子里就有新鲜血食,这种事情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要知道投影分身的力量实在太弱了,除非是在特定的环境与区域当中,否则根本不可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传说中的魔鬼很少,甚至不会主动出手对付凡人,它们总是被凡人用各种方法镇压,装进瓶子,或者用特殊的物件长时间封禁。

“主人,你得抓住它们,让我有时间施展能力。”阿斯莫德的要求并不过分。

谢浩然抓住一名血族警卫,用金属小瓶按在对方眉心中间。几秒钟后,这头面目狰狞,眼睛里透出凶狠与杀意的怪物张开嘴,变得浑浑噩噩,呆呆傻傻。谢浩然将其放开,它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挣扎反抗。就这样站在面前,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能控制它们做一些基本的事情。”阿斯莫德没有隐瞒自己的能力:“就按照刚才的方法,我可以控制一百个左右这样的家伙。”

冲进对面的角落,抓住另外一名血族警卫,谢浩然用思维意识与阿斯莫德进行交流:“你能维持多长时间?对它们的意识操纵可以达到什么程度?都给我说出来,别像挤牙膏似的,我问一点儿你说一点儿,老子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阿斯莫德很清楚惹怒了谢浩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它连忙问:“主人,你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谢浩然心中的暴虐狂放到极点:“我要毁了这个地方,无论用任何方法。”

阿斯莫德试探着问:“拆了这个堡垒?还是把它……炸掉?”

“都可以!”谢浩然并不在意过程,只看重结果。

“这里有很多炸药,就在地下室里。”阿斯莫德表功的心态很是迫切,我刚才搜过这些家伙的大脑,地下三层有个武器仓库,那里有大量的爆炸物,手雷、火箭筒弹药什么的……数量很多,足够把这里炸飞。

谢浩然停下动作,从一名刚刚被阿斯莫德转化的血族警卫身上撕下衣服,擦抹着手上的鲜血。

第七百一七节 缘由

他淡淡地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阿斯莫德回答的很快:“我从它们的思维意识里“看到”,这下面有个空间很大的禁闭室。里面……有很多人类。”

“人类?”谢浩然微微怔了一下。

阿斯莫德没有卖关子,它斟酌着字句:“向前走,对面那条走廊一直进去,第二道楼梯,下到地下一层,进入北面第四扇门,然后沿着楼梯往下,就能看到那些人。”

说实话,在辉煌堡垒这种地方发现几个人类,对谢浩然来说并不意外。血族本来就是血液为食,在它们看来,在地球上,品质最高的食物来源于人类,其它动物身上的血相当于“素食”。斯图尔特是一个身份尊贵的血贵族,要是在它的堡垒里连常备的食品都没有,那是真正的怪事。

阿斯莫德的智慧程度极高。它看穿了谢浩然心中的犹豫:“其实你用不着有那么多的顾虑。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十一分,呵呵……留给它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里位置偏远,又是私人领地,激烈的枪战不会被外界察觉,吸血鬼也不会报警。

堡垒是它们的附近唯一的栖息地。它们在白天是不可能外出活动的,阳光对它们有着致命威胁。在缺少了斯图尔特这个贵族领导的情况下,吸血鬼警卫的进攻显得很是盲从。杀戮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连谢浩然自己也忘记了时间。如果不是阿斯莫德的提醒,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有“太阳”这个所有血族为之恐惧的强悍援手。

“你可以把这里炸掉,夷为平地。”阿斯莫德在谢浩然面前没必要对声音进行伪装,冰冷的语调听起来充满了亢奋与期待,以及说不出的诱惑:“太阳出来它们就得乖乖回到地穴里睡觉,那是它们的安乐窝。这里的地下建筑足足有四层之多。天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地方,密密麻麻挖的就像蚂蚁窝。只要把上面的部分炸掉,剩下的工作,全部交给太阳就行。”

谢浩然承认,这是一个极有建设性,可行性也极大的建议。

杀戮的速度明显比之前缓慢了许多,阿斯莫德只转化了一百零四个吸血鬼警卫就停了下来。这个数字是它目前能力的极限,在这些浑浑噩噩的武装吸血鬼的簇拥下,谢浩然走进盥洗室,仔细清洗着手上的血迹,等到水迹晾干,他深深吸了口气,在这些吸血鬼的带领下,走进地下通道。

地下三层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要庞大得多。

推开标注着巨大字母“a”的钢门,他被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

这里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地下工厂————多达上千名人类被固定在床上,通过一根根与身体连接的管子,缓缓注入维持生命所需的营养液,然后按照各人情况与时间不同,抽取数量不等的血液。

有很多描写黑暗生物的电影里都有类似的场景。辉煌堡垒也正是以这样的方法,维持着数量庞大的吸血鬼警卫部队。这相当于一个自动化的人血粮仓,只要确保充足的电力,吸血鬼们就永远不用担忧食物的来源。

谢浩然看到被固定在墙壁与一个个无菌封闭舱侧面的氧气供应装置。他摇摇头,自言自语:“这些人已经没用了。”

天知道是否还能救活他们。保持了太久的沉睡状态,即便唤醒,身体功能也会遭到极大地损坏。何况谢浩然目前在这片土地上的身份属于绝密,他丝毫没有拯救者的自觉。

阿斯莫德笑得很开心:“那么,你不反对我把他们变成食物?”

谢浩然在思维意识空间里发出一道警告:“把我要求你的事情办好。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

“谢谢!”阿斯莫德早就学会了中文。这两个字,它说得真心诚意。

几小时后,太阳升到了天空穹顶的最高点。在一天当中最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地面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那是来自地底的能量式毁灭,所有建筑都变得倾斜,在火光中粉碎、坍塌。

……

返回国内的过程比预想中简单得多。潜艇驶入海军基地,谢浩然在几名武装艇员的护送下登上岸基,刚走出连接地面的通道,就看到背着双手站在那里的廖秋。

会客室是一个密闭的小房间。防保局权力很大,基地方面很愿意提供这种便利。

廖秋神情严肃,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不服从命令,不跟着一号目标一块儿回来?”

谢浩然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地说:“我把杰克带回来了。”

廖秋没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你说什么?”

“我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了。”谢浩然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他临死的时候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做尤图光。”

恍然的廖秋微微点头:“把他交给我吧!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就不能让我知道更多的事情吗?”谢浩然神情有些沉重,他注视着廖秋:“一号目标的真正作用是什么?我知道这样问已经超出了保密条例规定的范围,但是……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他对车伟宁的身份很好奇。毕竟,谢浩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情报工作者。

廖秋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对于谢浩然的不听号令,他很愤怒。

但事情得分两方面来看。他毕竟完成了任务,一号目标能够活着回来,谢浩然居功至伟。而且就防保局特科人员事后综合当时的所有条件分析,这项任务如果换了其他人来执行,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失败的几率超过百分之四十。

谁也没有想到陈涛会叛变。原本应该是安全的联络点,变成了足以让整个任务功亏一篑的陷阱。还好谢浩然反应快,及时带着一号目标转移到备用联络点,这才扭转了局势。

与谢浩然接触时间长了,对他的了解就越深。廖秋可以用自己的人头担保————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现变数,可唯独在“国家”这个问题上,对谢浩然来说,不存在任何的不确定因素。

那么,在可控范围内让他知道一部分内幕,不算违反保密条例。

“一号目标是在低温材料研究领域有着无法替代的作用。”廖秋抬起手,指了指天花板:“人类的未来在于宇宙。我们已经组建了空间战略部门,但是谈到实际操作方面,还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十五年前,我们就启动了“回流”计划。你知道,国家每年都在外派留学生,这项计划的源头,可以回溯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我们与合众国方面关系解冻,双方开始互派留学生。我们需要技术,米国人需要我们对抗前苏联。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我们进行有限度的技术扶持,在合众国看来是有利的。普林斯顿、麻省理工、哥伦比亚、哈佛……很多著名学府与我们之间进行了人才交流与合作,那段时间是真正的蜜月期。”

“那一时期,派出去的人基本上都回来了。可是随着时代变迁,来自前苏联的威胁消失,我们就变成了合众国新的假想敌。官方的人才互派计划被迫中止,我们只能以民间形式继续。但是这样做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很多出去的人不愿意回来。主要原因是待遇方面,工资与福利,以及个人身份、地位等等……没办法,在那段时间,即便现在,这也是我们的弱项。合众国有世界上最好的实验室,可以给各种高等级人才提供便利条件。虽然我们后来改进了很多,但失去的已经回不来。用战略部门一位领导的话来说,就是“自家养的猪,变成了别人嘴里的肉”。”

“不是所有人都会产生迷失心理,回来的人很多。一号目标就是这样。六年前,他就主动联系我们驻合众国当地的大使馆,表示愿意回国工作。但他当时已经被合众**方征召,负责一个秘密的武器材料研究项目。出于多方面考虑,离开计划暂时中止,一号目标想要得到更多的研究数据,我们也通过不同渠道秘密进行交流,让他自己进行体能及多项相关训练,等待时机。”

听到这里,谢浩然明悟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一号目标属于被合众国方面禁止离境的那种人?”

廖秋脸上浮现出尊敬的神情:“这与当年钱学森先生的情况有些类似。合众**方说他是“无论走到哪儿都相当于五个齐装满员的师”。后来周总理出面,好不容易才把钱先生带回国内。“两弹一星”震撼了全世界,又岂能是区区五个师所能比拟?”

谢浩然很是惊讶:“你的意思是,一号目标也有着同等的重要性?”

“也许吧!”廖秋说的模棱两可,颇为含糊:“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当年放走钱先生,米国人现在也后悔了。”

第七百一八节 拦车

谢浩然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很久,才慢慢发出声音:“我得向你说声谢谢。”

廖秋眯起眼睛注视着他:“为什么?”

谢浩然抬起头:“我喜欢这样的任务。谢谢你让我有了真正发挥自己能力的机会。”

廖秋看了他一眼:“其实派过去执行任务的人不止你一个。”

谢浩然点点头:“我知道。进入和离开研究中心的时候,我就发现周围还有其他人。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现在听你这样说,才真正明白。”

廖秋叹了口气:“在联络点的意外,的确是我们大意了。对潜伏人员的思想审定考核每年都在进行,陈涛与尤图光的情况稳定,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还好,你的反应很及时,一号目标没有受伤。”

“但是……尤图光毕竟死了。”谢浩然声音逐渐变得坚定且冷硬:“那些出卖并且阻拦我们的人,我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廖秋急速且认真地说:“够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后续跟进不需要你负责。”

谢浩然皱起眉头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局里的意思?”

“你觉得你闹出的动静还不够大吗?”廖秋很是恼火地提高了音量:“你为什么不服从命令?”

说着,他弯腰拿起摆在脚边的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摞照片,“啪”地在桌上,低声怒道:“你自己看看好好。”

那是侦查卫星拍摄到的照片。原本在地面上漂亮的建筑,在其它照片上已经变成了废墟。地面有大量黑色爆炸痕迹,还有检测到燃烧高温释放出来的红色与黄色监控数据条目。

只是看看第一张照片上的周边地形,谢浩然就知道那里是辉煌堡垒。他把手里看过的照片收拢起来,在桌面上轻轻跺了跺:“这个地方属于黑暗世界,是一个吸血鬼公爵的老窝。”

“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难道你还嫌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吗?”廖秋努力控制着情绪,一把从谢浩然手里抓过照片,迅速翻到其中一张,在桌上摆开,指着图片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带着愤怒问:“从合众国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警方接到报案赶到现场,因为尸体数量太多,情况复杂,只好交给当地军方负责。后来教廷参与进来,消息被全面掩盖住了。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在那里找到了多达上千具人类尸体,还有这个数字两至三倍的吸血鬼灰烬。”

谢浩然没有否认,他更正着廖秋话里的错误:“应该是比三倍多得多,也许是四倍……具体数字我记不清了,那天晚上杀得很痛快,如果不是那个公爵跑得快,我肯定不会放过它。”

廖秋怒视着对面:“你是要引起全方位的修士战争吗?”

谢浩然摇摇头:“你想多了,打不起来的。仅仅只是报复而已。”

“报复?”廖秋有些疑惑。

“我最初的目标不是黑暗生物,但是情况并不随着我的个人意志为转移。”谢浩然摊开双手,把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一遍:“我以为自己召来了援军,可是那个家伙……它想要得到灵玉橘的栽培技术。”

“原来是这样!”廖秋渐渐听明白了:“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不会放过它们。”谢浩然回答的很直接:“我也不会放过那些杀了尤图光的家伙。当然,我不会对普通人下手。这笔账,我会把它算在教廷身上。”

……

谈话注定了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好结果,这是廖秋早在两个人见面以前就心知肚明的事情。这仅仅只是一个态度,毕竟防保局不同于其它部门,如果修士在境外因为执行任务发生意外,防保局根本不会认,也很少派出援兵。谢浩然也不例外。如果这次任务遇到危险,死了也就死了。

这是所有国家在修炼世界层面上默守的秩序。

离开会客室的时候,廖秋特意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得提醒你,从现在开始,你被限制出境了。”

谢浩然难得地笑了笑:“以软禁的名义对我进行保护?”

“随便你怎么想。”廖秋绕过桌子走到他的面前,低头注视着谢浩然,叹了口气:“大哥,算我求求你,不要每次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好不好?任务就是任务,不要把你的个人情绪带进来。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被重型狙击枪打成筛子,你知不知道这次你有多危险?你以为你是谁?深入敌后的孤胆英雄吗?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那种家伙,留着你的小命,想想你家里那些如花似玉的漂亮老婆……提醒你一句,你是个快要结婚的男人。”

“谢谢!”道谢是真心实意的。谢浩然看着神情复杂的廖秋笑道:“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喝酒。还有,别忘了给我红包。”

廖秋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也要对你说声谢谢。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一号目标活着回来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

与廖秋一起,从海军基地搭乘军机前往燕京。车子在青灵集团驻燕京总部大楼下面停住,廖秋看着谢浩然下了车,走进门厅,这才调转方向缓缓离开。

谢浩然没有使用灵能对廖秋进行窥探。他上了电梯,走进办公室,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的贺明明,还有明真。

“安排一下,我要去洛底。”不等两个女人发问,他以很快的速度张口说道:“帮我订最快的机票,最好现在就走。”

“你刚回来就要走?”贺明明对此无法理解:“出什么事了?”

“回头再跟你解释。”谢浩然随口道:“你先订票,路上再说。”

明真这段时间对谢浩然的日常生活了解了很多。她疑惑地问:“你不是有私人飞机吗?怎么还要订飞机票?”

“私人飞机目标太大了,说不定会遇到意外。”谢浩然含含糊糊地回答:“总之我要尽快去清凉山。”

贺明明没有再问,她明白谢浩然的脾气。拿起电话,迅速拨通熟悉的号码,将事务一件件有条不紊安排下去。明真也没有闲着,她按照贺明明的指点,从衣橱里拿出一个黑色双肩背包,递给谢浩然。那是常备品,家里和办公室都有。包里有手机和充电宝、备用电池、银行卡、一套换洗衣服……总之,属于拿起来就能走的装备。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黑色商务车驶出总部大楼地下车库,朝着机场方向开去。

坐在副驾驶座上,谢浩然凝神看着外面飞掠的风景,大脑却在细细思考。

廖秋不会在“禁止离境”这件事上通融自己。那是一个很讲规矩的家伙,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虽说没有没收自己的护照,可禁行令一旦下达,就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国内。

好吧!就按照他说的,这是一种保护。

机场距离城市颇远,车子很快上了高速,刚加速行驶了不到五分钟,负责驾驶的司机偏头朝着望后镜里看了一眼,对谢浩然恭敬地说:“掌门,后面有辆车子跟着咱们。”

谢浩然与贺明明、明真几个人同时转身朝着后面望去,只见一辆白色的“丰田”车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你说的是那辆丰田?”谢浩然有些怀疑:“你确定?”

司机是贺家近卫,他点点头:“从总部出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刚开始不确定他们是在跟着,我连续转了好几个路口,它一直在后面。我加速它就加速,我慢它也慢。”

谢浩然下意识地想到“会不会是廖秋?”

前面刚好路面开阔,谢浩然抬手指着正前方不远处路边的临时停靠区:“开到那里停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司机依言降低了速度,黑色商务车朝着右边转向,在空置的区域缓缓停下。谢浩然拉开车门跳下,看着后面那辆白色“丰田”逐渐驶近,同样降低速度,开到自己这辆车的前面,车身倾斜,不偏不倚挡住了去路。

“哗啦”,白色丰田车门一下子拉开,下来四个人,都是男的。

为首的男子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穿着一套青灰色唐装。他扎着发髻,用冷漠的目光扫视着这边,视线很快锁定了站在谢浩然身后的明真。

“师傅?”明真的声音有些颤抖:“您……您怎么来了?”

风松真人神情严肃,语气却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严厉,只是态度上很坚决:“明真,你若是要下山游历,时间上也差不多了。跟我回去吧!”

明真站在那里没有动,她缓缓摇着头:“对不起师傅,我……不能跟你走。”

风松真人没有发怒,他注视着明真:“你是龙虎山的人,又是我的徒弟。听为师的话,跟我回山。你这次擅自离开,掌门与几位长老都很愤怒,若是普通弟子也就罢了,偏偏你执掌刑堂,还这样做……唉!你让为师对师门长辈如何交代啊!”

第七百一九节 抢人

在对待自己徒弟这件事情上,风松真人有着丰富的经验。亲情牌是最管用的,尤其是明真这种女徒弟,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多费口舌,就不难把明真说得回心转意。

他从岩松真人那里详细了解过明真离开的全过程。事情虽说与“雷极门”这个小门派有关,但是很明显,用修士的话来说,“明真是动了凡心”,想要跟着年轻英俊的雷极门掌门下山私奔。其实想想也很正常,山上生活枯燥,若不是真正潜心向道,或者是对漫长生命有着超过正常需求极限的人,根本不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呆在山上。

普通人虽弱,却创造出了花花世界。多少修士被迷住了眼,放弃修为,步入尘世。现在……轮到了自己的徒弟?

劝其回头?

这一招估计不管用。风松真人经历的岁月多了,感悟也很不一般。他一直把明真当做曾孙媳妇看待,知道明真的性子很是执拗,打定了主意就很难改变,更不要说是在天境山上当着天下间那么多的修炼门派,与岩松真人撕破了脸。区区几句话就能把明真说回来?呵呵……那才是真正想多了。当真管用的方法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强行抢人。

带着两名徒弟,还有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曾孙胡越,,风松真人离了泰县,直奔燕京而来。

关于明真的下落与所在位置,这些情报来源于龙虎山。千百年的修炼门派自然有其底蕴,消息来源也很广。风松真人最初没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么困难,在他看来,只要找到明真,以灵能法力扣住她的脉门,哪怕是再不听话的门人弟子,都会在法力威压下乖乖服从,老老实实跟着自己回山。

明真的境界只是筑基后期,远远不是自己这个稳定在金丹初期,随时可能突破极限晋升为金丹中期师傅的对手。何况带在身边的两名弟子都是筑基中期,这种“一加二”的格局对上区区一个明真,绝对是稳赢的局面。

雷极门那边有很多高手。这是岩松真人带来的情报。风松真人不是目中无人的狂妄派,他本想在龙虎山上求着一、两位长老下山,为自己助拳。只是这样的想法刚刚在脑海里生出,就立刻被他按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抓逃跑徒弟回山”那么简单。自己对明真的私心隐藏了很多年,明真又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龙虎山上年轻一辈的门人弟子,不是对明真有着超乎友谊的好感,就是想要与明真双宿双飞,互为道侣。如果只是下山抓回明真,那倒也就罢了,相信只要振臂一吼,龙虎山上很多人都愿意跟着自己来。然而这次的情况复杂,曾孙胡越也跟着来了,他那张嘴是管不住的,随便嚷嚷几嗓子,所有人都知道“风松真人要把明真许配给他的曾孙”。到时候……纸包不住火,自己无论如何也会落得个“假公济私”的臭名头。

风松真人考虑过,曾孙结婚这件事情,必须从明真这里就狠狠压下来。她不能胡言乱语什么都说,也不能说是自己威胁强迫。“自愿”两个字很重要,只要她愿意了,就谁也没话说,无法反对。即便以后回山,明真同样还是执掌刑堂,自己也就少了很多麻烦。

所以,这次抢人还不能是公开行为,必须秘密进行。

风松真人很早就来到燕京,找到了青灵集团总部。那天,他是亲眼看着明真走进大楼,到了下午,又坐着同一辆车离开,前往谢浩然之前安排的别墅。

贸然下手很危险。尼玛的……天知道这个雷极门从哪儿网罗了如此之多的高手,明真每次外出,身边至少有着两名金丹高手护卫。那个叫做贺明明的女人身手不弱,还有好几个筑基境界的修士……一句话,来来回回那么多天,风松真人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为了不暴露自己,被对方察觉身上的灵能气息,风松真人只能尽量避开,消磨时间,等待机会。

冲进青灵集团总部直接抢人?

或者冲进“汤臣一品”别墅区强行把明真带走?

那种事情风松真人连想都没有想过。他可不是龙虎山上那些专心修炼,不问世事的长老。对于这个世界的变化,风松真人比他们清楚得多。现在不比从前,普通人法律的约束力越来越大,要真是惹恼了世俗政府,说不定统治者会派出军队围剿,彻底毁灭龙虎山……只不过,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非常小,几乎可以不计。

没有把握就不能抢人。这是风松真人的理解与看法。

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除了一个司机,车上只有谢浩然、贺明明、明真三个人。那司机只是筑基境界,真打起来,这边只需要一个徒弟就能牵制住他。明真与贺明明加起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至于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年轻人……以风松真人的眼光,不难看出他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连自己身边的第二个徒弟都能稳稳压其一头。

高速公路上车来车往,虽说是临时停靠,时间却不能久,否则交警就会通过监控过来干预。风松真人想着给明真留几分面子,她若是知好歹,就该跟着自己一起离开。若是还要铁了心的脱离龙虎山……方法风松真人已经想好:直接打晕了带走,带到龙虎山在燕京开设的宾馆,把她与自己的曾孙胡越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想必她明真也会认命,老老实实留下来。

想到这里,风松真人加重了语气,严肃地说:“明真,不要一错再错了,跟为师回去吧!”

明真抬起头,看着痛心疾首的风松真人,淡淡地说:“师傅,我要结婚了。”

她走到谢浩然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夫。”

胡越在旁边听得心中一阵冒火,不由得张口尖叫起来:“你说什么?”

风松真人毕竟城府很深,他抬手阻止了胡越,凝神注视着对面,视线在明真与谢浩然之间不断转移,最后落定在后者身上:“你就是雷极门的掌门?”

谢浩然冷冷看着他,连答话的兴趣都没有。

“区区筑基小辈,也敢攀附我龙虎山的高徒。”风松真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他右掌微微抬起,运势代发:“离开明真,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不等谢浩然说话,旁边立刻响起了明真的叹息声:“师傅……你真要我把话挑明了说吗?”

她从谢浩然身边走上前来,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胡越,声音清朗:“以前跟着师傅您下山去泰县的时候,您家里的人我都见过,包括他。我知道他叫做胡越,也是师傅您最重视的一个家人。您常说,胡家祖祖辈辈血脉流传,到了这一代实在是人丁单薄。其实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师傅您一直想撮合我与您的曾孙。表面上,您在山上事事为我争先,还为了争得了刑堂堂主的位置。可实际上,师傅你是在为了你的家人考虑。”

风松真人被她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愤怒了:“明真,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为师哪里有这般龌龊的想法?”

明真立刻抓住话头:“那好,我现在就告诉师傅,谢浩然他和我之间已经不是未婚夫妻那么简单。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明真猛然转身,双手搂住谢浩然的脖子,对着他的嘴唇,不顾一切吻了上去。

贺明明觉得心跳得厉害,很想冲过去一把将明真扯开,只是想想还是没有动,悻悻地看着他们。

司机有些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

风松真人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搐,眼皮抖动幅度很大,双手也不受控制般剧烈颤抖。

两名弟子在旁边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团成标准的字母“o”。

胡越被惊呆了,他双眼死死盯着对面,几乎从眼眶里凸出,想也不想就指着明真张口骂道:“不要脸!”

“贱1货,竟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偷汉子!”

“放开她,她是我老婆,是我的女人!”

空气中传来“呼呼”的风声,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脸上。胡越惨叫着,双手捂住发红发烫的脸,连滚带爬摔倒在地。皮肤被打破了,渗透出一道道血丝,要不是一名龙虎山门人眼睛手快将他拦住,当场就滚到行车道上,被飞驰的过往车辆撞翻。

风松真人直接挥起右掌,带着滔天的怒意,朝着谢浩然头顶狠压下来。

最心疼的曾孙就这样被人收拾,与**裸的打脸有什么区别?这一刻,怒火上冲的风松真人根本不想那么多,也彻底失去了顾忌。他只想一巴掌拍死谢浩然,带走明真。

手掌刚压下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由下自上托着,再也按不下去。

第七百二十节 再次上山

谢浩然抬手迎上风松真人那只手,两人在空中对了一掌,都没有用全力。就这样看似相互按在一起,走到近处,就能看到两只手掌中间隔着约莫一公分左右的距离。

“你……你竟然也是金丹境界?”风松真人脸色连续变了好几次,发出心不甘情不愿,难以置信的尖叫声。

谢浩然左手搂住明真,抱住她的身体向后侧转,在她红润的唇上狠狠亲了一下,这才转过头,注视着风松真人,冷笑道:“看在你是明真师傅的份上,今天的事情就算了。龙虎山虽说是名门大派,却也不能强迫门人弟子做违心之举。老道士,我放你一马,你好自为之。”

他现在不想杀人。

更不愿意当着明真杀人。

风松真人退了一步,惊怒不定的眼睛里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他大口喘着粗气,脑子里迅速思考着对策。

谢浩然却不管那么多,看了他一眼,招呼着贺明明与司机上车,随即发动引擎,商务车后退了一些,绕过别在前面的白色丰田,朝着机场方向驶去。

站在原地,风松真人脸上一片严肃。

胡越却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个在平时在家里蛮横惯了的人,恶狠狠地盯着风松真人,张口发出威胁:“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你说过要帮我把明真弄回来的,结果呢……她跟着那个野男人跑了,他们跑了!”

风松真人老脸一松,露出无奈的苦笑:“好孙儿,这件事情是老祖我考虑不周,让我再好好想想。”

胡越丝毫听不进去:“你不是说你在龙虎山上呼风唤雨吗?你不是说你比任何人都厉害吗?连那种毛头小子都搞不定,你还想……想个屁啊!”

心爱的女人被抢走,这种事情胡越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自小骄纵,对于风松真人根本没有尊敬。这种习惯源自于父母,一代传一代。

风松真人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胡越叫嚷声越来越大,听着烦。他抬手按住胡越的后颈,一股灵能注入其中,胡越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瞬间失去意识,就这样歪倒。风松真人抓住他的肩膀,将曾孙送回车里,然后自己坐上去,招呼着徒弟开车。

“师傅,咱们往哪儿走?”负责驾车的徒弟问:“追上去?还是怎么说?”

“掉头吧!”风松真人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先回去,有些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的确是得仔细考虑。

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年轻人,居然有着不弱于自己的高深修为?

岩松老糊涂了,人家明明是金丹境界的高手,他却告诉我,只是一个筑基境界的毛头小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之前在青灵集团总部刚开始跟车那会儿,我也以为他就是个筑基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修炼的功法特殊?

还是他身上带着能够屏蔽灵能,遮天蔽日的特殊法宝?

风松真人在龙虎山上地位特殊,他是当年争夺掌门之位的候选人之一。就能力而言,他在很多方面都超过了现任掌门。可那个时候,风松真人退出了竞争,将掌门之位拱手相让。

他是个聪明人,在某方面的嗅觉尤其灵敏。那时候刚好赶上特殊年代,“掌门”这个头衔看起来很是耀眼,却是一个足以要命的“符号”。那时候,风松真人早早下山,剪掉了披头长发,脱掉了道袍,把自己打扮得与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平时不念“善哉”,打坐修炼的时候总是往深山里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山门后来虽说遭到来自普通世界的冲击,却得益于“名山正派”这块牌子的庇护。在后来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封闭山门,这才躲过了一劫。

精明与狡猾在很多时候意义对等。风松真人对自己的精明很是引以为傲。如果不是脑子足够灵光,恐怕自己早就死了。包括现在也是如此,以谢浩然这般年轻,居然就是金丹高手,天知道他身后到底还有多少恐怖的人物?与其毫无把握白白结下仇怨,不如放他离去,自己再好好筹划一番。

就这样放走明真,风松真人的确是心不甘情不愿。虽说打晕了胡搅蛮缠的曾孙,可他终究会醒过来。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前面的商务车速度很快,只能看到远处车尾部分模糊的红色反光标示。驾驶座上担任司机的弟子看着前车远去,不由得有些急了,试探着问:“师傅,到底还追不追?这条路可是通往机场的,看样子,他们是要去外地。”

风松真人瞥了他一眼:“我都说了让你掉头。你是没耳朵还是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你管他去机场还是去哪儿,让你掉头就掉头,回去再说。”

高速路上必须开到下岔道环岛才能掉头。坐在车里,感受着轻微的摇晃,风松真人冷漠的脸上,渐渐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龙虎山毕竟是有着深厚底蕴的名门大派。区区一个金丹境界的小子,我是拿你没办法,却并不意味着没人能收拾你。

明真不能丢。那关系到我胡家未来的血脉延续。

就这样,请师叔出马。谢浩然若是聪明,就该把明真让出来。

若是他贪恋美色强占着明真不放手……年轻人,我会让你知道“死”字该怎么写!

……

飞机还是只能抵达边州首府,前往洛底还得乘车。不过据州府那边的消息,洛底机场的计划已经报上去,批复应该没有问题。目前正处于选址阶段,一切顺利的话,今年下半年就能动工。

廖秋那句“不能离境”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封禁令执行速度极快,贺明明尝试在网络上用谢浩然的身份证订购飞往国外的机票,得到的回复统统是“你使用的身份证已经锁定,请选择其它出行方式。”

如此严格的审核,导致他连出关口岸都无法通过。

先抵达景天酒店下榻,进了房间,谢浩然吩咐贺明明:“给我准备一辆车,还有上山的装备。”

贺明明反应很快:“怎么,你要从国境这边上清凉山?”

谢浩然点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

山上还是一样的冷,尤其是山腰以上,并未随着季节产生温度变化。上次来得时候谢浩然就发现,这种寒冷不完全是自然地形所导致。他估计山上应该有一个保持正常运转的大型法阵,确保整座山脉在固定高度以上,常年保持恒定的低温。

硕大的鱼头制成典礼法杖,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几分钟,巨大的血蛇与凶虎从空中飘然而来。

白色凶虎仍然还是从前那般狰狞的面孔,只是说话语调比从前缓和了很多,没有那么冷漠,更多了几分亲切之意:“小辈,好久不见。呵呵,我还以为你要几年以后才会上山,没想到现在就来了。”

谢浩然拱手行了个礼,认真地说:“我给两位前辈带来了一些礼物。”

说着,他从储物戒指里拉出几头活牛。凶虎与血蛇见了,也不客气,一个直接用白色雾气将活牛裹住,另外一个用红色血气将牛身笼罩,双方显然早有默契,用不着商量,刚从戒指里拿出的活牛这样凭空消失,凶虎与血蛇这两颗巨大恐怖的异兽头颅顶端,不约而同出现了一点鲜润的红色。

血蛇还是像从前那样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凶虎仰起头,似乎在回味着刚才的味道,它叹了口气:“数量少了,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谢浩然微微笑道:“这储物戒指是前辈送给我的。现在天才地宝异常珍贵,尤其是制器的材料,早已消耗一空,无法寻找。容量巨大的空间法器已经变成了传说,难以制作。”

白色凶虎凝视着他:“说吧,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如果是初次上山的陌生人,凶虎与血蛇根本不会这样客气。当然,它们会给对方一个申辩的机会,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将对方当做点心吞下去。

谢浩然脸上笑容可掬:“我给两位前辈准备了两千头牛,大概后天下午时分,就能运上山来。只是山高路陡,这里气候寒冷,我让人把牛群赶到东面的山坡上,烦请两位前辈到时候自取享用。”

白色凶虎极其难得的笑了:“血食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好东西。两千头牛倒也勉强够了。好吧,我也不为难你,牛群赶到那个位置就差不多了。它们的确上不来,我们自己下去就是。”

血蛇张开巨口的时候,露出了上颌位置的锋利獠牙。它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年轻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它们活得太久,人间的各种事情,也见得太多。很明显,谢浩然不会平白无事上清凉山,两千头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把活牛从山下赶至山腰,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如此大费周章,必定是有所求。

第七百二一节 我要船

谢浩然也不矫情。他站直身子,朗声道:“在下曾经与两位前辈有过约定。当初答应的那些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魂魄的数量早就够了。专门派出多名贺家亲卫前往各地屠宰场,收取到的动物魂魄极其庞大,足足超过凶虎与血蛇要求的三倍还多。

血食在不定期的供应。为了避开国内这边的监视,家猪、牛羊、鸡鸭……所有活物都是从清凉山在高棉国境内的部分运送上山。每次投放的数量不多,基本上以“百数”为单位。对于凶虎和血蛇,其实就是零食。

它们真正看重的部分,是来自于普通人供奉的香火。

诺温素这个大祭司,如今做到了名副其实。他手下有着多达数十万的信徒,这个信仰群体还在不断扩大,完全有可能在未来几个月突破百万极限。

信徒群体如滚雪球般急剧增加,这其中也少不了凶虎与血蛇的功劳。它们根据诺温素的祈祷要求,主要通过天气显示出一次次“神迹”。高棉国这个地方很特殊,平民百姓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有着太多的宗教信仰。虽说有着自古以来的宗教大派,却也有着来自民间各种各样的小派神灵。水里、山中、火焰、病痛、平安、灾厄……所有的一切都是神灵在背后控制,人们很少相信科学,却对从未见过的神鬼妖怪崇拜到极点。

如果换一个国家,换一个地区,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这种程度。

“两位前辈已经得到了当初约定数量的香火。”谢浩然脸上挂着笑:“只要你们愿意,这种情况还会继续下去。其实以目前的信徒数量来看,更多的香火并非奢望,在高棉国内,“双头神”教派已经形成。只要不断显示“神迹”,两位前辈在信徒心目中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影响。”

白色凶虎注视着他,语气变得温和下来:“你做的这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很不错,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以前是我小看了你的能力,没想到区区一尊雕像,竟然可以吸引到如此之多的香火。小辈……本座也不瞒你,这些香火,包括以后的部分,我们全都要了,而且越多越好。”

谢浩然趁机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血蛇盯着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白色凶虎与血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它张开巨口,发出爽朗的大笑声:“绕来绕去,你一直在表功。本座就知道你上山来的目的没有那么单纯……哈哈哈哈,说吧,你想要什么?”

前面做的铺垫够多了,谢浩然认真地说:“我需要传送,或者是飞行类的法器。如果有的话,还望前辈不吝赐下。”

血蛇与凶虎听到这里,不由得怔住了。它们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意外和惊讶。

“你说的是飞剑?”血蛇的态度比之前宽容了很多,只是其中仍然带有浓重的疑问成分:“怎么,你现在连一把飞剑都没有?”

它问话的口气就像身揣亿万的超级富豪,张口去问一个乞丐:“你小子肚子饿了,怎么不去吃满汉全席?”

凶虎脸上也全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本座看你现在的修为,早已突破金丹,正在稳固。飞剑应该是修士最基础的装备。在我们那个时候,不要说是金丹真人,若是条件好些的炼气小辈,就已经得到长辈所赐,或者自行精通炼器之道,打造法宝。”

谢浩然脸上全是苦涩:“纵观天下间各门各派,飞剑这种东西……已经绝迹很多年了。”

血蛇对此还是不太相信:“就算没有飞剑,那么掠地梭呢?这种东西总该有吧?”

掠地梭是一种单人飞行类法宝。只有巴掌大小,外形与织布机上的梭子类似。两只掠地梭成为一套,中间以红绳连接。使用的时候,分别踩在双脚下,念动法决,自然就能驱动。飞行速度虽说没有飞剑那么快,却胜在稳妥,适用于刚刚踏入修炼之门的新晋修士。更重要的是,掠地梭耗材简单,制作方法简便,在血蛇与凶虎熟悉的那个时代,低级修士人手一套,是修真者的必备品。

如果说飞剑是几万元才能买到的四轮汽车,那么掠地梭就是价值几百块的自行车。成本低,而且便宜。

谢浩然当然知道什么是掠地梭。事实上,他曾经想过自己制造几套掠地梭。可是遇到了同样的困难————没有材料,连制造梭体的主要耗材都无法找到。

上古修士数量太多了。他们把这个世界上的珍贵材料消耗一空。也许还有残存下来的部分,但具体分布在哪里,早已不为人知。

斯图尔特必须死!

对于血族,谢浩然必须要它们给自己一个说法。

惩戒行动必须进行。

问题是,当时在合众国境内,自己无法得到支援,只能回国以后再进行计划。廖秋的封禁是为了自己好,谢浩然却不是一个隐忍的人。他不想犯规,也不愿意让廖秋难做。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找飞行类法器,以修士之能,穿越人类国境与法律的界限。

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飞行类法器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如果有,只可能是龙虎山、武当、青城之类的名门大派。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药神院的副院长方玉鲲,也从未见过有哪个修士公开使用飞行类法宝,这就意味着,名门大派当中,恐怕也没有之类东西。

除了上清凉山,谢浩然找不到到更好的选择。

血蛇与凶虎虽说早已死亡,只剩下残破的灵体,但它们毕竟是从上古时代延续下来。它们占据了整整一座山脉作为修炼基础,还在山腰洞中栽培了数量庞大的珍贵药材。它们深谋远虑,能够看得上并且用得上的东西,不过是魂魄、血食、香火三种。由此可见,它们从未放弃过“修灵复活”的想法,作为必不可少的资源储备,威能巨大的法宝,它们会视而不见,身边没有几件收藏吗?

它们才是真正尚未得到开启的巨型金矿。

抢夺是不可能的。得到文昌帝君的传承,前前后后认识了那么多的修士,与斯图尔特这种血族公爵交过手,对方的实力高低谢浩然都有一个清醒的了解。不夸张地说,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是凶虎与血蛇的对手,即便联合起来,也无法攻破清凉山。

触怒它们的后果非常严重,一口就把自己当做点心吞下去。

但它们很讲道理。只要满足它们的条件,各种珍贵药材,罕见的法宝,都会纷纷赐予下来。山中的药洞,现在戴在手上的储物戒指,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浩然唯一能控制,同时也是被凶虎与血蛇重视的东西,就是香火。

贺家近卫与诺温素那边联络密切,大祭司不是傻瓜,最初的“神迹”降下后,他已经明白这其中必然有着来自于普通人类的操作。何况数量庞大的双头神像不是说有就有,那种惟妙惟肖的雕刻技艺,精美的做工,根本不是河头镇上狂热的信徒所能比拟。

以谢浩然的财力,暗中支持一个新生教派,其实就这么简单。在背后推波助澜,说动高棉国政客选择新教,给予诺温素财力、物力方面的帮助,从未源源不断获取更多的香火……这在不明就里之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

谢浩然可以通过香火对凶虎与血蛇进行控制。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就是自己找死。

二十万信徒与两万信徒的区别非常大。由下至上的强化过程令人愉悦,可若是因为某种缘故,二十万信徒突然消失,骤然间数量暴跌到区区数万,甚至几千……这种程度的断崖式缩减,凶虎与血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

控制线牢牢掌握在谢浩然手里。生活经验对他的改造是如此之大,尤其是这次前往合众国接应一号目标,当杰克死在自己面前的一刹那,谢浩然忽然发现,脑子里纷纷涌入了太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为了某个目标,行残忍血腥之事,未尝不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与凶虎和血蛇撕破脸皮,区区几十万信徒……呵呵,干掉他们的方法太多了。大规模释放毒气,或者在城市里释放病毒,给其他教派提供武器,让高棉国人自相残杀。

给出去的东西,必须确保随时可以收得回来。

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凶虎与血蛇对自己还不错。

“飞行类的法宝……”血蛇从口中吐出鲜红的信子,竖形瞳孔里放射的目光仿佛想要看透谢浩然的大脑:“说说你的具体要求,别跟我绕弯子。”

谢浩然没有犹豫:“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一艘天银船。”

要求是经过计算的。

无论飞剑还是掠地梭,都属于单人使用的飞行法宝。

传说中,有能工巧匠会制造“铁木食空鸟”,能负载三人,翱翔于天地之间。

第七百二二节 久远的故事

比掠地梭等级更高的“日月瞬光梭”速度极快,据说流光飞影之间,就能遨游各个星球,一秒千万里。

飞行类法宝必须注重两个方面,一是容量,二是速度。对修士来说,后者各甚于前者,毕竟修士们大多是独来独往,即便门派众人也是如此。因此,“日月瞬光梭”的价值远远超过“铁木食空鸟”,就算两者造价与耗材等同,摆在市面上销售的价格,只要速度上不去,后者就永远无法超过前者。

在上古时代,“舟”与“船”是两种区别很大的东西。前者体积小,只能负载最多不超过十个人。以“遥空舟”为例,只能负载六人。

“天银船”则不然。船的概念意味着能够在海洋中航行,强大的负载能力远非区区小舟所能比拟。但是天银船的弱点也很明显,它没有遥空舟那么快,若是二者竞速,天银船永远落在后面。

“天银船?”白色凶虎对此觉得很意外:“你怎么会想要那种东西?”

这不是一个修士的正常选择。如果是遥空舟,或者是梭行法宝,白色凶虎都还觉得理所当然。

这就像是放弃了摆在面前漂亮拉风,速度极快的豪华跑车,偏偏选择一辆速度缓慢,但容量巨大,外观形状也很普通的大型客车。

“在下与西方黑暗世界之间有些矛盾。它们人多势众,我要多带些人过去,把它们打怕、打疼!”谢浩然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上次承蒙前辈赐下炼制灵妙丹的药材,在下不才,身边也有几名金丹修士。打是打得过,就是前往西方有些问题,若是没有天银船,恐怕难以出行。”

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谢浩然之前就打定主意,如果无法从凶虎血蛇这里得到群体性飞行法宝,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讨要一把下等品质飞剑,或者一套掠地梭。总之,只要自己能够离开国境,其余的门人弟子,也就不成问题。

“原来是这样……”血蛇若有所思。它注视着谢浩然,沉吟片刻:“区区一艘天银船,拿去用吧!”

话音刚落,只见血蛇张开巨口,喷出一团鲜浓的红色血雾,在空中呈现出浑圆的球形。血雾在旋转,缓缓落定在谢浩然面前,渐渐散开。等到红色雾气彻底消散,一艘约莫成年人巴掌大小,通体银亮,造型古朴的船只模型,也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珍渺集》上记载:天银船,以天银打造,可大可小,渡弱水而不沉,跨黄泉如无物,载荷巨万,遨游四海。

“载荷巨万”当然是夸张的说法。这种飞行法宝的具体负载重量与制造者与打造方法有着直接关联。一般来说,越高明的手法,越精巧的工匠,制造出来的天银船就越是精致,使用起来越是方便,荷载数量就越多。

“这是本座当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艘天银船。现在……它归你了。”血蛇的声音很冷,它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谢浩然大喜,连忙单膝跪下:“多谢前辈。”

“先别忙着谢。这东西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想用就用。”血蛇冷哼了一声:“法宝法宝,若是不得法,自然不成宝。这东西想要驱动……哼哼!很难!”

谢浩然双手刚刚触到天银船,连忙停住,认真地问:“将请前辈告知。”

血蛇深深地看了他一样,似笑非笑道:“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没脑子,没眼睛是吗?亏你从我们这里得到那么多好处,连这种事情都不会想?”

说着,血蛇转过身,空中一阵翻腾,它根本不做解释,朝着山头飞去。

它从来就是这个性子,傲慢、冷漠,愿意说话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不愿意的时候就算你哭着求着也没有用。

白色凶虎站出来打圆场:“阿红就是这样的。小辈,你也不是外人,习惯就好。”

谢浩然点点头,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恒定:“前辈,还请解惑。”

白色凶虎笑了:“你知道飞行法宝是怎么驱动的吗?”

谢浩然当然知道答案。他迟疑了一下:“我这是第一次接触这类法宝。古书上说,驱动……应该是用灵石。”

白色凶虎叹道:“在我们那个时候,的确是用灵石。至于现在嘛……暂且不论你还能不能找到灵石,就算有,估计你也舍不得用在这艘船上。与其白白浪费,不如用来增加自身修为。”

谢浩然从凶虎的话里里听出一丝另类意味。他拱了拱手:“还请前辈明示。”

凶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它张开巨口,淡淡地说:“本座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要问前因,也没有后果,就说过程。上古时代的修士对我们现在的这颗星球了解深刻,他们想要探究宇宙中其它地方的奥秘。本座吃过不少外面的人,从他们的脑子里,知道了他们把外面这片黑暗的天空称之为“宇宙”。姑且就这么叫着吧!那时候,前人留下一些地图,在宇宙深处,又一个地方叫做“幽冥深渊”。太大了,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只能驾船横跨,才能抵达星光灿烂的彼岸。”

“没人知道幽冥深渊到底有多大,因为渡过去的人就没再回来。据说只要抵达对岸,就能找到传说中的神奇之物,让自身修为成倍增加,白日飞升。所以……渡海者甚众,就连炼气修士也参与进来。那段时间,铁木食空鸟之类的东西根本卖不动,只有天银船之类荷载巨大的法宝为众人争抢。因为船上很安全,只要过去了,就有了希望。”

“万帆竞渡的场面很热闹,本座是亲眼见过的。那时候我也脸红心热,也想跟着过去。可惜修为不足,也没什么钱,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流口水。”

“该去的人,都去了。十年、百年、千年……那些前辈值得我们敬仰,很多人都在议论着他们是否抵达彼岸?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没有答案的。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了这艘天银船。”

“所有离开的船都有编号。别以为修士世界就没有法律,只要涉及到货物交换,规矩就必不可少。根据编号,确定这就是当时离开的船只。等到登上去,发现船舱里都是死人,遍布骸骨。”

“只有一位幸存者。那是一位分神期的前辈,已经奄奄一息。”

听到这里,谢浩然不由得意外地问:“分神境界的前辈?他为什么要上船?都已经分神了,再有一步就是大乘,然后飞升,这……这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啊!”

“问得好!”白色凶虎难得地夸奖了一句:“他那个分神,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分神。那人早年时候受过伤,修为直接从元婴巅峰跌落到炼气初期。如果不是师门长辈尽心帮扶,给了他大量珍贵丹药续命补元,他根本不可能再续功法,一步步重新修炼晋升分神境界。其中的辛苦,不足以旁人道也。可若是想要再进一步晋升大乘,就比普通修士难了太多。甚至终身不可及,永远不可望。”

“在他看来,唯一的晋升大乘之法,就是越过幽冥之海,前往彼岸。”

“当时与他一同登船之人,共有两千七百三十三人。从大部分是筑基,也有炼气后辈。在船上,他以分神境界最高,担任了船长一职。”

“幽冥深渊太大了,船上携带的灵石数量不足。消耗殆尽,船就无法前行,停了下来。”

“向周围的其它船只借用,对方根本不予理睬。这种事情没得商量,真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无可奈何,船长召集所有人,要求他们拿出各人珍藏的灵石,为船只提供动力。于是……继续前行。”

“就这样,他们在幽冥深渊漂前行了一段时间,灵石再次消耗一空,只能漂浮。”

“争斗开始了。起因很简单:船毕竟是要开的,既然没有灵石,就必须另外寻找新的动力来源。那些能力最弱的炼气修士被控制起来,他们对天银船进行了改造,制造出一套以人力进行驱动的系统。简单来说,就是划船。”

“那时候人人心里都存着希望,认为前面不远就是彼岸。可是越往前走,仍旧黑漆漆一片。被强行赶作船工的低阶修士们绝望了,他们纷纷停工不做,拒绝划桨,惹怒了上层修士,杀了一大批人。”

“就这样,船上形成一个怪圈————不断有人起来反抗,不断有人被杀,不断有新的修士被迫成为船工。那是以生死为代价的循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等到后来,该杀的人已经杀光,船工数量也被缩减到无法再减少的最低限度。”

听到这里,谢浩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能够想象那是一种何等残忍的局面。修为最强的人驱使低等级修士,不听话就杀,即便老老实实活下来,也只能像机器一样,永远保持着划桨状态。

第七百二三节 最后通牒

“这艘船,就是在那个时候掉头,不再前行。”

谢浩然对此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张口问道:“为什么?都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再往前走上一段距离,就能抵达彼岸了啊!”

白色凶虎空洞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悲凉:“小辈,你去过彼岸吗?”

谢浩然在沉默中摇头。

“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白色凶虎的语速骤然加快,语气也变得更加强烈:“大家都知道彼岸就在前方,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前方”到底有多远。十万里?百万里?还是千万里?”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来路走了多久,回家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船上有一位元婴修士,精于计算。他找到分神船长,直言:按照推算,船上剩余的船工,加上每日必须消耗的物资,最多可以维持五十年。修士也是要吃饭的,虽说吃的很少。“辟谷”状态必须有足够的丹药才行,若是无法补充灵气,就只能重新回到俗人的路上,吃饭吃菜,维持生命。”

“前行毫无希望,若是就此折返,说不定可以遇到后面赶来的船队。向他们讨要少量灵石以供返程,想必是可以的。”

“就这样,船只开始掉头。”

“预料中最好的情况没有发生,没有什么后来的船队。五十年时间过去了,所有物资消耗殆尽,人……也死了。”

“他们都带着储物法宝,每个人都有朋友。修士虽然身死,身体却被收入了储物法宝,灵魂依附在上面,只要保存方法得当,就不会消散。那位元婴修士之所以提出掉头返航,就是出于这方面考虑。那些死者尸体还在,回去以后灵魂也可以再次转世修炼。他们对元婴修士和船长许下了大量好处。谁也不能违背誓言,就算是面对杀死自己的敌人也是如此。毕竟……在转世重生的诱惑面前,财宝丹药,统统都是身外之物。”

“没有灵石,没有船工,只剩下分神修士船长,还有那位元婴修士。”

“船长杀了最后一名船员。”

“他精通灵魂道术,懂得驱魂之法。以那位元婴修士的魂魄为核心,在船上制造了一个灵能法阵。将所有死者的储物法宝打开,每十人为单位,提尸炼魂,然后以魂魄为劳力,代替之前的船工,驱动天银船再次移动。”

“这法子虽然凶残,但是……他也要回家啊!”

谢浩然终于听懂了这个故事。他满面肃穆,一言不发。脑海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空间,一艘孤零零的船在黑色海面上航行。所有船工都是亡灵,被一名强大的分神修士驱赶着,不知疲倦,喊着号子,来回反复划着桨。

“等到回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不行了,油尽灯枯。”白色凶虎脸上充满了萧瑟,发出长长的叹息。

谢浩然立刻想到了另外的问题:“是谁告诉你们幽冥深渊对面就是彼岸?”

“不知道。”白色凶虎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当时的传言是这样说的,人人都以为这是真的。只是发现这艘回来的船后,就再没有人想要渡过幽冥深渊。”

谢浩然心里还有更多的问题,他刚一张口,就被白色凶虎用话语硬生生堵住:“本座已经说了,这只是一个故事。现在……故事说完了。”

谢浩然有些不甘心,他再次拱了拱手:“还请前辈解惑。”

白色凶虎没理他,注视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天银船:“这艘船,你拿去用吧!其实……阿红是个好人,嘴硬心软。若是给你别的飞行法宝,对你来说毫无用处。没有灵石,再好的东西也是废物。”

谢浩然探手接住船底,不太确定的试探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这艘船可以用魂魄驱动?”

白色凶虎答非所问:“你是个聪明人。但是你得注意,别太聪明过头了。”

无穷无尽的威压就这样从天空中降下,谢浩然不得不再次单膝跪下去,双手托着天银船,这才勉强保持平衡。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他知道不可能从白色凶虎那里找到答案。但就目前来看,无论血蛇还是凶虎,都不会在这艘天银船上故意制造针对自己的陷阱。

我死了,对它们没有半点好处。

合作,仍要继续下去。

下山的时候,谢浩然脑子里还是之前那个问题。

彼岸,到底是什么?

……

清凉山,雷极门。

这里的整体防御措施比过去强化了许多。即便是以修士的角度来看,同样算得上戒备森严的堡垒。

下达召集令,雷极门上下所有人纷纷集中,大殿内外,以及外面的广场上,挤挤挨挨全是门人弟子,多达数千。

大部分是从各地招收的孤儿,贺家族人成为了实力强大的核心。

这还不包括武装护卫。他们没有资格进入山门,只能在农场外围巡逻。

谢浩然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从主位上站起来,发出洪亮的声音:“准备一下,跟我走,踏平那些该死的吸血鬼巢穴!”

他最初的目标是教廷。斯图尔特横插一脚,改变了这个顺序。但是关系不大,前前后后,谢浩然谁也不会放过。

先是黑暗议会。

然后教廷。

老子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一个一个来。

……

从布兰妮那里知道消息的时候,赫克托公爵整个人被惊呆了。

布兰妮遵守着过去的礼仪,她一秒钟也没有耽误,下了飞机就直奔赫克托城堡,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之后,恭恭敬敬递交了谢浩然的亲笔信。

赫克托坐在猩红色的沙发上,看着摆在面前茶几上的那封信,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

他脑子里全是各种混乱的念头,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发出一声声的惊叹。

“血神在上,这……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斯图尔特那个家伙,它竟然袭击了你的主人?”

“它疯了吗?我们是合作伙伴,是共同对抗教廷的盟友……这个该死的混蛋,它究竟在想些什么?”

布兰妮穿着一套薄薄的黑纱长裙,剪裁得体,紧紧裹住了曼妙的身躯。转换仪式让它成为了谢浩然的奴仆,却也保持着对赫克托这位曾经主人的尊重。它跪在那里,长发从额头上垂下来,搭在地面上。

“我的主人说过,您是血族当中睿智的长者。之所以派我过来,是因为东方人古老的战前礼仪。主人希望与您沟通交流,进而是黑暗议会。如果你们主动交出斯图尔特公爵,以及它领地上的全部财产,主人可以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既往不咎。”

赫克托神情阴郁,低着头,右手扶着前额。它皱着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布兰妮:“你站在哪一边?”

布兰妮回答的声音异常清晰:“我只服从主人的命令。”

这问题其实问了也等于白问。赫克托眉头皱得很紧:“这么说,他想要斯图尔特?”

“是的。”布兰妮不卑不亢。

“那可是一位血族公爵。”赫克托骤然提高了音量:“纵观整个血族,能有几位公爵?布兰妮,别告诉我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你主人写这封信的时候,应该从你这里问过血族的详细情况。”

“该说的我都说了。”布兰妮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我只是一个奴仆,无法干涉主人的决定。”

停顿了一下,布兰妮有些迟疑:“不过……”

赫克托注视着她:“不过什么?”

“主人说了……”布兰妮说话的速度忽然变得缓慢下来:“斯图尔特大人……他实在是配不上“公爵”这个封号。”

赫克托很快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斯图尔特太年轻了。它的公爵封号是继承而来,并非完全依靠自身实力得到黑暗议会承认,通过正规渠道获取。简而言之,就是有些名不符实。

如果是两人对战,斯图尔特根本不是赫克托的对手。但是后者之所以看重前者,是因为斯图尔特有着优秀的血族天赋,而且年轻。用普通人的话来说,就是“未来不可限量”,是一支真正的潜力股。

赫克托不知道在心里把斯图尔特咒骂了多少遍,可是在已经变成外人的布兰妮面前,他仍要保持着身为血族的尊严,以及对同族的维护。摇摇头,赫克托加重了语气:“起来吧布兰妮,没必要那么谦恭,在这里,就跟在你家里一样。这是斯图尔特的错,你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发言权。嗯……我会与你的主人联系,好好谈谈,事情应该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布兰妮的上身已经抬起了十多公分,听到赫克托的最后一句话,她猛然直起身子,神情严肃地摇摇头:“阁下,您错了。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超乎想象。斯图尔特公爵的行为已经破坏了双方协议。恕我直言……这是战争,是直接对我的主人宣战。”

赫克托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起来:“这是你主人的原话?”

第七百二四节 争论

布兰妮点点头:“我出发的时候,主人正在调集军队。”

赫克托脸上一片骇然:“军队?这……这是什么意思?”

从未听说过东方修士有军队。难道,这指的是华夏国?修炼世界的矛盾已经上升为国家行为?

布兰妮异常严肃:“那是专属于主人的军队。”

赫克托感觉有些茫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成为血族公爵的盟友。这个世界上的能力者其实很多,远远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稀少。东南亚和非洲的巫师,中亚地区的萨满,印度半岛上的崇神者,以及遍布欧洲的灵媒……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实力强大,只是无法形成集团。相比之下,东方修士在守护祖宗领地这个问题上丝毫没有商量,他们铁板一块,令人畏惧。

可是说到军队……从古至今,除了对抗上古魔族的那个时代,东方修士就从未组建过军队,更不要说是现在这个文明度极高的时代。

布兰妮是不会撒谎的。这一点,赫克托非常清楚。

“那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他想要从曾经的侍女这里打探带合用的消息。

布兰妮再次陷入了沉默。她谨守着自己的奴仆身份,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赫克托换了一种问法:“好吧!我知道这个问题超过了你的能力范围。那么布兰妮,能不能告诉我,你主人军队的战斗力有多强?”

这个问题布兰妮可以回答。其实,答案就写在那封信里,只是赫克托尚未拆开,没来得及看。

“斯图尔特大人不是主人的对手。”布兰妮说的很认真,严肃的神情一丝不苟:“如果主人愿意,不惜代价,他的军队……可以荡平整个德蓝斯瓦尼亚。”

……

赫克托如狂风般冲进城堡的时候,斯图尔特正在畅饮鲜血。

血族都喜欢人类处女,它们认为这是纯洁的象征。没有被男人污染,保存着身体里必不可少的珍贵元气。如果是信仰天主的处女就,她们的血液会带有一丝来自信仰产生的神圣力量。非常原始,没有被圣水和神圣仪式转化,根深蒂固存在与信徒血脉深处的那种。就像窖藏多年的葡萄酒打开了盖子,与空气接触,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调味过程。这种血液喝起来味道浓厚,很是滋养。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捆在椅子上,颈部侧面的血管被切开,一根细长的医用胶管与断口链接,末端有一个输液注射器用的齿轮形控制器。需要的时候,就拧松齿轮放血,结满一杯就再次拧紧。当着这个可怜女人的面,斯图尔特接连喝了好几杯。它享受着女人脸上巨大的惊恐,听着她发出接连不断的苦苦哀求。对它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音乐,最营养美味的食物。

赫克托是这里的常客,无需禀报就能进来。看着**上身仰靠在沙发上,双眼微闭的斯图尔特,老公爵就气不打一处来。它张口发出愤怒的咆哮,一把抓住椅子上的女人头发,手中猛然发力,将她的整个脑袋硬生生扯下,带着空中飞溅的鲜血,狠狠扔到了斯图尔特身上。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躺在这里享受?”

斯图尔特对赫克托的举动毫不在意。彼此之间争执的时候很多,也打过架,却都控制在没有超乎礼仪的范围内。它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怒冲冲站在面前的老公爵,不禁笑了。

“亲爱的赫克托,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叫上你一起品尝鲜美的食物?呵呵,别担心,这样的处女我总共抓了四个。另外还有三个关在城堡里,她们长得很漂亮,滋味儿很不错,我这就让人带一个过来给你尝尝。如果觉得味道好,你可以带一个回去。”

赫克托如猛虎般扑了过去,用强劲有力的手指抓住斯图尔特的肩膀,一把将它从沙发上揪起,对着他的耳朵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告诉我,你对我们的东方朋友都干了些什么?”

斯图尔特没有挣扎,他随着赫克托的拖拽不断摇晃着。一方面是出于尊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赫克托无论地位还是实力都要超过自己,有着血族本能的畏惧。脸上的笑意完全是公式化:“亲爱的赫克托,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

赫克托对此置若罔闻。他用冷厉的目光死死盯住斯图尔特:“布兰妮带来了东方人的信,他们找上门来了,点明了要你。”

斯图尔特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他对情绪掩饰的非常好,丝毫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慌张,只是笑容有些勉强:“这里是德蓝斯瓦尼亚,他们不可能进来。”

时间紧迫,赫克托没工夫在这里与斯图尔特闲扯。暴怒中的他喉咙深处突然发出低啸,后背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正上方迅速隆起,本就宽阔的肩膀“嗤拉”一下挣破了衣服,宽度骤然间变化加倍,足足超过三米。

失去了衣服的束缚,露出青灰色的皮肤,很粗糙,摸起来就像尚未打磨过的水泥墙,有种诡异的坚硬感。表面有稀疏的毛发,发根点之间距离很远,无法起到覆盖皮肤的作用。结实的块状肌肉就这样凸露出来,仿佛深埋在皮肤下面的一块块石头。强劲有力的大腿肌肉撑起剧变之后的高大身躯,扩大了三倍的足面充满了野兽气息,趾端探出锋利的爪子,又尖又长,就像一道道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刀刃。

变身后的老公爵看上去非常可怕,活脱脱就是一头有着人类基础身形的异类蝙蝠。双臂靠后的位置,两只巨大的翅膀正在缓缓展开,骨骼框架清晰,表面覆盖着与皮肤同样颜色的肉膜。这个专属于斯图尔特的房间面积广大,可是随着赫克托身上那两只翅膀伸展到极致,直接把整个房间从中部分割为两半。屋顶层高甚至不足以让赫克托直起身子,它躬着背,后肩隆起的最高点距离天花板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

“你要是再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我就割断你的喉咙。”锋利的爪子在斯图尔特脖颈上慢慢划过,传来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凉。变身是所有血贵族都拥有的特殊能力,那意味着被激怒,意味着必须战斗。

斯图尔特仰靠在沙发上,双手摊开,连动都不敢动。与赫克托认识时间长了,他对这名老公爵的脾气性格很是了解。就像一个邻家爱管闲事的老头子,平时总是面带微笑,可如果你认为这样的老头容易欺负,随时可以穿着硬皮靴子踢他的屁股,那么你就错了。老头虽然和善,发起怒来却很恐怖。就像现在,斯图尔特毫不怀疑赫克托说的那些话。绝对不是口头威胁,而是真实可能发生的事情。

“安静!亲爱的赫克托,请安静。”斯图尔特被他强劲有力的胳膊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平时的玩笑归玩笑,对方认真起来自己也必须认真对待。强迫着自己减缓心跳速度,斯图尔特发出诚恳的声音:“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发火,坐下来谈。”

赫克托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只是脸上凶横的杀意略微缓和,声音依然冷漠,前所未有的严肃:“说,你为什么要对我们的东方朋友下手?他怎么招惹你了?”

谢浩然让布兰妮带回来的信里没有提及这一点。赫克托只能从斯图尔特这里寻找答案。

这种事不可能瞒住对方,斯图尔特也没打算撒谎。在老公爵那双可怕的野兽眼睛注视下,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当然是为了生命之果。”

“你说什么?”赫克托愣住了,随即变得难以置信:“你不是已经得到了吗?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你想要那种果子的栽培方法?”

他的力气太大了,斯图尔特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轻轻点头,从鼻孔里发出“嗯”的声音。

“你疯了吗?”赫克托也不知道这句话前后重复了多少遍,他眼眸深处流露出一丝惊恐:“你怎么敢做这种事?你……你为什么不与我商量?你……你以为你是谁?”

年轻的公爵觉得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它用力挺了一下胸脯,从赫克托刚硬的胳膊碾压下挣脱出少许呼吸空间,带着不甘与愤怒连声叫嚷:“既然是盟友,为什么还要把生命之果以那么高的价格卖给我们?别忘了,他同时还提供给教廷。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赫克托用洞察世事的眼睛注视着斯图尔特。良久,才缓缓地说:“你弄错了一件事。”

斯图尔特不明白地仰起头:“什么?”

“他不是我们的盟友……不是。”赫克托低缓的声音带有几分无奈,更发出长长的叹息:“难道你忘了吗,前前后后联络了几次,我也把布兰妮当做礼物送给他,可是在合作方面……我们一直没能达成最高级别的协议。”

第七百二五节 死到临头

“我们与东方修士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朋友”,而不是“盟友”。”赫克托加重了这两个词的发音:“我一直想要把他拉进黑暗议会,却没能成功。谢……他有着很强的戒备心理,无论是对我们,还是教廷,都没有区别。当然,我们比教廷的情况要好一些,至少他接受了布兰妮,我们双方互赠礼品。虽然在生命之果的问题上没有让步,但我们得到了优惠价,在供应顺位上也能排在教廷前面。”

斯图尔特脸上全是忿然:“仅仅只是这样,根本不够。”

“亲密的合作关系需要时间才能发酵,没有任何事情是张开嘴巴说说就能成功。”赫克托的目光很是复杂:“斯图尔特,你太年轻了,你没有经历过黑暗时代的战争。你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光明与黑暗对立那么简单。光明之下也有阴影,黑暗之中也有荧光。何况我们争取的合作对象是东方人。几千年来,他们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被异族征服,他们用强大的包容能力一次次崛起。普通人是这样,修炼世界也是如此。他们从不轻易对外界流露出盟友心态,却并不拒绝合作。看看他们现在的执政府,你就能明白,这才是他们自始至终的一贯态度。”

斯图尔特兀自争辩着:“可是生命之果是如此重要。只有从源头上控制它,我们才有打赢教廷的希望。”

“别再想什么生命之果了。我当然明白它的重要性。我对它的重视程度远远超乎你的想象。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惜代价,让出了布兰妮这个在血之契约方面有着优秀能力的侍女。你以为我是害怕吗?你是不是认为我对东方人的态度过于谦恭?还是你觉得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胆小怕事,只配躺在棺材里向血神乞求着黑暗全面降临?”

“你错了。我的雄心壮志比你高得多。我必须从全局进行谋划,争取得到最好的结果。从别人手里把好东西抢过来,当然是最直接,也是最管用的做法。但是你想过没有,这必须建立在你比对方强大的基础上。”

说着,赫克托放开右手,用尖锐锋利的爪子指了指脚下那具破烂不堪人类女子尸体:“就像你对她做过的事,无论如何都是对的。因为你饿了,她是食物。因为你心中有暴虐的念头需要释放,而她是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处女……可如果情况变了呢?反过来,她是黑暗议会赫赫有名的女公爵,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最多只是长相英俊,能说会道的普通男人?”

斯图尔特脸色苍白。他听懂了赫克托话里的含义。这一刻,脑海里丝毫没有挣扎的意识,反倒有种溺水者拼命寻找帮助,希望面前突然出现一根救命稻草,然后死死抓住。

赫克托阴森冰冷的声音仍在继续着:“辉煌城堡被毁掉了,你部属在那里的部队全军覆没。到了现在你要继续隐瞒?说吧,告诉我具体的伤亡数字,你损失了多少人?”

在信中,谢浩然提到了辉煌城堡。那是一笔带过的含糊写法,却足以令赫克托胆战心惊。

对年轻人来说,承认失败是很丢脸的事情。斯图尔特脸上泛起一阵羞愧的红晕,他嗫嚅了几秒钟,才极不情愿地回答:“……一百二十二个新娘,两千八百零四名警卫。”

“你说什么?”巨大的伤亡数字零赫克托为之震惊:“这么多?”

斯图尔特辩解道:“他在我的城堡里找到了炸药……他应该接受过爆炸专业的训练,整个城堡被炸塌了,很多警卫被埋在下面,当时差不多已经天亮,太阳出来了,没有足够的隐蔽位置,所以……”

后面的话,被突然间暴增力量的赫克托左手死死遏在喉咙深处:“你这个该死的混蛋,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为什么?”

一百多位血族新娘,近三千名血族警卫,无论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果是在血族选定的战场,又是在黑暗环境下,足以比得上十个齐装满员的普通人类师团。

“放手……你快勒死我了。”斯图尔特拼命挣扎,他也来了火气,愤怒控制着身体开始变化,嘴里探伸出尖厉的獠牙,硬化皮肤与魁梧的身躯撕破衣服凸显出来。只是翅膀翼展没有赫克托那么宽大,身材个头也没有他那么高,看上去就像小一号的兽化人形蝙蝠:“不就是三千人的军队而已,给我点儿时间,我能抓住更多的人类,给予他们初拥。”

赫克托野兽化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失望。直到现在,斯图尔特还是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如此之多的军队在短时间内覆灭,意味着东方修士拥有极其强大的实力。举手抬足之间能够毁掉一个辉煌堡垒,就能毁掉更多的血族城堡。

难怪谢浩然在信中口气严厉,声称要来到德蓝斯瓦尼亚,“亲手拿回属于他的公道”。

对于遥远的东方,赫克托的理解一直很模糊。他知道那是一片神秘的土地,知道那里有着强大的修士。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群结队,分别归属于一个个门派之下。就像构成黑暗议会的家族。

他们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这个问题赫克托自己也没有直观的印象。家族内部有一本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羊皮纸档案,上面写满了触目惊心的血字,反复的警告。

“东方修士前往辉煌堡垒的时候,总共有多少人?”赫克托需要更加清楚的情报。

变身后的斯图尔特张了张嘴,凶狠的神情随着这句话一下子萎缩下去。这是他极不情愿提及的羞辱,声音很低:“……一个人。”

赫克托不是没有听见,只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就是被你看做是朋友的东方谢。”斯图尔特面颊因为羞怒而变得通红:“这就是我的答案,现在你满意了吧?”

“……一个?”赫克托听见自己语音干涩:“你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就有着相当于公爵的实力?”

公爵与公爵是不同的。就像赫克托与斯图尔特,前者力量远远强于后者。在这里,赫克托是用自己进行比较。

斯图尔特默默注视着赫克托,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他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他很强,也许……你不是他的对手。”

赫克托松开了斯图尔特的肩膀。

颓然与惊骇之下,凝聚身体力量的意识也在淡化。变身效果就这样一点点缓解,巨大的体量在缩小,容貌也从蝙蝠逐渐恢复了人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赫克托重新恢复了白发皱纹的老年人类形态。只是衣服碎裂,裤子也无法幸免,就这样**身体慢慢坐在椅子上,左手杵着椅子扶手,支撑下颌,陷入沉思。

突然的变化让斯图尔特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看到赫克托解除了战斗形态,他也重新恢复人形。走到沙发前坐下,拿出摆在茶几上的雪茄,往嘴里塞了一根,又拿起一根对着赫克托示意,看到对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斯图尔特自嘲地笑笑,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傲慢,搬开桌上做工精美的铜质打火机,点燃雪茄。

如果这时候突然有人进来,一定会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一老一少两个男就这样光着身子面对面坐着,前者安静沉思,后者用挑逗的目光注视前者,实在是有些不可描述。

良久,赫克托慢慢发出声音:“你这次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直到现在,老公爵还是不愿意放弃斯图尔特。一方面是因为对斯图尔特家族的守护誓言,另一方面,则是斯图尔特家族与自己之间延续了几个世纪的良好合作关系。与其说是长辈照顾小辈,不如说是对未来强大力量的培养。

斯图尔特深深吸了口雪茄,喷出一股浓浓的白烟:“看起来,你好像有了解决方法?”

赫克托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话题直达核心:“把你的宝库打开,把所有东西列出一张清单。”

这句话完全出乎斯图尔特意料之外,他感觉自己的眼皮正在抽搐,手指一松,差点儿没能夹住雪茄:“赫克托,你这是什么意思?”

“投降吧!”赫克托淡淡地回答:“你不是东方修士的对手。”

斯图尔特彻底明白了:“你是让我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乞求他的怜悯,求得他的原谅?”

赫克托看了他一样:“不然的话,你还能怎么样?”

斯图尔特断然拒绝:“这不可能。斯图尔特家族拼死捍卫了十几代,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财富,怎么可能就这样……”

“你已经死到临头了!”

赫克托以更加猛烈的声音毫不客气将他的话压了下去:“我这是在帮你,我不想看着你被别人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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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六节 降临

“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东方谢有多么恐怖吗?辉煌堡垒是你的主场,是你的领地。你在那里修建了地下血池,黑暗战斗力最高可以达到百分之二十的增幅。那里有迷宫,还有精锐的血族卫队。可是你一败涂地,只有你自己活着回来。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用东方人的话来说,“钱财只是身外之物”。现在没了,以后还可以慢慢积累。听我一句话,别再留恋那些东西,我会帮助你,还有议会方面,我会争取让议长大人出面调停。只要你摆出足够诚恳的态度,我想……东方谢应该还是我们的朋友。”

最后一句话,赫克托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这不可能!”斯图尔特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我宁愿死战到底。斯图尔特家族从未有过投降的公爵。”

赫克托眼睛里闪烁着森冷目光:“你确定?”

斯图尔特双臂敞开,横担在沙发靠背上,态度很是张扬:“这里是德蓝斯瓦尼亚,是我们血族自古以来的传统领地。不要说是区区一个东方修士,就连教廷也不敢涉足……哼!这里可不是北美,他以为他是谁?”

赫克托觉得没必要再谈下去,因为再怎么劝说也毫无结果。他站起来,转过身,跨过遍布狼藉的地面,朝着房门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斯图尔特张扬的挽留声。

“亲爱的赫克托,来尝尝这雪茄吧!我专门从古巴弄来的上等货,味道非常好。”

“喂,你弄坏了我的客厅,连招呼都不打就想走吗?”

“别忘了带上我说过的那个处女。她就在地下室里,你出去的时候与管家说一声,他会给你安排。你应该试试新鲜处女血搭配羊奶酪,有种特殊的味道。”

赫克托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此时此刻,他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后悔————如果早知道斯图尔特是这样一个扶不起的纨绔,当初就不该帮助老斯图尔特公爵,替他保留下贵族封号,以及封地。

……

天银船出现在德蓝斯瓦尼亚上空的时候,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这里只有边缘地带才有人类居住,天银船从高空进入,直接出现在德蓝斯瓦尼亚腹地,直接悬停在斯图尔特城堡正上方。

看着下面那些仰首冲着天银船发出尖声咆哮,用各种武器瞄准这里的黑暗生物,谢浩然把布兰妮叫到面前,淡淡地问:“这里就是斯图尔特家族的封地?”

身穿黑色长裙的布兰妮直接跪倒在他的面前:“是的。封地边缘以橡树为界,相邻的地块之间有道路分隔,很容易区分。”

“那就好。”谢浩然抬起手,轻轻按住布兰妮的头顶,吩咐道:“这次你就不用去了。记住,你是我的奴仆。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布兰妮浑身一震,她什么也没说,双膝跪下,上身倾倒,庄重认真地亲吻着谢浩然的鞋尖。

她知道谢浩然给自己留了足够的余地。这里毕竟是血贵族的封地,如果自己参战,无论输赢立场如何,肯定会被视作叛徒。

“谢谢你,我的主人。”布兰妮发出颤抖的声音。

谢浩然从布兰妮面前移开,走向正在甲板中央集中的人群。这是他召集起来的军队,数量多达五百。其中,有五十五名金丹高手,其余的全部都是筑基境界。

他们大部分来自药神院。方玉鲲花了多年时间将这些人收拢,聚合成一个结构紧密的组织。这一次远征,谢浩然没有让各省负责的堂主出战,只选择了副堂主,以及各分堂挑选的好手。

区区一个斯图尔特,其实没必要如此大功干戈。但谢浩然就是要用这种方法表明自己的态度————当年多国联军攻占了帝国首都,这一次,我会让你们知道,东方修士不是挨了打忍气吞声既往不咎的软货。

血债要用血来偿还,胆敢冒犯我的人,必须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能够从白色凶虎那里讨要到天银船,的确是个意外。谢浩然最初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所要求的,只是一种能够带着自己以非正常方式离开国境的特殊法宝。没想到血蛇出手就是一艘天银船,而且还是载运量极大的那种。而且这艘天银船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很适合,它并不使用地球上早已绝迹的灵石作为唯一能量源,而是可用灵魂进行驱动。

船底和船中部位,密密麻麻刻画着多达上百个法阵图案。那是用法力融化地心铁、天青石、避尘珠、白玉犀角等多种珍贵材料,在天银制成的船身表面进行灌注,进而形成永久性法阵。这是完全独立于灵石系统的驱动装置,只要源源不断向法阵内部灌入灵魂,阵图内部就会产生压力,逼迫着这些灵魂按照固定轨迹运动,从而产生推动船体前行的能量。

那是类似于农家“赶驴推磨”的做法。灵魂在阵图内部必须按照轨迹进行圆形移动,往复运转。最好的灵魂当然是来自修士,他们延续运动的时间很长,而且效果斐然。其次是人类,就像一群拖拽着船只前行的纤夫。如果这两者都没有,牛、马之类的动物灵魂也可以代替,只是它们消耗的很快,大约半年时间就必须补充,每次的数量不能少于十万。

这艘天银船拥有巨大的负载能力。念动法决将其展开的时候,谢浩然自己也被巨大的船身所惊呆。有了这种来去自如的法宝,廖秋的封禁对他彻底失去了效果。

一次性征召七百名修士,组成专属于自己的军队。其中,五百人负责作战,剩下两百人在船上负责警戒。尽管如此,巨大的船内部分仍有大量空间闲置。谢浩然也在思考————是不是应该把一些人类世界的超高威力武器搬上船来,把这件法宝变成真正的战舰?

一个个装有补元丹的白瓷净瓶分发下去。按照事先的编制,除了跟随在谢浩然身边的几名近卫,所有修士均按照三人一组编成。关于战斗动员,谢浩然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却把所有人的戾气与杀意纷纷调动起来,甚至当场喊出了“踏平德蓝斯瓦尼亚”的口号。

巨大的飞船从空中缓缓降下,船底尚未与地面接触,上百名聚集在附近的血族警卫纷纷朝着这里举枪射击,还有相当于这个数量四倍左右的血族奴仆蜂拥过来。它们保持着兽化形态,属于智慧极低,无法保持人类形体的最低等类型。即便是在血族内部,这类奴仆也不受重视。因为它们来源广泛,可能是上级血族一时间兴起吸光了鲜血的某个人类,也可能是被当做“素食”使用,抽光了鲜血的某种动物。

“放开甲板,打开炮门。”

随着谢浩然一声令下,天银船两侧闪烁着金属光泽,高达数米的防护甲板纷纷落下,露出摆在后面多达数十挺高射机枪,以及两侧各有十门的大口径榴弹炮。

高棉国局势混乱,军火商们游走在各个政治势力之间大发其财。清凉山农场拥有大量军火,出于安全考虑,谢浩然把一部分枪炮搬上船内安放。不过在他看来,这只是暂时用于应对这次远征的法子。等到事情结束回去,肯定要对天银船进行全面改造,尤其是增加武器装备。

雷极门人都接受过军事训练,他们熟练地操纵机枪,在斯图尔特城堡与船身之间倾泻出密集的弹雨。大口径炮弹接二连三在城堡周围落下,将一个个塔楼炸飞,砖石四溅,腾起一朵朵在黑红色火焰中飞升的浓烟。

吸血鬼奴仆被打得东倒西歪,不断有警卫从塔楼上坠落,发出令人恐惧的尖叫声。东面方向,集中了船体一侧所有火炮的力量,集中对着城堡大门发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砖石结构的建筑轰然坍塌,无数碎石灰尘之间,城堡外侧的护城河当场被填满,铁链断开,厚重的城门“哗啦”落下,掀起漫天的尘土。

谢浩然带着几名近卫冲在最前面:“杀光它们,不留活口。记住,以各人斩杀的头颅记功。”

战争从来就伴随着毁灭与功劳。出发之前,谢浩然与众人约法三章————此战,以吸血鬼的心脏或者头颅计功。奖品是补元丹和煅体丹。若是作战勇猛,功劳巨大,谢浩然也不会吝啬,他可以给出效果更好,专门适用于筑基修士的培元丹,甚至是灵妙丹。

五百名修士虽然实力不等,但是三人搭配的做法令他们无所畏惧。即便心中对吸血鬼有着畏惧的修士,亲眼看到黑暗生物溃不成军,高大城堡轰然坍塌的时候,内心深处的血性也如同火焰般被刺激着燃烧起来。

狙击手对修士的确有着巨大威胁。可若是互相配合战斗,这种威胁就被减小到最低程度。

抓住迎面扑来的一头血族奴仆,空手将其撕成两半,踩着它尚在抽搐的尸体,谢浩然昂首朝着破碎的城堡走去。

第七百二七节 进攻

斯图尔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东方人竟然如此不守规矩。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杀入自己的城堡……尼玛的,就算是死对头教廷,进攻之前还会派个使者过来,表达一下对高等血族的尊敬。

来自城堡外围的巨大爆炸惊醒了所有家族成员。奴仆们纷纷从沉睡中醒来,离开黑暗的巢穴,如飞蝗般密密麻麻冲向这些外来者。城堡内部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武装警卫们按照演练安排的位置,进入各自守护的区域,把枪口对准那些陌生的东方面孔。

进攻者显然并不急于杀入城堡内部。他们集中优势兵力,首先清除城堡外部的火力点。他们跃动灵活的身影,冲进塔楼,砍下一颗颗头颅。高速冲击的吸血鬼奴仆对他们根本无法构成威胁,速度与利爪只对普通人有用,即便是对上教廷的新十字军,仍然有着不俗的杀伤力。可是面对这群实力强大的东方修士……无论冲上去多少血族奴仆,结果都是一个“死”字。

“恭请九天荡魔天尊,杀无赦!”

“神威狱王,永镇此界。”

“青钺寂灭符,破!”

从这些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是那样晦涩难懂,却充满了可怕到极点的杀伤力。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尊尊神秘影像,无形的能量冲撞着身体,将一个个血族警卫与奴仆撕成碎片。

斯图尔特以一群吸血鬼新娘呆在地下密室。他面色阴沉,注视着悬挂在墙上的大屏幕监控画面。城堡经过多年经营,异常坚固,在这里可以看到所有进攻方向,没有死角。

一个身披白纱的美丽少女趴在斯图尔特脚下,被吓得浑身颤抖。它虽是初拥转化的新娘,拥有堪比东方修士炼气阶段的强大力量,可是看到如此之多同类轻轻松松就被对方杀死,仍然被吓得不轻。

冲战斗开始到现在,到底死了多少警卫和奴仆?

五千?

还是七千?

或者更多?

混乱之中无法统计准确数字,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负责城堡外围守护的力量已经全军覆灭。而这一切,仅仅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斯图尔特感受到来自脚边的抖动。他低头注视着那名少女新娘,英俊的脸上露出邪恶微笑:“怎么,你害怕了?”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点点头。从接收初拥被转化的第一天起,它就被灌注了专属于主人的意志————在斯图尔特公爵大人面前,绝对不能撒谎,也不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以及感情。

“别害怕,他们不可能进来。”斯图尔特脸上充满了自信。

人类世界的先进科技,加上专属于吸血鬼的黑暗力量,使整个城堡变成了巨大的军事堡垒。在城堡内部,安装了多达数十套自动防御系统。有数百种武器可以同时发射,它们各自有着射击通道,可以把任何未经允许闯入城堡的陌生人当场打成筛子。

机器人,或者自动警戒器,这是人类的叫法。斯图尔特为此花费了数千万美元,而且这个数字每年都在增加。他相信金钱的力量,相信这样做可以让城堡固若金汤。

这里有红外瞄准器,还有固定的可爆炸区域,相当于一个个陷阱,只要进来,就别想活着离开。

区区几百人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东方修士又能怎么样?

这里是我的地盘。别以为血族只会张嘴咬人,吸血以后赐予初拥。我们同样尊敬科技的力量。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同样也是强大无比的战斗力。

这时候,一名蜷缩在斯图尔特身边的吸血鬼新娘抬起白色胳膊,指着监控屏幕,怯生生地问:“尊敬的主人,您看这儿……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斯图尔特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双眼顿时瞪了起来。

十几辆黑黄色涂装的大型挖掘机从天银船上开下来。巨大的履带碾过绿色草坪,越过坍塌的城堡外墙,直接在被填平的护城河上停住。巨大的金属臂前段没有安装挖斗,而是一个个破坏锤,以及螺旋钻头。在强劲引擎的驱动下,这些可怕的机械造物轻而易举钻开城堡内墙,制造了更多的砖石碎片。

斯图尔特“嗖”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尼玛的,还能有这种玩法?

城堡的安全措施绝对是无可挑剔,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些东方修士居然搬来了一整支工程部队,像耗子搬家那样,把自己的城堡挖开。

自动攻击器从内墙的安装位置脱落,螺旋钻头直接破坏了电源连接线,随着那个区域的建筑轰然塌陷,一切秘密都暴露在空气中,无法对闯入者构成威胁。

德拉斯瓦尼亚的天气很特殊,这里常年阴霾,很少见到阳光。但是今天不同,谢浩然特意选择了清朗的天气进攻,无论吸血鬼奴仆还是警卫,它们的进攻只能沿着城堡建筑的阴影里进行。随着一片片建筑倒下,废墟之中总会响起成片的哀嚎惨叫声。然后就是浓烈的白色烟雾升腾而起,四散弥漫着腐肉被烧焦的恶臭。

必须破坏那些工程机械。

近距离进攻是不可能的。这些机械周围都有东方修士保护。只要有黑暗生物靠近,一概格杀勿论。

远程攻击是个好办法,但是斯图尔特已经不可能这样做。天银船刚下降时的密集射击,彻底破坏了城堡周围的火炮射口。那些位置很容易辨认,一发大口径榴弹过去,就什么也不会剩下。

为什么会这样?

斯图尔特觉得自己第一次有种无法掌控的空虚感。他紧紧握着拳头,皮肤在变化与未变之间不断转换。这意味着斯图尔特内心正在挣扎,他很想冲出去与那些东方修士拼个你死我活,潜意识却告诉他:你根本不是对手。在辉煌城堡,仅仅只是一个谢浩然就让你重伤濒死,现在他带来了如此之多的帮手,你根本打不过。

城堡下面还有一条密道,那里可以直接通往南侧悬崖,是家族在很多年前特意留下的最后逃生道路。连续几代公爵都从未启用过,难道……我今天真的要走那条路?

正这样想着,之前说话的吸血鬼新娘再次发出声音,它带着清晰的喜悦成分:“主人,是赫克托大人,是赫克托大人来了。”

监控屏幕上出现了一大群密集的身影。走在最前面的为首者,正是赫克托公爵。

想要在混乱的战斗中找到谢浩然并不容易。尤其是东方修士对黑暗生物充满敌意的时候,如果不是赫克托的队伍直接打起白旗,,旗帜上有着醒目的“和谈”两个中文大字,他这只从西面方向过来的队伍肯定会遭到攻击。

即便如此,船上还是分出一半的武器,对准了老公爵带领的这群人。

山坡上到处都是生长茂密的橡树,浓密的树荫给了这些吸血鬼躲避阳光的足够空间。赫克托带来的人不多,他打着一把黑色雨伞,在一名贺家近卫的带领下,找到了正在前线观战的谢浩然。

“谢先生,我是赫克托。”他很紧张,却保持着必不可少的贵族礼仪:“我来这里是为了和平,请你……停战吧!”

谢浩然转过身,背对着硝烟弥漫的城堡,他注视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公爵,淡淡地说:“赫克托公爵,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布兰妮以前的主人。”

赫克托点点头,他觉得这是个良好的谈话开始:“斯图尔特已经知道了他犯下的错误,也愿意为此付出的和解的代价。请你……放过他。”

谢浩然凝视着他:“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但我肯定有些事情斯图尔特没有告诉你。”

赫克托心脏一下子提了起来:“你指的是什么?”

“他想杀了我。”谢浩然眼睛明亮,语调冰冷:“我凭什么要放过他?”

赫克托为之语塞。沉默了几秒钟,他发出苦涩的声音:“斯图尔特想要生命之果。我觉得,他这样做,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呵呵!连你也这么想?”谢浩然发出鄙夷的嘲笑声,随即话锋一转:“生命之果是我的,想怎么处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何况我们之间除了正常的商业往来,从未签订过关于“结盟”之类的协议。尊敬的公爵大人,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一席话,把赫克托想好的托辞全部堵了回去。

是啊!没有约定生命之果只能卖给黑暗议会,也从未约定过生命之果不能卖给教廷。双方不是盟友,也就谈不上所谓的义务。

“如果是我要抢劫属于你的东西,还对你动了杀心。偏偏我不是你的对手,打不过你,接下来……你会怎么做?”谢浩然的问题非常尖锐,也合情合理。他露出白色的牙齿,冷冷地笑了:“赫克托公爵,你会微笑着对我说“没关系”三个字吗?呵呵,虽然我是人类,你是血族,但我不相信你会如此大度。”

第七百二八节 逃

赫克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片刻,他抬起头,认真地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不等谢浩然回答,赫克托紧接着问:“我的意思是,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斯图尔特?”

“放过他?”谢浩然注视着赫克托,眼睛里透出森冷的光,同时摇着头:“这不可能。”

赫克托的眼皮在抽搐:“……你这是要与黑暗议会为敌吗?”

“是他先对我动的手!”谢浩然根本不会惧怕赫克托的威胁:“我给了你足够的面子,我尊敬你是一位公正的血族公爵。从布兰妮身上,我看到了黑暗世界愿意与我们和平相互,共同对付彼此敌人的愿望。但是很可惜,破坏规则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斯图尔特就是一个。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必须死!”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道:“不管你们是否理解,我都要这样做。赫克托公爵……如果你和你所代表的那些人执意站在斯图尔特那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们华夏人有句古话“犯我中华天威者,虽远必诛”。你应该听过,而且记得很熟。”

赫克托再一次沉默了。

谢浩然说对了,他并非一个人而来。

黑暗议会是一个高等黑暗生物构成的共同体,公爵只是其中之一。他后面站着一大批人,不可谓实力不强,也完全可以对付谢浩然带来的这些军队。但是……这次的问题虽然可以解决,保下斯图尔特。那么下一次,又该怎么办?

赫克托从未想过世界上居然会有“天银船”这种东西。尽管很陌生,他仍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普通人类的科技产品。古朴的式样,完全不同于目前已知任何的动力系统,不用走到近处也能感受到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毫无疑问,这是东方修士使用的“法宝”,就像黑暗魔法师使用的权杖,灵媒使用的水晶球,都是同样的东西。

这艘巨大的飞船居然可以携带武器……赫克托其实早就来了,天银船从高空降落,早已引起了德蓝斯瓦尼亚地区专属于黑暗议会的雷达监控网络注意。至于这东西在人类世界会引起什么样的波动,那就不是公爵能够考虑的范围。他只关注着斯图尔特城堡,想要看看东方修士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其摧毁?

说真的,赫克托最初并不看好谢浩然的这次远征。他对斯图尔特很了解,知道城堡里的各种秘密。这里就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尽管配备的重型武器不多,却不是普通人类军队能够攻陷的重要据点。只是没想到东方修士的行为如此可怕,他们不仅在船上安装了重型火炮,还带来一直庞大的工程拆卸队伍。

从外部进行拆卸,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把斯图尔特城堡夷为平地。可怜的斯图尔特……他甚至连反抗都不可能。多达上百名东方修士环卫在工程机械附近,任何形式的攻击,都会被他们轻松化解。何况现在还是白天,在阳光普照的环境下,对血族来说就是致命的。

或者,可以等到晚上再看看?

城堡这么大,光是一个白天他们肯定拆不完。到时候,就该斯图尔特反攻了。

赫克托还是觉得应该与谢浩然好好谈谈,只要能够用物质满足对方要求,让斯图尔特保住性命,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斯图尔特公爵愿意为他之前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赫克托加重了语气:“谢先生,这应该可以商量。我可以为他进行担保,用斯图尔特公爵的全部财产,来熄灭你心中的愤怒之火。”

谢浩然笑了,笑得非常爽朗:“全部财产?包括这座城堡?”

赫克托不明就里,他紧张地点点头:“包括这座城堡!”

“赫克托先生,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谢浩然伸手指着远处硝烟弥漫的城堡,发出洪亮的声音:“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斯图尔特,我谁也不会放过。”

“财产那种东西对我来说有意思吗?”

“它要杀我,打不过我,就拿出一堆没用的钞票作为赔偿。哈哈哈哈……尊敬的公爵阁下,黄金换纸币的游戏是普通人统治者搞出来的把戏,只要愿意,那种东西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说穿了,美元就是用来擦屁股都不舒服的纸。是不是在你看来觉得我很好糊弄?还是你们吸血鬼活的年月太久了,认为可以用你们高超的智慧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

说到这里,谢浩然猛地收起脸上笑意,整个人变得暴怒起来,发出雷霆般的咆哮:“你们这是想对我宣战吗?”

“宣战”两个字在赫克托公爵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它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角也在微微抽搐。

“不……相信我,我们从未这样想过。我们只是……”

公爵张口想要解释,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浩然以极其强硬激烈的口吻当场打断:“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的和解条件只有一个————交出斯图尔特家族。如果你们不愿意动手,我就自己拆光这座城堡,拧下他的脑袋,一根根拔出他的骨头。”

赫克托公爵的理解能力在这一刻重新恢复了正常。它用震惊的目光看着谢浩然:“你说什么?斯图尔特家族?”

谢浩然认真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斯图尔特家族,而不仅仅只是斯图尔特公爵。它冒犯了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它们必须被灭族,这就是我的和解条件。”

赫克托断然否决:“这不可能。”

谢浩然轻蔑地看了它一眼,不再言语,转过身,对身后悬停在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天银船大声下达命令:“继续开炮,把所有炮弹统统打出去,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

船上的修士们正在更换炮管,虽说是手工操作,但对于有着超卓体能以及强大力量的他们来说,这项工作并不麻烦。船上携带了大量备用炮管和炮弹,完全可以达到谢浩然要求的程度。

天银船可大可小,却有着具体缩放的极限。这是利用刻画在船体内部特殊法阵产生的奇异效果。这件飞行法宝可以缩至拳头那么小,最大可相当于一艘航空母舰。如果不是这次出来的仓促,谢浩然还要对整个船内进行全面改造。他需要一艘强大的战舰,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当做军事堡垒使用的那种。

如此可怕的一件武器,彻底颠覆了赫克托公爵的认知理念。血族不是没有法宝,却都是“普通款式”。血牙刺、魔鬼之爪、血祖之骨、女巫之王的眼球……这些东西有着神奇的力量,却没有一件能够与眼前这艘巨船相提并论。看着船舷位置接连不断喷射出的炮口火焰,赫克托微微有些失神。它感觉以往的逻辑思维正在被颠覆————尼玛的,这哪里是什么法宝,分明就是一艘用人类先进科技打造,在很多科幻里都出现过的天空战舰好不好?

远处的工程机械仍在不知疲倦地挖着。

不断有大块的混凝土从城堡墙壁上掉落下来,从天银船里开出了数十辆重型推土机,它们有条不紊对整个城堡周边的砖石碎屑进行清理,推开足够宽敞的空间,腾出位置以供挖掘机进入,破坏锤与螺旋钻头发出刺耳的轰鸣,城堡地上建筑几乎被全部抹平,不断有被破坏的自动警戒器在瓦砾堆中释放出淡蓝色微光。沉重的机械履带从连同建筑碎块掉下来的武器表面碾过,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不间断的有子弹在火光中爆炸,却无法伤及任何人。

清朗天气很适合对吸血鬼作战。尽管无数吸血鬼奴仆与警卫潜藏在破碎城堡的阴暗角落里,看着步步逼近,一点点将城堡拆除的工程机械恨得咬牙切齿,却对此毫无办法。阳光对它们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只要稍微触碰到那么一点点,立刻就会感受到如同被捆绑在火刑架上,被高温炙烤的可怕痛苦。

斯图尔特已经离开了监控室。外部监控电路被全部破坏,所有图像要么变成雪花点,要么就是一片灰黑。它从未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情。如果早知道战争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自己肯定不会如此被动。

一名身材高大的近侍走到面前单膝跪下,发出恭敬且担忧的声音:“主人,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走吧!让我来解决那些该死的东方人类。”

这一次,斯图尔特没有犹豫。它点点头,站起来,弯下腰,抬手按住那名近侍的肩膀,就像古代封建主对侍从进行骑士册封仪式,语调抑扬顿挫:“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我相信你。”

说完,斯图尔特转身朝着地下密道的方向走去。

城堡里所有血族都是自己的仆从,为了自己这个主人去死,是它们必须的责任,也是光荣。

看现在这种架势,打是打不赢的,还是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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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九节 夜战

黄昏,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顶点x

看着往地平线下不断沉坠的太阳,再看看手持黑伞站在身边长久保持沉默的赫克托公爵,谢浩然冷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对身边的一名贺家近卫道:“让他们回来,我们该走了。”

说话的声音不算小,这样的距离,赫克托公爵完全可以听清每一个字。但这并不重要,谢浩然知道老公爵也在等待着黑夜降临。只是一个白天不可能将整座城堡拆除,尽管是破坏性的野蛮施工,用不着考虑城堡内部的安全结构,但时间问题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

如果斯图尔特身份低微,男爵、子爵、伯爵……哪怕就是侯爵,赫克托也会尊重谢浩然的意见,两相权衡之后,把斯图尔特全族打包送上。

关键在于,斯图尔特偏偏是个公爵。

在血族的历史上,从来只有战死的公爵。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斯图尔特本身。它实在太傲慢了……现在的斯图尔特很年轻,没有它父亲以及祖辈对于黑暗议会的尊重。简单来说就是盛气凌人,尤其是对于狼族,斯图尔特从未听从过议会方面“我们已经是盟友”的安排,在很多次与狼族的共同会议上,它要么拒绝参加,要么对于狼族毫不理睬。

一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果不是这样,赫克托有很大把握说动议会出面,对斯图尔特给予全面支援。

德蓝斯瓦尼亚从来就不是一块平静的地方。这里是黑暗世界的专属领地。天银船的出现,引起了很大轰动,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大大小小的血族都知道了东方修士是专门来找斯图尔特的麻烦,这家伙在辉煌堡垒做过的那些事情,也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贵族与狼族的耳朵里。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一片混乱的斯图尔特城堡周边却保持安静……其实大家都在观望,都抱着看笑话的心理等待事情发展。

斯图尔特对于同族也有着非常自大的傲慢心理。这与它幼年时代的经历有关。总之一句话,这是一个不受大多数黑暗贵族待见的年轻公爵。它不受规矩,没什么朋友。能够与它保持正常友好关系的高等贵族,大概只有一个赫克托。

赫克托提出“用财产换人”也是迫不得已。当然,这是一种试探。如果成功了,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也就有了仿照对比的例子。

东方修士强虽强,却不见得在黑夜里仍能保持强大的战斗力与控制力。就算谢浩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但他下面那些操纵工程机械的人又能怎么样?以赫克托的眼光,不难看出这些人实力不强,充其量也就与男爵,甚至骑士阶段的血族相当。

天银船再次降低高度,放下甲板,一辆辆工程机械发出引擎轰鸣,在众多修士的护卫下,顺序驶入了天银船底舱。等到完成收纳,地面上最后一名修士登船之后,太阳已经坠入地平线以下,四周一片黑暗,天银船开始升空,很快达到距离地面数十米的高度,就这样悬浮着,船首与船舷的窗口位置,透出一团团柔和的光线。

明真扶着船舷,低头俯瞰着正下方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大地,精心凝神感受了几秒钟,她转过身对谢浩然道:“它们正在集结,都从地下空间里爬出来了。”

谢浩然淡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抬起手,捏了个清脆的响指,站在控制室里的一名近卫心领神会,按下临时安装的控制器,顿时,船体下方猛地亮起一片雪白灯光,明晃晃的,将整个地面照得亮如白昼。

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吸血鬼仆从。它们从城堡废墟里蜂拥出来,就像得到了食物讯息的蚂蚁,一团团,一簇簇,成群结队拥挤在天银船正下方,仰起头,张牙舞爪朝着天空比划。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令它们很不适应,这些怪物纷纷发出令人惊悚的尖叫声,以光线边缘为界,纷纷离开这片区域。

虽然不是阳光,吸血鬼仆从们仍然不喜欢在明亮的环境下活动。它们实力低微,数量虽然占优,却没有太大意义。

谢浩然搂住明真的肩膀,对天银船控制室下达命令:“走吧,我们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高度不断提升,速度也在增加。其实天银船增速时间不需要那么久,只是按照谢浩然的命令,要尽量做出船只庞大,行动笨拙的假象。几分钟后,巨大的飞船移动到已成瓦砾的斯图尔特城堡正上方,船底位置的舱门缓缓开启,落下十几颗黑乎乎的航空炸弹。

只要有钱,无良的军火贩子什么都敢卖。航空炸弹这种东西虽说要的人不多,但只要客户提出要求,看在花花绿绿钞票的份上,从遥远的地方运到高棉国清凉山,倒也不成问题。

用原始方式投放,安装引信,再用人工一颗一颗推下去……这样的操作毫无技术可言,但是很管用,悬停的天银船致使命中精度极高,地面腾起火焰,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黑暗中出现了大量蝙蝠,在火光映照下,它们发出尖厉的叫声,成群结队朝着天银船飞来。谢浩然早已料到这种情况,随着命令,天银船迅速升高,直冲天际。

这是任何蝙蝠都无法达到的高度,绝对安全。

贺明明扶着船舷,低头看着在船底正下方盘旋的密集蝙蝠群,很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它们会变成蝙蝠攻击?”

谢浩然笑而不答。

这是“搜魂”的结果。在辉煌城堡里得到了很多东西,那里有很多黄金珠宝,还有数量惊人的财富。他没有杀光所有吸血鬼新娘,而是将其留下几个,抓住脑袋,直接搜魂。

无论血族还是教廷,都有着太多的秘密。虽说吸血鬼新娘只是斯图尔特初拥能力下产生的附属品,却是吸血鬼“仆佣”这个阶层里的高级类型。它们知道的秘密比普通血族奴隶多得多,尤其是年轻美貌的处女所转化,与斯图尔特公爵发生过那种关系,对于自己的男人……女人是最清楚的。

只有斯图尔特身边的近卫部队才能变成蝙蝠。这是从它那里分享得到的特殊能力之一。

高空虽然寒冷,但只要关闭外船舱甲板,整个船内就是温暖如春。这艘天银船虽说是上了年纪的古董货,但各种配套使用的法阵齐全,上古修士考虑到长途航行的各种需求,对船体内部进行了最完善的改造。遗憾的是,他们从未想到“能量不足”,对幽冥深渊的广度预计严重不足,直到死亡降临,也没能渡过黑水,到达彼岸。

除了留守值班的警戒人员,所有修士都在舱内庆祝。食物和酒水准备了很多,足够他们喧闹整个晚上,直到天亮。

那是再次发起进攻的时间。

贺明明与明真陪着谢浩然,两个女人虽说都在微笑,却在暗地里较劲优秀的男人谁也不愿意放过,修士也不例外。

谢浩然没有喝太多酒,他在凝神思考。

白色凶虎的故事的确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这艘天银船也是绝妙的珍贵法宝。然而,到底什么才是彼岸?为什么白色凶虎会告诉自己这些?

这一切,《珍渺集》上都没有记载。

……

密道很长。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着很多个岔道口的密道是专属于各个家族的秘密,距离远,就意味着安全。

斯图尔特憋着一肚子气。它当然知道夜幕已经降临,然而这已经没什么用。留守在城堡内部的仆从用电话发来消息,斯图尔特知道那些该死的东方人使用了航空炸弹,整个城堡地表部分基本上被抹掉。愤怒之下,斯图尔特下达了全员反攻命令,遗憾的是,对方会飞,数量庞大的仆从军队只能呆在地面干瞪眼,作为亲卫的高等仆从虽说能够变化蝙蝠飞行,却无法跟上那艘飞船的速度,也达不到对方所在的高度。

可以想象,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些东方人还会继续着与今天同样的工作。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家伙,肯定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斯图尔特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心里随时涌起无尽的悔意。

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根本不会去招惹这个家伙。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现实点儿,做自己该做的事。

黑夜中的德蓝斯瓦尼亚透出一种人类无法接受的诡异。这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食尸鬼在棺材里磨着牙,它们推不开棺材盖,也无法从墓穴里出来。吸血虫在沼泽里爬来爬去,偶尔抓到一只飞累了停下来休息的鸟儿,对它们来说就像过节般热闹,是一场丰盛的宴席。还有野狼和秃鹫,前者占领了森林与台地,后者收拢翅膀停在山巅的枯枝上,疯狂寻找着任何一种能够当做食物的东西。

这里是游离于人类政府管辖之外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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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节 亲王

赫克托的城堡距离不远,带着身边的近卫,以及最心爱的吸血鬼新娘,满腹怨气的斯图尔特大步走进城堡。一切都与平常一样,城堡守卫弯腰对它行礼,管家快步走在前面对老公爵进行来访者通报,沿途遇上美貌的侍女,她们按照礼仪单膝跪下,让自己先过……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幕,斯图尔特内心的紧张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越发强烈的愤怒。

走进休息室,斯图尔特直接在沙发上坐下,它抓起摆在茶几上的一个长颈瓶,拧开盖子,直接将瓶口对着自己的嘴,“咕嘟嘟”将里面的所有液体喝干。

这是用人类鲜血酿成的一种饮料,酒精度数很低,因为掺杂的血液数量少,喝起来只有淡淡的血腥味。用作类比的话,相当于人类世界的啤酒。

与赫克托很熟了,以前来他这里也是同样的做派,斯图尔特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公爵,张口问道:“有吃的吗?给我来点儿,快饿死了。”

赫克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伸手拽了一下沙发旁边的拉铃,几分钟后,一名侍女端着盘子走进来,将一杯鲜浓的人血摆在斯图尔特面前。

他毫不犹豫端起来,一饮而尽。

“不够,再给我来一杯。”舔着嘴角,感受着血液的味道,斯图尔特觉得空荡荡的胃里舒服了很多。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那个该死的东方人,他竟然拆了我的城堡。出来的急了,忘了带上几头牲口,看来这段时间都得在你这里吃饭了。”

赫克托注视着斯图尔特,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认真地问:“你为什么执意要得到生命之果的控制权?”

斯图尔特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这问题我解释过很多次了。赫克托,你到底怎么了?干嘛老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放?”

老公爵眼眸深处透出一股不寻常的冷意:“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斯图尔特,你有没有对你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

斯图尔特反应很快:“你指的是什么?”

赫克托的神情很是凝重:“所有方面,所有的事情,没有具体专指。”

斯图尔特神情变得松懈下来。他恢复了往常那种放荡不羁的笑容:“也许有吧,但是不多,真要说起来,我自己也没什么印象。反正做都已经做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赫克托目光深处释放出一点难以察觉的忧虑。他加重了语气:“你真是这么想的?就不再考虑一下?斯图尔特……听我说,人人都会犯错,但只要愿意悔改,还来得及。”

斯图尔特对这个话题已经很厌烦。他像撵苍蝇似地挥了挥手,愠怒的脸上浮起一丝倦容:“够了,你就少说两句。赫克托,这是我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都到了这种地步……”

他摇摇头,舌头在口腔里摩擦着牙齿,视线落到了摆在面前那只染血的空杯子上:“给我弄点儿吃的,说了再来一杯血,我饿了!”

饥饿的时候,大脑通常不会考虑除“食物”以外的事情。吸血鬼也不例外。斯图尔特感觉自己的情况很糟糕,他现在需要休息。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想考虑。

如果换一个人与他谈论这些事,斯图尔特至少会花费一部分精力去思考。但是赫克托……彼此之间关系太熟了,而且赫克托还是不惜代价在战争中保下己方族群的施恩者。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想要对自己不利,斯图尔特无论怀疑谁也不会怀疑赫克托。

一个装满鲜血的加大号玻璃杯端了上来。这差不多是斯图尔特平时的正常食量。他感觉自己眼皮很重,但是饥饿的身体发出强烈信号要求进食。红色液体顺着喉管往下流淌的感觉很不错,温度刚刚好,粘稠的口感就像在品尝用水稀释后的糖浆。那种想要咀嚼,却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在舌头表面略微打转就滑下去的感觉很奇妙,非常舒服。

细胞在饥饿状态下会变得很活跃,吃饱以后就会变得困顿。血族也不例外,满满一大杯鲜血喝下去,斯图尔特觉得整个身体都变得放松。沙发很软,布面是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就这样摊开双手靠在垫子上,斯图尔特忘记了破碎的城堡,忘记了该死的东方人。他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尽管没有棺木,也没有常用的熏香,但就目前来说,已经足够了。

看着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的年轻公爵,赫克托慢慢俯下身子,双脚分开,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握在嘴唇前面,黑色浓密的眉毛朝着眉头中间挤压,久久没有分开。

身后的红色幔帐从里面掀开一条缝,走出一个高大肥胖的身影。昂贵的白色丝质衬衫紧裹着肚皮,呈现出硕大无比的球形。同样是有着红色衬里的黑色外套,下摆却因为腹部过于肥大导致无法收拢,只能朝着左、右两边敞开,由下至上形成一个类金字塔的形状。个头虽高,腿脚与躯干的整体比例却显得短。就像摆在玩具商店橱窗里的大肚皮不倒翁,与其说是腿脚,不如说是垫在下面用作保持平衡的底座。

血族的感知能力都很敏锐,尤其是到了公爵级别的高等贵族,嗅觉和听觉更是堪比灵敏度极高的自动探测器。赫克托站起来,转过身,对着身穿黑色外套的胖子俯低身子,行了一个贵族之间常见的礼仪。

“亲王殿下,斯图尔特……他说的那些话,您都听到了。”

在血族当中,格雷莫亲王是个例外。他与“英俊”这个词丝毫扯不上关系,也没有健美的体魄。其实胖点儿也就算了,偏偏亲王是个秃顶,光溜溜的脑袋上连一根头发都站不住。按照时下年轻人的时髦标准,活脱脱就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

格雷莫亲王“唔”了一声,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注视着躺在沙发上陷入沉睡的斯图尔特,发出仿佛咽喉肿痛病人特有的声音:“赫克托,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你给过他机会,但是斯图尔特……他拒绝了。”

鲜血里掺了可助睡眠的安神类药物。这类药品在血族内部很是流行,主要是中、下级血族使用较多。它们数量多,群体庞大,通过贵族“牧场”配给的食物无法填饱肚子。当然,这是血贵族们一贯的做法。奴仆在他们看来属于消耗品,在战斗中冲在最前面,死得最快、最多的那种。让所有奴仆吃饱这种行为非常愚蠢,而且没有必要。半饥半饱的奴仆才能释放出最强战斗力,吃饱了就会无所事事。

与教廷之间的战争随时可能爆吧,血族一刻也不敢大意。血族的奴仆数量究竟有多少?这是一个永远无法知道正确答案的数字。但是,如此庞大军队不可能随时保持警惕,想要这些奴仆永远保持清醒状态并不现实。只要清醒就有需求,奴仆也有它们自己的**,得不到满足就会造反,哪怕贵族是它们的主人,到了狂怒被扩大的极点的时候,奴仆也会翻脸不认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睡觉。

睡着了,就会忘记饥饿,忘记**。

放在鲜血里的药物足够让斯图尔特好好睡上几个钟头。赫克托在格雷莫亲王对面坐下,压低声音,认真地说:“谢的态度很坚决,一直不肯松口。”

胖胖的亲王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这要求并不过分。要是换了我,也会这样。”

赫克托把位置朝前略微移了一下,目光中夹杂着不太确定的成分:“他要求得到斯图尔特全族,所有人。”

格雷莫亲王微怔了一下,面色随即恢复。他思考片刻,搓了搓肥厚的手指:“那就给他吧!”

尽管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赫克托还是叹息着发出声音:“亲王殿下,您就不再考虑一下吗?斯图尔特……他毕竟是一位公爵。”

“他根本配不上“公爵”这个封号。”胖胖的亲王轻蔑地哼了一声:“纵观血族历史,我还从未见过像斯图尔特这么窝囊的公爵。我承认,他很年轻,很有冲劲。但我们这个族群并不看重年轻人。无论实力还是经验,都必须依靠岁月才能增长。这就像人类喜欢的葡萄酒,陈年窖藏的老酒味道最好。新酿的酒虽说听起来不错,可是喝起来,总是还差着那么点儿滋味儿。”

赫克托僵立着身体,脸上的表情有些挣扎。看的出来,他还想争取一下:“可是殿下,斯图尔特……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吗?”

格雷莫亲王站起来,背着双手在房间里慢慢走了几个来回,肥胖短粗的手指一直互相交叠着弹动。

“赫克托,我能理解你的想法。长久以来,你和斯图尔特家族有着很深的交情。”

第七百三一节 取舍

“但是你忘了,现在的斯图尔特,并不是过去的斯图尔特。”

格雷莫亲王走到昏睡的年轻公爵面前停下脚步,用充满了岁月智慧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脸:“我认识斯图尔特,老斯图尔特。那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他带着麾下军队在教廷的地盘上杀进杀出,摧毁了上千座大大小小的教堂,死在他手上的神职人员多达上万。这个数字绝对不是夸大,一万零四百二十二个。我看过老斯图尔特的档案,我对此记得很清楚。每一个都是他亲手所杀,斯图尔特家族有着喜欢把猎物下颌骨挖出来当做纪念品保存的习惯,年轻的时候,我参观过斯图尔特家族宝物陈列馆,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年轻人,斯图尔特家族也是老人说了算。”

他抬起手,指了一下昏睡中的年轻公爵,发出鄙夷的声音:“要不是看在老斯图尔特对血族立下过这些功劳的份上,根本轮不到他来继承公爵这个头衔。赫克托,我知道你在斯图尔特家族血脉保留过程中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你显然忘记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东西————如果没有得到最高议会的默许,无论你做了多少事情,多少努力,斯图尔特这个名字……早就从公爵行列被抹掉,不复存在了。”

赫克托颤抖了一下,他一直保持着沉默,这种状态还将随着黑暗议长沙哑沉重的声音继续保持。

“我最初的想法与你一样,都认为这一任的斯图尔特会是个年轻有为的家族领导者。用人类的话来说,我们都是看着小斯图尔特长大的。他很聪明,也很强壮,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应该可以成为一位强大的血贵族。然而我们都错了,这一切全是发生在他成为公爵以前,也就是真正接受封号之前的事情。瞧瞧他继承爵位以后都干了些什么————他无视最高议会的限制条令,将家族内部的血族新娘转化名额提升了五倍。整整五倍啊!赫克托你应该明白这意味这什么。给予普通人类初拥,将他们进行转化,这是我们种族拥有的特殊能力。初拥可不是白给,给予一份特殊原血出去,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静修调养,才能重新恢复到巅峰状态。正常情况下,公爵这个级别的血贵族可以拥有五十名新娘。当然想要再多也行,那就意味着必须付出更多的原血,甚至降低血贵族自身的能力。”

“斯图尔特一直无法拥有真正的公爵实力,很大程度上是他制造了太多的血贵族新娘。他把属于自己的力量分薄了,他要了太多的女人,那些漂亮的玩具是堆积在他身上的寄生虫。哥伦比亚小姐、环球选美女郎、来自法国古典贵族家庭的直系成员,还有西班牙皇室的后裔……哼!斯图尔特为了这些女人浪费了大量时间,他根本没有时间领会什么叫做“血之法则”,对于最高议会的一再警告更是视若无睹。赫克托你跟他很熟,我知道你在这个问题上给了斯图尔特太多的劝解。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照样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直到华夏人攻破城堡的时候,斯图尔特还是没有忘记他身边的那些新娘。他宁愿放弃整座城堡,也要那些肮脏下贱的被转化奴隶陪在身边……这样的一个废物,他有什么资格成为高贵的公爵?”

赫克托没有开口,他实在找不到争辩的理由。格雷莫亲王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即便是在黑暗议会内部,对于年轻的斯图尔特,同样有着太多质疑的声音。然而他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往上看不起经过了悠久岁月的老家伙,往下瞧不起实力经验不如自己的年轻后辈。但是谁也无法否认,斯图尔特的确有着一个良好的出身,有着一顶来自家族的爵位王冠。

格雷莫亲王说话口气忽然变得强硬起来:“就斯图尔特目前的状态,给他一个侯爵都名不副实,最多只能是一个伯爵,仅此而已。”

沉默中的赫克托终于张开嘴,发出苦涩且无奈的声音:“殿下,我们……您真的打算接受华夏人的条件?”

格雷莫亲王重新走回到沙发上坐下。隔着茶几,用深沉目光注视着躺在对面发出鼾声的斯图尔特:“我给过他机会。我知道斯图尔特想要从华夏人那里得到生命之果的栽培方法。可他失败了,还赔上了一座辉煌堡垒。现在,华夏人找上门来讨要公道……既然斯图尔特没能达到目的,我们没有掌握生命之果的栽种方法,就必须在理想与现实之中做出选择。”

“华夏人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他们至少不是教廷的朋友,甚至有着强烈的敌对意识。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赫克托用力吞咽着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那我们什么时候把斯图尔特交出去?”

“越快越好。”格雷莫亲王思维反应很是敏锐:“德蓝斯瓦尼亚这场混乱已经够糟糕的了。赫克托,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华夏人居然会用这种方法出现在我们的传统领地内部。那艘船……好吧,至少它看起来像是一艘船,华夏人的法宝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我可不希望这种东西某一天出现在我的领地内部。我们需要生命之果,他们需要斯图尔特。这是一桩对彼此都有好处的生意,大家各取所需,最重要的是……做完了这笔交易,我们大家还是朋友,而且有着教廷这个共同的敌人。”

……

第二天,清晨时分。

斯图尔特被送到谢浩然面前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清醒过来。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一条散发着能量的特殊银链将其牢牢捆绑。那是将整个身体按在金属椅子上,用粗大结实银棒穿过两边肩胛骨,打穿双腿膝盖,用银链固定的做法。浑身上下所有关节都被凿穿,**着身体,伤口边缘透出丝丝血痕,连一丝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

太阳虽然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刺眼的光线却被破烂城堡巨大的阴影笼罩,没有对送交斯图尔特的血族成员造成伤害。在固定在椅子上无法动弹的年轻公爵身后,是多达数十名身穿黑袍,同样被下了血咒,无法逃离的庞大斯图尔特家族成员队伍。其中有女性,也有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全都神情绝望,迈着机械的脚步,老老实实听从押送者的命令,丝毫不敢违背。

赫克托公爵身穿做工精美的黑色外套,安静肃立在斯图尔特公爵侧面。他注视着谢浩然,双手奉上斯图尔特家族名册的同时,眼角余光总会下意识投向悬浮在远处空中的天银船。

谢浩然对此并不在意。他走过来,仔细打量着被固定在椅子上的斯图尔特,脸上很快露出讥讽的嘲笑。

“一具吸干了鲜血的僵尸,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爵?”

斯图尔特浑身的血已被吸干。这是血族保留贵族力量的最重要方法。尤其是得到最高议会裁定“有罪”的贵族,在对犯人进行最终惩处之前,按照惯例,该名血贵族体内所有源血必须由其它贵族吸食,丝毫不能浪费。

赫克托保持着必不可少的礼仪:“谢先生,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送来了斯图尔特家族的全部成员。”

谢浩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舍。他点点头,伸手按住斯图尔特的头顶,像观察马的牙齿以判断具体年龄那样注视着对方。失去力量的斯图尔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拼命直起脖子,用仇恨到极点的眼睛死死盯住谢浩然,被多枚坚硬银钉固定住的舌头无法活动,喉咙深处发出“赫赫”空洞的声。

“在辉煌城堡想要杀掉我的时候,你肯定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谢浩然在微笑,声音里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斯图尔特,我把你当做朋友,才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没想到你竟然把我当做猎物……很好,我现在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做错事情必须付出的代价。”

谢浩然不会负责具体的行刑,他手下有很多人可以胜任优秀的刽子手一职。验明正身,行刑开始。很快,城堡下方的黑暗阴影里用破碎砖石垒砌起一个个刑台。处决方法很简单————必不可少的程序有两道,其一是用刀斧剁掉头颅,其二就是用锋利的勾爪撕开身体,挖出心脏。

布兰妮慢慢出现在赫克托公爵身后。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富有哲理:“斯图尔特公爵这是咎由自取,您犯不着为了他而烦恼。”

赫克托没有转身:“布兰妮,看来你已经全面倒向了你的新主人?”

布兰妮语气带有明显的尊敬:“我没有选择的权力。”

注视着滚落在不远处地面上的斯图尔特头颅,赫克托的神情很是复杂:“说吧,你的主人还有什么要求?”

第七百三二节 关于改造

布兰妮的声音很是谦卑:“主人让我邀请您过去谈谈关于生命之果的事情。”

这是赫克托意料中的事情。他暗自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

……

具体的商谈过程由专业人士负责,谢浩然只是旁观,并不参与。具体条款已经制定,药神院内部有这方面的人才,无论是据理力争,还是争取更多的好处,都要比他自己上去谈判效果好得多。

对于斯图尔特城堡的破坏工程之进行到一半就停下了。赫克托提出给予物质方面的赔偿,希望不再对此进行追究。这与谢浩然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要求得到五千吨黄金,外加一千亿美元。

城堡里肯定有着很多宝贝。斯图尔特是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常年积累下来的财富,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样做,很有点儿狮子大开口的意思,但是在谢浩然看来,却是必不可少的赔偿。

双方就赔偿数字展开了争吵。谈判的最终结果,血族方面答应付出三千吨黄金,另外就是一千亿美元补偿数额增加到一千二百亿。不过,这些钱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会以货币方式进行支付。剩下的部分,赫克托给了谢浩然一张邀请函。

黑暗议会每年都会召开一次种族聚会。每年一小聚,十年一大聚。除了正常的家族往来与种族社交,公布最高议会新近制定的各种条例,这种聚会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所有参会者都会拿出一部分私人珍藏,在最高议会监督下,进行公开拍卖,以及交换。

“种族聚会”是个非常不错的名字。参会者除了黑暗生物,还包括来自人类世界,甚至是教廷的某些匿名成员。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也很正常。无论黑暗生物还是神职人员都有**,当现实**与理想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们就会在其中寻找平衡点。类似的聚会在教廷内部也有,参会者将带来很多珍贵的宝物,换取他们所需的财富。

圣徒彼得的下颌骨,这是保存在远东大教堂的圣物。直到现在,每周弥撒的时候,信徒们仍会跪在这件圣物面前顶礼膜拜,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心目中的圣物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教堂神父偷偷运出。如今,彼得的骨头已经成为一位黑暗副议长的私人珍藏,教堂里那个只是仿造的假冒伪劣产品。

圣母的披肩,这是意大利信徒最值得骄傲的珍贵之物。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圣物,而是根据达芬奇那副著名《圣母像》复制出来的工艺品。出现的具体年代久远,当时以精妙的白银拉丝技术进行编织,后来成为一名圣殿骑士的私藏,随着十字军东征后期失利,这件披肩也落到了黑暗议会手里。

同样的道理,原本属于黑暗世界的一些珍贵之物,如今也为教廷所有。比如盛放过一位著名血族公爵的棺材,一枚强大狼人的獠牙,还有著名的“头骨花环”,都在此列。

只有受到邀请的人才能参加聚会。这是黑暗议会千百年来永恒不变的规矩。不夸张地说,这张邀请函价值千万,尤其是到了临近聚会的那段时间,黑市价格还会继续上扬。

“多出来的部分,你可以在聚会上用来购买看中的东西。当然,如果超出限额,你就必须自己补足。如果没有达到,那么等到聚会结束,我们会把缺少的部分以货币形式予以补充。”

这是黑暗议会耍弄的小伎俩,谢浩然却并不在意。没人能从自己手里赖账,相信斯图尔特家族的遭遇已经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教训。至于黑暗聚会……说实话,谢浩然挺感兴趣,他打算到时候去看看,能不能弄到一些可用的东西。

天银船在华夏西北降落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麻烦。这件飞行类法宝有着能够屏蔽雷达的特殊能力,选择的飞行路线很是偏僻,无人察觉。

论功行赏必不可少,所有参与者都得到了一枚补元丹。按照比例,可以根据各人需要,更换为同等数字的煅体丹。发下奖励的时候,整艘船上欢声雷动,人人都朝着谢浩然行了叩拜大礼。这一刻,他真正在药神院内部达到了声望最高点。

“谢先生,以后再有这种打洋鬼子的事情,一定要记得叫上我。尼玛的,被他们压着那么多年,这次真正算是扬眉吐气啊!”

“咱们以前都是明哲保身,对俗世的事情不闻不问。看来这样做不行啊!什么也不做,人家就会觉得你软弱可欺,然后骑在你脑袋上拉屎撒尿。要做就得像这次干出点儿大的动静来,直接掀翻他们的城堡,杀得他们人头滚滚。”

“这么多年了,我没服过别人,但是这一次,我真正是服了谢先生。说杀就杀,一点儿也不手软。要是咱们早年的时候就这样做,现在根本不会是这个样子。”

说归说,但是谢浩然很清楚,这些话有相当于一部分是冲着补元丹与煅体丹去的。但不管怎么样,的确起到了整合药神院,真正收拢人心的目的。

明真对天银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找到谢浩然,直言不讳:“这件飞行法宝可以好好改造一下。”

谢浩然笑着问:“你指的是什么?”

“武器,还有防御配备。”旁边没有人,明真说话就比较直接:“你是一个胆子很大的家伙,没想到你居然会把普通人的武器装上来。如果换在龙虎山,或者是更早些的修真时代,你这种做法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知道天才地宝难得,想要用同样的材料在这艘天银船上制造武器就更不可能。这次咱们出去的有些仓促,时间上来不及。回去以后,你联系一下高棉国那边的军火商,让他们提供威力更大的武器。”

谢浩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你指的是大口径火炮?”

“还有导弹。”明真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火焰:“这艘天银船最大扩张尺度,比普通人世界最新型的航空母舰还大。我计算过灵魂阵法产生的能量,可以承载相当大的载荷。我们没有晶石,无法制造并使用传说中的“晶能大炮”。但我们可以把口径巨大化的火炮搬上来,还有电磁炮,甚至是激光武器。”

看着她那张狂热的面孔,谢浩然慢慢地笑了:“你想干什么?引发世界大战?”

“这只是未雨绸缪。”明真抱着他的胳膊,软软靠在他的怀里:“你是我选中的男人,所有女人都希望自己选中的男人是绝世英雄。电影里“你会踩着七色祥云来娶我”那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紫霞仙子有自己的理想,我也一样。只有你变得强大,我才会觉得安全。”

抚摸着她顺滑的长发,谢浩然平静地问:“你是担心你师傅还会回来找我们的麻烦?”

明真的声音很轻:“肯定会来的。那么多年的师徒,他的想法……我很清楚。”

谢浩然用力搂紧了明真的肩膀:“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上次我给过他一次机会,若是聪明人,他就不会再来。如果他真的执意要把你带回去,这一次,要是他再敢来……”

明真猛然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转过身子注视着谢浩然,目光中有些担忧:“那毕竟是我的师傅。”

谢浩然的笑容具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也有着专属于他的霸道与狰狞:“连血族议会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放心吧!我不会主动上门去找他。可若是他还要抱着之前的念头,还想把你讨要回去,那么该杀就杀,该斩就斩。”

……

燕京的阳光一如既往明媚,从西北城市搭乘民航客机抵达,走出机场,谢浩然立刻感受到专属于这座繁华大都市的热闹与喧扬。

贺明明戴着墨镜,抬起头笑道:“谁能相信,站在我身边这个男人拥有毁灭整座城市的强大力量?”

明真从谢浩然身旁绕过,双手扶住贺明明的肩膀,低声浅笑:“现在说这话还早了点儿。再等等,给他点儿时间。”

看着她们,谢浩然淡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缩小后的天银船就放在储物戒指里。从某方面来说,贺明明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如果得到全面改造,强化后的天银船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武器。它可以出现在地球上任何位置,拥有强大武装的飞行法宝可以随时对任何目标发起攻击,包括脚下这座城市。

这一切,必须在“改造”的前提下才能进行。

两个漂亮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加上一个身材高大,英俊魁梧的男人站在一起,无论怎么看都是一道足以吸引眼球的风景。很多男人纷纷走过,用各种方法想要引起贺明明与明真的注意。更多的女人也在朝着这边频频注视,她们希望自己引起谢浩然的注意,却故意做出一副矜持的样子。

第七百三三节 讹

贺明明拢了拢头发,问:“咱们去哪儿?回家?还是去公司总部?”

这是他们在燕京最常去的两个地方。

不等谢浩然发表意见,明真抢着说:“还是去公司分部吧!”

贺明明有些意外:“分部?你怎么会想到那个地方?”

公司分部位于市中心,是谢浩然离开昭明,刚来到燕京的落脚地。那时候青灵集团刚刚创办,虽说将那里整幢楼买下,可位置毕竟是市中心,周围建筑密集,显得很是拥挤。等到后来全面收伏了药神院,这才把公司总部搬迁过去。现在,曾经的总部变成了分部。

明真笑道:“那里离燕大不远,咱们出去这么多天,回来总该约上欣丽一块儿吃顿饭吧!她从学校出来方便,距离咱们也近。”

贺明明深深地看了她一样,忽然笑了。她抬起手,右手食指轻轻按住明真的额头中央点了一下:“你啊……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忙着替他考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你可想好了,到时候是咱们三个人一起嫁给他,不是你一个。”

明真回答的很认真:“明明姐,你还说漏了一个。”

话一出口,贺明明也醒悟过来,连忙笑着摆了摆手:“我把丹丹给忘了。瞧我着记性……算了,不说了,就听你的,去分部吧,等会儿我给欣丽打个电话。”

公司派来接机的车很快到了,三个人上了车,贺明明给梁欣丽打完电话,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她转过身,问坐在身旁的谢浩然:“你这么忙着回来,是不是为了廖秋?”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她:“这都被你猜到了?”

明真颇为好奇地插进话来:“是为了天银船?”

对于这件事情,谢浩然在她们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点点头:“如果可以通过他,得到更高级层面上的改造支持,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贺明明说话很直接:“我估计这不太可能。”

谢浩然笑了,握住贺明明的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滑腻:“我和你的看法差不多。但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才能知道。”

明真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廖秋拒绝,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了。”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在德蓝斯瓦尼亚的时候,我之所以答应赫克托,没有对斯图尔特城堡里积累多年的财物得到处置权,就是想与黑暗议会继续保持合作关系。有些东西,他们有,我们没有。反过来,我们有的他们没有。这个世界还没有演化到只要有钱就什么都能做的程度。就以改造天银船这件事为例,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需要黑暗议会,他们也同样需要我们。”

明真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说说看,你到底想要给天银船装上什么?”

谢浩然对此并不避讳:“核武器,你觉得怎么样?”

两个女人不由得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车厢里陷入冷场,一片沉默的时候,贺明明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看,把发出亮光的手机屏幕转朝谢浩然那边,指着显示的电话号码道:“是欣丽打来的。”

刚接通,就听见电话里传出焦急的声音:“明明姐,你们在哪儿?”

贺明明主动问:“出什么事了?”

梁欣丽的声音充满了怒意:“我被人讹了。”

……

“经典”美容美发店距离青灵集团分部不远。街口拐角转过去,前行五十米就是。

黑色商务车在美发店门口停住,几个人下了车,透过敞开的玻璃店门,看到梁欣丽站在里面,旁边有几个身材干瘦,头发款式很有些“杀马特”的男女青年围着。一个看似为首的中年女子正在与她理论。在店铺靠内的位置,还有两名警察,正在听着双方说话。

谢浩然大步走了进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青年连忙迎上来,还未说话,就被谢浩然抬手挡住。他指了一下站在里面的梁欣丽,语气有些冷硬:“我是来找人的。”

看到他带着贺明明与明真走进来,正与那女人争执的梁欣丽转身跑过来,一把抓住谢浩然的手,带着愠怒与释然:“你们总算是来了。”

明真走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事情经过很简单:梁欣丽之前接到贺明明的电话,约了晚上一起吃饭。她想着很多天没见到谢浩然,这次又是三个女人聚会,想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儿,就赶着时间出来剪个头发。只是随便修一修,不用洗烫就好。刚好走到这家“经典”美容美发店门口,一个在外面负责招待的理发师把她迎了进去。当时他问梁欣丽“剪头发还是烫头发”?梁欣丽多了个心眼,说“只是简单的修一下发梢就行,需要多少钱?”

对方回答很爽快:“三十块。”

梁欣丽是个讲价讲惯了的,顺口问道:“能不能便宜点儿?”

那理发师也没为难她:“你是第一次来,剪得好了,以后你可得多来几次。行,给你个优惠,就算你二十吧!”

这价钱倒也正常,梁欣丽没多想,坐下来就开始洗头,然后剪发。只是剪完以后旁边过来另外一个女的,说是要给梁欣丽头发吹干。她摁下吹风机电钮,刚吹了一会儿,忽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先是关闭吹风机,然后低下头,很是专注地盯着梁欣丽头顶足足看了好几秒钟。梁欣丽被她那种瞪大的眼神吓得不轻,连忙追问好几次“怎么了”。等到那女的直起身子,透过镜子,梁欣丽看到她眉头皱得很紧,脸上表情就像医生看到了距离死亡不远的重症病人,带着焦急与紧迫,认真地说:“你的头皮有点儿问题,不太正常。”

“头皮不太正常?”

梁欣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时间没缓过神来,这时候,那女的就拉着她上了美容美发店二楼,说是要给她做个测试,清理一下头皮。

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一个“钱”字,一切行为都很正常。上了二楼,进来一个中年女子,就是之前与梁欣丽争吵的那个女人。她用一个机器往梁欣丽头上照了照,说:“你这头皮问题很严重了,角质层太厚,正常人没你这么厚的。怪不得你的发质那么油,很难清洗。”

女孩子都爱美,梁欣丽平时也没注意过这些。她当时有些急,那女人顺着她的问题解释了一通,说是“发质油腻容易引起脱发,而且你这头皮上还有痘痘,属于不健康的非正常性脱皮。”梁欣丽很紧张,就问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善。那女人笑了,说她有办法,可以帮着梁欣丽仔细清理一下,还让她不要紧张,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注意,都可以解决。”

这时候,之前在下面给梁欣丽吹风的那女人端着盆子过来,湿漉漉的看上去像是一种调和的半凝固体。中年女人直接给梁欣丽头上抹,等到梁欣丽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告诉对方“我是个学生,没什么钱”。女人脸上表情明显笑了一下,安慰道:“放心吧,解决头皮的问题要紧,钱不钱的不重要。再说了,我会给你一个优惠的价格。”

梁欣丽赶着赴约会,对此也没在意。就在头皮快要清理完的时候,那女人又说:“光是这样清洗,其实效果不大。最好还是配套使用我这里的洗发产品。你别看只是普通的清洗,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只要你坚持用上一段时间,你这头皮上的毛病就能彻底解决。”

说着,吹头发的女人端着盘子出来了,洗头发的女人把盘子里两个瓶子拿起来给梁欣丽看:“这瓶是清洗毛囊毛发污渍的,清洗能力特别强。比早年市面上的“海飞丝”好多了。还有这瓶,这个是我自己调配的护发素,每次洗过以后你配合着用,最多只要一个月,你的头皮就能得到明显改善。”

梁欣丽这时候已经有些明白过来,她不顾头发还在潮湿,就连忙从椅子上坐起来,很是紧张地问:“这两瓶东西多少钱?”

中年女子脸上洋溢着对顾客关心关爱的善意微笑:“不贵!你是新顾客,我给你打个六折,总共一千九百八十八,连两千块都不到。”

“什么?”梁欣丽当时就差点儿暴走。她一把抓起旁边椅子扶手上的毛巾擦着头发:“头皮护理我不做了,这两瓶东西我也不要了。我……我还有事,你给我算算剪发和洗头一共是多少钱?”

之前谈好的剪头是二十块,加上洗发……梁欣丽那时候已经有了被宰的心理准备,她觉得大概也就是几百块钱。好吧!我承认被你们骗进来讹了一道,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

那女人倒也不生气。她站起来,走到柜台前,拿着计算器“啪啦啪啦”按了一通,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光芒。

第七百三四节 都是套路

“小妹妹,你的头皮问题很严重,我这里是挂牌营业,童叟无欺。”女人从柜台后面拿出一张价格表,指着上面“清洗剂”的名录,认真地说:“洗发水你不需要就算了,但是清洗剂是我从外面进的,这个价钱也是工商局核过。我给你洗了两次,每次用了十五支,这一支的单价是六百块,合起来总共就是一万八千块钱。再加上用高分子仪器给你检测头皮的费用一千九百九十八,人工费两百。你是新顾客,零头我给你优惠,还有剪发也不收钱,你总共给我两万块钱就行。”

梁欣丽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你说什么?两万?什么清洗剂,我根本就没说要用,你怎么乱七八糟的全都给我加进来?”

中年女子和善地笑道:“就是装在盆里的那种,你当时没说不用啊!怎么现在都洗完了,你不承认了?”

梁欣丽怒火一下子升了上来:“你那时候连问都没问过我,现在拿着单子,你什么意思?你……你这明明是故意欺诈。”

女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话语也变得冷硬起来:“小妹妹,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讲。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我们这里可是明码标价,透明消费。不信你可以出去问问,我这里有的是回头客,要不是我的产品好,谁会来?”

梁欣丽把擦头发的毛巾放下,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她边走边说:“行!我不跟你吵。二十块钱剪个头发,闹了半天收我两万块,你这生意做得可以啊!”

中年女子以为梁欣丽要跑,后面紧赶着追上来,到了下面大厅,吆喝着叫上所有人拦住梁欣丽。见势不妙,梁欣丽连忙拿出电话报警,那女人一看她三言两语打完电话,而且店铺对面就有一个治安岗亭,就没敢对她动手,只是店里所有人围着梁欣丽不让走,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警察和谢浩然等人前后赶来。

警察在场,那些人不敢乱来。两边分开做笔录,只是那女人态度很嚣张,不断对着梁欣丽冷嘲热讽,说什么“没钱就别来我店里做头发”之类的话。

一名警察拿着现场笔录走到梁欣丽面前,递给她签字,认真地说:“这个事情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小梁,这样吧,你最好是打电话报市场监督部门,我们可以配合你把问题反映过去。说到底,今天这个事情没人动手,口头上的纠纷我们只能劝说解决,希望你能理解。”

谢浩然点点头,他转过身问梁欣丽:“你是打算把这件事报给市场监督?还是让我来解决?”

梁欣丽觉得很是郁闷,她抱着双手,然后松开,倔强地发出声音:“每次遇到事情都是你来解决,今天你刚回来就遇到这种事……这次我来,两万块钱,我一分也不会给她!”

打通电话,市场监督部门那边在电话里回复说“问题已经记录,请耐心等待处理。”

这是他们的一贯处理方式,倒也不是推托,而是规定的处理程序就这样。记录以后会派人进行调查,两边确认后才能进入到最终处理环节。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一个星期,或者五个工作日。

警察走了。

饭还是要吃的,也不可能就这样一直呆在店里等候工商部门介入处理。美容美发店的那女人不愿意就这样放过梁欣丽,她叫上店里的其他员工围过来,叫嚣着:“我管你上哪儿告去,总之今天你要是不给钱,就别想着走!”

谢浩然抬手拦住已到暴怒边缘,随时可能爆发的梁欣丽,转过身,冷冷地问那女人:“两万块是吗?”

中年女人不由得笑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浩然,对着梁欣丽发出嘲笑:“小妹妹,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眼光,知道找个有钱的男人帮你。啧啧啧啧……姐姐我就没这么好的福气,要是年轻个十来岁,我还真不会把这么好的男人留给你,得截下来我自己用。哈哈哈哈……”

谢浩然没理她,继续道:“她只是个学生,两万……你觉得她有这么多钱吗?”

警察不在场,老板娘说话也就肆无忌惮:“没钱就想办法啊!这店里是明码标价,两万块还是打过折扣的价。现在的女学生都有钱,就算没钱办法也多。躺下来,双腿一叉,想要多少钱都有。再说了,就算不愿意做那种事情,手机上随便贷点儿款子分分钟就能下来。两万块不算多,算是少的了。”

梁欣丽张口冲着她发出怒吼:“你再说一遍试试?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贺明明与明真连忙把她拉到旁边,低声劝着。

谢浩然注视着满面嚣张的中年女人,再看看四周围上来的店里员工:“你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中年女人抱着双手冷笑道:“你要是觉得不满意,继续报警啊!你看警察管不管?”

谢浩然脸上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出动怒的迹象:“我最后问一次————你确定我女朋友在你店里消费的这些项目,真的值两万块?”

他的眼睛一片清澈,如黑色深潭。

中年女人根本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没错,就是两万。”

谢浩然点点头,随手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我刷卡支付。记好你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千万不要忘了。”

……

郑晓玲是穷怕了。

没钱的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但是家里的环境就那样,父母不是腰缠万贯的富翁,家庭状况只能算是普通偏下。

从小到大,都听着家里人为了钱的问题争执。上街买菜多花个一毛两毛的会吵架,买件衣服也要从街头走到街尾,货比三家,看看谁家的最便宜就买谁。还有吃饭……郑晓玲想起来就觉得火大,小时候连肉都没有好好吃过几次。倒不是说家里穷到那种可怕程度,而是节俭惯了的父母舍不得买,他们总是告诉自己“俗话说得好:青菜萝卜保平安,豆腐味道最鲜美。”

没有龙虾,河虾总可以吧?

没有鹅肝红酒,红烧肉总可以吧?

整个童年,留在郑晓玲脑海里的记忆只有“饥饿”,非正常意义的那种,而是清汤寡水,顿顿都是干饭加熬白菜,外加一小碟豆酱。

她迫切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上学是条不错的路,也是为大多数人所公认的最佳途径。事实上,当年与郑晓玲同班的同学,尤其是学习成绩不错,顺利考上大学的那些,如今都过的很好。但是那种生活在郑晓玲看起来实在遥远……那时候她没心思上学,整天就想着该怎么赚钱。初中毕业,成绩太差,就考上高中,她选择了“美发”这个行当,花钱进了一家专业培训机构。

“法莫琳”是专业的美容美发学校,老板据说在很多美发大赛上都拿过奖。巨大的照片贴满了学校的宣传墙,光是看看就令人动心。

学校的课程没有问题,老板也尽心尽责传授技术。每个星期都会带着学生到联系好的养老院,给那些孤寡老人免费理发,以实战方式让学生们得到锻炼……照理说,这其实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只要肯学肯干,毕业以后至少个人饭碗不成问题。

但是郑晓玲再一次迷失了。大城市与小县城之间的区别太大,花花绿绿的现实令她眼花缭乱。她选择性的无视了城市里还有太多人为了每天吃饱肚子而努力,只看到摆在华贵商店橱窗里的高档奢侈品。想想贵妇们几万块钱一双的鞋子,上万元一个还只是打折品的名牌皮包,再看看自己二十块钱给客人剪一次头发……巨大的价格落差很快变成了极不平衡的心理愤怒。

郑晓玲觉得自己找到了成功发财的秘密————想要赚钱,就必须把生意做大做强。

只要客人进店,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目的只有一个:想方设法掏空他的腰包。

用在梁欣丽身上的法子,是郑晓玲从一个同行那里学到的。真正是发财啊!一个客人身上就能赚好几万,就算对方难缠点儿,至少也有几千块的进项。这可比老老实实守在店里不停的“二十”、“二十”剪头发爽快多了。还不用陪着笑脸看人家脸色,只要把多达几万块的价格单往客人面前一摆,正常情况下,他们都会被吓得脸色发白。

一楼的男性理发师其实都是生手,但是身材高大,光是看看就很有威慑力。这也是郑晓玲从同行那里学来的。店里用不了太多人,但是“看门狗”这种东西还是必须配备。当然,肌肉强悍的店员郑晓玲可不敢要。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给手下员工优厚的待遇,所以只找了几个高个子年轻人,在客人看到昂贵价格单的时候站出来当做威慑,那就已经足够。

若真是配上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家伙,恐怕客人都会被吓得不敢进来。



第七百三五节 晋升

花美男,小奶狗,现在的女人都喜欢这些。

穿着暴露的妖艳贱货,那是男人喜欢的东西。

只要两样都配齐全了,客人上门就不是问题。至于进来以后用什么样的方式出去……那就由不得你了。

谢浩然递过来那张卡里的确有钱,两万块一分不少。把银行卡还给对方,看着他拉着梁欣丽走出去的时候,郑晓玲心里有点儿淡淡的遗憾,更多的,还是充满胜利感的轻蔑。

这个男人很帅,看上去就很有钱。尼玛的真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为什么我就遇不到这么好的男人?一个电话就能叫过来,二话不说就能拿出卡来帮着付钱。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

那个小女生长得漂亮又能怎么样?活脱脱就是胸大无脑的典型。还算她识相,给了钱。不然的话,就算报警又能把我怎么样?当初开店的时候,郑晓玲是仔细研究过的,只要不是治安类型的问题,就算警察来了也只能劝说和解。工商局和市场监督的人永远都来得晚,而且绝对不会当天处理。如果他们当真要处罚,郑晓玲会在处罚令下达的当天找机会闪人开溜————店里配置的那些东西都很简单,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装车运走。说到损失,最多就是点儿房租。反正事先与房东谈好,一个月一个月的交,加上押金,充其量也就是几千块钱罢了。

这样的生意做不长久,郑晓玲也没想过什么“百年老店”。反正在每个地方不可能呆太久,一年,甚至半年就要搬一次家。美容美发店赚钱的法子很多,除了像今天这样痛宰梁欣丽,还可以推出“减肥美容”之类的项目,卖月卡、季卡和年卡。月卡优惠百分之二十,季卡优惠百分之五十,年卡优惠百分之七十……贪图便宜的女人们很容易上当,她们满心欢喜拿出钞票充值买卡,等到下次再来,郑晓玲总会提前一步转移阵地,带着所有东西人去楼空。

华夏是个很大的国家,真正是面积广阔。凭着这套生意经从南走到北,再从东走到西,郑晓玲可以在任何城市里落脚。至于工商部门的检查,那其实很容易糊弄。只要每次陪着笑脸,和颜悦色告诉对方“相关的手续我们正在办理”就行。等到身穿制服的这些人下次再来……呵呵,哪里还有下次?你们要是能找到我才是真的怪了。

今天肯定是财神爷开了眼,对自己特别照顾。

梁欣丽与谢浩然走后没多久,客人一个接着一个走进了店里。

有男人,也有女人。

他们有的要理发,有的要做美容。郑晓玲忙得不可开交,本着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心理,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有人被她忽悠着买了三万多块的美容产品,有人被她劝说着烫了价值四万块的“高科技等离子发”。还有人与梁欣丽一样,被她说成是头皮有问题必须立刻处理,随便洗了个头,就得乖乖交出两万块钱。

晚上关门的时候,郑晓玲计算了一下今天的收入,不由得喜笑颜开————营业额高达一百多万,这在从前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很精明,钱虽然赚了,郑晓玲却从中嗅出一丝不正常的味道。

怎么突然之间会有这么多人光顾?

而且自梁欣丽走后,来的这些客人没有一个打电话报警。要是换在以前,他们总是在听到价格的第一时间暴起,然后吵架,甚至报警。

今天没有吵闹,一切都很顺利。就像一群耐受能力的极强的绵羊,挨着个,老老实实走到面前让自己随便剪羊毛。

看着窗户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空,郑晓玲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只不过,这种感受立刻就被强烈的**压了下去。

郑晓玲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次搬家。那样的话,才会安全。

但是她想赚钱,而且这里刚搬来没多久。按照从前的惯例,至少得在一个地方呆上三个月再走。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银行转账数字,郑晓玲内心的贪欲再次占了上风。

“生意这么好,实在是没有走的道理啊……再等等,再等几天看看,要是生意再这么好下去,过两个星期再走。”

……

与三个女人之间的聚餐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廖秋骚扰的方式与过去没什么区别,还是通过电话,说话也很直接:“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现在没空。”谢浩然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我在吃饭,明天吧!”

廖秋的回答令他无法拒绝:“我知道。我现在离你不远,就在你吃饭商场楼下的地下停车场,a区332号车位。”

随便嚼了几下一块刚塞进嘴里的鱼肉,谢浩然把食物咽了下去。他看看同时停下手上动作,关切注视着自己的三个女人,思考片刻:“那你等等,我一会儿就下去。”

廖秋在电话里“唔”了一声,随即道:“那我等你。”

贺明明看着谢浩然滑动手机屏幕将其关闭,试探着问:“廖秋打来的?”

谢浩然点点头:“他在楼下,约我过去,说是有事情要谈。”

明真目光清澈:“关于德蓝斯瓦尼亚?还有斯图尔特公爵?”

“也许吧!”谢浩然随口应着,他站起来对明真说:“我去一下。要是回来太晚,你们就自己吃完了回去。这种事情不好说的,可能几句话就结束了,也可能会谈得很晚。”

贺明明把筷子搭在碗边:“我估计你一去就是很久,说不定明天都不一定能回来。先把要做的事情安排了吧!那个……之前咱们商量好的,结婚请柬,要是你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是不是我帮你去送?”

谢浩然迟疑片刻,点头道:“好吧!反正就送张请柬,至于来不来,那是他们的事情。”

……

地下停车场墙壁和地上都用黄色油漆画着数字箭头,谢浩然很快找到了廖秋所说的停车位。那是一个僻静的角落,孤零零的只有一辆车。

拉开车门,谢浩然纵身坐进副驾驶位置,毫不客气地拿起摆在汽车挡位旁边的烟盒,抽出一根,掏出打火机点燃。

车内没有开灯,地下停车场远处墙壁上亮着昏黄灯光。黑暗中,闪亮的烟头随着动作,在廖秋嘴唇与敞开的车窗位置上下移动:“出入境核查没有找到你的相关记录,说说,你是怎么出去的?”

谢浩然鼻孔里慢慢喷出一股烟雾:“怎么,你对吸血鬼也有兴趣?”

廖秋不置可否的达到:“教廷与黑暗议会我们都在监视。明白吗,只是监视。”

“你的意思是,我这次惹了乱子?”谢浩然砸吧着嘴,感受着口腔里弥漫开的香烟气味。

“算不上。”廖秋的声音很平淡:“但是你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谢浩然在黑暗中露出无法被廖秋看到的微笑:“我自己凭本事飞出去的。”

廖秋注视着正前方车窗外的黑暗,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显露:“武当和青城派的人告诉我,天银船这种东西早就绝迹了。就算知道具体的制造方法,在这个世界上,也找不到足够的材料。”

谢浩然脸上笑意越发浓厚:“他们眼馋了?”

“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何况还是传说中的飞行类法宝。”说到这里,廖秋终于转过头,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谢浩然,在叹息中低声骂道:“你这个混小子,总是给我惹麻烦。都说让你好好在国内过上几天安分日子。你倒好,我没收了你的护照,你还是另外想办法跑出去。现在人家不仅仅是眼红这么简单。武当和青城的人发话了,他们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天银船交出来,大家共同享用;要么你自己当众毁了这东西。”

谢浩然似笑非笑地问:“两派的掌门都这么说?”

廖秋摇摇头:“我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他们掌门的意思。武当和青城在防保局里都有人,国外监视者刚把消息传回来,他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谢浩然把手里的烟头远远弹出去,伸手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去你的!”廖秋给他肩膀上来了一拳,轻笑着骂道:“我还不知道你小子?除了打打杀杀,你还干什么?反正你也不喜欢武当和青城派的那些家伙,尤其是青城,他们的威胁对你不管用。具体该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不伤及普通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烟卷在谢浩然指尖缓缓转动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狐疑:“这是局里的意思?”

“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这么想。”廖秋说话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伸手从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递过来:“拿着,这是给你的。”

接着黑暗中的微光,谢浩然看到那是一个身份证大小的本子。

“你的军衔获得了晋升。恭喜你,谢浩然上尉。”

第七百三六节 拒绝出勤

手指触摸着证件表面的封皮,谢浩然感觉有些意外,试探着问:“这是上次任务的奖励?”

廖秋转过头,恢复了正常的坐姿:“你做的不错,能把目标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谢浩然听出了他话外音:“你是说,有人拒绝这任务?”

廖秋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良久,他抬起头,发出讥讽的声音:“你加入防保局多久了?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按照惯例,上次的任务其实轮不到你。用平时开玩笑的话来说:防保局统管着天底下各路神仙,只要局座打个喷嚏,龙虎山得要抖三抖,武当山更是要引发小范围的地震。”

谢浩然笑了:“这种话……一听就不可能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廖秋有些闷闷不乐,冷笑道:“你是不知道管辖那些家伙到底有多难。一个个拽得跟他吗是王母娘娘似的……你知道,现在的修士已经不比从前,实力没那么强。而且随着科技进步,各种先进武器频出,普通人对修士的威胁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服从于世俗政府的压力,派出门人弟子来到防保局。平心而论,对于教廷和黑暗议会的威胁,我们一直保持警惕,各大门派也因为利益相关,能够做到共同对敌。但是在所谓的“俗务”方面,他们的态度就不一样了,能推就推,能躲就躲。”

“上次的任务本来是分配给武当派,但是他们拒绝接受调遣。青城派也是这样。没办法,我只能找到你,把你派出去。”

谢浩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为什么要拒绝?”

“他们怕死。”廖秋嘴唇张合,夹杂着淡淡的烟草气味:“你自己有过亲身体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修士。想要跨越炼气门槛,得看资质,还要看所在门派有没有培养实力。现在的门派挑选后辈弟子都很仔细,必须是上佳资质才行。就算选中进入宗门,也不是所有弟子都能得到相同的待遇。就拿丹药来说吧,普天之下,众多门派,现在有哪一个能广发煅体丹,促使门人弟子在短时间内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修士?”

“出任务肯定具有危险性,死人的几率相当大。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徒弟,万一死在外面,岂不是得不偿失?等到门派人才凋零,被其它门派并吞的时候,就真正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那你们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岂不是很紧张?”

廖秋拿起烟盒,握在手里抖了抖,漫不经心地说:“紧张是肯定的,但也没到你想象的那种程度。还是那句话:时代不同了,科学技术永远是第一生产力。说穿了,咱们局里与各大门派之间的关系,很有点儿刚建国时候与西方国家的格局意味。要不是咱们勒紧裤腰带,咬着牙,跺着脚造出了蘑菇蛋和苹果树,西方国家早就像狼一样扑过来,把咱们嚼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说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廖秋把烟盒里抖出来的那支香烟塞进嘴里,一边伸手去口袋里摸打火机,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龙虎山够嚣张了吧?武当山上那帮牛鼻子当初也是鼻孔朝天,对我们派过去的联络人员理都不理,还搬出古时候那些皇帝给他们历代祖先册封的诏书给我们看。什么大罗金仙、护国真人、荡魔祖师……说穿了,就是想要得到与从前一样的待遇,却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那时候的局长也是个妙人,他二话不说,直接在武当山大殿里架起电影屏幕,给他们放了一段蘑菇蛋爆炸的画面,又给他们普及……唔,应该说是恶补了一通核辐射的科学知识,再加上二战时期米国人在岛国扔下去的那两颗原子弹实战报告与伤亡数据,那帮牛鼻子才终于转变态度,从强硬顽抗,变成了有条件的合作。”

扳开打火机点燃香烟,廖秋深深吸了一口,他看着慢悠悠飘出车窗外面的烟雾,深邃的眼睛里充满着微笑与希望:“一个国家的强大,需要来自方方面面的帮助。他们算是脑子清楚的,要是真把我们惹怒了,不管不顾,一颗蘑菇蛋照着他们宗门所在位置扔下去,什么千年道宗,什么万年遗传,统统见鬼去吧!”

谢浩然的声音有些悠远:“这是恐吓,顶多算是威胁。”

“威胁的意义在于真正有人这样做过。”廖秋仰靠在驾驶座上,夹着香烟的左手探出车窗,慢慢弹着烟灰:“教廷为什么会从中世纪的全盛状态一下子变得全面衰弱?他们的势力曾经强横到控制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为什么现在只能直接统辖一个小小的梵蒂冈?呵呵……年轻人,你以为当时的那些欧洲君主都是吃干饭的吗?他们身为国王,有的甚至拥有“皇帝”的头衔,谁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置身于一个教皇的下面?或明或暗,那时候他们都在打击教廷的势力。就算动用杀手干掉一个神职人员,就算在征收“什一税”的时候动动手脚,哪怕是让教廷少收一个金币,在当时的欧洲君主们看来都是好事。“千里大堤,溃于蚁穴”,他们同样懂得这个道理。若是没有长达数百年来自政府官方的强行限制,教廷早就把各国政府纳入控制,教皇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权力主宰。”

谢浩然发出长长的叹息:“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问你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说。看来,防保局也不全是我曾经想象的那样。”

廖秋转过头注视着他:“在你想象当中,防保局应该是什么样的?很肮脏?很黑暗?”

谢浩然摇摇头:“我可没想过肮脏的方面,最多就是黑暗而已。不过,就目前看来,所谓的“黑暗”,倒也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尤其是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也不全是黑暗,也有一部分光线。”

廖秋忽然来了兴趣:“光线?这词怎么听起来那么拗口?你怎么不说是光明?”

谢浩然脸上再次露出淡淡的笑意,在廖秋面前,他很少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谁规定了光明就一定是正义的?我觉得,保持平衡最重要。”

廖秋抬起右手,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想听听局里对你的综合评价吗?”

谢浩然道:“洗耳恭听。”

“如果简单的用分数来表示好恶,那么从加入局里到现在,我们可以给你在历次行动中的表现打出“九十五”这个超高的分数。”

谢浩然虽然在笑,却对此表示质疑:“那么优秀?”

“态度,这里所指的,是你的个人态度。”廖秋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局里每次分派的任务都不是强行指派,很大程度上,我们与各大门派之间其实算是“合作”的关系。我们毕竟没有在门派内部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只能从基础教育和逻辑方面对他们进行思维改造。说实话,这样做的效果并不明显,转换速度非常缓慢。与过去相比,现在算是好了很多。尤其是那些大门派,他们并不愿意派出门人弟子协助我们。但是反过来,如果教廷和黑暗议会联手进攻,他们肯定会为了自身利益全面抵抗。这就是区别,懂吗?”

谢浩然颇为明悟地慢慢点着头:“这就是他们拒绝接受任务的原因?”

“他们不会派出真正有实力的门派成员。哪怕局里下达训诫口气最严厉的命令,在他们看来也不值一提。其实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前后几次任务,遇到有合作情况的时候,你的队友总是实力很低。大部分是炼气,最多就是筑基,金丹级别的高人虽然也在我们的征召名单上,却很难,甚至几乎不可能把他们派出来。最多就是让他们隐藏在暗处,若是情况实在危险,又在能够确保他们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这些人才会出手。”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刻:“他们挺精明的。”

廖秋把右手搭上了方向盘,手指轻轻摩挲着圆形外面的皮套:“你是一个很特殊的家伙。从第一次征召任务开始,你就没有拒绝过。”

谢浩然很聪明,立刻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你指的是上一次任务?”

