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术达人 - xp1024.com
《道术达人》


第一章 作妖的道人

“喂,这里是报警台,出了一起人命案件,请迅速出警,死者李达,在校学生,因制止一场财务纠纷,被利器刺穿心肺,当场身亡,现场地点在龙月广场三号楼前。”

“财务纠纷,说的具体点?”

“三号楼四层是某著名的,呃,娱乐会所,王姓顾客和某女姓服务员因服务费用问题,发生口角,追到楼下巷口,发生肢体纠缠,死者误以为王某要对女性实施侵犯,上前劝阻,被捅三刀身亡。”

“……”

沉默许久,呼叫器里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死者生前还说了什么?”

“据目击者称,死者生前说的最后一句,什么998,靠,原来你做这一行的,别误会,我没有职业歧视的意思,但说实话,咳咳……你要是大学生,我死的更瞑目一点。”

“小学生就最好了!”

……

“师兄,接客了,起来接客了。”

接客么,998,好贵啊,能不贵吗,一条命啊。

尖叫的女人,

冰凉且尖锐的感觉穿透腹部,

记忆像是潮水,从冰冷的海底中卷了出来,继而如火山爆发,心脏如擂鼓,收缩、撑开、收缩、撑开。越来越快,

越来越密。

不行,要爆了!

炸了!

心脏四分五裂,还有一只浑身带毛的怪物,从中窜了出来!

李达睁眼,两眼凸起,满脸冷汗,头痛欲裂。

猴腮脸扒着木栏子,绿豆小眼总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又作妖了。”

这是东北话,就是作死、瞎折腾的意思,美国俚语的说法,no,zuo,no,die。

猴腮脸听了这话,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啪’的一下跌在地上,连爬带滚,藏到门后。

“师兄,你又变、变了?”

“没有,”起床气让李达的口气不是很好,“还不帮我解开。”

他扬了扬手,腕上两条铁链子拴在床脚上,这座老架子床被木匠改造过,盖板上被钉了一块块木板,就像,监牢里的铁栏杆。

配合猴腮脸惊恐的眼神,李达,就像是监狱里的重刑犯。

眼屎没擦干净的脸上,杀气十足!

猴腮脸磨磨蹭蹭半晌,见李达实在没有变身的倾向,这才腆着脸过来,先是打开木板上的小门,猴瘦的身子钻了一半,用钥匙解开铁链子,殷勤的扶下床。

那态度,就像,服饰老佛爷的小公公。

“师兄,洗脸。”

看着铜盆,李达斜了对方一眼,没作声,猴腮脸‘嗨’的一声,轻拍了自己巴掌一下。

“我都差点忘了,师兄这几日都要用精盐漱口,你看我这记性!”

古代人刷不刷牙,得分朝代,但从宋朝开始,就已经有牙刷用具了,不过没牙膏,只有牙粉,上等的牙粉,是用鲨鱼齿磨出来的,其次就是精盐了。

作为一个三流道观的继承人,用精盐刷牙,是有点奢侈了。

“待遇降低了啊,”李达低语,做为靠溜须拍马,从帮工升为二弟子的猴腮脸,他没资格、也绝不敢忘了这事。

蹲在门前,李达一边用粗陋的牙刷捣嘴,一边在想事情。

哦,对了,他穿越了。

因为那起财务纠纷。

魂穿,五日不到,在这安徽省滁州府边界的一座小道观。

按照自家职业的说法,人有魂魄,能出阴入阳,佛家的说法是人有八识,到了第八识如来藏就能脱离**,外国人讲灵魂,大约二十一克。

而按照科学观点,是大脑中不同脑区的神经元,通过不同的神经网络形成特定的回路。

他更愿意相信最后一种,毕竟他不信道也不信佛,而按照老外说法,他还重了二十一克。

他最近减肥。

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或者是神经元回路,或者是三魂七魄,甭管什么玩意,杂糅在一起,看着都不像是能安全融合的。

毕竟连**都不能捏在一起,更何况是意识,这种现代科学都无法判定的高级玩意。

所以每一个魂穿的穿越者,所面对的最大考验,其实不是环境上的凶险,也不是身份上的卑贱,应该是精神失常、人格分裂之类的精神问题。

所以那些魂穿的前辈,动则苦大仇深、鸡血十足、b格狂升,怼天怼地怼空气,很可能,是出了一些精神上的问题,而古代,是没有心理方面的医生的。

所以,

呃,

很遗憾。

好在,他运气不错,相对顺利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可以在两种人格间相互切换。

所以,在思维层面上,他等于一个人,玩两个号。

“师兄,那黄富婆还候着”

李达思维被打断,下意识的转头,空气仿佛僵住,眼白鼓起,瞳孔紧缩,眼中,恶气十足。

“等我换衣服。”

李达关上了门,捂着胸口,心脏,跳的好快!

道士的服装很有讲究,从冠、巾、褂、袍、戒衣、法衣、花衣、鞋袜,都有规矩。

挑了顶黄冠,木鱼形状,受初真戒的道人才能戴,是入道家门户的凭证,也意味着道士去参加法事活动,要衣冠整齐的出场。

大褂为蓝色,在右腋有两根飘带,以寓飘飘欲仙之意。

受过戒的是蓝色,没有则是黄色。

等李达走出来时,就是一个唇红齿白、出尘脱俗的少年道人。

凭良心讲,白云观的香火能撑到现在还没断,李达的卖相起了主要作用。

简单来说,他是靠脸吃饭的。

猴腮脸看的又羡慕又忌妒,他可是知道,这位师兄哪怕在炼成本事前,也能忽悠山下愚民愚妇掏出银子,靠的就是这个范儿。

“你娘,被妖怪上身了还这么得瑟,我看你能蹦几时!”

他绕过后院,推开门,一个矮小老道正蹲坐在石凳上,搓着脚丫看书,看的聚精会神,习惯用舌头舔一舔手指,翻书。

翻一页

舔一舔

再翻一页

味道好滴很。

“师父!”

曹道长转过头,见是猴腮脸,不耐烦的道:“活儿干好了么,谁让你过来的。”

猴腮脸讨好的笑了笑,低声道:“师父,今日师兄的脾气不甚好,眼神很凶,有点、有点像是犯病了。”

“什么?”曹道长睁大了老眼:“他不是快好了么!”

……

正规道观,做为道士修道祀神、举办法事、起居养生的场所,建筑格局和风格有鲜明特点。

前有山门、华表、幡杆,山门内为庭院式建筑群落,以华表为界,华表之内属仙界,外属俗界。

宫殿建筑根据乾南坤北,天南地北方位,以子午线为中轴,坐北朝南,要有三大殿,主殿供奉着道家诸神,宫观要有红墙围起来,立影壁,藏风聚气;山门必须要有三个山洞,意味着跳出三界外,斗拱结构,殿脊、檐角等处要有珍禽异兽等装饰品,任何正式道人都有在此挂单、受戒的权利。

这种道观还有一个逼格超高的名字。

十方丛林

以上这些东西,

白云观,

通通没有。

白云观就像是座简陋版的四合院,中间那座泥糊的大房子当作主殿,三间更破烂的厢房,两间给师徒居住,一间是杂物间,猴腮脸跟另一个帮工忙时住杂物间,闲时回乡。

这种道观,也有个名号。

子孙庙。

李达正在‘主殿’中,陪着一位黄施主,猴腮脸口中的黄富婆。

前身总结了两种接客的经验。

面对普通乡民、村民,要走高端路线,要有高人风范,格调要尽可能的高。

而面对身份尊贵的客人,反倒要亲民,要扮演知心小道童的角色。

正是这种演技,他才能在十里八乡中,获得神童的美名。

神奇小道童。

所以面对老太太的絮絮叨叨,他不仅没有半点不耐,反而不停点头,满脸感同身受。

所以当道士也不容易,不仅要耍的了帅,还要卖的了萌,不搞绯闻不艹粉。

按照李达的看法,这是走正统偶像路线。

很多人会奇怪,为什么很多老头老太能熬过战乱、十年浩劫、大灾荒这些艰难年代,却轻而易举的被卖保健品的骗子给骗走一生积蓄。

换句话说,以这种智商,他们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因为孤独。

像往常一样,李达可以面不改色的听这黄施主絮叨个一两个时辰,然后奉上同情的眼泪。

甚至连法事都不用做,香油钱就到手了。

但是今天不一样,从早上开始,李达的状态就有点不对劲。

先是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现在不跳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燥热渗出皮肤。

目光扫过褶子皮的老脸,松垮垮的皮肉。

一种强烈的**喷薄欲出。

李达吞了口口水。

这种老骨头,

啃起来,

应该很香吧。

在黄施主还在絮叨的关口,李达袖子遮面,眼球鼓起血丝,呼吸急促,嘴巴张大、不正常的张大,几乎盖住半张脸,口腔内壁的肌肉不断胀缩,肌肉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肉粒。

真的

好想,

啃一口啊!

第二章 道家的学科

“小道长,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吗?”

就是这一句话,救了这老太婆一命。

妖怪这两个字,触动了李达的神经。

他的双眼瞬间变的迷茫、空洞,像是失了神智。

这是换号时的状态。

简称,掉线。

刚刚一刹那,他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在不主动的情况,切换成了第二人格。

那个,

怪物的人格!

“小道长,你刚刚有没有听我这老太婆说话?”黄施主拉下了老脸。

老人最害怕的,除了孤独,便是被人忽视。

那意味着,生命没有了意义。

所以说,老小孩为什么装嫩,就是为了引人注目。

糟了,踩红线了。

普通客人倒也罢了,但这位可是金主,在乡里有百亩良田的土豪老太。

简称,

地主阶级。

李达瞬间上线成功,毫无破绽,展开腼腆的笑容。

“怎么会呢,老居士不是刚说到,你家媳妇是个泼辣性子,要不是您老手段高明,早就家宅不安了。”

“对对,就是这样,要非我老人家……”

老人家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话题很快绕了回去,说的无非那几样,儿子怎么窝囊,胳膊肘老是向外拐,媳妇怎么有心眼,动不动挑拨离间,孙子不听话,只顾着吃鸡,都不先给自己尝尝,没有孝道。

李达不断应和着,心想,您这把年纪,吃鸡的确是有些困难。

“黄居士,你刚刚说,妖怪?”

这句话触碰到他的敏感神经了。

毕竟妖怪嘛,

他体内就有一只。

“妖怪?老身说了什么妖怪,哦,对了,我家老头子前几天刚刚下葬,晚上总是托梦给我,小道长,您说,这是不是妖怪作祟?”

人老了,面部肌肉萎缩,眼皮子不听使唤,老人抬起脸,一张眼皮挂着,另一张眼皮直接抬到眼珠子上面,让人担心这眼珠子会不会掉下来。

两张脸相距不足半尺,李达心一抽,不自然的往后退了退,这张老脸,看着有些惊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黄大人是有功德的人,他肯定能上天享福。”

“那就好,那就好。”

当然,为了让顾客心安,李达还是给死者做了斋醮法事,也就是俗称的道场,是道家通过一些祭祈礼仪向神表白心愿,以祈福消灾。

收工后,赚取劳工费一角银子,能买二十多斤精面,换成糙米,五十斤,够全观人吃半个月了。

“对了,黄居士,过年时方便来一趟么,除夕灶王爷上天叙功,那时候还愿最灵。”

“除夕么,”老人露出迟疑的神色,毕竟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这时候来拜神

“晌午,或者晚些时候都可以,不耽误吃饭功夫的,”李达露出一丝笑容,“到时候我请您吃鸡。”

“那敢情好,”老人咧开嘴,嘿嘿直笑,露出半嘴牙龈,剩下的一半连牙都没了。

……

顾客走后,李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思昏昏沉沉,想睡觉。

曹道长和猴腮脸从后门绕了进来,刚刚做法场时,这两人就在偷听。

“好徒弟,干嘛叫这老太婆来,还请她吃鸡,观里可就两只鸡,还有一只是用来下蛋的,她吃了,我们吃什么,”曹道长老脸一沉。

“谁过年还不带点年货,黄居士可是富贵人家,吃只鸡,说不定送来一头猪呢。”

“咦,有道理,还是徒弟你有想法,”曹道长顿时两眼发亮,拍了拍李达肩膀,笑容满面。

小伙子,有前途,都懂得招揽回头客了,师父没白教你。

李达按住对方手臂,咂了咂嘴,“师父,你的肉闻起来鸡肉味。”

“徒弟你说什么昏话,你师父我只有人肉,没有、没有”

曹道长想抽回手臂,结果发现手臂像是被铁箍箍住,一抽,两抽,糊了。

“师父,师兄的手!!”旁边的猴腮脸一副下尿了的表情。

李达的双眼已彻底变成黑色,漆黑、透亮,带着野兽特有的,**裸的食欲。

皮肉像是脓水一样挤出,黄毛从前胸、后背拔出,不是自然生长,像是无形的手,从皮肤里面将毛硬拽出来。

一股腥臭、骚味硬生生挤入呼吸道,差点没把人熏晕过去。

“救、救命啊!!!!”

猴腮脸二话不说,果断的、硬气的、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

“师父撑住,我叫柱子来救你!”

当第一人格被第二人格取代,第一人格是在干嘛?

昏睡

消失

还是换一种状态。

李达可以拍着胸脯说,是进入一种类似于浅层睡眠的模式,在这种状态下,他可以看到、感受到‘自己’的行为,但是,改变不了。

所以,当看到‘自己’差点把曹道长脑袋一嘴咬下来,他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这是一种精神状态,而非情绪、道德上的变化。

他穿越过来,之所以没有精神分裂,神经失常,最主要的原因,因为前身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疯了。

虽然身体机制还在运转,记忆蛋白还在分泌,让他不至于人为的‘失忆’,但是,前身的主体意识,已经被取代了。

而取代他的,就是眼前这种愚蠢、野蛮、本能行事的怪物。

因为它愚蠢,所以不会跟李达争夺主导权,或者干脆说,它没有这个概念。

因为它靠本能行事,所以李达虽然无法除去这种本能,但他在切换人格后,可以很大程度上屏蔽这种感觉。

所以,李达在穿越后,直接跳过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乃至自我变态的阶段。

我就是我,一样的烟火。

就是换了副身躯。

顺带身体里住了位非人存在。

简单,

轻松。

“咦?”

按道理说,李达第一人格在浮想联翩时,自家名义上的师父,魂魄都应该已经度过三途河才对。

但是他没死!

变成怪物后,李达的力气已经大到要铁链子才能拴住,而老道的力气,不如一只鸡。

但每当李达想咬死对方时,总会偏离方向,像是有一张无形盾牌挡在身前。

这股波动,好熟悉!

一个憨厚大汉闯了进来,一把抱住李达,三人连拖带拽,终于把他重新锁了起来。

李达没有切换人格,任由怪物嘶吼咆哮,他知道,怪物能撒欢的时间没多久了。

半个时辰后,电源耗尽,cpu停止运算,两个人格同时关机。

李达精力耗尽,昏了过去。

李达前身是个道士,当然,这是废话,但他是个真道士,为什么是真的,因为,他炼出了降妖伏魔的手段。

白云观百年记载,十几代传承,有这本事的,加上他,只有三人。

所以,他开始出去接活搞创收了。

有惊无险的过了四次,然后,在第五次,栽了。

那是个有道行的妖怪。

很强!

强到你可以毁灭我的**,但不能毁灭我的灵魂。

所以这妖怪上身了。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斗法。

李达成了最后的接盘侠。

……

李达醒了,迷糊的睁开眼,这一次,他感到很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这是激烈运动过后,乳酸大量分泌造成的影响。

他很淡定,毕竟这事已经发生过十几次,再情绪激烈反倒是奇怪了。

而且,意识的变化能够影响到肉身,这不是很神奇么。

真正让他奇怪、乃至担忧的是,为什么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人格居然会主动切换。

这是不是说明,妖物的本能已经影响了肉身,并在身体各处留下肌肉记忆,然后身体的变化,转而影响到人格。

第一人格,在被这种方式潜移默化的污染?

李达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两种人格的平衡,被打破了。

上一辈子插足嫖资事件,倒霉催的被捅死了。

这一次再被妖物影响,人格沦丧,化身野兽,或者是丧尸。

这死法,怎么一次比一次惨。

“看来,不练不行了,”李达捏了捏手指,下定了决心。

不像外人想象的那般,道门的修炼手段,是五花八门的,外丹、内丹、观想、服食、守一、行气、导引、辟谷、房中术、守庚申、练动功。

用现代话说,这是涵盖了化学、玄学、心理学、营养学、运动学、神秘学、实用减肥学、性教育、天象学、力学的大系。

所以,别指望这些学科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这不是升级流。

方法论不同也就罢了,关键是世界观也不同!

有修性的

有修命的,

还有性命双修的。

这其中的差别,就是文科理科。

请对这篇道家经文做出简要分析;老天爷在这里表达了什么哲理,请感悟出他当时的思想感情,不要主观,要客观,这是修姓。

请对炼精化气这一方程进行因式分解,从而得出下一阶段(练气化神)的必要条件,求得关于长生的最后结果,这是修命。

性命双修,那自然就是文理不分科。

白云观的学科,是文科中的观神法。

文科嘛。

感觉尤为重要。

什么时候,你连李白尿尿时表达什么思想都知道,你就可以出师了。

李达的确被妖怪附身了,但是他附体的,只是原身的意识。

别忘了,做为穿越者,李达可以一个人,玩两个号。

这个号炼废了。

再重玩个小号便是。

从知识储备的角度出发,

大多数人都应该明白,

横贯整个人生,自己的巅峰期是在高考后的十到十五天。

李达被妖怪上身还不到十天,穿越不过五天。

所以,

他,

还在巅峰期内。

第三章 义庄怪事

白云观祖祠,也就是柴房后门的一座小棚子里,有一副对联。

性要自悟,命需师传。

也就是说,白云观神法,是一门极讲究悟性的法门。

这悟性,跟你的根骨软硬,性格坚强与否,是没多大关系的。

跟天地元气有没有复苏,也没啥关系。

得了正统道士记忆的李达,了解到某个常识,天地元气,或者说天地灵气,其实压根不是一个词;或者说,在道家的说法中,是没有这种概念的。

元气,亦称‘原气’,是指人体维持组织、器官生理的基本物质与活动能力,在胚胎时期形成,藏于肾中,与命门有着密切关系。

《难经三十六难》:‘命门者,……原气之所系也。’

很简单的例子,元气满满,元气十足这类成语,对象肯定是人,而不是老天爷。

所以,元气复苏,从道家观点中,其实是不成立的。

怎么说呢

其实

老天爷,

没你们想象的

那么嗨。

老话说的好,

三分归元气,七分靠打拼。

能否修行有成,主要看你的方式方法和方向。

跟天地其实是没啥关系的。

总而言之,白云观神法,就是这么一门学科。

按照这门学科的观点,人在婴儿时期,混混沌沌,对外界世界毫无认识,大脑完全处于无知状态,只能支配着婴儿的生命活动,此时的精神状态叫做‘元神’。

随着婴儿的不断成长,大脑不断分工,除了支配生命活动外,有了记忆、思维、分析等能力。

无识无知的精神状态被有知有识的精神状态取代,而这种精神状态,叫做‘识神’。

而修炼观神法,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大脑要由‘天下大乱’重新转为无为而治,除暴君,立人君。

用文科的说法,是重新回想起,你当年在婴儿时期表达的思想感情。

别忘了,李达穿越不足十天。

他的巅峰期还没过。

所以,在本体的记忆中,这种感悟、感觉,很快被他回想出来。

就像是经历十年的勤学苦读,道书中的咸涩难懂之处,豁然开朗,一点光亮破开天际。

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在随之而颤,随之而松。

万念纷飞、幻想交织、无时安静,一扫而光。

修道为什么叫修仙。

身体仿佛飘浮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这种感觉,就叫仙。

李达再次睁开了眼,居然过了一夜,天色拂晓,伸了个懒腰,心情舒畅,摸了摸脸,干干净净,耳屎都没有。

睡了一夜,

眼一闭一睁,六个时辰就过去了。

似乎只要自己心想,便能重新回到那种状态。

这不是炼气一层,这是白云观神法的最高境界。

也就是说,出道即巅峰。

“师兄,洗脸了。”

李达看了看铜盆,除了水和毛巾外,依旧没有牙刷、精盐。

他也难得计较了,简单抹了把脸,漱了漱口,转头道:“你跟师父说一声,今日下山教化众生。”

“可是师兄你的病,”猴腮脸小心翼翼的道,他的态度较之昨日,更加的尊敬。

或者说,恐惧。

“不是跟你说了,病已经越来越好了。”

“可是”

“昨日只是例外,还有半个月就是除夕,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此时不度化众生,更待何时?”

李达知道,这不是一个合适的理由,但是,这是一个好的借口,他相信,自己那个贪财的师父会答应的。

果然,曹道长传来口信,一旦感觉不对劲,立刻回山,或者,往人少的地方跑。

反正这病,最多也就持续一柱香,昨天那半个时辰是例外。

不过曹道长不知道的是,半个时辰才是常态,时间越来越短的原因,是李达主动切换状态,造成的假象。

其实,从昨天开始,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出了门,唯一一个帮工,柱子憨厚的朝自己笑了笑,指了指手上斧头、竹筐,看样子是要去劈柴。

李达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白云观不是什么大庙,脚下这座山更不是什么名山,每个月来上山拜神许愿的,也就那么两三号人。

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像黄老太那么壕的。

所以,下山创收,就成了主要的生活来源。

我们道士不像和尚那么臭不要脸,空手套白狼,我们玩的比较高级,叫度化众生。

用人话说,兜卖符水、夹桃符等保健品。

道门的伟大前辈,大贤良师张角也干过这事,不过人只送不卖,借此赚取大量民心。

得益于李达前身的名声,上门推销保健品没被人打出来。

看着面黄肌瘦的老农郑重其事的朝自己鞠躬,花上十几文,买了张成本几乎为零的桃符,李达头一次生出一种罪恶感。

不过这种罪恶感一闪而逝。

重生一次,他不大想做道德模范、社会楷模,他想活的尽可能舒服一点。

况且,过年了,家家户户有余粮,虽然是上门忽悠,但也不至于到吃人血馒头的地步。

不这样做,也不好掩饰他接下来的行动。

目光一转,看向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猴腮脸,李达露出温和的笑容,掏出二十文。

“难得过年,拿去耍耍。”

“师兄,这多不好意思,”猴腮脸搓了搓手,笑的嘴都咧开花了。

说是这么说,铜钱早就往袖子里塞。

“你平时也幸苦,放你半天耍耍,我做完事后,去周庄找你。”

周庄有个寡妇,做的是半掩门生意,猴腮脸是常客,经常跟柱子吹嘘自己能力如何。

猴腮脸老脸一红,讪讪一笑,缩着肩、躬着腰,走了。

往周庄的方向。

那么,接下来,李达转了方向,去了梁乡。

梁乡山前有溪,山后有湖,良田众多,标准的鱼米之乡,所以,这也是白云观最重视的乡级市场,没有之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第五次捉妖事件的发生地。

人有钱了,大多都会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若是有能力,也会修路、铺桥、建义庄,赚点名声。

所以,梁乡几个大姓出资,建了一座义庄。

然后,义庄闹鬼。

这便是起因。

问题是,等李达来的时候,

碰上的,却是妖怪。

这不是巧合。

有人,要弄自己!

义庄的墙壁刷的雪白,两只红灯笼挂在门口,青天白日,却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大门‘吱呀’打开,老黑皮躬着腰钻了出来,脸有点白,像是被冻的。

“听王太爷说,您要过来看看,这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老黑皮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哪有道士嫌晦气的,”李达笑道,跨过了门槛。

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孟子梁惠王》

鳏寡孤独,老黑皮全占了,所以在梁乡,他也算是一号有名人物。

‘吱呀’,李达推开了棺材板,精瘦的尸身,大拇指有些畸形,脑门凹了一块,据说是做工时被落下的梁木砸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腐烂,两颊凹陷。

看着,

就像是,

饿瘦的。

“好像又多了几副?”

义庄里摆了三十多副棺木,黑压压一片,不阴森,反倒是有些热闹。

过年嘛,不就图个热闹。

活人聚聚,

死人也聚聚。

“没钱造墓,又不想随便找个地方埋掉,就都堆这里来了,还有跑这里来烧纸的,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我这老货还得给他们清扫上香,当孙子似的。”

老黑皮喋喋不休,义庄本质是死人的客栈,不收钱的那种,现在有人把客栈当家住,掌柜的自然有意见。

李达看到,有些棺材前,还摆着瓜果、香烛、酒水,他又看到,老黑皮住的小屋里,一壶小酒,一只啃了一半的烧鸡,还有几碟小菜。

“死人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吃的,”李达意味深长。

“嘿,它吃它的,我吃我的,它们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客气个什么,”老黑皮油光满脸,比起上次见面,好像还胖了几斤。

“我上次来后,没有尸体再被丢吧?”

上次事件的起因,就是因为建造义庄的某位金主,半夜发现自家老爹的遗体不见了,最后发动人手,好不容易在三里外的野林子找到,尸体都被雨水冲的烂了一半。

儿子建义庄,结果老子的坟都给刨了,这还了得,怒不可遏下,这才请了道士下山。

“没有的事,还是小道长您法力高深,跟衙门的道爷有的一拼,您出马,还有什么小鬼敢蹦。”

“我记得,当年梁老太爷的尸体是摆在这里的。”

李达推开棺材,棺材空空荡荡,他犹豫了下,做了一个奇怪的行为。

钻了进去,

躺了下来。

五指合于腹间,

双目紧闭,

平安喜乐。

“你说,偷尸体那人脑子得多不好使,才会做这种事,我记得你好像因为这个,被梁老爷大骂了一通吧。”

幽幽的声音从棺材里传来。

老黑皮老脸阴晴不定,一对招子上,透着诡异的神色。

那啃了一半的烤鸡上,一条条白嫩肥大的蛆虫,从骨架子里爬出来。

供品开始腐烂。

香头上的烟气,没有钻入棺材,反而绕了一圈,吸入了老黑皮的鼻孔。

义庄上的天气,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吃人的,喝人的,住人的,最后再把人床给占了,老实说,有些不地道啊。”

“哪怕是鬼,也总该有点鬼品吧。”

第四章 谁是凶手

老黑皮突然笑了,天空又变的阳光明媚,烤鸡油腻滑嫩,香烟袅袅,给义庄平添了几分人气。

“小道长又开玩笑,您看,这大白天的,我这老头子可是有影子的。”

一团黑影像是挤水一样从袖脚流出,被揉搓拉长,渐渐成了人形,贴在地上。

“大白天,鬼有影子,深夜时分,人没影子,所以,人是鬼,鬼就是人?”