廖秋笑了笑,认真地说:“那时候我们实在是没人可用了。上次的任务危险级别很高,是真正的“甲”级。局座连发了四道命令,所有大型宗派全都无人回应。武当和青城因为门人弟子数量众多,他们与我们之间的接触也较为频繁,直接表示不会派人参与这次相当于送死的任务。”

谢浩然想起了在山谷研究所的众多预警机制,下意识地点点头:“那个地方是很危险,如果不小心,触发了警报,想要带着目标逃出来……真的很困难,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第七百三七节 我的选择

“这就是在国家利益与门派利益之间进行的选择。”廖秋的双眼在黑暗中释放出微微的亮光:“你不一样,你的政审从一开始就没有问题。谢将军的孙子,而且你还有个烈士父亲。局座对你很看好,尤其是在免费向军方提供灵玉橘这件事情上,你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谢浩然拿起摆在手边的上尉军官证,冲着廖秋晃了晃:“你今天过来,该不会是专门为了给我送这个的吧?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廖秋的笑意看上去有些猥琐:“老弟,你现在不一样了,很多人都在关注你,尤其是灵玉橘推向市场以后,有太多的人眼红你口袋里的钱。当然,该管的事情我们肯定会管,但是你得明白,防保局不是随时跟在你后面的保姆,我们也有正事要办。如果在上面罩你的人多了,你会更安全,日子也会比现在好过得多。”

“切!”谢浩然对此嗤之以鼻:“你倒是说说,我现在怎么不好过了?你说局里是我的保姆……呵呵!我可以叫你一声“廖哥”,对于局座,也可以是这个称呼。但是其他人,那就不一定了。”

廖秋笑了笑,情绪没有变化:“局里的领导商量过,如果你的表现能够更好一些,他们可以给你一个职位,让你在局里单独带领一个部门。”

这消息实在太具有震撼性,以至于谢浩然听了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给你一个职位,让你单独带领一个部门。”廖秋更正了一下:“一个新部门,给你编制,但是人员要你自己负责,我们不会具体指派。”

谢浩然收起笑容,皱起眉头:“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说到具体问题,就是任务。”廖秋没有隐藏,直言道:“听说过f55吗?”

谢浩然眉头一扬:“u国最新型的隐形战斗机?”

廖秋没有回答,继续问:“看来你对军事方面多少知道些,不是那种闭门造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修士。嗯……你知道u国上个月刚投入使用的那艘最新型航空母舰吗?”

谢浩然问:“你是说“克莱门托”号?”

“我只是举了两个最大,也是最不可能的例子。”廖秋深深吸了一口烟,浓烈的烟雾在狭窄车厢空间里弥漫:“局里的任务很多,按照时间与重要程度,从上至下分为不同等级。无论f55战斗机还是“克莱门托”号核动力航母,都是我们想要的,图纸或者实物都行。但是任务摆在那里,只是提出来,连具体的实施计划都没能制订。”

“你们的心还挺大的。”谢浩然这话倒不是讥讽,只是实话实说:“这样的任务就算是龙虎山掌门都不见得会接下来,毕竟付出与得到,恐怕很难成为比例。”

“我知道。”廖秋有些闷闷不乐:“以前u国刚开发f22战斗机的时候,局里就有过相应的窃取技术方案。那还是受到了y国窃取f国“幻影”战斗机技术的启发。当年摩萨德也是机会巧合,他们得到了进入机密要地的途径。f国人也不傻,他们把“幻影”战斗机的全套图纸分开,y国人最终窃取的部分只有三分之二左右,已经是重达十几吨,将近十万张图纸,足足用了好几辆重型卡车才运出去。那次事故给给各国安防部门都提了个醒,电脑资料层层加密,想要调阅图纸必须得到多达数十人的联合认证。从技术与安全角度彻底杜绝了个人反叛携带资料逃跑的可能。实物方面,尤其是图纸,别被谍战片电影骗了,一套战斗机图纸可不是说着玩的,就以f55为例,u国人为了确保他们在科学技术与军事方面的强大威慑力,从不隐瞒试验机所在地与具体的研发机构。听说过洛克斯堡吗?全套图纸都在哪儿。据我们的专业人员估计,图纸总量应该多达五十万张,重量超过八十吨。如此庞大的一件实物摆在那里,肯定要比区区一个移动硬盘要安全得多。”

谢浩然注视着他:“你想让我接下这个任务?”

“这不是强行指派,也不是征召。”廖秋解释道:“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个任务,以及局里对你的态度。一年不到的时间,你就从普通人成为了上尉。按照这个速度,再次晋升成为少校也只是时间问题。老弟,你是我招进来的,我得为你,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负责。你的表现让我们很满意,但是我想让你走的更远,站得更高。中校、上校、大校……如果你能够成为将军,那就不一样了。”

听得出来,廖秋说这些话的确是真心实意。谢浩然摸着下巴苦笑道:“将军……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吧?”

“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廖秋正色道:“防保局人员编制隶属于军方,出外勤的战斗人员晋升速度永远高于坐办公室的行政人员。你别看局座每天在那里发号施令,他能有今天,同样是当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用无数功绩换回来的。”

“让我想想,考虑一下。”没等廖秋把话说完,谢浩然就抬手挡住了他后面的部分,诚恳地说:“廖哥,我要结婚了,我知道有些事情该做,而且是避不过去的。但是,我也得为身边的人想想。”

廖秋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误会了。我之前就说过,今天过来找你,还真的就是为了给你送这个小本本,顺便跟你好好谈谈。这不是征召任务,真的不是。”

停顿了一下,廖秋抬起头问:“对了,你什么时候结婚?日子定下来没有?”

“还在看,大概是年底,也可能早一些。”

“结婚是人生大事。你的情况我知道。你外婆那边倒是不成问题,可是在燕京……你外公,谢将军那边……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过去看看,送张请柬什么的。无论到时候来不来,该你做的人情,这是不能少的。”廖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谢浩然沉思片刻,脸上浮起一个很好看的笑容:“晚些时候我会给你发请柬,到时候来喝酒,还有局座,一个也不能少。”

“没问题。”

廖秋没再问谢浩然到底是怎么出去的这件事,后者也颇为默契的没有再提。下车离开的时候,廖秋拿起摆在椅子侧面的上尉军官证递过来,谢浩然借助,感觉手指中间那一层比之前拿起来要厚一些。等到廖秋发动引擎,开着车缓缓驶出停车位,上了离开地下车库的缓坡,谢浩然这才打开军官证,看到了夹在里面的护照。

这东西之前被廖秋没收了,现在又还回来。

德蓝斯瓦尼亚虽说是血族的地盘,但消息却传得比风还快。与其强行限制却不起作用并且得到一个潜在的敌视者,不如彻底放开对谢浩然的禁制,给他想要的自由。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

这天晚上,梁欣丽没有返回学校宿舍。她跟着贺明明与明真,来到了谢浩然在燕京的住处。

很难得有这种四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贺明明从冰箱里拿出啤酒,谢浩然打电话要了些烧烤外卖,几个人坐在沙发上,围着摆满食物的茶几,边吃边喝,说说笑笑。话题不外乎是对于生活的理解,对于谢浩然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男人的挑剔,以及三个女人联合起来对他进行语言攻击过程中出现的种种笑话……总之,气氛很融洽,尤其是年长的贺明明摆出一副姐姐架势,代替梁欣丽与明真吸引火力,与谢浩然正面对抗的时候,谢浩然总是感觉像是面对一只刺猬,没地方下口。几大口啤酒下肚,再加上梁欣丽心怀不轨说笑他是“以后被我们姐们几个轮流使用的工具”,谢浩然黑着脸,站起来,走过去,抓住梁欣丽的胳膊,伸手到她胳肢窝里不停地挠痒,梁欣丽笑得几乎岔了气,一个劲地尖叫着“明明姐救命”。

贺明明过来抓住谢浩然的肩膀,明真从旁边扣住他的另一只手,几个人在客厅里追打嘻笑,一直闹到深夜。

梁欣丽是普通人,他们也就极有默契的没有动用灵能。

等到累了,都躺下来在沙发上休息,明真拢了拢身上散乱的衣服,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她伸手摸上斜躺在旁边谢浩然的胸脯,把头部慢慢靠过去,耳朵紧贴着他的皮肤,感受着温热与心脏跳动,轻轻地说:“我想开个店。”

谢浩然用手指挑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慢慢绕着:“你想开什么店?”

“茶馆。”明真抬起右手,指着摆在客厅茶几侧面的一个褐色圆形瓷罐:“这种茶味道不错,要是在外面卖,很多人都会喜欢。”

那是来自清凉山的茶。

滇南自古都有产茶,也有很多上好的茶树。



第七百三八节 个人手艺

清凉山位置绝佳,灵气充裕,谢浩然最初建设果木庄园的时候,山上专门有一部分土地开辟出来用于种植茶树。虽说移栽过去的茶树目前正处于生长期,但是此前摘采下来的叶片也可以满足日常消耗。等到今年晚些时候,山上茶园就能大规模产出。

这些茶比市场上的普通茶叶品质好太多了。虽说清凉山庄园以灵玉橘为主,茶树只是分布在庄园的偏僻位置,却毕竟是得到灵气浸润的特殊物种,制成茶叶泡出茶来,香气浓郁,更有特殊的滋养功效。

“我想开个茶馆。”明真认真地说:“以前在龙虎山的时候,我就喜欢自己做些小点心。搭配着茶水一起买,生意应该很不错。”

梁欣丽在对面沙发上听着他们说话,一下子蹦起来,跑到明真身边坐下,很是兴奋,也颇为期待地嚷道:“明真姐的生意我也参加,我要入股。”

看着她满怀高兴的模样,谢浩然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你也要凑进来?”

“自力更生不是很好吗?”梁欣丽对此信心满满:“我在燕大的选修课程是室内设计,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和明真姐来做,没错的。”

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谢浩然从来都是举手投降:“好吧!好吧!你们说了算。”

……

明真与梁欣丽的动作很快。她们第二天就相约着去寻找合适的铺面,等到下午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手上都拎着几大包东西。在桌上摆开,全是面粉、蜂蜜之类的食材。

贺明明在家里一向穿的很是随便。她扎起头发,茶色吊带睡裙勾勒出完美的身体曲线,走过来,看着桌上这些东西好奇地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吃的东西吗?”

明真洗干净双手,系上围裙走过来,笑道:“等会儿让你尝尝我做的点心。”

天气热,谢浩然只穿着一条长度刚到膝盖的短裤,赤着上身,露出健美的肌肉。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明真:“你还会做点心?吹牛的吧?”

明真对此不置可否,一笑而过。

梁欣丽帮着她打开蜂蜜,按照明真说的方法,从谢浩然那里要了一个灵玉橘,削皮切开榨汁,将果汁倒入明真正在揉捏的面团里,然后顺序加入蜂蜜和牛奶,站在那里看着她搅拌,动作很是娴熟。

“以前在山上很难吃到山下的点心。那时候我最喜欢山下小镇一家点心店做的烤面包,里面夹着豆沙馅的那种。上山下山一趟很不方便,我自己就是刑堂堂主,去得次数多了,下面的师弟师妹们也会有想法。于是我托面包店老板帮忙买了本料理书,专门做糕点的那种,还有各种材料,主要是奶粉和炼乳之类,又买了个小烤炉,自己在山上学着做。”明真把搅拌均匀的面团用模具按开,摆在烤盘里,整整齐齐。

梁欣丽忽闪着大眼睛,很是佩服:“明真姐,你第一次做就成功了?”

“那怎么可能?”明真笑道:“第一次烤糊了,黑乎乎的。还好我做的不多。后来才慢慢变好。只是师傅和几位长老都不喜欢,他们辟谷静修的时间太久了,说是沾染了人间烟火,会对修行产生阻碍。我后来又做了几次,与身边熟悉的师妹们分着吃了。她们都说味道好,只是师傅不喜欢,我们几个聚在一起的机会就少。”

谢浩然看着明真把烤盘塞进微波炉,不由得摇头笑了:“用灵玉橘的汁水来做点心,你还真是奢侈。”

明真嗔怪着看了他一样,端起摆在餐桌侧面装橘子汁的杯子,冲着谢浩然举了举:“我只放了一点儿,大部分都在这儿。如果这些汁水全部用掉,至少可以做出几百个刚才那样的小点心。”

贺明明对灵玉橘的种植成本很熟悉。她同样也在笑着摇头:“明真,你该不会是想要把这种点心放在你新开的茶馆里卖吧?要真是这样的话,成本太高,售价必然很贵。我估计恐怕没几个人吃得起。”

明真白净的脸上皮肤看起来就像光滑精致的细瓷:“我以前在山上用普通橘子尝试着做过,用灵玉橘作为添加,只是昨天晚上刚想出来的办法。说实话,我刚才加的灵玉橘汁并不多,如果成本太高,浓度还可以进一步稀释,每块点心一滴……甚至半滴就够了。”

贺明明对此表示怀疑:“这么少的橘子汁,对点心本身的味道恐怕没什么影响吧?”

正说着,只听见微波炉那边传来设定时间中止“叮”的一声脆响。明真连忙走过去,戴着隔热手套,把烤盘从炉子里取出,摆在桌上,看着一个个散发着淡淡热气与浓香的小点心,笑道:“都尝尝吧,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谢浩然拿起一个,感觉指尖传来一阵微烫。

古代铜钱有大小之分,眼前这块圆形点心体积相当于著名的“大泉一百”。表面光滑,微微泛着一层淡淡的橘红,软软的,捏在手里可以感受到适量弹性,浓郁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刺激着嗅觉神经,令人垂涎欲滴。

点心刚一入口,谢浩然立刻感觉到不俗。很软,却并不烂。牙齿切割点心的同时,味道也在舌尖上散发开来,适中的甜度吃起来很舒服,面粉与糯米粉混合的做法很是新颖,牛奶分量恰到好处,能够品尝出味道,却不会盖过橘子香气,没有外面糕点店类似产品的油腻,更有一种独特的清新。

灵能的成分很微妙。如果是修士,不难发现这种点心与身体之间产生的共鸣。如果是普通人,只会觉得吃了点心会很舒服,心旷神怡,唇齿留香。

“好吃。”这是谢浩然的评价。

“这是我第一次用灵玉橘做原料。以前用的都是普通橘子。”明真自己也吃了一个,她边吃边说:“橘子汁还是多了点儿。明明说的没错,若是咱们自己人吃,肯定还是要这个浓度。可要是放在茶馆里卖,灵玉橘汁的浓度就必须降下来,一来是成本太高,这二来嘛……点心毕竟是点心,要是做出来时间长了卖不掉,里面的灵气会消散。它毕竟不是天生天养的果子,区别很大的。”

贺明明嚼着嘴里的点心,微微点头:“一个灵玉橘的配比,应该在七千个点心左右,或者更多点儿也行。加入普通的橘子汁稀释,我看已经足够了。”

梁欣丽很是调皮地笑道:“明明姐,我和明真姐姐上午的时候已经看好铺面位置了。”

谢浩然与贺明明觉得很意外,异口同声道:“这么快?”

明真有些不太好意思:“在北市区那边,正好有间临街的商铺要卖。我看着位置不错。要不这样,晚上吃完饭,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谢浩然道:“晚上我还有事。这样吧,既然看中了,又喜欢,那就直接买下来。反正店你是肯定要开的,那就尽快把相关的事情安排下去。该装修就装修,该招人就招人,需要什么就找我,或者明明也行。等到你们弄得差不多,到时候我再过去看。”

明真用沾着面粉的手指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笑道:“你就不怕我藏私房钱?”

谢浩然对此毫不在意:“想藏就藏吧!反正你是我老婆,跑不掉的。”

……

谢浩然没有乱说,他晚上的确有事,约了人。

杭子琪住在燕京西面,三环以内。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居民小区,环境雅致。接到谢浩然在路上打来的电话,杭子琪早早下楼在小区大门口等着,与守门的保安打过招呼,上了他的车,缓缓驶入小区停车库。

与上次见面的时候比起来,杭子琪的精神没那么好。跟着她进了电梯,谢浩然打趣道:“杭姐,我看你瘦了不少,是不是最近在运动啊?看起来效果挺不错的。”

现在的女人都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年轻,要么就是体型偏瘦。“宁做腰精不做腹婆”是她们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杭子琪被他说得笑起来:“小然,你这张嘴啊,就是会哄人。怪不得你身边的女孩子那么漂亮,现在对你杭姐我开始玩嘴皮子,小心我回头告诉老师,让他好好管教你。”

谢浩然一本正经道:“年轻漂亮是好事,尤其是像杭姐你这个年龄的女人,还能保持这么好的身材,真是很难得。”

说着,电梯到了楼层,两个人顺序走出去,杭子琪带着谢浩然进了家。她跟着父母一块儿住,其实是楼上楼下两套房子,只是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平时丈夫工作忙很少回家,有老人陪着,顺便帮忙照顾家里,倒也轻松不少。

“这是我爸,这是我妈。爸,妈,这是我我在苏老师那里的小师弟谢浩然。”杭子琪给双方做着介绍,转过身对他笑道:“我女儿琳琳上英文补习班去了,下次带出来给你见见。她听我说了好几次,早就想认识你这个哥哥。”

谢浩然同样微笑着点头:“行啊!下次我请杭姐一家吃饭。”

“那就说好了。”杭子琪一点儿也不客气:“别人我不知道,你的家底我可是很清楚。真正的大款啊,连小秋都说你有钱,不宰白不宰。”

第七百三九节 参片

玩笑只是随便说说,看着谢浩然在沙发上坐下,摆上茶水,杭子琪才坐到父亲杭洪庆身边,颇为忧虑地问谢浩然:“小然,我父亲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麻烦你帮他看看。”

上了年纪的人身体机能都会衰弱,杭子琪以前从廖秋那里得到过一些特效药,对她父亲的病情很有帮助。虽说有苏恒联这层关系,廖秋却口风很紧,从不把自己供职的单位对外乱说。因为工作便利,他可以弄到一些特殊药材。比如药神院成员常用的“通体散”,偶尔也会有稀释过的部分在私下渠道里流通。当然数量很少,普通人更不可能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疗效非凡的“特殊药品”。

廖秋曾经给过杭子琪一些,杭洪庆吃了效果不错。但药物数量毕竟太少了,即便是以廖秋的身份也难以经常得到。杭洪庆这次发病时间早,从去年冬天就开始了。前后住了好几次院,虽说他是退休职工,单位上有医疗保险,可是呆在医院里每天打针吃药总不见好,身体也越来越差。尤其是过了年,回到家里,总有种身体精力不断流失的感觉。

杭子琪那段时间经常以泪洗面。她是个孝顺的女儿,看父亲的样子,几乎是在数着天数过日子。家里已经提前准备了寿衣,也订好了墓地……但是杭子琪总想要再多找几个医生试试,说不定还能把父亲救回来。

医院给出的结果是“调养”。其实大家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对于身体机能衰竭,无法用医疗技术和药品解决问题的病人,医院方面只能给出这样的答复。不是不尽力,而是实在没办法。

廖秋看着杭子琪过的实在困难,心生怜悯,就给她指了条路————你问问谢浩然,说不定他有办法。

谢浩然的神通广大杭子琪是见识过的。上次要不是他出手相助,自己和师傅,还有两位师兄弟就真正是被风沙活埋,死在外面。

但能力是能力,金钱是金钱。杭子琪的家庭情况算是中等,寻医问药的费用倒也不缺。她有些疑惑,不知道廖秋这句话的具体所指,只是抱着“也许小然有这个能力”的想法,把他请到家里,给父亲看看。

右手搭上杭洪庆脉搏的时候,谢浩然清清楚楚感觉到这个老人身体已经变得非常衰弱。他斜靠在沙发上,枯瘦的脸上满是倦容。就连做出礼节性的微笑对他来说也很困难,旁边的老妻手里拿着一块毛巾,不时给他擦着嘴角流出的涎液。盛夏天气,杭洪庆却觉得冷,身上穿着秋装,膝盖上还盖着一块薄毛毯。

谢浩然放开诊脉的手指,问杭子琪:“杭姐,老人家这种状况有多久了?”

“从去年冬天开始就这样,一直不见好转,这段时间越来越严重。”杭子琪忧心忡忡:“我听小秋说,小然你学过医术,就想着找你过来帮我爸看看。那个……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家里都不是外人。”

谢浩然问:“我能看看叔叔的病历吗?”

杭子琪连忙站起来,从内屋里把病历拿出,递过来。谢浩然翻了翻,发现医院诊断与自己的判断一样。他合上病历,认真地说:“医生说得没错,叔叔这病的确需要调养。普通的打针吃药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对了,你看看这儿,你们当时看的是中医,医生开的调养方子也没错,按照这个药方抓了吃,应该没什么问题。”

杭子琪的母亲在旁边叹息着摇摇头:“我们看的医生不少了,都说这个方子是对的。燕京城里中药店我每个星期都去,老头子前前后后吃了上万块的药,身子总是不见好。小然,你闻闻,这家里到处都是中药味,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吃了。”

空气中的确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刚进门的时候谢浩然就闻到了。

杭子琪满脸愁色:“小然,我也不瞒你,我爸的身体越来越糟。以前他还吃得下药,现在根本就吃不进去,喝多少就吐多少,一直说是反胃,闻到药味儿就恶心想吐。我去医院问过,医生说这是药吃的太多了。可是他们也没办法,说是到了连药都喝不下去的时候,就真的是……”

后面的话,杭子琪实在说不下去,其实就是一个“死”字。

杭子琪的母亲拿来一包还未煎过的中药,谢浩然接过打开,对比药方单子,配比没有问题,一切都很正常。

“这药你们抓错了。”他拿起一块干燥的人参片,摆在掌心里,认真地说:“杭姐,方子对了,但是药不对。”

话一出口,杭子琪与母亲两个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问:“这药怎么了?”

“人参的年份不够。”谢浩然把参片用手指捏起来:“这最多就是一、两年长成的人参,杭叔叔这样的病,至少得要二十年以上的才行。”

杭子琪母亲眼睛里透着对谢浩然的信服:“上次在国华医院看专家门诊的时候,坐堂的刘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可是这上年份的人参市面上根本就没卖的,花钱都买不到啊!”

杭子琪陷入了沉默。

她愿意花钱给父亲治病,但母亲说的也是事实。现在的人对身体健康看得很重,好药灵药人人都想要。虽说东北自古以来就是出人参的产地,可是现在早就随着市场化变得面目全非。“野山参”早已成为富人的代名词,各大药厂制药所用的人参,全部都是人工养殖。国华医院药房还算是好的,运气好的话,可以高价买到五年左右的参片。但是那种东西不常有,一年到头最多卖几个星期,而且都是货品刚摆出来,就被知道消息的病人在短时间内抢空。

武侠里常见的百年人参,只是一种传说。

二十年份的人参……虽说要比百年人参实际了很多,也较为接着地气,市面上却买不到,也从未听说过。

杭子琪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她看着已经失去说话能力,只能默默静听的父亲……难道,就再没有办法了吗?

“我这里有点人参,杭姐你先给杭叔叔用了试试。”

说着,谢浩然站起来,拉开随身的背包,拿出一个设计精巧的盒子。体积约莫巴掌大小,外面是木制,内部却是白净的瓷器,边缘有相互契合的切口,盒盖与盒身之间扣得很紧,还有专门的防水渗透胶垫。他当着杭子琪与其父母的面将盒子打开,所有人都看到白色的瓷盒内部摆着整整齐齐一叠参片。淡黄色,切得很薄,刀工非常好,每一片看上去几乎是透明的,就这样歇着靠在一起。

谢浩然之前就从廖秋那里得到了消息,后者替杭子琪求了个情,说:“反正你看着办,杭师姐父亲的病,就是缺少一味上年份的人参。大家都是同门,杭子琪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要是能帮的话,你就拉她一把。”

百年人参的珍贵之处自不用说,不过这种东西在谢浩然看来也很普通。清凉山洞中的珍贵灵药多得是,即便是千年人参也不在话下。盒子里的这些参片只有小半条人参,在他看来,百年的参片就足够了。

杭子琪看着那些参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谢浩然拿出来的绝对是好东西,只是从未见过。

她母亲小心翼翼地问:“小然,这是……人参?”

谢浩然微笑着点点头:“阿姨,去拿个碗,泡上一片给叔叔喝了,一片参可以泡三次,别用开水,正常的凉白开温度就行。最后一次喝过就把参片嚼着吃了,别浪费。”

“哎!哎!好的,我这就去。”老人连忙答应着,连忙去厨房一阵忙碌。

杭子琪看着参片,抬起头,不太确定地问:“小然,你这人参是什么年份的?”

谢浩然脸上流露出开玩笑的神情,说话语气也带着几分调侃:“一百年,杭姐你相信吗?”

“这,这太贵重了。”杭子琪下意识地摆了摆手,有些慌乱,她很快反应过来:“百年人参……小然,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谢浩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解释。他知道越是解释清楚,杭子琪的推脱就越是坚决。毕竟这东西太珍贵了,已经远远超出正常人的认知。把瓷盒塞进杭子琪手里,伸手拿起摆在沙发上的背包,他笑道:“杭姐,这盒参片你让叔叔先吃着,不够再说。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再打电话给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

当天夜里,杭洪庆第一次感觉到过年以来的闷热,身上也有了出汗的迹象。

他再也盖不住厚被子了,下了床,抖抖索索走到客厅里,按亮电灯,到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凉水,慢慢地喝着。

家里有个病人,又是随时可能出状况,大家睡觉都很惊觉。客厅里灯光一亮,杭子琪连忙从卧室里跑出来,看着正在喝水的父亲,不由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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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节 健康的感觉

“爸,你怎么在这儿?”杭子琪的话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你怎么没在床上?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起来了?”

女儿琳琳也穿着睡衣跑出来看,她声音很大:“外公,你的病好了,能自己走路了吗?”

老妻从卧室里出来,连忙给杭洪庆披上一件衣服:“你不是冷吗?怎么……怎么……”

后面的话,她在也说不出来。

灯光下的杭洪庆精神很好,虽说脸上皱纹密集,却真正显出了生命活力的迹象,而不是之前那种看了就令人感觉毫无希望的灰败。

……

谢浩然给的参片非常管用。

老妻在烹制饮食方面很有一手,她把杭洪庆泡水喝过的参片捞起来,切碎以后放在熬好的粥里,让丈夫混合起来慢慢吞咽下去。这样吃一点儿也不浪费,也容易消化。

人老了,大病一场,杭洪庆话就多了起来。

“这人参好啊!真正是上了年份的老参,虽说只有这么一点儿,却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

“子琪,你得帮我好好谢谢你那位小师弟。”

“你说什么,这个……这真是百年人参?是小然他自己说的?”

“我一点儿也不怀疑,肯定是真的。那个,让你妈也尝尝这参片,真的很不错,跟外面买的那些人参完全是两种概念。那个算什么人参,萝卜还差不多。”

“子琪,你给人家小然钱了没有?什么,他不要钱?这怎么行?你跟他好好说说,这个钱一定要收。这是把我老头子从黄泉路上拉回来啊!人情大了,不收钱怎么行?”

“你听我的,找机会把小然约到家里吃饭,钱我当面给他。”

在家里呆了一天,杭洪庆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第二天清早,他实在呆不住了,就按照从前的老习惯,早早出了门,到外面运动。

老年人的活动量不大,杭洪庆也就是从家里走着去菜市场,顺便把一家人吃的菜买回来。感受着早晨空气的清醒,看着马路上早起忙碌上班的人群,一股从未有过的感慨在身体里弥漫————还是活着好,如果没有重病等待死亡的经历,谁会明白生命的可贵?

买了一条鲤鱼,看着鱼贩子动作熟练地去鳞剖肚,然后按照自己的要求将鱼肉切片,装进干净的塑料袋,杭洪庆递过去几张钞票,接过装鱼的袋子,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一个带有疑惑成分的熟悉声音:“老杭?咦,这不是老杭吗?你……你怎么跑菜市场来了?”

停下脚步,转过身,杭洪庆看到了罗老太太那张熟悉的面孔。

是从前在老年合唱团认识的熟人。罗老太太上了年纪,岁数比杭洪庆还大,很胖,但腿脚还算利索。杭洪庆去年病了之后先是住院,然后呆在家里没再出来,以前的朋友也没有联系。罗老太太家就住在附近,属于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在菜市场遇到很正常。

都是老人,杭洪庆又是大病一场身体刚好,现在见了罗老太太话自然就多,从正常的打招呼到询问对方身体状况,这已经是老人之间的固定交流程序。先是问好,然后问对方家里人好,再然后,就是互相打探对方的健康。

“老杭,你这次可是够严重的。以前你每天吃完晚饭都会陪着你媳妇儿下楼来走走,我可是从过年就没再见过年。合唱团那边你也没去,我问了好几次,他们都说你病了。”

“是啊!去年冬天感冒引发的,一直不见好。”

“都上了年纪,这天气一变就得注意,咱们是比不得年轻人,稍微有个风吹天冷的就打哆嗦。不过你也不错,现在看起来挺精神的。”

“呵呵,还行吧!”

“对了,你是在哪家医院,找哪个医生看好的?跟我说说,我们家老头子跟你一样,也是经常生病,回头我让他到你说的那家医院找医生瞧瞧,有备无患嘛!”

没有经历过患病濒死的人,很难体会重新恢复健康之后小心翼翼与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那种感觉。杭洪庆也不例外。尤其是被熟人罗老太太用这种带有一丝羡慕,甚至可以说是嫉妒的探询口吻问起,他心里多少有些自得,也感到几分庆幸,于是带着过来人那种权威般思维理念很是不屑地摇头冷笑几声,张口回答:“现在医院里那些医生太糟糕了,病人过去看病,不是让你做各种化验,就是让你住院。结果呢,钱是花了不少,病却治不好。”

这是很多病人都有的惯性思维,专在特定的环境下释放爆发。当然,即便是现在说出这种话的杭洪庆,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要真是再次病倒,他一样还会去医院,一样还得找那些在他看来“治不好病的无能医生”。

牢骚,纯粹只是牢骚。

罗老太太却来了兴趣:“老杭,听你的意思,你这病不是在医院里看好的?”

身为男人和一家之主的高傲,让杭洪庆忽然生出想要在罗老太太面前卖弄的心思。他故作矜持地笑了笑,脸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我女儿托她的一个朋友给我弄了些药,效果非常好,一吃就见效。”

罗老太太脸上挂着笑,态度上却比之前淡了很多。到了她这个岁数,很多事情看过,也亲身经历过。尤其是保健品骗局,罗老太太以前买过很多,后来被家里人说。从盲目迷信到彻底醒悟,是一个艰难的转变历程。到现在,她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有吃了以后能够永远健康永远长寿的“神药”。所以听杭洪庆这么一说,罗老太太下意识的产生了抗拒心理。可是正当她想要冷笑着反驳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下去,好在脸上的笑意还在,迅速跟着杭洪庆的话头走:“老杭,你女儿给你弄的到底是什么药?”

以前在老年合唱团的时候,罗老太太就知道杭洪庆是个老实人,从不说谎。而且那么多年了,从未听说过他参与传销,到处售卖那些虚假保健品骗钱。要真是那样,在老年合唱团就是最好的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更重要的是,之前杭洪庆的确是病了。大病,非常严重。罗家与杭家隔得不远,也就十分钟不到的脚程。杭子琪罗老太太是认识的,平时在路上遇到了也会打招呼。过年的时候杭洪庆老妻外出买菜,罗老太太遇到,还专门问过杭洪庆的状况,他的老妻那时候整个人起色不好,说起丈夫一直在唉声叹气,就差没有当场哭起来。罗老太太为人很八卦,喜欢打听别人家长里短,从各方面到的消息,都是“老杭这次病得很严重,恐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一个人说也就罢了,所有认识杭洪庆的人都这样说,事情就一定地真的。那时候罗老太太也想过是不是应该买点儿东西去杭家看看,可她一来舍不得那些钱,二来嘛……完全是出于心理作用————这人都快死了,还看了做啥?说不定好端端的上门去还带回来一团晦气。疾病死亡可是会传染的,说不定到时候杭洪庆身上的病莫名其妙就转到我身上,看他做什么?纯粹是浪费金钱和时间,到头来还自己找罪受。

瞧瞧现在的杭洪庆,根本不是众人传说中的那个样子。他红光满面,腿脚利索。刚才要不是声音大了叫住他,就凭罗老太太自己慢悠悠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追上去。

他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好得这么快?

他女儿杭子琪到底给他弄了些什么药?

都说“老年人爱财,少年人爱俏”。其实这话不对。老人真正喜欢的,应该是那能够长命百岁,永葆健康的灵丹妙药。

罗老太太存了必须把这种药从杭洪庆嘴里问出来的心思。我老了,老伴也快不行了。要是这药真有杭洪庆说的那么神奇,他凭什么一个人独享?

我也要!

杭洪庆根本没想过罗老太太一下子居然会冒出这么多的心思。他是个老实人,也的确想要在熟人面前卖弄一下,带着脸上刚刚展现出来高傲自得的微笑,认真地说:“百年人参,听说过吗?”

“啥?”罗老太太愣住了,几秒钟后,笑了起来,脸上表情有些鄙夷:“我说老杭,你就吹牛吧!还百年人参呢,你咋不说是吃了太上老君的起死回生丹?我看你这是《西游记》看多了吧!你以为你是孙悟空,放在炼丹炉里烧不死的那种?别开玩笑了,百年人参……我家里厨房倒是有几只百年成精的老鼠,要不要我给你抓来,你炖汤吃了以后长生不老?”

老太太喜欢开玩笑,就连骂人也是这样的说话习惯。

杭洪庆急了:“那真的是百年人参,我骗你干什么?”

罗老太太是个见多识广的,很是不屑地问:“那你告诉我,你女儿花了多少钱买的?”

第七百四一节 请客答谢

杭洪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张口就说:“没花钱,那是人家送的。那小伙子是我女儿的朋友,关系很好,就给我……”

“得了吧!百年人参还有人白送给你不要钱?这种事情你随便找个人来听听都觉得是假话。”罗老太太把提在右手的白菜换到左手,用教训的口吻对杭洪庆说:“我六年给我们家老头子买了一根人参,十二年的,那时候的价钱就挺贵,还是托了药店里熟人的关系。我当时多了个心眼,问过他们那儿有没有百年人参之类的东西。我一说他们全都笑了,百年人参早就没了。要是早个几十年,说不定关外的深山里还有。现在全国大开发,到处都是人,就算真的发现一颗百年人参,价钱至少也要得好几百万……老杭你一不当官,二不是离退休干部,家里也只是普通老百姓,谁会白白把那种东西送给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脑子不好使,编故事骗我呢?”

“我骗你干什么?”杭洪庆被她说得一阵脸红。不是羞得,而是气得。到了他这个岁数,很多事情必须较真。当即他就拉住罗老太太的手:“走,走,走,不信是吧!到我家里去,我让你开开眼,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百年人参。”

反正两家隔着不远,罗老太太就当做是锻炼身体,陪着杭洪庆多走一段路。虽说心里不怎么相信,但她也真是想要看看杭洪庆所说的“好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家里没人。杭子琪上班去了,老妻在楼下院子里做健身操,那与他们上楼的路线是另外一个方向。杭洪庆掏出钥匙开了门,招呼着罗老太太在客厅里坐下,他自己走到冰箱前,拉开门,从冷藏室里拿出谢浩然给的那只小瓷盒子,带着呵护珍宝的凝重神情,走到罗老太太面前,小心翼翼打开。

一股令人很舒服的香气扑面而来。看着洁白瓷盒里那些透明的人参切片,满脸不屑的罗老太太愣住了,期期艾艾地问:“这个……这就是百年人参?”

杭洪庆却没有给她多看,很快合拢盖子,把参片重新放回冰箱————谢浩然昨天走的时候再三交代:参片平时用不上就不要频繁开盒,放在冰箱里冷藏,可以确保药效不会散逸。要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让罗老太太开开眼,他也不会这样做。

带着傲慢与自得,走回到睁大双眼一直没能回过神来的罗老太太面前,杭洪庆声音比之前大了几分:“呵呵,现在相信了吧?”

信!

当然信!

罗老太太是个识货的。她和她老伴都吃过人参,有些是自己花钱购买,有些是儿女孝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就这么聊着,足足坐了一个多钟头,直到杭洪庆的老妻回来,罗老太太才发现时间过得很快,连忙拎起白菜打了个招呼,在两个人的挽留声中走出房门,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明真是个实干派,加上梁欣丽这个满脑子都是赚钱思维的家伙,“初白轩”这个招牌正式出炉,在短短几小时内走完了工商局要求私营企业的全部官方流程。

贺明明在其中很是花了些力气。要是没有青灵集团这尊大佛在旁边罩着,刚刚诞生的“初白轩”光是跑跑注册程序,就得花费好几天。

铺面是明真选的,那是一幢临街的四层楼房。屋主最初只是想把房子租出去,却被明真和梁欣丽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卖房。价钱并不便宜,交易额高达好几个亿。在燕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界上,这样的位置,这样的房子,能够卖出这样的价钱,一点儿也不奇怪。

王昌远帮了很大的忙。事实上,如果没有他出面,屋主恐怕不会以这个价位出售。他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尤其是在燕京,感觉好像随便什么地方的人他都认识。正是靠着这层关系,才从屋主那边得到一个相对便宜的价钱。

按照明真的要求,这幢小楼里里外外都要重新装修。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谢浩然看过明真的装修计划:楼顶以及外墙要重建成具有古典中式风格的亭台,除了承重墙改为画壁,内部其余的部分全部打穿,尤其是一楼大厅,改为由承重柱支撑的空旷厅堂。茶馆就得有个茶馆的样子,青砖绿瓦,雕梁画栋,还有漂亮的飞檐,一样也不能少。

这是一个投资数目很大的工程,相当于把整幢楼房内部彻底重建。时间上估计会拖得很长,不过王昌远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这件工程交给他来做,绝对不会耽误时间,工程质量也可以得到绝对保证。

他的话,谢浩然还是信的。无论明真还是梁欣丽,都是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钞票是身外之物,早早晚晚都要花出去。从这方面来看,几个亿与几百个亿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只要她们高兴,不要说是区区一个“初白轩”,就算她们野心再大,想要做更多的事情,谢浩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谢浩然毕竟是苏恒联的学生,还是美术学院的研究员。明真把装修图纸在桌面上摊开,两个人边聊边看,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贺明明在公司处理各种事务,梁欣丽这个时间在学校上课,家里只有他们两个。正是盛夏季节,虽说家里开着空调,却仍然觉得热。明真穿着质地很薄的衬衫,裙子也是在龙虎山上被严格禁止,距离膝盖以上二十多公分的超短款式。倒不是故意想要诱惑谢浩然,而是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所有事情都想要尝试……就这样,聊着聊着两个人就搂在了一起,慢慢地亲吻,双手在对方身上隐密部位轻轻摩挲,却谨守着最后的防线,一直没有突破。

谢浩然说过,结婚那天,才是真正突破自己与四位妻子关系的时候。

明真也是这样认为。

就在两个人情浓热吻时候,谢浩然的手机响了。

是杭子琪的电话:“小然啊,我买了些菜,晚上来家里吃饭吧!”

吃饭是之前的约定。杭子琪的性格谢浩然多少知道些,很柔韧的一个女人。上次给杭家的那些参片他没有收钱,杭子琪念念不忘要好好谢谢他。人情往来在饭局上很容易解决,谢浩然不缺钱,却很喜欢热闹的家庭聚会,于是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

杭家的饭局并不复杂。硬菜主要是杭子琪母亲做的红烧肉和卤牛肉。这两道菜很普通,想要做好却不容易。摆在桌上的红烧肉色泽鲜亮,看上去光泽度十足,猪皮胶质肥厚,一看就令人很有食欲。卤牛肉是用陈年老卤做的,那是每次卤肉的时候特意在锅底留下一部分的做法。等到卤水放凉,装在碗里,用保鲜膜扎紧碗口,放在冰箱冷冻室里,就能长久保存,等到下次卤肉的时候拿出来回锅再用,然后重复这个过程……如此一来,卤水就能一直沿用下去,而且越卤越香,做出来的卤肉自然味道不俗。虽说是家庭式做法,却很接地气,不比外面店里的差。

杭子琪买了一斤泰国进口的老虎虾,个头很大,活蹦乱跳。煮熟后装在盘子里端上桌,她一边招呼谢浩然自己动手剥虾壳,一边把装有酱油蘸料的小碗递给他,自己又走进厨房,从锅里端出一盘清蒸鳜鱼。

鸡汤里放了当归,有一股浓郁的药香味。这是杭洪庆早年时候从单位食堂厨师那里学来的做法,只是有些奢侈。老母鸡炖煮时间很长,把鲜味彻底熬出,鸡肉就变得渣化,没什么味道,也谈不上口感。所有精华都在汤里,趁热喝上一碗,整个人会觉得很舒服。

这样的一桌菜,在外面馆子里绝对是价格昂贵。但味道绝对没有在家里吃这么好,尤其是炖煮起来也不会如此用心。谢浩然拿起筷子一一尝过,对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他真正感受到了杭家人的真诚谢意。

杭洪庆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汾酒”,拧开盖子,给谢浩然的酒杯满上。他大声笑道:“来,来,来,咱们干一杯,谢谢小然。”

杭子琪的女儿琳琳也在,只是丈夫加班没办法回家。看到所有人都端起杯子向自己敬酒,谢浩然连忙站起来,举起酒杯连声说着“谢谢”,然后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师姐,你这就见外了,请我吃饭当然没问题,我是随叫随到。但是别再说什么谢不谢的。那就真是见外了。”

“小然,这次要是没有你,我爸这身体真是不好说。谢是一定要谢的,就冲着你给我爸的那些人参,就当得起这个“谢”字。”

一家人都很客气,琳琳也管谢浩然叫“哥哥”。他趁着这个机会对杭子琪说:“杭姐,再有几个月我就结婚了。到时候你带上叔叔阿姨,还有琳琳一块儿来,具体的时间地点,到时候我再通知你。”



第七百四二节 不速之客

杭洪庆一听乐了:“小然要结婚了?没看出来啊!”

谢浩然正打算张口解释,忽然听到外面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啊?”杭子琪自言自语着站起,转身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罗老太太笑容可掬站在外面,旁边还陪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两个人杭子琪都认识,中年男子是罗老太太的儿子罗天清,听说在城管局工作,是下面一个科室里的主任。

“小杭,你爸爸在家吗?”从门口这里直接就能看到客厅,饭菜香味就这样飘过来,罗老太太显然是明知故问。

人家都这样问了,杭子琪就算有心也不好拒绝。尽管有几分不情愿,她还是笑着把两位来客让进来,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过身,朝着饭桌上的杭洪庆喊了一句:“爸,罗阿姨来了。”

倒上茶水,罗老太太与罗天清在沙发上坐下。罗天清看上去很有些文化人的儒雅气质,他侧身看着正围在桌边吃饭的几个人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杭洪庆是个要面子的,他把碗里的一块卤牛肉塞进嘴里,随便嚼了嚼就咽下去,拿起餐巾纸擦着嘴角,因为餐桌与沙发茶几之间距离不远,罗老太太与自己关系很熟,就挪动椅子转过来,笑着问:“吃饭了没有?要不要一块儿吃点儿?”

罗天清连忙摆了摆手:“谢谢杭叔叔,我们已经吃过了。是这样,我听我妈说,杭叔叔你这儿有百年人参。不瞒您说,我爸的身体一直不好,我妈也上了年纪。说起来,都是到了该用药,而且也该用好药的年纪。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要问问,杭叔叔你的那种百年人参,是从哪儿买的?”

话一出口,饭桌上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谢浩然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杭洪庆,又看看坐在侧面的杭子琪,什么也没有说,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慢慢品味。

杭子琪脸上浮现出怪罪的神情,她对谢浩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然后转身看着自己的父亲,皱起眉头道:“爸,你怎么把这种事情到处乱说?”

杭子琪母亲是个颇有眼色的,她在罗老太太与罗天清看不到的位置,手肘用力捅了一下杭洪庆的腰,脸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百年人参?咱们家里有这种东西?”

家中有宝,从来都要藏私,哪有像杭洪庆这样,张着大嘴巴在外面说来说去,生怕别人不知道。

其实那天把罗老太太送走以后,杭洪庆就后悔了。他知道这老太太不是个容易打发的角色,可是说都已经说了,还能怎么样?

现在,他也看到了女儿和老妻埋怨的神情。杭洪庆觉得很不好意思,何况谢浩然也在场。他抬起手挠了挠头,从妻子手里用力扯回被她暗地里抓住的衣角,对罗天清露出一个很是尴尬的笑容:“人参……这个……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

杭洪庆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把罗家母子打发走的借口。

罗老太太反应很快,立刻就接上话:“我知道,那天你就是这么对我说的。百年人参这种东西外面怎么可能买的到?要不是老杭你人缘好,人家也不会白送给你。”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杭洪庆与妻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谢浩然不动声色地继续坐在那里吃菜。这里毕竟是杭子琪的家,暂时还轮不到自己这个客人说话。

罗天清笑嘻嘻地问:“杭叔叔,我妈说你这里还有没用完的参片,能给我看看吗?”

杭洪庆这次反应很快,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没了,早就没了。我这身体从去年就一直病到现在,还好子琪的朋友给了点儿人参,其实数量不多,就几片,今天早上就被我吃完了。”

罗老太太顿时叫了起来:“嘿你个老杭,怎么撒谎说瞎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前天过来的时候明明见你从冰箱里把参片拿出来,怎么现在说没了就没了?你该不是故意哄我的吧?做人怎么能这样啊?”

她不由分说就站起来,绕过饭桌就往厨房里走。杭家罗老太太以前来过好几次,物件摆放的位置很熟悉。她是个泼辣且自来熟的性子,就这样径直走到冰箱面前,等到杭洪庆及家人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罗老太太拉开冰箱,找到那个装参片的盒子,拿出来,迈着晃悠悠却有力的脚步,“啪嗒啪嗒”走回到沙发上坐下,带着如同打仗立功大将军胜利般的得意神情,打开了那个盒子。

“瞧瞧,老杭你自己瞧瞧,参片还剩下这么多,你却告诉我被你吃完了?”罗老太太像是献宝一样把盒子递到罗天清面前:“看看着参片,品质多好,跟咱们在外面买的根本就是两回事。”

杭洪庆的妻子急了:“哎,老罗,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那是我们家里的东西,你怎么说拿就拿?”

罗老太太对此毫不在意,她脸上带着笑:“老妹子,我就是给我儿子看看。老杭也正是,看看又不会坏,没什么的。”

杭子琪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压制着从心底冒上来的那股火,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接,盒子却被罗天清牢牢拿住。他好像没有看到主人对盒子的索取态度,像他母亲那样笑了笑,对杭子琪说:“我看看,看看就给你。”

不等杭子琪回答,罗天清伸手从瓷盒里拈起一块参片,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这举动让所有人瞠目结舌,杭洪庆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火烧屁股般跳起来,张口叫道:“小罗,这是我的人参,你干什么啊?”

罗天清清澈的目光透过眼镜镜片释放出来。那里面带着官员特有的威严与傲慢。“主任”这个职位说大不大,却多少是个领导。有些事情他早已习惯了,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我就是尝尝,看看这参片是不是真有杭叔叔你说的那么好效果。”罗天清微微皱着眉头,腮帮一鼓一鼓上下活动:“有点儿甜味儿,像糖渍萝卜似的。”

罗老太太在旁边伸手把瓷盒拿了过去,她一边拿着一边对杭洪庆说:“老杭啊!我那老伴也是病了,你这参片就借给我救救急,我拿回去给他吃了试试。咱们都是邻居。俗话说得好,这“远亲不如近邻”。你以前在合唱团里我也帮了你不少忙,这参片其实没多少,改天我们家老头子病好了,回头我请你吃饭啊!”

杭洪庆哪里见过这般做派,整个人一下子懵了:“老罗,你怎么这样啊?这个……你把参片放下,我没说过要给你啊!”

罗老太太与罗天清异口同声回答:“我就是暂时借用一下。”

“那也不行,我爸的病还没好,自己都要吃的。”杭子琪眼明手快,一下子走到罗老太太面前,不由分说就把她手里的瓷盒抢过来。她年轻力气大,罗老太太根本护不住,急得她连忙站起来,冲着杭子琪连声叫嚷:“就借我几片不行吗?都说了是借,是借的啊!”

杭子琪可没有杭洪庆那么好说话,她对罗老太太也不是很熟,手里死死护住装参片的盒子,冷冷地说:“你拿什么还?这可是百年人参,外面买都买不到。告诉你,就你儿子刚才吃掉的那一片,至少也是几万块钱。”

“啊?几万块?”罗老太太当场傻了眼:“怎么……这么多?”

罗天清对此毫不在意。他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淡淡地笑道:“别把事情说得那么夸张,我刚才就吃出来了,什么百年人参,糖渍萝卜而已。”

不等杭子琪说话,罗天清转身对罗老太太道:“妈,人家跟你开玩笑呢。”

他重新把身子转过来,对杭洪庆和颜悦色地说:“杭叔叔,我妈就这个性子,你别在意。再说大家都是邻居,我们也是为了我爸的病才过来找你帮忙。”

说着,罗天清把目光移动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浩然身上,笑着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送人参给杭叔叔的那位朋友吧?”

谢浩然瞥了他一眼,转过头,注视着站在旁边的杭子琪。后者连忙把装参片的盒子塞进母亲手中,带着愠怒的神情走到罗天清与罗老太太面前,冷冷地说:“我们家里有客人,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

罗老太太丝毫没有想要站起来的意思:“我就是问问那个人参……”

杭子琪整张脸都是黑的。她抬手指着房门:“出去。”

老太婆脸色也变了:“你怎么这样啊!老杭,管管你家闺女,没大没小的。”

杭洪庆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妻在旁边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参片放进冰箱,走到客厅里,与女儿站在一起,形成一堵墙,就这样冷冷注视着老太婆与罗天清。

后者看看对持的僵局,古怪地笑了。他站起来,拉了一下罗老太太的衣服:“妈,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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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三节 捡漏

尽管不怎么情愿,但是儿子发了话,罗老太太也只得跟着他离开杭家。

房间里一片冷场。

杭子琪首先冲着杭洪庆开炮:“爸,你怎么这样啊?人家小然好心给你的人参,帮着你把病治好,你怎么在外面到处乱说一通?”

杭洪庆脸上有些挂不住,急急忙忙辩解:“我也没乱说啊……我就是……我就是那天在菜市场遇到老罗,跟她这么提了一下。”

杭子琪没那么好糊弄:“那她怎么知道咱们家把参片放冰箱里?”

杭洪庆脸上一阵发烧:“我就带她过来看看。她一直说是不相信,觉得人参没有那么好的疗效。”

“老罗就是个不要脸的。”妻子在旁边也发火了:“哪有像她这样进了别人家就自己开冰箱拿东西的?什么人啊!你没看她当时那样子,要不是子琪手快,今天这些参片就肯定被他们母子两拿走了。这简直就是明抢嘛!”

杭洪庆被她们说得脸上阵红阵白,低着头,脸上全是愠怒,一言不发。

谢浩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对杭子琪道:“杭姐,我该回去了。今天谢谢你,改天有时间咱们再约,我请客。”

他这一站起来,打破了餐桌上的僵局。杭子琪连忙抓住谢浩然的胳膊:“再吃点儿,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种事情,小然你也没有吃好。等我把饭菜热一下,咱们再多喝几杯。”

杭母也在旁边劝道:“小然别走,我这就去把鸡汤炖上,红烧肉凉了就不好吃。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谢浩然笑着摇头道:“别忙了,我真吃饱了。阿姨,你做的菜很好吃,我很喜欢。牛肉我吃了好多,鸡汤也喝了好几碗。我真不骗你,真的是吃不下去了,现在撑得慌。”

杭洪庆在旁边也想插话进来,只是女儿和妻子挡在前面,他一时间也不好说话,只能就这样看着,有些手足无措。谢浩然看到他这个样子,于是笑道:“杭叔叔你好好保养身体,那些参片留着自己吃吧,要是给了别人,就真是划不来了。”

“哎!哎!好的,好的。”杭洪庆忙不迭地回答,他现在除了点头答应,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字句。

杭子琪送着谢浩然进了电梯,她觉得很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小然,这事情怪我爸,也希望你能理解。今天正是……唉……”

谢浩然笑着摆了摆手:“很正常,没什么的。杭姐,我这就下去了,你回去吧!改天再约。”

电梯下楼,他走了出去。

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怨气那是不可能的。谢浩然很喜欢这种聚会,他没有家人,自幼就很孤独。杭子琪是热心人,今天吃饭的气氛也很热闹。原本想着高高兴兴过一个晚上,没想到被不请自来的罗家母子搅了。当然,杭洪庆在这件事情上肯定有责任,但是想想罗家母子之前的态度,谢浩然实在觉得有些恼火。

百年人参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就这样被人明目张胆的觊觎,换了是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就这样想着,一路走出树荫环绕的通道,来到了小区与外面马路连接的步道上。

两个坐在侧面石凳上的人影站了起来,挡住了谢浩然的去路。

是罗老太太和罗天清。

“小伙子,又见面了。”罗天清笑吟吟的,说话却并不客气:“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老杭家里的那些人参片,是你给他的吧?”

谢浩然本来没想着要搭理他们,只是听到后面这句话,就停下脚步,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反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罗老太太从儿子身后走上前来,抬手朝着他虚点了一下:“我一猜就是你给的。要不然就杭老头那种抠门的性子,怎么舍得大鱼大肉的买菜请人吃饭?不过年不过节的,又是大虾又是肉,那么多菜,他们家里平时根本不会这样吃。你也不是他们家亲戚,一个外人,要不是给了老杭参片,治好他的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太婆与杭洪庆很熟,分析问题倒也合情合理。其实这些事情是从杭家出来以后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罗天清之前在楼上就觉得谢浩然有些特别。毕竟杭家所有人都在说着参片,唯独谢浩然没有插嘴。加上母亲这么一说,他越发觉得谢浩然身份可疑,就拉着老母在这里坐下,看看能不能等到谢浩然离开杭家出来。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直截了当地问:“小伙子,你的人参怎么卖?多少钱一根?”

谢浩然脸上全是谜一般的微笑:“刚才在楼上,你不说那是糖渍萝卜吗?哪儿来的人参?”

罗天清对此并不在意。他露出狐狸般的狡猾笑容:“我就知道是你,你肯定还有。这样吧,我给你两千块,卖一根那种人参给我。”

谢浩然脸色如常:“好啊!两千块钱的糖渍萝卜,改天我做一份,让人给你送来。”

罗天清脸色终于变了。他收起笑容,神情变得有些冷硬:“我说的是百年人参,不是糖渍萝卜。年轻人,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也不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开玩笑。”

谢浩然站在那里没有动:“既然不是开玩笑,那么你觉得两千块钱能买到百年人参吗?”

罗天清之所以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捡个便宜。

他有种感觉————谢浩然应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杭家的底细他很清楚,杭洪庆就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职工,他老婆也是。杭子琪虽说是大学毕业,也在小区里买了房子,但归根结底,仍然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事业单位机构改革前年就开始了。从前的“城市综合管理局”撤销,改称为“城市管理局”。环保、绿化、环卫、卫生等原本属于下面区、乡镇、村一级的事业单位全部撤销,多余的编制裁掉,全部归并未城市管理局下属。罗天清这个科室主任虽说没有向上提升行政等级,但是管得人比过去多了,权力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尤其是各个社区的人员资料都在科室里汇总,他对于杭家的情况也很是了解————没有当官的亲戚,家庭成员也很简单。按照常理推断,与杭家来往的人同样不可能是大富大贵。由此说来,杭洪庆之前在菜市场与母亲罗老太太说过“子琪的朋友给了我一点百年人参”应该不是胡编乱造。

今天晚上在人家家里他亲眼见过那些参片,罗天清嘴上说是“糖渍萝卜”,可真正吃到嘴里,他尝出了浓郁的人参香气。以前他吃过人参炖鸡,无论香味还是浓郁程度,都无法与那块小小的参片相提并论。

罗天清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断:就算那盒子里的不是百年人参,至少也有好几十年的生长年限,是绝对的好东西。

只要稍有常识,无论是谁得到这种人参,要么当做宝贝藏起来,要么拿出来卖个好价钱。几十上百万的绝对没有问题,如果品相质量好一些,还会卖得更贵。

价值几十万的东西谁会随随便便拿出来送人?

老妈说的没错,杭家今天晚上就是请客吃饭,酬谢这个看起来挺英俊的年轻人。

罗天清每天在单位上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品质朴实……不,应该说是老实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痴傻。他们因为运气和幸运,往往会得到一些好东西,却不知道具体的价值。就像乡下农民挖地的时候捡到一块狗头金,不认识就随手扔掉;山里人采摘到珍贵的药材,却不知道在城市里能够卖出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大价钱。还有祖上传下来的古董,也被目不识丁的文盲后代三文不值两文的卖了……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等到他们事后知道,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罗天清觉得自己可以在杭家这里捡个漏。他不知道谢浩然的名字,却听到杭子琪叫过他“小谢”。价值几十万的人参就这样拱手送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花个几千块,从他手里买下这么一条昂贵的老参?

期待与迫切的心情是如此强烈,在坚硬的石凳上坐了很久,罗天清也不觉得咯屁股。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谢浩然不是想象中什么也不懂得小白痴,他很清楚人参的价格。仅仅只是一句话,就彻底击碎了罗天清心中的金黄色梦想。

其实罗天清现在扮演的角色相当于一个骗子。骗术和骗局被人揭穿之后的愤怒感,随着谢浩然那句“你觉得两千块钱能买到百年人参?”的问话当场破碎,迅速演化成无可遏制的狂怒。

夜里天黑,因为愤怒扭曲的面孔无人察觉,罗天清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抓谢浩然的肩膀,嘴里发出夹杂怒火的低吼。

“小杂种,你他吗的敢耍我?”

是的,罗天清觉得自己被耍了。

对方什么都知道,我根本没有占便宜的机会。



第七百四四节 揍

手指尚未触及到谢浩然的肩膀,罗天清立刻发现自己视野中的一切产生了变化。m强烈的失重感贯穿全身,虽是夜间,却可以看到周围有路灯照到的地方。路边的灯杆,绿化带里植物,灰白色的楼房外墙,一切都变得天旋地转,眩晕的感觉让他觉得恶心,直到身体与地面亲密接触,骨头撞击硬物发出可怕响声的时候,剧烈的疼痛才沿着神经传输大脑,产生出恐怖可怕的思维意识。

罗老太太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儿子被谢浩然单手抓住胳膊,一个如同电视里体育节目动作选手标准的过肩摔,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杀人啦!”

“救命啊!”

很难想象一个平时连走路都歪歪扭扭需要拐杖的老太婆居然有着如此之大的音量。广阔的音域绝对超过春晚舞台上的女高音,雄浑的吼声就连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都自愧不如。远处门口的两个保安连忙跑过来,看到这种情形,想也不想就分头行动,一个抽出橡胶自卫棍挡住谢浩然的去路,另外一个连忙蹲下去看罗天清的情况。

老太婆在那里跺着脚连声哭喊:“快打电话报警,打电话叫救护车。他杀了我儿子,快救救我我儿子。”

蹲在地上的保安没好气地看了她一样,纠正道:“老太太不要乱说,你儿子没死。”

与谢浩然对峙的那名保安不敢轻易动手,他慌忙从衣袋里掏出手机,迅速拨打壹壹零报警电话,同时用橡胶棍指着谢浩然,发出警告:“站在那儿别动,等警察来了再说。”

谢浩然不想惹事,但他也不怕惹事。

他只是有些后悔:刚才下手轻了,应该趁着机会,把罗天清狠狠揍一顿再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太婆的嗓音实在过于震撼,连谢浩然也被震慑住,把罗天清扔到地上后就忘了继续揍人。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打电话给杭子琪。事情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杭子琪来了也不一定管用。

警察来的很快,因为是伤人事件,简单问过情况,再加上罗天清本人伤势不算严重,就把双方带回所里处理。分开做笔录,罗天清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散架了,随着时间流逝,疼痛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警察这时候也问完了话,正在整理材料。罗天清抓住机会坐到谢浩然面前,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他,压低声音道:“你这次完了。老子要是不把你弄进监狱里关上几年,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谢浩然坐在那里冷冷回应道:“那是你的自由。”

罗天清对此并不在意。他深深吸了口气:“我给你个机会。把你剩下的人参交出来,今天这件事情,我可以放你一马。”

谢浩然目光闪烁,注意力第一次集中到了罗天清身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在想着那个?”

罗天清咬了咬牙:“最后问你一次,到底给不给?”

谢浩然回答速度很快,言辞肮脏:“给你吗个逼!”

罗天清眼里的凶狠顿时掺入了大量冰冷成分。他没有生气,至少在脸上看不出来,一种诡异的冷静在大脑里瞬间占据了统治力量。冲着谢浩然慢慢点头,抬起胳膊,手指悬停在距离他鼻尖约莫一米的半空:“我一直很佩服那些有胆色的人,没想到你也是……很好,非常好……小子,我可以很直接的告诉你,明年过年的时候,你回不了家了。”

谢浩然根本没想过要掺合这些破事。虽说事情是杭子琪父亲惹出来的,可说一千道一万,如果不是罗家母子对杭洪庆手里的百年人参起了贪念,无论如何也不会闹到这一步。谢浩然没想过要把事情闹大,只是随便教训一下罗天清也就算了。他毕竟是修士,再说了,贪念归贪念,又不是破家灭门,无法化解的深刻仇怨。

所以从走进派出所的时候,谢浩然就一直抱着淡漠的心理。他手上拿着一大把底牌,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把青灵集团的专属律师叫来。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没想到罗天清居然趁着警察不注意的时候凑过来说了这些话……谢浩然觉得有些好奇,他不明白,罗天清的倚仗到底是什么?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要是手里没点儿真货,还真是没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出来。

这念头一冒起,谢浩然也不急于走了。他干脆翘起二郎腿,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耐心等着情况的后续发展。

十多分钟后,一个身穿警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在办案的值班警察抬头对他打着招呼:“王队,怎么这么晚了还来?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王队长随口回应道:“我和一个朋友在附近刚吃完饭,顺路就过来看看。”

罗天清连忙走过去,把王队长拉到僻静的位置,声音压得很低,音波却清清楚楚传入谢浩然那双拥有超卓听觉的耳朵里:“老王,你怎么才来。”

王队长皱起眉头:“我说你是怎么搞的,都这个岁数的人类,居然还跟人打架?我好不容易休息几天,陪着老婆孩子吃顿饭也不得安生,还要被你接连几个电话催过来……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天清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绝口不提“百年人参”四个字,一口咬定与谢浩然之间的普通的纠纷。王队长虽说是罗天清的朋友,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他听完以后从值班警察那里要来了笔录,仔细看了一遍,这才返回到罗天清面前,侧着身子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谢浩然,低声道:“老罗,这就是个很普通的民事纠纷,你没必要闹那么大吧?要我说,你也消消气,我看那个小伙子也不是不讲道理人。等会儿我过去跟他谈谈,让他给你赔礼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罗天清立刻瞪大了眼睛:“哪有那么简单?不行!绝对不行!”

王队长再次皱起眉头:“那你想怎么办?”

“把他关进去。”罗天清斩钉截铁地说:“至少得在里面关上几年。我告他蓄意伤人。你看看这儿,肩膀后面,都是他打的。”

王队长看了一眼罗天清掀起来的衣服部位,沉吟片刻:“要我说,你这伤其实不是很重,最多就是点儿表皮的问题。算了吧,他还是个孩子。打架斗殴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只要他愿意赔你医药费,再诚心实意道个歉,你就大人大量算了吧!”

这话并非敷衍。派出所每天都要处理好几起类似的案件。正常情况下,都是能劝说就尽量劝说,实在无法对双方调解的那种,才会建议走司法程序。从某种程度来看,基层民警相当于微型民事法庭的法官。

罗天清对王队长的好心提议置若罔闻,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绝对不行。我要告他,我一定要把他送进去,好好吃上几年牢房。”

王队长被罗天清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惹得来了火,顿时沉下脸:“老罗,这监狱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说让谁进谁就进去?”

罗天清听出他话里意思有些不对,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我拒绝调解。这件事情我必须走司法程序,我得给他好好留个教训。”

“那随便你。”王队长对他有些烦了:“要是这样的话,你还是先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拿到检查报告再说。得,我看你也别呆在这儿了,大晚上的,该回家就回家,笔录已经做了,那孩子我看也是个老实人,暂时就这样吧!要有什么问题,等你回头拿到伤情鉴定再说。”

“啊?”罗天清一下子懵住了:“就这么把他放了?那个……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说你这个人,不要老是把别人想那么坏好不好?”王队长说话也是不留情面:“登记了身份证,留了家庭住址,你觉得有多少人会跑?又不是谋财害命的重罪,他为什么要跑?再说了,现在到处都是监控,走进我们派出所就留下了个人资料,只要一次正常传唤不到,又不能提供正常的不能到达理由,我们这边就会把他的个人信息列入名单,到时候不要说是买火车票买飞机票,就连在外地住店都成问题,他能跑得到哪儿去?”

罗天清被王队长这番措辞强烈的话说得一下子接不上口,过了半天才讷讷地问:“我看电影里抓人都挺困难的,得出动好多警察……那个……”

“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王队长被他这种说法惹得好气又好笑:“我刚才看过了,那孩子没有案底,很干净的一个人。像他这样没有犯罪前科记录,按照常理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角色。你以为大街上随便走过来一个人都是谋划着抢银行或者劫持运钞车的江洋大盗?老罗,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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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六节 个人行为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平衡,很多时候,怒风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哭笑不得。尽管有着先进科技武器作为后盾,但是在上了年纪的老修士看来,那些东西对自己的威胁不大,就算打不过,逃走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是修炼世界的断层。怒风花了大力气拉拢年轻修士,想要对他们进行思维转换,进而在以后的岁月里,掌控更多的强者。

对于这种情况,联合作战部早就有了不同的声音。

如果说怒风代表着态度温和的“可控制派”,那么卫子潇就代表着对此无法接受,从一开始就不认同,甚至认为必须将所有修士从地球上清除出去的“灭绝派”。他们相信科技的力量,认为只有发展科技才是硬道理。修士的速度再快,能快得过激光枪?防御能力再强,能挡得住大威力炸弹?核弹暂且不说,就算是龙虎山这种传承了千年的修炼大派,只要派出一个轰炸机中队,在限定区域内定点轰炸,无论什么长老、掌门,要么被活活炸死,要么被活活烧死。到最后,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修士很精明,他们同样对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感到恐惧。怎奈何地球灵气早已衰竭到无法提供更多修炼材料的可怕程度,他们被迫依附于普通人当中的贵者阶层。之前出现在谢家的烈阳真人就是例子。这其实也代表了名门大派的一种态度————只要在有限度的条件下,我们愿意合作。

卫子潇对这些事情很清楚。说实话,当初怒风走马上任的时候,他多少抱着看笑话的心理,觉得怒风的结局与防保局前几任领导没什么区别,都是在那个位置呆上几年,碌碌无为,然后灰溜溜的离开。军队,尤其是高层,对于能力平庸者从来不会宽容。怒风的结局应该是从那时候就已经注定,带着当时的军衔进入后备役,然后转入地方,从此默默无闻。

解救车伟宁的任务难度非常大,那是公认的“困难程度四星”,最高五星。卫子潇知道防保局内部肯定早早就行了布置,他也想要自己的特调局从中插上一脚。不过想归想,卫子潇还没有狂妄到目空一切的程度,他知道特调局里自己那些手下的实力,直接接手,只会导致情况恶化,甚至会把当时尚未暴露的车伟宁陷入绝境。争权夺利虽然重要,卫子潇却不是那种为了权力能够把国家需要的人“卖”出去的混账王八蛋。

任务成功了。卫子潇衷心的感到高兴。知道消息的那天,他关上门,独自喝了几杯。一来是庆祝,二来嘛……他第一次对怒风,对防保局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心理。

卫子潇接手特调局的时间同样不算长。七年,也就是比怒风多了两年而已。

“封局长,首先我要祝贺你。其次,我想问一个问题。”看着怒风那张胖胖的圆脸,卫子潇直截了当地问:“你那些号称可以飞天遁地的手下,都会这样永远服从命令吗?”

怒风把椅子朝着后面挪了挪,不动声色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机器人和接受过系统化纪律训练的人,才能接受,并且丝毫不打折扣完成上级交付的每一项命令。”卫子潇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恕我直言,防保局在这方面做得并不好。自由散漫、狂妄、目中无人、胆小怕死……封局长,不是我说你,对于你手下的这些劣迹,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明白,你们防保局每年要花掉那么多的钱,虽说做出了一些成绩,可是就投入与收益来看,根本不成比例。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怒风笑了笑:“哟呵,看不出来啊!没想到卫局长还有做财务审计人员的潜质。”

“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是我对所谓的“神仙”没有好感。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不要脸的骗子,一群没有骨气的废物。”卫子潇正色道:“我只相信机器人,还有我们自己的人。”

怒风脸上仍然挂着笑:“说说,你想要怎么合作?”

卫子潇神情严肃:“把你的人交给我。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一部分。我会对他们进行纪律方面的训练,然后再把人还给你。”

“让我考虑一下。”怒风从拓宽了空间的椅子上站起来,朝着房门方向走了几步:“给我点儿时间,别那么急。卫局长你看看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家吧!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

他很快离开了会议室。

怒风并非不讲道理。他只是对特调局的“纪律训练”多少知道些内幕。诚然,卫子潇是个合格的军人,对于国家的忠诚也无可厚非。但是他的某些做法,怒风实在是无法认同。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卫子潇一个人。

他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军装,离开房间,下楼,上了一辆军用越野车。司机是他的心腹,看了他一眼,带着尊敬与畏惧问:“将军,还是去局里吗?”

卫子潇点点头,身体后仰,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特调局拥有一整套完整基地,就在城市东面的郊区。

车子很快抵达目的地,卫子潇下了车,走进特殊通道。他没进办公室,乘着电梯来到地下四层。这里是一个灯光明亮,到处分布着武装警卫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像医院里那种的消毒水气味。卫子潇步伐稳健,向沿途遇到的每一名士兵抬手行礼,他走进更衣间,换上自己的白大褂,认真完成了整个清洗过程,在住手的帮助下戴上口罩和手套,走进了工作间。

这是一个温度较低的恒温房间。手术台很大,上面躺着一个三十多岁,身体健壮,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男子。身上盖着白色棉被,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每一次手术卫子潇都会亲自主刀。他不会把这项重要的工作交给其他人。房间内部安装了多部摄像机,可以全方位无死角对手术过程进行拍摄。进入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经过严格挑选,除了能力,更重要的还是忠诚。

今天的会议有些突然,主要是会议主持人周宇驰将军刚刚结束对南方军区的视察,返回燕京。他明天要前往北方舰队进行调研,只能把会议安排在这个时间。那时候卫子潇刚接到命令,只好把手术对象进行麻醉,等到会议结束,自己回来后再继续。

锋利的手术刀插进皮肤,划破肌肉,鲜红的血液沿着刀口渗出来,在光滑的皮肤表面形成一个血洼,随着卫子潇的手术刀移动轨迹不断扩大,然后渗透进入男子的身体空腔。

为了得到这名手术对象,特调局付出了五名经过特殊训练的战士。因为下达的命令是“活捉”,战斗过程中只能使用麻醉武器。这还是趁着对方麻痹大意,提前给他注射了一针麻醉剂的结果。拥有炼气中期境界的修士就是如此强大,五名战士被他活活杀死,但是他们很好的完成了任务,这名来自青城派的修士身上前前后后被扎了四针,他再也跑不动了,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一切都是卫子潇的个人行为。这种事情上级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但是在特调局内部……这里由他说了算。

特制的身体支架塞了进去。那是用透明材料制成的三角形框架,为的只是在不破坏手术者身体内部的情况下,将肌肉外撑,以便看得更清楚的做法。卫子潇用手术刀切开男子心脏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类似的事情他做过不下二十次,已经非常熟练,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以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飞天遁地的“神人”。亲眼看到修士神奇的力量后,卫子潇仍然没有放弃自己固执的想法。他觉得那是一种通过自然法则得到的力量。修士只是走在大多数普通人前面的“普通人”。只要了解其中秘密,研究透彻原理,其实人人都能达到那种程度。

这个世界从混沌到文明,经历了几千万年,甚至更久。科学的意义在于发现这个世界更多的秘密。在这个前提下,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敬佩怒风,因为那是一个真正具有实干精神的人。从这方面来看,卫子潇可以把怒风列为自己的同类。

但是他也同样鄙视怒风。卫子潇觉得怒风实在太守旧了。防保局里那么多的资源白白放着不去利用,实在可惜。如果换了自己坐在怒风那个位置,估计早就明白了修士是如何修炼,如何使身体变得强大的秘密。就像很多年前的欧洲,教廷统治着全社会。对人类身体结构的研究,以及对宇宙奥秘的探索,在教廷看来统统都是异端。无数人因为这个被捆在火刑架上被活活杀死,多达数十万的无辜女性被斥为女巫。累累白骨之上,堆积着掌控权力者畏惧科学的卑微之心。但它最终还是被埋葬了,人类也大踏步寻找更多专属于我们的文明奥秘。

对于修士的研究,未尝不是这样。

第七百四七节 高能战士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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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九节 开除

刘艳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顶点x

罗天清就不一样了,他瞌睡足,呼噜声不断,丝毫没有伤情检验报告上“二级伤残”的样子。尤其是昨天晚饭就吃得更多,足足三大碗米饭,还有大量的菜,一大碗汤。

对于丈夫的执着,刘艳觉得倒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她并不清楚那天晚上的纠纷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只知道是婆婆带着罗天清到一个老朋友家里,好像是为了什么药起了争执……不管了,她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反正罗天清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又是在医院里任职,帮着他做个伤情检查,出个检验报告,根本不算什么难事,随手为之。

伤情检验报告上的“二级伤残”是刘艳填的。罗天清告诉她:最好把自己的伤势说严重些,三级、四级、五级……甚至更高都行。这东西以后要拿到法庭上当做证据用,因为时间上的效应,伤势肯定会有所好转。所以现在开具的伤情证明到了那时候就谁也无法扳倒的“铁证”。

刘艳觉得丈夫说的很有道理。他向来都很聪明。否则当年自己也不可能看中,嫁过来。他现在也不可能成为单位上的小头头,虽说位置不是太高,却是普通职工眼里的领导。

早晨的生活轨迹一如既往固定。刘艳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餐,吃完了自己那份,又把丈夫的摆在热水锅里温着,穿上衣服就出门上班。罗天清单位离家很近,走过去也就是几分钟时间,他可以起的很晚,但是自己不行。虽说有私家车,但是现在城市交通拥堵得厉害,只能是尽早出门,避开早高峰。

儿子大了,上高中住校,周末才回来。

在医院停车场下了车,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就气喘吁吁跑过来:“刘姐,你可算是来了。赶紧的,院长找你。”

“院长?”刘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找我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护士可不是刘艳这种在医院里有着正式编制的医生,她很忙,传达了消息就连忙转身往注射室方向走,那里还有一大堆病人等着处理。她边走边说:“刘姐你赶紧去吧!医院办公室那边来人催了两次了。说是你电话关机,打不通。”

看着她的背影,刘艳连忙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用力摁下开机键。昨天晚上看网络剧直到深夜,睡觉的时候关机充电,一直没有打开。等到开机屏幕亮了,她才意外地发现,接连跳出多达十几条未接电话提示。有手机号码,也有院办公室的座机电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艳觉得眼皮一阵乱跳。来不及多想,她连忙换上白大褂,朝着连接院长办公室的通道走去。

院长是个相貌和蔼的人,脾气性子也很好,在医院职工当中有着良好的口碑。但是今天他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刘艳走进办公室,院长抬头看了她一眼,直接问:“刘医生,上个星期,你是不是开了一份伤情检验报告?”

刘艳心里猛然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嗫嚅着回答:“……好像是吧!”

“什么叫做好像?”院长很不满意她的态度,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伤情检验报告的复印本,摆在桌上,用手指重重点了点:“你看清楚,是不是这份?”

虽说是站着距离远,但是刘艳眼力很好,她看打了文件封面上检验人的名字,“罗天清”,非常清楚,明明白白。

院长双手平摆在桌上,眉头皱得很紧:“检验科那边的同志说了,他们没见过这个人的化验单。血检、尿检、b超、骨科,还有外科……按照医院规定,伤情检验必须由相关项目的科室进行情况汇总,然后才能出具证明。你说说,这究竟是……”

正说着,外面传来另一个声音:“院长,您找我?”

刘艳转过身,发现那是伤情检验科室的金贞平,自己要好的同事。

“你来得正好。”院长满面严肃地把金贞平叫进来,指着检验报告副本上的签名:“金医生,这份报告是不是你签的?”

金贞平与刘艳一样,都是早上刚进单位就被叫了过来。看到摆在桌面上的检验报告,她心里一阵发虚,想要否认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签字的人就是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是的。”

院长变得越发严肃:“你见过检验者本人吗?”

金贞平觉得事情可能要糟,本能地摇摇头。

“那天是谁给这个罗天清做的检查?”院长说话声不由得大了起来,看得出他很愤怒:“检验科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人都没有见过,你们就这样给他出了一份伤情报告?金贞平,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时大家是好朋友,出了问题谁管你那么多。金贞平连忙抬起手,指着站在旁边的刘艳:“院长,这个……这不关我的事啊!是刘艳,她找到我,说是他丈夫在外面被人打了,要我帮着出份伤情报告。我实在是拗不过她,就……就……”

刘艳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金贞平话说到一半就停下,后面部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院长的气势太强大了,就这样坐着,一言不发,整个房间仿佛空气都变得凝固。

良久,院长淡淡地说:“你们先回去吧,等候院里的处理。”

刘艳觉得身体僵硬,转身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脚几乎迈不开。

刚出了走廊,金贞平就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角落里,咬牙切齿一阵咆哮。

“刘艳,你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倒好,拉着我下水。你自己说,现在该怎么办?”

刘艳觉得心里发苦,出了这种事,她能怎么办?

好不容易把金贞平劝开,回到自己的科室,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科室。刘艳不敢给丈夫打电话,偷偷摸摸挨了一个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科室主任找到她,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开解,只是说话口气没有那么严厉,核心内容只有一句话你被医院开除了。

刘艳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但是主任说得很清楚:出了这种事,谁也帮不了你。院领导那边的压力很大,听说是有人举报,如果院里不能严肃处理,他们就会直接去检察院和纪委那边举报。所以就算你是在编职工,院里也保不住你。人事那边正在结算你的养老金和各种保险,你自己准备一下,下星期去省人事局把手续办了。

出了问题,当然要找自家男人。科室主任刚走,刘艳连忙换上衣服离开办公室,她边走边拿出手机想要拨打罗天清的电话,冷不防金贞平从前面路口闪出来,挡住去路,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憨婆娘,你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要把我也拖下水。现在搞得我被院里开除……你赔,你得赔我!”

两个女人一阵扭打,当场引起轰动。几个围观者很快变成了几十个,随着更多的病人与家属加入进来,围观人群再次扩大,数量也增加到好几百。

等到医院保安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把两个撕打的女人分开,刘艳脸上被抓得一道道全是口子,金贞平的衣服袖子也被扯掉,露出整条胳膊。她们头发散乱,都在嚎啕大哭。

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刘艳发现罗天清坐在客厅里发呆。她心里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顾不上换拖鞋,连忙跑过去问:“你……你单位上……是不是出事了?”

罗天清脸色惨白,手里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他看着浑身尘土,形容憔悴的妻子,愣住了:“你怎么知道?等等,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刘艳对此置若罔闻:“我问你,你在单位上到底怎么了?”

罗天清也被开除了。

有人去纪委告发,那份伤情报告一看就是假的,医院方面已经落实,两边消息印证,一切都清楚了。

罗天清很清楚:正常情况,自己这样做虽说违规,单位处理却达不到“开除”这个程度。应该是青灵集团出手了,可笑自己还在做着“把事情曝光”的美梦。

现在,一切都完了。

……

谢浩然觉得很是无奈:说好的带着身边女人在结婚以前来一趟外出旅行,现在看来是没有时间了。

事情太多了。

与廖秋上次的会面,让他彻底打消了通过“正规渠道”对天银船进行武装改造的念头。虽说与廖秋之间的关系很是熟络,可是在关系到国家利益的问题上,无论局长怒风还是廖秋,都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

谢浩然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雷极门的贺家亲卫出面,与高棉国方面的军火商谈判。

天银船这件法宝已经显现巨大威力。谢浩然并不满足将其作为普通的移动载体,他需要一个能够自己被掌控的武装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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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一节 结婚前奏曲

她午餐吃得有些晚,其实现在不饿。陶韵清是个极其自律的人,每天都会去健身房锻炼,消耗体内多余的脂肪。虽说她也喜欢糕点之类的甜食,却不会多吃,甚至尽可能的不吃。然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这么一盘赠送的点心,居然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她一个接一个吃了个精光,茶也喝得很快,又续了一壶。

非常美味!

这是陶韵清对这些茶点给予的评价。她觉得很意外,点心之类的东西自己吃过很多,现在外面到处都有面包房,各种所谓的“私家点心”比比皆是。却没有任何一家的产品能够与初白轩相提并论。陶韵清觉得,外面那些点心充其量不过是可以饱腹,哪怕做得再好,最多只是外观上看着漂亮,却远远不如这四枚小点心精致。

一句话,这是她吃过最棒,最愉快,同时也是吃了以后还想吃的点心。

她下意识地拿起茶单,在上面找到点心栏目,看到了所有点心的介绍。

橘红色的就是橘子口味,鹅黄色的鸡蛋牛奶,淡绿色是抹茶,粉白的倒是有两种,区别在于圆形点心中央是否有红点。若有,那就是香芋。若没有,就是枣泥。

陶韵清吃东西很精细,她的舌头对于甜味也尤其敏感。那绝对不是添加了白糖产生的腻甜,而是使用了蜂蜜,而且还是非常高端的那种。

点心价格与茶水不相上下。就刚才赠送的那么一小碟,在茶单上刚好是包装完整的一盒,售价高达一百元。

陶韵清不由得再次面露苦笑————这样的点心,不要说是四个,哪怕再来十个自己也能吃得下去。若是想要在“初白轩”这种地方一口气吃饱,恐怕是得花上一整月的工资。

地方的确是个好低放,可惜太贵,是真正的贵族消费。自己这样的人,偶尔来一次也就罢了,若是来得多了,恐怕下个月连吃饭都成问题。

喝完最后一杯茶,带着说不出的遗憾站起来,陶韵清特意到柜台那边走了一圈。她这才发现,这里女招待的服装极具古典风格,虽说是现代裁剪款式,但无论花纹还是布料都很考究。这在其它的茶馆里,绝对是看不到的。

除了点心,这里还卖着茶叶。一个个规格大小不等的青花瓷冠,摆在黑木架子上,标价从两千到万元不等。若是客人喝得高兴了,可以在这里买些回去,自己在家里泡了喝。

看着标价两万元一罐的“青玉”茶,陶韵清再次感觉到自己钱包的空瘪。当然,现在大家都用手机支付,很多女人的手袋里都没有钱包的位置,可是说到消费能力……这里显然不是穷人来的地方。

带着依恋与不舍,陶韵清走出了“初白轩”的大门。

这个地方环境优雅,格调很高,比很多高档咖啡厅好多了。

我还会再来的。

……

一个男人与三个女人住在一起,总有着太多的不方便。尤其是他们尚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却有着未婚夫妻名分的时候。

贺明明觉得有时候很很难控制住生理方面的需要。这得怪谢浩然!现在是夏天,尽管家里开着空调,他还是喜欢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说是便于活动,而且运动过后也便于洗澡。他从未考虑过房间里还有另外三个女人,尤其是自己……每当看着谢浩然强壮结实的胸肌,介于暗黄与白色之间的光滑皮肤,堪比古代希腊健美冠军的魁梧身躯,贺明明总会不由自主夹紧双腿,在心里恶狠狠咒骂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梁欣丽还好,她通常只是周末过来,平时都住在燕京大学宿舍。

明真对于男女之事了解不是很多,但她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有些事情不一定需要亲身经历,就像那句话说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最近除了经营“初白轩”,对网络和电脑也很痴迷。她从网上订了很多书,各种方面都有。贺明明觉得,对于新婚第一夜的相关只是,明真显然是打算通过生理和医学方面的书籍获得。

她很忙!

初白轩生意异乎寻常的火爆。最初的时候,贺明明对初白轩并不看重,她觉得那不过是谢浩然故意拿钱给明真砸着玩的安慰性举动。毕竟她是他的妻子,在物质方面提出要求,当然要予以满足。可是谁能想到生意会如此只好,仅仅开业第一天,营业额就高达十万以上。而且初白轩的整体运作良好,没有花钱雇人在开业的时候故意排队做广告。就像一株桑散发着幽香的洁白兰花,慢慢释放出它的魅力,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客人。

来自清凉山的茶叶品质上佳,除了初白轩,外面任何地方都买不到。两万块一罐的“青玉”在贺明明看来算是卖得便宜了。要换了是自己经营,至少得收每罐十万。

尽管稀释了灵玉橘的汁液,初白轩的点心仍然很好吃。没有任何添加的纯天然蜂蜜价格昂贵,所有原料都是明真亲自挑选。在这方面,即便是贺明明也自愧不如。明真到底是在龙虎山上静修多年,她的嗅觉与其它感知能力非常敏锐。修士的日常食品与普通人区别很大,他们看重品质,达到一定境界的时候,身体经络只接受灵气,拒绝五谷浊气。这就是传说中的“辟谷”。

不过,这种事情只出现在上古时期。随着地球灵气日益稀薄,即便是金丹修士,也不得不重新进食。否则的话,就会活活饿死。

用明真的话来说:“如果连我自己吃了都觉得不好的东西,那么谁也不会花钱购买,初白轩这块牌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结婚……很多年了,贺明明还是第一次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是如此期盼,甚至可以说是渴望。

谢浩然就是一根木头。他非要牢牢死守着自己的誓言,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肯松开禁制。贺明明对此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真正是翻着日历过日子啊!

还好,距离那个时间,是越来越近了。

贺明明觉得,不能按照预定计划出国旅游,大概是件好事。沙滩与阳光虽说令人期待,可那种时候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清心寡欲”四个字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尼姑庵里的静修多年的女人之所以能够保持信念,很大程度上与她们“不视”、“不听”有着绝大关系。想想看,到时候沙滩上放眼望去全是比基尼,身边的男人比在家里穿得更少,到时候,我怎么办?

谢浩然穿着拖鞋与短裤从浴室里出来。他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沙发上坐下。明真在房间里休息,贺明明穿着一件茶色缎面吊带睡衣坐在对面。她小口抿着杯子里的茶,看着谢浩然胳膊上钢浇铁铸般的块状肌肉,忽然有种想要扑过去,狠狠咬一口的冲动。

“机票订好了,明天早上的航班。”按捺住想要吃人的想法,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扔过去:“那么多人,你一个一个来,还不得累死?”

谢浩然对此并不在意:“结婚这种事情,一辈子只有一次。他们都不是外人,当然要我自己去送。”

谈论的话题是关于请结婚请柬。

谢浩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请,可是邀请的人也很多。他觉得一个电话打过去很不礼貌,必须亲自跑一趟。

贺明明悻悻地问:“廖秋那边把护照还给你,我觉得你在国内飞来飞去倒是没有问题,但他那边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手?”

谢浩然摇头道:“不会的。”

“你就这么肯定?”贺明明并不认同他的看法:“天银船的出现,会打破修炼世界的平衡。我们在德蓝斯瓦尼亚做的那些事情,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是肯定知道的。”谢浩然一脸淡然:“到处都有防保局的眼线,廖秋上次来找我,话里话外都透出这种信息。他之所以把护照还给我,就是因为无法用这种方法对我进行控制。当,出发点是好的,毕竟那是一种对我的保护措施。”

“我知道。”贺明明叹了口气:“我担心的外面,其它人,其它势力。”

“教廷不会知道这件事。”谢浩然笃定地说:“局里不可能自曝底细,黑暗议会那边也会帮着我隐瞒。它们与教廷之间没有讲和的可能,何况我现在与它们合作,对黑暗议会来说,无论任何事情,只要能让教廷实力受损,它们全都乐见其成。”

“真是奇怪的合作关系。”贺明明砸了咂嘴:“反正我不喜欢那些在黑夜里飞来飞去的家伙。还好它们的老巢很远,不在这里。”

谢浩然从沙发上站起,大步走到贺明明面前,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搂住,对准那张不知所措的红润嘴唇,重重吻了下去。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他笑了。



第七百五二节 一家亲戚

“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明真处理,她学的很快,很多事情已经可以独自上手。明天你跟我一起走,先去泽州,送请柬的事情的一个一个来。上次外婆打电话还说是让你有时间回去看看,她和姑姑都很想你。”

贺明明偎依在谢浩然怀中,粉色指甲在他胸前轻轻刮着,就像一只撒娇的猫,笑道:“这么说,她们认定我是你们家的孙媳妇?”

谢浩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怎么,你想否认?”

贺明明忽然变得恶狠狠起来:“我为什么要否认?我要骑着你,在你上面。”

谢浩然“噗嗤”笑道:“我把我当马?”

“我把你当恐龙。”贺明明被他说得再次笑了起来:“我是龙骑士,你就是我的坐骑。”

……

泽州。

因为是周末,二姑姑苏夜云开车来到机场接机。事先在电话里说好,谢浩然就没有从青灵集团泽州分部这边要车。他与贺明明下了飞机,刚走出通道,看见表妹苏芷兰从对面跑过来,一把抱住。

她长高了,比去年这个时候更漂亮了。

“喂,喂,喂,那么多人看着呢!”谢浩然好不容易从苏芷兰热情的胳膊里挣开,好心提醒道。

“那有什么。”苏芷兰兴高采烈挽住他的胳膊:“你是我哥,管他们什么事?”

对于这个表哥,苏芷兰是真正当做亲哥哥看待,甚至比真正的哥哥苏慎还要看重。她清清楚楚记得曾经的苦难,牢牢记得谢浩然来到泽州家里给外婆和自己做的第一顿饭。这是专属于家人的亲近,没有掺杂任何一点点在旁人看来古怪、诡异、超乎道德框架的东西。

苏夜云与贺明明以前就关系很好,这次重聚就越发显得热切。上了车,苏夜云把谢浩然和苏芷兰打发去后座,特意把副驾驶位置安排给贺明明。两个女人一路上说着话聊这条,仿佛这是她们俩的专车。

谢浩然故意笑道:“二姑,你也太偏心了吧!我可是你亲侄子啊!”

苏夜云看着倒车镜里的谢浩然,笑着说:“我这是帮你。我和明明多聊聊,然她结婚后给你多生几个孩子。”

这是谢浩然完全陌生的话题,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故意道:“这么遥远的事情,现在就开始规划……太早了吧?”

苏芷兰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一点儿也不早。小然哥哥你不知道,那天你打电话说是准备结婚,我妈和大姑姑立刻被外婆叫过去商量。她们说,家里只有你和我哥两个男人,我哥还小,谈婚论嫁还早。你就不一样了。咱们苏家几乎全是女的,你要负责,结婚以后多生几个男孩,继承家业。”

谢浩然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凉凉的。他苦笑起来:“怪不得都说咱们华夏人重男轻女,没想到连你们也这样想。”

车子上了大路,苏夜云提高了速度。她在前面“格格格格”连声笑道:“小然你就认命吧!反正你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男人一口气讨四个老婆。放在我们家,也就是你了。不管怎么样,这传宗接代的任务交给你。放心吧!以后孩子生出来,我和你大姑、外婆负责帮你带。”

谢浩然仍然满脸苦意:“你们这是把握当做生育机器啊!”

苏夜云更正他话里的错误:“你是咱们家的希望。”

……

家里比以前热闹多了。

除了外婆方芮和大姑姑苏夜青,还有好几个谢浩然不认识的人。问过苏夜云,才知道那是来自外公老家的亲戚。

“上次在张家村吃过饭,来咱们家的亲戚就越来越多了。有些人还好,我爸活着的那会儿,多多少少还过家里一些帮助。虽说东西不多,一袋米,一捆菜,都是村里自己种的,但是礼轻人意在。但有些就不是这样。小然你不知道,那时候咱们家真的很困难,家里所有男人都没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从房子里被赶出来,连个投靠的地方都没有。你外婆想着离开泽州,往乡下去,结果去了以后人家根本不理睬,关起门来连进都不让进。”

说着,苏夜云满脸讥讽:“现在不一样了,看着咱们老苏家日子越过越好,这些人也心思活泛,想着巴着的找上门来。按我和大姐的意思,这些人根本不用搭理。但是妈的想法不同,她觉得这是爸爸生前的亲戚。咱们家遭难的时候,人家不帮也是为了自保。现在既然找上门来,那就当做普通关系走动走动。”

谢浩然慢慢吸了口气:“二姑你说的对,外婆说的也没有错。从前的事情谁也不能说是绝对有错……总之,都过去了,只要外婆高兴,家里和和美美,也就行了。”

苏夜云点点头,叹了口气:“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以前我一直没什么感觉。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古人诚不欺我。”

外婆方芮比起过去显得年轻了许多。当然是因为来自谢浩然的各种灵药调养,生活条件也比过去优越。她坐在客厅主位上,把谢浩然拉到面前,笑吟吟地向旁边的几位亲戚介绍:“这是我的大孙子小然平时他工作忙,在燕京,都是平时放假才回来。这不,快结婚了……明明,过来过来,来见见大伙儿,这都是咱们家的亲戚,平时很难碰到的。”

贺明明落落大方,谢浩然也神态如常。两个人并排一站,立刻引来众人交口称赞。

“很帅气的年轻人。”

“这姑娘长得好漂亮啊!与小然很配。”

“郎才女貌,这以后肯定是多子多福。”

“老姐姐,到时候我们少不得要来讨杯喜酒喝。对了,这结婚喜宴打算在哪儿办啊?”

客人很多,谢浩然一个也不认识,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外婆也说了都是家里的亲戚。他只能苦笑着敷衍,随口说了一句:“家里这么多人,看情况吧,也许到时候会来泽州办一场。”

结一次婚,喜宴可以根据不同的地区办上好几次。这样一来,亲戚朋友都能顾及到。

众人一听,越发觉得高兴。

“好好好,这样好。到时候咱们苏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

“老姐姐你福气好啊!小然是个成器的,你看这才几年时间,青灵超市就开得到处都是。都说这人生无常,我那老哥哥去得早,老姐姐你现在也算是熬出头了。孙子这么孝顺,老姐姐你两个女儿又这么能干,各有各的事业,你真的很享福啊!”

“对,到时候把咱们苏家人都叫到一块儿,好好给老姐姐敬上几杯。”

“再叫个戏班子,唱上一出《笏满床》,热闹热闹。”

人多嘴杂,重要的是这些人谢浩然一个都不认识。虽说外婆一对一的介绍了一遍,他的记忆力也不错,却只知道个大概。随口应和了几句,就拉着贺明明逃也似地离开客厅,走进厨房。

苏夜灵与苏夜云正在厨房里说话,看到他们进来,苏夜灵笑着递过一杯水:“小然,是不是觉得家里很乱?”

谢浩然点点头:“乱了点儿,但也很热闹。不过没什么,只要外婆喜欢就好。”

苏夜灵有些感慨:“这些亲戚……唉,我觉得,只要妈高兴就行。人情往来就这么回事儿。你不在泽州,平时与他们基本上不打交道。不过其中有几个还是不错的,我和妈都记得。那些年,要不是靠着他们私底下接济,咱家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谢浩然一边喝水一边点头:“等会儿大姑你给我指指,让我认识一下。再过几个月我结婚,得给人家发帖子。”

苏夜云在旁边搂着贺明明的肩膀开玩笑:“我说小然,你这么大就结婚,明明这么漂亮,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那是肯定的。”谢浩然满面正义感十足。

“对了,你那天把明真和梁欣丽她们的照片发过来,妈看了以后一直在笑。她说:你在合众国那边还有一个王倚丹,四个女人陪着你,以后估计你是不敢起外心的。否则她们四个打你一个,你肯定不是对手。”苏夜云捂着嘴笑道。

谢浩然觉得哭笑不得:“二姑,你们到底站在哪边啊?”

不等苏夜云回答,他立刻转移话题,问苏夜青:“大姑,家里这么多人,等会儿是出去吃吗?”

苏夜青点点头:“我已经订过餐了,距离不远,就在小区附近的一家馆子,味道还可以。”

谢浩然问:“对了,二姑你的那家餐厅生意怎么样?”

苏夜灵笑道:“还行吧!开了几家连锁店,招牌已经打出去了。只是泽州地方小,我打算准备一下,向其它地方扩展。”

“不错啊!”谢浩然眉头舒展,进而打趣道:“那姑姑你以后的追求者就更多了。”

苏夜云在旁边乐不可支,插进话来:“看吧!我就说小然回来肯定要提这件事,你还不信。”



第七百五三节 吃饭

谢浩然好奇地问:“怎么了?”

苏夜云故意用手肘拐了一下苏夜青,道:“现在你大姑姑可是泽州城里的名人。她的餐厅名气越来越大,客人也多。现在国家对中小企业产品的生产质量很重视,尤其是食品安全。上个月区里根据上缴税金的额度,把辖区里排名靠前的企业主召集起来开会,一方面是鼓励,另一方面就环保和卫生问题征集意见。有你的青灵集团在后面支持,夜青作为区级餐饮标兵上台讲话。等到那天开完会,很多人加了她的微信。再后来,每天都有人约她吃饭、喝茶、看电影什么的。我和妈都说,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夜灵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一天三顿都早早有人预定了。”

苏夜灵脸上微微发红,她嗔怪道:“别在小然面前说这些。”

谢浩然笑了:“没什么啊!姑姑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我和你走在一起,别人都以为你是我姐姐。”

苏夜灵被他说得苦笑起来,抬手在谢浩然额头上点了一下:“你也学着没大没小的。看来我应该好好与明明她们谈谈,让她们结婚以后轮流收拾你。”

正在说笑,苏芷兰从外面蹦跳着跑进来:“妈、表哥,外婆说时间差不多了,让我们在前面带路,去外面吃饭。”

……

苏夜灵很会选地方。吃饭的餐厅距离不远,包间很大,因为人多就安排成两桌。只是刚坐下来还没有上菜,临时又来了两拨人。

蒲春燕还是那个自来熟的性子。她带着女儿浦雨兰走进包间,径直走到方芮面前,很是亲热地连声道:“姨妈,我给你带了点儿土产,都是你喜欢吃的。很软,你嚼得动。等会儿吃完饭我给你拿回去。”

也不知道蒲春燕到底是从哪儿翻出来的辈分,一直管方芮叫“姨妈”。

老人都喜欢热闹,浦春燕经常来家里,方芮就每当她是外人,于是笑着说:“坐,坐下说。”

得到这句话,浦春燕像是拿到了至高无上的圣旨。她直接拉过摆在墙壁的一把椅子,很自然地插进来,把原本坐在方芮身边的一个苏家亲戚隔开,然后对站在旁边的女儿蒲春燕低声道:“去找你表哥,跟他坐一块去。”

声音虽小,谢浩然却听得清清楚楚。看着浦雨兰就这样走到近前,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她叫过站在侧面的一位服务员,让他帮着找把椅子,想要学着蒲春燕的样子加塞。餐桌对面,成功加座的蒲春燕对旁边亲戚不满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隔着桌子对谢浩然笑道:“小然,我前天过来就听姨妈说你要回来。你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带着雨兰去接你。”

谢浩然保持着客套的礼貌,笑了笑:“临时决定回来,就没定时间。”

蒲春燕连忙换了口气:“倒也是,你事情多工作忙。那么大个公司得你一个人负责,哪儿能说走就走?呵呵,这次来了就多住几天,我让雨兰陪着你好好玩玩。小然我跟你说,咱们泽州可玩的地方多着呢!很多地方你肯定没听说过,也没去过。”

谢浩然淡笑道:“也许吧!有机会再说了。”

服务员已经搬来椅子,浦雨兰看了看坐在谢浩然右边的贺明明,想要说话,还是忍了下来。这个女人她之前是见过的,也知道名字。无论身材还是长相,都要远远超过自己。想了想,浦雨兰走到谢浩然的左边,俯低身子,对坐在那里的苏芷兰笑道:“表妹,麻烦你往那边让一让好吗?”

苏芷兰抬起头望着她,清秀的少女脸上带着一抹天真,摇摇头:“不好。我要跟我哥坐一块儿。”

浦雨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有些意外:“那个……表妹,我和表哥很久没见了,想坐在一起说说话。你就让一下吧!”

清纯的苏芷兰露出微笑:“我也很久没见我哥了。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浦雨兰眼眸深处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她很好的掩饰住情绪,不再与苏芷兰纠缠,转身走到贺明明侧面,弯腰凑近,笑道:“贺姐姐,咱俩换个位置吧!”

这让贺明明很意外。她是过来人,看得出浦家母女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浦雨兰竟然这么直接,在苏芷兰那边没有得到满足,反过来就找上自己……贺明明不由得乐了,她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谢浩然,抬起头问浦雨兰:“为什么?”

“我想和表哥坐一块儿,说说话。”浦雨兰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我们是亲戚。”

餐桌对面,蒲春燕扯着嗓子给女儿帮腔:“小贺你就让一下吧!他们兄妹俩很久没见了,小然回来一次也不容易。反正就是坐在一起吃个饭,没什么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谢浩然也笑了。他侧身看了一下眼巴巴的浦雨兰,抬手指着斜对面的空位:“你就坐那边吧!都在一张桌子上,又不是外人。”

浦雨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又在瞬间融化,然后扭曲。虽是带着笑,却比之前明显僵硬了许多。她不再言语,转身走到谢浩然指定的空位上坐下,很快控制住情绪,拿起杯子,笑着给谢浩然倒茶。

贺明明凑近谢浩然耳边低声笑道:“我说,你这个表妹挺有意思啊!要不干脆你把她也娶过来好了。”

谢浩然白了她一眼:“别开这种玩笑。”

两个人说话声很小,坐在旁边的苏芷兰根本听不到。她转过身,伸手从谢浩然身前探过,拉了一下贺明明的衣服袖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明明姐,你还不出来吗?她想抢你的位子。”

也许是觉得贺明明听不太懂,苏芷兰继续压低声音解释:“不是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是你在我哥心里的位子。”

贺明明觉得这件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她低头冲着苏芷兰无声做着口型,一看就是“我知道”三个字。

苏芷兰捂着嘴笑了:“我不喜欢她,还是明明姐漂亮。哥,你可不要当瞎子哦!”

谢浩然被身边两个女人搞得没了脾气。他坐在那里板着脸,抬手曲起手指,在苏芷兰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别低着头,上菜了,金牌烤猪,你最喜欢吃的。”

他没骗人,的确是上菜了。

这些亲戚虽说以前很少来往,但方芮在待人方面很是诚恳。

苏叶灵订的菜很不错,分量也足。烤猪端上桌子摆在正中,服务员按照工作流程用刀子将猪皮切开的时候,鲍汁鱼翅也一盅一盅端了上来。“鸭丝炒藕粒”是泽州的地方名菜,特点在于鸭子,必须先煮后卤,然后撕下鸭肉切丝,连同新鲜脆藕一起油锅猛火香炒。外面的馆子虽说很多也在卖着这道菜,却远远没有这里做的正宗,都是用鲜鸭肉直接下锅,省去了繁琐复杂的煮卤程序。外地人来到泽州,吃到这种改良版本的鸭丝炒藕,都觉得味道一般,普普通通。却不知道这是无良商家为了赚钱弄出来的简易菜品。

泽州多河流,“虾子蒸白菜”据说最早是穷人的家常菜,只是后来吃的人多了,河虾捕捞过甚,有段时间差点儿把当地河虾捕捞绝种。后来国家大力推广养殖业,养殖河虾多了,这道菜也就变得平常。不过富人有富人的吃法,野生河虾在价钱上超过养殖河虾好几倍,而且虾子数量少,剁上姜丝,用菜叶包起来,上端收口的位置用面皮固定,做成一个个类似于烧麦的形状,上屉锅里蒸。等到出锅,透过鲜嫩的菜叶可以看到裹在里面鲜红的虾子,蘸上佐料,满口喷香。

因为来得多了,苏叶灵对来家里的这些亲戚较为了解。有些人她愿意招待,有些人她就没懒得搭理。所以在菜品选择方面,苏叶灵就用上了双重标准————烤猪鲍鱼之类的菜看着华贵,其实口感味道远远比不上精心制作的“鸭丝炒藕粒”,更比不上“虾子蒸白菜”。帮着喜欢的亲戚夹菜的时候,苏叶灵会把劝着他们多吃一些后面两道。若是那不喜欢的,大块烤猪送上,鲍鱼也塞得住嘴。

很聪明的做法,那些人不明就里,也找不到话说。

刚开宴没多久,包间房门推开,外面走进来一男一女。走在前面的女人上了年纪,看着五十多岁,声音很大,也很张扬:“她二姨,我们来晚了,路上堵车,还好赶上了。”

方芮连忙站起来,对来人笑道:“不晚,一点儿也不晚。这不,刚上菜,我还没吃呢!”

她随即对站在侧面的服务员道:“麻烦你给我们加两把椅子,还有碗筷。”

跟在老女人后面的中年男子有些瘦,肤色偏黑。走路的时候身子一歪一歪的,有些跛脚。

谢浩然没见过这两个人。看着两人坐下,他侧身转向苏芷兰,低声问:“小兰,他们是谁?”



第七百五四节 你欺负我

不等苏芷兰回答,紧挨着她坐的苏叶灵凑过来,以同样低微的声音说:“小然不在家,以前没见过。这是你外公老家的远方亲戚。那种辈分好乱,反正我是搞不清楚。只知道她们母子管你外婆叫“二姨”。”

谢浩然笑了,看着对面问:“怎么,她们是母子?”

苏叶灵点点头:“女的那个叫蒋庆仙,也是苏家村的人。那个男的是她家老四,据说上面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姐姐。他是排行最小的,叫苏福道。”

谢浩然脸上笑意盎然:“大姑,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也没办法啊!”苏叶灵摊开双手,表情很是无奈:“他们经常来家里,每次妈都要拉着我陪他们说话。来得多了,自然就熟了。”

谢浩然笑着劝解,只是话里软中带硬:“看开点儿,只要外婆高兴就行。既然是家里的亲戚,请他们吃个饭也是应该的。大家常来走动走动,只要说话做事不太过分,也就行了。”

苏叶灵用筷子夹了一块熘鱼片,放进碗里,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妈现在有些听不进去。”

谢浩然听出她话里有话:“怎么了?”

苏叶灵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找妈借钱。”

谢浩然微微眯起眼睛:“数目很大?”

苏叶灵摇摇头:“数目倒是不大,只是借的次数多。每次都是几百几百的。后来,几千块的也有。当然,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部分。妈在这件事情上不愿意多说。我和夜云问过几次,妈说都是家里的亲戚,很多事情要看在爸的份上。那毕竟是老家的人,爸的牌位还供在苏家村祠堂里。”

谢浩然神情变得沉静下来,他只关注重点:“大姑,你的意思是,那些钱借了就没再还?”

“也不是,还是有人还的。”苏叶灵把鱼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但是还的次数少,没有借出去的多……小然,这事儿我和夜云都劝过妈,你这次回来还是跟你外婆好好说说。对待亲戚不能这样,来往走动当然没错,帮忙借钱也不是不行。可是老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谢浩然缓缓点头:“嗯,回头我和外婆谈谈,听听她是什么意思。”

正说着,只见坐在正对面的方芮端起杯子,对所有人笑道:“各位,今天请大家来,一是好好聚聚,二来嘛,是我的孙子谢浩然回来了。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见见家里的亲戚。再有几个月,他就得结婚了。”

这消息在家里的时候已经宣布,现在说出来就没有那么轰动。但是在后来的蒲春燕母女和蒋庆仙母子看来,方芮的话完全是震撼性的。

蒲春燕连忙问方芮:“姨妈,你说的是真的?小然要结婚了?”

方芮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她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抬手指着坐在对面的贺明明:“是啊!小然与明明结婚,他们到时候要发帖子的。”

对于餐桌上这些亲戚来说,尽管谢浩然无法叫出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的名字,却并不妨碍他们知道谢浩然结婚这件事情。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方芮。人老了,都会把家里的希望放在年轻人身上。在方芮眼里,谢浩然这个孙子很争气,他彻底改变了家里的贫穷困苦,要回了苏家的房子。现在,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青灵超市?谁不知道我孙子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有钱人?当然,方芮的本心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低俗,但她毕竟老了,喜欢热闹,喜欢张扬,希望亡夫老家的亲戚能够用羡慕的眼光望着自己……在方芮看来,这就是自己最大的满足。

方芮站起来,走到贺明明面前,后者连忙站起,方芮拉住她的手,笑着对在座的亲戚介绍:“这是小然的未婚妻,姓贺,叫明明。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都是咱们家的亲戚。”

等到挨着个一圈介绍下来,十多分钟过去了。贺明明本来就长得漂亮,穿衣服打扮都很得体,落落大方,丝毫没有这个时代漂亮女孩的傲慢与冷漠。再加上她酒量很好,别人敬酒总是一杯干掉,加上回过去的就是两杯……围着两张桌子绕了一圈,人人都记住了她的模样,称赞与笑声充斥着包房的每一个角落。

走到蒋庆仙和苏福道面前的时候,这对迟来的母子表现大相径庭。蒋庆仙很有些自来熟的本事,先是拉着方芮说了半天话,不外乎是“恭喜”,然后叹息着她自己命不好,羡慕方芮有几个好女儿,孙子又这么争气云云。然后蒋庆仙拉住贺明明的手,连声称赞。

“这姑娘好漂亮啊!瞧瞧着细皮嫩肉的,啧啧啧啧,别说是咱们村里了,就算是乡上和镇上,也挑不出这么好看的人。”

在关于辈分与称呼上,蒋庆仙自有她的一套逻辑:“你是小然没过门的媳妇,那你得叫我一声“姨妈”才对。”

贺明明站在那里微笑,没有按照蒋庆仙说的叫对方“姨妈”,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她有着修士的冷傲,如果是苏叶灵和苏夜云这种真正意义上有着血缘关系,很是亲近的家人也就罢了。但是蒋庆仙这种连彼此关系都没弄清楚,张口就排资轮辈的人,贺明明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一句话:我们不是很熟。

看到她不说话,蒋庆仙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睛里的笑意也消失了。但她不是什么也不懂,也没有在这方面计较。转过身,介绍起坐在旁边的男人:“这是我儿子苏福道。他可是比小然年龄大。明明啊,你得叫他四表哥的。”

方芮在旁边笑着解释:“明明,你庆仙姨妈有四个孩子。福道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家里最小的。”

苏福道个子很高,站起来的时候,足足超过贺明明半个头。就这样居高临下站在那里,倒也看不出跛脚的残疾。他眼睛里透出一股奇异的目光,嘴唇微张,对着贺明明伸出右手的时候,胳膊微微有些颤抖。

贺明明丝毫没有伸手握住的意思。她微微点头,不卑不亢地微笑道:“你好。”

这样的礼节在她看来已经足够了。如果两家认识久了,关系深厚,到那时,贺明明倒也不会吝啬“姨妈”与“表哥”的称呼,握握手什么的也无所谓。

现在社会复杂,表面上借着握手礼节,实际却是趁机摸手的混蛋男人比比皆是。这样的暗亏,贺明明在遇到谢浩然以前吃过不少。

苏福道的面色有些僵硬,他眼中的目光变得越发炽热起来:“那个,我……”

贺明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拉住方芮的胳膊,凑近笑道:“外婆,我扶您过去。这么多人,一个一个来要说到什么时候?先吃饭吧!菜都凉了。反正时间还长着呢,有什么等到以后慢慢聊。”

方芮很听劝,贺明明扶着她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

酒桌上的气氛比刚才更热烈了。

浦雨兰端着一杯白酒走到谢浩然面前,带着几分娇羞:“表哥,我敬你。”

谢浩然迟疑了一下,拿起自己的杯子,与浦雨兰碰了一下,一口喝干。

浦雨兰不知道是从哪里学到了酒桌上本事。她端着空杯子没有离开,直接从谢浩然与贺明明中间的缝隙里插进去,伸手拿起摆在桌子上的酒瓶,不由分说,先把谢浩然的酒杯倒满,然后再给她自己倒上。

酒桌上都是敬酒者为大,这样的事情很常见,一杯喝完再来一杯,谁也不会回到自己那桌倒酒,都是选择就近。只是浦雨兰动作有些大,她伸手去桌上拿酒的时候,故意用大腿侧面使劲拱着贺明明的椅子扶手,后者没有防备,被她强劲的力量顶得连人带椅子推开一些。看在她给谢浩然敬酒的份上,贺明明忍了,却没想到浦雨兰得寸进尺,干脆整个人背对着她,直接用屁股又顶了一下。

臀部用力向后的同时,浦雨兰举高杯子,带着几分明明白白显露在脸上的爱慕与羞意,对谢浩然说:“表哥,我再敬你一杯。”

谢浩然坐在那里没有动,更没有像刚才那样伸手去端杯子的意思。他注视着浦雨兰,眉头微微皱起,不置可否地说:“差不多就行了,敬酒就是个意思,哪有像你这样的,一杯接着一杯。回到你的座位上,吃你的饭吧!”

有些人喜欢借酒生事,或者可以说是借酒发疯。尽管不清楚浦雨兰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但是就目前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谢浩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浦雨兰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像被欺负的小姑娘那样“扑簌簌”掉下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谢浩然:“表哥,我是给你敬酒啊!你干嘛这样说我?”

第七百五五节 妹纸凶狠

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武器第一排名原子弹,第二排名就是女人的眼泪。

包间里人多,两张桌子上的人都认识,彼此之间你来我往,推杯送盏很正常,再加上都是亲戚,喝酒吃饭的时候声音大了些,很多人只看到浦雨兰走到谢浩然旁边敬酒,却听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然后两个人碰了杯子,然后浦雨兰把空杯子加满,再然后……她怎么哭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总之大家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这边,看着浦雨兰抹着眼泪,举着杯子的右手就这样悬停在半空,谢浩然却保持坐姿,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伸手去碰他自己的酒杯。

“表哥,只是喝杯酒都不愿意吗?”必须承认,浦雨兰嗓子还是很不错的,清清爽爽,带着哭腔的音调柔柔糯糯,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有种想要拥在怀里怜爱的想法。

“刚才已经喝过一杯。可以了。”周围这么多人,外婆方芮也在,谢浩然保持着冷静与淡漠。他不想把事情闹僵,也算是给浦雨兰一个面子。

“表哥你要结婚了。我……我只想祝福你。”浦雨兰脸上的表情百感交集,与悲情电视剧里被恋人抛弃的女主角没什么两样。眼睛红红的,双颊飞起晕红,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咬了咬下唇,楚楚可怜地对谢浩然说:“我敬的酒,我是敬你啊!”

周围有些冷场。片刻之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起来。

“咝,我看雨兰这样子,该不是与小然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是啊!难道他们以前处过对象?”

“没听说啊!这浦家和苏家是远亲,雨兰和小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看样子是小然要结婚,对雨兰打击挺大的。他该不是答应过人家女孩子什么吧?还是两个人已经那个……那个了,现在反悔?”

只要是人就喜欢探听秘密,何况餐桌上这些人大多上了年纪。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新闻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谈资。吃饭的时候说出来感觉特别香,能在口沫横飞的过程中多吃几碗,强身健体,还能刺激大脑思维。

蒲春燕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注视着女儿,更多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谢浩然身上。惴惴不安的心理曾经占据着大脑,可是随着身边压低声音的议论越来越多,她紧张的心情也变得放松,绷紧的面皮变得舒缓,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也没有绞在一起,而是平放在桌面上,甚至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块干椒鱿鱼,送进嘴里,带着看好戏的期待心情,慢悠悠地嚼着。

贺明明没有做声。她把身子前倾,绕过挡在身前的浦雨兰,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浩然。

苏夜云与苏叶灵姐妹俩面面相觑。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说起来,蒲春燕和浦雨兰母女也不是外人。谢浩然去燕京的时候,她们就来得很勤,老太太方芮对她们也很客气。蒲春燕人很精明,嘴巴也甜,成天围绕在方芮身边,“姨妈,姨妈”的叫个不停,浦雨兰手脚勤快,每次来家里都会帮着做点儿事情。扫地抹桌子洗碗什么的都做,后来去了苏叶灵店里帮忙,做招待员,苏叶灵还专门给她调了两次薪水,现在一个月能拿到四千多块钱。

所有人都感觉浦雨兰有些不太对劲。

说是敬酒吧!可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哭?还对着谢浩然说了那么多让人听了稀里糊涂的话?

就像是被这个男人睡过,然后提起裤子跑了。自己孤苦伶仃生下孩子,或者自己去医院里花钱把孩子打掉,等到再遇到男人,对方已经另找新欢要结婚了……没错,新娘是贺明明。她现在的幸福生活曾经属于自己,也应该属于自己。可是这一切与我无缘,心肠狠毒的男人不要我了,除了用酒精麻醉自己,我还能怎么办?

在爱过的人婚礼上敬他一杯酒,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时代进步让人类思维有了很大的提高。换在几十年前,恐怕很多人都不会明白浦雨兰这番动作有着什么意义。看过太多关于爱情与家庭的悲情连续剧,大脑思维得了空前的拓展,很多从前无法接受的事情如今变得平常,人们对于女人也更加宽容,对于抛妻弃子的丈夫也不吝于唾骂……事情真相具体是什么暂且不论,也没人会花费时间刨根问底。他们只相信眼睛看到的,再加上女人的眼泪,这就是他吗的事实。

浦雨兰可怜巴巴地望着谢浩然:“表哥,你就那么讨厌我,连一杯酒都不肯喝吗?”

一股无名鬼火在谢浩然身体里燃起火苗。他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蒲春燕,再看看站在面前眼泪婆娑的浦雨兰,忽然有些明悟,也暗自冷笑起来。

骤然发怒不太好,今天毕竟是外婆方芮安排的家宴。这件事情,还是外婆出面解决为妙。

就在谢浩然刚把视线转移到方芮身上,张口想要说话的时候,坐在他左侧的表妹苏芷兰猛然一拍桌子,“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白净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尽管个头没有浦雨兰那么高,她却抬手斜指着对方,爆发出惊人的音量:“浦雨兰你什么意思?你懂不懂敬酒的规矩?喝不喝可不是你说了算,我哥想喝就喝,不想喝你就不能强迫着喝。”

浦雨兰做梦也没有料到年龄小小的苏芷兰会第一个站起来指责自己。她心目中最大的防备对象其实是贺明明。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下子打乱了阵脚。浦雨兰端酒的那条胳膊微微有些摇晃,猝不及防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哭什么哭啊?”苏芷兰人虽小,说话却气势汹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表哥欺负你。你倒是说说看,我表哥怎么你了?是跟你上过床睡过觉没洗屁股就走人?还是让你怀孕让你把孩子打掉没给你生活费?”

话一出口,顿时在房间里引起不亚于十级地震的轰动效应。

“怀孕?浦雨兰怀孕了?”

“别瞎说,你那耳朵怎么听的。人家芷兰是在问雨兰,你别想歪了。”

“那个,雨兰和小然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别说话,听着她们是怎么说。”

浦雨兰彻底呆住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很聪明,可以用巧妙高明的方法达到目的。但浦雨兰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年只有十四岁的苏芷兰竟然如此凶悍,上来就不管不顾说了一大堆女孩子平时的禁忌话题。

跟男人上床?

怀孕打胎?

睡觉洗屁股?

天啊……是我听错了?还是现在的小女孩都这么早熟?

苏芷兰重磅炮火般的进攻丝毫没有迟滞迹象:“浦雨兰你说啊!怎么哑巴了?刚才你不是能言会道的吗?怎么现在一声不吭连个屁都不敢放?我问你,我哥搂过你吗?抱过你吗?还是在没人的时候亲过你?”

浦雨兰下意识地张开嘴,弱弱地发出声音:“我……我们……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苏芷兰根本不给她思考组织语言的机会,连珠炮般字句铺天盖地轰炸过来:“我告诉你,你可别胡说乱咬攀上我哥。他平时都在燕京,前前后后也就回来过那么几次。别人不知道,我可是随时跟着他能作证的。浩然哥带着我看电影、逛街、买东西,陪着外婆我吗他们到处玩,那时候你在哪儿?”

浦雨兰急了,想也不想张口辩解:“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啊!”

“那你哭着逼我哥喝酒是什么意思?”苏芷兰凶狠起来根本不像是个上初中的小女孩,活脱脱就是一头生长发育良好,吃过鲜肉喝过鲜血滋味儿的年轻猛兽:“能哭很了不起吗?不就是在眼睛边上抹点儿风油精,抽巴抽巴鼻子就能装模作样。我哥这趟回来已经明说了,再有几个月就要结婚。现在我未来嫂子就坐在旁边,你却过来做出这副模样……哼,哼,哼,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越说越不像话。就连方芮也有些听不下去。她想要张口制止苏芷兰,却被坐在旁边的苏夜云伸手过来按住大腿,不动声色用力捏了一下。方芮随即转过头看着这边,之间苏夜云凑到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劝道:“妈,你就别管了。芷兰的性子你知道,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浦雨兰张口结舌。她觉得气急败坏,事情根本没有按照预想的情况发展,谁会想到突然跳出一个苏芷兰?现在她被搞得很被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若是转身离开,就真正是灰溜溜抬不起头。可要是就这样站着不说话,明摆着就落了下乘。关键在于,她实在是找不到可说的字句,一时间无法反驳。

第七百五六节 要喝就喝一瓶

女儿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被人当做靶子乱轰,这边的蒲春燕坐不住了。她连忙张口发声支援浦雨兰:“芷兰,你怎么说话呢?雨兰是你的表姐,比你大好几岁呢!她就是敬了小然一杯酒而已,芷兰你至于一口气说这么多吗?而且话说得那么难听,只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吗?”

苏芷兰的目光瞬间转向,牢牢盯住蒲春燕,发出冷笑:“我这只是说说,不像有些人,当着这么多的亲戚,不管不顾的就做出来的。”

蒲春燕再也忍不住了,她猛然站起,抬手指着苏芷兰怒道:“你说谁呢?”

“你这么急着跳出来干什么?我说你了吗?”苏芷兰冲着蒲春燕翻了个白眼,转身把视线重新落到浦雨兰身上。她动作很大,从椅子前面绕出来,直接走到谢浩然身边,侧着身子一把抓起那瓶白酒,重重顿在浦雨兰身边的桌面上。

“敬酒是吧?让我来教教你敬酒的规矩。”苏芷兰指着那瓶只喝了浅浅一层,至少还剩下五分之四的白酒,冷冷地说:“想要别人喝酒,你自己先得做个榜样。”

一股不妙的感觉在浦雨兰身体里迅速蔓延。她很是畏惧地看了一眼那瓶酒,再看看气势汹汹的苏芷兰:“你什么意思?”

苏芷兰冷笑着露出洁白牙齿,就像一头诡计得逞的小恶魔:“用杯子多小家子气啊!要么不喝,要么就多喝点儿。”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浦雨兰敬酒用的杯子实在太小,成年人半个拇指那么大的小酒杯,即便倒满,估计连十毫升的容量都没有。

苏芷兰仰起头,冲着站在房门位置的招待吼了一声:“服务员,给我搬一箱酒来。”

一箱?

方芮睁大了眼睛。

苏夜云望着自己的女儿,有些意外。

苏叶灵低头用手捂着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不过从身体后背上轻微不断的颤动来看,应该是在偷着发笑。

贺明明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饶有意外,显得兴趣十足。

坐在椅子上的谢浩然不禁抬起头,第一次用很是特别的目光打量着苏芷兰。这位表妹很特别,尤其是现在的表现,彻底颠覆了从前在自己心里柔柔弱弱的形象。

浦雨兰整个人彻底懵住了。

蒲春燕也不明白苏芷兰到底想干什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个人反应都是同时进行。

服务员同样觉得惊讶。来餐厅里吃饭的客人多了,豪气十足的也不是没有见过。借酒装疯的有,装傻充愣的也有,号称一口气能喝五斤,实际上二两就醉的白痴也很多,还有用舌头随便沾点儿酒就晃过去,连哄带骗让女人多喝几杯将对方灌醉的混蛋……可那些统统都是男人,还从没见过一个小女孩张口就要一箱白酒的情况。

她有些迟疑,问:“真的是要一箱吗?”

苏芷兰回答得很认真:“扛一箱进来。”

服务员再次问道:“还是跟这个一样的五粮液?六十五度?”

“是的!”

沉重的纸箱很快抬了进来,两个服务员当众撕开包装,将十二瓶高度白酒摆在桌面上。苏芷兰拿起距离最近的一瓶,在手里掂了掂,对着神情呆滞,不知所措的浦雨兰发出得意笑声。

“你要是真心想给我哥敬酒,就用这个敬。”苏芷兰把手里的那瓶五粮液直接递到浦雨兰面前,语句铿锵:“你喝一瓶,我哥就喝一瓶。你喝两瓶,我哥就喝两瓶。咱们一瓶一瓶的干,我在旁边监督。放心吧!我哥不会赖账。”

停顿了一下,苏芷兰转过身,冲着谢浩然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猾笑容:“我哥要是喝不完,我帮他喝。”

用强硬的方法解决问题,而且没有动手见血,谢浩然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小表妹聪明程度有些异乎寻常。当然,这可不是负面评价,而是欣赏。

他伸手从桌上拿起另一瓶酒,拧开盖子,对浦雨兰发出冷淡的声音:“芷兰说的没错,敬酒就是要一瓶一瓶的来。杯子小了没意思。反正这儿有一整箱酒呢!要是不够,还可以再要。”

浦雨兰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装模作样她肯定没有问题,可要是真把一瓶酒喝下去,身体肯定受不了,当场就得吐个不停。

她其实不怎么会喝酒。都是蒲春燕逼的,说是在饭桌上的女人都得会喝酒,否则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也不方便进行。

蒲春燕看到女儿站在那里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被吓的。她再次站起来,冲着谢浩然大声说道:“小然你怎么这样啊!雨兰好心好意给你敬酒,你不喝也就算了,还要这样挤兑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话说的有些过分,方芮当场就想要发作,却被苏夜云用力拽住胳膊,再次将她按了下来:“妈,让小然去处理。”

苏芷兰立刻转身怒视着蒲春燕:“你什么意思?”

谢浩然抬手在苏芷兰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站起来,拿起两瓶五粮液,绕过餐桌,走到蒲春燕面前,将两瓶酒放在桌上,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现在给你敬酒。”

两瓶酒都拧开盖子,谢浩然把一瓶放在蒲春燕面前,自己手里拿着另外一瓶:“用杯子没意思,大家都是亲戚。既然聚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才有意思。现在,我敬你!”

浦雨兰不敢得罪谢浩然,笑了笑:“小然,你这就是说笑话了。敬酒哪有这样一整瓶喝的?这样吧,雨兰她年纪小不会说话,我就陪你喝一杯。”

谢浩然伸手就把摆在蒲春燕面前的杯子拿过来,淡淡地笑道:“都说了不用杯子。还有,规矩可不是我定的,是你女儿先搞出来的。敬酒就一定得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浦雨兰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别开这种玩笑。小然你还年轻,酒喝多了对身体没好处。何况那么大的一瓶,谁能喝得下去?”

能喝酒的人蒲春燕见过不少,老家那边就有一顿饭能喝三斤高粱烧的猛人。可即便是那样的酒中猛汉,也无法一口气灌进去整瓶白酒,得要一杯一杯来,再有一盘油炸花生米下着才行。

谢浩然虽说气势很足,苏芷兰也不依不饶,蒲春燕却根本不怕。这饭桌上还有老太太方芮坐镇,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绝对不会眼看着自己吃亏受罪。若是谢浩然想要用强,方芮肯定第一个就不答应。

想法终究只是想法。

蒲春燕看到谢浩然伸手拿起一瓶开盖的五粮液,张嘴仰脖,“咕嘟咕嘟”几大口,将整个瓶身倒竖,那些酒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玻璃瓶子里消失,他的喉咙一吞一吞的,竟然滴酒不漏。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惊叹,以及倒抽凉气的声音。

“我没眼花吧,真的是一瓶酒都喝光了?”

“小然这酒量,不得了!”

“我说,那瓶子里装的该不会是水吧?”有人这么问,想要证实一下,正好谢浩然把空瓶摆在桌上,他伸手拿过啦,瓶口凑近鼻孔闻了闻,脸上顿时浮现出震惊的神情:“真的是酒,是真的酒啊!”

蒲春燕在那里看得有些发懵。喝酒的男人她见得多了,唯独没有见过谢浩然这种类型。如果说是啤酒也就罢了,一口气喝好几瓶的也有。关键在于,这是五粮液,六十四度!

“现在该你了。”谢浩然从旁边侧了一步,封死了蒲春燕想要离开的去路。

她有些尴尬:“那个……我去上个厕所。”

“喝完了再去。”这借口对谢浩然没用。

酒……蒲春燕平时几乎不喝酒。啤酒还行,高度白酒她光是闻闻就觉得难受。真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一股子馊水味道,要那么多粮食才能酿成一瓶,价钱也贵得要死……但是眼前的麻烦必须解决,看着谢浩然伸手拿起另外一瓶开盖的五粮液,蒲春燕连忙把目光投向方芮:“他大姨,你也不管管小然。我……”

话未说完,蒲春燕只觉得头发被人用力揪住,整个身子也随着那股力量升起,随即仰面朝天背靠在椅子上。惊恐慌乱的神经在疯狂跳动,谢浩然那张英俊的脸居高临下俯视自己。下意识的想要张口呼救,却感觉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直接塞进了嘴巴。真正是势不可挡,牙齿咬下去,有些圆滑,脑子里立刻明白了那是酒瓶玻璃口。顷刻之间,带着可怕味道的液体从舌尖上狂涌进来,她本能的想用舌头去堵住瓶口,却被谢浩然用巨大的掌里推着酒瓶底部,就像法国饲养场里用饲料机给鹅强灌食物,坚硬的瓶口一直塞进喉咙,有种随时可能窒息,死亡迫近的恐怖感觉。

“唔!”

“嗯!”

“呼!”

蒲春燕双手在空中张扬,想要抓住任何可以当做救命稻草的东西。谢浩然的强灌很有技巧,他用身体将蒲春燕左手隔开,强悍的臂膀挡住她的另一只手。

第七百五七节 强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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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八节 亲戚啊……

谢浩然对泽州不是很熟,好奇地问:“大姑,盛泰酒店在哪儿?”

苏叶灵抬手朝着窗户外面指了一下:“那个方向,顺着马路一直走就能看见。m四星标准的酒店,普通标间三百八十块一个晚上。”

泽州属于四线城市。这个标准的房价已经很高了。

苏夜云在旁边点头道:“大姐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天老家来的亲戚……对了,就是那个苏凤兰,她说她两个儿子大了,不方便跟着她住一个房间。于是妈就在盛泰给她们开了两间房。好像那天大姐你还为了这件事情,对妈挺生气的。”

苏叶灵脸上浮起一层气恼:“那是因为妈给了她们一千块钱。而且从那以后,又来了几次,每次都要住盛泰。苏凤兰还说了,要去泽州最好的酒店里住一晚上。她专门打听过,五星级宾馆距离咱们家不远,南边就有一个,一千二一晚上。”

贺明明淡淡地笑了,摇着头:“这就有些过分了。”

方芮被她们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低了些:“那个……凤兰一家子以前没出来过,她们也不经常来。偶尔次把的,算不了什么。”

谢浩然问:“外婆,来家里的亲戚,都是这样的?”

“也不全是。”苏叶灵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苹果,用刀子慢慢削着果皮:“老家的亲戚有些很不错。有一个叫苏春露的,她管妈叫“三表姐”。那个老太太年纪与妈差不多,来了三次。第一次给妈带了一大包栗子,说是过来认认门。那时候我没在意,晚上带着她们一家两口子到附近宾馆开了个房间。第二天走的时候,妈照例给了三百块钱。等到第二次来,苏春露和她男人带来满满一口袋腌肉。”

谢浩然有些好奇:“腌肉?”

“就是村子里过年杀猪,一条条割下来用盐腌着,平时挂在灶上用火烟熏出来的那种。”苏叶灵解释道:“小然你是不知道,满满一蛇皮口袋啊!虽说是小号的袋子,但至少也有好几十斤。那天把我们都镇住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带来那种东西。”

谢浩然笑着问:“那种腌肉好吃吗?”

“好吃!冰箱里还有,晚上我做点儿给你尝尝。”苏叶灵叹了口气,有些感慨:“他们夫妻俩是第一个往家里送东西的。苏春露很实在,我那天没等妈说话,直接就塞了一千块钱过去。东西的确是好东西,那种腌肉在外面卖的可不便宜。可是苏春露说什么也不要,我塞过去她就塞过来,搞到最后弄得我很尴尬……等到人家走了,妈还为了这件事情把我一顿埋怨,让我以后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谢浩然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也就说,不是所有亲戚都那样,还是要区别对待?”

苏夜云在旁边笑了笑:“主要是咱们家现在太有钱了,名声在外。这以前吧,咱们过得穷困潦倒,真正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那时候爸爸老家的亲戚来得少,但只要来了,都是真心实意帮着咱们。后来日子越过越苦,妈是顾忌着别让咱们的事情沾染上亲戚,给他们带来难处,所以就一直没有联系。再说了,那时候家里什么也没有,人家来了说不定也是看笑话。妈是个要强好面子的,所以关系就淡了。”

半天没有说话的方芮脸上露出苦笑:“那毕竟是你爸爸的老家。他从那里出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要换在以前,我还真不敢这样做。现在家里的情况好了,就算是他们有点儿小心眼,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那种,咱们能帮就帮,睁只眼闭只眼吧!”

谢浩然却从中听出不一样的内容:“外婆,听你的意思,有人找你借了不少钱?”

方芮犹豫片刻,缓慢地点点头:“是的。”

谢浩然问:“借的很多?”

方芮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两个女儿,迟疑道:“有些借了几千块,有的借了好几万。”

苏叶灵一下子站起来,满脸都是惊讶:“这么多?妈,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方芮显得有些疲惫:“你对老家的亲戚一直都是那个态度,我怎么敢跟你说?那还不得闹起来?”

苏叶灵急了:“不是,我也没有针对所有人啊!你看看苏春露他们家就不一样。要都是那样的亲戚来借,我绝对不说一个字。”

“他们都有各自的难处啊!”方芮叹了口气:“国家现在不收农业税了,但是地里种庄稼的收益很低。就说上次来的那个,我让你叫他舅公的,他们家孩子结婚讨媳妇,对方家里要彩礼,张口就是十万。你舅公告诉我,他也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泽州找我。家里拼拼凑凑只有三万多,对方咬死十万不松口,否则就别想着姑娘过门。他儿子因为这件事情哪儿也没去,外出打工也停了,成天在家里骂骂咧咧,说是娶不上媳妇就放火把房子烧了,大家谁也别想着好过。”

苏叶灵的声音有些冷:“就这种人,妈你还借钱给他?”

“生活总得继续啊!”方芮苦笑道:“想想咱们前些年,小然没回来的时候,那种苦日子还不是一样过来了。那时候夜灵你生病,常年都往医院跑,贵一些的药你根本不敢用,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强撑着,实在熬不过去才买上一点儿药吃。夜云也不容易,只能在外面打零工,挣回来的钱要给芷兰和苏慎交学费。家里吃的简单,冬天我去菜市场捡人家不要的白菜帮子,拿回来用盐巴腌一下,对付着就能吃好几顿。夏天要好一些,黄瓜西红柿便宜,买菜的那些人很挑,稍微破点儿皮的就不要了。我一样捡回来,把坏的部分去掉,切丝煮汤,你们也觉得好吃。”

苏叶灵沉默了。她在沙发上慢慢坐下,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当中。

“咱们不能忘本。”方芮有些感慨:“这天底下过苦日子的人多了,不是一个两个。“人心向善”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别看这一千几百的,有时候真的可以活人性命。夜灵,就说你舅公家里那件事吧!十万块钱对咱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放在他们家就真的是能决定一辈子。”

说着,方芮把目光转向谢浩然:“小然,别以为外婆我老糊涂,什么也不知道。我老了,脑子却很清楚。夜灵他舅公虽然可能对我说了谎,他家里能凑出来的钱也许不止三万。可能四万、五万,甚至更多一些。但是他的确缺钱,也的确是为了他儿子的婚事焦头烂额。村里可不比城里,想要借钱真正是找不到借处。现在虽说网络上贷款很方便,可那是高利贷,接的起换不起。他那个儿子能说出那种绝情的话,可见对他们老两口平时就不怎么样。这样的祸害,早早送出去为好。我借给夜灵他舅公十万块钱,千叮咛万嘱咐,这笔钱用了给他儿子结婚,他们老两口的私房钱就偷偷攒下来。老了,说不定哪天就躺下了。到时候身边要是没点钱备着,谁会管他们?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是到头来,他们的儿孙管过谁呢?”

方芮说到这里,抬手轻轻抚摸着谢浩然的面颊,疼爱地说:“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像我的孙子这么孝顺。外婆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家小然要结婚了。我现在没别的想法,要是老天爷能够再给我几年寿数,我会帮着你带孩子。呵呵……肉嘟嘟的,就像当年我生下你两个姑妈,还有你妈妈那样。”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冷场。想要据理力争的想法瞬间消失。尽管方芮说的这些话有一部分不合理,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贺明明做到方芮身边,耐心地劝道:“外婆你是个好人,但是有很多人不会像你这么想。苦日子穷日子对有些人来说是一种经历,他们会为了改变不断的去努力。但有些人就不会这样,能拖就拖,能赖就赖,过一天算一天,能讹一点是一点。咱们家里现在的确有些钱,外婆你想着多照顾亲戚当然没有错。可问题是,你能照顾一次两次,难道还能照顾一辈子吗?”

两个女儿说话,老太太方芮可能不会在意。但是孙子孙媳妇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后者……方芮沉默了几秒钟,缓缓点头:“我知道了。明明你就放心吧!我还没有老到犯糊涂的程度。具体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谢浩然听了淡淡一笑。趁着方芮不注意,他冲着贺明明翘起大拇指,后者脸上同样带着微笑。

方芮没有看到这些,她正在思考,究竟应该怎样对那些亲戚开口。

……

刚走进宾馆客房的时候,蒋庆仙有些不敢迈出自己的脚。

房间里实在太干净了,铺着地毯,两张床上的铺盖都是新的,床单像雪一样白。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气味,闻起来就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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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九节 关于金钱的构想

她不是没有在外面住过。以前去外省走亲戚,到了那边同样也是在外面开房。亲戚的房子小,住不下那么多人。那还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招待所还是国营企业,晚上睡得是大通铺,两角钱一个铺位。十几个女的挤在一起,虽说是一人一张被子,却真正是挤得慌。那被子很长时间没有洗,闻起来一股汗馊味。睡到半夜,一个女的起来上厕所,不小心踩到旁人,当场叫了起来,然后整个下半夜都在吵闹,直到天亮。

时代在进步,很多事情都在变化。就拿着招待所来说,蒋庆仙后来又出过几次远门,在外面的住处感觉是一次比一次好,当然价钱也一次比一次昂贵。先是五角一晚上的床位,上下床,一个房间里住八个人。后来变成了三人间,可以选择一个人花十块钱单独住一晚上,也可以拼床只需要四块。再往后,有了标准间,价钱却一天一天越来越贵。二十、五十、一百……家里虽说有点儿钱,不像过去那么穷困,蒋庆仙却舍不得花,外出的机会也少了。

儿子苏福道没有蒋庆仙那么多的想法,他径直走到靠里面的那张床上,很干脆地甩掉脚上脏兮兮的鞋子,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发出舒服的呻吟。

“快起来,你倒是给我起来啊!”看着儿子慵懒的模样,蒋庆仙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声呵斥:“去洗洗你那双臭脚,你看看这多干净的床被你这样躺上去,全是灰泥印子。去好好洗洗,不然的话,回头人家宾馆肯定要找咱们的麻烦。”

苏福道躺在那里没有动,他发出讥讽的嘲笑声:“妈,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我们花钱住店,他们提供服务,天经地义。别说是我把床睡脏了,就算是我穿着鞋子在床上蹦跶,他们也不敢对我说半个“不”字。”

蒋庆仙有些疑惑,却也不由得对儿子这番话信了三分。她慢慢走到床前坐下,试探着问:“怎么,你住过?”

“我当然住过。”苏福道脸上全是卖弄的表情:“你忘了我初中是在县城里上的吗?初三的时候春游,正好第二天就是周末。我和两个同学多玩了一天,他们请我到县城里最好的招待所住了一晚。虽说档次没有这儿高,但规矩都是一样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蒋庆仙高高吊起的心脏这才缓缓落到了实处。她在床头柜下面的空格里找到拖鞋,只是看看全新的包装又舍不得换上。站起来四处走走,卫生间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沐浴器令她着迷,木格子里整齐摆放的洗发水和沐浴液让她爱不释手,按照顺序堆叠的白色毛巾让她“啧啧”称赞。陶瓷洗面池与马桶是见过的,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蒋庆仙还是认定这里的东西比自己在外面看过的相同类型要高级,更加昂贵。

房间是方芮定的。蒋庆仙是跟着村子里的其他亲戚过来。

在苏家村,谢浩然的外公苏淳是个传奇人物。读书上进,学业有成,是那个村子里的第一个高中生。那个时代,在村民眼里,能够在城市里拥有户籍的人都很了不起,不是“吃公家饭”,就是可以不种地吃上白花花的商品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淳后来在城里糟了难,早早亡故,方芮一家也变得生活艰难。村子里有些念旧情的人去过几次,回来以后都是摇头叹息……就这样,“苏淳”这个名字在村里被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少,除了几个与苏淳血缘关系较近的亲戚,大多数人都不会来往,甚至彻底将其淡忘。

事情之所以出现变化,是苏春露家的往泽州去了一趟。说起来,蒋庆仙很看不起苏春露,那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很健壮,家里人口多,以前特殊年代那会儿吃饭很成问题。苏春露是个热心人,在村里担任妇女干部,按说她完全可以把很多好处偷偷往家里搬,自家儿女混个肚圆吃饱绝对没有问题。可她偏偏死心眼,说什么“集体的粮食必须归大家所有”。结果到了七几年的时候,苏家村一带正好赶上洪涝,她全家粮食不够,差点儿把人活活饿死。

即便是过成这个样子,苏春露还是每年都会去城里看看方芮一家,每次都会背着一大口袋粮食。糙米、干豆子、洋芋、玉米粒……什么都有。每次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熟人,苏春露也不避讳,都是笑笑打个招呼。有时候带着她儿子,有时候是一个人。总之,这些年下来,也就是她与村里另外几个老人与方芮家里联系多,走动也比较频繁。

谁也没有料到方芮家就这样发了起来。她坐着小车来到村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那车子具体值多少钱蒋庆仙不是很清楚,她那天是跟着别人去族叔家里看热闹。苏淳毕竟是村里的人,方芮把他的牌位送回来也很正常。蒋庆仙称其为“族叔”,其实是村子里辈分很高,说话有着决定性因素的老人。方芮送了他很多礼物,老头乐呵呵的对她说了一大堆好话,留着方芮在家里吃晚饭,又叫上苏春露等好几个熟悉的亲戚作陪……蒋庆仙是从外村嫁过来,那种场合她是没资格去。偏偏丈夫那时候不在家,她在远处看着方芮进了族叔家门,给蒋庆仙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方芮身上的那套衣服,还有鞋子,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后来听说族叔收了方芮很多东西,吃的穿的都有,蒋庆仙很是嫉妒,好几天都觉得心情不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开始往泽州跑的勤快了。

最初好像是苏老六。那是个脑子活泛的单身汉,四十多岁。他爹娘死的早,自己一个人在村里种地,每年粮食收上来刚好够吃饱,自然也就没有姑娘瞧得上他。也不知怎么了,苏老六去了泽州一趟,回来以后像是换了个人。他不再像从前那么浑浑噩噩麻麻木木,也不像往年那样在地里种包谷。苏老六找到村长,把邻接着他那块地的一座小山头承包下来,全部种上苜蓿,又养了一群羊。

养羊的效益的确比种包谷强多了。但是一切都需要钱。村里很多人都在观望,都在看着苏老六到底能不能从这方面赚钱?

承包费是肯定要给的。熟人问起的时候,苏老六也没遮掩。他直言道:自己是去泽州看亲戚,从方芮那里借的。按照辈分,他得管方芮叫“老姨”。那是个热心的老妇人,借钱给自己承包山头,还帮着自己找了很多牲畜养殖的技术资料。

苏老六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他不想就这样混一辈子。对于方芮的帮助,苏老六很是感激,也在村里没少说自家老姨的好话。可是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苏淳的媳妇其实很有钱,大概是苏淳死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苏家人毕竟是苏家人,方芮对老家亲戚很是照顾。虽说泽州离苏家村远,但只要愿意跑腿,多往那边走走,肯定能从苏淳媳妇那里分到一些好处。

就这样,来到泽州的老家亲戚越来越多。最初是几个人,后来就变成几十个。

族叔是个厚道人。他经常劝说村里人,让他们不要有事没事总往泽州跑。方芮家里虽然有钱,却也不能每次都给予招待。其实这种事情将心比心,换了要是你家里亲戚每天都上门,你会不会大鱼大肉的顿顿招待?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长了,恐怕你被惹急了直接把大门锁上,对来人理都不理。

有些人听劝,也明白事理。

有些人就不会这样想。但你还别说,厚脸皮的确有厚脸皮的好处。苏凤兰家里的事情,蒋庆仙是知道的。那女人爱占小便宜,前前后后往泽州去了好几次。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地扛着,逢人也会炫耀般的让人家看看她新买的衣服。说什么“都是方芮三婶给的”,还说三婶请她住在泽州城里最豪华的酒店,一个晚上就得好几百块。

那时候,蒋庆仙对这些话嗤之以鼻。

住一晚上就得好几百?别吹牛了。你苏凤兰在地里刨食一个月也挣不到那么多,你真当别人是傻子?

可是后来,蒋庆仙自己去了泽州一趟,她相信了。

方芮是个大方的人。谢浩然公司里每年那么多的分红,她自己根本花不完。老家来人必须好好招待,从吃的到住的都不能省。这其实不是大手大脚,而是方芮替死去的丈夫在老家买来名声。

第一次去,住的是一百二十块钱一晚上的连锁酒店。

当时蒋庆仙就觉得震撼。她在村里呆了一辈子,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会是这样。自己存的那些钱要是拿出来,在这种地方根本不够花。

从那时候起,蒋庆仙就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第七百六十节 老子要讨媳妇

上次来泽州,她带上了小儿子苏福道。

蒋庆仙有着专属于她的精明。

上次来泽州,她就把方芮家里情况打探的一清二楚————老太太有三个女儿,最小的那个很早就去世。大女儿苏叶灵丈夫死得早,留下一个已经成年的女儿苏晓凝。二女儿苏夜云同样也是寡妇,她有一个刚考上大学的儿子苏慎,还有一个上初三的女儿苏芷兰。

孙子谢浩然在外地,很少回来,苏家村的亲戚也从未遇到过。

在蒋庆仙看来,方芮家里的这种人口结构极不平衡,也给了自己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家里没有男人。

至少没有一个说话具有决定性因素的男人。

蒋庆仙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除了最小的苏福道,其余都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到现在,小儿子的婚事成了蒋庆仙老两口心里最大的顾虑。

其实说起来,苏福道算是家里,乃至村里稀罕的“文化人”。他上过高中,只是没考上大学。按道理,像他这样的人不算少数,完全可以在那时候另外选择生活道路。要么回家务农,要么外出打工。可是苏福道什么也不愿意做。高中毕业回家,他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那时候他面皮薄,觉得学业未成没脸见人。等到后来时间长了,心情也就彻底变了。苏福道毫无顾忌,变得好吃懒做,开始与村里和外村几个闲汉称兄道弟,整日里不是带着火药枪上山打兔子晚上喝酒,就是聚在一起打牌耍钱。

那时候蒋庆仙就觉得苗头不对,想要尽快给苏福道找个女人娶进来。在她看来,这男人成家就不一样了,无论性子还是想法,多多少少都会有所转变。

偏偏在那个时候出了意外————苏福道与几个人上山打猎,分头寻找猎物,不小心被同伴开枪射中,大团的铁砂钻进足踝,他当时站在山梁上,身子一歪滚落山涧。等到后来被人救起,虽说身体上没什么问题,无大碍,脚却折了。

留下残疾的男人很少会有女人喜欢。尤其是在村里,意味着家里就此少了一个壮劳力。何况苏福道早就名声在外,正经人家绝对不会把姑娘嫁过来。事情就这样一拖再拖,他不再年轻,一天天变老,直至四十多岁。

在当妈的眼里,自己儿子即便再差,身上也有着别人无法比及的闪光点。蒋庆仙就是这样,她一直觉得小儿子苏福道很优秀,早年的高中生学历就是最大的好处。她逢人就说起自己儿子是读书人。不明就里的会被她忽悠着去家里相看,知道内情的人根本理都不理。这样的套路玩多了,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苏家村有个跛子名叫苏福道,就连媒人都不肯做他家的说合生意。

苏福道变得越来越暴虐,而且喜欢喝酒,一喝就醉,醉了以后就耍酒疯,不是砸东西就是骂人。哥哥姐姐早早分家出去,也落得清省,蒋庆仙老两口没办法,只能把后院的房子分出来单住,每天晚上隔墙听着苏福道在那边叫骂,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

苏福道觉得,自己的确有资格指责这个世界。尼玛的凭什么不让老子考上大学?尼玛的凭什么不让老子找到老婆?这个世界有黑幕,老子当年虽说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凭什么上大学一定要看分数?我家里几代人都是贫农,为什么不能像特殊年代那样,凭着身份就能上大学,戴上一顶“工农兵大学生”的帽子?是我没赶上好时候啊!大名鼎鼎的张铁生一张白卷就能上大学,即便后来被大学清退,人家还不是活得舒舒服服,至少得到了生活的优待。我就不同了,前途无望,腿也瘸了,还能做什么?

怨天尤人会变成一种习惯。躺在床上养病那段时间,苏福道性子也变得越发古怪。他迫切的想要结婚,想要找个女人发泄自己过于旺盛的男**望。从血气方刚年轻时候一拖到了中年,这样的经历真是很难忍受。苏福道也曾经想过,让蒋庆仙花钱从外面给自己买个女人回来。蒋庆仙也托人偷偷问过几次,不是对方价钱太高,就是是在找不到“货”。

蒋庆仙觉得可以从方芮这边下手。

苏叶灵和苏夜云都是寡妇,虽说拖儿带女,却与自己的儿子苏福道正好相配。

重要的是,方芮家里很有钱。

上次带着苏福道来泽州,他一眼就看中了苏叶灵。

这次又来,表面上说是“带着我家小儿子来看看二姨”,实际上,是为了多给苏福道和苏叶灵相处制造机会。

苏福道躺在床上,双手枕着脑袋,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瓮声瓮气地问:“妈,你那儿有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嘛?”只要提到“钱”字,蒋庆仙就会变得非常小心。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裤包:“我这次就带了五百块钱。”

“你怎么不多带点儿?五百块钱能做什么?连请人家吃顿饭都不够。”苏福道显得很烦躁:“你也不看看人家请咱们住的这家酒店是什么地方。这里一个晚上就得八百多。”

蒋庆仙觉得心脏猛然一跳,有些不可思议:“这么贵?”

苏福道冷哼了一声:“进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大厅里的价钱,就贴在墙上。这样的房间八百六十块钱一天。就这样的价,换了明天咱们请她们吃饭,五百块能吃出个屁来?”

蒋庆仙是个没见识的女人,这些事情她不太懂,小心翼翼地问:“那就约在今天二姨请咱们吃饭的那家馆子,你觉得怎么样?”

苏福道连看自己老娘一样的心情都没有。他没好气的回答:“那种地方贵得要死,别说五百,恐怕一千都不够。”

蒋庆仙眼睛里闪烁着震惊:“这怎么可能?”

苏福道斜着眼睛瞟了蒋庆仙一眼,发出轻蔑的哼声,没有说话,也的确是懒得说话。

吃饭的时候虽说闹得有些不愉快,苏福道却看过菜单。金牌烤猪售价五百八十六、鸭丝炒藕一百三、虾子蒸白菜一百五……光是这几样,再加上每人一份的鲍汁鱼翅,一桌饭菜就得好几千。

何况今天人多,包间里摆了两桌才让所有人坐下。

跟人家一比,五百块钱请客,无疑是上不了台面的。

苏福道知道自家老娘的心思。想要讨得媳妇进门,你首先就得入人家眼。请客吃饭不说是大鱼大肉,至少要让人家觉得你家境不错,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这年头,女人都他吗的现实!“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老祖宗的话流传千年,现如今都变成了恋爱出嫁的座右铭。

方芮家里无疑是有钱的,自己家里肯定比不上。但结婚是头等大事,这种时候必须咬咬牙拿出钱来,才能摆正自己在那个女人心目中的位置。

五百块……草拟吗的!想到这里,苏福道就有种想把自家老娘抓过来,从窗户里扔出去摔死的冲动。

蒋庆仙没往坏处多想,她安慰儿子:“没事儿,明天我是约着你二姨吃饭,夜灵只是顺带着。你二姨耳朵根子软,多说几句好话,说不定事情就能成了。”

苏福道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能成?”

“这不明摆着嘛!”蒋庆仙自有专属于她,同时也是符合村子里的一套逻辑思维:“老苏家的两个女儿都在守寡。她们俩个男人死得早,孩子又都那么大了。最小的苏芷兰也上了初三,今年就要考高中。这儿女大了就不会陪在身边,夜灵和夜云又是不甘寂寞的性子,你以为她们能在那个家里待多久?要是咱们不趁早下手,别的男人就会把她们娶了。”

苏福道缓缓转过身子,皱起眉头,半信半疑地问:“你确定?”

这方面的事情他懂得不多,蒋庆仙却经验丰富。她看了一眼小儿子,嗤笑道:“守寡的女人都是骚1货,见不得男人。不相信你就瞧着,你二姨肯定为了夜灵和夜云的婚事很操心,愁着让她们赶紧嫁出去。”

苏福道仍然觉得蒋庆仙的话有些不靠谱:“二姨毕竟老了,她就不会想要让女儿留在身边?”

“你说的那是儿子。“养儿防老”,这闺女要了有什么用?”蒋庆仙理所当然地说:“夜灵和夜云吃住都在家里。夜云还好,听说在学校里教书。夜灵就没听二姨说过在做什么,我估计也是在家里混日子的那种。二叔去的早,要不是他留下一大笔钱,二姨怎么可能是现在这种样子?你要是找她们俩其中一个结婚,泽州城里的房子有了,钱也有了,所有事情顺顺当当……多好!”

说到这里,蒋庆仙犹豫了一下:“我觉得还是夜云不错。要不你换换,别想着什么夜灵了。夜云有工作,人也长得不差,比夜灵强多了。”

蒋庆仙习惯于从实际方面考虑问题。

“我就喜欢苏叶灵。”苏福道很固执。

第七百六一节 招待

上次在方芮家里看到苏叶灵的时候,苏福道就有种想要把她拖进怀里,狠狠蹂躏的念头。

她保养的很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女子。苏叶灵保持着健身的习惯,即便是在家里情况最糟糕的那些年,她也从未放弃过每天清晨一小时的慢跑。匀称的身材连很多年轻姑娘都自愧不如,固定的生活节奏,加上谢浩然带来的巨量财富,使她真正有了展现女性光彩的能力。苏叶灵平时在家里很勤快,东西从不乱放,到处都收拾的干净整齐。这种习惯来自于亡故的父亲,苏淳虽说不是什么伟人,却教会了三个女儿“家可以穷,人不能懒。衣可以旧,却不能脏”的道理。

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人自身就带着吸引光环。何况苏叶灵相貌上佳,穿衣打扮也很得体。苏福道上次去家里的时候,天气已经热起来,一袭长裙的苏叶灵当时就让他看傻了眼。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苏福道喜欢过隔壁班上的一个女孩,周末的时候见过她穿裙子,绿色大团花,长度直达足踝的那种。颜色鲜艳的布料外面罩着一层薄纱,走起路来很是飘逸,令人浮想联翩。

蒋庆仙无法理解小儿子的想法,也很想再耐下性子好好劝劝。当妈的人看问题比较全面。她对方芮家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苏叶灵为人低调,从未主动说起过自己经营连锁饭店的事情。在蒋庆仙看来,这个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的苏叶灵应该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有份教师工作的苏夜云。

可是儿子喜欢,劝了也没用。

良久,一直没有吭声的苏福道认真地说:“妈,明天吃完饭,你回村里一趟,多带点儿钱。”

蒋庆仙眉头挑了挑:“你想干嘛?”

“我要在泽州租一套房子。”苏福道慢慢地说。

“租房子?”蒋庆仙实在无法理解小儿子跳跃性的思维:“在这种地方租房子?”

苏福道眼睛里的鄙视成分更浓了:“你以为苏叶灵是那种一说就能听话的女人?就算她守寡那么多年,也不一定就看得上咱们。这种事情得花时间。从村里过来一趟也不容易,来来去去光是路上就很费事。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就必须趁早进行。我在这里租了房子,与夜灵见面的机会就多。到时候,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很方便。”

蒋庆仙觉得好像……应该……大概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太情愿。租房就得从自己口袋里拿钱。这两人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早早就把钱砸出去,要是到时候不成,就真正是扔进了水里。

苏福道看穿了她的心思:“你要是不舍得,以后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

蒋庆仙皱起眉头问:“福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福道一个翻身从床上站起,歪了歪身子,跛着脚走到沙发上坐下:“你没见苏家老太婆今天把她那个大孙子给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哼!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摆什么谱啊!不就是找个了漂亮女人结婚,还要专门在咱们面前宣扬宣扬。妈我跟你说,我和夜灵的事情真是拖不得。这么说吧,苏家的钱都有数,具体多少咱们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少。这金山银山早晚有搬空的时候。谢浩然……老太太那孙子是叫这名字吧?”

尽管不太明白,蒋庆仙还是点点头:“是的,就叫谢浩然。”

“这男人结婚可跟女人不一样。谢浩然是老太太小女儿生的。古话说得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大孙子结婚,肯定要重视。家里财产还不得分给他一半?甚至更多?我和夜灵要是事情成得晚了,领证办酒席还得拖后。到时候,好东西都被人家分走了,还能留下什么呢?”苏福道虽说懒惰,却颇有头脑,分析的也有道理。

这番话说得蒋庆仙心惊肉跳,慌慌张张从床上站起来,再也坐不住了,在房间里很是紧张地走来走去:“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苏福道冷冷地说:“就照我刚才说的,你明天吃完饭就回家拿钱,我这几天在泽州城里找找合适的房子。最好能离老太太家里近点儿,随时找夜灵说说话。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事情才能把稳。”

蒋庆仙连连点头。这一次,她是真正被儿子说动了心。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确是这个道理。

夜深了,母子俩一人一张床,都躺下了。

都穿着衣服,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蒋庆仙睡得很沉,发出响亮的鼾声。

苏福道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有些激动,更多的,却是对谢浩然深深的嫉妒。

贺明明很漂亮,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如果可能的话,苏福道根本不要什么苏叶灵,直接选择贺明明。

他不是色令智昏的傻瓜,他知道必须把**深深隐藏起来的道理。有些东西注定了不可能与自己有缘。再说了,这个世界上的漂亮女人多了,光是电视电影里那些女明星,哪一个不是让自己看了流口水。可是口水流再多有用吗?就算流程汪洋大海,因为羡慕变成她们的狂热粉丝,到头来,人家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该是什么样的生活,一丁点儿也不会改变。

不是所有亲戚都清楚方芮家里的情况。即便有人知道,也因为种种心理不会对外宣扬。蒲春燕母女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们从未对外说过青灵超市是自家亲戚的产业。毕竟谢浩然这种有钱又帅气的男人非常罕见,要是被别的女人知道消息捷足先登,就真正是后悔也来不及。

这就像无意中找到一座宝山,却无法开启,只能把秘密默守心中。

苏福道没有把自己的感受流露半分。尤其是今天吃饭的时候,他根本没敢多看贺明明。就连谢浩然与浦家母女之间发生纠纷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闷着头吃饭,尽可能做出一副置身于事外的样子。

现在的重点在于苏叶灵。只要把她娶到手,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到以后再说。

……

早上起来,苏福道花了很长时间仔细打理。他洗了个澡,用酒店的刮胡刀干干净净刮了脸,头发虽说长了些,人却看起来很精神。母子俩十点多的时候离开房间,蒋庆仙想着昂贵的房价就觉得肉疼,虽说不是自己出钱,却毕竟厚厚一叠钞票。她多了个心思,跑到酒店前台问能不能现在退房,少收点儿钱?服务员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客人,被她问问一愣一愣的,过了半天才礼貌地笑着说出“不可以”三个字。

昨天聚会的所有人都住在这里,因为距离苏家不远,一帮人就约着往那边走。敲开苏家房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方芮昨天被谢浩然和两个女儿说了一通,很多事情想想也是自己过于执着,再加上计划本来就是今天亲戚们离开泽州返回,就约着大家一起外出吃饭,下午再安排车子送他们去车站。

聊天是聊不够的,尤其是有个需要讨好的重要人物在的时候,即便说再多的话也不嫌烦。

一大帮人众星拱月的将方芮围在中间,连谢浩然与贺明明都挤不进去。苏福道不时偷眼看着贺明明,觉得眼红心跳。她向来习惯穿短裙和高跟鞋,夏款缎面衬衫坠感十足,酒红色的面料有种让人忍不住伸手触摸的冲动,肩膀两边凸显出内衣轮廓,每次从身边走过,都会带起一阵淡淡的幽香……苏福道觉得小腹下面不断膨胀,他不得不夹紧双腿,强迫着那团雄性象征物不会在裤裆中间高高隆起,让人看了笑话。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方芮从椅子上站起,对周围的亲戚们笑道:“走吧!咱们吃饭去。”

蒋庆仙的心思全都集中在苏叶灵身上,只是从进来到现在她一直没看到人。于是张口问道:“二姨,夜灵呢?咱们吃饭总得叫上她吧!”

方芮没在意,随口道:“咱们今天去夜灵的店里吃饭。她那边忙,早早就过去了。”

一句话,把蒋庆仙和苏福道两人心思都揪了过来。苏福道立刻把眼睛从贺明明身上挪开,带着几分惊讶问:“夜灵还开着店,做着生意?”

方芮为人谦和惯了,点头笑道:“开了个饭馆,小本生意。总不能让她一直呆在家里闲着,得做点儿事情才对。”

一群人挤挤挨挨往外走,蒋庆仙与苏福道互相交换着眼色。前者有些复杂,后者就觉得自己高明————没想到选中的目标不是想象中的懒货,哪怕是街边卖早点的小馆子,那也是能赚钱的。照这样看来,选择苏叶灵倒也没错,他对这桩婚事比原先更为期待。

出门的时候,谢浩然对方芮说了一句:“外婆,这么多人,我就不去了吧!”

第七百六二节 震撼性消息

他是真的不想凑热闹。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这些亲戚当中某些人实在没有好感。

方芮直接伸手拽住谢浩然的胳膊:“他们难得来一趟,吃顿饭而已,又是在你大姑的馆子。你和明明都要去,就算是陪着外婆。”

谢浩然只能笑着点头答应。

……

走进餐厅的时候,包括苏福道在内,所有亲戚都被震住了。

重新装修过的厅堂宽敞明亮,现在正好是午餐时间,大厅里几十张桌子坐满了客人,身穿红白色服装的店员端着盘子来来去去,一份份饭菜摆上。厨房方向飘来浓郁的香气,光是闻闻就让人胃口大开。

一个苏家亲戚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芮说:“老姐姐,这饭馆真是夜灵开的?”

方芮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她生意做得可够大的。”那亲戚眼睛里全是羡慕:“瞧瞧这么多客人,生意这么火爆。这一天功夫下来,肯定能赚不少钱吧?”

“都是那丫头弄的,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方芮不方便在这种事情上多说,随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楼梯,笑道:“走吧,包间在上面,我们去那儿吃。”

苏福道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他的见识当然不会如此粗浅,但知道某人拥有亿万身家,与身边熟人拥有同样数量财富根本就是两回事情。前者是一个传说,可以在无聊的时候当做谈资,虚无缥缈,距离自己很远。后者就不一样了,那是随时能够接触到的真实。

苏叶灵经营的这家餐馆比昨天吃饭的地方还要豪华。光是看看楼下大厅里的面积,就知道她拥有的财富绝对不是一个小数。跟着众人上了二楼,进了走廊,苏福道装作无心随口问了一句方芮:“二姨婆,这楼梯连着上面,怎么三楼也是餐厅?”

方芮没觉得这样问话有什么不对,随口道:“是的,三楼也是包房。”

苏福道心机深重,他紧跟方芮的脚步,脸上故意露出迷惑与惊讶兼具的神情:“这么大的房子,一个月下来的租金一定很贵吧?”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上午,苏福道并没有闲着。他在酒店里就向服务员打听过泽州城里的房价,普通住宅和商铺都问过。虽说现在电商大行其道,实体商店很难经营,但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商业中心,尤其是实体店与餐饮业混合经营,对于客人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苏叶灵这家餐馆的位置非常好,这里的地价可不便宜。苏福道心知肚明,只是想从方芮这里得到一个与自己想法印证的答案。

能够拿出一大笔钱来租房子开店,想必这老苏家的家底丰厚。只要搞定了苏叶灵,结婚的嫁妆绝对少不了。说不定自己下半辈子都不用劳心费神,轻轻松松就能躺在女人肚皮上吃香的喝辣的。

方芮要的包间在走廊尽头。她边走边说:“不是租的,房子是夜灵的。”

说话的人并不在意,旁边听的人却很有心。一个走在方芮旁边的亲戚满脸都是惊讶:“老姐姐,你的意思是,这房子是夜灵自己买的?”

到了这时,方芮才发现自己好像说的有些多了。只是想要改口已经来不及。她很是尴尬地笑笑,放慢脚步:“那时候房主急着脱手,夜灵看着这里地段不错,就买了下来。”

那亲戚眼睛里闪烁着震惊的光芒:“乖乖!这整个楼都是?”

迟疑片刻,方芮点点头:“是的。”

这根本就是个颠覆性的大消息!

以前亲戚们只知道方芮有钱,却不知道苏家竟然这么有钱。前前后后来了几次,也不方便问,方芮也没有透露太多。何况苏叶灵当初在这里开餐馆的时候,本来就是她看中了房子,主动与对方商谈。虽说后来是谢浩然出钱买下,可在名义上,房子仍然属于苏叶灵。

苏福道浑身都在颤抖,就像冷天气里穿着单薄衣裳外出,冷得瑟瑟发抖。

他用力抓住走在旁边蒋庆仙的胳膊,压低的声音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激动的语气:“妈,你听到了吗?”

蒋庆仙现在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她木愣愣地迈着机械脚步,跟着众人朝前走,下意识地点点头回应儿子:“我听见了,这楼是夜灵的。”

她对房地产没有任何概念,潜意识里觉得,城里的房子大概就像老家村里自己建房,只要多攒点儿钱,迟早都能盖起来。像这样的楼,估计也就是比自己想象中贵个几万块,顶天了。

苏福道比蒋庆仙有见识。他用力拽了一下她,声音比刚才压得更低了:“妈,这幢楼至少值好几千万,几千万啊!”

这个巨大的天文数字对蒋庆仙瞬间产生了强烈刺激。她猛然从自己狭窄的思维空间里跳出来,停下脚步,“嗖”地一下转身,冲着苏福道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声嗓音:“你……你说什么?”

非常突然的变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苏福道连忙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蒋庆仙的手腕,同时抬头向周围的人群笑着掩饰:“我告诉我妈,老姨婆家的这间餐馆每天至少能有几百个客人,她觉得我在乱说话。”

原来是这样!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从走进餐馆,大家都在谈论着类似的话题。

“这倒是,几百个客人肯定有了。”

“庆仙以前一直在村里,很少到外面去。要我说,夜灵这店里的生意真是很不错。光是下面大堂子里的客人就那么多,这还只是中午,要到了晚上,人肯定比现在还多。”

“夜灵是个有眼光的,做生意就得这样。老姐姐你福气好啊!有个这么能干的女儿,怪不得你是越活越年轻了。”

好听话,奉承话。

羡慕与嫉妒很难分辨,在这种时候,都是相同的意思。

谢浩然与贺明明走在人群最后。

修士的听觉尤其敏锐,他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最初,谢浩然没太在意苏福道。很普通的亲戚,话不多,外表也很一般。苏福道掩饰的不错,谢浩然没有看到他对贺明明那种贪婪的目光。只是刚才蒋庆仙尖声惊叫,顿时引起了谢浩然的注意。

这对母子的对话声音虽小,谢浩然却是听得一字不落。其实蒋庆仙的震惊在他看来很平常,最多笑笑也就过了。但是谢浩然不明白,为什么苏福道要撒谎掩饰?就算他说出蒋庆仙尖叫的真实原因,也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因为前后话里都没有流露出另外的意思……他到底想要掩饰什么?

蒋庆仙与苏福道母子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谢浩然干脆停下,伸手揽住贺明明的腰部,抬手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弄。动作很自然,看着就像是他伸手掸去对方头发上的落尘。

贺明明不太明白,觉得疑惑,她注视着站在对面的心爱男人:“怎么了?”

谢浩然圈起嘴唇,面带微笑,做了个没有竖起中指“嘘”的表情。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两个人已经很有默契。贺明明没在吱声,虽说不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脸上却默默露出笑容。

走廊上人来人往,母子俩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但是从两个人的表情可以看出,应该是想要找机会说话。只是周围人多,实在不方便开口。

谢浩然决定给这对母子一点儿私人空间。他拉住贺明明的手往前走,从苏福道身边经过的时候,特意冲着他笑笑:“走吧!包间就在前面。今天难得家里亲戚过啦,我外婆订了很多菜。去晚了菜就凉了不好吃了。”

苏福道强迫着自己把目光焦点从光彩照人的贺明明身上移开,可是来自贺明明身上的花露水香气清幽淡雅,一个劲儿的往鼻孔里钻。他僵硬着脸,用力吞了吞喉咙,挤出一丝笑,对谢浩然说:“那个……我妈要上厕所,但是她找不到地方,嘿嘿……嘿嘿嘿嘿……”

谢浩然装作恍然大悟,连忙抬手指着走廊尽头,认真地说:“往那边走,到了楼梯右转进去就是。墙上挂着牌子,走过去就能看见。”

“谢谢啊!”苏福道点头哈腰地道谢,连忙扯了扯蒋庆仙的衣服袖子,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开。

楼梯转角的位置的确就是卫生间,母子俩没有进去,她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看看两头没人,蒋庆仙这才抬起手捂着胸口,脸上浮起显而易见的惶恐,声音压得极低:“儿子……要不这桩亲事还是算了吧!你二姨家的身份太高了,夜灵这么有钱,咱们……咱们高攀不起啊!”

对于“有钱”的概念,蒋庆仙一直都被固定在狭窄的小圈子里。

以前不要说是几万块了,就算家里有个几千块钱,就已经算是大户人家。

到后来,这个标准变成了几万块、十几万,甚至几十万。

现在水涨船高,家里有个上百万的,在蒋庆仙看来才能算是真正的有钱人。

第七百六三节 我听见了

她自己家里肯定是没有上百万的。虽说这些年国家政策好,给农民减轻了很多负担,尤其是随着城市圈子进一步扩大,一个个村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出现了大量被拆掉重建的回迁房。有地的农民摇身变成了大富翁,家里有着十几套,乃至几十套回迁房,妥妥的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光靠房租就能过得舒舒服服。

苏家村距离城市远,这种好事只能是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胃里却泛着酸水。所以在蒋庆仙看来,方芮家里的财产应该在个百万左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样的话,自家小儿子与苏叶灵之间的亲事,才有操作的可能。

起初,蒋庆仙并不觉得这是高攀。她觉得这是双方地位对等,甚至应该算是方芮她们家求着自己,比自己这边明显矮了一头才对————村里人对婚姻的观念与城里不太一样,重男轻女的习俗一直都有。这黄花大闺女的含金量肯定要比离婚女人高得多,离过婚的也要分为三六九等。像苏叶灵这样的,丈夫早早就死了,要换在村里,肯定会被安上一个“克夫”的名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孩子。苏晓凝现在燕京上学,除了对方芮家里情况较为了解,那些年也切实帮过她们几次的苏春露,其余的村里人都没有见过苏晓凝。但是人类想象力是无限的,“带着一个孩子,死了男人的寡妇”,有了这层特殊光环笼罩在身上,就算她苏叶灵再漂亮,再是美貌无双,脑袋上仍然会被打上一个大大的红叉,属于那种身份低微,被别人瞧不起的角色。

但是有钱就不一样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并非毫无根据。即便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圣人,同样得为了五斗米折腰。当年陶渊明不是自称流连于山水,喜欢农田耕躬的平淡生活吗?那是因为他觉得五斗米太少,对不起自己的身价。

同样的道理,蒋庆仙之间就是觉得苏夜灵配不上自家小儿子。不管怎么样,苏福道毕竟是个没结过婚的男人,空手一身轻。何况苏福道还是个高中生,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

谁能想到,苏夜灵竟然这么有钱!

这楼上楼下三层的大餐厅,居然是苏夜灵的产业。算上今天,蒋庆仙是第三次来泽州。她对方芮的说话习惯多少有些了解。这苏家的财产分派估计是早就定下的规矩,苏叶灵和苏夜云各自有一份,方芮自己另有一份。要是这样的话,光是苏夜灵名下的财产,就多达好几千万。

这实在太可怕了……蒋庆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原本在自己看来不足为奇的苏夜灵,竟然是如此令人仰望的一个金主。

她瞬间产生了退意。

这种人,咱家惹不起,更不可能把她娶进门来。

开什么玩笑,拥有几千万身价的女富翁会瞧得上一个村里闲汉?虽说当妈的都觉得儿子优秀,蒋庆仙也不例外。可她毕竟有着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吃几碗米的干饭。

苏福道背靠着楼梯扶手,双手分开,死死抓住光滑的木头栏杆,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眼睛里透出凶狠的冷光。亢奋刺激着体内血液流速加快,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牙齿咬得很紧,在密闭的口腔里慢慢磨着,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咯吱”声。

“算了?”他低声冷笑:“妈,你带着我大老远的来泽州,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居然对我说是算了?”

蒋庆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以为小儿子死心眼的看上了苏叶灵,连忙凑过去,,面有难色道:“之前我是不知道情况。谁知道夜灵这么有钱?”

苏福道“嘿嘿嘿嘿”干笑了几声:“有钱还不好吗?只要让她成为我媳妇,她的钱就是我的,以后该怎么办,还不是咱们家说了算。”

蒋庆仙急了:“儿子,你也不想想,以夜灵现在的身份,她怎么会愿意嫁给你?”

这个问题蒋庆仙是几秒钟前才顿悟明白。

苏福道的执拗简直有些让人觉得不可理喻:“我不管!我就要苏夜灵。”

蒋庆仙一时间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想到应该如何劝解儿子:“你不就是想结婚嘛,咱们回去以后托人给你找个好的。这讨老婆找媳妇,就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夜灵这边咱们还是别想了,等会儿吃晚饭咱就回家。你也别想着在泽州找房子住下来。咱们以后来是会来,最多也就是看看你二姨,走走亲戚。”

苏福道慢慢抬起头,用诡异的目光盯着蒋庆仙看了足足半分钟。良久,他才慢吞吞地说:“走吧,吃饭去。”

母子两一前一后离开角落,拐进走廊,朝着包间方向走去。

侧面走廊上一扇门关着的房间里,谢浩然与贺明明站在靠墙的位置,侧耳静听。

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贺明明伸手拽了一下谢浩然的衣服袖子,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你们家这亲戚还挺有想法的。我没听错吧,他居然想娶夜灵姐,做你的姑父?”

谢浩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别胡说,什么姑父不姑父的。这种事情外婆不可能答应,大姑姑那边更不可能答应。你当做笑话听听也就罢了。”

贺明明笑了,抬手挠了挠谢浩然的胳肢窝:“真正是勇气可嘉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夜灵姐真的很漂亮,要是不说出真实年龄,我也以为她今年最多二十五岁。上次晓凝不是回来嘛,她和夜灵姐出去逛街,还有我。在服装店里试衣服,别人都以为她们是亲姐妹。”

谢浩然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香烟,撕开包装抖了抖,拿出一支塞进嘴里,闷闷不乐地说:“回头我还得好好劝劝外婆,真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还是那句话,家里的亲戚得区别对待,像蒋庆仙和苏福道这样不靠谱的,以后还是少来往,最好不要来往。”

贺明明捂着嘴笑了,她随即将手松开:“你这是嫉妒……对了,还有浦雨兰,昨天晚上她可是做的很明显,就差没有脱衣服主动跑到你床上候着。人家可是年纪轻轻,真正的黄花大闺女。你这当表哥的就不心动?”

谢浩然被她挑逗的模样惹得火气,干脆吐掉刚塞进嘴里未点燃的烟,双手毫无预兆的就这样抱住贺明明的头,对着她的嘴唇狠狠吻了下去。

动作粗野,姿势狂放。贺明明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猝不及防的她感觉呼吸快要停滞,连忙用手挡住谢浩然的肩膀,嘴里不断发出抗拒的“呜呜”声。

这个过程需要不断调整动作,足足过去了两分钟,谢浩然才松开胳膊。贺明明张口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嗔怪地抬手打了他一下:“你想把我活活憋死啊?”

“这就是乱说话的教训!”

谢浩然的轻笑声中带着油滑痞意:“走吧,吃饭去。”

……

包间里的格局还是与昨天一样,两张大圆桌旁边坐满了人。

上菜的速度不算慢,先冷盘后热菜的规矩没有变化。蒋庆仙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凉片,在佐料里蘸了蘸,放到儿子碗里。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苏福道说话的声音很小,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

他手上拿着筷子,却很少去夹盘子里的菜。

餐桌是常见的转盘式样,菜也多。松鼠鱼、黄焖鸡、酱烤鹌鹑、葱爆海参、蒜蓉扇贝……虽说都是大众款式的菜,却分量十足,味道也不错。

这些菜是昨天晚上苏夜灵与方芮商量之后决定的。本来按照方芮的意思,应该把今天这顿午餐做得“高级”一些。可是苏夜灵的话也很有道理:老家的这些亲戚大多没出过远门,要是你给他们端上海胆拌饭,他们肯定会觉得味道清淡,没有辣椒炒牛肉那么好吃。金枪鱼刺身味道鲜美,口感嫩滑,但他们很多人不会喜欢,觉得这样请客丝毫没有诚意,根本就是用生菜生肉糊弄人。

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纯粹就是以事论事。毕竟,各人对幸福生活的理解概念区别很大。

谢浩然慢慢嚼着一块海参,不时抬起眼皮,注意着坐在斜对面的苏福道。

也许是之前蒋庆仙说的那些话他多少听进去一些,苏福道表现的很安静,只是吃的少,几乎不怎么说话。

今天不是周末。苏夜云要上班,苏芷兰要上学。除了方芮,家里人只有谢浩然与贺明明。

就在服务员陆续上菜的时候,苏夜灵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套乳白色的健身服,上衣和短裤分离式样,弹性极好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完美的身体曲线。外面虽然罩着一件防晒衣,质料却很轻薄。

这样的穿着打扮不算暴露,属于常见的运动类型。

笑着一一与众人打着招呼,亲戚们连忙招呼她坐下。苏夜灵让服务员拿过一把椅子,在方芮身边加了个座。



第七百六四节 强硬的办法

旁边,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亲戚对苏夜灵笑道:“不说不知道,我们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餐厅是你开的。”

苏夜灵冲着她礼貌地笑笑:“小本生意,大家喜欢就好。怎么样,菜的味道还行吧?”

“不错!不错!这道松鼠鱼很好吃,我很喜欢。”对面,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点头微笑。

别人的称赞在方芮听来就是最好的夸奖。她看了看苏夜灵身上的紧身服,偏过头问:“你去哪儿了,怎么穿成这样?”

苏夜灵仰起脖子,双手朝着后面拢了一下扎成马尾的长发:“旁边百货公司楼上新开了一家健身房,走着过去也就五分钟。我在那里办了张年卡,早上和下午有时间就过去锻炼。主要是做瑜伽,还有柔软体操。”

说着,她笑了起来:“本来应该是在那边练完以后洗澡再回来。但是今天不凑巧,说是昨晚上东市街那边道路提升改造,施工的把埋在人行道下面的自来水管挖断了,一直在抢修,百货公司这边就没法供水,洗澡就只能停了。”

方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要去家里洗?”

苏夜灵点头道:“是啊!不然的话还能怎么办?我刚练完,一身都是汗。我想着你们在这儿,就先过来打个招呼再走。我的包放在楼上办公室,钥匙手机什么的都在那儿,待会儿我再上去拿。”

方芮埋怨道:“你也真是,今天亲戚们要走,你还做什么健身啊!应该多陪陪人家,怎么说你也是餐厅的经理,总不能所有事情撒手不管嘛!”

类似的话,苏夜灵听得多了。她扶着方芮的胳膊低声撒了下娇,拖长语气:“妈……你可别这样说。我跟厨房那边说过了,你们需要什么菜就自己加。都是自己家里的馆子,我在不在没区别。再说了,有你这尊大佛坐镇,谁敢说个“不”字啊!”

方芮也就是嘴上说说。她抬手在女儿额头上点了一下,嗔怪道:“就你事儿多。去吧!去吧!还好小然和明明在,今天就饶了你。”

苏夜灵笑了,侧身在方芮脸上亲了一下:“谢谢妈。”

她随即站起来,歉着身子对桌上的客人打着招呼:“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情,就不陪你们了。”

之前母女俩的对话虽说声音不大,周围的人却可以听见。现在苏夜灵说出来,众人觉得也没什么。何况招待的本来就不错,餐桌上的菜也丰盛,简单的招呼过后,苏夜灵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再次表示歉意,笑着走出房间。

看着即将消失在房门外面的那个窈窕身影,苏福道放下手里的筷子。蒋庆仙一直关注着儿子,连忙在桌子下面按住他的腿,低声问:“你要去哪儿?”

苏福道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双眼睛仿佛牢牢粘在苏夜灵身上,他一边离开座位一边说:“我去上个厕所。”

这借口实在是让人没什么可说的,即便是蒋庆仙也无法阻拦。她只能松开手,看着小儿子瘸着腿,一跛一跛地往外走。

苏夜灵丝毫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着。

经理室在楼上,那里是她的私人空间,平时无论是谁都得先敲门,得到允许才能进来。苏夜灵走进房间,向平时那样随手把门关上,没有上锁。伸手去拿摆在椅子上拎包的时候,忽然看见左脚上的鞋带松了,于是下意识地抬起脚,踩着椅子的边框,低头系着鞋带。

她听见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心里不由得一惊,顾不得松散的鞋带,连忙转身看去,只见苏福道走了进来。

是个认识的人。

而且还是家里的亲戚。

苏夜灵心里刚刚提起的戒备一下子放松,她本能的认为对方是来找自己提出某种要求。这很正常,也许是母亲方芮让他来的。想到这里,苏夜灵脸上浮起客套化的笑容:“你好。”

苏福道的视线在苏夜灵身上贪婪地游走。

在下面包间里的时候,她刚进来,苏福道就觉得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城里的女人真他吗的会穿衣服,那么紧,大胸脯和肥屁股就这么凸着。要不是颜色与皮肤不对称,还以为是光着身子不要脸的在外面跑……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一眼就能看出女人身上的真材实料。苏夜灵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屁股那么大,以后肯定能给老子多生几个娃娃。

他反手关上门,顺便上了锁。苏福道很聪明,他面对着苏夜灵,这些动作光靠一只手就能在背后进行。扣锁必然会发出“咔嗒”的脆响,他把握住时机,手指在身后反拧的同时,脸上堆起笑意,用很大的说话声音将其盖了下去。

“夜灵啊,二姨婆让我上来告诉你,说是给我们加几个菜。”

原来是这样!

苏夜灵心里的最后一丝防备也彻底打消,她丝毫没有注意苏福道的动作,笑着点点头:“好的,你们想吃什么,随便说,我这就……”

话未说完,苏福道瞬间变了个人,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苏夜灵被按在办公桌上,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里全是惊恐,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突然间变成了这样?

反抗意识在两秒钟后才轰然出现在脑海里。她拼命用双手去挡,嘴里刚发出一个不完整的“救”字,后面的音节统统被苏福道用左手捂住,彻底封死。

他双眼发红,急速呼吸导致胸脯起伏得厉害,粗重的呼吸声就像野兽掠食得手之后那么狂放。张着嘴,发出结结巴巴,毫不连贯的威胁:“不要叫,再叫我就宰了你!”

嘴巴被捂住的感觉很糟糕,苏夜灵不断摇头,发出“呜呜”的鼻音。她觉得快要窒息了,透不过气,也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想干什么。类似的目光和动作,在家里最困难,自己被迫在夜店里讨生活那些年见过太多了。那是男人对漂亮女人最原始的欲望。讲究些的会请你喝酒,然后对你说着挑逗话语,礼貌的告诉你:“我有一辆新买的车,想跟我出去兜兜风吗?”

若是遇到强横野蛮的,直接砸下一摞钞票,带着你去距离最近的酒店,用最暴力的方式,撕裂你身上所有的衣服。

健身服的韧性相当不错,苏福道狠命撕扯,也没有将其撕裂。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干脆发了狠,松开捂住苏夜灵嘴巴的那只手,不等对方发出呼救,扬手就重重给了苏夜灵一记耳光,然后变掌成拳,对着她的面颊狠狠砸去。

她现在就是一只被老子压在下面的蚂蚱,想怎么弄都随心所欲。前提是不准挣扎……是的,绝对不准挣扎。否则我就打死你!

被欲望控制的男人非常可怕,无论巴掌还是拳头都极具分量。苏夜灵先是被一耳光抽得眼前直冒金星,她下意识的想要惨叫,却被紧接下来的拳头将话音硬生生砸了回去。嘴里全是腥味,舌头被牙齿挤破了,受创的脸一下子肿起,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感觉不到疼痛,被拳头打中的部位一片麻木。

苏福道心里的欲望火焰越来越狂放。他很紧张,也很恐惧。但是希望与信念彻底压倒了恐惧。这是一场赌博,若是赢了,自己从此以后的人生将会走上金光大道。若是输了……糙你吗的,老子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蒋庆仙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如果苏家的家境只是普通程度富裕,几十万,或者连同房产在内有个上百万,苏福道与苏夜灵的亲事都可以商量。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那毕竟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不是黄花大闺女。

谁也没有想到这家餐厅是苏夜灵名下的产业。几千万……这是一座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巨大山脉。人得有自知之明,过去不去就该放弃。这其实没什么。有些时候,知难而退不是一种羞辱,而是理智,以及清醒。

苏福道的思维不能说是有错。他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搏一搏。村里人都说“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博不就是这样,以小博大。身揣两元钱,心怀五百万的美丽幻梦又不光是我一个人做过,无论如何我也要试试。

想要结婚,把苏夜灵娶到手,办法还是有的。

只要跟她睡上一觉,两个人有过那种关系,除了我……她还能嫁给谁?

这样的事情苏福道听过很多,也亲眼见过————邻村的张傻子不就是这样嘛,那家伙生下来脑子就有毛病,平时连话都说不清楚,不受控制地流口水。张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全靠张傻子传宗接代。他爹给了媒人一笔钱,丧良心的媒婆给他说了个姑娘,骗着哄着把人家姑娘带到家里。只要不是疯子,任何女人看到张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愿意嫁?

傻子他爹把门锁了,张傻子把那姑娘扑倒。你要哭喊是吧?一巴掌轮过去,当场打晕。

第七百六五节 高跟鞋

你要挣扎是吧?老子用绳子把你捆起来,看你怎么扭?

那姑娘被张傻子蹂躏了整整一个晚上。

具体情况苏福道不是很清楚,他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那姑娘家里也不好惹,上面有哥,下面有弟,家里远近关系的亲戚加起来也有上百个。一大帮人就这样冲进张家村,把张傻子狠揍了一顿。最后还是那姑娘主动跑出来,哭着喊着把傻子护住……没办法,除了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还能怎么样?

她都被傻子睡过了,以后还能嫁给谁?

当然,还有另外一条路————弄根绳子挂房梁上,彻底解决问题。

报警?

呵呵,那是你想多了。根本就没人往那方面去想。即便是姑娘自己,也从未想过要用法律解决这件事。

城里与村里是有区别的。苏福道明白这个道理。高中不是白上,书也没有白念。但是在村里呆的时间长了,很多逻辑思维都会受到影响。

这就是他之所以没听蒋庆仙的话,决定放弃的真正原因。

我有机会。

只要想办法搞上苏夜灵,她就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尼玛的,为什么她身上的衣服韧性这么好?该死的,撕都撕不动,根本不会坏啊!

苏夜灵觉得身子要被活活扯坏了,她被撕扯变形的衣服勒得生疼。虽说喜欢运动,力气却远远不如苏福道。天知道这个跛子究竟从哪里来的那么大力量,他……他简直是疯了,一边撕扯还一边打人,嘴里恶狠狠发出低吼,说什么“你是我老婆,不想死就老老实实跟我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结婚?

这个词在苏夜灵听起来实在太陌生了。

丈夫是个老实人,也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父亲出事的时候,丈夫为了这个家到处奔走,被单位上开除。为了不让家人挨饿,丈夫出去打工。高强度体力活加上冬天受了凉,连买药的钱都没有,活活病死。

从那以后,苏夜灵就再没有过另外找个男人结婚的念头。在她看来,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的原配,那才是个真正的男人。

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他……他居然想要强健我?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还要以此作为威胁,让我和他结婚?

我草拟吗的!

肮脏话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发起狠来同样也会骂街。脸上之前被打过的部位火辣辣的疼,麻木感已经过去了。苏夜灵拼命睁开肿胀的眼睛,看到了苏福道那张被紧张和yu wàng驱使下,扭曲到极点的脸。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大脑思维对身体促发产生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苏夜灵也不知道究竟从哪里来的力气,她趁着苏福道手上稍微松劲的时候,侧过身子朝旁边一翻,瞬间从苏福道手里挣脱,整个人在办公桌上翻滚,可惜没有控制住平衡,从桌子另外一端摔了下去。

“跑什么跑!再跑我就砍了你的脚!”

苏福道愤怒了。他觉得这种挣扎是对自己身为男人,身为掌控者的一种侮辱。虽是跛脚,扶着桌子走过去的速度却不慢。他一把抓住躺在地上一时间无法爬起的苏叶灵左脚足踝,像疯了一样扯掉她的运动鞋,狠狠撕开腿上的丝袜。力气很大,这动作拖拽着紧身短裤向下移动了少许,苏夜灵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发现新大陆的感觉非常好。苏福道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找到了不用撕扯苏夜灵身上该死健身服也能达到目的的最简便方法。他两眼放光,口水沿着嘴角一滴滴流出,舌头在牙齿和嘴唇之间不断地舔着,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声音。

脱她的裤子,只要把裤子脱掉就行!

一把抓住苏夜灵的头发,将她重新拖到桌上。苏福道没注意苏夜灵手里多了一只高跟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条运动短裤上。扯掉那东西对他来说太容易了,伸手去抓,手指准确扣住了裆部。用力太大,动作也狠,指头掐着了肉,疼得苏夜灵发出惨叫,苏福道被这声音搅得有些慌了神,连忙松开左手,想要像之前那样捂住她的嘴。

苏夜灵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桌子下面放着两双“百丽”高跟鞋。一双黑色,一双裸色。平时在餐厅里工作,她都会船上。这种鞋子对身体塑形有着很好的效果,女人穿上也显得高挑漂亮。只是时间穿久了就会脚疼,必须换一换。

很少有人知道高跟鞋是一种凶器。这是女人圈子里的秘密。尤其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男人,更是对此一无所知。

她不顾身上的伤痛,不躲不避,任由苏福道捂住自己的嘴。看着那张距离自己近了很多的脏脸,苏夜灵用力抓紧横握在手中的高跟鞋,单手扣紧鞋子正面方向的足跟位置,将足有十厘米高的鞋跟底部朝上,对准苏福道的眼睛拼命捅去。

穿透的感觉是如此奇妙,就像气球被“噗”的一下戳破。苏福道一愣,随即剧烈的痛感贯穿全身。他松开双手,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眼前的景物被黑色与鲜红占据,抽搐的感觉沿着头部延伸到脖子,然后是肩膀,再然后是双手……就这样连续后退着,靠上身后的墙,不顾一切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哐!”

紧锁的房门从外面被猛然撞开,谢浩然冲了进来。看到房间里一片狼藉,他怔住了。片刻,凶暴与狂怒占据了他大脑里全部思维,一个箭步扑到苏福道面前,抡起拳头,朝着对方面部狠狠砸下。

他控制着力道,没有当场把人打死。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帮了苏福道,晕过去就不那么痛,只是一只高跟鞋插在眼眶里的样子看上去很滑稽,满面鲜血。

谢浩然转过身,把奄奄一息的苏夜灵从桌上扶起来:“大姑,你怎么了?”

苏夜灵双手抱着谢浩然的胳膊,抽泣了几声,因为惊吓和恐惧,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他想强健我。”

现在不是弄清楚事情的时候,谢浩然力气很大,直接将苏夜灵横抱着抬起,快步走出办公室。

撞门的动作很大,苏福道发出的惨叫声也足够响亮。餐厅里虽说热闹,这样的响动也足够引起引其他人注意。好几个服务员跑过来,还有厨房里的厨师也被惊动,包房里客人纷纷打开门,整个走廊上很快挤满了人,纷纷询问打听着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谢浩然抱着苏夜灵出现在楼梯口,众人才一下子炸了。

“苏经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天,她身上怎么这么多血?赶紧的,打电话叫救护车啊!”

“刚才楼上是在打架吗?那么大的动静,我看好像是那个女的被打伤了。”

最里面的包间门开了,贺明明最先跑了过来。在她身后,苏家亲戚纷纷走出,方芮看到被谢浩然抱在怀里,整张脸肿起来的苏夜灵,立刻瞪起眼睛,不顾一切分开人群挤过来。

“夜灵!”方芮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谢浩然很冷静,他把苏夜灵交给贺明明,低声安慰着方芮:“外婆你别慌,有我在,我来处理。”

贺明明伸手扶着苏夜灵的同时,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一帮亲戚围过来,看着苏夜灵这个样子,有人倒抽着冷气,有人连声发出惊呼。

“夜灵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咝,身上还有血,哪来的?”

“是啊!也就几分钟的光景,怎么就这样了?”

“来,来,来,快腾个地方,把椅子拖过来给夜灵坐下。她这样站不住的。”

谢浩然没管身边这些杂乱的声音,他直接叫过站在对面墙边的餐厅领班,凑近,低声交代了几句。领班听了连连点头,转过身,对聚在走廊上看热闹的客人们大声宣布:“这里出了点儿事情,请各位离开吧!今天的所有的费用本餐厅全免,还请各位见谅。”

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很多客人是吃了一半,还有的客人是刚开始吃。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总之现在都必须离开。领班按照谢浩然的吩咐,快步走到楼下叫来几名保安。男人说话的分量在这种时候比女人管用。在他们的劝说下,客人们纷纷转身,熙熙攘攘的走廊一下子空了下来,只是楼下的人多,仍然有杂乱的声音的从那里传出,让所有客人离开还需要一段时间。

贺明明已经打完电话。

谢浩然看了一眼瑟缩着身子,躲在人群后面的蒋庆仙,对贺明明道:“打电话报警。”

几乎是与此同时,蒋庆仙一下子直起身子,不顾一切发出尖叫:“不要!不能报警!”

谢浩然没理她。

方芮转过身,朝着蒋庆仙所在的方向望去,眼里有些迷惑。

其余的亲戚也侧目注视着她。

贺明明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点开报警电话。11

第七百六六节 不能报警

蒋庆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她跌跌撞撞从后面挤过来,一把抓住方芮的胳膊,哭天喊地连声哀求:“二姨,不要报警,真的不要报警啊!我求求你,不能啊!”

方芮怔住了,有些不知所措,足足过了三秒钟,才疑惑地问:“为什么?”

“二姨我跟你说,福道他一直喜欢夜灵啊!这个……这个……福道是好心办了坏事,但他真的没有坏心眼啊!二姨你想想,福道管你叫姨婆,从小就听你的话。你可不能不管福道,不能报警啊!”

蒋庆仙知道方芮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她没能亲眼看到,光是用脑子想想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从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脾气性格再清楚不过。所以之前外面刚乱起来,蒋庆仙就猜到肯定与苏福道有关。后来谢浩然抱着苏夜灵从楼上下来,看见苏夜灵浑身是血,蒋庆仙眼前一黑,一下子得天塌了。

周围的亲戚都变得懵了。

“咋回事?庆仙,听你的意思,是福道把夜灵打成这样?他干嘛要这样做?”

“这……这事情不应该啊!刚才老姐姐还说,今天这顿是夜灵请客。要说福道与夜灵前前后后也没见过几次,怎么就打起来了?”

“福道呢?赶紧把他找出来,好好问问不就知道了?”

“福道喜欢夜灵?没看出来啊!”

方芮觉得脑子里很乱,她与贺明明站在一起,帮着扶着女儿的肩膀,带着说不出的愤怒与恨意,双眼死死盯住满面慌张的蒋庆仙:“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全是人,而且还是认识的人,蒋庆仙无论如何也编不出谎话,她只能硬着头皮连声哭诉:“真的是我们家福道喜欢上夜灵。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福道上次来泽州,见了夜灵就一直想着。这次来,就是想找机会跟二姨你好好说说,看看两个孩子这事情能不能成了。毕竟大家都是亲戚,这亲上加亲自古以来就是……”

旁边一位老者不客气地插话进来:“庆仙,你这话就不对了。照你这意思,福道打了夜灵还有理由了?”

蒋庆仙的脸一下子白了:“不是……福道喜欢夜灵这没错啊!”

另外一个亲戚也插嘴道:“我想起来了,吃饭的时候,夜灵进来又出去,紧接着福道也出去了。好像那时候他说是要上厕所。没想到福道心眼儿还挺多的啊,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方芮红着眼睛,仿佛随时可能喷出愤怒火焰:“夜灵是我的女儿。蒋庆仙……你们怎么敢这样对她?”

谢浩然看着外婆情绪不对,担心她一下子崩溃,连忙伸手扶住方芮的肩膀劝道:“外婆你别担心,大姑的情况不严重。我刚才看过,都是皮外伤。”

方芮苍老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凶狠,寒声问:“都是苏福道打的?”

谢浩然点点头,并不避讳:“苏福道跟着大姑姑进了办公室,强迫她发生关系。”

方芮觉得心脏一下子被高吊起来:“……夜灵她……”

谢浩然明白外婆的意思,连忙安慰道:“我和明明刚进餐厅的时候就觉得苏福道不太对劲儿,他吃饭中途溜出去,我就多了个心眼跟着。还算去的及时,大姑姑没受伤。”

蒋庆仙在旁边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瞬间就起了撒泼耍赖的心思。她把脸上眼泪一抹,挺起胸脯,扯着嗓子嚷道:“我就说咱们家福道不是那种人。二姨你也听见了,福道就是想跟夜灵说说话,好好亲近亲近。他是真心喜欢夜灵的,怎么可能对夜灵动手?咱们还是别报警了,自家人关起来门来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这警察要是来了,就真是让外人看笑话了。”

方芮没理她。她把苏夜灵搂在怀里,不断掉着眼泪。

苏夜灵的情况没有那么糟,已经缓过来。她努力在脸上挤出微笑,低声劝着母亲。

一群亲戚在旁边议论着,都在指责苏福道。

蒋庆仙一直没有看到儿子出现,不由得急了,抬手指着谢浩然:“我们家福道呢?他在哪儿?”

谢浩然懒得理她。

“我儿子到底在哪儿?是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蒋庆仙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尖叫声瞬间提升了好几个分贝:“夜灵不是没事嘛,你赶紧的让人把福道放了。我跟你说,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浩然转过身,冷冷地注视着她:“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救护车来了。

警察也来了。

浑身是血的苏福道被人从楼上办公室里抬下来。那一拳力量很大,他直到现在也没能缓过来。谢浩然对自己的力量很清楚,走过去用力按住苏福道后背上的穴位,他紧闭的嘴一下子张开,发出痛苦的呻吟。

插在眼眶里的高跟鞋就这样矗立着,让人看了觉得触目惊心。

“咝……福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眼睛恐怕是要不得了。”

“这是夜灵干的?这恐怕是福道把她逼得没办法了才这样做的吧?”

蒋庆仙一下子觉得浑身血液往上涌,她不顾一切扑过去,连声尖叫:“儿子!福道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急救人员把她挡住:“你最好不要耽误时间,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着我们去医院。你要再这样,病人出了问题我们可不负责。”

一句话就把想要撒泼的蒋庆仙镇住。她想要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又想着要留在这里找谢浩然和方芮讨要说法。虽然她没有医学方面的常识,却知道这种伤势极其严重,苏福道的眼睛估计是保不住了。

那么,他的下半辈子该怎么办?

贺明明陪着苏夜灵去了医院,警察在楼上勘察现场环境。蒋庆仙站在那里抖索了一会儿,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突然转身扑向方芮,破口大骂:“都是你养的贱货闺女,还我儿子的眼睛,让你女儿还我儿子的眼睛来!”

手指尚未触及方芮,立刻被谢浩然凌空扣住手腕,硬生生的掉转方向朝着墙上抓去。坚硬的墙皮被抠了下来,谢浩然操纵着蒋庆仙的手,恶意地拖带着,在墙上划出两米多远。她的指甲掉了,指尖磨破,几道清晰的血痕留在墙上,呈现出弯曲的波浪线。

松手的时候,蒋庆仙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她抱着那只手连声痛哭,头发披散,低着头,眼睛透过发丝间隙,恶狠狠地盯着谢浩然。

两名警察从楼上下来。走在前面那个打开手里的案情记录本,向周围的人发问:“案发时候,都有谁在现场?”

谢浩然举了一下手:“我在。”

警察看了他一眼:“麻烦你等会儿跟我们回去,做一下笔录。”

蒋庆仙像疯子一样站起来,冲到警察面前,连声尖叫:“我儿子没打那个女人,我儿子才是受害者。”

“是他!”猛然转身,想要伸手去抓谢浩然的肩膀,脑子里瞬间想起之前手指被硬生生按在墙上狠狠划破的惨痛教训,蒋庆仙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她用怨毒的眼睛盯着谢浩然:“他和那个臭女人一起,打伤我儿子,还用那种怪模怪样的鞋子捅了我儿子的眼睛。警察同志……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警察不由得偏过头朝谢浩然望去,却发现对方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楼上那个房间有监控,我已经让人把当时的视频录了一份,等会儿就能送过来。”

蒋庆仙不知道什么叫做“监控”。那种东西距离她的日常生活实在太远。上了年纪,对很多新生事物都抱有本能的抗拒心理。她不喜欢智能手机,平时在家看电视,新拍的连续剧也不愿看,只挑着地方台重播的《渴望》、《西游记》之类的旧片子。

“啥是监控?”蒋庆仙满脸懵逼。

警察没理她,直接对谢浩然说:“既然这样,事情就简单了。你安排一下,跟我们去派出所。放心吧!应该很容易就搞清楚是谁的责任。反正现在涉事双方都在医院,跑不了。”

……

先是派出所,然后医院,最后回家。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苏夜灵身体受创不算严重,但是精神伤害很大。谢浩然拒绝了医生的建议,把她接回家中。派出所那边的事情很快了结,医院那边警察派人守着苏福道。苏夜云和苏芷兰都回来了,贺明明看看时间晚了,在厨房里做了些饭菜,只是大家都没有胃口,不想吃。

方芮坐在沙发上,无神的双眼仿佛失去了视线焦点。她一直在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贺明明在卧室里陪着苏夜灵。切了点儿参片,用热水泡着,苏夜灵喝了两杯,情绪比之前好多了,沉沉睡去。

客厅里,谢浩然与苏芷兰并排坐着,斜对面是苏夜云。

第七百六七节 人老,糊涂

“妈,真的不能再这样了。”苏夜云脸上全是平静,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愤怒到极点,随时可能爆发的迹象:“你不能再像这样对待那些亲戚。无论他们是爸的什么人,什么关系,那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方芮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神情落寞。

谢浩然揉了揉太阳穴,拿出香烟想要抽一支提提神,可是看看坐在旁边的表妹苏芷兰,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把身体坐直,右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外婆,二姑说的没错。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说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方芮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明白……”

苏夜云话里带着难以释怀的怒意:“苏家村来的那些人都走了。中午吃完饭,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说是妈你给他们买好了车票,赶不到车站的话票就作废,到时候另外买票还要再花一次钱。他们也不看看我大姐都变成什么样了,苏福道和蒋庆仙那样的作贱我姐,那些人嘴上说说就过了,反正事不关己,眼睛里只有一个“钱”字。”

这的确是事实。

警方做笔录要求越详细越好,如果事发现场有多个证人,那怕数量再多也必须做到记录完整。派出所警员数量少,笔录得一个一个来。谢浩然作为第一目击者,又是监控视频的提供者,当然要排在第一个。警察很负责,问的很详细,耽误了一些时间。排在后面的一大帮苏家亲戚等得久了,纷纷抱怨。他们来到泽州的时候,方芮已经帮着他们提前买好回去的车票,这笔钱不用他们自己掏腰包。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也就顾不上什么善恶纠纷,一个个嚷嚷着要走。人多,警察拦也拦不住。

“让他们走吧!”谢浩然把已经拿出来的香烟盒塞进衣袋,只留下打火机在手里不断旋转着把玩,淡淡地说:“这次走了,以后就用不着再来了。”

苏芷兰歪着头,看着旁边神情冷漠的谢浩然:“哥,我还是给晓凝姐打个电话吧!”

谢浩然摇摇头:“算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告诉她。她现在没有放假,来来去去耽误时间。大姑姑的情况不算严重,多休息休息,过几天身体好了,我让明明带着她出去玩玩,找个地方度假。心情舒畅,人就自然好了。”

苏夜云声音里充满了恨意:“就苏福道那种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物,居然还想着要娶我大姐做媳妇儿?我看他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谢浩然抬起手对着苏夜云扬了一样,劝道:“二姑,别说了。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在医院的时候我问过医生,他那只眼睛肯定保不住。派出所那边我也问过,像他这种情况,只要咱们坚持意见,法院那边至少要判他三年。”

苏夜云漂亮的面孔因为愤怒而紧绷,她咬牙切齿:“要我说,他那种渣子,至少该关进去三十年,一辈子。”

谢浩然把目光转向方芮:“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外婆你的态度。”

方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很是诧异:“我?这话是怎么说的?”

谢浩然往前挪了一下位置,两腿分开,双肘撑在膝盖上,他神情凝重:“蒋庆仙是个泼辣的女人,她们家在村子里算是大户,人多。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肯定会来闹。”

苏夜云恶狠狠地插话:“她还敢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用不着二姑你动手。”谢浩然制止了情绪激动的苏夜云:“我给公司打过电话,从明天开始,家里、大姑姑的餐厅、芷兰的学校,还有二姑你的单位,我都会安排人全程接送并保护你们。对于蒋庆仙那种人当然是不用怕的。但是外婆你得答应我,不再与他们有任何来往。”

方芮有些犹豫:“小然,我知道你说的没错。但是……村子里那些亲戚,还是要区分对待,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样。”

“这个我知道。”谢浩然点点头:“但真正的亲戚绝对不是今天在大姑姑餐厅里吃饭的那些。我永远不会再与他们打交道,就算见了面也会装作不认识。本来这次回来,就是想着让外婆你带着我到老家村里走一趟,给亲戚们发一下结婚的帖子。现在看来,发出去的数量显然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多,要请的人就是几个而已。”

方芮注视着他:“村子里的亲戚,你都打算请谁?”

“目前我知道的只有苏春露。”谢浩然并不隐藏自己的态度:“至于其他人,等我看看再说。”

停顿了一下,他正视着方芮:“外婆,这次你真是要听我们的劝。不要再和那些亲戚来往。从明天起,我会让人在外面挡着他们。蒋庆仙也好,什么姓苏的也罢,总之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另外……我会让公司这边降低今年给外婆你的分红收益。你手上的钱太多了,花在你自己身上的其实没多少。来不来泽州是他们的自由,可是凭什么每次都要外婆你去迎接,包着一日三餐,还有晚上住宿的费用?”

方芮被挤兑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他们……穷啊!”

“这不是理由。”谢浩然认真地说:“我这几天专门查过,苏家村没有列入地区扶贫乡村名单。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穷亲戚”,比外婆你想象的要富裕。走亲戚串门本来无可厚非,他们要是想来,就自己掏腰包住店。选择五星级宾馆还是普通招待所,那是他们的自由。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想着像现在这样,打着上门走亲戚的名义找外婆你报销住宿费和车马费……呵呵,就算外婆你偷偷给钱,不让我知道,我还是会把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拿回来。”

也许是觉得刚才那些话说的有些重,谢浩然放缓语气,脸上显出诚恳的神情:“外婆,我们是一家人。大姑和二姑是你的女儿,你还有我和苏慎两个孙子,晓凝姐和芷兰是你的孙女。咱们一家子热热闹闹的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老家那些人来凑热闹呢?我知道外婆你是好心,为了外公的名声考虑。可是那些人……他们根本不会这样想。”

苏夜云的怒意已经消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她声音有些冰冷,夹杂着叹息:“妈,你真该多听听小然的。咱们这个家是他一手撑起来的。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就开始折腾……要不得啊!”

……

夜深了。

家里很大,谢浩然与贺明明住在一个房间。她洗了个澡,穿着平时喜欢的缎面吊带睡衣,在浴室里吹干了头发,上了床,躺在谢浩然身边,关了灯,在黑暗中幽幽地发出声音。

“其实你外婆挺不容易的。”

虽是睡在一张床上,结婚以前两个人却不会越界。谢浩然发出浓重的疑惑鼻音:“唔?”

“你们之前在客厅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贺明明侧着身子,抱住谢浩然的胳膊:“你外公走得早,以前生活艰苦,家里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考虑,你外婆操心的事情也多。现在不同了,经济方面不成问题,你大姑姑的餐厅生意红火,每天早出晚归;二姑姑在学校教书,在的远,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她们都有了各自的事业。晓凝去了燕京上学,芷兰今年初三,苏慎考上大学走了,你又常年在外……家里一下子就空了。要是身边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不好过啊!”

谢浩然被贺明明说的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外婆太寂寞了,所以才对老家那些亲戚有求必应?所以才对他们那样的态度?”

“要是换了我也会啊!”贺明明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上了年纪,生活就没有年轻人那么富有激情。酒吧、舞厅、电影院、各种游戏……我们想要找点儿娱乐项目很容易,很多东西在我们看来都会感兴趣。但是老人不同,毕竟是老了,精力不足,对于新生事物的接受也有一个过程。你看看现在年过六十的有几个在玩电脑游戏?广场舞虽然讨厌,噪音烦人,可要是全面禁止,你觉得那些老人还能做什么?”

谢浩然躺在床上思考了很久。慢慢的,他把胳膊从贺明明脖子下面伸过去,将她搂在怀里:“你想对我说什么?”

“蒋庆仙不会善罢甘休,她肯定会来闹。家里肯定要派人守着。只不过,对于老家村里的那些亲戚,你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吧!说实话,外婆那么大的岁数,那么多年了,能够得到那么多人交口称赞,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就算她乱花钱,又能花得了多少?虽说你们老家那些亲戚真不是东西,但是看在老太太面份上,你就不要有什么实际性动作,随便说说就可以了。”

第七百六八节 村里人

必须承认,贺明明说的很有道理。

一夜无眠。

第二天,谢浩然带着人,亲自去了一趟苏家村。

他没有张扬,没去村长家里,也没有惊动所谓的“族长”,直接去了苏春露家里。

那是一个颇为面善的老妇人。穿着村里常见款式的衣服,用蓝布手帕包着头,胖胖的身子,皮肤虽黑,手上却很有力气,走路的时候步伐稳健。村里人家习惯开着门,看到走进院子里的谢浩然,正端着一碗包谷粒喂鸡的苏春露觉得意外:“你是……”

“表婶,我是谢浩然。”他笑着表明身份,随即补充道:“我外公是苏淳,外婆是方芮。”

听到这里,苏春露恍然大悟,连忙放下手里装包谷的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住谢浩然,脸上全是惊喜:“你是小然?我听你外婆说过。你怎么来村里也不提前来个电话,我好让你表叔去接你啊!”

表叔表婶是按照辈分排下来的称呼。方芮是这样告诉谢浩然,他就这样叫了。

苏春露家里人丁兴旺。她托邻居去地里把正在干活的丈夫和儿子叫回来,说是家里来了客人。灶上烧开了水,给谢浩然及随行人员泡上茶,正在喝着,得到消息的家里人都回来了。一时间热热闹闹,笑声不断。

苏春露颇有眼色。寒暄过后,她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小然,昨天村里去泽州的人回来了。我听说,苏福道被警察抓了?”

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谢浩然点点头,当着所有人的面,仔细讲述了事情经过。

杨瑞和是外村来的男人,当年苏春露就是看着品性不错才嫁给他。耐心听着谢浩然把话说完,杨瑞和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气愤地说:“蒋庆仙那女人根本不靠谱,苏福道那小子平时在村里游手好闲,既不肯下地干活,又不愿意到外面打工。四十多岁的人了,一天天就这么晃悠,像什么样子?以前我就说过他,没想到现在闹出这种事情……被警察抓了也好,关进监狱里,有的是人教育他。”

大儿子杨威是个老实人。他用胳膊肘捅了捅父亲的后腰,低声劝道:“爸你也别这么说。福道的脚瘸了,下地干活本来就不方便,去外面工作也没人要。”

杨瑞和瞪了儿子一眼:“那就应该好吃懒做,什么事情也不做?”

杨威讷讷地回答:“我不是那个意思。”

“总之他苏福道就是这样的人。”杨瑞和越说越气:“从小就在村里偷鸡摸狗,那时候我种在地里的洋芋,三天两头被他偷。有几次我抓住了他还不承认,我想着都是亲戚,洋芋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说他几句也就算了。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直到现在见了面也不肯叫我一声“叔”。这种人,就不该和他们家来往。”

谢浩然笑着安慰了几句,同时拉开身边的拎包,拿出一张做工精美的红色请柬,双手递到杨瑞和与苏春露面前。

“表叔,表婶,再有几个月我就结婚了。我这次是专门来给你们送帖子,到时候一定要来。”

苏春露很是惊喜地接过请柬,一边看一边问:“小然你要结婚了?是哪儿的姑娘啊?”

这问题在谢浩然看来有些尴尬,若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当然明白他有四位妻子。但这种事情在外人看来真的很难接受,尤其是在传统观念的光环笼罩下,像这样的“一”和“四”搭配,本身就将他打上了“坏人”的标签。

好在贺明明没来,谢浩然支支吾吾了几句,很快转移话题。

杨瑞和是个细心的男人,他留意了一下请柬上的地址,顿时发出疑惑的惊呼:“小然,这个……怎么你这结婚喜宴不是在泽州,而是要在燕京城里办啊?”

燕京?

苏春露等人一听,纷纷凑过来,看着帖子上标注的地址还真是那么回事。

谢浩然笑了:“放心吧表叔,没事儿的,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们,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杨瑞和手拿着请柬翻来覆去地看,神情还是有些疑惑:“这也太远了。燕京……这恐怕得坐火车过去,路上也要好几天呢!”

结婚还早,现在把话说破就没意思了。谢浩然笑着摆了摆手,问苏春露:“表婶,那个……苏永福家住哪儿?我这次来村里,除了你,还得送给他一张请柬。”

外婆方芮说过,当年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除了苏春露,就是苏永福给过一些帮助。因为在家里排行第六,所以村里人都管他叫做“苏老六”。

“你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跑来跑去的累。就坐在这儿喝茶,我让小威他们去把老六叫过来。”苏春露说什么也不肯让谢浩然从凳子上起来,她很热情:“别走了,等会儿就在表婶这里吃饭。那个……孩子他爸,你去后屋把过年留的腌肉从房梁上摘下来,再去后院抓几只鸡宰了,待会儿炖上,晚饭的时候好吃。”

谢浩然连忙推辞:“表婶,别忙了。”

苏春露眼睛一瞪:“说什么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天就听我的。等你走的时候,把后院的母鸡带上几只回去给你外婆。咱们自家养的土鸡,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苏永福个头很高,瘦瘦的,看起来很精神。杨威带着他走进家里的时候,杨瑞和正在切肉炒菜,忙得不亦乐乎。

很快,饭菜摆上了桌子。辣椒炒腌肉、油炸洋芋片、酸菜炖干黄鳝、大葱香肠、酸辣粉条……农家菜就这样,不像城市里随时可以去菜市场买新鲜肉,荤菜都是年节时候的腌制品。放的盐多,味道重,肥肉占据了很多比例,但是吃起来很香,油脂横溢。

饭桌上高高兴兴地吃着,谢浩然拿出几瓶酒,一边喝着,一边把请柬递给苏永福。两个人很快搂着肩膀,“表哥”、“表侄”的叫了起来。

油炸洋芋片下酒不错,嚼在嘴里“咔嚓咔嚓”脆香。谢浩然抬头看看这间大瓦房,再看看空荡荡的四周,端起杯子,与坐在旁边的杨瑞和碰了一下杯子,问:“表叔,你们现在村里种地,一年下来的收入怎么样?”

“还行吧!”杨瑞和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他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笑呵呵地搭道:“不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那些年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肯定是好多了。”

谢浩然笑了————杨瑞和也是个不肯说实话的。其实这种事情不需要问,只要看看房间里的摆设,以及各人身上的衣服就能知道实际情况。按照现在的标准,苏春露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穷。

苏永福敬了谢浩然一杯,指着摆在墙边的两个大背篓,喷吐着酒气笑道:“表侄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还打算下个月去泽州一趟,看看表姨她老人家。你走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带上,替我向表姨道个谢,等今年中秋的时候,我再去泽州看她。”

背篓里装着一只腌山羊。那是把一整只羊斩头、去足,清洗干净,以四条羊腿和身子中间分成六块,用佐料和盐腌制起来的做法。腊月里腌上的羊,又挂在锅灶上面熏了几个月,现在味道正是浓郁的时候,或炒或炸,吃起来很是香美。

腌羊上面放着几大块羊奶乳饼。这是苏家村本地的做法兼叫法,其实就是异国人所说的“奶酪”,只不过比那个硬一些,发酵时间也没有那么长。

被杨威叫来吃饭的时候,苏永福顺便让他背着另外一只背篓。里面也有一份同样的礼物,这是送给苏春露的。

苏永福对谢浩然说话很实在:“表侄,回去以后,你得替我好好谢谢表姨。要不是她借给我那些钱,我这养羊的行当也做不起来。”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厚厚一叠钞票递给谢浩然,真心实意地说:“这是五千块钱,麻烦你帮我带给表姨。去年雨水好,苜蓿长得旺,母羊下崽也多。今年看着也是好年成,等到过年,我把羊羔卖了,再凑一凑,差不多就能把剩下的钱都还给表姨。到时候,我再去泽州给她老人家磕头。”

羊乳饼的味道不错。苏春露做菜的时候就用油煎了一盘,切成小块的乳饼两面金黄,撒上椒盐,吃在嘴里外酥里嫩,满嘴都是浓郁的乳香味。

谢浩然用手握住那些钱,却没有接,而是把钱重新推回到苏永福面前,笑着问:“表哥,你现在有多少只羊了?”

“五十六只。”这是苏永福每天都在板着指头计算的数字,熟得不能再熟,张口就能说出。

“好家伙,整一个全国民族大团结啊!”谢浩然笑着开了句玩笑,随即收起笑脸,正色道:“那表哥你有没有想过,把五十六只变成五百六十只?”

话一出口,饭桌上顿时没人再说话。不光是苏永福愣了,就连坐在餐桌另外一侧吃饭的苏春露也抬起头,满面诧异。



第七百六九节 帮你致富

苏永福很聪明,他立刻听懂了谢浩然的话:“表侄,你的意思是,让我扩大生产规模?”

这是苏永福从乡上科技站技术人员那里听来的。这些年国家大力推广科技下乡,农科院和各级地方政府之间达成协议,学生和老师的大部分实习安排在乡村,乡上的技术员也必须在规定时间前往各个村子,对农业科技知识进行普及。尤其是一些对此颇为重视的村子,专门拿出钱来,给村里人开设临时学习班。

谢浩然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我外婆既然把钱借给你,就放在你这里慢慢用。表哥你是个真心愿意做事的,否则也不会短短几年功夫就把养羊的行当坐起来。不瞒你说,这次从泽州过来的路上,我仔细看了看这里的土地,多山多石头,水少,地也不好。种庄稼收成只能说是一般,想要靠着这个发家致富,估计是不太可能。”

“这话说的是。”苏永福用力一拍大腿,眼睛里透出佩服的目光:“没想到表侄你还懂这个。你这话就跟乡上技术员说得一模一样。他说我选择养羊是没错的,苜蓿不需要那么多肥力,要水也不多,每年冬天可以打下足够的青饲料,一直吃到来年新苜蓿跟上。”

谢浩然笑着拿起酒瓶,给苏永福的空杯子倒满:“表哥,这钱你先用着,不够再跟我说。我看村里周围都是荒山,你完全可以承包下来,雇几个人帮你种苜蓿。只要照这个法子做下去,到时候别说是五千块,就算五十万也有了。”

苏永福被他说得双眼发亮,心里一阵热火:“当真?”

谢浩然认真地点点头:“钱我借给你。吃完饭,咱们立个字据。放心吧,利息比银行那边低。都是一家人,只要你愿意做,该帮的我一定帮。”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随便借钱。之所以借给苏永福,也是出于多个方面考虑。要不是他之前主动拿出那五千块,谢浩然也不会说出后面这些话。

这边说这话,那边听的人却被吓到了。苏春露与杨瑞和夫妻听到“五十万”这个数字的时候,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两个儿子杨威和杨猛瞬时睁大双眼,张开嘴唇。

“小然,养羊真的能赚那么多?”苏春露认真地问,她眼睛里透出一丝期盼的目光。

谁也不愿意挨穷受苦,看着别人大把的捞钞票,即便是再老实的人心里也有想法。

谢浩然故意问:“怎么,表婶你也想掺和进来?”

苏春露说话很直接,也很坦然:“我这两个儿子大了,都要娶媳妇。这彩礼要是不够,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

“养羊这种事情不能所有人都上。”谢浩然摇摇头:“跟风不是好事,看着别人发财,自己就跟着去做,结果只能是大家一起赔钱。就像前几年白糖价格高,南方很多地方不种粮食,该种甘蔗。结果第二年甘蔗太多,糖价就一路走低。到头来,种甘蔗的人都赔了。”

苏春露的小儿子杨猛连连点头:“这事情我知道。我有个朋友就是詹州的,他们家前些年种甘蔗很是赚了一笔,结果小表弟你说的那年甘蔗价钱大跌,他们家几百亩地的甘蔗根本卖不出去,最后只能烂在地里。”

杨瑞和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咝……我以前咋没听你说过啊?再说了,这种出来的甘蔗干嘛要烂在地里?花点儿力气,雇几个人收回来,就算今年卖不掉,榨出汁水熬成糖,明年一样也是卖啊!”

“来不及收。”杨猛笑了:“爸你这就不知道了。他们家种的甘蔗太多,得雇人才收得过来。可是算了算,就算按照你说的,雇人工资加上自己榨糖,所有费用加在一起,最后做出来还是赔本。而且第二年糖价到底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杨瑞和感觉就像在听天方夜谭:“我的天,那么多甘蔗,就这么烂了?”

杨猛点点头:“就这么烂了。”

杨瑞和心有余悸:“看来还是种粮食把稳。卖不掉也赔不了本,大不了自己吃。”

这话说得让所有人都笑起来。

谢浩然端起酒杯,对杨瑞和笑道:“表叔,我倒是有个想法。”

苏春露在旁边眼睛一亮,连忙问:“小然你有啥主意?”

她知道方芮这家人见多识广,是有本事的。当年苏淳死去,苏家落难,苏春露带着粮食去泽州看望方芮,当时家里的惨状历历在目。现在,苏家在泽州已经改头换面。远的不说,就说苏永福,如果不是得到了方芮的帮助,无论如何也养不了那么大一群羊。

有对比,才会有信心。虽说谢浩然年轻,可是在苏春露看来,他属于那种极有本事的人。

“种苹果。”谢浩然的建议很简单。

杨威和杨猛两兄弟愣住了:“苹果?”

谢浩然肯定地点点头:“你们这里周围都是山地,走传统的种植路线肯定不行。来的时候,我查过这里的水文地志,苏家村一带气候偏于干旱,但是每年的降水很有规律,村子南面还有一条河。换句话说,只要有足够的投资,有设备,供水方面就不成问题。苹果好不好吃,有两个先决条件。第一是品种,第二就是气候。雨水多的地方苹果种出来不好吃,偏酸,甜度不够。你们这里就不一样了,只要种出来,多花些心思照顾,苹果应该不愁卖,价格也不成问题。”

杨瑞和很是担心:“种苹果这合适吗?小然,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这苹果……说实话,咱们以前没种过,不知道该怎么侍弄啊!”

“我找人教你们。”谢浩然用手拍了拍旁边苏永福的肩膀:“刚才表哥不是说了嘛,乡上有科技站,还有技术员。平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他们帮忙。”

杨威坐在那里,右手慢慢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苹果……小表弟说的这个事情,我前些年也听别人说过。那是一个来乡上调研的教授,当时有几个领导陪着。我那时候感冒了,在乡卫生院打针。他们从卫生院门口路过,说的就是苹果。那个教授说的话,与小表弟现在说的差不多,苹果在咱们这儿种出来会很好吃,品质甚至可能比新疆那边的还好。”

杨瑞和顿时来了兴趣:“真的?”

杨威点点头,老老实实回答:“真的。”

杨猛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目光:“那咱们可以承包一块山地,就像永福大哥这样,先把架子搭起来。”

谢浩然也趁热打铁:“我也加进来吧!承包费什么的我出了,你们种苹果我算一股,资金和树种我来想办法,你们负责栽种和日常管养。等到苹果熟了,我负责销路。”

苏春露一下子反应过来:“不行!不行!小然你这是干什么?”

杨瑞和与两个儿子也反应过来,连忙推辞:“是啊!怎么能让你把所有事情都做了?”

“是啊!就算要种苹果,那也是咱们家里的事情,不能麻烦小表弟。”

“咱们是亲戚,不能这样。”

谢浩然伸手按住苏春露的胳膊,冲着坐在斜对面的贴身护卫贺敬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来,走出房间。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个黑色公文包。他从中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那是一份事先准备好的合同。

谢浩然把合同递给苏春露:“表婶,这是我拟的一份合同。项目就是咱们刚才谈的种苹果。具体的操作就是这样,我出资金和设备,你们只负责种,其它所有的事情由我来负责。”

不只是苏春露一家,就连苏永福也站了起来,面露惊讶:“小表弟,你这是全都盘算好了啊!”

谢浩然把合同递给杨猛:“表哥,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咱们等会儿具体再谈。”他随即把目光转向苏春露,很是诚恳:“表婶,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苏春露仍在坚持:“这不行。小然我跟你说,我和你外婆,还有你外公,那是多少年……”

“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外婆也说过,表婶你是个好人。”谢浩然声音铿锵:“好人就该有好的活法,就该过上好日子。其实我帮忙也是要看人的,不是随便什么人我都帮。”

他侧过身子,握住苏永福的手,拉近到苏春露面前:“这次我回来,结婚请柬只准备了两张。到时候表婶和表哥你们一定要来。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哼!他们就算想来,我还不要呢!”

苏春露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小然你要把喜宴办在燕京,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永福恍然大悟,也有些担心:“小然你就请我们两家,这样肯定会被村里人说。要不你再多加几个人,尤其是族叔他们家,那绝对是不能少的。只要有他在,很多事情都能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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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节 堵门

谢浩然笑了,笑声很是张扬:“我为什么要请他?就因为他上了年纪,在村子里说话管用?当年我外公遭难的时候,他有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帮过我外婆一点儿忙?”

苏永福沉默了。他看看苏春露,发现对方脸上与自己一样,全是感慨。

“这也怨不得小然。”苏春露双手在蓝布围裙上慢慢揉着,叹了口气:“当年都说表姨夫在泽州惹了“上面的人”,谁也不敢帮着你们家说话。只是这些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提起来……唉!”

“他们现在可不得了。”谢浩然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冷意:“一家家一户户的,都到泽州找我外婆讨要好处。每次过去,吃住都是我外婆花钱,而且还得挑着好的……凭什么?”

看着他的杯子空了,苏永福拿起酒瓶,把谢浩然的空杯拿到面前,一边倒酒一边说:“杨威过去叫我的时候,我就听村里人说了,这次蒋庆仙带着苏福道去泽州,那个……他事情闹得挺大了,被警察抓了。”

谢浩然知道事情传扬出去,若是自己这里不做说明,恐怕会以讹传讹。他从苏永福手里接过那杯酒,冷笑道:“苏福道想强健我大姑。我大姑开着餐馆,还有她自己的房子。苏福道一心想娶我大姑,觉得只要把生米煮成熟饭,我大姑就只能嫁给他。”

一席话,把餐桌上所有人都惊住了。

杨瑞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愤愤然道:“他怎么能这样?真正是要钱不要脸。”

苏春露也被气得不行:“都是姓苏的,说起来都是一个老祖宗。这,这算什么事啊!蒋庆仙那个女人,当年娶进来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她。现在老了,越发是没脸没皮。”

苏永福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干,神情严肃:“小然,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说一声。表哥我虽然没本事,可是在村里多少还能说得上话。还有表姨……总之你们有事情就别藏着掖着,我来做就是。”

这番话说得谢浩然心里暖烘烘的。他笑道:“区区一个疯女人,一个强健犯,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其实要我说,还真有件事儿需要你们帮忙。”

苏永福点点头:“你说。”

苏春露也神情坚定:“小然你就说吧!”

捉摸不定的笑意挂在谢浩然脸上:“我要你们尽快富起来。”

苏永福一下子愣住了:“你说什么?”

苏春露与杨瑞和两个人异口同声:“富起来?”

杨威满脸都是疑惑:“小表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猛好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一时间没能理解透彻。他皱着眉头思考,双眼直视着谢浩然。

“我要让你们成为这村子里说话最管用的人。”谢浩然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计划:“什么族叔族长的,都是过去式了。这苏家村的规矩得改改,让真正有能力的人上去。下一届村长选举,争取让永福表哥上去,或者表叔也行。总之,必须是咱们自己人。”

他没有直接把话点明,可是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清楚。

金钱数量的多少,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身份和地位的体现。苏家村缺少一个领头人,苏永福和苏春露是目前的最佳人选。

穷人永远没有话语权。

给苏永福更多的投资,让他尽快把养羊生意做大做强。

给苏春露家指条发财致富的路,长长久久。

直接给人一百万,谁也不会珍惜。说不定前面递进来,后面转手就花光了。只有自己挣来的钱才会珍惜,才会想着要把生意规模扩大。认真经营。苏永福和苏春露在外婆一家落难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他们属于那种懂得感恩的人。谢浩然没想过要把苏家村变成自己的后花园,他只是想要在这里得到一些真正意义上的亲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经常去泽州打秋风,绞尽脑汁从外婆身上占便宜,甚至一心谋夺苏家产业的黑心混蛋。

事情说清楚,苏春露与苏永福就不再推辞。种植苹果需要全面策划,杨瑞和当即表示:明天就去找乡上的熟人帮忙承包山地。两个儿子杨威与杨猛也表示会去抽时间乡上科技站认真听课,把技术方面的问题吃透。只要谢浩然这边的树种和设备一到,立刻就能形成果园。

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多钟头。

苏春露收拾着碗筷,笑着对谢浩然说:“小然啊!没想到你把事情想的那么长远。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的那些道理是没错,改天带着你外婆来村里,我陪她到附近山上转转。”

“好啊!”谢浩然乐了:“我外婆就喜欢到处走,来村里她肯定愿意。”

“对了,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苏春露把剩菜从大盘子腾进碗里:“其实当年帮过你外婆的人不光是我和永福,你的结婚帖子还得再送给另外一个人。”

谢浩然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好奇地问:“表婶你说的是谁?”

就在苏春露张口要说的时候,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尖厉的咆哮声。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叫骂。

几个人连忙冲出屋子。只见停在苏春露家院外的两辆越野车被团团围住,几十个手持棍棒的人将两边路口堵死,如果不是分派在外面的几名贴身护卫阻拦,那些人就要冲进院子,甚至砸车。

为首的女人,正是蒋庆仙。

她披头散发,嚎哭声震天:“尼玛的老苏家死烂良心啊,我儿子怎么得罪你们了,非要把他抓进去?都是你们搞出来的,都是苏夜灵那个女人勾引我儿子。老天爷不长眼睛啊!要抓也应该抓苏夜灵,为什么要抓我儿子?”

蒋庆仙是个能生的。两个儿子苏富贵和苏福禄已经成家,各种带着一帮人在左右两边拱卫着她。大部分是村里的亲族,也有临时叫来帮忙的熟人。几十个精装的汉子手里拿着棍棒,院子外面小路两头的距离越来越短。

他们早就得到消息,谢浩然车队刚一进村,进了苏春露家,蒋庆仙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连忙把两个儿子都叫回来,女儿嫁在外面,叫回来也不现实。她盘算着,这次是老天爷给的好机会,无论如何也要从自投罗网的谢浩然身上割下一大块肉。

苏富贵是个干干瘦瘦的中年人。他手里挥舞着一把锄头,站在那里冲着刚走出院子的谢浩然连声怒吼:“识相的,赶紧想办法把我弟弟放回来。否则你今天哪儿也别想去,别想着离开苏家村。”

苏福禄很壮实。天气热,他穿着汗褂短裤,粗壮的腿脚很有力量。握在手里的铁棍在空中狠狠挥了几下,发出“呼呼”的风声。他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停在苏春露家外面的那两辆越野车,不怀好意地嚷道:“大哥,哪儿用得着跟他说这些废话?先把他们的车砸了,把人抓起来,让苏家人拿钱来赎。”

话音刚落,苏福禄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照准其中一辆车用力甩去。石头“当”的一下砸中了引擎盖,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留下一个清晰显眼的凹坑。

几名贴身护卫愤怒了,当场就要发作,却听见站在身后的谢浩然发出冰冷声音:“不要慌,都站住。他们要砸车就让他们砸。这笔账,咱们可以留到以后慢慢算。”

距离很远,他说话的声音很小,站在对面的蒋庆仙根本听不到。她看着谢浩然这边几个人一动不动,顿时显得嚣张起来:“姓谢的,打电话给你外婆,让她到派出所找警察,立刻放了我儿子。”

站在谢浩然身旁的苏永福愤怒了,他一个跨步冲到前面,抬手指着蒋庆仙高声喊道:“成贵家的,你还要不要脸?明明是你儿子苏福道想占别人便宜,你却反过来倒打一耙?”

蒋庆仙骂骂咧咧,满口喷着吐沫星子:“麻痹的闭上你的鸟嘴,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似的。苏永福你又没去泽州,你怎么知道是什么事儿?明明就是苏夜灵那个女人勾引我儿子,出了事又不认账,还故意找人打伤我们家福道。这件事情决不能就这么了了,他们老苏家得赔钱,得赔我儿子!”

苏春露被她说得无比气愤:“蒋庆仙,你还要不要脸?”

蒋庆仙用怨毒的目光盯着苏春露:“你是不是要护着这个姓谢的小子?苏春露我告诉你,别以为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我就怕你。不愿意的话,你可以去找人。实话告诉你,我儿子丈母娘家的人就快来了,还有我闺女那边。到时候几百个人过来,光凭你们家那几口子,根本拦不住。识相的,给老娘我有多远滚多远。”

杨威顿时怒了,指着蒋庆仙骂道:“老婆娘你有种再说一句?看看我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这边,苏福禄把棍子往地上一竖,瞪起眼睛冲着杨威骂道:“小杂种,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出来打啊!我看你到时候是怎么死的!”



第七百七一节 你得赔钱

村里人有矛盾,平时都这样解决。比的不外乎是哪边人多,形成集团就很不得了。当然,架不是白打的,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帮人做事。等到事情了结,被叫来帮忙的人也有好处,至少一顿好吃好喝免不了。若是运气好了,还能从事主那里拿到几十、上百块钱。

苏春露在旁边用力扯了一下谢浩然的衣服,低声道:“小然别怕,有表婶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谢浩然微微一笑,用同样低微的声音问:“怎么,打不起来?”

苏永福在旁边低声插话:“这种事情多了,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少。就算要打,也是跟外村的人打,哪有咱们姓苏的自己打起来的道理?放心吧,我估计蒋庆仙那个婆娘就是想要钱。也是我们大意了,今天就不该留你在这儿吃饭。有什么事情应该我们约出去谈,这样才对。”

杨瑞和忧心忡忡:“小然啊,你们的车估计是出不去了。要不这样吧!等会儿找机会,我和你表婶在前面拖着他们,你和你朋友跟着杨威进屋去,从后门走,跑快些,只要上了大路他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回头去找乡上的派出所,或者从泽州那边调人。苏福道在警察手里,你可以用他来做交换,把你们的车子弄回去。”

正说着,斜对面岔路口忽然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穿黑布褂子的老人。他径直走到蒋庆仙面前,稳稳停住,先是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后走进人群,把蒋庆仙的丈夫苏成贵揪出,就这样拖拽着,一直走到人群前面。

“成贵,你媳妇儿在这儿撒泼发疯,你就不管管?”老人注视着苏成贵,发声质问。

苏成贵身材瘦小,个头远远没有两个儿子那么高,体格也没有老婆蒋庆仙那么健壮。从外观来看,与被抓的小儿子苏福道颇为相似。他用力从老人手里挣脱开来,右手握着肩膀,很不高兴地嚷道:“老叔你这是干什么啊?有什么事情你跟我媳妇说去,拉我做什么?”

老人淡淡地说:“你媳妇不讲理,我当然要找你。”

蒋庆仙在旁边瞪起眼睛冲过来,横插一脚站在苏成贵与老人中间,激烈的吐沫星子喷在老人脸上:“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不讲理了?”

老人早已熟知蒋庆仙的脾气性格,懒得与她理论。抬起手,没有回头,朝着谢浩然所在的方向用手指点了点:“成贵家的,把路让开,让他们出去。都是姓苏的,都是一家人,你这算什么?自家人对付自家人?”

蒋庆仙根本不吃这一套:“我儿子还被关在派出所,你得让他们把我们家福道放了。”

老人冷哼一声:“人家警察为什么要抓福道,你这当妈的心里没点儿数?”

“福道那是喜欢他们家夜灵!”蒋庆仙根本不要半点脸皮:“这事情老叔你就不要管了。我跟族叔说过了,他对我没意见。”

“你说什么?”老人满脸都是惊讶:“他……他真这么说?”

谢浩然站在远处安静地听着,翘起手指略微朝着老人一点,低声问苏春露:“表婶,他是谁?”

苏春露的话语当中带着一丝无奈:“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要你送结婚请帖的那个人。他叫苏奎山,你外婆一定认识。按照辈分排下来,你得叫他“叔公”的。”

“苏奎山?”谢浩然皱起眉头,他的记忆当中没有这个名字。

“当年我偷偷送给你外婆的那些粮食,有一大半都是你叔公给的。”苏春露继续低声道:“那时候他不愿意去泽州,却又放心不下你外婆一家,就让我帮着把粮食送过去。”

谢浩然听到这里,他看着站在远处与蒋庆仙争执的苏奎山,眼睛里透出惊讶的目光:“还有这种事?等等……表婶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苏春露凑得更近了:“你叔公一直不让我说,不让我把这些事告诉你外婆。”

谢浩然皱起眉头:“为什么?”

“这个事情说起来就话长了。要是仔细说起来,恐怕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苏春露有着农村妇女常见的八卦,夸张的语言简略起来倒也容易:“主要是你外公苏淳,当年你叔公和你外公都在县里上学,你外公考上大学走了,你叔公原本成绩不错,但是家里条件不允许,读到高二就辍学回家。因为这件事,他不喜欢你外公。”

“原来是这样……”谢浩然明悟地点点头。只要不是心怀仇恨就好。

“你奎山叔公挺正直的,就是脾气很倔。”苏春露叹了口气:“在这村里,他算是说得上话的老人,但辈分和说话分量没有你族叔那么高。我估计今天这事儿你叔公出面也没用,还得要你族叔说话才行。”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

他就这样迈开脚步走了出去。这动作很突然,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径直走到空地上,与对面那些人隔着五米左右的距离,他注视着蒋庆仙,目光随即转移到其丈夫身上。

“苏成贵,你到底想怎么样?”谢浩然语句清朗,音量十足。

蒋庆仙刚准备张口,就被旁边的丈夫抬手拦住。他侧过身子,看着双脚分开站在那里的谢浩然,干笑了几声:“说起来,我该叫你一声“表侄”。其实咱们都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不是你们做得过分,我也不会这样。”

蒋庆仙是个不省油的,她在旁边张口嚎叫:“把我儿子还回来。”

“这件事情你得去问警察。”谢浩然神情冷漠:“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但是这事情你们可以出面帮着解决。”苏成贵的笑容里充满了狡猾与谋算:“小然,我听说在你们家里,你是个说话能算数的。你外婆和你两个姑姑都听你的。我儿子福道虽说脚有问题,走路不太方便,却是个念过书,上过学的文化人。反正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追究谁的责任已经没有意思。我原本打算明天去泽州找你外婆,商量着把事情解决,没想到你今天来了村里……那就正好,咱们合计合计,好好谈谈。”

谢浩然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你想怎么样?”

苏奎山极有眼光,他看出情况不太好,连忙走到苏成贵面前,低声怒道:“成贵你怎么能这样?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春露家里的客人。就按照你说的,你明天去泽州,到时候该怎么谈就怎么谈。现在马上把人撤了,让他们走。”

苏成贵没理他,直接朝着旁边侧了一大步,冲着站在不远处的谢浩然皮肉不笑地说:“你姑姑苏夜灵还是不错的,否则我们家福道也看不上。你姑姑离过婚,还带着一个孩子。我们家福道却是没讨过媳妇。这样的话,咱们两家结亲正好。按照村里的规矩,彩礼什么的咱们出了,你们也去派出所那边跟警察说说。我问过,只要你们那边不追究,警察就会放人。等福道回来,挑个日子,让他和你姑姑把亲事办了。到时候,咱们就是一家人。”

谢浩然笑了:“没看出来啊!你还挺聪明的。居然能想到这种办法……你的智商显然比猪高了那么一点点。”

讥讽的意味毫不掩饰,苏成贵父子和蒋庆仙一下子变了脸色。苏富贵性子急,抄起锄头就要朝着谢浩然砸过来,却被苏成贵挡住。他足足盯了谢浩然五秒钟,才“嘿嘿嘿嘿”冷笑着说:“你今天走不了。就你们这几个人,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村里,打电话让你外婆和你姑姑来领人。”

苏成贵的确很聪明,至少比他那个满脑子都是钱,却思维愚钝的老婆强多了。

嘴上说是“明天去泽州找你外婆谈谈”,其实打算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亲戚,直接去方芮家里抢人。当然,谈肯定是要谈的。事情做两手准备,谈得拢当然最好,要是谈不拢就明抢。苏家的两个女人,无论苏夜灵还是苏夜云都行,就算她们不在,苏成贵还想过可以去学校,直接把正上初三的苏芷兰抢回来。

反正是给儿子结婚,年龄大小无所谓。

苏家很有钱。这一点,已经通过各方面从所有去过泽州的村民那里得到确认。只是各人的说法不一,有人说苏家有几十万,有人说有上百万……最终的确认,还是自家老婆,以及上一批从泽州回来的村人那里得知。

苏家至少有上千万的财产。光是苏夜灵名下那幢用来开餐馆的楼,就值一大笔钱。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成贵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烈疼痛感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说实话,他对小儿子苏福道被警察带走这件事情并不在意。

抓了就抓了,就算被判死刑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多花点儿时间在老婆身上,再生他十个八个。

但是钱就不行了。就算蒋庆仙再怎么卖力,也不可能从肚子里生出一堆钞票,或者黄金。

第七百七二节 疯子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要钱不要命的疯子。

苏成贵就是其中之一。

他去过外地打工,算是苏家村里为数不多见过市面的人。

外面的世界富裕啊!尤其是沿海城市,房价简直高得可怕。感觉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是千万富翁。苏成贵觉得这真他吗的不公平————凭什么城市里随便拆迁就能赔偿几十上百万,自己在苏家村的房子却根本没人要?如果村里的房子也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我就不要老婆了,蒋庆仙那种垃圾婆娘谁要谁带走,老子带着厚厚一麻袋钞票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再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新的老婆!

在城里晃荡了一段时间,钱花光了……主要是每天都想着发财,买彩票,却一直没中。

回到家,看看低矮黑暗的房子,再看看地里半死不活的庄稼,苏成贵对于未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谁能想到,在城里那么多年都没有联系的亲戚,居然一下子成了有钱人。

如果方芮的钱少一些,几十万,或者她手里的房子加起来值个上百万,苏成贵也不一定会动心————犯罪是需要计算成本的,这是他从大城市学到的经验之一。骑个摩托车抢劫是最方便的法子。可是时代在变化,以前女人们手袋里喜欢装着几百几千的钞票,现在只有一部手机。费心劳神抢劫一部手机回来,还要被控制黑市的赃物收购者打压,一两百块,甚至只有几十块钱。

***动车也不错,至少来钱比抢劫快。但是风险太大。现在城里到处都是监控,带着头套蒙脸上街也不现实,那样就直接告诉所有人“我是坏蛋”。就算不是,周围也会有一双双警惕的眼睛盯着你。

一旦被抓就不一样了。尼玛的,偷一辆电动车卖了,充其量也就千把块钱。偷一部手机得钱更少。可如果被警察抓到,就会按照赃物的实际价格来判罪。在城里游荡的时候,苏成贵没少听过这方面的故事:某人抢了一部手机卖两百,被警察抓了发现手机是限量版苹果,价值上万,结果关进去,一判就是好几年。

就这样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方芮有钱。

那么宰了方芮,入室抢劫?

那也不行。现在的家庭财产都在银行里,很少有人会把大量现金放在家中。要是只能弄到几千块钱,杀人就显得太傻。何况听说苏家最值钱的就是房子,要是把方芮杀了,房子同样不是我的。

苏成贵想过学电影里好汉那样抢劫银行。可是看看全副武装押运钞车的那些保安,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多大胜算。

出卖自己的身体也是赚钱好法子。城里经常可以看到“招男***员”的小广告,要求身材健美,长相英俊。苏成贵知道那是专门给有钱女人服务的特殊工作,可是撒泡尿看看自己从鼻子中间凹进去的猪腰子脸,还是叹口气,算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机会竟然来自最不起眼的小儿子苏福道。

必须佩服一下老婆蒋庆仙的智慧。是她创造性的想到了儿子福道与苏夜灵之间可以结婚,只要结了婚,她苏夜灵的钱就是我们家的钱,房子也就是我们家的房子,餐馆什么的都是我的……千万不要怀疑,我是这个家里身份地位最高的男人,我还是她的公公,所有一切统统由我说了算。

小儿子被警察抓了其实不要紧,苏福道的眼睛瞎与不瞎在苏成贵看来没什么两样。当然,从事情正常的发展顺序来看,儿子被抓进监狱最好,眼睛瞎了肯定要比不瞎好。另外,苏成贵最关心的就是苏夜灵,她到底有没有跟我儿子成就那种事情?到底进去了没有?

这很关键!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都说强健强健,光是脱衣服脱裤子却没有进去就不叫强健,那叫强健未遂,达不到目的。只有真正成了事,自己这边才好操作。可以邀约上一大帮人去城里,去找方芮家里闹腾,把事态扩大化,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夜灵被我儿子睡了……到时候,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凡事都要考虑多种可能性。那时候,苏成贵的发散性思维并不仅仅只有“苏夜灵”一个目标。苏夜云和苏芷兰也一样,反正只要是苏家的女人,统统可以成为自己晋升为“有钱人”的垫脚石。反正老子还有两个儿子,就算小儿子苏福道在监狱里出不来,苏家的女人还可以与大儿子苏富贵、二儿子苏福禄结婚……让他们与现在的老婆离婚,再娶苏家的女人就行。苏芷兰年龄小又怎么样?反正村里不计较那些,十四、五岁结婚的女人多得是。

甚至包括方芮,苏成贵也考虑过。他觉得是不是可以先与现在的老婆蒋庆仙离婚,然后再想方设法接近方芮。我六十多岁,方芮也才七十来岁,两个人差距不是很大。现在不是有很多老夫少妻的新闻嘛,十多岁的妙龄少女为了爱情找上七老八十的丈夫。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年轻的我找个上年纪的新娘,然后她就没剩下几天活头。等到死了,所有一切都是我的。

苏成贵真的是很想发财,想得快要发疯了。

老天爷真的是站在我这边。苏成贵做梦也没有想到,方芮最看重的长孙谢浩然竟然自投罗网,主动来了苏家村。

哈哈哈哈……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老苏家的女人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无论方芮、苏夜灵还是苏夜云,至少有一个会来。到时候,用不着我去泽州,她们自己会来。

送上门的好处为什么不要?

只是麻烦还有。

第一个就是自家老婆蒋庆仙……尼玛的,又肥又丑,早就该换个新的。苏成贵想好了,只要苏家女人上门,将其抓住,他就立刻编造借口带着蒋庆仙到外面去转转。村子周围那么多山,找个僻静没人的角落一块石头砸爆蒋庆仙的脑袋,挖个坑埋了,谁也找不到尸体……等到回去,把苏家的女人多关几天,等到外面风声安静下来,再讨论结婚的问题不迟。

不是跟我那个被警察带走的小儿子结婚,而是我自己结婚。

谁有钱都不如自己有钱。至于大儿子和二儿子,给他们一些钱,就能让他们老老实实闭嘴。

如果他们硬要与我争抢财产……嘿嘿嘿嘿,那就对不起了,别跟老子说什么亲情父子。钞票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我既然连老婆都不要,儿子又算个屁?该下毒就下毒,该弄死就弄死。杀人方法多得很,在自己儿子身上试验一下,以后出去了才有经验。

善良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江洋大盗的邪恶。

诚实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谎言充斥的黑暗世界是什么样子。

犯罪之所以成为一个独立学科,是因为罪犯在实施过程中,思维会在邪恶因子带领下无限扩大。正常人的思维永远不可能触及,在他们看来本该是安全的行为动作,其实就是罪犯眼中的最佳跳板,或者机会。

总之一句话:苏家有钱,我要把他们的钱变成我的钱。

朝着选定方向不断努力的人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生物。苏成贵是这种生物里的佼佼者。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过自己的想法,包括老婆和几个儿子。更难得是,老婆是财迷,成天都想着发财,却从未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天上掉馅饼砸中自己突然之间口袋里多了几百万以后该怎么办?生活照旧?还是萌生与苏成贵同样的心思,离婚,然后另外找一头年轻英俊的小狼狗?

谢浩然是修士,却不是神。他拥有强大的能力,却无法看穿人心。但不管怎么样,苏成贵一家实在令他恶心。

蒋庆仙又在那里嚎了:“你必须去派出所让警察把我儿子放了。还有,让苏夜灵跟我们家福道结婚。”

谢浩然侧身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贺幛,从鼻孔里发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轻蔑冷哼。

没有任何迹象,贺幛就这样冲了出去。

苏福禄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体格健壮的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得到优待,何况他本来就力气大,能打。村里人法律意识淡薄,遇到问题总是靠宗族力量与拳头解决。每当这种时候,苏福禄总是被推出来打前场。他手里那根棒子舞起来“呼呼”直响,五大三粗的体格光是看看就令人心惊胆颤,充满了威慑力。

苏福禄不认识贺幛,但他看见贺幛一下子从对面消失了。

就像变戏法。

麻痹的怕不是见到鬼了吧?可是这大白天的,哪儿来什么鬼?何况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地,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就算真的是鬼,又怎么敢在阳气如此充足的地方出没?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惊叫和惨叫声。

“啊!谁打我?”

“是对面的……啊……救命!”

“他是怎么过来的……不要慌,他只有一个人,打死他!”



第七百七三节 打

一个村民就这样飞起来,仿佛瞬间失去地心引力,一百多斤重的身体带着呼啸声从众人头顶掠过,重重摔在距离人群十多米远的圈子外面。顶点x那里是苏春露邻居家的菜地,黄瓜西红柿满园子都是。果实被压烂了,尤其是那些西红柿,沾染了身上衣服裤子,红彤彤的一大片看着像血,也许本来就是血。

一个村民像沉重的沙袋一样扔在其他人身上。他被倒提着脚,在空中狠狠轮了好几圈,带着巨大的惯性,将挡住他的那些人当场压倒。鞋子踢中另一个人的脸,脑袋撞上另一个人的裤裆,已经没办法分出谁是真正的受害者。惨叫与哀嚎声不断的时候,凶猛的贺幛再次提速,伸手抓起这个村民掉在地上的锄头,左手敏捷地抓住握柄末端,右手灵活地迅速向上,也极其张扬的姿势抓住距离锄头底部较近的位置,以最省力的方式将锄头在空中轮了个半圈,突然间改变进攻方向,朝着原本站在身后的苏福禄狠狠挖去。

修士若是想要杀人,哪怕是反应再快的普通人也不可能避开。

凌空挥下的锄头充满杀意,人类对于近在咫尺的危险有着本能的戒备。苏福禄也不例外,虽然看不清楚贺幛的动作,但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跑。这是打了很多次架得到的经验,强作出头鸟的结果不是当场被活活打死,就是重伤。两种结局都不是苏福禄想要的,何况现在只知道是谢浩然那边有人冲过来,却连具体是谁都看不清楚……他不敢试,心里一片惊惧,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冒出了“逃跑”的念头。

贺幛狞笑着,将手中锄头顺势改变方向,在半空中一横,“l”形的坚硬锄头勾住苏福禄肩膀,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当场拽翻。苏福禄失去平衡仰面摔倒,这时候他终于看清了贺幛的脸,也确认那就是一直站在谢浩然身边,只是自己叫不出名字的男人。

我不认识他。

可他为什么要冲着我笑呢?而且笑容是那么的冰冷,那么的狰狞。

再次改变方向的锄头朝着苏福禄的胳膊末端挖了下去。一股无法言语的麻木感从右手末端冒出来,当时就贯穿了整条胳膊。片刻,变成了极其可怕,足以撕裂大脑神经的剧痛。苏福禄下意识举起颤抖的胳膊,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没了。

准确地说,是手指不见了。

与手掌连接的部位只剩下五个血肉模糊的断口,光秃秃的,就像被黑心伐木工疯狂盗伐后的山丘上,留着一个个毫无意义的秃树桩。

五根手指在地面上跳动。残留的神经控制着它们,做出弯曲、伸展、颤抖等动作,很机械的那种,令人不由得想起跟海浪推到岸上,来不及跟随潮水退走,在沙滩上无力跳动,随时可能缺氧而死的细长小鱼。

苏富贵看到一个熟人脑袋上挨了一拳。那是他的本家表兄。整个村里的人都姓苏,据说这种血缘关系要追溯到几百年前。村里很多男人都是他的表哥,还有很多男人是自己的表弟。不值钱的亲戚关系让苏富贵对这些人平时只是虚应。可是现在,他亲眼看到自己的表哥脑袋上挨了那一拳后,一只眼睛居然从眼眶里脱飞出来,带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在空中飘飞,伴随着那人喉咙深处的凄厉尖叫,重重摔倒在地上。

贺幛不怕打架。

他最喜欢打架了。

蒋庆仙的双眼发直。

她看到一个认识的男人从队伍前面猛冲过来。那是个三十来岁的表亲,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是“有几分模样”。英俊帅气的男人从来就有女人喜欢,蒋庆仙也不例外。虽说结过婚,有丈夫孩子,却拦不住她在内心深处做着专属于自己的美丽幻梦……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那个男人勾引过自己,蒋庆仙确信这一点。去年中秋的时候,他送来一碗说是他自己做的八宝饭。过年的时候,又送来一大碗饺子。表面上看,是邻里之间的礼尚往来,可是蒋庆仙觉得这人话里话外总是透出一股子另类意味。

也许是我想多了。

也许是他真有什么想法,只是还来不及对我说。

他现在屁股上插着一根棍子,很长,小孩子胳膊粗细,平时用来做锄头和铲子的那种。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屁股”扯上关系。他像疯了一样向后奔跑,嘴里发出惨烈到极点的尖叫声。大半条裤子被血染红了,地上的脚印也留有点点暗红色湿痕。就这样冲进人群,然后穿过人群。右手边跑边朝着身后用力去摸,肌肉扭动挤压刺激着更加剧烈的痛感,可是他不敢停下……之前站得实在太近,对面冲过来的男人反手夺下本该属于自己的武器,就这样朝着构成屁股那两块肉中间狠捅进来。

尼玛的他怎么会喜欢这种招式?说好了打架械斗,这算什么?

在空中挥舞的棒子砸中一个人的膝盖,他双手抱着腿,像受到攻击的虾米那样当场弯曲身体,“啊啊啊啊”的发出尖叫。

“我的腿断了,我的骨头碎了……救命,我的腿断了啊!”

哭声是那样的凄厉,绝对比他娘死的时候还要悲惨。这不是空口白话,手指清清楚楚触摸到裤子下面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可怕碎裂感。就像在沙滩表面蒙上一层塑料膜,摸上去,碎硬扎手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你可以分辨出具体是那一块石头,形状以及大小。当这种完全用不着肉眼进行判断触摸感觉在自己身上延伸继续,大脑也会同时发出“骨头碎裂”的恐怖意识。

苏成贵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对抗几十个人的壮观场面。

不,这根本不是什么对抗,而是毫无悬念的碾压。

他从未见过贺幛这种凶猛到极点的疯子。

是的,疯子。

按照苏成贵对“战斗力”这个词的理解,只有疯子才能拥有如此强大且可怕的力量。

因为疯子悍不畏死。

一具具身体被高高抛起,重重摔落。

到处都是血,那家伙下手极重,丝毫没有保留。苏家村的人不是没有打过架,可即便是干旱季节为了河水问题,与上游村子械斗的时候,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一下子被打伤那么多人。有人的眼睛被打瞎了,有人的腿断了,棍子插进屁股的那个家伙看上去很滑稽,苏成贵却知道那样的伤势很可怕,若是不及时处理,随时都会死人。

还有我儿子……苏福禄从地上爬起来,高举着失去手指的那条胳膊,带着满头泥土和血迹,不顾一切惨叫着向人群后面拔腿狂奔。那个方向是出村的土路,连接着乡上的卫生院。可是他光跑有什么用?那些被锄头挖断的手指还留在原地,被其他人一脚接着一脚踩踏上去,很快就混合在泥土之间,分不清楚本来面目。

大儿子苏富贵被对面那个叫不出名字的狠人抓住了。苏富贵是条硬汉,尽管对方力气很大,一时间无法挣开,他却怒视着对方,破口大骂。

“草拟吗的,信不信我把你……”

后面的话被迎面砸来的拳头彻底堵了回去。苏富贵眼前直冒金星,却保留着之前的思维意识,他被剧痛刺激着有些发狂,喊骂声更大了:“我要杀了你,我要……”

又是一拳,砸中他的面颊。清晰的骨裂声在耳朵里荡漾,“骨头裂了”的恐惧思维刺激着苏富贵愤怒加剧:“你敢……”

第三拳是横着砸过来。这时候贺幛已经调整攻击方向,如同铁锤般的拳力粉碎了苏富贵牙床,口腔里全是血,舌头被锋利的断裂牙边割裂。他无法发声,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乱响,就像独自坐在封闭的小房间里,电视机音量开到最大,旁边还有很多个音量扩容设备。在高达无数分贝的环境里,听觉瞬间消失,眼睛也失去了基本判断能力,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无法挣扎,就这样被贺幛当做垃圾扔了出去。

蒋庆仙反应很快,屁股上插着棍子那个男人跑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转身逃跑的所有必需工作。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肥胖身体居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速度。三十米距离几秒钟就轻松越过,抬脚跨过前面小土沟的时候,蒋庆仙甚至联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名字叫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爱情片,很早,很老的那种。男欢女爱在那个年代屏幕上绝不可能以拥抱接吻方式表现出来。导演只会安排着相恋男女从不同方向开始奔跑,到了近处就慢下来,然后红着脸气喘吁吁开始说着情话……蒋庆仙觉得自己就是那部电影里的女主角,此时此刻,我动作敏捷,奔跑如鹿,谁也追不上我。

从空中跌落的感觉很糟糕,肩膀从后面被人抓住,那只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改变了位置,抓住蒋庆仙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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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四节 人不是我打的

贺幛没有在打斗中说话的习惯。

蒋庆仙想跑,双手却必须捂住头部。她尖声惨叫着:“松手,快松手啊!我的头皮都要被扯掉了。”

这是正常反应,下一句话还是正常反应:“尼玛逼的,再扯着我老娘就叫人砍死你。我三个儿子可不是吃素的,你赶紧的……”

平时遇到麻烦,蒋庆仙都这么说,已经习惯了。反正后面就是一连串的威胁叫嚣。生的儿子多就有这个好处,打起架来人多势众。也难怪村里人重男轻女,比较下来,的确是儿子管用。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蒋庆仙感觉自己瞬间失去平衡,抓住自己头发的那只手突然改变运动方式,从后面按住自己的脑袋,将整个人朝前推,将人按倒,整张面孔硬生生浸没在脚下的泥坑里。

苏家村是个穷地方,只有一条水泥路贯穿村子。其它地方,尤其是苏春露家门前的这条土路很难走,遇到下雨就一片泥泞,要连出好几天太阳才能把地晒干。即便如此,泥洼还是坑坑凹凹,如同月球上的环形山。

泥水就这样涌进鼻孔,窒息的感觉难受到极点,完全是出于生理本能,蒋庆仙张开嘴,想要透过口腔呼吸,却没想到一团黏糊糊臭烘烘的半固体就这样顺着泥浆灌进嘴里。她憋得实在难受,舌头不可避免与那团物体产生接触。腥臭的味道顺着鼻泪管进入鼻腔,直升大脑,思维意识瞬间做出了“牛粪”的判断。

我要死了,我要被活活憋死了。

吃屎的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与死亡比较起来,蒋庆仙此时并不认为嘴里这团牛粪有多么可怕。她拼命扑腾着双手,双腿也在地上狠命划着。也许是上天听到了自己的哀求,死死压在头部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了。蒋庆仙感觉自己被拎起,提着脑袋,湿漉漉带着臭味的脸重重顿在地上,被无法抗拒的拖拽着,脸被坚硬粗糙的石块划破,流出鲜血。

堵在苏春露家门口的人群轰然散开。就像簇拥在一起的羊群,突然间因为从空中落下的饿鹰轰然炸了群。村民们本来就不是职业杀手,之所以邀约聚集,是因为苏成贵给他们许了好处。能吃上一顿好饭,还有钱拿。

狡猾的苏成贵已经逃到了远处。

恐惧死死抓住他的心脏,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他不敢回头,甚至想要找点儿什么塞住耳朵。尼玛的太可怕了,谁能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人,连场面话都不说,直接冲过来就打人。狗日的根本不按规矩来,锄头和铲子、棍棒虽说是武器,却只是用于威慑,实际上不会真的使用。毕竟惹出人命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村子里的人表面上说是“不懂法”,其实他们比谁都明白“杀人偿命”的道理。

老二的一只手没了。

老大的一条腿好像也废了……是的,好像……苏成贵丝毫没有转身回去看个究竟,带着儿子一起跑的想法。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老子逃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顾及他们?

老婆……麻痹的那个女人以后老子绝对不会再碰。蒋庆仙被贺幛抓住头发按在泥坑里的时候,苏成贵看得清清楚楚:她嘴上糊着一大团牛粪,黑漆漆,带着少许淡黄色的枯草。说不定嘴里也被灌进去不少,以后不要说是吃饭,恐怕张口说话就是一大股臭味……这个婆娘已经废了,接吻亲热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就算用成吨的牙膏刷牙也弄不干净。

苏成贵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报警!

伤了那么多人,谢浩然肯定要为此负责。苏成贵觉得很意外,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说起来也是好事!伤了人就一定要赔偿,这次换到警察站在自己这边,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己占理。想想看,村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光是赔给自家两个儿子,还有老婆的伤病费用就肯定很多。至少得要上百万,才对得起断腿的老大,断手的老二,还有吃了一嘴大粪的蒋庆仙。

心里这样想着,苏成贵奔跑的步子变得轻松起来,脸上也诡异地浮起一丝笑容。

只要赔偿费到手,老子立刻带着所有的钱离开这个地方,去外面过逍遥日子。

这比费尽心机从苏家弄女人弄钱好多了。

哈哈哈哈!方芮那个死老太婆,她这个大孙子不是一般的傻,简直就是没脑子的白痴。

奔跑。

前面有一道土坎。

跳起来。

标准的飞跃动作。

左脚足尖落地的时候,苏成贵感觉自己立刻失去平衡————右脚足踝被一只手抓住,巨大的力量捏得脚脖子生疼。他脸色发白,尖叫着从空中落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在空中翻滚,然后仰面朝天重重摔在地上。在很近的距离,苏成贵看到了贺幛。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冷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抬起脚,带着野蛮人般的力量,狠狠踩中自己的左脚踝部。

地上有石头,上面是苏成贵的脚。再坚硬的骨头也挡不住修士的力量。苏成贵瞪大双眼,左脚足踝就这样在面前改变形状,在贺幛鞋底变成了扁平,破裂的皮肤内部挤压出鲜血,几条银白色韧带从肌肉里脱落,感觉就像一个过于烂熟的苹果,勉强保持着外形完整,却被来自正上方的一只手狠狠按压,彻底变成饼状。

一个人打一百个,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电影里的情节。可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才会觉得是那样可怕,那么的残酷。

没人再想着要找谢浩然讨要说法。

没人再敢往前一步。包括那些看热闹的“亲戚”,他们脸色发白,看着贺幛高大魁梧的身影,纷纷后退,让出了足够宽敞的空间。

谢浩然认识这些人。

就在昨天,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还在大姑姑苏夜灵的餐馆里,与自己坐在一起吃饭。那时候大家说说笑笑,用奉承话恭维着外婆方芮。后来苏福道偷偷溜进苏夜灵的办公室,警察和医生赶来,他们又在事发现场乱作一团……那时候,他们嘴里说着谴责苏福道的话,责骂着蒋庆仙,站在自己这边……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今天,他们一个字也没有说。

就这样站在旁边看着,漠视着苏成贵一家人堵住路口,用石头砸车。

其实这种事情不难理解。他们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论起关系,远在泽州的方芮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苏成贵。何况苏成贵家里人口众多,就算道理上说不过你,也可以用拳头和棍棒让你明白什么叫做“道理”。

地上躺满了伤者。二十多个,全部都是重伤。贺幛下手极其狠辣,尤其是断手断脚的那些,都是粉碎性骨折。

谢浩然走到距离最近的一个伤者面前,蹲下去,看着他很是艰难地用双手撑起身子,淡淡地笑了。

他认识这张脸。

昨天还在饭桌上见过。那时候,自己可是管对方叫“表哥”的。

他的两条腿都断了。鲜血渗透了裤子。

谢浩然的问题富有深度:“你想干什么?”

“救我……救救我……我要找医生,还要报警!”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脸色苍白,身体因为疼痛剧烈颤抖。

谢浩然脸上挂着魔鬼般的微笑:“你不是我们家的亲戚吗?昨天还坐在一起吃饭来着。怎么,今天就帮着别人来打我?”

那人闭口不答,也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他不停地叫着,在其他伤者中间引发了更加剧烈,更多更大的回应。

贺幛朝着这边看了一眼,转身朝着村子外面大步走去。

苏春露觉得手脚冰凉。她是真正被吓住了,抖手抖脚走到谢浩然身后,战战兢兢地说:“小然……这,这事情闹大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贺幛打人的全过程其实没花太多时间,也就几分钟而已。占据了速度上的全面优势,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苏永福也从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浩然身边,不由分说就拉起他的胳膊,言语慌乱:“小然,你快走,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清醒过来的杨瑞和也来到面前,他脸上充满了紧张,整个人都在发抖:“是啊!你快走吧!他们肯定报警了,等会儿警察来了,要走就来不及了。”

谢浩然转过身,面带微笑:“我为什么要走?”

他随即安慰道:“表婶、表叔、表哥,你们用不着害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找不到我头上。”

苏春露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很简单啊!”谢浩然满面无辜地摊开双手:“人又不是我打伤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

警察来得很快。

这是无法忽视的大案子:多达几十个人受伤,而且还是致人伤残的重伤,其中有好几个奄奄一息,若是不能及时抢救,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第七百七五节 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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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六节 莫名其妙的傲慢

下午,领队警长把他叫道在村里安排的临时办公室。他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谢浩然:“没想到你能量还挺大的,竟然连上面那些人都能惊动。”

谢浩然听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要见你。”警长没好气地回道:“收拾一下,尽快离开吧!我会派两个人跟着你回泽州,直接去市府办公室,他们在那里等着。”

谢浩然有些奇怪:“谁要见我?”

“听说是帝都那边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警长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过我得提醒你,别以为上面有人罩着就能胡作非为。这起案子还没结束,你手机里录下来那段视频还不能作为你没有涉案的证据。年轻人……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很多时候你必须理智,保持清醒的头脑。”

谢浩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谢!”

这几天警察没有闲着,他们应该掌握了很多情况。

其实,谢浩然有多种方法解决问题。可以通过军方或者防保局的关系。只是这些法子他不想用,没必要给自己制造上一层高高在上的光环。既然大家都是村里的亲戚,那就应该热热闹闹打一架,把苏福道给自己大姑身体上造成的伤害,一丝不剩,连本带利统统拿回来。

之前对族公说的那句话并非恐吓。

这苏家村里,的确是该换个族长了。

……

车子开进了泽州市人民医院的停车场。

随同一起回来的警车在进城的时候就分道扬镳。谢浩然不是在押犯人,甚至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犯罪嫌疑人。警方可以对他进行传唤,却不能在规定时间外限制他的人身自由。领队警长向他通报了上面的消息,让他返回泽州前往市府办公室。只不过,这种事情在谢浩然看来完全可以不计……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的家人重要。哪怕地球爆炸,我也要陪着家人一起死。

简单来说,我有任性而为的权力。

苏夜灵的情况好多了。高护病房环境不错,虽说一天下来的费用不低,价格昂贵,却能给病人及家属很大的心理安慰。

走进病房,谢浩然看到坐在床边陪着苏夜灵说话的苏夜云,不由得笑道:“二姑你也在啊!”

苏夜云连忙站起来,迎上:“我请了几天假。对了,小然你不是说去苏家村了吗?怎么直到今天才回来。”

“出了点儿事情,不过已经解决了。”谢浩然随口敷衍着:“外婆呢?”

“妈昨天在这里陪了我一整天,我让她今天别来了,就在家里休息。”苏夜灵额头破了一块,包着纱布。她看上去精神不错,面带微笑,用手拍了拍旁边的床沿:“小然,坐到这儿来。”

谢浩然依言走过去,在那个位置坐下。苏夜灵苦笑着问:“小然,你是不是觉得姑姑很没用?”

谢浩然笑了:“为什么这么问?”

苏夜灵叹道:“这次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要是那个时候我小心一些,苏福道就没有下手的机会,妈也不会那么难做。”

“二姑你是说家里的那些亲戚?”谢浩然脸上笑意变得淡了:“我倒是觉得,不来往也没什么。至于外婆……她上了年纪,很多事情看不开。这种时候,我们做小辈的就该替她多考虑考虑,帮着外婆挑选合适的亲戚。”

苏夜云拿起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着:“小然,听你的口气,这次去村里好像收获挺大的?”

“村子里有些人还是不错的。”谢浩然没有把话说明,他笑呵呵的:“我就是去村里发了几张请柬,到时候结婚,人家来喝酒,外婆也有人陪着不会觉得寂寞。”

苏夜灵和苏夜云姐妹俩面面相觑。她们知道这个侄子本事大,却没有把事情朝着其它方面去想。既然他这样说,想必也就是那样办了。

苏夜灵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我明天打算出院了。”

谢浩然摸了一下鼻子:“医生批准了?”

苏夜灵耸了耸肩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擦伤而已。要不是妈和小妹坚持要我多在这里观察几天,我早就跑出去了。”

苏夜云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放心不下你那个餐馆,想要跑回去看着。”

苏夜灵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心有余悸道:“村里那些人……我说的是蒋庆仙和苏福道他们家里,该不会跑到餐馆那边去闹事吧?”

“让他们来吧!”谢浩然冷笑道:“大姑你别怕花钱,多招几个保安,他们来一次就打一次,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正说着,手机响了。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点开屏幕接通,简单的问候语过后,话筒里传来一个冷硬严肃的声音:“你是谢浩然吗?”

“对,是我。”

“我之前给李永强队长打过电话,他说你早就离开苏家村。算算时间,应该到泽州了。”对方说话的语气就像命令:“我一直在泽州市府等你。你在哪儿?”

李永强队长?

谢浩然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李永强”是在苏家村办案的那位警长。这让他感觉不是很好,尤其是电话里这个陌生男子居高临下的说话口气更是让他觉得不舒服,于是皱起眉头问:“你是谁?”

对方说话就像上级命令下属:“我限你十分钟内来泽州市府,二号楼三零五办公室,现在开始计时。”

谢浩然立刻被激怒了,张口在电话里骂道:“你他吗的谁啊?张口闭口凭什么要我过去?你算老几?”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他竟然说骂就骂,估计是被震慑住了,沉默了几秒钟,这才带着明显被抑制的愤怒道:“很好,你必须承担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

“神经病!滚回家吃药去!”谢浩然今天心情一直不好,怨气和火气就这样爆发出来。骂完最后一句话,结束通话。

骂人就要这样,骂完了就挂机,让他没办法回骂过来。

苏夜灵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苹果,很是担心地望着他:“小然,谁打来的电话?”

“不知道!不认识!”谢浩然回答的极其爽快:“估计是个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精神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他的确有资格说这种话。

对方虽然提到了在苏家村办案的警察队长,但是谢浩然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现在青灵集团已经成为国内庞大的商业集团,要是真有重要事情,集团内部的人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如果是涉及其它方面,廖秋不会把自己扔在一边。如果涉及到修炼世界,那就更简单了,药神院在各地都有分堂,消息传递很迅速,绝不可能出现迟滞落后的情况。

综上,电话里这个陌生男子虽然盛气凌人,谢浩然却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在想着苏家村的事情。

其实连谢浩然自己也没有想到情况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这次去村里,没想过要打人杀人,真的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走亲戚。

什么是亲戚?

朋友的关系,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可以或多,也可以或少的血缘关系。

这就是亲戚。

也许有人觉得“血缘关系”这个因素应该放在前面,但是谢浩然不这样看。来泽州找外婆打秋风的那些人血缘关系够近的了,但是遇到事情,在利益面前,他们毫不犹豫选择了站在对立面。这其中肯定有着蒋庆仙一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苏成贵一家带人围堵的时候保持沉默,冷眼旁观,甚至参与其中。

“身边留上几个看起来跟你没关系的人。”这是谢浩然从庞宁那里学到的经验。老堂主在真正踏入修炼世界以前,是从社会最底层一步步混出来的。前清,民国,然后才是新社会,法律在不断改变中得到完善,可不管怎么样,总是存在着可钻的空子。贺幛就是谢浩然提前预留的后手,他只是其中之一,却在那个时候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苏家村,贺幛自始至终没有进过苏春露的家门,就这样守在越野车旁边。很多在场的村民觉得贺幛与谢浩然是一起的。但是在法律上,个人主观意识永远比不上摆在台面上的证据。谢浩然录下了贺幛暴揍村民的全过程,手机直接交给了办案警察。他把自己摘了出来,只要警方一天没有抓到贺幛,就无法证明苏家村事件与他有着直接关系。

愤怒需要宣泄,需要释放。从法律的层面看,谢浩然可起诉那些村民,可以通过法律帮助苏夜灵讨回一个公道。但是事件太长了,至少半年的诉讼期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微妙起来。更重要的是,就算法院宣判苏福道强健罪名成立,谢浩然也不认为自己可以从蒋庆仙和苏成贵那里得到任何补偿。

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叫做老赖。他们善于藏匿财产,法院下达强制执行令对他们的约束力不大。他们不喜欢把钞票存在银行,只愿意在地下挖个坑埋起来。

第七百七七节 家,平安

如果我不是修士,如果我身边没有强悍有力的保镖,那么这次在苏家村肯定凶多吉少。即便是苏春露和苏永福等人都在,也不一定能保住谢浩然。几十个人对一个,极有可能演变成好几百人针对苏春露、苏永福和苏奎山三家。到时候,被苏成贵和蒋庆仙挑唆的村民们根本不会考虑什么“亲戚”。他们脑子里和眼睛里只有钱。他们可不会管苏福道到底有没有强健苏夜灵。他们只知道苏福道的眼睛被苏夜灵用高跟鞋戳瞎了,所以泽州的有钱人就必须赔偿。

一只眼睛能卖多少钱?

十万?

五十万?

一百万?

一群穷人冲进富人家里,把所有东西统统搬走,这叫抢劫。

至于这个富人有没有犯罪?有没有做过危害穷人的事情?他的财产是不是从穷人身上吸血得来?所有这些事情统统不在穷人的考虑范围内。他们的逻辑思维单纯到令人畏惧————我没有,但是你有,所以必须把你的变成我的。

你不给,我就抢。

至于所谓的法律……呵呵,这里是山高皇帝远的小山村,你跟一群毫无见识,没有上过学,甚至连他们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村民**律?

呵呵……

不把他们打疼打怕,谢浩然根本不可能离开苏家村。

是他告诉贺幛“用不着手下留情,该杀就杀,该废就废。”贺幛算是高级保镖当中心肠很软的那种类型。他没有夺人性命,只是制造了几十个姓苏的残疾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滑稽————一群使用暴力的野蛮人无视法律规则,可是当他们受到伤害,被更强大力量碾压的时候,他们忽然间变得聪明起来,纷纷寻求法律的帮助,也“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行为叫做“遇到困难找警察。”

什么叫做“法不责众?”

一百个人抢光一个人的财产,这就做叫做法不责众。

什么叫做“法律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

一百个人抢光一个人的财产,如此绝对的比例,你觉得所谓的“正义”会站在哪一边?

这里不是帝都,不是核心省会。很多在文明世界看来不可思议,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诡异事件,在这里属于都显得正常。

外婆方芮虽然糊涂,却毕竟是自己的亲人。何况苏家村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混账王八蛋,谢浩然决定扶持苏春露和苏永福,至少要给外婆留下几个人品还算可以的亲戚。

……

苏夜灵住院只是观察治疗,她喜欢回家吃饭,只是吃完以后,晚上还要回到病房。明天办理出院手续,事情就算基本了结。

贺季开着车,苏夜灵和苏夜云坐在车厢后座,谢浩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手机没有像往常那样装进衣服口袋,就这样放在手里不断把玩。

他有种感觉,之前那个陌生男人还会打电话过来。

预感是如此的灵验————手机上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好过了十分钟,再次响起了来电提示的彩铃声。

“谢浩然,你到了没有?”对方的语气还是那么威严,只是多了几分焦躁。

谢浩然不禁笑了起来:“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就这么一句话,瞬间激起了对方的怒火:“怎么你还没有来市府办公室?我们都等了你一整天了。”

情绪比刚才平静了许多的谢浩然没有发火,他手持移动电话,淡淡地说:“简直莫名其妙,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要去?”

“叫你过来,当然是有事情要办。”陌生男子明显是在强压怒火:“我再给你十分钟,立刻给我过来。”

谢浩然本来还想在电话里狠狠骂上一通,可是想想这样做实在没有意思。他自嘲地笑了笑,随手拖动了通话结束键。想了想,又把这个来电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苏夜云在医院的时候打过电话回家,方芮在家里已经收拾好一桌饭菜。高压锅炖鸡的味道虽然没有慢火瓦罐煨出来的香,却胜在不需要太多时间。从杀鸡斩块放进锅里熬煮,到开盖出国端上桌子,前前后后也就四十多分钟,简单方便。

汤味浓郁,方芮在里面放了些当归。这是她从一个老朋友那里学来的做法,算是另类的药补。

酸辣椒炖鲫鱼是谢浩然喜欢吃的,黄焖鳝鱼是泽州这边的传统名菜。虾仁是上周从海鲜市场买回来,剥了壳,放在冰箱里冷冻。方芮把它放在微波炉里解冻,加上韭菜和佐料爆炒,虽说口感比不上鲜虾,味道很不错。

苏芷兰放学回来了,一家人很难得的聚在一起。

谢浩然拿出一瓶酒。这是上次从王昌远那里弄到的陈年好酒。他带了几箱过来,放在苏夜灵餐馆的库房里,家里也有一些。

苏夜灵从冰箱里给苏芷兰拿了一瓶橘子汁。她还没有陈年,酒精对小孩子没好处。

方芮端起酒杯,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谢浩然:“小然,我……”

谢浩然笑着与她的酒杯碰了一下,把她尚未说完的话挡了回去:“外婆,我祝你健康长寿。”

说着,他不动声色的抬起脚,在桌子下面飞快各踩了一下苏夜灵和苏夜云。姐妹俩心有灵犀,也笑着举杯碰杯。

谁也没有提苏家村的那些亲戚。

方芮是很想说的。她很后悔,想要对女儿与外孙好好说说。她不是那种拉不下面子对后辈认错的执拗老人。这几天在医院和家里来来回回,很多事情方芮也想通了。她一直想找机会与谢浩然好好谈谈,偏偏这个外孙很聪明。他不需要自己的道歉,要的只是家庭美满,和平幸福。

不说就不说了吧!一家人开开心心坐在一起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方芮做菜的手艺不错。

黄焖鳝鱼味道咸鲜,用来下饭正好。鲫鱼虽说肌间刺多,吃起来麻烦,却胜在肉质鲜嫩。虾仁下酒这种吃法绝对是痛风者所恐惧的,但是对于体质上没毛病的人看来,这样的一盘菜,可以喝着聊着从深夜坐到天亮。

喝过酒,再痛痛快快喝上几碗热腾腾的鸡汤,整个身体一下子变得舒服起来。

大家都有默契,谁也不想打破现在这种美好的气氛。至于什么所谓的“亲戚”,关在看守所里的苏福道,那都是明天的事,以后再说。

苏芷兰很喜欢谢浩然这个表哥。从小失去父亲的小女孩对家中男性成员的依赖感很强。她以前的崇拜对象是大哥苏慎,现在苏慎考上大学走了,幸好还有一个表哥谢浩然。而且无论从各方面来看,表哥都要比自己的亲哥哥强大得多。

苏芷兰开始了专属于她的表现,话题也很快转移到她学习和学校方面。她的确有着自我夸耀的资本————学习成绩比上学期有了明显提高,性格也比以前变得更加开朗。

有些小秘密是苏芷兰一直藏在心里,直到现在才偷偷拿出来:“哥,学校里有男生说喜欢我。”

对于这个问题,当妈的永远最警惕。酒好,苏夜云多喝了几杯,正在那里晕乎乎的小口抿着鸡汤,忽然听到女儿说的话,一下子酒醒了。她猛然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芷兰你说什么?有人喜欢你?”

苏芷兰已经吃完了饭,她双手抱着一瓶橘子汁慢慢地喝着,点点头:“是啊!有人往我书包里塞小纸条,还有男生约我周末的时候出去看电影。”

苏夜云若有所思:“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去学校跟你的班主任好好谈谈。”

“谈什么啊!”苏芷兰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然后很是自傲地笑了:“其实没什么的,那些男生都是小屁孩。他们喜欢的东西跟我扯不到一块儿。”

“小屁孩?”苏夜灵被逗得乐了,伸手刮了一下苏芷兰的鼻子:“你比他们还小吧,就敢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真的。”苏芷兰满脸都是认真:“班上的男生喜欢周杰轮,女生喜欢鹿汗。总之都是这些明星,一个个变来变去。就说我同桌吧,他前段时间看了几部成龙的电影,就在外面找了个教拳的师傅,说练的是什么“少林金刚拳”。上个星期为了争篮球场,他跟隔壁班的打了一架。结果他被打惨了,就一对一,还不是对手。”

谢浩然乐了,插话进来:“有这么夸张吗?”

苏芷兰撇了撇嘴:“隔壁班的篮球队长身高一米七五,我们班练拳的那个才一米六。我们当时都劝他算了,反正篮球场从来都是先到的先占,今天玩不成就明天。他倒好,直接抡起拳头冲上去,当时就被人家抽了个耳光。”

苏夜云皱起眉头问:“争篮球场这件事,与男生喜欢你之间有什么关系?”

苏芷兰有些畏惧她妈:“我同桌给我写过几封信。我觉得吧……他那边是想要在我面前表现一下。”

“表现?”谢浩然扬起了眉毛。

苏芷兰不敢在这方面多谈。她很精明,觉得自己已经说漏了嘴,再说下去恐怕很多学校里的事情都会被连带出来,连忙敷衍道:“反正我对他们没兴趣。”

第七百七九节 求上门

谁也没想到谢浩然说动手就动手,而且看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故意做做样子恐吓。李思敏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这一棍没有砸偏,而是落到自己身上,骨头肯定碎掉几根。

什么愤怒啊勇气啊瞬间消失,他一下子变得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抬手指着谢浩然,神情张惶,却有着年轻人极其不甘惊怒神情连声嚷道:“你想干什么?住手,把棍子扔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说你吗个逼啊!”谢浩然就像一个刚从精神病院最高级别监禁室里逃出来的狂暴型疯子。他再次抡起铁棒,这次还是砸偏了,落到了走廊旁边的扶手上。金属撞击金属,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楼道里立刻传来“嗡嗡”的回音。

不等他再次抡起铁棍,李思敏想也不想就转身逃跑。他下楼的速度飞快,一下子跳过四级台阶,慌不择路,身体装上了楼梯拐角的墙壁,旁边的人看着就觉得疼,他却咬着牙齿迅速转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逃走。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迟疑。李思敏以前没有与谢浩然接触过,但是就现在看来,这家伙无疑是个疯子。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就要拎刀子砍人……好吧!他拿的是铁棍,不是刀。可是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李思敏第一次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也根本不该给谢浩然打那两个电话。

邻居看呆了。

他忘记了打电话。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一”两个数字,最后的数字“零”还没有按上去。

报警?

现在警察过来,应该被抓走的人,大概是隔壁老方家的这个孙子吧?

张新河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崔平亮能够坐上市府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也是从下面基层摸爬滚打一步一步升上来的。他什么事情没见过?比这严重得多的集体***事件多了。其实崔平亮之前就看出来,谢浩然是针对着李思敏一个人。他自己也对这个年轻人不是很爽,李思敏的确是隶属于对外贸易司,是部门里的一个小头头。但是这家伙自视甚高,觉得身份地位都能碾压下面这些人。在市府办公室里打电话给谢浩然的时候,崔平亮就在旁边听着。“限你十分钟赶到指定地点……”这种话通常只会在军队里使用,是上级给下级的命令。他李思敏以为谢浩然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驱使,跟着你指挥棒转的?

这里是泽州,曾经是谢家牢牢控制的地方。很多秘密不会对外传扬,崔平亮也是从别的渠道听说过一些关于谢浩然的“传奇”。

据说他家里的亲戚是省府大员,却被他活活打成了残废。

传说还有另外几个版本,说是谢浩然把他们家那位掌权的亲戚下面用刀子割掉,当做饲料喂给了外面的野狗。

还说他把家里那亲戚的女性成员卖到国外,赚了一大笔钱。

崔平亮知道传说的可信度不高,但是他很有头脑————既然传说的内容都差不多,就应该选择性相信。至少有一点是不会错的,谢浩然极有可能是干掉了他们家里掌权的亲戚,所以现在泽州的管理者从不招惹他,青灵集团在泽州本地也有着良好的发展态势。

现在,他真正看了个清楚。

李思敏逃下楼后,谢浩然没有追上去下狠手的意思。他收起铁棍,转身朝着房门大开的屋子走去。

崔平亮连忙抓住机会上前几步,仍然带着那副让人看了觉得舒服的微笑:“谢先生,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吧?”

谢浩然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过身子看了看傻站在一旁的张新河,视线回转到崔平亮脸上:“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只是个传话的。真正想和我谈的,应该是他吧?”

崔平亮翘起了大拇指,脸上全是佩服的神情。拍人马屁需要机会,有时候不需要语言,只要动作合适,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

“明天来我办公室吧!”谢浩然对崔平亮的敌意消减了不少。他淡淡地说:“顺便说一句,我和我的家人不喜欢被别人打扰。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崔平亮笑着连连点头:“好的!一定!”

……

泽州的早晨与其它地方没什么两样。

清新湿冷的空气伴随着喧嚷,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密集拥挤。一天的忙碌就此开始,人人都在各自的位置寻找生活。为了食物,为了更好地待遇,也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幸福。

方芮早早起来,苏夜灵帮着她做好了早餐。馒头是昨天就自己发面蒸好的,今天只要放回锅蒸热了就能吃。鸡汤还剩下不少,洗点儿青菜叶子煮进去,馒头夹上咸菜,这样的早餐很是令人满足。

苏夜云昨天晚上就回了学校。她上班在的远,早上起来开车不方便,早高峰的拥堵令人崩溃,有时候会堵到你怀疑人生。

看着苏芷兰喝光碗里的汤,背上书包出了门,方芮这才对正在大口咬着馒头的谢浩然道:“小然,昨天晚上来的那几个人……你今天要见他们?”

看着面带忧色的外婆,谢浩然笑着安慰道:“放心吧!他们有事情求我帮忙。”

方芮对这话不怎么相信:“真的?可是我看你昨天晚上把人都得罪了,还闹出那么大阵仗,要打要杀的。”

“对于那种不长眼睛的人就是要打要杀。”谢浩然没有多做解释,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外婆的肩膀:“相信我,没错的。”

……

青灵集团泽州分部新设了一个董事长办公室,主要是为了谢浩然与贺明明预备着。他们随时可能过来,每次都占用经理办公室其实并不方便,还会影响公司里正常办公。

崔平亮与张新河来得很早。谢浩然停好车子,在楼下电梯口遇到了他们。打了个招呼,带着他们上楼。

秘书送来三杯热茶。

从杯子款式上就能看出区别,两杯待客,一杯是谢浩然这个主人自己喝。只是秘书端着茶水从张新河面前走过,他用力抽了抽鼻子,目光追随着那杯径直送到谢浩然面前的茶,脸上表情有些意动。

谢浩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抬起手,冲着张新河虚点了一下:“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张新河已经回过神来,大概是因为崔平亮在旁边,也少了李思敏这个随时可能激怒谢浩然的不稳定因素,他说话就比较放得开:“谢先生,谢董事长,你这次可一定得帮帮我。”

谢浩然端坐在高背椅上,他端起茶杯低头吹了吹升腾的热气,淡淡地问:“你想买灵玉橘?”

张新河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转身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崔平亮,后者连忙摇头:“我可没跟谢董事长说过,真的!”

对于这位泽州市府派来协助自己的官员,张新平还是相信的。他把视线回转到谢浩然身上,疑惑地问:“谢董事长,你怎么知道我想买灵玉橘?是不是李思敏科长对你说了什么?”

谢浩然微微笑了:“这还用问吗?我和你们非亲非故,也不认识。虽说我外婆一家都住在泽州,但是我们与泽州的官员之间没有来往。我昨天早上的苏家村,你们从市府那边打电话通知当地警察,我就猜到事情不会小。其实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你们的来意。我这个人很好说话,你尊重我,我就尊重你。可如果你要把自己抬得太高,居高临下指使我这的那的……对不起,我管你是谁,管你背后有谁撑腰,反正是该打就打……该杀的……老子一个也不会放过。”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特别清楚,语音森冷。

崔平亮还好,他是早已对谢浩然的凶名有所耳闻。昨天晚上离开苏家,他连夜打电话找人找关系,把能够收集到的谢浩然资料了解了一遍。虽说很多事情以崔平亮的身份不可能知道,却也足够让他看出谢浩然的个人心性。苏家村的事情警方正在追查,苏夜灵餐馆里发生的事情也在片区派出所闹得沸沸扬扬。正是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崔平亮并不认为谢浩然在说大话,他的确有这个能力,也有这样做的理由。

张新河却不这样看。他觉得谢浩然在故意恐吓自己,只是为了从即将谈论的生意上获得更多利润。类似的事情他见得多了,恐吓、威胁、谄媚、奉承……商场上谈判手段太多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大家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勉强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又慢慢松开。

张新河吃过无数的好东西,他有够多的钱让自己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一杯茶看似普通,可是十块钱一两的茶叶,与上万元一两的茶叶品质天差地别。倒不是说面前这杯茶品质低劣,其实这是茶中上品,很不错的“龙井”。但是张新河鼻子很灵,秘书端着茶水从面前走过的时候,他就闻出:那杯属于谢浩然的茶水,是另外一个品种。



第七百八十节 我的生意

香气浓郁,甚至远远超过顶级“大红袍”。

张新河很想问问这究竟是什么茶。他心中再次对谢浩然产生了不满————大家都是生意人,只是一杯待客的茶水,有必要搞区别对待吗?

谢浩然不知道张新河已经把自己归为“没见识的吝啬商人”行列。看着张新河放下杯子,干笑了两声:“谢董事长,今天李思敏科长没来,其实他对你……”

谢浩然抬起右手,声音忽然间变得冷了下来:“不要再提起这个人。张先生,生意归生意。我是给你机会,才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所以你别再把外面用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对外贸易司也好,泽州市府也罢,总之生意成不成得看我的心情。要是我不愿意,就算你把****请来也没用。”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发出冷厉的话音:“关于灵玉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如果你要买,就按照青灵集团现在的规矩来。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们之间就没必要再谈下去。”

张新河瞪大双眼:“谢董事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脸上一片平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为了非华夏本国人购买灵玉橘。这样做是不行的,我不会卖给你。”

崔平亮与张新河不约而同张口发声:“怎么,你知道?”

谢浩然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崔平亮:“昨晚在我家门口,你说那家伙是对外贸易司的人,当时我就猜到了。其实灵玉橘这种东西,我在国内的售价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很便宜,最多就是销售规则上限制严格。想要多吃就不一样了,很多人都愿意花五十万买第二个橘子。但是作为外国人……对不起,这不是他们可以享受的价格。”

张新河怔住了,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短短几秒钟个,从焦虑变成了愤怒,然后转换成惊愕,最后,显出一片颓然。

“怪不得连他们都买不到这种橘子。怪不得他们把这个当做限制条件……唉!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谢浩然注视着他:“能告诉我具体情况吗?”

张新河被他说的心里再次燃起希望。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带着期盼问:“谢董事长,你能帮我吗?我其实要的不多,一个橘子就够了。”

谢浩然不置可否:“你应该先满足我的好奇心,让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

卡拉尔王国的富裕程度举世闻名。

这里的地下埋藏着海量石油。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卡拉尔王国靠着出售石油赚得盆满钵满,是世界上人均收入排名最靠前的国家之一。

张新河做的是陶瓷品生意。说起来令人惭愧,瓷器这种东西虽说是华夏老祖先发明,现在的最高端技术却掌握在法国人手里。景德镇号称是“华夏瓷器故乡”,可烧制出来的瓷器无论款式还是质量,都被法国人远远扔在后面。

这是被妥妥打脸的事实。

张新河以前师从景德镇上的一位名师,后来自己单干。那时候年轻,也靠着敢冲敢拼的性子赚了些钱。后来在广州贸易博览会上见到法国瓷器,顿时惊为天人。张新河是个不认输的,他那些年没有忙于扩大生产,大笔的砸钱,静下心来研究技术,十多年后,“新河瓷业”这个品牌竖起来了,名字很是响亮。

主要业务还是出口。张新河虽说在国内市场上占据了一定份额,却早早放眼国外,一心想要赚外国人的钱。平心而论,他的产品比不上世界顶级的最高级瓷器,却也差距不大。因为价格上相对低廉,客户也愿意批量购买。关键在于瓷品本身立意新颖,没有走从前的老路子。张新河要求公司里产出的所有东西“都能成为艺术品”,而不仅仅只是普通意义上的花瓶、碗碟、各类器物。

已经不是第一次与卡拉尔王国做生意了。别人批量购物,你得主动送给对方一个红包的做法,在全世界都行得通。为了与卡拉尔皇室的购销总管搭上线,张新河使出了浑身解数。美元一摞一摞砸过去,对方倒也投桃报李。几年下来,皇室的瓷器数量增加了不少,从室内摆放的装饰品,到日常使用的餐具,差不多换了一遍,张新河也狠赚了一笔。

穷人永远无法想象国外土豪们的奢侈生活。以瓷器来说,只是一次普通的宴会,就要订购全新的整套餐具。从筷子、刀叉之类的小物件,到碗碟、餐盘之类的瓷器,全部都要具有特殊格调,要体现出主人的身份与尊贵。浓郁的地域风格当然不能少,白袍人与秃子的区别很大,必须从根本上体现他们信仰的宗教。当然,作为供应商,也有脑子抽风犯浑的时候。你可以尝试着在某只瓷盘里印上一头笑容可掬的可爱小肥猪……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你会发现对方非但不会付出后续款项,还会有接连不断的杀手陪伴着你单调寂寞的生活。

与卡拉尔人做生意是一件必须谨慎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前提是你必须进入他们的圈子,尤其是皇室成员所在的那个圈子。

他们好像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只知道一切日常行为都要符合身份与地位。宴会经常有,与华夏人一样,逢年过节是举办宴会最好的借口。在这种时候彰显出主人身份是极有面子的事情。因为来的客人很多,统统都是达官显贵。还能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抽打平时的竞争对手,以最文明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强大。

今年的宴会规模很是庞大。宴会主人邀请的客人数量多,需要的瓷器数量就多。足足两万套全新的餐用瓷器,交易额高达上千万美元。

别以为这是普通人吃饭的筷子和碗,那绝对不是两根树枝一个破碗就能解决的问题。宴会由最高明的厨师操办,从他们手里出现的食物全部都是艺术品。即便是最普通的夹肉面包,也必须有着严格精细的摆盘标准。肉馅一定要在面包里若隐若现,颜色与盘子之间相得益彰。盘面上必须有对应使用的图案,可以是一座山,可以是一棵树,也可以是一个女人……总之这就是举个例子,食物与餐具之间可以通过搭配得当形成艺术。完整立体的画面感由此而来,你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正在吃着普通的夹肉面包,只会被厨师刻意制造的特殊意境所征服,认为自己正在品尝珍馐佳肴,沉浸在流淌着奶和蜜的美妙幻境最深处。

食物味道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非常普通,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你一定会觉得很好吃。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所以每套餐具都必须精心设计。与其说是烧制成本昂贵,不如说是花钱购买设计师的独具匠心。

早早拿到了订单,早早签下了协议,早早让设计师做好了图样,烧制出样品,在买方那里得到了首肯,并且得到了前期支付的部分货款,张新河心中笃定,大手一挥,工人们齐上阵,窑火熊熊,红火的生意刺激着人们干劲十足。

不好的消息就像虱子那样令人讨厌————就在所有瓷器完成了烧制,张新河精挑细选剔除其中不合格的部分,临时加烧,不厌其烦凑足了合同上数量,将这批货物辛辛苦苦通过海运公司运抵卡拉尔的时候,却从皇室总管那里得到了一个令他觉得晴天霹雳,几乎当场吓傻了的可怕消息。

这些瓷器卡拉尔人不要了。

非但如此,还要追究张新河的责任。

……

听到这里,谢浩然不禁来了兴趣:“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不是已经签过合同了吗?听你刚才说的那些,应该没什么问题。怎么,那些穿小白袍的家伙想耍赖,拒绝承认这笔生意?”

张新河叹了口气。他弯下腰,拿起摆在脚边的一个黑色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盘,站起来,双手递给谢浩然。

盘子很漂亮,瓷质微薄,捏在手里就像一片薄薄的叶子。着色绚丽,就像老教堂里用珐琅玻璃镶拼而成的窗户。盘体透光性极好,拿在手里对着窗外,可以看到朦胧的光晕。

“这只是整套瓷器当中的一个配件。”张新河神情惨然:“茶壶、餐叉、大中小三个碗、另外两种规格的盘子、高脚杯,以及对应每套餐具的一个小挂件,那是用来当做礼物,宴会结束后可以被客人们带走的……虽说这次的交易额很高,但是我们付出的心血和努力也很大。厂里的所有设计师都在加班加点,当时连续换了十一次设计稿,好不容易才得到拉卡尔人的认同。这烧瓷器可不同于做别的。炉温、火候、模胎、窑泥、搬运、冷却……任何环节都不能出问题。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疏忽,整个窑里的东西就全废了。”

谢浩然没有打断张新河的絮絮叨叨。虽然是在诉苦,但是看得出来,这是个真正可以静下心来做事情的人。



第七百八一节 说好的履行合同呢?

都市伪仙正文卷第七百八一节说好的履行合同呢?“合同上规定的是两万套瓷器精品……精品啊!”

“什么是精品?”

“外面满大街都是瓷器,到处都是打着“景德镇瓷器厂价销售”的广告。两人高的超大号花瓶你们一定见过吧?还有大得能一整个人装进去的青花大瓷缸。那些人卖多少钱?标价好几千,但实际成交价谈下来几百块就够了。为什么?那都是粗瓷,是废料。从窑土开始就不合格,烧制过程中炉温不能恒控,瓷体变形,内胎不均,用我们这行的业内眼光来看,只能用锤子砸碎,卖出去简直就是砸自己的招牌。”

“但是普通老百姓不管这些,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鉴赏查别瓷器的眼光。卖粗瓷的不会告诉你手感光滑的才是上品,也不会告诉你几百块钱的大花瓶内胎歪斜,只是外观勉强保持完整,朝着某个固定方位去摆,才不会发现问题所在。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谁也不会买个大花瓶来放在家里客厅正中,四面八方都能看到。那种东西只会摆在角落里,一个面,甚至三十度角能看到就不错了。宾馆里用的瓷瓶质量要好一些,但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真正的大青花瓶精品没有上万块钱根本买不到,这还得看你和卖瓷的人是不是朋友,交情够不够深厚……你想想,当年慈禧太后老佛爷整治全国的瓷窑,杀了一大批督窑官。为什么?就是那些年窑里出品的瓷器不够精美,但是宫里每年要的数量又不能缩减。没办法,任务一层一层往下压,到了最后,下面的人被杀怕了,这精品也就做出来了。”

看着注视自己的谢浩然,张新河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他慢慢地退回座位上,讪讪地说:“扯远了……我这毛病怎么也改不掉,说起瓷器就会东拉西扯。谢董事长,还请你见谅。”

谢浩然大度地摆了摆手:“没关系,其实我听得挺有兴趣的。不瞒你说,我用瓷器的时候很多,挑选的也都是上等品质。可是你说的这些事情以前还真没接触过。嗯……精品,我知道精品瓷器和普通瓷器之间有一个产出比例,具体是多少?”

张新河摇摇头:“这个不一定。我侍弄瓷器很多年了,算是这行里的老手。可即便是这样,我那个窑里出来的精品,最多只有百分之二十。”

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平亮也惊讶了:“这么低?照这么说,你卖给卡拉尔人那两万套瓷器,不就得烧出上几十万套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市面上有那么多廉价瓷器的真正原因。真正的细瓷和精瓷都走高端路线,但是每次出窑总会不可避免出现中品和下品,甚至是次品和残次品。工业化生产那一套对瓷器行业来说根本没用,所有瓷器商都在想方设法改造窑炉,可是改来改去精品率的提升方面不是很显著。我算是好的,能够从卡拉尔人那里拿到这种大订单,对方支付也很爽快,我有得赚,下面的设计师和工人也能长久吃这碗饭。”

谢浩然拿起摆在桌上的彩色瓷盘:“说说这个吧!卡拉尔人为什么不要这批货?”

张新河沉默了。

他从衣袋里摸出香烟,塞了一支进嘴里,左手在口袋里摸打火机,拿出来却没有想要点烟的意思,右手把香烟从嘴唇中间摘下,就这样保持了足足近十秒钟的僵硬动作,慢慢抬起头,脸上全是苦意。

“谢董事长,咱们都是华夏人,我和你也没有过节。请你仔细地看一看这个盘子,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你说句话————这个盘子的图案里,到底有没有猪?”

他很激动。这是一个从沉默到激愤的转换过程。在表达言辞上有些混乱,但意思却很清楚。尤其是说到最后那个“猪”字,张新河骤然提高音量,几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

猪?

谢浩然此前还真没注意。他把盘子拿起来,凑到近处仔细看着。可是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张新河说的猪。

崔平亮有些好奇,他离开座位,走到桌前,站在谢浩然身后,背着双手,凝神皱眉在盘子上寻找着那个图案。可是看来看去,一无所获。

“哪儿有什么猪。”谢浩然放下瓷盘,视线转向张新河,有些不快:“张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张新河深深吸了口气,舌头在口腔里用力顶了顶,张开嘴,活动了一下腮帮,大步走到办公桌前,伸手指着瓷盘上的一个位置:“这儿……就是这个位置。”

谢浩然和崔平亮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一个点。

可即便是顺着张新河的指引,他们还是看不出那里有猪的图案。

张新河用力折断夹在指间的香烟,带着一股压抑在心里很久的火气,愤愤地将其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他弯下腰,双手把瓷盘摆正,将其中一个面转朝谢浩然,然后从衣袋里摸出一包餐巾纸,撕开,扯出几张,撕裂以后揉成一个个球形小纸团。数量很多,有十来个。他把这些纸团放进盘里,就像做着颜色填充游戏,将一个个斑驳的色块统一成白色……等到最后一个纸团放上去,他才直起身子,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全是疲惫和落寞。

看着瓷盘上这些小纸团构成的图案,谢浩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这的确是一头猪。

却是一头怪异的猪。

面部特征不是很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很瘦。线条勾勒没有明确的边缘。耳朵一只大一只小,体型也很是怪异,前粗后细,就像一个横放的锥形桶。四只脚完全被艺术化,只有左前那只勉强可以算是“蹄子”,其余的三只,要么是圆形,要么是方形。

整个图案最显著的部分,就是“猪脸”正中那两个略呈圆形的鼻孔。

谢浩然伸手拿掉放在那两个位置上的白色纸团,下面的两片颜色一红一蓝,与周围的大块橘红色形成整体,要不是刻意的用纸团色统一,谁也不会认为这样的填色图案与“猪”之间有什么关联。

崔平亮深深皱起眉头:“这也太牵强附会了。这哪儿有什么猪的图案,分明就是故意找事儿。”

谢浩然抬起头,看着满面愁苦的张新河,手指轻轻点了点瓷盘:“就因为这个,他们拒绝付款?”

张新河抬头仰天,用力眨了眨眼睛,低下头的时候,情绪比刚才好了一些:“设计方案是购方认可过的,当时也签了备忘协议。像这样的商业合同只要签了就必须履行。但是这次不同……对方一口咬死是我故意欺骗在先,在杂乱的颜色里混藏了猪的图案。非但拒绝付款,还威胁我,说是要把这件事情上升到国家政治层面上。”

谢浩然眼里泛起一丝同情,却摇头道:“张先生,我觉得你找错人了。这种事情我帮不了你。你应该找外贸部门,或者华夏驻卡拉尔大使馆。以你企业现在规模,还有这次交易的额度,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张新河神情很是落寞:“我当然找过他们。但是没用。能源部那边正在与卡拉尔就明年的石油交易额进行谈判,这个时候所有问题都要避让。我这个企业没有官方背景,最多也就是所在省份政府的支持。对外贸易司那边还是省府的人给打了招呼,他们才与卡拉尔方面进行交涉。”

谢浩然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连外贸司的人说话都不管用?”

张新河沉默片刻,抬起头,叹了口气:“主要是拉卡尔方面负责这次宴会采购的主管不肯松口。他是卡拉尔皇室的一名王储。对于这件事,有很大的决定权。”

新闻上经常会提到卡拉尔王国那几位主要皇室成员的名字,就算没有见过,谢浩然也耳熟能详,他有些疑惑:“大王子负责采购?”

张新河摇摇头:“不是大王子。他怎么可能来做这种事情?卡拉尔王国的情况比较复杂,光是王储就有一百多个,按照继承顺位,负责这件事的那个人叫做格拉莫克森,在所有皇储当中排名第三十七。”

原来是这样。

谢浩然心中有所明悟,只是没有说破。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吧!这件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带着外贸司的人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张新河重新走回到沙发上坐下,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声音也比之前小了很多:“这笔生意砸了。我也不知道卡拉尔人是怎么看出图案里的这只猪,但是他们一口咬定我们是故意的,大使馆的同志出面也没有用。如果是瓷器质量问题,那我也就认了。可是这种事情一看就很勉强,图案上这个动物你要说它是猪也行,说是一条狗也可以。就像拼图游戏,没有固定规律,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格拉莫克森把我叫过去,给我出了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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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二节 橘子可以解决问题

猜到答案的谢浩然神情平淡:“他让你找我买橘子?”

张新河脸上显出犹豫的神情:“……是的……他说,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得到国王的同意,这笔交易才能继续。”

“国王?”谢浩然眉毛一挑。

“拉卡扎托尔国王。”张新河连忙解释:“卡拉尔王国的现任国王,包括大王子在内二十多位王储的父亲。”

谢浩然问:“你说的这个格拉莫克森,也是其中之一?”

“是的。”

谢浩然将身体前倾,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注视着在眼前缓慢交叉不断活动的十指,锐利的目光透过指缝捕捉着张新河脸上每一点细微变化:“你知不知道灵玉橘在国外的名字?”

“知道!知道!”张新河忙不迭回答:“生命之果。”

不等谢浩然再次发问,张新河就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一丝苦笑:“其实从格拉莫克森第二次找我谈话的时候,提到生命之果,我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卡拉尔国王拉卡扎托尔老了。像他那样的人不缺钱,也永远不会为了金钱而烦恼。就像咱们历史上的秦始皇,到了这种时候就想着要活得更久。说句心里话,灵玉橘我是吃过的,咱们国内才卖一百块钱一个,真正是良心价。反正我是看不懂谢董事长你这桩生意到底怎么赚钱,根本就是赔钱赚吆喝。你那橘子的确是好东西,我当时吃下去没什么感觉,后来才慢慢发现其中的好处。”

崔平亮在旁边听着就来了兴趣:“我有几个朋友也买过,说是吃了感觉特别好。听张总的意思,吃了灵玉橘是真有好处?”

“我得声明一点,这绝对不是拍谢董事长的马屁,也绝对不是奉承。”张新河满面严肃道:“年轻的时候,谁也不会觉得谁的身体差。人过中年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四十岁以后,真正是可以感觉到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以前每天都吃保健品,我媳妇儿给我买安利的蛋白粉,每次都是一大箱。吃了那么些年,也许真有好处,但远远没有灵玉橘这么明显。我公司里每年都要给员工做体检,我自己也是。去年检查,我的各项身体指数全都回归正常,医生把前年的体检报告拿出来对比,那时候的血红素偏低,还有酒精肝……那医生觉得很奇怪,问我是不是每天都抽时间出来到健身房做运动?其实我哪儿有时间去什么健身房,每天一大堆事情,这样的变化,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崔平亮明显有些动容:“原来灵玉橘吃了以后这么好,看来我也得去青灵超市买一个尝尝。”

张新河有些奇怪:“我听说泽州是谢董事长的老家,怎么你这本地人反倒没吃过灵玉橘?”

崔平亮尴尬地笑笑,眼睛不时朝着坐在斜对面的谢浩然飞瞟几下:“这个……呵呵!平时工作忙,我很少去超市,都是老婆带着孩子去。嗯……咱们先办正事吧!张总,你的生意,刚才说到哪儿了?”

“格拉莫克森很担心老国王的身体。他告诉我:这次的问题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瓷器图案上的破绽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能不能接受,还要看国王的态度。所以,只要投其所好,让国王感到高兴,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这笔生意仍然照旧,后续款项他会在第一时间支付。条件就是……我必须给国王带去一些生命之果。”

谢浩然一直没有说话,他很耐心地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直到张新河把事情说到这个环节,他才淡淡地笑了笑:“张先生,你知不知道灵玉橘现在国外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张新河连忙点头:“知道。我了解过,自从摩根财团向北美最高法院提起诉讼以来,青灵集团在国外的所有生命之果销售业务都停了下来。”

谢浩然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既然你是国际商务方面的行家,那么这方面的具体问题我就不多说了。第二个问题:青灵集团在国内的灵玉橘销售,所有青灵超市的网点销售规则,你了解过吗?”

张新河迟疑了几秒钟:“只要持有华夏国公民身份证,每人可以一百元的价格购买一个灵玉橘。但是从第二个橘子开始,售价就高了很多。五十万一个,销售规则还是与之前一样,必须携带本人身份证,现场购买,在销售人员的监督下当场吃掉,不能带走。”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收起脸上笑意的时候,谢浩然脸上一片淡漠:“可是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帮忙?”

张新河神情一僵,脸上再次泛起几分苦涩:“谢董事长,我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你。这次的生意对我影响很大,钱不钱的到还在其次,主要是声誉……你想想,给卡拉尔人制造的宴会瓷器上出现了猪的图案,这种事情的影响极其恶劣。他们的确有着充分的拒绝付款理由,而且事情一旦公开,以后我也不可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谢浩然一直在观察张新科的眼睛。

这件事情有些意外,但是对方目的明确,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灵玉橘虽说珍贵,却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仙家宝贝。张新河是个普通人,谢浩然无法在对方没有触怒自己的情况下实施“搜魂”。看得出来,张新河没有撒谎,他与卡拉尔人之间的生意纠纷应该是真的。

“那个对外贸易司的人是怎么回事?”谢浩然抬起手,略微指了一下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崔平亮:“还有他。这种事情,怎么会让泽州市府出面帮助解决?”

按照正常的逻辑,既然是需要灵玉橘,就应该直接上门寻求青灵集团的帮助。现在,中间多了一个对外贸易司,还把泽州市府扯了进来。

“这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张新河连忙解释:“那几天我在卡拉尔急得团团转。因为盘子上的图案出了问题,这批宴会用的瓷器被禁止下船,必须等到卡拉尔方面的答复。我到处托人想办法,好不容易从格拉莫克森王子那里得到消息。国外根本买不到生命之果,我在大使馆遇到了一个以前有生意来往的熟人,他现在是中能石油公司驻卡拉尔的业务代表。听我的麻烦,他给我支了个招,说是让我回国以后先去对外贸易司。因为我这桩生意是瓷器出口,遇到困难,外贸司那边肯定要帮忙解决。我一想他说的没错,就找到了外贸司。国家政策是保护国内出口企业,外贸司的同志也很负责,主动帮着我联系卡拉尔方面,但是格拉莫克森的态度很强硬,他当时就拒绝了,事后打电话告诉我:要是没有弄到灵玉橘,合同就彻底作废。”

谢浩然不置可否地问:“所以,他们派了个人跟着你,帮助解决?”

张新河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谢浩然的冷漠。何况李思敏昨天晚上的从苏家被轰出来的那一幕历历在目,谢浩然就差没有动手打人。

“我……这个……”张新河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谢董事长,我真是没有想要冒犯你的意思。我……我求求你,卖一个橘子给我吧!一个,一个就行。”

谢浩然没理他。

依旧保持固定姿势,双目低垂,陷入沉思。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那个所谓的卡拉尔王储格拉莫克森都是在故意刁难张新河。目的只是为了得到灵玉橘。没有提出具体的数量,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孝顺儿子为了讨好年迈父亲的个人行为。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合情合理。

青灵集团在国外的所有销售网点全部封禁,格拉莫克森只能从张新河这个华夏商人身上下功夫。后者被故意刁难,求上了门。对外贸易司在这件事情当中没有太大的戏份,纯粹就是按照国家的相关规定给予张新河帮助。由此想来,崔平亮这个泽州市府的下级官员陪着他一起出现,倒也顺理成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浩然总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似乎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仔细想了想,仍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思考了很久,谢浩然抬起头,认真地说:“张先生,我可以卖给你一个灵玉橘。你可以把它带走。这已经是破例了。要知道,我还从未这样做过。”

张新河大喜过望,连连点头:“谢谢!实在是太谢谢了!那个……谢董事长,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我知道你卖橘子的规矩。放心吧,我一个字也不会对别人说。”

谢浩然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他:“你最好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你是个认真做事的人,看在这点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但只要出了我办公室这扇门,我不会对外承认卖橘子给你这件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新河脸上全是喜悦,激动的有些难以自持:“明白,我明白!”



第七百八三节 怨恨之来源

张新河拿着橘子走了。

崔平亮这人挺有意思。他给谢浩然留下一张名片,态度很是恭敬,笑着说:“谢总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就打电话找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老家在泽州,有机会的话出来吃顿饭。”

正常的礼仪交际。

办公室里很快变得安静下来。

谢浩然独自坐了很久。并非他生性多疑,修士对于潜在的危险有种比普通人超出太多的敏锐感知。传说中仙人“能掐会算”、“未卜先知”,指的就是这个。

从储物戒指里拿出铜钱卦,在办公桌上撒了一卦,谢浩然默默注视着三枚铜钱显示的卦象,抬头看了一下窗外,发现三钱正对的方向,遥遥指着东面。

他有些意外————卡拉尔国不在那个方向。

难道是我想多了?

对于张新河这个人,谢浩然是比较欣赏的。踏实肯干可以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上看出来。如果不是在瓷器行业里苦心经营,断然不能说出之前那些话。尤其是他拿出来的那只瓷盘,真正是做工精美,谢浩然嘴上虽然没说,内心却在赞叹不已。

从踏入修炼之途的第一天,修士就与瓷器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需要丹药,需要灵草,还需要各种各样的天才地宝。这些东西都需要容器摆放。就像普通人家里大大小小的家什器具,修士同样需要这些。

在上古典籍里,“玉盒”是经常被提及的一个词。它可以阻隔灵气,有效封禁天才地宝的灵能不会散逸,是盛装丹药,以及各种宝贝的最理想容器。

说是玉盒,其实很多盒子并非真正能用上玉石材料。最高等级是翡翠做成的盒子,却也极其罕见。羊脂玉就差一些。再往下,就是普通的玉料。

玉这种东西天生天养,大工业化人工生产是不可能的。上古时代是修士的繁荣期,随着大量玉石被开采,留至现在的数量已经不多。即便是在那个时候,也不是所有修士都能用上真正玉料制成的容器。在这样的情况下,瓷器就不可避免成为了代替品。

“玉盒”,在很大程度上指的是瓷质盒子。包括谢浩然在内,他现在盛装丹药的容器就是瓷瓶。

粗瓷是不能用的。必须是上等洁净的细瓷。做工越精致越好,质地越是细腻的瓷器,与丹药灵宝之间的排斥反应越是轻微,灵气阻断效果就越好。

这次帮了张新河,下一次,谢浩然打算给他一份瓷器订单,从他那里购买日常所需的各种瓷器。如果品质不错,接下来,可以考虑把整个雷极门,甚至包括药神院所需的瓷器订单都交给他。

这件事情暂时没有提的必要,先等等再说。

拿起手机,拨通了贺明明的号码:“明明,你安排一下,派几个得力的人去卡拉尔王国,我需要集团在那边的分公司加强联络。另外,你帮我拟两个投资计划。”

话筒里传来贺明明的轻笑声:“怎么,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算是给老家村里亲戚的一点儿福利吧!”谢浩然并不隐藏自己的意图:“一个是山羊养殖,另一个是果树栽培。具体的投资额你看着办。我今天在来的路上已经弄了个初步意向,待会儿我在手机上发给你。”

“好的。”贺明明是标准的贤妻良母类型。

……

拿到灵玉橘的张新河一秒钟也没有耽误。他与崔平亮匆匆道别,返回酒店的路上,用手机订了两张飞帝都的机票。进了酒店大堂,出了电梯,一边吩咐随行人员去房间收拾东西,一边走到李思敏的房前,按响了门铃。

“什么,事情都办好了,现在就走?”睡眼惺忪的李思敏光着上身,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就变得睡意全无。

看着他这副完全没有收拾的模样,张新河有些犯难。他不由得笑笑,试探着问:“要不这样,我把李科长你的机票退了,你在泽州玩几天,另外说个时间,我再给你订回去的票?”