老黑皮褶皱的脸上,露出几分愁苦。

“老头子我可怜啊,刚出生爹就没了,老娘十岁走了,狗嫌人憎的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取了房媳妇,生了个娃,这乡里就遭了匪,媳妇被抢,儿子被人惯在地上砸死了,浑浑噩噩几十年,最后跟死人做亲戚。”

“你说这老天得多恨我,才这么安排我这个老东西!”

“凭什么,凭什么人家可以父慈子孝,而我没有!”

“凭什么人家夫妻和睦,我媳妇被人压在床上叫!”

“凭什么人家能有儿孙烧香,能入祖祠,香火不断,而老头子死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都老成这样了,你这小道长告诉我,这日子怎么活!”

老黑皮尖叫的同时,阴风卷荡,‘哗’的一下,棺材板重重合上。

活人,入了棺材。

死人,站在人间。

“所以,你夺人香火、吃人祭品、睡人棺材,你觉的理所当然,你觉的,这是他们欠你的?”

“嘿嘿,他们不欠,谁欠,老头我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就是让他们死不瞑目,小道士,你的确有些手段,老头子我见过你与那妖物的斗法,但是,你们都忘记了,这是我的地盘。”

“义庄这里,我说了算!”

‘嘭’的一声,两团蓝火从红灯笼中炸开,妖艳、迷离。

外人看向义庄,朦朦胧胧的一片,山神镇山,龙王镇水,这鬼,成气候了。

棺材板里传来李达的声音,闷声闷气的。

“活人受罪,欺负死人,这是两码事。”

“所以我一向讨厌跟你们这种老东西接触,打不得、骂不得、惹不得,稍微讲两句,能被圣母婊喷出翔来。

好在,

你是老鬼,

受害者们,发表点意见?”

棺材板被敲了敲。

死去的木匠,‘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两眼无神的看着老黑皮。

‘咕咚’,喉结上下移动了下。

一座座棺材板被掀开,一具具尸体被坐了起来,看着这老鬼,眼神火热。

就像,

在看一只烤猪。

人死后会下阴曹地府吗?

老黑皮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不会。

人死了会变成一团气,情绪越激烈,记忆恢复的就越多,然后,吞噬别人的气,可以越来越大。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做。

直到,他感觉,可以控制整个义庄。

但是,眼前这一幕,超乎他的想象。

听说,山西那边有赶尸道人,所以,这些尸体,被这小道士赶‘活’了?

“老黑皮啊老黑皮,为啥人家叫你这个外号,我可是听人说了,

因为你皮厚心黑啊,

你媳妇被人捅的时候,你蹲在床底下,

你儿子被人砸死时,你躲在门后面看,

坏人,不会因为老了,就变好,

怂蛋,不因为死了,就硬气,

欺负死人算什么本事,

现在,死人吃你,你有意见?”

尸影重重,龇牙咧嘴,晃晃悠悠,尸斑的脸上,尸油缓缓滴下。

怕不怕,怕啊!

老黑皮不怕死人,因为他是鬼。

但是僵尸,比山匪还可怕啊!

听说僵尸能克鬼,老黑皮瞬间怂了。

厉鬼,是怨气太重,

它是厉鬼,但它,

耸!

老黑皮目光乱扫,最后忽然盯向了棺木。

它听人说过,鬼,可以附体。

它没试过,

因为,他只敢欺负不能动弹的家伙。

活人,似乎,也可以欺负一下?

它摇身一变,化作一团黑气,毫无阻碍的,钻了进去。

然后,出不来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

棺材板晃的很厉害,但,就是压住了,因为,棺材板上有一道镇鬼符。

棺材外没有僵尸

棺材里没有活人

有的,只是站在门口,并吊魂指,手指微抖的李达。

知道义庄里有鬼。

知道鬼在特定环境中,本领会增强。

再进去,就真是见鬼了!

“怎么回事,你在骗我?!”老黑皮也意识到不对,尖叫道。

“鬼打墙,你应该比我熟悉,整座义庄,被你打造成一座天然的鬼打墙幻境。”

“道士的手段,是专门用来降妖抓鬼的,所以,鬼的手段,不仅要了解,还要吸收创新。”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去迎我。”

“这一招就是专门对付鬼打墙的,叫做,人钓鬼!”

老黑皮明白了,李达刚刚跟它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分散它的心神。

“不可能,你骗我,我明明没看你带黄纸、法印、笔墨”

“是不是还要焚香、祝笔、净心、敕水,是不是还要祭祀牲畜,别逗了,我学的是道家文科。”

道门理科,这一系列手段都是必要条件。

而文科,感觉对了,一切就对了。

就是这个味儿!

李达敲了敲棺材板,道:“现在,我们聊一聊?”

“聊的好了,你继续做你的义庄庄主,吃人的,喝人的,睡人的,我当作没看见。”

“你不收我?”老黑皮很惊讶。

“收你有什么好处吗,我很敬老的。”

对于后一句,老黑皮直接当作没听到,但是前一句,他认真想了想,没有。

“左边第三张灵牌上,有一根香,当日我闻那香味不对,就先躲了起来。”

李达在贡桌找了找,果然翻到一小截黑香,闻了闻,一股子辛辣味。

“这能召妖?”

“我不知道,但这味道给我一种很凶的感觉,就像,你斗的那只黄皮子精。”

李达微微一顿,将这小半截香收入袖口,面无表情的道:“那烧香人的模样,你该是记得的吧。”

过了许久,李达面色阴晴不定,老黑皮小声道:“小道长,您说过,放我一马……”

“有句话你听过没,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我当然不代表正义,只是”

“我不能让人怀疑我的业务能力!”

……

猴腮脸本来走路就难看,弓腰屈膝、贼眉鼠眼,开了荤之后,两腿发软,更是倒八子步,烂糊糊的,三条腿都是煮烂的面条。

终于,猴腮脸被李达盯的浑身不舒坦,缩着脑袋讪讪道:“师兄,我错了。”

“你错在哪里了?”

“我下次再也不去找那寡妇,不能给我们白云观丢人。”

“修炼房中术,算什么丢人,”李达似笑非笑。

“那、这个,师兄说的有理,下次,我带师兄一起研究一下?”

“我就算了,大家同门一场,没必要亲上加亲,”李达顿了顿,意味深长:“只是有些人,吃里扒外,看着老实巴交的,暗地里下起手来比谁都狠,师弟,你说,这种人算什么?”

猴腮脸背上汗都出来了,强笑道:“这种人,应该被逐出师门吧,师兄。”

“有道理。”

回到白云观后,曹道长对于李达的表现相当满意,只收了两个乡,就赚了三百多文,这要是十里八乡都走一遍,岂不是赚大了。

“好徒弟,你果然是我白云观的继承人,日后我百年之后,这座道观交给你,师父也可以安心了,”曹道长老怀大慰。

“师父,我这病反复发作,也的确是个麻烦,我记得祖师爷当年在观中留下一道辟妖神符,师父你”

“哪有什么符篆,胡说八道,骗人的玩意,都百年前的事了,什么符篆能保留这么久,”曹道长顿时色变,一通教训后,便把李达打发走了。

他,似乎是在忌讳什么?

担心自己,

还是,担心原型毕露?

烧香的人先不提,这能引妖的线香,绝对是道门的手艺。

同行的手笔?

还是,

师父!

印象中,他以前的确见过不少同行,但真正有道行、有本事的,一个也无。

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他们。

如果幕后凶手是曹道长,那么,原因呢?

担心自己抢班夺权?

别逗了,就这破观,他还嫌烂呢,前身可不只一次抱怨这个。

而且白云观是‘子孙庙’,特点是庙产私有、师徒承继,就算自己啥都不做,下一任观主百分百是自己。

有这个必要吗?

他本以为,凶手会是猴腮脸,只有他和自己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自己不死,他没可能做老大。

结果,上香者居然是另一位。

老实巴交,没有半点利益纠纷,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心眼的那位。

帮工柱子!

还有什么线索,李达苦思冥想,前世的记忆中,似乎隐约有一条。

自己炼成本事后,曾有同行说,可以推荐自己去阳司?

那个朝廷的道家门户。

……

猴腮脸匆匆下山,脑海中不断回想李达那奇怪的话。

有些人吃里扒外。

下起手来比谁都狠!

他、他发现了!?

一把推开自家大门,两道人影一坐一站,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猴腮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道:“阳司的大人,我、我被李达那厮看出来了!”

第五章 雷劈的高人

“柱子,你在我们白云观干了几年?”

“过了今年,就七年了。”

“你入门比我早,怎样,都习惯了吗?”

“观主和小道长你待我很好,乡里人都羡慕我呢。”

柱子憨厚的笑了笑,挠了挠头,手脚无处摆放似的,高大的身子躬着,神态温顺。

老实人,

真老实。

老实到背后阴人,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演技,影帝级别的。

傻到深处自然黑。

李达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你去忙吧。”

“哎!”

看着他的背影,李达真想、真想一板砖拍上去。

“好徒弟,众生都在等着你度化呢,”曹道长在不远处叫道,挤眉弄眼,还比划了个数铜钱的动作。

李达笑了,

师父贪财,

师弟奸猾,

帮工厚黑。

所以,谁是凶手?

山下的乡子有七个,梁乡最富,周庄最穷,黄庄最远,黄老太,就是黄庄的地主婆。

李达去了周庄,泥泞的山道很难走。

这个地方,山多人少、丘陵密布、耕田不多,活不下去的人,只能出去讨生活,鼎鼎大名的徽商就是这么来的。

而没本事出去的,就只能在这里熬着。

破旧、艰难、困苦,在梁乡还好些,在周庄就真的是一览无遗。

瘦骨嶙峋、躺在地上的老人。

跟劣田做斗争,最后败下阵来,坐在田亩上叹气的汉子。

饿的捂着肚子哭的孩子。

李达终于明白,柱子说过的还行的意思了。

毕竟以曹道长的贪财程度,工资是不可能发的,这辈子都不会发,包吃包住就不错了。

柱子家里没人,李达的记忆中,他好像也从未说过自己父母的事。

李达将鞋底的泥在石头上蹭了蹭,来到一间挂着红布的门前。

从古到今,干这门生意的,貌似,都喜欢红色。

他敲了敲门。

女人打开了门,诧异的瞧了李达一眼,“生客啊。”

李达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中年妇女,就是猴腮脸口中,能与杭州名妓相比的周寡妇。

“捶腿儿还是走马上任,”妇人态度不算很好,这也在预料中,街边发廊和会所的服务水平,还是有差距的。

“还挺专业,”李达忍不住吐了个槽。

“嘿,也是跟人学的。”

眼看着对面妇女解开系带,露出半截粗大腿,李达赶紧叫停。

辣眼睛!

“我来打听点事。”

“打听事儿?”周寡妇露出些许戒备,“这破地方可没什么好打听的。”

“柱子你认识吧,”李达从口袋里摸出十来枚铜板,按在桌面上。

“那憨货,嗨,谁不认识。”

妇人渐渐放松,看了看桌面,挤出一丝笑容。

“他在你们乡里,很有名吗?”

“仗着一把子力气,白云观里做工,其它也没什么。”

“最近他有没有跟什么外乡人接触?”

“那倒没有,这破地方,谁没事跑这里来。”

“没有了?”李达晃了晃荷包,铜板‘叮当’做响。

妇人咽了口口水,道:“还真有个传闻,晚上,大晚上,他家门口有敲门声,但是没见过什么人。”

“敲门声,什么时候的事?”

“七天、还是十天前,不是这几日,但在这个月里。”

“没有了?”

“他的事倒没有了,只是隔壁老陈家的鸡被偷了一只,垛子里有一股骚味。”

白云观

“柱子,你过来,”曹道长朝着对方招了招手。

“观主,你找我,”柱子放下手中镰刀,憨憨的走了过去。

曹道长将对方领到祖祠,祖祠棚子外搭了锅灶,按照前任观主的说法,让祖师爷也闻闻味。

“柱子,最近身体没事了?”

“没事,观主您的药很好使。”

“区区黄皮儿,敢迷贫道的门人,简直是找死,等贫道哪天抽个时间,亲自下山帮你收了它!”

柱子脸色胀的通红,结结巴巴道:“谢谢观主。”

“小事、小事。”

曹道长拍了拍对方肩膀,又不经意的道:“对了,我让你义庄上香还愿的事儿,就别告诉你师兄了,你看,你霉气去了,你李师兄却撞妖了,这事你跟他说,他心理不得有疙瘩啊,日后成了观主,不得给你穿小鞋啊。”

“师兄他不会这样的,”柱子忙辩解道。

“不管会不会,别胡说八道,”曹道长加重了语气。

柱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老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老实的性子,等哪天也把你收入门。”

曹道长背着双手,哼着小调走了。

柱子呆呆的看着棚子里的十几张破牌位,灵牌上还挂了个匾。

四个大字,

薪火相传。

柱子憨厚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正常的狰狞。

道观不大,却是附近几十里最好的营生。

不纳税,不交粮。

凭什么,轮不到自己。

曹老道,半截身子入棺材。

李达,毛都没长齐。

猴腮脸,只一张烂嘴。

这三个人,合起来不过自己一斧子。

穷山恶水,哪来什么顺民!

李达赶了十几里路,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黄庄,人烟稀少,荒田堆冢,草有半人高。

“劳驾,黄庄不在这里?”李达拉住一个卖货郎,问道。

“黄庄的人?早就迁到了隔壁县境了,这里晦气的狠,闹过妖的,小道士你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李达怔怔看着眼前成片的荒草,草堆里,仿佛有道黄影一闪而过。

……

月明星稀,很晴朗的夜空,但赶夜路的人,总觉的要有八十瓦的路灯会更好一些。

出了点小失误。

他迷路了。

现代的路,是沥青混凝土压出来的,古代的路,是人趟出来的,逼仄、肮脏、不起眼。

天一黑,

路就找不到了。

李达不怕鬼,

好吧,

他怕,

但是他有对付鬼的手段。

这叫术业有专攻。

但是,山上有狼。

‘嗷呜’的叫声不知从哪个山头钻出来,声音凄厉,回音不绝,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往毛孔里钻。

他是道人,不是猎人。

所以,李达有点从心。

早知道,不跑这么远了。

踝关节越来越酸,上了锈似的。

汗水从额头沁出,是冷汗。

两腿打摆子,慌滴很。

一点亮光从远处林子冒出。

李达毫不犹豫的凑了上去。

是人,最好。

是鬼,

也不差。

亮光消失了,

人呢?

鬼呢?

甭管什么,给点声啊!

一只苍白的手掌按在他的肩上,黑暗之中,裂成三块的脸凑了上来。

“小道士,你在找谁?”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上窜了上来,李达蓄势已久的镇鬼符拍了上去。

“你摸我胸干甚?”

……

民如草,割又长。

有些草民不想当草,所以,他们躲在深山老林里,不交税,不纳粮,当然,也不再被当地官府承认。

城池进不得,官道走不得。

许老三就是这么个非人。

粗糙的木屋中,炉子上的小锅煮的‘嘟嘟’直响,锅子里是一些山果子和熟肉煮成的汤。

“喝点汤吧。”

“多谢。”

许老三豪爽的一笑:“还以为是个山狍子,刚想熄了灯摸过去,没想是个活人,还是个小道士。”

“恩,我迷路了。”

“正常的很,这里山道本就难走,总不能大半夜的来降妖除魔吧。”

聊一会儿,李达发现这是个很健谈的人,便忍不住问道:“许哥你是怎么溜到我后面的,那么多草窝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位爷传授过我本事,”许老三神秘兮兮的道。

一夜无睡。

倒不是二人脾气特别相投,闲聊到天亮。

毕竟是陌生人,李达有意识的保持警戒。

尤其对方脸上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狰狞的模样,谁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营生。

倒是对方牙没刷,脸不洗,四仰八叉,呼呼大睡,没心没肺的样。

周围脏乱差,碗看着几年没洗了,衣服当抹布使,前后左右无立足之地,还不如垃圾堆。

精神一紧一松之下,终于在天色微亮之际,李达冲起了瞌睡。

腥风皱起,煞气昏沉。

昏暗中,李达急促的奔跑,背后不知有多少追兵喊打喊杀,天空上乌云密布,忽然,一道难以想象的雷霆从天而降,天威如神,他只能惊恐的睁大双眼,瞬间四分五裂。

“啊!!”

李达睁眼,满头大汗,恰巧这时,许老三提着牛骨尖刀,狞笑着走了过来。

黑店!

杀人夺货!

人肉叉烧!

一时间,无数血腥暴力的画面在脑中闪过。

道术对普通人是没有用的。

切换人格,把那玩意叫出来?

就在牛骨尖刀晃到脑门前,许老三忽然伸出左手,手上提了个兔子,哈哈大笑:“运道不错,昨天装的笼子,今天就得手了,有肉吃了。”

“运道真好,”李达勉强挤出了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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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的丑,

果然是原罪。

许老三忙着去毛剔骨,李达在附近溜达,勉强辨出了方向。

这路线,偏的老远了。

不过,自己怎会做噩梦,自从观神有成后,入梦后,杂识应该全部消散才对。

难道,这里有什么鬼怪在影响自己?

不知不觉间,李达走到了一座大坑前,这坑像坟洞,能躺两个人在里面。

李达下意识的伸手摸在边缘上。

一股强烈的、凶悍的、恐怖的气息,直窜脑门,惊的浑身鸡皮疙瘩。

乌云

天雷!

李达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你果然能感受到,”不知何时,许老三出现,嘿了一声,道:“当初还是我把那人从坑里扒出来的。”

人,

被雷劈,

没劈死?

第六章 拳术时代

做为白云观百年以来,练出真本事的三人之一。

李达知道,道家降雷术,只是一种脑洞。

别逗了,雷压一亿伏的好吧。

你以为道士都是小型核电站?

但这种恐怖的感觉做不得假。

观神大成后,对于老天爷的思想感情,有很深的感悟。

雷电,就是老天爷脾气暴躁的一部分。

李达看了看许老三,愣了半晌,道:“你会这么好心?”

帮自己,可说是好心。

救被雷劈的这一位,那就不能用好心来形容了吧。

这可是被雷劈啊,

又被人追杀,

谁知道犯的是什么罪,

犯罪分子的惺惺相惜?

许老三摸了摸深可见骨的伤痕,露出复杂的笑容,道:“三年前,运河通漕,官府疏浚河道,征了十几个县的民夫,衙役直接从家里抓人,我老娘就是抓着我被打死的。”

“当时开河,是人拴着绳子在江边上挖土,一筐筐的挖,从早到晚,拿命当草,水一急,命就没了,当时官府只管一顿饭,有人看着馒头就呕血。”

“当时跑的人很多,大多数都被抓了回来,直接灌了河,祭河神,我是夜里被抓的,当时官爷在我脸上抽了三鞭,说要拉回去喂狗。”

“救我的,就是这位。”

李达默然,历史书上说,古代官府一开什么大工程,就损耗民力,据说隋朝就是这么玩完的。

怪不得。

“他救你,你救他,可说是报恩,只是为什么告诉我,这事知道的人不是越少越好么。”

“我认得你,你是白云观的小李道长,当地人都说你有道行,阳司都要八抬大轿请你,我想请你帮帮忙,”许老三脸上脏乎乎,但目光很亮。

“追杀他的,就是那里的人,你若是进了衙门,万一、我说万一碰上这种事,能不能帮帮他。”

“……”

古代的特务机关,最熟悉的该是绣衣使者、两厂一卫、粘杆处,抗日神剧看多了的话,中统军统也该有所了解。

阳司,就是这么一个机构。

哦,对了,

它不仅抓人。

妖魔、鬼怪,都在它的业务范围内。

住你一晚上,就让我帮你包庇通缉犯。

这价儿,

老实说,

有点高。

“不用明着帮他,通风报信也行,实在没办法,下手轻一点,”见李达面色难看,许老三连忙补充道。

他自己也知道,这难度太大了。

“我没打算加入阳司,”李达吸了一口气,实话实说。

重活一世,他只想活的舒服一点。

加入这间谍组织、特务机关,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舒服的样子。

倒是前身对这好像很感兴趣。

“嗨,那我去烤肉,做汤,”许老三尴尬的道。

经过这事儿,气氛有些尴尬,李达默不作声,心想回头弄点钱给他,把这人情还过去算了。

这种朝廷大案,他是一点不想掺和,他也没本事掺和。

虽然他对这召雷的本事,十分感兴趣。

以他所学的道家知识,完全没可能。

这不科学啊!

“他教我的本事,你想不想学,”许老三突然道。

李达斜了对方一眼,

想引我上钩,

我是那种意志不坚定的人吗?

我是注定要做咸鱼王的男人!

开玩笑,

抗雷的本事,

“咳,你说说看。”

“是拳术!”

“噗”

李达一口老汤喷出去,溅的对方满脸。

拳术,抗雷?

are,you,ok?

what,are,you弄啥嘞?

道术,李达学了,会了,他把它当作第六感之类的特异功能。

鬼怪,很正常嘛,既然都有特异功能了。

结果你跟我说拳术可以抗雷?

你这tm就是在逗我了。

除了妖魔鬼怪之外,这还算是个比较正常的古代,前身的记忆里,没有基因战士这种生物啊。

而且古代的传统拳术,李达也挺呵呵的。

得益于‘国术大师’几场惊天动地的比武,直接把李达的武侠情节打到茅坑里。

所以,为了自我安慰,他还特地查了资料。

现代武术是花架子,祖宗总是能打的吧,武术总是源远流长、保家卫国的吧。

当时李达是这么想的。

结果,他发现,自己有点想多了。

单从源远流长来说,古代人重视的是器械,认为拳术无益于大战,真正拳术的概念,是从明朝后期才有的。

长倒是长,但也不是特别的长。

至于保家卫国,虽然不能说完全不能保家卫国,但李达还真没找到,单靠拳术成功保家卫国的例子。

民国时期,拳术成了国术,各地国术馆,各种大师,蜂拥而起,大师遍地,黄金时代。

不能说这些都是假货,肯定也是有两手的,但清末民国那一段,简直可以凑成一段华夏耻辱史了。

国术在其中,有起到什么积极作用吗?

拳术改变了战争,阻止了卖国协议,还是真就刺杀了什么满清高官,日本高级将领。

貌似,

没有吧。

就算爱国青年刺杀,拿枪用炸弹的次数比较多吧。

那还谈个屁的保家卫国啊。

当然,在枪炮广泛使用的年代,让拳术起到超人的作用,这的确有些不切实际,毕竟在二战,连美国队长也只能做突击队队长,金刚狼也只能做小兵,拿这要求国术,有点过分了。

那么往前推,康熙年间,郑成功侄儿郑应达带着妻妹投莆田少林,结僧众,练武反清,结果被内鬼出卖,清庭派兵围攻,被镇,一把火,烧了。

逃出的五位,就是少林五祖,洪门的前五祖,广东拳的几位祖师爷。

明末清初,有一位拳术大师叫王宗岳,内家拳之祖,打过仗,反过清,事败,遁了。

再往前推,明嘉靖年间,有位著名将领是这么评价民间武艺的,‘今之阅者,看武艺但要周旋左右,满地花草’。

这话的意思是,民间花法武艺只图好看,而无实战价值。

说这话的人叫戚继光,语出《纪效新书`或问篇》。

嘉靖年间,还有一个将领兴冲冲的跑到少林寺学棍,最后给出的评价是‘真诀尽失’,花架子好看而已,然后,少林二十四代掌门小山和尚厚着脸,派了两小和尚,跟这将领学营伍技。

这个将领,叫俞大猷。

所以说,别总以为现代的民间拳术无卵用,古代的民间拳师,那也是然并卵的。

古代民间练武,一是为了防盗,而是为了娱乐,武艺二字,本身就说明一切。

无论热兵器时代还是冷兵器时代,指望民间拳术能保家卫国,

这个,

难度较大。

“道长,道长,这本事,你学吗?”见李达久久不语,许老三问道。

“学,还是不学”李达犹豫起来。

按照拳击规则,民间拳师能打过拳王?你以为人板砖大的肌肉是白练的,营养师、健身教练,科学化的饮食和格斗手段是假的?

同理,按照ufc规则,怼上自由格斗也是够呛。

连架都不敢打,哪还有什么杀人技,全是花架子。

比起跆拳道、柔道、空手道、泰拳这等等本事,武艺真的有什么明显优于它们的地方吗?

答案是,有!

还不止一个。

李达看过兵书,也看过国术大师的笔录,刨除玄虚看不懂的部分,至少有两点,国术有的,别的没有。

一个是大战能力,这大战指的是冷兵器战争;拳术的最高境界,不是一个打十个,其实是拳械合一。

拳械合一是指你练了这拳,让你拿刀操枪上战场列军阵是没问题的,要知道,在古代,最能打的拳术总是从军营中传下来的。

在中国地图上,凡带有‘卫、所、军、都、堡、营、关隘、门’的地名,都代表着各时期驻军之处,遍布各地,拳术的由来,其实跟军转民有关。

比如,太极拳是源于南兵拳,而南兵拳最早是戚激光结合了十几门民用拳术,选出一部分用来练兵的本事。

形意拳更是传说中,岳武穆练兵的技业。

戚继光义乌招兵后,绍兴大教场教习,在富阳湖训练武技,士卒不足两月就开赴前线,一战而胜之。

戚继光用鸳鸯阵,纵横不败,岳武穆用藤牌麻扎刀,朱仙镇破拐子马。

用于器械,用于战阵,

这才是国术,

这才是真本事!