他是真要忙着走。卡拉尔那边的生意拖一天就多交一天的费用,而且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实在是耽误不起。

清醒过来的李思敏脸上带着愠怒:“不是说灵玉橘在国内限购吗?怎么青灵集团那边松口了?”

“这个……”

张新河有些迟疑,他答应过谢浩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对外透露消息。可李思敏清楚事情缘由。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外贸司的人,属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一天还是要打交道的那种类型。想了想,张新河选择了他认为较为稳妥,也应该不会给谢浩然带来麻烦的一种说法。

“谢董事长很够朋友。他听我的事情,觉得大家都是华夏人,应该互相帮助,共同对外。所以……就送了我一个橘子。”

是送,而不是卖。

李思敏脸上先是显出惊愕的神情,随即慢慢变成了愤怒,最后,夹杂进大量的,毫不掩饰的讥讽。

“哼!真够大方的。五十万块钱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张新河不愿意在这件事情多加谈论,再说现在时间也不允许。笑了笑,做出一副很着急的表情:“李科长,我赶着去机场,票都买好了。你还是说个时间吧!我帮你订回去的飞机票,回头我在手机上发给你。”

尽管很不情愿,李思敏却没有继续呆下去的理由。只是这样匆忙他很不习惯,只能带着愤懑的心情,随口说了个时间。张新河如蒙大赦般连忙离开。身后,传来用上很大力气重重关门“嘭”的一声闷响。

李思敏的确有着他自己的小算盘。

对外贸易司这种单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尤其是像他这种刚出校门的大学毕业生,要不是因为家里有关系,根本不可能在里面供职。

能够进来,就说明关系够硬。当然李思敏自己也有过硬的招牌。他有硕士学位,专业也对口。刚进去的那段时间,得到家里老人的苦心教导,在单位上低眉顺眼认真工作,领导同事对他的印象不错,再加上运气好,老职工退休,空出几个名额。李思敏家里很是花了些力气,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一个。于是,毕业上班后的第三年,他得到了“副科”的行政职位。

比起大多数人来,这绝对是非常幸运,充满主角光环,无比羡慕的幸福人生。

事实上也是这样。上个月同学聚会,李思敏成为了所有同学的核心焦点,一声声“李科长”叫得人心里舒坦。一些至今为止还没有找到工作单位的同学,也带着谄媚笑容挤过来敬酒,求他帮忙“看看你们单位还有没有位置,进去以后你就是我的领导”。

以前在学校,这些同学很多都比李思敏强。无论学习还是见识,或者个人能力都是如此。然而时势造人,残酷的现实早就证明人与人是不一样的。社会阶层化早已形成,而且正在不断巩固。外面的人很难进来,里面的人越爬越高。所谓的“公平”,早就是敷衍人心的肮脏谎言。

李思敏想要爬得更高。

他寻找着任何一个机会。

虽说有些事情必须依靠关系,却不是所有时候关系都能成为至关重要的决定性因素。若是没有足够的能力,就算上去了,还是会跌下来。

平心而论,李思敏还是很努力的。他知道自己不是身家亿万的富二代,也不是不明内情人眼里的“官二代”。家中老人与上级领导那点儿早年一起关牛棚的苦难友谊,其实已经随着自己幸运的进了对外贸易司工作消耗殆尽。接下来,想要得到更好的待遇,就只能靠自己。

辛勤工作,友好的对待每一位同事。凭着这两点,李思敏在单位上有着很好的声誉,领导也很器重。

说起来也是凑巧,张新河来到外贸司求助的时候,李思敏正好去领导办公室送文件。出于多方面的思量,同时也是顺势为之,领导指定李思敏协助张新河解决,让他跟着在外面跑跑,锻炼一下。

李思敏与谢浩然之间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对于青灵集团,他却有着一种厌恶。

妈妈的妹妹叫姨妈,姨妈结婚晚,四十多岁才生了个女儿。她对这个孩子很是疼爱,把所有能给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小表妹被骄纵惯了,染上了很多被溺爱孩子都有的坏毛病。她对好吃的东西记忆犹新,得不到就要大哭大闹。

姨妈带着小表妹去了一次青灵超市,给她买了一个灵玉橘。那橘子很甜,味道很好,汁水也多,小表妹一吃就上瘾,吃完以后还想要。

若是普通的橘子,姨妈肯定是二话不说花钱买下。可是灵玉橘不同,这东西就算你花钱也买不到。何况青灵集团销售人员对制度执行非常严格,当场就拒绝了姨妈的要求,甚至连姨妈自己的那份想要转让给女儿吃都不行。

要求得不到满足,小表妹当场撒泼,大哭起来。



第七百八四节 乡公所

事情到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青灵集团销售人员的态度很坚决:这是公司制定的规则,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

那段时间,李思敏亲眼看着姨妈度日如年。被骄纵惯了的小表妹根本不管那些,整天嚷着要吃橘子。尽管姨妈花费心思给她买来各种橘子,包括网购的各种优良品种,小表妹全都不屑一顾,口口声声叫嚷着“我就是要吃灵玉橘。”

如果谢浩然在场,一定会说:“你怎么不去抢?”

对于不听话的熊孩子,最好就是捆起来,结结实实揍一顿。

姨妈永远不会这样做。

包括李思敏在内,还有家里的老人,都不认为这是小表妹的错。在他们看来这应该是销售商的问题。不就是一个橘子而已,干嘛要为难孩子?咱家又不是没钱,你为什么不卖呢?

好吧,我家有钱……被小表妹搅得实在没办法,姨妈终于打听到,只要是持有华夏国公民身份证的人,可以无限量购买灵玉橘。

只不过,价钱贵得惊人!

从第二个橘子开始,售价成倍增加。

第二个橘子,五十万块钱。

麻痹的你们怎么不去抢?

第三个橘子五百万。

麻痹的你们怎么不去抢?

第四个橘子五千万。

麻痹的你们怎么不去……麻痹的已经不是抢劫,就算抢了一辆运钞车,估计也弄不到这么多钱。

从那时候起,李思敏就把青灵集团定性为“无良商人”。对于该集团的董事长谢浩然,他自然是不会抱有丝毫的好感。

李思敏觉得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敲打,甚至应该是说是恶心一下青灵集团的老板。要是可以暗地里给他使点儿绊子,那就更好了。

张新河之前与青灵集团驻帝都办事处联系过,从对方那里得知谢浩然在泽州。李思敏对他这种谦恭的态度很是不屑。两个人抵达泽州以后,李思敏直接找上了泽州市府,亮出自己对外贸易司人员的身份,要求当地政府予以协助。

这是正常的办事程序。

自古以来无论任何朝代,“京官”都是一个颇为特殊的群体。原因很简单,他们在天子脚下,与上层接触的机会多,所以外地官员都抱着对他们必须友好,给予足够礼遇的态度。

崔平亮是泽州市府派出的协调人员。

按照他的想法,应该先与青灵集团这边联系,确认谢浩然在不在办公室,约好时间以后再上门。但是李思敏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无论规模再大的企业都必须受到国家规则约束,任何人不能超越这条界线。对于青灵集团的恶感,再加上那么一点点来自帝都,想要在地方小官员面前摆摆架子,抖抖威风的个人膨胀心理……就这样,在崔平亮办公室给谢浩然打电话的时候,李思敏耍起了威风,要求谢浩然在规定时间内赶到市府办公室。

他其实根本没有做的权力。

崔平亮当时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好大的架子啊!麻痹的连我们市长也自愧不如。倒不是说不敢,而是不会用这样的强硬方式。毕竟企业与当地政府之间血脉相连。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你这个执政者把企业经营者惹火了,人家二话不说狠下心来把公司搬到别处,从今往后,你别想着从老子身上收取一分钱的税金。

看看那些发展情况良好的城市与省份,我当然愿意去那里接受当地政府礼遇,谁会愿意呆在这里受你这种傲慢自大傻逼的气?

崔平亮那时候就觉得不妥,连忙想要制止李思敏,谢浩然却提前挂断了电话。

崔平亮与张新河觉得情况不妙,连夜赶到苏家,又差点儿被李思敏坏了大事。

今天,他们再也不敢带上李思敏。

还好,会面还算顺利,张新河也达到了目的。

其实年轻人冲动很正常,谁都有过理想与现实之间产生碰撞的时候。只是三观已经形成,想要改变,真的很难。

……

谢浩然属于那种想做就做,一分钟都不愿意等待的人。

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需要得到崔平亮的帮助。

苏家村的上级政府是平山乡。

带着贺明明与护卫,驱车前往平山乡。正好省里有人下来调研,乡长和几位副乡长都跟着去了,偌大的乡政府里比平时空了很多,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中等身材,看上去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值班。

看到谢浩然等人走进来的时候,他脸上明显浮现出意外的神情:“你们……有什么事吗?”

事情很简单,谢浩然要在苏家村投资。目前的项目有两个,一是养殖场,一是大型果园。

这是好事情啊!

中年男人脸上顿时显出喜悦的神情,态度也变得殷勤了许多,他连忙让出椅子,然后拿出纸杯倒茶,招呼着来人:“乡上的领导都出去了。不要紧,先说说你们的计划,有方案吗?明天等领导回来,我拿给他们看看。只要是投资我们都欢迎啊!绝对没有问题。”

这在谢浩然的意料之中。

贺明明笑着递过去一份准备好的计划书:“我们想买下苏家村附近的地皮。我们调查过,那里都是荒山,后续的开发由我们全额出资,希望得到乡政府的支持。”

“没问题!这个绝对没有问题!”同样的话他说了两遍。平山乡是个穷地方,虽说前些年就扔掉了“贫困地区”的帽子,但是那时候的待遇还是很令人怀念的。国家每年都会给扶贫款,各种优惠减免政策也一样不少。可是随着本地经济发展状态逐渐好转,没了贫困乡的待遇,下面的人就觉得日子不好过了。从被上级政府哺乳的状态变成每年都要上缴税金,这种倒过来的事情谁愿意做?再说了,躺着吃闲饭轻轻松松,哪儿像现在这样,一年到头都不能闲着,还得小心翼翼生怕年终评比,自己所在的乡村成绩不如区域内其它地方,被远远甩在后面。

比起从前,现在混日子难了。光是每年的考核就让人提心吊胆。官儿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当的,你得拿出足够的政绩,还得做出实际的成绩。让老百姓吃饱肚子就能满足的时代早已过去,随着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各种要求也在增加。都说地方政府官员是老百姓致富的带头人,可是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名副其实的,还真是没有几个。

开什么玩笑,要是有好路子,好项目,谁愿意老老实实拿出来大家共享?我一个人挣钱自己幸福不是多好?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真正为群众百姓考虑的官员干部当然有,只是太少了。

看着那人从贺明明手里接过计划书,正翻看着,谢浩然问了一句:“还不知道你该怎么称呼?”

男人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颜色暗黄的牙齿:“我叫苏和旺。”

很普通的名字。

他继续低头翻看计划。

其实这种事情可以从上级部门着手进行。上一级的市县辖区,或者是更高的省级。一般来说,投资商都喜欢与高级部门联络,得到更多优惠政策后,再将具体投资项目层层落实,最后再来谈及具体的事务。

但是这些细节对谢浩然来说没有太大意义。青灵集团在泽州投资的盘子很大,已经占据了相当数量的份额,政府在给予政策方面优惠的幅度其实不少,减免的部分也令人满意。这次的投资目标只是一个苏家村,虽说购买荒山的面积很大,可当地的地皮价格却很低。说白了,山里没有拿得出手的经济产物,山上的林木早年就被附近山民砍伐一空,现在光秃秃的一片,除了石头和沙土,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的荒山不要说是买了,就算是白白送人都没人要。原因很简单,白送土地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但既然送了,就意味着你作为礼物接受者必须对这片土地负责。你得开发,必须花费心思,投入大量资金对荒山进行改造……其实很多地方打着“土地免费,欢迎投资,减免税收,共同发展”的牌子,都是与这同样的道理。

既然管事的人不在,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谢浩然问苏和旺:“你们乡上领导的电话是多少?”

直接打电话联系一下,明天约个时间再过来。

苏和旺仿佛没有听到谢浩然的问话,他几乎是在对方发问的同时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震惊,右手指着摊开的计划书,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你们要在苏家村投资六千万?”

六千万是贺明明计算出来的数字。不是很精确,只是大概上的笼统投资数额。按照计划,前期改造包括养殖场与果园地面重整,以及输水管道的建设。那是从邻近河道里单独接通一条输水管的做法,也是整个投资项目的首期工程核心。如果没有足够的水,苏家村周围荒山永远没有起色,只能就这样荒芜下去。



第七百八五节 小算盘之心

一次性大规模进行引水疏导工程在谢浩然看来并不可取。他丝毫没有把整个苏家村范围内荒山整体性改造的意思。他要的只是果园和养殖场,仅此而已。

这不仅仅只是惠及苏春露和苏永福,谢浩然也想要借此机会,在苏家村一带新建基地。只有一个清凉山,还是显得单薄了。苏家村一带虽说没有浓郁的灵气,但只要顺序不断进行各种改造工程,就能源源不断产生新的收益。

这是一种尝试,也是谢浩然从《珍渺集》中发现,对自己较为适用的一种方法。那是在选定区域内栽植树木,形成固定阵法,对周边区域天地灵气进行引导,进而吸附的做法。按照书上的记载,这叫做“养地”。被温养之地一旦形成自然灵阵,范围内的植物生长会特别茂盛。在上古时代,所有修炼门派都会在各自的药圃内部使用这种方法。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大能修士们该飞升的飞升,晋升无望之人在遗憾与不甘中渐渐死去,神奇的方法也就失传……至今,除了一本《珍渺集》,大概无人知晓其中的秘密。

严格来说,六千万这个数字不是很大。尤其是针对苏家村周围这片面积广大,因为土壤结构恶劣导致水土流失严重的荒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六千万只是第一期改造工程的投资额。”简单解释了一句,谢浩然重复着之前的问题:“你们乡长的电话是多少?”

苏和旺脸上显出极度的震惊。他随即从震撼状态清醒过来,很是激动,说话也变得紧张:“乡上的领导这几天都在外面,我估计就算明天也不一定能回来。至于电话……这个……我们是有制度的,没有得到上级领导许可的情况下,不能随便对外说。所以我也很为难,希望你能理解。”

这番话听起来的确不像是托辞。谢浩然微微点头:“那你们乡长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上午,或者明天下午也有可能。”苏和旺合起摆在面前的计划书,很认真地笑道:“要不这样吧!你留下电话,等领导回来了我给他。你们要在苏家村投资这是好事,乡长会主动和你联系的。”

这段时间还要在泽州逗留,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多等那么一两天。

谢浩然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

苏和旺非常谨慎。

他一直把谢浩然等人送到乡公所大门口,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态度很是谦恭。看着这群来客上了车,在空地上掉头,碾压着来时的车辙扬尘远去,站在乡公所大门口的苏和旺这才深深吸了一口带有灰尘的空气,把贺明明那张充满魅力的美貌面孔从脑海里使劲清除,带着对那几辆豪华越野车说不出的羡慕感,小跑着回到办公室,关闭房门,用钥匙锁好,然后跑进旁边的车棚,推出一辆电动车,与门口上了年纪的值班守卫打了个招呼,出了大门,朝着与谢浩然等人来路相反的方向疾驰。

电动车驶入苏家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苏和旺一路冲进村子,沿途与熟人不断打着招呼,最后在一个用土坯围墙圈起来的小院子门前停下。

这里是苏永禄的家。说名字很陌生,可如果谢浩然在场,看到这个人,一定会认出这就是之前跟着苏奎山过来与自己谈判的“族叔”。

苏永禄还有一个身份————苏家村的族长。

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看见苏和旺推着电动车进了院子,被一大家子人围着坐在首位上的苏永禄愣住了,他放下碗筷:“小二,你怎么回来了?今天还不到周末啊!”

苏永禄有两个儿子。苏和旺是家里的老二,在乡上当办事员。因为隔得远,平时只会在周末的时候回来。

苏和旺解下身上的背包,快步走到饭桌前,随口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他冲着自家父亲使了个眼色:“爹,你来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进了里屋,关上房门。苏和旺还是觉得不放心,特意从屋角搬了一把椅子过来,靠在锁起来的房门背后。看着他这番动作,苏永禄的疑心与不解更重了:“小二,到底怎么了?”

屋里亮着灯,苏和旺走到桌前,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那份投资计划书,认真地问:“爹,咱村里早年出去上学的苏淳,是不是有个孙子叫做谢浩然?”

苏永禄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厌憎:“苏淳去了泽州,谢浩然是他的外孙。你怎么问起这个?”

苏和旺双手按在计划书封面上,眼里有些放光:“爹,你是村里的族长,你对苏淳那边的情况也挺了解。你说说,那个谢浩然是不是很有钱?”

他平时不在家,这些事情只是偶尔耳闻,知道的不怎么详细。

这偏偏是苏永禄最不愿意谈及的事。老头皱着眉,低头沉思了几秒钟,带着几分不情愿道:“……应该算是吧!你这段时间不在家,其实前几天苏淳的那个孙子就来过村里。听说是来找春露的。”

苏和旺有些意外:“苏春露?那个……我三姨婆?”

苏永禄点点头,闷闷不乐道:“我估计是打着走亲戚的借口,来村里打探一下风声。”

苏和旺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什么风声?出什么事了?”

“都是成贵家小儿子惹出来的。”苏永禄瓮声瓮气地说:“他们家老三,那个叫做福道的,你认识吧?”

苏和旺点点头:“认识。”

“苏淳的老婆听说在泽州城里发了。村里很多人都赶着过去走亲戚。成贵的老婆蒋庆仙也去了,还把福道也带去。这福道不是还没娶媳妇嘛,就看上了苏淳的女儿。具体事情经过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两个人打了一架。那女的把福道的眼睛打破了,估计很严重,治不好,会瞎的那种。”

苏和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咝……这么严重?”

“所以苏淳的那个孙子,就是叫做谢浩然的才会来村里。”苏永禄用自己的理解对事实进行补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警察肯定是压不住的。他应该是来村里找人帮着说话。春露和永福与苏淳家的关系一直很好。尤其是永福,要不是从泽州那边得了些钱,他也养不起现在这些羊……哼!一个穷后生,攀了门有钱的亲戚,现在居然在我面前也抖起来了。没大没小没规矩。”

苏和旺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丝毫没有兴趣。他所关心的问题都从自家父亲这里得到了证实。按捺住长达几小时在心中狂跳冲动的亢奋激情,苏和旺压低声音,把脑袋朝着桌子那边凑过去:“爹,咱们要发了。”

苏永禄虽然年迈,脑子却很灵光。他看了一眼小儿子:“你这话是咋说的?”

苏和旺扬了扬手里的那份计划书:“我今天在乡上值班,谢浩然带着人过来,说是要买咱村的地皮开办养殖场和果园,而且还是山上的荒地。”

“养殖场?果园?”苏永禄嗤笑着摇摇头,对此并不相信:“他哄你的吧!就咱们村这穷山恶水的,环境又差,还办养殖场和果园?你又不是不知道,咱村距离河道远,前些年好不容易从上游接下来一条输水管,那水也只勉强够地里的庄稼喝。每年咱们都要跟上游邻村的商量输水,乡上为了这事年年都要头疼。就那么一点儿水量,大家都想要,谁也不肯让出来……要说咱村山下的那些好地也就算了,这山上全是石头,他要了能做什么?”

“这个不一样的……”苏和旺费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投资与收益之间的关系清楚。尽管苏永禄理解的概念与苏和旺不太一样,有着细节上的区别,但他从小儿子嘴里听到的那些消息汇拢起来,在他脑海里形成了全新的概念,以及无比震撼性的消息。

“你说什么,六千万?他……谢浩然,苏淳家的外孙,竟然要在咱们苏家村投资六千万?”苏永禄脸上密集的皱纹迅速绽开,怒放出一双瞬间瞪大的眼睛。

苏和旺做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一副身为权威的神秘表情:“爹,六千万只是第一期工程投资额度。我看过他们的计划书,只要养殖场和果园的收益不错,接下来就会继续扩大。到时候,就是好几个亿的后续款。”

苏永禄彻底惊呆了:“你说啥?好……好几个亿?”

苏和旺点点头:“至少三个亿。”

苏永禄再也坐不住了。他猛然站起来,就像吃了发情药的公鸡,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在家具和地面上不断打转。

与村里那些没见识没文化的族人不同,苏永禄年轻时候上过几年私塾,算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他知道百万的概念,知道什么是“千万”,什么是“亿”。

三个亿,这实在太可怕了。

第七百八六节 蒙蔽天机

极度震撼之下,苏永禄说话都变了音调。他转过身,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小二,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苏和旺平时都在乡上,今天急急忙忙赶回来,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已经有了主意。

果然,苏和旺看着父亲笑了。

“我是这么想的。能早一步知道消息,咱们就不会被动。他谢浩然再怎么说也是苏家村的人,否则怎么会选择咱们找个地方投资?说起来也是运气,他不认识我,在乡公所的时候我也没把事情挑明。爹,你是村里的族长,大哥又是村长,到时候上面把投资计划一批,工程队进来,咱们说什么也得从中分到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把工程拿过来咱们自己做?”苏永禄心中一动。

“这是必须的!”苏和旺说着,神情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你想想,要是咱们不答应,就算上面批了,这改造工程也做不起来。作为当地人,咱们肯定得有好处。六千万投资额咱不说全都要,一半总该有吧?他要在这儿办养殖场和果园,没水是不行的。开挖河道,设置输水管道都需要石头,具体的工程咱不会做,但可以卖材料给他。从外地调,从别的地方买,咱们转手就能赚一笔,坐在家里就能数钱。”

“你觉得这事能行?”苏永禄对此抱有怀疑:“小二,你是没跟那个谢浩然打过交道,这人不好说话。按照辈分,他得叫我“族公”的。你是不知道,他带人来村里,为了福道的事情,打伤了几十个人。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村里人不会同意他来咱这儿投资。”

苏和旺之前已经听父亲说过这件事,一下子恼了:“凭什么啊?爹,你可搞清楚了,那件事是苏福道他自己惹出来的。你得分清楚好歹,不能什么事情都往你自己身上揽。蒋庆仙那个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好吃懒做,连地里的活都不干。苏成贵也一样,早年在县城里流窜当二流子,后来严打风声紧才逃回来。说起来也是他运气好,那些年没被公安抓住,否则关进去直到现在也不会放出来。”

苏永禄觉得有些头疼:“这个事情……小二,我跟你说实话吧!成贵家是给过我钱的。他被谢浩然的人打伤了,估计很难好起来。那天晚上他媳妇过来,哭哭啼啼说了半天,不光是他们家,村里很多人都被成重伤。你没见警察也在村里,那是因为得到消息赶过来。现在村里人都在商量着要谢浩然拿钱出来赔偿,否则这个事情很难压下去。”

苏和旺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冷笑着摇摇头:“苏成贵他儿子现在还关在看守所,至少也是一个强健未遂的罪名。他倒好,变着想着从人家口袋里弄钱。要我说,爹你还是不要掺合进去,没好处的。”

苏永禄的神情有些凝重:“都是蒋庆仙在私底下捣鼓,她说苏淳媳妇在泽州城里有一套大房子,价值几百万。还有苏淳的女儿也开了一家餐馆,买了一整幢楼,没个几千万块钱根本下不来。反正现在人也打了,伤也伤了,只要苏淳媳妇他们家肯赔钱,事情就算了了。到时候村里每家都能分个几万块,所有他们把我推出来,让我去跟谢浩然谈。”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也是能谈的?”苏和旺顿时急了:“爹,你别跟着他们一起发疯,人家凭什么赔钱?这苏福道事情法院没有宣判,在村里打人的那个家伙也没有抓住,连警察都不能把谢浩然怎么样,你找他能谈出什么结果?听我的,这事你别管了。蒋庆仙要怎么闹让她自己去,你不要被她当枪使。咱们家想要发财,还得靠着谢浩然的这份投资计划。每家分几万块……哼!做他们的美梦去吧!爹我跟你说,只要咱们死咬着不松口,就一定可以拿到改造工程的材料供应费。别说是几十、几百万,就算是上千万也不成问题。”

这数字光是听听就令人心动。

苏永禄面色沉闷,一言不发来回踱着步。良久,他走到儿子面前,压低声音,认真地问:“小二,你真有把握?”

苏和旺笑了。

“爹,大哥是村长,你是族长,我在乡上随时给你们传递消息。这事情肯定有人眼红,但也没什么。乡上和村里的一些人咱们肯定要给好处。只要把工程份额拿到手,就绝对没有问题。”

……

身穿全套黑色衣裤的贺幛与夜色融为一体。若是不走到近处,很难看清楚他的面容。

谢浩然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感觉怎么样?”

贺幛的声音很平静,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一切正常。”

谢浩然抬起头,转身从贺幛面前走开,抬头仰望着夜空中那一轮清亮的月色,很是感慨地自言自语:“天地规则,也并非没有可钻的空子啊!”

天地规则是不可动摇,也绝对不容置疑的。

“在没有受到挑衅及伤害的情况下,修士不能对普通人动手。”

这是一条必须遵循的铁律。

究竟是因为神灵,还是大能修士对凡间百姓的怜悯才导致这样的规则产生?现在,已经无从考证。

与失传千万年的道法神通不同,规则是所有修士口口相传,甚至当做铁律一般流传下来。就像“杀人偿命”四个字,最初也是一条戒律,到现在,已经成为俗称的约定。即便是在法律框架无法笼罩的地方,人们同样知道这条规则,并且将其当做衡量善恶,惩罚处刑的标准。

恶人不会因为规则存在而彻底消失,甚至不会因为畏惧规则而放下屠刀,洗心革面从此向善。就像普通人律师在法庭上替恶人辩护,绞尽脑汁寻找法律条文漏洞,尽量减免恶人的罪责,甚至可以让恶贯满盈的混蛋无罪释放。

不是所有神仙都会怜悯凡人。吃人杀人之类的事情在历史上从未断绝过。吃人心肝的好汉被朝廷招安就变成官员,谁也不会去想被挖了心肝做醒酒酸辣汤的苦人儿姓甚名谁。对修士来说……尤其是修为极高,元婴、分神,甚至是大乘境界的高阶修士,杀人简直易如反掌,甚至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一下。只要一个心念,一道目光,就能轻轻松松取走普通人的性命。

是的,他们是蝼蚁。踩死一只蚂蚁与踩死一万只蚂蚁其实没有区别。身为食物链最高端的存在,区区凡人永远不可能与神仙打官司。他在上,你在下。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杀,妻女被辱,儿子被做成肉酱成为食物,你却什么也做不了,任何反抗都没有作用。

指望天庭里有警察?

呵呵,你想多了。

所谓“青天大老爷”是某个神仙心情好了,闲来无事才会做的事情。也可能是该神仙与蹂躏你的神仙有仇,借着名义狠狠踩对方一脚。但是这种在神仙之间没有实质性伤害意义的行为,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必须肝脑涂地才能为之感谢的无上善举。

仙道规则:修士无端擅杀凡人者,有天雷贯顶。

仙道规则:修士无端擅伤凡人者,修为减退,难以寸进。

这规矩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现在已经没人知道。

为了对抗规则,上古时代的邪恶修士们,苦心研制出一种非常特别,而且效果不错的东西。

大渡业丹。

神灵其实是从人类形态转换而来。即便是传说中的玉皇大帝,同样有着三魂七魄。“业”这个东西很奇妙,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罪孽”。在上古时期,神灵若是想要减轻自己的罪孽,不外乎两种方法。

首先,自残自断,以伤害自己的方法求得上天原谅,减轻自己对凡人犯下的罪孽。

其次,自断经脉,永绝修炼之路,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

两种方法都很恐怖,只要是脑子正常的邪恶修士,谁也不愿意做。然而罪孽是如此深重,有些修士喜欢吃人,修炼洞府里常备着咸盐腌人腿之类的干粮;有的修士喜欢喝血,最好是婴儿,鲜甜可口;还有的修士比较变态,可能是小时候狼外婆的故事听多了,他们喜欢用五香指头或者趾头下酒。据说那东西很有嚼劲,尤其是加上佐料卤煮出来,放在太阳地里晒干,吃在嘴里别有一番风味。

邪恶修士是很可怕的。他们修炼不走寻常路,总喜欢另辟蹊径。人家是吸收天气灵气静坐闭关,他们是取人性命将魂魄拘禁,用特殊的器物锁了,转为自己所用……其实这法子很有些另类养殖的意思。就像你养了一群大狼狗,遇到对手打架,直接放狗咬人。省事省力,而且方法简单,材料易取,只要冲进某个普通人城市,大杀四方,血流成河,然后在尸山血海中收取死者魂魄,拿回来花点儿时间炼炼,也就成了。

第七百八七节 天厄丹

比起辛辛苦苦,按部就班,老老实实提升实力,这样做实在很简单,也容易上手,修为提升速度更是一日千里。

说实话,衡量善恶的标准的确过于简单了。这个世界并非不是黑就是白。光明的对立面永远就是黑暗?那灰色怎么算?

中间派?

俗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

老天爷也许会在疲乏的时候偷懒打个盹,可是对于修士罪孽应有的惩罚,从来不会延误,或者轻少。你可以修炼魔族功法,但如果你为了练功把主意打到凡人身上,滚滚天雷立刻会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该怎么写。

正因为如此,在上古时代,很多邪恶修士使用的“炼魂”之法,都是杀死其他修士,掠夺灵魂。

但是这样做太费时间和功夫,修炼者自身也不安全。与其耗费心力好不容易杀掉一名修士,不如直接把目标对准凡人,动辄就能收取成千上万的灵魂,岂不是简单爽快又省事?

天罚,令人望而却步。

邪恶修士正是基于这种种原因,为了避开天罚,他们研制出了大渡业丹。

《珍渺集》上对此有着详细记载。据说此丹一旦服下,可在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整天的时间里蒙蔽天机。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恶贯满盈的疯子会杀光一座城市里所有的人;没那么大胆子的小坏蛋也许只是摸摸心爱却得不到女人的屁股。总之,在规定时间内,无论你做什么老天爷都看不见。你可以理解为给银行看守金库的老大爷送了一瓶茅台酒,他喝多以后打着呼噜闭上眼睛,你趁着这个机会钻进金库为所欲为……用花花绿绿的钞票叠几条小内裤,把金块塞进屁股眼里成为自身体重的一部分。

书山记载:曾有修士自号为“瘟神”,连吞百枚大渡业丹。此人在凡间大肆播撒瘟疫,导致凡人大量死亡。这种事情做得爽了,老天爷又被蒙蔽。瘟神一次性就得到百万灵魂。他从此修为突飞猛进,渡过天劫晋升大乘,然后飞升。

别以为能飞升的统统都是好人。邪恶的家伙同样也有这权力。飞升与否全看修为,谁管你品行好坏?善恶取向?

大渡业丹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同时也是所有修士,无论善恶之人都想得到的宝贝。

谁能保证你一辈子向善不做恶行?

有时候,好人也难免会因为情况所限,做些不齿于人前的特殊行为。

比如,男人对女色方面的特殊爱好……你敢说道德标兵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不会打开电脑看看涩请网站?全世界那么庞大的女性特殊服务行业之所以能够延续千年,而且丝毫没有衰败的迹象,并非只是表面上看到一点点买方市场那么简单。

早在几万年前,大渡业丹就成为了传说。

材料早早就被那些大肆屠杀普通人的超级恶棍消耗一空。他们虽然飞升,却在后世留下了无数骂名。即便是同样身为恶棍的后来人,同样对这些祖先们痛骂不已————麻痹的你们把所有好处都耗光了,现在老子想走同样的路子就走不通。天罡玉、地心金、星辰幽冥精华、百世极阳极阴交合水……上述这些材料当中,最简单的就是千世极阳极阴交合水。这也是唯一可以通过人工方法得到的东西。那是从普通人当中挑选生辰八字对应的目标,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男人,以及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人,在午夜时分互相欢好,从双方体内得到的自然分泌液体。

这样的液体,只是第一代人。用玉盒装了,用特殊的功法封禁起来就能长久保存。然后,耐心等待这对阴阳男女怀孕生育。到了这个时候,具体的生育时间就能控制。极阴,或者极阳都行。前提仍然是必须有对应的男女。

按照上述方法,另寻一对对应时辰的男女继续,同样诞下对应的男女婴儿,等到长大,将上述过程继续一遍,就是第二世。

“百世极阳极阴交合水”,从名字上就能知道,这个可怕的过程将会延续百世之久,也就是足足一百次之多。

如此邪恶方法得到的液体当然是臭的,而且很脏。但也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彻底蒙蔽老天爷……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不是身体方面的需要,正常情况下你看到公共厕所的第一感觉肯定会想要避开。因为那个地方自然发出的臭味浓烈,最好还是有多远走多远,甚至绕路也行。

后世的恶棍们没了材料,自然不可能炼制出传说中的大渡业丹。没有了实物,没有了具体能叫出名字的使用者,传说也就变得没落,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

很多时候,人类与修士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比如发财,人人都想过,也用两块钱进行过实际性操作。

后世的恶棍修士们同样也在绞尽脑汁蒙蔽天机。他们没能造出堪比前辈的大渡业丹,却造出了改良缩减版的同类型产品————造化自在丹、灵宝通天丹、天厄丹、逆转丹等等。

有人想过使用法宝来达到同样的目的。但是法宝的效果远远不如丹药那么好。其中的道理,直到千万年后,无数恶棍修士付出生命代价才知晓了其中秘密————特殊法宝虽然可以屏蔽天机,却会在蒙蔽同时消耗储存的灵能。就像一块磁铁,对于金属永远存在着吸引力。时间长了,法宝也会损耗。等到某个时候用起来,区区一道天雷就能将其粉碎。到头来,仍然还是身死道消。

丹药的区别在于,那只是短时间内有效。若是丹药数量多,吃得多,有效时间就长。没有永久持续性的东西就不存在自然损耗的性质。而且丹药很安全,只要作奸犯科不超过规定时间,老天爷也拿你没办法。

天厄丹是此类丹药中效果最弱的一种,也是谢浩然唯一能够找到材料进行炼制的特殊物品。

蒙蔽天机二十四小时。

现在的丹药与上古时代有着很大区别。即便是白色凶虎给予了清凉山中年份久远的那些珍贵药材,谢浩然对自己炼制的天厄丹仍然没有绝对信心。“蒙蔽天机”这种事情是讲程度的。就像作恶,杀人与打人在法律上的惩罚判决截然不同。前者必须以命偿命,后者就看情况,可以用赔偿金钱来解决,也可以关押、刑拘、入狱等等。

按照《珍渺集》上的记载:服用天厄丹后,修士可无端杀普通人一名。天机蒙蔽,不会降罪。

谢浩然很胆小,尤其是“天罚”这种事情,他从未想过要主动尝试。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恶魔,他很想知道这天厄丹是否还有另类的用法?

效果自不用说。《珍渺集》上已有记载。

如果我不是杀人,而是打人,或者伤人,只是数量多一些,是否会有天罚降下?

很多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计划,只是随着情况变化突然产生了某个念头。来到苏家村以前,谢浩然没想过要在这里大规模投资,他只是站在外婆方芮的立场,想要交好苏春露与苏永福,让他们成为家里关系亲密的亲戚。

在苏家村杀人并不妥当,可是面对堵在路上的挑衅者,不打回去就不符合谢浩然的性格。他那天很想亲自动手,在被冒犯的情况下揍人,老天爷不会管这种事情。但是普通人世界的法律条条框框很多,谢浩然不想自找麻烦,同时觉得这是一个对天厄丹效果进行实验的良好契机,就给贺幛吃了一粒,再将这头野兽放出去,狠狠撕咬那些觊觎自己财产,叫嚣声音最大的家伙。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贺幛没有感到不适,一切都很正常。

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装有天厄丹的细瓷小瓶,谢浩然站在月色下放声大笑。

“这东西不错,我很喜欢!哈哈哈哈!”

……

王洪军今天起得很早。

对着镜子把脸刮干净,中山装穿得整整齐齐。虽说天气热,衣领上的扣子却没有松开。对于一名政府官员来说,随时保持形象很有必要,丝毫不能松懈。

好消息是从乡上办事员那里传过来的。首期数额高达六千万的投资计划,只要双方认定,签约以后立即就能施行。

王洪军本以为这是开玩笑,可是看看时间不是愚人节,那个叫做苏和旺的办事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用这种事情来耍弄自己。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情,他给谢浩然打了个电话,得到了确认。

前天谈过,今天是约定签约的日子。

说起来,的确是有些令人哭笑不得。谁会想到投资人根本不通过省里那条线,自己就找上门来?要知道,以往任何一次投资,按照惯例都是按照省、市、区的程序层层下达。“乡”这个级别虽说比“村”高那么一点点,可实际上,已经是最基础的执行部门。

“估计省里和市里的大佬们鼻子都会气歪了。”看着镜子,王洪军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第七百八八节 签约仪式

能够吸引投资,就意味着政绩。

这种事情,为官者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这种好事很难轮到王洪军。平山乡的情况他很清楚,真正是穷山恶水。自然条件差,与省道连接的公路虽说已经列入计划,可是真正落实施工,至少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甚至更久。本以为自己这个乡长的职位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不偏不倚砸中了自己脑袋。首期工程额度就高达六千万,那么后面的二期、三期加起来,肯定是过亿了。

直到出门的时候,王洪军还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

都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但是谢浩然不同。王洪军很是花了些功夫打听此人的身份背景,听到谢老将军名字的时候,王洪军很是震惊。但令他高兴的是,谢浩然的外公竟然是苏家村人……是的,就靠着这层关系,怪不得计划书上的养殖场和果园会选中了苏家村。可以想象,有了青灵集团大笔资金注入,从苏家村开始,整个平山乡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我生命中真正的贵人啊!如此之大的投资额度,就连省里的重点项目也不一定比得上。

昨天和前天,王红军的电话响个不停。都是省里和市里打来的电话,有上级领导,也有同事。好事和坏事都有,可最后都变成了好事。上级领导说话口气很不高兴,指责自己为什么要背着他们与青灵集团联系。言语当中,要求平山乡把这个投资项目让出来,安排在省内的其它地方。面对来自上层的压力,王洪军除了沉默和苦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了。

老领导很够意思。昨天晚些时候打电话过来,用洪亮的声音通知自己:“小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青灵集团的投资项目已经确定就是落在你们平山乡……什么?你要感谢我?哈哈哈哈,这件事情我可没有出力,也帮不了你的忙。实话告诉你吧!是青灵集团的谢总执意选定了苏家村那个位置。我跟你说,你这次是福星高照啊!省里为了让他改变主意,给了很多优惠政策。苏家村那个地方不合适啊!没通公路,而且缺水,配套设施不完善,我就不明白青灵集团为什么偏偏选中了那儿……算了,不说这些了,商人做事情,自然有他们自己的理由。我打电话过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恭喜你!”

走进乡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面带笑容。

约定签约时间是上午十点,现在还早。王洪军拿起电热水壶,接了些冷水烧上。他有早起喝茶的习惯,乡上比不得城里,就算有饮水机,也没人会大老远的把桶装水送过来。

刚泡上茶,有人站在门口敲门,王洪军抬起头一看,是乡上的办事员苏和旺。

“小苏?进来,进来。”王洪军很热情,也没有架子:“有事儿吗?”

乡上的领导与职工之间通常身份区别不大,至少在平山乡是这样。苏和旺直接拉过一把椅子在王洪军对面坐下,笑嘻嘻地说:“乡长,我还真有事情想跟你说说。”

“行,你说吧!”王洪军心情很不错。当初要不是苏和旺接待了谢浩然一行人,乡里也不会知道对方要投资这件事情。王洪军一直觉得很幸运,还好那天安排了苏和旺在办公室值班,这苏和旺看起来也是个做事情妥当的,老老实实守在这里。

“是关于青灵集团投资那件事。”苏和旺一脸诚恳的表情:“乡长,他们在苏家村投资办养殖场和果园,肯定有引水进来的工程项目。苏家村是个穷地方,前年上面就给咱们摘了贫困地区的帽子,每年的扶贫款从那时候就没了。但实际情况与过去相比,其实没好多少。这次的投资是个大项目,我寻思着,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给苏家村落点儿实际性的好处?”

王洪军脸上虽有笑意,却比刚才淡了一些:“小苏,我记得你好像就是苏家村的人吧?”

苏和旺没有隐瞒,他点点头:“对,我就是苏家村里出来的。”

王洪军觉得他倒是坦诚:“那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儿假公于私?”

苏和旺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狡猾:“乡长,我就是帮着村里人问一声。具体能不能做,还得看投资方和上面的意思。”

王洪军顿时来了兴趣:“哦,你指的是什么?”

苏和旺仍然还是那副认真诚恳的表情:“这做工程总得有材料吧!苏家村缺水,我了解过,引水工程不外乎两种:要么是以管道连接,要么就是新修水渠。后一种虽说工程量大,但是水量足,效果比前一种明显。何况就算是管道引水同样需要石料。乡长,不瞒你说,苏家村周围的山上都是石头,只要运下来,随便加工一下就是上好的石料。这不,青灵集团投资的消息刚传开,苏家村那边的人就找到我,说是他们想要在村里办一个石料厂,就近供应给投资方。”

“石料厂?”王洪军思考了一下,微微点头:“这是好事啊!”

苏和旺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一来,工程方减省了从外面运石料进来的运费,苏家村的当地村民也能得到实惠。这上山砸石头一天,得到的好处肯定要比下田里种地强。农闲的时候做做这个,等到忙起来,地里的庄稼也不会落下。这一举两得,多好!”

王洪军其实很赞同苏和旺的说法:“那苏家村的石料厂什么时候能办起来?有设备吗?向上级管理部门申报了没有?”

苏和旺说话不留痕迹:“设备他们已经看中了,村里头正在筹钱。至于手续……这个恐怕就得领导你帮帮忙,跟上面多说说。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没问题的。”

这话并非毫无根据。

各省情况不同,如果苏家村真能把村办企业坐起来,上级部门还是乐见其成。穷地方有穷地方的来钱方法,只要监管得当,开山取石倒也无不可取,对环境也不会造成破坏。

王洪军笑道:“好啊!回头我跟上面汇报的时候,就专门提一下你们苏家村。发展地方经济,这是好事。”

苏和旺笑的很开心,非常满足。

……

签约地点就选在乡公所。

宽敞的院子里搭起了台子,那是用桌椅临时布置的一个会场。水泥地面昨天晚上打扫以后又仔细冲洗,早上又洒了点儿水,现在有少许湿痕,加上从各个办公室里临时搬出来的十几盆绿叶植物,还有挂在墙上的红色欢迎横幅,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

省里的领导来了一位,市里的领导来了好几位,还有平山乡上级辖区的头头,今天全部到场。相比之下,平山乡的人就显得数量单薄。除了王洪军这个乡长,就只有陪在他身边的书记。

这架势让王洪军心里惴惴不安。老领导悄悄告诉他,省里对青灵集团这个投资项目落户苏家村一直抱有不满。尤其是主抓经济都那几位,都在想方设法看看能不能趁着今天签约以前再与青灵集团方面谈谈,争取用更优惠的条件,把投资项目挪到别处。

反正都是在同一个省份,不就是养殖场和果园嘛,放到哪儿都一样。

谢浩然很准时。上午九点半,车队在乡公所外面的空地上出现,一行人很快汇拢,以他为首,走进了乡公所的院子里。

“欢迎!欢迎!”王洪军热情地快步走上前去。谢浩然微微一笑。之前见过,彼此算是脸熟。其实在谢浩然看来,今天这个签约仪式根本没有必要,但是王洪军执意要求,省里和市里几位主要官员都在,也就入乡随俗,走走过场。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青灵集团发展速度极快,从默默无闻到一跃而出,以巨大的资金拥有量和数目庞大的分店占据了全国市场。对官员来说,在位期间的政绩很关键,地方经济发展是衡量在职期内综合评分的重要依据。谁都希望辖区内能多出几个财神爷,尤其是像青灵集团这种有钱任性的土豪……苏家村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好?一口气砸这么多钱进去,到底能不能收回成本?

别人心里的顾虑和想法,在谢浩然看来毫无意义。场面上的交际必不可少,官员们夹杂在寒暄问候之中的言语试探,他也理解得一清二楚。泽州这个地方以前是谢振东执掌,谢浩然把他活活打成残废,上面主管的官员就换了一位。现在这人与谢建国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谢浩然不是很清楚。但只要不是脑子稀里糊涂的笨蛋白痴,都不会故意给青灵集团使绊子。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谢浩然对站在旁边的平山乡长王洪军笑道:“王乡长,该谈的都谈好了,我看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准备。咱们简单些,也讲点儿速度,把合同签了吧!”

第七百八九节 石料生意

王洪军为人很是爽快,当着诸多领导也不怯场。他“哈哈”大笑着:“好,就听谢总的,现在咱们签约。”

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观望的苏和旺急了,连忙挤过来,从侧面偷偷拽了一下王洪军的衣服,小声提醒:“王乡长,那个……我刚才接到电话,苏家村的代表已经在路上,估计很快就能到了。您看……是不是再多几分钟?”

苏家村的代表?

还真有这回事!

苏和旺之前在办公室里提出给投资工程供应石料那件事的时候,就顺便说是苏家村也派出了代表参加签约。乡上没有具体安排,不过他们这样做倒也合情合理。毕竟投资项目是落在苏家村,村里出几个人过来与青灵集团接触一下,对于以后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王洪军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低头看看手表,指针指向了上午九点五十五分。王洪军不由得皱起眉头,侧过身子问苏和旺:“你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没有到。这件事情我可控制不了。现在是人家要求签约,我说了不算。那个……你赶紧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哪儿了?规定的签约时间是十点钟,我最多能帮着拖到那个时候。”

“好好好,我这就打,这就打。”苏和旺如捣蒜般连连点头。就在他拿出手机点开号码的时候,一群人从乡公所大门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苏家村老族长苏永禄。

贺明明站在谢浩然身边,凑近他的耳朵,眼睛望着刚走进大门的苏永禄,透出一丝疑惑:“他们怎么来了?”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目光阴沉:“管他呢!想来就来吧。”

停顿了一下,他冷笑着发出声音:“就算来了又能怎么样?我估计他们是听到了风声,想着过来分点儿好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奇怪。”

贺明明压低声音“吃吃”地笑道:“苏福道对你姑姑做出那种事情,现在人还关在看守所里。那天在苏家村的事情闹得挺大,你族叔的态度也明显偏向蒋庆仙那边……呵呵!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既然抱着团来对付你这个外人,为什么还绞尽脑汁想要从你口袋里捞钱?”

谢浩然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贺明明,冷冷地说:“你觉得他们有这个机会?”

“当然没有。”在没人看得见的位置,贺明明偷偷把手伸进谢浩然的胳肢窝,轻轻挠了几下:“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谢浩然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苏永福,后者显然没想到乡公所里会有这么多人,一时间愣住了。苏和旺连忙走过去,拽住苏永福的胳膊,压低声音道:“爹,你怎么才来?昨晚上我不是打电话告诉你今天早点儿过来吗?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你以为我想啊?”苏永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投资办养殖场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你那天晚上去家里跟我一说,第二天中午村里就传遍了。都说苏淳家的外孙要把咱村的那几座山买下来办果园和养殖场。这不,成贵家的第一个就跳出来说不乐意。蒋庆仙今天以大早就上门来说必须分给他们家钱,否则就让这果园开不了门。”

苏和旺眼睛里透出一丝鄙夷:“她算老几?蒋庆仙那种女人,大字不识几个,她说的话爹你也能当真?”

两个人这边低声商量,谢浩然那边可管不了这么多。看着手表上时间已到十点,他直接走上签约台,坐到了主位上。

仪式很简单,不外乎领导讲话,双方动笔签字。这种场合不适合唱片大论,就算说了也没人会听。前前后后十来分钟时间就走完了全过程。看着双方签字的协议书,王洪军满面喜色,笑着对谢浩然说:“谢总,难得今天有空,我带着你在附近走走。别看咱们平山乡小,还是有几个特色农产品基地的。中午就别走了,在这里吃个饭。都是农家菜,尝个新鲜。”

省市领导那边已经安排好,王洪军担心的只是谢浩然。对于这位青灵集团年轻的董事长,他可是听说了不少事情。本以为谢浩然属于很难说话,眼高于顶的那种类型,但是几次接触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见谢浩然微微一笑,点头:“好吧!今天就听王乡长的安排,尝尝你们的本地菜。”

乡公所小广场上气氛很是融洽,众人都在谈论着这个投资项目能够给平山乡带来多大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从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喊叫:“签约了?那是不是砂土石料什么的原料供应都归咱们做了?”

周围的人声音很低,这个声音很大。人们纷纷转过头去,朝着声音来源方向张望。只见那是一个与苏永福、苏和旺父子站在一块儿的年轻人。二十来岁,他脸上全是亢奋的神情,很是激动。

那人谢浩然见过。也姓苏,好像是苏永禄家的一个远房侄子。至于叫什么名字,他也记不清了。

苏和旺脸色瞬间变得僵硬,他狠狠抓住那人的胳膊掐了一下,发出低沉急促的声音:“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口不提,一下子变得老老实实。

谢浩然与贺明明站在原地没有动。一个市里的领导倒是对那人之前的话产生了兴趣,走到王洪军身边,抬手朝着那边指了一下:“老王,这人是哪儿的?他说的砂土石头原料供应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平山乡公所是个特殊的地方。若是不知道签约仪式,没人会来这个地方。何况刚才那人提到签约,紧接着又说原料供应,可是看样子,他与谢浩然这边的青灵集团等人显然没有关系……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几件事情联系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问题。

很多人对平山乡突然得到巨额投资这件事很不高兴,连带着也就对王洪军这个乡长产生了不满。尤其是省、市一级的主管经济官员,多方劝说青灵集团却毫无效果……说实话,今天来参加这个签约仪式,他们心中或多或少带着自己的想法,都希望能够出点儿什么纰漏,让这份合约没办法签下去。主要是不明白青灵集团为什么会看中苏家村。但不管怎么样,落笔签字的时候,人们心中的那点小躁动已经平复。对王洪军整个人肯定是有羡慕,也有嫉妒。然而现实如此,无法扭转,只能看着人家平步青云,再上一个台阶。

这种时候的人都喜欢找事。很简单的一句话,他们很快就能分析出许多问题。

这问题是必须回答的————对方行政级别比自己高,权力也比自己大。王洪军朝着苏永福父子那边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暗暗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遍,脸上却必须陪着笑,尽量组织语言让自己说出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是这样,他们是苏家村的人。谢总的投资项目落在苏家村,当地村民办了个石料厂。养殖场和果园都要做基建工程,当地村民就提出,希望能把石料供应的生意交给他们来做。”

市里的领导点头笑道:“挺有想法的,不错。不过……这件事情,你们乡上有没有与谢总这边商量?”

王洪军一直认为谢浩然不是那种很难说话的人。而且石料供应本来就必不可少。站在他的角度,本地就近取材,肯定要比从外地购买运输便宜得多,还能节省成本。想到这里,他轻松地笑道:“我是打算把这件事情留到后面再说,这样也好给谢总一个惊喜,算是咱们平山乡给投资方的一个礼物,而且还……”

“对不起,对于这件事,我什么也不知道。”谢浩然用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基建原料方面,我们有自己的渠道。外来工程原料我们是不用,从来都是这样。”

王洪军怔住了。他站在那里,足足愣了五秒钟,才讷讷地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谢总,只是一点儿石头和砂土,那个……我真是没有别的意思啊!”

他清清楚楚感受到谢浩然的情绪转变。但是王洪军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没错,苏和旺之前的确是对自己说过苏家村供应基建原料的事情。好吧!就算青灵集团有你们自己的原料供应渠道,可是没必要因为这件事情发火吧?

贺明明从旁边走过来,笑吟吟的,不软不硬地提高音量:“王乡长,我觉得咱们应该在刚才那份投资协议的基础上,补充一份备忘录。”

王洪军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备忘录?”

“我们在投资区域内的一切工程活动,不能受到当地人的影响。”贺明明吐字清晰:“包括原料和电力供应、工程机械的使用等等。另外,如果在项目进行过程中,因为当地政府监管不到位,各种意外事件导致建设工程无法继续,那么这份协议会作废,我们将在第一时间撤资。”

第七百九十节 老汉

“什么?”王洪军懵住了。

潜意识告诉他,贺明明说的这些都是合理要求。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与自己主观上的思维理解完全不同。想到这里,王洪军下意识转过身,朝着苏家村那群人看了一眼,目光扫到苏和旺的时候,他不由得来了火气,大声喝道:“小苏,你过来。”

王洪军不是傻瓜。出了这样的事情,谢浩然又是这样的态度,要是这样还看不出来其中的猫腻,只能说他这个乡长是个榆木脑瓜。

苏和旺连忙过来:“乡长,您叫我?”

“来,来,来,这位是青灵集团的谢董事长,还有这位,是市里的曾副市长。”王洪军丝毫没有遮掩,直接把苏和旺推到台前:“小苏,你老实交代,早上你在办公室里对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和旺心中升起不妙的危机感,他选择了装傻充愣:“乡长,我跟你说什么了?”

“别跟我打马虎眼儿。”王洪军拿出军转干部的威严气势,撸起双手衣服袖子,露出手臂上结实强壮的肌肉:“就是苏家村办石料厂那件事,当着大家的面,你给我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这不是苏和旺想要的结果。

他是个聪明人,也从自家父亲那里知道了谢浩然对村里人的态度。其实从一开始,苏和旺就没想过要把这件事情公开,最好就是私底下进行。乡上肯定要对青灵集团的投资工程给予各种便利,到时候顺带着把石料供应项目添加进去。苏和旺没想过要一口气赚个几千万上亿的,只要这桩生意能成,至少就有几百万的利润。今天把苏永禄叫来就是这个意思。苏和旺觉得,父亲毕竟是苏家村的族长,自己大哥又是村长。论起便利条件,村里谁能比得上咱家?谢浩然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来,必定是个有眼光的人。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自己从中帮着说合说合,应该可以化解父亲与谢浩然之间的矛盾。到时候,再与谢浩然商谈石料供应的事情也不迟。

本该是很好的事情,被那个家伙一嗓子吼得全给破坏了。

那是家里的亲戚,早年去外地打工,就在一家石料厂。他知道石料机械的进货门路,价格也要比外面的厂子便宜。今天带过来就是想着混个脸熟,之前苏和旺再三交代了“在这里不要乱说话”。那人毕竟年轻,在家里的时候就被苏永禄一口一个“这桩生意至少能挣好几个亿”的空虚大话说得心里一片痒痒,来到这里看到签约仪式完成,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不由得当场叫出声来,音量还挺大,立刻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王洪军的威严很能吓住人。他是军官专业出身,在部队上作风强硬,来到地方上也没有改变。休息的时候几个乡上的领导吃饭喝酒,谁要是偷奸耍滑,王洪军能拎着对方耳朵拿着酒瓶子强灌。工作上也是如此,若是交代下去的工作没有做好,他能用各种方法罚得你怀疑人生。

苏和旺根本没有退路,只能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就是办个石料厂,然后被投资方供货。很正常的生意人思维,没毛病。

谢浩然与贺明明站在这里,本身就是充满吸引力的源头。参加签约仪式的领导们纷纷围过来,把苏和旺说的那些事情听在耳朵里。

“呵呵!苏家村还是有人才的。你还别说,这小伙子挺有商业头脑,青灵集团在这里投资,他就立马建了个石料加工厂,是条赚钱的路子。”

“说是这么说,就是有点投机取巧了。”

“村办企业就是需要一个好的开头。这种事情应该鼓励。年轻人嘛,有冲劲是好事。那个……小王,王洪军,别虎着个脸,看你把小伙子吓得,有什么话好好说。”

他们聚过来的晚,事情听得并不全面,也不完整。曾副市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摇摇头,凑近身边的几个熟人:“老张,你还是先不要说这种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青灵集团有自己的供货渠道,石料水泥什么的,人家一点儿也不缺。”

谢浩然注视着苏和旺,似笑非笑地问:“你和苏永禄是什么关系?”

苏和旺看了他一眼,有些惴惴不安:“……他是我爹。”

“怪不得。”谢浩然冷冷地笑了:“那天我来乡公所,只有你一个人在。我要在苏家村投资的消息是你泄露出去的吧?建石料厂给我们供货的主意,也是你那天想出来的?”

苏和旺没有说话,慢慢低下头。被看穿的感觉很糟糕,虽说不是什么犯罪违规的大事儿,但是谢浩然的态度居高临下,让他觉得实在很不舒服。

“王乡长,有一件事我要说明。”谢浩然把目光转向王洪军,态度严肃,言语认真:“我在苏家村的投资项目不希望受到其它因素干扰。”

王洪军还在火头上,一下子没能明白:“谢总,你的意思是……”

这种时候就显出贺明明的存在感。她笑吟吟地插话进来:“王乡长,谢总的意思是,青灵集团拒绝在这个项目上任何形式的强制合作,包括工程建设与后续发展。”

曾副市长对这句话的理解比较到位,也听出了其中的关键词:“强制合作?呵呵,贺经理,你指的是什么,能具体点儿吗?”

“比如像苏家村石料厂的原料供应行为,对我们来说就完全不可能接受。”谢浩然冷笑着加重自己的话语分量:“据我所知,苏家村根本没有什么石料厂。他们口口声声要向我们供应那些石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站在本地领导的位置,王洪军很想帮着苏和旺说话。可是现在局势明显,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浩然对于苏家村这些人没有好感。想到这里,王洪军觉得还是闭口不提的好。偏偏旁边另外的一位副市长对此挺有兴趣:“老王,苏家村的情况你比我们熟悉。那里到底有没有一个村办的石料厂?”

王洪军是个老实人,不会撒谎:“这个……小苏之前跟我提过一下,说是他们村里正在筹钱办厂,正在购买机械。”

曾副市长在旁边敏锐地察觉了问题:“手续呢?营业执照等相关的东西到底有没有?”

“……没有。”王洪军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曾副市长笑了:“没有营业执照,甚至连申请手续都没有,这叫什么石料厂?也难怪人家谢董事长要说那种话。别说是他了,任何人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合作”方式。”

这边人多,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苏永禄等人站在圈外,也朝着这里逐渐靠拢。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苏和旺站起里面,就带着几个苏家村民挤了进来。正好把这段对话听了个清楚,不由得急了。只是站在身边的那个远房侄子性子暴躁,想也不想就张口叫嚷:“凭什么啊!在苏家村的地头上办项目,凭什么不要我们的石料?”

苏永禄本能的想要制止,可是仔细一想,远房侄子这话也没错,何况谢浩然的态度实在是咄咄逼人。苏福道的事情还没了结,他的手下又把村里那么多人打成重伤。本想着这些事情暂且不提,要是能够从投资项目上分一杯羹,自家赚钱,也找个机会在村里帮着他说说话,把那些事情压一压……现在倒好,人家摆明了态度不让自己赚这份钱。

俗话说得好: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几百块,几千块也就算了。

可这是足足好几百万,好几千万,甚至好几个亿的天文数字。苏永禄根本没想过这些钱其实不属于自己,他只觉得身体一下子空了,原本沉甸甸的金元宝就这样长翅膀飞了。他浑身哆嗦着,白色须发乱颤,抬起手,指着站在正对面神情冷漠的谢浩然,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孙,亏你外公姓苏,还是咱们村里的人。连这点好处都不愿意分出给乡亲们,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还是不是人?”

话一出口,众人大哗。

“这老头是谁啊?”

“好像是苏家村的。刚才我听乡公所的小刘说起过。”

“这个……谢董事长与这老头是什么关系?等等,听他的意思,谢董事长老家是苏家村的?”

谢浩然脸上毫无惧色。他朝前走了一步,直面迎上苏永禄怨毒的目光:“你是苏家村的族长,全村人都得听你的。怎么,我在这里投资办项目,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占了你家祖坟?还是占了你们家的地?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瞧瞧,那么多年,苏家村周围的山头一棵树也没有。都说是因为缺水,我现在就来改变这种状况。但是我的项目凭什么要你来插手?凭什么要把我的钱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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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一节 老子是族长

苏永禄一张老脸通红。

抬起伸出去指向谢浩然的那根手指,表面盘根错节,皮肤粗糙,就像一根随时可能失去生命力的枯树枝:“大家乡里乡亲的,你……好狠毒的心肠。好!好!好得很!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一家子都是为富不仁。原本我还想着福道那件事情应该是他的错,现在看来肯定是你们故意陷害福道,是我错怪了成贵和庆仙两口子。还有村里那些人……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实话告诉你,村里那事情还没了。我今天就回去,把苏淳的牌位从祠堂里搬出来,当柴火劈了,我看你……”

“你敢!”

谢浩然猛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彻底震惊了全场。

“我为什么不敢?”苏永禄能够成为族长,而且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那么多年,胆量还是有的。他怒视着谢浩然,气势上不输半分,张口发出充满威严感的冷笑:“你想在村里的地头上办项目?我看你是白日做梦!那山,是咱们的山。那地,也是咱们姓苏人的地。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永远别再回来。实话告诉你,就算你有办法让这个项目落下来,我也能让你那些钱全都扔进水里,亏死你!”

苏和旺在旁边听得脸色一下子白了,急急忙忙跑过来,一把抓住满面狂怒的苏永禄胳膊,连声叫道:“爹,你就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苏永禄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平时在村里横惯了,族长的威风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一来是上了年纪,对后辈年轻人抱有轻视。二来长时间待在村里,对于上级官员的感受远远不如两个儿子那么强烈。

用力将胳膊从苏和旺手里挣扎开来,仍然像之前那样直指着谢浩然,几乎是放声大吼:“你办养殖场和果园跟我们什么关系?咱们苏家村世世代代都是在土里刨食,不欠你的。反而是你,要是没有咱们苏家老祖宗,哪儿的你外公苏淳?哪儿来的你?本想着你在外面出息了,赚了钱,村里的亲戚大家都能分到点儿,所以才想方设法办个石料厂。又没从你口袋里掏一分钱,你凭什么不要我们的石料?”

谢浩然冷笑着摇摇头:“见过不讲道理的,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七老八十满口胡言乱语的老家伙。我不要你的石料怎么了?我不让你赚这份钱又怎么了?不高兴你可以去告啊!还有,之前村里那件事警察还在查,具体是什么人做的我也不知道。大不了咱们打官司,法庭上见。另外就是苏福道,你就别想着什么你是族长所有人说话都要听。苏福道肯定要进监狱,什么苏成贵蒋庆仙要是再敢来找我闹事,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苏永禄一双眼睛被这些话刺激得骤然发红:“……你,你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我告诉你,你永远别想着在咱们苏家村的地头上办项目。就算你的养殖场和果园开起来,村里人就能把它们砸烂!到时候亏死你,累死你,让你好好看看,好好想想现在是怎么对乡亲们的!我糙你……”

苏和旺本就发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他一把捂住苏永禄的嘴,后面的话变成“唔唔”的声音。苏和旺被吓得浑身颤抖,在暴怒挣扎的苏永禄耳边连声哀求:“爹,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体制内的人对这些事情看得很清楚,知道那些话可以说,那些话连提都不能提。

谢浩然笑了。

他走到王洪军面前:“王乡长,你看打了,也听到了,我这个项目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被当地的村民威胁。我不用苏家村的石料没犯法吧?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一定要分给他们好处?”

王洪军心里有有股火不停地往上蹿。

专业以后担任乡长这么久,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宗族势力在村子里很有分量,这事情他知道,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有着深刻感受。其实说开了,他对苏和旺没有恶感,小伙子平时工作还不错,做事情也认真。苏永禄他就更不认识,此前连面儿都没见过。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再加上苏和旺从早上到现在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王洪军觉得,自己是掉进了一个这对父子俩预先挖好的大坑,就等着往自己脑袋上埋土。

“苏和旺!”王洪军暴怒的声音瞬间压倒了所有人,他像一头猎物被抢走的狮子:“你给我过来!”

苏和旺被这怒雷般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乡……乡长……您叫我?”

王洪军用瞪圆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给我下套呢?”

随即抬手指着苏永禄:“他是你爹?”

“……是。”苏和旺的声音很弱。

“你们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王洪军双手反叉着腰。他本来就个子高,衣服袖子卷起来就越发显得强壮有力。两个人站得距离很近,唾沫星子都喷到苏和旺脸上:“你明明知道今天是青灵集团与咱们乡上签约。省里和市里来了这么多领导,报社的记者同志也来了。你倒好,给我整了这么一出……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等苏和旺回答,满面黑得如锅底的王洪军发出凶狠的声音:“我看你是日子太好过,想方设法要给你自己找点儿麻烦。石料厂……我看你也别想着那事情了。马上回办公室,把事情原原本本给我写成报告,中午交给我。”

苏和旺觉得腿脚发软。在乡公所待久了,他知道王洪军的脾气。如果让某人写报告,就意味着接下来将对此人进行处理。方法很多,如果是没有正式编制的临时工,那就当场开除。如果是有编制的工作人员,那就远远打发到别的地方。比如到某个穷乡僻壤临时驻村。虽说带有“临时”字样,可是在没有接到调回命令前,只能永远呆在那里。

王洪军很想问问谢浩然与苏永禄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虽说刚才听苏永禄说了半天,可王洪军还是不太明白。谢浩然觉得有很必要在这个时候把彼此关系摆明,于是趁着王洪军对苏和旺那几句话说完的空档,站出来,走到众人围成的圈子中间,仰起头,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叫谢浩然,我的外公叫做苏淳。他是苏家村人,早年的时候考上大学离开村子,后来在泽州工作……”

讲述这些事情花费了一个多钟头。谢浩然说得很细,主要是家人与苏家村之间的联系来往,以及矛盾。这些事情是必须说的,今天趁着苏永禄在,直接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纠缠不清,被他们联合起来反咬一口。

“原来是这样。这苏家村看来的确该好好整治了。连走出去的亲戚都容不下,一个个看见钱就跟狼看见肉似的,这像什么样子。”

“都掉到钱眼儿里了。国家发展经济那么多年,人民生活水平是提高了,可是思想上也有变化。你瞧瞧这算什么事儿啊!就那姓苏的老头,刚才他是怎么说来着……人家小谢就是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就口口声声要把人家外公的牌位从祠堂里扔出去。我倒要问问,是谁给了他这个权力?”

“苏家村这个事情看似简单,其实不然。纵观全国各地,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情况。现在全国都在打黑,宗族势力就是其中之一。趁着这个机会,把苏家村的问题解决。”

“是啊!上面的行政命令到了村里就变了样,下面的村干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他以为他是谁,村里头的太上皇?还族长呢……马上跟市里相关单位联系,派人过来,直接进村驻扎,把所有问题搞清楚,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不能放任这种歪风邪气不管!”

“没错,谁都把投资商当做肥肉上来咬一块,照这种搞法,以后谁还敢来咱们这儿做项目?那姓苏的老头说话太扯淡了,意思是青灵集团不给他好处,就要邀约着村里人搞打砸抢?这还了得?”

苏和旺已经离开人群,虽说离得很远,仍然可以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他脑子里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横财馅饼冲天而降的狂喜,只有空落落灰溜溜的绝望。

对于父亲的怨恨就这样产生,越来越强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样不断膨胀的后悔心理。

我为什么不把事情自己暗地里操作?

我为什么那天晚上要回家,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爹?

谢浩然到底怎么得罪他了,他要那样的憎恨人家?

把苏淳的牌位从祠堂里扔出来,让投资方血本无归,让你的项目做不下去……我的亲爹啊!你有点儿脑子好不好,这种话也是能在这种场合说的?我这次被你害惨了。不要说是咱们家,就连村子里那些跟着你的人,全都被你害惨了。

站在人群里的苏永禄丝毫没有儿子这样的觉悟。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振振有词,连声怒吼。



第七百九三节 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苏家兴眼睛里透出奇怪的目光。这的确很好笑,父亲居然会怕……那么多年了,堂堂苏家村的族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狠人,只有别人怕他,哪儿他怕别人的?

“当年睡过老寡妇的男人不止你一个。她后来死了。没儿没女的,死的时候还是冬天,等到发现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已经冷硬了……爹,我以前没跟你说过这些,是觉得事情都过去了,年轻时候谁都荒唐过。我娘去的早,你又是村里的族长,这些事情我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在苏家村着一亩三分地上,只要没人说破,事情也就传不起来。”

苏家兴神情苦涩,叹息了一声:“可是这次不一样。爹……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苏永禄的眼睛里血丝密集,从正常到眼眶通红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家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我招惹谁了?”

“你干嘛要去管苏成贵家的事情?那是个好吃懒做,成天想着歪门邪道的废物。看看他那个老婆蒋庆仙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两口子成天在村里游手好闲,养出了苏福道这个儿子。好人家谁会把闺女嫁过去?就苏福道那种残废,还想着要讨个有钱漂亮的城里人做老婆……这事还真不怪人家弄瞎他一只眼睛,还要把他送进监狱。要换了是我,恐怕是先一刀宰了苏福道再说。”

苏永禄不是笨蛋,儿子话也说得很明显。他嘴里有痰,混合着唾液用力吞下:“你是说,苏淳的那个外孙,谢浩然?”

苏家兴没再去看父亲,他低头注视着脚下那块肮脏的地面,无奈苦笑:“人家有钱,也有势力。爹,我就不明白,你凭什么觉得你能骑在人家脖子上?你也不想想苏淳是什么时候离开村子,跟咱们之间又是隔了多远的距离?爹,你在村里说话管用,但是你也不想想,离开苏家村,你什么也不是。”

一辈子傲惯了的苏永禄很不习惯长子现在的说话方式。尽管内心的恐惧还在,他却下意思地抬起头瞪着对面,很是愤怒的发出低吼:“苏淳姓苏,甭管他走到哪儿,都是咱们村里人。他的老婆儿女都是上过咱村里家谱的。那上面只要有名字,都得管我叫族长。”

看着神情冷傲的父亲,苏家兴脸上浮现出冷漠平静的表情:“人家有钱,轻轻松松就能拿出好几个亿的投资款。苏福道为什么不管不顾的要在泽州城里做下那种事情?你觉得他是个傻的?都上到高中的人了,难道连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都不知道?苏福道那是想要赌一把。苏淳老婆在城里有一大片产业,光是他女儿名下的餐馆就值上千万。苏福道不愿意一辈子窝在咱们这小山村里,如果那女人跟当年的老寡妇一样,是个认命的,那苏成贵他们家从此也就发了。偏偏人家根本不怕这些事情……爹,乡上文教工作站的同志每年都要下来普及法律知识,你是一次课也没去听过。要是早听听他们宣讲的那些,你也不至于……”

“听那些东西有屁用!”苏永禄毫不客气打断了儿子的话,怒声怒语:“法律?法律是个即把玩意儿!不就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一套嘛!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活到这么大岁数,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咱们爷俩关起门来说话,别人也听不见。当年老寡妇的事情,我做的的确有些欠妥。可是我后来也没欠她的。你想想,那么多年都是我在养着她,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也没少过她的粮食。要不是有我在,她早就饿死了。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抵消我当年宰了她男人那笔帐。”

他说得振振有词,苏家兴却听得心寒无比,身体也在忍不住颤抖。

“你把我们都害苦了。”苏家兴幽幽地说:“爹……老二被乡上开除了。”

“你说什么?”正在想着该如何在儿子面前辩解的苏永禄再次觉得脑子不够用:“他……老二……那天王乡长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安排去别处上班嘛,怎么又……等等,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来的时候,老二给我打了个电话。”苏家兴没去看父亲的眼睛,神情落寞:“乡上的人找过他,说是他未经允许就擅自泄露保密信息。他这次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苏永禄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这个……乡上怎么能这样?老二呢?他现在在哪儿?”

“他不想回来。他说想到外面去走走,就算工作差一些,也总比回来好。”苏家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洞:“爹,你为什么不能听着老二的话,先偷偷把石料厂办起来。他只说让你去乡上参加签约仪式,你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人过去?要不是你们在会场上嚷嚷起来,事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想赚钱不是你这个弄法,绝对不是。”

说完这几句话,苏家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苏永禄也没有吭声。父子俩就这样隔着桌子坐着,一言不发。

良久,苏永禄缓缓抬起头,苍老的面孔布满了皱纹。他的声音沙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出看透一切的冷光:“家兴,你把当年的那些事情,都告诉警察了?”

苏家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低落:“人家要对付的是你。其实村里很多人都对你有抱怨,要不是你,很多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年老寡妇的事情是你那几个老兄弟抖出来的……爹,你好荒唐啊!你们几个男人睡了人家老寡妇,还把她男人给宰了。你们为啥要这样干啊?你知不知道这叫做欺男霸女?你们好几个男人跟老寡妇躺在一张床上,那种事情……你们……你好意思吗?”

被吓坏了的人,总是不顾一切把知道的所有秘密都说出来,以求得到掌控权力者的宽恕。

对苏家村的全面彻查其实不是谢浩然的意思。这道命令来自市里,王洪军成为了最坚决的执行者。那时候苏永禄的问题还没有浮出水面,乡上也只是为了净化当地,给青灵集团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没想到联合调查组进驻不久,村里就传开了关于谢浩然与苏永禄的风言风语。

以钞票为武器是相当可怕的。何况谢浩然的凶狠强硬苏家村人有目共睹。苏福道现在被关押在泽州市看守所,之前村里那些找谢浩然闹事的人纷纷重伤,躺在床上起不来,凶手直到现在还没有抓住,估计这事情是不了了之……现在,谢浩然的投资项目已经落定,据说村子周围那些荒山都被买下。如此之大的手笔,怎能不让人感到惊恐?

工作组只是调查苏家村里的宗族势力。当年老寡妇的死在村里影响很大。与她有染的男人不少,举报者添油加醋把事情报给了工作人员。被举报的人心中惶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他们是懂的,于是主动找上门,扭扭捏捏说了一些。

一个人说也就罢了。

可是好几个人都在说着同一个问题,那就势必会引起重视。就这样,苏永禄很快成为核心主角。

“爹,你也别再说什么你给老寡妇粮食,养着她之类的话。”苏家兴避开父亲那如同要吃人的目光,言语冰冷:“村东头的老木匠都说了,老寡妇死的那天下午,你们几个约着去她家,把她在床上搞得半死不活。你们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黑,老寡妇房里没有灯。老木匠说床上全是血,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算起来,老寡妇和她男人的死你全都有份儿。”

苏永禄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家兴:“你想把老子当“车”扔出去,保住你自己?”

苏家兴对这句话置若罔闻:“我有老婆,还有儿子。爹,不是儿子不孝,而是你做的那些事情太过火。要是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当年那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没人再提。可你偏偏看中了人家口袋里的钱,还在乡上那种场合口口声声嚷嚷着要把苏淳的牌位从祠堂里扔出去……我……我草拟吗的,你没脑子,自己不会想想吗?”

突然之间,就这样变得暴怒。忍耐了很久的苏家兴拿起摆在面前的饭碗,朝着毫无防备的苏永禄脑袋上狠狠砸去。“哐啷”一下饭碗碎裂,苏永禄头皮破了,鲜血顺着额头前面流淌下来,迷住了左眼。

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突然动手,捂住额头上的伤口,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着侧面歪倒,发出不连贯的哀嚎。

怒火上冲的苏家兴“嗖”地一下站起来。看着躺在地上不断翻滚的父亲,心中那股冲天火焰一下子熄灭。他愣愣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愤怒是肯定的。这个家真正是被父亲拖累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二弟的工作没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某一天,全家人都得给他陪葬。

第七百九四节 假橘子

媳妇听见外面的激烈响动,连忙从里屋跑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况,呆住了。她双手死死扣住,望着站在对面的丈夫,惊恐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家兴已经冷静下来。他挥了挥手:“你去告诉村里的警察同志,就说我劝说苏永禄投案自首,他却畏罪企图逃跑,我把他打伤了,请他们现在过来处理,把人带走。”

苏永禄虽然受伤,却不重。儿子说的这些话,他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躺在地上连声嚎叫:“家兴你怎么能这样?我……我是你爹啊!”

看着媳妇快步跑出了大门,苏家兴走到奄奄一息的父亲面前,蹲下去,叹了口气:“爹,不是我不讲良心。我也要活,是你逼我这样做的……对不住了。”

反正他已经老了。

我还年轻。

总不能为了一个浑身都是罪恶脓疮的长辈,把自己未来的一切彻底毁掉。

在这种时候,父子亲情一钱不值。

……

谢浩然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周围几乎全是一片暗黄,只有低矮的石缝里生长着几缕绿色。

苏家村周围的荒山就是这个样子,像一片死地。除了“呼呼”的风声,加上炎热的太阳,只有石头和砂子。

贺明明换上了一套清亮的热裤运动装。太阳帽挡住了来自天空的光线,墨镜将她的大半个面孔遮挡严实:“这里的环境实在很糟糕。我说,你怎么会想到要在这里搞果园和养殖场?”

“算是个实验吧!”在未来的妻子面前,谢浩然没有隐藏秘密:“我知道有一种聚灵阵,可以把地底灵能吸附上来。只是具体效果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先试试再说。”

贺明明望着站在数十米外的苏永福等人,压低声音问:“你确定这是实验,不是因为你的那些亲戚?”

“他们在其中占一部分原因。至少最初的时候是这样。”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在苏永福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听见:“不过后来我在这附近转了转,觉得位置合适,才有了扩大规模,全面实验的想法。”

这话并非故意在敷衍贺明明。《珍渺集》上的确有着聚灵阵法的记载。那是以山石、树木为阵法本身,联合构筑形成特殊区域的一种做法。诸葛武侯的八卦阵,传说中的迷宫,都是相同的道理,区别在于构筑物件的本体不同。

那天在苏春露家里,谢浩然的确是想要帮助苏永福扩大养殖场规模,再帮着苏春露一家把果园办起来,让他们增加收入。

是贺幛让他改变了想法。

这段时间,贺幛一直藏在附近的山里。他带着足够的食物和水,与其说是躲藏,不如说是帮助谢浩然考察地形。

拉着贺明明的手,指着远处的一块巨大山石:“你看,那块石头只要改变位置,往东面的山凹移动过去。那儿,就是有只乌鸦在的那个地方,你自己算算方位,以我们站的这里为核心,刚好形成一个八卦。只要再增加对应的石头和树木,就是一个天然的阵法。”

贺明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对修炼功法的理解完全来源于谢浩然,却在某些方面比谢浩然要精进得多。对于阵法虽然不是很了解,可是按图索骥还是可以的。她目光微微晃动,口中发出惊讶的低语:“还真被你说对了。照这样看,这片山头是圆形,距离方位刚好对等。怎么,这就是阵法?”

“这只是其中之一。”谢浩然满面微笑:“山下的引水工程预计三个月就可以完成。首批移栽的树木差不多就是那时候进场。我计算过,按照这样的速度,最多半年的功夫,这片山头就能拥有稳定的灵气来源。再花上几年时间,把周围的荒山与这里的阵法连成一体,到时候,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它现在模样。”

贺明明摘下墨镜,忽闪着眼睛:“就像清凉山?”

谢浩然摇摇头:“达不到清凉山那种程度。聚灵阵属于后天产物,与清凉山那种先天灵地是两种概念。不过,只要设置了聚灵阵,百年以后这里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灵气浓郁程度越来越高,说不定还会自成一条灵脉。”

贺明明很吃惊:“你的意思是,灵脉可以人工培养?”

谢浩然对这个问题显得犹豫。他斟酌了一下,认真地说:“培养……恐怕算不上。我只有一个模糊的,不是很确定的想法。这段时间我在收集各大门派所在区域的情报。龙虎山、青城山、武当山,还有咱们的清凉山。这些都是灵气充裕之地,也有着共同点。那就是山上的岩石与植物之间互为搭配,能够聚集灵气。清凉山下面有一条灵脉,其它地方我就不是很清楚。聚灵阵的设置很有讲究,必须将阵桩,也就是具有决定性因素的山石放在核心位置。因此,植物繁茂的山上并不可行,必须是现在这样,枯水无物的地方才行。”

贺明明理解的很快:“就像欲造高楼,先挖地基?”

谢浩然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比喻不错。”

贺明明紧接着提出第二个问题:“那为什么不选择沙漠或者戈壁滩?”

“那里的区域面积太大了。”谢浩然解释道:“更重要的是,沙漠会随着风向改变形状。从风水的角度来看,那种地方属于变幻莫测的“不可知之地”。戈壁就更不用说了,引水就是头号难题。阵法阵法,只能在有限区域内产生作用的才叫阵法。无论沙漠还是戈壁,都超出了正常意义上的阵法聚灵范围。比较起来,苏家村这里的荒山最为合适。”

贺明明“吃吃”笑道:“那养殖场和果园怎么办?那可是你拍着胸脯答应过你们家亲戚的。”

“当然要办,而且面积不会小。”谢浩然回答得很认真:“只要他们踏实肯干,我就带着他们发财致富。苏家村毕竟是我外公的老家,不是村里所有的亲戚都不靠谱。只要把这里经营好了,外婆也可以经常过来。只不过,村子里以后的事情,大概全都由外婆说了算。”

贺明明重新戴上墨镜:“你觉得,我老了以后会不会像你外婆那样,老糊涂,而且寂寞?”

谢浩然笑了:“我会陪着你。还有明真和欣丽,丹丹也会从合众国回来。你们会生很多的孩子,光是那些小家伙就能让你忙不过来。寂寞……我看你是想多了。”

贺明明嗔怒着白了他一眼:“谁说嫁给你就一定要给你生孩子?”

谢浩然想要逗她,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是上次见面的那个商人,“新河瓷业”老板张新河的号码。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疲惫。简单的问候语过后,张新河期期艾艾,发出带有恳求成分的声音:“谢董事长……我……您能再帮帮我吗?”

谢浩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话有问题:“出什么事了?”

“是……是关于您上次给我的那个橘子。”

张新河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再次响起声音的时候,充满了愤懑与无奈:“他们说,您给我的那个橘子……是假的。”

……

苏家村这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贺明明留下来与平山乡政府进行接洽。签约仪式完成,首期投资款已经打入对应账号。青灵集团的工作进度与速度都令人咂舌,连接苏家村与泽州的公路由政府方面进行,大量工程队今天就入驻苏家村,展开了全面的地形勘测。

谢浩然回到泽州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崔平亮陪着张新河一直在青灵集团分部等着。连续赶路对修士来说没有太大影响,看着面带急色的张新河,谢浩然微笑着安慰:“别急,事情可以慢慢解决。你们吃饭了没有?”

张新河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就是上次装有灵玉橘的那个。他脸上颜色灰败,全是苦意。看得出来,现在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一口都吃不下去。

崔平亮倒是说话直接:“还没呢。老张心里有事情,吃不下啊!”

他属于那种无论是谁都能混个脸熟,然后进一步强化彼此关系的人物。谢浩然笑了笑:“那正好,我也没吃。就别去外面了,我们这里的员工餐厅还是很不错的。走吧!随便吃点儿,咱们边吃边谈。”

员工餐厅通常都会供应宵夜,主要是针对夜班的工作人员。谢浩然要的菜不多:鱼香肉丝、椒盐脆骨鸡块、辣椒炒菜心、西红柿炒蛋,还有一个鱼头豆腐汤。

他的确是饿了。一大碗米饭三口两口扒完,又要了一碗。

崔平亮在餐桌上很放得开,张新平一肚子心事,前前后后就什么也没吃。崔平亮给他碗里夹了一点儿鸡块,到最后还是没动。

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谢浩然舒服地将身子往后一靠,又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分别递给崔平亮和张新河,自己最后点起一支,吸了一口,感受着尼古丁的味道,发出声音。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第七百九五节 转换

得到灵玉橘的张新河一秒钟也没有犹豫,订了机票就匆匆赶往卡拉尔王国。

身为王室成员,也就是负责这次宴会瓷器采购主管的王国第三十七顺位继承人格拉莫克森王子对此非常重视。得到消息,他在第一时间接见了张新河。对于这个装在盒子里的灵玉橘,格拉莫克森赞不绝口,当时就表示将于第二天对“新河瓷业”的那批餐用瓷器进行再次核查。王子安慰张新河,声称“之前的问题,估计是检查人员对执行标准产生了误解”。他郑重承诺:只要第二天检查工作结束,皇室方面会立刻支付后续款项。

那天晚上,张新河睡了个好觉。他带着对谢浩然的感激入眠。

可是到了第二天,情况一下子变了。

格拉莫克森王子变了一张脸,非常冰冷,就像铁板,或者石头。他把那枚灵玉橘像垃圾一样扔给张新河,放声咆哮:“这不是生命之果,根本不是!该死的华夏人,你竟敢欺骗我,你将为此付出代价!”

橘子还是那个橘子,没有被人更换。张新河从国内出发的时候多了个心眼,他用墨水在橘子短柄的位置上,弄了一个不会引起注意的小黑点。位置很巧妙,刚好在白色的橘子柄核心。

格拉莫克森扔过来的橘子就是昨天晚上送给他的那个。这一点,张新河非常确定。

但是他不明白,好端端的灵玉橘,为什么格拉莫克森会说它是假的?

暴怒的卡拉尔王子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本杂志,带着说不出的狂怒朝着张新河狠砸过来:“你好好看看,真正的生命之果都带有防伪标签。这是青灵集团对全世界宣布,用于鉴定真伪的唯一方法。睁大你的眼睛,你这枚橘子的标签在哪儿?就这样的一个普通水果,你也好意思说是生命之果?你觉得我很好欺骗是吗?告诉你,这笔生意不用谈了。带着你的货,给我滚出卡拉尔,永远不准回来!”

……

说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张新河脸上一片惨然。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金灿灿的灵玉橘在灯光下反射出暖烘烘的亮彩,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谢浩然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张新河,问题很直接:“你觉得我在骗你?”

张新河摇摇头,苦笑着回答:“谢董事长你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骗我?我又不是傻子,那天你给我橘子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收我的钱。何况我自己就吃过灵玉橘,光是闻闻味道就很清楚。”

谢浩然脸上的神情略有松缓。张新河是个明白事理的,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类型。看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误,也不枉他从苏家村赶过来。想到这里,谢浩然拿起摆在桌上的灵玉橘,用力剥开表面的果皮,将橘瓣掰开,递了一些给张新河:“拿着,尝尝。”

又递了一部分给崔平亮,剩下的大半个橘子,谢浩然自己吃了。

汁水甜美,无论口感还是酸甜都很适度,是真正的顶级水果。

“张先生……这样说话真是别扭,还是叫你“老张”吧!嗯……这件事情我得对你说清楚。”用纸巾擦掉手上的果汁,谢浩然重新拿起放在旁边烟灰缸上的已燃香烟:“那天给你这橘子的时候,我是故意没有让他们在橘子上贴防伪标签。”

张新河听到这里,不由得睁大眼睛,“啊”了一声。

“别那么惊讶。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谢浩然抽了一口烟,鼻孔里慢慢喷出两股烟雾:“摩根集团在北美最高法院对我们提起了诉讼,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我们已经收到来自北美法院的文件,在最终判决没有下来以前,青灵集团不能对外销售灵玉橘。所以你得明白,作为朋友,我可以私人送给你一个橘子,但标签什么的就不行了。更何况你是用在对外贸易那种场合……我倒是不怕美国佬,什么北美法院的判决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这是他们所谓的“规则”,另外就是还有一些我还不能对你告诉你的原因,综合起来,所以就算你现在找我要这个防伪标签,我也不能给你。”

张新河怔住了。他沉默了几秒钟,沉重地点头。

“你先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看着他满面愁苦的模样,谢浩然笑了:“我觉得,你这笔生意不做也罢!这样吧!卡拉尔人不要你的货,我要!”

听到这里,张新河猛然抬起头,眼睛里透出难以置信的目光:“谢董事长,这……你……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谢浩然脸上写满了认真:“其实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就想和你好好聊聊。你的瓷器产品工艺不错,非常精致,是我见过所有瓷器当中品质最好的。区区一千多万美元而已,打电话让你的人把货拉回来,我现在就可以和你签合同,然后付款。”

说着,谢浩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呵呵,你要支票?还是现金?”

张新河觉得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突然飞上了天堂。人生变化是如此之快,令他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其实从卡拉尔王国回来的航班上,他就仔细想过整件事情的全过程。谢浩然不可能故意欺骗自己,他那天说的话很真诚,也没有理由这样做。问题出在防伪标签上,但是谢浩然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毕竟大家都是商人,都要做生意。如果因为一个标签出了问题,导致在法律层面受到惨重损失,那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这次打电话请求帮助,是张新河想到一个可以变通的方法————请青灵集团在卡拉尔王国办事处的主管人员陪同自己面见格拉莫克森王子,证明这枚橘子就是生命之果。说一千道一万,防伪标签只是死物,有了商品直销人员作证,这比什么都管用。

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谢浩然竟然直接买下自己的这批货。

只要能赚钱,卖给谁都一样。说说话,这笔生意张新河也是来来回回折腾惨了,麻痹的卡拉尔人就是一群手里有钱的鼻孔朝天的猪!说好的按照合同办事呢?就因为瓷盘上那头拼凑出来,模棱两可的“猪”,他们硬生生搞出了这么多事情。张新河早就看出来了,格拉莫克森对盘子上的图案并不在意,对方想要的只是生命之果。可这位王子真正是愚蠢到极点,老子辛辛苦苦给你求来了想要的东西,你却一口咬定是个假货!

操!

老子不伺候了。

冷冰冰的心,一下子变得热火起来。张新河觉得眼眶里有些液体在滚动。很多年了,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激。那是自己掉在井里,绝望关头有人伸手拉了一把的感觉啊!

真好!

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自己的同胞。

“既然谢董事长你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了。”张新河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尽量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泪水:“我这就打电话让人把那批货运回来。按照原价卖给你当然不行,我就收个成本的价钱,四百万。”

谢浩然笑道:“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做生意肯定是要赚钱的,就算我帮着老张你解决了这次的问题,该赚的你也一分钱都不能少。就听我的,别再犟了。回头你拟一份合同,咱们签了,你去找我公司财务拿支票。”

张新河双手紧紧握着,他嘴唇抿得很紧,两边嘴角朝着下方和内部深深凹了进去,形成一个清晰的“八”字。良久,他才松开手指,从颤抖的嘴唇中间发出声音。

“谢董事长,我……谢谢……谢谢你!”

“别这样!”谢浩然抬手朝着他按了按,安慰道:“我和你还有生意要谈呢!”

张新河深深吸了口气,调整情绪,也有些好奇:“什么生意?”

“我想然你帮我做一批盒子,还有瓶子。”谢浩然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结构也不复杂,盒子要带扣的那种,外面有个盒套。其实做起来并不复杂,但我要求一定要精致,必须是真正的精品。”

这就是修士常用的玉盒,还有净瓶。

“这东西不难。”张新河的理解能力很强,稍一思考就明白了谢浩然的要求:“谢董事长你想要多少数量?”

“先订个五百万套吧!”谢浩然吸了口烟:“不急,我不赶着要,你慢慢做就行。价钱方面随你开就是。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品质。这个绝对没得商量。”

张新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多?”

谢浩然再一次笑了:“五百万算是少的。你先拿出个样品来给我看看。只要品质没问题,我要的还会更多,也许几千万套都嫌少。”

没了心事的人就会变得轻松。何况还得到了如此之大的一笔订单。张新河顿时觉得牢牢笼罩在头顶的阴霾彻底消失,现在虽是夜里,他却觉得如同艳阳天。

第七百九六节 你的茶叶买贵了

肚子实在是饿了。张新河不想去外面吃饭,就在员工餐厅这里又点了些饭菜。连同之前谢浩然与崔平亮两人吃剩下的部分,全都被他一扫而光。

……

夜深了。

谢浩然没有休息。他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凝神思考了很久,拨通了贺明明的电话号码。

“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儿奇怪。”窗户玻璃映出了谢浩然带着疑惑表情的面孔:“我仔细想了一下前因后果,老张与卡拉尔王国的生意不是第一次了。按理说熟人应该更容易做事。而且老张也不是不懂得变通,他自己也说了,给了那位格拉莫克森王子一大笔好处费……正常情况下,对方不应该在盘子图案上做文章为难他。”

贺明明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是轻柔:“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取代张经理的位置,搅黄这笔生意,然后成为新的供货商?”

“有这种可能。所以上次老张求上门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橘子。只要是从外国人手里赚钱,在我看来都是好事。何况老张的产品质量不错,挑不出毛病。”

贺明明道:“你的意思是,卡拉尔人那边有问题?”

谢浩然沉吟片刻:“一件东西真假与否,还是要看具体的品质才能判断。今天我仔细问过老张,他说带着橘子刚到卡拉尔的时候,格拉莫克森表现的很焦急,表情神态什么的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他应该是真的很想得到灵玉橘。可是只过了一个晚上,对方的态度完全变了。他一口咬死老张带去的橘子是假货。”

“就因为没有防伪标签?”

“就因为没有防伪标签!”

贺明明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事情明摆着,那个什么王子身边有人对他说了些话,告诉他防伪标签才是鉴定真伪的唯一方法。”

谢浩然缓缓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是……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明明道:“那就又回到你之前的假设————有人想要取代张经理,占据原本属于他的生意。”

谢浩然对此不置可否:“这只是你的假设。”

贺明明听出了他话里的口气:“你打算怎么做?验证一下?”

足足沉默了三秒钟,谢浩然才发出不太确定的声音:“我觉得可能有人在针对我们。因为这件事情的关键不是老张的那批瓷器,而是橘子。”

贺明明的反应很快:“摩根集团?”

“也许吧!”谢浩然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就目前来看,如果我们因为这件事情惹出麻烦,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合众国号称是全世界法律最全健全的国家,如果我们的橘子因为这件事情被他们抓住,当做把柄,在法理方面就占据了优势。”

贺明明在微笑:“这其实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大不了我们换个牌子,反正灵玉橘这种东西全世界别无分号,唯我们独有。”

谢浩然没有对她这番话发表意见:“我想派几个人去卡拉尔,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明明随口答应:“没问题,我来安排!”

谢浩然在电话这边点点头:“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订了明天回燕京的机票。”

贺明明在电话里取笑他:“怎么,才几天功夫,就忙着回去见你的明真小妹妹?”

谢浩然对这样的笑话已经无动于衷:“咱们在泽州呆了这么多天,我得回去把事情理一下,顺便给南宫他们分发请帖……要不,咱俩换换,你回去发帖子,我留在这里看着工程进行。”

贺明明连忙讨饶:“别,别,别,那是你的朋友,还有你的家里人。尤其是你爷爷那儿,还是你自己去比较好。”

……

燕京的天空一如既往阴沉灰暗。不过比起去年冬天的时候,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至少现在有时候可以看到蓝天,阳光也很刺眼。不像那时,阴沉沉的全是雾霾。

明真很忙。

“初白轩”的生意很是火爆,虽说厅堂面积够大,却满满的都是客人。清幽淡雅的格调在繁华都市里颇为另类,很多人喜欢。另外就是茶点质量极佳,就算厅堂里没有空座,客人们也会花钱在柜台上买些茶叶和点心,带回家里慢慢享用。

谢浩然忽然发现,好像明真在赚钱方面比自己更有天赋。光是看看这里的客人,在看看仓库里数量迅速减少的罐装茶叶,以及旁边改造成作坊附属建筑里忙碌的工人,就知道“初白轩”里的生意有多好。

宋耀阳是个专情的胖子。苏晓凝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他负责接送。对于脸上就差没用大红色记号笔写上“我喜欢你”四个醒目大字的胖子,苏晓凝最初有些担心,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只是女人的心都会融化,尤其是在胖子这种有钱有势欺压良善的恶霸面前,从来就不存在“精明干练冷美人”的说法。

苏晓凝就这样被攻陷了。

谢浩然不止一次看到胖子抱着自己表姐在肆无忌惮的接吻。动作张狂得令人发指,就像婴儿吮吸着**……好吧,这比喻有些过分,但是他们投入的表情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宋耀阳主动成为自家亲戚,就没理由放过这样一样强壮的劳动力不用。谢浩然没要司机,大喇喇地上了胖子的车,指明了要他开车前往“大方山”。尽管有些不情愿,宋耀阳却拗不过他,只能老老实实服从。

南宫镇平的房间装修豪华。推门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衣衫不整的他连忙从床上爬起,一边运功释放出体内多余的酒精,一边随口打着招呼,快步走进卫生间迅速冲了个凉……几分钟后,收拾妥当的他从里屋走出来,带着谢浩然与宋耀阳来到隔壁房间,找服务员要了一壶热茶。

热恋中的胖子对于异性的事情明显比过去关注了许多。他显得很八卦,坐在沙发上凑近南宫立峰,抬手指了指墙,神神秘秘地问:“我说,床上那女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南宫镇平一本正经地回答:“杀了吃掉吧!晚上炖肉,你多吃点儿。”

宋耀阳很是厌恶地挥了下手:“别胡说八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南宫镇平穿着一件松垮垮的大号衬衫,结实的肌肉从敞开的领口里露出来:“结婚?别开玩笑了。”

宋耀阳眯起眼睛看着他:“她是你这儿的服务员?”

“怎么可能!”南宫镇平瞪了他一眼,随手拿起茶壶给谢浩然面前的杯子倒满,嘴上回答着胖子的问题:“我们家里可是有规矩的,兔子不吃窝边草,懂吗?那是我从酒吧里钓来的,凭自己实力!”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全是自得的表情。

胖子很是不屑地啐了一口:“我老婆比她漂亮多了。”

南宫镇平很想说点儿什么好好甩甩胖子的脸,可是谢浩然在场,苏晓凝又是谢浩然的表姐,有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他笑了笑,转移话题,指着茶壶问:“老谢,这茶怎么样?还不错吧!”

谢浩然已经喝了半杯,他点头笑道:“的确是极品好茶。”

南宫镇平一下子乐了:“那是,还是咱们老谢有眼光啊!这茶是前几天别人送来的,我和我爸喝了都觉得不错,就托着对方的关系又买了一些。”

谢浩然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茶多少钱买的?”

“这茶分品级,这是品质最好的一种,名字叫做青玉。”南宫镇平站起来,从博古架上拿来一个茶罐,放在谢浩然面前,抬手指着罐体表面的“青玉”两个字,自我夸赞起来:“这茶卖得贵,四万块钱一罐。而且就算是有钱也很难买到。我爸找的那个关系还可以,一次就给我送来了十罐。”

“十罐?”谢浩然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南宫镇平得意地笑道:“等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两罐回去喝。以后要是想了,到我这儿来就行。”

茶叶罐子很小,只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

谢浩然看着南宫镇平,笑了:“南宫少爷果然是有钱人。两万块钱一罐的茶叶,宁愿掏腰包翻着倍的买……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真正是败家子啊!”

“两万?”南宫镇平脸上全是愕然。他看看摆在桌上的茶叶罐,又看看面带神秘微笑的谢浩然,愣愣的呆了几秒钟,突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抬手指着谢浩然:“那家茶馆是你开的?让我想想,叫什么名字来着……初……初白轩,对,就是这个。”

谢浩然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杯中热气,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客人。有钱,一买就是十罐。这样吧,你拿四十万给我,我这就让人再给你送十罐过来。”

胖子在旁边落井下石:“顺便给我十万块钱小费。南宫老板,我帮你把东西送回家。”

南宫镇平脸上的惊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苦笑与永远存在与他体内最深处的痞意。

第七百九七节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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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八节 结婚,要送帖子

谢浩然笑着打圆场:“有时间去我媳妇儿店里坐坐,喜欢这茶叶就跟她说一声。”

南宫镇平看了他一眼:“怎么,要走?”

谢浩然点头道:“我还有事儿。”

南宫镇平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这才几点?那么忙,你赶着去哪儿?吃完中午饭再走吧!”

“我要结婚了,得一个个上门挨着送帖子。”谢浩然耸了耸肩膀:“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做,别人帮不了忙的。”

……

部委大院的办公室很安静。因为是旧房子,房间内部装修风格延续着上一个世纪的各种元素。白墙与包木墙裙之间分隔明显,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在暗色地板上照出一片闪亮光泽。

谢卫国端坐在椅子上,神情专注批阅着文件。浅灰色中山装与他很配,这种款式的衣服历来就是官员的标配服装之一。事实上,能够选择的衣服不多。夹克、衬衫、西服……尤其是还要能代表男人庄重与威严,总不能在公开场合穿体恤和短裤,再套上一双沙滩鞋。

秘书高恒贤推开办公室房门,迈着轻快却不会发出响动的脚步走过来。谢卫国停下手上的笔,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接触的时候,后者认真地说:“首长,小然来了。”

“小然?”谢卫国微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很惊讶:“你是说,小然来找我?”

在谢家的某些人眼里,谢浩然早已成为魔头般的可怕存在。

打死!

打伤!

打残!

即便是与自己同姓的家族成员,也丝毫不会放过。凶悍!霸道!蛮不讲理!就连在家中地位很高,亲奶奶陈凤英的话也不听。

对于谢家人来说,“谢浩然”这个名字是陌生的,同时又是令人畏惧。上次在家里活活杀死谢定东,在场的警卫们连他的汗毛都没能摸到一根。警卫队长受过特殊训练,身手敏捷,可即便是他自己也承认:不要说是一对一,就算带着整个卫队一起正面硬抗,也绝不是谢浩然的对手。

谢卫国的性格自小就很宽厚,他在谢家三兄弟里排行第二。上面是大哥建国,下面是小弟振国。弟弟当年因为结婚的事情与家里闹崩,谢卫国多次劝说父母也毫无效果。对于谢浩然这个侄子,他的感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是欣喜和高兴:那毕竟是弟弟的亲生骨肉,而且颇有本事。另一方面,谢卫国并不赞成谢浩然对家人的强硬态度。在他看来,很多事情其实可以商量。都是一家人,只要坐下来好好谈谈,敌意可以被亲情融化。

“他在哪儿?”谢卫国的心情忽然间变得爽朗起来。他推开椅子站起:“快叫小然进来。”

高恒贤脸上也显出几分笑意:“就在下面。他刚到,门卫那边给我打了个询问电话。稍等一下,我去带小然上来。”

走进办公室的谢浩然与记忆中的那个年轻人没什么区别。身上还是一套深黑色运动衫,脚下的跑鞋是常见款式。头发修建整齐,双肩包的两条背带单手捏拢,挎在左肩上。

这种场合只适合他们两个人独处。高恒贤对着谢浩然笑了笑,转身走出办公室,把房门拉上。

谢卫国从办公桌后面走出,热情且感慨地看着面前的侄子:“小然,你可是比上次见面长高了……来,来,来,别站着,坐,快坐啊!”

他招呼着谢浩然在沙发上坐下:“那个,你喝什么?茶还是水?要不我让高秘书给你弄罐可乐?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喝这个,淑彤也是。我和她妈说了她好多次,那东西含糖量高,喝了长胖,她就是不听……嗨,我说这个干什么。小然我可不是针对你,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哈哈哈哈!”

谢浩然脸上露出理解的微笑。

这位二伯是真正喜欢自己,也是对自己好的。听得出来他刚才那些话是发自内心,全无恶意。他认真地说:“二伯,我这次来,是给你送请帖的。”

“请帖?”谢卫国有些奇怪,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谢浩然拉开背包,拿出一张大红帖子,双手握着,恭恭敬敬递过去:“我要结婚了。到时候,二伯你们早点儿来,多喝几杯。”

帖子上写的是“全福”,不是光请谢卫国一个人。

谢卫国接过请帖,下意识地打开封面,口中发出惊讶的声音:“小然你要结婚了?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起过?等等……咝,这个……这帖子上怎么有四个人的名字?”

谢浩然已经料到他会如此惊讶,认真解释:“我有四位妻子。我们会在同一天结婚。”

谢卫国觉得脑子里很多东西忽然间被彻底颠覆,一些无法接受却实际存在的事物如潮水般涌进来。他继续看了看手上的请帖,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坐在面前的侄子,确定谢浩然不是在说笑,这才慢慢合拢请帖,沉默了几秒钟,努力消化着摆在面前的事实。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们……不打算去民政局办登记手续?”

谢浩然的回答直接又简短:“是的。”

谢卫国很想好好开导他一番,可是想想彼此的身份立场,以及谢浩然目前的经济能力,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复杂的千言万语变成了两句很是纠结的简单问话:“小然……她们对你好吗?她们……是真心的吗?”

三弟谢振国的婚姻在谢卫国看来就是一幕悲剧。他曾经恨过谢浩然的母亲,认为若是没有那个女人,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三弟也会留在父母身边与自己团圆……思维总会随着时间流逝与年龄增长产生变化,曾经的恨意早已淡化消失。谢卫国自己也老了,他娶妻生子,儿女成年。为人父母之后,才会对很多事情看得开,也看得淡,在理解当年三弟追求爱情宁愿放弃一切那种疯狂行为的同时,谢卫国也对谢浩然这个侄子产生了舔犊之情。

他是我弟弟的儿子,亲生的。

这是长辈对后辈的爱护与关心,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劝阻。

谢浩然听出了谢卫国话里的忧虑。他笑着安慰,并且解释:“二伯,我和她们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在结婚这件事情上,我是认真的。”

谢卫国久久注视着谢浩然:“……那就好。”

他脸上随即露出苦笑:“你比淑彤年龄小,你却在淑彤前面结婚。还有家里你那些表哥表姐,在这件事情你比他们超前多了。你爷爷奶奶前天吃饭的时候还说起这个,说是家里的孩子应该早点儿结婚,这样才会热闹。”

谢浩然笑了笑:“我有自己的家。”

一句话,就把谢卫国后面准备好的词句堵了回去。气氛顿时变得沉默起来,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谢浩然打破这种静默:“二伯,我上次给你的那些药,吃了以后感觉怎么样?”

上次离开谢家的时候,他送给谢卫国一瓶弱化版本煅体丹。按照修炼世界的标准,那种东西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丹”,只能算是药。其中减少了灵气增幅的成分,比较起来,更适合普通人服用。数量吃得少,可以强身健体,若是吃得数量多了,延年益寿绝对没有问题。

谢卫国连连点头:“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小然,你那种药是哪儿弄的?效果非常好,我给了你爷爷奶奶一些,他们吃了以后都说……”

谢浩然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你给陈凤英了?”

谢卫国很想说“那是你奶奶”。可是想了想,沉默了几秒钟,他抬手怕了拍谢浩然的肩膀:“平时还是多回来看看,我们都很想你。”

对于这种话的真伪判断能力,谢浩然还是有的。他淡淡地笑了笑,也不揭穿:“二伯,我要是回去,恐怕很多人连觉都睡不安稳。”

看着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谢卫国忽然觉得自己长辈的身份失去了本该有的效果:“……上次的事情过后,老大一家就搬出去了。他们现在只是偶尔回来,看看你爷爷。”

谢浩然很精明:“二伯,你想让我自己把帖子送过去?”

谢卫国尽可能寻找着能够打动谢浩然的字句:“就算你对你奶奶有看法,但你爷爷却一直记挂着你。老三……就是你爸爸,当年事情其实很复杂,造成那种状况的原因很多。小然,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但我们毕竟是亲人,我们真的很希望你能够回来,而不是把我们当做陌生人。”

谢浩然笑了笑,话语听起来有些冷漠:“如果我把你们当做陌生人,今天就不会把帖子送过来。”

谢卫国趁热打铁,耐心地劝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事情做得更好些呢?小然,听二伯的,来家里坐坐,带着你的女朋友一起,亲手把帖子交给你爷爷。大家认识一下,等到你结婚那天,总不能你这个男方家里只有我这个二伯到场吧?就算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你也得为你的那几位妻子想想。”



第七百九九节 餐桌

必须承认,谢卫国这番话的确打动了谢浩然。

小时候在昭明,他见过几次村里人结婚。有按照村里的老规矩进行,亲戚朋友在村礼堂连吃三天流水席。有按照时下的规矩进行,在外面餐厅酒店订宴席,所有人共聚一堂。不管是哪种,大家都会热热闹闹,新郎和新娘在婚礼上也会被亲朋好友祝福。那个时候,他们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

是啊,幸福……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可是真正想要做到却不容易。每个人对幸福的标准不同,追求方式也不一样。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按照大多数人的标准,“幸福”的其中一个概念,就是与家人在一起。

对于陈凤英那个女人,谢浩然这辈子都不会开口喊她一声“奶奶”。

上次去家里的时候,已经开口叫过谢伟长“爷爷”。

他永远不会认谢建国这个大伯,何况联系打残了谢建国的儿子和孙子,还杀了谢定东,彼此之间的仇怨永远不可能化解。

算下来,谢卫国这个二伯大概是父亲这边唯一能够认下的亲戚。

态度上的变化,有一部分是因为远在泽州的家人。

我是修士。

修炼的巅峰,目标是大乘。

到了那个阶段,就必须飞升。至于会进入哪一个世界,其实谁也不知道。古书典籍上是这样说的,地球上也从未有大乘境界的修士留下来。

如果有朝一日有幸飞升,外婆那边的亲人,必须有人照料。

二伯谢卫国手中有权,再给外婆那边留下足够的财产,两两相护,我无忧矣。

现在考虑这种事情也许显得多余,也太早。但是谢浩然从来就是未雨绸缪,尤其是在家人的安排方面,他决不允许父母的悲剧再次重演,也绝不允许有觊觎自己家人的目光存在。

这次苏家村的事情就是这样。无论苏福道还是苏永禄,包括那些蠢蠢欲动的村民,他们目前感受到的恐怖与畏惧才刚刚开始。由法律制裁只是惩罚的第一步。未来,安排好的棋路,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二伯说的对,我的确应该带着未婚妻们回家。

看到他眼睛里的目光明显有所变化,谢卫国不由得笑了。他抓住机会,用力拽了一下谢浩然的胳膊:“择日不如撞日。走吧,跟我回家吃饭,然后和你爷爷约下时间,带着你的女朋友过来。小然,家里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

谢卫国带着谢浩然走进小楼的时候,陈凤英与谢淑彤正好坐在客厅里,旁边还有几个谢浩然不认识的人。

谢淑彤有些惊讶,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爸,小然……你们怎么……”

没等女儿把后面的问话说完,谢卫国就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淑彤,你爷爷在吗?”

谢淑彤点点头:“在。”

谢卫国拉住谢浩然的胳膊,尽量不让他与陈凤英有言语碰撞的时候:“淑彤,你陪奶奶坐会儿,我和小然去楼上看看你爷爷。”

说着,他带着谢浩然上了楼梯。

陈凤英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眼睛里释放出厌憎的目光,死死盯住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邪谢浩然,看着他跟在谢卫国身后走上楼梯,消失在拐角位置。

这样的气氛很是怪异。坐在陈凤英身旁的一名老妇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大姐,刚才卫国带上楼去的那人是谁?”

陈凤英上次在青灵集团索要不成,反被谢浩然狠狠收拾了一顿。她对这个孙子充满了憎恨与愤怒。平时在家里连提都不能提,更不要说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她很想追上去问问儿子谢卫国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可是家里从来就是丈夫谢伟长说了算。陈凤英是不敢惹的,只能把怒火压在心里。偏偏身边的老妇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猛然转过头,冲着那人啐了一句:“问那么多干什么?关你屁事!”

老妇一下子怔住了:“这……这个……”

她叫张涵兰,是陈凤英三弟的媳妇。两家人以前就走动很频繁,只是谢浩然在的时候不多,张涵兰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他是陈凤英口中那个被诅咒过无数遍,就差没有亲手拿刀子把人头割下来的“废物孙子”。

谢淑彤连忙在旁边打圆场:“舅奶奶,那是我堂弟谢浩然。我叔叔……就是我爸弟弟的孩子。”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但是在了解谢家情况的张涵兰听来,理解就有些困难。她想了很久,脸上终于露出意外的神情:“你爸爸弟弟的孩子……那不是你们谢家老三……等等,我是说,他不是不回家的吗?”

陈凤英在旁边听得有些火大,只是碍于面子又不好发作。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弟媳,一个是自己的孙女。家里来人,有些事情总是不方便说的。她重重“哼”了一声,站起来,一言不发,带着僵硬恼怒的神情,独自朝着里屋走去。

谢浩然上去了,等会儿还要再下来。陈凤英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他那张脸。在心里,也从不认为那是自己的孙子。

……

楼上,书房。

谢伟长看着手里的大红请帖,同样觉得很意外。

“你要结婚了?”

“怎么新娘这个位置有四个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简直胡闹,哪有结婚不去民政局办手续的?简直就是瞎扯淡。”

“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你安排好,觉得妥当,也就是了。对了,跟女方家里见过面没有?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

基本上是谢伟长在发问,谢浩然回答的时候少,话语也很简短。谢卫国在旁边不好插话,只能苦笑。

有些话,谢伟长只能是嘴上说说就过去了。他对谢浩然这个孙子没有掌控权,对方也不可能亦步亦趋对自己绝对服从。不过就今天这件事情来说,结婚了还能想到给自己送来一张请帖,谢伟长心里其实很满意,很高兴。

“今天就别走了。”谢伟长把请帖放在办公桌的侧面:“在家里吃顿饭吧!”

谢浩然平静地回应道:“不了,我还有事。”

谢伟长用最直接的方式进行挽留:“你奶奶不会上桌,她吃她的,我们吃我们的。老大家的人也不在,你可以放放心心地吃。上次那种事情,不会再有了。”

想了想,谢浩然缓缓点头。

只是一顿饭而已。

如果谢伟长真能做到让陈凤英不出面,那么……也就只是一顿饭。

饭菜很简单,没有因为谢浩然在就特意为之。只是数量有些大,秉承了谢伟长在军队里的习惯。五菜一汤,全部都是大盆装盛。

吃饭的人多,除了几个陈凤英那边临时上门的亲戚,还有谢卫国的两个儿子也来了。

谢华与谢方此前是没有见过的。他们同样只是听说过谢浩然的名字。感觉有些意外,却没有排斥或者反感之类的神情。

三十多岁的谢华身材高大,五官与父亲谢卫国极其相似。在军方任职的他年轻有为,肩膀上扛着上校军衔,在装备部某处任职。

谢方比大哥谢华年轻两岁。他在谢家成员当中属于非常罕见,体型偏胖的那种。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脸上随时保持笑呵呵的状态。走在外面,是一个和善且给人印象不错的中年大叔,谁也不会想到他在外地某市工作的区长,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呆了好几年。

谢华选择坐在谢浩然旁边的位置。他平时很少说话,冷漠严肃的性格在军队里养成。冷漠强硬的态度即便是面对父亲和老爷子的时候也毫不想让。小楼面积大,房间多,给家里每个孩子都备有一个房间。临开餐前,谢华从房间里出来,两只手上各自拿着一瓶“汾酒”。坐下来,也不言语,拧开瓶盖,将他与谢浩然面前的杯子倒满,然后举杯,认真地说:“小然,我敬你一杯。”

谢伟长虽说身居高位,家中吃饭的餐具却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高档。很普通的钢化玻璃杯,倒满以后就是二两酒,谢华拿出来的那两瓶汾酒都是六十四度。在喝酒方面他从不偷奸耍滑,满满一杯酒,仰脖一口气干了,嘴上虽然说着客套的“我干了,你随意”,眼睛里却流露出带有几分期盼的目光。

谢浩然从这位性情直爽的堂哥身上没有感觉到恶意。何况对方这不是恶意敬酒。他笑了笑,端起杯子:“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杯高度白酒喝下去,食道和胃里顿时升腾起一片火辣辣的烈意。

谢华冷肃的脸上终于绽露出一丝微笑。他拿起谢浩然的碗,添了一大勺土豆炖鸡,又从盘子里拿了一个白面馒头递过去,以军人特有的口吻道:“回来家里就别那么客气。来,吃!”

谢家餐桌上的菜,数量少,但是分量管够。土豆炖鸡、茄子炖豆角、锅包肉、凉拌粉丝,主食是白面馒头,最后一个大汤盆里装着海海满满的小米粥。



第八百节 堂兄

谢方很健谈,尽管中间隔着一个谢华,他还是与谢浩然聊的不错。话题从家人身上很快转移到经济方面。前者对于谢方来说很陌生,毕竟在过去的这些岁月里,谢浩然就是一个陌生人。听过名字,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未见过。说起来也是偶然,要不是这次公务需要返回燕京,也不会凑巧在爷爷家中遇到这位传奇的小堂弟。

用筷子夹了一块锅包肉塞到谢浩然盘子里,谢方笑道:“小然,你现在生意做得挺大的,青灵超市在全国都有分布。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我那个地方去投资,开上几个分店?”

对于谢华和谢方这两位堂兄,谢浩然基本印象还是不错的。他注意到谢华没给爷爷谢伟长倒酒,正打算问问坐在另一边的二伯谢卫国,擅长察言观色的谢方就笑着解释:“别管我大哥,他这脾气性格改不了,遇到高兴的事情和熟人就喜欢喝两杯。爷爷年纪大了,我爸也喝不了太多。还好今天有你在,否则这酒我大哥还真喝不下去。”

谢华对弟弟的这番话不置可否。他拿起汾酒**子,在谢浩然面前晃了晃:“小然,再来点儿?”

酒桌上从来都是男人争强好胜的地方。谢浩然看了一眼摆在谢华左手边上另外一**没开封的汾酒:“行啊!干脆咱们分分,一人一**得了。”

谢华刻板的脸上笑意更浓了。他把两个人的空杯子倒满,满意地笑道:“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碰杯子。也就是小然你了。你是个不错的。我在装备部,知道一些事情……来,我敬你!”

知道一些事情?

谢浩然略一思考,很快从“装备部”三个字上想到了灵玉橘。

保密条例摆在那里,有些事情谢华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尤其是他身上那种对自己强烈的好感,也有了解释的理由。

谢伟长吃饭很少说话。一口馒头一口菜,不时端起碗喝粥,发出很大的吸溜声。若在换个人,换个地方,少不得会被指责为“毫无就餐礼节”。可是在这里,他是全家之首。

陈凤英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只是偶尔能从房间方向听到几声沉闷的撞击。应该是用某种物体摔打,或者用力跺脚。

谢卫国脸上全是笑,不断地招呼着谢浩然吃菜。

谢淑彤对谢浩然印象不错,尽管他上次来家里闹出了很大动静,谢淑彤却不认为那是小堂弟的错。在这幢小楼里住久了,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说实话,她不是很喜欢大伯一家。功利心太重,尤其是谢建国的几个儿子,都随着他们父亲的性子,一个个在家里就勾心斗角,成天围绕在爷爷面前,提出各种往上爬的要求。虽说他们的确有一定能力,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爷爷那边的路走不通就转向求到奶奶这里,陈凤英提出要求又会在两个老人之间引发争吵……最后,家里一片吵嚷,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大哥谢华工作忙,他结婚成家以后在外面另有住处,很少回来。

二哥谢方在外地工作,不要说是回家,就连平时聚在一起的时候都少,一年到头见不上几次。

今天真的是很巧!

大伯一家人都不在这里。

谢淑彤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神奇微妙的行为叫做“占卜”。前往谢卫国办公室送结婚请帖的时候,谢浩然用铜钱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诸事顺利,再加上是谢卫国邀请,他这才跟着过来。

张涵兰一直在看谢浩然,打听着关于他的各种事情。

吃饭前,陈凤英被谢卫国身边的秘书高恒贤劝说着回了房间。那时候张涵兰就觉得很奇怪。谢淑彤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姑娘,被张涵兰两三句话就套出了大部分事实————估计是爷爷不愿意奶奶在这种场合出来,所以把她劝回房间。

刚才跟着我爸上楼的那个,是我堂弟谢浩然。他现在是青灵集团的董事长。

其实谢淑彤对谢浩然也知道的不多。可即便是这样,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这些消息,在张涵兰听来也足够了。

年轻,英俊,被谢家老爷子重视。

更重要的,就是有钱。

张涵兰对青灵集团没有太过具体的概念。可是她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都知道青灵超市的生意如今有多么红火。她是陈凤英三弟的老婆,从老家来到燕京,还有平时外出旅游,在所有城市里都见过青灵超市的牌子。看看超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看装修豪华的店面,看看摆在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金钱的化身。

尽管坐在餐桌对面,张涵兰还是不断站起,非常殷勤地给谢浩然夹菜。

“小然,按照辈分,你得叫我一声舅奶奶。呵呵,都是一家人,别那么客套,坐着说,咱们坐着说。”

“来,来,来,吃点儿这个。”

“你碗里空了吧?来我给你盛粥。”

“再吃个馒头。年轻人胃口好,多吃点儿。”

只要不是在饭桌上引起矛盾,在谢伟长看来就很多事情都可以容忍。其实他与张涵兰也不熟,毕竟是妻子那边的亲戚。看张涵兰的样子,也是个知道轻重的。谢伟长慢慢喝粥吃菜,保持着从部队上形成的习惯。

谢卫国没有在饭桌上提起谢浩然要结婚的事情。毕竟这在他看来实在是超出了正常的认知范围————一个男人同时与四个女人结婚,要换了是谢卫国自己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谢浩然对很多事情的处理从来都很简单。既然请帖已经发给谢卫国,并且注明了是“全福”,那么到时候他就应该带着全家,包括两位堂兄和一位堂姐过来。至于发给爷爷谢伟长的那张,上面特别标注了名字。而且谢伟长人老不糊涂,他不会带上陈凤英,更不会在那种时候故意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在饭桌上就没必要提起自己结婚的事情。

仅仅只是吃饭。

吃饱了,自然就离开这个地方。

谢浩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表示要走的时候,谢伟长被密集皱纹包围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目光:“平时有空就多回来看看,多跟你堂哥堂姐说说话,还有你二伯,他们都很喜欢你。”

谢浩然微微点头,面色如常:“我会的。”

“那就去吧!”谢伟长也是个爽快的性子:“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

谢华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小然,我送送你。”

谢方也离开了桌子,笑道:“一起吧!”

谢淑彤站起来的速度慢了些,上了年纪的张涵兰速度竟然比她还快。看到这一幕,谢华为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吩咐谢淑彤:“小妹,你陪着舅奶奶和爷爷吃饭,就别出来了。”

说罢,他与谢浩然和谢方信步走出餐厅,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三个男人来到外面,谢华递过去一张名片:“小然,有空给我打电话,咱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我得好好谢谢你,替很多人谢谢你。”

这再次印证了谢浩然的想法。他接过名片,淡笑着点点头:“好,找时间咱们再聚聚。”

谢方一直等到他们把话说完,才笑着凑过来,同样递过一张名片:“小然,有机会你一定要来我那儿走走。对了,你有没有女朋友?要是有的话就一起带着过来玩,要是没有……嘿嘿嘿嘿,堂哥我给你介绍几个,都是很不错的姑娘。”

一句话就把谢浩然说的哭笑不得。他连忙推辞:“我有女朋友,都快结婚了。这不,结婚请帖已经送到二伯那里,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

客套话从来都是这样,随便说上几句就过去了。

……

离开谢家,谢浩然直接去了初白轩。

谢家午饭吃得晚,谢浩然走进初白轩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一点半了。这个时间段客人很多,所有位子全满,还有客人在外面排队等着。只是看坐在里面客人品茶的状态,短时间内不可能有空位。

这里的女服务员都穿着旗袍。款式是明真选择的短款无袖改良版本。虽是短款,却不暴露。挑选服务员的时候,明真就尤其注重对方身材与相貌。用她的话来说:“赏心悦目不仅仅是针对环境与茶点,提供服务的人就更为重要。”

谢浩然英俊的相貌让接待服务员眼前一亮,只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瞬间打消了她刚刚冒起的特殊心思:“你们老板在吗?”

女服务员笑扉如花:“对不起,我们老板出去了。”

这是明真交代过的公式化回答。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见。与谢浩然这种自小就生活在普通人世界的修士不同,明真来自龙虎山,她虽然愿意入世,却喜欢安静。

谢浩然下意识地拍了拍脑门,换了一种说法:“我找明真。”

她的名字很特殊,也很少有人会用“明”这个特殊姓氏。



第八百零一节 有问题

跟着女服务员上了三楼,在办公室里,谢浩然看到明真正在桌前挥毫作画。﹤走过去看着,他不由得笑了。

“你这山水的风格,很有些八大的意思。”

八大,指的是八大山人,朱耷。

明真身上同样穿着一件旗袍。月白的底色,细滑的丝绸面料,墨梅图案从衣服下摆延续向上,从左肩部位探出去。裁剪得体的衣料恰到好处裹住了身体,收腰曲线尤为明显。她身上这件旗袍与下面工作的服务员有些区别,腿部侧面开口有些大,搭配着乳白色高跟鞋,足弓绷得挺直,年轻美丽的面容释放出颇为另类的成熟魅力。

放下手中的画笔,明真有些意外:“你也懂画?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谢浩然走过去,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在bái nèn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明真属于不喜欢言辞的实际派。她轻笑着从谢浩然怀里扭开,翘起手,指着摆开笔墨纸砚的办公桌:“嘴上说得多,不如手上动得好。来,来,来,画张给我看看。”

“改天吧!”谢浩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我过来是想找你拿点儿茶叶和点心,去我老师那里看看,顺便把帖子送去。”

“你的老师?”明真顿时来了兴趣:“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说的,在美术学院的那位?苏……苏恒联?”

谢浩然透过她的眼睛,看穿了她的内心想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顺便让老师给你指点一下?”

明真跳了起来,高跟鞋对她来说根本不算束缚,反倒是与身形整体更为协调的特殊装备。双手搂住谢浩然的脖子,很是调皮地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当然要去。你要早说了不是多好,我就多准备些礼物。”

谢浩然笑着摇头:“老师不看重这些。”

明真耸了耸肩膀:“那是你的想法。你等会儿,我把事情安排一下,再去库房里拿几罐好茶。”

……

“初白轩”的厅堂与楼梯连接,没有专用的员工通道,无论从办公室还是后面的点心工作间里出来,都能被坐在厅堂里的顾客看到。只是中间有一块面积不大的隔离区,用点心柜子挡住。

两个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厅堂里几乎所有客人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

“这男的是谁?好帅啊!”

“这女的长得真漂亮,比那些明星好看多了。”

“我听说这“初白轩”的老板是个女的,会不会就是她?”

“呵呵!就算是人家也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种女人,简直漂亮的不像话。老老实实喝你的茶吧!你没见人家身边那男的,光是长相就比你英俊多了。”

“等等!我得用手机拍下来。今天来初白轩可真是值回了茶钱。以前没见过这女的,估计平时都待在楼上。瞧你说的,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就是饱饱眼福也不错。”

明真平时很少抛头露面。办公室在三楼,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主管到上面请示。以前楼层后面还有一把独立的附加金属楼梯,那东西是小楼从前的主人看了太多国外电影,仿照国外建筑私自安装。上个星期街道办事处对辖区联合检查,这把楼梯属于违规建筑,按照规定被限期拆除……没办法,现在明真也只能走前院,穿过厅堂才能出去。

他们并不知道给客人们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两人款款走进后院的停车场,谢浩然发动引擎,朝着美术学院方向驶去。

……

按响了门铃,开门的却是周嘉林。谢浩然意外地笑道:“大师兄,怎么你也在啊?”

周嘉林笑了笑:“我过来老师这里看看。”

他的笑容有些勉强,看到站在谢浩然身旁的明真,有些疑惑:“这位是……”

谢浩然把一切收尽眼底:“这是我媳妇儿,未婚妻。”

周嘉林脸上的笑意顿时变得浓厚起来。他抡起拳头,轻轻给了谢浩然肩膀上一下:“这才多长时间不见,你小子都要结婚了?快进来,进来说。”

苏恒联坐在躺椅上。那是一把藤编的宽大椅子,放上软垫,坐着要比沙发舒服。老妻正好端着一盘削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出,看见跟着周嘉林进来的谢浩然与明真,脸上顿时一片惊喜,笑道:“小然来了。这么久了,你都没来看看我们。今天就说好了,不准走,留在这里吃饭。”

她随即把话题和兴趣转移到明真身上:“小然,这是你女朋友?”

少不得又是介绍一番,等到在苏恒联身边坐下的时候,几个人已经互相熟悉。苏恒联半躺在那里,脸上虽有笑意,精神却不怎么好。他抬手冲着谢浩然虚点了一下,笑道:“你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让我猜猜你今天到底来做什么。嗯……带着女朋友过来,是不是打算结婚了?”

谢浩然笑着拿出大红请帖,双手握着,恭恭敬敬递过去:“被老师一下子就猜到了。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老师和是师母,还有几位师兄师姐,咱们好好聚聚,多喝几杯。”

苏恒联面色欣慰:“我老了,多聚聚是应该的。酒就不喝了,我这身体……不行喽!”

周嘉林有些疑惑,他趁着明真与师母说话,把谢浩然拉到一边低声问:“小然,你上次带来的女孩儿不是这个啊!怎么,你又换了一个?”

谢浩然把一份请帖递给周嘉林,用手在红色封面上点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她们都是我的妻子,一个也不会少。”

啥意思?

周嘉林带着怀疑翻开请帖,看到新娘栏目里的四个名字,顿时瞪直了眼睛:“一下子娶四个老婆,这也行?”

这边说这话,那边明真的注意力被挂在墙上的画所吸引。她站起来,顺序欣赏,眼中的惊喜成分越来越多。

苏恒联注意到她的变化,不由得笑道:“怎么,你也喜欢国画?”

明真转过身,认真地点点头:“以前在山上……哦,在家里的时候就很喜欢。只是没有师傅指点,都是我自己画着玩。”

苏恒联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破绽,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学的是那一派?”

明真老老实实承认:“我学的很杂。主要是临摹。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张大千的山水,三希堂的图册买了几本,后来学着画花鸟,还有就是赵佶的作品也仿了一些。”

“很杂啊……”苏恒联不置可否,继续问:“那么字呢,你学的是谁?”

“我主练柳体,还有张旭的草书。”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苏恒联的时候,明真丝毫没有修士对上普通人的高傲与轻视,反倒有种师傅就在面前的强烈威压感。她小心翼翼,很是尊敬。

苏恒联笑着抬起手,指了一下摆在不远处书房方向的那张桌子,上面有纸笔,所有工具一应俱全:“写点儿什么给我看看。”

明真也不矫情,款步走过去,很快写好了一首《如梦令》。

就着这幅字,苏恒联与明真谈了很久。他一一指出其中优点与缺点,又让谢浩然扶着自己走到桌前,写了同样的一首《如梦令》。两相对比,明真顿时对苏恒联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母是个坐不住的。师徒几人在外面谈兴甚欢,她不声不响在厨房里弄好了饭菜。等到明真按照苏衡量要求画了一副写意花鸟,指点结束的时候,师母也用抹布擦着手,笑着从厨房里走出:“菜做好了,都过来吃饭吧!”

苏恒联的兴致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笑着对谢浩然说:“小然,你运气不错啊!身边的女孩子都很优秀。贺明明上次来过家里,你师母一直夸她。现在的明真在书画一道上很有研究,虽说她所学很杂,却没有出现方向性的偏颇。呵呵,看来以前我收你为关门弟子的决定是错误的。”

谢浩然手里拿着筷子,笑着问:“老师的意思是,想收明真为徒?”

“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力了。”苏恒联用筷子夹起一颗酥炸白芸豆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叹道:“做人要讲信用。对老天爷,对别人,对自己都是这样。既然当初做出不再收徒的决定,立下的规矩就不能违背。虽说小然你这女朋友资质不错,我也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

谢浩然试探着问:“老师您的意思是……”

“让她跟着嘉林学吧!”苏恒联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多带她来我这里走走,遇到问题也可以问我。指点一下,倒也算不上师徒。”

谢浩然仔细观察着苏恒联的面部表情:“老师,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进门的时候他就觉得周嘉林情绪不太对劲儿,现在苏恒联又说出这种话,肯定是有事情藏在心里。

苏恒联笑了笑,摇摇头:“不提了,吃饭吧!”

在他这里找不到答案,谢浩然把视线转移到周嘉林身上:“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八百零二节 印章被偷了

周嘉林有些犹豫,考虑片刻,他把手上的筷子横放在碗边,看着苏恒联道:“老师,还是告诉小然吧!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没什么不能说的。∫”

苏恒联的情绪很是低落。他皱着眉,一言不发。

师母在旁边叹了口气:“小然,我也不瞒你,你老师……他……被人家骗了。”

谢浩然与明真同时张口发问:“谁骗了老师?”

“一个叫曹环宇的画商。”周嘉林解释道:“老师的作品在国内外名气很大,尤其是工笔花鸟。老师早年专攻这个方向,后来年纪大了,眼睛和手不好使,工笔也就画得少了。以前的那些作品在市场上卖价很高,这些年越是不画,价钱也就水涨船高。老师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性子很倔,上门求画的人多,不管什么身份统统都被老师拒绝。闲来无事写上几副中堂送给老朋友,但是家里存留的工笔画却不会给出去。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老师的脾气,也就没人再往这方面打主意。”

“上个月,那个叫做曹环宇的画商找上门,说是邀请老师以评委身份参加一个书画比赛。比赛的确是真的,奖项设立也没有问题。同时作为评委的还有其他几位书画名家,都是老师认识的朋友。因为彼此关系很熟,老师就没想那么多。按照比赛赞助方提出的要求,每一位评委都要在赛后留下一副书画作品,送给排名靠前的获奖者作为鼓励。老师想着只是简单的一副字,觉得没什么,就带着印章去了。”

谢浩然在旁边插了一句:“怎么,那些人强迫老师现场作画?”

“那倒是没有,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周嘉林面色阴沉:“问题就出在印章上。老师那套常用的印章你是见过的,一套三枚,首枚是个“苏”字,中枚是个“恒”字,然后是“联”字。三个字自成一体,每个单独字样旁边的花纹都有联系,单枚是中间的那个字放大,与花纹连接成为老师的姓名。也就是说,三枚印章都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同时加盖合起来用。”

印章是华夏字画当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印章作为一副作品的记号,更是判断一些珍贵名家作品真伪的重要依据。文人墨客在挥毫作品的同时,也会把自己的名号以印章形式留在纸上。比如齐白石,他本名其实不叫这个,书画作品落款印章也只是“白石老人”。

总而言之,印章加上落款,早已成为书画名家对自己作品的认同方式。只有他们本人觉得满意的作品,才会加盖印章,然后签名。

既然周嘉林把事情说开,苏恒联也不想那么多。他闷闷不乐道:“我本想着现场留字,又是对年轻获奖者的鼓励,当然要带上完整的一套印章才行。结果我去了,偏偏在那个时候肚子不舒服,那天是嘉林陪着我去的。会场里人多,他也忙着顾不过来,我就自己去了卫生间。等到回来的时候,发现摆在椅子上的印章盒子不见了。”

明真神情凝重:“被偷了?”

苏恒联自嘲地摇摇头:“要说偷,那也不算偷。后来印章盒子被人送回来。只不过……印章被人用过了。”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老师,你的意思是,你的印章被人偷用了?”

苏恒联点点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曹环宇,就是那个书画商人把盒子送回来,我打开一看,印章上的印泥痕迹很新鲜。当时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但是那时候比赛已经开始,正好轮到我这个评委对参赛作品发表意见。后来我找机会对嘉林说了,带着我找到曹环宇,那个人说什么也不承认。”

明真蹙起眉头:“那印章盒子的事情他怎么解释?”

周嘉林冷笑道:“他说是在卫生间外面捡到的,还反过来叮嘱老师以后别那么粗心大意,带在身上的东西千万不要弄丢了。”

谢浩然直接问起事情重点:“那个书画商人,他用老师的印章都干了些什么?”

周嘉林脸上的冰冷与愤怒比之前更甚:“他伪造了很多老师的作品。”

听到这里,谢浩然愣住了,随即问:“伪造作品?加盖印章?”

苏恒联脸上浮现出一丝惭愧:“我那套印章来之不易,是当年一位名气很大的玉匠师傅所做。明暗纹互相连接,雕刻手法特殊,盖在纸上,纹理图样套着我的名字……印章这种东西,以现在的技术来说,伪造仿制并不困难。但是我那套印章不同,一来是石料的质地,二来嘛,就是当初那个玉匠师傅在上面留了记号,而且还是暗纹,想要以技术方式作伪是不可能的。”

周嘉林在旁边接着说:“后来,市面上出现了很多据说是老师的作品,全部都是工笔花鸟。”

说到这里,谢浩然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是说,那个书画商人盗取了老师的印章,在别人的画作上加盖,冒充老师的作品?”

苏恒联苦笑道:“这消息还是我一个老朋友告诉我的。他那天逛书画市场,接连发现了四副我的工笔花鸟。我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只要加盖过那套印章,就说明我本人对画作本身已经承认。那些画本身来看没什么问题,的确是精品。问题就出在落款上。我这些年一直没画过工笔,偏偏落款时间大多是前年,还有去年。”

明真总结了一下事情真相:“找人代笔,然后加盖老师您的印章。这样一来,那些画就可以打着您老人家的名号,摆在市面上卖高价。”

周嘉林眼睛里几乎在喷火:“我找过那个画商曹环宇,他对这些事情一概不认。”

谢浩然问:“报警了吗?”

苏恒联的老妻在旁边叹了口气:“报了。但是警察说了,这种事情他们实在不好鉴定。曹环宇一口咬定那些盖了你老师印章的画都是真品,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你老师也拿不出切实有效的证据。因为具体画还是没画,其实口说无凭。至于在赛场上丢失印章那件事,曹环宇也根本不认,说是没捡到过你老师的印章,也就不可能换回来。”

谢浩然思考了一下,问苏恒联:“老师,这件事情您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在朋友圈子里发过声明,说曹环宇手上那些工笔画不是我的作品。但是曹环宇这个人能量很大,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的,竟然联合了好几个省份美术家协会的重要成员,对那些作品进行了鉴定,还针对每一副作品出具了鉴定书。”

谢浩然有些疑惑:“美术家协会?老师,那些人不认识你?”

苏恒联脸上浮起一丝怒意:“怎么可能不认识?其中一些人,当年我还手把手的指点过,只是没有像你和嘉林这样有师徒名分。都是些黑了心肠,浑身都是铜臭的肮脏的混蛋。我托人打听过,曹环宇给他们开出了很高的价钱。如今,那些所谓的鉴定书已经随着作品一起进入了市场。有挂在外面直接卖的,还有的进入了公开拍卖环节。虽然我拒绝承认,却只有在圈子里的几个老朋友知道。至于外面……唉!真正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我后来才明白曹环宇砸钱把那些人拉拢过去的道理。就像当年曾参杀人,其母不信。可是说的人多了,三人成虎,就算是再相信自家儿子的品行,曾参的老母也不由得相信儿子在外面杀了人,逃之夭夭。”

明真在旁边安慰道:“苏老师,您还是想开点儿,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总不能把您自己也搭进去。”

“我是实在无法接受啊!”苏恒联的叹息声中夹杂着愤怒:“这明摆着就是骗人。我这么大岁数,那么多年,我从未在字画上骗过人啊!画的好才能加盖印章,画的差了就直接撕掉。纵观咱们华夏书画历史,董其昌这个人虽说品行不端,在历史上留下骂名,可是他在书画方面的个人自控能力还是值得称道的。没有一副劣品流世,不因为名声就以字画赚钱……看看古人的风骨,再看看现在那些该死的奸商,真正是没得比啊!”

周嘉林的情绪也被带了起来。他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浊气:“小然你来之前,我和老师正在商量。老师的意思是,把他名下的几处房产卖掉,凑上一笔款子,从曹环宇那里把所有伪造的作品买下来。”

明真听到这里,脱口而出:“为什么?”

苏恒联脸上全是坚毅的神情:“人活百年,不能在死后留下骂名。假的就是假的,何况这件事情也是因为我自己疏忽大意造成。他曹环宇之所以想方设法骗我的印章,不就是为了赚钱。既然这样,这笔钱我认了,给了。但是那些画一定得要拿回来,一张也不能少。”

谢浩然沉默良久:“老师,这样吧!房子您也别急着卖,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5

第八百零三节 风油精

苏恒联一再摇头:“小然,我知道你有钱。∮但是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你的钱。”

谢浩然笑了:“老师,您这话就错了。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谈钱,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用钱才能解决。”

周嘉林好奇地问:“小然,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大师兄,把那个曹环宇的联系电话给我吧!”谢浩然脸上全是平静:“我找个时间约他出来谈谈。聊聊未来,聊聊人生,说不定他会幡然悔悟,把所有伪造老师的作品都交出来。”

苏恒联对此并不相信:“那种人怎么可能幡然悔悟?再说了,嘉林之前已经找他谈过,没用的。”

谢浩然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可不一样。师兄是师兄,我是我。”

周嘉林很不高兴他这样说:“我和你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谢浩然伸手把明真搂在怀里,张扬地笑道:“我可比师兄你帅多了。要是没有我这张英俊的脸,怎么能找到如此漂亮的老婆?哈哈哈哈!”

……

曹环宇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灰色的水泥地面,灰色的墙,窗户上糊着报纸,光源来自悬挂在天花板上的一盏电灯。

房间很大,没有多余的摆设。正前方摆着一把椅子,一个长相英俊,带有几分邪气的年轻男子坐在那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脑子里晕乎乎的,曹环宇记得晚上与朋友一起吃饭,喝了些酒。当时朋友就说喝酒不能开车,点开手机网络叫了代驾,然后……怎么就来到这个地方?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年轻人对曹环宇来说很陌生。他本能起爬起来,退到墙边,靠着墙慢慢站起,眼睛里全是戒备:“你是谁?这是哪儿?”

派人把曹环宇抓来,对谢浩然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他淡淡地笑笑:“曹先生,我有桩生意想和你谈谈。”

“谈生意?”曹环宇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是被bǎng jià了。双手chā jin在衣兜和裤包里摸索了一下,没有找到钱包,也没有找到手机。他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好不容易压制住恐惧,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你……你想谈什么生意?”

谢浩然也不掩饰,直截了当地问:“苏恒联的工笔画,你手上总共有多少?”

苏恒联?

脑子里出现一个慈眉善目老人形象的同时,曹环宇下意识地叫了起来:“你……你是他派来的?”

谢浩然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发作。他抬起手,拧了个清脆的响指。房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三个体魄强壮的男子。为首的那人正是在宏州水果市场为难李毅松的“老虎”。他现在是谢浩然的手下,虽然强壮,却不是修士。

抬手指了一下神情惶恐的曹环宇,谢浩然淡淡地说:“给他点儿教训,让他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虽然成功炼出了天厄丹,但是这类事情还是交给普通人来做比较好。当初收了老虎这个手下,就是预备着用在这些地方。

三名壮汉一拥而上,两条铁链牢牢栓紧曹环宇的胳膊,将他双臂拉开,固定在左右墙上。老虎脸上全是阴险的笑。他从衣袋里拿出一盒风油精,手指抠出一坨,在旁边两名壮汉的协助下,重重抹进了曹环宇的眼睛里。

他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风油精这种东西极烈,老虎小时候上学念不进书,就用这个调戏班上的女同学。抹人家眼睛女孩就哭,若是对付男生,邀约上几个人,将其按在厕所里扒掉裤子,用棍子挑着弄一大坨塞进屁股眼,保证那人接下来整节课都在酸爽中度过。

因为这些事情,老虎当年没少被他爹狠揍。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小时候用来耍弄同学的玩意儿,如今却派上了大用场。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你们给我抹的这是什么东西?我瞎了,看不见了……救命!”

“给我点水,快把我松开……我的眼睛……疼死我了……”

给曹环宇上的风油精数量其实不多,老虎虽说存心作弄人,却也不敢因此误了谢浩然的大事。十多分钟过去了,嚎叫哀求的曹环宇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拼命侧着身子在肩膀上的衣服位置擦抹眼睛,等到可以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眶里全是泪水,通红一片。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冷冷地说:“注意听清楚我的问题,不要胡言乱语。如果再出现刚才的情况,这一次……就不是风油精那么简单了。”

曹环宇眼前一片迷蒙,风油精对眼睛有着强烈的刺激效果,但是过后却一片清明。他连哭带抖地问:“你……你要苏恒联的画?”

谢浩然喷出一口烟雾:“你手上总共有多少?”

“十二张。”曹环宇回答的很快,丝毫没有迟滞:“你要的话我全都给你。放了我吧!”

谢浩然手里夹着点燃的香烟,盯着被铁链拴在那里瑟缩不已的曹环宇,冷冷地骂了一句:“放尼玛的屁!十二张……就你那点儿脑子,竟然在我面前耍心眼儿。”

曹环宇发出惊慌的哀嚎:“我真没骗你,真的只有十二张啊!”

谢浩然阴险地笑了笑:“那好,说说都是那几张画?说名字,一张一张的来。”

曹环宇略胖的脸上因为紧张而皮肤紧绷,他迟疑了一下,努力控制住剧烈撞击的牙齿,张口道:“有一张《竹雀图》,一张《戴胜》,还有三张《杜鹃》。《牡丹花》有四张,扇面有两张,还有一张画的是紫薇,我其实……”

“等等!”谢浩然吸了口烟,用戏谑的口吻道:“曹先生,你说的这些画数目可对不上啊!四副《杜鹃》,四副《牡丹》,光是这两种就占了八副,再加上你刚才说过的那些,已经有十三副画了。”

曹环宇脸上全是懵懂:“……我……那个……我已经说了那么多了?没有啊,我明明说是三张《杜鹃》的,你怎么……”

谢浩然没给他思考的机会:“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就是说了死副《杜鹃》。”

他随即抬了下手,指着站在旁边的老虎等人:“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他们,是不是说了四副《杜鹃》?”

老虎等人是谢浩然的手下,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虽说不太明白其中意义,也纷纷点头道:“是的,他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没错,他的确说了四张《杜鹃》。”

“自己刚说过的话立刻就忘了,这人的记性真糟糕。”

曹环宇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刚才到底说了那几幅画。反正就是凑一凑,凑够十二张就行。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却被自己说漏了嘴。想到这里,他连忙改口道:“是我记错了,应该是三张《杜鹃》,五张《牡丹》。”

谢浩然笑了。

“老曹,苏恒联的画可是很值钱的。我打听过,你在市面上卖出来的那些画,每一副的价钱都不低,最便宜的一张都是八十多万。这么贵的东西,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得跟垃圾一样,连数目都搞不清楚?三张、四张、五张……嘿嘿嘿嘿!草拟吗的,你以为老子是傻瓜,可以随便糊弄吗?”

说着,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当着曹环宇的面,点开刚才录下来的对话。扬声器里清清楚楚传出之前对话内容。

三张《杜鹃》,四张《牡丹》。

曹环宇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的确是个书画商人。有铺面,开着画廊,有正规营业执照的那种。

经营名人字画,艺术品营销,光是听听就是多么高上大的东西,哪儿有什么所谓的铜臭味?想想看,家里挂满了书画作品,就像以前那首歌里唱的“我厕所墙上挂油画,倍儿像艺术家”。这年头,大家口袋里都有钱了,肚子是饿不着,衣裳是不愁穿,一个个都开始追求精神上的享受,艺术品市场自然是越来越火爆。

这些年的生意越来越难做。都他吗的是该死的电商闹的。你说要换在从前,一尊维纳斯雕像至少也能卖好几百块,而且还是筷子长度的那种小号版本。可是现在,很少有人会到画廊与实体店里购买,都是直接在网络上下单,有快递公司直接送到家里。虽说在运输过程中物品碎裂被破坏的可能性较大,但买卖就是图个省事,反正东西坏了商家或者快递总有其中之一会负责,用不着担心。

字画也是一样。

麻痹的网络上什么都有。国内老百姓的鉴赏水平其实不怎么样,大多数人喜欢的绘画作品就是《牡丹富贵图》。没有主题,也用不着什么背景,就是一大堆红红绿绿的牡丹花,占据了整个作品画面。乍一看很热闹,也让人喜欢,但是看多了也就那个样子,谈不上什么艺术价值。5

第八百零四节 新发财之路

当然,《牡丹富贵图》这种东西还是有区别的。出自名家之手,与普通小画师画出来,从画面布景就能看出境界高低。曹环宇在这个圈子里浸淫多年,牡丹图大大小小看了不下几千件,令他印象深刻的优秀作品就那么几张。比如某名家的作品:牡丹背景是一轮淡墨月色,花瓣没有寻常媚俗的鲜艳颜色,反倒有些花开时间过长,略微颓败的模样。画面表现的时间应该是凌晨,叶瓣上带有少许露水。就这样,枯败中夹杂那么一点点象征生命的东西,整张画面顿时活了起来。与平时在街面地摊上看到的《牡丹富贵图》摆在一起,立判高下。

三百六十行,每一个行当都有太多的人在操持着。书画商人也是一样,这个圈子里光是曹环宇知道的人,就多达好几百个,国内国外都有。而且这还只是中、低端书画市场上的经营者,高质量的圈子凭着曹环宇现在的身家能力绝对挤不进去。他最常做的生意,就是用很低的价格从美术学院在校生那里订画,给他们模板和印刷品,指定他们仿制的名目,然后把这些收来的画标上一个高价,从中转手,赚取利润。

绝大部分书画商人都是这样做的。这碗饭很多人都在吃,也吃了很多年。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那些学生。

电商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从根子上挖断了实体店的生意。曹环宇感觉现在生意实在难做,那些网络商家比自己更积极,也更有目标性。他们其实也与自己一样,都是从美术学院学生那里拿到书画仿制品,但他们却是根据购买者的要求下单,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先拿画,然后再寻找顾客……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颠倒过来的过程,结果却天差地别。时间久了,实体书画店的生意越来越少,几乎连房租都拿不出来。

不改变是不行的。拖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曹环宇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他决定把目标瞄准高端名家字画。李可染、丰子恺、徐悲鸿之类的近代名家作品是不用想的。太高上大,而且自己那点微薄的财力也不允许这样做。那么,能够看中并且可行的部分,只剩下目前各省美术家协会领导的作品。

那段时间,曹环宇混得风生水起。买卖领导的作品的确很有赚头。美术和书法家协会省级领导很有讲究。主席这种重要职位当然不可能随便指派某个外行担任,但是“副主席”的职位就颇有讲究。说穿了,美术和书法家协会只是民间组织,隶属于文联,成员却是不在协会内部领取工资的那种。但是挂着一个副主席名头在外面的确唬得住人。这个职位通常都是由所在地区的政府官员担任。当然,其本人至少要在书画方面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字写得好,画也画得不错。其实国画不难,尤其是写意作品,老年大学里就有专门的老师教授,只要耐得住性子跟上一段时间,就能画出像模像样的东西。

八大山人的画好看吧?他画的山就像一根弯弯曲曲的葱。

齐白石也画过荷花。那时候他画出来的东西曾经被人说是“用屁股蘸墨点出来的”。

张大千的泼墨山水非常有名。但有人说那是“把各种颜色用水搅浑,浇上去,,换了谁都可以做到……”

总而言之,名家的很多作品在今天的人看来,很多都不值一提。其实这是文明进程的最具体表现。把时间逆推,从前的时候,国家穷困,老百姓生活就那个样子,每天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了吃饭发愁,想要上学念书是一种奢侈行为,自然不可能有时间练字学画。站在文坛高端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下面的年轻后辈虽在往上爬,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抵挡目标。想想看,八大山人朱耷活着的那个年月,有多少人拥有绘画技能,又有多少人像他那样桀骜不驯?总之艺术品的最大价值特征就是异于常平。只要把握住这个规律,你就可能成为名家,就能赚钱。

领导的作品好啊!曹环宇曾经把一位省级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的对联卖到三百万高价。原因很简单,那位副主席在当地担任副厅长,下面吹捧奉承的人多,但是现在国家法律越来与健全,反腐倡廉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必须落到实处。对于官员来说,收受贿赂是重罪,甚至是死罪。但书画作品就不一样了,何况他自己还挂着书法家协会的职务。对联写出来,通过曹环宇之手,卖了一个很高的价钱,其本人也可以从中受惠,得到一笔不菲的“润笔”。

这其实就是一种障眼法。如果他本人不在那个位置上,换了是谁也不会从口袋里拿出三百万买下那样的一副对联。要说艺术价值……呵呵,可能有那么一点儿。但无论如何也值不得三百万。

类似的生意,曹环宇前前后后做了十来次。他觉得自己发掘到了全新的金矿,可以靠着这个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然而该死的国家上层反腐政策一变再变,细致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纪律委员会那帮孙子好像什么都考虑到了,他们每隔几天就会拿出新的反腐条例,检查人员就像苍蝇那样无孔不入。就在曹环宇在山南省进行同样操作的时候,他被查到了,然后栽了。那位当地领导的书画作品被当场扣押,曹环宇本人也被接受讯问……最后,新任的省级美术家协会副主席锒铛入狱,曹环宇也是通过律师交保,花了一大笔钱,好不容易才放出来。

国家的墙角跟是不能挖的。

人活着,就得吃饭,就得做生意。

无奈的曹环宇只能另辟蹊径,以另外一种方式瞄上了名家字画。

在书画艺术界,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真正是把书画作为人生当中不可替代,也不可放弃的一部分。他们书写绘画不是为了扬名立万,也不是为了追逐金钱。那是真正的爱好,渗透进骨子里,发自内心的热爱。他们很少与商人产生关联,作品的确有,却只是在朋友圈子里传看,挂在家里自我欣赏。有老友上门,就带着翻看积累下来的作品,温一壶老白干,炸一盘子花生米,边喝边聊,畅所欲言。

他们的规矩就是印章。以印章为名,以朱痕为记号。只有加盖过印鉴的作品,才是被他们自己认可,能够摆出来给人看的东西。

这法子是曹环宇与朋友喝酒的时候,无意中当做玩笑话说出来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曹环宇第二天就尝试着,带上礼物去了一个认识的,名气很大的书法家家中。表面上是登门拜访,其实他悄悄带了一副中堂,留了空白的那种。趁着对方不注意,曹环宇偷偷用了那人的印,在中堂上盖了一下。

这是伪造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为这副假作品造势。平时积累的人脉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重要性。曹环宇联络了多个省级书法家协会的理事、副主席,从他们那里弄到了对这副作品的鉴赏评语,打印成册,做成装帧精美的小册子,与这副作品摆在一起,挂在画廊的显眼位置。

那副中堂卖了三十万。

成本是很少的。字的确写得不错,却是一个毫无名气的美术学院普通学生所作。现在很多人都在练习书法,各种字体都有。从中挑选优秀的部分非常简单。传说中,对于字画精髓的判断非常细致,但现在很少有那样的人。放眼望去,只要好看的字画都不错,谁会管你与王羲之有没有血缘关系?谁会管你是不是某位大师的亲传弟子?

在那些理事、副主席身上花去的费用,林林总总也就是五千块一个人。毕竟他们手上经常有作品需要曹环宇帮着出售,双方属于共赢利益关系。反正他拿出一张作品过来,自己帮着说上几句好话,用不着负责,而且那副中堂的确写得不错。只是落款究竟是不是名家本人……说实话,世界虽然小,我却不是每个地球人都认识。有印章,曹环宇这样说了,想必事情应该是真的。

那位老书法家也是脑子糊涂。老了,记性不好。连他自己也记不住这副中堂到底是不是自己所作。反正事情到最后就这样不了了之,曹环宇成了最大的赢家。

这就跟做贼一样,偷了第一次,就想着要偷第二次。盗窃成功的快感像毒品一样刺激着曹环宇,面对手机屏幕上银行转账带有一大串“零”的数字,他觉得这才是成功经营之道,而且能够长久、多次地做下去。

那时候他还没有把主意打到苏恒联身上。苏恒联名气太大了,没有绝对把握,曹环宇不敢轻易招惹。何况他还需要准备,需要对低端的优秀作品进行积累。加盖印章这种事情虽说简单,却需要与印章名字对等的载体。



第八百零五节 恶人自有恶人磨

如果加盖的载体只是一张白纸,拿出去只会惹人笑话。

那件事情以后,曹环宇接连又操作了几次。真正是所获颇丰啊!自信与野心也随之膨胀起来。

他想要干一票大的!

一口气弄了几百张书画作品,全部都是模仿苏恒联风格。曹环宇考虑的很周到:若只是少量作品也就罢了。像这样的批量化行为,势必要针对作者本人进行模仿。他花了大价钱,要求熟悉的美院学生先对苏恒联以前的作品进行仿造,然后根据已经熟练的画风,按照他给出的名目进行创作。所有作品全部都是工笔花鸟,其中还有二十来副字画。酝酿与准备周期昌达一年多,直到这次书画大赛,曹环宇才全部拿出,想要一口气吃成胖子。

苏恒联的评委身份,是曹环宇花钱从大赛组委会那里买来的。他需要制造一个苏恒联本人到场的机会,还需要苏恒联带着他的印章一起过来。确认了这两点,尤其是后者,曹环宇才放放心心展开下一步。

在比赛现场,给苏恒联喝的那杯茶水里加了料。当然不可能是毒药,只是让他在短时间里跑厕所次数较多的泻药。那怕苏恒联为人警惕性再高,也扛不过肚子疼。俗话说得好:好汉经不住三泡稀。何况苏恒联年纪大了,如此一来,也就忘记了摆在座椅上的印章。

曹环宇要做的就是把印章拿过来,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所有事先准备好的书画作品进行加盖。

等到苏恒联回到座位上发现印章不见了的时候,曹环宇的伟大事业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对于这种情况他之前也有演练过,那就是笑嘻嘻的,带着无比关切的口气,把整套印章亲手还给苏恒联,然后叮嘱对方不要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遗忘。

还是老办法,邀约着一大帮省级美术家协会的成员,替这批伪造作品摇旗呐喊。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些人也是上当受骗。全国那么多省份,那么多城市,还有各城市区级的美术家协会单位,林林总总好几万人,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苏恒联。他们最多只是见过照片,听过名字。曹环宇拿出来的工笔花鸟作品本来就质量上佳,谁也不会认为加盖了印章的字画是故意伪造。再加上彼此都是熟人,也就顺水推舟,按照曹环宇的意思随便写上几句赞叹的话。

大部分人是这样,也有少数人看穿了其中猫腻。对于他们,曹环宇直接用上了银弹攻势。砸钱,给好处,总之你要的就是我给的。作为利益交换,这些人就算明知道书画并非苏恒联所做,仍然昧着良心说话,为曹环宇开出了一张张证明。

有了这些东西,伪造的假货也就变成了真货。两百多张,足够曹环宇卖上很长一段时间。

……

这些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来。

只是曹环宇不明白,平时很精明的自己,为什么会在区区几张《杜鹃》与《牡丹》的作品数量上说漏了嘴?

这就是传说中的诱导式发问?

看着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曹环宇,谢浩然瞥了他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吩咐站在旁边的老虎:“你来弄吧!我要的是那批画,别把人搞死了就行。”

尽管手上已经有了天厄丹这种东西,能不沾染的因果还是不要沾染。当初之所以没把老虎交出去,而是收归手下,就是觉得可以把他用在这种时候。

普通人对付普通人,老天爷从来都看不见。合众国没有证据就大举派兵攻入海湾的时候,上帝在哪儿?

老虎恭恭敬敬把谢浩然送出去,回来的时候,他脸上全是笑意。

很久没有这种肆无忌惮的感觉了。谢浩然临走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两个要求:第一是那批画,第二就是不能把人弄死。

哈哈哈哈!实在太简单了。

坐上原本属于谢浩然的椅子,老虎用手指掀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领口,露出一大片浓密的黑毛。他从衣服内袋里摸出一根管子,拧开,倒出装在里面的雪茄,没有切口,就这样直接用火柴点燃。

用火柴而不是用打火机,这是老虎从一个抽雪茄老手那里学到的经验。

“曹老板,你是个聪明人。识相的就赶紧说了,不要到时候被弄得欲生欲死,那就难看了。”老虎叼着雪茄,得意洋洋。

曹环宇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种类型。何况这批伪造的画他花了大力气,下了大价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人一诈唬就松口?

谢浩然的离去给了曹环宇很大信心。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连真正管事的人都走了,显然是对自己没辙。现在换了个小喽啰上来……哼!刚才老子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们管事的老板都说了,“不准把人弄死”,也就是说,对方不会下狠手。这样的话,只要老子扛得住,你们就拿我没办法。

做贼偷东西,强盗的目标也只是抢劫财物。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刀子杀人。行行业业都有自己的规矩,何况曹环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把那批假画的数量多说一些,三十张封顶,把这部分交出去,一样还能剩下不少,足够确保利润。

老虎抬手抹了一把面颊两边粗硬扎手的胡茬,伸手从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带着炫耀的神情,在曹环宇面前晃了晃:“曹老板,你看看这是什么?”

曹环宇认出那是自己的手机。屏幕右上角有个很小的粉色荧光心形贴块。这东西很风骚,脑子正常的男人通常不会用。那是一次喝多了去洗脚城按摩,给自己推油的那女孩年轻漂亮,曹环宇给钱也很爽快,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睡在了一起。那女孩很喜欢曹环宇,一直管他叫“大哥”,还在他手机上弄了这么一个形状特别的贴纸,说是要留个记号,做个纪念。

曹环宇一直没把那东西抠下来。老婆是个粗心人,虽说看见过几次,却没有在意。

“曹老板,你这人日子过得挺舒心啊!”老虎叼着雪茄,身子前倾,双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漫不经心地说:“你看看,手机也不上锁,不需要密码直接就能打开……喏,还有这个。”

他从另外一个衣服口袋里拿出曹环宇的钱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身份证。

把曹环宇带过来之前,已经搜过他的身,得到这些东西很容易。

曹环宇之前已经摸到自己身上空空如也,只是现在看到别人拿着自己的手机和钱包,心里实在觉得不痛快:“你想干什么?”

老虎抬起头,眉宇之间全是正义的表情:“我这个人虽说是个混混,没什么前途。但是干我们这行也有规矩,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喜欢见血。但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情又不能不做,所以嘛……曹老板,我只能用点儿别的办法了。”

“曹老板,手机app能借款,这个事情你应该知道吧?”老虎笑嘻嘻地问。

一直保持镇静的曹环宇彻底变得脸色:“你……你想怎么样?”

“我要用你的手机借款。”老虎耸了耸肩膀,鼻孔比喷出一大股浓烈的烟雾。他随手滑开屏幕,点开想要的程序:“嗬!没看出来啊!曹老板你的信贷数额还挺大的。最高上限三十五万!这才对嘛,这才像个大老板的样子。”

他随即把手机递给站在旁边的一名壮汉,吩咐道:“多下几个借贷软件,最好把能借的钱全都借了。反正上面已经做好了局,这家伙就算几个月不回家也没人觉得有问题。借钱,用他的最高信贷额度借钱,然后把款子转到咱们的账上。打死也不还钱,到时候,会有人来对付他。”

曹环宇双眼瞪直,嘴巴张得老大,发出难以置信的嚎叫声:“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老虎故作惊讶地笑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啊!你看看,曹老板你手机上存着你老婆的身份证照片,通讯薄里也有你家人的电话号码。等我看看都有些什么人……老爸、老妈、二舅、三婶、大姨妈……挺多的,还有你通讯薄上那些朋友,随便一个都能在借贷的时候填上去,作为第二和第三联系人。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办得妥妥的,保证到时候肯定会有上百个借贷公司找你的麻烦。嘿嘿嘿嘿!这利滚利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到时候要得拿出真金白银来还。反正你曹老板家大业大,这么一点儿钱,对你来说毛毛雨啦!”

那名壮汉拿着手机出去了。

曹环宇面如土色,不断地摇头:“不要……不要这样!我说,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批画在哪儿。”

他相信眼前这些人不会对自己下手。比较矛盾是矛盾,对方找上自己也只是因为苏恒联的印章。严格来说,算是“文化人圈子里的问题”。大不了,带着礼物登门拜访,给苏恒联道个歉,态度诚恳些也就算是过去了。

第八百零六节 科技改变生活

信贷公司就不同了。

那些人是真正的吸血鬼。借一千,实际到手最多七百。利息从到款之日开始计算,每天都在增加。一个月下来,一千块的借款要还出一千一,甚至一千二,或者更多。

刚才老虎可是把话说的很清楚:要把自己留在这里几个月。照这样计算,这帮家伙拿着自己的手机胡作非为,乱七八糟借下一大笔钱,利滚利……到时候天知道会有多少。

借了款子还不出来的惨状,曹环宇是亲眼见过的。那是几年前的一个生意伙伴,因为资金周转不灵,在网络上借了五十万,最后利滚利变成几百万。房门上被泼红油漆浇屎尿用黑色大字在墙上问候全家女性都还是轻的,各种骚扰电话直接打给亲朋好友,彻底搞得整个人精神失常,最后没办法,只能去了疯人院。

“我说!我全都说!”

曹环宇一秒钟都没有耽误,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包括摆放作品的位置和数量,毫无隐瞒。

老虎悠悠然地注视着他:“你说那些画放在你家里?”

曹环宇额头上全是冷汗,连连点头:“是的。”

老虎继续笑着问:“你说那些画总共只有三十张?”

曹环宇犹豫了一下,内心深处还是巨大的利润压倒了一切,他咬着牙继续点头,并且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真的只有那么多,骗你的话,我就是猪!”

老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究:“那行!你说说你家住哪儿,我现在就让人去拿。”

曹环宇有些发怔:“在我家里,你怎么拿?那个……我老婆在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老虎收起脸上的微笑,神情瞬间变得冷硬起来:“只要说你该说的话,东西到手,我们就不会为难你。”

有些事情曹环宇无论怎么想也不明白。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说了个地址。

两个多小时以后,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壮汉怀里抱着厚厚一大摞用麻线捆在一起的硬纸盒子走了进来。

那是书画店里常用的包装。长条形装的纸盒,或者圆筒。画作卷起来装在里面,外面用麻绳系上。老虎和几名手下当着曹环宇的面,把纸盒逐一拆开,将画作摊开,对照着作品上的印章落款,用手机拍照。

站起来的时候,老虎点点头:“没错,三十张都在这儿了。”

听见这句话,曹环宇心中顿时燃起了激动与期盼之火:“那个……可以放我走了吗?”

老虎吩咐手下把东西搬了出去。他转过身,看着被铁链拴在墙上的曹环宇,忽然发出“嘿嘿嘿嘿”的阴沉冷笑,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邪恶。

“曹老板,你有没有看过《木偶奇遇记?》”

不等曹环宇回答,老虎已经自问自答:“其实我也没看过。不过我听过那个故事。撒谎的人会长长鼻子,还会不得好死。”

曹环宇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我没骗你!所有的画都在这儿了。真的!我发誓!真的没有了。”

老虎从鼻孔里抠出一坨鼻屎,将这坨恶心的东西直接抹在曹环宇脸上。他将手指在曹环宇肩膀部位的衣服上抹了抹,淡淡地说:“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为了苏老的印章,前前后后安排了那么久,给美术学院的学生指定了那么多的绘画内容。你以为这些事情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

曹环宇彻底震惊了。

老虎口中继续发出语调平淡,内容却无比惊人的声音:“我们不会胡乱抓人,也不会随便把人带到这个地方。抓你之前我们就做了详细了解,你收画的那些学生平时都画得不错,有几个还在美术比赛上拿过奖。价钱最高的一副作品,你从他们手上买过来花了六千,其余的平均下来也就是三千左右。盖上苏老的印章,再伙同那些没良心没脑子没节操的混蛋贱货,你他吗的转手就能把这些假画卖到几十万,甚至几百万。”

震撼之下,曹环宇不由自主说漏了最:“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老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走回到椅子上坐下,颇有些猖狂地笑道:“别看老子是混道上的,但是我也看书。《福尔摩斯》、《洗冤录》、《重案组》……时代不同了,做贼也得有知识。我们要看的是侦破小说,还有这方面的电视电影,看看警察是怎么对付我们,是怎么破案的。这一来二去,自然就能学会很多本事。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久病成医。其实干我们这行久了,要是能够转行做警察,绝对可以破获很多案子。”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老虎在等待着曹环宇开口。

后者内心却一片恍惚,脑子里也全是空白。良久,记忆阻碍消失,残留在曹环宇脑海里最后的部分,仍然还是钱,还是他绞尽脑汁保留下来的那部分假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部分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出去。麻痹的,老子以后翻本就靠它了。

老虎竖起一根手指,这是他从谢浩然那里学来的动作:“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曹环宇觉得好像有某种东西从脑子里蹿过,只是速度很快,来不及捕捉。他摇晃了一下身子,发出与之前没什么两样的哀求:“你到底要我说什么?能说的我全都说了,画也被你们拿来的。我……我真是没什么可说了啊!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不对,出去以后我会找到苏老当面认错,给他道歉。你们……求求你放了我吧!”

老虎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狞笑:“曹老板,你确定?”

曹环宇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句问话,再次陷入了沉默。

老虎没有多问。

他斜睨着曹环宇,继续学着谢浩然的样子,拧了个清脆的响指。

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目光与对方接触的一刹那,曹环宇的瞳孔瞬间缩小。他张大了嘴,身体不由自主剧烈颤抖,从喉咙深处发出恐怖到极点的声音。

“这是……这……你是谁?”

走进来的这个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甚至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毫无区别。

老虎干笑了几声,声音听起来依然狰狞:“曹老板,我给你找了个孪生兄弟,你该怎么谢谢我?”

曹环宇不知道这究竟是被抓到这里以来第几次产生震撼感觉。他呆呆地望着对面那个人,眼睛睁得老大,足足看了好几分钟,才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声:“他不是我!他不是我!”

“他当然不可能是你。”老虎对曹环宇的话嗤之以鼻:“别他吗的在那里嚎丧了。我就是找了个身体外形跟你差不多的人,在给他做了个面具。曹老板,你以为会是什么?大变活人?还是科幻小说里的复制人?呵呵!你想多了。”

说着,老虎站起来,走过去,做了个手势,那人点点头,很是费劲地从脸上摘下一张薄薄的面具。

那是类似与硅胶之类的东西。非常的薄,将整个脑袋套在其中。其实摘下来的时候曹环宇也看清楚了,与自己的区别还是有,只是不那么明显。眼睛与嘴角经过化妆,抹掉了所有痕迹。如果不是凑到近处,亲手触摸,根本不可能发现其中破绽。

老虎将那副头套拿在手上,得意洋洋:“听说过三d打印吗?嘿嘿嘿嘿!这东西就是这么做出来的。曹老板,我这个兄弟可是做好了准备,今天晚上就去你家。你老婆虽说比不得年轻妹子,却也还有几分姿色。”

曹环宇现在脑子里没有恐惧,只有愤怒:“你……你敢?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会杀了你……你们所有人!”

“杀我?”老虎轻蔑地看着他:“你***有那个胆子吗?哼……接着说刚才关于借贷的事情吧!鉴于你满嘴谎话,满口假牙,我决定派这兄弟过去,挨着个跟你的亲戚朋友所有人都借过来。我这个人做事情从来不打打杀杀,既然你记挂着那批画,又不肯说老实话,那就出去以后所有问题你自己承担。三个月时间,我保证放你出去。”

愤怒瞬间变成了恐惧,曹环宇心中刚刚鼓起的勇气顷刻之间就荡然无存。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下来:“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此时此刻,他再也生不出丝毫侥幸的念头。

他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些人都是疯子,做事情毫无底线的那种。真不知道苏衡量究竟是从哪儿搬来的救兵。要是早知道苏恒联认识这样的一些人,说什么曹环宇也不会打他的主意。

曹环宇说了一个地方。

老虎还是像之前那样派人过去,把所有的画带了回来。

这次的数量比上次多多了。一百多张,全部加盖了苏恒联的印章。

曹环宇很有耐心,一直等到老虎检查过所有的画,命人收好带走,这才张开嘴,带着无限的期盼与希望,问:“现在你拿到画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第八百零七节 算是路过?

老虎颇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放了你?为什么?凭什么?”

不妙的预感从心底直升大脑,曹环宇声音顿时大了起来:“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说了画在哪儿就我走。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那是之前。”老虎理所应当地回答:“没错,我的确说过,可是你也不想想你后来骗了我,害的我兄弟来来回回跑了两趟。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曹环宇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虎低头看着他刚刚撒尿浸湿了的裤裆,摇摇头:“耐心在这儿住下来吧!就三个月,时间一到你就可以走。我这人说话算数。说了要用你的名义借款,就一定会去做。我那个兄弟也不会闲着,你的亲戚朋友很多,我们会顺着过一遍。另外就是你老婆……说实话,我们真是没什么兴趣。夜总会里漂亮的小妞多了,只要有钱,跟谁睡觉都一样。”

曹环宇绝望了:“求求你……不要”

老虎没理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

面对摆在面前堆积如小山的画卷,苏恒联彻底惊呆了。

他拉住谢浩然的手:“小然,你是怎么弄到这些画的?”

每一副画他都看过,上面加盖了自己的印章。平心而论,画作本身质量非常好,作者有着不错的线描底子,渲染层色也很到位。尤其是其中的一些高品画作,意境深远,就连苏恒联自己也赞不绝口。

谢浩然当然不会泄露半分。他随意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找了几个朋友帮忙,从曹环宇手上把画要了过来。”

苏恒联对此根本不信。他直视着谢浩然:“小然,说老实话,你到底花了多少钱?”

谢浩然非常诚恳:“真的没有花钱。老师我骗你干什么?我那几个朋友挺有能力的,他们把曹环宇约出来谈了谈,具体怎么做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后来就把画交出来……老师您看看,都在这儿了。”

是的,都在这儿了。包括已经被曹环宇卖掉的那几张。当然,从购买者手里重新回购,其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还是费了一番周折。不过,花掉的那些钱都是从曹环宇身上挖下来的肉,这笔账,三个月后他得自己慢慢还。

话已至此,苏恒联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看着摆满整张桌子的画卷,脸上全是感慨,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谢浩然在旁边趁热打铁,笑道:“老师,这次我可是帮了您大忙,你该怎么谢谢我?”

心情大好的苏恒联此时也没有那么多计较,他面带微笑:“说吧!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谢浩然也不遮掩:“那我就说了啊!老师,明真想跟着您学画。”

“什么?”苏恒联怔住了:“小然,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再收徒弟。”

谢浩然笑容可掬,曲解着苏恒联对“师徒”概念的理解:“老师,我没说要您收明真为徒。只是让您在书法和绘画方面经常给她点儿指点。”

苏恒联老了,却不糊涂。他被谢浩然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指点不就相当于传授了吗?”

“那可不一样。”谢浩然正色道:“仅仅只是指点,没有正式拜师,就不是老师您以为的那样。”

画作拿回来了,心中大定的苏恒联无论如何也要给谢浩然这个面子。他笑了笑,选择了让步:“好吧!有时间你就让她过来。不过小然你得记住了,我立下的规矩是不会变的。说是指点,就是指点。以后明真出去,在外面不能说是我的弟子。”

谢浩然满意地笑了:“这是肯定的。”

……

离开苏恒联的家,驱车前往青灵集团燕京总部。

苏家村那边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工程队已经进场,按照图纸,对周围山脉进行阵法布置。工人们并不知道那些用吊车与机械运到指定位置摆设的巨大岩石具体有什么用。反正工程出资方的款子已经打到账上,少不了自己一分钱的薪水。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秘书给谢浩然端来一杯热茶。自从明真提议把“初白轩”这个牌子做起来,清凉山上的茶树也就派上了用场。其实类似的东西谢浩然以前也喝过,南宫立峰就养着几株用特殊方法培育的茶树。只是他的茶树生长环境远不如清凉山那么优越,茶水滋味儿也没有这么好。

谢浩然从公司工程部那边调来了总部大楼地图,仔细翻看。

他打算把结婚庆典安排在这个地方。公司总部以前是药神院的燕京分部,当时的执掌者颇有眼光,早早在这里买下一大块地盘,盖起来高楼。随着城市发展,现在周围逐渐变得热闹,原本冷清的城市郊区也被不断扩建的环城路所围绕。地价一天天上涨,经常有人打电话过来询问这里的商务楼有没有出售或者出租的意思……尤其是楼下院子里那块小广场,周围绿化做得不错,空间也大,用做婚礼庆典再适合不过。

谢浩然不想去饭店酒楼搞传统型的婚宴。结婚那天来的人必定很多,尤其是修士,光是算算雷极门和药神院这边,人数就轻轻松松超过千计。算下来,西式庆典挪为中用,添加上华夏风格的各种元素,大家都能开开心心,至于宴会嘛……当然是自助餐最好。

礼服已经去订了。旗袍与西装的搭配很合适。关于婚纱的问题,更多的还是贺明明与王倚丹在考虑。后者从美国接连发了很多图片过来,最后由贺明明与梁欣丽共同选定。明真来的比较晚,她一直生活在龙虎山,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创造性的建议,王倚丹帮她选了一件合适的,明真看过图片,很是喜欢。

对楼下那块空地的改造很快就要进行。主要是搭建临时遮光棚,还有灯光设置,以及到时候会场的人员安排等等。公司一楼与二楼的大厅都要空出来,那几天不会对外承接业务,大不了少赚点儿钱。结婚这种事情,历来是女人要比男人看重,谢浩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心爱女人失望。

正看着大楼结构图,装在办公桌侧面的通话器响了,是贺明明秘书的声音:“谢总,外面有人找您。”

谢浩然顺口问了一句:“谁找我?”

秘书的回答:“对方说,是谢总您的亲戚。”

亲戚?

谢浩然脑海里下意识出现了宋耀阳胖乎乎的身影。这家伙自从成功从普通路人晋升为表姐苏晓凝的男朋友,每次见面,还有平时电话里,都会声称“我是你们老谢家的亲戚。”

当然,这是玩笑话。

想到这里,谢浩然不由得笑了。正好他也有些举棋不定,需要有个人在旁边帮着参考,于是随口吩咐:“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

走进来的人却不是想象中的宋耀阳,而是两个女人。一个中年,一个年轻。

看到来人,谢浩然觉得很意外。他站起来,从办公桌后面走出,发出惊讶的声音:“你们……你是……”

来人有一个是认识的。此前在爷爷谢伟长那里见过,还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张涵兰。

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笑着就走过来:“小然啊!我是刚好路过,上次听说你的公司在这儿,就想着进来看看。”

谢浩然很快控制脸上的情绪,微微地笑笑————没错,她的确是亲戚。按照辈分,还要管她叫一声“舅奶奶”。

“别站着,坐。”既然人都已经来了,也就说不上什么误会。最起码的招待还是要的。谢浩然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按下通话器,要了两杯茶水。

张涵兰身边的年轻女孩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年龄与谢浩然的堂姐谢淑彤差不多。穿着一条淡红色连衣裙,有些瘦,人倒是长得不错,挺有看头。她脸上带着笑意,没有说话,不断打量着办公室里的各种布置,也仔细打量着在对面坐下来的谢浩然。

秘书很快端来了热茶,还有一盘切开的西瓜。天气热,本地西瓜品质不错,水多味甜,用来待客正合适。

谢浩然的笑容是公式化的:“我这儿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那样。对了,你们之前是打算去哪儿?”

若是换在从前,张涵兰这样亲戚谢浩然根本不会搭理。不得不承认,二伯谢卫国那天在办公室的开导,对他产生了一定效果。结婚是件大事,来自家庭的问候与关爱,是任何外人都无法取代的。奶奶陈凤英那个人谢浩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宽恕,还有大伯谢建国一家……但是其他人除外。谢卫国,还有爷爷谢伟长,看在他们的份上,谢浩然的冷漠与暴虐之心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淡了许多。

“我们住在西边,来这边的商场买东西。”张涵兰虽然老了,说话吐字却很清楚。她笑着把坐在旁边的少女拉过来介绍:“这是我孙女佟洁如。算下来,她得叫你表哥的。”



第八百零八节 别样心思

佟洁如有些害羞,听着张涵兰的介绍,看了谢浩然一眼,立刻把睫毛压了下去,脸上带着笑,娇羞地叫了一声:“表哥你好。”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突然间冒出来的表妹,谢浩然有些哭笑不得。他只能客套地点头回礼。

张涵兰对办公室的兴趣浓厚。她很是兴奋地观望四周:“小然,你公司的规模挺大的啊!这么大的一幢楼,都是你名下的产业?”

这问题有些突然,谢浩然也不擅长这类谈话。说谎不是什么好习惯,说得太多就会连说真话的时候也会下意识掺上几句假话。何况这种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他点点头:“是的。”

张涵兰与佟洁如两个人脸上同时变了颜色,充满了崇拜与震惊。

“老天爷,这得多少钱啊!燕京这边的地价一直都贵,这附近正在开发商业区,医院和学校已经搬过来的,再过几年就能成气候。到时候房子的价钱还能再涨。小然,你这是坐在金山上啊!”

听着张涵兰发出的惊叹声,谢浩然不以为意地轻笑道:“没那么夸张。比我有钱的人多了。”

张涵兰却不这样认为:“话不能这么说。小然你爷爷老了,以后这个家里就靠你一个人。我听你二伯说了,你是个争气的孩子,这谢家全家上下都看好你。”

谢浩然搞不明白张涵兰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从表面上听来应该不是什么坏话。他淡笑着,没有接话。

张涵兰颇有眼色,没有把话题引着往深处说。佟洁如就这样坐着,不时抬起眼皮偷偷瞄着谢浩然,感觉很不好意思。祖孙俩慢慢吃着西瓜,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张涵兰拉着孙女从沙发上站起来,笑道:“这走热了,还是来小然你这儿休息了一会儿才凉快下来。那个,改天来舅奶奶那儿吃饭,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好买菜,做点儿你喜欢吃的。”

说着,她用右手推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孙女:“小洁,你去把咱家地址写给你表哥,以后才能找得着。”

谢浩然连忙推辞:“不用那么麻烦。”

张涵兰笑道:“怎么会说是麻烦呢?认个门,以后多来走走,咱们都是一家人。”

桌上有纸笔,佟洁如走过去,在纸上“刷刷”留下一行地址,撕下来,双手捧着递到谢浩然面前,面颊上的两抹红色也不知道究竟是热的,还是因为害羞:“表哥,我们就住这个地方,有时间你就过来玩。”

谢浩然随手接过,点点头:“好的,有时间我一定去。”

张涵兰没有耽误时间,带着佟洁如离开了办公室。

送走了客人,低头看看手上的地址,谢浩然笑着耸了耸肩膀,走到办公桌前,随手将那张纸塞进了抽屉。

他对张涵兰祖孙俩没什么恶感,也谈不上有多好的印象。平平之交,很普通的那种。去家里玩,上门吃饭只是口头上说说,谁也不会当真。

继续看他的图纸。

结婚才是关键。

……

下了楼,走出电梯,出了公司总部大门,站在外面马路的树荫底下,佟洁如转身抬头仰望着这座高楼,惊叹声完全是发自内心:“外婆,表哥他真的好有钱啊!”

张涵兰比大多数她这个年龄的老妇都有见识:“你表哥是青灵集团的董事长,你想想看,这燕京城里以前最火爆的超市是沃尔玛,后来变成了家乐福,还有就是麦德龙和乐天。后来该关门的关门,一个个走了,也少了。再后来,就是你表哥开的青灵超市。一家又一家,几乎每年都有新店开张。这还只是燕京城里看得见的。你平时不喜欢看新闻,外地的青灵超市同样开得很多。远的就不说了,你二姨在常州,上次暑假你去过,那边就有青灵超市。”

佟洁如听得一阵心热:“天啊!表哥他到底有多少钱?”

“我怎么知道?”张涵兰笑着拉起佟洁如的胳膊转了身,朝着地铁站方向慢慢走:“你舅姥姥当年生了三个儿子,谢家很是了不得,老大和老二都有出息,唯独老三被一个外来的女人勾引走了。那时候谢家老爷被气得不轻,你舅姥姥也不愿意认下为了那个女人离家出走的老三。结果呢,老三和他喜欢的女人都死在外面,只留下你表哥这么一个孩子。”

别人家的事情统统都是八卦,这段故事佟洁如以前从未听过。她很好奇:“外婆,照这么说,表哥在谢家其实很不受待见?”

“那是肯定的。不过嘛,都是从前的事了。”说到这里,张涵兰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疑惑,其中夹杂着说不出的羡慕:“谢家老爷喜欢安静,我平时与你舅姥姥那边走动的少,尤其是前些年,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敢上门。那时候就听说谢家死掉的老三在滇南那边还有个儿子。本想着大概是永远留在外面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这些年又来到燕京,还不声不响的挣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

佟洁如听得心情激荡,不由得笑了:“这说明表哥能力强,很厉害。”

“你懂什么。”张涵兰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孙女的额头:“做生意那是需要本钱的。你表哥那时候什么也没有,谢家对他不管不问。别说是我,就连你舅姥姥平时跟我说话的时候也犯嘀咕,说是不明白究竟是谁在背后帮了你表哥。”

佟洁如嘴快:“会不会是谢家爷爷?他不想让舅姥姥知道?”

联想到那天在谢家吃饭的情景,张涵兰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也许吧!有这种可能。”

她几乎是立刻就把这样的念头从脑海里驱散:“管他呢,总之你记住,你表哥是个了不起的人。这样的男人可不多,你要是喜欢上了,就得抓紧。别说外婆不疼你,我每次去谢家都会把你带上。小洁,要是能攀上谢家,那就不一样了。你想想看,光是谢老爷子就摆在那儿,虽说他以前对小然的父亲有些怨气,可是看现在的样子,谢老爷子很喜欢你表哥这个孙子。再说你表哥,那么大的产业,人也长得不错,这桩婚事要是成了,那以后你就真的是什么也不用做,躺着坐着就能舒舒服服过日子。”

佟洁如脸上泛起娇羞的红晕。她嗔怪地拽住张涵兰的胳膊不断摇晃:“外婆,瞧你说的,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怎么就肯定表哥会喜欢我?”

“小然还没有结婚!”这是张涵兰很久以前从谢家打探来的消息。那天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谢浩然之前就把请帖分发给了谢卫国和谢伟长。陈凤英与谢浩然之间的关系水火不容,她那天没有上桌吃饭,什么也不知道。

满面羞红的佟洁如觉得脸上一阵发烫:“表哥没有结婚也很正常啊!他那么优秀,肯定是想要挑个好的。”

“哼!再好能有咱们家的姑娘好?”张涵兰冷笑着,随即神情恢复正常:“你表哥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而且他家里的情况也容易控制。小洁你想想,他父母早早就过世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你表哥与谢家老爷子关系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与你舅姥姥就势同水火。那天在谢家你可是亲眼看见了,谢老爷子连吃饭都不让你舅姥姥上桌。平时可不是这样,就因为那天小然来家里,得照顾他的面子……啧啧啧啧!你瞧瞧,谢老爷子给了你表哥多大的面子啊!现在就这样,那要是等到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还不得把你们疼成什么样,家里肯定是所有好东西都给你们,要什么就有什么。”

张涵兰的思维不能说是有错。她的逻辑方式遵循的规律也很正常。她缺少的只是信息,不知道谢浩然是修炼之人。

很早以前,张涵兰就瞄准了谢家。那时候孙女还小,张涵兰每次去谢家都会带上她,只为了与谢家那几个适龄的男孩多接触,有个良好的印象开端。都说青梅竹马长大以后容易谈婚论嫁,张涵兰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谢老爷子的权势摆在那里,只要成为谢家的媳妇,成功进入谢家,自己这边就能被顺带着飞起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算不是那升天之人家里的鸡犬,也要想方设法钻进去,得到那升天的机会。

勾引男人的本事张涵兰从小就教了佟洁如不少。尼玛的文人都不是好东西,好端端的女儿家用点儿小法子让男人喜欢自己,硬是被他们说成了极其难听的“勾引”。其实男人性子都是贱的,看见漂亮的就会自己跑上来。张涵兰对孙女的容貌多少还有些信心。只不过,佟洁如也不算那种令人看了就印象深刻的绝顶美人。上等,甚至只能算是中上。

人若是长得不够漂亮,就只能从其它方面进行弥补。

性格脾气一定要好。



第八百一十节 我发誓

最多三次,这是必须遵守的上限,也是自古以来所有占卜者认同的法则。

几十卦……这是什么概念?

就像某人在国家保密机关上班,上级领导的保险柜里经常存有一些秘密文件。虽说你不是里通外国的特务,纯粹只是出于好奇,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打开了领导的保险柜一饱眼福,可最后的结果,终究是锒铛入狱,甚至枪毙。

“我……我想找到他在哪儿啊!”常英成的话语里带上里哭腔:“我想从卦象上知道他所在的方位。这是可以算出来的,但是天机不可违,强行占卜必定遭受反噬。最初的去向显示在东边儿,后来就越来越模糊。我知道不可强行为之,但……唉!我常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只有这个孙子资质最好。就算是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断然不能让他有事。”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也就是说,你拼着性命连续算了几十卦,也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

常英成满面凄苦地点点头:“谢掌门,我求求你。药神院是天下有数的大派,门人弟子众多,而且在各地都设有分堂。我愿意奉上全部身家,只求您帮助我把人给找回来。”

必须承认,常英成的想法非常高明。

通过警察寻找失踪者的成功率很低。别看电影里的警察一个个都是神威勇猛,实际生活当中根本不是这样。警察也是人,既然是犯罪,肯定要想方设法不被抓住。警察与贼人之间斗智斗勇,彼此较量了千百年。虽说警察有着政府方面的支持,属于国家机器,但是与贼人比较起来,最大的劣势就是警察在明,贼人在暗。

常英成的孙子是修士,用修士寻找修士,就要简单得多。所有修士都能察觉到灵能,所说范围有限,却相当于随身带着一个短距离自动探测仪。何况常英成连续占卜已经知道了失踪者的大概方位,就进一步缩小了查探的圈子。只要谢浩然点头,药神院伸手,找回自家孙子的希望就很大。

谢浩然没有答应:“你为什么不去找找龙虎山?或者武当派?他们同样也是名门大派。论起存在的时间,可是要比药神院久远多了。”

“没用的。”常英成一再摇头,言语当中带上了几分奉承:“龙虎山自视甚高,武当那边注重门人弟子修为,常年都在静修,根本不可能派人与我一起寻找。药神院从方老院主创建以来,就广收门人,组织结构紧密。龙虎山与武当无论如何也不能相比,所以……谢掌门,还望您帮帮我。从此以后,我常家上下,唯予谢掌门瞻予马首。”

谢浩然陷入了沉默。

这件事情有些棘手。

好处是看得见的。除了摆在茶几上那个匣子,常英成刚才也说了,还会双手奉上整个常家。

区区一个家族门派,多年珍藏谢浩然其实并不放在眼里。要说真正的价值,其实还是常家这些人。他们是修士,虽然数量不多,却是一股堪用的力量。

关键在于,即便是有了常英成提供的大致方位,恐怕也很难找回他那个失踪的孙子。

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做。这一点很重要。

南宫立峰在这件事情上不方便插嘴。他一直保持沉默,在旁边耐心地听着。

人老了,经验随着时间积累,很多事情不需要嘴上说出来,一眼就能看个清楚。常英成注视着谢浩然的神情变化,房间里沉默时间长达好几分钟,常英成再也忍不住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匕首,举起左手,对谢浩然严肃认真地说:“谢掌门,只要您愿意伸出援手,无论事成与否,我都会记下您这个人情。常家上下无以为报,我……我愿意放弃常家延续了两千七百三十三年的传承,举族加入药神院。”

谢浩然对此有些意外:“你要加入我们?”

常英成一张老脸上神情激荡。放弃家族传承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着玩,那意味着抛弃祖宗教训,转投到别人名下。虽说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投入名门大派的修炼家族也得到了善待。可祖宗毕竟是祖宗,放弃了传承,就意味着将家族绝学拱手于人。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常家”这个名号。

常英成语音颤抖得厉害,握在手里的刀子也不断抖索:“……我……我愿意发下血誓。”

谢浩然心里最后一丝顾虑也消除了。

血誓……既然敢发下血誓,就意味着常英成这次真的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看来,这位失踪的小孙子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说不定,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祖孙之情?

怀着恶意的揣测,谢浩然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很好,我看到了你的诚意。那么……以你的鲜血发誓吧!上天会为此作证。”

匕首在手掌中央斜着划过,一条细密的红线出现,血水从破开的皮肤里涌出。常英成用右手拇指蘸着血,在额头中央郑重点下,对天地祷告,宣布整个家族从即日起,全部加入药神院。

办公室里常备着药箱。谢浩然拿出药棉与绷带递了过去,看着默默包裹手上伤口的常英成,他淡淡地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稍后我会派人过来,你准备好你孙子的各种材料,还有照片。”

一听这话,常英成再次变得激动起来:“谢掌门,您现在就派人开始找了?”

谢浩然沉稳地点点头:“既然你们加入了药神院,就是本座麾下的院众。该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做,答应过你的我也绝不违反。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找归找,但不是找了就能找到。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这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许这是你孙子命中的劫数,我只能尽全力,却不能打包票。”

常英成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谢浩然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知道就好。”

常英成连忙从沙发上站起:“那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材料,等着谢掌门您派人来拿。”

谢浩然随意挥了挥手:“去吧!”

常英成刚转过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谢浩然的声音:“先等等。”

他再次转身,只见谢浩然扔过来一只白瓷小瓶,常英成连忙接住,下意识地拔掉红色瓶塞,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丹药香气。

“你现在是我药神院的人,该有的待遇和好处,一分也少不了你。这三颗补元丹你先用着,别再胡乱占卜窥探天机,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白白浪费本座的丹药。”

捧着手里的瓷瓶,常英成顿时呆住了。

补元丹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

这次通过南宫立峰的关系求上门,已经做好了倾家荡产的心理准备。之前那些话并非敷衍,家中的不动产的确已经打上标价,正在寻找买家。常英成对家人的感情很深,不要说是小孙子,就算是从外面娶进来的儿媳,他也愿意为此付出同样的代价。

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曾经是仇人的谢浩然居然会在自己发誓加入药神院后,给了自己三枚补元丹。

体能灵能大幅度消耗的感觉很糟糕,就像精力被某种可怕的机器瞬间抽走。你会感觉健康远离自己,就连走路都觉得困难。

阳寿肯定缩减了不少,修为也大幅度下降。

但只要有补元丹在手,稍加休息,失去的精力就能恢复,被缩减的阳寿也能找回一部分……不夸张地说,这相当于多给了自己几年的活头,相当于白捡了一条性命。

我,我与谢掌门,曾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常英成努力控制着情绪,他把白瓷小瓶死死攥在手中。再次双膝跪倒,冲着谢浩然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言不发,紧紧咬住牙关,带着脸上怎么也化不开的浓重羞愧,低着头,快步跑出了办公室。

他在这里连一秒钟也呆不下去。继续留着,常英成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活活羞死,就连灵魂也变得永世愧疚。

南宫立峰在后面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看着常英成迅速消失的背影,他长叹一声,转身看着谢浩然,目光中透出一丝好奇:“谢掌门,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好说话。”

以前的谢浩然,暴虐、冲动、冷血……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他的善恶观很简单,若不是朋友,就必定是敌人。

谢浩然笑了笑,没有辩解:“走得地方多了,看得事情多了,想法也就多了。”

这并非虚言。

以前在国内,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些人,彼此交恶也只是因为利益。从廖秋那里接了几次在外面的任务,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血族,有一群崇拜上帝自诩为神族的家伙。而且对方势力相当庞大,足以对抗整个东方修炼集团。

自己人不应该白白在内战中消耗。若是能够拉拢,就尽量拉拢。



第八百一一节 试验部

太祖那句话说得很好: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南宫立峰与谢浩然很熟,既然常英成已经离开,他索性坐下来多留一段时间:“谢掌门,你真的打算帮着老常找他的孙子?”

谢浩然缓缓点头:“他既然愿意加入药神院,又当着我的面发下血誓,我就给他这个机会,也不能食言。当初我从方老院主手上接过药神院的时候,就答应过他,要对所有院众一视同仁。”

南宫立峰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搞得我也想要加入了。”

“随时欢迎。”谢浩然轻笑着回应:“不瞒你说,我正计划着打算让更多的修士加入进来。只要没有案底前科,都是我们的吸纳对象。”

南宫立峰对此很感兴趣:“我考虑考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谢浩然看了一眼摆在茶几上的匣子,转移了话题:“南宫家主,再有几个月我就要结婚了,到时候还请一定赏光。”

南宫立峰笑着点头:“我听镇平说了,一定登门拜访,少不得要多喝你几杯水酒。”

谢浩然“哈哈”笑道:“一醉方休?”

南宫立峰也是满面笑意:“一醉方休!”

……

如果沿着高级别机密地图一路看过去,就会发现“特别事务调查局”的特设研究基地在这座城市东面。

卫子潇属于那种很适合穿白大褂的人。削瘦,个头很高,宽阔的肩膀将衣服高高撑起,很有些漫画里对英俊男子的特意刻画,整个人显得冷峻,有种冰一般令人畏惧的特殊美感。

手术刀切开人体皮肤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非常熟悉。

实验对象注射过麻醉剂,他的手脚四肢被坚硬的特种合金镣铐牢牢锁住,固定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喉咙中间设置了一个梯形金属卡,两端装有软垫那种,恰到好处将胸部与下巴撑开,实验对象被迫只能将头部仰起,保持着向后的姿势。这样一来就看不到正被手术刀切开的腹部,只能感受到来自皮肤表面的一抹清凉。很锋利的感觉就这样沿着肌肉与脂肪缝隙传递进入大脑,恐惧也如同魔鬼,死死攥住了心脏,几乎不能跳动。

可以感受到被人切开腹部,却不能反抗,也无法喊叫……这实在很可怕,比死亡要恐惧多了。

蓝色口罩正上方,卫子潇那双眼睛里透出锐利的目光,仔细观察着被切开皮肤内部的一切状况。

心脏没有问题。

腹部的各种内脏保持正常运转状态。

上次手术特意割断了腹部侧面的一条肌肉,现在已经完全长好,除了极少量的附属增生组织,对实验对象本人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这样的再生能力实在是惊人。

卫子潇脑子里不由得冒出“如果我拥有这种特殊体格”的念头。

这还只是一个炼气阶段的修士。如果换了是等级更高,实力更强的筑基修士,那会是什么样子?

手术刀在手中灵活转圈,飞快割下了一小块肝脏。体积不大,也就是成年人拇指大小。卫子潇照例在实验对象伤口位置塞上止血棉,耐心注视着那些渗出来的血水。

以前实验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种状况,即便是内脏严重受损,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几个月,甚至半年,实验对象都能缓慢的进行自我修复,即便是在长期麻醉情况下也是如此。不过,类似的实验总共只做过四次:第一次卫子潇割掉了实验对象的部分肺泡,第二次在小肠壁上切开一段三厘米左右的缝隙,第三次在左肾上划了一刀……这次算是最为大胆的,直接割掉一小块肝脏。

旁边的助手盯着监控屏幕,连续不断发出报告。

“血压有下降迹象,正在趋于稳定。”

“肾上腺素分泌量增加,没有超出正常数值。”

“受创部位神经反射强烈,峰值上下浮动为百分之二十。”

“脑电波频率抖动强烈,峰值为百分之三十。”

卫子潇从口罩后面淡淡地发出声音:“注射镇静剂,剂量增加百分之五。”

注入体内的药物是如此管用。随着针管内部的液体被缓缓推入实验对象体内,监控屏幕上剧烈抖动的各种线条也趋于平稳。卫子潇朝着屏幕方向看了一眼,把手术刀放进旁边工作台上的白瓷盘里,随口吩咐守在旁边的助手:“老规矩,你来缝合。”

他不喜欢做收尾工作,从来都是这样。

实验对象腹部与胸口袒露,密密麻麻全是针线缝合过的痕迹。有些已经旧了,颜色很淡,有些就比较新,缝隙里透出丝丝点点的黑色。这些缝合痕迹针脚很大,也颇为杂乱,显然没有考虑过缝合以后会在实验对象体表留下的创口。大大小小,杂乱无章。乍看上去,就像横七竖八爬满了一条条蜈蚣。

走进清洗间,卫子潇在里面足足呆了五分多钟。出来的时候,他觉得神清气爽,径直走进电梯,来到了办公室。

另外一名助手早早在门外等候,卫子潇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对方手上捧着的一份文件上,问:“上次的实验结果出来了?”

助手脸上透出欢悦的神情:“局座,我们有突破性进展。”

“哦!”卫子潇顿时来了兴趣,他按下指纹锁,推开房门:“进来说。”

文件详细记录了上次实验的全过程,以及后续研发的经过,包括目前的进度。

“经历了前面几次实验的失败,我们这次成功提炼出一份r6药剂。灵能……那些人是这样称呼这种能量的。灵能在自然界的存在范围非常广泛,几乎全世界的所有角落都有分布。但是想要将其实质化并且提炼出来,一直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局座您上次提出的思路非常新颖,我们找到了突破口。”

卫子潇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虽说报告的时间晚了些,但文件上注明的研究流程却是他亲自布置。他仔细阅读着纸面上的各项数据,头也不抬地问:“你们消耗了两个实验对象?”

“是的。”这种事情不可能隐瞒,助手也正准备向他报告:“突破口在于脑垂体和松果腺,我们失败了很多次,最后终于成功提炼出一份可用的r6。”

卫子潇对此不置可否:“这份r6已经用掉了吗?”

“用掉了。”助手连忙回答:“正在观察注射对象的具体能力化极限,各项数据也在收集。”

卫子潇冷静地点点头:“目前收集到的增幅数据有多少?”

助手回答:“综合增幅高达百分之十。这是目前所知的最高上限。”

听到这个数字,卫子潇不由得抬起头,眼睛里透出一丝震惊:“平均增幅百分之十?”

助手连忙解释:“不是平均,是最大力量增幅百分之十。这是目前观测到的最高峰值,实验对象在监测过程中总共爆发了六次,分别是百分之二、百分之八、百分之一、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和百分之七。”

卫子潇若有所思:“也就是,峰值过后就会回落,处于一个低落阶段……中间相隔的时间有多久?”

助手回答的很快:“目前为一个小时。”

卫子潇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他摇摇头:“间隔时间太久了。”

助手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地说:“局座,如果我们能弄到更高级别的实验材料……筑基,或者是更高级别的金丹修士,一定可以研发出比r6效果更好的增幅药剂。”

卫子潇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威严,就这样在无声的目光注视下释放出来。助手立刻闭上了嘴,双脚并拢,保持着固定的标准站立姿势。

沉默片刻,卫子潇用冷漠的声音道:“继续观测,先强化r6,然后对r6进行量化生产以及适用性方面的研究。资金方面不用考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实验材料……我会尽快想办法再弄一批回来。”

“是!”助手抬手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办公室。

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份文件,卫子潇慢慢皱起眉头。

r6药剂的突破性进展是预料中的事情。上次实验结束后,他就发现实验对象在体液以及激素分泌方面有着特殊现象。

对于高能改造药剂的研究,其实各国都在进行,只是从未公开过。这涉及到很多方面的因素,注定了只能秘密进行。r6药剂的源头,最早从八十年代开始,那时候的药剂分类甚至细化到编号r1。0011……使用实验对象种类最多的是猴子,其次是黑猩猩。当然,在实验室里,它们都属于高端试验品,前提必须是在小白鼠实验体上取得重大进展情况下才能使用。

外界曾经盛传,实验部从监狱里提取死囚,进行更高级别的实验。

其实那都是谣言。

据卫子潇所知,至少在那个时候是这样。

从r4阶段时期,高能药剂就有了全面性突破。



第八百一二节 我的祖国

当时的增幅高达百分之一。

在不明就里外行看来,这个数字实在是不值一提。可如果放眼军事方面,百分之一的全面增幅对战士的帮助极大。那不仅仅只是体现在跑得更远、携带装备更多、格斗技巧更强这些基础项目上。更重要的是,士兵可以拥有更好的视觉能力,狙击步枪命中目标几率更高,对于战术的理解和运用,也随着大脑全面增幅达到几近完美的境界。

尽管增幅效果只有百分之一,可是在研究人员看来,它的效果已经趋于完美。

然而,r4的暗面同样明显。

首先就是提炼成本太高。简单来说,一个正常使用单位的r4,其成本就高达数百万美元。这还是那个时代的价格,换在如今,制造成本还会成倍增加。

其次就是对注射者身体产生的副作用。当时的实验部在猴子与猩猩身上进行实验,结果都不是很好,实验对象身体机能遭到严重损伤。虽然短时间内增幅效果明显,却注定了不可能活得长久。到了实验后期,三名志愿者加入,注射结果同样没有因为他们是人类产生变化。这些人衰老得很快,死亡的时候非常痛苦,骨骼大幅度扭曲,肌肉在最后几天里全面收缩,甚至连大小便也无法控制。

从注射到死亡,存活时间只有八个月。

r5是在r4基础上进行的改良版本。实验部不再沉迷于对药剂增幅效能的提升,而是全面转移研究方向,从药剂与实验者本身的契合性方面进行探讨。r5的效果也由此一降再降,从百分之一下降为零点零三,甚至更低。主要是实验对象大脑无法承受短时间内产生的增幅效果。药剂注入后,大脑崩溃迹象明显,而且没无法缓解。

卫子潇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修士存在。

如果将修士看做士兵,那他们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战士。

至于普通人的概念……很抱歉,卫子潇的逻辑思维当中没有这部分存在。他是个冷酷的人,逻辑也很简单:军人、国家、战争与和平、潜在的假想敌、世界大战迟早会爆发……就是这样,永远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不早早未雨绸缪,等到炸弹落在头顶上,就一切都晚了。

合众国发动海湾战争的时候,卫子潇觉得很庆幸————他们用铺天盖地的地毯式轰炸让国内的军事委员们看清了现状。曾经沾沾自喜的骡马化、机械化、自动化军队改革在超视距攻击面前毫无作用。很幸运,我们的前辈早早研制出人造卫星,得以从太空角度窥探到战场的一部分。

卫子潇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在高度机密的地下基地,多达上百名高级将领坐在大屏幕前,看着卫星发来的战场实况。他们要么脸色发白,要么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直到战况画面结束,有几个人直接瘫在座位上,根本站不起来。

强悍无比傲视整个海湾的伊国军队就这样灰飞烟灭。

可笑我们还在对自己多达近千万的庞大军队沾沾自喜。

共和国的将军们知道差距,却没有颓丧恐惧。“知耻后勇”的成语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体现。从那以后,“科技强军”成为了令人震耳欲聋的响亮口号。

我们从此变了。

裁掉庞大且落后的军队,只保持最精锐的力量。

投入大量金钱,想方设法提高军事装备的技术含量。

有些事情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卫子潇幼年时代在大院里渡过,他亲眼见过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将全部家产捐出,只给儿子女儿留下一个最便宜松木制成的骨灰盒。

原因很简单,那时候国家穷,没钱。想要全面改造军队,个人努力虽然微薄,却很珍贵。

卫子潇根本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修士。

他一直很崇拜周总理。为了国家殚精竭虑,最后连骨灰都洒向大海。

这个国家遭受苦难的时候,修士……呵呵!他们在做什么?

历史上遭受外国侵略的时候,他们在哪儿?

飞升?

炼丹?

闭关静修?

你他吗的是在说笑话吗?

谁也不会相信虚无缥缈的传说,谁都只愿意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

卫子潇其实不是一个性情执拗的人。但他只看到残破无比的圆明园,看到空空如也的故宫,看到华夏版图上一块又一块在历史上被冷酷分割出去的痕迹。

我们的国家地图,根本不应该是一只鸡。

都说好好学习是报效国家的最佳途径。这话在卫子潇看来是正确的,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他学的很疯狂,像海绵一样疯狂吞噬着知识。辛勤付出得到了回报,否则也不可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r5的研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停滞。没办法,大量资金必须朝着先进装备方面倾斜。r4的失败太明显了,而且比较起来,未来决定战争的因素,很大程度上还要依靠飞机、导弹、航舰等装备来决定。

卫子潇能够得到r5这个研究项目,完全是出于偶然。他正好在那个时候搞到一笔研究资金,于是进行了申请。上级的答案也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资金划拨,如果你能自行承担这方面的问题,那就让这个项目继续下去吧!

r6的进展绝对是突破性的。高达百分之十的峰值增幅非常惊人。虽说这种药剂生产成本昂贵,而且对注射者体质具有破坏性的强烈副作用,但这一切在卫子潇看来,都是值得的。

战争进行到关键时候,一支能力强悍的特战小分队往往能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挥出令人震惊的效果。

关键在于这样的一支部队,具体该怎么使用。

r6虽然有这样和那样的诸多问题,但是谁也无法否认它的增幅效果。

暂时先储备一些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对适用性与强化增幅进行研究。

尽管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卫子潇却觉得很清醒,看着摆在面前的文件,脸上也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我是战士。

这里,就是我负责的战线。

……

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

药神院表面上的院主还是贺嵘,谢浩然虽说是站在幕后,但这种事情在药神院高层之间不算秘密。一封手令下发,整个药神院立刻动起来。庞大无形的网络开始将触角朝着不同方向延伸,对比着常家提供的照片,寻找目标。

找人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何况这还是在多达十几亿民众的庞大土地上进行。需要时间,也需要精力,更需要钱。

常英成虽说见风使舵,却毕竟是个修士。血誓的规矩他是懂的,第二天,他带着全家老小,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来到青灵集团燕京总部,在谢浩然的办公司里,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加入仪式。

南宫镇平后来听说这事,很是感慨:“老常头这家伙很精明,知道好歹。”

谢浩然对此不置可否。他很清楚,要不是被逼到绝境上,以常英成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个家族想要兴旺发达,其实不在于家业的具体规模,而是具体看年轻一代是否具有培养价值。能够出现一个精英,就意味着有了未来的希望。

常英成对此看得很透彻。

……

“初白轩”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这里不接受订座,客人随到随坐。这样的做法,让一些颇有身家的顾客很是不满,明真却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她花了大力气改建这间茶楼,虽说是为了赚钱,却更为看重来自大部分人对此的口碑。毕竟,明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经商者。

谢淑彤带着几个同学走进“初白轩”大门的时候,很是吸引了一些坐在厅堂里喝茶客人们的目光。

年轻女孩本身就自带引力因子。她们活泼可爱,身上的亮化因素很多。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她们用裙子和短裤轻轻松松就占据了整个季节,这是专属于她们的时段,“年轻”本来就是与“美丽”对应的词。

刚进来的时候,几个女孩还不断犯着嘀咕,觉得事情大概不是预料中的那个样子。上当受骗,或者被人耍弄的可能性比较大。尤其是一个身材较瘦,却背着巨大的琵琶盒子,两相形成鲜明对比的女孩,她一直跟在谢淑彤身旁,带着几分畏惧,小心翼翼地问:“淑彤,你确定这事情是真的吗?这里可是“初白轩”啊!我听说,来这个地方的人都是非富则贵,这里随便一壶茶水就要好几千块钱。”

谢淑彤笑着安慰道:“没事儿,这里是我表弟开的。”

直到现在,她才说出了这个秘密。

其实昨天晚上接到谢浩然电话的时候,谢淑彤自己也觉得意外。虽说与谢浩然这位小表弟见过几次,彼此却没有深交。上次他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谢淑彤倒是给他留了手机号码,没想到刚过几天就接到电话,而且还是请求自己帮助。



第八百一三节 算是面试

更令人惊讶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在燕京城里火爆的“初白轩”,竟然是自家小表弟名下的产业?

今天跟着谢淑彤过来的有四个女生,都是与她同一年级,只是所学专业不同。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众人纷纷面露惊讶。

“不会吧!淑彤,你这也隐藏的太深了。”

“初白轩这儿的点心很好吃,我妈上次给我带来一盒。就是太贵了,那么丁点儿东西,就要一百块钱。”

“他们这儿的茶叶很有名。我有个朋友上次来过,当时看单子还以为是进了黑店,等到茶点上来了,才觉得物超所值。呵呵,我是没他那么有钱,不然的话,我自己也想尝尝。”

这边七嘴八舌说着,那边一位身穿旗袍的女招待走过来,微笑着问这群女孩需要什么服务。谢淑彤说了谢浩然的名字,招待频频点头,做了个侧身引导的姿势,带着他们走进内堂。

二楼的办公室很大,谢浩然与明真坐在藤椅上谈论着常家的事情。中间的木几上摆着一壶茶,一盘点心。听到外面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谢浩然转过身,正好看见女招待引着谢淑彤等人进来。

“来,来,来,坐吧!别客气。”谢浩然站起来招呼客人,虽说与谢淑彤不是很熟,但他对二伯谢卫国印象不错,这位表姐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与陈凤英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服务员另外沏也一壶新茶,分别在各人面前摆下一小碟点心。谢淑彤虽然听过“初白轩”的名字,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拿起一块点心,圆圆的,看上去有些糯软,鹅黄颜色看着就让人喜欢,散发出一股令人舒服的食物甜香。

轻轻咬了一口,感觉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这与谢淑彤此前吃过的任何一种糕点完全不同,牛奶味道浓郁,吃在嘴里感觉非常好。

她是个身材偏胖的女孩,一直以来很忌讳这个“胖”字,平时餐饮也忌讳一个“甜”字。现在可不是唐朝,杨贵妃那样的女人真是不讨男人喜欢。谢淑彤每天最大的问题就是发愁如何让自己尽快瘦下去。可是想归想,身上肥肉就是这样对自己不离不弃。

她平时根本不敢吃糖吃点心,今天要不是看在谢浩然面份上也绝对不会伸手。然而这点心味道实在不错,碟子里四块不同味道的点心被她一口一个吃了下去,直到看见空空的白瓷碟,谢淑彤才恍然醒悟,脸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晕。

明真款步走过来,坐在她的旁边,抬手搂住她的肩膀,很是亲昵地笑道:“喜欢就多吃点儿,我让他们再给你端一盘过来。”

“不用!真的不用了!”谢淑彤慌忙摆了摆手:“小然昨天打电话给我,说是要我帮他找几个擅长民乐演奏的同学。那个……还是谈正事儿吧!”

明真长得很美,再加上穿着那套月白色的旗袍,整个人看上去漂亮得就像一束光。在她面前,谢淑彤忽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同性相斥的原理放在任何地方都很适用。明真的美貌对包括谢淑彤在内的一群女生无形中产生了压力,何况谢浩然就坐在对面,惊叹于明真美丽的同时,女孩儿们的注意力也被英俊帅气的谢浩然所吸引。他不是瞎子,自然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说实话这种情况颇有些尴尬,谢浩然清了清嗓子,朗声笑道:“是这样,初白轩的客人越来越多。你们也看到了,这里的环境是走咱们华夏古典路子,装修也是同样的风格。所以,我想在大厅里设个位置,搞点儿民乐演奏。”

张喻梅是谢淑彤的同学,她性子活泼,理解能力也强:“就像西餐厅里钢琴演奏?”

谢浩然笑着点点头:“对,一样的道理。不过在演奏乐器方面有些限制。古筝、琵琶、洞箫,目前只要这三种,曲子也只选择轻缓柔美的类型。”

坐在谢淑彤斜对面的郑寒露扶了一下摆在沙发上的琵琶,吐了吐舌头,开了个玩笑:“还好我不是学唢呐的,估计那一下子吹起来,能把这儿的客人全都吓跑。”

这话顿时引发了众人哄笑。等到笑声渐渐小了,卢采珊问坐在对面的明真:“那具体演奏时间和工资怎么算?”

她很精明,一眼看出其实明真才是这里说话管事的人。虽说不是很清楚谢浩然与明真之间的关系,但是从走进这间办公室,谢浩然就一直处于从属地位。

“时间分别是中午一点、下午三点和晚上八点半。”明真的声音有种令人愉悦的魔力:“至于薪水,咱们随行就市,每次演奏一个小时,六百块钱。每次演奏都是两个人轮换。薪水可以选择日结,也可以月结。”

这的确是个令人心动的价钱。

跑夜场的歌手艺人按照各人名气大小,分为三六九等。名气大的自然就拿得多,每个场子表演时间差不多就是半小时或者四十分钟。倒不是说他们准备的节目不足以维持更久的时长,而是客人都有审美疲劳,同一个演员的节目看多了,就会的厌烦,甚至产生拒绝心理。刚出道的普通歌手在夜场上班,单场薪水通常是两百,还有比这更低的。甚至还有人宁愿不要钱也会在场子里表演,只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若是换了那名气大的,一场下来的收入有时候会超过两千,甚至更多。

单纯的乐器演奏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些年,最热门的是钢琴、小提琴、竖琴这些西洋乐器。长笛和萨克斯是最近几年热火起来的,“玖月传奇”让电子管风琴很是热了一把,可是这东西毕竟学的人少,不潜心苦练几年根本不可能上台。据说燕京城的酒吧夜场里还是有那么几个能人会操作,只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首曲子,想要让他们演奏更多,估计也就是“不会”两个字。

张喻梅扶着摆在旁边装有古筝的琴盒,跃跃欲试:“那咱们今天算是面试了?我先来?”

明真点头笑道:“当然可以。”

收开桌子,摆上古筝。这东西分量很重,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想象张喻梅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竟然能将其背着一路来到“初白轩”。等到调试完毕,她戴上指套,凝神静思片刻,伸手波动琴弦。

乐声如流水般从弦是上涌出,穿过敞开的房门,缓缓注入了外面的大厅。

幽雅的气氛就这样产生。琴声不大,没有电子音乐那种令人烦躁的嘈杂感。“初白轩”的主打格调本来就是清幽淡雅,一股幽远的意境就这样营造出来。很多客人纷纷停止了交谈,精心倾听着从楼上传来的曲子,觉得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好曲子,弹得真不错。”

“呵呵!我一直就觉得这“初白轩”太安静了些,好像缺点儿什么。这茶馆的老板是个懂经营的,现在就把它补上了。”

“这地方越来越好了,等会儿问问服务员,看看这弹琴是不是每天都有。要有的话,咱们还是赶着时间过来,要来的晚了,恐怕连座位都没了。”

郑寒露从六岁就练习琵琶,能够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凭得是一手硬功力。

卢采珊的洞箫虽说练习时间没有那么长,可是她颇有这方面的天赋,箫声在高低错落之间荡漾,很是出彩。

谢淑彤的专业也是琵琶。她选择了与郑寒露不同的曲目。谢家虽然富贵,谢卫国也是朝中大员,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在谢淑彤看来,女人最大的自立表现,就是拥有一个能够养活自己的专有技能,一份自己能够胜任的工作。

等到曲声结束,谢浩然与明真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明真笑着走上前,问:“你们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张喻梅一边收拾着古筝,一边回答:“如果可以的话,今天就行。”

明真走到她面前,笑道:“那我就为你们安排下午的表演场次。台子什么都是现成的,乐器以后你们也不用带,我前天已经在琴行那边订了货,等会儿就能送过来。具体有什么要求,你们可以和调音师谈谈。”

郑寒露与张喻梅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惊喜:“真的?”

背着古筝和琵琶穿城入巷可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路途近一些也就罢了,走得远了实在够呛。

明真的笑容让她们觉得自惭形秽:“当然是真的。等会儿我叫人给你们分别量量身体尺寸,今天和明天就算了,从后天开始,你们得穿上服装表演。”

卢采珊有些好奇:“什么服装?”

明真朝前走了半步,挺高胸脯:“就是像我这样的旗袍。只是颜色与图案不同。”

再没有什么比衣服更容易在女人之间产生共同话题的事情。几个女孩立刻围上来,与明真叽叽喳喳打成一片。明真从抽屉里拿出商家送来的旗袍文本,她们对着上面的照片,开始选择具体的材质与图案,还有颜色。

第八百一四节 转悠

对此,谢浩然只能摇头苦笑,转身走了出去。

把空间让给她们。

下了楼梯,靠墙的角落里刚好有个空位。谢浩然走过去坐下,叫来服务员要了一壶茶,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慢慢地看着新闻。

今天没什么事,本想着在明真这里呆着,晚上买点儿菜回去两个人一起做饭吃。不过照现在这种情形看来,一群女人恐怕会在服装问题上讨论很久。

这是天性,道祖上帝九天神魔对此也毫无办法。

喝了几杯茶,手机屏幕滑动了好几次页面,这时候,服务员带着一个瘦瘦高高,带着眼镜,穿一件白色衬衫的男青年走过来,弯下腰,凑近谢浩然,带着歉意道:“谢总,现在店里客人都,都坐满了,只有您这里还有个空位,能不能麻烦您……”

谢浩然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拿着手机站起来笑道:“没事儿的,我就是在这里随便坐一下。嗯,你把茶壶和杯子收一下,我到柜台那边去喝。”

说着,他转身朝着柜台方向走去。

刚坐下没多久,女招待端着茶盘从工作间里出来,从身边走过的时候,谢浩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盘子:一壶茶,一盘点心。

应该是刚才那位刚进来客人点的东西。

柜台距离那张桌子不远,虽然中间有几盆生长茂盛的肉桂挡住,却可以听到从那边传来的声音。

“这么点儿东西就要两千一?你们这也太贵了吧?”是之前那个男青年在说话。听起来有些恼怒,颇有抱怨。

这样的事情女招待见得多了,很多人都对“初白轩”的定价产生质疑。两千块一壶的茶,一百块钱不过是四个铜钱大小的点心,实在太贵了……她笑了笑:“先生,刚才你看过菜单,我们这里也是明码标价,绝对不是故意欺诈。”

男声沉默了几秒钟,依旧发出不满的嘟囔:“就算是这样,你们的东西数量也太少了。就这么点儿……算了,来都来了,不说了。”

谢浩然在这边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只能是淡淡一笑,摇摇头。

清凉山上的茶叶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喝到。事实上,连他都觉得明真卖的这茶算是良心价。清凉山可不是普通的山,那里有真正的灵脉,滋养着山上的植物。茶水入口,立刻就能感觉到与普通茶叶的区别。虽说两千块一壶的茶水里面茶叶数量不多,却是真正的好东西。

其实这种事情没什么可吵的。觉得贵了可以不喝,东西端上来也可以端下去。“初白轩”从开业第一天起,就没想过要强买强卖。反正东西放在柜台上,你不买还有别人买,前提是你没有伸手碰过。

爱买买,不买滚!

很霸道,很傲慢的销售心理。

碧绿的肉桂叶子中间有缝隙。谢浩然视觉超卓,之前男青年与女招待的对话,忽然让他对此人产生了几分兴趣。抬起头,在众多绿叶缝隙中选择了几处空间较大的位置,仔细观察着对方。

与其他茶客比起来,区别还是很明显。他坐在椅子上不断朝着四周张望,看样子好像是在找人。女招待按照惯例为他斟了一杯便转身离开。那人端着杯子抿了一口,眼睛却还看着别处。不过茶的味道实在不错,就算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喝着,他仍然还是目光一亮,注意力也从观望状态瞬间转移,脸上露出赞叹与惊讶的神情。

看到这一幕,谢浩然不由得笑了。

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家伙,原来是俗人一个。味蕾征服大脑的过程是如此简单,等到男青年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看到他丰富多彩不断变换的面部肌肉,谢浩然不由得抬手捂住嘴,笑意比之前越发浓烈。

这时候,明真从楼上办公室里走出。她朝着下面的厅堂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很快看到了坐在柜台内部的谢浩然。楼上与楼下距离不远,打电话显得很多余,明真冲着这边叫道:“你怎么跑下面去了?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楼梯与大厅之间有一个细细密密的绿萝架子,挡住了一部分客人的视线。正上方是按照明真的要求,在装修时就特意留下的花盆木架,专门用来摆放生长茂盛的金边吊兰。但是从侧面方向看过来,正好可以透过悬挂在头顶的这些植物,看到三楼的外侧扶手。明真喊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刚好可以被谢浩然听见。那男青年同样也在音量波及范围,他不由得朝着这边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在楼上朝着楼下喊话的人都有这么一个习惯,喜欢双手扶着栏杆,上身向下倾斜。这样做看似可以拉近与喊话目标之间的距离,明真也不能免俗。她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孔不偏不倚正好映入了男青年的视线。

谢浩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肉桂“墙”那边的异状。他抬起头,冲着明真挥了挥手,站起来,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刚好在这个时候,卢采珊从房间里出来,她笑着对明真道:“明姐,我们已经选好了,麻烦你帮我们看看吧!”

“好的。”这种要求明真是不会拒绝的,两个人转身走了进去。

楼下,男青年坐在那里,嘴唇微微张开,朝着明真与卢采珊消失的位置一直就这样看着。过了很久,才用力吞了一下喉咙,发出清晰的“咕嘟”声。

他叫柴亦广。

卢采珊与谢淑彤是同一年考进音乐学院,在同一个年级,只是所学专业不同。在八十多人的同级学生当中,卢采珊是最漂亮的女生。她自幼练习舞蹈,初中的时候学习成绩不是很好,父母出于“高考另外一条路”考虑,让她在兼修舞蹈的同时多学一项洞箫。这其实是现在很多家长的常用做法,给孩子多准备一个“艺考”的路子。毕竟与正儿八经的高考科目比较下来,艺术类要求的文化不那么高,更看重考生所学的专业技能。

柴亦广是外国语大学四年级的学生。他在音乐学院那边有同学,迎新晚会的时候过去玩,看到在台上表演的卢采珊,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柴亦广家里颇有财富,平时手上的钱也多,玫瑰花前前后后送了好几次,朋友也帮着他约了卢采珊出来吃饭,柴亦广抓住机会表白,但是卢采珊对两个人的关系很是犹豫,一直没有答应。

这种事情柴亦广见得多了。他人长得不错,家境也好,从高中到大学,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女朋友。但是像卢采珊这种看了就令人心动的目标,对柴亦广来说还是第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说起来也是凑巧,今天柴亦广去找卢采珊,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晚上约出来吃饭。他知道卢采珊的习惯:平时这个时候,她总是呆在琴房里练习。可是到了音乐学院却没有找到人,问过女生楼的宿管大妈,才知道卢采珊在自己来之前跟着几位女同学出去了,前后错落也就是三分钟的时间。

为什么宿管大妈对时间的肯定可以精确到“三分钟”这种程度?

天热,她昨天贪凉多吃了些西瓜。从昨晚开始就闹肚子,半夜疼得实在受不了,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敲响了外面药店的门。药店的销售员是熟人,给她推荐了一种止泻药。这种药要按照时间分次服用,卢采珊等人出去的时候宿管大妈刚好吃了一次,正计算着时间,柴亦广就来了。

柴亦广按照指点的方向一路狂奔,刚追到学院门口,就看到卢采珊等人上了一辆“qq”车。他估计那是一辆网约车,连忙站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就这样跟了上来。

在繁华的城市里跟车很苦难,不是每个司机都有动作片里的娴熟车技。一个红灯把两辆车隔开,柴亦广眼睁睁看着卢采珊等人在前面路口下了车,自己却只能呆在撤离毫无办法。按照交通法规,路口禁止下人。他只能等到出租车过了路口,这才付了钱,心急火燎下去。可是举目张望,早已不见了人影。

卢采珊应该就在附近。

可是周围这么多店铺,天知道她究竟在哪儿?

手机微信上有一种特殊的方法,可以寻找“附近的人”。柴亦广打开手机,连接网络,很快在“附近的人”栏目里找到了卢采珊的号码。但知道归知道,具体位置和方向是没有显示的。他像只没头的苍蝇就这样拿着手机到处转悠,一直走到了茶馆外面。

必须承认,人类在某些时候的感应能力的确很是奇特。柴亦广并不确定卢采珊在这里,他只是看着这间茶馆装修颇有格调,清幽淡雅,联想到卢采珊所学的民族乐器专业,不由得产生了“她可能在这儿”的想法,再加上自己也的确是走累了,于是抬脚进来,点了一壶茶,想着还是打消给他一个惊喜的念头,先1、在这个环境不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直接打电话给卢采珊,约晚饭。

第八百一五节 又是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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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六节 困难与麻烦

“你手下那些人……他们不想与龙虎山翻脸?”谢浩然问。

廖秋叹了口气:“所以说现在的工作不好做啊!防保局本来就是纪律部门,却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正规。门派之人都好面子,一般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如果涉及到其它门派,就没人愿意接手,何况这次还牵涉到龙虎山。”

谢浩然用精明的目光注视着他:“那你可以不用修士。普通的警察,或者军队应该没有问题。”

“你说的这些都不行。”廖秋否决了他的建议:“关键在于把目标带出内陆的这个人,他在港城有着很大的势力。“一国两制”是中央从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规矩,港州和澳城都在执行这个标准。这种事情必须要讲信用。台湾那边我们前后沟通了很多次,如果对方愿意接受这个基调,那么一切都有得谈。还有外蒙和新加坡,以及周边的一些小国家。就像当年的锡金,如果那时候高层能早作决定,早下决心,说不定就能把锡金吸收进来,而不是并入印度……你得明白,国家信誉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个人信誉。上面既然说了“一国两制政策至少五十年不动”,那就绝对不会在这方面出任何纰漏。”

“所以这次的任务你无法得到支援,所有一切必须依靠你自己来完成。之所以选中你,也是局座的意见。反正你跟龙虎山那边已经撕破了脸,还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女道士拐下山来做你老婆。虱子多了就不怕痒,脸皮厚了连刀子都戳不进去。对你来说,龙虎山根本就不算个事儿。嘿嘿嘿嘿……怎么样,是不是把这个任务接了?”

廖秋现在的笑容很贱。

谢浩然把看过的资料塞进信封,重新封好,认真地问:“既然你们的困难这么大,这么多,那这次任务如果成功,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廖秋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我说,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报酬肯定是有的,就说军衔吧!从你加入防保局到现在,前前后后出了几次任务,现在已经是上尉军衔。这次的任务要是完成得不错,你回来以后至少是个少校。小子,知足吧!咱们防保局是特殊部门,军衔含金量比其它部门高多了。按照规定,像你这样的上尉,可是享受正师级待遇的。”

谢浩然在防保局领着一份工资。每个月手机上都有显示打入卡上的工资数额。只不过,这笔钱他从未动过。

“你知道的,我不缺钱。”他认真地说:“这样吧!局里欠我一个人情。”

这次的任务在谢浩然看来不难,却很特殊。所以他才提了这样一个要求。而且他看准了局里肯定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执行,所以才试探着对廖秋说出这些话。

廖秋思考了很久,缓缓点了点头:“你小子真够狡猾的。一个人情……尼玛的,这可比答应你某个条件麻烦多了。说不定回去以后还会被局座骂死……你这是挖个坑让我跳啊!”

目的已经达到,谢浩然就不会在这方面继续触怒廖秋。他笑着迅速转换话题:“说起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廖秋很不高兴地看着他:“说吧,什么事儿?”

“我这边有个人失踪了,能不能麻烦你让局里帮着找找。”谢浩然说的是常英成的孙子:“如果找着了,有报酬的。”

……

港州。

能够在半山这个地方买得起别墅的人,都是非福则贵。庄胜义算是有阳光的,早在半山尚未开发以前,就在这里买了一大块地,选了个临海傍山的位置盖起了别墅。

虽说在繁华的市区也有宅子,却没有半山别墅这边面积大。而且市里喧哗,远远没有这边清净。

大房子有大房子的好处,别墅分为好几个区域,庄胜义自己独占了一块,与家人们分开,单独住。

妻子死得早,儿子移民国外,女儿是个听话的,结婚以后经常住在家里。呵呵……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其实她心里怎么想的庄胜义一清二楚。不就是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些财产,变着法子想要守住嘛!其实庄胜义也动过想要再找一个女人续弦,只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样的心思也就越来越淡。

一方面是考虑到留给孩子们的遗产,另一方面就是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女人嘛,只要给钱就行,她们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港州这个地方比起内陆有个好处,政策上的宽容给了庄胜义很大的活动空间。黄大仙、跑马场、资本主义……这些在内陆全面开放以前看来是绝对死敌的东西,也逐渐被政府高层接受,有了继续存在的理由。

一国两制,五十年不变。

庄胜义其实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华夏人。他早年是从安南过海偷渡来的。那时候安南国北派和南派打仗,美国人在中间插手,世界第一的军力连一群丛林里的野人都打不过,灰头土脸离开了安南。在那场对全国上下残酷无比的大清洗当中,庄胜义的爹妈都被北派杀死。他们家是华裔,早先在安南定居。实在没办法,只好跟着一群朋友爬在小船上横渡大海,来到了港城。

那时候是英皇政府统治,他们这些安南船民被临时安置在靠海的小渔村。不过庄胜义脑子活泛,为人也很果断,他加入了当地的社团“福安帮”,靠着好勇斗狠,而且机缘巧合在帮派血斗中救了老大,成为了心腹,地位也直线上升,成为了当时的双花红棍。

八零年的时候,很多港人都不相信华夏政府有能力从英皇政府手中收回港城。很多人叫嚣着“港城市大陆仔的禁地”。庄胜义则不然,他经历过安南动荡的政局,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可怕的事情叫做“国家力量”。国家统一是必然的结果,任何想要挡在前面的分裂者统统都会被活活碾死。何况内陆那么大,港城不过是弹丸之地。要不是建国的时候出于多方面考虑,恐怕早在四九年就直接出兵占领,彻底改变这里的格局。

在那个时候,对内地政府表现出最大的善意行为,就是在内地投资。

共和国需要钱,欢迎来自世界各地对这片土地抱着友善与和平态度的人。我们愿意接纳,愿意包容,尤其是华侨和港商,国家在当时给了他们绝高的地位和待遇。

庄胜义就是靠着这股东风发起来的。在内地投资,他的确尝到了甜头。资本的野蛮生长使他名下资金迅速增长,虽说比不上李超人那种海量的数字,却也远远超过普通富豪。再加上他身份特殊,在接下来的时间成功掌控了“福安帮”大权,作为港城一地的地下力量,对当地治安有着不可忽视的决定性因素。所以庄胜义在港城回归后,在联合政府那里也得到了一个官方承认的政治身份。

他很聪明,对外宣称“福安帮”改称为“富安邦”。

只有人民富裕,才能定国安邦。

表面上装装样子,可实际上,庄胜义已经把部分财产转运到欧洲,以及合众国。尤其是英国,他在伦敦买了几套房子,打算再用两年时间把手上的事务交代一下,然后全家移民。

“富安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的。这些年,庄胜义花大力气培养了一批亲信,以后自己呆在国外也可以遥控指挥。这是英皇政府的主意,他们早在九八年的时候就悄悄与当时在“福安帮”崭露头角的庄胜义接触,给予钱财方面的支持,潜移默化,把庄胜义发展成他们在港城方面的代理人。

为此,英皇还专门给了庄胜义一个“爵士”封号。只不过,封号证书从未公开,对方表示:等到庄胜义功成身退,前往伦敦养老的时候,他就能享受这些年来所有努力的丰厚回报。

在国内的投资,其实不是外人想象中的合法生意。

主要是开矿,文物走私的事情庄胜义也做了不少。那时候打着“文化传播公司”的名义,从临海地区批量走私各种家电,一来二去,庄胜义的身家迅速膨胀。不过他这个人很是精明,见好就收,没有贪婪到把自己送进监狱的程度。后来公司经营转向,用黑道上的话来说,就是“金盆洗手”。

顾良英是庄胜义当时投资所在区域的主掌官员。那些年,顾良英从庄胜义手里借过好几次钱。不是是钞票支付,而是直接在庄胜义公司占有投资,按照比例分红的那种。这样做没人可以抓住把柄,庄胜义也从顾良英那里得到了稳定的保护。

生意就这样越做越大,两个人交情越来越深。

时间久了,人也老了。

顾良英的权力越来越大,无法摆在台面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上个月,趁着庄胜义回家祭祖扫墓,惶恐的顾良英找到庄胜义,求他把自己带出去。



第八百一七节 废物真人

顾良英已经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他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个人名下的房地产只是幌子,真正值钱的东西一直藏在家里,存在国外银行的钱也很难被警方查到。庄胜义这时候颇有身份,“富安邦”心腹运作了一条从以前留下来都偷渡线路,把顾良英一家偷偷运到了港城,安置在他的半山别墅。

只要到了港城就好办了。顾良英选定的国家是加拿大。只要到了那边,华夏警方就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年轻人对现在传统的电视节目兴趣不大,庄胜义却很喜欢。看看新闻,还有电视台的时事评论,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一家人分开住也好,反正别墅里房间多,互相之间也不会构成干扰。

电视屏幕上的女主持人正在侃侃而谈,年过六旬的庄胜义左手捏着串珠,正在顺序将珠子一颗一颗转下去。以前从安南偷渡过来刚上岸的时候,为了前途加入“福安帮”,的确是下狠手杀了几个人。这些年老了,也就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事情。佛家的教义庄胜义很喜欢,尤其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他现在每个星期要拿出三天时间吃斋,家里也设置了一个小佛堂。只是庄胜义的信仰很是复杂……他在释迦摩尼的小塑像上面挂着一个太极八卦,佛堂里同时还供奉着三清道祖。

只是本地黄大仙法师交代的,说是别墅里风水不错,八卦位置绝不能动。至于佛祖什么的……只要庄胜义自己喜欢,满天神佛相必也不会为了他这么区区一个信徒大打出手,相互争夺。

“嘭!”

从外面传来一道沉闷的响声。

声音不大,但是坐在客厅里的庄胜义清清楚楚感受到来自脚下的震动。就像地震,幅度不是很大,微微有些摇晃。

赤阳真人的居所在别墅东面。这是一个完整的建筑群。走廊与楼梯连接着各个房间,他显然是感觉到外面传来的震动,连忙打开房门出来看个究竟。目光正好与坐在客厅里的庄胜义碰上,赤阳真人脸色顿时剧变,又惊又怒:“不好,外面有人破了我的法阵!”

破阵?

庄胜义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明白,事情来得过于迅速,超出了他的正常认知。直到看着赤阳真人闪身朝着外面冲出,庄胜义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拿起摆在茶几上的手机,想了想,以极快的速度从沙发上站起,伸手插进旁边的坐垫底下,用力扯开预留在那里的一块布头,随着刺耳的布帛裂音,沙发出现了一个木制空格,他从里面拿出一把亮银色的勃朗宁手枪。

在黑道上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嘭!”

沉闷的撞击声再次传来。不过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一个黑色声身影也从敞开的房门外面飞进来,力量是如此之大,仿佛脱膛而出的炮弹,以标准的直线猛砸在正对面墙上,发出伴随着惨痛尖叫的撞音。

庄胜义怔住了,整个身体随时变得颤抖起来。

那是赤阳真人。

外面究竟来的是谁?

庄胜义住在这里,别墅内部当然安排了保镖。

贺区闯进来的时候,一名身材高大的保镖挥舞着长刀猛砍过来。那是标准的日本刀,适合劈砍。贺区迅速收住脚步避过,那人失去平衡,落下的长刀砍在对面隔柜上,被木质部分牢牢夹住,一时间抽不出。贺区随即扑上去,一把扣住对方肩膀,那名保镖反应极快,连忙松开握刀的手,只是所站的位置不好,无法用力正面迎上。他发疯般地挣扎,拼死扭动着用胳膊去挡,同时张口朝着贺区的手指狠咬过去。凶狠狠辣的打法一看就是不要命的,贺区被惹怒了,也不管什么修士与普通人的区别,低吼着一拳砸过去,正中那人的脑袋,整个头部顿时朝着后面翻仰,脖子正中出现了一个令人惊悚的直角断口。

紧跟其后的贺倩虽是女性,手上的力量却并不属于贺区。她反手抓住从楼上冲下来的另外一名保镖,直接按住对方头部往墙上猛砸。伴随着惨叫,满嘴都是血,碎裂的牙齿有几颗甚至牢牢嵌在墙上,那人当场急救不动了。

谢浩然走进客厅的时候,局面已经被控制住。

庄胜义是个聪明人。连赤阳真人都不是对手,别墅里的保镖多达十五名,但是看看冲进来的这三个人,他立刻选择了投降————放下手里的枪,站在那里,有些犹豫地问:“你们是谁?”

他问话的同时,贺区大步走到瘫在地上的赤阳真人面前,左手抓住对方肩膀,将其身体拎着离开地面。遭到重创的赤阳真人一时间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任由他将自己拖起来,从楼梯位置一直拖进了客厅。

谢浩然直接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冷漠的目光先是扫过被贺区控制住的赤阳真人,视线随即落在庄胜义身上,问:“你就是庄胜义?”

庄胜义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他在恐惧与震惊中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是谁?”

谢浩然说话速度很快:“给你个机会,把顾良英交出来。”

不等庄胜义回答,他视线再次移动,注视着被贺区扣住肩膀的赤阳真人,发出轻蔑的冷笑:“没想到龙虎山居然还有人懂得使用阵法?哼!只是你的手法也太糟糕了,就凭你在外面布置的东西,也好意思叫做法阵?”

简单的几句话,把赤阳真人听得浑身剧震。

这阵法是他从一位师门长辈那里学来的,具有良好的防御效果。阵法以玉石为源,需要在所设位置提前安排,吸收长达两年的日月精华,方可发挥作用。以前从师傅那里学会的时候,赤阳真人对这套阵法进行过演练。他很清楚,一旦阵法开始运转,完全可以挡住炼气中期以下的修士。即便是筑基境界的修士想要闯进来,也得花费一番功夫。

谁能想到,如此强悍的阵法,竟然被人用拳头砸烂,硬生生的破了!

赤阳真人此前冲出去的时候,亲眼看到贺区抬起脚,把一块用作设阵的玉石踩得粉碎。那是玉石镶嵌在砖块里的做法。就像一块缩小版的石碑,竖立在别墅的南面。石碑碎了,绿色的玉石滚落出来,赤阳真人当时没来得及多想,扑上去想要抢下那块玉石,却被贺区一脚踢中腹部,倒飞着进来。

赤阳嘴里流着血。他是个不认输的性子。何况这些年虽说裹着养尊处优的快活日子,修炼功夫却没有拉下。想想从几年前就被庄胜义招揽来到港城,自己算是庄家的供奉。他不由得目光一厉,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痕,低声发出威胁:“既然你知道我是龙虎山的人,就应该明白我师门的厉害。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出去。我已经给龙虎山那边发了千里传讯,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帮我。”

谢浩然脸上挂着淡淡的冷笑,没有任何预兆,猛冲过去,狠狠一拳砸中赤阳的小腹。他的双眼瞬间鼓凸,嘴巴不由自主张开,整个人随着巨大的力量倒着飞起,却被贺区死死抓住肩膀。骨头就这样被活活扳碎,从身体内部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的丹田……啊……好痛!你……你竟敢毁了我的丹田……”

剧烈的惨痛彻底超过了赤阳真人的承受极限。他半边肩膀塌着,发出惊恐愤怒到极点的惨叫声。

谢浩然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区区一个筑基,而且连中期的境界都没有达到,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就你这样好意思称为“真人”?简直是辱没了龙虎山。”

腹中传来的剧痛几乎零赤阳真人发狂。他死死咬住牙齿,然后松开,嘴角流着血,强忍住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疼痛,发出狼一样的嚎叫:“你等着!你等着!我龙虎山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浩然看着他发出冷笑:“赤阳……我看过你的资料,烈阳真人是你的师兄?他去年就死在我的手上。现在,你也一样。”

赤阳真人听到这里,整个人顿时呆住,失口叫道:“你……你是……”

谢浩然已经没有了继续与他说话的兴趣,直接对贺区下令:“杀了他。”

贺区属于力量型的修士。来自圆法寺的功法对他来说很适合。右手直接扣住赤阳真人的脖子,轻轻松松就捏碎了对方喉骨。贺区随即将赤阳的头部朝着后面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将尚在抽搐的尸体扔掉,抬脚从上面跨过去。

凶狠残忍的做法,彻底震撼了庄胜义。

只是他心里仍然存在着那么一点点侥幸。看着谢浩然返回到沙发上坐下,庄胜义控制住内心恐惧,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那张狡猾的面孔,谢浩然摇头,发出遗憾的声音:“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第八百一八节 龙头

别墅的其它地方很快传来尖叫与求救声。

持续的时间不长,前后也就是五分钟左右。楼梯与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个人影,他们很快在客厅里聚拢,使宽敞的厅堂变得拥挤。

顾良英一家三口走在最前面,后面的是庄胜义的家人,他的女儿,还有女婿。

贺山与贺梅在后面押着。

庄胜义立刻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谢浩然之前那些话的意思。

只是庄胜义怎么想也不明白:这座别墅的保安措施非常严密,除了从内陆花高价请回来的赤阳真人,其余保镖也都是高手。虽说不是军人,他们却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能够操作各种轻武器,有两个甚至还会驾驶直升飞机,别墅内外到处都安装着监控摄像头……如此严格的安保措施,居然被这么几个人冲了进来,彻底控制局面?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盗匪,更不像是抓人绑架索求金钱的绑匪。

何况,谢浩然刚进来的时候就说过,他要找的人是顾良英。

庄胜义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他连忙走上前,盯着谢浩然,眼睛里释放出又惊又怒的目光:“我是前一届港城特区副长官,你怎么敢……”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力气是如此之大,当场就把庄胜义打得头晕眼花,摔在地上。

谢浩然这次带来了十二个人,分别是筑基到金丹境界的高手。他考虑过,是时候释放出一部分力量在世人面前。资料上显示赤阳真人来自龙虎山,再有几个月自己就要结婚,明真的问题龙虎山那边至今没有动静,她师傅也不像是一个能够息事宁人的性子。

老虎之所以令人畏惧,是因为老虎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会吃人。

当自己手上底牌越来越多的时候,不妨亮出几张,震慑一下那些在暗处觊觎自己,跃跃欲试的家伙!

直接走到顾良英面前,谢浩然平静地说:“你应该明白我是做什么的。走吧!跟我们回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谢浩然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七百亿”与眼前这个身材矮胖,看上去满脸和善,戴着一副眼镜的中年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的职位其实不算很高,却恰恰出于大笔资金的需要转手、流通的关键节点。顾良英早在几年前就做了准备,他将大部分财产转移到国外,如果不是这次的问题实在严重,东窗事发,恐怕直到他成功出逃,仍然无人察觉。

他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一路走过来,看到了沿途的尸体,还有遍地鲜血。谢浩然身边这群修士全都姓贺,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留手”,也从未有过类似的概念。天厄丹是个好东西,何况保镖携带着武器,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本身就是最好的报复理由。那么……杀吧!

与外界连接的报警线路在第一时间被切断,贺澜等人还在谢浩然的安排下,在别墅外部设置了一个临时阵法。效果很简单,有着极强的隔音作用。

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其实顾良英早就想过自己未来可能的几种结局。其中最好的一种当然是客死他乡,他也想过可能会被抓回去,或者两国之间签署引渡协议,自己被所在国家当地警方控制,然后回国……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眼前这种血腥、恐怖、令人震撼且无比惊悚。

吞下去的那些,毕竟不是我的钱。

想到这里,顾良英无奈地发出长叹,机械地发出声音:“好吧!我不会反抗,我跟你们走。”

停顿了一下,他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妻子和女儿,转过身,对谢浩然发出哀求:“别难为她们。她们……她们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谢浩然没有回答。他冲着站在侧面的贺澜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快步走上前来,抓住顾良英的肩膀,将他带了出去。

作为任务核心目标人物,必须确保顾良英活着返回。这是廖秋在文件中反复强调过的,绝对不容违背。

随后,贺山带着顾良英的妻女也走了出去。前后间隔大约为五分钟。庄胜义听到外面有引擎发动的声音,估计是提前准备了汽车。

再然后,就是庄胜义的家人。

等到这第三批人走完,客厅里只剩下谢浩然与庄胜义,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钟头。

谢浩然返回到沙发上坐下,他注视着站在对面神情僵硬的庄胜义,淡淡地说:“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了。现在,咱们来谈谈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庄胜义之前的那支勃朗宁已经被贺山收走,房间里再没有藏着武器的暗格。他索性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带着阴暗不定的神情,问:“你指的是什么?”

谢浩然看了一眼庄胜义摆在中间茶几上的手机:“我可以给你点儿时间,把你在国外的资产整理一下,该卖的卖了,该转的转了,把钱打进我指定的账号。”

听到这句话,庄胜义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你……你说什么?”

“别以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没有人知道。”谢浩然脸上处变不惊:“你当年打着回国投资的名义,其实是暗中做着走私。当时没把你查出来,不代表永远都会这样。你的走私所得大概在三千万左右,这些年你靠着这些钱不断翻滚,另外就是靠着顾良英的路子,在内陆多个投资项目中作假。尤其是房地产,你狠狠赚了一笔。结果呢,这些钱被你转到了渣打银行,一分钱都没有留在国内。”

庄胜义老了,脸上酥浮的皮肤一阵乱颤。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才想起手枪已经被对方收缴。后悔的念头随着恐惧扩大不断增幅,他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不由得抬起手,用力捂住胸口的位置。

谢浩然冷静沉稳的声音仍在继续着:“再说说英皇政府。你担任过特别区域行政副长官,是因为你当时的确迷惑了一些人。但是后来这样的错误得到了纠正。你很狡猾,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有清算的一天,所以你从那时候就向着国外寻找退路。皇家情报处那边一直与你有着联系,他们答应在你离开港城以后,给你在伦敦或者加拿大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但是这样做并非毫无目的,你得接受他们的调遣,服从他们的命令。呵呵……谁能想到赫赫有名的“富安邦”龙头老大竟然会是英皇的走狗?当年港督离开的时候,你还带着数千名帮众在维多利亚港口放烟花庆祝,高呼着欢迎内地政府和驻港部队的口号。那时候,你表现的就像一个真正的爱国人士。可实际上,你一直暗地里给予港城独立分子各种各样的支持,从经济援助到各方面的便利,甚至动用你帮会里的关系,暗藏并帮助国内通缉人员离开境内,前往其它国家。”

庄胜义眼睛里透出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绝望。

这些事情谢浩然一件也没有说错,全都查实有据。廖秋给他的那份资料上写的清清楚楚,只是直到文件末尾,都没有注明对庄胜义该怎么处理。不过这种事情从来就不会对谢浩然造成迷惑。他这次带来了很多人,行动风格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既然要做,就必须做到最好,连根拔起。

庄胜义瘫坐在沙发上,胸口一直在剧烈起伏。

“不……你不能……这里是我的,这是我的家,我的财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坐直,用颤抖的目光怒视着谢浩然,大声咆哮:“港城从来就是我们的地方,你们这些该死的大陆仔算得了什么?这里是英皇的地盘,这里不欢迎普通话,我们从来就是说英文。你……你给我滚!滚出去!”

谢浩然坐在那里没有动。他的目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轻蔑。狗急跳墙就是这样,尤其是到了庄胜义目前的处境,他知道自己完了。说起来,这也算是他最后的自由,最后的疯狂。

谢浩然低下头,手指插进细密的头发里慢慢挠了几下,脸上露出阴险狰狞的冷笑:“恭喜你成功的惹怒了我。其实我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对付你。上面没有给我具体的要求,但是我可以对你做一些事情。让我想想……你的家人,我还是先对付他们好了,比如你的女儿,她现在就在外面,你觉得怎么样?”

狂怒爆发中的庄胜义听到这句话,顿时怔住了。张开的嘴唇怎么也合不拢,刚失去几秒钟的恐惧再次返回到他的身上。

“把你的女儿卖到非洲,或者东南亚的黑暗世界。这是一笔不错的好买卖。”面色阴冷的谢浩然活脱脱就像是邪恶化身:“那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男人在寻找合适的妞。价钱很便宜,换算成我们的货币,大概就是二十块到五十块左右。庄老板,你女儿虽说不年轻了,但是保养的不错。我估计在那边一定很受欢迎……把她卖掉的时候,我会给那边接货的人定个小目标,每天一百个客人,你觉得怎么样?”



第八百一九节 怒风的惊叹

“还有你的儿子,虽说在国外,但是想要抓住他其实不难。也就是多花几张飞机票钱的问题。暹罗国的人体改造手术名气很大,我给手术费,把他的手脚砍下来,换上四条猪腿,或者是牛的蹄子。唔……就像那部电影,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就是主角被人抓住,砍断双腿,用他的大腿骨打磨成很长的牙齿装进嘴里,把他变成人造海象的那一部。导演的脑洞很大啊!我觉得可以朝着这方面好好尝试,用你儿子做实验,改造成功以后就当做怪物搞个世界巡回展出,一定很赚钱。”

庄胜义听得额头上全是冷汗,巨大的恐惧像爪子一样死死遏住他的大脑,几乎不能思考。他想也不想也就张口发出怒吼:“你敢!”

谢浩然没有动怒。他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庄胜义,淡淡地说:“我为什么不敢?就凭你这句话,我觉得咱们之间根本不用谈下去。”

贺刚一直站在旁边。谢浩然随手捏了个响指,把他叫过来:“去,打个电话给菲律宾那边,就说庄胜义全家老小都在我手上。让他们定个价钱,再定个方案,我要庄胜义的女儿明天晚上就开始上班。”

他的话说得是如此清楚,如此明确。庄胜义听得双眼发直,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战战兢兢地问:“……菲律宾?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露出一如既往的邪恶笑容:“当年你在“福安帮”成功上位,那些被你挤走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这种事情庄胜义怎么可能忘记,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深处。

年轻的时候,他敢打敢拼。那时候的社团比现在好混多了,只要好勇斗狠就有上位的机会。不像现在,到处都要用钞票开路。当然,狡诈心机也必不可少。凭着这两点,庄胜义骗取了当时“福安帮”龙头的信任,用卑鄙手段挤走了很多竞争对手。他们大多聚集在菲律宾。听说在那边也拉起了新的社团,还是做着与从前同样的营生。

华夏的强大,的确给庄胜义带来了好处。至少菲律宾人现在过不来,他们只能站在海的那边干瞪眼……要不是现在谢浩然说起,庄胜义根本不会把自己目前的处境与那边的仇家联系起来。

害怕归害怕,庄胜义心里仍然没能消除最后的抗拒。人老了,经历的事情多,对很多问题都能看的比较透彻。他虽然满面惊恐,却死死攥紧拳头,冲着谢浩然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嗥叫:“你想要我的财产?你以为随便说点儿威胁的狠话就能吓倒我?别开玩笑了,老子出来混了这么多年,又不是吓大的。真要是按照你说的那样,把所有财产都交给你,我……我才真正是死无葬身之地。”

庄胜义在试探。这番话其实说的半真半假。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但是处在自己目前的地位,当然是能捞回来一点儿是一点儿。毕竟,对方只是杀了一个赤阳真人,也只是将顾良英一家带走。对于自己……也许曾经的荣誉光环还是有效果的,他们不敢轻易对“富安邦”的龙头下手,也不敢对我的家人怎么样。

这里毕竟是港城,不是内地。

谢浩然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

“你在玩火啊……”他随即抬手指着庄胜义,吩咐站在旁边的贺刚:“把这个人的女婿带进来,当着他的面,杀了。”

再没有什么比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更有说服力。贺刚的动作干脆利索,他从后面单手遏住那人的脖子,持刀的右手绕过去,迅速割断了那人的喉咙。庄胜义眼睁睁看着女婿张开嘴,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伤口上,鲜血就这样不受控制地从指缝中流出。他沉重的身体朝前扑倒,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彻底失去了知觉。

谢浩然的命令还没有结束,他继续用森冷的语调吩咐贺刚:“把他的家人带进来,每隔十分钟杀一个。留下他的女儿,我说了要卖给菲律宾人,就一定不能食言。杀吧……我倒要看看,庄胜义你这个老杂种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庄胜义的精神阵地彻底崩溃了。

他实在找不到坚持下去的信心。

他算是看出来了,对面这个年轻人就是一个不讲道理,冷血到极点的疯子。顽抗到底,自己的结局只会更惨。人类是一种聪明的动物,尤其是在折磨自己的同类方面,从古至今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残酷刑罚。

如果只是死了,也就罢了。

最怕的,就是生不如死。

……

燕京,防保局总部。

廖秋像风一样冲进局长办公室。他的动作有些大,碰翻了摆在桌角的一摞文件,纸张飘飞洒落了一地,甚至有两张还被猝不及防的廖秋踩了上去,留下黑乎乎的脚印。

胖乎乎的局长怒风很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呢?忙着投胎啊!”

若是换在平时,廖秋少不得要与他调侃一番。可是现在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三下两下捡起地上的文件,廖秋快步走到怒风身侧,弯下腰,凑近他的耳朵,话语当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愉快和亢奋:“局座,甲六号任务完成了。”

“甲六”是任务编号。号码编制过程是随机的,除了具体的经办者和直接上级,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编号意味着什么。

“甲六号任务……”闻言,面色不悦的怒风浑身一震,他连忙转身盯住廖秋,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你说什么?完成了?”

廖秋肯定地点点头:“顾良英押运小组刚刚在西郊机场着陆,护送小队正带着人往局里过来。名单上的人一个也没有少,顾良英全家都被抓住了。”

怒风立刻想到别的:“有没有伤亡?另外,抓捕过程中,在港城那边有没有引发其它问题?”

廖秋用另外一种方式解答了他的内心疑惑:“庄胜义交出了他的全部财产,目前正在进行法律程序所有权转让,总金额超过五十亿元,预计今天下午就能完成。”

怒风再一次怔住了:“财产转让?咝……庄胜义很滑头,他不是早早就把财产转移到国外了吗?等等……他把财产转让给谁了?”

廖秋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当然是谢浩然。”

直到现在,怒风才真正听明白了廖秋的这些话。他迅速把事情前后联系起来,脸上很快泛起兴奋且激动的红光:“这么说,是最高级别的任务完成度。”

廖秋点点头:“是的。”

怒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走着,不断搓着手,时而捏起拳头,在另外一只掌心里用力捶着,喜形于色。

这次的任务难度非常大。

庄胜义的身份是个障碍,他在港城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虽说情报部门知道他与英皇政府之间暗地里有往来,却无法拿出切实有效的证据。因此,在这次抓捕顾良英的行动中,如果庄胜义彻底撕破脸皮,将会引发一系列不可控的严重后果。

顾良英本人也是关键之一。七百亿只是一个笼统的数字,他本人实际带走的钱其实没有那么多,也就是十五亿左右。主要是连带效果,在顾良英那个位置上光是现金就能拿到这么多,附同产生的黑色收益自然是成倍增加。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一系列正在调查中的商业案件,所以顾良英无论如何也不能出问题。尤其是在廖秋交给谢浩然的那份文件里,特别注明了“必须活捉目标”的黑体字样。

最大的问题还是来自龙虎山。

赤阳真人是个修士,同时也是一个疯子。他与庄胜义算是臭味相投,从庄胜义那里得到大量好处,赤阳真人当然是死心塌地为其效命。此人修为极高,拥有筑基中期的实力。国内方面早就想要动一动庄胜义,防保局以其它借口试探了两次,派出去的人都被赤阳真人杀了。

不是防保局派不出人,而是那些实力高强的所谓“老前辈”都不愿意出手……开什么玩笑,与赤阳真人正面对抗,那就是等于是得罪了龙虎山。若是他赤阳出身于某个小门派也就罢了,偏偏他是龙虎山的人。这是什么概念?总不能为了区区凡人的任务,把苦修多年的我搭进去。

这次的任务最初不是交给谢浩然,而是怒风召集了局里三位金丹境界的高阶成员,认真开了一次会。

最后的结果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他们拒绝出手,对任务本身不屑一顾。

如果顾良英跑到国外,情况就会变得很复杂,一发不可收拾。

怒风考虑过用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部队代替修士,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派出去的人员数量不可能太多,如果无法在第一时间狙杀赤阳真人,接下来,被触怒的他将会大开杀戒。

如果能够连同庄胜义一起拉下马,这样的损失倒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第八百二十节 具体的职务

问题是,即便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是否可以达到目的,还是一个未知数。

廖秋把手里的报告递过去,怒风接过来,走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细细地看着。

良久,他脸上露出微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现在,所有问题都被谢浩然解决了。

怒风立刻做出决定:“给他请功!同时还要晋升军衔。”

看着满面激动的胖局长,廖秋觉得很是惊讶。他走上前,压低声音提醒道;“谢浩然是去年才加入咱们局。他现在的军衔是上尉,再升一级就是少校……这个速度,慰勉太快了吧?”

怒风却不这样看:“上次任务咱们给他的奖励就已经很少了。你想想,上次那是什么样的任务难度?谢浩然虽说完成的不是很好,在执行过程中也有个人英雄主义倾向,但他毕竟是把目标人物送回来了。上次之所以给他的奖励只是晋升一级,是考虑到他还年轻,需要磨练。但是这次不同,顾良英抓住了,庄胜义的问题解决了。包括庄胜义的财产,谢浩然全数上缴,一分钱也没有藏私。”

“另外就是龙虎山。”说到这里,怒风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以前我刚进局里的时候,就听说名门大派得罪不起。跟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接触久了,我才明白龙虎山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必须仰望,而且不能得罪。呵呵……以前有句话,叫做“劳动人民战天斗地,从不畏惧”。在那个时代当做口号说说也就罢了,可实际上,咱们需要畏惧的东西还是挺多的。要不是因为科学技术的发展,这个世界能变成什么样儿还不一定呢!”

“就冲着他谢浩然敢跟龙虎山正面硬扛,这次的军衔晋升我一定要帮他申请下来。”怒风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思考片刻:“小秋,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廖秋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

从怒风那两片肥厚嘴唇里吐出的声音是那么的不真实:“……你说……把谢浩然在局里的职位提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提一下?”廖秋觉得眼皮抽了抽:“怎么提?”

“给他一个位置。”怒风的神情再次变得凝重起来:“你行动处的下面增设一个新的分管科室,就交给他来做,让他当科长。”

廖秋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局座,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怒风瞪了他一眼,抖了抖拿在手里的那份报告:“这报告可是你自己写的。你在上面说了,这次行动谢浩然没有动用局里的力量,是他以一己之力完成……哼!你小子觉得我是傻子吗?一己之力?庄胜义是什么人?要是他普普通通,咱们早就把他拿下。他在半山那所别墅可是好进不好出,他身边那些保镖咱们都有监控资料。在合众国受过训,枪法很准,而且都是他的心腹。就算是咱们派出精锐部队正面强攻,肯定也有伤亡。现在顾良英抓回来了,庄胜义也彻底完了,你报告上连“伤亡”两个字都没有提过……你觉得我很好糊弄是吧?他谢浩然要是手底下没几个人跟着,凭他自己就能完成这种任务?”

廖秋终于听懂了怒风的意思。他苦笑着摇摇头:“局座,你这想法是好的。不过……谢浩然这个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晋升军衔和奖励都没有问题,可如果给他一个部门,让他来负责,恐怕……”

怒风不是傻瓜:“你是说,他不会把他手底下那些人贡献出来。”

廖秋换了一种更加贴切的表达方式:“换了是我也不愿意啊!这种事情偶尔做个一、两次也就罢了。真要把人家当做免费劳动力使用,我估计他会造反的。”

怒风陷入了沉默。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他才慢悠悠地说:“你看这样好不好。还是给他一个部门,至于人员方面,由我们来安排。”

站久了就觉得累,廖秋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凝神注视着怒风:“你打算把哪些人调给他?”

“其实有很多小门派,还有家族势力,他们是很愿意与我们合作的。这些人游离在真正的修炼圈子附近,要说他们是修士,却又实力低微,绝大部分都是炼气初期的境界。要说他们是普通人,又比普通人强了一些。唔,这么说吧!他们应该算是修炼世界里的贫民,处于整个社会的最底层。如果我们把这些人调给谢浩然,你觉得怎么样?”

廖秋有些明悟:“让他帮着训练这些人?”

怒风胖胖的脸上全是狡猾:“他毕竟是部门领导,这是他应尽的责任。”

廖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能确保这些人的忠诚?”

“不能!”怒风回答的很直接:“这个问题我打算交给谢浩然去处理。说实话,小廖你当初决定从滇南把谢浩然招进来的时候,我对这个人并不看好。现在我承认当时的确是看走眼了,这孩子毕竟是出身于革命家庭,尤其是他的父亲,对他的影响很大。不夸张地说,谢浩然算是咱们防保局里对国家忠诚度最高的修士。如果可以通过他对其他人产生同样的影响……就算他看中我这个局长的位置,我也可以让出来。”

廖秋听了心里全是震惊,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他开着玩笑:“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肚量,挺会发扬风格的。”

怒风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就这么定了,在你行动处的下面增设一个新的情报科,由谢浩然担任科长。我今天就把情况报上去,没什么问题的话,应该今天下午就能收到回复。”

……

国内的阳光明媚,谢浩然一直这样认为。

当然,有雾霾的时候除外。

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廖秋在第一时间找到他,带着他走进了防保局办公大楼。

十一楼,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门头上,挂着“联合行动处情第六报科”的金属铭牌。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就是一些办公桌椅。没有外人,谢浩然并不在意。他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看着廖秋刚从衣袋里拿出来的一本全新证件,不由得笑着问:“怎么,又要给我换军官证了?”

廖秋神情严肃,语调也不像之前那么带有调侃性质。他双手握着军官证,以颇为正式的姿势递过来:“恭喜你,防保局最年轻的少校。”

这算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了。

谢浩然接过证件,打开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谢谢!”

说实话,这本证件对他的触动不是很大。就像考试得了一百分,必定可以从家长那里得到称赞,算是因果相连的事情。虽然是防保局的成员,也从不拒绝任务,但骨子里,谢浩然一直把自己看做身份超脱于俗世之外的修士。至于军衔……他从未使用过军人这个身份。

廖秋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以后这间办公室归你了。”

这句话才真正对谢浩然产生了效果。他抬起头,目光有些愕然:“你说什么?”

廖秋不动声色递过来另外一本证件,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工作证,做工精致:“你这几次任务完成的不错,局里对你进行嘉奖。连续两个一等功,加上之前的那些,局座决定把你的身份提一提。进来的时候,你看见外面门上那块牌子了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办公室。恭喜你,谢科长。”

科长?

谢浩然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看看房间里的摆设,目光随即回转到廖秋脸上,很是疑惑:“你的意思是,这个科室由我来管理?”

廖秋点点头:“因为时间上的关系,你科室的人员暂时还在调派。耐心等几天,到时候我会通知你过来与他们见面。”

谢浩然立刻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我拒绝呢?”

“这是你的权利。”廖秋嘴里刚说出这句话,他脸上顿时泛起一片苦意,说话也变得唉声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子,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这可是我从局座那里为你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响当当的国家正式编制人员啊!连考都不用考就是公务员,你看看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谢浩然眼睛里慢慢露出微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这是想拿我当免费的劳动力啊!”

廖秋决定在这件事情上耍赖:“怎么能说是免费呢?每个月都开给你工资的。”

看到谢浩然想要张口,廖秋立刻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别跟我说什么你不需要这点儿钱。之前我就说了,你可以拒绝这个任命。我不跟你说什么大道理,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总之科室里的人员安排已经有了,这个位置就算不坐,也有别的人来坐。”

廖秋的声音逐渐变得平和下来:“就当是帮帮我。你看看,老哥我一把年纪了还在为了国家安全奔波,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第八百二一节 祭司与政客的区别

谢浩然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开口:“这事情太突然了。你得让我考虑一下。”

“没问题!”廖秋一口答应:“那我等你的答复。”

快出门的时候,谢浩然忽然问:“既然你是我的直属上级,那么……你现在是什么军衔?”

廖秋的笑容很灿烂:“托你的福,上次刚升了一级,我现在是上校。”

……

高棉国首都,大金城。

走进会场的时候,诺温素心里一直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金色长袍非常华丽,所有图案都是手工刺绣。这件袍子可不简单,光是售价就高达数万美元。尤其是绣在袍子正中的双头神图案,光是看看就觉得震慑。

从大祭司变成掌控这个国家命运的高等议员之一,这样的变化连诺温素自己都没有想到。

高棉国政客之间的倾碾非常严重。为了拉拢实力与日俱增的“双头神教派”,政客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都想把诺温素拉进自己这边的阵营。教义就这样随着来自政局方面的力量迅速传播,信徒数量也随着各地方不断出现的“神迹”急剧增加。据上个星期刚出来的统计结果,高棉国内目前信仰双头神的信徒数量,已经超过了五百万人。

这已经不能简单用“一个新起教派”来形容。诺温素这个大祭司再也不可能回到河头镇,永远不可能是从前那个地位低微的农民。他现在掌控着很多人的命运,随便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决定某人的生死。

甘诺城如今变成了双头神教派的大本营。其它教派的僧侣要么被杀,要么驱逐。所有寺院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全部改头换面,原先身披金装的佛像被搬出,扔进了垃圾堆,巨大的双头神塑像摆上了神座,取而代之。

清洗是由上至下的。在甘诺这座城市,除了双头神信众,根本容不下别的教派。

疯狂扩张很快波及到高棉国首都大金城。但不管怎么样,这里毕竟是一国之都。双头神信众只是在这里“争夺”到三座寺庙的控制权,就停下了扩张的脚步。

五百万信众看起来的确是个庞大群体,却并非真正从根子上掌握这个国家的命脉。人类历来都是在时间流逝中学习经验,经历更多就明白更多,同样的“训练课程”适用于诺温素。他迅速完成了从一个老农到宗教首领,然后是高等议员的身份转换。随着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他的野心也在膨胀。

就在昨天夜里,两个年轻美貌的少女躺在了诺温素床上。

这种事情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诺温素一直崇信双头神,认为苦修教义才是自己这辈子真正的人生意义。

至于现在……呵呵……呵呵呵呵……

年轻的身体果然很不错。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看着躺在身边那两具曼妙的身体,诺温素不禁感慨地张握了一下手指————这就是权力的感觉,真他吗的美妙!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高棉这个国家无论发展速度还是其它方面,都远远不如其它邻国。

华夏咱们就不比了。那是一头庞然大物,方方面面都没有可比性。

安南是一只野蛮且不讲道义的野猴子,而且军事力量强大。

暹罗人命好,逝去的老国王是个忠厚长者,老百姓在他的统治下的确过了几十年好日子。但是这种情况随着新国王上位,说不定会出现变化。

回过头来看看高棉……内斗纷争不止,现在又多了自己这边的双头神教派。

乱就乱吧!

反正这乱子又不是我掀起来的。只要是人就得吃饭,只要生活稍微过得好点儿,就想着要得到更多。没办法,人都是贪心的,从来就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我这个大祭司必须每天清茶淡饭,埋头苦修。

这种奢侈的本事,是诺温素从光头教派僧侣那里学来的。在甘诺城捣毁寺庙的时候,从地牢里找出了很多女人。有些僧侣甚至拿着庙里的香火钱在外面安家置业,有好几个老婆,儿女成堆。

我要成为人上人。

这就是诺温素现在的想法。

但他心里仍然有着对神灵的崇敬与畏惧。

诺温素没见过其它教袍尊奉的神灵,但他亲眼看见过双头神,体会过双头神施展的神迹。

我要享受,神灵应该会宽恕我的这种想法。诺温素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这其实是神灵对我努力传播信仰的一种赏赐。

你给我更多,我就做得更多。

……

之前对廖秋说的“考虑一下”并非敷衍,谢浩然的确觉得需要仔细想想。带着这样的念头,他离开防保局,回到了青灵集团燕京总部。

走进办公室,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贺明明。

白色上衣设计有些特别,领口位置是透明布料,左右两边到了肩部就变成镂空图案,黑色的龙纹沿着肩膀向下,在前胸与后背上与云朵线条连接起来。整个图案烘托出高挺的胸部,尽管领口开的很大,却不显得暴露,反倒在性感中平添了几分庄重。

银白色短裙是贺明明在夏天的标准配置。她的衣柜从不缺少各种品牌的优质丝袜。加上一双白色高跟鞋,她一如既往的漂亮。

“怎么回来也不打个电话给我?”谢浩然笑着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搂进怀里。

“怕你忙!所以没有骚扰。”贺明明笑扉如花。

一个深长甜美的吻必不可少,等到两个人分开的时候,谢浩然问:“苏家村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贺明明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基本上可以了。那些石头都放到了你指定的位置,我对着图纸检查过,没有问题。施工队已经入场,引水系统分成五段来做,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动工了。”

谢浩然拿起摆在茶几上的壶,给自己到了一杯茶:“苏永禄那些人怎么样,后来还闹不闹?”

“暂时没有。”长发在刚才的拥吻中被弄得散乱,贺明明站起来,收腹挺胸,双手在脑后拢起头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扎紧:“那些人私底下对你还是有意见,尤其是苏福道那一家子,口口声声叫嚣着,说是要让你的果园和农场开不下去。”

谢浩然冷笑道:“他们的脾气还不小,苏福道刚进去,他们也不长点儿记性……也好,等过几个月案子判下来,到时候我看他们怎么说。”

贺明明道:“你三表姐,就是苏春露,还有苏永福他们家的,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谢浩然把茶杯举到唇边:“都有些什么?”

“两只老母鸡,一只宰好了用盐腌上的山羊,还有一百个鸡蛋,几十斤大米。他们说是看过新闻,城里的东西都有添加剂。老母鸡是苏春露自家养的,羊肉也很不错,砍成大块可以放在冰箱里慢慢吃,还有鸡蛋和米……”贺明明说着说着就叫苦连天:“东西太多了,我一再推辞,他们就是要硬塞给我,说是给你好好补补。”

转过头,看着她曼妙的身材,谢浩然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快结婚了,我的确是该好好补补。否则到时候你们四个一起上,我可有点儿吃不消。”

贺明明平时与谢浩然相处时间较多,彼此很是熟悉,就没有明真与梁欣丽那么多的顾忌。她恼了,扑过来,骑在谢浩然身上,夹紧他的大腿,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嗔怒道:“你可真敢说。你等着,我把你这句话记下来,到时候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该开玩笑的时候就必须放松。尽管一个翻身就能把贺明明从腿上掀下去,谢浩然却双手抱住她的腰,连声笑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正闹着,装在办公桌上的呼叫器响了。谢浩然可不管那么多,他力气大,双手从下面穿过贺明明的腿弯,将她整个人就这样托着抱起来,一直走到办公桌前,在自己高背椅上坐下。两个人的坐姿看起来很是亲昵,充满令人浮想联翩的另类气氛。

“怎么了?”他一边在贺明明身上摸着,一边偏头对着呼叫器问。

秘书的声音很快传来:“谢总,有人找您。”

“谁?”谢浩然正在兴头上,言语顿时带上了几分不满。

“是谢总您的亲戚。”秘书回答的很快:“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两个。”

上次来过?

脑海里很快出现了张涵兰与佟洁如婆孙俩的身影。谢浩然想也不想就张口说道:“不见。告诉她们我不在。”

秘书的声音有些犯难:“……可是……她们说,在下面停车场看见了谢总你的车,还看到谢总你进来了。”

谢浩然一听,火气顿时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偏偏贺明明不知好歹,这时候还要用细长指甲透过他衬衫纽扣之间的缝隙,轻挠着他的胸部皮肤,“吃吃”地笑道:“你被盯梢了,说谎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愠怒爬上了谢浩然的面孔:“我和她们根本不熟,就是在我爷爷那里见过一次。”



第八百二二节 我咋啥也不知道呢?

贺明明笑着摇了摇头,她在这个时候帮助谢浩然做出了决定。按下通话器,认真地说:“让她们上来吧!”

看着她关闭通话,谢浩然有些急了:“你搞什么啊!都说了我和她们不熟,为什么让她们上来?”

贺明明轻笑道:“你骗我。”

谢浩然不太明白:“我怎么骗你呢?”

“你刚才说只是在你爷爷家见过她们一次。但是她们却能找到这儿来,还说知道你的车是那辆……照这样看,她们应该来过你的办公室。”贺明明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

谢浩然只要投降:“是,是,是,上次的确来过,我一下子没想起来。你那时候在苏家村,我也没在意。”

贺明明迈开长腿,离开了谢浩然的身上。她弯腰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算了,看开点儿,毕竟是你们家的亲戚。咱们快结婚了,多有几个你能接受的人来参加婚礼,倒是也显得热闹。”

张涵兰与佟洁如从下面上来的速度很快,这边两个人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贺明明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谢浩然,笑着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房间,走过去开了门。

房门打开的时候,张涵兰与佟洁如都愣住了。陪着她们上来的秘书在旁边说了一句:“这是我们贺总经理。”

介绍不是很正式,却也说得过去。贺明明没多想,笑着招呼她们进来,然后吩咐秘书:“小李,你另外泡一壶茶,再拿些点心和水果过来。”

正在兴头上被强行制止的感觉很糟糕,虽说有过誓言,结婚以前与贺明明之间不可能发生实质性关系,谢浩然却很喜欢与她在私密时候的接触。稍事冷静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看到张涵兰婆孙俩的时候,他脸上没有带着怒意,只是情绪明显比上次要冷淡得多。从椅子上站起来,随便点头打了个招呼:“来了,坐!”

要让谢浩然张口管张涵兰叫一声“舅奶奶”是不可能的。不是目中无人,而是两家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

张涵兰拉着佟洁如在沙发上坐下。老太太一直用狐疑的眼睛在贺明明身上打转,佟洁如也嘴唇紧闭,坐下来就一言不发,看似有些紧张。

“小然,你前几天出去了,没在燕京?”张涵兰很快调整情绪,笑容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

谢浩然端着杯子走过来,拿起摆在那里的茶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点头笑道:“有点儿事情要办。”

“看来你平时还是挺忙的。”张涵兰觉得这样的开场白差不多了,故意朝着站在侧面的贺明明看了一眼:“这姑娘是你公司里的人吧?我刚才听下面带我们上来那女的叫她贺经理?”

谢浩然没多想,以为这对婆孙与上次一样,只是来自己这里随便坐坐。他抿了一口茶水,走到贺明明身边,笑道:“介绍一下,贺明明,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个字在张涵兰脑子里产生了堪比重磅炸弹般的可怕效果。面带微小的她一下子怔住了,过了好几秒钟,才眨了眨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感觉一座庞大金山就这样长着翅膀飞走了。

这些天,张涵兰没少花功夫研究谢浩然。

确切地说,是研究青灵集团。

孙女佟洁如带着她学会了使用电脑。通过网络,张涵兰知道了青灵集团旗下竟然有着如此之多的分店,也看到了网络上那些对青灵集团总财产数字评估的一条条发言。真正是海量的财富,真正是坐着躺着几辈子都吃不完的钱。

现在,没了。

佟洁如毕竟年轻,思维承受能力更强一些。只是她的脸色发白,与身上的连衣裙很快变成了相同色系。本来就抿着嘴唇不说话,现在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仿佛随时可能哭起来。

良久,张涵兰深深吸了口气,她强压下不断冲上头顶的各种乱七八糟想法,不太确定地问:“小然,你……你要结婚了?”

谢浩然点点头。

张涵兰很是失望:“我怎么不知道?你……你一直没告诉我啊!”

谢浩然不认为这是什么错误。他很随意地笑道:“上次去我爷爷那儿就是为了送结婚帖子。那天事情多,吃完饭就走了,就没顾得上说。今天你们过来正好,我就不专门往你哪儿跑一趟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贺明明,后者会意地转身绕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空白的请柬。谢浩然接过来,拿起摆在桌面上的碳素笔,在空白的位置上填好姓名,走到张涵兰面前,带着几分歉意双手将请帖递过:“到时候请务必赏光。”

这种东西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再加上心情实在不好,接过来的时候,张涵兰很想随手扔过去。只是出于老年人的习惯,都想着看看具体的结婚位置,看看在什么酒店,高档与否,这样才能证明结婚双方的财力是否雄厚有家底……视线就这样在请柬内页上滑动开来,很快看到了“新娘”的位置上,整整齐齐写着四个名字。

真新鲜呐,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状况。

张涵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抬手指着请帖,恼怒也被更加强烈的疑惑压了下去:“小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新娘这个位置你写了这么多?是不是弄错了?”

这个问题在发送请柬过程中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起。最初的时候谢浩然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四个妻子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在挑战人类道德主流意识。后来被问得多了,脸皮就越来越厚。到现在,他面对目光如刀剑般足以将自己透传的张涵兰,笑了笑,认真地回答:“没弄错,她们都是我的妻子。”

说着,他搂过站在旁边的贺明明:“明明只是其中之一。”

张涵兰眼睛瞪得更大了。

佟洁如张开嘴,发出无声的惊叹。

“她……贺经理……那个,这种事情……你愿意?等等……那什么……她们……小然……”张涵兰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严重颠覆,很多念头冲进大脑,却与原来的逻辑格格不入。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找不到合适的字句来表达,但整体意思上还是可以判断。

贺明明在背对着婆孙两人视线的位置,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谢浩然的手。她走到侧面的沙发上坐下,笑吟吟地说:“我们不办结婚证的。结婚只是一个仪式。只要以后能在一起生活,我就没什么意见。”

张涵兰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这样也行?”

她张口就问:“小然,你爷爷对你的婚事是什么意见?”

张涵兰很想紧接着就问“你爸爸妈妈又是什么意见?”不过她反应很快,立刻想到谢浩然父母双亡,硬生生的把后面这句话咽了下去。

谢浩然神情平淡:“这是我的事情。至于我爷爷怎么想,与我无关。”

秘书端着茶点进来得正式时候。张涵兰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水,这才觉得堵在心头那块无形的石头被冲了下去。

佟洁如低着头没去看谢浩然,仿佛她对端在手里那杯茶产生了浓厚兴趣,仔细观察着茶叶在水中的变化。

要求得不到满足的人,思维总会保持着要读运转,以求找到能够问题的正确方法。

结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在张涵兰看来是这样。

绞尽脑汁寻找谢浩然在“结婚”方面的破绽。张涵兰觉得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房子?

呵呵,青灵集团的董事长会缺房子?光是看看脚下这幢占地面积广阔的大楼,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车子?

据楼下的秘书透露,下面停车场上那几十辆黑色“萨博班”都是公司财产。换句话说,谢浩然对他们有着绝对支配权。

钞票?

张涵兰觉得脑子很乱,所有这些在大部分适龄男女看来必须解决,同时也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在谢浩然这里根本不是问题。

她不是傻,而是思维意识的确产生了混乱。这是焦虑与紧张带来的副作用。毕竟谢浩然结婚的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很突然,上次见面佟洁如还“表哥”长“表哥”短地叫着,今天过来人家就递给一张结婚请柬……人生啊!意料之外的情况实在太多了。

张涵兰还是有些不死心。尼玛的好不容易看中的绩优股,而且还是业绩每天在“蹭蹭蹭蹭”往上飞奔的股票,等到自己决定下手的时候,却发现就算是抬高价钱也没人愿意卖。

想着走亲情的路子绕道迂回,这是不可能的————谢浩然父母双亡,没人可以在婚姻问题上对他进行约束。

谢家的情况,张涵兰多少知道一些。陈凤英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触怒了谢伟长,老夫妻俩现在很少说话,谢伟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陈凤英的撺掇就要求谢浩然改变结婚对象。而且据张涵兰所知,谢伟长对谢浩然这个孙子很是看重。



第八百二三节 孙女,你懂个屁!

要不,试试打架撕逼?

这家里的女人其实都是打出来的。以前旧社会一个男人娶好几个老婆,白天男人在外面工作,家里一群女人就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争来争去。说不定还有那带着男人孩子,其实就是男人在外面风流欠下孽债的女人带着娃娃找上门。遇到这种情况,男人还不是只能安抚家里的那群婆娘,然后看在孩子的份上,很是无奈的把上门女人安置下来。

“人老活成精”这句话可不是白说。

张涵兰没有耽误时间,她稍坐了几分钟,找了个借口,拿上请柬,向谢浩然与贺明明道谢,然后带着佟洁如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路上,佟洁如无精打采,就像被炎炎烈日晒焉了的缺水庄稼。

张涵兰在旁边给她鼓劲儿:“小洁,打起精神来。”

佟洁如看了她一眼,随随便便“嗯”了一声,目光散漫,继续迈着毫无动力的缓慢步子往前走。

夏天的风很热。张涵兰抬手拢了一下被吹乱的花白头发,感觉有些失去平衡,连忙抓住孙女的胳膊,勉强跟着她的步子,解开衣领纽扣,让汗湿的衣裳敞开,这才感觉凉快了些。

“还在想你表哥那件事?”张涵兰问。

佟洁如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要我说,你表哥就是个花心的男人。”反正已经离开了办公大楼,在这里说话谢浩然也听不见。张涵兰先是愤愤不平地抬脚跺了一下地面,然后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这好男人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就说那个贺明明,她的名字我是听说过的。小洁,还记得咱们上次来得时候吗?在你表哥大楼刚进去的那个地方,就是一楼大厅右边,有一块牌子,那里有好多人的照片,贺明明就是其中一个。”

大型单位和企业都有专属的文化墙,有些还会附有主要领导的照片与个人简介。

“不要脸的骚蹄子,肯定是她故意勾引你表哥。”张涵兰低声骂道:“看看她穿的那些衣服,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她身上透出来的那股骚劲儿,那是正常女人做的事情吗?那么高跟的鞋子穿在脚上也不怕崴了,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到底是给谁看啊?”

佟洁如虽说在“嫁给谢浩然”这个问题上与张涵兰站在同一阵营,却也实在听不下去这些话。她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外婆,你就别说了。表哥都快结婚了,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张涵兰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变得冷了许多:“外婆是在教你。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小洁,这男人就喜欢漂亮的和骚的。女人就是那越骚的性子就越会来事儿。你看看,要是真正的好女人,谁会大白天的跟你表哥呆在一个房间里?虽说他们要结婚了,可是按照以前的规矩,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少见面。瞧瞧那个贺明明……我呸!咱们进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她的脸那么红,还在喘气儿,沙发上也是乱的,说不定跟你表哥在……”

佟洁如听得双颊羞红,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外婆,不要说了。”

天气实在太热,张涵兰站在树荫底下,从提包里拿出一把折扇,缓缓给自己扇凉:“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嫁给你表哥?”

佟洁如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她。

张涵兰被孙女这动作看得有些厌烦,不由得恼怒着提高音量:“你倒是说啊!别当哑巴!”

佟洁如心中充满了疑问,期期艾艾地小声嗫嚅:“表哥……他都要结婚了。”

张涵兰冷笑道:“结婚了又能怎么样?你没看那张结婚请柬上明明白白写着吗?他这次可是要与四个女人同时结婚。贺明明只是其中之一。”

佟洁如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最不明白,最无法理解的事情。不过后来谢浩然解释“我们不领结婚证”,一句话就让她得以理解。

“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张涵兰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声音依然冰冷:“这越是年轻漂亮的,他们就越是喜欢。其实你表哥在这方面算是做的光明磊落,至少他没有遮遮掩掩故意哄骗。能让四个女人心甘情愿嫁给他,而且谁也没有闹着要去民政局办手续,也算是他的本事。像这种男人,跟着他,不吃亏。”

佟洁如不是傻瓜。她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张涵兰:“外婆,你……你该不会是让我跟着表哥,做……做他的第五个……”

“做他的小老婆有什么不好?”张涵兰烦躁地打断了孙女的话:“你表哥有钱,人也长得英俊,上次来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佟洁如感觉逻辑思维一下子被人强行扭曲,彻底改变了以往的正常轨迹,导致语无伦次,话也说不清楚:“……不是……那个……我……我的意思是……”

“别这个那个的了!”张涵兰在这个时候直接释放出专属于长辈的威严:“等会儿咱们先回家,等到晚上凉快点儿咱出来,我带你去商场买几套衣服,还有高跟鞋……说起来这事儿也怨我,高中的时候你妈妈带你上过礼仪班,当时我跟着你去听课,老师说的都是化妆和服装外表的事情,我听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把你的课停了,让你专心搞学习。后来虽说考上了大学,但是你在穿衣服和打扮方面就差了些。咱们先把衣服买回来,回头还是接着去那个礼仪班上课。不管怎么样,先跟一段时间再说。”

张涵兰虽老,人却不糊涂,也很精明。

佟洁如连连摇头:“外婆,还是算了吧!我觉得表哥不会喜欢我的。那个贺明明很漂亮,我比不上她。”

学校里追求自己的男生很多。与其在毫无希望,对自己没什么兴趣的“表哥”这颗大树上活活吊死,不如从其它方向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

“放屁!”张涵兰被她一再退缩的态度彻底激怒,声音顿时大了起来,飞溅的唾沫星子也喷到孙女脸上:“哪个漂亮女人不是打扮出来的?哪个女人不是靠着男人才能过好日子?靠你自己奋斗?佟洁如,不是我这个做外婆的说话难听,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有哪件事情是你自己办成的?你爹你妈从小疼你。你爸爸虽说收入高,但是常年在油轮上做船员,一年到头没几天呆在家里。你妈妈刚生下你的时候辞职在家,直到你上了小学三年级才重新出去找工作。虽说现在食品厂里当会计,可那是毕竟是私企,人家老板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人开除。他们夫妻俩平时忙工作,家里家外就我一个人。你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主动洗过一次衣服?什么时候自己做过一顿饭?”

佟洁如是个懦弱的性子,她被张涵兰骂得只能低下头,一言不发。外婆的凶悍与威严从小时候就深深刻入她的脑海。是的,平时在家她的确不做任何家务,可这种习惯也是外婆与父母在上学的时候给自己养成。每当自己想要拿起扫帚,或者想要按照老师布置,自己洗件衣服的时候,他们总是把自己手中的劳动工具抢走,说着同样的话。

“不要浪费时间,去做你的作业。”

“有空就多看看书,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做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小时候扫地,长大以后就是个环卫工。小时候做饭,长大了只能当厨子。你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不好?女孩子就该做点儿优雅的事情,如果学习累了,那就弹弹琴,看看课外书休息一下。”

考上大学的分数的确很高,学校也很不错。可是佟洁如觉得,与班上的其他同学比较起来,自己不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为了这件事,她与外婆谈过。张涵兰却对此不屑一顾:“你这是脑子想歪了。女人想过好日子就得找个好男人。想找到好男人你就得长得漂亮。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能保持皮肤细嫩,这要是每天出去风水日晒的,再漂亮的脸蛋也得毁了。”

说是这样说,可好男人这种紧俏资源又岂能说说找就找?

外婆的威严与强势不容抗拒:“就这么说定了。你抓紧时间学习化妆和礼仪,衣服方面我带着你去商场里转转。小洁,自己主动点儿,你表哥是个好的。你想想看,那天在谢爷爷家里吃饭,你也看到老头子对他是那样的看重。还有谢卫国,人家响当当的大首长,对你表哥同样也是很喜欢的态度。男人嘛,风流一些不算什么,身边的女人多了,这才说明是有真本事。要是那一个月挣不到几个钱,三锤打不出两个屁的闷葫芦,不是傻瓜就是笨蛋。老实是老实了,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真想跟着那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张涵兰就像诱惑小红帽犯罪的狼外婆。

第八百二四节 似乎没问题

佟洁如觉得自己站在十字路口,无论向左向右还是前后,选择都很困难。

张涵兰用一番话,彻底击破了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就算你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难道你就不能为了你爸爸妈妈想想?你爸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在海上漂着。船员虽说收入高,但是他还能干几年?你妈妈也是,每天都要加班,一个月下来没几天休息,就那么点儿工资,还要拼死拼活连个家里也顾不上……小洁,不是外婆说话难听,你这么大的人了,应该自己有点儿想法。眼看着你明年就要大学毕业,可是工作在哪儿都不知道。考公务员当然是条好路子,但你确定你考了就一定能上?”

“以前你跟我说是想要读研。博士咱们就暂时不考虑,就说说硕士。就像公务员,你确定能考上?而且就算你带着硕士学位出来,这工作单位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好的。现在燕京的生活成本你是知道的,一个月下来没个几千块根本不行。还有你上次带回家里来的那个男同学,他家是淮西的,看看身上穿的衣服就能知道经济情况。人长得还行,性子也很老实,可还是那句话:老实能当饭吃?一个女人想要过上好日子,还得找你表哥这种男人。”

……

送走了张涵兰与佟洁如,贺明明双臂横抱在胸前,看着关闭的房门出神。

谢浩然走过来,双手从后面将她抱在怀里,轻嗅着她头发里透出的香气:“你在想什么?”

“你的这位舅奶奶有些奇怪。”贺明明轻声笑道:“可能是我想多了,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儿。”

谢浩然想要进一步有所动作的手指顿时变得僵硬:“喂,就这样把我和一个老太太扯上关系,有意思吗?”

手指向上,插进了贺明明的胳肢窝。这是她的死穴,一点就中。贺明明笑着想要躲避,可无论力气还是修行境界都不如谢浩然。她不断讨饶,跳着退着落到了沙发上,谢浩然丝毫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闹着,空气中充满了贺明明的哀求讨饶,以及笑声。

打闹中,她看到摆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随即传来悦耳的电子铃音。

“别闹了,有电话进来。”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贺明明好不容易从谢浩然的魔爪下脱身,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拿起手机,看着号码,下意识地对谢浩然说了一句:“是贺则打来的。”

她随即滑动屏幕,接听。

简单说了几句,贺明明结束了通话。看着走到对面的谢浩然,她神情变得有些认真:“贺则回来了。”

青灵集团现在的业务面向全球。虽说灵玉橘的问题暂时无法得到解决,必须等待北美最高法院的判决,但是各个青灵超市的扩张速度却不慢。尤其是上次张新河的事情,谢浩然对卡拉尔方面产生了怀疑,贺则是集团驻卡拉尔王国的最高主管,具体的调查事务也就交给他负责处理。

谢浩然问:“他在哪儿?”

“楼下停车场。应该是刚进来。”贺明明伸手给谢浩然扣起散开的衬衫纽扣:“他打电话过来是问问我们在哪儿,说是有事情要向你汇报。”

虽说谢浩然是公司董事长,又是雷极掌门,但贺明明毕竟是贺则的表姐,从亲情方面更显得熟络。

几分钟后,贺则走进办公室。

他恭恭敬敬递给谢浩然一份装帧好的文件:“掌门,这是调查报告。”

三个人围着茶几坐下来,谢浩然一边翻看文件,一边听着贺则汇报。

卡拉尔那边的事情并不复杂,来龙去脉也与张新河所说的一样。宴会所需的瓷器的确是王储格拉莫克森向张新河下单订购,他也的确向张新河提出了“生命之果”的额外要求。

贺则指着文件上的中段位置,认真地说:“格拉莫克森应该是想向“新河瓷业”施加压力,威逼张总经理就范。毕竟这次的事情是他挑起来,张总经理也满足要求,给他带去了咱们的橘子。但是格拉莫克森在当初签约的时候耍了个小花招,导致“新河瓷业”无法向卡拉尔方面追究违约责任,无法得到赔偿。”

这不是谢浩然关心的重点。他皱起眉头问:“王室的宴会怎么可能说停就停。张新河那批货我是看过的,无论设计还是做工,都是上上之选。现在卡拉尔那边单方面终止合同,是不是找到了另外的供应商?”

贺则点点头,手指在文件纸面上滑动,在一个中文姓名上停止:“一个叫做“江宏”的人介入了这件事情。我买通了格拉莫克森身边的亲信,他告诉我,格拉莫克森之所以对张总经理额外提出灵玉橘的要求,以及这次的合约终止,都是因为这个江宏。”

“哦?”谢浩然来了兴趣,他一目十行看完目前的部分,很快翻到了下一页:“怎么,就是这个江宏告诉格拉莫克森,张新河带给他的灵玉橘是假的?”

贺则点着头笑了:“这条情报是花钱买来的。为此,我花了二十万美元。”

谢浩然对事情真伪的兴趣显然要比二十万美元浓厚得多:“就因为我给张新河的那个橘子没有贴上标签?”

“是的。”贺则回答:“事后,江宏向格拉莫克森提供了一批新的宴会瓷器。货物来源地是法国,交易价格也比之前与“新河瓷业”签订的合约提升了百分之十五。”

谢浩然问:“这批瓷器的品质怎么样?”

贺则没有说话,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一摞拍摄清晰的照片。

全部都是杯盘碗盏之类的餐饮用瓷器。

贺明明注视着手上的一张照片:“这品质与张老板那边的货差不多,设计也谈不上有多新颖。”

“那是因为你之前看过张新河的货,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谢浩然的评价较为公平:“这些瓷器与张新河那边的产品比较起来,应该算是质量对等。既然交易价增加了百分之十五,那就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要赚钱,是针对张新河故意设下的圈套。”

贺明明蹙起眉头:“圈套?”

谢浩然点点头:“商人嘛!在商言商。卡拉尔人财大气粗,脚底下有的是石油,根本不愁卖。一次宴会订购瓷器花几百万美元还是一千万美元在他们看来区别不大。还记得以前那个笑话吗?有钱了就吃油条喝豆浆,喝一碗,倒一碗。我估计张新河从一开始就被人家盯上了,为了就是这笔生意。对方应该是给格拉莫克森身边的人塞了钱,把咱们灵玉橘的事情递了上去,说是张新河可以弄到,他被逼的没办法才找到咱们。说不定,标签什么的根本没用,就算我给张新河的那个橘子包装完整,那些人还是有着别的方法让交易终止,把他们自己的瓷器卖给卡拉尔人,取而代之。”

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复杂。谢浩然的疑惑也只是在于“橘子标签”。这是因为修士强大感知产生的疑虑,所以才派出专人,对整件事情进行调查。

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贺明明坐在旁边听着,微微颌首。

见事情告一段落,贺则脸上神情也变得轻松下来。他是个活泼的性子,这种场合没有外人,贺明明与自己也有血缘关系。看着谢浩然收好文件,贺则不由得笑着问贺明明:“表姐,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上次给门里的兄弟打电话,他们说你和掌门已经订了日子。我估计这次回来你们在时间上也差不多了。呵呵,是不是忘了给我一张帖子啊?”

谢浩然搂着贺明明笑着回答:“你们就不专门一个一个发了。人太多,请帖写起来很累的。这段时间不会安排你们外出的任务,你们该修炼就修炼,只是不要轻易闭关。婚礼地点已经定了,就在公司里举行。到时候你们都要来,一个也不能少。”

贺则脸上的露出感激的笑意:“掌门,谢谢你。”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贺则很清楚,如果没有谢浩然,包括自己与贺明明在内的这些人,永远不可能拥有现在这样的生活。

谢浩然摆了摆手:“又不是外人,说这些话做什么?”

贺则年轻,在谢浩然面前也放得开,没有贺嵘等人那么守旧。他笑嘻嘻地问:“婚期既然定了,那姐夫你有没有算上一卦,看看那天的运势?”

一句话,把谢浩然问得哑口无言。过了几秒钟他才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这一句话就把我给将了军。我还真没算过。”

贺明明有些不满,在贺则看不到的位置,伸手用力掐了一下谢浩然腰部的软肉。偏偏贺则在旁边说道:“那姐夫你现在就算上一卦看看,我也趁机从你这儿学一手。”



第八百二五节 漏卦

算卦的流程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看过一遍,人人都会。但关键性的精神感悟就不是眼睛看看就能操作。

说归说,该做的事情还得要做。

谢浩然拿出竹筒,照例双手高举过头顶,在心中默默敬过天地鬼神,拔掉塞子,三枚铜钱在茶几上“叮呤当啷”一阵乱响,等到一个个平静下来的时候,谢浩然愣住了。

贺则带来的那份报告就摆在茶几边上,三枚铜钱躺在文件表面,以钱面的“通”字为顶,全部指向西南方。

贺明明与贺则看着卦象,默不作声。他们是修道之人,对卦象也有研究,虽然不是主卦人,却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凶卦”。

良久,贺明明认真地问:“怎么会这样?”

谢浩然神情有些尴尬,所问非所答:“我求的……严格来说……不是结婚当天的凶吉。”

贺明明微微皱起眉头:“那你问的到底是什么?”

谢浩然沉吟道:“我还没来得及问……脑子里还在想着之前贺则说的事情,刚才手有些滑了,竹筒没有盖紧,这个……算是漏卦吧!”

他没有撒谎。

虽说是想算算婚期当天凶吉,可是大脑思维转换需要一个过程。之前一直在谈论卡拉尔王国的事情,谢浩然在占卜的时候就不可避免附带有这部分思维。其实关于婚期的占卜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进行,就算有意外发生,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与贺则说话轻松,也就没有平时占卜那么虔诚。可不管怎么样,占卜的神圣性不容置疑。既然问了,神灵肯定会给你一个对应的答复。

简单来说,就是在占卜的时候走神了。脑子里同时想着两件事,导致占卜结果出现了混乱。按照行家的话来说,这就叫做“漏卦”。

贺则的思维很是活泛。他看着躺在文件封面上的那些铜钱,不太确定地问:“姐夫,照这么说,这凶卦……会不会是落在卡拉尔那边?”

谢浩然在脑海里迅速找出世界地图,发现铜钱所示的方向与卡拉尔地理位置对应。他目光不由得幽深起来,身子向后一靠,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有这种可能。”

修道之人可以不顾及事实,却必须相信上天的指引。

贺则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回去,把整件事情重新再查一遍。说不定有什么地方被我漏掉了,没有注意。”

谢浩然却想到了更多。他伸手拿起铜钱,一枚一枚顺序放进竹筒。然后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那份文件翻开,目光在页面上迅速搜索,很快找到了“江宏”的名字,用手指点住:“我估计事情与你调查的结果出入不大。你重点查一下这个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背景。还有就是他与卡拉尔王室这次交易的瓷器,最好能找到生产源头,对比一下生产与销售成本。”

这只是一种猜测,没有证据。

贺则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谢浩然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贺明明安慰道:“这只是一次占卜,不能代表什么。别想那么多了。”

谢浩然强迫着自己转换思维,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过段时间我就有得忙了,估计没时间陪你们。”

贺明明有些意外:“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在燕京。”谢浩然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局里给我安排了一个职位。”

贺明明觉得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怎么,你要上班了?”

“是啊!朝九晚五。”谢浩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哀号。

贺明明“吃吃”地笑起来:“这词儿用在你身上怎么看都不太合适。我说,你为什么不拒绝?”

沉默了很久,谢浩然慢慢张开了口。

“人生需要不同的经历。先做一段时间看看吧!反正最近也不太忙,如果做得好了,算是意外之喜。如果做得不好,反正上面还有局长大人和廖秋帮我顶缸,天塌不下来。”

……

龙虎山。

宁神殿是一座占地面积不大的建筑。虽说带有“殿”这个字,其实就是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正中有一座两层小楼,四周有墙壁围着,墙的左右两边都是空地,最外侧的植物与建筑之间距离约为十米,生长得很是茂盛。

这里很清净。除了每天早晚过来打扫的人,再也看不到别的身影。

风松真人站在宁神殿外,保持着双手垂拱的谦恭模样。

这里是整个龙虎山最为关键,最为隐密的重要之所。别看宁神殿表面上平平静静,其实这里位于龙虎山本派核心,重要程度甚至远远超过藏经阁与炼丹房。日日夜夜,每天都安排有十二支巡逻队往来巡视。成员也都由本派筑基以上门人担任。据说最初的时候领队人物还是金丹高手,只是后来的龙虎山弟子修炼艰难,实力一代不如一代,领队也就从金丹变成了筑基,队员也从原来的筑基变成了炼气。

即便是这样,二十人一支的巡逻队出巡场面还是很令人震惊。一个筑基,十九个至少也是炼气中期以上境界的修士。而且这样的队伍龙虎山上还有另外十一支……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傲视天下间所有门派,更令其它中、小规模的修炼家族为之拜服。

天色已经晚了,山上的空气清新,虽说热是热了些,温度却没有城市里那么高。

一道灵识波动从宁神殿中传出:“你又来了。”

风松真人连忙对着紧闭的殿门拱手行礼,后背深深地弯了下去:“晚辈无能,求祖师爷帮我。”

灵识中夹杂着深深的叹息:“本座闭关多年,早已不问世事。你来此的次数多了,看你是龙虎山一脉,也就随便应了你几声。小辈,你可知道,有些事情,当适可而止?”

灵识在脑海里产生的波动不大,可是其中的质问成分却很严厉。风松真人当即跪了下去,重重在坚硬的地面上磕了三个响头,发出无声的哀嚎:“祖师爷,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求您老人家。”

龙虎山之所以能够在修炼世界傲视群雄,的确是有其倚仗。

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秘密。龙虎山也不例外。

宁神殿是玉通祖师的清修之所。数百年来,这里的殿门从未开启过。龙虎山上的掌门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每一次掌门换任,老人都要把新人带到这里,用最严肃最认真最仔细的话语交代————这里是龙虎山的根基,是玉通祖师闭关之地。无论你粉身碎骨,还是散尽门中财富,都必须确保宁神殿安全无虞。

玉通祖师具体闭关了多少年?

这个问题已经没人能够回答。混乱年代龙虎山不可避免的遭到冲击,战乱也对这里造成影响。龙虎山门毁了重修,修好以后再次被毁,反反复复好几次,但是宁神殿却从未变过。一代又一代忠诚无比的龙虎山修士拼死捍卫这里,从未出过纰漏。

谁也没有见过玉通祖师,门中供奉的殿堂内部,也只留有一副他早年时期的水墨画像。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玉通祖师的修为远远超过现在修炼世界的任何门派中人。

武当派有金丹高手。

青城派有金丹高手。

龙虎山上有金丹高手。

还有最近刚冒出来的雷极门,他们也有金丹高手。

金丹境界再往上,就是元婴。这是灵能在修士体内进一步精炼化产生的效果。从气到基,然后凝丹,进而形成婴儿模样,这是一个刻苦修炼,需要运气与见识的漫长过程。

人类之所以成为掌控地球的命运群体,是因为我们拥有绝高的智慧,能够制造工具。

能够凝结为婴儿模样的灵能,也就意味着,修士在成功晋级元婴的同时,获得了强大的能力。

玉通祖师是元婴高手。

这一点,风松真人已经确认过。这股来自宁神殿内部的灵识非常强大,对方显然是降低了意识传递的灵能等级。否则以自己区区一介金丹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接住,只会在灵能传动的过程中被深深压制,进而控制。

像风松真人这样多次、长期站在宁神殿外的龙虎山门人还有很多。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对老祖宗提出要求。有些是在祈祷,有些是在对着老祖宗表决心,还有些是把这种行为当做一种修炼,磨练心智,借前人的精神鼓励自己。

如果不到出关时间,闭关修士不可能现身。

玉通祖师还要呆在宁神殿里修炼多久?

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尽管龙虎山上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好,师傅师叔对门下弟子的压榨如何,但从古至今,龙虎山上从未有人背叛过,更无人做出有辱师门的恶劣行为。

他们坚定信心的来源就是宁神殿里玉通祖师。领袖人物的标杆作用在这种时候真正体现出来。就像宗教里的至高神,在信徒心里,就算所谓的神迹统统都是骗局,但只要有着坚定的信仰,神灵光辉就会永远照耀着你。



第八百二六节 祖师

风松真人算过时间,他在藏经阁里查阅了大量门内典籍,估摸着玉通祖师应该是到了出关的时候。

只是估计,没有切实的证据。

想要解决明真的问题,就必须寻找帮手。

在机场路上的那一幕,给风松真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可怕印象。他忽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金丹修为竟然连个屁都算不上。尼玛的大家都是金丹,为什么谢浩然那些人如此强悍?我在他们面前却连打个平手都做不到?难道他们的修为还要比我高一级?可是没道理……金丹气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这不科学。

禀告掌门,让他派出门中高手?

这种事情最多只是想想。开什么玩笑,如果是别的事情,风松真人绝对会这样做。可是涉及到明真,他就没那么理所应当。那是早早就给俗世中后辈子孙准备好的曾孙媳妇儿。龙虎山若是大举派人下山,事情肯定会被闹大。到时候明真把事情原由说出,掌门肯定不会给自己面子。龙虎山变成了笑话不说,自己也讨不了好。

曾孙胡越的性子越来越大了。若是没有见过明真也就罢了,偏偏他见过,还接触过。泰县老家那边现在每天都要给风松真人打来几个电话,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儿孙们也无能为力,只能把所有问题都推到风松真人身上。曾孙胡越甚至直接在电话里口口声声威胁:“老头儿你要是不能让明真做我媳妇儿,我就自己割了下面的东西,让你老胡家断子绝孙。”

这样的话,胡越说了不止一次。

每次都是同样的腔调,语气也没有变化。

风松真人知道曾孙子是在吓唬自己。挥刀自宫……哼!别开玩笑了,身为男人,如果不是脑子抽筋,谁会拿起刀子自己解决?

明白归明白,理智归理智,问题终究还是要解决的。何况胡越也不是毫无心机的白痴,他拉上父母,一起向风松真人发难。

后面几次接到的电话就具有实质性威胁————老头儿你要是不让我(我儿子)娶明真做媳妇儿,以后你就别回来了。还有,家里供奉你的牌位我直接用斧子劈了,塞进炉膛里当柴烧。

只要不是切掉自己的小吉吉,这种事情他们还是做得出来。

风松真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潜心静修。来自俗世后辈的威胁其实并非第一次,可是这次,让他真正产生了危机感。

思来想去,风松真人觉得,能真正帮到自己的,恐怕只有玉通祖师。

放下这张老脸,求人吧!

风松真人没有隐瞒俗世的事情。祖师虽在闭关,却可以通过灵识的方式与其沟通。就像信徒向神灵虔诚祈祷,发出自己的愿望。当然,这些意识接收与否,能不能得到满足,又是另外一回事。

玉通祖师还是不错的,至少他没有传说中那么冷漠,对于风松真人的灵识沟通还是给予了回复。

之前只是冷淡的单音节:嗯、哦、啊……

现在,才是完整的句子。

“求祖师也帮帮我。”风松真人话说得哀切,他没有隐瞒,也不敢在如此强大的修士面前耍小动作。

那样做,无异于自己找死。

玉通祖师没有老糊涂。虽然只是风松真人一面之词,他却从中听出了自己关心的部分:“你是说,那个后起小辈,对我龙虎山不敬?”

灵识当中带有浓浓的疑问,看似敌意。

风松真人微怔了一下。他反应极快,连忙把事先想好的说辞迅速改换,把事情经过变成了“恶霸谢浩然强抢龙虎山柔弱民女”的段子。

是啊!重点不在于事情是否正确,关键在于咱们龙虎山的颜面绝对不容欺辱。

宁神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风松真人很有耐心,一直等在外面。

足足过个一个多小时,玉通祖师再次发出带有叹息性质的灵识。

“宗门待我不薄。一千多年了,门下弟子日日夜夜守护,我都看在眼里。你们做的很好,我也差不多该出关了。”

听着他这样的说话口气,风松真人不由得大喜过望,再次朝着宁神殿门重重磕头:“多谢祖师爷帮我。后辈风松恭迎祖师爷出关。”

一道灵识就这样传递过来:“距离我出关还有一段时间。先等等,现在我只是停止静修,散功需要一个过程。暂时别把消息透露出去。这段时间你有空就过来陪着我说说话,多说一些现在的事情。”

玉通祖师并非毫无见识。在他之前,龙虎山上也有多位前辈闭关。这相当于自我封闭,与外面的社会断绝联系,时间最短也长达上百年。时代变换,时间流逝,很多新东西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玉通见过以前的祖师们出关以后与整个社会脱节情况严重,不得不花了大量时间适应……只是没有想到,同样的事情居然有一天也会落在自己身上。从前闭关的祖师们都老了,或者死了,要么飞升。

现在,我也老了。

风松真人说的那些话,玉通觉得半真半假。可是在殿内闭关,对外界的事情就不是那么了解。

但这并不重要。

该帮的还是得帮。就算是为龙虎山后辈们做点儿贡献吧!

……

“初白轩”的名气比以前大多了。

南宫镇平很喜欢这里的茶。他主动邀了谢浩然,订了内堂的一个位置。两个人坐下来,明真亲自端着盘子送上了茶点。

散发着幽香的茶水看上去颜色通透,很是诱人。南宫镇平略微放凉了一会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空杯的时候,他仰起头,闭上眼睛,脸上全是满足与沉醉。

谢浩然抿了一口茶,毫不掩饰地发出嘲笑:“你这种喝法简直是牛饮。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喝茶?”

南宫镇平对他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好东西就得一口喝下去才舒服。你这种小口喝法跟娘儿们有什么区别?”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很是不屑:“你这是在糟蹋东西。”

南宫镇平毫不示弱,瞪了他一眼:“我可是花了钱的,关你屁事。”

两个人表面上虽在斗嘴,实际上却是在开玩笑。明真在旁边看着觉得好笑,捂住嘴,乐了半天,看着壶里的茶水渐渐少去,站起来,把茶壶装进盘子,笑道:“你们先吃点儿东西,我给你们换壶新茶。”

南宫镇平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老谢,你这茶叶当真不错。说实话,两万块钱一罐在普通人眼里算是贵了,可要换了是咱们这种内行人,再贵也是便宜的。”

谢浩然对此倒是比较赞同:“这倒是。明真前天还跟我提过,说是准备涨价了。”

南宫镇平顿时来了兴趣:“你打算涨多少?”

谢浩然更正着他话里的错误:“这间茶馆是明真名下的产业,涨不涨价是她的事情。两万块一罐只卖到这个星期,从下周开始,五万一罐。”

南宫镇平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那这一壶茶也水涨船高,五千块一壶?”

谢浩然摇摇头:“这个倒不至于。来店里喝茶的客人还是有优惠的。两千块一壶这价钱在他们看来已经很高了。就算是高端产品,五千块一壶其实没几个人能接受。在外面喝与在家里自己泡,终究是两回事。”

南宫镇平很清楚这里的茶叶来源,低声笑道:“我说,你这算不算是造福普通大众啊?就你这里的茶叶,别说是我了,就连很多世家族长恐怕也喝不上。要是“初白轩”的名字再响亮些,来得人更多,别说五万块钱一罐,恐怕十万块钱一罐他们也能给你抢光喽!”

谢浩然慢慢喝了一口茶水:“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南宫镇平一愣:“为什么?”

“老规矩,限购。”谢浩然说得云淡风轻。

南宫镇平被他说的有些悻悻然:“说真的,你给我透个底。你这种茶叶在清凉山那边的产量究竟有多少?”

看着他那张充满渴求与期待的面孔,谢浩然淡淡地笑了:“你觉得这种事情我会告诉你吗?”

没有答案的问题,继续追问下去也毫无意义。正好这时候明真端着盘子回来,看着她笑吟吟的给空杯子斟满,再看看她曼妙的身材,美丽的容颜,南宫镇平忽然有些嫉妒,酸溜溜地说:“老天爷真不公平,为什么所有好事情都被你这个家伙占全了?”

谢浩然与明真都听出了他话中所指。明真坐到谢浩然身边,翘起葱管般白嫩细长的手指,对着南宫镇平笑道:“你也过得不错啊!夜夜笙歌,还有不同的美人陪伴。别否认,那就没意思了。我可是听说了,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房间里指不定到底有多少女人。”

南宫镇平一下子被她说的没了语言。他苦着脸摇头:“老谢还是很够意思的,这种话他绝对不会告诉你。除了宋胖子那个混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第八百二七节 被忽略的细节

谢浩然笑了:“看来我在你眼里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南宫镇平仔细地看看他,点点头,认真地说:“你还是很讲义气的。”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俯低身子从茶几上凑过来,用极小的声音问:“上次老常那件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谢浩然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老常的孙子?”

南宫镇平点了点头。

谢浩然抿了一口茶水,叹了口气:“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做。药神院动用了所有关系,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找。老常孙子的照片复制了好几万张,在所有东面方向的派出所和警察局都有备份。但是人一直没有找到……只能说,尽量找吧!”

他没有把话说死,但他的语气和说话声调都表明对这件事情信心不大。

南宫镇平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要是连你们药神院都找不到,这天底下恐怕再没有什么人可以把老常的孙子找回来。”

这话倒不是恭维,只是表面上的样子还得做做。谢浩然摆了摆手:“别这么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即便是药神院,同样也得服从社会规则。”

明真对这件事情倒是知道一些。她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紧挨着谢浩然坐下,右手轻轻放进他的手心,柔声道:“我觉得,会不会是你们调查的方向出了偏差?”

“偏差?”南宫立峰与谢浩然异口同声问:“什么偏差?”

“我指的是方向。”明真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常英成在他孙子失踪以后,连续多次卜卦推算,得到的结果是“人在东方”。浩然精于卦术,他占卜的结果与常英成一模一样。药神院虽说是民间组织,但所有成员都是修士。与普通人比较起来,修士在寻找,尤其目标同样也是修士的情况下,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优势。浩然说话算话,他答应了常英成,就不可能食言。事到如今,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可是常英成的孙子就是没有露面。”

南宫镇平心中一动。他注意到,明真最后一句话是说常英成的孙子“没有露面”,而不是“没找到人”。想了想,问:“这就是你说的偏差?”

明真神情凝重:“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我觉得,不外乎四种可能。”

谢浩然没有急于询问具体的答案。他喜欢先思考问题,然后再寻求证明。

南宫镇平性子一向很急:“那四种?”

明真翘起右手食指:“第一种:占卜的卦象出了问题。卜卦本来就是问天,天地鬼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从上古时代,修士就以占卜的形式向天地求问秘密。都说是天机不可泄露,实际上,天机只是天地鬼神向占卜者透露的一点点信息。“占卜者无所不知”这句话是不成立的。以前在龙虎山上我就研究过卦术。同样的卦象,在不同情况下有很多解读方式,其中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但是鬼神与占卜者之间的联系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基础上。神灵不会故意愚弄占卜者,这是神灵必须遵守的规则,就像普通人世界的法律。所以我认为,无论常英成还是浩然占卜所得的卦象都没有错,只是我们对“人在东方”的解读方式出了问题。”

南宫镇平觉得这种解释实在是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解读,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就不一样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浩然插话进来:“其实明真说的这个倒也没错。以前的确有过类似的例子。明朝万历年间,福建布政使的幼子走丢了,其家人去当地道观寻求帮助,当时从一名疯癫道人那里得到了“人在西方”的占卜之辞。那个道观据说很灵验,疯癫道人也颇有道行。按照他所指示的方向找了好几年,最后却是在截然相反的“东面”找到了失踪者。”

南宫镇平很是疑惑:“你确定?”

谢浩然肯定地点点头:“这是古书上的记载。”

古书,当然是《珍渺集》。

南宫镇平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完全相反的方向?这样的占卜也未免太儿戏了吧?明真你刚才不是说,天地神灵是不会欺骗占卜者的吗?”

明真缓缓点着头:“神灵的确不会骗人。但是不要忘了,神就是神,没有达到大乘境界以前,任何修士都不可能与神灵坐而论道。神灵肯定会对所求的占卜给予正确指示,但他们绝对不会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你真相。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你得按照卦象自己去寻找。至于卦象所示与事实的寻找方向截然相反……我觉得,可以用“地球是圆的”这句话来作为概括。”

一句话,彻底点明了谢浩然心中苦思多日却毫无收获思维之火。他双眼中释放出震惊目光,不由自主紧紧抓住明真的手:“我知道了……常英成的占卜没有问题,我对卦象的理解也没有出错。东面,继续向东,一直达到最远的极东之地,其实就是从正西方向沿着直线正对的位置。”

南宫镇平也反应过来:“明真,你的意思是,老常的孙子估计是不在咱们国内了?”

明真认真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尤为沉静:“常英成那天离开办公室以后的第二天,浩然给他的孙子算了一卦。占卜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有一个细节,浩然拔掉竹筒塞子的时候,三枚铜钱在桌上滚了一圈,最后是在一张报纸上落定。”

报纸?

谢浩然凝神稍一思索:“你说的是那张《参考消息》?”