明清卫所,营迅之卒,技勇本事逐渐‘民化’,不须大战,只认花法,练武不知技击,这就是嘴遁大师的祖先们。

当然,不能只说自家老祖宗智商高,别人家的都是蠢蛋,国术有,别的格斗方式没有,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拳击、跆拳道、空手道等,最早也是在二战之后推广开的。

大战属性,其实已经天然不存在了。

还有一点,就是武术的中医养生作用。

养生,其实不是你吃的饱、穿的暖,最后得三高,用来减肥的手段。

养生,其实是古人在吃不饱、穿不暖、饿的要死,用来向老天求活争命,抵抗各种疾病的一种本事。

国术大师写拳书时,总会参杂着一些气血、五脏、穴道的感应变化,在李达看来,这与其说是内功,或者技击手段,不如说是中医的人体感应学。

这玩意对比武有帮助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肯定是存在的,至少那些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前辈们,写拳书时吹牛逼,那也不会吹的太过分。

而到了如今,拳术练的再好,也不会自动精通枪械、大炮、战斗机等战争武器,这等于大战属性不在。

物质大爆发的时代,没有天灾**,吃好喝好,不瞎想,不得癌,活到七八十岁也没有难度,中医养生,除了骗人卖保健品外,其实也被时代抛弃了。

所以,当拳械合一和养生性被科技取代,武术,其实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退一万步,就算你找回拳术的技击性,那又怎样呢?

比起假大师被殴,这,才是真正悲凉的地方。

李达很久很久以前,一直有一个脑洞,假如,不管是什么手段,拳术的养生性能够再进一步,开发出类似增强人体潜力的功能,将古代拳术的大战性再推一步。

是不是真的能创出类似武侠小说的本事。

在冷兵器和热武器时代之间,是不是真的,可以创造出一个独属于它的时代。

拳术时代

“学吗?”许老三又问。

“学。”

不管怎样,能抗雷的本事,为何不学。

万一被雷劈了呢。

第七章 本就是妖怪

理想是丰满的,

现实是骨感的,

社会是黑暗的,

潜规则到处都是,

能搞笑的时候,你不搞笑,

轮到你哭的时候,你又到哪里去哭呢。

李达现在就想哭。

“快点…摸我…手用力…肩膀…腿…往上用力…对对…大腿内侧……”

如果是女人,哪怕是周村的寡妇,李达咬咬牙,摸也就摸了。

但是,眼前,是个男人。

不是伪娘,

是个五大三粗,脸上有三道疤的男人。

从上到下,

从内到外,

李达摸了整整五天。

这就操蛋了。

皮卡丘,也就是那个雷劈男,在这里养了三个月的伤,然后,传了个拳架子,走了。

按照皮卡丘的说法,这拳架子,是对方一点一滴,帮他捏出来,校对筋肉,练出灵感,溶入脑子,架子得了拳劲,美妙滴很。

至于什么三盘对天、虚灵顶劲、含胸拔背、尾闾中正等说法,许老三压根没听懂。

皮卡丘也说了,死木头站成活马,怎么吃草,怎么骑行,这些天然就会了,无需特别在意。

许老三的水准,自然没本事把人摸出劲来,所以,他想了个法子,他不摸人,让人来摸他。

李达摸了整整五天,也没摸出什么感觉来。

手感倒是摸出来的,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摸到什么部位。

两个大男人,

喘着粗气,

挤一座小屋子里,

摸来摸去,

不暧昧

贼尴尬。

许老三摸了摸头,心虚道:“那人也说了,要想站出感觉来,得学虫子,冬天虫子钻进地里装死,等到了春天,土里生机一起,就又复活了起来,初学者要想站出生机,要先捅进土里,再钻出来,先练一个部位,只要找出来,便能激发全身。”

“这就叫拉车骑马,第一步,尥蹶子最重要。”

李达反问:“那你就练出来了?我看你练与不练也没啥区别,要不你抗个雷给我看看?”

许老三尴尬道:“那肯定是不能的,不过我每天站了半天,腿脚倒是养出来了,耕田都不费劲。”

每天站一个小时军姿,你耕田也不费劲,李达心想。

深山老林里自然没什么好田,许老三圈了块地,锄头轻飘飘扬起,用力一翻,小腿一紧一松,腰部一送,大块土疙瘩就被挖出来。

非要说的话,看的很舒服,有一种特殊的频率,耕田几十年的老农民,脊椎一般都不好,常年累月的消耗,会磨骨头,但不知是不是李达的错觉,他觉的这么耕下去,对方腰不会有事。

“东西我放这里了,柴米油盐给你备了些,嗯,其它的,年后再说吧。”

做了逃民,年肯定是一个人过,李达能看出,许老三豁达、无所谓的表面下,其实是孤独。

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简单的就帮自己,与其说是好心,不如说想找个人说话。

不交税,不纳粮,没人管,但也因此不能成家,不能立业,没有未来。

简直是古代版的三和大神。

许老三摆了摆手,就坐在泥地上,背着身子,看不到表情。

住在桃花源的人,到底是悠然自乐,还是向往外界。

没人知道。

李达摇头,他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能收拢这种逃民,他那小道观,比这里又能好到哪里。

天空清冷无云,明明就要过年,却没个过年气氛,听说后天有庙会,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及。

李达每天只是抽个空到这里逛一逛,大多数时间,都要去度化众生,赚取生活费。

也是为了麻痹有可能对付自己的那一位。

曹老道、柱子,都有嫌疑,至于猴腮脸,也未必是好人。

都很可疑。

既是白天,他抄了小道。

小路狭长,杂草丛生,还有几大块烂泥地,像粪池,跳进去,至少淹没大半个身子。

然后,烂泥地里,黄泥水向两侧翻。

李达经过,

咕嘟

咕嘟,

浮出了一具女人尸体。

女人很美,鹅蛋脸,剪水瞳,黑发飘飘。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

在被寡妇摧残后的审美观,

这,才是真正的古代美女。

但是,就算再美,

女人也不该从泥地钻出来!

尤其是女人看向他的那双眼,就像是抱着他,拉着他,领着他走。

美人,

古代美妞,

李达的后脑勺,渐渐浮出一张面孔,五官越来越清晰,

两眼呆痴,

想要钻出去。

静谧的湖水,不起半点水波。

莲茎从湖底生长,

钻出水面,

微风起伏,莲花摆动。

水天一色,万籁俱寂。

女人的脸色渐渐变的狰狞,开始急躁,像是钻进真空,白皙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狰狞、恶心,老太太的裹脚布。

‘啪’

一颗眼珠炸裂,汁水四溅。

李达惊醒,直挺挺打了个机灵,精神水潭像是砸了块石头,‘砰’的一下;二话不说,掌心做符,不用烧香,不用敕水,无需请神,这些都是介质。

道家文科生,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镇鬼符狠狠的拍了下去。

女人无声的惨叫,血水四溅,肋骨刺出,五脏乱滑,四肢飞舞。

李达不为所动。

在元神的状态下,没有任何杂识,他可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分尸之后,尸体缓缓消失。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声。

一张黄纸符,只烧了一半,纸上的女鬼被钉住了四肢,两眼空洞,留着血泪。

泪没流干,符就烧光了。

李达阴着脸,走到对方面前,一字一句,“想破我的心中神,你找死!”

道士斗法,一看道行,二看符篆,李达观神大成,对方道行不如他,女鬼惑人不成,只能反噬己身了。

“嘿,咳咳,钉鬼符压不了你,你果然还是有道行的,”那人惨白着脸,却露出笑容。

“你这种有本事的人,留在这小道观可惜了,我们阳司请你去朝中当官。”

又是阳司!

李达眼一缩,对方邀请自己,这不奇怪,只是在这种场合,这种方式,绝对不怀好意!

“怎么证明你是阳司的人?”

对方颤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张阴阳形状的玉佩,指了指上面的字。

阴司度鬼

阳司镇人

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酉字。

李达突然明白阳司二字的意思。

阴司,阴曹地府。

阳司,人间天庭!

怎么办,

杀了对方?

这可是朝廷来使,自己弄死对方,比起逃役可严重多了。

总不能逃到深山老林里,做一辈子三和大神吧。

跟着对方走?

别逗了,跟一个差点弄死自己的人走!

李达一时间陷入两难中。

那人眼中诡光一闪,“看来,你没想好。”

李达微惊,背后风声一闪,‘啪’的一下脆响。

背部一疼,四肢一酸,这感觉,就像是蹲马桶蹲久了,两腿发麻,站不起来。

不仅两腿,还有双手。

这一巴掌兜下去,就像是把他钉在地上。

这是点穴功夫?

“申鬼子,你居然没斗过他,你这一招对人不是挺管用的。”

“你懂什么,对方道行比我高,我镇不了他,”那人呼了几口气,符篆反噬,像是胸口被捣了一下,疼的很,看谁都是黑影。

李达只有眼珠子能动,他看到,一个握着刀把子的黑大汉,从背后钻出,目光奇异的打量着他。

像是在看一块怎么剔骨的肥肉。

对方的刀柄很脏,像是常年被捏,污渍擦不掉的那种。

“那上面要是看上他,岂不是没你什么事了。”

“你懂个屁,自古便是鬼能吓人,符篆能驱鬼,但道术对普通人是没有用的,他道行再高,对上面有个屁用!”

“那你这钉鬼符怎么这么管用?”

“因为老子钉鬼符是先抓的鬼,再用鬼来吓人,癸刀儿,你还不抓人,要不是你这孙子非要走水路,等着过年大江通船,老子早动手了。”

“你动手也斗不过人家,”癸刀儿咧起大嘴,轻松的将李达扛起,“兄弟,对不住了,以后大家说不得都是自己人,到时请你喝酒。”

“自己人,嘿,你以为他有这个机会么,我们这次接的可是私活儿,”申鬼子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三角眼恶毒看着李达。

癸刀儿扛着李达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自言自语:“怎么感觉越来越重了,申鬼子,有增重的法术么。”

他说话间,虎口上的老茧摩擦着刀柄,‘嘶嘶’作响,像是磨着两块生铁。

传统刀术中有锦缠头、撒花盖顶之类的刀式,就是刀片往脖子上一绕。

不管怎么看,这一招都不像是有实战用处。

但这其实是马上刀术。

两马相冲,敌刺枪戳面,我以刀尖剃剐他枪,人左马右,错开时刀尖顺势一滚,刀头一掠,人头落地。

从无例外!

这是他在西北斩了三十九颗脑袋,赚来的自信。

对方脑袋就在顺手处,他道术再快,没自己刀快!

“哪有增重的法术,又不是灌了铅汞不死药,你”申鬼子眼一缩,乡村地烂,癸刀儿的靴子,脚跟已经踩入泥里。

“侯爷要的是活口!”他只骂人狠,对方杀性更重。

“断一条手!”

癸刀儿低吼一声,把人往前一丢,眼中血丝爆出,黑脸红眼,刀口上前,步跟上。

如熊瞎子饿虎

单撩刀式!

刀光有如一道白色匹炼,斩的遍空黄毛乱飞。

一股恶臭扑面。

癸刀儿百忙之中一个铁板桥。

一道浑身是毛的怪物落地,筋骨支撑,五趾抓地,骨架子撑起,像妖怪。

哦,本就是妖怪!

第八章 一脉相承 薪火相传

仙人掌有一种刺,看着一点大,扎人,戳到皮肤里,生疼。

癸刀儿手掌微抖,掌背上全是针扎的小洞,看着渗人。

这位军中大汉眼角微抽,看着眼前尖牙利嘴的怪物,只感觉吸入肺部的空气都冰冷了。

“解释一下,申鬼子。”

申鬼子解释个屁,会道术的同行,眨眼间就变怪物了,他比谁都惊!

在二人抽气的关口,怪物当头砸来,浑身黄毛钢刷一样扫过,癸刀儿脱肩团胛,身子往后一挤,凭空矮了一截,一条红布从袖中拔出,穿过刀环。

黑汉靠着军中锤炼的反应躲过一劫,申鬼子就没这么好运了,眼前一黑,钢刷子刷的脸上血沫横飞,眼膜刷开,一下子瞎了一只眼,滚在地上惨嚎。

“啊啊啊啊啊!!!!!!”

刀环一晃,刀光一闪,癸刀儿粗蛮黑汉,耍刀却像是美人抚琴,轻飘飘间,剜向李达尾椎骨往上三寸骨节处。

李达后背尖刺被刀光一撩,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怪物的本能瞬间感到危险。

许老三耕田的画面一闪而过。

脖子上两条大筋一下子弹出,这一弹,脑袋就像是被取下来,脊椎肩膀瞬间轻松,腕关节一扭,扑跪在地,姿态难看,却恰到好处的躲开这一刀。

癸刀儿牛眼戾气一闪,握红巾的左手一晃,刀身带着深厚煞气劈下。

李达眼中异光更重,彻底变成黄皮子才有的黑色,奸猾、凶残。

背上黄毛被无形之手一扯,根根拔起、爆射。

“艹你母!”

剑走青,刀走黑!

用刀的人心狠!

癸刀儿不管不顾,一手薅住李达头发,一手提刀往脖子上抹。

“吱呀~”

像是孔雀开屏,李达背上的道袍一下子拱起,手脚一缩,背部一挺,像是张开的刺猬,钢针从脸上卷到脖子,滚到胸口,破肉钻骨,肚皮子切成肉丝,一团团玩意在里面蠕动着。

“虚灵顶劲,五心归一,涨眼了!”

黑汉子落下这句,只留下一具两眼血黑、皮肉腐烂的尸体。

不远处申鬼子嚎好一会儿,也不动了。

李达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浑身黄毛往里钻,汗珠往外挤,眼神在凶残、空洞、挣扎中不断转换。

‘滚回去,这是我的肉身,老子叫李达,不是你这黄皮子精!’

‘凭什么?你是畜生,我是人,就凭这个!’

“这也、也是我的。”

一道沙哑、苍老、却又像是初学人言的声音。

黄皮子,复活了!

借助李达的人格,开始,有了人性!

占据人身,

拥有人智,

这是每个妖怪的最高追求!

李达眼中戾气一闪,虽然身体的本能还在影响,但是做为人类,做为一具人躯,他的掌控能力明显更强。

右手食指在胸口微划,无形的符篆在胸口成形。

“我说,滚回去!”

李达像是面对杀父仇人、夺妻老王,

恶狠狠的,

拍在了胸口。

一道尖脆刺耳、迥异人声的叫声从李达嘴中放出。

声音持续了足有十息。

嘎然而止。

李达撑着膝盖,深深的,喘着气。

脖子像是落枕了,

踝关节,肿了,

浑身发痒,像是要长毛,

被人出卖,

被妖怪坑死,

杀了两个阳司官员。

破事一件接着一件。

总结一下,

当初,

就不该,

管那件,

嫖资纠纷。

看着两具死相凄惨的尸体,李达心中一阵恶心。

武侠小说里,

高手们杀人、立威、报仇。

那么,

问题来了。

尸体,

谁帮他们处理的?

……

夜色微深,李达一步一个脚印,从山脚走到道观,等不及的曹道长早就吃上了,一碟腌咸菜,一碟炒素菜,在古代的条件下,已经算是很丰盛了。

“好徒儿,你怎么这副惨样?”看李达这副模样,曹道长目瞪口呆。

此刻的李达道袍早就丢掉,内褂灌了一身泥,布鞋破了个洞,满脸晦气。

“上山时掉坑里的。”

曹道长一脸无语,赶紧指挥柱子二人灌水给他冲洗,一边还不满的嘀咕,“就算掉坑里,袍子也要捞回来啊,这可是祖宗的传承,再做一件要花多少钱。”

李达转头,看向猴腮脸,只见他呆呆的看着他,满脸惊恐。

“愣着做甚,帮我倒水。”

以道观的条件,泡澡是想都别想了,山顶用水也只够李达冲个冷水澡。

猴腮脸一边往李达头上倒水,一边小心翼翼的道:“师兄,后山那条小路,的确是不好走啊。”

“谁跟你说我走的后山,我就是担心这个,才走的前山,谁知直接从山路滑下来了,跌水坑里,你说我倒不倒霉。”

“原来是这样”猴腮脸表情多了一丝轻松。

李达面无表情,

曹道长是很少下山教化的,

柱子身份不够,

所以,

跟着自己,

了解自己习惯的,

就只有,眼前这位。

嘿,

有意思。

明天就是除夕,山下的爆竹声不间断的响起,直到这时,才有一丝年味。

李达躺在床上,听着蟋蟀和爆竹的混合声响,身子不动,手掌在床底摸摸索索。

借着窗头上的月色,

他摸出一口刀,

这是他的战利品之一。

刀长两尺两寸,不算长,刀身用厚实的黑木包裹,刀首有环。

拔开一看,红迹斑斑,

这不是锈迹,

是血迹。

刀尖后三寸,有一个拇指大的缺口。

李达不知从哪本书上看过,古代练骑兵,立二木桩,一五尺,一七尺,驰马而过,一刀砍五尺桩,一刀砍七尺桩。

五尺是马头高,七尺是人头高。

人借马势用刀,这种刀技,叫‘掠’。

掠刀的部位,就是刀头三寸。

联想到这口刀对黄皮子精隐隐有克制作用,刀身上的一种凶恶气息。

李达便明白,这是一口砍贯脑袋的刀。

是杀人凶器。

双手合握,虚劈了一下。

“放贷的过年要扎账,堵人家里要债,钱不还,年过不好。”

“今年过年不收礼。”

“只清账!”

……

按照道家说法,神仙也是过年的,每逢除夕,连同灶王爷在内的所有民间诸神要上天叙功。

查业绩,

开年会。

猴腮脸昨晚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生怕被李达发现什么,阳司的两位大人,不是说好昨日的动手。

一定是走大路,

让这小子逃了过去,

一定是这样!

猴腮脸烦躁的走了几步,忽然被一阵摩擦声吵的心烦,他找到了源头,是柱子在磨刀。

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认真,

牛角尖刀,

顺着磨刀石一剐,一剜,

锃亮!

刀虽小,捅谁都是血窟窿。

“你这大白天的磨鬼呢,柴都劈好了?”猴腮脸没好气的道。

“观主吩咐了,要磨好,等他回来,杀鸡,”柱子憨笑道。

“师兄呢?”

“在给祖师爷烧香。”

“那你先别做了,给我把柴劈了,师父不在,大师兄不在,我是二弟子,观里我说了算。”

猴腮脸扯高气扬的,欺负着他唯一能欺负的对象。

柱子起身,提着牛骨尖刀,怔怔看着他,看到对方心里发毛,才憨憨一笑,“好。”

“傻了吧唧,”猴腮脸嘀咕了声,准备去山下看看,说不定那两位阳司大人还在自家守着呢。

他们把老大弄走,自己就是观里唯一的继承人!

……

薪火相传

李达看着牌匾好一会儿,双手举香与额相齐,躬身敬礼,然后用左手上香。

这是规矩。

“薪火相传,一脉相承。”

李达从简陋的祖祠走了出去,推开小门,看着柱子正在木桩子劈柴,“嘿”“哈”二声,木柴便一分为二。

论起气力,观里第一人。

“柱子,下山挑两桶水来,等会要烧汤煮饭的,多留一些,毕竟过年嘛;等师父从乡里回来,咱们开火,”李达忽然道。

“好嘞,”柱子二话不说,扛着木桶就出了门,李达趁着机会,钻入曹道长的房内。

柱子出了道观,面色微微变化,他记得不错的话,昨夜里,他就把两大缸的水备好,哪来的缺水。

对方发现了什么?

这或许是个机会!

白云观这破道观,别指望有什么机关密道,以曹道长的脾气,有这功夫建这玩意,不如多赚两钱合适。

所以,师门的名册、道书、经文,还有李达不知道的东西,十有**藏在此处。

《上清金匮玉镜修真指玄妙经》

李达在一堆道书中,找到了一本不同寻常的。

道家的经书,向来很杂、很乱、很多。

做到天师级别的高功,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修《道藏》,将道经分门别类,这是道家的立言。

问题是,就算书再多,他们白云观,一向是道家文科,也就是专修性学,怎么会有一本理科的书?

就像,

狼群里面混了一只哈士奇。

上清派,道家理科一系,偏内丹流派,是全真道的大派之一。

很多年前火过一段时间,然后,貌似,凉了。

但就算再凉,人家也是道家扛把子之一。

白云观这种乡级小作坊,跟这倒闭的世界五百强,难不成还有关系?

李达放下遐思,继续翻箱倒柜,果然,在不起眼的衣柜下面,翻出了个包裹。

打开一看,除了李达以前学过的符篆术,还有一门风水龙相,一门制香手艺。

勾妖香,以妖物毫毛为引,配合三十六种药材,能惑妖魂,勾妖魄,覆盖范围十里,是引怪的玩意。

本来有七八成可能的猜测,

现在一下子十成十了。

薪火相传,

呵!

大门一下子推了开来,

曹老道面色一青一红的看着这一幕,

有些羞愧,有些愤怒。

就像是,被抓的正着的嫖客。

第九章 吃鸡

师徒二人对视着,

表情,不一而足,

曹道长,像是偷小三被抓的丈夫。

李达,阴沉的脸中,又带着几分轻松。

“谁让你进来的,知不知道规矩!”曹道长大怒,语气间却透着几分心虚。

“师父,我在义庄发现了这个,”李达从袖子里掏出半截香。

“这是勾妖香吗,师父?

我被上身,就是因为这个吧,师父。

道门清规戒律,我这做徒儿的自认为没有犯过半点,尊师重道,也不在人后。

师父,我犯了何错,你要清理门户!”

一声声师父,像是巴掌,抽在曹道人的脸上。

“混账,说什么胡话,柱子,你大师兄犯病了,带回去锁起来,让他反省!”

一道高大的黑影站在门口,手上拿着的,是磨好的剔骨尖刀。

老实巴交的脸上,有一丝隐藏的兴奋与狂热。

“大师兄,得罪了。”

李达一言不发,没有反抗,别说他‘道行尽失’,就算手段仍在,仍挡不住一刀。

过了一会儿,柱子推门而入,温顺的道:“观主,大师兄锁好了,就算他怪病复发,也挣不开了。”

曹道人点头,语气突然变的十分和蔼,按住对方肩膀,“柱子,你在我观里做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做我的徒弟。”

柱子脸皮一下子涨红,结结巴巴道:“愿意,很愿意!”

“那好,等过了年,我跟外面同道说一声,正式收你入门。”

曹道人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老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不过,你要帮老道我做一件事,这事有点犯规矩,你得想好了。”

“师父说什么,我做什么!”柱子垂下脑袋,一字一句道。

……

打发走柱子后,曹道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脸阴晴不定。

曹道人姓曹,名溪,就是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里的曹溪。

所以他一直觉自己是有慧根的,就像禅宗的那位老和尚。

他注定会成为白云观,第三位练出道行的大人物。

可惜,他不是。

经义、道解、法文,他理解的比谁都通透。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感应又是一回事。

他一直以为,白云观也就这样了,后继无人,道统渐渐失传。

直到他机缘巧合的收了这个徒弟。

他的天赋,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这本该是极开心的事,后继有人了,门派发扬光大了!

但曹溪并不全是开心,甚至隐隐有些嫉妒,凭什么,凭什么这种天赋没落在自己身上,自己这么努力,老天何其不公。

这种情绪一直埋藏在心里,毕竟,他要靠这徒弟撑场面的。

直到,徒弟越来越有主见,他开始嫌弃这白云观太小了。

外面花花世界有多大,朝廷的吸引力又有多大,曹溪比谁都清楚。

但这里,就是自己的全部荣耀。

二人的间隙越来越大,终于,曹溪忍不住,开始下手了。

师父的本事,徒弟学了,升堂入屋的弟子,不听话、不尊师重道、不守门户,那就是逆徒!

师恩如父,

忤逆孽子!

徒弟可以再收,哪怕没有道行。

对方的本领超出自己,再闯出名声,这白云观的道统,算谁的?

他是白云观第十三代掌教!

他死了,

别人才能上位,

他不死,

他就是规矩!

……

猴腮脸上山,满脸愁容,阳司的两位大人不在家里,到底去了哪里。

说好的过年动手呢。

他想到第一次见面的场面。

三班捕头直接把他拎到县衙,

县令直接亲自接待二位大人,

还顺带给他倒了一杯茶,

可怜他连捕快都第一次见,更别提县令这种大人物!

他当时就明白,一定要听二位爷的话。

更何况,这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同门恩情,

哪有什么同门恩情,

都是混口饭吃。

你把位子占了,

不把你弄下去,

我们怎么上去,

别讲感情,

没有感情,

阴的就是你!

“这不是白云观的杂役道人嘛。”

谁他娘的是杂役!

猴腮脸愤怒的回头,就看到一位小脚老太,静静站在身后,老脸挤的跟栀子花似的。

“黄居士!”猴腮脸连忙躬身,这可是位大金主。

自己未来的主要客户。

“您一个人来?”

往常这老太婆来的时候,观外总伺候着两个小丫鬟,也不让她们进来,说是撞了神不好。

今日怎地一个人?

说好的一头猪呢?

“嗨,老婆子我担心她们跟我抢鸡吃,这些小丫鬟,还有我那孙子,总是关不住嘴,”老太婆咯咯直笑,像是鸡叫。

猴腮脸暗暗鄙弃,穷人家过年也能弄块肉,你这老太婆也太不要脸了,真来吃白食啊。

等自己当了观主,外人不交钱甭想进门。

“咯咯咯,你不懂,小的们吃的可多了,咱可不能跟它们抢食,再说了,我家老头子才去世不久,肉,得省着吃。”

猴腮脸心中嘿了一声,你家百亩良田,几个小崽子,再能吃,能吃多少?

“来,山路难走,扶老婆子一把。”

老太婆伸手,

然后,

露出一只满是黄毛的,

爪子!!

……

李达被关到笼子里,这在预料之中,毕竟就算徒弟发现了自己阴谋,立刻下杀手的可能性也不大。

毕竟,这年头,

杀人是犯法的。

虽然他一下子杀了两。

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都是黄皮子动的手!