青灵集团订阅了两份报纸。一份是《人民日报》,另外一份是《参考消息》。虽说现在是网络时代,可是像这样的报纸还是不可或缺。

明真点点头:“报纸上有一则新闻,说是合众国民众抗议现政府新出台的征税规则,多个地方都出现了示威游行。新闻配图是位于华盛顿的国家纪念碑,当时你的铜钱就压在那张图片上。”

很多细节通常不会引起注意。可是被明真这么一说,很多被疏忽的东西纷纷在谢浩然脑海中涌现。

他慢慢伸张右手五指,以很大的力量紧握成拳,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悟,自言自语道:“东面……极东之地?出了国界就是大海,一直向东……难道老常的孙子走得那么远,不在国内?”

明真继续着自己的推测:“第二种可能,就是常英成的孙子已经死了。在上古传说中,人死了要进入地府。但是地府究竟在哪儿?这个问题即便是上古修士也无法回答。不过,古书当中提到过一个地方,叫做“归墟”。在龙虎山上的时候,有些典籍上也有过类似的记载。据说,无论修士还是普通人,死后的魂魄都会朝着那里集中,进入归墟。”

“第三种可能:常英成的孙子因为某种原因自己藏了起来。他不愿意被别人找到,所以使用了某种蒙蔽天机的秘术,让我们从占卜卦象上看到他“人在东方”。可实际上,真正的位置永远不可能通过卦象进行判断。”

南宫镇平听到这里,脸上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蒙蔽天机?咝……我以前听过这种说法。可是连我爸都说了,想要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蒙蔽天机,几乎是不可能的。需要消耗的东西太多了,而且非常珍贵。按照正常比例交换,就算是能够蒙蔽一时,得到的利益也不够成本。”

现在的南宫家族与其说是修炼世家,不如说是一个经商性质的家族企业。南宫立峰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并不奇怪,很正常。

谢浩然在旁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真心想要蒙蔽天机,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成本……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他很赞同明真说的这些话。毕竟,谢浩然炼制的天厄丹就装在储物戒指里。他很清楚这种特殊丹药的效果。

“最后,是第四种可能。”明真声音清朗:“其实这第四种只是第三种的延伸版本————常英成的孙子有可能是被别人抓住,控制起来。对方使用了特殊手法封锁了他的灵能气息,也就相当于某种程度的蒙蔽天机。”

南宫镇平沉默了很久,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明真,眼睛里释放出很是惊艳,甚至带有崇拜成分的炽热目光。

“老谢,你的运气真好!”他转头注视着谢浩然,咬牙切齿,又颇为感慨地说:“你这几个老婆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聪明。王倚丹在合众国帮你赚钱,贺明明在公司里里外外帮着你操持,梁欣丽虽说现在还没有毕业,可是看她的发展,以后也是个有能耐的。现在你又从龙虎上拐了这么聪明的一个女道士……老天真是不长眼睛,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就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谢浩然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别在那儿自怨自艾了,你身边的女人也不少。”

第八百二八节 还是限购

南宫镇平发出无奈的哀嚎:“那都是些光长脸不长脑子的蠢货。要不要我批发给你?一百个换一个明真?”

谢浩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留着你自己慢慢用吧!”

沉重的气氛瞬间消散。

这时,从外面大厅中央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每天固定的民乐演奏开始了。

三个人喝茶的这个小包间位置很好。明真站起来,走到门廊边上,抬手束起精致的珠串垂帘,打开了足够宽敞的视觉空间。谢浩然与南宫镇平也挪了挪椅子,转向大厅正中的方向。只见一个身穿淡绿色短旗袍的年轻女子怀抱琵琶坐在那里,传统的翘腿弹奏方式,左手持上,右手带着指套,在一根根琴弦上拨弄,真正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是郑寒露,也就是那天跟着谢淑彤过来,签约在“初白轩”表演那几位女孩的其中之一。

南宫镇平自小承袭家学。他一边喝茶,一边对郑寒露的演奏指指点点:“我以前学过一段时间架子鼓,后来又对萨克斯感兴趣。只是学的不那么精通,后来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这种场合只适合喝茶,抽烟就显得煞风景。谢浩然手指刚触到衣袋里的烟盒,想了想,还是把手缩了回来。他看着南宫镇平,笑道:“怎么,你也喜欢琵琶?”

“我喜欢二胡。”南宫镇平压低了声音,没有扰乱外面演奏的气氛:“那时候是跟乐器兴趣班里一个所谓的“高手”杠上。那家伙是个香蕉人,黄皮白心的那种。萨克斯吹得的确很好,可他每天都要说上一大堆瞧不起咱们民乐的臭话。什么华夏民乐不如西洋乐,从音节区分上就已经注定。”

谢浩然笑了笑:“这话其实没错。咱们自古以来就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五音不全”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但是西洋音乐不同,它们有七个音阶,乐曲变化自然要比我们丰富得多。”

站在公平的立场,的确是这样。

南宫镇平冷冷哼了一下:“我就是看不惯那家伙的嘴脸,所以后来萨克斯也不学了,改练二胡。”

谢浩然继续笑着逗他:“那我给你找把二胡过来,你到台子上给我们来一段?”

“再说吧!”南宫镇平很喜欢这段琵琶演奏,他喝了一口茶水,看着明真转身返回谢浩然身边坐下,目光也透过掀起的门帘,注视着正在演奏的郑寒露。

琵琶结束,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还有来自茶客们的议论。

“这小姑娘弹得真不错。”

“初白轩搞的这个演奏挺应景儿的。前几天刚开始的时候我就问过服务员,说是这样的民乐演奏会一直持续下去。呵呵!还是这地方好啊!茶不错,音乐也不错,比外面的咖啡馆好多了。”

“你也别这么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咱们是喜欢喝茶,但也别因为这个就贬低咖啡。世界三大饮料,不一样的。”

“初白轩这茶真是不错。我在其它地方从没喝过这个味道。而且这里的茶好像很不一般。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反正我自从来了几趟这“初白轩”,喝过这里的茶,感觉身体比过去好多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这茶估计是有养生作用的。”

“养生?你就吹吧!”

“我真没胡说,要不你再喝上一段时间,自己感觉看看就知道了……”

轮到了卢采珊的洞箫。

她穿的旗袍颜色与花纹与郑寒露有所区别————藕色,荷花,挽成古典款式的发髻,配上洞箫这种乐器,坐在那里活脱脱就是一个精致美人,与周围环境形成一幅古色古香的画。

南宫镇平再次发出感慨:“老谢,你媳妇儿有眼光,挺会挑人的。这上台的两个女孩都不错,人长得漂亮,手上也有真功夫。”

谢浩然握着明真的手,笑了:“小本生意,比不上南宫老板的“大方山”。你那边才是真正的日进斗金。”

南宫镇平白了他一眼:“你就吹吧!五万块钱一罐的茶叶,而且还要限购。你才是真正的黑心商人。”

说着,南宫镇平忽然压低了音量,他悄然抬手冲着斜对面指了一下:“老谢,那小子一直在盯着你媳妇儿看呢!”

其实就算他不说,谢浩然也有所察觉。他微微点头:“我知道。明真刚才走过去掀门帘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柴亦广坐在那里,表面上看似在关注着正在表演的卢采珊,实际上不断用眼睛朝着这边飞瞟。

南宫镇平把视线转移到明真身上,发现她对这件事情毫不在意,也就失去了兴风作浪的兴趣,自嘲地笑笑,摇摇头:“漂亮妞总是有男人喜欢……啧啧啧啧,看来我回去以后得改改“大方山”的规矩,多招几个漂亮服务员,否则我那边的生意一定会被你这“初白轩”给压下去。”

明真知道南宫镇平在故意挑拨,她竖起左手,手背下垂,轻轻支撑着下巴,这动作看上去很是优雅,带着几分调皮:“南宫少爷,你说的那个人是台子上正在演奏那女孩的男朋友。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南宫镇平笑嘻嘻地说:“那可不一定哦!没到结婚的时候,这种事情谁说了也不算。再说了,就算结了婚也能离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算人家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那也是人家的事情。别说我没提醒你,他那双眼睛一直盯在你身上。明真老板,你就不怕你们家老谢吃醋?”

谢浩然展颜笑了:“窈窕淑女,拒之不理。这不就得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把南宫镇平彻底说得哑口无言。他悻悻然地抬手顺了一下头发,闷闷不乐道:“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我信了。你们夫妻俩这样唱双簧有意思吗?得……我是坏人,我啥也不说了。咱们喝茶,听曲子!”

说完,他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边嚼边问:“差点儿忘了,我之前就想问问你这儿的点心。那个,看在大家都是兄弟的份上,能不能分我点儿利润?”

“初白轩”的点心味道非常好,就连见多识广的父亲南宫立峰吃过以后也赞不绝口。

明真眨了眨眼睛:“南宫少爷,你想学着自己做?”

南宫镇平并不掩饰:“我派两个厨子过来在你这儿学学。我看你这儿每天买点心的人都要排队,要不咱们合伙开个点心铺子,然后在我“大方山”那边给你开个分店,利润分成四六吧!我四,你六,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在旁边听得连连摇头:“这生意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南宫镇平直起脖子问:“为什么?”

“因为没办法做大。”谢浩然低声解释道:“点心配方是明真想出来的,只要她同意,就算白给你也可以。但你就算拿到了配方也没用,因为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特殊的味道。”

南宫镇平有时候脑洞的确很大,他斜睨着眼睛:“别告诉我你在这点心里加了特殊佐料。就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表面上说是加了马兜铃,其实是加了马尿?”

谢浩然白了他一眼:“清凉山的泉水,你那儿有吗?”

南宫镇平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泛起无奈的苦意:“又是清凉山。你这家伙怎么什么东西都要跟那边扯上关系?先是橘子,然后是茶叶,现在又是泉水……那座山是你的聚宝盆吗?”

谢浩然没有多做解释。他拿起摆在旁边桌山的折扇,“嗖”地一下抖开,朗声笑道:“所以我说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点心,更不要说是合作。你想想,光是从那边运水过来,这成本就居高不下。一百块钱四个点心已经算是良心价了。不是明真没想过要扩大生产规模,而是根本不可能做到。”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

其实如果真正想做,倒也不是不行。但商业规律就是这样,物以稀为贵,“初白轩”的点心每天都有数量,来得晚了就买不到。若是每天增加产量,让人人都能吃上,在很多人眼里,也就值不得这个价钱。

灵玉橘限购。

清凉山上出产的茶叶限购。

如果可以的话,“初白轩”的点心也应该限购。

……

柴亦广一直在盯着明真。

都是一样的穿旗袍,为什么穿在明真身上就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她今天换了一条青花瓷颜色的短旗袍,柴亦广从未想过牡丹以这样的颜色看上去是如此素雅,丝毫没有印象中的华丽。与明真的气质很搭配,那种特殊美感只要看过一眼,一整天都不会忘记。

郑寒露坐在对面,小口吃着一块点心。明真给她们的福利很不错,除了合同上约定的日薪,每次演奏结束休息的时候,还能得到一壶“初白轩”里泡开的茶水,一碟点心。

东西虽少,却并不便宜。



第八百二九节 你的眼睛往哪儿看?

郑寒露是很开心的。两千块钱一壶茶对她来说无疑是奢侈品,一百块钱虽然拿得出,但是用来购买一盒的点心却舍不得。这里的茶点都很精致,滋味儿也很特殊。在“初白轩”连续演奏了一个多星期,喝过这里的茶,郑寒露觉得自己的皮肤好了很多,比过去光滑细腻。

她一直怀疑会不会是这里的茶水有滋养成分?

只是一直没敢向明真求证。

柴亦广每次都会陪着卢采珊一起过来。刚开始的时候,郑寒露觉得他还不错,舍得花时间和功夫在卢采珊身上。其实卢采珊本人也有些动心,女孩子们私下里都喜欢谈论男人,郑寒露亲耳听卢采珊说:还是应该答应柴亦广,尝试着与他相处一段时间。

这几天,卢采珊对柴亦广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她对他的笑容更多了,柴亦广每次都帮着卢采珊拿洞箫盒子。有时候在旁人不注意的情况下,两个人还会偷偷牵下手。

郑寒露对此很是羡慕:柴亦广长相英俊,家里也颇有资产。“初白轩”的茶叶最近说是要涨价了,五万块钱一罐。这种茶叶柴亦广估计是不会买的,但是在厅堂里花上两千块钱买壶茶喝,这样的消费对他来说倒也马马虎虎。光凭这一点,就足够碾压绝大部分在校学生。

今天三个人约着过来,卢采珊在台上表演,茶座里只有郑寒露与柴亦广两个人。茶水可以免费续杯,郑寒露喝了不少。肚子胀,她站起来跑厕所。回来的时候远远看着柴亦广眼神儿好像不太对劲儿。郑寒露悄悄绕了个圈子,没有惊动柴亦广,从侧右方向缓慢接近。

她发现柴亦广的视线焦点不在台上表演的卢采珊身上,而是远远看着坐在十几米外,陪着另外两个男人的“初白轩”老板明真。

郑寒露有些疑惑。

明真很漂亮,男人遇到了都会多看几眼,这不奇怪。

卢采珊的洞箫曲子很长,又是前后两曲连贯着吹。

郑寒露站在那里仔细观察了近两分钟。她很确定,在这个过程中,柴亦广的视线丝毫没有变化,整个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明真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带着怀疑,走过去,抬手在柴亦广面前晃了晃,郑寒露故意道:“喂,你在看什么呢?那么投入?”

柴亦广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惊,连忙收回目光,极不自然地笑道:“还能看什么?采珊在台上,当然是看着她。”

郑寒露笑了笑,没有说话,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她心里有些鄙夷: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看见漂亮女人就转不动眼睛。还以为柴亦广是个真心不错的,现在看来,也是两脚禽兽。

……

卢采珊很快结束了表演,走下平台。

柴亦广掩饰的很好,他殷勤地送上茶水,连声问着“采珊你热不热?”

郑寒露在旁边看着,很是疑惑,觉得是不是之前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不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从衣袋里拿出一颗棒棒糖,剥了包装,把糖塞进嘴里,任由那根白色小棍翘在嘴边,就这样冷眼看着。

卢采珊属于那种性子高冷的类型。人长得的确漂亮,艺术类的女生自带高贵光环,她偏偏学的又是洞箫……总之,“热情”这个词很难与她联系起来。可即便是这样,面对殷勤的柴亦广,卢采珊的态度还是与平时有了很大区别,偶尔答应着话,脸上也露出笑意。

女人都喜欢身边有男人围着转。这就跟男人喜欢身边有女人围着转是一个道理。

卢采珊没有发现,柴亦广为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偷偷望着坐在远处的明真。直到离开“初白轩”的时候,他还有些恋恋不舍。

他还是很负责的,就这样一直把两个女孩送回学校。郑寒露与卢采珊不住在同一幢宿舍楼。在学院岔路口道别的时候,她张了张嘴,可是看看卢采珊那只已经被柴亦广牵住的右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随便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柴亦广把卢采珊送到楼下。他眼睛里闪烁着狡猾的目光:“采珊,你今天在茶馆里演奏的很不错,吹得真好。”

卢采珊心里是高兴地,脸上表情看起来却很平淡:“还行吧!”

柴亦广趁机道:“改天咱们找个时间,请“初白轩”的那个女老板明真吃顿饭吧?”

谈话内容转换幅度太大,卢采珊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她很是意外地看着柴亦广几秒钟,疑惑地问:“为什么?”

“初白轩可不是普通的茶馆。”柴亦广故作神秘地说:“这几天我了解了一下,像这种高档次的茶馆,整个燕京也找不出几家。你大概没注意到挂在店里墙上的营业执照,注册日期是两月前。你想想,这么短的时间,生意能够做的这么火爆。而且明真店里的茶点价钱可不便宜。一百块一碟的点心,两千块钱一壶的茶水,如果把茶叶买回家里去喝就更贵。说实话,这种地方还真没多少人能进去消费。可是你也看到了,“初白轩”从来就不缺客人,每天都是客满不说,就连对外销售的点心窗口,每天也有人排着队来买。”

卢采珊思考了一下,柴亦广说的这些都是实情。她不由得皱起眉头:“这跟你要请明真吃饭有什么关系?”

柴亦广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你就快毕业了,工作是个大问题。你想想,“初白轩”的消费档次很高,去那儿喝茶的人都是非福则贵。其实你在那里表演,本身就是一个机会。说不定被那家公司的负责人看中,工作什么的就不用发愁。再说了,就算没有这种可能,只要与老板明真打好关系,有了她的人脉,你能往上走的机会就更多了。”

必须承认,柴亦广说的很有道理。卢采珊毕竟长时间待在学校,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何况柴亦广说话很有条理,逻辑也很清晰。她想了很久,虽说有些迟疑,还是缓缓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

翌日。

谢浩然在燕京的住处面积很大,梁欣丽通常只是周末过来,王倚丹没在国内,平时明真与贺明明住在一个房间,他自己有一间单独的卧室。

早上打着呵欠起来的时候,贺明明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黄澄澄的小米粥熬得恰到火候,看上去很稠,其实米粒都已煮化,用勺子舀起来,然后缓缓倒下,与碗面之间可以连起一条粘稠的细线。

她昨天晚上发好了面,今天早早就起来做饼。现在不比从前的饥饿年代,很多人对动物油脂敬而远之。尤其是猪油渣,在肥胖人士眼中绝对是不亚于砒霜的可怕物质。但是制作油渣也有讲究,贺明明选了那肥中带瘦的五花肉,细细切成丁,下热锅里炸。等到油渣沥干了油脂放凉,在细细剁了,搬上葱花,摊在擀开的面皮上,做成饼。

喝着粥,下着头天晚上贺明明凉拌好腌了一整夜的莴苣,谢浩然一口气吃了大半盘子去千层饼。

吃饱喝足的明真很是感慨。她歪着头,单手杵着脸,右手食指在谢浩然面颊上轻轻刮了几下:“你这家伙运气真好,能找到明明这种优秀的女人做老婆。要换了我是男人,直接把你一刀捅死,然后把她抢过来。”

彼此之间关系已经很熟了,明真这段时间也适应了新的生活。当一个女人决定嫁给某个男人的时候,对于他身上的优点会无数倍放大,对于他身上的缺点会视而不见。

谢浩然白了她一眼:“死变态。”

如果换在几个月前,这种开玩笑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说的。

看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明真站起来收拾碗筷。端着这些东西从谢浩然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特意腾出左手,在谢浩然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个爆栗。

贺明明把手里的最后一点肉饼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给你们弄两把ak47来吧!这样你们可以打得过瘾些,子弹管够。”

从厨房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以及明真动听的笑声。

谢浩然有些不寒而栗。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唐伯虎点秋香》,赫赫有名的才子家中一片混乱,七个老婆群魔乱舞,鸡飞狗跳。

难道优秀的男人结婚以后都会变成那样?

他的眼皮抽了抽,连忙站起来,穿好衣服,随口打了个招呼:“我去上班了。”

怪不得男人需要一份工作,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贺明明穿着她喜欢的藕色缎面吊带睡衣,站起来,走到谢浩然面前,细心地替他整了整t恤的领口,捂着嘴笑了几声,然后说:“今天我就不去公司了。苏家村那边的工程已经开始,昨天施工方还打电话来说,要我过去看看他们新改的设计图纸有没有问题。贺倩她们跟我约好了,十点钟过来接上我一起走。”



第八百三十节 帮我泡壶茶

谢浩然喜欢夏天,炎热的气候能让女人尽可能穿得少。虽说贺明明的身体对他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尽管没有最后一步的动作,但是该看的看了,该摸的摸了。男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被荷尔蒙操控的动物。他个头比贺明明高,就这样居高临下望过去,透过敞空的吊带睡衣,贺明明胸前一览无遗。

就这样伸手把她搂进怀里……等到明真收拾好厨房,走进饭厅的时候,只见两个人站在那儿吻得天昏地暗,动作猛烈,都恨不得一口把对方吞下去。

明真看得目瞪口呆,心跳瞬间加速。她用力狂吞着口追,连忙运起静心口诀,却怎么也压不住身体迅速翻腾的那股火焰。

在如此近的距离,谢浩然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与变化。抱着贺明明原地转身,腾出右手一把将明真搂过来,离开贺明明的嘴唇,对着明真的同一部位压下去。贺明明感觉自己从窒息状态重新获得了呼吸氧气的机会。她大口喘息着,带着满足与得意的笑,看着正接受着与自己同样待遇的明真。

等到谢浩然推开房门离开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

……

青灵集团办公大楼是个热闹的地方。接掌药神院之后,这里的分堂机构就被谢浩剥离,设置在别处。

走出电梯的时候,谢浩然看到秘书陈萍刚好从走廊对面过来,笑着向他打招呼:“董事长早。”

陈萍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戴着眼镜。长相只能说是一般,身材却保持的很不错。她是贺明明招进来的。事实证明贺明明的确眼光独到,陈萍能力很强,很多事情都可以独当一面。

谢浩然笑着回礼:“给我泡壶茶吧!”

这个年轻老板属于很容易打交道的那种。谢浩然身边的几个女人陈萍都认识。她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故意笑着问:“是明真小姐送来的那种茶叶吗?”

这句话让谢浩然联想起刚刚在家中结束的热火缠绵,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苦笑:“陈秘书,你该不会是收了明真的好处,改换身份给她当眼线的吧?”

陈萍知道这是在开玩笑:“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说着,她笑着侧身让开道路,等着谢浩然过去,这才转身走进了休息室。

大厦里的这层楼属于高级办公区域,休息室也只对部门主管以上的人员开放。其实就设施而言,与其它楼层的普通休息室没什么区别,面积也很小,只是图个安静。

一个身穿橘红的马甲的保洁员正在休息室里用抹布擦着桌子。五十多岁的人了,手脚很是利索,性格也很热情。她看见陈萍进来,把手上的抹布一卷,笑着打招呼:“陈秘书,你来了。”

陈萍也是笑着回答:“王大姐,你今天来的挺早啊!”

说这种话是有所指的按照每天正常的清洁顺序,应该是董事长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秘书办公室,然后才会轮到休息区。这个时间,在这里看到保洁员,说明她已经打扫干净前面的部分,只剩下最后的这块儿。

陈萍掏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茶叶罐,用竹制夹子拈起一些放进紫陶茶壶。茶叶是上次明真送来,特意叮嘱让陈萍“就泡这个给他喝”。罐子包装很精美,茶叶品质也不错。陈萍是个识货的,一看就知道这茶叶价格不菲。这件休息室外人进不来,柜子也上了锁。除了她,只有贺明明有钥匙。

保洁员王红英是个胖胖的女人,动作却很麻利。她平时无论见了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感觉很和善。她看着陈萍拿出电热水壶,从饮水机里接了水,然后插上电源。王红英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连声道:“你看我这脑子。陈秘书,我今天来得早,快递公司给送来一份急件。楼下负责接待的小张让我顺便给你带上来。我把东西顺手放在你办公室的椅子上了。那个,你有没有看见?”

快递公司送来的急件?

陈萍一愣,脑海里迅速把最近需要处理的事务过了一遍,发现还真有一个外地企业与集团公司合作的项目。双方约定了后天就具体问题进行谈判,但是对方公司的资质文件却要交到这边审核。虽说公司内部有制度,文件文本必须由专人负责。然而人是活的,规定也没有那么死板。顺手帮着把邮包从楼下带上来,无论自己还是楼下分管的小张,都可以少跑一趟。

想到这里,陈萍冲着王红英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谢谢你王姐,你不说我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想起自己的房间门还开着。虽然大楼每一层都有保安,却说不定还是会有人钻空子进来。客户的资质文件虽说不是什么太过于重要的东西,可如果因为自己疏忽导致遗失,就会成为工作上的污点。

距离水开还有几分钟,陈萍想着还是尽快去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至少应该把装有文件的邮包收好,再把房门关上……说起来也是巧,如果没有在电梯出口遇到谢浩然,他没有提出关于茶的事情,自己也就不会如此匆忙。

想了想,陈萍转身对王红英道:“王姐,麻烦你帮我看着一下水壶,水开了就把插头拔掉,我去去就来。”

王红英弯腰在水桶里揉着湿抹布,半蹲身子笑着应答:“没问题,你去忙吧!”

天知道究竟是哪个混蛋规定的办公室女郎一定要穿高跟鞋。陈萍不喜欢这种鞋子,走起路来脚咯得生疼,而且还走不快。其实秘书办公室与休息区之间距离也就几十米,来回一趟用不了几分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感觉不是很好。

邮包安静地躺在椅子上,浅灰色的塑料包装,外面贴着收件标签。拿起来的时候,陈萍特意看了一眼:按照公司规定,谁收件谁负责,还要在标签部分写下签收人的姓名。

的确是楼下负责这块儿小张的笔迹,名字也是她的。

拿起放在笔筒里的剪刀,打开外包装的时候,陈萍看到了装在里面整整齐齐的一摞文件。她轻轻舒了口气,随便检查了一下,打开抽屉把文件塞了进去,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顺手关上房门。

董事长那边还等着喝茶。

交代给王红英的事情并没有耽误。水已经开过了,电源插头也已经拔掉。其实正常情况下根本没必要这样做,电热水壶开了以后会自动断电。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陈萍显得有些执拗,她一定要把电源插头拔掉,才认为是真正的安全。

这与她几年前的一次遭遇有关。在闺蜜家里喝酒,两个女人喝多了,想要泡点儿浓茶解酒,当时用的电热水壶品质一般,没有自动断电功能。结果两个人烧上水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沸腾的开水从三角形壶口喷涌出来,溅到了旁边的多功能插座上,当场引起短路。

陈萍那天被吓坏了。从此以后,她再不相信任何产品说明书,只相信自己对电器电路的理解。总之一句话只要是插上电源才能使用的东西,必须把插头拔下来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安全。

茶叶安静地躺在紫陶茶壶里,不会说话。

沸腾的开水倒进去,它们迅速从壶底漂浮起来。盖上盖子,把一切都隐没在无声无息的滚烫之中。

陈萍端着茶壶走进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谢浩然刚好接到明真打来的电话。

“你今天忙吗?”明真在电话里的声音与平时有些差异,感觉她心情不是很好。

想到早上从家里出来之前发生的那甜蜜的一幕,谢浩然有些奇怪:“还行吧!怎么了?”

“要是公司里没什么事儿的话,你还是来我这儿吧!”明真的语调很快恢复了正常:“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想你,想让你陪陪我。”

谢浩然脸上慢慢释放出微笑:“真的?”

“真的。”明真就像小女孩在撒娇。

“好吧!你等会儿,我看看手上要是没什么事情就过去。”

滑动手机屏幕上的通话键,抬头看见把茶壶放在桌上的陈萍,谢浩然随口问道:“陈秘书,麻烦你帮我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

听到这句话,陈萍顿时乐了:“谢总,你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你自己决定的事情,哪儿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公司里的事情平时都是贺总负责。她交代过,尽可能的别给你添麻烦。”

停顿了一下,陈萍故意道:“要说重要的事情,最近就是谢总您的大婚庆典了。”

一席话,把谢浩然说的有些汗颜。公司里的事情他的确管得不太多,都是贺明明在主理。用她私底下开玩笑的说法:“你是公司里的吉祥物,专门用作镇压的大人物。”

很多文件都需要谢浩然签字,但也就是签个字。毕竟,他是公司主要负责人这个身份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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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一节 仿款

明真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撒娇,也并非毫无道理。

想到这里,谢浩然摇摇头,苦笑着对陈萍说:“陈秘书,我出去一下,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

他几乎是逃一般的溜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陈萍不由得笑出声来。以前她在别的企业呆过,也跟过主管、副总之类的人物。可无论是哪一家企业,都没有遇到过谢浩然这样的老板。要说他不管事儿吧,有些时候还是管的,而且拥有绝对掌控的权力。但偏偏大部分事务都是交给下面的人来做……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谢浩然这个董事长都很轻松。

算了,谁叫人家是老板呢!

陈萍一边摇头,一边把放在桌上的茶壶装进盘子,端着走出了房间。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茶水倒掉。

那样做,实在太浪费了。

这是明真送来的上等好茶,罐子小,茶叶数量也少。陈萍恪守着身为秘书的职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不会碰,更不要说是偷偷泡上一壶自己享用。

但是今天的情况与平时不同。谢浩然忙着出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经常这样,出去就是一整天。茶水凉了,泡好的味道也就散了。与其白白浪费,不如我把它给喝了。

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而且是人之常情。

……

谢浩然喜欢黑色款式的“萨博班”,这是青灵集团上上下下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当然,他并不排斥其它品牌的豪车。只是谢浩然比较念旧,身边常用的东西讲究一个眼缘。看中了就喜欢,只要品质相当,无论价钱贵贱都行。

车子驶入茶馆后面的停车场,熄了火,跳出驾驶室。谢浩然走进“初白轩”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明真从楼梯上下来。

上午时分,茶馆里的客人就已经很多。随着“初白轩”名气扩大,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里是个休闲聊天的好地方。尤其是很多有钱有闲的老人,来这儿喝了几次,感觉出这里茶水的妙处,就越是来得勤快。

只是这茶水的价钱,的确贵了。

明真今天换了一套全黑色的短款旗袍。这种颜色无损于她的美貌,亮银色的旗袍花纹很是抢眼,图案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看上去很有威慑力。旗袍下摆往下,是一双被肉色丝袜包裹的修长双腿,配上与旗袍同色的绒面高跟鞋,整个人释放出一股特殊意味的幽雅。

谢浩然拉住她的手,低声笑着问:“急急忙忙打电话叫我过来,出什么事儿了?仅仅只是想我这么简单?”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明真虽然在电话里说是“没事”,可谢浩然对她很熟悉,知道情况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明真眼眸里荡漾着笑意。她挽住谢浩然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停车场设在“初白轩”后面的空地上,谢浩然进来时走的是侧门。他被明真拉着从茶馆大门走出去,还没抬脚跨过门槛,就看到街对面有一家新的店铺在开张。

大红绸布花团高高挂着,与这边一模一样的黑油漆横匾,上面金光闪闪三个大字————饮白轩。

店面看上去很大,同样也是街对面一幢旧楼改造而成。只是没有“初白轩”这边的面积大,而且装修的部分仅限于大门入口,没有像“初白轩”这样连同楼房在内整体改造。他们在店铺入口上方加个一个中式古典屋檐,琉璃瓦面的那种。左右两边用水泥砖块垒成圆柱模样,外面做了处理,整体刷成红色。

挂着红灯笼,真正是张灯结彩。

谢浩然沉默着注视了对面很久,慢慢地发出声音:“饮白轩……这是要跟咱们打擂台啊!”

明真蹙起眉头:“前段时间他们装修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有些运进去的装修材料包装破了,一看就是跟咱们这边一样的外观,还有颜色。中午休息的时候,有工人在附近的馆子买盒饭,听他们说起这里也要开间茶馆。我当时没在意,毕竟这天底下做生意的人多了,总不能我做了这行几不让别人来碰。可是这饮白轩……摆明了要跟我们对着干啊!”

这话说得还是有依据的。除了装修与门面看上去与“初白轩”大致相似,就连站在“饮白轩”大门口的那两位女服务员,也是穿着与“初白轩”这边款式一致的短款旗袍。

明真脸上已经看不到笑容,她神情严肃,伸手扯了一下谢浩然的衣角:“你看看,连旗袍颜色都是一样的。”

淡蓝的底色,图案是用细密的金色丝线绣成。只是“饮白轩”服务员所穿的旗袍质料没有“初白轩”这么高档,棉质,并非丝质。

“假冒伪劣产品?”谢浩然不禁摸着下巴笑了:“你风风火火的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明真双手扶着他的胳膊,曲起左腿膝盖,冲着谢浩然的右后腿上轻轻碰了一下:“陪我过去喝杯茶。”

谢浩然眼睛里一片了然:“你想去探个究竟?”

明真笑着不置可否:“先接触一下,看情况再说。”

马路不宽,站在对面可以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谢浩然与明真站在“初白轩”门口朝着这边看了那么久,早就有人通报进去。等到他俩手拉着手穿过街道,走上人行台阶的时候,刚开业的“饮白轩”大门口也出现了一个身穿衬衫西裤,笑意盈盈的中年男子。

他中等身材,头发又黑又密,形状修饰得很好。刚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士香水气味。这人笑容可掬的迎上来:“难得明老板光顾小店,真正是蓬荜生辉啊!”

明真用手指暗暗压了一下谢浩然的胳膊,故作不解地问:“你认识我?”

“哈哈哈哈!瞧你说的,明老板的“初白轩”就在马路对面,咱们又是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种,就算以前没打过交道,我对明老板可是敬仰多时了啊!”那人笑着,递过来一张名片:“鄙人冯乐阳,以后还请明老板多多照顾。”

嘴上斗气这种事情对明真来说毫无意义。她笑了笑,收起名片,挽着谢浩然的臂弯,两个人从冯乐阳面前走过,进了大厅。

外面的相似很容易让人产生“两家茶馆都是一个老板”的误解。可是走到里面,就发现“饮白轩”内部装修与“初白轩”区别很大。没有那么多植物,偶尔有几盆常绿植物也都是沿着墙边摆放。大部分空间被腾出来摆设桌椅,屏风与围墙把一张张桌子分隔开来,看似形成一个个私密的小包间,却远远不如“初白轩”那边看起来大气,也谈不上什么通透感。

冯乐阳见他们选了一张靠里面的桌子坐下,于是走过去,脸上陪着笑,视线却集中在明真脸上,笑着问:“来壶茶?”

菜单上的茶水多达十几种,明真直接略过了位置最下端,也是价格最便宜的部分。她抬起葱白的手指,点了点菜单上端:“给我来一壶这种茶,还有你们这儿的点心,只要是单子上有的,都给我来一份儿。”

“没问题!”客人提出的要求,冯乐阳当然不会拒绝。

女服务员很快端来了茶水。谢浩然没让她动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和明真的杯子倒满。他特别留意了一下茶杯和陶壶,外形款式与“初白轩”那边几乎一样,尤其是茶杯侧面的标志,“饮白轩”三个瘦金体文字的印章赫然在目。

“初白轩”的标志是谢浩然设计的。当时明真觉得印章类型的商标不错,谢浩然就帮着选用了瘦金体竖行文字排列,显得很是独特,别具风格。

明真抿了一口茶水,眉头微微皱起。

女服务员很快端来啦点心。“饮白轩”的点心种类较多,有饼干、蛋糕、夹心小馅饼等好几个类型。每一种都拿了点儿过来,摆在桌上满满当当一大盘。明真耐着性子,每种都尝了一点儿,她的眉头越来越紧……等到最后拿起小勺子,尝过蛋糕,明真紧缩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脸上不怒不笑,只是把勺子轻轻放在盘子里。

“冯老板,做生意哪儿有像你这样的?”明真把右腿翘着搭上了左腿膝盖,她把装有茶水的杯子拿起来,摆在桌上,然后拿起盛杯的白色瓷碟,将扁平的圆形底部对着冯乐阳晃了晃:“你这个商标为什么跟我“初白轩”的一样?”

冯乐阳属于滚刀肉类型。这问题在他看来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明老板,你从哪里看出是一样了?麻烦看仔细点儿,我这里是“饮白轩”,你那边是“初白轩”。这“饮”字和“初”字,区别大着呢!”

明真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似笑非笑地说:“我这个商标是在工商局注册的。别说我没提醒你,最好尽快把你这商标给换了,否则就不是我今天上门来尝尝你茶点味道这么简单。”

第八百三二节 陈秘书死了

冯乐阳故作惊讶地嚷道:“哎哟!没看出来啊,想不到明老板还是个狠角色。我这茶馆今天刚开张,你就过来嚷嚷着要我关门。呵呵!不就是跟你的“初白轩”打擂台嘛,不就是抢了你的生意而已,至于吗?”

说着,冯乐阳笑嘻嘻地发出狠话:“这年头,谁没有点儿关系?谁在黑白道上没几个朋友?明老板你吓唬谁呢?我跟你说,你可要为了刚才的话负责。我心脏不好,万一被你吓出病来,捂着胸口打电话叫救护车,进了医院,这下半辈子可都得你负责了。”

明真淡笑着看了他一眼,讥讽道:“那是七老八十老头老太太最喜欢的搞法。怎么,冯老板年纪轻轻,身体就不中用了?要是你有孩子也就罢了,要是到了现在还没有生育,我估计你这辈子只能是断子绝孙。”

只要是男人,对这种事情都很忌讳。冯乐阳虽然做足了准备,可是被一个女人毫不留情指着鼻子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明老板,咱们在商言商,你这样诅咒我是什么意思?怎么,觉得我冯乐阳好欺负?还是觉得你“初白轩”财大气粗?我告诉你,现在是法制社会。刚才就算了,要再有第二次,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谢浩然看了明真一眼,发现后者丝毫没有想要自己发声帮忙的意图,于是他一声不响坐在那里,慢慢喝着茶水。

说实话,“饮白轩”的茶真他吗的难喝!

当然,“难喝”这种事情也是分等级的。就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大闹天宫喝过琼浆玉液,溜回花果山再喝猴子们自酿的果子酒,顿时觉得后者口感酸涩,难以下咽。

谢浩然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初白轩”的茶虽贵,却是从清凉山原装运来,品质与普通茶叶不可同一而论。即便是顶级“大红袍”,与清凉山出产的茶叶也是两种概念。

“饮白轩”的茶水价格不算贵,最顶级的也才五百一壶。可即便是这里最好的茶,谢浩然也觉得有一股子让自己很不舒服的馊霉味道。

再说说点心。

“饮白轩”卖的很便宜,三十块钱一碟子的点心有八个。无论摆放的模样还是点心外观,都与“初白轩”那边一模一样,也是四种颜色:淡绿、鹅黄、粉白,还有橘红。淡绿色的是抹茶,却没有自然的甜香。鹅黄的鸡蛋牛奶,香味却远远不如明真所制那般浓郁。粉白的枣泥,只是甜味太重,腻得过头。至于橘红色的小点心……“饮白轩”这里不可能以灵玉橘为原料,也不可能千里迢迢从清凉山那边运来泉水,无论口感还是味道,全都远远落了下乘。

其实开店做生意,历来都讲究一个“诚”字。“饮白轩”从装修到人员服饰,还有茶点的安排,方方面面所有细节都在模仿“初白轩”。甚至就连商标,外形也几乎相同。

明真已经没有继续坐下去的兴趣。她站起来,高跟鞋衬托着凹凸有致的身材,明显比略有些肥胖的冯乐阳高了一些:“冯老板,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装修方面你要仿照我的“初白轩”,这个我管不了。但是这商标你必须给我改了。”

冯乐阳冷笑道:“哟!您还管得真宽,真以为你自己是王母娘娘?你要觉得不满意,大可以去工商局告啊!谁规定的商标不能设计的跟你那边差不多?明老板,你那边一壶茶卖两千块钱,我这边从五百到五十都有。你走高端路线,我薄利多销,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却非要强词夺理说我抢了你的生意。咱们把事情白开了,让大家伙评评理,看看是做的不对!”

新店开张的时候生意通常都不错,客人也多。都是经常在这片上走动的人,对明真很是熟悉,自然知道“初白轩”里茶点的价格。两个人争执起来,很多人都坐在旁边看热闹,议论声也就大了起来。

“是这个理儿。“饮白轩”这边刚开张,茶水和点心的确便宜。”

“我看您老这舌头恐怕出毛病了。“初白轩”那边的茶水可是要比这里好多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

“我承认“初白轩”那边的东西的确是好,可是价钱也贵啊!你想想,光是茶水就要两千块钱一壶,一个月到那边坐上几次,上万块钱就这么没了。另外就是点心,“初白轩”那边一百块一份,换到这边新开张的店,连茶水带点心都有了。”

明真很不喜欢在这种人多的场合争执。她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冯乐阳,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你必须把商标换了。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她拉着谢浩然离开了“饮白轩”。

过了马路,回到自家店里,谢浩然看着神色有些阴沉的明真,笑着安慰道:“算了!看开点儿!跟那种人生什么气。回头我让人往工商局跑一趟,你那个商标是注册过的,“饮白轩”那边的商标外观形似程度超过百分之九十,走正常的法律途径,这事儿有人管,你犯不着这样。”

明真愠怒着脸,缓缓点头,只是心里那口气怎么也下不去:“要换了是在龙虎山上,我一剑活劈了他!”

谢浩然笑道:“你得学会普通人的处理方式。放心吧!咱们的茶叶独一无二,就算他想仿冒,也不可能找到跟咱们这边一模一样的茶叶。现在的客人嘴刁,喝过一遍的都会记着这个味道,就算他那边茶点卖的再便宜,咱们的客人还是会来。”

明真被他劝说着心情好了很多,点点头:“我今天就把茶叶涨价的牌子挂出去。”

涨价,是前几天与南宫镇平聊天时候商定的。五万块钱一罐的茶叶,而且每天限量销售,真正是有钱都买不到。

谢浩然对此很是赞成:“还有点心,都往上涨涨,回头你派人到工商局那边备个案。要是有客人问起,就说是被对面逼的。他那边卖的全是便宜假货,咱们这边为了不让慕名而来的客人上当,只能提高茶点价格。”

正说着,手机响了。

谢浩然拿出来一看,是公司办公室的号码。

贺灵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容易辨认,她说话的语气有些急促:“掌门,你在哪儿?”

谢浩然感觉她的说话口气与平常区别很大,不由得沉声道:“出什么事儿了?”

“陈秘书死了。我已经和贺经理打过电话,掌门您最好尽快回来。”

……

陈萍尸体保持着僵硬的坐姿。

看得出来,临死的时候,她正在工作。手里握着笔,面前桌上摆开一份文件。那是一份表格草稿,她在上面进行修改。一连串文字只写了一半,就连最后的“规”字,也只写了左半边部分。

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眼镜也架在鼻梁上,没有滑落。就这样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上去仿佛是用高超技艺仿制而成的蜡像。

一具僵硬的,无生命的雕塑。

谢浩然第一时间赶回了公司。他跟着贺灵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电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亡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像陈萍这样的死法,谢浩然还是头一次见到。

整个楼层已经被封锁,没有使用集团公司外招的保安,四名贺姓修士分别守住了电梯与楼梯出口。

明真陪着谢浩然过来,她本想走进陈萍的房间看个究竟,只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

她懂得什么叫做“保护现场”。

贺灵站在谢浩然旁边,紧张认真地问:“掌门,要打电话报警吗?”

谢浩然注视着陈萍怪异的尸体,缓缓摇头:“不,先等等。”

他随即拨通了廖秋的电话。

简短说明了情况,电话那边很快传来廖秋的叮嘱:“不报警是对的。保护好现场,我现在就带着技术人员过去。”

挂断电话,谢浩然吩咐贺灵:“你把监控室里的所有录像整理一下,把今天早上陈秘书进公司以后的所有部分都调出来给我看看。”

公司总部到处都安装着监控摄像头,密集程度简直多到令人发指。尤其是工作间和走廊,真正是全方位无死角。

在谢浩然制定的这个时间短,与陈萍有关的监控录像数量不多。她的行为动作与平时没什么区别:早早来到公司,像往常那样收拾好总经理办公室,然后给房间里的绿色盆栽喷水,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

屏幕上重现了谢浩然让陈萍帮着泡茶的那一幕。她端着空壶走进楼层休息室,用钥匙打开壁橱拿出茶罐,用电热水器烧水,然后趁着烧水的空档与保洁员王红英聊天。虽说监控录像上听不到她们具体谈些什么,可是看两个人的表情,显然没有交恶,也没有想象中的矛盾发生。

接下来,陈萍走出了休息区。

房间里只剩下王红英一个人。

第八百三三节 致命之毒

临走的时候,陈萍给王红英交代了几句话。王红英笑着点头答应。等到陈萍离开以后,王红英放下手里的抹布,走到工作台前,专心看着电热水器。过了一会儿,应该是水开了,她伸手拔掉插头。

这一切动作是背对着摄像头进行,只能看到王红英的后背,

剩下的录像有两部分。

一部分的场景是总经理办公室。陈萍端着茶盘走进去,谢浩然笑着与她交谈了几句,就急匆匆拿着电话离开。

明真在旁边抱着双手看着,低声问:“你当时是不是接到我打过来的电话?”

谢浩然神情认真地轻点点头:“是的。我接了电话就过去找你,没耽误时间。”

屏幕上,陈萍先是把茶水放在桌上。她在房间里继续收拾,将办公桌上散乱的各种文具放回原来的位置。打算离开的时候,目光落到茶盘上,想了一下,陈萍端着茶盘出去了。

防保局距离这里有些远,廖秋带着人还没有赶到,贺明明接到消息也在路上。明真与贺灵陪着谢浩然一起看监控录像,她注视着视频画面,若有所思地问:“会不会是那壶茶水有问题?”

贺灵下意识地插话进来:“食物中毒?”

谢浩然没有搭腔。

在他看来,陈萍的死因很是诡异。普通人的死法太多了,可是像陈萍这种至死都保持着固定坐姿,他根本见所未见,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接下来的视频画面,转到了陈萍办公室。她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然后拿出文件,打开电脑,一边对照,一边修改。

明真观察很仔细。她盯着屏幕上陈萍的面部情绪一直看,凑近谢浩然耳边低声问:“她喝的这种茶,是不是清凉山上的茶叶?”

谢浩然神情冷峻,微微点头:“陈秘书做事情很认真,交代给她的事情从未出过问题。你看这儿,她为什么要在烧水泡茶的时候离开?我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明真心中一动:“你是说,监控视频上那个保洁员有问题?”

贺灵在旁边不赞成这种说法:“这个保洁员叫王红英,我认识。很老实的一个女人。而且看刚才的监控录像,她就是拔了一下热水器插头,别的什么也没有做。”

谢浩然对此不是很确定,他眉头皱得很深:“那可不一定。她当时背对着镜头,有些动作是看不到的……这样,贺灵你马上下去,让保安封锁整个公司大楼。今天所有人一律不准外出,全都呆在各自的办公室里等候调查。”

贺灵有些疑惑:“掌门,所有人……公司今天有很多安排,很多客人约了谈判。您看是不是……”

“把事情都往后推一推。”谢浩然没有解释,口气也比刚才强硬了些:“人命关天,何况又是在我眼皮底下出的事情。如果不能调查清楚,那么类似的事情以后肯定还会继续发生。”

贺灵了然地点点头:“我这就去办。”

“先等等。”谢浩然叫住贺灵,抬手点了点监控屏幕上画面定格的保洁王红英:“尤其是这个人,你特别留意一下,让人看着她。我感觉她有问题,只是暂时还不确定。”

……

廖秋来了。

他带着四个人,三男一女,都穿着干练的便服。谢浩然带着他们来到陈萍的房间,推开虚掩的房门,视线再次接触到状若雕塑陈萍尸体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听见廖秋倒吸了一口凉气。

廖秋站在门口没有动,他带来的四名手下推着一辆从公司里临时要来的工作车,戴上手套与鞋套,动作轻缓,顺序走了进去。

谢浩然看了一眼廖秋:“你好像知道什么?”

廖秋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他死死盯住坐在椅子上死去的陈萍,腮帮上的肌肉因为狠狠咬住牙齿而不断晃动。

“死者是你公司的员工?”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不是修士?”

谢浩然没有回答:“你怎么知道?”

现场人多,除了廖秋的四名手下,还有另外两名贺姓护卫在旁边值守。廖秋拽了一下谢浩然的衣服,压低声音:“到你的办公室去谈吧!这个事情有些复杂,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看着他们转身离去,明真连忙跟了上来。廖秋瞥了她一眼,没有阻止的意思。三个人进了办公室,明真走在最后,关上房门。

这个房间廖秋来过很多次,知道安保级别很高。他与谢浩然分别在沙发两边坐下,身子凑过去,看到他眼睛的时候,谢浩然清清楚楚发现里面蕴含着愤怒,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恐惧。

“这是冲着你来的。”廖秋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人要杀你。”

明真在旁边听着,怔住了。

他的话虽说没头没脑,但理解起来却不困难。谢浩然深深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陈秘书是被误杀的?”

“我以前见过这种死法。”廖秋说话声越来越低,阴沉的眼睛里透出专属于他的凶悍:“那时候我刚进防保局,跟着上面处理紧急事务。说起来,的确是有些年头了。当时我们与合众国正处于蜜月期,虽然是末端时候,我们还是从合众国那边得到了一些技术支援。他们派了一个专家团过来,跟我们商谈关于军事技术有偿转让的问题。因为事关重大,局里和安保部门联手,都派出了最精锐的保卫力量。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还是出事了。”

“国安那边的人死了三个,我们防保局这边废了一个。”廖秋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死者就跟你现在这个秘书一样,浑身僵硬,保持着临死前的模样。至于我们防保局被废掉的那个,出自一个家族门派,当时虽然没死,但是一辈子都废了。”

“不能说话,手脚不能活动,就连眼睛都只能朝着一个方向上看。”

明真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chā jin话来:“你是说,被废掉的那个,其实与死掉的人区别不大,只是还活着?”

廖秋见过明真。他沉重地点点头:“后来情报部门传来消息,是俄罗斯人下的手……国家层面上的问题咱们不方便议论,就事论事吧!其实修炼力量从很早的时候就被各国政府控制。二战的时候小胡子征服欧洲是为了寻找圣杯,类似的说法相信你们也听过。前苏联在二战前极力打压东正教,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因为东正教一直拥立沙皇,并不赞成后来的布尔什维克。只是后来东正教全面归附前苏联政府,也就从那个时候产生了意识转换,直到现在。”

“在你们修士的世界,其实是有一些专门针对你们产生效果的致命毒药。”廖秋注视着谢浩然:“这个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谢浩然沉吟片刻,微微颌首。

以药物杀人的方法,从古至今都有,即便是修炼世界也不能免俗。翻开《珍渺集》,有相当一部分篇幅就有记载。

廖秋沙哑的声音仍在继续:“咱们东方与西方世界的矛盾一直存在着。只不过,比起从前,的确是消缓了不少。我们有我们的秘密武器,西方世界也是一样。从天主教刚刚诞生的古罗马时代起,他们就有一种“石化药剂”,专门用来对付异端修士。”

谢浩然目光一凝:“石化药剂?”

廖秋用手指点了点茶几台面:“就是今天差点儿用在你身上的这种。“石化药剂”其实是个表面上的泛称,也很能迷惑人。不过就效果来看,中毒迹象的确与石头没什么区别。”

谢浩然大脑里联想起廖秋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不能说话,手脚不能活动,就连眼睛都只能朝着一个方向上看……

“我知道你和黑暗议会关系不错,他们还专门送给你一个漂亮的女仆。”廖秋丝毫没有讥讽的意思:“按照记载,石化药剂最初是由罗马教廷研制。当时的神职人员在战争中俘虏了大量血族。上帝在地球上出现的时间,要远远晚于黑暗生物。那时候的教廷在民众当中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影响力,因为当时就没有多少人对此产生信仰。耶稣为什么会被郎基努斯一qiāng刺死?没有足够的信徒,他们的核心集团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教廷”,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流动性的宗教指挥部。虽然神圣力量对黑暗力量有着强大的压制作用,可是当时的神职人员死一个就少一个,在无法得到补充的情况下,他们就打起了战争中捕获那些黑暗生物的主意。”

“当时罗马教廷的计划极有创意。他们针对黑暗生物,主要是血族特殊的繁殖能力进行改造。你知道,血族是通过给予“初拥”来扩大群体。当然,真正意义上的纯血血族繁殖必须像人类这样进行交合,然后生育。通过初拥产生的血族身份低下,虽然得到血族承认,却是相当于奴仆的存在。但是不可否认,初拥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内使血族数量剧增。”

第八百三四节 石化药剂

“针对血族的特性,罗马教廷开发出了一种特殊药剂。 被俘虏的黑暗生物接受过神圣力量感染后,身体会迅速变得衰弱。教廷对他们注入药剂,然后释放,这些黑暗生物回到自己的世界领域,就必须从同类那里接受营养输入。这是高等血族对下等奴仆的再次初拥,相当于把自身力量的一部分释放并传递过去,让这些表面上看来“受了重伤”的同类尽快恢复。初拥的本质其实就是饮用鲜血,注入俘虏体内的特殊药剂通过血液传播,就这样在血族内部扩散开来,无论给予初拥还是接受初拥,双方都会形成双重感染。”

明真打断了廖秋的话“那种药剂的基础作用是什么?”

“绝育!”廖秋的声音和表情都很严肃“它具有阻断初拥的效果,至少在教廷当时的研究人员看来是这样。”

谢浩然有些疑惑“你是说,这种药剂没有研制成功?”

廖秋缓慢地点点头“如果成功了,地球上现在的超能圈子,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格局。罗马教廷的研究方向从一开始就走入了企图,或者应该说,这种可怕的药剂根本不可能具有研究可行性。因为主要针对方向是“遏制初拥”,初代的研究样品着重于细胞固定化层面。”

谢浩然把前后几件事情联系起来“也就是所谓的“石化”?”

廖秋解释道“我们得到过一些来自罗马古教廷的情报,当时他们总共使用了多达四万以上的黑暗生物进行实验,出现了各不相同的副作用。有些实验体变异,有些当场死亡,还有些丧失智慧,变成了另外一种可怕的生物……总之,大约有百分之二十的黑暗生物俘虏在当时的教廷看来“获得成功”,它们被放回了黑暗世界。尽管如此,却没有发生教廷预想中的大规模黑暗世界绝育现象,药剂研究也从那个时候被下令中止,不再投入资源进行开发。”

“从古到今都是这样,上面越是禁止的事情,下面的人就越是绞尽脑汁想要进行。苦修士、神父、高级修女……很多个时代过去了,对于这种药剂乐此不彼的神职人员大有人在。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也的确取得了阶段性进展。只不过,后来的研究方向与最初制订的计划完全不同,彻底走上了偏路。”

明真若有所思“大规模泛用化的战争药剂,变成了专门为精英类型对手配备的特殊毒药?”

廖秋狠狠抹了一把面颊“修士与黑暗生物区别很大,无论身体构造还是对灵能的使用都有不同。真正对石化药剂进行深层次研究的,其实是圣殿骑士团。当时教廷下令十字军东征,他们遇到了ā lā bo人。尤其是萨拉丁,虽然他不是修士,但是因为宗教信仰的问题,他身边聚集了一大批马木留克修炼者。在耶路撒冷争夺战中,萨拉丁统领的军队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他本人的指挥能力也让十字军统帅为之震惊。当时教廷的主要敌人是黑暗世界,大部分教廷军队部属在黑暗战线上,圣殿骑士团只能独自作战。迫不得已,他们将掠夺的大部分资源投入到对石化药剂的强化研究方面,开发出了真正能够适用于修士的特殊药剂。”

说到这里,廖秋冷哼了一声“你得明白,面对面干掉一名对手,与背后捅刀子暗中下药干掉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的危险性很大,不小心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后者就不一样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有钱,就能买通目标身边的人。呵呵……都说宗教是世界上最坚定的信仰,其实都他吗放屁!用黄金砸,不停的扔漂亮女人过去,在那个时代,很多人都愿意背叛他们自己的信仰。”

“修士不是普通人,真正想要杀死他们,最终手段还得通过武器。石化药剂之所以得到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它最初的研究对象是黑暗生物,即便后来因为圣殿骑士团的关系大幅度强化,仍然不可能令修士当场致死。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凝固并且驱散修士体内的灵能,使中枢神经系统失去作用,使服用者身体变得僵硬,像石头一样。”

谢浩然脑子里一直回放着陈萍的尸体“这种药剂制作成本很高?”

廖秋对他提出这个问题有些意外“石化药剂其实有两种版本。第一种是针对黑暗生物使用的,必须考虑到规模化,制造成本自然就很低廉。不过石化药剂从最初研究就没能达到预料的效果,所以最为实用的“气体化”研究全面中止,一直没有再次启动。据说教廷方面计算过,重启这个计划需要大量资金,以及资源。因为投入和产出之间的差别比例太大,计划从十三世纪的时候就被全面封禁了。”

“第二种,就是你现在看到的石化药剂。专门针对修士,无论哪一个种族,哪一个国家。对于这个世界,教廷其实一直都想全面掌控。在他们看来,东方世界的阻碍太大了。无论很多年的十字军一直没有打下来的新月沃地,还是如今的我们。防保局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过一支石化药剂样本。我们尝试着进行逆向复制,只是进展不大。尤其是从中分析得出的材料配比清单……唉!怎么说呢,很多东西已经绝种了,至少在公开的世界层面上是找不到的。就像你炼制丹药,九转金丹需要万年人参这味主药,你知道归知道,可是你能拿得出来吗?”

谢浩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认真地问“如果石化药剂对普通人使用,就会出现陈秘书那样的情况?”

廖秋点点头,声音比刚才变得越发深沉“石化药剂制作成本极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在普通人身上。你还不到相应的解密级别,很多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这么说吧!你花好几个亿买了一架最新型的民航客机,你会把这架飞机当做凶器,专门开到你仇人住处的顶上,然后解除飞行状态,让这价飞机掉下去,把你的仇人活活砸死吗?”

谢浩然沉默不语,答案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明真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拉开房门,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朝着这边试探地叫了一声“廖处长”。

他是廖秋带来的四名手下之一。廖秋坐在沙发上没用挪动,他直起身子问“怎么了?”

年轻男子道“对死者的检测有些发现,你最好过来看看。”

廖秋经验丰富,这个案子本身最大的问题就是凶手身份。在这之外,任何问题在他看来都算不上重要。他冲着年轻男子抬了一下手“过来说吧!没事儿的,都是自己人。”

闻言,年轻男子不再坚持。他快步走过来,认真地说“我对死者的头发进行了取样检测,残留毒性非常薄弱,只达到第一等级。”

廖秋顿时怔住了。过了近三秒钟,他才发出意外的声音“第一等级?你确定?”

年轻男子点点头“因为是最高级别的“s型”案件,我们携带了完备的检测仪器。死者体内毒性残留目前只是通过头发进行初检,可即便是解剖以后的更深层次检验,与初检结果的数据也不会有太大区别。按照我的判断,复检数据最高不会突破第二等级,绝对达不到第三等级。”

廖秋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凝神静思片刻,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忙吧!”

等到年轻男子离开办公室,谢浩然才疑惑地问“毒性第一等级,这是什么意思?”

廖秋没有做声。

良久,他才抬起头,注视着谢浩然,慢慢地说“我在想,你究竟是得罪了谁?”

谢浩然眉头微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我们的分类,石化药剂依照毒性高低不等,分为九个等级。一级最低,九级最高。”廖秋解释道“教廷内部同样存在着矛盾纷争,好几任教皇都死得不明不白。从前朝末年到现在,国内出现过多次石化药剂使用的情况。我们对此进行了分析,前朝因为这种药物致死的修士遗骸也被挖出研究。应该是制药者本身的问题,导致药剂效能前后有所差异。总之,第九等级的石化药剂能要你的命。这一点,绝对不用怀疑。”

明真听懂了他的话“廖大哥,你的意思是,这次导致陈秘书死亡的药,毒性很低?”

廖秋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小子,你现在的境界是筑基还是金丹?”

这问题虽然意外,谢浩然却反应很快“筑基中期,怎么了?”

他永远不会暴露自己的秘密,即便对方是廖秋。

“那么至少要第五等级以上的石化药剂才能对你产生作用。”廖秋的声音很肯定“就算你这次真的中了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八百三五节 昂贵的成本

“最多就是犯困想睡觉,身子疲倦,躺上十天半个月,但是绝对不会死。”廖秋眼里透出疑惑:“可是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思?”

谢浩然仍在想着死去的秘书陈萍,眼中透出几分暴戾:“这样的毒性,普通人不能免疫?”

明真则想到别的方面:“会不会……是有人开玩笑,不是存心下毒?”

廖秋想了想:“这么跟你们说吧!一支第一等级的石化药剂,造价就高达五千万以上。这还是前年我们核算的价格。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以及原料等方面,现在的造价只会更高。”

明真睁大了双眼:“五千万?你说是美元还是软妹币?”

廖秋回答:“当然是我们的货币。你想想,谁会用这么大的一笔钱来开这种玩笑?”

谢浩然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他缓缓张口:“让你的人把检查工作做仔细些。多等会儿,说不定有线索。”

廖秋不是笨蛋,眯起了眼睛:“你好像知道点儿什么?”

谢浩然侧身看了一眼明真,吩咐道:“把监控录像给老廖看看。”

说着,他转过头来:“你来之前,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封锁大楼。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之内应该可以把下毒的找出来。”

明真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接上之前看过的录像视频。她边做边问:“你怀疑那个叫做王红英的保洁员。”

谢浩然神情凝重,语音凶狠:“她的嫌疑很大。”

……

三个人呆在办公室前前后后只聊了十多分钟,负责封锁大楼的的贺灵很快送来了坏消息。

王红英不见了。

谢浩然脸上浮起凶狠的神情:“去她家里找。她不可能走远,应该还在这座城里。拿我的令牌,调集药神院和雷极门在燕京城里的所有力量,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警方那边由廖秋协调,防保局有一整套程序用于应对这类突发事件。

江建岳是药神院燕京分堂堂主,也是谢浩然全面掌控药神院之后,从下层提拔起来的首批任用者之一。接到电话,他立刻带人按照地址找到王红英家里,从其家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却令人惊愕。

谢浩然觉得电话那边的江建岳声音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你说什么?王红英前天上午就报名参团外出旅游了?”

“是的。”江建岳的语音清晰:“她的家人和邻居都证实了这件事。王红英与一家旅行社签了旅游合同,前天上午的飞机,去了青山省。头天晚上她拿着合同复印本回来的时候,邻居也看到了,还专门就青山省的旅游景点谈了很久。”

“有没有打过她的电话?旅行社那边问过了吗?”谢浩然的声音无限冰冷。

“电话打不通,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江建岳做事情很有条理:“旅行社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了,也按照合同复印件上的电话打过去问,对方回复的确有这么回事,他们正在与青山省那边的地接导游联系。”

谢浩然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尽快把人找到,我等你的消息。”

他颇为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明真与廖秋坐在沙发上看着。廖秋拿出香烟点燃,慢慢地抽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针对你设的一个局。”

谢浩然面色阴沉地点点头。

监控视频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在接受调查。

廖秋不愧是在防保局呆了很多年,一眼就看出陈萍当时离开休息区有问题。他按照当时的时间,对所有有可能与陈萍发生交集的人分别询问,发现问题起因是那个送到公司,装有客户文件的包裹。

“包裹送达的时间点恰到好处,而且内容也必须由陈萍负责。”廖秋喷出一股烟雾:“我查过,你公司里负责包裹签收的那个人没有问题,关键还是王红英。我估计她当时在休息区里对陈萍说了些话,你的秘书这才放下手上的工作,跑到下面去拿包裹。”

明真觉得心里有些后怕:“那壶茶是你找陈秘书要的,如果当时我没有因为街对面那家茶馆的事情打电话过来,喝茶的人肯定不是陈秘书,而是你。”

廖秋脸上一片严肃:“各个环节控制的非常好,一环扣一环。陈萍是局外人,又深得你信任,她送过去的茶水你绝对不会起疑,而且你这个人我是知道的,有些自负……小子,你得改改习惯了。有神通,并不代表着你天下无敌。”

谢浩然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前弯曲,手肘杵在膝盖上,将整个上身支撑起来。他盯着脚下那一小块地面,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明真坐在旁边,抬手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劝慰:“想开点儿,陈秘书的死,不是你的错。”

廖秋伸手拿过摆在茶几上的烟灰缸,手指夹着烟头在里面抖了抖,看了他一眼:“怎么,被我说得害怕了?”

谢浩然的回答充满了深沉思虑:“我在想,是谁想要杀我?”

廖秋轻笑了一声:“想杀你的人多了。”

他随即用夹住香烟的那只手冲着明真点了点:“你问问你老婆,你的仇人有多少。别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的。你树敌太多,虽说一直以来你的力量都在强化,势力也越来越大,但是你的罪过的人不少,光是我知道的,随便就能说出一大堆。”

谢浩然抬起头,对着廖秋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廖秋被他诡异的笑容看得有些发怔,手里的香烟差点儿没松掉下去:“问吧!你想知道什么?前提是我得知道答案。”

谢浩然问的直截了当:“什么人可以制作石化药剂?”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或者应该说,制作石化药剂有没有什么必须满足的先决条件?”

被他那双深黑色眼睛就这样死死盯着,就连廖秋这种散漫性子的人都觉得不太舒服。就这样忽然没了继续抽烟的心思,索性把剩下小半截香烟狠狠在烟灰缸里摁熄。廖秋用舌头在口腔里缓慢顶着齿缝,仿佛想要把沾染在牙齿表面的尼古丁好好清洗。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廖秋搓弄着自己的双手,坚硬的指甲从柔软的皮肤表面慢慢划过,望向谢浩然的目光中带有探询成分:“教廷?黑暗世界?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答案?”

谢浩然并不隐瞒:“前者还是后者?”

他的思考方式有些另类。没有深究于这起凶杀案本身,也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死者陈萍或者是嫌疑人王红英身上。谢浩然只关注石化药剂,尤其是在廖秋说出这种特殊药剂制作成本后,他对此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石化药剂可不是随便在哪儿都能弄到的老鼠药。通过凶器寻找幕后主使,往往要比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凶手要简单得多。就像在华夏这种全民禁qiāng的社会,用刀子捅人的案件并不稀奇,可如果发生了qiāng击案件,各方面力量必定是闻风而动,无论案犯本人,还是那把被使用过的qiāng,都会在短时间内被查得清清楚楚。

廖秋之前已经说过石化药剂的源头。那么目前必须弄明白的最颇为问题,就是这种药剂在制作方面的限制。

光是成本就高达五千万元,这意味着其中具有特殊的专业技术。就像全世界大部分国家购买民航客机都会选择波音公司。尽管这些国家每年的税收都是以“亿元”为单位,他们自己却没有生产大型客机的先进科技。

“黑暗世界造不出这玩意儿,石化药剂是教廷的独创毒药,你也可以理解为专利。”廖秋没有藏私:“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石化药剂最初的研制初衷,是为了对付血族,从源头上对它们强大的繁殖能力进行遏制。呵呵,那可不是给血族喂上几片避孕药那么简单,遏制黑暗生物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它们实施神圣仪式。教廷在当时还是有几个能人的,他们研究出了把神圣力量封储在药剂里的特殊办法。你与黑暗世界接触的次数不算少了,你应该明白,神圣力量对它们来说是致命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刚才自己说的这些话,廖秋想了想,道:“你那个秘书死亡时间不长,你可以从她身上取一小块皮肤,或者毛发,粉碎以后掺在水里,或者就这样直接让你身边那个血族小女仆吃下去。第一等级的石化药剂毒性不大,以她的体质完全可以承受。你可以看看神圣力量对黑暗生物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毁灭性作用,就能明白黑暗世界与教廷之间延续了千百年的战争根源。”

对于廖秋所说的这些事情,谢浩然毫无兴趣。他再次问道:“也就是说,黑暗世界不可能制造出石化药剂?”

“是的!”廖秋再次给了他确认:“我说过,这是教廷的专利,而且是永远保持着有效期的那种。”18

第八百三六节 抓住

“看来我可以把潜在目标缩小一大半。”谢浩然微微颌首,平静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越是这样,廖秋心里就越是感到不太对劲儿。他喜欢与那种性格外露的人打交道,最怕的就是性子内敛,城府极深的那种。对方脸上没有情绪波动,就意味着无法判断具体的意图。尽管谢浩然站在自己这边,可他给廖秋的感觉不是很好。

这样想着,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小子,你想干什么?听我一句劝,别干傻事。你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是防保局行动处情报科的科长,不是无业游民。”

上次发生在德蓝斯瓦尼亚的事情,让廖秋对谢浩然产生了深深的忌惮。防保局动用了大量资源和人手,至今为止还是无法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离开国内,把黑暗生物的老巢搅得天翻地覆。

谢浩然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怎么可能会把这个忘了?呵呵,我还知道,你是我的顶头上司。”

口头上的互相试探毫无意义。等到贺明明赶来的时候,谢浩然紧急外派的人也从青山省那边传来消息。

王红英的确是上了飞往青山省的航班,但她在下了飞机,与地接导游碰面后,就主动要求取消了旅行计划。当时在机场接人的导游觉得很意外,可是王红英出示了身份证,当面给旅行社打了电话,按照对方在电话里的要求,在旅行合同副本上签字,表明是主动放弃本次旅行,并且愿意承担相当于合同总价百分之七十的违约金……无奈,导游只好按照旅行社管理方的意思,退赔了王红英三百块钱,就此作罢。

她就这样在青山省失踪了。

在贺明明看来,王红英极有可能已经死了。至于今天早上在公司总部里出现的这个王红英,应该是一个替身。

廖秋对这样的分析倒是持赞成态度:“现在假冒一个人的方法太多了。你的青灵集团虽说是安保措施严密,但终究比不上银行金库,也不是国家级别的秘密场所。只要找个身材差不多的人,戴上事先预造的胶膜面具,很容易就能混进来。何况王红英在你这儿只是个保洁员,像她这样的角色,通常情况下没人会注意。”

谢浩然在心中暗暗说了一句:就像当初我对付曹环宇。

检验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基础工作完成后,廖秋让一名手叫来了警察。陈萍的死因虽属机密,但基础工作还是要交给其它部门负责。

安排好逐项事宜,廖秋带队离开。

明真与贺明明陪在谢浩然身边,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太阳很快越过了天空中的最高点,朝着与日出时分截然相反的方向偏移。

贺明明轻轻按住谢浩然的右手,慢慢抚摸着他的皮肤,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就这样在沉默中时间缓缓流逝,近两分钟,才发出深沉的语音。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干的。但是……他们……我指的是那些想干掉我的人,他们提醒了我,我必须做点儿什么。”

谢浩然脸上看不到丝毫悲伤或者痛苦的表情。恰恰相反,他的面色有些狰狞,充满了森冷的杀意。

……

江建岳的办事效率不错,廖秋也给予了大力支持与配合。三天后,王红英被抓住了。

一切都没有走官方程序,全部都是在私下进行。

与谢浩然之前的猜测一样,王红英早在一个多星期前就死了。无论在其住家附近购买旅游产品,搭乘飞机前往青山省,然后在机场声称不想继续旅行,愿意白给旅行社赔偿,还是出现在在青灵集团燕京总部大楼里的保洁员,统统都是假的。

谢浩然旁观了江建岳的整个审讯过程。他的手段非常残忍,直接将王红英用铁链固定在工作台上,用堪比高级外科医生的高超技术割开手指,分剥出皮肤与肌肉,却保持着神经网络完整。指尖用一枚金属钉固定,另外一端与开关链接,每次传送电流,王红英就会感觉指尖传来难以忍受的惨痛。这一刻,她真正明白了竹签从手指尖上狠狠钉进去是什么感觉。

眼皮被胶水粘住。那是将上眼皮强行拉高,与眉弓部位皮肤粘连的做法。人类之所以有“眨眼睛”的动作,是因为眼球在正常视觉过程,暴露在空气中,眼球表面水分被不断蒸发,导致干燥,必须通过眨眼,内膜在眼球表面迅速涂上一层液体进行保护的生理功能。长时间保持睁眼状态,势必会导致眼球干涩,严重的甚至失明。

江建岳没打算让这个“王红英”活着。他对谢浩然的意图把握得非常准确————只要从这家伙嘴里挖出答案,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很多阴狠残忍的方法可用。她们特殊的生理结构决定了可以有外物进入,进而造成精神与肉体方面的双重伤害。江建岳原本打算使用几条特别粗壮的蛇,没有毒性,在进行过程中一手握住蛇尾的那种……谢浩然否定了他的做法,让他弄来一条狗。

阿斯莫德在金属瓶子里呆得太久了。不过现在的生活比起过去好了很多,尤其是被所罗门王用封印牢牢禁锢的那段时间,现在简直可以算是在天堂里一样幸福。至少在吃的方面不用发愁,而且都是营养丰富的食物。

即便是在江建岳这样的亲信面前,谢浩然也不会轻易放开自己的秘密————阿斯莫德有一种特殊能力,它可以对某种动物释放出自己的一部分,对其进行同化。

在以往漫长的岁月里,阿斯莫德利用这种能力维持着分身在地球上的存在。相当于在分身本体之外多了一个帮手,只是能力不强,甚至可以说是很弱。若是论起这种“分身之外可控能力”的真正实力,也就相当于被控制个体在自身力量基础上增幅百分之五。

这样做,有一个极大弊端:被控制的生命体只能存活十天。换句话说,如果十天之内该生命体不能为阿斯莫德捕捉到足够的食物,那么这样的“分体交换”就是一桩亏本生意,得不偿失。

其实魔鬼没有传说中宣扬的那么强大。它毕竟是来自另外一个位面,就算本体强大,可是投射到地球的分体真的很弱。如果不是依靠着自身高超的智慧,以及人类无法克服的贪婪,阿斯莫德在这里根本无法生存。

魔鬼分身就这样附在了狼狗身上。在不明就里江建岳看来,那是谢浩然对狼狗施法,将其变成了一条通体黑色,眼睛里释放出摄人红光,牙齿也大幅度变异,尖锐锋利,嘴里流淌着恶臭涎水,看上去就令人畏惧的可怕动物。

铁链子拴着狗,距离控制得非常好,尖利的狗牙距离“王红英”左脚只有两厘米。它显然是被饿疯了,不断扯着铁链向前挣扎,拼命想要张口撕咬近在咫尺的猎物。

用她来喂狗!

这是谢浩然的命令。

喂狗也分阶段性。稍微放松一点点铁链,让狗嘴刚好可以啃到“王红英”的足掌。这条被改造的怪物吃得很满足,新鲜血肉是它最喜欢的东西。连一点点滴在地上血也没有浪费,被它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惨痛与尖叫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王红英”用世界上最疯狂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半只脚被恶狗啃光,而且还是连着骨头被一起嚼碎,这比任何刑罚都要恐怖。

更重要的,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判断吃掉自己足掌的那头怪物到底是不是一只狗?

“你们不能这样!”她在哀嚎。

“这条宝贝会每天吃上你的一部分。左脚,然后是左腿,再转过来,从右边来一遍。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左手,然后右手,接下来才会轮到内脏。现在的医学技术非常发达,我会尽可能保持你内脏的完整,不到最后的时间绝对不会让它把你吃下去……哦!差点儿忘了,还有你的大脑。中枢神经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你平时看电影吗?对于把活人脑子挖出来,连同整条脊柱保存在营养箱里的做法想必不会陌生吧?我保证,这样的办法绝对会用在你身上。呵呵……王小姐,你应该知道你做过些什么。其实我这个人,还有我的老板都很容易说话。只要你老老实实,我们不会为难你,至少会给你一个舒服的死法。”

江建岳这番话说得平平淡淡:“可如果你仍然拒绝,那么生不如死……嘿嘿嘿嘿,我的法子可不少。”

其实本来用不着这么麻烦。谢浩然完全可以对“王红英”使用“搜魂”。但他不想这样做。主要是对“王红英”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同时也对她强悍的承受能力产生了兴趣。

面对酷刑,没有几个人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硬汉。

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



第八百三七节 杀手的世界

很多人都在小说故事里看到过“竹签钉手指”的情节。可以肯定: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没有坚定信仰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

亲眼看着恶魔犬啃断自己大腿,津津有味吃下去的“王红英”精神彻底崩溃。

她招了。

她是一名杀手。

别以为“杀手”是外国动物,其实国内也有。

探究她具体的本名已经毫无意义。“王红英”隶属于一个在国际上名气很大的杀手组织“虫巢”,她的代号叫做“枯叶蝶”。

她杀了王红英,戴上以王红英为模本制造的胶质膜套。

计划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实施。“枯叶蝶”故意制造机会接近王红英,因为都是女性,对方也就失去了警惕。两个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友,“枯叶蝶”撺掇着王红英与其丈夫因为家庭琐事发生口角,矛盾很快在她的暗中掌控下升级。到了最近这一个多星期,王红英与丈夫的关系已经非常恶劣,即便平时在家里吃饭,彼此都不说话,晚上也是各自分床睡。

杀死王红英的当天,“枯叶蝶”购买了一份旅游产品。她让另外一个身材相貌与王红英相仿的助手飞往青山省,帮着吸引注意力,自己按照预定计划潜入青灵集团办公大楼,按照邮包送来的固定时间,支开陈萍,在谢浩然的茶水里下毒。

石化药剂是“虫巢”组织通过特殊渠道传递过来。这东西很贵重,传递者把药剂交到王红英手上的时候,再三叮嘱“绝对不能出错,你只有一次机会”。

她其实不知道组织总部在哪儿,对传递者的身份也一无所知。对方是在夜间进行交接,同样是用特殊胶膜覆面,说话时候用特殊装置对嗓音进行处理。“枯叶蝶”从未想过对组织里的人身份进行探究。这样做是违规的,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总之,我是一个杀手,只要按照雇主的要求完成任务,领取赏金,这就已经足够。

这次任务的赏金是五百万美元。“枯叶蝶”知道组织肯定从中落下了一部分,但是看在计划周密,危险性很低,也不需要动用枪械,不需要对目标进行近距离格杀等诸多“便利”因素的份上,她还是接了下来。

原本以为应该是个很简单的任务,没什么危险性。

现在,她已经万念俱灰。

江建岳还有一个问题:“你和你的组织之间是怎么联系?”

“枯叶蝶”说了一个网址,以及进入的账号和密码。

能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

“枯叶蝶”迫切想要得到一个舒服的死法。她实在是受够了。江建岳却没有按照之前说过的给与她相应待遇。恶魔犬的生命力一直持续到最后,也就是整整十天时间。“枯叶蝶”被吃得很干净,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她一直在惨叫,用最恶毒的字句诅咒着江建岳。对此,后者只是笑笑。这个世界上对修士唯一能产生束缚效果的就是誓言。他从未对“枯叶蝶”发誓要具体做到何种程度,自然也就不需要为空口白话负责。

恶魔犬进食的整个过程都被录制下来。

在“枯叶蝶”生命的最后时间,谢浩然亲自出手,对她进行“搜魂”。

这样做,是为了印证她所说与事实之间有没有误差。结果令人满意,江建岳的审讯技巧果然管用。

对江建岳下达的新命令充满了残忍:“按照她招供的信息,把她的家人抓起来。”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冷冷地说:“我会另外给你几条同样的狗。喂饱它们。”

江建岳感觉心脏猛跳了一下,有些迟疑:“谢先生,她已经招了,事情也是她自己做的。若是牵连其家人,会不会……”

看着躺在椅子上面目全非,所剩无几的“枯叶蝶”尸体残骸,谢浩然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这个人是杀手,既然接了任务,就应该清楚所作所为对自己家人意味着什么。五百万美元买我的人头,计划周密,实施步骤也很详细。高收入就意味着高风险,当初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决定了她的家人不可能幸免。”

说着,他转移视线,注视着江建岳:“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换个人来做。”

江建岳的眼皮抽了一下,连忙弯腰下去,恭恭敬敬地回答:“如您所愿,我这就去办。”

……

法国,巴黎郊外。

这是一个距离枫丹白露很近的小镇,环境优雅,景色怡人。这块地方以前曾属于皇室,尤其是在波旁王朝统治时期,周围所有区域都被纳入管理,普通平民根本不能进入。大革命打破了这种禁锢,随着国王被砍下了脑袋,美貌的王后也被粗鄙平民轮流施暴,这块优雅的地方也被百姓占据,进而按照他们的意愿进行分割。尽管后来巴士底狱的风潮渐渐退去,罗伯斯庇尔也被曾经的拥护者碎尸万段,地球却仍在旋转,只是踩踏在上面的占据者换了一波又一波,名字也在不断更替。

约瑟夫很满意自己在这里买下的小院。石头墙下种着金娘花,还有一小从薰衣草。外观看上去是小木屋,实际上却是用现代建筑材料为基础,表面上仿古装饰的做法。两层小楼面积已经足够,除了与妻子的主卧,四个孩子各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约瑟夫是罗伯斯庇尔的崇拜者。他一直认为这是结束,并且在那个混乱时代真正为法兰西做出贡献的英雄。罗伯斯庇尔的墓志铭被他当成了座右铭,刻在一块经过处理的木块上,摆在房间里作为装饰。

“过往的人啊,不要为我的死悲伤!如果我活着,你们谁也活不了!”

这段话看起来颇有些黑色幽默,却是后人撰写的墓志铭。约瑟夫倒是对此持赞同意见。他历来起得很早,凌晨时分,像往常那样摇晃着身子走进卫生间洗漱,然后返回卧室换上衣服,俯身在仍然酣睡的妻子面颊上轻吻,转身走进厨房,泡了一杯咖啡。

端着咖啡走进工作间,轻手轻脚关上门,确定妻子与四个儿女都未醒来,以缓慢的动作上了锁,这才转身走到电脑面前,按下开机键。

约瑟夫也是“虫巢”的一员。他以前为法籍军团效力,十二年前离开了军队。从那时起,约瑟夫就加入了“虫巢”。随着执行任务数量不断增加,完成度也很不错,他在组织里的身份等级不断提升,收入也越发可观。

反正都是杀人。在战场上用枪打爆对方脑袋,与和平时间里瞄准某个目标,在约瑟夫看来区别不大。

每天浏览一下组织网站,是约瑟夫多年来的习惯。很多任务都是不定期发布,只有眼明手快并且具有强大敏锐的分析能力,才能找到最适合自己,同时也是难度较低的任务。网站上有很多任务赏金额度诱人,高达几千万,甚至上亿美元。那些任务约瑟夫从来不碰,最多就是看看。

干掉沙漠酋长国的国王。

重金求购华夏国最新式隐性战斗机图纸。必须完整,不能有丝毫遗漏。

炸毁麦克天方白。

类似的任务太多了,只是在约瑟夫看来,发布这些人物的家伙不是疯狂到极点,就是逻辑思维出了问题。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区间为一百万至二十万美元左右的任务。这类任务通常比较简单,而且很有趣。比如上次看到一个任务,委托人以两万美元的价钱,要求在华盛顿国家纪念馆里用粪便泼洒林肯塑像……这任务当时有人接了,只是那家伙运气不好,下手之后没能及时逃掉,现在还关在监狱里。

有的委托人希望得到英女王穿过的内裤,最好是沾染着她体内分泌物的那种……可怕的该死的肮脏的收藏癖,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他们这种混蛋的一席之地?

有的委托人要求很是离谱,只愿意花两美元,要求得到一个年轻漂亮的白人处女。

千万不要怀疑,这种委托的确是真的。“虫巢”是一个结构严密,信息量来源庞大的杀手组织。这个世界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杀手网络,很多相关的信息其实是组织成员,也就是杀手们附带而来。就像上述那几条委托,其实是杀手们在闲暇无聊的时候贴上去。因为组织有规定:对于自己知道,同时确定无法完成的委托,可以公开发布出来,从成员那里进行任务交换。

算是一种在冷酷与残忍中的自娱自乐吧!

毕竟,那样的任务没人愿意接受委托,只是当做一种笑话看看。

约瑟夫在这里找到了乐趣,找到了人生,也找到了满足并维持幸福生活的依托。

但是今天不同。

输入账号密码,打开网站的时候,熟悉的页面上立刻跳出一幕令他目瞪口呆的血腥画面。

那是一个女人活活被狗咬死,然后吃掉的可怕场景。

不仅是她,另外还有六个人,都是同样的遭遇。

第八百三八节 畏惧

有老人,还有孩子。

视频很长,录制得非常细致。清晰的画面可以让约瑟夫看到每一个部分。他觉得喉咙有些堵,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很多年前效力的法籍军团,参与战争,在遥远国度上看到堆积成山的尸体。

所有组织成员每周都有一次在网站上使用“惊叹号”的权力。那相当于职权优先,可以是一段文字,也可以是一段视频,或者是一张照片。只要使用“惊叹号”,选定的内容就能自动排列在其他内容之上,保留长达半小时的置顶优先权。

在这个时间,有很多组织成员同时在线。

很多人纷纷发出咒骂,以及询问。

“见鬼,刚一上来就看到这种东西。是那个混蛋发布的视频?这是想把我吓死吗?”

“手段非常凶狠。你们注意到那些吃人的狗了吗?我从未见过这类品种。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弄上一条做宠物。”

“视频上那些被吃掉的好像是亚洲人。”

“天啊!那是枯叶蝶……我认识她,至少看过她的照片。”

杂乱的议论在随后一条特殊评论发出后,很快变得平息下来。

“虫巢组织的成员,同时包括全世界所有的杀手。如果你们当中任何人胆敢继续针对我,那么“枯叶蝶”及其家人的下场,同样会被复制在你们身上。”

组织内部的信息传递非常迅速。几分钟后,网站管理者立刻消除了所有视频,以及评论。“枯叶蝶”的个人相关账号也被删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整天,约瑟夫都感觉不是很好。

他听过“枯叶蝶”这个名字。

那些视频所代表的意义,约瑟夫直到当天深夜才从别人那里探明了究竟。由于“虫巢”组织者在第一时间消除了视频,关闭账号,详细信息其实没有透露太多,可是当时看过视频的组织成员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那些血腥画面。他们在私底下交流,交换情报,通过各种方法,很快找到了答案。

“枯叶蝶”任务失败,被目标抓住,其本人遭到虐杀,家人无一幸免。

她接下的任务赏金总额为一千万美元。按照惯例,“虫巢”会先期扣下五百万的额度,等到任务完成,委托者支付尾款后,在五百万先期款项的基础上再支付她一百万奖励。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次任务有些特殊。任务计划是委托者制订,据说非常详细,而且周密到无懈可击。另外就是“枯叶蝶”使用的毒药。据说非常珍贵,成本高昂到令人瞠目的程度。

杀手其实是从不惧怕报复的。包括约瑟夫也是一样。既然选择了这个危险的行业,就必须抱有随时可能死亡的思想准备。以约瑟夫为例,他准备了多个身份,持有多个国家的护照。一旦发生危险,立刻放弃一切藏匿起来。妻子与孩子对他的工作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国家石油公司派驻在海上开采平台的一名员工,每年有大部分时间要呆在平台,不能回家。对外,约瑟夫从不泄露家庭信息,外面用的是假名字,组织里也是如此。

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与“枯叶蝶”有着同样遭遇,被人抓住,强行逼问出家人信息,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下场?

“枯叶蝶”肯定承受了极其惨痛的折磨。她撑不下去了,只能对方问什么就说什么。到头来,一个人也没能保住。

如此残忍的报复手段,极其罕见。

别人怎么想的约瑟夫不清楚。

他花了整个晚上的功夫,详细记录了“枯叶蝶”那次任务目前可以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华夏国、谢浩然、青灵集团……

这些消息非常管用。尽管发音读起来有些拗口,约瑟夫还是强迫自己牢牢记下。

他不想得到与“枯叶蝶”相同的结局。

这样的任务,连碰都不能碰。

那样的狠人,最好离他们远点儿。

杀手要挣钱,但是自己和家人的生命更重要。

……

北宁省,药神院分堂。

东羊正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接到邀请的时候他有些犹豫,可是看到请柬最后的“谢浩然”三个字落款,又放下心来。

很偏僻的一个小镇,主体建筑平淡无奇,看上去显得破旧,很是有了些年头。

跟着引导者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东羊正这才发现,除了谢浩然这个邀请者,还有很多自己的熟人在场。

全部都是修炼世家。天境山大会是个认识人,拉近彼此关系的好机会。东羊家族算是不大不小的修炼家族,对于与其他修士之间的关系处理,也偏向于“互相帮助”。总之,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厅堂很大,因为来得人多,就没有安排座位。修士本来就不看重这些,只要主人同样站着,就不算是失礼。

谢浩然穿着一件黑色衬衫,下面是黑色长裤,皮鞋擦得锃亮。

在上传“枯叶蝶”虐杀视频以前,他就向各大门派,以及修炼世家发布了邀请函。

药神院的名头在修真界还是很响亮的。实际上的影响力却颇为有限。放眼大厅,林林总总只有三百余人,来的大多是修炼家族,少的有那么一、两个,多的也就是三、五人左右。至于被邀请名单中赫赫有名的武当派,只来了一个司平真人。青城派那边也是同样,只有一个铁玄真人。

按照事先的预测,正常情况下,应邀前来的修士总数不会少于一千。

现在看来,最多只有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

药神院的号召力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谢浩然自嘲地笑了笑,走上前,对着四周拱手行礼,朗声道:“感谢诸位应邀前来,本座在这里谢过了。”

周围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回应。大多是恭维与随口应付,都是听着还算不错的场面话。

谢浩然没兴趣与这些人浪费时间,他直接进入主题:“本座今天一不办喜事,二不为钱财。有件事情,想要拉着诸位道友一起做。只是不知道诸位道友意下如何?”

他毕竟年轻,从下面蹿起来的速度太快了。吞掉雷极门的过程过于迅速,灭掉圆法寺的手段也很隐密,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很多修士眼里,谢浩然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即便是掌控着药神院,也是运气多过实力……说不定,是药神院原先的三位副院主上了年纪,想要静修,这才把所有权力扔给了谢浩然。

这种时候说话,是需要有人在旁边烘托的。丰树理代表丰家前来,他与谢浩然关系很好,事先已经听他说过一遍,于是笑了笑,信步从人群里走出,故意问:“不知道谢掌门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要烧掉几个教堂,杀一批教士。诸位有没有兴趣?”谢浩然说话时虽然带着笑,神情却很坚定,甚至带着几分狰狞。

烧教堂?

杀教士?

一个上了年纪,须发全白的老头疑惑地问:“这个……这好像从前义和团干过的事情啊?”

谢浩然微笑着简单解释:“不是咱们国内的,这次去外面,在他们的地盘上动手。”

东羊正神情冷肃。

很多人没有搭话,保持沉默,更没有表态。

果然是年轻人啊!冲动、盲目、什么也不懂。上来就张口喊杀,没有丝毫的遮掩,也不会用更加温和的方式说明意图。就不能把话说得婉转些吗?先不说这烧教堂杀教士能不能成功,就光是你这种说话的态度,很令人反感,难以接受。

青城派的铁玄真人站在那里发出冷笑:“我大老远的从青城而来,本想着是不是药神院又出了什么新的丹药,也就顺便过来看看。没想着听到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混账话。都什么时代了,还想着烧教堂,杀洋人。哼!年轻人,没事儿多回家去看看史书,看看当年义和团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别以为你后面有靠山就随便乱来。说句不好听的,你算老几?”

不能说是铁玄真人的思维有问题。防保局征招了大量修士,其中就有武当派的年轻后辈。铁玄其实对此并不赞同,他也没兴趣参与更多的国家事务。修士嘛,勤修苦练,早日飞升才是正道。普通俗人生生死死与我何干?

旁边,武当派司平真人也发声问道:“药神院请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今天有没有拍卖会?我还等着看看你们药神院的丹药呢!”

谢浩然脸上的神情不变,他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淡淡地说:“今天没有拍卖会。之所以邀请诸位道友过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司平真人在修士当中算是老资格。外表看上去像是八十多岁的长者,自然不会把谢浩然这种年轻后辈放在眼里。何况感受他外放的灵能,只是区区一个筑基中期。想到这里,司平冷笑着摇头:“药神院一代不如一代。若是方玉鲲在这里,少不得我也要给他一个面子。至于你……呵呵!哼!”

第八百三九节 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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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节 开始吧

听到这里,丰树理恍然大悟:“你是说,常老爷子也是因为占卜过度,才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谢浩然脸上露出很是无奈的神情:“大家都是道门一脉。你也知道我和常家有怨,可是常英成放下身段求上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我药神院帮助他找回长孙。这种时候,谁还会去计较从前的恩怨?我当然要拉他一把。”

甄勤琴在旁边听了发出一声赞叹:“不错,理当如此。”

东羊正听得来了兴趣,慢慢皱起眉头问:“可是,这与谢掌门之前说的那桩事情,又有什么关联?”

谢浩然解释:“我给常老爷子的长孙卜了一卦,卦象显示,目标在极东之地。”

他把那天在办公室占卜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

东羊正等人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人在国外?”

甄勤琴有些疑惑:“常涵卫那孩子我是见过的。他到国外去干什么?”

丰树理手里握着纸扇,他同样对此无法理解:“那段时间没听说常涵卫有什么闹腾的啊!他那个圈子里的人我知道,要说飞扬跋扈些,那的确是有的。可要说是作奸犯科,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说了,老常家的事情我有两个朋友很清楚,他们都说常涵卫当天晚上是去了ktv唱歌,然后就没有回家……这出去玩玩,怎么一下子就跑到国外去了?”

谢浩然没有多做解释。他从精神萎顿的常英成身旁走开,在大厅里来回踱了几步,抬起头,认真地说:“还有一件事。诸位道友,你们听说过“石化药剂”这种东西吗?”

很多人神情茫然。

“石化药剂?那是什么?”

“没听说过。”

“是某种丹药吗?”

东羊正的脸色瞬间剧变。他死死握紧了左拳,脸上肌肉绷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足足过了近半分钟,他好不容易平息愤怒,略微平静,快步走到谢浩然近前,发出语调森冷的疑问:“谢掌门,你为什么忽然提到这种东西?”

谢浩然神情淡然:“有人对我下手了。他们用石化药剂对付我。说起来也是道祖保佑,那天我刚好有事情出去,但是我身边的秘书死了。”

东羊正问话的速度极快:“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前几天。”谢浩然看到东羊正眼睛里夹杂着几分疑惑:“她死的很惨,全身僵硬,保持着固定不变的姿势,硬邦邦的,就像一块石头。”

听他这么一说,东羊正彻底打消了心中的怀疑。他睫毛晃动,一股悲意缓缓爬入了脑海:“没错,的确是石化药剂。只有那种东西,才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谢浩然试探道:“东羊家主,你见过这种药剂?”

“当年,我师兄是被洋和尚害死的。”东羊正的嘴唇微微颤抖,咬牙切齿:“那时候还是慈禧太后在位,八国联军攻入北京,该抢的抢了,该杀的杀了,该烧的烧了……我师兄那时候已经修炼到了筑基境界,洋和尚打不过他,就买通了他身边的人,在他喝的茶里下药。那时候穷,即便是我师兄那般人物,家里也没有太多的钱。那是上等好茶,师兄泡了舍不得他自己一个人喝,就给他妻子孩子各分了一杯。等我得到消息赶过去,师兄已经不会说话了。孩子老婆都死了,那尸体硬得像石头,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像庙里的泥菩萨不会动。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背着师兄往武当山上跑。那时候妙空道长还在,我和他的关系不错,可即便是妙空道长那种出神入化的本领也束手无策。就这样,师兄在武当山上躺了六天……死了。”

“那时候的武当山,还不是现在这种样子。”回想起之前冷傲的司平真人,东羊正冷笑着摇摇头:“司平……他在妙空道长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妙空道友被我师兄的死状吓到了,他使用各种办法,还是没能把我师兄救回来。最后,妙空道长带着我和另外几名道长下山,想要联络其它门派,共同对敌。”

说到这里,东羊正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语气也趋于正常:“咱们修炼之人,以天地灵气为食,只要修成正道,便可不休不眠,不饮不食。若是功法特殊,更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当然,这都是古书上的说法,实际上是否真能修炼到那个程度,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毒药这种东西对咱们来说的确是没有太大的威胁。就算是效果最强的氰化之毒,对我们来说还是可以化解的。”

“我师兄的死对妙空真人打击很大。他是那个时候修真界的首屈一指的人物,虽说只是金丹初期境界,但是一手炼丹技术根本无人可比。妙空真人给我师兄试过各种解毒灵丹,但我师兄还是死了……那天决定下山的时候,妙空真人告诉我:他得找出这种毒药的解法,必须联络天下同道,把这些洋和尚从咱们的土地上撵出去。否则,像我师兄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更多。”

“妙空真人后来死了。跟我师兄一样,被人下毒。呵呵呵呵……高鼻子绿眼睛,脸上那张皮白得跟鬼似的。只要不是瞎子,谁都会提防着他们。可是千算万算,谁也没有料到洋和尚手里有的是银子,还有花花绿绿的钞票。财帛动人心,为了钱,有些混蛋连他亲爹都杀了把肉割下来当猪卖,还能把他亲娘剥光了衣裳送窑子里去。妙空真人身边那个道童跟着他有十多年了,他知道我们的计划,于是找了个机会,偷偷找上洋和尚,把妙空真人给卖了。他得了十万两银子,洋和尚让他把那种药掺在妙空真人的茶里。”

又是茶水……

谢浩然在心中暗叹了一声,认真地问:“那后来呢?”

“那家伙得手以后没能逃掉,被我们发现了。我们给他点了天灯,用布条浸了香油,外面掺着蜡,把他整个人一圈圈裹紧,留下口鼻的位置,然后从脚趾头位置点火,他足足熬了两天,临死的时候一直在叫。”

东羊正脸上全是凄然:“要是妙空真人还活着,武当山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石化药剂”这个名字。那些洋和尚准备的很充分,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瞄准咱们这些人来的。从前吧,都以为咱们修道之人与俗世区别很大。我们炼我们的,与普通人之间不会产生关联。后来八国联军进来了,再加上妙空那件事,才真正是把我打醒了。这修道归修道,没有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依靠是不行的。我们这些人就算强大,又能强得到哪儿去?当年,僧格林沁够横了吧!他身边有三个筑基高手常年护卫着,可是八里桥一战,那些护卫全部战死。以前是火枪火炮,后来又有了飞机大炮。要再是只顾着修炼,不问世事,到头来,真正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些洋和尚为什么能在咱们的土地上肆无忌惮?他们真正是有倚仗的。一对一打不过,他们后面还有成千上万的火枪兵。可是咱们那时候有什么?汉奸?卖国贼?拿着老祖宗脑袋当货物卖的狗杂种?”

东羊正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辞激烈,整个人非常激动,周围的人看得出来,他绝对没有作伪,也不是故意帮着谢浩然说话,充做陪衬。

过了近两分钟,东羊正才渐渐冷静下来:“谢掌门,那些洋和尚在打你的主意?”

谢浩然点点头。这种时候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什么条理:“只有教廷才能制造石化药剂,还有常老爷子的长孙……这些事情加起来,我觉得咱们有必要跟他们好好算算账。”

东羊正再次变得激动起来:“你,你这是要打出去?”

谢浩然注视着他:“这是自愿行为,不强迫。愿意跟着我一起行动的,就说一声,本座不会亏待他。”

“我东羊家干了!”老头有老头的威严,东羊正狠狠咬了咬牙,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深深刻画的狰狞:“当年我杀过洋人,我一直寻思着这种事情应该再来一次,也许对我停滞多年的修为有帮助,说不定还能获得感悟。我要替师兄报仇!替妙空道长报仇!”

……

巴多格里奥神父一直觉得心神不宁。

这种状况从下午的时候就出现了。起初,神父没有在意,认为是气候变化所导致。意大利就是这点儿不太好,紧挨着地中海,来自海面的风对冷暖影响很大。即便是呆在教堂里,有时候热得想要脱光身上所有衣服,有时候又冷得恨不得钻进被窝。

蒙巴拉是个很小的镇子,教堂也因此得名。其实教堂的位置距离小镇很远,大约两公里左右。但是在地区行政图上,都在同一个范围。

教堂的晚餐很不错,非常丰盛。

今天不是斋日,厨师給神父的盘子里放上了一条新鲜灌肠。

第八百四一节 谁的船?

这是本地的传统做法。精选上等猪腿肉绞成肉泥,掺入大量的胡椒,再加上少量白兰地或者杜松子酒,将猪肉灌入肠衣,放在地窖里发酵一个星期,就是富有当地风味的灌肠。吃的时候需要加热,烤制或者用水煮都行,撒上百里香碎片,一餐刀切下去,圆形肉片断面上全是粉色肉泥。常见吃法是用面包片夹着一起送进嘴里,有些咸鲜,口感十足。

香肠是巴多格里奥点名要的。他是本地人,很喜欢吃这个。加上一条熏火腿,一块表面涂着蒜泥的羊肋排,一只肚子里塞满了苹果和各种填料的烤火鸡,满满一篮子新鲜葡萄,一篮无花果,一个产自北方的西瓜,还有一大盆浸放在清水中的牡蛎,配上明黄色的新鲜柠檬……神父的餐桌看上去非常丰盛,就连一些穷酸小国的元首也自愧不如。

全世界究竟有多少座教堂?

很难有人对此作出准确的回答。

巴多格里奥是知道答案者之一。但他永远不会告诉那些想要探究秘密的人————其实,教堂与教堂之间的区别很大,根本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上的教堂分为三类。

首先,是名闻遐迩,在世人眼中极其重要,被当做名胜古迹与参观景点的那种。巴黎圣母院、米兰大教堂、塞维利亚大教堂、佛罗伦萨大教堂……在欧洲****的遥远年代,教会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不仅有权,而且有钱。所以建造豪华奢侈的教堂也就变得顺理成章。当然,除去当时政治上的因素,也有着艺术方面的诸多原因。但不管怎么样,这些教堂至今仍在使用,而且辉煌不减。

这些教堂是教廷的“面子”。老虽老,旧虽旧,却是天主凝聚信徒必不可少的建筑。它们更多时候是被当做一种实质性的礼仪存在。虽然教廷在这些地方配备了神职人员,却是将其当做对广大信徒的影响与感召力量使用。正因为如此,这些教堂里的神职人员要么是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要么就是满面懵懂的毛头孩子。

其次,是存在于文明世界,位于城市内部的普通形式教堂。这类教堂结构一般,大多以当地旧有建筑,比如大楼,或者现有的房屋为基础改建而成。从外面看去,与周围的建筑没什么区别。只是内部经过改造,空间颇大,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条凳,有宣讲台,当然也少不了耶稣受难十字架。

这种教堂是教廷感召更多信徒的基础,在此工作的神职人员大多是普通人。他们负责对区域内的民众宣讲教义,让更多的迷茫羔羊回归上帝脚下。这些教堂的神职人员需要负责很多事情,还要对区域内的民众信息进行收集。每隔三天,甚至每天都要对外发放食物和水。一块面包,或者是一小包糖果。总之,在广大民众看来,这是来自上帝的馈赠,也是善良与正直的最佳体现。

最后,就是像巴多格里奥所在的蒙巴拉教堂。

这里,才是教廷真正的基础。

这里驻扎着足足两千名新十字军。教堂占地面积很大,除了主楼,周边围墙区域内所有部分都属于教廷。因为附近没什么居民,距离最近的小镇也比较远,也就没人对蒙巴拉教堂予以关注。以前倒是来过几个好奇的记者,他们就像嗅到了肉骨头气味的狗,拿着照相机到处拍个不停,惹得巴多格里奥神父发了火,让人把他们抓起来,用刀子割断喉咙,挖了个深坑,估计现在已经成为了泥土的一部分。

上帝也是有隐私的。普通人对外人窥探自己秘密这种事情都无法容忍,上帝又怎么可能免俗?

巴多格里奥食量很大。在近侍看来,他的进餐就是一场非常特殊的表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会相信那么多东西都能被他全部吞下,一点儿不剩。而且每次吃完饭都觉得不满足,叫来厨子,像老太婆那样絮絮叨叨,安排下一大堆数量惊人的饭后点心。

伸手从水果篮子里拿起一枚无花果的时候,巴多格里奥觉得自己心跳速度加快。他猛然松开手指,熟透的无花果掉在桌山,然后滚落在地上,摔成一滩紫红色的泥。

巴多格里奥猛然仰头,用惊怒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的天花板。

他听到从那个方向,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嗡嗡”声。

“是炸弹!”发出一连串警告音节的同时,巴多格里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侧过身子,朝着房门方向高速狂奔。

就在他肥胖的身体消失在门口的同时,尖厉的怪声也近了,变成了另外一种可怕音调。紧接着,教堂顶部传来巨大的轰鸣,整个地面都在摇晃,无数砖瓦碎片与木屑在空中飞舞,从正上方掉落下来。

巴多格里奥冲到外面,看到一团团从地面爆起的巨大火焰,夹杂着黑色浓烟,伴随着无数声嘶力竭的惨叫,朝着天空升腾。

炸弹……还有炮弹。

他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异教徒。非洲,还有中东。那时候,巴多格里奥还是一名随军神父,“传播上帝光辉”这种事情永远不会随着时代进步而消退。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信仰异端的疯子。在那些战乱国家,巴多格里奥亲手干掉了很多异教徒。他见过战争,知道什么是死亡,什么是人类科技文明在火焰与爆炸中带来的恐怖。

“快跑!所有人进地下室。”

“不要卧倒,那样做没用,你会被炮弹震死的。”

“我的脚没了,我的脚被炸飞了……妈妈……”

两千名新十字军是一支实力强大的力量。教廷在这些人的军事训练方面并不迂腐。基础武器虽说是刀剑盾牌与铠甲,却也包括了突击步枪、大口径狙击枪、手枪和火箭筒。热能兵器对黑暗生物造成的伤害有限,但无论教廷还是黑暗世界,都看到了热兵器所带来的杀戮便利。黑暗世界学会了给枪弹内部注入血族病毒,把更多的十字军战士变成魔鬼。教廷也学会在子弹表面镀银,一打一个准,一枪就能干掉高级血族,让这些该死的肮脏生物得不偿失。

无论黑暗世界还是教廷,都没有想过死亡威胁居然会来自天空。

黑暗世界的核心区域位于德蓝斯瓦尼亚,这是公开的秘密。因为血族自身的生物特性,它们热衷于在人类文明活动区域之外的部分寻找居住地。南北两极是它们一直看中的地方。那里对它们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尤其是每年漫长的“极夜”时间,血族活动可以达到最高点。

有人曾经在南极发现了所谓的“外星人基地”。其实那是血族的秘密城市。它们的生活与时俱进,修建机场,研究各种武器,暗中操纵人类大型企业,从中得到丰厚的资金回报……只不过,神圣力量对血族的压制效果非常明显,如果没有确定的把握,血族不会轻易对教廷统治区域发起进攻。

开着飞机对血族统治区进行轰炸这种事情,在教廷首脑看来同样不可接受。倒不是不能做,也并非教廷没有类似的武器和载体,而是一旦如此,就意味着与黑暗世界全面开战。小规模冲突很正常,但冲突规模绝对不能扩大。现在这个世界可不比从前,尽管教廷早在数百年前对整个欧洲进行了统合,上帝荣光在这片土地上永远照耀。然而文明进程总会出现各种令人意外的变化。谁能想到依教徒会进来?而且还得到了各国首脑的同意……从区区几万人变成现在的几千万,放眼世界,他们的数量已经多达十几亿。

在这种时候与黑暗世界爆发全面战争,极不明智。那相当于给了依教彻底强大的机会。如果大家两败俱伤,到时候,谁来维持上帝的荣光?谁来遏制可怕的依教?

巴多格里奥被巨大的气浪掀得就地滚了几个跟斗,扶着一具十字军尸体艰难站起来的时候,他抬起头,透过升腾的爆炸火焰,看到了天空巨大的船影。

最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那些该死的黑暗生物,难道它们就这样肆无忌惮,不怕引发全面战争吗?

巴多格里奥从未想过这是依教人在作乱。那种事情绝不可能。教廷在欧洲经营了那么多年,这里已经是铁板一块。再加上依教人自身的信仰问题,已经成功的世界各国当中引起了厌恶。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乱杀平民,频频进行恐怖事件。当所有人的愤怒指向同一个点的时候,即便是神,也必须毁灭。

那到底是谁的船?

它就像一艘来自地狱的可怕建造物,正在肆意播撒死亡。

“轰!”

大口径炮弹以标准的曲线射下,在地面引发了大爆炸。无数身体残片在空中飞舞,鲜血夹杂着泥土,轰鸣与气浪震得人心底发凉,瑟瑟发抖。

第八百四二节 突破

能够在这种地方成为神父,执掌教堂,巴多格里奥当然不可能是普通意义上的神职人员。

他是一名五级神父,也就是“神父”这个职位的最高级别。再往上,就是预备级别的红衣主教。

想要做到这个位置并不容易。除了实力,更重要的就是资历。

这场袭击来得很突然,整个教区毫无防备。巴多格里奥眼睁睁看着一枚航空炸弹呼啸落下,砸落在教堂内部,爆发出冲天烈焰,破碎的教堂主楼摇摇欲坠,最后轰然倒塌。

天空中的那艘船缓缓降下。

巴多格里奥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艘式样古朴的船,很古旧的船身,表面泛着金属光泽。船帆的形状有些怪异,与欧洲常见的旧式帆船有着很大区别。没有三角帆,也没有前帆,巨大的桅杆顶端有成片的月牙形状穹顶。估计是一种特殊的防护性措施,只是具体有什么作用,巴多格里奥对此一无所知。

这艘巨船没有真正降落,至少船底没有接触到地面,就这样悬停在半米多高的位置,稳稳定住。

两侧的舱门打开,冲出密密麻麻的人群。猛烈如潮水般的灵能气息扑面而来,被炮弹炸伤的巴多格里奥被吓得浑身发抖。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子,从旁边一名十字军的尸体身上抽出佩剑,如同筛糠般紧紧握住,口中发出无助的悲鸣。

“是华夏人,他们是来自东方的修士!”

巴多格里奥听说过东方修士的强大,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一千?两千?三千?不……远远不止这个数!光是冲出船舱的东方修士就超过三千,要是在加上在船上负责操作的人,那又是多少?

谢浩然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长刀,使出身法,以极高的速度扑向一名刚从地面上挣扎着站起的新十字军。带着脸上残酷的冷笑,挥刀砍下那人的头颅。看着鲜血喷涌的尸体后仰着翻倒,他厉声狂笑着发布命令。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这是迟来的报复。

上次任务,从山谷研究所把人带出去的时候,谢浩然就想要在合众国地界上顺序杀一遍,捣毁一批教堂。要不是因为贪婪的血族公爵斯图尔特插了进来,当时谢浩然绝不会那么平静的收场。

有人要杀我。

我能坐得住吗?

石化药剂的大名,连东羊正这种老修士都听过。尽管导致陈萍死亡的石化药剂等级很低,即便谢浩然不小心服用,只要在体内进行灵能祛除,倒也不会成为问题。但不管怎么样,被杀手盯上的感觉很糟糕,愤怒在他心中膨胀。除了报复,他找不到更好的释放方法。

根本用不着寻找什么幕后主使。既然只有教廷才能制造石化药剂,那就老账新账一起算,这件事情,教廷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赫克托公爵当初决定把布兰妮送给谢浩然的时候,是希望她成为联络东方修炼世界,与谢浩然之间交好的基础。然而斯图尔特这个蠢货彻底破坏了赫克托公爵的计划,布兰妮在谢浩然心中的位置也急剧下跌。从最初勉强给予平等,到后来变成了敌意……现在,她只是谢浩然手上的一个玩具。

血誓是不可违背的。这一点,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了每一个血族的脑海深处。

布兰妮无法违抗谢浩然的命令。她老老实实说出了她知道的所有秘密。无论黑暗世界,还是关于教廷。

黑暗世界与教廷之间的对立持续了千万年。他们都在探究彼此的秘密。尤其是像巴多格里奥掌控的蒙巴拉教堂这种地方,更是被黑暗世界在军事地图上标注为“要塞级别”的重点区域。

这里的确有资格称之为“要塞”。

至少对血族来说是这样。

常英成的长孙,成为了谢浩然利用的借口。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只能从卦象上推断他还活着。方向从未变过,具体在国外的什么地方,恐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华夏民族是一种矛盾性生物。

我们喜欢内斗,斗了几千年,直到现在仍是如此。两家邻居,中间就隔着一堵墙,你见不得我过的好,我也见不得你收入高。表明上平时见了互相都会微笑打招呼,关起门来就互相诅咒,恨不得对方家里老人得癌症女儿被强暴男人出门被车撞女主人最好月经不调每个月流血三十天连止都止不住……天知道这样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反正斗着斗着,很多事情才会有所明悟,法律也一天天健全。

在对外的问题上,我们表现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团结。

先干掉外敌,然后咱们继续斗!

常英成失踪的长孙被谢浩然给予暗示,被修士们理解为“被外国和尚掳走”。

石化药剂就更简单,有了东羊正现身说法,谢浩然也省了后续表演,以及准备好的各种道具。

重返修士对教廷的敌意是如此深重,究其根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八个国家联合军队攻入首都。

这是报复,也是报仇!

武当派可以不参与。

青城派可以视而不见。

龙虎山那边……好吧!他们就没收到消息,谢浩然连帖子都没派人送过去。

他只是一个年轻人,没有那么巨大的影响力。但无论如何,药神院的名头摆在这儿,再加上煅体丹,足够有一群修士愿意跟着他一起走。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此次出征,只要炼气中期以上的修士。各个修炼世家愿意派遣多少家族子弟都行,反正根据家族实际情况,多来就多收,少来也不会歧视。总之,只要愿意跟从,表示出态度,谢浩然都很欢迎。

南宫世家、东羊世家、顾家、丰家、甄家、吕家、常家……总计下来,自愿加入远征军的世家子弟,总数为五百零六人。

除了知根知底的南宫世家和吕家,其实绝大部分修炼世家都在观望,都在两头下注。既不得罪名门大派,也不会得罪谢浩然这种后起之秀。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其中虽然有着结交与观望的想法,但这些世家家主的确有着血性,他们自己也觉得,应该走出国门,显露一下自己强壮的肌肉。

这种事情并不牵扯国家政治,只是针对教廷,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层面上的较量。

东羊康手中握着一把长柄战斧,带着“呼呼”的风声落下,将一名新十字军连同盾牌和盔甲从身体中间劈成两半。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他亢奋不已,对不远处用手指捏断一名敌人喉骨的东羊正发出惊喜的声音。

“老祖宗,我,我已经是筑基初期了啊!”

东羊家族的人战斗聚在一起。东羊瑛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拿着一把制式手枪。瞄准对手面部扣动扳机,子弹擦着对方肩膀射过,她如猎豹般猛扑过去,匕首狠狠插进对方的眼眶,透穿大脑。

“我也是,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是筑基初期。”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意义上的远征,打一架,杀几个修士,毁几座教堂而已。

东羊正觉得这是一场需要高度配合的行动,至少离开国门就需要包下好几架大型客机。直到谢浩然拿出天银船的时候,包括见多识广的东羊正在内,所有家族修士全都看呆了。

等到上了船,谢浩然拿出煅体丹的补元丹,让药神院的人按照顺序逐一发放……那一刻,家族修士们才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有些心情激荡,难以自持的修士,差点儿就当场对着谢浩然跪了下去。

这种高品质的煅体丹和补元丹,多少年都没见过了。

通体洁白的丹药,完全是标准正圆形的丹体,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尚未服用,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浑厚的灵能……这样的丹药,无论龙虎山还是武当派外售的同类型“灵丹”,根本无法比拟。

俗世间的瘾君子有句话,叫做“槟榔加烟,法力无边。”

煅体丹加补元丹,那会怎么样?

这样的组合没人试过。尤其是补元丹,很多年了,因为材料短缺,灵气稀薄,修士们只是听过其名字,却从未见过丹药实体。

东羊康与东羊瑛是在东羊正的催促下,极不情愿的将两枚丹药吞服,然后呆在船上静修打坐。

战斗是一种特殊的修炼方法。有了之前的基础,突破也就是意料中的事情。

东羊正一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有些发红,那是兴奋与喜悦所导致。谁都希望自己的家族千万年传承下去,谁都希望家族永远强大不受欺辱。后辈子孙在机缘巧合之下能有这般际遇,身为家主,他高兴的有些难以自持。

“杀!继续杀!不要停。保持住你们目前的心态,不要去想别的事情。机会难得,这同样也是修炼与感悟。”

东羊正对杀戮的理解更加深刻。他知道有种方法可以通过战斗进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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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三节 教堂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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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国内,没有这样的机会。

现在出来了,对手又全都是该死的洋和尚……哈哈哈哈!不杀白不杀,统统杀光!

为师兄报仇!

为妙空真人报仇!

光是这两点,在东羊正看来已经足够了。

这段时间,贺嵘很忙碌。谢浩然把天银船交给他,让他带回清凉山,在那里的车间进行改造。主要是大口径火炮的搭载安装,以及供弹及射击系统的整合。

国际军火商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成捆的钞票砸过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四百毫米这种口径的超级臼炮无疑与时代脱节。历史上,欧洲各国都出现过此类口径的巨炮。法国人在马奇诺防线上有过部属,英国人为了防备德军登陆,在沿海地带也有大量设置。小胡子元首进攻前苏联,坚固的要塞就是被这种超级口径巨炮攻陷。

因为安装不易,行动力迟缓,大口径巨炮注定了会被历史所抛弃。但只要克服了“行动力”这个前提,其实它仍然有着不俗的存在价值。

现代火药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使用的火药区别很大。同等体积下,爆炸威力更强。看在钞票的份上,军火商弄来了四门这种口径的巨炮。仰角很高,可以近距离射击。美元、黄金、加上钻石……总之只要满足条件,清凉山方面愿意支付任何代价。如此美妙的条件几乎把军火商们乐疯了。他们第一时间弄来了完整的炮弹生产流水线,提供了最熟练地技师,在最短时间使改造后的天银船勉强达到谢浩然的要求。

是的,只是勉强。时间太短了,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全面改造。

投弹舱是后来进行改装。四门重炮数量太少,只能从其它方面进行补充。航空炸弹就简单多了,何况天银船在雷达上根本没有显示,只要弹仓够大,就能成为最具威力的兵器。

此前的轰炸,彻底破坏了蒙巴拉教堂的防御系统。何况所谓的“防御”,不是针对热兵器,而是用来对付黑暗生物。

教堂主体已经没了,在成吨的炸弹面前,再坚固的建筑也无法抗拒。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火海,天银船的主炮已经停止射击,左右两边船舷的护甲板纷纷升起,露出一个个看了就令人心惊肉跳的装甲枪座。随着明真一声令下,黑洞洞的枪口顿时喷射火焰,在刚刚聚集起来,想要应对的新十字军残兵集团中爆发开来。

谢浩然这次除了各个修炼世家,还带来了多达三千名药神院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年轻后辈,各个分堂的领队只是副堂主。按照实力排序,雷极门有十名金丹境界的贺姓高手,其余的全部是都是筑基,然后是数量占比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炼气修士。

年轻人需要锻炼方能成才。

最好的锻炼方法,就是战斗。

对于这一点,吕梦宇深有体会。他以前信奉静修打坐,几十年过去了,修为丝毫没有寸进。谢浩然的方法简单粗暴,服丹,然后高强度战斗。在杀戮中自然产生感悟,实力也就大幅度增长,然后晋级。

在很早的时候,道术只是修炼自身,延长寿命。随着这个世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怪物与人类争夺地盘,战斗也就不可避免。人类在你死我活的战争中延续文明,凶悍的特性融入血脉。东方与西方的碰撞也是如此,你若不死,我怎么活?

杀!

没有人认为谢浩然的命令有什么不对。对于另外一个国家,另外一个种族的敌意,从很早的时候就深深刻入大脑。那时候我们很弱,人家可以骑在我们脑袋上拉屎拉尿,该死的服从性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存在,延续至今,就连日常学习也被迫加入了外族语言……凭什么高级考试一定要加入外语科目?学不学,那是看个人兴趣而为。如果不是对强大外族长达百年的畏惧,谁会浪费大量时间学习那种拗口的字母音?

吕梦宇曾经就这个问题与谢浩然进行过探讨。后者的回答很简单:“只要把说这种语言的人统统杀光,自然就没有学习的必要。”

是的,杀光他们。

没有防备遭遇突袭是极其可怕的事。包括巴多格里奥在内,两千名新十字军被头顶上落下的炸弹炸懵了。他们伤亡惨重,无处躲藏。狂暴轰炸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夺走了上千人的性命,等到天银船从空中降下,高达三千以上的大规模修士军队冲杀过来……新十字军在数量上完全处于劣势,战斗力也远远不如对方。

谢浩然从地上抓起巴多格里奥神父。这家伙穿着黑色丝绒道袍,服饰上的区别很容易辨认。肥胖的身体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笑话,尤其现在,更让神父成为了最为显眼的存在。

“一定要确认杀死目标。记住,现在留下一个活口,他们的子孙就会找到你的后人报仇。今天斩草除根,明天我们的后人就能少些麻烦。”谢浩然单手持刀,“嗖”地一下砍断了巴多格里奥的右臂。他把惨嚎的神父扔在地上,单手抓住神父左臂,朝着身后反方向用力拧住,运起灵能,在整个战场上发出雷霆般的咆哮。

能够被确认必定死亡的条件是什么?

当然是砍断头颅。

反正天银船上没有准备任何俘虏的食物。

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遍地都是人头。

天银船两侧的舱门再次开启,数十辆早已做好准备的工程车轰鸣而出。

巴多格里奥的另外一条胳膊也被砍断。他知道今天自己必死无疑。只是看着这些从船上开下来的工程车,他心底猛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不顾断臂伤口剧痛,艰难地扭着脖子,冲着谢浩然大声发问:“你……你想干什么?”

意大利语他听得懂,而且说得很不错。谢浩然低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神父,阴测测地笑了。

“你以为,教堂的秘密只有你们自己人才知道?”

巴多格里奥在爆炸中被石块砸伤导致肿胀的双眼猛然睁开,一股说不出的惊惧在心中环绕。

教堂的秘密?

神父听见自己的说话音调变得颤抖:“你……你是吸血鬼?”

谢浩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别跟我把那些肮脏下贱的生物混为一谈。我是人类。”

巴多格里奥的内心紧张顿时为之一松,可是脑子里的疑问却变得越发深重:“那你是怎么知道……”

谢浩然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秘密都会被教廷和黑暗世界共同默守?你以为你们那些小动作可以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呵呵,别开玩笑了。我承认,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教堂的存在的确是个秘密。但这部分人当中,并不包括我。”

来自信徒的力量,对教廷来说至关重要。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传说中的“圣物”。

“念力”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因为没有实质,曾经在漫长的历史时期没有得到承认。在这方面,黑暗世界要比教廷做的更好。倒不是说黑暗世界拥有多么优秀的特殊人才,而是血族和狼人都有着将死者,无论是自己一方,或者敌人在固定位置埋葬的习惯。

“某人在墓地里看见鬼魂”,这样的标题想必很多人都见过。书籍、报纸、灵异电视节目、恐怖片……对于鬼魂,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世界都有着极其详尽的描述。当然,其中只有少部分故事将鬼魂形象进行正面刻画,更多的,甚至绝大部分故事里,鬼魂都是邪恶的化身。它们不甘心死亡,时刻想要拉着更多的活人为自己陪葬。

鬼魂是否真的存在?这是人类自从文明诞生以后就开始长久寻求证明的问题。对于修士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东方修炼世界对于鬼魂的理解和运用,是从几万年前魔族大规模入侵的时候开始。它们带来了极其强大的鬼魂驱役之法,“炼魂”之术就是从那时候兴起。虽然后来魔族被击败,全军覆没,但东方修士中的高手们并未将其法术彻底抛弃,从中选择性的留下了一部分。

黑暗世界就更不用说了。华夏有一句成语,“为虎作伥”。伥鬼的存在对于吃人恶虎来说就是一种免费间谍兼打手。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狼人身上。区别在于,不是所有狼人都能在猎杀人类并且将其吃掉以后对此人灵魂进行奴役。只有实力强悍的高级狼人才能捕获并控制死魂。而且黑暗生物毕竟是外来者,狼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传说中的食人虎,它们对于灵魂的控制方法和能力都显得偏弱,最多也就是在战斗中用作迷惑对手的一种法术。

在尚未公开的历史上,教廷与黑暗世界之间爆发过多次战争。

究其根源,无论教廷还是黑暗世界,双方都不是地球的源生产物。它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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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四节 古老

血族至今仍在寻找它们的历史。﹢菠u萝u小﹢说古老的血贵族和黑暗议长认为,血族来自另外一颗星球。毕竟,血族与其它地球生物的区别太大,很难想象一种地球源生物种竟然会惧怕阳光?达尔文的《进化论》无法支持这种诡异想象。另外就是血族的食谱,不要植物,不要动物,单纯的只是饮血……如果血族人口数量突然间暴增,那么在吃光地球上所有流淌着鲜血的动物以后,血族又该怎么办?

教廷的问题不比黑暗世界轻松。“神灵崇拜”是一种空虚的概念。就像在很多国家和地区大行其道的邪教组织,随便编造一个故事,随便把神圣光环套在某人头顶,就能制造出一个所谓的“神灵”。轮子功的原理就是这样,全能神起源于愚昧和贪婪。林林总总,天知道地球上现在到底有多少个“教主”,以及“教宗”?警察抓都抓不过来,只能是发现一个就处理一个。可是这些精神信仰的疯子就像杂草,今天抓一个杀一个,明天又会野蛮生长更多。

与黑暗世界的第一次全面战争结束后,当时的教皇注意到:黑暗世界的整体性力量非但没有随着战争损耗而减弱,反倒隐隐有了强化的趋势。这是一种感觉,无法从纸面上的数据进行分析。那时候教廷与黑暗世界之间的边缘地带很是明显,几乎每天都有冲突发生。从双方战斗性质方面来看,拥有神圣力量的教廷一方无疑应该占据优势,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当时的双方冲突,获胜者大多数时候都是黑暗世界。尽管教廷高层绞尽脑汁改变兵力配比,将能够熟练运用祈祷术、大祝福术、圣光十字剑、驱灵术,以及神圣力量仪式的中、高级神职人员派往冲突第一线,却对情况的整体改变效果不大。

每一次冲突,基本上都是以教廷方面获胜结束。可是这样的情况很快会被驻守该区域的十字军部队以及神职人员所改变。他们会变得情绪低落,对于战争本身变得兴趣全无,没有战斗**,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颓丧,就连眼睛里的目光也很是茫然。

他们以前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的教廷拥有圣都,也就是被教廷当做首都的核心城市。无论十字军还是神职人员,都必须在圣都接受神圣洗礼,得到红衣主教或者教皇祝福之后才能走上战场。那时候他们精神抖擞,浑身上下充满了战斗**。前后两厢对比,无论精神状态还是个人能力,都有着天壤之别。

黑暗力量正在侵袭我们的领域。

我的感觉很糟糕,不太舒服。

我可能是病了。这里不需要战士,只需要医生。

类似内容在那一时期的报告行文中经常出现。报告通常由当地驻军级别最高的神职人员所写,或者是教廷委派的执事进行记录。当时的教皇对此忧心忡忡,红衣主教们也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导致这样的变化。多方商讨与探究无结果后,最高裁判所开始介入。

那是一个极其疯狂,绝对崇拜上帝,堪称“精神纯洁”的执法机构。在那里,所有事情没有对错,一切均以“是否忠诚于上帝”进行判断。这群信念堪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人分为一个个执法队,在第一时间进驻了各个十字军营地,开始了全面清查。

裁判者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信仰混乱者,杀!

信仰变异者,杀!

信仰不坚定者,杀!

与其说他们是在调查情况,不如说是冷酷到极点的杀人。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超过三万名十字军战士被判为“巫师”,或者“疑似黑暗病毒感染携带者”。信仰或者身体上无法真正纯洁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继续生存的权利。那时候,大路两边最多的人造物品就是十字架,上面钉着一具具尸体。死者额头都有一个代表黑暗邪恶的符号。那是烙铁留下的痕迹,裁判者在处死这些人之前,用这种方式让他们品尝最后的痛苦。

被送上绞架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包括数量庞大的神职人员群体。一级教士、二级教士、基础神父、高级神父、忏悔神父……宗教裁判所最为疯狂时候,被斥为“异端”,必须处决的名单上,甚至还有多达三十三位地区主教,两名预备红衣主教,一名被列入下一届教皇选举名单的红衣大主教。

遭受可怕待遇的不仅仅只是男性神职人员,修女也没有例外。

总数多达两万三千名修女被取消了教籍。她们被裁判所查实感染了黑暗能量,或者是在至少有一个证人的情况下实施黑暗魔法,也就是所谓的“巫术”。因为身份特殊,修女们无法像普通人女性那样被运往其它“纯洁干净”的十字军营地进行“特舒服务”。她们被就地解决,先是集体性屠杀,然后连同被判定“已经污染”的教堂一起焚毁。

大规模杀戮会带来一系列可怕的问题。

最直接的连带效应就是普通人,尤其是被判定“被黑暗能量污染”区域周边的平民。本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宗教裁判所在那一时期对民众举起了屠刀。最初,“清洗范围”只是以“被感染区域”周边为准,外放一英里的范围。裁判所最高主教连续五次改变了这一标准,变成了足足十二英里。

宗教清洗非常可怕,那是绝对不容商量,即便你献出全家财产,跪在地上哀求告饶也毫无作用的残酷与野蛮。说你是异端你就是异端,说你是魔鬼你就是魔鬼。否认是你的权力,没有一个负责裁决的神职人员会把你说的这些话当真。那是一群冷血到极点的偏执狂,就算你在家里摆满了十字架,只要认定裁断了你的身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财产的掠夺,也就是从这一时期全面兴起。抢劫与强行为非常普遍,裁判者打着上帝的旗号为所欲为,他们在一夜之间暴富,虐杀了财产原主人之后,自己成为了新的财主。

这种疯狂行为遭到当时的普通人国王们强烈抵制。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在那个时代其实还没有出现,至少欧洲是这样。日耳曼人、罗马人、高卢人、色雷斯人、高加索人……这些人种名字其实是后来出现,他们最初的祖先只是以部落,或者文明程度更高级的形式聚集在一起。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不得而知。很多秘密是从黑暗世界那边透露出来。大屠杀被藏匿了,多达数百位普通人国王的抗争现在也无从知晓,更没有历史典籍可寻。与教廷相比,国王们的力量显得太弱,他们的地位甚至比不上一名低等级的裁判所教士。总之,我说你亵渎上帝,你就必须死去,将一切财产供奉在神灵面前的罪人。

那个时代的主题就是杀人。判断善恶与世界是否干净的标准就是那么简单————杀光了恶人,剩下来的都是好人。

教皇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没有直接性的错误,但他无论如何也必将受到指责。身居高位,却任由下面的人肆意为之。不可否认他对上帝的确虔诚,可他不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领导者,最多只能算是一个疯人院院长。

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是疯子,宗教裁判所内部也有明智人士。他们看出这样做的弊端,势必会导致一系列可怕的后果。在某些地区,大规模屠杀的“清教”行为被制止,驻守当地的十字军甚至集结起来,共同对抗想要在该地区进行清洗的裁判者。这样做,激怒了最高裁判主教,他召集大军对这些地区进行围攻,甚至引发了小规模的内战。

大量来自下层的密信与文件纷纷送到了圣都,久居圣都的教廷高层对这些消息感到吃惊。裁判所负责圣都的安全保卫工作,最高裁判主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圣都进行封锁。他其实是个正直善良的人,生活也很清廉,是个素食者,每天至少有十二个小时是在祈祷间里渡过,独自一人,没有外界传说中的“漂亮女性清教徒”陪伴。

四名负责值守的红衣主教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震惊之余,他们感到了恐慌,立刻赶往教廷,请求教皇对最高裁判所的大屠杀行为进行遏制。最高裁判所主教被紧急召见,面对红衣主教们的质询,他面无惧色,一再声称“这是对教派内部的清洗,是必不可少的自我纯洁。”

随后,是长达三个多月的口头纷争。

黑暗世界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它们再次大举进攻。这一次来势汹汹,狼人部落也在得到血族的丰厚礼物之后,决定成为黑暗议会的组成部分。它们共同向教廷发起进攻,无论军队数量还是实力规模,都要远远超出上一次战争。

第八百四五节 死去的守护者

十字军全面溃败。

大清洗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各个防区的教廷军队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就地征收各种军需。无论武器装备还是粮食,后勤保障人员数量严重不足,甚至连烧水做饭的燃料都无法维持正常供应。大量伤员无法从前线运往后方,上次大战中稳定有序的供需流水线荡然无存。

更糟糕的是,因为最高裁判所胡乱制订“叛逆”标准,尤其是在确定被感染地区边缘地带“全面清洗”距离的变更,普通人居民对于长达十二英里的标准感到恐惧,他们早在战争爆发前就集体性迁移。山脉、森林、严寒地带……总之,都是远离教廷统治,荒凉无人的地区。如此一来,在前线与后方圣都之间造成了大面积空白区,趁虚而入的黑暗军队化整为零,不间断袭击来往运输的教廷后勤部队。

多达四万名十字军在前线陷入缺粮状态,他们当中信念坚定的人不是活活饿死,就是主动冲进敌阵,在饥饿状态下英勇战死。

更多的十字军选择了投降。

他们很清楚,在宗教裁判所的字典里,“被围”就意味着“被感染”。你没有申辩的权利,自我证明的最好方法就是自杀。要么像天使一样纯洁,要么成为永远不会背负罪恶的死者,就这么简单,没有第三种选择。

投降的这些十字军后来都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黑暗世界方面也没有典籍记载。

也许是死了,也可能是被黑暗生物们当做食物。

短短一个星期,教廷的固有区域全面收缩,被攻陷的据点和要塞多达六百处以上,所有地方都在告急。迫不得已,最高裁判主教只能带着自己的亲卫部队赶往战场。

疯子是不能招惹的。虽然他很偏执,虽然他看待问题的角度过于片面,虽然他对“纯洁”的理解是如此简单,但即便是最为敌视他的对手也不得不承认,最高裁判主教的确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圣徒”。他带着五百名卫队,独自扛住了多达上万名黑暗生物的大军,甚至将对方杀得溃不成军,连带着给予了后退中的十字军巨大激励,一举发起反攻,夺回了已经被攻陷的要塞。

他战死了。

麾下所有卫队成员全部在那一战中死亡,无一存活。

在此之前,信仰上帝的人们也会埋葬死者。他们在坟前插上十字架,留下刻有死者姓名的石块。死的人多了,都埋在同一个位置,就形成了墓园。

那时候的墓地数量不多,很多人死后,其家属都会选择就近安葬。零零散散,无法形成规模。

公共墓地是随着文明进程不断提成才出现的。但是进入公共墓地的死者很杂,有好人,也有真正意义上的恶棍。关于对上帝信仰的教义,其实是在漫长时间里不断增加与删减,才形成后来的教典和福音书,忏悔制度也是如此。就像那句著名的“上帝会宽恕一切罪恶”,其实在最初的教义当中,根本找不到类似的字句。

最高裁判主教及其战死的卫队成员尸体,被埋在了十字军重新占领的要塞。虽然他无法用死亡洗清曾经的疯狂罪责,但他却是个真正的虔诚信徒,一个真正的高级神职人员。

黑暗世界不甘心失败,再次集结重兵集团,对要塞发起进攻。

当时驻守要塞的十字军部队只有两千余名。求救文书已经送往圣都,但是征集部队需要时间,如果要塞方面无法守住,也就谈不上什么救援。

超过八千名血族,五千多头狼人,军队规模总数高达一万三千。面对要塞驻军,这是一股强大到足以令人颤抖的碾压性力量。

血族一次又一次爬上城墙,却被雨点般的石块和弓箭击退。

狼人拥有矫健的身手,它们成群结队攻入要塞,却在十字军们的围杀过程中毫无战绩,逐一被杀。

黑暗军队指挥官很快发现其中的异常:对面这批十字军其实并不陌生,早在上次战斗的时候,他们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虽说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增添了一个“最高裁判主教领兵支援”的小插曲,但就战争本身的进程却影响不大。毕竟现在整条战线上黑暗世界都占据优势,一点点朝着圣都推进。可究竟是为什么,一群曾经的溃败十字军,竟然在被他们重新占领的要塞里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从要塞中溃退的血族和狼人战士反映:那里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会使它们变得身体虚弱,攻击无力。这种情况在要塞城墙部分还不是很明显,尤其在要塞内部,那里好像设置了某种结界,会在短短几秒钟内迅速抽干体内力量。很多血族与狼人就是这样被活活杀死,无力反抗,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血族指挥官是一位身份很高的贵族。它知道议会的某些秘密。抱着不可思议与试探的想法,它下令当天夜里再次发动进攻,目标直指溃兵们所说的要塞内部区域。

变身为蝙蝠,是高等血族具有的异能。这位指挥官化身蝙蝠在空中飞行,跟随进攻部队沿途查看。攻势很顺利,占据数量优势的黑暗军队再次攻破城墙,可是在冲进要塞的时候,一些血族战士纷纷倒下。

没有丝毫征兆,就像是在奔跑中耗尽了力气,腿脚发软。

血族指挥官亲眼目睹了令它为之恐惧的一幕————那些倒下去的血族战士在火光映照下开始溶化,变成了一缕缕黑色烟雾,飘散天空。

它毫不犹豫下令撤退。

那是神圣力量直接作用于黑暗生物体内的最直接表现。对血族来说是致命的,对狼人的威胁虽说没有那么强,却会残留在其体内,短时间后致死。

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能使用神圣力量。真正掌握这一技能的教士,在所有神职人员当中所占比例非常稀少,更不要说是普通的十字军战士。

要塞屹立不倒。

尽管后来黑暗世界在这个方向上继续增兵,最高时期甚至达到五万的庞大数量,然后机会已经不在,圣都方面也派来了增援部队,再加上要塞内部那种神奇的力量……在试探进攻了几次后,黑暗军队只留下小规模哨戒人员,其余的全部撤走。

这场战争持续时间很长,教廷方面损失惨重。在最紧急的时候,所有红衣主教,甚至包括教皇本人也被迫赶往前线。

灵魂力量就是在那时候被发现。

战死者的力量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但是有信仰的人不同,他们的灵魂很特殊,执着的信念会让他们在死后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最高裁判主教及其卫队成员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生前无比虔诚,要塞守军也是因为机缘巧合,将这些战死者遗体收拢,集中埋葬在要塞内部。如此一来,被战死英灵守卫的要塞相当于多了一层强大防护,再加上神圣力量对黑暗生物天生的克制作用,使这里成为了难以被攻陷的特殊区域。

难以攻陷,并不意味着无法攻陷。其实只要当时的血族指挥官下定决心,无视损失,直接以数量优势碾压过去,在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之后,要塞必然会陷落。

只不过,想要达到这个目的,还有着很大的困难。

时间不站在黑暗世界这边,同样也不站在教廷这边。黑暗世界占据着夜晚,它们每一次发动进攻只能在夜间进行。等到日出,太阳就是教廷方面的盟友,即便占据了要塞,在无法找到足够宽敞躲避光线的保护区域之前,任何进攻都意味着失败。

同样的道理,教廷军队在夜间战斗力会大打折扣。那时候没有电灯,通过火光对敌人方位进行判断,进而战斗,只有老兵才有这样的本事。主动出击是不可能的,连看都看不清楚,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胜利。十字军只能借助英灵们的灵魂力量死守要塞。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最好的保护区。

从发现到被证实,每一个秘密都会引起震撼性的后续作用。

最高裁判主教战死,最大的阻力消失,大规模“清教”行动全面中止,教廷也开始对普通人国王们释放出更多的,前所未有的善意。

绝对宽容和理解是不可能的。幸运的是,教廷与国王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黑暗生物永远不可能改变它们固有的食物性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类的食谱,食盐是人类体内不可缺少的物质,我们自身血液连带着具有了特殊的味道。血族对此着迷,狼人也如瘾君子一般嗜血。它们永远不可能改变猎杀人类将其撕食的可怕习惯。在这个问题上,教廷与人类国王们成为了天然的盟友。

大约有十二万名十字军和神职人员在那次战争中死亡。他们的遗体没有像过去那样被草草埋葬。教廷发布命令:对所有战死者进行身份甄别,以每千名死者为规模,在战场及邻近区域建造墓园。

第八百四六节 新的根基

不仅仅只是墓园那么简单。

整个区域就这样被链接起来,在要塞里已经得到证实的灵魂力量,被教廷给予了高度重视。军队得以稳定,战线在退缩到一定程度后也开始稳固。尽管黑暗世界在战争前期占据了绝对优势,进攻势头却随着教廷不断调整防御策略变得衰减。在计算了双方实力与损失以后,黑暗议会撤军了。

战争中,教廷方面抓获了一些高等级黑暗生物。经过讯问,终于弄清了战争爆发前在各个十字军驻地出现的异常原因————那同样也是来自灵魂力量的影响。黑暗世界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这种特殊能量。与教廷方面大力推崇的“纯洁信徒”截然相反,能够对黑暗世界产生影响的力量,来自“最污秽、最肮脏、最邪恶的魔鬼”。

当然,这是教廷方面的说法。简而言之,就是实力强大的黑暗生物。

在上一任黑暗议长执政时期,黑暗力量的来源被进一步扩大。只要是未被神圣力量侵袭过的黑暗生物,在其死后都会产生黑暗性质的特殊能量。只不过,以普通血族为例,高等贵族死后产生的能量肯定要强大得多。但是来自下等血族的黑暗能量也不可忽视。它们毕竟数量庞大,远远超过前者。

按照当时议长颁布的命令:所有黑暗生物(包括狼人)死后的尸体都要上缴给议会在当地的执政机构,进行统一埋葬。因为血族在繁殖方面的特殊性,要求高等血贵族主动出击,对更多的普通人给予初拥,将他们转化为血族奴仆,确定其身体特征完全改变之后,再将其杀死,埋入地下。

黑暗并不意味着绝对意义上的邪恶。但之所以在诸多传说中都把黑暗看做邪恶化身,其实是并非毫无依据。人类的生物特性注定了是一种必须在光线下生活的物种。无光的黑暗环境会使我们感到恐惧,进而做出各种不符合道德标准的行为。黑暗能量对十字军的影响正是基于同样的道理。黑暗议会发现特殊能量,并且将其实用化的时间比教廷更早,它们沿着当时的对峙区域边界大量建造黑暗墓园,扩散开来的黑暗能量对十字军及驻守的神职人员产生了影响。主要是精神领域方面,有人自杀,有人发狂,更多的人对此感到恐慌,无所适从。

大战结束后,教廷高层痛定思痛。他们没有单纯的以战死者尸体为基础修造墓园,而是将这个标准扩大到“所有的信徒”身上。传教士们活动得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频繁,传教手段也比从前温和了许多。高级神职人员不再像从前那样久居圣都。从教皇开始,纷纷接触底层平民,以及各个国王。

他们必须做出改变。大战,以及之前的“清教”行为对教廷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巨大伤害。最直接的问题,就是驻守各处的十字军战士严重不足。为了避免在下次大战中遭到彻底毁灭,教皇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要求与各位普通人国王交好。

“加冕”这种特殊行为,就是在那一时期产生。这意味着教皇释放了部分权力,不再成为凌驾于普通人力量之上的最高者。

大规模传教,信徒数量急剧增加。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普通人对黑暗世界的恐惧。“清教”的残酷性虽然有目共睹,却毕竟是来自同类的杀伐。相比之下,吸血鬼的噩梦与狼人的狂暴,才是压倒了普通民众信念的最直接根源。

我们可以容忍来自同类的残忍,却无法忍受来自异类的同样行为。

何况,被吸血鬼咬过之后就会变成怪物。但只要相信上帝,即便是曾经犯错、作恶、杀人如麻,只要愿意跪倒在他的神座下忏悔,一切都可以得到宽恕。

大量增加的信徒,随之带来的就是大量死亡的信徒尸体。并非源于杀戮,而是自然死亡。好不容易才使局面有所改变的教廷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按照教廷最高层的命令,所有信徒尸体必须在教堂所控的墓园里进行埋葬。这样一来,信仰的力量就层层加码,变得越来越深重。

随着时间流逝,当初的情况也在缓缓变化。文明与科技的进步,使教廷研发出了“结界”。简单来说,相当于用绳子在地面上围成一个圈,圈内有着肉眼看不到的特殊力量。能挡住黑暗能量,不让黑暗生物进入。

结界不是说造就造,这需要很多特殊的先决条件。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必须拥有足够数的神圣灵魂力量”。

在历次大战中战死的十字军和神职人员,经过反复判定,最终被认定为“英灵”。这些人的尸体被集中起来,即便是已经埋葬的也要挖出,在教廷指定的位置埋下,作为基础,然后以特殊的技术构筑结界。

如此一来,这片区域就会变得“神圣”,黑暗力量无法进入,甚至会被彻底消灭。

在这样的地方修建教堂,一劳永固。

也只有用这种方式建造的教堂,才是教廷所承认,真正被认可的教堂。

英灵的数量其实不多。毕竟,来自灵魂的神圣力量也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衰减。大部分十字军虽然信仰坚定,却并非拥有灵能的修士。他们只是普通人。只有来自死亡修士的灵魂力量,才能长久存留,永远庇护着教堂。

到后来,“英灵”就变成了“圣者”。

大多数新建教堂都不具备“圣者之力”。也就意味着这些教堂在遭到黑暗世界进攻的时候,不可能释放出具有防护效果的特殊能量。如巴黎圣母院之类的大型教堂,在建造之初曾经也在地基之下埋入过“圣者遗骸”,但是随着教廷势力圈子扩大,人类城市规模也在增加,这类建造在繁华城市内部的教堂渐渐被黑暗世界从进攻目标中抹去。

无论吸血鬼还是狼人都很聪明。现在的普通人数量太多了,早已不再是千百年前人类处于绝对弱势的时候。何况现在的人类比那时候要强得多。热兵器代替了冷兵器,杀死一名血族或者一头狼人,不需要像那个时候需要高超的格斗技巧,只要一颗镀银子弹就能解决问题。何况教廷对人类世界释放了长达千百年的善意,早已把上帝的信仰深深植入民众脑海。建造在繁华城市内部的大型教堂已经成为所在国家的标志性建筑……想想看,如果在圣母院或者米兰大教堂里出现了一群吸血鬼,当众杀人吃人,做出各种亵渎的行为,该建筑的所在国家政府,会善罢甘休吗?

这就跟某个外国痞子在长城上脱下裤子,在众目睽睽下撒尿拉屎是一个道理。

如果痞子只是一个人,他会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如果这样的家伙数量很多,成千上万,那就会引起战争。

没有绝对胜算,黑暗世界不会主动挑衅。

以“圣者遗骸”为基础,不断建造教堂。然后以这些拥有特殊灵魂守护力量的教堂为基础,不断扩大地盘,这就是教廷长久以来的计划核心。

唯一的缺憾,就是“圣者”数量太少了。而且死去的圣者数量就更少。修士的寿命远远超过普通人,而且即便是在教廷内部,也不是每一个有资格成为“圣者”的年迈神职人员都愿意献出自己的遗体。很多“圣者”在觉得生命即将耗尽的时候,就会悄悄离开教会,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完最后的时间。或者把后事安排给信得过的家人,以及至交好友,举行一场火葬,把骨灰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我不希望自己的灵魂在死后仍要接受束缚。”这是一名“圣者”在临死前说过的话。

总之,“圣者”的数量很少,“圣者遗骸”的数量就更少了。

他们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以“圣者遗骸”为地基的教堂防护力强大,黑暗生物无法进入,必须远远绕开。

这是普通教堂所不具备的特殊力量。

这就是教堂里的秘密。

……

看着谢浩然冷漠到极点的那双眼睛,巴多格里奥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失去双臂的他哆嗦着身体,仿佛遭受电击般急剧摇头:“不,你不能这样。这是亵渎上帝的行为,你不会被宽恕的。”

谢浩然笑得很是轻蔑,也很张狂:“宽恕?哈哈哈哈……你觉得我还需要宽恕吗?”

数十台工程机械一起运作,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教堂已经被炸成了废墟,虽说占地面积大,可是废墟中心那块位置很容易找到。挖掘机伴随着引擎轰鸣直上直下,毫不客气地将瓦砾碎片拨开,触碰到坚硬物质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找到了埋葬在那里的一口口石质棺材。

谢浩然下达了新的命令:“把它们挖出来,只要里面的骸骨,全部带走。”

这就是焦土政策。

从根本上毁掉一座这样的教堂,比杀死数千名新十字军重要得多。

第八百四七节 疑问

军队没了可以继续招募。可是“圣者遗骸”……呵呵,放眼整个教廷,每年又能产生多少具能用的遗骸?

类似的建筑其实我们也有。就像烈士陵园,他们虽然死了,留下的精神和事迹却激励着后人,成为我们不断进步,在特殊时候爆发出血性与悍勇的最强效激素。

……

维恩主教带着十字军增援部队赶到蒙巴拉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没有往日中熟悉的教堂尖顶,也没有记忆中漂亮的彩色玻璃窗户。到处都是被烧焦的痕迹,巨大的爆炸弹孔比比皆是,放眼望去至少有几十处。这些弹坑很大,有好几个是互相连接,可以想象战斗当天的轰炸与炮击是何等密集。

到处都是尸体。死者身上穿着银白色的制式盔甲,表面蒙上了尘土,外观也大多变形。要么凹进去,要么被爆炸力量撕扯得面目全非。蓝色相见的十字军制服上全是黑色,那是鲜血干涸后的痕迹,大片大片,与死者身体粘在一块儿,必须用力才能扯开。

所有死者都没有头颅,一颗颗人头距离他们的身体不远。有的歪躺在瓦砾堆中,有的没了眼睛和耳朵,干裂的嘴唇就这样张着。还有的掉在弹坑底部,搜寻者们拉开覆盖在上面的各种杂物,才把它们翻捡出来。

教堂大门只剩下一小段残垣断壁,勉强可以看出曾经的门框。一个很大的木头十字架矗立在那儿,巴多格里奥被钉在最高位置。那是用钢筋磨尖,从额头正中穿透进去的做法,钉得非常牢固,毫不松动。

维恩沉默着,慢慢走到教堂废墟的核心位置,看着地上那个显然是用机械力量挖掘产生的巨大坑洞,缓缓蹲了下去。

蒙巴拉教堂非常重要,是连接周边教区的核心。在这里,教廷分派了整整一百具“圣者遗骸”,以及历次战争中阵亡的五百名十字军战士,还有多达三千名虔诚信徒的尸体。

无论十字军战士还是信徒,其实他们都不重要。尽管有着信仰,但他们毕竟不是修士。遗骸力量最多只能确保教堂十年左右的安全,真正在其中发挥作用的,还是那些随着石棺一起安葬的“圣者遗骸”。

现在,所有的石棺全都空了。下手的人目标直接,非常准确,没有漏掉那怕一具“圣者遗骸”。

身穿黑色苦修服的玛拉走到维恩身边,低声劝慰:“想开点儿,这不是你的错。教堂已经毁了,但是我们还可以重建。”

这些话对维恩没有产生任何作用。

重建?

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了那些“圣者遗骸”,重建就是一句空话。那些骸骨的重要性堪比教廷内部被严密保护的“圣物”。没有了它们,新造的教堂就算辉煌漂亮,庄严大方,同样只是黑暗生物眼中的猎物。

“……谁干的?”

良久,玛拉修女听到维恩发出颤抖的自言自语:“到底是谁干的?”

找不到答案。

也无人能回答。

像蒙巴拉这样的重要教堂之所以修建在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就是考虑到它的特殊性。从某种方面来说,这类教堂其实相当于要塞。无论黑暗世界还是教廷,都不愿意让彼此争斗让更多的普通人知晓。尤其是黑暗世界,因为教廷方面的刻意掩盖,大多数普通人都认为吸血鬼和狼人只是传说,现实当中并不存在。

没人看见东方修士发动突袭。在没有地面防空设施阻拦的情况下,天银船可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实施进攻。这也正是谢浩然之所以没有对天银船进行彻底改造的原因之一。就目前而言,天银船暂时用不着配备导弹之类的武器,大口径火炮加上航空炸弹就已经足够了。

杀光这里所有的新十字军,一方面是为了斩草除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当然,具体能做到何种程度,只能是尽力为之。如果实在无法瞒住,其实也不会对下一步计划造成太大影响。

“这还用问吗?”玛拉修女的声音充满了刻骨恨意:“除了那些肮脏下贱的黑暗生物,还能有谁?”

维恩的职位比以前提升了一个级别。他现在是真正的红衣主教,同时还兼着最高裁判所的副主教一职。能够以如此年龄的资历,坐上如此的高位,除了自身实力强悍,对于周围人际关系的处理,以及聪慧的天分,全都缺一不可。

他摇着头苦笑:“玛拉,不要被你的仇恨蒙蔽了眼睛。如果黑暗世界有能力对蒙巴拉教堂发动进攻,而且还造成如此严重的损毁,它们早就对我们发动全面进攻了。”

两大势力之间的平衡来之不易。无论黑暗世界还是教廷,都不愿意轻易破坏目前的平衡状态。尽管大家都想要干掉对方,千万年的敌意根本没有化解可能,但是形势比人强,默许加上默守,你发展你的教徒,我吃我的人肉,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以有小冲突小摩擦,可若是你派遣大军清洗掉我的一个重要墓园基地,你派遣大军推倒了我的一个重要教堂,这种事情就没办法善了,极有可能演变成两大势力在平息了数百年后,再次爆发的全面战争。

玛拉虽然身材不错,人也长得漂亮,却是满脑子的战斗思维:“不是黑暗生物?那怎么可能?”

她下来的一连串问题令维恩无法回答。

“谁会如此仇恨我们?”

“我在这里没有看到依教人留下的痕迹。他们的行事很张扬,恨不得把绿色旗帜插得到处都是。只要有杀人和爆炸,他们都会宣称是他他们干的。看看四周,没有星月标志,这不像是他们的风格。”

“印度僧侣会做这种事情?别开玩笑了,他们自己内部斗一下倒是可能,战争这种事情与他们的教义违背太多。如果时间逆推几百年,在遥远的时代,我倒是相信“灭佛”和“兴佛”战争的存在。远的就不说了,就看看岛国历史上的织田信长,就因为收缴寺院财产,被僧侣们视作“佛敌”,最后被手下以这个名义烧死在本能寺……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换了现在,绝不可能。”

“东方修士?他们一直死守着他们的圈子,只要我们不过去,他们就不会有所动静。其实看看这个世界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势力,我还挺喜欢他们的。至少他们讲规矩,信守承诺。”

“犹太教?我们在合众国已经与他们达成了共识,算是合作伙伴……”

玛拉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间其实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维恩一直没有说话,他听得很仔细。

善于倾听也是一种能力。从中发现线索,找到真相,维恩很擅长这样做。

按照玛拉所说的这些势力一个个分析下来,维恩忽然觉得,排列在最后的犹太教,反倒是极有可能做这件事。

从某种方面来看,犹太教与天主之间算是有着共同起源。但是基督后来居上。其实教廷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与当时的世界局势也有很大关系。对于上帝的崇拜,注定了教廷不可能在普通人世界里建立一个“上帝之国”。因为君主的权力永远不可能高于神灵。在这样的情况下,教廷只能选择与普通人国王们合作,从中选择实力最强大的进行培养,将教权不断与君权进行融合,逐渐产生出真正意义上的“****”。

大乘教派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活佛成为了那个地区真正意义上的绝对统治者。即便是实力再强大的当地国王(头人),也必须老老实实跪拜在活佛脚下。

教廷里还是有能人的,他们在大航海时代准确选中了英格兰。当时虽说是西班牙全面占据优势,可是凭借教廷在暗中运作,大量物资及人员方面的倾斜,再加上海战中“无敌舰队”的覆灭,英格兰最终取代了西班牙,一跃而起,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

教廷的统治与扩张,也从中世纪之后,进入了全新的黄金时代。

决定性政策的偏差,是从对新大陆开发的时候所产生。美洲大陆距离欧洲实在太远了,而且那片土地上到处都是野蛮人。有教养有身份的文明贵族谁也不会想要去那种地方发展,囚犯与失意者,再加上社会最底层的平民,共同构成了前往那里的移民大军。

享受了来自英格兰强大多年的信仰红利,那一时期的教廷高层的确是过于乐观。谁也没有把美洲大陆放在眼里,尽管有过少数传教士随船前往,却没有将基督福音传播开来。犹太教势力在欧洲遭到全面遏制,这些人的形象在歌剧作品里被丑化为金钱至上主义者。想要另寻乐土的他们,只能前往美洲。

那一时期,在美洲大路上的各种教派非常混乱。犹太教趁机发展了大批信徒,为了避免与教廷发生冲突,他们对当时的教义进行修改,小心翼翼,成功避开了教廷的监视。

第八百四八节 是谁?

谁也没有想到合众国会后来居上,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这是教廷历史上最为惨痛的教训。

犹太教在美洲大陆站稳了脚跟,开始朝着欧洲源源不断暗地里侵袭。那段时间,教廷反复敦促英格兰方面对此加以遏制,可是得到了来自犹太人大量的资金好处,英格兰也就对此予以漠视。相比之下,普通人国王更看重黄金,至于上帝的荣耀……现在是文明时代,别想着随便用神灵为借口骗老子上当。

让教廷高层做出扶持小胡子元首的决定很不容易。这是一个艰难的策划产生过程。那是想要把英格兰凑够“世界霸主”宝座上撵下去的一个庞大计划。既然傲慢的乔治不愿意听话,那就另外一个能与我们合作的新王。

来自奥利地的落魄流浪汉又怎么样?

区区一个上次大战的受伤士官凭什么不能成为元首?

只要能帮着老子们彻底解决犹太教的威胁问题,干掉所有的毛拉,我就让他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

小胡子元首几乎控制了整个欧洲,对犹太人举起了屠刀。这种野蛮残忍的行为遭到了当时大部分国家指责。身为教皇,当然不可能站在大部分人的对立面,至少在表面上,教廷以“沉默”的方式对此表示了反对。

可是教廷万万没有想到,来自普通人世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当年遍布罪犯、流浪汉、失业者和穷鬼的北美大陆忽然间就这样发展起来。没有来自遥远教廷的各种束缚,犹太教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这里。普通人国王们有着毫不亚于神灵的尊严感,可怜的乔治国王虽说被首相和教廷摆了一道,差点儿就在远征军全军覆没后隔着海峡对小胡子元首屈膝投降……很幸运,上天赐给了他一个酗酒的胖子。尽管这个秃脑袋的老家伙脾气糟糕,抽起雪茄来一根接着一根没玩没了,与“绅士”这个词毫不沾边,但是不可否认,这个胖子执拗起来很是疯狂,他与大洋彼岸的犹太人达成协议,还与俄国人结为盟友,因为他暗地里的影响,拥有“钢铁意志”的大胡子解除了对东正教的禁令。就这样,岌岌可危的局势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迅速翻盘,彻底改变了战争局势。

那一次,教廷输得很惨。教皇和红衣主教们不得不对普通人国王妥协,专门给犹太教划出一块地盘,让他们建立专属国家。

教权高于君权的时代就这样过去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玛拉的一系列问题让维恩感到心烦意乱。看着空空如也的墓穴,还有那些被挖得乱七八糟的石棺,他叹了口气,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看着四周那些正在被人们收敛的尸体,目光中夹杂着疑惑与思考:“这不太像是黑暗世界的风格。如果下手的是狼人,它们会把尸体全部带走,当做食物吃掉。如果是吸血鬼,这些死者应该皮肤发白,可是这里到处都是血,显然说不过去。”

玛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维恩,教堂的结界被破坏了。这种程度的爆炸……我怀疑有人类军队从中插手。”

人类的军队……

维恩没有说话。他在玛拉视线看不到的位置缓缓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玛拉的猜测不能说是有错。但她显然没有考虑过“区域”问题。这里是意大利,在整个欧洲军事防御协议化的今天,无论地球上任何一方势力胆敢进攻任何一个欧洲国家,都相当于对整个“北约”集团宣战。

一个人拿着武器杀死另外一个人,他就是杀人犯。

一个人下令军队进攻另外一个国家,他就是战犯。

教堂内外的爆炸太多了,只有军队才能留下这种程度的战斗痕迹。

应该承认,玛拉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她显然没有想到,如果事情真是如同她所猜测的那样,一支拥有强悍战斗力的军队毁灭了蒙巴拉教堂,当地政府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当地驻军和警察又怎么可能放任一支军队在自家领土上为所欲为?

最简单的问题:他们从哪儿,以什么方式进入了这个国家?要知道军人的气质与外形很难被改变,何况想要在短时间内杀死多达三千名新十字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有,战斗所需的武器装备从何而来?总不可能手里握着枪,背着战斗背包,大摇大摆就这样冲进来吧?

仅凭着这几点,维恩就觉得玛拉的猜测不可能是对的。

就在这时,他感觉装在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是另外一位红衣主教斯普鲁文的号码。

“维恩,你在那哪儿?他在电话里的语调有些急促。

“我在蒙巴拉,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维恩下意识地问:“出什么事了?”

“索拉菲亚德教堂遭到袭击。”斯普鲁文的情绪和声音听起来很是低落,充满了愤怒与焦躁:“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我们损失惨重。五千名驻扎在那里的新十字军,全部战死。”

……

索拉菲亚德教堂距离蒙巴拉很远。尽管维恩与玛拉持有教廷下发的“特殊人员”证件,可以在全世界通用,却不可能把这种特权泛用于整个新十字军集团的所有成员。无奈之下,维恩和玛拉只能将蒙巴拉的后续处理权交给随队的十字军官,他们赶往当地机场,达成最近的航班,迅速飞往索拉菲亚德。

这里同样是一片疮痍。地面布满了弹坑,高大宏伟的教堂变成了废墟。瓦砾堆里遍布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硝烟。

与蒙巴拉教堂一样,驻守在这里的新十字军没有一个幸存者。区别在于,不是所有死者头部都被砍下,大约有数百具尸体保持完整,他们的致死原因要么是被枪弹射中要害,要么是刀剑之类的武器伤害。

这里的结界同样遭到破坏,地面上到处都是重型工程机械留下的痕迹。履带碾压留下的路面坑坑洼洼,是那样的明显。教堂核心位置被挖开,大量石棺粉碎,安葬在其中的“圣者遗骸”全被取走,连一块骨头都没有剩下。

与巴多格里奥一样,桑塔尔神父的尸体被牢牢高钉在简陋的十字架上。他的死状与前者没什么区别,同样也是双手尽断,钢筋穿透了眉心。

斯普鲁文主教脸色发青,这表明他内心的愤怒已经膨胀到了极点。维恩刚把蒙巴拉那边的情况简略说了一下,他立刻抓住维恩胳膊,发出难以置信的咆哮:“你说什么?蒙巴拉那边与这里一样?两千名新十字军全都死了,还有巴多格里奥……他也死了?”

维恩神情冷峻地点点头:“这是有预谋的袭击。我们最先收到了来自蒙巴拉的消息,然后才是索拉菲亚德。这其中个有一个时间间隔,但是……”

斯普鲁文主教是个年过五旬的中年人。他脸上丝毫看不到平时的冷静与理智,眼睛发红,夹杂着白色的胡须和头发一直在颤抖,语音也充斥着令人畏惧的寒意:“但是什么?说下去!”

周围没有人。两名红衣主教的谈话本来就很秘密。尽管教廷内部矛盾纷争,可是在这种时候,维恩与斯普鲁文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人。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玛拉在协助,两个人对她都有足够的信任。

“你不觉得这其中的时间间隔太短了吗?”维恩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下来:“我的增援部队里带有裁判所教士,他们在尸体检验方面可以算是最专业的法医。他们告诉我,蒙巴拉死去的那些十字军战士,死亡时间距离现在差不多是六个小时。尤其是巴多格里奥,他的死亡时间比这还要短。”

“索拉菲亚德遭遇袭击要晚于这个时间。”说到这里,维恩抬起手,指了一下不远处正被人们从泥土和废墟中搬出来的那些尸体:“他们的死亡时间距离现在很近,看那儿,那堵墙上,血迹还没干。我在这方面虽说算不上专家,但是看得多了,也能大体上能估量,这里遭遇袭击的时间应该很短,攻击非常迅猛,桑塔尔主教他们毫无防备,所以才被对方一击致命。”

斯普鲁文主教眼中的目光锐利且冰寒:“你的意思是,是那些肮脏的黑暗生物干的?”

“我不知道。”维恩坦言:“也许是,也许不是。”

斯普鲁文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维恩,你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长久以来,我一直对你很看好,也赞赏你在教廷里的各种做法。但是你得注意,在我们与黑暗世界的战争问题上,绝对没有可供商量的立场犹豫。的确有很多事情可以通过谈判解决,但有些不行。”

维恩听懂了斯普鲁文主教话里的意思:“我明白。阁下,请相信,我与你在这方面是站在同一立场。我也不会为了黑暗世界说话。但是这一次,我觉得不是它们的干的。”

第八百四九节 黑暗世界的反应

斯普鲁文主教脸上的冷意稍有缓和:“为什么?”

“它们不可能攻破我们的教堂结界。”维恩坦言:“从初代的黑暗战争到现在,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圣者遗骸”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那些伟大的逝者以灵魂力量保佑着我们。如果黑暗世界对他们无所畏惧,根本不可能与我们之间抱有这么长时间的战争平衡。可是看看这儿,还有蒙巴拉,神圣的石棺被挖开了,所有“圣者遗骸”都被取走。结界与石棺之间的力量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如果黑暗世界真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那它们为什么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无所事事,心甘情愿的被我们压制?”

斯普鲁文主教脸上的怒意逐渐消失。他其实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只是这里的惨状无论任何教廷成员看了都会觉得热血上涌。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斯普鲁文转过身,注视着远处已经被救援部队放平的十字架,声音里充斥着恨意:“黑暗世界很强大。“圣者遗骸”的重要性它们是知道的。灵魂力量只能对中、下等级的黑暗生物产生效果,高等黑暗生物对这种力量基本上可以做到无视。”

身为主教的维恩当然知道这个秘密。他摇摇头:“公爵级别的吸血鬼太少了,拥有爵位的高等狼人就更少。无论蒙巴拉还是索拉菲亚德,想要造成这种程度的毁灭,必须由黑暗议长出面,带着整个黑暗议会一起行动。”

斯普鲁文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尽管维恩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他很清楚,如果黑暗世界正敢那样做,无异于全面宣战。

沉默了几秒钟,斯普鲁文压低声音问:“维恩,你能确定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你能确定这不是战争先兆?你自己算算,蒙巴拉那边可是有足足三千名十字军,索拉菲亚德这里又是五千。这么多人死了,如果不是黑暗世界,还能是谁?”

维恩思考了很久,缓缓地说:“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是黑暗议会,那么我和你现在都不可能站在这儿。”

斯普鲁文猛然转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蒙巴拉距离索拉菲亚德太远了。”维恩耐心地解释道:“黑暗世界在普通人世界里的确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却没有大到能够控制一个强国的地步。无论蒙巴拉还是索拉菲亚德,都需要出动黑暗议会的高级成员。如果他们毁灭了蒙巴拉,就绝不可能毁灭这里。”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至少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对索拉菲亚德发起进攻,而且杀光这里所有的神职人员。”

斯普鲁文主教虽说为人有些执拗,却并非不会思考,听不进建议的盲目神灵崇拜者。几分钟过去了,斯普鲁文脸上的怒意彻底消失,被极其深重的思考取代。

“维恩,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维恩摇摇头:“说实话,我也找不到答案。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斯普鲁文挺直脖子,居高临下,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袭击者会与我们联系的。”维恩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自信:“如果是黑暗生物,它们就不会带走“圣者遗骸”,而是想方设法把那些遗骸毁掉。那就像核废料对普通人一样,有着无法利用并且是致命的威胁。但是现在遗骸被取走,这说明袭击者肯定有着某种诉求。”

斯普鲁文主教的声音充满了战意:“那就通知下面的人做好战斗准备。不可能有所谓的谈判,一旦有了消息,立刻杀光他们。”

维恩点点头。

这同样也是他想要说的话。

教廷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软弱。

尤其是在“对方先下手”这个问题上,我们从不谈判。

……

在中午两点多的时候被强行从棺材里叫醒的感觉很糟糕。格雷莫亲王打着呵欠走进会客厅的时候,脚上趿着拖鞋,身上睡衣松垮垮的,腰间虽说系着带子,却只是随便打了个结,露出肥胖白腻的上半身,以及多毛的胸脯。

他在绣着百合花的沙发上坐下,很不雅观地用手抹了抹鼻子,带着显然没有睡醒的浓重鼻音,吩咐躬身站在一旁的侍者:“去,给我弄杯子掺咖啡的血。咖啡要浓一些,血不要太热,最好是用冰块镇一下。”

血族的很多饮食习惯其实来自于人类。比如咖啡,这种提神兴奋的饮料虽说是人类发现,而且很快风靡开来。但是血族同样喜欢。地球围绕太阳旋转,造成了白昼与黑夜的区别。血族也由此产生了“睡觉”的习惯。整个白天它们都恹恹欲睡,到了傍晚才会醒来。每当这种时候就需要一杯鲜红色的咖啡。人血不能进行高温烹煮,那样做的后果,会把一杯美味饮料变成肮脏的黑水。所以在血族看来,血液加热有着严格的控制,最高不能超过三十摄氏度,这是人类体温的极限。

科学技术的进步不仅仅只是体现在军事方面。速溶咖啡的产生,对血族来说是一件好事。三十度的热血可以让咖啡融化,虽说口感酸涩一些,却可以通过添加血腥香精掩盖下去。血腥味对血族来说相当于人类对玫瑰花之类香气的同等感受。尤其是鲜血咖啡饮料做好以后,略微冰镇喝起来,滋味儿会尤其美妙。

侍者跟在格雷莫亲王身边很多年了,对他的各种习惯很是熟悉。两杯刚做好的鲜血咖啡很快端了上来。这个时候,格雷莫亲王差不多也从昏睡状态变得清醒。他从餐盘里端起自己的杯子,带着说不出的舒服喝了一大口,这才把半空的杯子冲着坐在对面的赫克托公爵举了一下:“亲爱的赫克托,现在你可以说了。希望你把我从沉睡中叫起来不是为了某件无聊的事情。我做了一个很甜蜜的梦,伊丽莎白在陪着我游泳,我把她洗干净放到了餐桌上。唔……我喜欢那个来自东方的童话。叫什么来着……就是大灰狼扮作小孩子的外婆,半夜里啃着脚趾头说是吃炒豆的那个。”

赫克托公爵像往常一样穿着外黑内红的昂贵手工绣制上衣。他笑吟吟地说:“尊敬的殿下,正是巧了,我带来的这个消息,正好与我们的东方朋友有关。”

格雷莫亲王胖乎乎的脸上微微抽了一下。他吧嗒着肥厚的嘴唇,慢慢抿着杯子里的鲜红饮料:“我记得上次斯图尔特那件事情,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很愉快。赫克托,那么多年了,你可是一直在保护着斯图尔特家族。怎么,你现在改主意了?”

“殿下,还是忘了那件事吧!”赫克托耸了耸肩膀:“东方朋友这次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他们攻下了蒙巴拉。”

从听到消息,到真正在脑海里进行消化,需要一个简短的时间步骤。不可否认,“蒙巴拉”三个字让格雷莫亲王心脏猛然一跳,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低头凝视着杯子里所剩不多的红黑色液体,胖胖的血族亲王缓缓抬起眼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小时前。”赫克托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更正着时间误差:“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小时五十八分。是布兰妮传过来的消息。她得到了我们东方朋友的同意。蒙巴拉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墟,驻守在那里的所有十字军全部战死,驻守神父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直到现在,赫克托带来的消息才真正让格雷莫亲王动容。他对这件事情终于产生了兴趣:“那么,现在的蒙巴拉教堂,是不是……”

赫克托知道这话的意思。他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亲王的问话:“结界已经被我们的东方朋友毁掉了。所有埋在教堂地下的石棺都被挖出,所有“圣者遗骸”都被取走。蒙巴拉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块不设防的区域。即便是最低等级的血奴,或者是最低贱的杂1种狼人,都可以在那里自由出入。”

格雷莫亲王连忙放下手里的杯子,脸上显出震惊的神情:“这是真的?”

赫克托再次抛出爆炸力不亚于重磅炸弹的消息:“东方朋友目前正在索拉菲亚德。他们打算把蒙巴拉做过的事情在那里重演一遍。”

索拉菲亚德?

格雷莫亲王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股说不出的通透感自脚底涌出,迅速贯穿了全身每一个角落,说话音量也不由得高了起来:“血神在上,这是一百年来我听到最好的消息。索拉菲亚德……见鬼,他们为什么要去索拉菲亚德?那里是真正的要塞,整整五千名新十字军,还有就是桑塔尔那个混蛋。这家伙很难缠,他表面山是个神父,实际上却是那里的地区主教,而且还被上届的教廷列入了晋升名单,随时可能成为预备红衣主教的那种。”



第八百五十节 又一处

赫克托微微地笑了:“殿下,我们的东方朋友很强大。”

格雷莫亲王眯着眼睛缓缓点头:“我也这样认为。不过……前提是他们得攻下索拉菲亚德,就像他们在蒙巴拉一样。”

赫克托老迈的脸上露出狐狸般的微笑:“这就是我把殿下您从美梦中唤醒的原因。这很真实,伸手即可触摸。”

格雷莫亲王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面颊两边的肥肉被挤压着形成浑圆。像苹果,也像包子,总之就是牙齿外露部分不多,眼睛细密弯曲的那种。因为是在私密空间,赫克托也不是普通的血族公爵,格雷莫与他之间也就不需要在正式场合那么多的礼节。他甩掉脚上的拖鞋,高声呼唤着近侍:“劳尔森,你这个懒惰的家伙,我饿了,给我弄点儿吃的。”

劳尔森很快端来了一个瓷制餐盘。格雷莫亲王是血贵族当中极少数拒绝银器,偏爱瓷器的异类。他像东方人一样使用瓷壶,还曾经有一段时间使用紫陶容器装血,后来改成景泰蓝,再后来对青花瓷产生了浓厚兴趣……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套白瓷,做工精美,图案栩栩如生。胖胖的亲王从瓷盘里拿起茶壶,分别给两个杯子倒满,朝着对面递了过去。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看来要在等待中度过。格雷莫亲王情绪紧张就会觉得肚子饿。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反正冷库里有的是血,养殖场里的“牲口”同样很多。无论哪一个人种,哪一种口味,在这里都有准备。

赫克托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他带着贵族的优雅慢慢品着鲜血。他能猜到黑暗议长的想法,这其实与赫克托自己的意思差不多。这种时候不能轻举妄动,先等等,看看再说。

很快,手机响了。赫克托看了一眼屏幕,会心地对着格雷莫亲王笑道:“是布兰妮的电话。”

胖子亲王狡黠地笑着点头:“希望是好消息。”

索拉菲亚德被攻陷了。

五千名驻守在那里的新十字军全部战死,桑塔尔神父被杀。

与蒙巴拉一样,索拉菲亚德教堂被毁,埋在地下的石棺被全部挖出,所有“圣者遗骸”被取走。

赫克托没打算对格雷莫有所隐瞒,手机开着免提。听着布兰妮从电话那端传来的一句句话,血族亲王饱含笑意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终于,他提出了问题:“东方朋友对我们有什么要求吗?”

布兰妮曾经是赫克托公爵看重的侍女。她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格雷莫亲王。对于身份尊贵的最高等血族,无论声音还是相貌,都是绝不能被遗忘的必修记忆课程。她立刻在电话里改变了说话语气,变得越发谦卑与恭敬:“启禀殿下,没有。”

亲王与公爵同时怔住了,异口同声道:“这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布兰妮以不变的语调述说事实:“这是主人让我传递给公爵阁下的消息。主人说,这次的事情与黑暗议会无关,是他自己与教廷方面的私仇。”

“私仇?”赫克托苍老的脸上透出一丝嘲讽:“这么说,教廷那些白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对东方世界下手了?”

布兰妮的回答与公爵想象中区别很大:“就在前段时间,主人遭到了暗杀。对方使用了石化药剂。”

说到这里,亲王与公爵瞬间明白了。

“石化药剂?”赫克托有些意外,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惊讶:“教廷方面一定是疯了,他们怎么会使用那种东西?”

格雷莫亲王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怪不得。换了是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随即弯下腰,凑近赫克托摆在桌面上的手机,认真地问:“布兰妮,你确定刚才你说的这些得到了你主人的授意?”

“是的。”布兰妮回答的非常肯定。

“那他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格雷莫亲王补充了一句:“如果可以说,而且同样得到了你主人的授意。”

“下一个目标是昂科尔。”布兰妮的话让亲王与公爵再次感到震惊:“我们已经到了。预计战斗时间三个小时。与蒙巴拉和索拉菲亚德一样,昂科尔必将毁灭。”

……

疯狂的战斗在继续。

一个星期过去了。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阳光,天空中布满阴霾的上午。刚下过雨,不大,只是从空中洒落少许雨点,持续时间几分钟,稀稀拉拉的那种阵雨。连地面都没有打湿,无法盖住灰尘喧嚣的疯狂劲头,却使血腥味儿在空气中越发浓烈的弥漫开来。

天空中云层深厚,黑沉沉的乌云仿佛随时可能演变成倾盆大雨。它们目前只是在积蓄力量,吸收更多的水汽,为爆发时刻做着准备。

维恩主教缓步走进斯克拉索恩教堂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平台主位上的谢浩然,以及被他踩在脚下的弗朗索瓦神父。

神父已经死了。他的皮肤颜色发白,身体僵硬。与之前所有教堂主持者的死状一样,他的双臂被砍断。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被钉在十字架上。

斯克拉索恩教堂勉强保持着完整。这其实是个意外:空中轰炸虽说破坏了教堂主体,却没有炸毁教堂周边所有的墙。挖掘机从地下挖出石棺的时候,避开了几根承重的石柱。现在,维恩眼前的教堂地面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坑,空空如也的石棺散乱,神情自若的谢浩然坐在对面,居高临下,用冷漠目光注视着走进教堂的这群人。

维恩走在最前面,玛拉苦修女紧跟在旁。就在他们后面,是多达数百名全副武装,手持盾剑的新十字军。

周围虽说是建筑残骸,但是墙壁与缝隙被处理的很巧妙,在谢浩然身后及近旁的左、右两边被挖掘机高高堆砌了障碍,确保只有他的正前方是一片开阔地带。

玛拉手中握着短剑,她像一头牢牢锁定了猎物的雌豹,用凶狠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这个东方人。

维恩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尽可能放缓自己的语气:“玛拉,别那么冲动,先等等。”

能够在如此年轻的时候成为红衣主教,维恩的确有着过人之处。

斯科恩拉索教堂周边已被清空,驻守在这里的两千名新十字军全部战死。这样的事情,在过去这个星期里接连发生,每一次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都已经晚了。尽管维恩要求各个埋葬有“圣者遗骸”的教堂下令警戒等级,但是这样做无济于事。他带着增援部队来回奔波,从未抓住过这些神秘的敌人。

两小时前,维恩部队抵达了被毁灭的弗拉教堂。在那里,从钉死在十字架上地区主教的尸体上,他找到了一张留言。

是用方块形状东方文字写的:“我在斯科恩拉索等你。”

在玛拉无法拒绝的几个人当中,维恩就是其中之一。她咬着牙,丝毫没有松开手中购得剑,带着狂怒略微朝着旁边让了几步。身披红色大氅的维恩抬起双手,示意站在身后的十字军战士保持安静。他朝前走了一步,对着谢浩然发出理智且不无威胁的声音:“你是谁?”

谢浩然端坐在椅子上,脚下传来踩着皮肤的柔软触感:“我相信你的手下已经在查了。放心吧!我没有化妆,这张脸很容易辨认。之所以约你过来,当然是为了解决问题。你很聪明,也很冷静,我很欣赏你刚才约束手下的行为。这为我们之间接下来的谈话……三分钟,这个查询时间应该足够了。”

先进科技使很多在历史上看来不可能解决的难题都变得容易。使用手机拍摄,将人脸通过网络进行连接判别,只要是在网络上有过登记的讯息,都可以查询到想要的结果。

看着手下送到面前的手机,维恩不由得皱起眉头,震惊感受在这时候远远压倒了之前的愤怒:“你是青灵集团的董事长?”

谢浩然脸上全是冷漠:“给你个建议,最好约束一下你的人,让他们保持安静。如果知道我们谈话的人太多,说不定消息会泄露出去。我是无所谓,至于你嘛……呵呵,那就不一样了。”

维恩几乎是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立刻想到了这个问题。年轻的主教侧身叫过站在旁边的苦修女:“玛拉,你带着他们出去,在周边就地设置警戒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玛拉充满战意的脸上顿时浮起狂怒:“他是个魔鬼。怎么,你连他的话也信?”

维恩眼睛里闪烁着冷静的光:“他没必要骗我。否则就不会在弗拉教堂留下那张字条。”

玛拉很固执:“他会杀了你。我们人多,先抓住他,然后再来说别的,这是最好的方法。”

维恩摇摇头,视线一直没有从谢浩然身上离开过:“他之所以敢这样做,肯定有了准备。你看他脚下那块地方,就是被弗朗索瓦主教挡住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图案。”

第八百五一节 围攻

必须承认,维恩的观察力非常强大。尽管教堂废墟里一片混乱,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细节。

玛拉转过头,朝着那边望去,疑惑地问:“图案?那又怎么样?”

有些事情是一下子解释不清的。“法阵”这种东西维恩此前从未见过,但他涉猎甚广,知道神秘的东方道术中有此存在。何况现在抓人与谈话以后抓人,其实区别不大。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谢浩然目前的态度,以及对方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玛拉带着十字军士兵离开了教堂。他们没有走远,以废墟为核心,周围迅速结成了警戒线。玛拉有心想要安排狙击手,却意外的发现:谢浩然所在的位置实在过于巧妙,无论从教堂废墟的任何一个位置都无法进行瞄准。那些大块的建筑废料看似随意,其实在堆砌的时候经过测算,杜绝了枪弹远程攻击的可能。

教堂内部,响起了谢浩然洪亮威严的声音:“维恩主教,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教廷年轻有为的新人,只花了三个月就学完规定的所有神学课程,以最高分通过考试的天才。你有着其他人无法比拟的虔诚,你对神灵的崇信足以证明你的纯洁。你以信仰获取力量,你以力量净化灵魂。”

这是维恩在晋升仪式上获得的评语。严格来说,不算什么秘密。只要对教廷稍有兴趣,就可以从教廷网站上历年晋升红衣主教的相关资料里查到。

维恩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是有趣,不是自己想象中你死我活的凶狠场面。他慢慢来回走了几步:“你也不错,青灵集团的执掌者。我没想到一个亿万富翁居然是一个修真者。另外,你的意大利语说得不错。”

谢浩然全面放开灵识,在能力范围内密切注意着围墙外面那些不断接近的十字军,从中寻找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个体:“其实我更愿意用华夏语对话。哼……凭什么要我学习你们的语言,然后按照你们的规则进行对话?”

维恩弯下腰,从废墟里翻出一条长椅。他用大氅的衣角掸了掸落在上面的尘土,坐下去,目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敌意:“这就是连续毁灭十三座教堂的理由?”

十三座教堂。

被杀的十字军数量超过五万。无论任何教堂,所有驻守人员全部被杀,死亡的高阶神职人员多达上百名。

谢浩然冷笑道:“这些教堂并不干净,下面都埋着死人骨头。我只是把他们挖出来,放在太阳底下透透风,晒晒水汽。”

维恩的神经随着这些话瞬间绷紧,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能这样做!”

谢浩然阴沉地笑了笑:“这是我的自由。维恩主教,别忘了,那些“圣者遗骸”可是在我的手上。该怎么做,我说了算。”

想要让“圣者遗骸”释放出足够威力的灵魂力量,就必须以特殊方式对这些遗骸进行保存。石棺只是其中之一,棺材内部刻有封印,能够确保埋葬区域周边不被黑暗能量污染。真空、防水、防腐……总之,这些遗骸埋下去就基本不会再次挖出。除非得到教廷的命令,有着严格开挖措施保证的前提下进行。否则,粗鲁野蛮的开挖,只会对“圣者遗骸”造成难以想象的永久性损坏。

维恩觉得浑身肌肉与皮肤都在变得紧张:“你这样做,是在向我们宣战。所以你最好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老老实实把那些圣者的骸骨还给我。”

“还给你?”谢浩然发出轻蔑的嗤笑:“现在我手上有着整整三千具“圣者遗骸”,黑暗世界那边可是对此开出了很高的价钱。”

维恩没有发怒。他有一个非常好的特点,就是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强迫自己变得冷静:“东方人,谢……我不习惯你们的发音,我还是叫你“谢”吧!你想挑起新一轮的宗教战争吗?”

“你觉得我会惧怕战争?”谢浩然的冷笑并非刻意做作,他双手向上,在身前平平摆开:“十三这个数字,在你们的文化里有着特殊意义。其实我可以把攻击行动继续下去,二十三、三十三、四十三,甚至更多的教堂。你们根本无法防守,因为你们不知道我的下一个目标在哪儿。说实话,我讨厌十字军,口口声声叫嚣着所谓的“上帝荣光”,其实就是被你们训练成一群战斗机器的宗教疯子。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

从他的话里,维恩听出了另外一些意思。慢慢皱起眉头,一边思考一边问:“你不是黑暗世界的合作者?”

谢浩然回答得很坦然:“我和他们只有生意上的往来。”

“生命之果?”这是维恩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问题。

“我不是很喜欢他们,但他们至少在态度上让我觉得很舒服。”谢浩然神情不变。

“我们之间不是敌人,至少在你进攻教堂这件事以前……不是。”维恩强迫着自己说出这句话,他脑子里迅速转换着各种记忆,还有与之相关的部分,随即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脸上露出一抹恨意:“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生命之果的公开销售被全面禁止?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谢浩然冷笑着捏了个响指。口风随即一转:“石化药剂是你们教廷的专属产品吧?”

维恩有些意外,却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谢浩然的叙事方式平直无奇:“我上个星期遭到暗杀,对方使用了石化药剂。”

其实维恩在听到“石化药剂”这个词的时候,内心的意外就已经朝着震惊方面转化。他保持着不变的语调问:“你确定那是石化药剂?但是你现在还活着。”

“有人因此被误杀了。”谢浩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解释太多,因为毫无必要:“我要你们还我一个公道。”

维恩觉得自己的眼皮正在抽搐:“就因为这个,你杀了那么多的人?还毁掉了我们的教堂,带走了圣者的遗骨?”

谢浩然的视线从未从维恩身上移开过:“你好像并不理解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说……你对我的身份表示怀疑?”

他对维恩的想法把握得很准确。

普通人死就死了,不值一提。

真正会引发战争的关键,是重要、特殊人物的死亡。

就像在萨拉热窝,被当众暗杀的费迪南大公,他的死亡直接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维恩并不认为自己的思维有什么问题。他摇摇头,眼睛里带着深重的疑惑:“我研究过东方修炼世界。在你们那里,最强大的修士来自龙虎山,其次是武当派,还有青城、峨眉、泰山……好像你们的势力都是以所在地为名。你们的首领自称为“掌门”。按照对应的级别划分,相当于我们这边的地区主教、红衣主教,或者是黑暗世界的侯爵、公爵。我知道一些有名望,实力强大的东方修士。不过……恕我直言,你不包括在内。”

谢浩然没有生气。他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看来,我给你的印象还不够深刻。”

维恩用平淡的声音阐述事实:“交出所有的“圣者遗骸”。你逃不掉的。别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你脚下的那个奇怪图案。我知道你们东方修士会一种神秘的“阵法”。但是来自普通人世界的科技力量也让我们掌握了大威力武器。你很聪明,懂得设置障碍,让我的狙击手没办法从外面瞄准。但是你显然忘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给了我们时间设置阵地,重型机枪、火箭筒、迫击炮……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十字军增援部队,你哪儿也去不了。”

停顿了一下,维恩继续道:“如果你打算用那些圣者遗骨当做筹码来威胁我,那就大错特错了。教廷从不接受威胁,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只要抓住你,我相信你会开口的。”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神情慢慢变得冰冷。

“看来我们之间没必要谈下去了。”他发出狰狞的声音:“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和教廷里那些老家伙一样的食古不化。”

维恩对这种嘲讽视而不见:“这个世界是凭实力说话的。”

谢浩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那么……你将成为在这个地方,在这里,我的第一位实力见证人。”

说着,他站起来,动了。

“大威德金刚,破!”

随着一声怒吼,维恩的双眼陡然睁大,他清清楚楚看到谢浩然身后上空位置突然浮起一个图案。那是一个有着东方特征的神灵,具体是谁维恩也不知道,巨大的力量就这样随着谢浩然拳头释放开来,轰然砸碎了他左侧方向的墙壁,无数尘土与碎石在空中飞散,如雨点般砸落在不远处埋伏的十字军身上。富品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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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二节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一股说不出的狂暴感,在谢浩然胸中涌动着。

他并非毫无把握就贸然动手。从全盘接收药神院的那天开始,青灵集团就或明或暗的针对教廷与黑暗世界展开了全面的情报收集。这项工作其实早在方玉鲲时代就已经开始,谢浩然不过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将情报收集力度增加了好几倍。再加上来自防保局方面的某些便利和支持,他现在对教廷内部情况虽说尚未达到真正意义上的“了如指掌”,却未知的部分却也不多。

维恩主教的确是高级神职人员当中的佼佼者,也难怪他在下一任红衣大主教的众多候选者中呼声最高。本以为这是一个思维理智,与教廷里那些老偏执狂不同,多少听得去别人意见,可以正常沟通的家伙,没想到该说的说了,对方竟然还是选择最粗暴的解决方式。

那就打吧!

维恩带来的增援部队具体有多少人?

三千以上,不会超过三千五。

手机是个好东西。谢浩然坐在已成废墟的教堂内部,看着手机屏幕上发送过来的消息,准确知道了维恩增援部队的具体数量,已经在教堂外围大体分布的区域。

天银船悬停在空中。今天这种阴霾的天气很适合隐藏,浓密的云层遮挡了一切。这里不是军事警戒区,而是教廷的专属区域。出于保密和安全方面考虑,教廷与这个世界大部分国家都签署了《互助备忘录》。大体内容是以神灵和军事力量结为共盟,在彼此需要的时候可以得到帮助……纸面上的如此,但这种事情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教廷的历史并不干净,何况普通人国王对于神灵的力量本来就充满警惕。总之,在斯科恩拉索教堂这种地方,属于所在国家的监控黑点。这里没有雷达,也不属于正常的警察执法范围。只要是在教堂控制区域内发生的一切纠纷,都有教堂方面负责解决。

你对我没有监控,但是我有。天银船虽说改造程度不高,但是该有的基础装备一样也不少。别以为修士就是什么也不懂,纯粹只会坐在洞天福地里修炼打坐的人形塑像。他们当中很多人有着高深的数学研究能力,对于自然科学也有很深的认识。就在药神院里,有多达数百名修士有着生物、医学、工程以及地理和考古方面的硕士,乃至博士学位。他们算是东方修士群体当中“睁开眼睛看世界”的那批人。随着地球灵气越来越稀薄,他们也开始转变曾经的执念,要求家族后辈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现实科学的学习与研究,而不是空坐家中,在毫无可能的情况下继续修炼。

天银船上有无人机。

天银船上有远程对地监控装置。真正的军方出品,精密程度极高,安装了两套系统。一套平时极少启用,那是与华夏国卫星联网进行定位的船控系统。另一套是以天银船本身为核心,外放无人机对周围进行探查与监控的区域探测系统。

维恩部队刚进入斯科恩拉索教堂附近,立刻被伪装成昆虫的无人机发现,将各种数据上传至天银船控制中心,经过分析,所有资料全部传递到谢浩然的手机上。

电影里经常可以看到外形粗大笨重的无人机,那是很早以前的第一代产品。这种无人机的好处是可以搭载更多精密仪器,甚至炸弹与枪械之类的武器。它的缺点显而易见————体型太大了,在空中监控的时候无法匿踪,一眼就能看到。

昆虫外形的小型机也不是什么新生产物。只不过,由于监控与飞行等方面的问题,小型机的实用及可靠性没有大型机那么高。但是有一点必须承认,昆虫形的小型机匿踪效果非常好,被发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维恩感觉谢浩然就是一道人形龙卷风,以可怕的速度冲进十字军阵地,随即爆发出令人瞠目的惨叫与血海。

“武曲功法,斩!”

这是谢浩然平时练习了很多次,却因为环境限制,不得不控制着自身实力,将功法威力缩减到最低程度一招。“文曲”与“武曲”相辅相成,平时修炼文曲为主,战斗的时候武曲为主。大开大合的劈斩式打法,以意念化形,整个人仿佛武圣加身,手中那柄完全以灵气聚成的白色大刀长度超过四米,巨大的刀刃就像破空袭来的寒冰,斜斜挥舞砍下,正前方手持盾剑的数十名十字军战士自胸口以上,被一条标准的直线划过,纷纷被劈成两段。

远处传来了重机枪特有的射击声响,谢浩然抬起左手,戴在手腕上的玉石护符晶光闪烁,一道雄浑的灵能从他体内放出,在玉石手环周围迅速扩大。顷刻之间,形成一个半径超过两米的圆。从对面方向袭来的子弹打在上面,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纷纷掉落在地。

圆环光泽很淡,就像凌晨时分若有若无的雾气,虽是白色,却令人无法捉摸。

第二面圆环在一秒钟后生成。

随即,是第三面,第四面……很快,多达六面圆环把谢浩然包裹其中,以他为核心,按照逆时针方向缓缓旋转着。

谢浩然冲进距离最近的重机枪阵地,一把抓住操纵机枪的十字军,左手扣住其肩膀,右手抓住头盖骨,以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狠狠撕扯,连头带骨从身体内部硬生生揪出了整条脊柱。

“以形化形,笔架!”

双手成掌,斜着在身前搭乘三角形。无形的山脉就这样凌空压下,按照他手形操控的方向,将上百名聚集在一起的十字军活活压死,地面全是鲜血。

修士最怕的就是狙击手。因为很难察觉到对方的具体位置。即便拥有灵敏的视觉,也难以在人群和复杂地形找出隐藏其中的杀手。

修士从不惧怕普通人。如果不是畏惧天地规则,不能在不被触犯的前提下对普通人动手,恐怕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普通人早已灭绝。

规则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东方与西方是个不同的世界。上述限制适用于华夏境内,但这里是斯科恩拉索,是另外一个国家。

“新十字军”表面上听起来不错,其实就是一群经过训练的普通人。相当于军队的普通士兵,或者比普通士兵更强。他们的来源很复杂————失业者、穷人、心甘情愿向神灵献上一切的狂信者,还有与黑暗生物有着恩怨的复仇者。

这样的对手,不要说是三千五,就算来得再多,谢浩然同样可以轻松对付。

巨大的灵能长刀第三次落下,维恩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住手!”

爆发出巨大的怒吼,年轻的红衣主教体能涌动着神圣力量,朝着正在远处大肆虐杀的谢浩然猛扑过去。

“嘭!”

他撞上了旋绕在谢浩然身侧的那些白色圆形防护环,冲击中的身形为之一滞,平滑的圆环表面也凹进去一块。它们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更像是体积被成倍放大,硬化程度提高的口香糖,与之前抵挡子弹那种有硬度有了很大区别。

维恩看见谢浩然往嘴里塞了一些东西,他扭头望着自己,边嚼边笑:“怎么,你也想要试试我的拳头?”

不等维恩回答,谢浩然已经爆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我还以为红衣主教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没想到你就是个筑基。哈哈哈哈……你是来找死的吗?”

巨大的拳头就这样从圆环中心扑面而来。猝不及防的维恩下意识抬起双手,在头部位置交叉形成护盾。这一拳让他产生了被高速驶来车辆撞击的可怕感觉。维恩听见自己的左臂传来清晰骨裂声,那只手挡在前面。然后整个人被巨大力量撞击着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十多米外的一个土堆上。

“维恩!”

玛拉像疯了一样冲过来,用力将奄奄一息的维恩搀起,又气又急连声发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维恩体内一阵翻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发现外观没有明显的改变,这表明只是轻微骨折,也就是骨头断裂,很容易通过后期治疗愈合的那种创伤。

远处,成群结队的十字军再次向谢浩然发起进攻。

他的移动速度非常快,即便是最精准的射手也难以瞄准。一枚枚反步兵手雷在他周围炸开,却没有伤及分毫,所有弹片都被那些白色圆环挡住。维恩无法理解什么是“大威德金刚”,他只看到谢浩然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冲击能量,把所有胆敢冲到近处的十字军统统粉碎。

那真正是凶悍残忍到极点的打法。他的铁拳与刀锋所到之处,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不是身体被巨力砸碎,就是那柄诡异长刀将一切都劈为两半。

这是与黑暗生物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从谢浩然身上,维恩感觉不到与黑暗生物相似的邪恶、腐烂、阴暗、冰冷成分。



第八百五三节 三天时间

面对黑暗生物的时候,维恩总觉得自己代表了光明,至少也是站在太阳下面,被温暖和力量笼罩着。

可是现在……

玛拉看着连续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站起来,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的维恩,连忙拽着他的肩膀,将他后拖到靠近墙壁的位置,松开手,拔出腰间的佩刀,就要朝着谢浩然冲去。

“玛拉,不要!”维恩强忍着剧痛,大声喊住她:“你不是他的对手。”

“筑基”这个词,维恩是知道的。那是东方修士衡量力量的等级规则。他知道筑基以上就是金丹,再往上还有元婴。从前,维恩对此并不在意。他一直有种身为文明人的高傲,放眼世界,绝大部分地区都意味着贫穷、落后。这种高贵来自欧洲走在时代前面至少几十年的超等级优越。就像伟大的西班牙征服者皮萨罗,仅带着数百名士兵和探险者,就征服了占据南美的印加帝国。他们立下了丰功伟绩,杀死了一位皇帝,还得到了装满整个房间的海量黄金。

华夏人所谓的“筑基”,在维恩看来毫无意义。那是野蛮人的说法。真正衡量实力,还是要按照教廷制订的规则,从最基本的教士、神父、主教……一步一步来。

浑身黑色苦修女制服的玛拉头也不回地发出咆哮:“没打过怎么知道?”

双手各持一把短剑,在手中灵活地绕了刀花,满面狰狞的玛拉此时此刻根本不像一个女人。她在小跑中加速,看准时机,趁着谢浩然再次挥拳的时候,如幽灵般侧身冲向他的后方,避开视线。然而,就在玛拉准备纵身跃起,跳过他身边那些白色光环的时候,玛拉怔住了。

挥拳,砸下。无论任何人看来都是普通平常的动作。可是换在谢浩然身上就完全不同。《武曲》功法能汇聚灵气,用“以形化形”的神通将拳头无数倍放大。玛拉刚好看到他高举过头顶,在正上方空中急剧凝成的巨大拳影。

玛拉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恐怖的事情。那绝对不是简单的某种法术,那只在空中的拳头瞬间膨胀,很有些像是《海贼王》动画片了被吹大的橡胶拳,大小相当于一个大号尺寸的海运集装箱,带着无可抗拒的威猛力量破空砸下,将谢浩然正前方数十名十字军当场碾成血泥。

人类有着完整的骨骼系统,这些由钙质凝成的东西很是坚硬。如此重击之下,很多十字军当场被砸进地下,就像一颗钉子,被沉重的榔头一下砸进了木质部分。当然,不是每个人的位置都很正,不偏不倚刚好连脚底带头顶全部没入地面,只剩下头发。更多的还是身体被砸得稀烂,血肉模糊。

无言的恐惧就这样从玛拉心底释放开来。她死死咬住牙齿,双眼瞪得斗大,身体不受控制开始剧烈颤抖。这一刻,她真正明白了维恩之前说的那些话,明白了他为什么叫自己不要过来。

谢浩然转过身,瞥了一眼站在那里浑身僵硬的玛拉,又看看她手上的那两把刀,脸上露出轻蔑的冷笑。

“想死其实很简单。如果你活腻了,或者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

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谢浩然为自己的话添加着分量:“我知道你的名字。玛拉,苦修女当中的佼佼者。”

说完,他转过身,扑向另外一群十字军。

玛拉小麦色的面部皮肤瞬间发白,就像被突然间抽干了血液。她难以置信,喃喃自语:“他知道我的名字?他……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那是一个不相信上帝的人。

而我,是上帝最虔诚的信徒。

面的堪比魔神般的谢浩然,新十字军溃不成军。他们本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存在意义也是为了针对黑暗世界。他们使用经过高级神职人员祝福过的镀银武器,接受的训练演示针对黑暗生物进行。如果谢浩然是吸血鬼,十字军有足够的办法对付他。然而问题就在这儿————他是人类,是一名强大的东方修士。

猛烈的风刮起无数尘土,落到了横卧在废墟中的尸体表面,除了没有浸在血里的部分,其余的又继续旋转着被卷上天空,肆意飘扬。

谢浩然将一颗头颅踢过来,“骨碌碌”滚到维恩脚下。他走过来的速度不算快,受伤的维恩却无能为力,连站直身子转身逃走都做不到。

那一拳重创了身体。受伤的不仅是左臂,还有腰部的肌肉,以及右腿……这样的伤势说重不重,但绝对不能算轻。以维恩的实力和状态,至少需要在床上躺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恢复。

玛拉呆呆站在原地。谢浩然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玛拉感觉死亡从未像现在这样近过。

所有的十字军都死了。

三千多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玛拉根本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在如此短的时间,整个斯科恩拉索教堂废墟内外,到处都是身穿蓝白色制服与银色盔甲的尸体。他们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半埋在土里,更多的是残缺不全,身体变成了互不相连的几个零件。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者身上的伤痕切口平直光滑,就像提前在那里划过痕迹线,由最高明的外科医生操刀完成。

上帝会救我吗?

玛拉脑子里全是否定的回答。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面对死亡的恐惧与无奈。就像面对一头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把你当做食物,你却无法逃跑,除了眼睁睁看着獠牙落到自己身上,什么也不能做。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被熊抓住,已经被啃去部分身体,濒死的时候,小女孩用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用最后的力气说:“妈妈,熊在吃我。”

玛拉连正眼去看谢浩然的勇气都没有。苦修女的冷漠与凶悍,已经随着无数具尸体温度缓缓冷却在风中飘飞。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思维转换。就像坚固的堤坝,崩溃时刻,也许不需要专家预计中以“吨”为单位的烈性炸药,只需要一只蚂蚁,在关键位置钻出一条细小的空洞,就足够了。

谢浩然径直走到维恩面前,居高临下注视着脸色苍白的年轻主教:“感觉怎么样?”

维恩虽然同样恐惧,坚定的信念却让他的思维没有崩溃:“上帝不会宽恕你的。”

“我也不会宽恕他。我会杀了他。”谢浩然的声音平淡:“不过在此之前,我更关心石化药剂。”

维恩有些动容:“……你不想杀我?”

谢浩然用另外一种方式作为回答:“我给你三天时间,找到用石化药剂对付我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教廷才掌握着石化药剂的制造配方。而且这种药剂成本昂贵,即便是效果最弱的第一等级药剂,制造成本也高达上千万美元。

简而言之,就算药剂配方因为某种缘故落到了无关者手里,制出成品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维恩几乎着挣扎着发出声音:“我……我不会帮你……我……我要把你……”

“你毫无选择。”谢浩然打断了他的话,弯下腰,带着笑容的面孔就像魔鬼:“三天以后,我会继续袭击下一个目标。你们教廷真有钱,居然建造了那么多的教堂。别说是区区三千名十字军,就算是三万人都死了,你们同样有办法摆平。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赌一把,看看是你们的人多、钱多、力量大?还是我能把你真正杀到害怕。”

不等维恩回答,谢浩然继续抛出令他感到更加惊恐的消息:“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比较容易沟通的家伙,没想到你也是冥顽不灵。既然如此,你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青灵集团与教廷之间的上一份商业合同就此作废,我会以最低廉的价格向黑暗议会提供一百万枚生命之果。呵呵,尊敬的维恩主教,你觉得怎么样?”

维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玛拉双手一松,手中的短剑“哐啷”掉在地上。苦修女本人双腿一软,重重瘫在了地上。

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你不能这样做。”维恩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粘,说话无比艰难:“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黑暗世界的力量会被无限放大,他们会进攻……”

“那是你们的事情,与东方世界没有任何关系。”谢浩然言语凶狠,有恃无恐:“我一个人就能干掉你身边的全部卫队,你觉得吸血鬼和狼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像我这样的修士,在华夏到处都是。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龙虎山和武当派的排名已经不那么靠前,有些人……他们毕竟是老了。”

维恩终于认清了现状。

“听我说,三天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他有些气急败坏:“至少也要一个星期。”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三天以后,我会继续攻打下一个教堂,继续杀死更多的十字军和神父。”

第八百五四节 无法选择

维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争辩,却被伤口扯着疼,无法完成动作:“这不公平,你不能这样。”

谢浩然懒得理他。

抬起脚,直接从维恩面前跨过,扔下一部手机,然后走进教堂废墟内部。

维恩之前说得没错,躺在平台上的弗朗索瓦神父尸体下面,的确画有一个传送法阵。

站在圈内,手指捏着法决,在维恩与玛拉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谢浩然消失了。

“那是什么?”玛拉的声音在发抖,她以前从未见过这种事情,只能按照自己的固有逻辑来理解:“巫术?还是魔法?”

“一种东方道术。”维恩虽然没有见过传送,但他平时喜欢看书。很多年前,八国联军进攻华夏的时候,带回来一些古老的书籍。虽然都是与修炼无关的古本,其中却提到了某些道术。在那个遥远的东方古国,“神仙”有着很高的地位。

玛拉用力咽了一口唾液,恐惧心理随着谢浩然消失不断减弱。她控制住情绪,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着她身体运动的方向,维恩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玛拉,你要干什么?”

“我得过去看看,至少要把那个图案拍下来。”玛拉跌跌撞撞地走着,从衣袋里拿出手机。

“不!快停下!不要过去!”维恩不顾一切尖叫着想要阻止:“那儿有危险!”

玛拉被他突如其来的暴喝声吓住了,她站在原地,转过身,眼睛里全是疑惑:“危险?”

维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连忙挣扎着用后背靠着墙壁,摇摇晃晃站起来,发出沙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听我说,那个东方人很狡猾,他绝不会留下这种粗心大意的破绽。”

玛拉对此并不认同:“这应该不算什么破绽。那种道术他已经用过了,我只是看看图案是怎么画的,回去以后研究,说不定……”

刚说到这里,只听见“轰”的一声,传送阵所在的平台轰然炸开,一片粉碎。维恩连忙扑向毫无防备的玛拉,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等到无数碎石沙子从空中落下,周围再次恢复平静,玛拉也连忙从地上爬起。她清清楚楚看见————那个平台已经粉碎,面目全非,压在上面的死亡神父弗朗索瓦,他的尸体也荡然无存。

灰头土脸的维恩大口喘息着直起身子:“他……他一定是在那里预先埋好了炸药,活着就是在弗朗索瓦身体里做了手脚。类似的情况我以前见过,在非洲传教的时候,那些战乱国家的士兵经常这样做。”

谢浩然现在做事很谨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玛拉眼睛里刚刚显露的光亮再次暗淡下去。看看周围堆积如山的尸体,她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回去,立刻回去!”维恩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很坚决:“必须向陛下报告这件事,在陛下做出最终裁决以前,我们得满足那个东方人的要求,照他的话去做。”

玛拉忍不住问:“一定要这样吗?”

维恩满面阴狠地点点头,他手里紧握着谢浩然留下的那部手机,面孔扭曲着咬牙切齿:“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把石化药剂卖给了外面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查,必须要查个清楚。”

……

对于以前的修士来说,地球实在太大了。

所以他们造出了“天银船”这种飞行法宝。从此,地球变得小了。

随着最后一位大乘修士飞升,地球在后来的修士眼中,再次变得庞大起来。

“匿踪”是天银船最强大的基础功能之一。正是依靠这个,庞大的修士远征军才能躲过雷达,接二连三毁掉一座座教堂,挖出多达数千具“圣者遗骸”。

说好了三天时间,谢浩然就不会更改。

维恩主教第一时间返回了梵蒂冈,将事情缘由向教皇做了细致禀报。后者虽说常年不问世事,除了重大节日,平时很少在公众场露面,然而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表明态度,也给予了维恩更多的权力。

这是一道不可能有第二种解法的难题。

维恩当然想要反击,他知道教皇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开什么玩笑,多达数万名十字军战士被杀,十三座“堡垒”级别的教堂被毁,三千多具“圣者遗骸”被抢走……这简直就是在教廷脸上狠狠抽了一记响亮耳光。如果不以更加猛烈的方式反击过去,教廷颜面何在?

然而,现在绝对不是反击的时候。

维恩很欣赏华夏人那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与东方修炼世界全面开战是不可能的。现在的情况与过去不同。很多年前,八个国家联合攻入东方首都那种事情,绝不可能在这个时空上演。因为前后两者的“普通人国王”不同。当时的鞭子朝政府腐朽不堪,现在的华夏却如东方朝阳徐徐升起。无论从那方面看,两者都没有可比性。

带领整个西方世界发动一次新的世界大战,就像曾经扶持小胡子元首,发动全面战争?

别开玩笑了。教廷早已失去了那种强大的控制力。说起来,也是当初没有眼光,放弃了合众国,选择了英吉利。现在,随着合众国全面被犹太教掌控,教廷也失去了来自普通人国王的强大帮助。

更糟糕的是,黑暗世界从未放弃过对这个世界的争夺。它们与教廷之间不存在和解的可能性。

谢浩然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维恩听了不寒而栗。

一百万枚生命之果是什么概念?

那意味着将有一百万头黑暗生物在战斗中不会受到神圣力量的影响,全面释放它们的最大限度战斗力。

如果没有神圣力量对黑暗生物的克制,教廷早在千万年前就被黑暗世界彻底灭杀,不复存在。

反过来,如果教廷得到一百万枚生命之果,对于黑暗世界来说,同样也是可怕的噩耗。

离开陛下觐见间,一路走来,维恩主教忽然发现,自己手上能打的牌实在不多,几乎所有的好牌、王牌,统统被那个该死的“东方谢”牢牢捏着。

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突然出现在那些“堡垒”级别的教堂?

在斯克拉索恩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可那绝对是表象,如果没有一支修士军队,光凭区区一个“东方谢”,他不可能做成这些事。

但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战力。我亲眼看着他杀光了三千多名十字军,同时在场的还有苦修女玛拉。

为什么他偏偏是“青灵集团”的掌控者,一句话就能决定生命之果的买卖交易?

边走边想,越来越多的疑点在维恩主教脑海里出现。

他想起来了,谢浩然在战斗中一直往嘴里塞东西……难道他饿了?还是某种用作补充的物质?也许,这正是他之所以能够长时间保持精力旺盛,气场毫不减弱,凶狠灭杀三千名十字军的原因?

猜的越多,维恩就觉得思维越是混乱,毫无头绪。

究其根源,还是在于石化药剂。

想到这里,维恩脸上显出极其深重的恨意。

到底是谁想要对付那个魔头?

却把祸水引向了教廷?

一定要查出来。

我要把那个泄露教廷机密的混蛋碎尸万段。

维恩发誓。

……

三天后,斯克拉索恩教堂。

会面地点是临时定下。但维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谢浩然会把位置选在这儿。

那部留下的手机,可以拨通一个号码。

教堂方面的所有清理工作全部暂停,所有工程人员放假一天。在“地点”问题上,维恩没有选择权,他只能服从,带着苦修女玛拉,搭乘飞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维恩也想过调集附近的教廷军队,以及所在区域内的战斗神职人员,对谢浩然进行围堵。

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

这做法不切实际。暂且不论能不能抓住这个家伙,光是他那种恐怖的战斗力,就足以让教廷在这次临时性的行动中损失惨重。真正想要对付他,估计普通意义上的战斗神职人员绝对不行。毕竟连维恩自己都不是对手,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成重伤。

还有玛拉……她的身手维恩是知道的。苦修士是教廷内部的特殊存在,他们通过对自身进行折磨,从痛苦中感受到来自神灵的力量,从而强化自身。当然,玛拉在苦修士当中不算绝顶高手,却也出类拔萃。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再加上与玛拉之间有着共同语言,维恩才把她留在身边。

面对狂魔般的谢浩然,玛拉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别再想着什么报复,还是老老实实先把该做的事情做了,然后再谈其它。

黑暗世界这段时间在蠢蠢欲动。它们显然是知道了一些消息,教廷设置在防区边缘的多个据点和教堂遭到攻击。到今天上午位置,双方的战斗互有伤亡,不过就总体看来,教廷的损失更大。

如果东方修士从中插一脚,站在黑暗世界那边……维恩对此不寒而栗。

第八百五五节 调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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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六节 酬劳

谢浩然将身子后仰,左手摆在椅子扶手上,拇指与食指缓缓转着圈,就像老年人经常玩的健身球。冷漠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主教:“你在耍我?”

就这样一份莫名其妙的文件,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也能算是所谓的调查?

维恩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叹了口气:“不管你怎么说,但这就是事实。三天时间查到这个程度,我已经尽力了。”

看着他疲惫的样子,谢浩然冷冷地说:“看来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维恩有些发急,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如果多给我点儿时间,应该会有更详细的调查结果。”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谢浩然活动了一下肩膀,看似随时可能从椅子上站起:“与其坐在这里跟你们这些家伙废话,不如多干掉几座教堂。”

说出这句话的最后几个音节的时候,谢浩然脸上一片狰狞。

维恩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玛拉在旁边紧抿着嘴唇,她提心吊胆看着维恩,畏惧的目光在谢浩然身上不断打转,脸色有些发青。

维恩思考的时间不长,他缓缓抬起头,眼眸深处透着无奈:“……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知道自己被威胁,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其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谢浩然保持着固定的坐姿。他用警惕的目光顺序从维恩与玛拉身上扫过,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两百吨黄金。”

维恩几乎是立刻摇头拒绝:“这不可能。”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浩然脸上浮起一丝恶毒且得意的笑:“两百亿美元,少一分都不行。”

维恩凝视着他:“你这已经不是什么补偿,而是讹诈。”

谢浩然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没错,你说的对。可是那又怎么样?这就是我的条件,是否答应那是你的事情。我给了你机会,三天时间过去了,你没有交出我要的答案。那么一切照旧,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玛拉在旁边听得不寒而栗。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下一座被毁灭的教堂,究竟是哪里?

教廷拥有强大的力量,但这种力量随着规模不断扩大被平摊了。世界那么大,重要的地方那么多,之所以在历次战争中一直对黑暗世界占据着优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圣者遗骸”与结界的功劳。可是现在,来自东方的修士正在打破,甚至改变这种情况。

其实谢浩然没有强大到绝对无敌的程度。只要集中多位红衣主教,就能对他形成压制,甚至是力量上的绝对碾压。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撒谎,但修士体内外放的灵能不会。上次接触的时候,维恩就感受过谢浩然的灵能气场————他的确比自己强大,但只要教廷内部那些深藏不露的老主教、老修士出手,就绝对不是问题。

问题是,干掉一个谢浩然,会不会出现更多的谢浩然?

很多教士都是学者,维恩也不例外。他研究过华夏这个国家,它在历史上很多次被毁灭,却又一次次重建。每一次新生,都会变得更加强大。到了近代和现代,它的可怕之处几乎是以几何速度增长。“倒下一个某某某,还会有千万个某某某站起来”之类的话,已经在这个国家深入人心。

解决一个目标很简单,只要付出一定的成本就行。可如果类似的人物太多,源源不断杀之不绝,事情就会变得棘手。

在过去的三天时间里,维恩像疯了一样派出所有的人,到处搜集与谢浩然有关的情报。

他是药神院的首领。

他是雷极门的掌门。

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维恩感到恐惧。对他来说,雷极门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但是维恩听说过药神院,知道这是一个堪比龙虎山和武当派的大型修炼门派。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方修士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进行瞬间移动?他们现在就能避开雷达监控,岂不是说,可以随心所欲对地球上的任何目标发动攻击?

维恩不是毫无原则一味退让的人。正因为保持着冷静与理智,让他在面对谢浩然的时候选择了退让。

教廷的敌人是黑暗世界。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东方修士与教廷不是死敌。他们虽然强大,却不会与教廷不死不休。只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还会像从前那样,谨守着他们认定的区域,不越雷池一步。

讨价还价持续了十多分钟,维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接受。

黄金要的多了,钱也要的多了。可是与更多设置有结界的堡垒级教堂被毁比较起来,这样的付出倒也可以接受。

就在昨天,刚刚召开了红衣主教聚会。克莱恩大主教在会上极力宣称“不能与东方修士开战”。他要求最高裁判所立刻对石化药剂配方泄密事件进行调查,必须尽快给东方修士一个交代。

维恩很清楚克莱恩的想法,那绝对不是什么“爱好和平”的体现,而是出于畏惧。克莱恩大主教一直惧怕东方修士,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不过,这次克莱恩的表现与维恩的想法吻合,维恩虽说站在教廷鹰派那边,但他很清楚,有些争执该放下就必须放下,有些仗是不能打的。

何况,还有一个必须与谢浩然讲和的重要理由————他掌握着生命之果。如果因为这次的事情,导致青灵集团全面倒向黑暗世界,对于教廷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

原山省,苍茫山脉。

天银船在群山之间徐徐降下,稳稳停在一块刚开辟出来不久的空地山。

方建国带着数十名手下,早早在这里守候着。看到天银船侧面的甲板缓缓打开,他连忙走过去,迎上了正下船来的谢浩然等人。

这里人迹罕至。

方建国是药神院原山省堂主,也是方玉鲲的心腹。早在数十年前,他受命在这里买下大块地皮,开始建造药圃和灵兽园。发展至今,周边所有山头都属于药神院,栽种各种灵药的面积多达数千公顷。灵药栽培与普通种植业有很大区别,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尽可能不破坏当地原有植被。所以从外观来看,苍茫山没什么变化,再加上药神院在这里设立了多个庄园,对外打着种植果树与茶园的幌子……对于这里的秘密,外人无从知晓。

从敞开的船舱里,陆陆续续走出更多的人。

东羊正一张老脸上全是笑意。他带着所有此次出征的家族成员走到谢浩然面前,拱了拱手,也不说话,只是在彼此目光交汇的时候,才能看到双方都明白的那一抹欢悦。

与维恩的谈判结束,返回天银船后,谢浩然第一时间把所有随同出征的修士召集起来,发放了报酬。

所有人都能得到一枚煅体丹,一枚补元丹。这是在上次发放数量之外的部分。

东羊正心里全是感慨,他很想拉住谢浩然的手,继续再说点儿什么。

东羊家族这次发了。

没想到谢浩然当初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老了,能够在有生之年跑到洋人的地盘上给他们狠狠来几下子,够本,也足够洗刷当年的耻辱。说起来,老子们比八国联军做得更狠,连他们祖宗的骨头都挖了出来。那些从石棺里挖出来的遗骸具体有什么用?这一点,包括东羊正在内的大部分修士都不清楚。但这并不重要。他们已经从这次出征里得到了巨大的好处,无论煅体丹还是补元丹,都是家族成员和自己急需的东西。以东羊家族为例,这次回去,东羊正有把握让族里至少再增加两个真正的炼气修士。如果幸运的话,自己的修为还能往上晋升一级。

在东羊正身后,两名曾孙东羊康和东羊瑛,面对着谢浩然,深深弯下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补元丹与战场杀戮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太大了。尤其是东羊康,他的修为一直卡在筑基初期,寸步难进。这次跟随曾祖出征,在天银船上服下补元丹,在多个堡垒级教堂酣畅淋漓的杀戮,战斗的第二天,东羊康就产生了感悟,开始突破。现在,修为提升到了筑基中期,而且那份在生死与血腥残酷中得到的经验仍在发挥作用。他有种感觉,回家以后,只要勤炼静修,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成为筑基后期的修士。

东羊瑛的情况与东羊康差不多。她的感悟与晋升时间比东羊康略晚,实力也大体上相同。

该说的话,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谢浩然那时候就再三叮嘱:回国,下船以后,大家尽快离开。彼此都留了联络方式,有机会咱们再聚,再像今天这样,在洋鬼子的教堂里杀个痛快。

南宫镇平走下船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潮湿的山间空气,带着说不出的酣畅淋漓,朗声大笑道:“真痛快!真他吗的痛快啊!”



第八百五七节 利益最大化

他在炼气初期憋了很多年。

尽管有着“大方山”这个财源,还有父亲操持着地下拍卖会,南宫镇平的修为却一直上不去。究其根底,包括南宫立峰本人,都认为是儿子“资质平平”。

也难怪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些年,灵丹妙药的确是给南宫镇平吃了不少。虽说丹药纯度没有谢浩然所炼的那么高,却都是难得的上品。这些东西南宫立峰自己也吃过,可即便是他自己,也觉得效果没有传说中那么好,最多只能算是普通。

如果不是看在谢浩然面子上跟着出征,恐怕南宫立峰永远都会保持这样的想法。在随同出征的多达数千名修士里,他和南宫镇平的修为只能算是中下。尤其与老牌修炼家族“东羊”比较起来,只有修筑中期实力的南宫立峰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手。但这种情况从战斗第一天就得到了改变————南宫立峰亲手干掉了五名新十字军,砍掉了其中三个人的脑袋。对方鲜血从被砍断的脖子里喷涌出来,溅了他满脸满身,在温热与呛鼻的血腥里,南宫立峰有生以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感悟。

强大的基础就是杀人。

杀得越多,感悟的几率也就越大。

难怪都说“强大军队是真刀真枪打出来,而不是在训练场上练出来”。哪怕平时吃了再多的灵丹妙药,没有真正在修士战场上杀过一遭,永远不会知道这样的秘密。

甄勤琴走到谢浩然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她穿着一套黑色紧身服,虽然上了年纪,精神却不错。本以为这辈子永远停留在筑基后期这个境界,即便到死也是如此,没想到抹不开面子跟着谢浩然出征,封闭多年的修为竟然松动了,晋升突破的迹象也越发强烈。甄勤琴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她一直压制着感悟。突破晋升是属于整个家族的光荣,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到自己家里再说。

对于谢浩然的感激与报答,留到以后,慢慢再说。

我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身材干瘦的丰树理换了一件新衬衫,陪着黑色西裤,外面套了一件黑色马甲。他径直走到谢浩然面前,握住那双手的时候,显得非常激动。

他也突破了。

“今日得以长生,必百倍报君之恩。”丰树理说话一贯都是这个样子,文绉绉的。

晋升,意味着寿险再次增加。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至大乘,丰树理也从未有过那么远大的理想。他只想活得更久,一来庇护家族,二来给家族后辈在修炼方面更多的指点。从这方面来看,谢浩然的确是帮助他达成了心愿。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口的。丰树理打定了注意:从此以后,只要是谢浩然一句话,整个丰家唯于马首是瞻。

该说的话,在船上的时候就说过了。

谢浩然没在船上开庆功宴。没那个必要,大家都是修士,何况自己结婚的帖子已经发下去,等到那个时候再聚也一样。

方建国早早给众人安排了车子。第一批离开的是修炼世家,然后是药神院的下属,谢浩然与身边的亲信留在最后。

“你这家伙,不声不响就有了如此丰厚的家底,这让我以后在面前抬不起头,很没面子啊!”南宫镇平站在旁边,说着充满羡慕嫉妒恨的话。他与谢浩然同路,都是回燕京。

谢浩然笑了笑,身边能有这么个朋友的感觉很不错。南宫镇平不像他爸南宫立峰那么稳重,却无视了彼此之间巨大的境界差别。以前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我只是想把他们聚起来。”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谢浩然的声音很轻:“无论教廷还是黑暗世界,都可以做到一声令下,全面席卷。但是看看我们自己……唉!”

“咱们的宗派太多了。”南宫镇平对此很是赞同:“龙虎山、武当派、青城派……要是再往从前数下去,各大门派就更多了。你还别说,不出去不知道,教廷那些家伙整体实力其实不如咱们,尤其是那个什么新十字军,其实就是一群换了衣服的武装雇佣军。更糟糕的是,他们没有国籍,只能拥有轻步兵武装。在咱们面前,根本不够杀的。”

谢浩然轻笑着缓缓摇头:“万物皆有克制。新十字军的敌人是黑暗生物,他们在战斗中使用的那一套,是专门用来对付黑暗世界的。这次遇到我们,算他们倒霉。”

“但是我看那个红衣主教也不是你的对手。”南宫镇平的话里充满自得:“别说是你了,估计他连我都打不过。”

谢浩然的话里带着叹息:“当年,要是道祖一统天下,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南宫镇平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我觉得,你做的比道祖更好。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环境。我真正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谢浩然侧过身子,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南宫镇平“嘿嘿”一笑:“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把我给叫上。”

谢浩然意味深长地说:“南宫家族后续有人。”

南宫镇平耸了耸肩膀:“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高上大。我只是想变得更强,然后多找几个女人试试,看看我一晚上的极限是多少。十人斩以前就玩过了,没兴趣。五十人斩倒是可以期待。说不定还有百人斩呢?”

谢浩然脸色黑沉,好好的话题在南宫镇平这里就迅速拐弯,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如脱缰野马一路狂奔。

除了一个“滚”字,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字句。

……

燕京的天空很蓝。

明真对此另有一番解释:“昨晚刚下过雨,而且现在是夏天,没有那么的雾霾。”

廖秋不请自来。他直接找服务员问了办公室的位置,上了楼梯。

与谢浩然约定的就是这个时间。

照例还是一壶茶,一碟点心。“初白轩”待客就这个规矩,谢浩然与明真打算把这个规矩沿用下去,发扬光大。

廖秋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光,抬起手,抹了抹嘴角,叹了口气:“你小子是想着法子给我找麻烦啊!说吧!这次在外面,你弄到了多少好处?”

谢浩然拿起茶壶,给他的杯子加满:“随便弄了点儿钱而已。怎么,还要上缴吗?”

“百分之五的额度。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廖秋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倒是在外面快活,想打就打,想砸就砸。我得你给擦屁股。你这次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亚太教区这边派人过来问了,是不是想打世界大战?”

“亚太教区?”谢浩然眼睛里闪烁着敌意的目光:“他们真这样说?”

其实还是有些疑惑————当时与维恩谈判的时候,专门就这个事情约定,只要拿出足够的赔偿,此事到此为止。

“你想多了。”廖秋拿出香烟和打火机,也不管明真在场,直接扔了一支过来:“不是梵蒂冈那边的意思,纯粹是亚太教区这边的主管从别的渠道听到了消息,想要给上面表现一下,狐假虎威的那种。”

谢浩然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亚太教区主管?华夏人?”

“人家现在是加拿大人。四年前就移民了,但这家伙一直呆在国内,上蹿下跳。顶着一个“地区主教”的帽子,成天不是指责这个,就是叫嚣着“要把上帝福音传播给每一个人”。”廖秋点燃香烟:“我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百分之五的上缴也是玩笑?”谢浩然笑着问。

“这是局里的经费来源之一。”谈到正事,廖秋收起玩笑的神情:“我给过你一本《部门手册》,你仔细翻翻。里面有这条规定。”

谢浩然随意地点点头。教廷方面的补偿很是丰厚,百分之五的上缴额度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当然,黄金是不能给的。那东西无论如何也要抓在手里。

廖秋酝酿了一下,身子往前探过去,认真地问:“你有一艘船?”

谢浩然不动声色反问:“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打马虎眼。”廖秋弹了弹烟灰:“上次我就怀疑你手上有某种传送类的法宝,现在看看还真是这样。怪不得我没收护照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原来早有准备啊!”

谢浩然皮肉不笑地问:“怎么,这也要上缴?”

廖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他慢吞吞地说:“你给我们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谢浩然轻笑道:“我可不这样认为。”

“局座很为难,他在想着该怎么向上面解释。”廖秋叹了口气:“从得到消息到现在,他那份报告,连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停顿了一下,廖秋抬起头,变得有些严肃:“但就我个人而言,这是一件好事。这是一种重要的反击手段。你是个懂得抓住机会的家伙,把这次石化药剂带来的问题利益最大化。”

第八百五八节 受训者

“说起来,我挺佩服你的。带着那么多人,浩浩荡荡就去了教廷的地盘,一口气掀了那么多座教堂,还把埋在下面的圣者遗骸挖了出来,还一口气干掉那么多的十字军……他们都是雇佣军,教廷的私立武装。没有国籍,就不会牵涉外交方面的麻烦。”

听廖秋这么一说,谢浩然问:“那我岂不是立功了?是不是该给我发个奖章,军衔顺便往上升一升?”

“升个屁!”廖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军衔是说升就升的?你也不想想,从刚进来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成了少校,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再说了,升得太快对你没好处,就说安排给你的工作吧!局里新成立的部门,你去了几次?”

“大哥,你就饶了我吧!”谢浩然开始耍赖:“在防保局那种地方坐班,你还不如杀了我。”

“那可不行。”廖秋一直摇头:“局座说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帮着给训出一批人来。你这次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国内外很多部门都引起注意。教廷那边是丢了面子,死活不肯承认,你小子也是托了那件传送法宝的福,没有落入对方国家的雷达监控网络。但是死人这种事情很难盖下去,而且被你们杀掉的十字军太多了。教廷就算力量再大,也总有些消息会传到外面。你是我们的人,该帮的我们都会帮。但你总得表示表示,做做你该做的事情。”

“我还是把这次行动的上缴额度调高到百分之十吧!”谢浩然想用钱来解决问题。

廖秋对此嗤之以鼻:“我知道你小子有钱。但我就是不要。百分之五就是百分之五,该你做的工作一点儿也不能少,没得商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谢浩然只能摇头苦笑。他知道廖秋的脾气,每当他这样的时候,就说明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接受归接受,但必须从廖秋身上挖下一点好处:“那行!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廖秋眯着眼睛,透过缭绕的烟雾注视着他,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发出沙哑的声音:“说吧!”

谢浩然抬起手,朝着外侧墙壁方向指了一下:“你进来的时候,看没看见对面那家新开的茶馆?”

廖秋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当然看见了。怎么了?”

“你不觉得那家茶馆的招牌标志跟我这边很像吗?”谢浩然补充了一句:“几乎是一模一样。”

廖秋嘴里蹦出一连串的名词:“跟风?仿造?借用你这边的名号?”

不等谢浩然回答,他慢悠悠地问:“咝……这个事情你怎么找我?你得找工商局才对。”

“工商局我们已经找过了。”谢浩然有些闷闷不乐:“我出发去意大利之前就到工商局那边跟他们说过这件事,也按照要求申请了案件处理。现在我回来了,你看看这都多少天了,工商局那边连泡都没冒一个。”

廖秋很喜欢看到谢浩然吃瘪的模样:“这说明人家有后台,而且还是实力强大的那种。你也不想想,敢在你对面开店,而且直接仿冒你的品牌商标,这得多肥的胆儿啊!”

谢浩然斜着眼睛瞟着他:“搞了半天,你在看我的笑话?”

彼此都很熟悉,廖秋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他长长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年轻人应该有点儿冲劲才对。拿出你的英雄本色来,好好教训一下对面开店的那个混蛋,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谢浩然阴测测地笑了:“你到底帮不帮?一句话,你要是不帮,我现在就去局里辞职。”

这真正对廖秋构成了威胁。他连忙收起懒惰的模样,坐直身子:“别,别,别,我就是开个玩笑。都是自家兄弟,你被别人骑在脑袋上拉屎拉尿,我这当大哥的也看不过去。帮!一定要帮!这事儿你别管了,包在我身上!”

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该帮的忙我帮了,那你之前答应过的事情,是不是……”

谢浩然回答的异常爽快:“明天上午八点以前,让你安排的人到青灵集团燕京总部集中,找我报道。”

廖秋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去哪儿?局里专门给你安排了办公室的。”

谢浩然笑着问:“那我问你,你要的的究竟是经过训练的特殊人员,还是普通的办公室文员?”

廖秋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怎么,你不想在局里训练他们?”

“我有我的办法。”谢浩然回答得不是很清楚:“总之,我会尽快让他们出训练成果,把部门尽快运转起来。”

……

加入防保局以前,张国瑞从未听说过这个部门。

能够在二十三岁穿上军装,成为特殊部门的预选成员,这表明张国瑞有着很强的综合素质。毕竟这不是军队挑选士兵,光是身强体壮,只能在表格上众多必考栏目上得到一个单项分。这年头,想要得到更多,就必须首先具备更多。学校里的知识只是必考,对于这个世界更多的理解与接触,还在书本之外。

防保局这种单位可不是想来就来。在最后确认分配之前,包括张国瑞在内,两百名候选者已经接受了长达半年的封闭训练。其中最为关键,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保密训练课程。

教官昨天就交代了:从明天开始,你们会换一个新的上级主管,新的训练项目也会开始。明天所有人穿便装,在规定时间赶到规定位置。

谢浩然专门为这些人腾出一个大办公室。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本能地站起来,立正行礼。整齐划一的动作让谢浩然觉得有些尴尬,他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笑道:“别那么紧张,在这里没那么正式,大家放松点儿。”

身份是经过确认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张国瑞实在很难相信:如此年轻的一个男人,外表看起来比所有受训者当中任何一个都小,竟然会是自己的长官,上级主管?

看着这些人陆陆续续在椅子上坐下,还有那一双双眼睛里透出的质疑,谢浩然微微笑了:“防保局联合行动处第六情报科,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个部门的成员。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浩然,是你们的科长。”

没有回应,只有面面相觑,以及埋藏在每个人心中深深的疑问。

“我知道你们对我抱有怀疑,觉得我是否有能力成为你们的上司?”谢浩然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这很正常。要换了是我,也是跟你们一样的想法。”

这番话在张国瑞等人心里产生了共鸣,他们纷纷笑了起来。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长官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也没什么架子。

“直接上干货吧!”谢浩然笑着,从面前的台子上拿起三根螺纹钢,走下来,分别递给坐在前面的几名受训者:“你们一个一个的试试,要是有谁能把其中任何一根钢筋掰弯,那么他在本部门的待遇就提升一个等级。”

这是很大的诱惑,令人跃跃欲试。

钢筋很快传到了张国瑞手里。

很粗,小孩子胳膊粗细的那种。在建筑工地上很常见,长度大约三十公分,两端截口表明这东西是在机械上被分成三段。只是有些旧了,表面带着少许锈渍。

张国瑞随便用手握了一下,就选择了放弃。开什么玩笑,要是能凭着个人体力掰弯这种东西,早就一个打一百个,过上幸福的日子。

当然,这是句玩笑话。

台下有人起哄:“谢科长,你在开玩笑吧!别说是我们了,恐怕就算是世界举重冠军也那这几根钢筋没办法。”

气氛就这样变得热闹,不像之前那么冷肃。

“就是,谢科长你这是在故意为难咱们。”

“敢情咱们情报科第一堂课就是学习如何使用力气,以后是不是还要专门开个江湖卖艺的课程啊?哈哈哈哈!”

“别乱说,谢科长肯定是要告诉咱们如何使用这类短器械进行格斗防身。你看看,长短刚好合适。”

年轻人都这样,三两句话说着说着气氛就变了。主要是谢浩然太年轻,也没有之前教官那种严厉的模样。而且见面就拿出钢筋让大伙儿试试……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但是大家都试过,也得出“光凭人力不可为”的结论。

谢浩然也不多话,他临时指定了几个队长,等着他们把三根钢筋递交到自己手里,看着台下比起之前轻松了许多的众人,拿起其中两根,左右手分别握着,交叉“当当当”地用力碰砸了几下,发出响亮清脆的金属撞音。

天气热,他穿了一件短袖上衣。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两根钢筋合拢,双手握住两端,带着脸上不变的微笑,双手向下,笔直的钢筋开始弯曲,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u”。

这比任何说教都具有震撼效果。



第八百五九节 规矩

都市伪仙正文卷第八百五九节规矩张国瑞瞪大了双眼。

等到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他发现周围很多人都与自己一样,保持着张开嘴,双目圆睁的表情。

谢科长在玩魔术?

只是张国瑞脑子里下意识产生的念头。

弯曲的钢筋传下来了,场子里顿时冒出一声声惊叹。等传到张国瑞手里的时候,他特别留意了一下钢筋末端。张国瑞是个很仔细的人,之前接受保密训练的时候,形成了在很多时候都会留下只有他自己知道特征点的习惯————钢筋第一次传到手中,他用随身携带的圆珠笔在末端留下了一个小圆点。习惯了,尽管那时候不知道谢浩然这位新任上级到底想干什么,但张国瑞觉得,还是多个心眼儿比较好。

钢筋本身没变过,还是之前的那些。

硬杠杠的真本事啊!

所有人望向谢浩然的目光都变了。没了之前的调侃与怀疑,只有炽热的佩服,还有期待。

谢浩然转身走到所有人正前方的空地上,朗声问:“想学吗?”

“想!”两百人异口同声,巨大的声浪足以震开天花板。

“那就给我牢牢记住两件事。”谢浩然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语调威严:“第一,我是你们的直管上级。第二,你们必须无条件无从我的所有命令。”

说罢,他认真大声地问:“能做到吗?”

这与之前分管训练教官说过的话差不多,尤其是在特殊部门,很多事情不需要问缘由,只需要毫无折扣的执行者。

“能!”再次爆发出音量与震撼不弱于之前的吼声。

谢浩然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他用力拍了拍双手,房门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五名手持托盘,身穿青灵集团制服的女性员工。她们从一排排坐在椅子上的受训者面前走过,从盘子里拿起一个个白瓷小瓶,分发到众人手里。

同时分发下来的,还有一张地图。

张国瑞拔掉自己手里的瓷瓶塞子,看到里面装着两颗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再看看地图,那是从燕京开始,穿越了邻近省份,直达东湖省的一张精致地图。很小,图上标注的各种线条与文字却很清晰。其中一条红色直线,从燕京开始,前段箭头笔直指向东湖方向。

谢浩然加大了音量,其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两颗药,你们每人现在吃一粒。剩下的第二颗,具体什么吃,看你们各人具体情况而定。现在,我给你们下达任务。四天,也就是九十六小时以内,必须抵达地图上的指定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

张国瑞第一个举起右手,这是在前期训练形成的习惯。有问题可以问,但不得擅自发声,必须举手,得到允许才行。

谢浩然冲着他点了下头:“说吧,有什么问题?”

张国瑞问得很直接:“请问有行动方面的限制吗?”

“有,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谢浩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能使用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飞机、火车、汽车、摩托车……包括自行车和其它人力、畜力车辆也不行。总之一句话,你们必须用自己的两条腿,走,或者是跑,抵达目的地。”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我没听错吧!走着去?从这儿走到东湖?”

“我的天,中间足足要横跨两个省份,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怎么听都不像是正常的训练科目啊?”

谢浩然再次抬起手,制止了下面杂乱的议论:“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你们准备一下,现在距离十点钟出发还有七分钟。到时候我会开始计时,三天以后,接应人员会在指定到达位置出现。本次训练以各人抵达的实际时间为准,然后计算分数。我要特别注明一下————根据你们的实际能力,在体能允许的情况下尽量提高速度。有些事情其实只是看起来很难,实际做下来会发现很容易。诸位,你们能坐在这儿,本身就证明了你们是精英。寒窗苦读那么多年,然后被选中,你们身上聚集了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但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释放你们最强大的能力,为你们自己在争取最耀眼的未来。”

争论是没有用的。之前受训的各类军事项目早已表明,教官对于来自学员的这些问题统统无视。除了服从命令,他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还是服从命令。

张国瑞脑子里充满了疑问。他很想继续提问,却看到谢浩然低头看看手表,口中发令:“所有人起立。现在十秒钟倒计时。”

不管有什么问题,至少现在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随着最后一声倒计时结束,谢浩然发令:“出发吧!”

一大群人就这样离开了青灵集团燕京总部。他们的速度不快,大部分在走,只有很少的人在跑。边走还边转身向后看,总觉得刚刚经历过的这一切不太真实。

贺明明从楼梯上下来,在谢浩然身边站定,笑着伸手拧了一下他胳膊侧面的软肉:“你这人好坏的心啊!你让他们跑着去东湖,你自己倒是订了飞机票。要换了是我在你那个部门里任职,肯定造反了。”

谢浩然双手横抱在胸前,面无表情:“我是为了他们好。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廖秋,我还真不愿意在局里担任这个科长。可既然答应了,该做的事情总得要做。这些人的素质不错,廖秋也是千挑万选。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直接服用煅体丹后果难料。通体散的方子被我改了,虽说炼出来的丹药效果减半,却很适合普通人服用。每个人两颗,路上肯定是辛苦了点儿,但我给出的时间也足够充裕,只要他们努力点儿,四天足够走到了。”

贺明明浅笑着问:“你怎么想起要去东湖?就为了看看你表哥苏慎?”

谢浩然微微点头:“算是吧!上次在泽州的时候,外婆就提过让我有机会就帮帮他。苏慎考上了南方重工大学,这次我结婚,总得把帖子送过去,顺便处理一下东湖分堂那边的事情。”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是贺明明知道,药神院东湖分堂的“事儿”一定不是谢浩然口头上说的那么简单。联想到之前那些年轻的受训者,她不由得笑着摇头道:“你这是假公济私,如果人家要跟你认真,往廖秋那儿告一状,你可是迟不了兜着走。”

谢浩然对此毫不在意:“让他们告吧!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听话。我给了他们机会,自己不珍惜的话,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对他们最后到底能有多少人留下来,还是挺有兴趣的。”

贺明明有些意外:“你还真打算在情报科干下去了?”

“当然!”谢浩然回答的很笃定:“一个人两颗,两百人就是四百颗。这么多的弱效元气丹可不能白白浪费。”

……

现代科技与修正力量的对比,在外出旅行方面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几小时后,乘机抵达东湖省会典州的谢浩然走出机场通道,与接送人员回合,坐上一辆黑色的商用车。

章平之算是修士里的异类。尤其是在药神院的诸位堂主当中,更是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他个头不高,外表看上去纤瘦,灰色上衣与黑色短裤毫不起眼,走在街上属于那种一眼扫过去不会留下任何印象的大众类型。更特别是,他居然戴着一副眼镜。

以前在众多堂主聚会的时候,谢浩然就见过章平之,知道他的习惯,于是笑道:“章堂主,你这副平光眼镜可是骗过很多人啊!大家都以为你是知识分子,谁也不会把你往打打杀杀的方面联系起来。呵呵……想当初,要不是方老院主给我介绍,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

这是章平之的工作。

他谦虚地笑笑:“谢先生说笑了。我其实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章平之其实是个杀心很重,行事风格也特别的修士。早年,华夏与邻国开战,那时候章平之还不是东湖省的堂主。他带着几个志气相投的修士,越过西川省的边界线,潜入白象国境内,一口气狙杀了多达数千名该国官兵,还把后勤补给仓库一把火烧了……那次行动给我军带来了很大便利,官方战后一直在寻找造成白象国后勤混乱的原因,却自始至终没有找到章平之这个人。

他面皮白净,因为眼镜的缘故,笑容显得带有几分文人气息:“我这也是迫不得已。那时候对天道理解没有现在这么深刻,总觉得无缘无故杀了那么多人,老天爷肯定不会放过我。于是就想着借助儒道宗师的力量,说不定在学堂里混上几年,就能屏蔽天机……结果,在学校里一呆就是几十年,后来嘛,也就习惯了。”

谢浩然大笑着拍了拍章平之的肩膀:“说得好!有些事情的确不能坐视不管。章堂主是个好样的,你那几个后辈儿孙也不错。这次随我出征,表现都很不错,你们章家后继有人啊!”

第八百六十节 表嫂?

远征教廷,战斗主力其实还是药神院的后辈成员。谢浩然从一开始就存心想要对这些年轻人进行锻炼。反正天银船来去自如,如果出现意外情况,随时可以撤退,不会导致大规模伤亡。

章平之对此很是感激:“说起这件事情,还得好好感谢谢先生。若是不是您赐下丹药,给了他们这次机会,恐怕真的是此生难以突破,更谈不上什么晋升。”

车里的隔音效果很好,能被章平之带出来的人,都是药神院的亲信。谢浩然摆了摆手,收起脸上笑意,转换话题:“药圃那边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章平之也变得严肃起来。侧过身子,神情恭敬地回答:“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买下的地皮距离城市很远,也不是国家划定的自然保护区。按照谢先生您之前派人送来的图纸,我们对地块进行了重新设置。那种阵法真的很奇妙,能够收聚灵气,化腐朽为神奇啊!”

大型聚灵阵的图纸早在几个月前就分发到各地分堂,时间安排比谢浩然在苏家村动工要早得多。按照他的命令,药神院所有分堂都必须建造当地药圃,而且规模很大。

“得为了后代子孙着想啊!”谢浩然叹了口气,年轻的脸上显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看看龙虎山,还有武当、青城,那就是最好的例子。前人早早把上年份的药材用光了,临时栽培根本来不及。那时候想着是无所谓,年复一年,就这样拖下去,等到真正有个想要振兴门派的掌门上台,想要做点儿事情的时候,却发现仓库里全是空空……这种蠢事咱们可不做,若不能谋一时,何以能谋千秋万代?”

章平之缓缓点头,很是感慨:“谢先生说的是。您这想法与方玉鲲老院主不谋而合。他老人家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在真正建造药圃这件事情上,老院主没有您这么大刀阔斧,投入的资金量也不多。”

这话说得真心诚意。药神院从创建的时候就同时兴建了药圃,只是药圃面积不大,产出的药物也勉强只够维持。总的来说,其中只有普通意义上的药材。

谢浩然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个木箱,不算太大,约莫半米见方的那种,递给坐在旁边的章平之:“这是我给你带来的药材种子,还有栽种方法。章堂主,这东西很珍贵,你得小心使用。”

见状,章平之连忙双手接过,认真严肃地发出承诺:“属下知道。”

看着他小心翼翼把箱子放下,谢浩然微笑着问:“我听说,章堂主的妻子身体不太好?”

章平之没想到他会突然间说起这个,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叹了口气:“老了,就那样了。”

修士与普通人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这样的婚姻没有一例能够两个人一起走到尽头。修士寿命远远超过常人,章平之也不例外,而且他的运气不太好。算起来,这是他的第四任妻子。连续几任,不是意外丧生,就是病重治疗无效,早早死去。

章平之是个重感情的人。尤其是现任妻子,是他在大学执教期间毕业的学生,因为仰慕他的才华,放弃了很多东西,顶住世俗压力才与他成婚。可惜……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谢浩然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盒,递给章平之:“我给你准备了点儿东西,应该用得上。”

章平之接过瓷盒,打开,发现里面装着几十块参片。斜着堆放,从体积上判断,应该是整条人参的其中一段。

谢浩然微笑道:“说起来也是运气,偶然得到了一支老参。我给三位老院主各留了一些,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章平之是个见多识广的,光是鼻子问问瓷盒里透出的浓烈香味,就知道谢浩然所说的人参年份很久。他连忙关上盒盖:“这怎么行?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这可是五百年份的老参,花钱都买不到……”

谢浩然的态度很坚决,他把瓷盒推过去,打断对方的话:“给你就拿着。人参这种东西虽说珍贵,但也要看具体给什么人用才行。你家里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些,你和你夫人感情很好,一起走过来,那么多年了,要说你心里能完完全全放下她,这话说出来连我都不相信。章堂主,私下里没人的时候,我还得叫你一声“章大哥”。都是药神院里的兄弟,还分什么彼此?活得长长久久,才能幸福美满,这不算是浪费东西。”

章平之心里涌动着激情,他注视着面前这位年轻的上司,隔了很久,认真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联想起谢浩然刚入药神院时候的强硬与冷酷,章平之忽然觉得之前那些事情都可以解释。这年轻人……其实是个心善的。就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心里充满了理想,很多事情都想去做一做。尤其是站在国家民族的立场上,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搏上一搏。虽说老了,激情淡了,却感受并经历了更多。

能够有人理解的感觉。

真好。

药神院后继有人。

真好。

……

在南方重工大学门口,谢浩然下了车。

苏慎的宿舍很好找,外观挺漂亮的一幢楼,看着像是新盖的。

工科大学俗称叫做“和尚学校”。学工的女孩少,工科大学里的漂亮女孩就更少。男女失调比例与艺术类学院相似。后者就反过来,女的多,男的少。尤其是声乐、舞蹈之类的专业,经常会出现班上只有一个男生,甚至根本没有男生的情况。

社会风气在不断变化,人们对于“未来”的理解,更多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女孩子在高中,甚至初中时代就美梦憧憬。能够当明星是最好的,轻轻松松就能大把大把的赚钱。校园里曾经风靡过三个帅气男孩的歌唱组合,令无数女生倾慕的同时,也被无数男生在背后恨得咬牙切齿。用粪便涂抹海报,用黑色画笔在三男生海报上画叉,有些心理阴暗的家伙,更是在日记本上奋笔疾书:王某某我糙你吗,去死!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羡慕嫉妒恨不是成年人的专利,只要产生了自我意识,每个人都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这所大学里的环境不错。谢浩然给苏慎打了个电话,坐在宿舍楼下面的石阶上等着。这是一个人工营造的庭院,四周栽满了连翘花,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其中,靠近步道的位置,设置了几处供人休息的石凳,偶尔有风吹来,扑面而至的全是凉爽。

苏慎来得很快。他很兴奋,远远就大声打着招呼,等到了近处,他气喘吁吁,很是亲热地搂住谢浩然肩膀笑道,声音里夹杂着惊喜:“你怎么来了?事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早点打电话过来,我好去机场接你啊!”

“我这是帮你节省时间,省得你跑来跑去。”谢浩然对苏慎的印象不错,只是两个人年龄差距不大,再加上谢浩然在苏家的地位特殊,苏慎很多时候都会忘了他是自己的表弟,总是将其同辈论处。谢浩然也很少叫苏慎“表哥”,都是直呼其名。这与尊重与否扯不上关系,纯粹只是各人的说话习惯。

苏慎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孩。年龄与他相仿,身材有些微胖,剪着一头齐耳短发,上身是夏款的粉白色衬衫,下面穿着一条黑布裙子,圆圆的脸上带着笑意。

“你朋友?”谢浩然抬手朝着那边虚指了一下。两个人距离太近了,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苏慎与这个女孩关系不一般。不过出于谨慎考虑,尤其是尚未得到苏慎承认以前,谢浩然还是觉得“朋友”这个称呼比较合适。

苏慎连忙侧过身子,给那女孩让出足够宽敞的空间:“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石琳琳。这位是我的表弟谢浩然。”

谢浩然点点头,没有伸手的意思,随口打了个招呼:“你好。”

不是随便什么时候见人都要握手,尤其对方还是异性的场合。

石琳琳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显得更圆了:“你好。”

谢浩然把目光转向苏慎,问:“你今天没课吧?”

他特意挑了周末的时间过来,就是考虑到苏慎这个时间段休息。后者笑了笑:“当然没有。走,咱们吃饭去,我请客。”

谢浩然笑着阻止:“别,还是我请吧!回头你要是跟家里告我的状,姨妈和外婆又得说我。”

苏慎笑着连连摇头:“少来!我妈和外婆都是把你放在心尖子上,你可是她们的宝贝。”

谢浩然对苏慎的这种说法有些无奈:“你才是苏家的长孙好不好?在这个问题上争下去有意思吗?听我的,今天这顿我请了。改天回泽州,你带我去外面吃好吃的。”

苏慎爽快地点头:“那行!今天就听你的安排,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第八百六一节 饕餮

石琳琳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不由得笑道:“吃饭的话,学校旁边就是“怡味轩”,那里的菜还是很不错的。”

听她这么一说,苏慎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连忙劝道:“怡味轩……还是算了吧!我表弟大老远的来一次也不容易,何况还是他请客,咱们换个地方也一样是吃饭,只要大家高兴就好。”

听他这么一说,石琳琳顿时有些不太乐意:“不去怡味轩,还能去哪儿?附近真是没什么像样的馆子。”

两个人之间莫名其妙就起了冲突,谢浩然在旁边看着没有插话。他伸手扯了一下苏慎的衣服袖子:“算了,另外找个地方。就是吃顿饭而已,没什么的。”

苏慎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他凑到谢浩然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怡味轩那边太贵了。照我的意思,附近找个小饭馆,随便点上几个菜就行。咱家以前那么多年都是这样过的,反正吃好吃坏都是为了填饱肚子,没必要浪费钱。”

谢浩然笑着拍了拍苏慎后背:“改改你的观点,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怎么,是不是听着我请客就想着要帮我省钱?都说了今天这顿我请,吃什么我说了算。”

说着,他用力拉了一下苏慎的胳膊,同时偏头朝着石琳琳那边喊道:“走吧!我们吃饭去。”

苏慎连忙问:“去哪儿吃?”

谢浩然笑道:“有人带路,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三个人很快来到学院门口。因为是谢浩然的私事,他提前交代过不希望有外人打扰,章平之就乘坐另外一辆车离开。他给谢浩然留下一辆黑色的越野款“奔驰”,以及一名听他吩咐的手下。

“上车吧!”谢浩然随口说了一句,从前面绕过车子,坐进了副驾驶座位。之前他就对司机说过,让他带着去市里找一家“味道与格调都比较好的餐厅。”

石琳琳与苏慎坐在后排。第一眼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她眼睛里就冒出了惊喜,现在坐进来,惊喜变成了亢奋,话也多了起来。

“谢浩然,这辆车是你的吗?”她把苏慎挡在一边,双手分别扶住前排两个座椅,脑袋从中间探出来问。

“朋友的。”很随意的回答,却是真实的答案。

石琳琳对这话本能的不相信。上车的时候她可是看见了,身穿黑色衬衫,带着墨镜的司机对谢浩然很是恭敬。无论态度还是行为举止,都不可能用简单的“朋友”两个字概括。

一路上,谢浩然与苏慎说着闲话,拉着家常。内容不外乎是关于家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只是因为石琳琳在,关于苏家村的问题不方便说太多,言语之间也很隐晦。

章平之安排的司机技术很不错,在没有违反交通规则的前提下,把车子开的风驰电掣,很快来到了预订的餐馆。

下车的时候,石琳琳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胜元楼”的名字她是听过的。这里是典州资格很老的酒楼,装修与服务都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班上有些家境很好的同学来这里吃过,据说菜品味道不俗,就是价格昂贵。尝尝鲜还可以,少点几样菜品就行。要是每天都过来坐一坐,钱包真是受不了。

这里是章平之名下的产业。

司机是这里的熟人,他在前面带路,直接进了豪华包间。空旷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红木圆桌,六名身穿淡蓝色西装套裙的服务员环绕而立。看到谢浩然等人进来,多余的椅子被撤掉,摆上一套套精致的餐具,询问过谢浩然的意见,很快端来一壶新泡的普洱,将各人面前的茶杯倒满。

石琳琳对面前这套餐具产生了浓厚兴趣。这是很精致的细瓷,比外面普通餐馆里的碗盏漂亮多了。无论杯子还是碗碟都很薄,白色中透出一丝淡青,对着光线看,更有一种令人舒服的通透感,不那么透明,有种朦胧的美。

这样的瓷器石琳琳在商店里见过,不要说是杯盘碗盏成套,就算其中一件,也要很高的价钱。

她对茶叶没什么研究,也不是很喜欢普洱的味道。但是茶水装在杯子里两相映衬的颜色很好看。石琳琳从未想过,普普通通的一个杯子,居然可以做到如此精美的程度。

不愧是典州城里最高档的餐厅,如果换了其它地方,根本不会把如此昂贵的餐具拿出来使用。

开始上菜了。

清蒸石斑鱼这道菜在很多地方都可以吃到。但是“胜元楼”这里的石斑有些特殊。厨师只选用一尺左右的活鱼。业内有句行话:这时候的石斑就像年轻小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劲头十足,被网住或者被钓钩钩住,都会不顾一切横冲直撞。这样的石斑肉质紧密,而且细嫩。倒不是说把吃鱼与吃人两件事情扯上关系,但两者之间的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蒸法有点儿特殊,鱼身没有平摆在盘子里,而是用两条长度十多公分的瓷质筷子架在下面,在鱼身与盘子之间形成空间,撒上紫苏叶。这样一来,热气就能均匀贯穿整条鱼,不会出现上面过熟,下面略生的情况。

服务员端上来的梭子蟹个头很大,撬开的蟹壳里面肉黄分离,被码得整整齐齐。这是把蟹壳当做盘子用的做法,蟹肉与蟹黄之间配好了调料,中间还有几枚小鱼丸混合,配菜仍是紫苏,还多了一点切细的姜末。

葱爆海参对厨师的功底要求极高。看似很简单的一道菜,若是对各种调料与食材本身理解不足,水发干货与鲜货之间的区别不明,很容易把昂贵的食材做成一盘废品。

海龟肉在外面是吃不到的,即便是常来“胜元楼”的老客人,若是与章平之没有很好的关系,同样吃不到这种在菜谱上找不到名目的东西。

龙虾差不多有成年人手臂那么长。这种东西去掉脑袋以后其实没多少肉,好吃与否还得看厨师的技艺。端上桌子的龙虾装了两个盘子,一是切片混合酱料爆炒,一是做成伊面,算是一虾两吃。

最后上来的是佛跳墙。说起来也是巧,正常情况下,“胜元楼”不会常备这道菜。因为佛跳墙讲究现做现吃,若是摆在罐子里时间熬长了,各种食材的口感与味道都会改变。前天有客人在胜元楼订了五人份的佛跳墙,章平之感念谢浩然在车上送给自己的那些昂贵参片,再加上有心想要与其结好,就打电话给那客人,商量,并且承诺在其它菜品上给予补偿之后,把那份佛跳墙送到了谢浩然的餐桌上。

石琳琳看得眼花缭乱,吃得分卷残云。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要是不抓紧时间大饱口福,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她一个人就干掉了海参的三分之二。

爆炒龙虾几乎全部进了她的肚子。

清炖海龟汤鲜肉嫩,石琳琳刚开始的时候喝了好几碗汤,后来发现这样吃不实惠,干脆撇掉汤汁,卷卷袖子站起来,直接用汤勺从锅里捞出大块大块的龟肉。动作很大,汤汁洒了一桌子。

等到佛跳墙上来,她直接扔掉吃了一半的梭子蟹,以最快速度将自己的碗转满。

伊面里的龙虾肉被她用筷子挑到碗里,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盘子底部弯弯曲曲的面条。

谢浩然与苏慎很久没见了,修士对食物的兴趣不是很大,再加上圆形餐桌很大,桌子中间摆着一个花篮,想要吃菜就得慢慢转动桌子。谢浩然随便从盘子里夹了一些,随口与苏慎说起自己结婚的事情。

苏慎对此也是颇有兴趣:“上次在家里的时候你就说是要结婚了,没想到这么快。”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大红请帖递过去:“时间和地点都在上面,到时候有人会把机票送过来。你还是提前请假吧,外婆和姨妈都去的,家里人都在。”

苏慎收起请帖,故意做出一副苦相:“让我想想,该送你一份什么样的结婚礼物……真的很犯愁啊!你好像什么也不缺。”

谢浩然笑着举起装有葡萄酒的杯子:“来,来,来,咱兄弟俩碰一下。礼物什么的就算了,说这种话没意思。”

苏慎酒量不是很好。他抿了一口,想起之前谢浩然对自己说过关于苏家村的亲戚,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那个苏福道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大姑姑的店里做出那种事情。要我说,根本用不着报警,当时就该把他废了。”

谢浩然的话语平淡:“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会让人处理。总之,那家伙就算进了监狱也不会太太平平,有他的苦日子过。”

说着,谢浩然换了一个话题:“对了,我看你之前考试的分数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到国外发展?”

苏慎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出国留学?”

谢浩然点点头:“出去走走还是有好处的。”

第八百六二节 这个……不太好吧!

“尤其是在重工制造这方面,我们国家与其它国家差距很大。虽说现在经济发展,国家实力上升,但缺点就是缺点,必须承认自己的不足。南方重工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工业大学,只不过……呵呵!不是我说国内大学的坏话,在教育方面,坐在上面那些家伙,都是一群没脑子的风向鸡。”

苏慎对此不是很明白:“什么风向鸡?”

谢浩然解释道:“见过插在房顶上的风向标吗?上面装着一只鸡的那种。风往哪边吹,它就往哪边转。”

苏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用筷子冲着谢浩然点了点:“小表弟,你这张嘴啊,还真能说。”

“我没胡编乱造,说的都是事实。”谢浩然耸了耸肩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出去?”

苏慎收起脸上的笑,正色道:“你是认真的?”

谢浩然语气严肃:“出去学点儿真本事,回来以后为国效力。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你有这个能力。”

“让我考虑考虑,反正距离你结婚也没多长时间了,到时候我告诉你。”苏慎举起杯子:“来,我敬你。”

两人喝了一杯,谢浩然重新拿起筷子,笑着说:“你得尝尝这里的海龟肉,还有佛跳墙。这儿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今天这些菜是他特意给我们弄的,尤其是佛跳墙,要不是正好有客人……”

一边说着,一边转着桌子。中间的花篮很大,看起来很是别致。佛跳墙这道菜是用成年大酒坛子慢火焖熟,上桌就换成青花瓷盆。等到谢浩然把汤盆转过来的时候,顿时愣住了,口中的话语也如同突然间踩了刹车,后面的话瞬间缩了回去。

汤盆差不多已经空了。只剩下少量汤汁,几片薄薄的火腿挂在边缘,小半块香菇沾在勺子上,花胶黏糊糊的,只能通过残余部分勉强判断出本来面目。

龙虾已经没了,尤其是伊面吃法的那一盘,只剩下面条。

苏慎也觉得惊讶,他把海龟汤转到面前,用汤勺在瓦罐里搅了搅,没发现有肉块产生的阻力。

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视线透过挡在桌子中间的花篮,看到一个个几乎完全空了的盘子,以及坐在对面椅子上,吃得已经是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石琳琳。

谢浩然偏了下头,从侧面看到了这一幕。

他什么也没说,毕竟……那是苏慎的女朋友。

苏慎一张面孔气得变成了酱红色。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很想指责石琳琳,可是想想又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换了对面是个男人,他早就劈头盖脸乱骂过去,偏偏石琳琳是个女的,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友。

谢浩然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手里拿着打火机,没有点燃,他看着苏慎:“要不今天就算了吧!另外约个时间,反正我在典州还要呆上几天。”

苏慎愠怒的脸上微微有些平复:“好吧!”

谢浩然站起来,瞥了一眼瘫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石琳琳,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这是苏慎的女朋友。

司机站在外面走廊上,看到谢浩然出来,连忙上前问:“谢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谢浩然脸上露出笑意:“你给我说老实话,今天这顿饭,到底得花多少钱?”

司机笑着敷衍:“这个……章堂主说了,谢先生是自己人,钱不钱的说了很没意思。”

“我就是随便问问,心里有个谱儿。以后章堂主去我那儿,我也的照着这个标准好好招待他啊!”谢浩然没再客套:“说吧,到底是多少?”

司机有些犯难:“这个还真不好说,因为有些东西是外面花钱也买不到的。不过据我估计,应该不会少于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

谢浩然看了,点点头:“行!那你把我们送回去吧!”

“还是回原来的那个大学?”

“嗯,就是那儿。”

……

石琳琳吃得很满足,在车上就睡着了,发出响亮的鼾声。苏慎被她压着,又不好推开,只能让她靠在身上。谢浩然从前面转过头来看了看,脸上笑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到了,好不容易把石琳琳送回宿舍。谢浩然在楼下等着苏慎,冲着他招了招手:“走吧!找个地方,咱们谈谈。”

校园里的僻静地方很多,苏慎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表兄弟俩坐下来,谢浩然认真地说:“你还是跟这女的断了吧!你们俩不合适。”

苏慎坐在那里,手肘杵着膝盖,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发。

谢浩然问:“看样子,石琳琳家里经济情况不是很好?”

苏慎捂住头部的手掌松开了一些,他的目光有些疲惫:“她对我说过一些。石琳琳她们家是东湖本地人,只是不在典州。”

话说的没那么直接,但是意思很清楚。

“其实穷点儿也没什么,咱们家不也是穷过来的。”谢浩然自嘲地笑笑:“穷还是富,与做人没什么关系。”

苏慎犹豫了一下,叹道:“其实……这几个月,我一直给她生活费。”

叼在嘴里的烟掉了下来,谢浩然连忙接住,很是意外地看着苏慎,不太确定地问:“你们……已经有过那种关系了?”

“怎么可能!”苏慎被他问的哭笑不得:“我不是那个意思。班上就没几个女生,石琳琳是隔壁班的,我们是在迎新晚会上认识。那时候我觉得她虽然人长得一般,可是性子不错,也喜欢学习,就尝试着处了处。”

谢浩然试探着问:“那你们这段时间都是在一起吃饭?”

苏慎解释道:“石琳琳家里穷,学校里每个月发的生活补助只是够她吃饭,平时衣服什么的,她家里似乎是几乎不买。我都决定了和她相处着看看,总不能两个人在食堂里打饭,我吃我的红烧肉,她啃她的光馒头吧?”

谢浩然沉默了。苏慎说的也不无道理,尤其是站在一个恋爱中男生的角度考虑,为女友买一份饭菜,其实也很正常。

联想起苏慎之前说过的“生活费”三个字,谢浩然忽然想到了别的问题:“等等!你说的,应该不止是吃饭方面吧?”

苏慎目光变得暗淡下来:“这几个月,我每月都会给她三千块钱。”

谢浩然微微眯起了眼睛:“二姑每个月给你多少?”

苏慎犹豫了一下,回答:“五千。”

苏家不缺钱,苏夜云给上大学的儿子每个月五千块钱的生活费,倒也不算过分。

“钱在你手里,具体该怎么花,那是你的事情。不过这女的真的很有问题。”谢浩然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言语变得冰冷:“谈恋爱可不是这种搞法,你们俩八字还没一撇,她就这样花你的钱。如果以后你们真的成了……呵呵!反正我是不看好。要我说,趁早分了,也省的以后搞出事情来。”

苏慎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挣扎。恋爱中的男女可不是说分就分那么简单,“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也有其道理。石琳琳虽说外表一般,可是在苏慎看来,也有吸引自己的魅力。

“让我想想吧!”良久,他慢慢地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

石琳琳一直睡到下午六点多才醒过来。

太阳已经偏西,石琳琳没有掀开被子,就这样双腿盘曲着坐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寝室发呆。

现在是晚餐时间,室友们一定正在食堂打饭。就在十多分钟前,睡得迷迷糊糊的石琳琳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脑子里知道是某个室友,眼睛却睁不开,就是不愿意起床。

再睡下去,晚上就真的睡不着了。肚子里胀鼓鼓的,午餐实在是过于丰盛了,而且吃得太多,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化。嘴里有些干涩,黏糊糊的,那是因为吃了太多喝水太少。石琳琳感觉喉咙一阵发干,膨胀的胃里也有些翻腾,一股酸意顺着食道涌上来,一直顶到了喉咙。

她手忙脚乱离开床铺,拖着疲惫的步子,缓缓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茶杯,带着说不出的慵懒和无奈,弯腰拎起热水壶,倒了满满一杯白开水。

门开了,三个手里端着饭盒的女孩走了进来。毛晓萍走在最前面,看到穿着内衣内裤坐在桌前等着热水凉下来的石琳琳,她不由得摇头笑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拜托,这里好歹也是宿舍,就算天热穿不住长裤,你穿条裙子短裤什么总是好的。”

彭秋慧嘴里嚼着一块糖醋排骨,在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几乎是精赤上身,摇晃着胸前两团白花花圆形脂肪的石琳琳,同样觉得好笑:“宿舍里这么几个人,你显摆什么呢?怎么,睡了一觉长了半斤肉,全都长在你脖子下面了?还是觉得胸衣尺码小了不够穿,要换成加大号的?”

女生开玩笑往往比男生还要肆无忌惮。



第八百六三节 舍友

曾婉清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孩,有洁癖。∞菠∑萝∑小∞说她从进来以后就一直皱着眉头,特意选了一个离石琳琳很远的上风位置。她把窗户拉开,用手扇着风,很不高兴地说:“石琳琳,把衣服穿上,要不你就去洗个澡。浑身都是汗味,难闻死了。”

都是住在一个宿舍里的熟人,彼此的习惯已经很清楚。石琳琳对这些人,这些话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大咧咧地把右脚从拖鞋里挪开,横架在左腿膝盖上。也不说话,脸上全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她其实很羡慕曾婉清。那是宿舍里,甚至应该说是全年级最漂亮的女生。当然,曾婉清的容貌若是换在别的大学,只能算是中上。但是重工大学不一样,这里几乎全是和尚。

石琳琳很想像曾婉清那样翘起二郎腿,坐姿悠闲,也颇为惬意。老天很不公平,自己的腿脚很粗,无法做出那样的动作。她示威性地看了一眼曾婉清,丝毫没有转身从床头拿起衣服穿上的意思,伸手端起茶杯,一边吹着热气,小口抿着,一边把胸脯挺得更高了。

毛晓萍用勺子在饭盒里拌着饭菜,西红柿炒鸡蛋与米饭拌在一起吃很入味。勺子与饭盒之间“叮叮当当”一阵碰撞,她颇为好奇地看着石琳琳问:“我说,你今天中午去哪儿了?那么晚才回来,然后就上床睡到现在,连饭也不吃,到底这是怎么了?”

这话问的正中石琳琳下怀。她笑得很张扬,也带着几分故意做出来的神秘:“今天中午有人请客,在胜元楼。”

彭秋慧和曾婉清都是本地人。一听“胜元楼”三个字,曾婉清的动作僵住了,一勺饭菜定在了唇边,疑惑与探寻的目光本能地朝着石琳琳瞟去。彭秋慧性情直爽,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惊讶全然暴露在脸上:“胜元楼?我听说那里很贵的。”

“是挺贵的,一顿饭吃下来,花了四千多块钱。”午餐消费的具体金额石琳琳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这并不影响她对此自行脑补,藉此当做炫耀的资本:“是苏慎的表弟请客,他叫上我一块儿去。”

毛晓萍为人挺八卦,喜欢打听消息:“苏慎的表弟也在典州?他在这边上学还是工作?”

石琳琳撇了撇嘴:“我怎么知道?人家就没说。”

她情绪随即变得兴奋起来:“苏慎的表弟挺帅的,还很有钱。”

毛晓萍乐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有钱?就因为请你吃了一顿大餐?”

石琳琳觉得很不高兴:“他开车来的好不好。响当当的奔驰,还配了司机。”

曾婉清对此根本不信。她从鼻孔里发出冷笑声:“你就吹吧!”

石琳琳顿时变得恼怒起来,声音也陡然变大:“我没乱说,事实就是这样。人家的确有钱,开着好大的一辆奔驰车,中午带着我和苏慎,在胜元楼点了一大桌子菜。就我们三个人,还要了一个包间。”

曾婉清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也懒得与石琳琳争辩。她用勺子舀起饭菜送进嘴里,,慢慢地吃着。

她的家庭条件比较好,父母接触的人群层次也较高。在宿舍里,曾婉清最烦的就是石琳琳,这人平时就喜欢占小便宜,尤其是在食堂里打饭,只要卖饭菜窗口的服务员是男性,石琳琳总有办法花一份饭菜的价钱,得到一份半,甚至两份的食物。曾婉清一度对此感到好奇,后来悄悄跟在石琳琳身后几次,发现她总是若有若无冲着卖饭菜那些男人抛媚眼,嘴也很甜,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

石琳琳虽说人长得一般,却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食堂里的男性临时工看到有这么一个女大学生对自己这般态度,肯定会浮想联翩,善意与好感也就此产生。

她尤其喜欢往男生堆里蹭。这是女生之间开玩笑的说法。大学里管得严,男女生宿舍大门口都有宿管,平时大家聚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校办工厂,或者实验室,要不就是操作车间。说起来,石琳琳挺受男生欢迎的,主要是她愿意往男生多的地方钻,为人也很主动,不是拉着某人的胳膊不放,就是抓住一个借口,要求男生请她吃饭。

毛晓萍私下里曾经说过:像石琳琳这样的女人,要是换在建国以前的十里洋场,肯定是个交际花。

曾婉清对这种说法报以嘲笑。交际花?也不看看她那副长相,能有男人要就不错了,还花……恐怕是男人眼睛花了,才会选择石琳琳这种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家里穷也就罢了,偏偏要在外面装模作样的女人。

刚入学的时候,曾婉清对苏慎的印象很不错。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了石琳琳,曾婉清顿时感觉就像吞了一大块没煮熟的肥猪肉,腻得慌,而且想吐。

三个女生吃着饭,石琳琳坐在那里发表长篇大论,议题核心围绕着“苏慎的表哥谢浩然”。一口气巴拉巴拉说了一个多钟头,直到天色黑了,宿舍里亮起了灯,她仍然兴致勃勃,谈兴不减。

曾婉清早就不想听了。她拿出耳塞插进手机,滑开屏幕,坐在自己的床边,在网络页面上搜索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彭秋慧早早洗了饭盒,打开柜子找衣服,想去冲个澡,凉快一下。

毛晓萍洗完餐具,打开床下的箱子,拿出一双高跟鞋换上。女孩子大了,对于自己的容貌与身材方面越发重视。脸蛋是爹生娘养的,没办法改变,只能通过化妆与保养,想办法从皮肤细腻与光泽颜色方面着手。身材却可以练。一方面是做运动,另一方面就是来自服饰。大学里都有礼仪课,毛晓萍这个学期选修,听了几次讲座。说实话,高跟鞋这种东西穿在脚上并不舒服,但是不可否认,在改变身体肌肉走向与腿部线条方面,高跟鞋的确有着任何一种鞋子无法替代的作用……毛晓萍想过了,毕业以后得要面临就业问题,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胡子眉毛一把抓,不如现在就早做准备。就算自己长得不漂亮,颜值一般,但只要身材上加分够高,同样可以在求职场上得到更多的青睐。

穿上高跟鞋,每天至少走一个小时,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这时候,装在门边的通话器响了,传来楼下宿管大妈熟悉的声音:“二一六房间的石琳琳,楼下有人找。”

有人找我?

正说在兴头上,吐沫星子横飞的石琳琳愣住了,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苏慎。我差点儿忘了,今天是十五号……瞧我这记性,一点儿也没想起来,中午就忘了跟他说。”

慌慌张张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冲到床前,随手拿起一条蓝白花色的连衣裙,随随便便往身上一罩。动作有些大,步子也迈得很开,拖鞋掉了,光脚踩着地,石琳琳一屁股坐下在床边,抬起脚,用手拍了拍足底的灰。

彭秋慧连忙关上衣柜,很不高兴地说:“慌什么啊!你那手别往椅子上抹啊!赶紧的,去卫生间里洗洗,还有你那双脚,简直脏得不成样子。”

石琳琳对此置若罔闻。她套上拖鞋,裙子其实并不好看,是她从地摊上买来的便宜货,主要是足够宽大,平时都是在宿舍里穿,从不穿着出去。今天是因为时间紧,赶着下楼,再加上苏慎也不是外人,就胡乱这样了。

看着她慌里慌张消失在宿舍门口,曾婉清摘下耳机,不无讥讽地说:“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就这样去见男朋友,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毛晓萍保持着挺胸抬头的姿势,叹了口气:“其实学校里家庭环境比石琳琳差的人多了。上个星期我跟着辅导员做统计调查,有好几个与我们一届进来的同学都是贫困户。但是人家勤工俭学,学校也帮着联系做家教,周末在商场里打工。石琳琳倒好,贫困名单上申报了,辅导员那边也给她争取了一个星期六给初中生做数学家教的名额。但是她根本不去,说是一节课一百块钱太少,懒得为了这点儿钱伤精费神。”

彭秋慧重新打开柜子,拿出几件干净的衣服摆在床上整理,眉头紧蹙:“我实在是见不得她刚才穿的那条裙子。又肥又大,跟孕妇装没什么区别。说了她好几次了,便宜货也不是没有好的,至少挑点儿与她这个年龄相配的那种。她总说是短裤太紧,穿在身上不舒服。半腰的裙子她也不喜欢,上次我劝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才买了那条黑色的。可是她太懒了,从买回来到现在,一次也没有洗过。”

曾婉清说话有些刻薄:“苏慎恐怕是瞎了眼睛,才会看上她这样的。”

毛晓萍听了觉得好笑,也不是很赞同:“婉清,你忘了咱们这是和尚学校,要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成为咱们的系花?”

第八百六四节 生活费

“咱们几个不在一个班,也就是住在一个宿舍才能碰面。对面的男生楼有三栋,都是六层。咱们女生楼只有一栋,还只是三层。我就不说了,你和秋慧在各自的班上,屁股后面随时都跟着一大帮和尚。说起来也是他们区域保护主义严重,其他班的男生插不进来。你自己算算,从开学到现在,为了你曾婉清,那些和尚明面上暗地里的打了多少架?闹了多少次冲突?”

曾婉清听得脸上一阵发红。她放下手机,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当初我就不该报这个专业。没办法,我爸是单位上的高级工程师,我妈虽说担任职务,却也是技术岗位。从这种家庭出来,除了工科,我实在是没得选。”

彭秋慧用干净的抹布擦了一下脸盆,把拿出来的衣服放进去,笑道:“咱们说着石琳琳呢,可没有针对你。晓萍说得是实话,学校里这些和尚都想有个女朋友。要是换个学校,换个地方,石琳琳这样的肯定没人要。不过,她和苏慎之间的事情我不看好,也就是在学校里两个人凑在一起,不信你们等着瞧,毕业了肯定得分。”

曾婉清苦笑道:“和尚……都是说僧多粥少,咱们这儿却是和尚多尼姑少。”

毛晓萍大步走到彭秋慧面前,做出一副虎彪彪的样子:“秃驴,你竟敢跟我争师太?”

彭秋慧也起了玩笑心思,她跑到曾婉清身边,双手搂住她的肩膀,“格格格格”笑个不停:“师太,道长要打我,我好害怕哦!”

三个女孩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正闹着,房门突然从外面被一下子踢开,满面怒容的石琳琳带着狂风冲进来,反手“哐啷”的一下把门关上。动作大,声音响亮,把三个人都吓住了。

看着她怒冲冲地坐在桌前,毛晓萍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琳琳,你怎么了?”

石琳琳胖圆的脸上布满了怒意:“苏慎……他说这个月的钱不给我了。”

彭秋慧与曾婉清面面相觑,后者对此完全听不明白,前者与石琳琳关系较好,对此多少知道一些,于是问:“你是说,苏慎每个月给你的生活费?”

石琳琳趴在桌子上,双手横摆着,眼睛里充满了羞愤:“前几个月他都给我的,现在突然说是不给了。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说这样做不合适,总不能还是男女朋友就养着我。”

说到这里,石琳琳声音顿时大了起来:“我呸!姑奶奶有手有脚,用得着他来养?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他自己是什么样,多少人赶着求着要跟我在一起,要不是以前看着他苏慎老实,我会看得上他?哼!”

毛晓萍有些好奇:“怎么苏慎还给你生活费?琳琳,没听你说起过啊?对了,他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石琳琳气哼哼的回答:“三千。”

话一出口,房间里另外三个女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重工大学的风气相对保守,即便是曾婉清这样的漂亮女生,也从未有过“找个男人养着我”之类的想法。

即便是彭秋慧,也不知道苏慎每个月具体给石琳琳生活费的具体数字。她满脸都是震惊,本能的也有些羡慕:“苏慎竟然给你这么多?”

石琳琳对此觉得理所应当:“他凭什么不给?我是他女朋友,以后结婚了就是一家人。”

毛晓萍的嫉妒明晃晃写在脸上:“真没看出来,苏慎家里还是挺有钱的。照这么一说,琳琳你今天中午在胜元楼的那顿饭,看来的确值得那个价。”

“可不是嘛,龙虾海参都上了,还有佛跳墙,还有这么大的螃蟹。”石琳琳边说边比划,心中的恨意越发膨胀:“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曾婉清坐在床上,冷冷地插了一句:“人家凭什么现在就得每个月花几千块钱养着你?依我看,这其实是好事,说明苏慎不是个傻瓜,至少现在比以前变聪明了。”

石琳琳顿时一阵火大,“嗖”地站起来,抬手指着:“曾婉清,你什么意思?”

曾婉清没理她,也不怕她。就这样冷冷“哼”了一声,随手拿起摆在床头的一本书,无声冷笑,慢慢翻着。

见状,石琳琳越发觉得怒火上冲。她趿着拖鞋冲过去,毛晓萍与彭秋慧在旁边看着情况不对,连忙将她拉住。曾婉清被搅扰得心烦意乱,书也看不进去,干脆合拢,站起来,从桌子的另外一边绕过去,走出宿舍。

下了楼,沿着凉风习习的步道慢慢走着,正好遇到迎面走来的苏慎。

曾婉清心中一动,连忙开口将他叫住。两人虽说不是一个班,却是同一届考上南方重工,彼此倒也熟悉。

还没来得及开口,苏慎就张口问道:“石琳琳回去以后是不是在宿舍里闹了?”

曾婉清注视着他:“你对她挺了解的嘛!”

“要是早些了解就好了。”苏慎自嘲地摇摇头:“我没想到她会变成那个样子。”

“你为什么要给她生活费?”曾婉清问:“而且一给就那么多。三千块……我吗一个月都不会给我这个数字。”

苏慎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声音也低落下来:“石琳琳家里困难,她上这个大学也不容易。听说,来学校报道的时候,她家里借了很多钱。我考虑着她毕竟是我女朋友,想帮帮她,就给了她一些钱,后来……也就习惯了。”

曾婉清毫不客气地说:“是啊!这习惯都是你养出来的。现在突然说是不给了,她就不愿意了。”

苏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必须承认,表弟谢浩然说的那些话,的确对自己产生了影响。其实苏慎没有恶意,今天是十五号,是每个月约定给石琳琳生活费的时间。他只是想看看,如果没有这笔钱,石琳琳对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之前,她下楼的时候,苏慎的确是有些瞠目结舌。石琳琳虽说长相一般,平时倒也收拾得挺干净。可是今天她头发散乱,身上套着一件看似孕妇装的连衣裙,拖鞋也随随便便趿拉着,与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更糟糕的是,走到近处,张口说话,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口臭。

石琳琳告诉他:自己刚起床。

苏慎立刻联想起中午的那顿饭,石琳琳几乎扫空了餐桌上的所有食物。

感觉就这样从美好变成了厌恶。虽说从外表判断一个人的确有些低俗,但是不可否认,大多数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苏慎也不例外。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我不想给了。”

曾婉清脸上流露出几分赞许:“本来就该这样。各人有各人的家庭,无论贫穷还是富裕,都是自己的事情。有本事挣钱就花,没本事就冻着饿着,从别人身上拿好处算什么事儿啊!咱们学校里贫困生又不是只有她石琳琳一个,人家每天三顿光馒头下白开水一样过,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不行?再说了,照这样下去,就算你们俩以后真的结婚成立家庭,难道她就不出去工作上班,闲在家里让你养着?”

苏慎认真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曾婉清笑了:“不是我说你,别跟着你宿舍里那些老和尚(上几届的老生)凑在一起。他们是在学校里呆久了的油子,很多风气就是他们带坏的。就拿我来说,每天都能收到他们写的求爱信。肉麻死了,那些话连我爸和我妈都说不出来。现在不比从前,学校里老师不管这些,只能靠自己。你是个有条件往上走的人,别把眼光盯在学校这一亩三分地上。”

没人对苏慎说过这些话。从小到大,他的生活与学习其实都在挣扎。以前是家里条件不好,上学也提心吊胆。后来谢浩然改变了家里的状况,苏慎也更多的考虑其它方面问题。很多东西有所缺失,现在想来,的确应该多花时间将其补上。

他真心诚意对曾婉清说了声“谢谢”。

曾婉清笑起来很好看:“有什么好谢的。真要谢,改天请我吃饭。食堂的红烧鱼,双份。”

苏慎也笑了:“没问题。”

……

第二天,石琳琳找到苏慎,主动提出分手。

苏慎有些发懵。虽说已经对石琳琳产生了别样心思,可是要说到分手,他还真是没有心理准备。

“我们俩不合适。”石琳琳的态度很强硬:“既然你不给我生活费,咱们的事情就算了。”

苏慎年轻的脸上肤色苍白:“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石琳琳冷笑道:“反正你也看不起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你和你表弟都在背后议论我,不就是吃饭的时候多吃了点儿菜,你们就用那种眼光看人。我怎么了?吃饭是你表弟约的,既然去了,就得吃饱。我到底哪儿做错了?”

苏慎深深吸了口气:“不要把两件事情混为一谈。琳琳,我只是觉得继续给你生活费不太合适。”



第八百六五节 奇怪的信心来源

石琳琳冷眼看着他:“我上大学是为了改变命运,是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如果你不能我这些,我就不可能跟你在一块儿。”

苏慎觉得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石琳琳冷笑道:“苏慎,别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你一个人转。学校里追我的男生多了,也不是一个两个。就你这样的,我还真瞧不上。要不是看在每个月那三千块钱份上,你算什么啊!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你家里虽说条件不错,可那又不是你的钱,是你爹妈的好不好?”

苏慎被气得眼角一阵抽搐。他控制着情绪,问:“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石琳琳理所当然道:“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清楚,请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

说完,她转身离去。

……

中午休息,女生宿舍。

毛晓萍一脸惊讶:“石琳琳,你真打算与苏慎分了?”

石琳琳把吃完的空饭盒往桌上一扔,舌头在口腔里剔着塞住牙缝的食物残渣,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是吓唬一下他,给他给教训。”

分手?

别开玩笑了。

苏慎长得很帅,个头很高,算是男生当中不多见的英俊标本。何况苏慎家庭条件不错,除了他自己花用的部分,还能每个月给自己三千块生活费,像这样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石琳琳是个很顾家的女人。苏慎每月给的那三千块钱,她一分不少全都给家里寄了回去。上次她妈打电话过来很高兴地说:闺女长大了,知道给家里寄钱了,看来这大学的确该上,进了学校就能挣钱。

对于男人,尤其是未来的丈夫,石琳琳把她妈教得那一套学的很是扎实————男人都得捏在手心里,像胶泥一样,让他扁就得扁,让他圆就得圆。

什么样的男人最听话?

当然是狠狠教训过,老老实实所有事情以老婆为尊的那种。

是的,以分手为借口再好不过。必须让苏慎深刻认识到他的错误,每个月的生活费一分也不能少。什么时候后悔认错,什么时候再恢复男女朋友关系。

毛晓萍站在石琳琳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她今天还是穿着那件孕妇装款式的连衣裙,天知道多长时间没洗了,蓝白色表面沾染上一层薄薄的灰。即便用力拍打也无法抖落的那种,就像是额外加了一层肮脏颜色。

腰很粗。平时毛晓萍没觉得石琳琳胖,只是这条裙子把她身上所有丑陋的部分全都体现无遗。依旧是趿着拖鞋,抬脚踩在桌子侧面的横杠上。小腿就像冬天从地里挖出来的萝卜,又粗又圆,更糟糕的皮肤偏黑,肤质也很粗糙。

再看看她随手扔在桌上的空饭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石琳琳也不知道从那里学会的习惯,每次吃完饭从不洗碗,都是等到下次使用的时候,随便在水龙头上冲一冲,就拿着湿漉漉且沾着油花的饭盒去食堂。曾婉清对此很是厌憎,说了她不止一次,但是说了人家也不听,久而久之,只能视而不见。

很懒的一个女人。

而且嘴馋。

毛晓萍经常收到家里寄来的东西,零食居多。每次石琳琳都要吃掉很多,理由也很充分————这么多吃的,时间长了就会变质。晓萍你一个人吃不完,我来帮你。

扪心自问,毛晓萍觉得,如果换了自己是苏慎,根本不会鬼迷心窍喜欢石琳琳。

这么想着,就这样说了:“琳琳,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苏慎多好的一个人。说真的,也就是他看得上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别闹了,你去跟他认个错,算了吧!”

毛晓萍是个心善的。大家同学一场,又在同一个宿舍,她是真心为石琳琳考虑。

石琳琳坐在椅子上,朝着后面转过身来,很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你懂不懂,我这是吊吊他的胃口。男人都是王八蛋,苏慎更是王八蛋中的战斗机。我得让他明白“得不到就是最好的”道理。”

话一出口,曾婉清与彭秋慧在旁边听着,顿时笑起来。区别在于前者笑声中含有讥讽,后者却觉得很滑稽。过了一会儿,彭秋慧止住笑声,认真地说:“琳琳,晓萍说得还真没错。苏慎配你是绝对够了,而且严重超标。你得听晓萍的劝,真是别闹了。否则苏慎要是跟其他女生好上了,我看你到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

石琳琳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感觉有些挂不住脸:“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就那么差吗?本姑娘好歹也是一个本科生,照你们这么说,只能他苏慎做初一,我就做不得十五?”

彭秋慧耐心地劝道:“苏慎不给你生活费是对的。那是他自己的钱,而且你们现在也没有结婚。”

“他凭什么不给?”石琳琳怒了:“他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难道他敢不承认?”

恋爱中的人,搂搂抱抱很正常,接吻也是理所应当。

毛晓萍嘻嘻哈哈笑道:“那你们睡过没有?”

石琳琳白了她一眼:“我可是黄花大闺女。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曾婉清坐在斜对面,冷笑道:“又摸又亲的,说得苏慎好像是个色鬼,三千块钱一个月就把你包下来养着。”

石琳琳狠狠瞪了她一眼:“曾婉清你够了啊!我忍你很久了,本姑娘的事情你没资格说三道四。”

曾婉清也不是吃素的:“这学校是你家开的?只准你在这里大放阙词,我凭什么不能说话?走,到辅导员那里把事情讲清楚,看看到底是谁怕谁?”

石琳琳顿时软了。这种事情私下里几个熟人说说也就罢了,断然不可能摆在台面上。她气冲冲地瞪着曾婉清,后者却神情淡然,依旧是拿出耳塞插上手机,让石琳琳看得牙齿一阵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毛晓萍笑够了,劝道:“琳琳,秋慧说得没错,你就别跟苏慎闹了。他条件那么好,继续闹下去,到时候他另找别人,你会后悔的。”

“这不可能!”石琳琳对此有着绝对的自信:“要是换个学校,这话我信。但是晓萍你别忘了,咱们是和尚大学,你没见那些男生每次见了咱们就跟狼见了肉一样。我就不信他苏慎还能有别的女人看中。不信咱们打个赌,从现在到放假,他苏慎还得乖乖回来向我道歉,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一分也不会少,说不定还会再加点儿。”

毛晓萍摇摇头,转身离去。

石琳琳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可她实在不明白,就石琳琳这种外表形象,以及脾气性格,究竟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自信心?

……

抬起脚,跨过面前那条代表终点横线的时候,张国瑞觉得身体瞬间软了下去,支撑着自己的所有信念被清空。他摇晃了一下,在最后关头勉强保持住平衡,站了起来。

谢浩然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赞许地笑道:“很不错,你是第一个。”

张国瑞布满尘土的脸上松开一丝缝隙,露出满足幸福的微笑。

从燕京一路跑到典州。如此疯狂的行为,换在以前张国瑞根本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喜欢长袍,徒步横跨地球的旅行家也有很多。可是像这样在短短四天时间里,按照规定路线走完全程……张国瑞觉得,自己实在是完成了一次不亚于红色军队长征的伟大壮举。

那条路线实在太可怕,充满了令人憎恨的障碍。翻山越岭,不走正常的道路。更重要的是不能降低速度,必须在大多数时间保持奔跑状态,否则在规定时间内根本无法抵达。

瓶子里那颗黄豆大小的药丸,张国瑞一直坚持到第三天才吃下去。他有种感觉,坚持时间越长,那东西吃得越晚,对自己的身体就越是有利————事实证明自己所料没错,尤其是第三天,疲惫不堪,体能已经到了极限,随着药丸下肚,失去的精力在短短几分钟内得到补充。那时候,张国瑞很想仰面朝天大喊一句:老子是超级赛亚人。

有些事情不去做,就永远不知道你其实可以胜任。

在房间里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张国瑞在餐厅里看到了谢浩然。

这里是青灵集团典州分部,也是临时指定的此次行动终点。

看着从自助平台上舀了一碗小米粥,慢慢喝着的张国瑞,谢浩然笑着问:“跑下这一趟来,感觉怎么样?”

张国瑞回答的很有技巧:“我觉得还可以沿着那条路再跑回去。”

谢浩然发出满意的大笑声。

“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慢慢止住笑:“怎么样,我这个科长,是不是跟你们想象中不太一样?”

张国瑞点点头:“区别很大。不过……你很厉害。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叫你一声“科长”,是真心佩服的。”

能够面不改色单凭腕力掰弯三根钢筋,这样的人,绝对称得上是硬汉。



第八百六六节 交代清楚

谢浩然拍了下他的肩膀:“等后面的人来了,再开始训练。”

……

第六情报科大部分成员在规定时间内抵达。

有三十三个人出现了延误,迟到时间最长为两个多钟头。

第二天,谢浩然命令所有人集合。

看着休息了一个晚上,精神状况好了很多的他们,谢浩然绕着两百人的方阵走了几个来回,发出足够所有人听见的洪亮语音。

“我很满意,你们当中大多数人达到了我的要求。从燕京到典州,这条路可不好走,你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下面,我念到名字的人,到左边那个白线画出的区域集合。”

身穿便装的谢浩然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从护卫手中接过事先拟好的名单,顺序念着。张国瑞是第一个,在他后面,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不是所有人都被念到名字。等到谢浩然合拢名册的时候,广场上还站着几十个人。与侧面区域里那些被喊道名字的部分比较起来,明显属于少数。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整个人在一瞬间变得冰冷下来:“没有在规定时间抵达的,自己站出来。”

他指的是迟到的那三十三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挣扎,却又无可奈何。他们脸上有些犹豫,但不可能抗令不尊,犹豫了几秒钟,纷纷走出,按照谢浩然手指的方向,在广场右侧的空地上集合。

面前,还剩下七个人。

谢浩然脸上神情变得越发冰冷,锐利的目光盯住其中一个:“屈翰良,出列!”

那是一个体格壮实的年轻男子。喊到名字的时候,他本能地身体一颤,下意识迈开脚步,朝前跨出。

谢浩然从他身边走过,目光却在他后面另外六个人身上扫视着,森冷的话语令人听了如坠冰窟:“你们几个,现在跑步回各自的房间,五分钟内收拾好各人物品,然后在东面大门集中,有车子会送你们去机场。”

为首的一个男子忍不住问:“长官,你让我们去哪儿?”

“你们六个人回燕京。”谢浩然淡淡地发出声音:“你们这次考核不达标,按照规定,退回原单位。”

为首的男子又惊又怒:“为什么?”

谢浩然抬起眼皮,发出冷笑:“你还敢问我为什么?行,既然你想知道答案,那我问问你,还有你们,从燕京到典州,你们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为首的男子眼底掠过一丝惊惧,嘴上却很强硬:“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按照长官您的命令,凭着两条腿跑过来。”

谢浩然饶有意味地注视着他,笑了:“真是这样?那我问问你,从十七好路标开始,到二十二号路标这段距离,你为什么没有走固定路线?你以为你骑自行车的事情没人看见?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为首的男子脸一下子白了。

他的确在那段路上投机取巧。花了一千块钱从陌生路人手上买了一辆旧自行车,骑行了很久,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把车子送给另外一位路人。当时距离典州已经不远,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现在被谢浩然揭穿。

“我……我……”他嗫嚅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谢浩然没理他,走到另外一个未达标者面前,语音森冷:“你离开燕京以后,就离开了规定路线,上了高速公路。从燕京出来一直坐车的感觉怎么样?别人都跑得半死不活,你却过得很舒坦,还抽空在温泉泡个了澡,快倒典州的时候才下了车,估算着时间,跑出一身大汗……啧啧啧啧!有你这天分,不去考电影学院表演系,实在是可惜了。”

转过身,面对另一个人:“你以为防保局是什么地方?张张嘴就能进来?我知道你有后台,关系很硬,但是你也不能把别人当傻子。买张机票从燕京直飞过来,在这边玩了三天,直到最后一天才来报道。呵呵……你觉得民航身份系统不会把你的信息反馈过来?还是你比较特殊,民航那边会自动屏蔽你的身份证?”

接下来,是另一个人:“骑摩托车很拉风吧?你很聪明,比这里所有人都聪明。从燕京出来的时候骑摩托车,而且有着很强的反跟踪能力。跑了三十一公里,搭上一辆往典州方向的货车。然后又下来继续跑,借着花钱在高速公路入口搭上一辆老款的“桑塔纳”。你在典州外围绕了个圈子,回到指定路线,而且在那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与三个正常跑过来的人搭上伙,这才进入了典州城……为了找几个证人,你真是做的很辛苦,也很认真。就凭着这个,也应该发给你一个“足智多谋”的大勋章。”

一个一个点评,一个一个说。六个人被说的面无血色,纷纷低下头。

为首男子被说得实在没脸见人,不由得羞愤怒道:“你……你不能这样。你至少应该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爸是对外事务部的……”

不等说完,谢浩然转身大步走过去,抬手冲着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力量极大,那人被抽得发出惨叫,当场失去平衡,歪着身子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

谢浩然居高临下,用狼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在我面前,永远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也别想着用你后面的人来压我。你算老几?你父亲又算老几?滚!马上滚!”

抬起脚,冲着那人后腰上狠踢了一下,他再次爆发出惨烈的尖叫声。

有人想要过去把他扶起来,可是看看谢浩然森寒的目光,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凶狠的目光从另外五个人身上扫过,谢浩然转身走到之前从队列里叫出,单独一人站在前面的屈翰良面前。

“知道为什么单独把你叫出来吗?”他缓缓捏着拳头,活动手指。

密密麻麻的冷汗从屈翰良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感觉头发湿漉漉的,这表明汗水已经浸透发根。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谢浩然朝前走了一步,声音压得很低,笑吟吟地问:“你是哪个门派派来的卧底?”

屈翰良身体猛然一颤,眼睛里释放出难以置信的惊恐目光:“你说什么?”

看着他畏惧的模样,谢浩然猛然提高了音量:“在燕京的时候,我给你们每人都发了两枚白色药丸,要求你们当时吃一粒,另外一粒具体什么时候吃,看各人情况而定。你吃了一颗,另外一颗……却卖给了别人。”

屈翰良内心的惊恐随着这些话被膨胀扩大到极点。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显出仿佛见鬼一般的可怕表情,高声尖叫:“你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话刚脱口而出,屈翰良立刻发现这样做毫无意义————谢浩然的监控手段实在太可怕了,其他受训者沿途做过的事情他全都一清二楚,又怎么可能唯独漏掉自己?

谢浩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放声狞笑:“不想说是吗?没听过那句话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果然是个不怕死也不信邪的。没关系,我这就让你明白,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做,甚至连碰都不能碰。”

当着所有人的面,抡起右拳,从很近的距离收回胳膊,拳锋带着破空袭来的沉重呼啸,笔直砸向屈翰良的头部。

他的鼻梁当场砸断,面部皮肤像纸一样被巨大冲撞力量撕开,散乱的肌肉组织当即崩溃,坚硬的骨骼也被碾碎。强大的冲击力造成屈翰良头部组织瞬间分散,整个头骨沿着骨裂线条分成了几块。头盖骨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朝着侧后方向“啪”的一声炸开,白色与红色物质在空中飞溅,屈翰良的肩膀被谢浩然左手牢牢抓住,只是摇晃了两下,他的双手下意识的抬高,似乎是想要伸手向上扶住被硬生生打爆的头颅,然而中枢神经系统遭到破坏,本能意识很快变成了残余神经的链接作用。谢浩然松开手的时候,无头尸体轰然摔倒,手脚抽搐着,甚至做出想要挣扎着爬起的迟缓动作。

除了在场子周围维持秩序的护卫们,所有受训者都被惊呆。

张国瑞站在人群前排,看得大气也不敢出。他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浑身热血上涌,甚至就连小腹也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尿意。

谁也没有想到谢浩然会动手杀人,而且还是如此凶猛,如此血腥的手段。张国瑞知道防保局是特殊部门,选择进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离开训练营,来到第六情报科报道,新任主官第一天见面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从燕京徒步跑到典州不说,现在又当场杀死了一名同僚。

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或者……谢浩然这个直属上级根本就不是人类?

用拳头把人打死这种事不算新闻。古书上,鲁提辖三拳就能打死镇关西。



第八百六七节 间谍

直接用拳头把某人的脑袋打爆,包括张国瑞在内,所有受训者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谁也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

转过身,冰冷的目光从站在身后六名违规者脸上一一扫过。一名护卫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递上一块干净的湿毛巾,谢浩然擦拭着手上的血污,看着之前与自己争执的为首男子,阴测测地笑了。

他被吓惨了。一步步后退,脸上再也看不到之前的傲慢表情,只剩下发自内心的恐惧。

“别过来,不要杀我。我……我爸是对外事务部的,我要给他打个电话。我……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说着,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圆睁到极点的眼睛里瞳孔紧缩。这次根本用不着谢浩然发话,他以极快的速度转身,连滚带爬朝着训练场出口方向拔腿狂奔。一边哭一边跑,撕心裂肺的尖叫即便是跑出很远也能听见。

谢浩然继续用冰寒的目光盯着剩下的五个人,从嘴唇中间吐出一个清晰响亮的“滚”字。

药神院成员数量庞大,轻而易举就能对这些受训者进行监控。这种事情其实没有谍战片里内容那么精彩,谢浩然的初衷也只是看看具体有多少人会作弊。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两百名受训者当中,竟然存在着屈翰良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

在伸手抓住对方肩膀,施展搜魂以前,谢浩然对屈翰良“属于某个门派”的猜测是错误的。

在燕京出发地的安排不容拒绝,尽管屈翰良不太乐意,也只能在周围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把发下来的一枚药丸吞下去。剩下的一枚,离开燕京之后,他就交给了约定的接应者。对方驾车在电话里约定的位置见面,得到白色药丸之后,屈翰良的个人账户上也多了二十万元软妹币。

发现屈翰良行为异常,药神院方面立刻增派了监控人员。

左手抓住他肩膀的时候,谢浩然已经发动了“搜魂”。对他来说,屈翰良这个人已经没有秘密————国内优秀院校毕业又怎么样?首批训练成绩名列前茅又怎么样?个人表现突出,被特殊部门看中,直接点名调取档案又怎么样?这家伙隐藏的很深,其实早在大学时代就与境外组织接触,以极其高明的手法,向境外组织输送了相当部分的综合情报。军事、环境、经济等方面都有,只是涉密级别不高,没能给屈翰良带来太多的收益。

他在那个组织里是挂了名的。

在燕京出发地服下那枚白色药丸,屈翰良当时就发现这东西效果不俗。惊讶之余,他也动了心思,没有按照要求在第一时间离开燕京赶往典州,而是从剩下的那枚白色药丸上刮下一点粉末,当做样品,留到以后慢慢研究。他抓紧时间给境外组织打了个电话,约定见面地点,将剩下的那枚药丸作价一百万卖出。

他在电话里这样告诉对方:这是军方秘密研制的最新型药物,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人体机能。我花了很大力气好不容易才搞到一颗实物,至于配方……要等等再说。

屈翰良是个没有眼光的家伙。尽管他亲身感受到这种药丸的神奇效果,却在具体定价方面毫无概念。在电话里,他觉得定价一百万已经很高了,没想到对方压价更厉害,直言:没有确认药物具体效果之前,不可能一次性支付这么多的“货款”。三言两语,把价钱死死压在了二十万这条线上。屈翰良对此毫无办法,他属于那种已经上了贼船,再也不可能下来的人。想吃肉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得到一根带肉的骨头。

这种人,谢浩然当然不可能放过。

两个原因。

首先,他需要对某个违规者进行严惩,在所有受训科员面前立威。反正屈翰良在承受“搜魂”之后已经废了,与其把一个废人交上去,暴露自己在神通方面的秘密,不如直接用暴虐手段将其当众格杀,也好让这些受训者知道自己这位年轻科长的厉害。

其次,给予那些想要觊觎自己的人一个警告。如果你们想要往我这个部门掺沙子,那么来多少,老子就杀多少。

按照谢浩然本来的意思,那六个投机取巧的家伙其实他连机票都不愿意买,直接把他们撵出去,扔大街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白色药丸是简易版本的元气丹,对服用者体质有着很大的促进与改善作用。药已经吃下去,想要拿出来是不可能的。但这六个人显然属于不稳定因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炸弹那样爆开。谢浩然已经吩咐下去,护卫们会带着这六个人离开,如果他们听话,老老实实喝下谢浩然配置的药水,在厕所里呆上几个小时,那么之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可如果他们看出了其中端倪,坚决抗拒,那就对不起了……捏着鼻子硬灌,打掉牙齿往你喉咙里倒下去,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泻药。

修炼世界也一样,各个门派里都有对付叛徒的秘密手法。废掉某人武功可以分筋错骨,废掉某人修为就可以摧毁他的丹田,若是某人服用了门派秘药,功力暴涨,然后叛出门派,那么对不起,掌门长老一样可以派出高手把你捉回来,用特制的秘药灌下去,把原本赋予你的强大功力一点儿不剩全部清洗干净。

俗话说得好:好汉经不住三泡稀。任你是钢浇铁铸的汉子,一包泻药就足以让你在厕所里拉得浑身虚脱,肛门见血,大肠脱落。

吃了我的简易版元气丹,违规不说,态度还如此嚣张……老子管你爹是什么部门,统统留下来灌药,吃了我的给我老老实实吐出来,否则别以为老子不敢杀人。

屈翰良的尸体正在逐渐变冷。谢浩然抬起脚,直接从柔软的尸体表面踩过,还特意在死者的衣服上用力擦了一下鞋底。他走到操场侧面那三十三名没能在规定时间抵达的受训者面前,发出比之前略微和缓,却仍然冷漠的声音。

“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离开。第二,留下,继续接受训练,直到达标为止。”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从队伍里站出来。他们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选择。

谢浩然对此表示满意:“很好。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阶段的训练。”

……

十多分钟后,廖秋打来电话。

“你打死了一个学员?”他的说话口气有些不善。

谢浩然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我正打算把情况收集一下,然后报给你。”

廖秋在电话那端明显控制着怒意:“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谢浩然简单说了几句,大体意思完整。

廖秋觉得很意外,语调和声音都变了:“你是说,屈翰良是个间谍?”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与各种证据来看,是的。”谢浩然回答的非常肯定。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这批受训者当中有些人很难对付,但是你也知道,我之前就说过,既然要我负责这个部门,就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屈翰良算是个例外,我需要杀掉他这只鸡,给所有受训的猴子们看看。放心吧,屈翰良已经没有秘密,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报告我会写得仔细些,回头派人送给你。”

廖秋在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你用了特别的方法?专属于你的那种?”

他问的比较隐秘,谢浩然也没想过要在这种事情上瞒着他:“你的理解没有问题。”

廖秋又问:“除了他,另外还有六个人考核不达标?”

谢浩然语音平淡:“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他随即更正道:“不是考核不达标,而是他们使用了非正常的手段进行作弊。”

廖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悻悻然:“那个……我说,能不能通融一下?他们刚才给我打来电话,其中有几个是……”

“我不干了!”谢浩然用凶狠冰冷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廖秋很滑头,立刻改变了语气:“好,好,好,是我嘴贱行了吧?这件事我不管了,就按照你的意思来。”

他就是随口一提,如果达到目的当然最好。如果被拒绝,那就当做什么也没说过,很光棍,无赖到极点的做法。

谢浩然知道廖秋的脾气,发出冰冷暴喝的同时,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只是在语音上没有体现出来:“两百人的科室人员定额现在已经不足。缺少的部分你得补给我。”

“没问题。”廖秋在这个问题上直接大开绿灯:“要不这样吧!我额外多给你五十个人,就当做是训练没能达标的替补。反正总额两百人,多出来的这些具体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谢浩然笑了:“好吧!我听你的。”

他知道廖秋的目的。

准确地说,应该是局长怒风的意图。

情报六科虽说是一个新建部门,却隶属于防保局。



第八百六八节 贺明明的对策

换句话说,谢浩然煞费苦心训练的这批手下,都是防保局的成员。只要以正常的名义进行人员调换,这里就相当于一个没有在行政编制上存在的“流水训练营”。一句话,情报六科的人员数量越多,谢浩然的训练手段越残酷,对局里的整体力量提升促进效果就越大。以后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谢浩然因为某种缘故离开防保局,局里至少可以保留这股强大的力量。

只不过,各人的算盘,都是从不公开的。

……

在图书馆外面遇到苏慎的时候,石琳琳看到了与他走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很漂亮,也很年轻,颜值超过重工大学里任何一个女生。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薄衫,一条石墨蓝牛仔热裤,长发顺着肩膀两边松散滑下,两条白晃晃的大长腿让大部分女人看了都觉得嫉妒。走到近处,可以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香气,很舒服的那种。

石琳琳当时就气得红了眼睛。她想也不想就冲过去,像块从天而降的石头拦在苏慎面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陌生女子,然后视线落到了苏慎身上:“她是谁?”

苏慎本来想要解释一下,可是石琳琳说话的口气太冲,他瞬间被激起了火气。冷冷瞟了她一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石琳琳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怎么没有关系?我是你女朋友,你是我男人。说,这个骚狐狸究竟是谁?”

图书馆这种地方人来人往,尤其是大门口,更是人流量密集。现在差不多快到中午吃饭时间,很多人从大楼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免费的热闹谁也不会放过,再加上石琳琳叫嚣的音量极大,很快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女的是谁啊?看起来脾气好大。”

“那是机工系的石琳琳,重机四班的。那男的叫苏慎,跟他一个班。这届新生进来的时候,我在迎新晚会上见过他们。听说石琳琳是苏慎的女朋友,前段时间分了。”

“苏慎旁边那女的是他新找的女朋友吧?挺漂亮的,以前没见过啊!估计不是咱们学校的。”

“呵呵,就石琳琳那种长相,还能找到苏慎。现在闹出这种事,而且苏慎旁边那女的明显比她漂亮多了……我说,会不会是苏慎看中这女孩就不要石琳琳了?这该不是另类版本的秦香莲与陈世美吧?”

“你别在那儿胡说八道。我认识他们班的几个女生,石琳琳跟苏慎分手完全是自找的。你不知道,以前苏慎每个月都给石琳琳生活费。听说上个月苏慎提出不再给她这笔钱,石琳琳不愿意,当时就把苏慎给踢了。”

“咝……还有这种事儿?”

“可不是嘛!苏慎给石琳琳的钱不少了,听说每个月有三千块呢!”

“我靠,这么多?这跟直接养着石琳琳有什么区别?”

“是啊!所以苏慎后来想通了,钱就不给了。所以石琳琳不乐意,两个人就分了。”

“要换了是我也不会给。凭什么啊!又不是说已经登记领了结婚证,每个月三千……现在很多人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拿不到三千块钱,就石琳琳那长相,啧啧啧啧……我估计苏慎以前能看上她,脑袋一定是被驴给踢了。现在清醒了,变聪明了,也就想通了。”

“哈哈哈哈,可能哦……”

杂七杂八的议论很多,石琳琳在那里听着,脸上腾起一片片羞怒的鲜红。她紧紧咬住牙齿,用足以吃人的凶狠目光死死盯着苏慎身边的陌生女子。想也不想,冲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耳光没能落下去,苏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石琳琳,你干什么?”

石琳琳像疯了一样在那里跳着脚破口大骂:“跟我抢男人,你怕是不想活了。扫比!贱货!岔开腿卖笔的,你他吗的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话一出口,旁边的围观者一片哗然。

“这什么素质啊!骂得也太难听了吧!”

“就是,人家苏慎都跟你分手了,而起还是你自己提出来分的,现在看见人家另找了一个,觉得不乐意了,又大又骂的算什么事儿啊!”

“石琳琳你住手,这里是学校,不是撒泼耍赖的地方。”

大学校园毕竟不是复杂意义的社会,学生的思维也相对要单纯一些。

苏慎用力抓住石琳琳的胳膊,朝前走了两步,把那陌生女人挡在身后。他用冷厉的目光盯着石琳琳:“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让我很失望,真的。”

石琳琳又怒又气,想要狠狠在苏慎脸上抓几下,旁边的人却太多,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也抹不下这张脸。两个人对持了大约半分钟,恼羞成怒的石琳琳用力跺了下脚,带着无处发泄的狂暴怒意,转身分开人群,朝着宿舍跑去。

热闹没得看,人群也就渐渐散开。

苏慎与陌生女子走到人少的角落里,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女人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摇摇头:“我没事。没想到你女朋友挺凶悍的。”

苏慎苦笑着摇摇头:“以前是,现在她已经不是了。”

女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抬手捂住嘴,“吃吃”笑了起来。

上次与谢浩然谈过关于出国留学的事情,苏慎仔细考虑了一下,与谢浩然打了几次电话,专门就这件事情进行探讨,顺便也把自己与石琳琳分手的事说了。他那个时候对石琳琳的确很有感情,谢浩然在电话里听出苏慎语句之间淡淡的失落感,也就安慰了几句。晚上,与远在燕京贺明明通电话的时候,说起这件事。贺明明几乎是立刻做出反应————她当天就安排了三个年龄与苏慎相仿的女人,搭乘航班,连夜飞到了典州。

“让她们与分别与苏慎接触一下,让他学会如何挑选女人,让他明白恋爱与婚姻之间的区别。当然,如果苏慎真的看中她们其中一个,真正动了那种心思,他想做任何事情都行。”

当持有金钱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很多在普通人看来极其困难的事情,都会变得轻而易举。

公司里有专门的公关部,所有年轻女孩都是贺明明亲自面试挑选进来的。苏慎的问题,贺明明与这些女孩谈过。现在不是过去,很多女人在个人方面都看得开,只要有足够的金钱补偿,她们愿意做任何事情。

这不是拉皮条,只是让苏慎身边多几个朋友。当然,他们之间真正能走到哪一步?贺明明可以从整体方面进行控制,也不会让事态发展朝着最坏局面发展。

她们都比石琳琳优秀得多。年轻美貌,能力突出。贺明明之前就把话说得很清楚:你们与苏慎之间只是朋友,如果他主动要求与你们发生那种关系,拒绝或接受,都不会勉强,全凭你们的个人意愿。两年的陪伴期,除了公司的正常待遇福利,每个人另外还有五十万“奖金”。

三位女性朋友,真的只是正常意义上的朋友。

人生阅历需要更多的接触,不要从单纯意义善良与邪恶方面进行判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观意愿,谢浩然有钱,他不希望苏慎在“爱情”这个问题上永远深陷下去,也绝不会接受石琳琳这样一位表嫂。既然他们已经分手,既然自己出手干涉,那就让事情朝着最好的一面发展下去。

笑容可以感染并改变沉闷的气氛。尤其是年轻美貌女孩的笑脸,更是具有强大的感染力。苏慎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带着几分歉意道:“要不是带你来图书馆,就不会遇到石琳琳……算了,中午这顿我请,算是向你赔罪。”

年轻的女孩点点头,笑扉如花:“那我就不客气喽!”

两个人转身朝着学校食堂走去。

……

毛晓萍端着饭盒走进宿舍,很是张扬地宣布:“大新闻!苏呆子找个新女朋友,我刚才在食堂见了,那女的好漂亮啊!”

曾婉清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件事。她用勺子挑着饭菜送到嘴边,停了一下,笑着说:“你这张嘴啊……苏慎哪里呆了?他要真是个呆子,那女的怎么可能看上他?”

毛晓萍走到曾婉清近处坐下,撇了撇嘴:“我就是觉得石琳琳配不上苏慎。以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事实证明本姑娘眼光独到。”

曾婉清冷笑道:“石琳琳那是自找的。苏慎那么好的男人,她偏要死盯着钱。其实前几天他们刚闹起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苏慎对石琳琳是有感情的,要是石琳琳聪明点儿,懂得做人,不再纠缠什么生活费,她与苏慎的关系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毛晓萍嘴里嚼着鱼香肉丝,连连点头:“就是。而且还是石琳琳主动提出分手。那天秋慧也在,咱们三个都听着呢!”

宿舍门开着,正好彭秋慧端着饭盒从外面进来,听到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不由得笑着问:“喂,你们就就这样背着说我坏话是吗?”

第八百六九节 养活一家人

毛晓萍嘴馋,看见彭秋慧饭盒里堆在表面上的油炸剥皮鱼,连忙跳起来,抢了一块,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含含糊糊道:“秋慧你听岔了,我们没说你的坏话,是说石琳琳呢!”

彭秋慧端着饭盒在床边坐下,点点头:“刚才在是食堂里我看见了,苏慎找了个新女朋友,听说是外校的。隔壁班的女生说石琳琳在图书馆外面堵住他们,已经闹了一场,差点儿把苏慎搞得下不了台。”

毛晓萍把嘴里的炸鱼咽下去,瞪大了眼睛:“石琳琳脑子有毛病吧?她和苏慎都已经分手了,苏慎找谁做女朋友,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跟她石琳琳有半毛钱的关系?”

曾婉清在旁边冷笑了几声,眼里全是鄙夷。

彭秋慧性情温柔。她叹了口气:“其实吧,石琳琳的确是自作自受。”

毛晓萍看了她一眼:“你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啊!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内幕消息?”

彭秋慧边吃边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上午我去学生处复印文件,正好辅导员和校务办的王老师也在。辅导员看见我,就对王老师说“她就是跟苏慎一个班的”。我当时听得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青灵集团派人与院里联系,给了一大笔捐赠。校务办王老师专门负责这件事情。”

曾婉清听到这里,眼睛不由得一亮,脸上随即显出惊讶的神情。

毛晓萍听得稀里糊涂:“这跟苏慎有什么关系?”

彭秋慧压低声音,故意神神秘秘地说:“晓萍,青灵集团你知道吧?”

毛晓萍点点头:“不就是开超市的嘛!当然知道。这个公司规模很大,当初在咱们典州开第一家门店的时候,报纸和电视上都有宣传。我那时候还上着高中,跟着我吗去超市买东西,听说他们在全国都有分店,很厉害的。”

彭秋慧抛出了震撼性的内容:“青灵超市是苏慎他们家开的。”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曾婉清还是陡然瞪大双眼,张大了嘴。

毛晓萍整个人都愣住了。呆了几秒钟,她才疑惑地问:“这个……不太可能吧!说真的,咱们学校虽说是全国重点大学,可是整体排名不在前面。苏慎他家里要真那么有钱,燕大、华清这些学校应该是可以选择的。就算国内的去不了,也应该去国外才对。”

彭秋慧摊开双手:“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也是从辅导员和王老师那儿听来的。”

堪比重磅炸弹的消息需要慢慢消化。良久,曾婉清发出幽幽的声音:“我敢打赌,苏慎肯定没对石琳琳说过这件事。她这次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们瞧着,用不了多久,石琳琳肯定后悔死了。”

毛晓萍性子活泼,还有些天真:“为什么当初苏慎喜欢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我当时就没注意他是如此具有潜力的绩优股?老天爷真不公平,机会就摆在身边,我却视而不见……唉!不行了不行了,我的心脏跳得厉害,谁有速效救心丸,给我一箱。”

沉闷冷清的气氛就这样被打破,三个女孩再次闹得嘻嘻哈哈。

等到闹够了,笑够了,饭菜也凉了。

彭秋慧站起来,拿起水壶,往饭盒里倒了点儿开水,把冷饭泡热。她转身看了看宿舍,意外地问:“都那么久了,怎么没看见石琳琳?”

正常情况下,去食堂打饭早该回来了。

曾婉清鄙夷地笑笑:“我可是听说她在图书馆外面堵住苏慎和他女朋友,在那儿要打要杀的。说不定石琳琳已经买好了菜刀,正在用力磨着。”

彭秋慧知道她是开玩笑,就没答话。

……

重工大学外侧,南面有一条岔路,两侧布满了小吃店,平时很热闹,是学生们经常来的地方。

石琳琳陪着她娘吃了碗肉丝面,拿着行李,来到附近的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

她是临时接到电话才知道母亲从乡下赶来。时间上也是凑巧,就顾不得去找苏慎的麻烦,赶紧来到学校门口接人。

南方重工是个老牌大学,当初规划建设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如今迅猛的经济发展态势。围绕在学校周边的村子一直是困扰城市执政者的大问题,想要拆迁,政府却拿不出这么多钱,强迫着村民搬迁又不可能。问题就这样产生,而且为官四年一任,谁也不肯自己出力背个骂名,白白将好处与政绩留给下一任享受……就这样,城中村的房屋越来越多,楼层也越建越高。早年都是平房,现在看着房价一天天上涨,村民们也与政府较起了劲,平房上面一再加盖,六层只是平均数,大部分都是八层、九层。谁也不会去考虑安全问题,反正就等着政府拆迁。到时候每一层都得算面积,不让开发商赔个十套八套的,谁也不会心甘情愿。

这里的房子租价很便宜,更多的还是村民自己用来开设小旅馆。三十块钱一天,满足了周边人群的需要,尤其是学生,遇到什么情人节圣诞节,野鸳鸯们最喜欢这种便宜的地方。

房间很小,条件也差。看上去倒还干净,只是床垫很薄。说实话,家里的情况不比这里好,张凤仙也就没在意。她看着女儿把自己的行李放下,走过去,拉着石琳琳在床上坐下,认真地问:“这个月,你怎么没给家里寄钱了?”