门外人影晃荡,柱子阴着脸走了进来。

没有之前的傻气、憨厚,

剩下的,只有一种恶狠狠的气息。

在穷困的山坳子里,为了一口面,一张饼,玩命的气势。

并非穷山恶水出不了好人,

只是,好人,大多饿死了。

“香,是你上的,通风报信,也是你干的,”李达的语气是肯定,而非疑问。

“大师兄,你死了,我就是继承人了。”

“也对,猴腮脸是假聪明,你是真奸,他斗不过你的,装了七年啊,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柱子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气息,“老头子本想把你逐出师门后再动手,我有点等不及了。”

“你现在就要杀我?”李达神情微变,对方的狠辣,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至少要挑断两根筋。”

李达身子微微向后倾,摸到了床沿,摸到了刀柄。

脑海中,有一道幽幽的声音一直在重复,

让我上身吧,

我上身了,

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但李达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不会再这么做,黄皮子进步很快,再让它上身几次,自己未必能制的住它。

‘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这关键时刻,敲门声响起。

“好徒弟,还不接客!”

这声好徒弟肯定不是喊的李达,柱子眼光闪了闪,尖刀收入袖中,给了李达一个威胁的眼神,关上了门。

同一时间,李达松了口气。

援军到了。

李达第一次被动的人格切换,是在碰上黄老太时的事。

当时他很是担心,

怀疑上身的黄皮子在搞事。

后来感觉不对,

黄皮子的确是在搞事,

但是,还没能强到能主动切换人格的地步。

所以,得有诱因。

黄老太,言行举止,不大像是常人。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一股血腥气,透过门栏,传了过来。

李达抽出了刀。

以白云观的经济水平,能弄两条铁链子已经是极限了。

几块木坂,还挡不住这口刀的刃口。

李达推开了门,腕上还缠着两条铁链子,

提着一口血迹斑斑的长刀。

看样子,

就像是,

越狱的死刑犯。

院子里一股腥味,鸡笼子里的两只鸡,现在只剩一地鸡毛。

还有半块鸡皮挂在笼子上。

李达吸了口气,这老太婆吃鸡,是真不客气啊。

走入大殿,一具尸体两眼凸起,铁青着脸,两条腿还微微抽搐,肚皮被掏了个空,干瘪着,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场景,就像是vr视角的美剧。

柱子死不瞑目。

“长的丑,就别出来接客,看吧,现在把客人惹火了。”

李达眯着眼,不忍直视,从尸体上踏了过去。

祖祠那边,隐约有尖叫声传来。

薪火相传的牌匾下,曹道人惊恐的往后爬,在他身前,是一只浑身黄毛的怪物。

树上缠的,

柱子上裹着的,

地面上游走的,

全是黄毛。

黄毛中心,是一只半人半妖的玩意。

脚下是人立的毛足,柔顺的皮毛披在背上,像是合身的皮毛大衣。

脸还是人脸,似是年轻了二十年,皱纹没了,徐娘半老,一嘴好牙口。

不仅吃鸡,

骨头也啃的倍有劲。

一手还抓着胃。

血水从指间缝隙中留下来。

牙好,

胃口就好,

吃嘛嘛香。

“以您的道行,早已不用血食供奉,何必犯忌讳!”

曹道人虽然没练出本事,眼光是有的。

对面这妖怪很强,或者说,能化成人形的妖怪,本事都差不到那里去。

但是,就好比野人才会茹毛饮血。

妖怪,

也一样。

道行越高,就越守规矩。

这是一种自我约束。

没有约束,也不会有这份能耐。

“因为这是我邀请的客人,”李达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毫不见外的拉住老太婆的爪子,亲热道:“几天不见,您身子骨更好了。”

“嘿,小道长,你的本事也长进不少嘛,”黄老太目光奇异的看着他。

李道士道行恢复,

它看出来了。

在精神层面,道士是一泓湖水,碧蓝如洗,波澜不惊。

黄老太就是火焰中的怪兽。

还有一道纯粹的青光,虽然比起这二位妖弱上许多,但论起纯粹,还在二者之上。

第十章 大吉大利

这道青光裹着曹老道身子,每当漫天遍地的黄毛针刺过去;被光芒一裹,妖毛一下子就软了。

就像是,自己当初咬对方时的怪异。

白云观祖传的那道辟妖神符,就藏在对方身上!

“好徒儿,我可是你师父,对你有养育之恩!”曹老道做最后的挣扎。

李达笑了,

师父,

不是不给你活路,

是给了你活路,

我就没活路。

再说,

有养育之恩的那位,

不是已经被你弄死了么。

“小道长,这鸡,老太婆是吃了个饱,但是这开坛超度,你可得帮我做好,我那老头子平时多心善的一人,肯定是能上天的。”黄老太满脸认真。

一个妖怪,

居然笃信神佛,

所以,

迷信的,

永远不只是人类。

“那是当然。”

李达提刀走到祖祠下,眼泛恶光,神符的作用,对他这个活人可没用。

人作恶,

神难制。

“师父,把符交出来,我不杀你。”

曹老道惨笑道:“你不杀我,这老妖怪能放过我?”

“那自然是不能的,只是死在自家徒弟手上,多尴尬,徒弟可是要给你传承白云观道统的,对不对。”

李达握刀的手很生,

但是,

杀一个老头子,

绰绰有余!

“好,好,薪火相传,你比师父想的要聪明,白云观,以后就是你当家作主了!”

曹老道最后居然平静下来,

没有挣扎,

没有鱼死网破。

从怀中掏出一张玉符,

丢了过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了体面,还有自家的荣耀。

游动的黄毛卷起一条条长蛇,缓缓将曹老道裹起来。

“我那老头子死的惨啊,不明不白的,就被谁给收了,你说,小道长,我们一家人崇佛信道,怎会遭这等祸事。”

李达一愣,语气有些奇怪:“黄居士,您是黄鼠狼成精,所以您家那一位”

“当然也是黄皮子了,总不能是个狸子吧。”

曹老道两眼睁大,疯狂的挣扎了起来。

可惜,他的嘴巴被堵住了。

什么体面,

什么荣耀。

凶手就在眼前啊!!!!

脑海中的第二人格同样在尖叫,

老婆子,

是我啊!!!!

李达笑了,

他明白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

柱子被黄鼠狼迷,

偶然得到它的几根毛,

曹老道将计就计,

制了根勾妖香,

趁着李达收鬼时,

让二者两败俱伤,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

黄鼠狼的伴侣,就是眼前这位。

所以

李达,

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曹老道眼睛瞪的老大,

呜呜直叫,

哪怕、哪怕只让他说上一句啊,

真相就将大白。

脑海中的第二人格也在剧烈翻滚,

只要让它出来,

就能揭开这人的真面目!

可惜,

外面的人说不出口,

里面的怪物也钻不出来。

黄老太擦了擦嘴角,眼神绿油油的,“自打曾孙儿出生后,老婆子修生养性,好久没吃的这么饱了。”

“大过年的,总得给您吃顿好的,”李达笑容满面。

“那是,毕竟是过年嘛。”

黄鼠狼给鸡拜年,

大吉大利!

“老婆子不知怎么,看到你这小道士就亲近的很,就像是看到我那死去的老头子。”

“指不定老爷子想您了,呆在我身上不愿意走呢。”

“咯咯咯,小道长真会说话。”

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只留下一具被抽干的尸体,眼皮裂的老大,

不甘心啊!!!

……

法事做完,送走了这只道行深厚的黄皮子,李达蹲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夕阳。

门后一具尸体,

墙后一具尸体,

山道上一具尸体,

山脚下还埋着两具尸体。

今年过年,

就自己一个活人,

真冷清啊。

哦,对了,

不止一个。

“老黄皮,咱们搭个伴?”

李达洗菜、刷锅、做饭,做了四个大菜,道道菜里加肉丝,吃的很香。

过年没有钟声,

山下的爆竹声取代了钟声。

看星星取代了春节晚会。

对了,他还清点了下收获。

战场腰刀一把,能轻微克制妖鬼一流。

两张钉鬼符,半成品,没有讳令。

银子五两多,全是碎银。

勾妖香制法一张,风水相术一本。

还有两张令牌。

阴司度鬼

阳司镇人

一张刻了癸字,一张刻了申字。

一个是天干,一个是地支。

申鬼子,癸刀儿。

所以,这看来是代号了。

还有,侯爷是谁,哪一家的**?

他为什么私下派人抓自己?

坏消息,自己和这位侯爷不死不休了。

好消息是,现在是麻杆打蛇两头怕,自己担心阳司的通缉追杀,对方公器私用,结果死了两公务员,这事儿估摸着也不小。

所以,只要对方不捅出去,短时间内,自己还是安全的。

但是很明显,这道观是不能待了。

单是死了这三号人,就完全解释不清楚啊。

“也好,反正我也想下山看看,”李达自言自语。

新年的钟声,被一阵激烈的爆竹声取代。

“据说,我白云观的一代祖师,道行高深莫测,已经达到沟通人神、代神宣教的境界,也是我们观中唯一的高功**。”

“他的境界,已经超出了观神法的层面,号称观神如我,我观的外神,他观的就是内神,我观的是小神,他观的就是大神。”

“不过你也听不懂,黄皮子老头,我让你感受一下。”

凭借着观神法的感应,李达很快便沟出了这符篆的威能。

水月色的光芒照在墙上的祖师图上,还有各种牌位。

精神世界中,

天地间风光呼啸。

月晕越来越大,

洒遍全身。

一位白衣道人于月上开坛**,手持一本道经。

《上清金匮玉镜修真指玄妙经》

同一时间,李达主动切换了人格。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送你上天,就送你上天!’

一股强烈的妖气从李达身上窜出。

黄毛飞涨,

就像是之前的黄老太。

月宫上的道人似有所觉,低头一看,淡淡一笑,放下经书,捏了记普通的收妖指。

“咄!”

一团黄影猛然从李达身上弹出,化作一只老黄皮子,两眼惊恐的乱转,作势欲逃。

可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向上飞去。

光芒渐渐敛去,

异象全部消失,

玉符之上,

一只黄鼬温顺的贴在道人脚下。

然后,

‘啪嗒’一声,

月光之下,

裂成千万点莹屑。

李达离开后的第五天,终于有人发现了道观的异常。

第十天,另一伙官方势力接管了一切。

曹老道、柱子、猴腮脸,甚至山下被埋的两具尸体,都被挖了出来,摆成了一排。

“精血吸干,魂魄散乱,是妖非鬼。”

“头骨、肩胛骨、锁骨、胸骨有挫伤痕迹,大臂骨、肘关节外凸,疑被外劲内打。”

“根据地上脚印、摔痕,是桩功中的五心归一,也就是顶心、两脚心、两手心气血回流,收拢于背,撞砸上去,这是通臂门的基本功,已流传到好几个大拳种架子上。”

一只铁皮靴子踩平了曹老道的脑门,还拧了拧。

“有妖怪,有拳师。”

“就是没有道人?”

第十一章 庙会儿

有人修庙,就有人烧香,有人烧香,自然就来鬼。

所以,

庙会上,

经常会发生些妖妖道道、难以言说的事儿。

但这,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庙会成了庙事,百货交易成了主流,乡里人、县里人,杂耍、卖艺、游玩、求神问卜、讨价还价、热热闹闹。

人一多,鬼就不敢现身了。

斗笠男站在危桥前,怔了怔。

什么是危桥?

就是三截朽木垂在水面上,十根链锁断了五根,摇摇晃晃,看着就玄乎。

远处,灯火通明,昏暗的夜色,并没有影响到人的闹腾。

斗笠男蹲下,放下长布袋,系紧了草鞋鞋带,身子一起便是一窜,既像身子裹了风,又像脚上上了环。

也走,

也不飞,

但就是个身轻如燕、重恒可越、陷阪可蹬。

武行的规矩,逢人便现三分彩。

没人喝彩,

只有水底鬼影抱怨。

“溜的太快了。”

……

杂耍嘛,杂,就是品种多,耍,耍人玩,要惊,要险。

半昏的天空,遮不住看官的热情。

“好!”“精彩!”“再走一个!”

立竿百仞,建帜于颠,一人盘空拔帜,如猿猱上树,谓之‘高杆索上’。

长绳两端高系于梁,两人各从一端交相走过,脚下绳儿细如线,谓之‘走索’。

走着、颤着,上身一摆一摇,不时大幅度的一倒,在众人惊哗之中,硬生生搬正过来,人越多,喊声越多,肾上腺素一激,赏钱就丢下了。

这叫非理性消费。

关键是热闹!

身穿黑马褂,提着茶壶的中年人,浓眉大眼,不做抬头党,反倒是对眼前把戏很感兴趣。

两人,一人提着口杀猪刀,往肉上一剁,连骨带肉一起劈开,往桌面上一剁,‘啪’,木屑纷飞,拇指大的缺口。

往人肚皮上一剁,再砍,再刺。

‘噗’‘噗’‘噗’

刀摧腹皤,没动静!

耍把戏的把刀柄递了过去,让看官们耍耍,大多数人吓的摇头摆手。

这毕竟是重口味把戏,看的人少,走的人多,中年人站着不走,就很显眼。

耍把戏的把刀柄递了过去。

马褂男摇头,抿了口茶:“武行的把戏给你们偷学了,我要弄刀子,你们都得死。”

语罢,摇头晃脑,乐呵呵的走了。

另一个耍把戏的抓住同伴,谨慎的摇了摇头。

一个弄字,道尽了机巧。

……

王汤圆是个快活的人,他做的汤圆庙会第一,糯米团子、白糖鸡油馅子、猪油红豆沙,咸甜兼顾,老少兼宜。

他信神,积阴德,不算账,钱多钱少从不计较,就算没钱,大抵也只笑呵呵的叫上一声,‘算我老王请你的’。

用他的话,帮人便是积阴德,来世必修善果。

所以吃他汤圆的食客,能从庙市里排到庙市外,足足三条街的路程。

一张空了的桌子,

中年人放下茶壶,坐了过来。

斗笠男从队伍前头走出,坐在另一边。

李达将面汤喝光,准备吃第二碗。

“小哥儿,还是芝麻馅的?”

“甜党才是正统,咸党都是奸臣,”李达认真的道。

王汤圆笑呵呵的,他是摊主,是君主立宪制的国君,手腕高超,调和阴阳,党派争斗,他从不参与。

当然,也可能没听懂。

马褂男要了碗甜的,斗笠男要了碗咸的。

李达看了眼马褂男,眼中多了一份好感。

马褂男看到李达包袱下压着的长条物,又看了斗笠男背上的长布袋,笑呵呵的开了口。

“一南一北两宗佛,峨眉新系道人家,新老爷,臂王爷,敢打敢杀硬马爷,不如皇家洪老爷。”

他顿了顿,道:“北佛。”

斗笠男将筷子放入汤中搅了搅,“南佛。”

两人看向李达。

李达一愣,琢磨了下,这莫非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之类的江湖雅号。

输人不输阵,

外行必须装内行。

独孤求败

东方不败

这不行,

会被打死的!

李达觉的做人不能太高调,干咳一声,拱了拱手:“万里独行。”

斗笠男低下头,专注吃汤圆。

马褂男笑了笑,“误会了。”

李达尴尬了。

不是这回事吗?

汤圆很香,像是福娃娃的肚皮,一只只浮在汤上,大小、厚薄、甜度,完美。

咬开来的香味,像是女人亲在嘴上。

捏汤圆的本事,人家三代祖传的手艺。

越是简单的食材,就越考验手艺人的本事。

也就是王汤圆没生在网络时代,不然继寿司之神、汉堡之王、天妇罗之神后。

汤圆之帝!

一股咸香味从斗笠男的碗里传来,

像是夏娃的诱惑。

李达露出嘲讽的笑容,

呵,

咸党,

异端!

“喂,前面的,搞快点,都吃多少碗了,”队伍里有人鼓噪。

这却不是指李达,在王汤圆这里吃汤圆,三碗是保底。

这人指的是对面几桌,默不作声,埋头苦吃,已经吃了八碗的食客们。

王汤圆捏的汤圆料足馅大,一只仅比拳头小一圈,一碗八个,就算再能吃,三碗也能撑到喉咙。

吃了八碗,

饿死鬼投胎啊!

李达扫了一眼,没看到脸面,

只看到,

对方的肚皮子上,一团糯米烂面,砸落在地。

哦,原来也是个甜党,

有眼光!

十三个人,同时起身,放下的钱,然后,钻入人群中。

人群中,渐渐有人感到不对,一个,两个,走的人越来越多。

拥挤的队伍,最后只剩稀稀拉拉两三人。

这都是没看到这一幕的。

这汤圆,

总不能是拉出来的吧。

李达抹了抹嘴,心道这里风水果然有些不对,活人居然能看见这些玩意,

这是只有特殊环境才能做到。

比如,梁乡的义庄。

“咦,今个儿人这么少?”王汤圆终于有了空闲功夫,呆萌的抬起了头,满脸不解。

李达摸出个银角子,丢了过去,“店家,找钱。”

王汤圆在钱柜里摸索着,笑呵呵的道:“小哥,大明宝钞收吗?”

在李达的记忆中,这的确是‘明朝’。

做为古代少数几个发纸钞的王朝。

大明宝钞,也毫无例外的,贬值的惨无人道。

“也行,”李达擦了擦嘴,不以为意,能用就行。

王汤圆找了几张大额的,递了过去。

李达接过,面无表情的退了回去。

“???”

王汤圆挠头不解,试探性的问:“小哥,我这是找少了?”

李达叹了口气,“不,你给多了,问题是”

“这是冥钞!”

……

李达收了钱,也不管对方怎么惊讶,起身离开。

庙会里,

有不干净的玩意,

那又怎样。

人吃汤圆,鬼就不能吃汤圆了?

吃饭你还搞种族歧视?

“大哥哥,你吃糖葫芦吗?”

一只苍白的小手抓住李达衣角,穿着破棉袄的小丫头,红着小脸,小小的肩儿,艰难的扛着糖葫芦架子,圆溜溜的眼,怯生生的垂着。

“多少?”

“三个,不,一个铜板。”

“算了,来一串。”

小丫头从架子上摘了一串。

通红饱满,

糖精裹体,

滴溜溜的,

眼珠儿。

李达无奈的笑了笑,放一枚铜板落在对方手上,手上一凉,身子一哆嗦。

人收阳币,鬼收阴钞。

这其中是有汇率的。

汇率的差价,通常是由买方来出。

算了,大不了感冒一场吧。

谁让这是个鬼萝莉。

换成鬼老太婆。

你试试!

真当道士还俗了,

就提不起刀了?

“小辈,我看你脑门发黑,眉间流红血,撞邪了?”路过一摊子,老神棍一本正经的道。

李达想了想,点了点头,前前后后,又是妖又是鬼的,都快两位数了。

“要不,我给你算上一卦,不准不要钱。”

李达笑了笑,一般说不要钱的,那都是准备往死里宰的。

“我信您的准儿,但我这人认命,送您一串糖葫芦吃。”

看着李达远去的背影,老神棍愣了愣,嘀咕道:“什么玩意?”

老嘴吞下一颗糖葫芦,用力一咬,糖汁混着酸味,弥漫整个口腔。

贼甜!

李达没走多远,晃晃悠悠的趟过危桥,折了三条小道,就钻进了一间破庙。

庙会儿嘛,

怎么会没有庙呢。

赶庙会儿的人儿,

三教九流,

五湖四海,

李达在这里晃荡,

能打听到好多消息。

比如今天碰上的‘两尊佛’,若不是怕被砍死,他还真想套套近乎。

最起码,打听一些武行的事。

可惜装逼没成功,被人当成傻逼了。

“啊切!”李达揉了揉鼻子,南方的天气并不算冷,何况他身上还有新买的棉袄。

这小丫头,真能吸啊。

他站起身子,活动活动手脚,准备站架子。

这拳架子还是摸许老三摸出来的。

一直没什么头绪。

直到那一次,被两个明朝公务员袭击,黄皮子上身,一下子就通畅了。

肯定是生死危机下,自己的潜能爆发。

李达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练拳的天赋,会不如一只黄鼠狼。

这架子很奇异,并不需要固定的姿势,下颚微收,脖子后面一胀,像是微微一拉。

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

身子还是身子,

身子又不像是身子。

肌肉、骨骼、经络、血管,就像是失重了一般。

轻飘飘的,

好舒服。

第十二章 被砍死的大师

这感觉并不是真气乱窜、法力狂涌等超自然现象。

很真实。

就像是你拉完屎后的那一瞬间,从里到外的通畅。

李达就一直呆在这个状态中。

这个呆字,很形象。

他现在明白了,许老三叫自己摸的,其实不是他的身材多好,而是他的皮肤、肌肉的收缩松弛。

这点道理通透了,

就全部通透了。

脑袋轻飘飘的,仿佛不存在。

并不是真的不存在。

而是这种重力嫁接到了肩和脊椎上,接下来是胯骨、然后是腿,最后是脚。

原本该由脖子支撑的重力,被其它部位顶替了。

虽然脑袋就三四斤,一小号西瓜,但这西瓜从脖子上搬下来,气血一下子通畅了,原本脖子上的皮肉彻底松弛。

轻松,

老轻松了!

就像是上游的拦路石被扒开,水流‘哗哗’而下。

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他有些明白癸刀儿死前说的那四个字,‘虚灵顶劲’的意思了。

他的记忆中,回想起了当初许老三耕田的场面。

一蹲、一起、一伏。

就像是骑马,

膝盖没了,

大腿一紧,

小腿一紧,

脚掌一紧。

与膝盖对应的脊椎骨松开了。

‘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许老三的虫子理论,我脖子皮肤肌肉放松,从上到下的松弛感觉,就是钻进地里装死,然后我再通过膝盖钻出来,将膝盖和脊椎承受的压力,分担给了大腿、小腿、脚掌,这叫土里生机一起,膝盖‘活了’。’

李达赶了十多天路,累倒是累,但踝关节却不酸,就算是趟危桥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担心的感觉,身子很稳。

不想的时候不奇怪,现在想来,这种感觉,怕是早就融到骨子里了。

所以

拳术修炼初成,耐力属性1

“你果然是同道中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李达一惊,本来胡思乱想的心思一下子收了回来,‘拉屎’的感觉瞬间消失。

一丈外,提着茶壶的马褂男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

庙门口,斗笠男静静的站着,像个活死鬼。

二人的距离,保持三丈以上。

很显然,不是一路人。

但走路都跟鬼一样,没有半点动静。

这就让李达有些蛋疼了。

“你师父是谁?”斗笠男直接问。

“我没师父,”李达回答的很干脆。

“这是大架子,你没师父,就是坏了规矩。”

李达面色微微一变,这带斗笠的小哥,脾气有点冲啊,武行人都这样?

“哈哈哈,别误会,小兄弟,”马褂男走上前,拍了拍李达肩膀,突然捏了下肩胛骨上的肌肉。

李达身子一紧,后知后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

痛倒是不痛,只是突然被陌生男人捏一把,认谁都要紧张。

“真没打法上身啊,”这下子,就连马褂男都惊讶了。

练功不练拳,是个师父都不会把人放出门的。

“你试探我!”李达怒道。

好吧,他其实并没多大火气,不爽倒是有一点,你知

我深浅,我却不知你长短。

但这时不表示态度,万一对方下一次不摸肩,改摸胸了怎么办。

下流!

“兄弟别生气,武行的规矩,出门在外不自报师门的,要么是家门不幸,出了白眼狼,要么就是捞偏门的,老哥给你赔个不是。”

“原来是这样,”李达见好就收,不管对方高手还是低手,揍自己应该是不用一只手的,人,多少还是要有点b数。

“练功不练拳,兄弟这架子是谁传的?”马褂男诧异道。

“这个,老哥,你之前说的王爷老爷的,是个什么意思,”李达装作好奇。

想知道我怎么炼的,很简单,拿情报来换啊。

马褂男笑呵呵的灌了口茶,道:“倒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儿,你既然练出架子,也不算外人,武行的大拳系,传你功的没跟你讲过吗?”

李达摇头,皮卡丘应该没跟许老三讲过,不然许老三会告诉自己的。

“简单来说,有功夫上身的拳术,我们管它叫拳种,种就是种子,种子嘛,长在身上能生根发芽,不过就像南方稻和北方稻长势都不一样,更何况我们一身所习技业。”

“拳理、套路、器械不同,造成了门户之见,各地域不同,差别就越来越大,比如南方站桩,北方摆架,北方用长兵,南方就用短兵,最重要的,说到底的,也还是拳理……”

马褂男已经尽可能说的简单,但李达听的还是似懂非懂,不过大意是明白了。

按照武侠小说的说法,这江湖中有很多门派,其中以七大门派为尊,七大门派便是七大拳系,比如东南沿海,便是大福寺一系,号称南佛,而河南河北,就是北禅院,也就是北佛。

并不是以山头,而是以地域划分,不过各地也有零零碎碎的小拳种;大拳系中的不同拳种,相互间打出脑浆子的事也有。

具体怎么玩,那都是拳门规矩,往深里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马褂男也只是浅尝辄止。

“兄弟,该你了。”

小兄弟和兄弟,只一字之差,那就是外行内行,一层辈分的差距。

李达想了想,把许老三换成自己,雷劈也一笔带过,总而言之,自己救了个牛逼人物,牛逼人物走前,传了自己一个架子。

马褂男心中一动,“你练这架子练了多久?”

李达一愣,问题的关键,不是这牛逼人物是谁吗,想了想,“一个月吧。”

确切来说,前前后后也就是二十天。

“拜我为师,我传你真本事,”斗笠男突然开了口。

妈蛋,还以为你睡着了,原来在偷听呢这货。

“不好吧,朋友,武行的规矩,这苗子我先发现的,”马褂男摸着茶壶,笑面虎似的。

“北方人传南方人拳术,笑话。”

“边军出身的身手,在浙江学了几年手艺,就真当自己是南人了?”

两人言语交锋,隐有锐气。

我去,这不是标准的高人争收徒弟的戏码嘛,小说里用烂的套路,原来我真是天才。

那么问题来了,我是天才,你们是高人吗?

李达突然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二人坐的位置,离自己都不远,但二人相隔的距离,至少三丈。

“两位,呃,前辈,你们精通什么手艺?”

“五战拳,十字战。”

“鹤拳,飞鹤流,得了护手勾的器械,”斗笠男摸了摸布套,冷声道。

李达愣了下,根据他刚学到的知识,五战拳和鹤拳都是拳种,而十子战和飞鹤流属于拳种中的拳术,也就是打架手段。

传拳不传功,这二人,都是没功夫的?

李达沉默,马褂男反倒是起了兴趣,跟斗笠男交流,“兄弟也是去南边开武馆的?”

“小拳种入大拳系,难,”斗笠男闭眼道。

“想跟老师傅学劲,得先涨了拳种的脸面,尤其是我们这种带艺拜师的,”马褂男感同身受。

“何拳师,败的冤枉。”

“老何算是我们这一批中有本事的,打出了名声,破了当地的地煞拳、岔枪手、阴阳十八手,伤了本地人脸面,在苏州齐门外,被十几个打行青皮打废掉,可惜了。”

等等,

李达眨了眨眼,

被十几个青皮,

打废掉,

赵拳师?

李达一直以为,拳术在这里是牛逼的,毕竟皮卡丘可是能抗雷的。

但现在你跟我讲,十几个混混,就能砍废一个‘武林高手’。

这是不是,

有点,

搞笑了?

而根据这两人的语气,何拳师,还算是比较牛的角色,你们这是在逗我吗?

太极大师被暴捶,让李达的武侠梦破灭了。

然后某著名赵拳师又被暴捶,李达的小心肝,

哇凉哇凉的。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说好的皮卡丘呢!

他好不容易对拳术产生的一丝期待,又凉了。

难道真像戚继光的说法

‘奈今所学所习,通是一个虚套,其临阵的真法真令真营真艺,原无一字相合……如此就操一千年,便有何用?’

皮卡丘能抗雷,

难道不是因为拳术,

而是因为,

皮卡丘通电?

李达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沉下来,就连旁边的二人都看了出来。

怎么回事?

怕了?

有天赋,

没胆气,

可是练不出拳的。

一时的沉默,竟使得双方相互嫌弃起来。

拳种,

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一夜无话,只有庙里无头的神像在黑暗的笼罩下,似有幽光传来。

一大早,李达便坐到了王汤圆的摊位上。

芝麻馅儿的,

他有点上瘾了。

“汤圆哥,照旧。”

王汤圆笑呵呵的应了。

李达左右望去,大清早的,庙市没几个人。

只有卖汤圆的摊铺,五张桌面,坐的满满当当。

呵,生意真好。

李达看了看天色,初日破晓,

又看了看周围食客,阴气森森。

李达的表情渐渐僵硬了。

大白天的,

怎么这些东西都出来了!

“店家,来碗甜的,”老神棍毫不见外的坐在李达对面,热情的道:“回头老道给你算上一卦,不收钱的。”

潜意思是,即然免费给你算卦,这汤圆,你也不该收我钱了吧。

“好嘞,谢谢您了,”王汤圆对谁都那么热情。

“咦,小哥儿,又见面了。”

李达盯了对方半晌,直盯的对方不自在,才道:“我觉的你该给自己算一卦。”

“啥?”

“我看你脑门发黑,眉间流红血,似是中邪。”

第十三章 鹤拳 狗宗身

孔乙己说过,读书人的事,那能叫偷嘛。

那是种职业优越感。

同理,老神棍脸色涨红,我方外之人,给自己算卦,那还用算嘛。

李达咽了口汤圆,灌了口甜汤,指了指对面一桌。

一家三口,像是赶集的父母带着小儿子。

默不作声的吃着。

父母满脸笑容,不时将碗里的汤圆送到小儿嘴里。

小儿腮帮鼓鼓的,煞是可爱。

但也填不下了。

母亲用手帕帮他擦了擦嘴巴,然后,温柔一笑,指甲如钩,用力一扯,‘噗嗤’一下,嘴缝被扯开一大半。

这样,一口气便能吃三个汤圆了。

多好。

“噗!!!”老神棍不仅是汤圆,就连胃水都吐了出来。

摊位前,王汤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勺子都掉了。

见三人都望着他,小儿先是有些畏惧,然后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嘴角流着血,血水落在碗中,红色化开了糖水,汤圆在碗中转着。

血汤圆!

李达很淡定,

并不是他胆大,

只是他提前感觉不对,早就进入‘元神’状态。

情绪像古井无波的湖水。

甚至还有闲功夫提醒对方,“道长,收鬼了。”

老神棍愣了半晌,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掉头就跑,像只老兔子似的。

李达摸出几个铜板,丢在桌子上,看着傻眼的王汤圆,“汤圆哥,别担心,人只是来吃汤圆的。”

“我说的对吧!”李达敲了敲桌子,环视一圈,提声道。

小儿低下了头,

父母低下了头,

原本面无表情的食客,一个个闷头开吃。

很好,

比人有素质。

大清早的,庙会儿人不多,一整条小街上,只有几个小摊贩。

李达摸了摸荷包,叹了口气,囊中羞涩啊。

五两多银子,在这年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也经不住他这么‘穷奢极欲’啊。

普通人一天吃两顿,你知道他吃多少,吃三顿!

不仅顿顿吃饱,最少还来个荤!

不仅如此,路上不仅买衣添鞋,而且一买就是两套,两套啊,还都是纯棉的!

能住客栈就绝不路宿,能洗澡就绝不洗脚,这、这是人干的事嘛。

真以为自己是富家老爷啊!

咳,这是夸张点的说法,在这人民物质水平普遍较高的南方,这也不算什么,也就出门行商的档次。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假如你一月三千,结果出门滴滴三餐外卖夜夜宾馆,晚上还啤酒烧烤小龙虾,这钱也是不够花的。

更重要的是,李达如今是失业人群,只能啃老本。

抓鬼?

别逗了。

才弄死阳司的人,就跟他们抢生意,他嫌命长啊。

他想了许久,看来只有到如今保健业最繁荣的秦淮烟花之地抄词卖唱这一条活路了。

从大保健来,到大保健去。

不是李达下流,这是宿命。

李达绕了一圈,街道上人流渐渐变多,转头一看,王汤圆摊位上,那些怪玩意再度消失不见。

得嘞,咱也走喽!

……

看着眼前的破庙,李达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虽然路他不大认得,古代地形地貌和现代还是有差距的,但是大方向他知道,顺着一个方向走,总能找到人,见着城。

这tm又不是撒哈拉大沙漠!

这也不是鬼打墙,真要是鬼打墙,他是能感到不对的。

李达搓着牙花,一脸蛋疼的走了进去,正好见到斗笠男盘坐在地上,头微垂,一副我是高手的气势。

“这个,前辈,你没走?”

沉默了片刻

“走了,又回来了。”

“……”

“这么巧啊,二位都在,”马褂男笑呵呵的走进门来,道。

李达对这位五短身材的拳师更有好感,连忙问:“老哥你不是大清早就走了,怎么”

“不知怎么,就又绕回来了,”马褂男倒是心大,依旧笑眯眯。

“这么说,我们三人都是这样?”

门口‘啪嗒’一声,只见老神棍踢到门槛,一股脑的摔倒在地,正好与李达大眼瞪小眼。

“又是你!!”

“现在可以确定一点,不管我们四人走的是什么方向,走的哪一条路,最后都是人为的回到这里,对否?”

李达见这三人没有异议,又道:“那下一个问题,我们四个人,即不算熟人,又非同乡,唯一相同的是,都吃过王汤圆家的汤圆,在摊位上看过不干净的东西。”

李达刚准备把自己想法说出来,心中一动,忽然转头道:“老道长,你有什么想法。”

老神棍在这四人中是唯一吓的不清的,一把老骨头还在哆嗦,闻言一愣,忽然想起了自己职业,干咳了两声,“这个,此地的风水,大概是有些问题的”

马褂男直接打断对方,对斗笠男道:“北边的鬼祟,尤以关外一带最多,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无非是杀俘祭旗,血水一浇,什么玩意都不敢进来了,”斗笠男冷声道,“大军过处,见坟烧坟,见狐掏窝,哪还能有什么东西。”

“这可是南方,又不是兵堡,哪能这么玩,”马褂男也对对方的臭脾气感到无奈,“我的意思是,阳司有何法子,当年你不差一点就被选进去了嘛。”

李达心脏一缩,脸色微微一变,阳司,又是阳司!

怪不得这二人虽然没有道行,但对这局面似乎并没多惊慌。

也幸好自己没怎么表现。

多说多错,指不定自己的通缉令就在人内部挂着呢。

“狐魅豺狼,那骚气我不可能闻出不来,真要是鬼怪,也不可能在大白天现身,”斗笠男摇了摇头。

马褂男难得面露愁容,道:“走南闯北多了,见的怪事也多,但这一次,我是真没见过。”

“不管怎样,这事跟王汤圆脱不开关系,他的摊子有鬼,审鬼的手段,我不是没学过!”

斗笠男起身,走到小庙的无头神像前,长布袋一扯,一勾一划,这无头的庙神直接扯倒,‘啪’的一下,裂成上百块。

“野神淫祠,敢跟我们闹鬼!”

李达头一次看到对方布袋里的玩意。

刃端有钩,柄部有戟形护手,柄底锐,钩尖发黑泛红。

就像它的主人,狠辣、凶气。

这护手钩,就跟癸刀儿的佩刀一样,都是杀人见红的凶器。

李达低调,老神棍是真没本事,主事的就是这两拳师。

路上,李达故意问马褂男:“这阳司是什么,选人又是怎么回事?”

马褂男笑呵呵的道:“阳司嘛,就是朝廷专门处理这些古怪事的衙门,至于选人,当然是选人憎鬼厌的狠人了,九镇挑出来的老兵,谁杀人多,就用谁。”

老神棍听到这里,脖子一缩,冒出一股凉气。

这都是什么人啊!

庙前有河,有危桥。

斗笠男走平路似的趟了过去。

异变突生!

桥上木坂突然上下起伏,一阵乱晃,危桥本身更是像荡秋千一样晃个不停。

李达看着水底下,一道道黑影正在做推拉状,两只膀子一上一下,像是河道的纤夫。

三人都看傻眼了。

斗笠男左手抓着锁链,右手持钩,钩住另一条链子,每当危桥晃动时,大臂一晃,身子一抖一缩,鬼怪晃了半天,竟没掉下来。

“飞鹤的弹抖劲么,好技业,可惜不是入室弟子,学不了狗宗身。”马褂男赞道,他是有眼力的,对方大臂在晃抖间,筋肉一起一缩,正好架住身子,像只白鹤在凫水。

李达没听懂,飞鹤他明白,怎么又跟狗扯上关系,不过在他记忆里,狗从水里爬上岸,浑身抖毛,水珠洒的到处都是。

水中突然发出一声‘婴儿’似的尖叫。

原来不知何时起,斗笠男不用钩子也能稳住身形,然后,眼中凶光直闪,钩子跟条毒蛇一样,往水下鬼影一划,影子直接裂成两半。

身影在桥上连晃,每一次转向,都如同屠夫劈肉,鬼影一一消散。

剩下的,也尖叫着四处逃窜。

果然是恶鬼怕凶人。

危桥晃了半天,突然‘噗噗’的几下,链子头在空中飞舞,朽木乱滚,桥竟在此时塌了。

浪头三尺高,白花花一片。

好在这四人中,就算是最废柴的老神棍,也会狗刨几下,鬼影被吓跑,自然也不担心被水鬼拉下去。

“用这个,活血化瘀,”马褂男抛出个小瓶子,“北禅院的方子,虽不是种药,但够用了。”

斗笠男揉着胸口,面色有些发白,刚刚掉入水中时,被木梁子擦到,一阵气血翻滚。

斗笠掉入水中,真容也显露出来,鼻梁塌陷,刀疤纵横交错,头发剃了个精光,看着比恶鬼还凶。

斗笠男没有道谢,只是凶恶的眼神和善了几分。

种药

李达暗记在心。

也不知和拳种有无关联。

……

王汤圆呆滞的看着眼前四只落水狗,过了许久,才道:“你是说,你们是在我摊上见了鬼,然后,就出不了这庙会了?”

“所以,汤圆哥,这事你要负责,”李达认真道。

王汤圆觉的自己很委屈,

自己一个卖汤圆的,

怎么就跟鬼扯上关系了呢!

第十四章 开坛祭神

负责当然是一句笑话,人怎么能对鬼负责。

李达想问的,是这鬼的来历。

“……以前没发生过这事,有南先生庇佑,不过自打集市从溪南转到溪北,南先生就没显灵过。”

斗笠男突然开口,“你说这里本是一座县城,遭了兵祸?”

“嗯,南先生就是这里的城隍爷,整座城被烧了后,那座小庙还是后来搭的。”

城隍爷

也就是说,不是淫祠鬼神,是编制内的。

李达脑中回想起关于城隍爷的说法。

城隍,本是指城池外的护城沟壕。

也就是说,这位爷是城里人的神。

大多是名臣或英雄之类。

从唐朝开始,城市经济空前发达,商业十分繁荣,各城县纷纷建庙供奉,而为了抢夺信仰,被纳入道家体系也是理所当然。

最简单的例子,道士在作道场建醮‘超度亡魂’,要发文书‘知照城隍’,才能拘押亡魂到坛中。

城隍爷有四种神力,

一,祛病保命,擒拿犯法小鬼

二,发路票,凡人在异乡去世,抬棺、运灵,要先到城隍庙领路票

三,烧王告,人间旦有不平事要伸冤,可在城隍庙里烧状纸

四,镇压灾异和求雨

神力和信仰是分不开的,如今这城池毁了,就算这位南先生还活着,那也是苟延残喘,无法从信仰中重铸法身。

不过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会‘鬼打墙’,毕竟整座县城都是人家的地盘,你不知道城里人贼会玩嘛。

“老道明白了!就是因为这城隍爷法力消失,才让这鬼祟捣乱,那条河便是当年的护城河,把城隍爷从城里弄到城外,怪不得庇佑不到你们,老道早就看出来了,这风水有问题!”

老神棍终于找到机会显摆,摸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

“那这跟店家有何关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马褂男摇头,表示反对。

“世上无鬼,何人供神,这点把戏,我在关外见多了,”斗笠男冷笑道,狰狞的面孔让人害怕。

马褂男心中一动,“萨满教,大仙家?”

“鬼、鬼是城隍爷招来的?”老神棍听懂了,结结巴巴道。

“不吓吓人,怎会有人去拜他,没人拜他,他算个什么鸟神,把我们圈在这里不让走,能是什么好神,”斗笠男摸着护手勾,恶气十足。

“那个,城隍爷的脑袋,在我家里,”王汤圆忽然小声道。

……

一座城,上千口人,被又屠又烧,早就荒废了。

若不是这里四面平坦,处交通便利之地,也不会被选做庙会的集市。

有庙就得有神,这位南先生,就又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翻出来了。

只不过来这里的,不是做买卖,就是凑热闹的,正儿八经敬神的几乎没有,就算重铸神像,也就是门面工程,神像头掉了都无人管。

王汤圆管了,他把南先生的脑袋带回家,早晚烧香,尊敬的很。

李达一路默不作声,他知道的比在场所有人都多,猜测出的东西,更符合事实……也更诡异。

上一辈子瞎出头被捅死了。

这一次,他选择观望。

“又回来了?”不仅是斗笠男,就连马褂男脸上都黑了,庙会就那么点大,他们走了半天,居然又绕了回来。

汤圆铺子的几条桌子上,

坐的满满当当的,

一个个面无表情,

两眼无神,

面前,摆着一张空碗。

所有‘人’的目光,盯向了王汤圆,眼神中,满是饥渴,似乎在埋怨,怎么还不开火。

王汤圆吓尿了,

字面意义上的尿了。

斗笠男拎起小儿,护手钩钩端戳到了他的喉咙上,一寸,又一寸,划出碗大的疤口,狞笑出声。

“吃,脑袋没了,看你吃什么吃!”

小儿的脑袋掉到了桌子上,‘咚’的一声,瘪起了嘴,‘哇’的一声哭了。

所有‘人’,一起站了起来。

马褂男摸着紫砂壶,整个人像只矮脚虎,整个人往鬼影里一钻,脚下两条大筋一横,外脚步一跨一横,踢到腕关节薄弱处,鬼影还未反应过来,肩部就是一锤,直接打翻在地。

五战拳,十字战,擂拳寸腿,虚式通天炮。

壶水没有半点洒落。

他来来回回就这一个招式,但每当他一跨一蹭,鬼影就倒飞出去。

姿势不仅不好看,甚至还有点丑。

人是见不着鬼的,但在这里,不仅人能看见鬼,还能打到鬼。

李达目光闪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局面很焦灼,人脑袋掉了,小命也就丢了,鬼脑袋掉了,

那掉了就掉了呗。

脑袋掉了,重新接上。

身子劈成两截,照样张牙舞爪扑上。

一时间,鬼影重重,杀声不绝。

马褂男和斗笠男最牛逼的地方,不是刀术拳术的天花乱坠,而是在复杂的场面中,总能创造出单对单的机会。

……

李达没有继续看下去,拉着双脚发抖的王汤圆,往他家方向跑去,只要找到城隍爷的脑袋,便能解开死结。

令人感到奇异的是,他们在街道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路人依旧跟没事人似的,该买买,该逛逛,热热闹闹。

而另一边,脑浆子都快砍出来了。

两相比较,诡异的很!

“不行啊,再跑又绕回去了,”老神棍‘呼哧’喘着粗气,道。

“嗯,分开跑!”

李达的确没打算就这么跑下去,事实上,他要出手,效率绝对要比那两位要高。

毕竟他是专业的。

但是他不能动手,至少不能在几人面前动手,这一动手,不就暴露他会道术的事实了么。

不等二人回话,李达就窜入人群中,不过片刻就失去了影踪。

……

“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可别错过,看看这刀把子,货真价实!”

杀猪刀在人前划来划去,刀背有拇指粗,绕了一圈后,猛的砍在另一人的肚皮上。

一剁,一扯。

‘哗啦’一声,血水混合着肠子,洒了满地,肠子上扯出的器官还一跳一跳。

“好!”

“不错!”

围观者吆喝了两声,有闲钱的还砸两铜子,围观者,耍把戏人,浑然不觉,这是多么血腥的一幕。

“谁来试试?”

“我来试试!”

李达走出,粗布一掀,露出一口战场腰刀,三斤多重,一把拔出来。

讲真的,两辈子合起来,他砍过最多的东西,其实是西瓜。

‘西瓜’被劈开了,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可以看出,李达的技术并不好,差一点就砍到一颗眼珠子上,刀身卡在脑门上,反震力差点把手腕给折了。

这凄厉的场景,落在‘元神’状态的李达面前,没有半点触动。

背后的杀猪刀,气势汹汹的朝李达脑后劈来。

李达百忙之中,手掌往后一扫,刀与手掌撞在一起,本来该裂成两半的手掌,忽然发出一道金光。

降魔辟邪,镇鬼符!

杀猪刀融成黑水,

耍把戏的人也像是被浇上了硫酸。

周围目光狂热,叫好声不绝。

活脱脱一幕诡异的滑稽戏。

李达面色冷静,脚踩七星步,手捏道诀,低吟道:“玄元阐教,仗玄科而叩请高真,今以上清**司,焚香下令宣召……”

随着咒语,两鬼面露恐惧,两张恶臭的脸慌张的向外爬去。

刚出了巷口,

又钻了进来。

又出去,

又进来。

出出进进,

就像,

之前的李达四人。

渐渐的,两鬼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化作两团黑光,像是被无形的黑钱勾着,钻入墙中。

李达二话不说,紧随其后,穿墙而入,仿佛眼前所见,具是虚假。

城里人,真会玩。

做为城里人的神,那可是相当会玩。

但是,他也有罩门。

那就是他的神职,

祛病保命,擒拿犯法小鬼。

尤其是道士建醮超度鬼魂时,城隍爷负责拘解亡魂。

就像片警和看守所的关系。

所以甭管怎么绕,这时候总要带回去的。

这是游戏规则。

李达跟在鬼魂后面,甭管前面是什么,全部趟过去。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

奇异的空气吞咽声响起,

像是有人在耳边吹了口热气,

终于,‘啪’的一下,眼前一亮,李达站在了一座老屋子里。

两声惊呼声同时响起。

原来王汤圆、老神棍都在这里。

“我怎么回家了。”王汤圆百般不解。

李达只扫了一眼,就盯上了桌子上的龛笼,一颗脑袋在烟香中若隐若现。

他二话不说,操起了刀。

“南先生可是好人!”

“唉,无量天尊,老道就是心善,见不得这场面,”老神棍一边捂着眼,一边偷摸挡住王汤圆。

你要不那么好心,哪来这么多破事!

石头脑袋还有那么几分神韵的,是个中年文人,一脸悲天悯人。

貌似是个好官。

貌似还因为拒降而自杀。

李达操起刀子就是一剁。

关我鸟事!

第十五章 大善事

这是一座县城,吊桥毁了一半。

城外是乱军,已经杀上城墙,钢刀乱斩,见人就杀,惨叫声不绝于耳。

街道巷口已被汹汹火光包裹,一片烟云。

县衙里,脚步来回乱晃,一位模样文雅的县令满脸悲愤,“为官一任,守土无能,有何颜面苟且偷生,生无报国之恩,死有守土之志,也罢,也罢,来生做鬼,只愿庇佑百姓。”

在他手边的,是一瓶毒药。

“停,你把我招进来,就为了看你自杀,你有病啊!”

场景瞬间停滞,

风不动,

火不烧,

被杀的人,

杀人的兵,

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只剩县令转过头,一脸阴沉。

“先别说话,听我说。”

李达拍了拍手,“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玩命,你一个主官,不主持大局,不上城墙鼓舞士气,在这里玩小清新,闹小情绪,还自我yy,搞什么生前身后名,骄傲啊?”

“庙市闹鬼,你丫二话不说把我们召进来,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干不干的过那群鬼,反正就是给我上,不上不给走,我们招谁惹谁了,你挺有**作风啊!”

在古代,忠臣义士自杀殉国,貌似是值得褒扬的,是道德模范,政治正确,但说实话,李达忒看不上这一点。

谈恋爱失败,有割腕自杀的。

炒股失败,有服毒自杀的。

被纪委查水表,有跳楼自杀的。

都自杀,就你丫高尚,你丫牛逼,这不扯淡嘛。

抄家伙上去干啊,反正都是死,被干死了还能消耗敌人一颗子弹。

给你免税、免赋、封官、许愿,就为了在关键时刻,秀一把窒息操作?

什么士大夫投海守节,什么名士服毒自尽,这跟打不过就挂机有什么区别?

那些辛辛苦苦供你们吃喝的乡民、县民,他们就日了狗了,苦唧唧的砸锅卖铁,就为了让你爽一把就走?转手就把我们这些供你发育的队友卖了?

打不赢都是泥腿子的锅,

反正我就负责输了送个人头。

有啥可骄傲自豪的。

能力不行,你丫别拿态度来凑啊。

讲真,要是这位城隍爷托个梦,放低身段,说些好话,李达十有八`九也就从了,毕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人才。

见不得人惨,

但你这么一闹,

让我跟鬼玩命是道义。

不玩命就对不起良心。

卧槽,凭什么老子要被你道德绑架!

凭什么你挂机,让我打逆风局。

你丫这么秀,下辈子怎么不改行卖锅啊!

李达不玩了。

甭管你有什么大道理,

甭管那些鬼害不害人,

你有本事自己上,

没本事……

没本事关我屁事!

是你是城隍,我又不是城隍!

场景越来越模糊。

县令的脸色变的惊慌、惶恐,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场景越来越模糊,像是一张发黄的纸张。

生前送人头,

死后卖队友,

小伙儿,你很有前途,跟我学吃**。

‘嘶拉’一下,世界裂成两半。

李达惊醒,手中刀不知何时落下,神像脑袋还是那颗脑袋,不过李达知道,这位爷是彻底完蛋了。

“搞定收工,”李达刀子一收,转头便走。

王汤圆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居然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不等那两位爷了?”老神棍道。

“不等了,”李达潇洒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人家是拳师,

人家是开武馆的,

人家是卖手艺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

干嘛要给人磕头!

当然,更主要的,这二位并不是传说级的高人,也是李达不愿拜师的主要原因。

这年头,拜师如拜父,他上一个师父,为了真传不失,差点没把他给弄死,这给他留下老大阴影。

所以拜师需谨慎,等他什么时候能用钱砸死人的时候,或许拜师就安全了。

说到底,还是要在大保健业卖诗搞创收才行啊。

李达总觉的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王汤圆家的汤圆,咋那么好吃呢?