说起来,石琳琳这个女儿是很让张凤仙夫妻俩骄傲的。村里和城里不一样,重男轻女的习俗很严重。当初张凤仙生下石琳琳的时候,没少让公公婆婆欺负。没出月子就让她下地干活,大冬天的还蹲在河边洗衣服。尤其是婆婆,直接断了生孩子以前答应过的鸡蛋,还有红糖。说什么“连个带把的都生不下来,你有什么资格喝鸡蛋汤?”

还好张凤仙肚皮争气,第二胎生了个男孩,这才保住在家里的地位。否则,她相信自已一定会被公公婆婆赶出去。

类似的事情村子里不是没有发生过。家家户户都想要男孩,都觉得男孩才能传宗接代,就连名字都是这样起的。不讲究的就叫传宗、接代,讲究些的叫做承嗣、光祖……女孩生下来就浸水淹死,或者直接挖坑埋掉的多了。反正村里人谁也不会公开,警察来了找不到尸体也没办法。

拉扯着把石琳琳养大,女儿上学挺成器,考上大学,比她那个小学三年级就因为成天逃学被老师拒收,后来赖在学校里,好不容易熬到毕业的弟弟强多了。说起儿子,张凤仙很是头疼,成天在村里偷鸡摸狗,公公婆婆却一再袒护,说什么“咱们石家就这么一个孙子,以后传家继业就靠他了。”

听得多了,也就跟着信了。思维转变就是如此简单,何况张凤仙自己父母也是这样。儿子比女儿重要,哪怕儿子是个混蛋,重要程度也远远超过上大学的女儿。

第一次收到石琳琳寄回来钱的时候,张凤仙心里乐开了花。

不是三十,也不是三百,而是整整三千。

石琳琳寄回来一封信,她说了: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他每个月都会给自己生活费。

有个顾家的女儿,正好。

张凤仙想的很周到,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给儿子攒下一笔丰厚的彩礼钱。一个月三千,一年下来就是三万六。只要三年时间,十万块钱到手,到时候一定要让媒人给儿子说个漂亮媳妇。

但是这个月钱就断了。

张凤仙是个等不得的,她觉得一定是女儿出了什么事。于是把家里事情随便安排了一下,急急忙忙赶到省城,想问个究竟。

石琳琳长时间保持沉默。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低头用手指搅弄着自己的衣角。

看着她这副模样,张凤仙等得没了耐性,也就撕下脸上的慈母伪装,拿出在家里时候的凶悍泼辣本色,张口骂道:“死丫头,你哑巴了?老娘问你话,你倒好,一个字也不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母亲,石琳琳有着发自本能的畏惧。

以前在家里,被打被骂是家常便饭,凶悍霸道的习惯也是跟着母亲所学。眼馋弟弟能吃鸡蛋,从他碗里偷了一点,会被骂上一整天,还要挨上两记耳光。不过,比起爷爷奶奶那种偏执到极点的重男轻女,张凤仙多少还算是好的。至少她顶住家里老人的压力,一直供着自己上学。

“我……我跟他分了。”说话的时候,石琳琳感觉自己一直在发抖,吐字也不是很清楚:“那三千块钱……他不给我了。”

张凤仙一听,火气更大了:“你就是个没脑子的笨蛋,赔钱货。好好的分什么分?你也不想想,现在哪个男人没结婚就会花钱养着女人?你要是个漂亮的也就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模样,哪个男人会瞧得上你?”

这话对石琳琳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第八百七十节 狐狸精

其实这几天她自己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都说南方重工是“和尚学校”,这里男生多女生少,性别比例严重失调,所有女生都会找到男朋友,即便是条件再糟糕的也有人要。

从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石琳琳至今记得自己刚入学的时候,在迎新晚会上,高年级学长们纷纷对自己露出的笑脸,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女孩子大多比较矜,通常一年级不会考虑个人问题,往往是到了大二才会选择男性伴侣石琳琳与苏慎之间算是约定关系比较早,那时候她身边不乏追求者。石琳琳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她就是想要给苏慎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就算主动提出分手,自己身边同样还是会有大把的追求者————搞清楚,是本姑娘看不上你。

她其实不想与苏慎分手。张凤仙说得对,像苏慎这么好拿捏的男人不多了,真正是凤毛麟角。放眼整个南方重工大学,有谁会像他那样没有结婚就每个月给自己三千块钱生活费?

这样的好处绝对不容放过,而且石琳琳以后还想要更多。若是现在就不能给苏慎一个深刻的教训,那么以后他就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也就谈不上什么控制。

偏偏事情就是如此诡异,天知道苏慎身边那个漂亮妞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更糟糕的,原本围绕在石琳琳身边的那些追求者,也一夜之间失去了踪影,即便是偶尔从她身边经过,也根本视而不见。

石琳琳感觉自己的计划全盘失败。

她很慌。

偏偏她娘也来了。

当妈的,对自家女儿都看得很清楚。张凤仙说的没错:石琳琳长得不漂亮,外表没什么优势。

想着想着,石琳琳不由得哭了起来。

“是他不喜欢我,他说了要分的。”

“他另外找了个新的,不要我了……”

反正张凤仙不在学校里,具体发生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石琳琳知道自己老娘的厉害,她现在只求先过了张凤仙这关,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放屁!”张凤仙抬手给了女儿一记耳光,很是焦躁地骂道:“好好一个男人,被你搞的说没就没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弟弟还指望着你每个月寄钱回家攒着讨媳妇呢!你这个赔钱货,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以前在家里就心高气傲,说学校里这个学习不如你,那个考试作弊……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也是个舌头长的。现在好了,好端端的姻缘非要自己作……不行,这件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

“你必须跟苏慎和好。现在就回学校去找他,向他认个错。”张凤仙狠狠瞪了一眼捂着脸低声抽泣的石琳琳:“态度诚恳点儿,顺便跟他把这个月的三千块钱要回来。这城里什么都贵,住个店还要三十块一晚上。赶紧的,去把这事儿给办了,我好拿着钱回家。”

石琳琳脸上一阵涨痛,她连声哭道:“苏慎……他有新女朋友了,他不要我了。”

张凤仙是个实际行动派,反手又狠狠给了石琳琳一个嘴巴,怒道:“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你活着简直就是浪费粮食……走,前面带路,带我去找他。”

石琳琳被吓住了。她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妈,你找苏慎……你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让他负责!”张凤仙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他都跟你好了这么长时间,就没做过点儿什么事?再说了,要不是他跟你有过那种事情,他会心甘情愿每个月给你这么多钱?”

石琳琳有些发急:“我们之间没做过那种事,真的。”

张凤仙冷着脸盯着女儿:“他就没楼过你?就没亲过你?”

石琳琳嗫嚅道:“……有。”

“这不就是了!”张凤仙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你还是个黄花闺女,被他摸过、亲过,那你以后还怎么嫁人?这事他必须负责,要么现在就跟你去民政局登记办手续,要么就写个字据下来,毕业以后就和你结婚。”

必须承认,强悍与霸道还是有效果的。石琳琳顿时止住哭泣,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满怀希望地问:“妈,你说我和苏慎的事儿……真的能成?”

“他敢不娶你?”张凤仙露出自己凶悍泼辣的一面:“他要是知趣的,答应了也就算了。要是他敢反悔,我去找你们学校领导,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要脸的陈世美。”

……

母女俩走进学校的时候,苏慎与韩晴正坐在图书馆侧面的走廊平台上聊天。

因为以前家里的缘故,苏慎没什么朋友。上了大学,追求石琳琳也是在同宿舍男生的撺掇下进行。当然,那绝对不是恶意。住在一起的兄弟,晚上关灯以后躺在床上,话题大多是关于异性。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再正常不过。只是现在想想,当时决定追求石琳琳,的确有些欠考虑了。

韩晴笑起来很好看:“反正我是很难理解你每个月给她生活费这件事。你是想证明什么吗?身为男人的实力?还是一种自我表现的方法?”

谢浩然之前就打来电话,专门与苏慎说过贺明明的安排。“普通朋友,让你从各个方面对女人多了解一些……”此时此刻,面对韩晴,苏慎已经没了最初的拘束,说话也放得开:“也许……都有一些吧!”

“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证明你的实力呢?”韩晴继续笑道:“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比如学习。”

苏慎缓缓点着头,若有所思:“你说的对。”

“谢总跟我提过想送你出去留学的想法。不过他也说了,这种事情主要看你个人意愿。”韩晴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松缓:“你身边有很多人都在关心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陪着你一块儿去。”

“谢谢!”苏慎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人也变得开朗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现在不想找女朋友。至少现在是这样。”

韩晴眨了眨眼睛:“因为石琳琳?”

“不!”苏慎的态度很坚决:“那是过去式了。你刚才那句话说的很好,我得用属于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

韩晴冲着他露出一个美丽的笑脸:“明天会换个人过来。今天,你是属于我的。”

她主动握住了苏慎的手。凉凉的,皮肤光滑,有种很软很舒服的触感。

如果可以的话,韩晴其实很愿意能有苏慎这样一个男朋友。

就目前来看,这样的想法是一种奢望。韩晴是去年进入青灵集团,本科学历,各方面综合能力突出,这才被贺明明看中。按照原来的计划,韩晴将担任苏家村改造的一个项目经理。这次被临时抽调来典州,一方面是贺明明的吩咐,另一方面也是韩晴对这件事的好奇心。

她有着一颗八卦的心,也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被卷入这场风波”?就年龄而言,苏慎肯定比自己小,但这并不重要,在韩晴看来,关键在于自己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谁也没有想到石琳琳会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她满面愤怒,因为跑得太急,脸色涨红,呼吸也变得急促,到了近处,一个大跨步冲过来,用凶狠羞怒的眼睛死死盯着有些猝不及防的韩晴,像受了刺激的疯子般猛然转过头注视着苏慎,手却笔直指向韩晴,厉声问道:“她是谁?”

张凤仙跑得慢一些,落在了后面。她不知道女儿为什么刚进了这条走廊,忽然间愣了一下,然后骤然加快速度,一直冲到坐在远处那两个男女中间。毕竟是过来人,尤其女儿在学校里还出了那样的事情。张凤仙心中有些感觉不妙,连忙加快速度,小跑着过来。

苏慎站起来,反手握紧了韩晴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这边。站起来,挡在浑身上下仿佛都在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石琳琳面前,平静且冷淡地说:“这跟你没关系。”

这句话越发刺激着石琳琳,她跺着脚,发出分贝堪比高音喇叭的刺耳尖叫:“怎么跟我没关系?你……你不要脸,还有你,你这个狐狸精,竟然跟我抢男人?”

高亢的音量是女人在这种时候的必备武器。顿时,附近的很多学生纷纷被吸引过来。张凤仙跑到近处的时候,走廊另外一端的入口已经涌进来几十个人,而且数量还在继续增加。

具体是什么事情张凤仙并不清楚。但她听到了女儿叫嚣着“狐狸精”三个字。对于这个词,女性通常有着天生的敏感。张凤仙风风火火跑过来,气喘吁吁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苏慎,视线随即落在了站在他身后的韩晴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憎恶与怨毒,以及想要以最简单最直接方式解决问题的想法,抬起右手,朝着韩晴那张娇嫩粉白的脸上重重挥去。

“不要脸!狐狸精!”



第八百七一节 男人凶猛

躲是没有办法躲的。无论苏慎还是韩晴,谁都没有想到这位跑过来的陌生中年妇女突然间做出如此凶狠的动作。毫无防备的韩晴挨了重重一巴掌,面颊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然后膨胀起来。火辣辣的疼,她眼泪都被打出来,惨叫着,用手捂住受伤的脸,下意识地侧过身子,躲避着张凤仙无比疯狂的后续攻击。

揪头发,挖眼睛,用指甲狠狠抠她的脸皮,最好是把头发连着头皮一起扯下来,连毛带血,眼睛挖出来当然是过了,但这并不妨碍将眼角撕裂,最好是造成角膜脱落之类的后遗症。这种凶悍野蛮的打发是张凤仙从自家老娘那里学来,老娘是又是从她外婆那里得到真传。据说外公和父亲以前都有女人喜欢,要不是被外婆和老娘用超强战斗力所震慑,造成伤害,说不定这两个女人连婚都结不了,更不要说是有现在这个家。

没错,就是撕她的脸皮。狐狸精就是不要脸,尼玛逼的,浑身上下弄那么香做什么?还有身上的衣服,薄薄的,而起透明,内衣带子在肩膀上一清二楚,这不是勾引男人是什么?老娘我手指甲留得长,就是为了用在这种时候。两三下抓破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闺女看中的男人的面前抛媚眼?

凶狠的张凤仙当即在人群里引起一阵明显带有反感的惊呼。

“住手!”

“喂,你怎么打人啊?”

“快拦住那个女的。”

苏慎的动作毕竟要慢一些,来自周围学生们的议论也没能阻止张凤仙。她动作敏捷,一把抓住韩晴的头发,狠狠在手上绕了两圈。一头漂亮的直发就这样被她像绳子缠绕在腕上,韩晴疼得两眼发直,捂住脸的手不由得松开,下意识捂住头部,想要把头发从张凤仙手中挣脱。后者的凶悍远远超乎想象,她愤恨且满足地冷笑着,看着被自己硬拽到面前的韩晴,先是抬起腿,用膝盖狠撞了一下韩晴向下弯曲的腹部,然后将手腕翻转着,逼迫拖拽韩晴整个人跟随这股力量翻身,面对自己,冲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狠狠啐了一口黏黄色的浓痰。

“你在干什么?”

苏慎暴怒了。此时此刻,他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家里最落魄的那些时候,被别人踩着脸,肆无忌惮的侮辱。那种感觉苏慎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何况他对韩晴的感觉很不错,虽说知道她是表弟谢浩然公司里的职员,苏慎却把她当做朋友。

带着巨大力量的拳头,准确砸中了张凤仙的双眼中间。她立刻感觉天黑了,周围所有东西都变得暗淡。鼻子里酸酸的,浓烈的血腥味穿过鼻泪管进入口腔,热乎乎的液体越过嘴唇上方的障碍,流过嘴唇,沿着下巴滴落,浸透了胸前的衣服。

尽管挨了打,脑子却很清楚。张凤仙知道这是苏慎的拳头,距离太近了,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狂暴的怒火一下子就这样被点燃,她下意识握紧右手五指,却发现原本绕在手腕上的头发就因为松懈了这么几秒钟,就被韩晴趁机挣脱。失去控制的感觉是如此糟糕,张凤仙抬手抹了一把从鼻孔里流出的血,耳朵里听见女儿石琳琳的哭喊声,感觉她用力扶着胳膊想要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报复怒火在脑子里是如此清晰,产生了必须被释放的炽热高温。张凤仙没多想,也不管手上和身上全是血,抬起脏乎乎的脚,冲着近在咫尺,背对着自己的韩晴重重踢去。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力量从后面将身体踢成反曲状,惨叫着向前扑倒。幸亏苏慎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抱住,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校园是一个封闭的场所,现在大家都有手机,现场有很多好事者纷纷拿出来拍摄记录,或者拨打电话叫来更多的熟人。消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分钟内飞扬得满天都是。等到与石琳琳一个寝室的几个女生闻讯赶来,现场情况已经被控制住,学校保安与学生们将双方分隔开来。

张凤仙从来就是个不怕事的。她老娘和外婆从小时候起就不止一次告诉她:身为女人,你可以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但有一点至关重要————你必须有着泼辣的性格,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怕,一定要事情闹大,乱子越大越好。

张凤仙对此有着朴素且坚定的认知:只要事情闹大,就势必会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转换。张家和石家在十里八乡都是大族,随随便便就能召集起几百号人。闺女在学校里受了欺负不要紧,只要能找到对方,控制住,再打电话回家里叫来亲族兄弟,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欺负女儿的负心男人活活淹死。

至于那个站在苏慎旁边埋头哭泣,娇滴滴看了惹人怜爱的骚货贱货狐狸精……哼!只要她敢走出学校大门,等老娘叫的人来了,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被男人睡过的女人就不值钱了。尤其是那种尚未结婚,就被几十上百个男人睡过的女人。张凤仙有绝对的把握————只要让苏慎相信并且知道韩晴有过这样的遭遇,老娘我就不相信他还会要她。至于所谓的警察……他们又不是没来过村里调解过,无论是哪边有理,到了最后,警察还不是一样只能灰溜溜的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抓人?刑拘?收监?别开玩笑了,别跟我讲什么法律,我听不懂,也不想知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狐狸精,连我女儿的男人都敢勾引,老娘我今天打死你。”

“放开我,拉着我干什么?我要撕烂她那张脸,看她以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张凤仙还是有脑子的。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惹怒苏慎,那毕竟是自己看中的未来女婿。脏水随便往一个女人身上再怎么泼都行,可若是惹恼了男人,后果就很严重。他要是因此恼羞成怒不要女儿该怎么办?他要是因为自己乱闹一通觉得在学校里没了面子,呆不下去,到时候彻底不理石琳琳,那就真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张凤仙骂归骂,凶归凶,却只字不提苏慎,只把火力朝着韩晴身上全开。

在她看来,韩晴应该是这间学校里的一个普通学生。

石琳琳毕竟与张凤仙有着不同的见识,她跟着骂了几句就没再骂了。说实话,她自己也被张凤仙凶悍泼辣的做法所吓住。女人之间的打架打到这种程度,石琳琳也是头一次遇到。另外就是苏慎,他把韩晴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抡起拳头往自家老娘脸上砸,鲜血四溅……那时候,石琳琳真的是有些绝望了。

宿舍里的女生来的晚,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面位置较高的地方,踮着脚往里面看。毛晓萍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连连咂舌:“完了完了,我看石琳琳这次是完蛋了。她脑子有毛病吧,她妈妈把苏慎旁边那女的打得那么狠,我看她和苏慎之间根本没有复合的可能。”

曾婉清双臂横抱在胸前,用淡漠的目光看着人群内部,冷冷地说:“现在这事情闹大了,别说是苏慎不会要她,我估计学校里只要是脑子正常的男生都不会接受她这样一个女人。”

这话引起旁边一个戴眼镜陌生男生的赞同,他听了连连点头:“如果真结婚了,这样的岳母实在是很难伺候。”

另外一个站在侧后位置的男生倒是幸灾乐祸:“兄弟,话可不能这样说。凶悍有凶悍的好处,你可以培养这个岳母往格斗方面进行强化,以后去国际大赛上玩pk,奖金很高的,一家人都不用为了吃喝发愁。”

毛晓萍听得顿时大笑起来。

彭秋慧为人仔细,她一直在关注被张凤仙打伤的韩晴,忧心忡忡地说:“站在苏慎后面那女的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曾婉清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有些疑惑:“难道真是他新找的女朋友?”

正说着,几位学校领导带着更多的保安人员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将涉事双方带回了办公室。

房间很大,两边都有椅子,中间特意摆上了一张桌子,一看就是临时从别处拖来,为了将两边隔开。

办公室主任王其昌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坐在中间,看看正在安抚韩晴,满面冷肃的苏慎,又看看脸上身上全是血,杀气腾腾的张凤仙,还有坐在她旁边一直抹着眼泪在抽泣的石琳琳,觉得很是头疼。

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学校走廊上装有监控,把整个过程都拍了下来。还有就是最先跑到那里的几个学生,一五一十把他们看到了说了个清楚。“男女生恋爱不成,有第三者插足,女方家长出现,暴力干涉……”这是王其昌通过多方了解与自己脑补形成的概念。

尽管如此,还是需要从双方那里得到证实。

第八百七二节 捐赠的问题

他是临时得到消息赶过来,还有学生处和系领导也在来的路上。虽然觉得遇到这种事有些心烦,王其昌却也认为这是自己的机会。只要处理恰当,就能在上级领导那里落得一个“精明强干”的好印象。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他照例把右手插进衣服口袋,去摸香烟和打火机。习惯了,这种场合必须先抽支烟,提提神。

张凤仙就算是个毫无见识的农村妇女,也知道王其昌是“学校里不能得罪的管事”。这种时候她可不敢撒泼,连忙以最快速度站起来,抬手指着对面,张口叫道:“是她!是她勾引我闺女的男人。”

“你闺女的男人?”王其昌顿时来了兴趣,可是仔细想想,事情与自己印象中的学生资料明显对不上号。他不由得皱起眉头问:“你女儿是石琳琳?我记得她当时入学的时候,资料上显示没有结婚啊?”

话问到这个份上,石琳琳再也不可能保持沉默。她也跟着张凤仙站起来,怯生生地说:“苏慎……他是我的男朋友。”

闻言,王其昌转过头,把视线投注到苏慎身上。

“我与她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苏慎一直控制着情绪。恍惚中,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张凤仙与多年前那些把自己赶出家门的人有着太多的相同之处,甚至双方的概念已经在自己脑海里重叠,合众为一。

他认识王其昌,说话有理有据:“王主任,我这位朋友被打伤了,你还是先派人把她送到校医室处理一下,然后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医院,顺便再做个伤情鉴定。”

石琳琳在对面一听,立刻冒出了火气:“苏慎你什么意思?我妈被你打成这样,你连理都不理。反倒是那个狐狸精,你捧着含着的。我告诉你,这件事咱们没完,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苏慎看了她一眼,语音冰冷:“急什么,会轮到你的。”

说着,他转向王其昌,严肃认真地说:“王主任,在这件事情最终处理结果出来之前,我要暂时中止对学校的捐款。”

“你说什么?中止捐款?”王其昌一听,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脸上全是震惊:“什么捐款?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慎之前已经从韩晴那里得到了相关的消息:“青灵集团在学校里的捐款具体项目与使用,由我来负责监督与执行。”

王其昌瞪大了眼睛,说话也变得有些结结巴巴,混乱的思维让他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等等……青灵集团这次给咱们学校捐款两个亿,你负责监督与执行?我没听错吧?那个……青灵集团那位捐款的总经理姓贺,还是个女的。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苏慎平静地说:“青灵集团是我表弟谢浩然的产业。你说的那位贺总经理,是我表弟的妻子。”

说着,苏慎转身扶起靠在椅子上的韩晴:“她是青灵集团派来与我接洽,给我送来授权书的部门主管。后面的事情想必王主任你已经知道了,石琳琳的母亲我根本不认识,她冲过来就对韩晴拳打脚踢,造成重伤。王主任,这件事情必须秉公处理,必须立刻报警。”

“等等,你……你让我静一静,让我好好想想。”王其昌脑门上开始冒出冷汗。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如此诡异的转变。实在太突然了,谁能想到苏慎这个在校学生居然会是青灵集团捐献的执行者与监督者?瞬间改变的身份对比,让王其昌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平心而论,他主观上其实没有站在石琳琳那边。王昌远从一开始只想站在公正角度来处理问题。要说对苏慎之所以会有那么一点点恶感,完全是因为石琳琳之前说的那句“他是我男朋友”。

大学里不好好学习,成天就是忙着谈恋爱。这种事情王昌远无论如何也看不过去。毕竟女性在其中绝大部分都处于弱势。他那时候想着至少要给苏慎一个警告处分,却没想到事情瞬间反转,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苏慎用宁定冷静的语调述说事实:“王主任,据我所知,青灵集团给南方重工大学的后期捐赠还有一个亿。另外,学校安装在那条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应该运转良好,如果连最基本的日常维护都无法做到,我估计青灵集团不会对管理如此混乱的学校感兴趣,更谈不上什么捐款。”

王昌远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报警,把接下来的后续工作交给警方,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尼玛的,现在这世道与从前不一样了。随随便便一个学生家里都是亿万富翁。好吧!我相信你苏慎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错,既然你想要公正,我可以给你满足。我老了,最大愿望就是在这个位置上呆到退休。反正你说的也有理有据:有现场监控,有警方调查,至于石琳琳和她母亲的最终处理结果,所有一切都与院方无关。

警方的办事效率极高。张凤仙被带走的时候,整个人死赖着不肯上车。

她不明白,不就是抽了那个小贱货脸上一巴掌,揪了她几下头发而已,算得了什么?

比恐惧更深的还是后悔,尤其是之前在办公室里听到苏慎对王其昌说的那番话————给学校捐款两个亿?这是什么概念?张凤仙对钱的概念最大单位就是“百万”。那是她逻辑当中的最大数字。虽说没上过几天学,可推算能力还是有的。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百万以上是千万,“亿”是比千万更大的数字单位。想清楚其中关键的时候,张凤仙整个人彻底呆住,被两名女警顺势带上了车。

未来的女婿,他每个月只给我闺女三千块钱,却一下子给了学校那么多钱?

石琳琳也懵住了。

原本以为苏慎只是一个家庭状况普通的学生,没想到他竟然有着如此深厚的背景。

眼睁睁看着苏慎扶着韩晴走出办公室,上了救护车,石琳琳却没有追上去哭闹的勇气。战斗力比自己强大的多的老娘都被警察带走,我又算的了什么?

再说了,与苏慎分手是自己主动提出。那时候简直就脑袋被门夹了,才冒出如此荒唐的念头。现在想想,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优势,尤其是这么一闹,在学校里也算是名声显赫,恐怕再也不会有男生愿意接近自己。

青灵集团第一时间派来了律师。王其昌送来了完整的现场视频记录。所有证据都表明是张凤仙先动的手,而且她下手极重,警方调查以后初步得出结论,这是一起自卫性质的案件。

第二天,谢浩然得到消息,淡淡地笑了。

自始至终他就没想过要出面。苏慎应该学会自己处理这些事情,总不能事事都是自己出头,何况贺明明还给他派去了帮手。

在典州呆了五天,谢浩然每天都跟着剩下受训者一起训练。

时间虽然短,可张国瑞等人对谢浩然的感觉,也从最初的畏惧,逐渐变得亲近与敬佩起来。

佩服的缘由来自训练项目。在城市外围的山上长跑,连续几天下来,谢浩然都跑在首位,身体力行。光是这一点,就让所有受训者彻底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更少了诸多埋怨。

待遇是优厚的,尤其是日常饮食。青灵集团典州分部的伙食很不错,每天多达上百个菜品足以满足所有人的胃口。端着盘子坐在受训者当中,吃着与大家同样的食物,关系就这样拉近,谈笑风生。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在意彼此的身份,更不会想到关于“领导”之类的问题。

每个人发放一枚灵玉橘,并且要求当场吃掉的时候,受训者们再次产生了不好的念头。张国瑞三口两口吃掉手中的橘子,半开玩笑问站在面前的谢浩然:“头儿,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彼此很熟悉了,“科长”这种称呼过于正式,还是“头儿”要显得亲切些。

谢浩然照例给每人分发了一个白瓷小瓶,里面同样还是两枚弱化版本元气丹,他笑吟吟地回答:“你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励,也不加分。”

很简单的一句话,顿时在受训者中引起了成片的哀嚎。

当然,完全是玩笑性质。

一名受训者凑过来,嘴里嚼着尚未咽下的橘子,手里拿着一块橘子皮,小心翼翼地问:“头儿,这是咱们的正常待遇?还是局里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待遇?”

张国瑞知道这话所代表的意思,连忙在旁边附和着问道:“是啊!五十万一个的橘子,这可真不便宜。”

所有受训者在此之前都吃过灵玉橘。销售记录随着身份证号现场记录,这是青灵集团的专属档案。大家对此心知肚明,若是什么也不懂得傻瓜,根本不可能通过层层选拔,成为防保局的候选者。

谢浩然的笑容如和煦春风:“五十万可买不到这种橘子。”



第八百七三节 继续跑

“你们今天吃的这个要特殊一些,外面市场上是买不到的。”说到这里,谢浩然故意卖了个关子:“如果真要拿出来卖,这种橘子的售价不会低于五百万。”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刺激了。包括张国瑞在内,受训者们纷纷围拢过来,以谢浩然为核心,聚成一个人头攒动的圆。

“头儿,这是真的?”

“五百万都买不到,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咝……那我刚才岂不是把一大摞钞票吃下去了?见过败家的,没见过像我这么败家的。”

年轻人说话没有那么多的心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就这样过去了。谢浩然很喜欢这样的热闹气氛:“咱们是情报六科,要特殊一些。这样的待遇可不是局里所有人都有。所以回去以后管好你们的嘴。”

一个叫做刘平亮的受训者连忙回答:“放心吧头儿,我保证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马跃明站在他旁边,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咱们是情报六科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得团结。”

谢浩然淡淡一笑,没有解释,随即发布命令:“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从现在计时,三十分钟准备,时间一到就出发。还是按照你们来的路线返回燕京。不过这次的时间要缩短为三天,也就是七十二小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啊!时间还要缩短?”

“头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谢浩然收起脸上的笑意,变得严肃起来:“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记住,规定时间内没有到达的人,一样被视为淘汰。”

没有任何人对这些话表示质疑。先前的教训实在是过于深刻。在没有亲眼目睹之前,谁也不会想到谢浩然说杀人就杀人,虽然屈翰良是间谍,却罪不至死。可他就在所有人面前被一拳爆头,死得不能再死。

张国瑞原本也想说点儿什么,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闭上嘴。

这位年轻的科长手段凶狠,但是为人性格也不错。总之,只要按照他的规矩来,就是没错的。

……

廖秋不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赶着时间来到机场,接到了刚下飞机的谢浩然。连同贺明明在内,一群人去了青灵集团燕京总部。

走进办公室,廖秋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他看着一个身穿淡青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子在桌上摆下一壶茶,以及几碟小点心,等到那人出去,关上房门,这才用探寻的口气问:“明明,这是你新换的秘书?”

贺明明收起脸上的笑意,点点头,叹了口气:“上次出了那样的事,这大楼里里外外的,该换的人我都换了一遍,算是查缺补漏。现在安保措施比以前更严密了,应该不会再出问题。”

谢浩然走到廖秋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壶,给他的杯子斟满,然后把茶壶转到贺明明那边,头也不抬地问:“在机场就把我截下来,有事儿?”

廖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事情多了,还都是跟你有关,一件一件说吧!那个,先说说你那个科室的问题。你小子,不声不响就搞了个长途拉练,就算要训练,你好歹提前给我说一声啊!现在好了,死了一个,被你一口气踢出来六个,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死的那个是该死的,被踢掉的也是必须被踢的。”放下手里的茶壶,谢浩然从水果盘子里拈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慢慢嚼着:“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乱七八糟的都往我这个科室里塞。我这是帮着你们把石头和砂子挑出来,你还反过来怪我?”

廖秋装作没听见:“被踢掉的那六个你就不再考虑考虑?虽说他们这次受训侬虚做假,却都是好苗子。”

谢浩然淡淡地笑了:“这么说吧,要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胆敢在我面前出现,或者让我在局里看到他们,我会直接杀了,就像对付屈翰良一样。”

“靠,没看出来你是这么野蛮的一个人。”廖秋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随即变幻目光:“那些训练不合格的学员怎么办?三十多个人呢!你就不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当然给了。这几天让他们跟着在典州一起训练,本来这次应该是四十八小时内从典州返回燕京,就是考虑到他们,所以才把时间额外延长了二十四小时。”说着,谢浩然从沙发上直起腰,正视着廖秋:“你一下子给我塞了两百人过来,是不是觉得不够,后面还有更多?”

廖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笑得就像一只成功偷到香油的得意老鼠:“我看你承受能力不错,再给你三百人怎么样?”

谢浩然宁定地注视着他:“你是把我免费的教官用啊?”

廖秋认真地说:“你是防保局联合行动处第六情报科的科长。手底下的人多,权力自然就大。别跟我说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谢浩然撇了撇嘴,换了一个话题:“上次我媳妇儿那件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廖秋没有继续在之前的问题上纠缠。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我来还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媳妇茶馆对面那个新开张的店,背后是有人的。”

谢浩然不动声色:“接着说。”

廖秋继续道:“饮白轩的老板冯乐阳只是一个代理人。他的后台叫做柏彦章,是个马来西亚人。”

贺明明在旁边听得感觉有些意外:“马来人?”

廖秋拉开放在旁边的提包,从里面拿出几张放大的照片,递给谢浩然:“就是他,你自己看看吧!”

照片是从不同角度拍摄,有日常生活照,也有平时的常态。从周围场景判断,应该是在目标不注意的情况下偷拍。那是一个年纪三十至四十之间的中年男子,气质有些儒雅,发际线有些高,却并不显得头发少。几乎所有照片上他都是面带微笑,仿佛那是刻在脸上的招牌表情。

廖秋指着照片介绍:“柏彦章,马来籍的华人,在当地富豪榜上排名第六位。据估计,他的身家超过一百八十亿美元。”

谢浩然对“马来籍华人”这几个字尤为敏感。他皱起眉头打断了廖秋的话,问:“也就是俗称的南洋华侨?”

彼此的关系很熟悉,廖秋知道谢浩然这句话的隐藏的含义。他摇摇头,笑着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柏家可不是你印象中的“南洋华侨”。他们在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中没有任何捐款,南洋机工回国支援的名单里,也没有柏家的人。他们从很早的时候就不认同华裔身份,到现在,应该算是纯粹意义上的马来人。”

谢浩然放下手中的照片,轻蔑一笑:“他又不是马来西亚岛上的本土土著。纯粹……哼!纯粹个屁!”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廖秋把身后往后一靠,照例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以后慢慢吸着:“柏家在做生意方面还是颇有眼光的。改革开放以后,他们选定了深州和港州发展,后来又转到沪州和燕京。他们的家族传统生意是饮料,尤其是茶叶和咖啡。柏家以前与不列颠皇室关系不错,还是英皇的红茶供应商。柏家与另外几个当地家族一起,垄断了整个马来西亚的咖啡生意。只要是种植园,以及后期加工。你别看市场上那几个顶尖的咖啡品牌表面上风光,其实大部分利润从根子上已经被柏家控制,品牌商真正赚的钱很少,算下来,其实也就是柏家的零头。”

谢浩然对此产生了兴趣:“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做品牌,反而让别人做代理?”

“算是两头下注吧!”廖秋对此倒是所知甚多:“马来西亚毕竟是个岛国,你别看马来政府对柏家客客气气,可真要遇到像印尼猴子那样的情况,说不定柏家就会玩完。他们也在找后路,狡兔三窟嘛!合众国、不列颠、澳洲、加拿大……这些地方柏家都有移民,另外就是咱们国家。他们现在对品牌的控制力远远不如以前,赚的钱也没有从前那么多。但是这部分让出去的利益在柏家看来,还是比较合算的。最起码他们在品牌商所在国得到承认,提前转运过去的财产也得到保障。综合算下来,柏家一点儿也不吃亏。”

谢浩然笑了,笑容里含着轻蔑:“他们就没想过回来?”

廖秋吸了一大口烟,笑着摇头:“你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考虑人家的心情。我知道你说的“南洋华侨”是什么意思,但之前我就说了,柏家在特殊历史时期对国内从未有过捐款,他们从意识形态上就不认同咱们。后来虽说回到国内投资,却是一门心思为了赚钱。商人嘛,在商言商,柏家也跟着别人屁股后面在国内捐了些钱,只是不多,也就几百万而已。但是他们的投资规模很大,所以很受上面的重视。”

第八百七六节 你在说笑吧

明真柔和的说话声很好听:“你在勾引我?”

“我是使君未婚,你是罗敷未嫁,为什么不呢?”能够把直接的钱肉交易说得如此文雅,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

明真脸上笑意变得淡了:“其实,我快要结婚了。”

柏彦章对此还是相信的。他点点头,话里话外却丝毫不肯放松:“像明真小姐这么漂亮的女人身边要是没有几个追求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不过有一句话我还是觉得不吐不快:女人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随便找个男人,等到岁月韶华青春不再,恐怕他也不会对你继续产生兴趣。所以,明真小姐还是应该多考虑一下。男人嘛,必须有足够的财富,另外就是一定要稳重。”

这时候,包间的房门开了。身穿黑色长裤,一件黑色短袖t恤的谢浩然走了进来。

柏彦章觉得很意外,看着来者显然不是餐厅里的服务员,不由得张口叫起来:“你是谁?你怎么随便进别人的包间?”

谢浩然没理他,径直走到明真旁边,从侧面方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明真握住他的左边胳膊,笑着对柏彦章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夫,谢浩然。”

“未婚夫”三个字瞬间打开了柏彦章的记忆闸门。他想起来,曾经在调查资料里看见过这个年轻男子的照片。只有一张,而且照的还不是正面,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像。据私家侦探报告:这个年轻男子经常出入“初白轩”,与老板明真的关系密切,只是他很少在外面露面,因此很难拍到正面照。

越是这样,柏彦章就越是放下心来。他很清楚,所谓世家,其实都有着极其深厚的背景。都说年轻人是世家的中坚力量,可若是没有真正经历过严格考验,无论任何世家都不会把掌控大权交到年轻人手上。

这个世界能够诱惑年轻人的东西太多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样,就是美色。

柏彦章根本不相信明真有那个财力独自支撑“初白轩”。

他有理由相信,谢浩然就是站在明真身后的那个男人。

现在亲眼看到,证实了柏彦章的猜测。

年轻就对了。年轻人都喜欢漂亮的,但是这种行为绝不会得到来自家族的支持,更不可能赞同贵族与平民之间的联姻。

“初白轩”的销售模式在柏彦章看来实在是过于低劣。他喝过“青玉”,惊叹于世间居然有着如此美妙茶叶的同时,也对明真拙劣的经营手法嗤之以鼻。之前两万一罐,现在卖到五万。虽说在茶叶包装上的确下了心思,却是小女人的常见做法。而且茶叶还得限量,每个人必须凭着身份证登记才能买到两罐……柏彦章仔细观察过,“初白轩”的生意一直不错,从未出现过断货的情况。由此,他断定明真是在搞饥饿营销,想要把数量最少的茶叶,卖到最昂贵的价钱。

这个女人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大规模销售”。更重要的是,站在她身后给予财力帮助的那个男人,似乎对明真的种种做法没有进行约束。如果是真正懂得经营的商业世家,断然不会白白放着如此优质的茶叶不闻不问。那相当于把钱往别人口袋里塞。如果是身份高贵的掌权者,更不会放任族中子弟在市井当中与明真这种女人结亲。他们看重权力,强强联姻才是正理。当然,在官面上的政治婚姻以外,男人或女人在外面偷腥偷吃,只要不被抓住就好。

谢浩然的出现让柏彦章觉得很意外。这心情只保持了不到五秒钟,他就再次恢复平常。

柏彦章觉得自己稳坐钓鱼台,应该是掌握着绝对的主控权。他笑吟吟地打着招呼:“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柏彦章。”

谢浩然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对面,平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哀乐:“把“饮白轩”关了吧!”

太突然了。柏彦章完全没有想到对方张口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问:“你说什么?”

西餐上菜的时间通常很慢,“镌意”规定的时限为二十分钟。今天他与明真约好,两个人一前一后,与柏彦章见面的时限间隔也就是这么久。毕竟,有些话还是明真单独与柏彦章交谈来得方便。但不管怎么样,二十分钟足够了。

房门再一次从外面被推开,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进来。餐桌上很快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菜肴,载着冰桶与红酒的餐车也推到面前。之前就拿到小费的服务员对柏彦章越发殷勤,小心翼翼给他面前的杯子倒满了酒,却看到柏彦章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谢浩然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冰镇红酒,认真地说:“饮白轩仿制我们“初白轩”的商标,就连名字都差不多。柏先生,这样做是违法的。”

柏彦章愣住了。

他很快恢复了脸上自信且带着一丝轻蔑笑容。

还以为这个年轻人会说出何等震撼性的内容,没想到第二句话就从高山顶峰坠入谷底,硬生生的落了下乘。

商标侵权?

违法?

这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柏彦章再次确定,对面这个被明真抱住胳膊的年轻人是个雏,在商业方面没有半点经验。说不定就连经营“初白轩”的资金也是明真自己从其它地方弄来,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也难怪,谢浩然的确很帅。女人嘛,都喜欢小奶狗和小狼狗。

牛排必须趁热吃。谢浩然挥舞着餐刀和叉子,以流畅的动作将餐盘里的牛排迅速分割,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发出威胁:“初白轩的商标已经注册。如果你们不想引起麻烦,就把饮白轩的商标摘下来。我这是先礼后兵,给你一个警告。”

看着他匆忙的吃相,柏彦章眼里掠过比之前越发深重的轻蔑目光。他是个很有耐心地人,就这样看着谢浩然把整块牛排吃光,用餐巾擦拭嘴角,这才慢悠悠地说:“如果你对此觉得不满,可以走法律程序。”

打官司,柏彦章从未怕过。柏家有着庞大的法务部门,那可不是白白浪费钞票当做摆设的存在。

谢浩然怔了一下,脸上顿时泛起恼羞成怒的大片红色。他抬了一下胳膊,有点儿像是准备站起来轮拳头打人,却被坐在旁边的明真用力拽住。身体就这样朝着侧面歪了一下,然后他放弃了之前的想法,整个靠向明真那边,急急忙忙,说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与愤怒。

“你看到了,他根本不想和解。我早就跟你说过,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让柏彦章听得有些傻了,然后呆住,随即狂喜和好笑充斥了整个大脑空间。

明真对谢浩然的态度更像是一个颇有关照的大姐姐,而不是她之前说过的“未婚夫”。她很耐心地低声劝解:“你没来之前,柏先生就说了,他想参股进来,与我们一起共同经营。”

柏彦章清清楚楚看到谢浩然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入股的资金有多少?”

这种时候必须表明态度,柏彦章忽然觉得事情也许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他清了清嗓子:“我可以注资五个亿,你们在其中占股百分之六十。”

谢浩然侧着身子,斜起眼睛看着他,发出鄙夷的声音:“有钱人果然都是王八蛋。才五亿,你打发叫花子呢?”

明真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也许是嗔怪。

柏彦章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笑了笑:“那么谢先生觉得多少注资数额才算是合理?”

谢浩然吊儿郎当地给自己的盘子里加了些菜,懒洋洋地说:“一百五十亿,我可以考虑给你百分之一的股份。”

笑意渐渐在柏彦章脸上凝固:“你在开玩笑吧?”

谢浩然把一块鹅肝送进嘴里:“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百五十亿,美元。”

即便是涵养再好的人,也觉得现在这种状况无法谈下去。柏彦章看了一眼谢浩然,站起来,视线转移到明真身上,认真地说:“明真小姐,关于合作的问题,我们还是另外约时间再谈吧!”

明真精致的脸上透出一丝微笑。她摇摇头:“没那个必要。要谈就现在谈。”

柏彦章已经不知道今天这是第几次愣住了。他随即有些发急:“可是……”

明真抬起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照旧把谢浩然的胳膊搂在怀里,声音恬静:“我丈夫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柏彦章脸上的表情很快变得冰冷起来:“希望你记得现在说过的这些话。”

明真以美丽的淡笑进行反击:“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

正在埋头大吃的谢浩然抬起头来,指了指摆在桌上的菜:“这就要走了?先等等,客是你请的,你得负责买单。你不吃是你的事,那个……把单买了再走。”

柏彦章发出毫不掩饰的冷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八百七七节 对策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明真松开谢浩然的胳膊,“噗嗤”一下子笑起来:“刚才你演的可真像。”

谢浩然把嘴里的那块鹅肝咽下去,喝了一口红酒,身子后靠着长长呼了口气:“我也觉得自己有演员天赋。也许我该换个新的行当,演电影,做大明星。”

明真被他认真严肃的模样逗得笑起来:“那我怎么办?”

谢浩然用餐刀切下一块馅饼:“当然是嫁给我,呆在家里给我煮饭。”

两个人正闹着,房门推开,晏恒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笑,小心地问:“没打扰到你们吧?”

谢浩然避开明真的抓挠,笑道:“刚才出去的那个人结账了没有?”

“我就是进来告诉你这件事。”晏恒点点头:“已经买单了。”

明真关心着之前就提过的问题:“你没给他打折吧?”

晏恒笑道:“当然没有。你来的时候就特意嘱咐过。”

“那就好!”谢浩然伸手打着招呼:“难得今天有人请客,而且点的都是你这里的大菜,来,来,来,快坐下,一块儿吃点儿。”

“改天吧!今天客人多,忙不过来,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晏恒是个有眼色的,笑道:“改天我请你。”

聊了几句,他离开了包间。

明真用叉子挑了一点鹅肝送进嘴里慢慢品尝,连连点头:“这东西味道不错,很好吃。”

她随即把目光转向谢浩然:“你真打算对付柏彦章?”

“准确的说,应该是整个柏家。”房间里隔音效果很好,谢浩然说话的音量也不大:“其实一开始我没有把他们当做目标。偏偏柏彦章自己撞上来,而且这还是我整体计划的一部分。高棉国那边已经开始动了,马来这边也得开始准备。总的来说,柏家是一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明真撇了撇嘴,有些不屑:“怪不得都说中年大叔油腻腻的,你是来得晚,没看见柏彦章之前看我那种眼神。他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下去。”

谢浩然笑着在她粉嫩的脸上捏了一把:“你是我老婆,谁也抢不走。”

明真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吃亏。她狠狠掐了一把谢浩然腰上的软肉,等到闹够了,平息下来,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但是……要小心,安全第一。”

温暖的感觉就这样油然而生。

谢浩然笑着点点头:“我会的。”

……

被调戏的感觉很糟糕,柏彦章整个晚上都铁青着脸。回到住处,他吩咐亲信:“给我弄两个女人过来。”

这样的要求以前就有过,亲信也做了不止一次。他知道老板的喜好,特意选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妞,送进了柏彦章的房间。

这很正常。别说是柏彦章现在已经离婚,就算他仍有妻子,关起门来做这种事,也是他的自由。

亲信明显感觉老板在发脾气。房间里的动静很大,不断传出尖厉高亢的女声在喊“救命”。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房门开了,两个女人抖索着身子从里面出来。她们脸色惨白,双腿连并立合拢都做不到,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走着,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但是双手抖得厉害,甚至连拎包都拿不稳。

柏彦章在这方面是比较变态的。尤其是生气发火的时候,他喜欢在女人身上发泄。男人做那种事情通常只要射出来就能满足,可是柏彦章不同。完事儿以后他会用皮鞭抽人,让女人跪在面前,用巴掌狠狠抽着对方耳光。一下又一下。房间里备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乒乓球和高尔夫球,很小的精钢夹子用金属线连在一起……必须承认,的确有些体质特殊的女人喜欢这些特殊设备,但她们毕竟是少数,这个世界上也并非所有女人都是受虐狂。

看在一个晚上两万块钱的丰厚报酬份上,愿意做这份工作的女人比比皆是。甚至有几个曾经被柏彦章狠狠虐待过的,事后养好了伤,又主动联系亲信,表示“有机会可以再约”。

送走了那两个女人,亲信走进房间,看着洒落一地的各种女式内衣,还有站在床单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他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穿着睡衣站在落地窗前的柏彦章:“老板,还满意吗?”

儒雅的气质从柏彦章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大口抽着雪茄,喷吐着浓烈的烟雾,没有转身,死死盯着远处地平线上徐徐升起的太阳:“按照原来制订的方案,执行后续计划。”

进来的时候,亲信已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对此并不觉得奇怪,认真地问:“具体时间从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现在,最好是立刻,马上!”柏彦章显得很焦躁,连一秒钟都等不下去。虽说昨天晚上在两个女人身上狠狠发泄过,可是眼前总是晃动着谢浩然那张可恶又可恨的脸。他很年轻……妈比的,要是时光可以倒流,我也不比他差。每当想起明真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躺在谢浩然怀里任由他肆意捏弄,柏彦章就觉得心烦意乱。

亲信没有多嘴,就这样沉默着退了出去。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打扰柏彦章。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

老虎带着两个人,站在“初白轩”侧面的小巷入口,饶有兴趣看着乱哄哄的茶馆门口。

大清早的就有人来“初白轩”闹事————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三十多岁。听口音像是外地人,女人躺在一副担架上,一直在哼哼唧唧。两个男人站在旁边大声叫嚣,说是昨天在“初白轩”喝了茶,吃了点心,结果女人当天晚上就上吐下泻,送到医院里,医生检查后得出“食物中毒”的结论。

“你们这是黑店,得赔我的医药费。”

“让你们老板出来,否则这事儿没完。”

很常见的闹剧,手段一般,极其普通。但是必须承认,非常有效。茶馆门口很快吸引了一大群人,围在那里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明真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站在门口的两名服务员也很为难,连忙进去叫来了保安,把闹事的三个人挡在外面,却也同时挡住了喝茶的客人。

老虎看得津津有味,他阴测测地笑着,拿出手机,拨通了谢浩然的号码,压低声音,很是兴奋地说:“老板,你简直是料事如神。他们来了,就在夫人的茶馆门口。”

称呼明真为“夫人”,是老虎的个人创举。

手机听筒里传来谢浩然淡淡“唔”的声音:“去做吧!别把人打死就行。”

“没问题!”

老虎整个人随着这句话变得亢奋起来。他结束通话,对身边两名跟随者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各自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几分钟后,周围的街口与巷道里,出现了十几个身穿不同衣服,但是身材彪悍的壮汉。他们挤进人群,不由分说将三名闹事者分别控制起来。不等对方回过神,带队的壮汉挥手就给了其中一人脸上重重的耳光,张口骂道:“尼玛的,上次你们就来老子饭馆里讨钱,我没给,你们就这样闹了一出。现在又来,真以为碰瓷不需要成本是吗?”

他喊话的声音很大,旁边的围观者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片哗然。

“我就说了,“初白轩”这里的茶点怎么可能有问题。我从开业就在这儿喝到现在,没觉得有什么啊!”

“我之前就觉得不太对劲儿,没想到居然是碰瓷儿的。还是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

“大清早的就遇到这种事情,简直心烦。走,走,走,咱们进去喝茶,别管那么多了。”

十几个壮汉对付三个人,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就这样控制着三个人离开人群,将他们迅速带到附近的停车场。躺在担架上那女人整个人都懵了,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张口急急忙忙叫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过你们店里?你们认错人了吧?”

老虎走过去,抡起多毛粗大的拳头,照着女人腮帮上狠狠就是一下,把她打得眼冒金星,脑袋晕晕的,一阵恶心想吐。老虎对自己的力量很满意,狞笑着吩咐其他人:“把他们带上车,去老地方。”

这种力量远远超过普通人。老虎清清楚楚记得,这是拜谢浩然所赐。他给自己吃了那种换都大小的白色药丸,加上高强度锻炼,在对方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老虎现在可以单挑三个人。

……

直到下午,亲信才收到消息。

他呆住了。手里拿着电话,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等到回过神来,连忙对着电话再三确认。过了一会儿,对方发来现场图片,他才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秒钟也没有耽误,亲信连忙穿过客厅,走进柏彦章所在的书房。

“老板,出事儿了。”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

正在看书的柏彦章抬起头,有些疑惑:“怎么了?”



第八百七八节 没人敢去

“我们早上派出去的人被打伤了。”亲信在斟酌着字句。

柏彦章却不以为意,他把手上的书翻到下一页,低下头,淡淡地说:“那又怎么样。之前就考虑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你是怎么办事的,这种小事情也要专门跑过来告诉我?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打扰我看书。”

亲信觉得现在说话很是困难。他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那三个人……他们被打得很惨。”

柏彦章再次抬起头来。他很清楚,如果事情不是特别重要,亲信不会在自己发话以后继续站在面前:“有多惨?”

亲信直接拿出手机,滑开屏幕,把接收到的图片呈现在柏彦章面前:“他们的双手双脚骨头都被打碎,手筋和脚筋也被挑了。”

说到“打碎”这个词的时候,亲信特别加注了重音。

手机上的图片是在发现三个人的现场拍摄。那里极少有人光顾的荒山,画面血腥,柏彦章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们的眼睛怎么了?”抬起手,指着屏幕上其中一人血糊糊的头部问。

“他们的眼睛被挖掉了。”亲信小心翼翼地回答:“三个人都是这样。两个男的被割掉了生殖器,还有就是那个女的……被折磨得很惨。”

柏彦章没再问。他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些话不用说的那么清楚,他自己就做过同样的事情。可是看看这些血腥的画面,柏彦章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对那些女人做过的事情,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他立刻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谁发现他们的?”

亲信连忙回答:“有人给我们打来电话,指明了位置。公司特别保安部派人过去找到了他们。但是……现在的情况很不好,非常糟糕。”

柏彦章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头,注视着躬身站在面前的亲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亲信的脸色有些犯难,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特别保安部那边……原本安排的计划,他们拒绝执行。今天派出去的三个人遇到这种事,而且还找不到是谁做的……当然,我们可以报警,但警方调查需要时间,而且还会给我们带来不好的影响。那些人……下手实在太狠了。”

柏彦章终于明白了。

特别保安部是柏家集团内部的一个特殊部门。简单来说,就是专属于柏家,直接听命的心腹。一个世家能够发展到柏家现在的规模,必然有很多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情需要“处理”。报警是不可能的,那相当于把很多证据直接送到警方面前。每当这种时候,特殊保安部就显得尤为重要。

闹,这就是柏彦章的计划。

每天不停的闹,分批分拨的派人过去,在“初白轩”门口撒泼耍赖,把那里的名声彻底搞烂搞臭,彻底没了生意,等到再也维持不下去,明真自然会上门来求着自己收购。

类似的办法柏家不止一个人用过。在马来,在其它地方都很管用。只要与当地执政者打好关系,特殊保安部那些人也知道轻重程度,不闹出人命就行。“声誉”是一个企业的生存基础,偶尔一两次可能影响不大,可若是每天都有人躺在“初白轩”茶馆门口哭闹着嚷嚷“食物中毒”,这样的事情多了,对那里再有信心的顾客也会心生怀疑。

华夏国的警察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但具体情况也要区别对待。警察局又不是你“初白轩”一家开的,警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守在你茶馆的门口。就算你们报警,警察抓了我的人又能怎么样?柏家有庞大的法务部门,这种事情就交给律师处理。加上马来国籍“外商”身份,上面的人即便想动,也得考虑一下其中的利益关联。

所谓家世和背景的重要性就在于此。

但是柏彦章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击竟然如此凶狠,直接把自己派出去闹事的人打成残废,还极其残忍的挖掉双眼,割去身体的重要器官。

有资格进入柏家特别保安部的人不多,但是每一个都很重要。对于这些人,柏家也从不吝于赏赐。每次任务过后,执行者都能得到丰厚的报酬。可是这次的情况截然不同,就算报酬再丰厚,几十万,上百万,甚至好几百万……能让我重新长好体内被粉碎的骨头?还是能让我被挖掉的眼睛重新变回来?

对于男人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生殖器更重要的了。

更糟糕的是,对方下手极其干脆利落,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找到凶手。

有了这三个人血淋淋的教训,其他人……谁敢去做?

柏彦章放下手机,目光变得越发阴沉。

他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

“把特殊保安部的出勤费增加一倍。另外,改变一下他们的行动方式,每次派出三组人,一组人行动,另外两组人在旁边监视,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亲信点点头。尽管不赞成这样做,可是在决定与否的问题上,他是没有说话权的:“那频率方面呢,要不要减缓一些?”

“不能缓!”柏彦章用力摇着头,语气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那种茶叶的效果非常特别,家里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要抢在别人对“青玉”产生重视以前,拿到独家经营权。”

……

柏彦章一直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亲信已经把任务安排下去:九个人,分为三组。按照变更后的计划,夜间八点钟开始行动。那是“初白轩”茶馆生意最好,客人最多的时候。

九点过两分的时候,亲信慌慌张张再次跑进书房,他的脸上全是惊恐:“老板,我们的人……不见了。”

柏彦章感觉心脏一下子坠入了无底深渊。他“嗖”地一下猛站起来,又惊又怒地问:“不见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亲信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他们按照吩咐,一组行动,两组监视。我一直等着他们回复。按照之前的约定,无论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他们都要每隔半小时给我回一次电话。可是我一直等到八点四十也没有电话打进来,我赶紧派人过去,他们在那边找了很久,一个人也没有找到。”

柏彦章自己也觉得后背上涌起一股冰寒:“九个人……都不见了?”

亲信不太确定地回答:“我觉得,他们会不会被“初白轩”的人抓住了?就在茶馆里?”

柏彦章觉得脑子很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亲信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但即便是真的又能怎么样?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之前的事情与明真有关,何况现在只是手底下的人失踪,总不能以这个名义冲进“初白轩”去找。那样的话,合成体统?

“先等等,等等再说。”柏彦章尽可能给自己寻找着安慰的依据:“特殊保安部的人都受过训练,尤其是今天晚上派出去的那些,其中有两个还是泰拳好手。那里是闹市区,就算遇到意外情况,打不过对方,只要叫起来,附近总会有人发现。”

亲信被他说得稍微恢复了一点自信。他点点头,嘴里答应着,转身走了出去。

……

半夜三点,柏彦章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说话速度很慢,字正腔圆。那是一个地址,在郊外,很远。

荒郊野外,一间茅草屋。柏彦章这次没有呆在住处,他要亲自看个究竟,心急火燎带着亲信与手下闯进去,几只大号手电筒明晃晃的照亮了屋子。

包括柏彦章在内,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九个人并排摆在一起。他们的四肢全被砍断,伤口裹着厚厚的纱布,在灯光下隐隐显出一丝丝鲜红。

对他们下手的人没有割去耳朵,没有破坏听觉,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挖去双眼。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杂乱的脚步声,看到熟悉的人进来,他们呆滞绝望的脸上纷纷显出激动,一个个躺在地上拼命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呜咽。

亲信见多识广,也是从社会底层一步步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见状,他变得很紧张,恐惧的目光在眼睛里一闪而过,连忙对跟在旁边的手下急促吩咐:“快,快去看看他们的嘴,是不是舌头被割掉了?”

舌头?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柏彦章觉得心中一紧,仿佛中枢神经不受控制,整个人被巨大的惊恐拖入了黑暗深渊。

如此冷酷、残忍的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生意”和“商战”的正常认知。

破旧的草屋四处漏风,尽管如此,浓烈的臭味还是令柏彦章觉得难以忍受。他从一名手下那里夺过电筒,四处照了照,发现地面上屎尿横流,想来是那些被砍断四肢的手下大小便失禁。在污浊的空气中实在无法久待,满面铁青的柏彦章用力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他明显感觉到带来的那些人浑身都在发抖。



第八百七九节 老子都想要

柏家特殊保安部的建立,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那时候战乱频繁,岛国人在珍珠港干掉了米国人的战列舰队,紧接着横扫整个东南亚,久居马来的柏家自然不能幸免。还好那一任家主是个聪明人,选择了与倭国人合作,提供了大量橡胶原块,还给当地驻军免费供应了长达两年的各类食品。

很多人都说柏家是汉奸,柏家却根本不承认,只说那是在“特殊时期的特殊应对方法。”口头上的辩解总是苍白无力,各种“锄奸队”也把柏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暗杀行动频繁,即便是当时控制了东南亚局势的倭人也毫无办法。不得已,柏家只能花费大笔金钱,招募了一批精装的安保人员,又从倭人那里得到了一批武器,这才将稳定了局面。

说起来,柏家在那个时候,很是杀了不少人。有当地平民,有乱民,也有真正的爱国华侨。

从屋子里传出的臭味太重了,柏彦章不得不走远一些,拿出雪茄,照例剪去端口。只是手抖得厉害,防风打火机连点了几下都没点着。

黑沉沉的夜色下,亲信从草屋里出来,快步跑到柏彦章面前,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熟练地为他将雪茄点燃。看着深深吸了一大口的柏彦章,亲信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发苦。

柏彦章闷闷不乐道“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不是暴力刀伤,是很精确的手术。”亲信把声音压得很低“我解开他们外面包扎的绷带看过,切口整齐,没有碎裂的骨头渣子。腿部都是从膝盖以下直接挖断关节,胳膊也是同样的做法。手术的同时就进行了止血,没有生命危险。”

柏彦章怔了一下,随即问“那他们的嘴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们舌头被割了吗?”

亲信摇摇头“刚进去的时候我以为是这样。刚才检查过,他们被注射了一种能够在短时间内导致咽喉和舌头肿胀,吐字不清楚,很难发出高音量的药物。这不是什么新东西,最早是从倭国人黑帮那边流出来的。据说最初是用来对付女人,后来使用范围扩大,没想到这次被我们遇上了。”

柏彦章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他朝着隐隐绰绰露出人影的草屋那边看了一眼,焦躁地问“他们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恢复?”

亲信精明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苦涩。他缓慢地摇着头“以目前的医学技术,无法做到这一点。老板,给他们做手术的那些人没有留下断肢。缺损的部分太大了,以后……最多只能给他们装上假肢。”

柏彦章手指一松,夹在指尖的雪茄掉在了地上。他不是没有脑子的白痴————连续出了这些事,多达十几个人从健康状态变成了残疾,而且还是致残等级最高,情况最严重的那种,只要随便想想,恐怕以后在接受命令的同时,下面的人都会想想这样替柏家卖命到底值不值?

柏彦章觉得心烦意乱。他原地来回踱了几圈,发出努力压制着恐惧的声音“让他们快点儿,先把人带回去。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忽然感觉燕京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安全。在那些强烈需要自己投资当地主政者谄媚笑脸的背后,其实还有着一双双潜藏在黑暗之中,对自己充满不屑与冰冷,准备着随时把自己当做猎物的可怕眼睛。

……

回到住处,柏彦章直接进了洗浴间,以极快的速度脱掉衣服,在热水喷头下面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一件干净清爽的浴袍,这才觉得整个人变得通透起来。

拿起摆在外面办公桌上的电话,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未接号码,柏彦章回拨过去,淡淡地说“进来吧!”

是亲信打来的。之前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柏彦章就听到了电话铃声。他那时候很烦躁,根本不想接电话。

亲信推门而入,他照例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只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让柏彦章好不容易消退的负面情绪瞬间返回,充斥了整个大脑。

“老板,刚才特殊保安部的负责人找过我,他们说……从现在开始,拒绝执行任何与“初白轩”茶馆有关联的任务。”

“哐啷!”

柏彦章想也不想就拿起摆在桌上的白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在安静的环境里发出刺耳巨响。紧接着,是他毫不掩饰的咆哮。

“这帮该死的混蛋,他们好大的胆子。十万美元的年薪是那么好拿的?他们也不想想以前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现在稍微遇到点儿困难,就一个个找着借口躲开避开。还他吗的退伍兵?雇佣军人?柏家那么多钱都扔到水里去了,养了一群不中用的废物!”

从马来军队里招募退伍人员,是很多马来豪族常见的做法。柏家也不例外。特殊保安部里还有另外一群人,他们的年薪从五万至于十五万美元不等,都是从国外招募的雇佣兵。

亲信理解柏彦章的愤怒。他没有火上浇油,安静地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着柏彦章在叫嚣声中发泄累了,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这才走到近前,认真地说“老板,我和特殊保安部的主管谈过,其实他们的要求也并非没有道理。他们说了,如果换在其它地方,这样的事情倒是不难解决。问题是……这里是华夏,全世界最特殊的国家之一。”

满面怒意的柏彦章抬起头,疑惑地注视着亲信。后者继续解释道“特殊保安部有很多方法可以找到具体是什么人做的。如果换了是非洲国家,他们可以带着武器直接把人抓回来,交给老板你随意处置。即便是在欧洲或者美洲,他们也有办法与当地的势力团体联系,达到同样的目的。唯独在这里不行————华夏国全民禁枪,这里是全世界治安最好的国家之一。更糟糕的是,特殊保安部那些人在全世界通用的方法和手段,在这里一样也用不上。”

夜风从窗外吹进房间,柏彦章热血上涌的疯狂大脑开始变得冷静下来。他沉默了几秒钟,问“你指的是什么?”

“欧洲有黑手党,中东地区有全民信仰的依教,上帝的光辉照耀着欧洲和美洲的绝大部分,可是在这里……”亲信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大部分华夏人都是唯物主义者,他们以马克思主义为信条。我们以前常用的那些办法,在这里并不适用。”

柏彦章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浮现出明真靓丽的身影“关于“初白轩”和那个叫做谢浩然的人,后续调查有收获吗?”

“目前还没有。”亲信坦言“老板,我觉得有两方面原因。时间太短了。您昨天晚上才约了明真小姐一起吃饭,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出新的调查结果。另外,“初白轩”的实际情况,可能与老板您想象的不太一样。”

“文睿,直接把话说清楚。在我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所有事情都没有朝着预料的方向发展,柏彦章觉得越来越烦躁,直接叫出了亲信的名字。

罗文睿斟酌了一下,,查不到某人的资料,通常有三种情况。要么是这个人实在很普通,不值一提。其次就是有案底的罪犯。第三种……比如有人想要调查老板您的底细,难度就会很大。”

他很会察言观色,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提都不能提。

柏彦章保持着固定的坐姿,足足过了半分钟都有晃动。只有走到近处,才能看到他脸颊侧面缓缓流淌下来的一丝冷汗。

“你是说,明真与那个叫做谢浩然的男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罗文睿把头低了下去,神情恭敬“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我没有证据,我也在等待调查结果。”

柏彦章猛然站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着。他觉得脑子很乱,各种念头都冒了出来。

想要的不仅仅只是“青玉”那种茶叶,更重要的,还是明真。这么多年了,那是能令柏彦章动心的女人。马来国也有美女,但是柏彦章不喜欢————热带地区的女人皮肤粗糙,虽然身材凹凸有致,相貌美丽,完全符合国际审美标准,却不是东方人喜欢的那种类型。明真是真正的小家碧玉,尤其是柏彦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彻底拜倒在那个穿着旗袍的身影之下。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柏彦章对此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十个亿的软妹币。

当然,他也有私心。昨天约了明真出来吃饭,提出五个亿的参股计划,那是身为商人的谈判本能。柏彦章觉得这个价码已经够高,可如果明真真的很聪明,寸步不让,柏彦章还会把一点点抛出更多的好处,引诱着她,达成目的。

偏偏中途爬出来一个谢浩然……是的,是“爬”!



第八百八十节 这是战争

只要想起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柏彦章就觉得心中有一股怒火怎么也下不去。

思考了很久,他控制着情绪,问一直守候在旁边的罗文睿:“说说你的想法。”

罗文睿早已想好了措辞:“老板,还是算了吧!其实柏家的生意已经很多,每年赚的钱也不少。我们的重点在于马来国内的咖啡和茶叶种植园,以及相关的加工产业。家大业大,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很不容易。您是柏家的长子,又是老太爷指定的家族接掌人。到了您这个位置,真是用不着考虑生意上的拓展,至少目前是这样。”

“不就是一个“初白轩”而已,何必呢?“青玉”那款茶叶的确不错,可人家既然拒绝了,就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我觉得老板您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继续加码与“初白轩”那边谈判,只要价钱给得够高,他们难保不动心。另外,如果他们狮子大开口,这桩生意……我看还是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等上几个月,放他一两年,回过头来再看看,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我知道老板你喜欢那个女人。的确很漂亮,有种特殊的韵味。但天底下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华夏国不是马来,老板您常用的那些办法在这里并不适用。我建议您出去走走,在这个国家各个地方好好玩玩。这里有几亿个华夏女人,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比明真更好的。”

罗文睿说的很诚恳,所有字句发自内心。柏家对他有大恩,罗文睿对柏彦章忠心耿耿,若是换了一个人,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柏彦章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你先出去吧,让我再想想。”

这不是罗文睿想要的答案。他很清楚柏彦章的性格。“再想想”三个字意味着固执,意味着重复性的思维。想要改变,果然不是两三句话能劝得过来。

转身走出房间的时候,罗文睿发出无声的叹息。

……

所有受训者在规定时间内抵达了燕京。他们只得到了半天休息时间。当天晚上,谢浩然亲自带队,从中挑选出五十名队员,在北郊军用机场搭乘飞机,秘密前往东北部沿海,执行秘密任务。

消息是从黑暗世界传过来的:教廷方面对谢浩然之前的行动大为震怒,连续多座堡垒级教堂遭到毁灭,圣者遗骸被挖出,他们损失惨重。尽管维恩在主教级联合会议上说明了情况,极力劝阻,仍然无法阻止局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一部分红衣主教看清楚局面,没有在会议上通过“全面战争”的决议。但是,在接下来的投票环节,决定对东方修士进行“报复”的赞成票,占到了联合会议所有红衣主教三分之二的多数。

报复分为很多种类型。谢浩然之前使用天银船的做法,给了教廷很大启发。只是苦于没有类似的传送法器,教廷方面不得不改变做法。黑暗世界得到消息:教廷派发了大量神职人员,将于近期从边境地带潜入华夏,对各个指定目标进行破坏。

毁道观,杀道士,最好可以灭掉几个门派。

尤其是最近名声鹊起的雷极门。

使用潜艇进行人员运输,是这个时代密谍战中的常见手法。来自黑暗世界的情报非常准确,一百名神职人员刚离开海域,抵达滩头,就遭到密集的火力攻击。提前预设的重机枪把他们打得东倒西歪,大部分人当场战死。其余的部分就地还击,却苦于没有地形掩护。到了战斗的尾声,谢浩然带领受训者直接杀入,所有神职人员均被格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对于修士,狙击手是致命威胁。

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普通人可以用一颗子弹夺走修士的性命。即便修为高达筑基境界,也是如此。

上天不会专门偏爱于修士,也不会刻意偏袒普通人。

张国瑞很震惊。

刘平亮很震惊。

马跃明很震惊。

所有参战的受训者都很震惊。

在训练场上对着靶子开枪,与现实当中瞄准某人脑袋扣动扳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但谢浩然对他们的要求更加苛刻:上岸的神职人员反击火力一旦弱化,他就踢着这群受训者的屁股,命令他们冲锋,近距离枪战,甚至格斗。

张国瑞用匕首捅穿了一个身穿黑衣金发男人的肚子。

刘平亮被一个胸前挂着十字架的黑鬼一拳砸倒,但是他很灵活,迅速拔出手枪,在对方挥舞短剑扑过来以前,三发子弹命中对方身体,最后一枪打中对方脖子,几乎将整个脖颈当场炸断。

马跃明的打法有些不要脸,因为角度和位置的关系,他冲过去刚好抓住对方的胸部,感觉到情况不对,这才发现那是一个身材壮实的修女。要不是谢浩然从旁边给了那修女大腿上一枪,马跃明根本没有机会拔出匕首,在那张白皮肤的脸上连戳了十几刀。

伏击战成果斐然,一百名潜入者全部被杀,受训者有两名战死,四人轻伤。

谢浩然不会告诉他们,其实在侧后方向两百多米的位置,药神院和雷极门的修士就潜伏在那里。他们是第二梯队,一旦前面的受训者陷入苦战,或者战斗中出现意外,就会立刻补上,决不让一个神职人员活着离开。

入侵者不是新十字军。普通人士兵无法适用于这种程度的战斗。教廷也在培养精英力量,实力堪比强化型的军人。如果不是这次教廷高层震怒,他们绝不会轻易派出这些隐藏多年的力量。

毕竟,最大的威胁来源于黑暗世界。

维恩主教与谢浩然之间建立了特殊联络渠道。谈判中约定的赔偿已经到位,他对教廷这次做出的决议表示遗憾。声称:已经尽力阻止,却实在是无能为力。

谢浩然对此置之一笑。

他很清楚维恩的态度。如果没有“生命之果”,维恩肯定不会对自己抱着目前这种态度。他毕竟是教廷的人,虽说眼光较为独到,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的身份。之所以频频对自己表达善意,也是考虑到教廷与黑暗世界之间的战争。总的来说,维恩比较理智,也有清醒的头脑,可惜在教廷内部的职位不算太高,掌握的权力也不够。

既然教廷决议不是大规模进犯,谢浩然也就有了练兵的机会。与黑暗世界那边的联系越发频繁,无论是老公爵赫克托,还是黑暗议长胖子亲王,都乐意看到教廷势力圈子在东方修士打击下迅速缩减。尤其是那些被毁灭的堡垒级教堂,黑暗世界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派出狼人和血族部队,拦截狙杀得到消息赶来增援的教廷军队。据说……战果辉煌。

谢浩然弯下腰,抓住一个胸口中弹,尚未死去,奄奄一息的中年教士头发,用匕首硬生生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割下脑袋,扔给站在身后的张国瑞。后者猝不及防,被吓得不轻,带血的人头在手中连续蹦跳着,他好不容易才接住,感受着透过掌心皮肤传来的异体温热,张国瑞觉得自己心脏“咚咚咚咚”跳得厉害。

谢浩然侧身瞥了他一眼:“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张国瑞用力咽了口唾沫,带着沉重的喘息声回答:“我……只是不太习惯。我……我……”

“你必须学会习惯。”谢浩然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话:“你应该知道防保局是什么地方,还有你们接受的训练。从一开始,你们在军营里的各个基础训练科目都是围绕这个进行。但是有一点很关键:训练营里不会提供活人给你们射击,更不会让你们用刀子割断一个人的喉咙。”

简短的煎熬时间很快过去,张国瑞适应得很快。他把人头拎在手里,努力控制着呼吸节奏,很是艰难地点点头:“我明白。这是战争。”

谢浩然终于笑了:“你是这一期最优秀的学员,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好好干,世界很大,你会慢慢发现更多的秘密。”

张国瑞没有听出这句意义双关的话,下意识地回答:“谢谢头儿。”

谢浩然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人头,没有说话,转身朝着一片狼藉的战场走去。

……

防保局,局长办公室。

怒风坐在高背椅上,看着手里的这份报告,不断唉声叹气。

“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看看,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带着新学员过去了。还好战损人员不多,死了两个,对上面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廖秋坐在对面,笑着把手中的烟盒推过去,满脸都是谄媚:“局座,来一根儿,我刚买的“大重九”,一百块钱一盒。”

怒风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这种穷鬼也舍得买这种高级货?别骗我了,要不是谢浩然那混蛋小子给你上贡,你口袋里能掏出这种东西?”



第八百八一节 报告

廖秋翘起了大拇指,媚笑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不愧是局座,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狂沙文学网高!实在是高!”

怒风面色沉:“我可不是倭军小队长,你脑袋上也没戴着伪军帽子。让我说你什么好……报六科是个新建立的部门,你作为谢浩然的直管上级,应该对他的不合理行为加以约束。你却偏偏反过来,先是超科目强化训练,现在直接带着人武装行动。”

廖秋一脸痞子的笑:“况紧急,我实在是来不及向局里请示。”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怒风鄙夷地看着他:“是不是谢浩然给了你什么好处,把你给买通了?”

“我是那种人吗?”廖秋像股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跳起来。

“你还就是那种人。”怒风毫不客气,只是言语缓缓变得带有几分疑惑,也比之前认真严肃:“……怎么,你的意思是,行动之前,谢浩然就给你打过招呼,你知道具体是什么况?”

廖秋收起玩笑的态度,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的时候,脸上也多了几分庄重。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手指夹住,在桌面上顿了顿:“老封,咱们局里的况你不是不知道。也就是你了……你说说,前面那几任局长,一个个走得灰溜溜的。那些修士一个个都是鼻孔朝天的主儿,谁会把咱们这些普通人放在眼里?他们要的长寿和清修,什么国家概念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你想想,龙虎山对咱们是什么态度?武当派那边又是什么态度?还有那些有根基的修炼世家,更是对局里的命令置之不理。从前的时候,他们管国家叫“朝廷”,管咱们这些国家工作人员叫“朝廷鹰犬”。可他们自己又是什么?一个个关起门来不闻不问,要不是战争结束后新华夏建国,局势彻底得到改观,狠狠处理了一批依附着他们装神弄鬼的外围人员,他们怎么可能改变态度,派出年轻的门人弟子下山?”

怒风沉默了几秒钟,给自己点起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我知道,你对谢浩然寄予厚望。”

廖秋并不隐瞒自己的态度:“他很特殊,他的家庭与生活环境也很特殊。算下来,他是至今为止我们真正意义上能用,也愿意服从命令的修士。”

怒风注视着夹在指尖的烟头:“所以我才让他组建报六科,不计代价给他弄来那么多的人。”

“这小子懂得投桃报李,他心里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说着,廖秋有些感慨:“我在防保局那么多年了,从没见过有哪个修士主动拿出丹药给普通人使用。虽说那些学员是谢浩然科室里的人,却不是他的门人,与药神院那边也毫无关系。他在训练方面是很舍得花功夫的,只要没有触犯他的规矩,即便是那些不合格的学员他也没有放弃。那些人还在练,他这次也只带了五十个人出战。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呆在办公室里的永远都是宅男,得把他们放出去。肯定有人会死,但只要活下来,就是精英。”

怒风脸上的表有些诡异。有感慨,也有微笑,更多的还是愠怒。

“呆在办公室里的永远都是宅男……码的,这小子简直胆大包天,连我都敢骂。”

廖秋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噗嗤”轻笑道:“你还别生气,他可没有指名道姓,谁让你对号入座呢?”

怒风瞥了他一眼,玩笑归玩笑,这不是重点:“分派到他科室里的那些人,都是些好苗子。别说是咱们,在各大军区都是抢手货。这些学员前期基础项目训练科目都是优秀,谢浩然要对他们进行强化训练我没意见。可是就这样直接把人拖上去打生打死……我说,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廖秋在这个问题上与谢浩然站在同一立场:“既然是基础项目,就可以大规模进行。训练场上得分再高,那也只是纸面上的东西。不拉出去杀几个人,打几场仗,真刀真枪干上几次,他们永远只是理论上的学霸。”

停顿了一下,廖秋继续道:“咱们防保局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老封,我知道上面有些人给你压力,各种关系户都想着来咱们这里镀金,呆上一段时间就走,以后也有个好前程。人关系我不管,局里其它部门我也不管,但主要来了我的综合行动处,就别想着呆个半年一年的拔脚走人。我会好好照顾关系户,冲到第一线挡子弹就过分了,我今天把话搁在这儿行动处的人,你可以不参加指派的战斗。但是想要离开,就得从战场上拿五颗脑袋来换。”

怒风继续沉默了,脸上逐渐露出淡淡的苦笑:“五颗脑袋……小廖,你好大的口气啊!现在可不比从前的战争年代,他们哪有这么多的机会?”

“这个还真有。”廖秋直截了当地说:“我和谢浩然商量过,准备有计划的在行动处完成人员更替。愿意接受命令指派的修士可以留下,仍然抱着之前强硬态度,人在这儿,但是拒绝出勤的那些,该赶回山里的就赶回山里,如果拒绝服从,那就直接杀了,反正留着也是祸害。”

怒风皱起了眉头:“这样做的后果,很有可能是谢浩然一家独大。到最后,恐怕他连你我的话都不会听。”

廖秋同样沉默了。良久,他缓缓地说:“即便是这样,也比现在的况好得多。小孩子终究会长大,父母不可能永远在他们面前发号施令。一代又一代,所谓文明和国家,不就是这样延续的?”

怒风感觉一阵疲惫。他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熄,双手捂住脸,慢慢在皮肤上来回按摩:“你啊……这个事我必须向上面报告。你的意思我明白,说真的,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大体上,对你们的计划也是持支持态度。不过上面具体是什么态度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敢打包票,只能是尽量劝说。有谢老将军这层关系在,估计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廖秋正视着怒风,认真地说:“谢谢!”

怒风忽然笑了:“要谢就来点儿实际的。把刚才那种烟送一条过来。”

廖秋一下子变得整个人愁苦不堪:“局座,你这简直就是富户打劫穷人,我哪有那么多?”

“给不给你看着办。”怒风对他这一早就习以为常:“想办事儿还不给好处,你以为老子是庙里的泥菩萨,随便弄点馒头包子就能当贡品,完事儿以后连吃都不能吃,连盘子直接撤了?赶紧滚,去你办公室拿烟。”

……

一个星期过去了。

柏彦章接到电话,第一时间离开燕京,返回了马来。

柏家在各地的种植园都出现动。

家族核心会议只有三名成员:现任家主柏嗣、柏彦章,还有与他同辈的表弟柏启光。

“况很严重,在这之前没有任何迹象,突然间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柏启光负责家族种植园常经营,他对况最熟悉:“工人们要求增加工资,目前所有种植园已经停工了,他们威胁如果不满足要求,就开始破坏设备,然后砍树。”

橡胶、茶叶、咖啡,这是柏家赖以生存的基础。机械设备没了可以再买,但树是万万不能砍的。尤其是橡胶和咖啡,没有足够的生长期,就无法产生经济收益。

柏彦章来的匆忙,这些事都是家族机密,断然不可能在电话里说,紧皱着眉头问:“他们要求多少的工资增加额度?”

“百分之一百五十。”柏启光道:“也就是目前的一倍半。”

“这不可能!”柏彦章想也不想就摇头:“开什么玩笑,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执行,暂且不论种植园的收益,以后况还会变得更糟。”

工资不是随便乱加。这次若是答应了工人的要求,用不了多久,类似的乱肯定还会继续。人心**永远不可能满足,这次是百分之一百五十,下次就会要求更多。

这种况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企业主和工人之间的矛盾永远存在,也永远不可能调和。柏家采取的管理模式很先进,对优秀工人的奖励幅度也很大。总的来说,在马来算是良心企业。

柏启光是个稳重的中年人:“这次的况与从前不同,他们组建了工会。”

柏彦章一阵惊讶:“工会?这怎么可能?是谁牵头搞起来的?”

很多国家都有工会组织,但是这种机构在柏家企业内部并不存在。从上到下,无论柏家还是其它企业,都对工会抱有强烈敌意。可以优待工人,也可以在适当的况下满足一些工人提出的加薪要求,但无论如何,工会这种与企业为敌的机构绝不能存在。

柏启光显得有些疲惫:“况很复杂,不是两三句话能说得清楚。大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调查过,乱应该是卡伽人引起的。”富品中文

第八百八二节 家族会议

“卡伽人?”柏彦章愣住了。

柏启光点点头:“你知道,太拉人和卡伽人是马来国的土著,也是我们种植园的主要工人来源。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宗教信仰,相互之间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正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在每一个种植园里雇佣的工人只选择其中一种。要么是太拉人,要么是卡伽人。”

柏彦章目光阴沉着微微点头。

“但是这种情况在上周突然出现了变化。”柏启光拿起放在手边的一份文件,递到柏彦章面前:“卡伽人冲击了我们在南部的六座种植园,他们要求我们放弃太拉籍工人,只雇佣他们。当时参与的人很多,平均每一个种植园区都超过三千以上,当地警察无法控制局势,只能从中进行调解。”

柏彦章一边看着文件,一边发出轻蔑的冷笑:“调解?南部地区从来都是卡伽人占多数,我看他们是在故意要挟,说不定这件事情就是他们在背后搞鬼。也难怪,要是没有了太拉人,整个马来都是卡伽人说了算。到时候无论他们提出任何要求,我们都只能全盘接受。”

带着怒意,柏彦章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注视着坐在对面的柏启光:“你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一直沉默着的家主柏嗣插进话来:“当时有一批很大的咖啡订单,原料采摘与处理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工人闹一天,我们的损失就越来越大。这件事情与启光没有关系,是我做主,接受了卡伽人的要求,南部六个种植园全部换成了他们的人。”

柏彦章握住文件的手在微微颤抖,他难以置信道:“爸……你怎么能这样?”

柏启光慢慢揉着太阳穴,叹息着说:“当时的情况很乱,卡伽人向我们提出要求的时候,太拉人那边立刻表示了反对。我得到消息立刻从首都飞过去处理,但是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南部地区是卡伽人的地盘,他们打死了四个太拉工人,把种植园里其余的工人围起来,如果当时不答应他们的条件,种植园的生产将彻底陷入停顿。”

看着手里文件上那一个个太拉人姓氏,柏彦章有种牙齿打落了只能往肚子里吞的感觉:“所以现在太拉人闹起来了,他们除了提出与卡伽人之前相同的要求,还提出整整一倍半的加薪?”

柏启光没有否认:“目前的局势很乱,大哥你回来之前,家里已经开过一次会。现在,我们就等着你一起商量,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柏彦章眉头紧锁:“我前年的时候就说过要进行产业转移,所有种植园都放在马来国内,实在是不安全。可以考虑的投资国家很多,印尼、菲国、安南、非洲……你们却说那些地方人地生疏,不如马来这边熟悉安全。现在好了,太拉人和卡伽人这么一闹,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柏嗣对这番言论听得很不高兴:“老大,叫你回来是为了商量对策,不是让你发牢骚的。”

柏彦章并不买账:“爸,我还是之前的意见,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转移种植园。还有配套的加工厂,也要一起转移到别的地方。对于目前的问题,只能是老办法,砸钱,让马来军方出面解决。”

柏启光苦笑道:“我已经与军方接触过了。他们这次的要价很高……相当高。”

柏彦章神情严肃:“他们想要多少?”

“十亿。”柏启光随即补充道:“美元。”

柏彦章难以置信地高声喊叫起来:“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十亿美元是什么概念?

那相当于整个柏家总财产数量的十五分之一。

柏家之所以能够在马来国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拿下大量地皮建造种植园,一方面是家族祖先眼光独到,另一方面就是当地土著之间的纷争,再加上与不同时期执政者打好关系。简单来说,就是重金贿赂上面那些人,狠狠压榨下面那些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马来国局势动荡,各个政党频频上台,最终占据话语权的还是军政府。依靠强大的军事力量,他们在面对其它党派的时候有了压倒性的优势。马来国这才真正得到了稳定,局势一直保持至今。

柏启光脸上全是苦涩的神情:“总统老了。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内阁改选将在下周正式举行。大哥你是知道的,那种事情就是走个过场,其实新总统人选早已内定。上个月,家里就派人前往总统府那边祝贺,顺便试探新总统对我们的态度。那个人很好说话,就是要价太高。”

“那就给他。”柏彦章是个果断的人。他衡量了一下得失,做出了决定:“真的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尽快转移家族产业。现在动手还不晚,应该来得及。”

柏启光与柏嗣对视了一眼,后者脸上显出疲惫的神情。看得出来,柏嗣有些不舍,也并不赞同柏彦章的意见。说实话,他有些失望,本以为千里迢迢把长子叫回来,能商量出一个完美的对策,谁知道还是必须离开这块土地,前往异国他乡。

柏嗣并不认为自己的是华夏人,也不认为自己是马来人。习惯了,从老祖先四处漂泊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国籍什么的随时可以变更,只要口袋里装着钱,身上带着黄金白银,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上人。

柏启光离开椅子站起来:“我这就把事情安排下去。大哥你既然回来了,家里的事情就麻烦你多费心。尤其是总统府那边,恐怕你得多跑几趟。”

柏彦章很清楚柏启光这些话的意思。那是让自己带着钞票过去,尽可能消除对方的不满和敌意。

他毕竟是柏家的长子。

柏嗣老了,谈话结束后,就独自回房休息。

柏启光心急火燎,急匆匆离开了家。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柏彦章又想起了明真那张明艳绝伦的面孔,在旗袍包裹下凹凸有致的身形。

……

张国瑞左手抓住一个白人教士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拎起,手枪顺势抵上了对方眉心。这动作充满了森冷凶悍的杀意,白人教士被吓得半死,连忙举起双手,不顾一切发出尖叫。

help、pleese……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英文单词。代表的意思很简单,对张国瑞这种本科毕业的高材生来说理解起来毫无困难。救命!求求你!张国瑞刻板严肃的脸上逐渐松动出一丝诡异的笑,他右手握着枪,用力在白人教士额头上狠戳了一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改变枪口指向,瞄准白人教士双腿中间,带着说不出的愉悦与快感,用力扣动了扳机。

高速发射的子弹准确命中目标,在白人教师双腿中间炸出一片模糊的血肉。他猛然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双手死死捂住正在流血的伤口,像突然间挨了痛击的母鸡那样从地上一跃而起,双脚离开地面半米多高,重重摔下来,就这样蜷缩着,浑身不断抽搐,一边哭一边喊,只是字句不那么清楚,听起来好像是在哀求,又好像是在诅咒。

张国瑞大步走过去,一脚踩住白人教士的肩膀,低头注视着那张痛苦到极点的脸,发出无声的冷笑。

他松开脚,转过身,朝着另外一名俘虏走去。

刘平亮用匕首割断一名白人教士的喉咙,看看躺在血泊里不断翻滚,生殖器被炸烂的那个家伙,不由得冲着张国瑞的背影吹了声口哨,高声问:“我说你是怎么做事的?何必那么麻烦,一枪解决了多干净?喂,老张,说你呢,赶紧回来把你该做的事情解决了啊!”

张国瑞头也不回地回答:“还没有疼够时间,让他再叫会儿。”

马跃明从旁边走过来,他手里拎着一颗刚割下来,鲜血淋漓的白人教士人头,很是佩服地对刘平亮说:“要说干这活儿,我还是佩服老张。你瞧瞧人家,已经修炼的把这种事情玩出了艺术感。哪儿像咱们,只知道用刀子捅人。嗯,下次我也跟着老张学学,先把人打个半死,让他没有行动能力,疼够了,叫够了,最后再补上一枪。”

“你懂个屁!”刘平亮很是不屑地低骂了一句,抬起手,冲着张国瑞的背影点了点:“我和他高中的时候就在一个学校,后来上了大学才分开。他那时候偏科严重,语文最好,其次是数学,再下来就是各门副科,英文最差,而且拉分严重。高二的时候模拟考,他的英文才考了七十多分。我听说为了这件事,他爸用自行车链条狠狠抽了他一顿,把他打得很惨。”

马跃明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跟咱们现在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刘平亮朝着躺在不远处那名奄奄一息的白人教士努了努嘴:“你刚才没听他用英文喊“救命”吗?他在求饶,同样也是用的英文。”

第八百八三节 争夺战

“我跟你说,老张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英文。狂沙文学网他高中那段时间的确是发了狠,没没夜的学,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你别看这家伙平时文质彬彬,其实骨子里暴虐着呢!毕业的时候所有同学聚餐,还有各科老师也来了。我听说那天晚上教英文课的老师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揍了一顿,直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马跃明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你是说,老张他……”

刘平亮立刻打断了他的问话:“我可没说是他干的,这件事我只是听说,具体什么况我也不知道。但老张讨厌英文,尤其讨厌那些来到咱们国家还要cāo)着一口英文的洋鬼子。”

两个人正说着,张国瑞已经解决了另外一名俘虏,转走了回来。他神冷漠,一脚踩住那名白人教士稀烂模糊的双腿中间,不等那人发出高亢的尖叫,就以极快的速度拔枪瞄准,扣动扳机出了子弹。

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往这边看的刘平亮和马跃明,张国瑞面无表道:“你们觉得我是聋子,什么也听不见吗?”

看着已经被提升为小队长的张国瑞,马跃明连忙颠颠地跑过去,很是狗腿的笑脸奉承:“队长,我们那是在夸你。都怪那个洋鬼子,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竟敢在咱们队长面前讲英文,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张国瑞淡淡地笑了:“其实还是咱们头儿说得对。洋人这种东西,杀一个就少一个。别看他们现在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咱们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都要装作听不懂,再不就是要求咱们讲英文。尽量杀吧,总有一天这种况会颠倒过来。到时候,他们会为曾经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付出代价。”

……

临时指挥部就设在山顶。这里是一个天然岩洞,周围有着良好的自然隐蔽环境。

穿军绿色迷彩作战服的谢浩然坐在一块石头上,用手机与远在世界另外一端的维恩主教通话。

“你们觉得我很好欺负是吗?”谢浩然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你们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目前为止,我已经干掉了一千三百个你们的派遣者。”

维恩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无奈:“抱歉,我已经尽可能在阻止这样的事发生。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谢浩然不为所动:“维恩主教,上次在斯科恩拉索的时候,你说过,你可以控制局势,所以我才选择了和谈,让你们赔偿黄金。”

电话那端沉默了。足足过了五秒钟,维恩才叹了口气:“谢,有些事不会以我的个人意志为转移。我知道你很强大,也明白你拥有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你不是一个人。用你们华夏人的话来说,你边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我不一样,我很孤独……”

“别跟老子说这些煽的废话。”谢浩然态度强硬:“说吧,你们的袭击报复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现在就中止,那我们之间还有得谈。”

“这不可能。”维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不是教皇,也不是首席红衣大主教。”

“那就是说,你们要让战争持续下去?”谢浩然眼睛里透出一股邪恶的冷笑,可惜维恩是看不到的。

维恩在电话里极力辩解:“我要更正一下你话里的错误,这不是战争,真的不是战争。这只是可控规模的战斗。”

“呵呵!我可看不出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谢浩然发出爽朗的笑声:“既然如此,那我正式通知你:从现在开始,青灵集团拒绝对教廷出售“生命之果”。既然你们的教皇和红衣大主教认为他们有着掌控全世界的强大力量,那就让他们自己慢慢感受好了。”

维恩立刻在电话那边尖声惊叫起来:“谢,你想干什么?”

谢浩然同样沉默了很久。

“维恩,其实我对你的感觉不错。你是一个好教士,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良久,他慢慢地发出声音:“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藏起来吧!黑暗世界就要向你们发起进攻了。”

……

加拿大,圣克拉斯利亚大教堂。

这里是居民数量极少的寒冷区域。国土面积广袤,人口数量稀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在这种荒僻无人的地方,居然有着如此一座规模宏伟,占地面积广大的教堂。

赫克托穿一黑色盔甲,挥舞着长剑在空中挥舞,砍下一颗颗面带惊恐与畏惧的头颅。

在战场上,根本感觉不到它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血族就是这样,只要修炼特殊秘术,随着年龄增长,实力也在不断加强。其实血族也有专属自己的宝物,比如赫克托现在穿着的这盔甲,那是一件具有灵的活物,可以通过吞噬鲜血的方式给予穿戴者更强的防护。

艾弗代尔男爵进入了半狂化状态。它变成了一头半人半蝙蝠的怪物。巨大的獠牙从嘴里凸出,像刀剑一样轻而易举刺穿了新十字军的体,将他们撕裂,然后粉碎。

远处那头正被数十名新十字军围攻的黑色巨狼是克劳顿子爵。克劳顿家族有着上古维京人的血统,世世代代都以北欧传说中的巨狼芬里尔作为家徽。血族可以变为野兽的特殊能力在每一个克劳顿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名年轻的子爵虽说在家族内部排名不算靠前,却异常凶悍,接连斩杀了多名高阶修士。

一名穿黑袍的苦修士冲了过来,他怒视着把一名新十字军战士拦腰啃成两段的克劳顿子爵,竖起手中的长剑,左手沿着剑画了一个十字架,锋利的长剑表面立刻浮现出刺目白光。苦修士改成了双手持剑的握姿,低吼一声,朝着克劳顿子爵重重劈去。

黑色巨狼很灵活,却也没有完全避开攻击。长剑末端划破了部分狼皮,露出血。被剧痛刺激着,克劳顿子爵凶大发,它扔下正围攻自己的那些新十字军,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苦修士猛扑过来。距离太近了,力量是如此强大,来不及改变动作姿势的苦修士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黑色巨狼一口咬住自己的左腕,当场撕掉了小半条胳膊。

克劳顿子爵没有放松攻击节奏,它立刻转向,一口叼住了在惨痛中发出尖叫的苦修士肩膀,咬碎了骨头,将整颗人头从脖颈上硬生生拔出,就像嚼着一份美味脆骨,在尖牙利齿之间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至死,苦修士眼睛里仍然透出无法相信的深重疑惑。

明明已经使用了神圣力量,长剑也对这头黑色巨狼造成了伤害,可为什么神圣力量没有对黑暗生物构成威胁?没有像从前那样让它们避之不及,像遇到可怕的瘟疫那样躲开?

赫克托公爵走进圣克拉斯利亚大教堂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圣位前面的孔代主教。

“你好。”老公爵保持着血贵族必不可少的礼仪,脸上虽在微笑,却充满了高傲的神。

教堂里只有孔代主教一个人类。他看着从教堂大门里不断涌入的黑暗生物,看着它们在赫克托公爵后聚集,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三十年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况下会面。”

公爵与主教是老对手,上一次战斗,距今已过去了三十年。

赫克托慢慢抚了一把头发,笑道:“其实我很尊敬你。你没有辱没“孔代”这个名字。就像你那位在法兰西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祖先,孔代……作为一名教廷的地区主教,你是很称职的。”

“谢谢!”孔代主教朝着老公爵欠行了一礼。等到直起腰的时候,脸上已是一片肃杀:“圣克拉斯利亚不属于黑暗世界。”

“但是我们已经来了,而且就站在你面前。”赫克托感觉到后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在接近,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艾佛戴尔男爵与克劳顿子爵。老公爵笑得很张狂:“亲的孔代,如果是以前,我当然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是现在不同了,你是个聪明人,圣克拉斯利亚是个坚固的堡垒。可是看看外面,一万名新十字军,五百名苦修士,三百名贞洁修女,五位高级神父……他们全都死了,而且还是在你一直维持着神圣结界的况下战死。”

孔代主教一直在努力支撑,现在他再也撑不住了,张口“噗”都喷出一团鲜血,被白色圣袍裹着的体也歪了一下,瘫坐在地上。

圣克拉斯利亚大教堂是教廷在加拿大地区的重要堡垒。在过去长达千万年与黑暗世界的战争中从未被攻占过。黑暗生物虽然数量众多,却无法突破神圣结界。何况圣克拉斯利亚大教堂的结界历年来都得加固,只要有一名地区主教级别的高阶修士在核心位置维持,结界存在时间最高可以长达十二小时。富品中文

第八百八四节 加码

克劳顿子爵得到赫克托的示意,大步上前,化身为黑色巨狼。它用锐利的足爪按住孔代主教的腿,张口就要朝着他的脖颈咬下去。

维持结界要花费巨大的体能为代价。孔代主教现在虚弱无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必须对脑子里的疑问找到答案,于是不顾一切尖叫起来。

“赫克托,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你必须满足我最后一个要求。”

老公爵抬起右手,制止了克劳顿子爵。他面带微笑朝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圣位五米多远的位置站定,目光中透出一丝怜悯:“你应该知道,我不相信上帝,我只相信血神。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孔代主教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已经被克劳顿子爵锋利的獠牙刺穿。他大口喘息着:“你们……你们究竟是怎么穿过神圣结界的?几千年了,神圣结界从未被穿透,你们是什么时候拥有了不惧圣力的特殊体质?”

是的,特殊体质,这是孔代主教对此次大败的个人理解。他在战斗中不止一次看到,无论苦修士还是高等神父,他们对黑暗生物使用神圣力量根本无效,无法像从前那样以圣灵之力对黑色生物造成毁灭性杀伤,对方却越战越勇。

对于教廷而言,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赫克托面带微笑,沉默了。

“说啊!你倒是说啊!”孔代主教感觉有些支持不住,急迫的心情让他大声喊叫出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老公爵的笑容充满了贵族风范。他从衣袋掏出一块白色丝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带着说不出的满足与虐意,随口吩咐正在等候命令的克劳顿子爵:“杀了他。”

一口咬下去,就像嚼碎一个脆皮核桃。

看着在巨狼口中已经不成样子的人头,赫克托公爵在淡笑中发出轻蔑的冷哼:“那么多年了,你总是高高在上。当年你抓住我女儿的时候,我恳求你放过她,我愿意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拒绝别人恳求的感觉果然很奇妙,从前是你掌握着别人的生死,现在情况倒过来了。哼……你那个该死的祖先不过是个被驱逐的落魄亲王,你以为你自己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满足你最后的要求?哈哈哈哈……让你带着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疑问去死,这才是世界上最好的报复。”

走过去,在无头的尸体上踩了一脚,发泄完内心愤怒的老公爵再次变回了举止优雅的贵族。

“哼!我会告诉你我吃了一个橘子?”

……

马来国的变化远远超乎想象。柏彦章做梦都没有想到,剧变速度会如此之快。

家族会议的第二天,南部种植园再次爆发混乱。原因还是卡伽人与太拉人之间的纷争,这次是太拉人占据上风。他们从其它地方拉来了庞大的支持者群体,与卡伽人正面对峙。柏家的种植园夹在中间,太拉人对柏家之前倒向卡伽人的行为非常愤怒,将其视作叛徒。

紧急赶往南部处理问题的柏启光被太拉人抓住,当场杀死,身上的衣服被剥光,尸体高挂在种植园大门顶端。

南部所有种植园被太拉人纵火焚毁。他们没有放过园区内部那些栽种多年的经济树种,成片的橡胶树被砍倒,咖啡树也是一样,这些被激怒的疯狂者在茶园里到处泼洒汽油,燃起熊熊烈焰,烧光了一切。

得到消息的时候,家主柏嗣只觉得天旋地转,当场晕倒。

北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卡伽人虽说没有太拉人那么疯狂,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经过这次抗议要求加薪的罢工事件,再加上莫名其妙突然成立的工会组织,土著们开始懂得了“团结力量大”的道理。他们占据了柏家在北部的所有种植园,到处联络人,控制了加工厂和柏家的商场,提出了更加离谱的要求。

必须给予五倍于现在的工资,否则就像太拉人在南部做过的那样,毁掉种植园,砸烂加工厂里的机器。

柏彦章没有出面与卡伽族工人谈判。惨死的柏启光是赤裸裸的教训,掌管着柏家经济决策大权的他肯定不会轻易涉险。但表面上的态度要做足,柏彦章派出了一名谈判代表,自己前往总统府,想要从军政府那里得到帮助。

现在是政权更迭期,被提名的下一任总统对柏家抱有本能的警惕。拉蒙将军是马来本地人,他不喜欢包括柏彦章在内的这些外来者……是的,外来者,这就是拉蒙将军的概念。在过去几十年里,他看到了太多外来者们操纵本国经济导致的政府损失。这些人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马来政府却得不到多少好处。就连本国盛产的橡胶与咖啡,贸易大头也被外来商人们拿走,即便是掌控了局面的军政府,也只能得到一点点残汤剩饭。

之所以能够得到压倒性的支持,把掌控国内局面多年的老总统从那个位置上撵下来,取而代之,就是因为拉蒙在竞选之初承诺过:将会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改变这种状况。

面对求上门来的柏彦章,拉蒙眼睛里充满了轻蔑。他直截了当开出自己的加码:五十亿美元。

无论卡伽人还是太拉人,其实都是当地平民。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军队,除了老老实实服从,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柏彦章呆住了。

“上次谈好的价钱不是十亿吗?”他内心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却丝毫不敢在脸上显露出来:“五十亿……这实在太多了。”

拉蒙将军有着热带特有的铜黑色皮肤,随是军人,却有着政客特有的思维:“我不勉强你。但这就是我的要求。”

柏彦章离开了总统府。

这远远超出了他能够承受的底线。事实上,如果不是表弟柏启光的惨死,柏彦章连十亿这个价码都不会松口。他坚信:在这个世界上,钱财是任何生存方式的基础。如果连家财都保不住,也就谈不上什么未来。

他总会不时想起明真,柏彦章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美丽的女人。想要得到她,必须花很多很多的钱。

说实话,柏彦章不怕什么军政府。家族财产正在进行转移,只要拖下去,到时候全族离开马来国,只是可惜了那些种植园和加工厂。

北部的卡伽人混乱再次升级。对柏家不利的消息也在暗地里传播,尤其是这次谈判,柏家只派出一名代表,具有说话分量的家族成员却一个都没有出现……卡伽人觉得被骗了,愤怒的他们再次采取行动,分为两拨人,一方面控制着种植园和加工厂,另一方面,成群结队的卡伽人涌入马来首都,冲进柏家,抓住了包括现任家主柏嗣在内的大部分柏家成员。

柏彦章很幸运,他当时在银行办理业务。保镖与亲信传来消息,震惊之余,走投无路的柏彦章只能再次前往总统府,寻求帮助。

这一次,拉蒙将军开出的加码更高了————交出柏家所有的财产,可以确保柏家所有族人的安全。

这不可能!

四个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入了柏彦章的脑海。从天堂直落地狱就是这种感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这种堂堂的亿万富翁,竟然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平民。

“不想给也可以。这种事情由不得你。现在可不是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趴在马来国身上吸血,挑动太拉人和卡伽人之间的矛盾,把人工工资压缩到最低。柏先生,你自己想想,你为我们国家做过什么贡献?台风、海啸、地震……我们是一个灾难频发的国家,你们每次只是象征性的拿出几十万捐款,走走过场。你,以及其他的外来者,占据着我们国内最好的耕地,最优良的经济作物种植区。你们没有给当地人带来幸福,果实采摘、割取橡胶、手工制取咖啡豆、炒制茶叶……所有这些,都给你们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的人民依然穷困,我们的孩子无法得到更好的教育条件。一代又一代就这样过下去,你们却高高在上,踩着人民的脑袋作威作福。我要组建一个全新的军政府,彻底改变这种状况。”

“我给过你机会,之前两次,现在又是一次。我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改变态度,我愿意与你们合作。但是你们丝毫不肯放松,认为所有东西都属于你们。那么对不起……既然这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看着满面冷肃的将军,柏彦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不顾一切发出尖叫:“这不公平!我的祖先很早就来到马来国,是他们辛辛苦苦开垦出那些土地,是他们种下了一棵又一棵的咖啡树。身为后代子孙,我们理应享有这些。”

拉蒙将军脸上已是一片冰寒:“柏先生,你忘记了一件事。”



第八百八六节 争议

目前的卡伽人双头神教派信徒约为四万名。军政府不会考虑民间信仰问题,甚至对此乐于看见。有纷争才有利益,如果所有人都保持着同样心态,对统治阶层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祭司的指点下,卡伽人信徒建立的工会。即便是信仰神灵也要首先吃饱肚子,何况这还是“来自神灵的旨意”。对于太拉人那边,双头神祭司暂时不考虑发展信徒。在牢牢抓住卡伽人这股力量并将其控制以前,过于迅速的信仰扩张,只会引发更多问题,甚至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

以教派的力量对付一个亿万富翁,是一次尝试。当然,马来国军政府的内部纷争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之一。谢浩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进来,除了一个从燕京派往马来监督执行的老虎,谁也不可能将他与事情扯上关系。

与拉蒙将军一样,他给过柏彦章机会。

那天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三天时间,把“初白轩”对面的“饮白轩”模仿商标撤换,谢浩然可以对此既往不咎。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们以为自己很强大,其实连只臭虫都不如。臭虫至少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蹦跳着逃开,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

老虎说的对:他们自己都不承认是华夏人。

……

梵蒂冈。

走进大会议室的时候,维恩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面写满了愤怒、沉思、忧虑,以及焦躁。

一个月的时间,这已经是第三次召开红衣主教联合会议。正常情况下,这种级别的会议两年才召开一次。可是现在,谁都清楚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

克莱恩大主教照例是会议的主持者。身材肥胖的他端坐在最高位上,就像一只神情慵懒,连眼皮都懒得睁开的大癞蛤蟆。

今天的议题仍然是关于与黑暗世界的战争。

“圣克拉斯利亚大教堂已经陷落,地区主教孔代战死,同时战亡的还有一万零一百四十三名新十字军,五百名苦修士,三百名贞洁修女,五位高级神父。”

作为战况通报者,斯普鲁文主教神情严肃。他放下拿在手里的文件,环视四周:“诸位,情况已经非常严重,我们节节败退。在过去的这个月里,我们接连损失了很多座堡垒级别的教堂,现在连圣克拉斯利亚也丢了。再这样下去,我有理由相信,黑暗世界完全可以在三个月内打到梵蒂冈。”

摩文主教坐在右边,发出轻蔑的嘲笑声:“斯普鲁文,你总是这样故意夸大其词。就算我们在圣克拉斯利亚败得很惨,但据我所知,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难以收拾的地步。我们的核心区域在欧洲,北美虽然重要,却毕竟是偏远教区。我倒是觉得,既然黑暗世界想要,就干脆给它们好了。包括澳大利亚,那些地方本来就是罪犯与下等人的聚集区,他们对上帝不那么虔诚,是到了该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

在教廷内部,对全世界教区的划分问题,一直有两种声音。

一方面,认为应该固守传统区域,也就是经济发达,人口密集的欧洲。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在历史上,美洲和澳洲属于被流放地带,也是大航海所产生的全新区域。无论哥伦布还是达伽马的船队,开拓出航海线路后,一批批罪犯与穷鬼被送到那里。即便这些人有着与贵族相同的宗教信仰,却永远无法改变他们深深刻画在骨子里的下贱血统。

另一方面属于包容派,认为全世界所有信徒都没有区别。无论种族还是国籍,只要接受上帝的感召,就能共同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

矛盾的解决,从来都是以人多的一方获胜为终结。但无论如何,持不同观点的人依然存在,他们拒不接受事实,也从不承认反方所谓的“胜利”。

维恩从斯普鲁文旁边站起来,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座位上。复杂的目光从得意洋洋的摩文主教身上扫过,发出严肃认真的声音:“先生们,现在可不是争论的时候。问题已经变得很严重,我们现在……”

神情冷漠的摩文主教打断了他的发言:“别说得那么危言耸听,维恩。情况严重……哼!这句话几乎快被你们说烂了,每次都这样,无论事情大小,无论任何时候,你们除了夸大其词,别的什么也不会做。几百年前,航海舰队在美洲发现邪恶羽蛇神信徒的时候你们是这样。几十年前,依教徒们全面占领亚洲中部,驱逐天柱信徒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现在,你们还是这个样子。亲爱的维恩,你和你的前任们从未有过改变。你们每天都显得忧心忡忡,仿佛整个教廷只有你们才是真正有头脑有远见的那群人。可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你们只是虚张声势,夸大其词。”

维恩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摩文主教,淡淡地说:“既然如此,就请你说说对目前事态的看法,以及解决方法。”

摩文对此毫不畏惧,他甚至露出张狂得意的冷笑:“第一,传教。第二,战斗。这是千百年最管用,也是最直接的办法。我们与黑暗世界之间没什么可谈的,上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其它宗教信仰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就是威胁。跟它们打,跟它们斗,发动全面战争,就像几百年前我们祖先做过的那样,全面启动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十字军远征”计划。”

斯普鲁文被摩文嚣张的态度所激怒,他再次想要站起来反驳,却发现维恩牢牢按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丝毫没有松动。后者直视着对面:“摩文,我们目前损失惨重,足足十几座堡垒级别的教堂被毁。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征兵。”摩文主教脸上毫无惧色:“在信徒中大范围征召新十字军。战死一万就征召两万,战死两万就征召四万。整个欧洲、东北亚、美洲、澳洲以及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都被天主的光辉笼罩着。只要选择了十字架作为信仰的人,都愿意为此付出生命。我们的后备力量会强大到令所有敌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他们会在我们铺天盖地的十字军狂潮面前震撼发抖,老老实实跪下来,接受来自上帝的裁决。”

“新十字军?”维恩眉头皱得很深:“他们只是一些普通人,虽然我们给他们配发了镀银武器和盔甲,但就实际战斗来看,他们无法充当绝对主力。”

“我们可以使用更先进的高科技武器。”摩文显得很狂热:“大规模杀伤性生化武器,或者核弹。只要是……”

维恩顿时变了脸色,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疯了!”

“我没疯!”摩文的反驳音量压过了维恩的质疑:“上帝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为此,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对的。黑暗世界既然喜欢呆在肮脏的角落里,就让它们永远陪伴着辐射,让它们与生化武器制造的怪物们永远呆在一起。我们应该像几百年前那样,用刀剑开垦新的土地,杀光所有异教徒。无论世界的任何地方,任何角落,都必须沐浴在上帝的光辉笼罩之下。”

维恩深深地看了一眼大放厥词的摩文,转过身,朝着坐在会议主位上克莱恩大主教深深鞠了一躬,认真地问:“主教阁下,我想问一句,摩文刚才说的这些,是您的意思?”

克莱恩虽然昏聩,却是维恩在神学院的授课老师。

上了年纪的老主教永远都保持着微笑。他看似随意地摆了一下手:“有争执是正常的。在面对黑暗世界的威胁问题上,其实大家共同探讨的最终结果,都会不可避免变成具体的战斗问题。孩子们,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吧!你们要学会互相理解,把彼此的想法互相融合。在上帝面前,你们都是忠诚的。”

维恩清清楚楚听见被自己按在椅子上的斯普鲁文低声骂了一句“老狐狸”。

克莱恩在和稀泥。

每次都是这样。

他从不调和会议上的争端与矛盾,也从不轻易表态。所有发言都是不轻不重,不疼不痒。就像现在,有资格坐在这间会议大厅里的人,有谁敢说出“与黑暗世界和谈”之类的话?

一抹失望从维恩眼睛里闪过,他不再对克莱恩大主教抱有幻想。转过身,仍然直视着坐在对面的摩文,声音比之前越发显得冰冷:“现在的问题关键不在于战争本身,而在于我们此前从未注意过的东方世界。”

一名中年主教插进话来:“在这个问题上,我与摩文主教的看法一样:那些东方人是异教徒,我们与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摩文之所以气焰嚣张,就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事实上,在教廷内部和外部,有很多人都抱有同样的观点。摩文有太多的支持者,所以他无所畏惧。



第八百八七节 教皇

“信仰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因素。”维恩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当年十字军东征,整个欧洲所有国家都参与进来,尽管我们攻下了耶路撒冷,可后来还是战败了。前前后后战死了那么多人,参战的各个骑士团伤亡惨重。结果呢?到头来,我们还是无法在那片土地上传教,那里至今为止还是插着星月旗帜的标志。”

他随即怒视着摩文:“不能大规模征召新十字军。这样做会损坏我们在信徒中的声誉。另外,就算征召起这样一支大军,也都是尚未经过训练的新兵。面对来自黑暗世界的敌人,他们的表现不会普通平民更好。”

“维恩,这是两码事。”中年教士的态度不像摩文那么咄咄逼人:“你不能把现在发生的状况与历史进行比较。历史上,十字军东征攻下了耶路撒冷,后来又丢了,那是因为当时有萨拉丁,他是***世界的英雄,所以……”

“当时的情况与现在区别不大。”维恩提高了音量。他再一次环视四周:“先生们,你们好像忘记了一件事————东方人,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异教徒”,他们可不是软弱且可以随意捏弄的废物。他们很强大,即便是当年八个国家的联合军队攻占了他们的首都,对他们也毫无影响,几乎没有遭到损失。”

摩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冷哼了一声,针锋相对地发出嘲笑:“维恩,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读过历史书,所以你没必要在我们面前表现。说吧,你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们在堡垒级教堂设置的反黑暗结界对他们毫无效果。蒙巴拉教堂、昂科尔教堂、还有斯科恩拉索和其它地方的战败,已经证明了东方修士有着超乎我们想象的强大力量。短短一个星期,我们丢失了多达上千具的“圣者遗骸”。先生们,别告诉我你们没看过最近的战报,别告诉我你们对此一无所知。巴多格里奥主教死了,弗拉索瓦主教也死了,他们的实力并不亚于在座的某些人。丢失的地方我们肯定要夺回来,被毁掉的教堂也要重建,这些地区很重要,必须派遣请的区域主教进行镇守。普通神父无法担起这个责任,接下来,就得靠你们了。”

维恩说的这番话,立刻在会场里引起了震动。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主教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很多人都显得忧心忡忡,更有人以不善的目光死死盯着以维恩为首的派系————他说的没错,活人必须接替死人的工作,无论职责还是岗位。

摩文主教脸上表情变得越发阴沉。他站起来,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禁声动作。就这样面对面注视着维恩,再次发出充满杀意的冰冷声音。

“我们应该把东方修士列为新的战争目标。他们此前作出的种种行为不亚于宣战,而且是既成事实。我提议……”

“他们掌握着生命之果。”维恩记不清楚这究竟是第几次打断摩文的发言:“摩文,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最新的战报。孔代主教在圣克拉斯利亚战死,他在战况最糟糕的时候派出信使,为我们送来了珍贵的情报。这次战斗是赫克托公爵带队,他手下至少有八千头肮脏的黑暗生物不惧神圣力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圣克拉斯利亚教堂根本不会陷落。”

“我们都可以释放神圣力量,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用于对付黑暗生物的光。我们不惧感染,不惧死亡,能够抵挡诱惑,就是因为我们拥有神圣力量。教堂结界也是源于同样的道理。可是现在,我们对黑暗世界的这种优势即将被打破。先生们,你们想想看,如果黑暗生物不再惧怕神圣力量,它们在上帝之光的照耀下仍能冲进教堂肆意妄为……那将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一席话,再一次引发了轰动。

“维恩,你说的是真的吗?”

“黑暗生物怎么会不惧怕神圣力量?我不相信,这种事情绝不可能。”

“生命之果真有那么神奇?”

因为来自摩根财团的狙击,灵玉橘真正在国外市场上销售的时间其实很短。真正发现其价值的,还是黑暗世界高层。教廷内部虽然有维恩这样的明白人,却无法掌控绝对话语权。再加上教廷内部权力腐败,红衣大主教们的贪婪,导致前后购买的几批灵玉橘大部分被他们私人占据,真正下发到地区教堂的部分也在战斗中迅速消耗。因此,教廷中层与高层当中很多一批人对此毫无所知,加上他们平时与掌控权力的大主教们很是亲近,也就造成,并产生了“生命之果是特殊水果,对身体有着绝佳好处补品”的概念。

克莱恩大主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贪墨了很多生命之果。当然,这种事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

神圣力量无法对黑暗生物发挥作用,这在神职人员听来,简直就是最可怕的消息。那意味着,教廷对黑暗世界的压制力将全面丧失,毫无优势可言。尤其是在战斗中,一个最普通的黑暗奴仆,也有可能干掉一名神父。

摩文明显没有了之前那么狂妄的气势,但他不想就此认输:“不,生命之果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至少它的效果没有那么好。”

斯普鲁文再也忍不住了,他“嗖”地一下子站起来,怒视着摩文:“你应该申请去中东地区传教,而不是呆在这儿。”

一句话,彻底压过了全场所有的议论。

“去中东传教”是教廷内部的一个笑话。具体什么时候由什么人提出来,已经不可考。在人员管理方面,教廷也有专属于自己的一个“内部任务发放”机构。其中排名列于最顶层的,就是这个任务。

一股被羞辱的感觉瞬间流过摩文主教全身。他盯着斯普鲁文,发出冷笑:“你想以决斗来解决问题吗?”

斯普鲁文脸上全是凶悍:“死的那个一定是你。”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身穿黑袍的中年执事快步来到维恩身边,凑近,发出很低的声音:“维恩先生,教皇陛下请你去他的会客室。”

维恩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乱哄哄的会场:“现在?”

执事点点头:“跟我来吧!”

……

会客间,格里高利七世端坐在橡木椅子上,看着走进来的年轻主教,那双被密集皱纹包围的苍老眼睛里,透出一丝无奈的目光。

这不是维恩第一次觐见。必不可少的礼仪过后,他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看见格里高利七世抬起手,对着自己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圣克拉斯利亚已经陷落,孔代也战死了。”教皇的话里透出深重的忧虑:“维恩,我的孩子,你对此有什么建议?”

“生命之果的出现,打破了我们与黑暗世界之间的平衡。”教皇之前的问话,已经让维恩多少明白了对方态度:“东方修士的态度至关重要。他们不像我们,也没有采用与黑暗世界类似的议会制。陛下,必须立刻停止对东方修士的报复行动,否则我们的损失还会更大。”

格里高利七世不是一个轻易改变态度的人:“他们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该怎么算?每一座堡垒级教堂都很重要,他们挖走了所有的圣者遗骸,杀害了那么多的十字军战士,难道就这样……”

维恩叹了口气,摇着头,打断了教皇:“陛下,我们最主要的敌人是黑暗世界。在此之前,其它的任何问题都可以商量。何况东方人之所以做出那种事情,也有着他们的理由。”

格里高利七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指的是石化药剂?”

维恩点点头:“这不是普拉德摩尔教士的错,但药剂配的确是从他手中泄密。我一直在对此进行调查,可是线索全部中断,所有涉事者都死了。”

教皇思考了几秒钟:“会不会是黑暗世界为了与东方修士拉近关系,故意做的?”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是就目前的态势来看,这件事情暂时可以先放一放。”维恩加重了语气:“我们必须让东方修士改变态度,至少应该从他们那里得到与黑暗世界同样多的生命之果。”

说到这里,维恩犹豫片刻:“陛下……克莱恩大主教不应该继续掌管这件事。对生命之果的采购与保管,我建议交给其他人负责。”

格里高利七世用睿智的目光注视着维恩:“克莱恩是你在神学院的老师。”

维恩脸上一片平静:“上帝可以作证,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别的想法。当然,如果陛下您觉得圣克拉斯利亚大教堂不重要,也可以接受更多类似于圣克拉斯利亚这样的悲剧接连不断发生……您可以当做我今天没有来过,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格里高利七世脸上露出苦笑:“你给我出了个难题。”



第八百八八节 我来接你

“维恩,你是知道的,我们一直向东方传教。明面上,或者是暗地里都是这样。东方……那是世界上最与众不同,最特别的国家。他们拒绝支持宗教信仰,但官方从不表示反对。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自相矛盾”。但是能在“拒绝”与“不反对”之间做出如此顺畅的局面,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从我们的前辈时代起,就一直想要以信仰征服那片土地,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所以,我不能反对摩文的态度,也不可能公开对你表示支持。”

维恩苦笑着微微点头:“我理解。”

“与东方人好好谈谈吧!”格里高利七世发出上年纪人特有的,有着类似哮喘沉重呼吸的声音:“只要是不太过分的条件都可以满足他们。我们需要生命之果,也要求他们不再向黑暗世界给予支持。黑暗世界在这方面比我们做得好,格雷莫那个混蛋已经放弃了身为吸血鬼的尊严,它居然让它的手下给东方人送去了一个吸血鬼处女……如果东方人愿意接受……维恩,你可以从贞洁修道院里挑选一名修女,送给他们做礼物。”

维恩猛然睁大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话是从教皇嘴里说出来。

格里高利七世苍老的声音仍在继续着。

“再过几个月,克莱恩就该过生日了。到时候,我会颁布诏令,让他卸下现在的职位,转入主教圣安堂。”

这是比之前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主教圣安堂”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红衣大主教们哪怕实力再强,也无法与自然相抗衡。他们会慢慢变老,直至死去。按照规则,老主教们离开职位,就必须进入“主教圣安堂”。那里相当于一个教廷内部的秘密养老院,只有遇到极其重要的特殊情况,才会重新启用这些人。

格里高利七世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满面愕然的维恩:“放手去做吧!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的没错,黑暗世界才是我们的最主要敌人。”

……

燕京。

看着马路对面已经拆掉招牌的“饮白轩”茶馆,明真捂着嘴,“吃吃”地笑了。她顺手扶着谢浩然的胳膊,轻声道:“你还挺厉害的,居然把人家一窝端了。”

谢浩然点头瞥了她一眼,声音压得很低:“最初的时候,我可没想过要他的命。”

这是实话。

尽管柏彦章不信邪,一再派人过来捣乱,谢浩然却在那个时候没想过要杀人。按照原来的计划,是让柏彦章赔一笔钱,然后当面认错。只是没想到双头神教在马来掀起了那么大风波,卡伽人与太拉人之间的矛盾就像一台巨型破坏机,将夹在中间的柏家彻底碾碎。

老虎是后面才派过去。那时候,谢浩然才真正起了杀心————家破人亡的幸存者很可怕。他们有着一般人无法比拟的执着。说他们“报复社会”都还简单了,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用最残忍,最凶狠的方法,报复整个世界。

也许柏彦章没有那么疯狂,也许他当时彻底没了为家人报仇的念头,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度日……但谢浩然不敢冒险,也必须将所有危险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所以柏彦章必须死。反正整个柏家都没了,他活着也是孤家寡人,毫无意义。

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的英俊面孔,明真搂紧了他的胳膊,问:“你笑什么?”

最近的顺畅事比较多。

教廷方面要求议和。讨价还价这种事情谢浩然最喜欢,老规矩,还是要黄金。

科室成员都有了战斗经验,这帮家伙在战场上杀顺了手,包括张国瑞在内,下来以后不得不接受了为期两周的心理治疗。现在情况好了一些,科里也安排了一些呆在办公室里的工作,各方面基本走向正轨。

谢浩然用手指刮了一下明真的鼻子:“你只看到我笑,没看到我心烦的时候。”

明真是个聪明人:“怎么,还在想着老常家孙子的事情?”

谢浩然微微点头:“国内该搜的地方全都找过了,现在可以确定,老常的孙子应该是在国外。教廷这次和谈,除了黄金方面的赔偿,我对维恩提了一下,他答应回去以后派人帮着找找。只是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

“老常那孙子长得一般,我看过照片,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果是女的,人口拐卖什么的倒是可以理解。如果年龄小,被拐子抱走了倒也正常。可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大活人,突然之间就这么不见了。要说是因为纠纷被杀了,倒也说得过去,偏偏老常家的秘术显示人还活着,就是找不到……这个……”明真说着,慢慢蹙起眉头:“我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会对老常的孙子感兴趣?把人抓了不说,还把人弄了出去?这不合道理啊!”

谢浩然搂住明真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要是随便想想就能猜透,老常也不会全族都投入到我药神院门下。反正先找着,能不能找到还是两说。丹丹明天就回来了,你也准备一下,咱们该结婚了。”

……

王倚丹比以前更漂亮了。

黑色缎面连衣裙款式很特别,轻薄的纱质面料透明度很高,从背后看过去,身体线条几乎是一览无遗。前面却是厚实的缎面拼接,沿着左右两边展开的对襟衣摆上至领口,下至末端,修长的双腿裹着肉色丝袜,黑色高跟鞋使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匀称。张扬又不失去风度,性感中透出设计师独具匠心的一丝保守。

拖着拉杆箱,走出机场通道,谢浩然笑着迎上去,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故意说了句:“好漂亮的裙子。”

王倚丹眨了眨精心修饰过的睫毛,仰起头:“人就不漂亮了吗?”

微笑着,就这样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对着那张鲜红诱惑的嘴唇,毫不迟疑重重吻了下去。

若是换在从前,如此放肆的举动,就算没有被当场抓取挂纸牌戴高帽然后冠以“破鞋”的名义游街示众,至少也要被当做流氓抓起来,投入监狱。

时代在进步,人们对于文明和爱情的理解也在不断升华。电影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男女接吻的镜头,能接受的会认为很正常,坦然受之。接受不了的就会指着屏幕骂……机场虽说是繁华区域,可是像他们这样长时间毫无顾忌的接吻,还是引来了很多围观者,在旁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更有的当场拿出手机,兴趣十足拍个不停。

良久,王倚丹慢慢挣脱开来。她有些害羞,抬起手背轻轻擦了一下嘴角,看看满面微笑站在眼前的谢浩然,不太好意思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接我?她们呢?”

“明明在公司;欣丽在上课,她从明天才开始请假。明真在茶馆,那边客人多,生意忙。尤其是这几天,事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谢浩然边说边伸手去拉摆在旁边的箱子:“走吧,向回家,然后吃饭。”

他们很快成为了机场里众人瞩目的焦点————漂亮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特殊风景线,何况王倚丹穿的这条裙子设计款式特别,出自名家之手,市面上根本没有仿款。谢浩然的英俊带有极其罕见的冰冷气息,却是那种令绝大多数女人忍不住想要贴上去的邪魅。尤其是微笑的时候,面部线条组合恰到好处,展示出即便是男人也觉得嫉妒的英俊五官。

“你爷爷呢?”

“他搭的是下一班飞机,晚上才能到。”

“你父母也来?”

“嗯!主要是茱莉亚,她这段时间一直在与我爸爸争吵。”说到这里,王倚丹娇美的脸上显出一丝犹豫:“她很早就说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可是昨天我把机票给她的时候,丹尼溜出去喝酒,爸爸说了茱莉亚几句,他们从下午一直吵到晚上。”

茱莉亚是王倚丹父亲的续弦。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后母。

“他们应该会处理好的。”就这样劝说着,两个人沿着指示牌走进地下停车场,上了车。

黑色“萨博班”体量很大,车内空间宽敞。王倚丹在副驾驶座位上打开窗户,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空,轻轻笑道:“我上次走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现在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谢浩然手握着方向盘,注视着正前方道路:“环境保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里的城市人口多达上千万,治理起来很困难。”

王倚丹把目光转回到他身上,饶有兴趣地问:“上次在电话里,你说你升职了?”

谢浩然眼里透出一丝苦笑:“那是强行安排给我的职位。其实我不愿意的,可是没办法,廖秋都开口了,我总不能不给他面子。老朋友了,算是互相帮助吧!”



第八百八九节 塞车

“那倒是……”说着,感觉车速慢了下来,王倚丹侧身朝着前面看过去,发现整条高速公路都被堵了起来,不由得叫道:“这是怎么了?”

谢浩然缓缓踩下刹车,等到车子停稳,拉起手刹,他才轻笑道:“你得学会适应。在燕京开车,这是常态。”

王倚丹握住谢浩然的右手,笑着说:“纽约也是一样,几乎随时都在堵车。感觉我不应该乘坐这班飞机,你来接我正好赶上交通早高峰。要是飞机再晚点儿落地就好了。”

谢浩然安慰道:“就当是提前度蜜月。”

王倚丹被他说的有些哭笑不得:“塞车,跑到这种地方度蜜月?你还真是小气鬼,连蜜月旅游的钱都要省。”

谢浩然不再开玩笑:“对了,说起度蜜月,你打算去哪儿?”

王倚丹收起脸上的笑,思考了一下:“上次我在电话里与明明她们谈过这件事。其实主要还是看欣丽那边的时间安排。她现在学习紧张,不方便一次性请太长的假,最多也即是一个星期左右。我原本想去芬兰,但是这样一来时间不够。想来想去,恐怕还是只能去尼亚半岛。”

谢浩然对尼亚半岛没什么好印象,他皱起眉头问:“怎么想起去那儿?”

“那边风景不错,海滩很干净。”王倚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有个朋友在尼亚半岛做酒店,两年前我去过一次,感觉很不错。”

既然这样说了,谢浩然也就不再坚持。他砸了咂嘴:“那随便你把!反正你们几个商量好,到时候别因为目的地的问题打起来就行。”

王倚丹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捉摸的神情:“你信不信我们四个约起来,揍你一顿?”

谢浩然故意露出惊悚的模样:“别吓我,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吓就会缩进去。到时候你们会后悔的,一辈子守活寡。”

一边笑一边闹,时间倒也过得很快。只是前面的车流仿佛被固定住,丝毫不见松动。

在燕京,堵车的确是常态。可是像这样长时间的塞车并不多见。

“可能是前面出车祸了。”谢浩然低头打开车载收音机,将波段拨到交通频道。

王倚丹觉得有些闷,就推开车门走下去,朝着远处车流密集的方向仰首眺望。等得时间久了,周围很多车里都有人下来,大家都重复着与她同样的动作,尽管以正常人的视觉能力,往那个方向什么也看不见,却没人放弃这样的努力,执着执拗的认为,自己可以看透一切,看到堵车的真相。

旁边停着一辆豪华版的“保时捷”,与这边车道上的黑色“萨博班”前后错落着半个车身。王倚丹人长得漂亮,衣服款式特殊,站在那里就是一道特殊的风景,顿时吸引了附近很多人的注意力。驾驶“保时捷”的男车主也落下车窗,偏着头,从侧面注视着站在自己左前方的王倚丹。

王倚丹对此并不在意。她知道自己在容貌与身材上的优势。在国外的时候,追求者很多,即便是平时在超市买东西,也会有人故意找借口过来搭讪,讨要电话或者推特号码。

“保时捷”上下来一个女人,她绕过车头,站在了男车主往这边看的中间位置。女人长得还可以,只是化妆浓重,深色眼影适合夜场,不适合太阳光强烈的白天。她穿着一件紧身吊带上衣,白色pu革热裤非常短,腰部曲线平直,唯一的缺点是高跟鞋水台与鞋跟都超过了正常尺度,瘦小的身形仿佛被脚下沉甸甸的东西坠着,无法协调。

男车主显然有些畏惧这女人。他迅速从王倚丹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欣赏的表情从脸上退去,露出带有几分恭维的笑:“你怎么下来了?还是上来吧,我估计前面不会堵太久,应该很快就能动了。”

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体朝着左边挪了几公分,严严实实挡住了男人的视线:“你往哪儿看呢?怎么,看见漂亮女人眼睛就不会转了?被粘住了?”

“瞧你说的,没有的事情。”男车主故意“哈哈”大笑了几声,故作豪爽地用手拍了拍方向盘,开玩笑道:“宝贝儿,你想多了。除了你,别的女人在我眼里就是一坨屎。”

这话是跟电影里学的。但必须承认,在这种时候很管用。

女人笑了笑,带着鼻孔里发出的冷哼,转过身,却没有往副驾驶车门这边的方向走来。她径直走到王倚丹后面,带着无比的厌憎与嫉妒,轻蔑地扬起手,用精心描绘过的红色指甲冲着她肩背上点了点。

王倚丹对身后发生的这些事情毫不知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前方被堵塞的道路上。吃过谢浩然给的煅体丹,她的身体产生了变化,虽说尚未达到“炼气”境界那种登堂入室的程度,却也有了对天地灵气的初步感悟,五感六识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

指甲戳在身上的感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忽视。王倚丹转过身,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有些意外,张口问道:“你是……”

话音未落,那女人扬手“啪”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周围所有视线正追随着王倚丹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谢浩然顾不上正在调试的车载收音机,连忙从驾驶座里跳出来。这边,王倚丹捂着被打过的脸,错愕地问:“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打我?”

女人慢慢捏弄着手指,又慢慢伸开,她话里透出高高在上的轻蔑,以及毫不掩饰的恨意:“你是不是下面痒了出来卖的?连这种时候都不放过,这么招摇的站在马路中间勾引男人,我看你就是欠揍。”

谢浩然已经从车子那边跑过来,他挡在王倚丹面前,神色冷峻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打我。”王倚丹用细长的手指了一下对面,弄明白情况的她声音顿时变得森冷起来。

很突然的起了纠纷,那女人叫嚣的音量很大,周围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女的有毛病吧!莫名其妙下车就动手打人,简直是脑子有问题。”

“就是,还说什么勾引男人。也不看看她自己穿的是什么衣服。下面白花花的露着大腿,上面干脆整个胸部都露在外面。就她这样也好意思说这种话,我看她才是真的不要脸。”

“雪佛兰车上下来的那女人没惹她啊?”

“估计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保时捷”的男车主一看急了,连忙跑下来,抓住那女人的手腕,急急忙忙说道:“你干什么啊?你怎么能这样?”

女人用眼睛恶狠狠瞪着他:“你还好意思问?都要跟我结婚的人了,还盯着别的女人看来看去。你说说,我哪点儿不如她?”

男车主被她抢白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女人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平时只是在朋友圈子里听说,没想到今天遇到这种事。男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可是想想女人身后的家世背景,以及自己这边的情况,还是忍了下来……他满脸歉意对着王倚丹认真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转过身,用力拉住女人的手,低声劝道:“好,好,好,我不看了行不行?上车吧,有什么咱们好好说。”

女人是需要哄的,尤其是像这女人这样的,男人轻言细语的说话很有效果。一股满足感顿时充斥了大脑,她仿佛高贵的天鹅,轻蔑地瞟了一眼王倚丹,转过身,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踩着那双与她毫不相配的超高跟鞋,迈开细长的腿脚。

“你给我站住!”

在她身后,谢浩然发出野兽被激怒,同时明显被压抑着的低吼:“打了人就想走?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以为你是谁?”

男车主连忙跑过来,从裤兜里掏出厚厚一叠红色钞票递了过来,低身劝道:“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兄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帮帮忙,别跟她一般见识。”

他姿态放得很低,递过来的那叠钞票也不在少数。约莫三厘米厚,目测至少也有一万多块钱。

谢浩然偏过头,看着王倚丹。男车主这般做派让他一时间有些不好开口,这件事情的主体是王倚丹,对方的态度也算诚恳,但是否接受还得看王倚丹。

男车主与女人显然身份不对等,前者有求于后者,被死死压制。怒火上冲的王倚丹看着脸上全是祈求之意的男车主,心中起了几分怜悯,只是那口气怎么也下不去。

“她必须向我道歉。”王倚丹发出被克制的冷静话语。

男车主脸上全是愁苦的表情,声音被压得很低,几乎难以听见:“还是算了吧!我给你道歉不行吗?要多少钱我来赔,你们别惹她了。她家里生意做得很大,不是一般人,你们最好还是……”

“你在那儿鬼鬼祟祟跟他们说什么呢?”女人没注意身后发生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保时捷”另外一端,伸手拉住车门,正好看见男车主在这边的动作,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再次发出尖厉的叫嚣。

第八百九十节 女人凶悍

“你是不是还要跟那个贱货勾勾搭搭?你什么意思?信不信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

男车主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以最快速度跑到女人那边,勉强挤出一丝笑,劝道:“我是跟那男的说话,真没别的意思。你刚才把人家打了,我总得把事情……”

话未说完,男车主只觉得肩膀被搭上了一只手。随即,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向后拖着拉开。就这样与女人分开了一米多远的距离,王倚丹插进来,她居高临下注视着神情嚣张的女人,脸上全是冰冷。

这样的威胁对女人毫无效果。她反瞪着王倚丹,涂抹着昂贵唇膏的嘴唇里发出污言秽语:“看什么看?你想干嘛?看来你也是个没被收拾过的煞笔,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过来收拾你?你去打听打听,姑奶奶我……”

瞬间失重的感觉很糟糕,女人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触摸来自左边右边那条胳膊,被巨大的力量抓住,然后拽住,先是手腕,然后是上臂。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离开了地面,在不由自主发出的尖叫声中飞舞。

周围的人全都看呆了。

谁也没有想到看似较弱的王倚丹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以标准的格斗动作,抓住女人的胳膊,当场来了一个过肩摔。她身体落下来的时候,不偏不倚正好砸上“保时捷”的引擎盖,撞出一个清晰可辨的凹面。

女人疼得一时间爬不起来,脑子也晕晕乎乎。混乱思维很快被来自头顶的剧痛刺激着,瞬间清醒。

王倚丹抓住她精心护理过的长发,揪得很紧,将女人从引擎盖上拽下,一直拖到地上。

女人也是个凶悍的角色,尽管这样,嘴里仍不认输,不停地叫骂着。

“你敢打我?松手,把你的手松开。”

“我回头就找一百个男人论剑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要弄死你!”

王倚丹左手抓住女人的头发,高高抡起右手,带着眼里凶狠到极点的冰冷目光,朝着女人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上狠狠抽去。

一下,又一下。

就像暴虐的父母在抽打孩子,丝毫不能还手,也无法避开的那种。

手巴掌的攻击力量终究是不如拳头。王倚丹抽了几下,女人嘴角流出鲜血。她像疯了一样破口大骂,而且骂得比刚才还要难听。被彻底激怒的王倚丹也来了火,顿时握紧右手五指,照准女人已经明显肿胀的面颊,狠砸了下去。

谢浩然点起一支香烟,站在旁边慢慢地抽着。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一个个看着,谁也没有说话。后来的人对事情经过不是很清楚,询问之下,前面的人开始低声解释。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重的血腥气味,女人的叫骂也在几秒钟后停止,变成了带有哭腔的哀求。

王倚丹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她怒视着女人,拳头力量十足,一下又一下。

她可不是表面上看来娇滴滴的弱女子。自幼就练习舞蹈和柔道,王倚丹就喜欢后者,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黑带三段,又跟着了一段时间咏春,服用了谢浩然给的煅体丹,体质大幅度提升。现在的她,算是普通人里的格斗好手。

“这女的活该,要换了是我也要打。”

“话是这么说,可她下手也太狠了。”

男车主在旁边看得呆住了。他脑子里转过一个个念头,想要上前阻止,却被满面凶狠的王倚丹吓住。说起来,这就不是他熟悉且习惯的解决问题方式。以前也遇到过女人主动挑衅惹麻烦,但对方看在自己赔偿那么多钱的份上,也就不再计较……类似的事情多了,男车主身上随时都会带着一大摞现金。

女人已经被打得晕过去。那张漂亮的脸蛋肿胀度极高,几乎所有部位全是青紫。她嘴角开裂,流着鼻血。谢浩然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挡住已经红了眼睛,仍要继续再打的王倚丹:“行了,差不多了,再打她就死了。”

王倚丹这才松了手。女人身子软绵绵的,就像被抽去了筋骨,摇摇晃晃贴着“保时捷”车身前轮滑落到地上,陷入昏迷。

在密集不动的车流远处,可以看到旋转的红蓝色灯光,隐隐还有几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朝着这里接近。

谢浩然扔掉手里的烟头,搂住王倚丹的肩膀,宠溺地笑道:“我给明明她们打个电话,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王倚丹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她心中那口恶气虽出,却还没有发泄干净:“无所谓,只是没想到,刚下飞机就遇到这种事情。”

谢浩然转身走到正在发呆的男车主面前:“给她家里打电话。一会儿警察来了,大家都得去派出所。是非曲折,到那里再说吧!”

……

事情并不复杂,现场也有很多证人。而且就算没有这些杂七杂八的这些声音,邻近的几辆车子都开着行车记录仪。谢浩然花了大价钱从这些车主手中买下了视频,清清楚楚还原了整个事件过程。

庞励闻讯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正好遇到医生和护工把昏迷的女儿庞柔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简单问了几句,得到的消息让庞励先是一惊,随即心中腾起想要杀人的滔天怒火。

“目前初步检查的情况是左边颧骨骨折,面部肌肉与皮肤严重受损。都是皮外伤,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具体情况得到了医院做详细检查才知道。你们是病人的家属吧?上来一个,跟我们走。电话开着随时保持联络。”

庞励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是当做公主来养。他知道女儿对待外人很是傲慢,眼高于顶。否则也不会有着漂亮的外表,却找不到一个真心愿意对她好,愿意结婚的男人。

庞柔现在这个男朋友是庞励公司里的部门主管,前年招进来的大学毕业生,性格很好,庞励很看重。女儿的事情还是他在中间促成,前前后后给了男方很多好处,就连那辆“保时捷”也是庞励买的。男方感念之下,答应与庞柔相处着看看。半年多了,两个人这才慢慢开始谈婚论嫁。只是庞柔很强势,要求男方上门。那男的忍气吞声,答应下来。

庞励知道自家女儿那德行,迟早要在外面惹出事来。其实从小到大,女儿惹的麻烦不少了,每次都是庞励在后面帮着摆平。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赚钱多,认识的人也多,女儿也就越发张狂,算是纨绔富二代圈子里的一员。

女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这张脸。庞柔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庞励看到她脸上全是青紫,破裂的皮肤下面渗出液体……这种伤势非常严重,很难恢复过来。就算伤口痊愈,也会在脸上留下疤痕。

按照正常的案件处理流程,警察将涉事双方约在一起。如果双方能够就矛盾达成和解,满足提出的赔偿金额,那么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就走司法流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毕竟不是杀人盗抢诈骗之类的案子。严格来说,算是民事纠纷。

庞励与警方的关系很熟,他要了一个单间,说是要与对方“好好谈谈”。

关上门,庞励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用野兽般的目光死死盯着谢浩然与王倚丹,发出充满威胁意味的声音:“你们把我女儿打成这样,你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谢浩然无视了这种威胁,他淡淡地说:“调查资料都在警察手里,还有现场的行车记录仪视频。是你女儿先动的手,而且拒绝道歉。”

这些话庞励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年商海纵横,随着身家资产不断膨胀,他也渐渐失去了最初开始做生意时候的小心谨慎。“财大气粗”四个字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是一种信心与实力的坚实倚仗。

“如果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他抬起手,冲着王倚丹点了点。凶狠的表情一览无遗,只是声音较小,外面的值班警察听不见。

谢浩然英俊的脸上浮起一层冰寒:“你在威胁我?”

庞励看了他一眼,随口发出讥讽:“年轻人,给你家里打电话,让你爹妈赶紧筹钱。先拿个两百万医疗费出来,然后我看你们的态度再决定以后的事情。还有你女朋友,一样的跑不了。把人打成这样,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们吗?”

在看人方面,庞励认为自己还是颇有眼色。

“身份”这东西是一种无形资产,也决定了你在社会上的各种待遇。就以现在来说,大家进了派出所,如果是有地位,有丰厚身家,实力强大的人,应该像自己这样,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律师与警察去扯各种程序问题。

我是受害人她爹,我得到消息晚,来得也晚。

可是你们呢?

你们的律师在哪儿?

你们的家人在哪儿?



第八百九一节 婚礼

区别差异一眼就能看出来。庞励完全可以断定:坐在对面这对小情侣属于那种没有身份背景的普通人。家里估计是有点儿钱,却没有什么实力。与自己比较起来,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威胁的狠话没有收到预料之中应有的效果。坐在对面的谢浩然忽然笑了,他旁边的王倚丹也笑了。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谢浩然在笑声中透出冰冷:“我媳妇儿被你女儿打了。三百万医药费,一分钱也不能少。我给你二十四小时的期限,把钱打过来。这件事情就算了了。”

“你说什么?”庞励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我赔给你三百万?”

谢浩然认真地点点头:“我的耐心只有二十四小时,过时不候。”

庞励眼中的惊讶目光瞬闪即逝。他心中随即涌起无比强烈,仿佛大象被蚂蚁调戏所产生的愤怒。站起来,注视着坐在对面的青年男女,庞励发出凶狠的声音:“看来我们没必要谈下去。这件事情不可能和解。走法律程序吧!年轻人,做好进去吃几年牢房再出来的思想准备。顺便给你个忠告————有些人,你惹不起。”

带着无法在短时间内化开的愤怒,庞励大步走出房间,与等在外面的律师交代了几句,离开了派出所,前往医院。

一个多小时候,庞励接到律师打来的电话:“老板,那两个人被保释了。”

“你说什么?保释?”庞励花了足足五秒钟才弄明白“保释”这个词的概念。他不由得怒从心起,对着手机话筒提高了音量:“那些警察是怎么办事的?这种伤人的案子也能保释?”

律师在电话里解释道:“他们交了一大笔保释金,也叫来了律师。我核对过,他们在程序上没有问题。”

庞励有些怀疑:“他们是什么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律师在电话那边摇头:“涉案人员身份资料保密,他们也没说。派出所这边倒是说了,让老板你尽快把医院的伤情鉴定送过来,才好进行下一步的案件对接。”

没能达到目的,庞励有些闷闷不乐:“我知道了。”

律师犹豫片刻,还是认真地说:“老板,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算了吧!”

庞励正打算挂断电话,忽然听到他这么说,目光不由得凝了一下:“算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案子要认真说起来,其实错不在他们那边。”律师小心翼翼寻找着措辞:“我看过那些行车记录仪视频,的确是柔小姐先动的手,而且话说得很难听。”

庞励一听火大了:“那又怎么样?你搞清楚,现在是我女儿被打成重伤,不是他们。这事儿没完,他们要是不拿出个几百万的医药费,我会把打我女儿那个女人弄进去,没个十年二十年绝对别想出来。”

这话也就是对律师说说,按照庞励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想把王倚丹抓起来,狠狠折磨,然后活活玩死,才能泄心头只恨。

察言观色是律师的必备本领。他立刻住了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

谢浩然很早就起来了。

洗了个澡,对着镜子,换上昨天就摆在床头柜上的礼服。白色衬衫,黑色长裤和外套。贺明明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包括手表和胸针,还有皮鞋。

镜子里的年轻人在谢浩然看来有几分陌生。他很少穿这种正式的服装。不需要化妆,灵气对体内经脉有着自然调理作用。他的皮肤白里透红,甚至有些晶莹剔透的感觉。

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青涩少年,眉宇之间多了些成熟,褪去稚嫩。这是每一个男人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意味着在生理发育过程中,心智与头脑也变得成熟。

打开房门,走出房间的时候,站在外面走廊上的所有护卫都朝着谢浩然鞠躬行礼。

贺嵘穿着一套简约的黑色西服,走到近前,笑道:“恭喜!”

紧接着,是贺敬、贺平、贺力、贺翔……今天,所有雷极门的男性贺家成员都来了,门中事务安排下去,所有人都会参加婚礼庆典。即便是远在清凉山的守卫者也不会拉下,他们今天的餐饮标准提高至每人伍佰元,同时通过大屏幕观看在燕京进行的婚礼庆典直播。

这里是药神院在燕京的一处别院。面积很大,但是位置偏僻,很是幽静。谢浩然把这里当做婚礼的起点,他很快就要从这里出发,去接自己的新娘。

不需要伴郎,就这样信步走出去,上了那辆自己最喜欢的黑色“萨博班”。

多达数百名贺家成员跟随在后,形成浩浩荡荡的车队。

贺嵘陪着谢浩然坐在车里,笑着把一束鲜花递给他:“掌门的婚礼很特别,我估计也就是你才敢这么搞,换了别人,还真不会这样。”

谢浩然微笑着把花接过:“好好修炼吧!雷极门和药神院的规模会越做越大,以后……大家都会好的。”

贺嵘点点头,很是感慨地叹道:“说起来,那些事情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掌门……谢谢你!”

谢浩然笑着安慰道:“别说这种客气话,我和明明结婚了,咱们都是一家人。”

贺嵘也笑了:“对,对,对,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

“汤臣一品”的小区楼下站满了人,全部都是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

这是贺明明的主意:结婚就该有个结婚的样子,雷极门中所有贺姓男女分开,男的跟着谢浩然,女的就集中到这边,算是庞大且另类意义上的“伴郎”与“伴娘”团队。

人多就显得盛大。何况谢浩然为了婚礼花费不少,整个小区从前天就开始布置,红色小灯笼挂上树梢,挂在了楼道入口两边。红色地毯从楼上一直铺到楼下,几十位盛装打扮的伴娘们手捧一袋袋包装精美的糖果,无论是谁从附近走过,都会笑着递给对方一包。谁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善意,都会笑着说声“谢谢”,然后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按照惯例,新郎要亲自上门接新娘。

掌门威严在今天这种时候发挥不了作用。被几十个贺姓伴娘用各种问题刁难了近半小时,谢浩然好不容易用红包“砸开”房门,走了进去。

贺明明的婚纱是紧身设计,大多的白色玫瑰花在轻薄白纱表面形成图案,沿着鱼尾形状的裙角拖落下来。她没有带头纱,那东西对贺明明来说显得多余。精致的面孔应该是从很早就开始描画,她笑起来很美,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王倚丹的婚纱款式很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前卫。她皮肤很白,袒露的胸脯刚好卡出婚纱肩线,不会下滑。高挺的胸脯很性感,唇膏选择了鲜艳的红色。她脸上洋溢着自信且满足的微笑,看着谢浩然先是拉起贺明明的手,然后拉住自己,又走向坐在旁边的明真。

明真的婚纱款式特殊,看上去就像一件改良版本的白色道袍。宽大的纱质面料罩在外面,显得很飘逸,有种在透明中引人无限遐想的朦胧。

梁欣丽的婚纱相对保守,长长的手套一直收拢至肩膀,裁剪得体,腰部收线完美呈现出身材的曼妙。看到谢浩然走过来,她显得有些局促,脸上却露出幸福的笑。

“今天,你们是我的。今天,我也是你们的。”

按照顺序,给每个人手里送上一束鲜花,带着说不出的喜悦心情,走出房间。

下了楼梯,来到外面的时候,看着聚集在谢浩然身边的四位美丽新娘,围观人群顿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怎么会有四个女人?咝……一次结婚,娶四个老婆?”

“这些女的都好漂亮啊!”

“我只有一个问题:这家伙在民政局那边到底是怎么办的结婚证?”

“这兄弟好本事啊!一次娶那么多老婆,果然有见识。就算他平时不在家,四个女人也能凑一桌麻将了。”

有开玩笑的。

有羡慕。

也有嫉妒。

下一站,是青灵集团燕京总部。

……

车队选择城外绕行,避开了随时可能交通阻塞的城内道路。

总部楼下搭起了白色婚礼长廊。婚庆公司两个多星期以前就过来施工,他们把螺丝打入地下,用轻质材料搭建起凉棚与走廊。虽说是人工造景,却显得庄重且富有庆典气息。

方玉鲲和刘蓓站在大厅正中,旁边是第三位副院主范醉。

“谢掌门,恭喜啊!”方玉鲲满面笑容:“这么多年了,咱们药神院还是头一次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等会儿咱们必须好好喝几杯。”

谢浩然笑着答礼:“我估计有很多人都与方院主有着同样的想法。看来今天我要是不喝醉的话,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你们这是打算不让我洞房吗?”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南宫立峰带着南宫镇平走过来,拱手笑道:“谢掌门,恭喜。”



第八百九二节 结束

南宫镇平与谢浩然关系很好,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你是结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

谢浩然很认真地说“所以你最好送我一个很大的红包,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南宫镇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应该改名叫谢扒皮才对。”

梁欣丽的父母来了。梁静与王荣祥坐在一起,正与从泽州赶来的谢浩然家人说着话。外婆方芮被一群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苏夜云与苏叶灵正忙着招呼客人。尽管这些客人她们一个也不认识,却知道对方身份尊贵,言语上也很热情。

王恩泽的气色很不错,应该是服食了煅体丹的效果。在他身边,谢浩然看到一个相貌与王倚丹相仿的中年男子,想来应该是王倚丹的父亲。他旁边坐着一个白种女人,估计是王倚丹提过的续母茱莉亚。

吕梦宇带着数十名吕家亲族走进大厅,对着谢浩然拱手行礼,恭恭敬敬地笑道“新婚快乐。”

他的祝福语算是较为特别的。

何洪涛与王利丰两个人一起进来。刚见面,胖胖的王利丰就拉着谢浩然不满地说“小老弟,你结婚怎么上个星期才告诉我?也不早点儿说,我好给你准备份礼物。”

何洪涛在旁边帮腔“就是。你说你现在名下有这么大的产业,一般的东西估计你也看不上,真是应该早点儿说,我和老王也好准备。”

谢浩然笑道“能来就好。何大哥、王大哥,等会儿多喝几杯,今天我陪你们好好喝,谁也不准撒赖。”

大厅侧面的房间是员工休息室,临时改成了储藏间。从早上开始,就源源不断有各种礼物搬进来。从礼物上很容易看出送礼者的身份————修士大多送的是玉器,以及各种珍贵药材。全都用精致的瓷盒装着,摆在房间里整整齐齐。像何洪涛与王利丰这样认识且与青灵集团有商业来往的人,有些送礼金,有些则是价值不菲的实物。

苏恒联进来的时候,带来了周嘉林等一大群跟随者。见状,谢浩然连忙迎了上去。

廖秋与怒风也来了。同时进来的,还有情报六科的全部现有人员。看着笑嘻嘻对自己道贺的张国瑞,谢浩然不由得摇头笑道“怎么我感觉你们今天过来没安好心。是不是上次把你们训练狠了,都打算今天趁着我结婚,把这个场子给找回来?”

刚刚立功受奖的张国瑞笑道“哪儿敢啊!头儿你这么厉害,连娶媳妇儿都是一次性娶四个,我们就算拍马也追不上啊!”

王昌远和秦政同样是联袂而来。只是送上的贺礼很重,看似单薄的一张纸,其实是价值不菲的房产。

谢伟长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一阵轰动。

很多人都知道谢浩然与谢家的关系,但更多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在电视新闻里经常可以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并不意味着现实也是如此。

看着年轻俊朗的谢浩然,谢伟长感觉眼前的人与早逝的儿子正在重合。短暂的伤感过后,他看到站在谢浩然身后的四位新娘,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老了,你……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

很简单的叮嘱。

送来的礼物同样很简单,那是谢伟长亲手写的一副中堂。

谢卫国紧随着父亲,笑着对谢浩然道贺“小然,恭喜啊!”

该来的客人,全都来了。

下午四点,婚礼庆典准时开始。

结婚就是折腾。谢浩然以前对这句话半信半疑,现在信了。

在他看来,所谓仪式,其实就是一个过场。你可以拒绝,可以显得特立独行,却必须服从来自身边其他人的压力,尤其是嫁给自己的妻子,当她们对仪式充满神圣感与强烈期盼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服从。

当然,打着很快离婚主意的男人除外。

所有人都在称赞着这桩婚事,所有人都在称赞新娘长得漂亮,所有人都在撑在新郎一表人才,所有人都对他们婚后的幸福生活羡慕不已。

谢浩然自己也这样认为。

爷爷说的那句话,他一直记得。

“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

……

从下午开始,热闹持续到了深夜。

客人们渐渐离开,喧闹也随之散去。新娘们换掉婚纱,穿上了各自的旗袍。这是明真的主意————婚纱是很漂亮,却不够传统。

婚宴上热热闹闹,必不可少的环节当然是灌酒。廖秋和怒风在这件事上表现出防保局高层领导才有的超卓智慧。他们坐在一起,慢慢剥着新鲜的白灼大虾。虽说这菜普通,却胜在“新鲜”两个字,而且这虾个头很大,就着黄酒,滋味十足。

谢浩然对婚宴下了很大功夫,廖秋从不放过这种机会。他笑吟吟地看着远处情报六科那帮年轻人轮流对谢浩然灌酒,把一只刚剥好的大虾蘸着佐料,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对怒风说“这帮家伙真是不知死活,看来训练量还不够,得让谢浩然再给他们加点儿料。”

怒风嘴里满满当当全是口蘑,这是他最喜欢的菜。人胖,就会变得对富含脂肪类的食物抱有敌意。怒风喜欢吃蘑菇,桌上这盘口蘑是专门从口外空运过来,很新鲜,配上时鲜的芦笋,真正是素菜中的美味。

“管那么多干什么,来,来,来,咱们喝咱们的。”怒风端起杯子与廖秋碰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就变得有些酸溜溜“瞧瞧人家小谢,年少多金,一口气娶了四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这才是人生赢家。”

廖秋砸了咂嘴,回味着刚才那口黄酒的味道,笑了“局座,你该不是羡慕嫉妒恨了吧?”

“嫉妒是肯定的。”怒风举着空杯子在那里摇头晃脑“谁要是不嫉妒,谁就不是男人。”

玩笑话,不必当真。

茅台这种东西说穿了其实就是粮食发酵产物,加上一点儿水,卖出高价也就罢了,偏偏还限量供应,想要多买还不行。青灵集团与茅台集团之间一直有合作,可即便是这样,贺明明此前下单,想要一次性购买六千箱的时候,仍然遭到拒绝。谢浩然觉得很恼火,干脆取消订单,婚宴上的白酒全部改成汾酒。

张国瑞真的很勇敢,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给谢浩然灌酒的人。他败得很惨,醉得不省人事,还好身边的同事够意思,把他背到车上,送回了家。

廖秋在这边看得牙痒痒“要是我学会了谢浩然这小子千杯不醉的功夫,我也可以出去好好显摆。”

怒风脸上全是痛心疾首的表情“浪费啊……尼玛的,那都是好酒,不喝就算了,偏偏这样作弄,实在是浪费啊!”

……

送走谢伟长后,谢浩然一直站在大厅外面的空地上,久久注视着远处的黑暗。

对于玉通祖师的现身,他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强大的气息外放,偏偏具有某些无法用语言说明的特质。谢浩然对此感觉很明显,他也知道,对方在等着自己,就在所有人离开以后,在黑暗之中。

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归于我龙虎山门下,或者死。”玉通祖师说话声音很轻。

谢浩然笑了“就因为我带走了明真?”

玉通祖师眼睛里透出洞察一切的目光“看来你不会选择归降?”

谢浩然点点头“是的。”

“那么,死吧!”玉通祖师也不多言,抬手一指,谢浩然感觉整个身体顿时僵住,无法动弹。

生命的气息逐渐消失,不甘的念头在脑海里徘徊。

就这么死了?

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尼玛,我还没有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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