……

鬼物缓缓消失,像是影子一样钻入墙角。

原本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封闭,一下子消失了。

“这鬼不凶啊,”马褂男松了口气,浑身干巴巴的,不像是经历过激烈打斗,只有肩膀一处湿了老大一块。

斗笠男默默点头。

他毕竟是差点被选入阳司的人物,在关外见过的脏东西更多,眼前这些鬼魂,远不能算是凶物。

“来,喝口茶。”

马褂男将茶壶一丢。

斗笠男下意识接过。

二人相差不足半丈。

马褂男身子一个起落,上手花,白光迅速抹了两下,接住茶壶,退了回去。

一刀从腋下抹出,顺喉咙转到另一层腋下。

另一刀从肚皮戳入,在胃部一捅即收。

“这两把,北方叫单锋剑,南方叫八斩刀,”马褂男手持两口大一号的匕首,掌心一绕,下手花,收入袖中,又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

“把底子全部透出来,在战场卖命可以,在武行不适用。”

“鹤拳不学狗宗身,纵鹤劲是有破绽的,接我的茶壶,肩根坏了架子。”

“为…什么。”

斗笠男一手捂喉,一手捂胃,战场的经验让他知道,这时动气动怒,只会死的更快。

剧痛冲的他头晕,

但是他不明白,

刚刚并肩作战,

转手就卖命,

他没见过这个。

“武行的饭,说好吃也好吃,说难吃也难吃,但你吃多了,我就肯定少了。”

“两军对垒,小卒当先,我不吃你,怎么争头游,你太嫩了。”

“混武行,得留一手。”

马褂男呵呵一笑,背着双手,笑如米勒,消失在人群中。

面狠不如面善,刀狠不如心狠。

老卒子是最惜命的,

斗笠男踉踉跄跄的往巷子口走,抄小道,他记得,庙市里有卖止血药的。

血水从指缝中渗出,淅淅沥沥,像小溪的流水声。

……

斗笠男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两只手在打摆子。

练拳是要花大功夫的,但坏人底子,也就一刹那的事儿。

就算自己还活着,也已经废了。

更可况,生机在一点一滴在消失。

“你醒了,唉,我请了药郎中,可惜人家说救不了,我求人老半天,才开了个方子,还不许说是他开的。”

医人医死人,是大夫最大的忌讳,这一点上,古今从无例外。

斗笠男一点点转过了头,见王汤圆正在煮药,药材味不错,很纯。

死之前能碰上个好人,至少能入土为安了。

大明兵制,正兵四十岁退伍,由小字辈顶替。

当时他的上官问他,是凭功劳升一级还是彻底退下去。

他说,他不想马革裹尸,他想老死。

他问他凭什么手艺吃饭。

‘一群花拳绣腿,总不比战场要凶险。’

‘武行混饭吃,不比战场容易。’

以前他不信,现在他信了。

大概人在死前,总会会想起过去的记忆,直到被一句话打断。

“那个……郎中说你熬不过一个时辰,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你死后的皮肉油脂,借我熬汁做馅,反正你也没用了,对吧。”

斗笠男眼陡然睁的老大。

王汤圆就静静的站在他身边,不停拱手,笑容羞涩,似乎极不好意思。

斗笠男尸体彻底凉了之后,衣服被扯开,肚皮被划了开来。

王汤圆一边扒皮去骨,一边擦着血淋林的手,喜滋滋的道:“我家祖传三代的规矩,多做善事,助人为乐,阎王门口留善名。”

“王家汤圆,专用人尸,从不杀生。”

……

打从一开始,李达就不相信斗笠男的判断,恶神可以有,但城隍爷肯定不是,受了正朔封敕,就要守封神的规矩。

所以,不管他是想借杀鬼聚信仰、重铸法身,还是单纯的做善事,这鬼都不会是他召来的。

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

一旦他这么做,他就彻底灰飞烟灭,一点根子都不留了。

所以,这鬼是怎么召来的,李达最后也没弄清楚。

难道这汤圆不仅吸引人,而且吸引鬼?

鬼的口味跟人一样?

这事李达还真不知道,哪怕他得了正统道士的记忆。

现在事情还原,真相大白。

人肉味,嘎嘣脆。

人吃鸡鸭,鸡鸭不是他杀,却受他害。

人吃人肉,却不会因此杀人。

有买卖,无杀害。

这是真正的大善事!

第十六章 我大清亡了!!!

有人说过,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又有人说了,同行是冤家。

李达一脸无语的看着老神棍,对方满脸褶子的老脸上一脸惊喜,“缘分啊,大兄弟。”

李达看了看天空,蔚蓝无比,又看了看眼前这老家伙,这都能碰上?

距离庙会撞神事件已经过了两天,他按照原计划,为了给古代大保健业添砖加瓦,从陆路赶往应天府,按照路程,早赶晚赶,终于到了浦子县城门口,已在这江宁府治下,再过了长江,就到地了。

再然后,就碰上眼前这位了。

凭心而论,出于正版对盗版的鄙视,又或者是年龄代沟,李达真不想搭理眼前这一位,但架不住人自来熟,东拉西问,一副哥两好的姿态。

而且不知咋滴,他入了城后,总感觉自己状态有些不对。

这小小的县城,已经有几分江南繁华的风流,百工百行、匠坊酒楼、路人中十个有一个是穿长白衫子。

“老道长,我还有点小事,我们有缘再见,”李达委婉的想把对方踹走。

“嗨,都到晌午了,吃了饭再走啊,请客,我请客,”老道很热情,拉着李达就往附近的一个肉铺子走。

李达自信,自己不是那种为了一口吃的,就出卖自己灵魂的人。

这跟那些网上为了求种,动不动就喊‘兄弟,借一部说话’的牲口有什么区别。

老话说的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来一斤肉,一斤杂烩,随便炒两菜,一壶酒,大兄弟,你看这差不多了吧。”

咦?

我怎么坐下来了,

我怎么动筷子了!

放手,

放手!

真香~

李达感受着酱肉在味蕾中爆发出的香气,不自禁的眯住双眼。

越往南边走,这物价水平就呈指数函数上涨,以前在乡里,一枚铜钱能买三馒头,到这里,能买一个就不错了。

所以,这两天,他的物质条件有些困难。

有道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所以,这真不能怪他!

老神棍很热情,动辄添酒加菜,说话也很有水平,恰到好处,总给人一种此人值得信赖的感觉。

不过总感觉这老头在打探些什么,动不动就把话题往道家理论知识上引,当然也可能是错觉,毕竟越是水平不足的,就越喜欢显摆些专业知识。

“其实不瞒大兄弟,我在庙会中就看出来了,你其实是有本事的,”老神棍最后神神秘秘的道。

李达筷子一顿,然后该吃吃,该喝喝,没多大反应。

真的怎样,

假的又怎样。

老神棍一看这态度,便知是十有九八;庙会那会儿,自己和王汤圆绕的正迷糊间,突然一下子就到了屋内,加上对方于城隍爷脑袋提刀就砍的态度。

肯定是这位爷施了法,破开这邪神的把戏。

老神棍越想越觉的有道理。

这漫不经心的眼神,

散乱的发型,

动如恶鬼的吃法,

还有那破了一个洞的布鞋,

就是你了!

高人!

一声激烈的拍桌声把高人吓了一跳,骨头差点没滑进喉咙里。

“这是什么肉?”

桌对面,一位身子瘦长的年轻人阴着脸,像死了爹似的。

“咋了,不合口味?”肉铺子上的油布掀开,一个活像镇关西的大胖子探出头,疑惑道。

“我问你,这是什么肉!”年轻人像死爹一样,面色铁青,一字一句道。

反正不是牛肉,这年头,杀牛可是犯法的。

李达一边啃着骨头,一边看着热闹。

“昨天新杀的狗肉,咋了,小子,缺你斤少你两了?”镇关西提着一根磨刀棍,有些不耐。

年轻人两眼突然睁的老大,“你居然杀狗!”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找茬”

李达眼一花,年轻人鬼魅的钻出来,不是垮过长条凳,而是从一蹬一窜,直接从凳子下弹出,脸贴脸就撞了过来。

“你”镇关西反射性的甩出磨刀棍,碗口一阵剧痛,上本身往前一送,脚踝和膝盖内侧一酸一软,肥大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砸的地面一晃。

年轻人压在对方身上,一手擒拿扣住对方小腿,一拳拳像擂鼓一样,砸在对方后脑勺,‘砰砰砰’闷声不绝,地面石子好似都在晃。

紫黑色的血水顺着地面摊开来。

李达,还有一干食客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是没有反应,

是压根没反应过来。

擂了七八拳,年轻人若无其事的起身,身子一溜,就钻入人群中。

片刻后,不知是谁的尖叫声才响起。

“杀人啦!!!!”

李达就像是在看一幕滑稽剧,人来了,人走了,人死了。

衙门来人了。

两个穿着短打,肌肉疙瘩鼓起,一身纹身的精壮汉子检查镇关西的尸身,说了些什么‘捏筋’‘独脚悬身’之类的专业词。

担架来了,尸体走了。

老神棍戳了戳还没反应过来的李达,给了个眼色,指了指外面。

两人偷偷摸摸的往人群里钻。

虽说占死人便宜不厚道,

但说实话,

人都死了,

总不能付冥钞吧。

一个公门皂役冷冰冰的挡在二人面前,吐出两字,“交钱!”

“……”

一路上,老神棍还在骂着那收钱的衙役,什么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

李达终于回过神来,“这世道这么乱么,吃顿饭都能死人?”

古代爱狗党这么有战斗力?

这要让他们穿回现代,

某某狗肉节,不该变成大型杀人惨案现场了!

“嗨,拳师祸国,没事,会有人来处理的,这些人不守规矩,自会有人教他们规矩的,”老神棍倒是满不在意。

“对了,老兄,老道我刚才的建议如何?”

李达一脸迷茫:“你说啥了。”

老神棍干咳了两声,“你我若能合作,凭老道的见识,加上大兄弟你的本事,这世道,哪还有除不了的妖邪!”

李达愣了下,搞了半天,这是找自己合作来着。

无事献殷勤,果然是非奸即道,道士的道。

介于吃人的嘴短,李达觉的还是态度委婉点,“老道长,这妖魔鬼怪,毕竟不是天天都能抓到的,而且抓妖有风险,再说,朝廷衙门不有阳司嘛。”

“阳司那些废物,他们懂个屁,富贵名利里,哪能练出真本事,”老神棍一脸不屑。

你一个符篆都不会画的假道士,是谁给你的勇气嘲讽全国最大的道门组织的。

李达叹了口气:“老道长,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有更好的路子,不大想做这危险的买卖。”

“哦,什么,说道说道,带挈老道一把!”老神棍双眼放光。

所以说,你之前说的豪言壮语,也只是单纯为了赚钱吧。

李达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干咳了一声,用着十分怀疑的语气,道:“你懂诗吗?”

“开玩笑,老道我可是中过秀才的!”老神棍很不满。

李达真对对方有些刮目相看了,秀才转职道士,怎么说呢,就像是公务员下海当主播,那都不是一般人做出的事。

这是要有勇气的!

“我念一句你评评,人生若只是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李达瞳孔睁大,手脚冰冷发凉,看向对方的眼神,比大白天见鬼还恐怖。

“小溪澄,小桥横,小小坟前松柏声。碧云停,碧云停,凝想往时,香车油壁轻。”他不死心的又念了一句。

“溪流飞遍红襟鸟,桥头生遍红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骢不忍行。”老神棍摇头晃脑。

李达三观尽碎,五官扭曲,一字一句道:“这不是我大明王朝吗?”

“当然是日月大明。”

李达深吸了口气,用着地下党接头的语气,“老哥,你几几年穿过来的?”

“啥?”这一次,换作老神棍懵逼了。

历史在某个时间段,发生了一次很微妙的转折。

简而言之,我大清,亡了!!

顺治二年,李自成战死九宫山,史可法殉国,扬州陷落,顺带还有一件小事。

摄政王,大清栋梁,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被刺于北京城中。

接下来一系列反清复明、恢复旧山河的大事浩浩荡荡,不胜枚举。

简单的说,如今的朱家皇帝,原来姓郑。

所以,纳兰容若成了罪臣子弟,但他到底还是出生了。

朱彝尊这个清词三大家,大学士朱国祚的曾孙,继续当他的明臣,甚至比历史上的官路还顺。

所以,李达傻逼了。

原身的记忆中,的确有过大明中兴的模糊印象。

但是你也要理解,这没上过历史课的乡下小道士,对于我后明史的一直半解。

李达久久不语。

“大兄弟,你没事吧。”

“憋说话,我想静静,静静是我亡妻,”李达捂着胸口,满脸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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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晚了!

早个一百多年,他就是反清复明的功臣,或者说开国元勋,开国皇帝,当然更有可能是被清兵砍死。

再早个两百年,他在大明史上,就是第二个唐伯虎,未来能跟苏轼、柳永一起上教科书的存在,让你们这些高考渣渣天天琢磨我的思想感情。

再早个三百年,呃,这太远了,暂时还没想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

大清都亡了,

我该怎么活下去。

第十七章 田园男权和直女癌

大抵一个王朝的毁灭,继任者总会吸取它的教训。

隋朝滥用民力浪挂了,被李唐取代,便有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

宋朝吸取了唐朝藩镇割据的教训,从北宋到南宋,虽然大多时期都是在对外从心,但怂了那么多年,也没闹出什么能造反的大军阀,对内管制是死死的。

明朝参悟出宋朝对外政策的坑爹,太祖北伐,成祖征漠北,土木堡后换个皇帝继续肛,内里的苟且不说,至少表面上都是不和亲、不纳供的那一套。

所以,这般推演,无论是汉人还是外族取代大明,都会明白,士大夫的坑队友,军户的坑爹,藩王的坑祖宗。

所以,哼哼,士绅不纳粮,想滴美。

以上,都是李达的键盘侠推演术。

真实的情况是,

海禁木有,

商贸发达,

政策开明,

重农兴商。

不仅玻璃造出来了,据说福建商人已经琢磨出了一种吞气机械,能有数马之力。

经过老神棍的描述,这玩意貌似、大概,是蒸汽机?

而西方那边,似乎也出了点问题。

历史书上记载,文艺复兴,奠定了现代科学的基础。

而这是个妖魔鬼怪、神神道道的世道。

东方有,没道理西方没有。

所以那些差点上十字架的科学巨匠们,应该、或许,就真的被火烧死了?

城堡挡不住枪炮,但貌似科学,也扛不住神之制裁吧。

李达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

那自己穿越的意义是什么,啥事不干,光喊666吗?

总感觉有人把他要干的事都干了。

走穿越者的路,让穿越者无路可走?

李达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觉的就算穿越,也未必能做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讲道理,

给条活路行不行!!!

“大兄弟,你蹲在这里都想了一个时辰了,故人已去,你要节哀啊!”老神棍蹲在一旁安慰。

这一老一少,蹲在路丫子旁,像两只败犬。

“多少钱?”

“啥?”

“我要跟你合作,你打算给我提多少分成?”

“嘿嘿嘿……”

经过一番友好而亲热的交流后,二人互抹了把脸上口水,决定四六分成,前者负责销售,后者负责技术。

“实不相瞒,老道我现在就接了一个活儿,”老神棍比划了三根指头,“三两银子的大买卖!”

……

浦子县城有乡绅赵某,薄有文名,薄有钱财,唯一比较厚的,便是脸皮。

毕竟,能在大街上,被自家婆娘甩大嘴巴还面不改色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李达在老神棍住的地方混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被领到一座颇有排场的府邸中,偷摸从小门钻了进去,一路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察觉。

“喂,我们到底是来抓妖的还是来做贼的?”李达不满道。

“嘘,府中夫人爪牙遍地,一旦让其发觉,连老爷都讨不了好!”领头的小厮严肃道。

“为了降妖除魔,弘扬正道,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老神棍义正言辞的道。

“……”

钻了三间小门,终于找到了书房,一位三缕长髯,温文尔雅,左眼青肿的文士,正迫不及待的走来走去,见到老神棍,跟见了亲爹似的,抓着手就不放。

“道长,您总算来了,您再不来,那妖妇就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放心,有贫道在,量那妖妇也不敢猖獗,这是贫道道童,有我二人在此,那妖妇再敢冒犯居士,必镇其妖性!”

经过二人前言不搭后语的交谈,李达大概明白了,为何这赵家娘子敢大街上抽他耳光子,还不怕封建礼教、流言蜚语。

因为这家伙是个赘婿。

话说这赵秀才本是个落魄读书人,屡考不中,生活越发窘迫,正好这县里的李乡绅只一女儿闺阁待嫁,就想找个倒插门的,一咬牙,便从了。

上门女婿嘛,那是出了名的没地位,在过去是要剃头戍边的,地位仅比奴仆要好一点。

这赵官人当年想的可好了,等把他那老岳父熬死,这赵家,还不是他说了算。

结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赵家娘子也是个有手腕的,不仅掌管家中财政大权,就连零花钱都少的可怜,动辄喊打喊杀,这赵官人都忍了,最后她连床都不让上。

忍无可忍,

继续忍!

“呜呜,你说她李二娘算个什么东西,不就供我吃供我穿供我赏花玩墨,我可是堂堂大丈夫,连纳个妾都得经过她同意,养**都不行,凭什么,还有无夫纲了。”

“呜呜呜,男人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男人不纳妾,那还叫男人嘛,人家都笑话我,说我要这棍儿有何用,我那同窗都纳三个妾室了,我连一个都没有……”

赵官人抽抽噎噎,一边拉着老神棍的手,一边用手帕擦着脸,双眼红肿,泪花汹涌,一脸的委屈。

李达:Σ(っ°Д°;)っ

老神棍感同身受,恨恨的拍了拍大腿:“如此恶妇,当休之!”

听到这里,李达嘴角抽搐,三观崩裂,一方面,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权利,是社会文化,是政治正确,要不男人为啥总喜欢穿越呢,不就为了享受这点福利嘛。

另一方面,他又有些微妙的不爽,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总觉的要是能给对方一巴掌,或许就爽快的多。

他琢磨了半天,一拍大腿,把这赵官人变个性,这不就是标准的田园女权嘛。

只谈权利,没有义务,性别优越感十足。

“……那恶女如此猖獗,我气不过,偷了她的香囊,当了二十两银子,去红坊找个清倌人大醉一场,我辈读书人,断不能被女人左右。”

不,你这都不是左右,而是上下了。

“不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凌晨归来,竟看见她,看见她……”

‘啪’

大门打开。

一个稍有些姿色的中年贵妇,似笑非笑,眼神如钩,面色平淡的站在门口,一左一右还站着两壮妇,手提小臂粗的擀面杖,目如铜铃,鼻孔张的老大。

赵居士当场就吓跪了。

“夫君请起,夫君该是累了,先去歇息吧。”

“好、好好。”

赵居士面色惨白,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李二娘看了二人一眼,直接走到主座,大马金刀的这么一座,颇有种女企业家开会的凌厉气场。

老神棍吓的腿都在哆嗦。

“二位就是我夫君请来对付妾身的道人么?”

“是,”最终还是李达开了口。

“既然要查,那就好好给妾身查,看看我这正房大氏是不是妖邪变的!”

二人面面相觑,老神棍硬着头皮道:“方外之人,不该管家务事,那个,贫道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老神棍摸到门前,又被擀面杖顶了回来,灰溜溜的坐下,缩着脑袋,从心到底。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给妾身评评理,你说他一个赘婿,妾身供他吃穿,那一点不好,偏偏要做那等腌破事,你说这怪的了谁。”

“夫人说的在理,”老神棍赶紧点头。

“你说他中不了举算什么男人,整天就知道些画画写字,算什么东西。”

“也可能是爱好,”李达硬着头皮道。

“什么还好,还不是为了勾搭女人!”赵二娘嗤之以鼻,“男人舞文弄墨,不就是为了逛窑子耍本事嘛。”

“……”

“我跟爹说要找个上门女婿,他偏偏找了这个破烂货。”

“破烂货是指”

“他居然事前跟人睡过了,破烂货,假正经,这种男人,哪有什么真爱,要他们何用,就该侵猪笼!”

“这世道,没本事男人就该乖乖听女人话,反正你又中不了举,三岁看到老,现在没本事,将来也一定没本事。”

“他若是有隔壁王公子那么俊俏,我还会这么对他吗,不对,那王公子长那么俊,一定也是经常逛窑子的,你看他穿一身白,肯定是得花柳的。”

“妾身现在有钱,会缺男人吗,上门女婿多的是,妾身最看不起的,就是看上我家嫁妆的男子。”

“妾身要找的,自然是有才有貌、专心一致,仕途有望,家世也好,不过当大官的也不行,官越大,心越花,老待在家里陪我的也不行,肯定没出息。”

李达目瞪口呆中。

这丫,真的是古代女人吗,这不是直男癌穿越成女人了吗。

田园男权和直女癌,这两反了吧,这两是咋凑到一起的。

缘分啊!

李达还好些,做为标准的古代老男人,老神棍听到这些话,就像是笃信者碰上了异端,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很想拍案而起,但是看到那两根粗大的擀面杖,又忍了下来。

忍不住,

又想拍。

不敢拍,

继续忍。

一来一回,

前列腺都要憋炸了。

“……你们说,妾身说的对不对,”赵二娘做了总结。

李达抓了抓脑门,叹了口气,“夫人,老实说,你这想法有点危险啊。”

这里,毕竟是古代社会,

礼法宗族的力量,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哪怕是赘婿,真要闹大了,吃亏的肯定不会是男的。

“夫人你若是男子,我还能勉强听下去,那赵官人若是个女子,我也忍了,问题是你两搞反了啊!”

“所以,谁给钱,听谁的。”

第十八章 道家常识还是要有的

赵二娘两眼微眯,像是算账的王熙凤,冷笑三声:“你这是把妾身当成没卵的汉子,随意揉捏,真当会两手毛把戏,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信不信妾身一封状书递上衙门,收了你们的法螺。”

“别别别,夫人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别这么凶气,可千万别去衙门,”老神棍两边告饶,还不断递眼色给李达。

亲爷爷唉,你可别闹腾了,

吃饭的家伙可别真砸了。

李达叹了口气,“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夫人这边谈不拢,那便别怪我做生意了。”

赵二娘连话都不想跟这俗人搭,眼色一使,两腕力爆膨的悍妇就按住了李达的肩膀。

“哎哎哎”

老神棍急得跳脚,以他的身子骨,连赵二娘都不是对手,心道这队友找的真坑。

谁知李达双手一搭,两壮妇跟抽羊癫疯似的,摆个不停。

“这妖气,深山老林的馊味,糊弄谁呢!”

李达当初能控制妖性,是因为两种人格间的相互切换,对方哪有这本事,打从一进门,他就感觉不对了。

就像站在野生动物园中,

味忒大!

壮妇身子不断缩小,脸颊瘪起,‘叽叽叽’的乱叫,像是拴住的野猴儿。

李达按住的部位,白烟肉眼可见的冒出来,一股子烧焦烟味。

老神棍双眼发直,心道我滴个乖乖,这是真大仙显灵了啊,胸一挺,胆一壮,从什么心,降妖伏魔!

“呔,你这妖妇,不守妇德,信口雌黄,恬不知耻,男子纳妾是天经地义,女人家就该从夫、从子,就算你家夫君要你跪着伺候,你也得翘起屁股,换作老夫那时候,你这都浸猪笼八回了”

老神棍骂的正爽时,一股力量从后一扯,拖着他出了门,回头一看,李达面色发黑,往外开溜。

“感觉不对,撤!”

老神棍差点一踉跄,这降妖伏魔,还得看感觉吗?

今个儿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感觉怎么就不对了?

李达是有苦自家知,固然这道家文科不讲究法力真气那一套,但人讲思想感情。

这思想感情,就是与天地间契合的频率,在这种频率下,他才能无咒施法、无印做符。

打从一进县城,这状态就有点不对劲,但也弄不清是哪点不对劲,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观神法的‘元神’状态,像是一下子被削弱了五层。

以往巅峰时期,他能打出十道符篆不喘气,但现在,才两张戮妖符拍出来,杂念就像坝上的白蚁,鼓着劲儿的往里钻。

堤坝一旦裂开,

洪水将冲溃心湖。

穿过飞檐的走廊,钻出花园的门洞,在仆人惊讶的眼神中,以冷静的表情,撒了丫的狂奔。

静如处子,

动如疯兔!

老神棍这两条老腿,在这一刻,重新注入了青春活力。

汗毛刺骨的感觉在背后越来越重。

妖怪和鬼物,给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活人见鬼,就像是吃冰棍,从里到外,透心凉。

活人见妖怪,就像是在野外见野兽。

李达‘元神’状态下,感受更细微,尤其是道行的深浅。

普通的妖物,肌肉一紧,汗毛竖起。

有道行的妖怪,脊椎骨上钻冷汗。

道行高深的妖仙,菊花一缩,心思昏沉,似乌云盖顶。

当初附身的黄皮子,是第二种。

而黄老太这种化人形的,便是第三种。

这赵二娘给他的感觉,介乎于一二种之间,属于能solo的对象。

问题是,李达这职业选手的水准,今个儿一不留神就降到青铜了。

咣!

后门被重重关上。

在无人能看到的掌心,两道奇异的红光拍到了门上,耳中喧嚣声吵的自己心烦意乱,脑中嗡嗡作响,视野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无数道黑影反复叠加,比晕车感还要强上十倍。

李达再也忍不住,浑身一抖,世界索然无味。

最后的目光,便是檐下门缝中刺出的棕色尖毛,瞬息间裹住大半张门,像是蠕动的长毛怪,被符光一照,全部焦黑枯萎。

……

赵二娘到底没敢在大街上行凶。

二人混在人群中,彼此互看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吓死老道了!”老神棍老脸冷汗直流,腿抖的像在跳老年迪斯科。

李达面色苍白阴沉,不说话。

这才几日功夫,自家好不容易练出的‘元神’,怎么就有倒退的迹象。

没听说不升级还会下降的,

虽然自家出道即巅峰,

但是也没强到要削的地步吧。

见鬼了!

“坏了,忘了通知赵官人了!”老神棍一拍大腿,满脸懊悔,也不知是在后悔没救到人,还是那三两银子没到手。

他把希冀的目光望向李达。

“你觉的以我现在的状态,还能救人吗?”李达冷着脸反问。

“那自然是不能的,不能的,”老神棍讪笑道:“调整感觉,调整状态。”

“那赵二娘有些不对劲,不大像是完整的妖上身,姓赵的既然之前没出事,现在也死不了,”李达长吐了口气,道。

“可惜了,早知道先收定金了,”老神棍嘀咕。

过了片刻,老神棍见李达面色渐渐好转,探头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出城取装备,再想办法。”

结果二人就在城门口,看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陷入沉默中。

“小哥,这是咋回事,怎么排了那么多人,”老神棍发挥自己嘴皮子优势,到处打探情报。

“嗨,听说江宁府来了位大人物,所有府、县、卫全数戒严,再过几日,连城都不让进了,我这种的菜可得赶紧卖掉,不然可就黄了。”

“大人物,六部的,还是督察院,东西厂?”

“都不是,好像是什么**师,皇帝陛下都要尊称的厉害角色,叫什么真君来着?”附近一位皮货商插嘴道。

**师?

李达面色微变,这**师可不是随便就能称呼的。

道家法度森严,受道长、开坛法师、祭天法师,层层往上,只有祭天法师才有资格被尊称一声**师。

而就算加他在内,白云观有史以来练出道行的三人,都只能当个受道长,这不是本事上的差距,完全就是地位不同。

小庙是容不下大菩萨的。

“呼,总算是排出来了,”老神棍擦了擦头上汗,看着在城门兵丁的指挥下,黑压压的一片,吐槽道,“这阵仗,跟一品大员出巡一样,对吧,大兄弟。”

李达却没有理他,表情带着些奇异。

“感觉又回来了!?”

在老神棍看傻逼一样的眼神中,李达又排进了入城的队伍。

搞了半天,感觉,是排出来的吗?

……

树荫底下,老神棍一边乘着凉,一边啃着刚买来的青枣,翘着二郎腿,偶尔看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优越感十足。

“我明白了!”

李达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钻出,一身单衣像是从水里拧出来的,满头大汗,他却浑然不觉,甚至还有些兴奋。

“大兄弟,你这都排三次了吧,先来颗大枣解解渴?”

李达这才感到口干舌燥,虽然南方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微寒,但架不住这人挤人的火气,连忙啃了三颗枣,这才缓了缓。

“你知道这修道人士为何都住在山上吗?”

老神棍琢磨了下:“吸取日月精华,吞吐天地灵气?”

“屁,海拔越高,能呼吸的氧气越少,再说天地六气最多跟时辰有关,跟山上山下有个毛关系。”

老神棍想了想,也对,道家的六气是指朝霞、沦阴(晚霞)、沆瀣(北方夜半气)、正阳(南方日中气)和天地、玄黄气,的确跟山没多大关系。

“修身养性?”

“确切来说,是待在城里无法修身养性!”

李达在这县城里只待了一日,便就感到浑身不舒服,加上之前对付赵二娘的状态不对劲,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功力倒退’。

这高考才结束多少天,这丫退的也太快了点。

现在李达明白过来,原来搞了半天,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环境问题。

单从文科,不,是《观神法》的角度,修道之人,感应到某种天地频率,是画符念咒的基础。

而人越多,这种感应越杂,在乡村还好些,顶多百来号人,而整个县城数千口人,量变足能引发质变。

自己‘调频’的能力被人为干扰了。

“怪不得道家都说什么茫茫苦海、沉沦罪业,十有九八也是跟自己感觉到的一样,本来是1058的频,硬生生给调到恐怖广播里了。”

做为唯物主义者,李达更愿意从现象研究本质,而不是从现象牵扯到道德,所以他倒没有半点畏惧心理,反而有些蛋疼。

“还是山里好啊。”

“山里?大兄弟,你原来是在那座洞府中修炼的?”老神棍八卦道。

“洞府,”李达嗤笑一声:“穷道士才住洞府,有钱人都住山顶别墅的好吧。”

外行,

真外行!

洞府,顾名思义,你要先在山上挖个洞,再搭个窝。

这能联想到什么?

没错,

山顶洞人。

事实上,洞府,那只是给没混出头的同行住的。

比如历史上某几个著名道人。

山中宰相陶弘景,上清宗一代天师,刚上茅山时也是‘结庐隐居,开丹炉,建丹灶’,不过当傍上大款,支持粱帝萧衍称帝后,皇帝动用民夫上万,在山中建了座超级道院朱阳馆供奉,送银送钱送粮,就差送女人了。

再比如,全真祖师王重阳刚传教时,苦逼到挖穴而居,还自书榜额‘活死人墓’,不过当他徒儿丘处机给金世宗主持万春节大醮,全真大兴后,便在山东大兴宫观,盛极一时,丘处机更是主持长春宫,一统北方道门。

更有,明成祖为了供养张三丰,命工部侍郎、隆平侯张信、驸马督尉沐昕,征调农夫三十多万,所费百万计,大兴土木,在武当山建三百三十三处宫殿,分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十二祠、十二亭、三十九桥,又遣道士两万多人供奉。

所以说,别误会,真的别误会,道家大牛都是以住山顶别墅为目标。

只有李达这种苦逼道士才会钻洞府。

第十九章 祖宗的智商压制

很多人的印象中,古代民间是禁器械的。

但事实上,大多数王朝,禁的都是甲、盾、弩、矛等能造反的大战兵械,对于刀棍一流,反倒宽松。

不过这也跟王朝属性有关,大多时候,外族入主中原,会防的很严密,而汉人王朝则好一些,其中以明朝为盛,有明一朝,是连弩、枪等兵械都是可以民有的。

所以民间武学最发达的时期也是明朝,大多数武书都是从这个时期传下来的。

但就算这样,李达也没光明正大的提刀入城。

不是他怂,

而是他手上的家伙,是标标准准的军用战刀,尤其是刀身,血迹斑斓,一看就是杀过人放过血的。

刀哪来的?

捡来的。

从哪儿捡的?

阳司天干地支的尸体旁。

这不找死嘛!

所以李达脑袋只转了半圈,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把刀和符篆一流的装备,在城外找个地方埋了起来,准备走的时候再说。

如今是没办法,一到城里,操作水准直线下降,而如今手速不行,只好装备来凑了。

县城七八里外,官道右侧百丈,有一片烂泥地,当地人叫淤泥潭,淤泥潭后有一座老山。

李达的杀人家伙,就藏在这山潭之间。

“这地儿好臭!”老神棍捏着鼻子,黑泥地里,一股子烂鱼臭虾的味道。

“马上就到了,”李达头也不回的道。

绕到一颗三根枝桠纠缠在一起的树前,李达蹲在树下的草窝子里扒拉起来,老神棍则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到了低微的狗叫声。

“野狗?”老神棍嘀咕了声,见李达还没起身,忍不住道:“还没找到?”

“是啊,奇了怪了,明明藏在这里的,老道帮把手,给我在附近找找,老道?”

半晌没有回应,李达转过身,双眼一缩,只见锋利的刀口正抵在老道脖子上,年轻人阴沉着脸,另一只手上,还抓着个包袱。

至于老道他,两腿又在抖老年迪斯科。

是他!

那个杀人如屠狗的爱狗党!

李达心思电转,脱口道:“你想对我师父做什么!”

“……”

“快把我师父东西还回来,不然我师父神通广大,施法收了你!”

老神棍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大兄弟唉,你这是在搞啥,你是想搞死我啊。

“这刀,这符,是你的?”

爱狗党的声音有些沙哑,迟钝,但是有一种荒山野狗的磨牙利齿味儿。

两字,凶悍!

“当然,我师傅可是上清宗传人,上代高功法师,你态度放尊重点,我师傅连人形的黄皮子精都收过,何况你这区区凡人!”

哎呀妈嘞,老道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战绩,别说人形的黄皮子精,就连普通的黄鼠狼,咱都没见过一只。

爱狗党想了想,居然把刀收了起来,认真道:“原来是法师,那我失礼了。”

他信了?

他居然信了!?

李达与老神棍对视一眼,有个共同念头,这人,脑袋大概不大好使。

“既是这样,相逢便是缘,你把老道的东西交出来,老道保你平安,”老神棍装的大仙姿态,指望糊弄过去。

爱狗党死鱼眼盯了老神棍一会儿,忽然道:“你会收妖,正好帮我个忙。”

“这个”

看着这口刀,二人再度回想起镇关西被殴打至死的恐怖。

没别的,

就是从心。

‘大兄弟,收妖这事儿怎么办,要不找个机会溜吧。’

‘好主意,反正我跑的肯定比你快,头一个死的肯定不是我。’

‘咳咳,那咱还是收妖吧,大兄弟这次可真的要指望你了。’

‘别逗了,感觉虽然回来了,但冷却时间还没过,你得再等会儿。’

‘还等,再等老道我就要上天了……’

爱狗党背后,两人用目光敲着摩尔斯电码,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肛是不可能肛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肛的,能怂就怂吧。

李达情绪还不算太坏,毕竟一来他会收妖,二来他跑的比老神棍快。

反正第一个倒霉的肯定不是他。

爱狗党止住脚步,沙哑道:“对面岩壁上有一座猴窝,猴窝里有几只异猿,等会儿我把猴头引走,你们替我入洞取一种猴精花,这类种药就像是猴子皮毛,好认的很。”

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想着逃,我这鼻子,能抓三里内的味道,你们逃不掉的。”

“帮我这个忙,我狗拳传人欠你们一个人情。”

种药!

李达记忆中,马褂男好似说过这个词,而且狗拳传人

‘小哥儿你需知道,但凡敢称某家某姓某拳的拳师,那都是关门弟子,是老师傅培养出来撑门户的,无不是精悍的打家,千万不能惹。’

只不过这狗拳

李达有一种强烈的吐槽冲动。

你听说过一招从天而降的棍法吗?

爱狗党示意二人藏好,提着刀,身子弓的脊椎要弹出来,一步一步,凶意十足。

‘吱吱’‘吱吱吱’

叫声越来越急促。

李达感到肌肉一紧,汗毛一竖。

老林子深幽,树叶在四周‘哗哗’作响,狂叶飞舞,两道毛影在树叶中炸开,四条黑影连珠暴雨般扫来,这要砸实了,骨断筋裂。

爱狗党身子往前一纵,骨节似弓似弦,身子扯长了半尺,往草堆里一滚,原地一蹦,银光一闪,刀口跟弹出似的,一声惨叫。

半截毛爪子血洒当场。

另一只大型野猴缩颈圆背,脚蹬爪刁,爱狗党五指如钩,指节一炸,扣着小臂就是猛的一砸,黑泥四溅,好似一声空炮响。

电光火石间,爱狗党只感到脚踝猛的一痛,两只黑掌一刁。

‘猴形最善刁巧劲,手当脚,脚当手,最凶险。’

‘猴拳、醉拳、地趟,对付一门,就要小心三门。’

江南有五猴拳,四川有猴形,东南三省少见,他没试过。

好在他象形入体,拧身一滚,像是野狗翻身,刀影层层护身,稳马硬桥的桩功,给他争取到了时间。

两猴一人,同时滚入深林中。

老神棍悄悄看了眼李达,李达微微摇头,二人躲在树后,足有半炷香时间没动弹。

正当他站的腿脚酸麻之际,树叶婆娑,一只巨型怪猴钻出。

老神棍咽了咽口水,只感到唾液在口腔中渐渐变干,胸口发紧,吓的!

这野猴比人还高出一头,浑身棕黑毛发,四肢有人大腿粗细,移动之际,条条筋肉像绳子扯在一起,鼻孔朝天,很快就消失在二人一猴的方向。

这猴子怎么长的比猩猩还壮?

有尾巴啊!

李达闭着眼,确认再没妖气后,这才微松口气,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三只猿妖。

单论妖气,这三只猿妖远不及黄皮子精,甚至是赵二娘的层次,但是李达宁愿对付前两位,也不愿对上这几只。

有妖气是一回事,

战斗力又是另一回事。

这三只猿猴的体内,

藏着一颗生撕虎豹的心。

这也是为何妖怪普遍要比鬼怪难镇。

斗法不行,还有近战输出。

李达二人缓缓往洞口摸去,前有狼后有虎,不对,前有猿后有狗,前者成精了,后者爱狗成疯。

都不是好惹的。

李达在这洞口里,感受到了一股浓烈,却无人操控的妖气。

他明白了,就像是草原里狮子撒尿,圈定地盘一样,这些成了精的野猿,也会用同样的方式,保卫着自己的地盘。

这洞有妖气!

怪不得这爱狗党要找他两帮助,因为凭他自己,根本进不去。

于李达来说,鬼气和妖气只有感应上的不同,但具体怎么分类,或者到底是不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他不知道。

鬼气,总跟怪异、幻象、奇诡变化脱不开关系,给人造成视觉听觉上的恐怖。

就像是记忆外的黑白片段。

而妖气更有攻击性。

黑暗之中,无数只猴眼眨来眨去,李达每走一步,就像是往毛堆子里挤,酥麻、酸痒、难受。

‘元神’状态下,澄澈干净的湖水中,万籁俱寂,波澜不惊,忽然间,一只猴头倒影出现在水中。

一只接着一只,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趴在一起,瞪大眼睛,往水中心捞去。

环湖一圈,其实有一座无形的堤坝,这堤坝就像收音机声音所能扩散的范围,是现实与‘外神’的界限。

而这些猴头,却能绕过这一道堤坝!

李达想到人猿进化论、想到了达尔文,想到孙大圣,最后定格成两字。

心猿!

他摩梭了下手掌,哪怕看不到,也能感受到,皮肤上的绒毛在大量繁殖。

猿能成人,

人为什么不能返祖?

这就是原理。

没有妖上身的妖上身!

……

老神棍在在门口焦急的踱步,外面凶险,猴头随时会回来,里面更凶险,猴头的老窝。

走也不敢走,那狗,不对,那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老神棍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陷入进退维谷中。

“都是财帛迷人眼啊,罪过!罪过!”

眼角扫过草丛,看到一抹银光。

咦?

林子里咋会有一锭银元宝呢?

我捡捡看。

一阵天旋地转后,老神棍被倒吊在树上。

一窝半大的小猴子从树上草窝子里窜出,指手画脚,叽叽喳喳。

猴眼斜着老神棍,

就像是在看傻逼。

第二十章 富贵不能淫

老神棍老脸涨的通红,不仅是脑充血,还有一股羞愤的情绪。

老子堂堂人类,

活了七十多岁,

如今晚节不保,

倒掉富士山下。

“小猴崽子,快把老道放下,不然施法收了你们,让我大兄弟收了你们!”

猴头虽然灵巧,但也听不懂人语,叽叽喳喳,开开心心,拉绳的拉绳,打结的打结。

就跟满载收获的猎人,提着猎枪,扛着猎物,斗志昂扬的回家了。

李达自不知道这一切,他更不会想到,安排望风的队友,会被猴崽子的智商压制。

他高估了老神棍的智商,把他当人了。

他正在全力以赴,镇压心猿。

……

道家的等级是很难划分的,因为学科不同。

单是他这一脉,百多年,十多代,包括他自己,仅有的三位,谁也不一定不如谁。

一代祖师,也就是传说中观神如己、天地相契的那位,那未必就比李达强。

无它,厚古薄今,人之常理。

比如道家鼻祖老子,他就真的比开创符篆道派的张道陵,整顿道统科仪的寇谦之,三教一家的张伯端,性命双修的丘处机业务能力要强,知识面要广?

这还真不一定。

这些大佬背后都是有皇帝撑腰的,资源多,人脉广,不比国家级图书馆管理员要差到哪儿去。

现实可以被打败。

而传说是无敌的。

解释这么多,只是想证明,李达虽然年纪轻、辈分低、手段少。

但巅峰就是巅峰!

出道即巅峰,那也是巅峰!

不比白云观前两位差上一丝半点。

就在密密麻麻的心猿,海底捞月般,漫溢到湖心之际。

李达的反击开始了!

水天一色,万籁俱寂,莲茎从水底快速生长,李达身体表面,下丹田到中丹田,再到头顶百会穴,都微微发热。

这在中医学上,叫贯通中脉。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随着莲花的旋转,一股热、麻、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这只是表象,就像超声波反射一样,天地频率在往莲心做高速周期性运动。

按照《观神法》的描述,这叫籍‘人天合发’兴‘人神感应’之理,回其天机,复其本体。

莲花越转越快,最终与天地万物之‘精华’一起变成一个金黄色的参果。

猴头全部疯狂起来,拼命往果子上抓去,

这参果形如睡着的婴儿。

一股难以形容的奥妙散发。

寂静之中,婴儿似从梦中慢慢醒来,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中,掐火指。

瞬间,水中火,火中水。

水面之下,红光浮起,熊熊烈火!

不是每个猴头都叫悟空。

‘吱吱’声中,所有猴崽子被烧成精光。

李达睁眼。

妖洞被破!

眼前,遍地焦毛。

看了看左右,不知不觉,自己已走到山洞深处,左右望去,两大一小三山洞。

李达刚要选择,脑袋一晕,就像是坐久了,一下子猛的站起来,头晕,脑缺氧。

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疲惫。

正如一般手速快的男人,持续时间都比较短。

道家文科可以做到‘瞬息施法’,但缺点是持续时间不长。

施法秒射,

行法也秒射,

时间短的连他自己都怕。

李达叹了口气,眼神呆滞,神光收敛,小号上线。

假如三魂七魄的说法是真的,那么李达穿越后,就有六魂十四魄。

他切换的,是原主的魂魄。

就像是磕下了蓝色小药丸,瞬间神采奕奕,精神充沛。

但感觉却消失了。

眼前的光、色、形、影,像是被镀上一层灰。

这是普通人的感觉。

黄皮子附体,等于把小号等级清零,而且道基损坏,永无恢复的可能。

所以李达一般不怎么用这号。

但现在大号缺蓝,只能将就着了。

三个山洞,李达探了最大的一个,刹那间,一股颤栗心寒的感觉从心底炸开,像是普通野兽碰上穷凶恶兽,天性上的压制。

李达咽了口吐沫。

从心的收回了脚。

小号被清零,也不全是坏处,被黄皮子附身后,它的兽性本能貌似继承了下来。

这里面绝对有一只大妖怪!

李达悄悄探了探另两个洞口,在左边小洞中,感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找到地儿了!

这口子仅有狗洞大小,李达不得不匍匐前进,洞道蜿蜒向上,艰难的爬了数十丈,洞中酸腐味越来越重,越来越多的山果子堆在一起。

都说猴头会酿猴儿酒。

李达现在明白,那都是扯淡的玩意。

果子腐烂发酵的酸味而已。

在这群果子中,有三朵花儿分外显眼,四瓣,棕色绒毛,像猴尾巴劈成四块。

李达百度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花。

仙花灵草?

不存在的。

道家炼丹,玩的是化学反应。

摸出一块帕子,将这三朵花裹起,收入怀中,恰好看到墙壁上的小孔,透着微风。

李达蹭过去,这小孔居然直通对面洞穴。

然后,他就看到了

被一窝子猴头绑在中间、愁眉苦脸的老神棍。

“……”

人老了,智商也能返祖?

猴头们对于老神棍的态度很奇怪,不像是对待犯人,恭敬的很,两个母猴子还剥了香蕉往他嘴里塞就像是在招待贵宾。

大约是见他实在不想吃,猴头们叽叽喳喳一片,商量好了后,扒开墙壁的藤蔓,跟抬八抬大轿似的,还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破布盖上。

看模样,

就像是,

八抬大轿的新娘?

李达愣住了,这是哪一种操作?

藤蔓完全被扒开后,猴头‘咿呀呀’跪倒拜地。

然后,李达看到了一张床,床上那巨大毛绒的身子,还有那沉甸甸的胸脯。

床脚旁还有一根皮鞭。

似有似无的喘息声。

浓厚的腥臊味。

呵,

好大一只母猴砸!

这是,

交配!?

老神棍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疯狂的挣扎起来,尖叫道:“放开!放开我!老道我富贵不能淫,不能淫!

不能淫啊!!!”

李达沉默片刻,

缓缓摸了回去,

人似鸟朝天,

不死日猴咂。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容我先出去想一想。

……

“猴精花,找到了吗?”

老山外的烂泥地,寻味而来的爱狗党盯着李达,木讷的脸上,充斥着狂热。

李达打量着对方,一身烂泥烂草,还有几块血迹,尤其是右脚脚踝上,血迹尤为明显,走路过来时,有些轻微的瘸拐。

但这都遮掩不了,那一身的凶悍气,像一只穷途末路、却死咬不放的疯犬。

“我师父的东西呢。”

战刀、包袱,没有半点破损。

李达点头,递来一块包裹的手帕,爱狗党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就这些了?”

“你不是鼻子好使嘛,闻闻。”李达坦然道。

爱狗党扭了扭鼻子,狗鼻子能辨认两百万种味道,尤其是种药那种独特、奇妙的味儿。

“啊切!”

他用力打了个喷嚏,两眼盯着李达:“你身上什么味?”

“还能什么味,钻山洞里,烂果子烂叶子,说不定还有野兽粪便的味道。”李达面色坦然,浑身赃污,张开双手:“搜个身?”

爱狗党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用了,你那师父呢?”

“我师父为了这件事,牺牲了他珍藏已久的宝物,现在还困在那妖洞里,生死不知,”李达黯然道。

这不是演技,真是自然感情流露。

爱狗党认真道:“你师父是个大好人,我欠他一个人情。”

“那就告诉我真相,明知是妖窟,你怎会一人来采药?”李达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师门替我请了位好手,他是西北的训猴人,最善对付这类猴妖,只是我来县城三天,都没见到他。”

训猴人!

李达回想起妖洞中看见的那只鞭子。

赵二娘那特殊的妖上身。

猴壮妇。

脑中隐隐有一条线,把它们依次串在一起。

“帮我个忙,就当还我师父的人情。”

……

衙门有衙门的规矩。

武行有武行的规矩。

大拳系、小拳种,泾渭分明,错综复杂。

不守规矩的人,当地就要有话事人处理。

这也是规矩。

四门叟阴着个脸,风吹长衫,竟发出‘啪啪’脆响。

节节贯穿,一动无有不动。

这是四路奔打拳的节劲。

老脸煞气如潮。

规矩守不住,规矩就不是规矩。

话事人镇不住场面,话事人就得换。

这是要他的老命。

爱狗党从小巷子钻出,肩上抗着个大麻袋,麻袋晃个不停,活像人口贩子。

“我有事,今日不跟你打。”

“你师父来此,也不能坏规矩,杀一个,绑一个,这天下还没乱呢!”

爱狗党脚步不停,无视对方的凶狠。

“杀狗者死,至于这个,”他顿了顿:“受人之托。”

“四路奔打,秘踪拳的外架子套路,挡不住我,我也不打老东西。”

“你总得给我个交代!”

浦子县城内,唯一撑场的老拳师撂下这句,挡在面前。

“我跟师父说,日后象形拳不砸你的场子。”

“好!”

爱狗党走后,两个纹身汉子从巷外走来,其中一个,恭敬的把外衣给老人披上。

“师父,放了他,衙门怎么交代?”

“打行抽签,找个替死鬼。”

“师父”此人尤有不忿。

“象形拳是东南兴起的大流派,他们的面子,不能不给,你日后就懂了。”

“小拳种入大拳系,难!”

第二十一章 镇山猿

赵官人脑袋昏昏沉沉,前一刻,他还在家里画画,后一刻,脑袋一晕,就被人绑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定是那恶妇,牝鸡司晨,阴阳混乱造成的恶果。

恶妇,你一定要带银子来赎我啊!!

令人讽刺和搞笑的是,关键时刻,赵官人能指望的,却只能是他厌恶的对象。

麻袋一扯,赵官人的视线从模糊变清晰,惊呼一声:“是你!”

李达笑道,“可不就是我嘛。”

赵官人左右望去,这地儿他熟悉,是城北的一处弄堂,这城北是贫民窟,三教九流,僧道丐盗出没之处,当年他没入赘李家时,就住在此处,雨天漏雨,晴天暴晒,凄惨的很。

“别叫了,这地界你应该比我们熟悉,隔三岔五就会多具尸体,你以为谁会来救你?”

“你想做甚,我可是李家主子,朝堂正经的秀才,我若死了,你绝对出不了城,”赵官人倒是一反常态,平静下来。

“没啥,只是想听听,你上次那没说完的故事,你看到那赵二娘怎么了?”

赵官人打了个哆嗦,迟疑了下,“我、我看到她睡觉时,浑身长出棕毛,就像、就像是猴妖一样。”

“所以你才请我师徒收妖?”

“是。”

“你在说谎!”李达目光突然变的锐利起来,“妖由人心起,鬼晓人心毒,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妖魔,尊夫人并非本身是妖怪,而是被妖魂上身,这是谁做的手脚?”

赵官人身子微颤,两眼圆瞪,“我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这么说吧,你是赘婿,你夫人是李家家主,不出意外的话,你儿子长大后才能继承家业,无论怎样,都轮不到你这个姓赵的,所以,你只能独辟蹊径,假如你夫人是妖怪变的,你儿子便也是孽种,在这种情况下,李家谁当家?只能是你当家,害妻害子,你这赵官人比西门大官人还狠啊!”

赵官人像是被人窥尽了心中秘密,脸上燥的通红,急道:“信口开河,我辈读书人怎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你信不信我去告官。”

“告官,好啊,狗兄,给这赵官人松绑,顺便去请赵府的娘子,等我师父从老山归来,把他得到的物证呈上堂去,我看你这赵家赘婿,还当不当的起!”

李达厉声一喝,拉着他就要走,赵官人整个人像是栽入酱缸,脸色变化到了极点,终于在门口时,身子一垮,给李达跪了下来,哇哇大哭。

“小兄弟我错了,你可千万别这么做……”

真相往往离奇,

因为真相,都是由各种巧合组成的。

赵官人比谁都恨他家的河东狮吼,但又离不开对方,只能日日与一干同窗借酒消愁。

就在半月前,县城里来了位本领极高的训猴人,在街道上溜猴耍戏,按照对方的口气,就算是猴妖猴精,都逃不了他祖传的一鞭子。

赵官人突发奇想,假如把他娘子变成猴子,自己再学了这本事,岂不是予取予求。

退一万步,就算不成,自家娘子变成了妖怪,那还有人敢信她吗?这李家,不就轮到他做主了!

训猴人在对方的银弹攻势下点头了,但却有一个条件,祖传的手艺,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功是练不出来的,但却可以走捷径。

那就是事先将妖猿的一丝妖魂勾来,置入人体中,到时只要按照他的秘诀,以鞭训猿,便能将那赵二娘训的服服帖帖的。

一开始事情是极顺利的,那老山的异猿在训猴人的手艺下,就跟三岁孩童般,顺利的被抽出了魂魄。

但就在万事具备之际,那训猴人却不知所踪了。

赵二娘变成半人半猿,不仅脾气没改,而且变本加厉,把他虐的惨不忍睹,动不动就玩家庭暴力。

这赵官人迫于无奈,只能苦头自家咽,再悄悄寻找那僧道一流,先收拾掉这妖猿再说,之后的剧情,就从老神棍开始了。

爱狗党听了这事,眼皮睁的老大,就算以他那不高的智商,也大概能明白,自家师门请的那位西北训猴人,十有九八是凉了。

李达沉默了片刻,感情这智商返祖的,并不只是老神棍一个。

不过更有可能是这训猴人抽魂取魄时,惊动了老山山腹内那只老母猿。

化人的妖怪,连他都不是对手,更别提这位了。

“交易还做吗?”

赵官人擦了擦红肿的双眼,茫然的道:“啊?”

“我说的是,你跟我师父三银子的买卖,只要我们帮你制伏那河东狮,不过这事需要你协助,你附耳过来。”

……

三日后,赵府府内,李二娘放下账本,一脸嫌弃的看着从门口进来的赵官人。

“你这些日子,从早到晚不见人影,又是跟哪个小婊子厮混了!”

“你是不是又偷偷从账面上提银子了?!”

赵官人吓的一抖,低头垂眼,老实巴交的等着挨训,李二娘看着对方不争气的模样,怒从心起,又是一顿死喷。

田园女权不是问题,田园男权也不是问题,直男癌有市场,直女癌也未必没有市场,只要有人能接受你的择偶标准,别人也没资格唧唧歪歪。

问题的关键是,无论权也好,癌也罢,最令人厌恶的地方,就是总有人想把这套标准,凌驾给所有不愿意接受者的头上,而恰恰好,这对夫妻,都自以为自己是对的。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大通后,待人走后,赵官人恨恨道:“妖妇,你且等着,今夜就跟你算总账!”

夜色微沉,月色像是裹上一层清辉,李二娘正穿着小衣,躺在床上酣睡。

睡姿很不雅,身子蜷缩,手脚拱起,像是一只母猴子。

梦中,李二娘恍惚间醒来,飘起,走出门外,身子越飞越远,不知何时就出现在城外的老山中,钻入洞里,一只巨大的母猿精正躺在木窗外,呼吸间,一道肉眼可见的银光起伏。

在他左侧,是一具被吸干的人皮,而右侧的老神棍背身躺着,生死不知。

她与这母猿合为一体,顿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焦躁感,欲求不满,心烦气乱。

母猿精无意识的摆动了褪毛的手脚,山上顿时几块大石滑落,‘轰隆’‘轰隆’,惊起一片鸟群。

一道黑影在山中一闪而过。

受此影响,李二娘身上的猴毛开始大量繁殖,缓缓脱落,在月光底下,融成一片金色毛形猿相,推开门,顺着指引的方向,往外飞去。

飞过城北,落在一条弄巷中,两侧破旧的门板上,大量的黄毛像是苔藓般铺开。

李达睁开了眼,低喝一声:“来了!”

大小号一切换,世界顿时变成另一个模样,只见汹涌的金色光猿,整具身子比巷口还高,正一步又一步,向自己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水面上,涟漪一圈又一圈,落在李达眼中,山崩石塌般的震撼,还有一种强烈的沉闷感。

“最坏的情况诞生了,镇山猿!”

李达深吸了口气,那训猴人不知是炫技,还是智障,非挑了这个猴头中的战斗机。

虽然只是一丝魂魄,但对方也是化人形的精怪。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长的还跟个猴子似的年代,那时叫母系社会。

抚育后代和采果编麻是主要的生活方式,所以雌性地位远比雄性要高。

而妖怪族群,很明显是继承了这种母系社会,一族之主,无论是黄老太,或者是这老母猿,都是雌性。

当女性成为主导,加上族裔天然的服从心理,信仰加成,所以一族之主,往往道行强横。

换作人类,杂念滚滚,贪嗔痴恨,在修道之人眼中,就是浮浊世道。

猿类单纯,这些信仰融合在一起,便能助长法力,而山猿又沾山林之气,也就是山林中特有的天地频率,合在一起,便成就了类似山神的神职。

镇山猿!

在李达眼中,随着老母猿一步步靠近,大地起伏、瓦墙晃动、地面像是波浪一样以李达为中心聚合,三根勾妖香香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光。

“起!”

李达双眼如电,双手并勾捏指,往上一挑,十几条铁链从四面八分射起,‘哗啦’‘哗啦’声中,捆住对方手脚,把这母猿往地下拽去。

“封妖封神镇!”

符篆只是载体,其中的变化凡人看不到,也影响不到凡人,所以在他们看来,道士贴符,就是普普通通的一贴。

但是在‘元神’状态下,符篆是一种特殊的‘调频’方式,用合适自己的‘音波’,去干扰别人的‘音波’,进而取而代之。

李达准备已久的戮妖符此刻奇效毕现,在锁链的拉扯下,那大型光猿光芒乱闪,像是要被扯裂开,从中露出一个老猿老女人的影像。

怎么说呢,就像是常去夜总会的富婆,长的丑,但骚气十足,灰发垂肩,两眼绿光乱闪,荤素不忌,老少皆宜。

母系社会下,雌性是想上谁就上谁的。

猿类的审美观李达不懂。

但他明白,

这一次,老神棍就算不死,牺牲也够大了。

第二十二章 训妻勇士

就像人不能跟狗比摇尾巴,也不能跟猴子比爬树,更不能跟老熊比力气,更别提和虎豹比爆发力。

就算同为碳基生物,动物的优势,人大多是比不上的。

但人擅长使用工具,使用智慧,所以地球最后的统治者,毫无疑问是人类。

这在玄学中,也是同样的道理,人类区区数十年修行,跟妖魔鬼怪相比,从基数上就差的老远,更别提妖物在修行上独有的优势。

所以,道家创造了符篆,如果法力是一,那么符篆便能将法术的威能扩散到十、到百。

从这方面来说,受道长为什么不能被称为**师,就是手段不足,子孙庙为什么算不上正统,就是祖传符篆没几道。

李达会的把戏,对付鬼类的人吊鬼、镇鬼符,对付妖物的戮妖符,那都是基础符篆法术,对付一般怪异无问题,但是对付这种猴形山神,那就有些不够用了。

黄老太给人的感觉是火,族群繁衍的火种,而这镇山猿便是穷山恶岭,随着一声无声的嘶吼,地脉起伏,静谧的湖水一下子掀起狂风巨浪。

猴毛像是苔藓一样,密布整个巷壁,同时巨猿虚影还在节节高涨。

李达二话不说,再次切换小号,同时身子往后一退,缩入屋内。

就好比四次元的存在影响不了三次元。

符法对普通人是没有用处的,同理,妖魂再凶,这也是城内,是‘浮浊苦海’,数千人的意念压下,你再凶都无卵用。

果然,猴影虽然将锁链一一扯断,但是身形越发不稳,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揉捏着它。

而就在这时,一缕烟香又从屋内飘出,这激发了猿魂的凶性,嘴巴一张,那猿老妇像舌头一般卷进去,所过之处,墙塌石陷。

并不是观神法中看到的‘幻境’,而是现实中的泥石塌陷,沉寂的黑夜中,陆续响起居民的惊呼声。

“地震了?”

“哪处着火了!”

李达拔刀出鞘,反手一劈,空气中传出一声惨呼,同时一手提香,一手提刀,往巷口深处狂奔。

三天内,借赵官人的财力,李达制了十根勾猿香,就是为了此刻。

县城的环境,不仅克制他,更克制对方,这也是妖魔鬼怪总在荒郊野外出没的原因。

他只是负责拖延时间。

决战地,

不在这里!

……

谁也没想到,这场斗法会惊动一位赴江南的大人物。

远在百里外的大江之上,一座巨大的官船中,一位中年道人睁开了眼。

这道人马脸细眼,头顶高功法师才有的五老冠,形如莲瓣,上绘五岳真形,身穿得罗大袍,金丝玉织,通体上下没有一丝褶皱。

而他走下云床时,繁琐复杂的道袍像是被无形仆人整理过,大门无风自开,映衬着黄涛滚滚。

“崇圣真君。”童子恭谨的行礼。

“浦子县城有妖迹,去请斩祟将军。”

“是。”

童子走到船舱二层,大门由符篆封锁,上楼之际,还有层层金属摩擦声,像是重装厚甲的守卫转向。

大门打开,是一座九层高的法台,各有剑、镜、印、令牌、浮尘等十数件上等法器,而在台顶的,则是一座高架,架上有九卷玉轴金卷。

童子恭敬的烧香供奉后,才取出第五层架子上的卷轴,下楼,回到道人身旁,供了上去。

道人打开,一位恶鬼将军画像手执大椎,纤毫可见。

“钟馗大将军,六丁上阳神,正一高上道,敕赐魁罡君。收擒山泽鬼,下捉土皇神。若有不正者,乾元亨利贞。玉皇如律令!”

卷面上恶鬼将军的画影瞬间消失,道人受了卷轴,淡淡道:“司命,江南在野道门有几家?”

“禀真君,共七家,全是三洞法统、丹鼎传人。”

“去请他们过来。”

“是,只是”司命童子有些迟疑。

“吾奉皇命,敕命掌管江南道教,旦有违逆,下达阳司,以造反罪处。”

“是,真君!”司命童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

李府中,赵官人跟个贼似的,蹲在窗口,看着那李二娘的动静,脱了毛后,他娘子的睡姿反而变的正常了,只是不时咧嘴龇牙,呼声直打,像是在发怒。

“咋还不来,趁着这恶妇熟睡,上去就是一刀,什么事都解决了!”

赵官人嘀嘀咕咕,但就像是大多数读书人一样,都是嘴狠。

“没有刀子,只有鞭子。”

墙壁忽然翻下一道黑影,正是那爱狗党,两条腿上还夹杂着草絮,似是才从山上翻下来。

“东西带来了?”赵官人咽了口吐沫,心跳如擂,只感觉自己成了儒家先贤所说的,为道义而牺牲的勇士。

那是一道短鞭,长三尺,用纯麻打造,绳结上编的跟符篆上的特殊符文般。

在这一刻,

孔子附体了,

孟子复活了,

朱熹附体了,

王阳明穿越了!

四书五经合一,化作赵官人抽向自家婆娘的一鞭子。

“天灵灵,地灵灵,鞭灵灵,打的猴儿带金箍,打的妒妇服恶果!”

赵二娘在梦中发出一声似痛呼、似愉悦的惨叫声。

同一时间,李达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赶到了,大号一上,顿时便感到整个县城中所弥漫的杂音低吟,以及各种**恶念。

还有在这苦海之上,艰难挣扎的镇山猿魂,就像是野狗砸入浪中,艰难的挣扎着,每一次搅动,都会带来更深的涟漪,以及……更大的反扑!

在这种环境下,体量越大,遭受到的压迫越重,这也是为何李达刚到城内,差点怀疑自己‘功力大退’的原因。

所以猿魂本身的手段十不存一,被李达像遛狗一样在城内到处乱转。

直到爱狗党从老山猴洞中偷来训猴人的鞭子,才是反击的开始。

李达打一开始,就没想过硬肛对方,符篆是道士对付妖魔的工具,既然工具粗陋,那就要多动脑子,人跟野兽比牙口,那得多傻逼的人才会干出来。

他用引魂香去勾引猿魂。

爱狗党趁机去猴洞中偷回打猿鞭,老母猿神魂分离,必在沉睡中。

最后赵官人用鞭训妻,驯服猿魂。

这才是完整的计划。

现在看来,眼前光猿影像越发混淆,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而困于勾妖香,一时半会又逃不开,李达终于松了口气,计划通!

三两银子,至少可以吃半个月肉了。

说不定还能加个菜。

可怜李达这么幸苦,也就为了吃顿好的。

钱是多么难挣,他穿越后才明白。

忽然,县衙上一道白光闪过,紧随而来的一道铁锥从光猿脑后刺入,猿猴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叫,浑身上下像是燃烧的火炬,照耀在半空!

一股强烈的压制性感觉充斥全场。

哪怕是李达观神大成,‘神’也像是遇上了克星,相当不稳当,竟是瞬间被排斥出了‘观神’状态。

‘居然是他!’

‘钟馗!!!’

李达不仅没有被残血抢怪的愤怒,惊慌反而占了大半。

钟馗是比较著名的英雄人物,大多数人都知道他豹头环耳、铁面虬髯、相貌丑恶,也就是因为长的太丑,当不了官,撞柱自杀了。

然后又因为他为人正直,更主要的是长的丑,能把鬼吓死,成了古代著名的捉鬼之神,被历代朝廷封为‘驱魔之神’‘斩祟将军’。

但事实上,传说是假的。

历史并不存在钟馗这号人物,而是假托的神名。

古代人称椎为‘终葵’,椎是古人用来打鬼的棍棒,在进行驱傩仪式时往往带上大椎,用来驱神驱鬼,由于信仰不断加深,神物的人格化,最终在唐玄宗时期彻底成形。

‘终葵’化作钟馗!

若说白云观的法门是观神,那么钟馗幕后之人用的手段,便是驱神。

二者相比,高下立判。

李达二话不说,切换小号,同一时间,一股强烈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这感觉,宛如置身于法场,法家之刀绕着脖子转,李达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仅是威胁,更是来自于背后那一位的忌惮。

观神容易驱神难,这压根不是修行上的事,比的是正朔加封,通俗的说,是要得到皇帝老儿的绝对支持。

这可是历代道士的最高追求!

想想能得到帝王尊崇的道士,从古到今有几位?

帝王之师寇谦之

三洞道士陆修静

山中宰相陶弘景

万乘国师丘处机

然后呢,

基本没了。

就算是陈抟、张三丰一流,那也没有入主朝堂,统一道门,只能算是隐士。

‘钟馗’背后那一位,就算比不上历史上的几位,那至少也是同一层次的存在。

这绝对是那来江宁府的大人物!

李达有点从心,

不对,

相当从心。

白云观文科背后的理科影子。

他弄死阳司两位的刑事案件。

心虚的一逼!

好在老山上传来的一声凄厉尖叫,让这种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训猴是一回事,把镇山猿一道魂魄弄死又是另一回事。

化人形的妖怪,那可是个狠角色。

不管如何,自己是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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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了点生活费,至于这么折腾嘛。

蛋疼!

第二十三章 夫妇和谐

闹腾了半夜,更夫算是倒了大霉,不仅要防火防盗,还要对这无缘故塌陷的几间屋子负责。

这他娘的就算是地震,也不能是只震城北不镇城南啊,老天爷只折腾穷人?

一定有原因,一定要找出原因,衙门老爷拍着屁股决定。

鬼知道什么原因!

同样倒霉催的是衙役,在老山里找到好几具巨猿尸体,被火烧焦,死状凄惨。

洞里更有一只褪毛的人猿,龇牙咧嘴,天门裂开,脑浆不翼而飞。

在古代,地震洪水这类天象,一旦闹大了,连皇帝老儿都要发罪己诏的,更何况是他这个九品芝麻官。

县令一脸懵逼。

啥意思?

沐猴而冠

杀鸡儆猴

猴猴猴猴猴

一口东来气太骄,脚下无履首无毛。若逢木子冰霜涣,生我者猴死我雕。

按照推背图的说法,他这做县令的是要玩完的节奏?

被办法,文人嘛,联想力就是丰富。

摔了三个最喜爱的紫花瓶后,县令大人咬牙切齿,查,严查!

绝不是天象,必须是人为。

有人要搞自己!

百里侯一怒,三班爪牙出动,城里乡绅大户无不瑟瑟发抖,搞毛啊,不就死个猴子塌个屋,搞的跟有人要造反似的。

死猴砸,

你这是死了也要闹天宫?

……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李达已在渡口,准备坐船去扬州的路上了。

没办法,

就像是小时候听大人讲的,超生游击队上山下乡,躲避有关部门追杀的故事。

李达屁股不干净,又来了位官方道家大佬,哪还敢去给古代大保健业添砖加瓦啊。

不跑不行了。

要跑,自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两种地方最安全,要么是人特多,要么人特别少。

人流越多,那稀奇古怪、流言蜚语的事儿就越多,李达这种小角色根本不起眼。

人少的地方压根不考虑,谁穿越一世,跑到深山老林里过一辈子,脑子瓦特啦。

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很显然是个很好的立足点。

渡口

“道长、小兄弟,怎的走的如此匆忙,不多停留几日,让晚生好好招待你们,”赵官人热情道。

“哈哈,贫道闲云野鹤,天为家地为床,不为只屋片瓦所拘,就此别过、别过。”

不过老神棍的仙风道骨只停留了半秒,就被仆人捧着的十两银元宝给看花了眼。

“富贵不能淫、富贵不能淫”老神棍面色忽然变的十分奇怪,两眼惊恐,老腿颤抖,脑门生汗,最后一甩长袖,头也不回的入了船舱。

“这是?”赵官人一脸懵逼。

“没事,我师父他富贵不能淫,最烦这些阿堵物,我替他收着,”李达美滋滋揣起银子,白云观卖保健品卖了那么多年,最多存款也就五两多。

如今这一趟活儿,就赚了这么多,十两银子,在这年头可是十万块的购买力。

李达见赵官人眼角含笑、皮肤红润、神清气爽,忍不住打趣道:“赵大官人,你这是夫妻生活和谐了?”

“那是,那是,多谢道长师徒给我妇除了妖性,如今那贱妻何其温顺,温柔乡是英雄冢啊,”赵官人摇头晃脑,一脸水性杨花。

这赵大官人相当热情,直到船开了还在河边招手,就差折根柳枝乱甩了。

德行

李达摇头,震山猿魂魄被抽,似乎也把那李二娘的悍气抽光了,这老小子怕是浪的飞起。

这就是古代对男人的好处,妻妾制度的合法正当,哪像现代,甭管多有钱,包个三儿都得偷偷摸摸。

李达在这一刻,终于在这颠倒流离的生活中,感到了一丝人性温暖。

不过话又说回来,男的想穿越古代他能理解,宅斗文中,妹子敢巴巴的往后宫浪,他就想不明白了。

用现代观点,霸道总裁小三成堆,妹子不仅要小三上位,挤掉正宫皇后,还要镇压其它几千位小三,简直是凶残。

专情专一不一直是妹子们对现代配偶的追求吗?

难道这些女人的潜意识里,还藏着一种同类厮杀的**?

想不明白啊!

……

赵官人坐马车入了县城,路见一同窗,嬉皮笑脸,“赵兄如今可得瑟了,听说大嫂被你训的服服帖帖,那么今日杏花楼听曲儿,兄长可得赏脸啊。”

赵官人本还面有得色,不过一听到听小曲儿,顿时沉下了脸:“胡兄,以后这等腌事莫要找我,我不是这种人。”

语罢,甩袖便走,只剩下这位胡同窗和李家仆人面面相觑,这是咋回事?

转性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官人回到李府,急不可耐的遣散仆人,然后推开房门,一股花香溢出。

大白天的,还点了好几根蜡烛。

赵官人胯下神棍一下立起,顶天立地!

赵夫人媚眼如丝,一身轻纱,扭着越发丰满的臀儿,扭来扭去,哪还有半点煞气,娇声道:“相公,人家都想死你了!”

赵官人咽了口吐沫,目有淫光道:“夫人,看为夫新学的花样。”

从暗格中取出训猴人的鞭子,右手还提着蜡烛。

片刻后,鞭声与惨叫起飞,痛苦与快感同开,某种愉悦的氛围在散溢。

田园男权和直女癌是死对头,但是s和m就不一样了,赵官人似乎被开发出了不得了的潜能,不一会儿功夫,鞭身上就染上一片红色。

……

两日后

“长江啊,为啥你比黄河都黄,怪不得五千年的历史,你都是下流而不是上流。”

望着滚滚浊流,李达由衷感慨,成就感十足,自己不仅赚了银子,还挽救了段破碎了婚姻。

这算不算是站着就把钱给挣了!?

李达豪气十足。

真男人,

就社会,

硬肛到底!

说到硬肛,他怜悯的看了不远处的老神棍一眼。

说实话,他没想到这老神棍居然还活着,好吧,虽然还活着,但看这一脸沧桑的模样,肯定在山洞中遭受了不堪忍受的过去。

被李达盯的实在是不舒服,老神棍终于忍不住怒道:“老道我绝没有被那母猴子奸污?”

“嘿嘿,老道长别激动,从古到今,人老失节的多了去了,也不差你这一个,那母猴子多强的本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能反坑的了?”

见李达一脸不信,老神棍突然怪异的大笑出声,伸出鸡爪般的手掌,两眼放光,一字一句:“老夫走南闯北多年,深得‘快’字真诀,老母猴还没动手,老夫已收刀还鞘,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何没被吸干精气。”

李达倒吸了口冷气。

三秒真男人,

五秒真汉子,

这老东西当道士可惜了,简直是天生的西部老牛仔!

果然还是孔子说的好,老而不死是为变态。

真变态了!

李达回到订好的船屋内,这条船是漕运的大船,从南向北,给朝廷捐输米粮,回来时拉人拉货,算是赚外快,所以只要给钱就能上,除此之外,只有大商帮的武装商船才能在运河走南闯北,在古代,最上等的商人总是运输商。

而能跟他们媲美的庞然大物,叫做漕帮。

李达回到屋内,木板上还有一些零散的米粒,也不知是不是以次充好,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来检查这一次的收获。

上一次阳司追杀,被他反怼一波,弄来一把战刀,两张半成品符篆,两张令牌。

两令牌在中途就找地方埋了下来,毕竟这玩意不仅没用,而且显眼。

而这一次的收获,不比上一次差,最重要的,就是十两银子,本来说好的三两,由于李达业务能力实在让人满意,加上李家财政大权落于赵官人之手,心情一好,钞票就给多了。

无论哪个朝代,只要有钱,世上九成九的东西都能买到,哪怕是腰刀,不算上砍人头附带的克制妖魔效果,也就一两半,手工打造,精铁材料。

本来‘钟馗’与镇山猿的大战,他是可以去围观,甚至是捡漏的,按照一般玄幻套路,两强相争,是弱鸡捡漏捡宝的最好机缘。

他没去,

没别的,

就是从心。

他觉的再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舒服,风里来火里去的搞毛呢,历史上的牛逼道士,骨头都烂了也没见哪一个能长生呢,辣么努力又没半毛钱好处。

他又不是废柴流,他是出道即巅峰,所以说,咱们不一样。

哼哼,再说了,猴洞的宝物,自己也不是无所得呢。

李达从怀中摸出一个手帕,打开一看,正是两朵猴精花。

爱狗党当夜就与他分离了,他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他那狗鼻子会不灵光。

当然,不是他鼻子问题,而是李达体内,还潜藏着一部分黄皮子变异后的基因。

关键时刻,李达模拟黄皮子最恶心的臭味,成功的熏住了对方,骗到了两朵种药。

狗兄,不是我不够意思,只是你的面子实在没你想象的要大。

这猴精花果然奇异,明明摘下来好几天了,没有一丝枯萎的迹象,既像植物,又像是动物皮毛。

种药,

武家方子。

虽然这跟增长功力的丹药肯定不同,但毫无疑问,这是解开拳术秘密的关键!

船身猛的一阵颠簸!

第二十四章 打劫!!!

船身猛的一晃,李达手也一抖,好悬没把这两朵猴精花塞鼻孔里,从窗口一望,顿时目瞪口呆。

“河面上都有人碰瓷?”

只见在自己这条运粮大船前方,两条歪尾船一左一右撞在船头上,四面八方多了十几条木筏子,人影绰绰,都是短打的汉子。

“打、打劫?”

没等李达看明白,‘嗖嗖嗖’声中,一道黑影好巧不巧,正钉在不远处的门栏上,是一根鱼骨箭。

(。··)ノ

潜水声、勾爪声、木头破裂声响,还有各种嘶喊呼杀声,在船只上下楼层中接连响起。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伏击!

运粮船正要从长江拐道运河,船速下降,刚过闸口,四周水网密布、河道复杂、堤坝高低错落,按照水浒传的说法,这就是哥哥们杀人放火、替天行道的好地方。

问题是,这可是漕运粮船,还有漕丁看守,谁胆子这么大!

造反丫!

李达不及多想,门外已经传出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男女老少的尖叫声,他下意识的拔出了刀,躲在门口,口干舌燥,毛孔张开。

他也算见过武行拳师的手段,没有侠客的飘逸,却是狠辣、凶悍,能一刀捅死人,绝不用二刀。

他虽然也站出了皮卡丘传下的大架子,但要说武力值增加多少,那完全都是没有的事。

杀死阳司二官的是老黄皮子,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传说中的何拳师虽说是被十几个青皮砍废掉,但换个角度,没有十几个混混一起上还按不倒呢。

对付自己,呵,一个就绰绰有余了。

大号上线,精神瞬间沉浸入古井无波的状态,然后‘咣’的一声,大门被重重踹开。

门后刀光一闪,便从对方后脖砍去,这要是换作常态,李达哪有这么果断,他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一只。

来人反应也极其敏捷,身子一缩,手中分水刺往上一泻,便就将刀劲划去。

李达心中荡起一圈涟漪,这很显然是个有把式的,常人匆忙间,哪能反应这么快,更别说转刀泻劲。

但这并不妨碍李达脚似黑影,如鹰戳上。

寻常人踢腿,需拧腰转髋、肌肉骨骼层层运转,没经过训练,猛的一脚能把自己给踢崴了,但李达这一脚,就像是条件反射般,小腿拧成一鞭,直抽上去。

皮卡丘大架子,将脚踝炼化了。

对方也没想到李达反应这般快速,猝不及防下,被一脚戳翻在地,同时李达紧跟其上,刀身硬砍到肩上,凌厉的劲道剖开皮肉,血水洒开,大有乱刀砍死老师傅的架势。

可惜这副身躯年龄太小,力气小,也只能剖开一道血口子,骨头都没砍到。

“撒手!”

有功夫底子和没功夫底子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对方被一顿偷袭吃鸡,不仅不慌,左手如钩,一把叩在李达手背上,一阵剧痛爆开,李达下意识的撒手,同时暗道一声糟糕,刀没了,还打个屁啊!

对方狞笑一声,手中分水刺眼看着就要戳来,李达眼中闪过一声异彩。

砰!!!

这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背后,老神棍正扛着长条板凳,呼呼喘着气。

“果然是老江湖!”李达比划了个大拇指。

老神棍苦着脸挤出一丝笑容,两腿继续老年迪斯科。

李达这才有功夫打量着眼前这位,手脚粗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粗人,眼角比常人要长一点,下巴收缩,脑门鼓起,长的有点像鱼。

“外面啥情况?”

“陆上打行的人,不知怎滴下海堵船了。”

手搏械斗为打降。降,下也,打之使降伏也。

善拳勇者为首,少年无赖,属其部下,闻呼即至,如开行一般,故谓之打行《消夏闲记摘抄》

简单来说,这打行,就是地方恶霸组织。

地痞、无赖、流氓,乃至更狠一点的,护院、杀手、兵匪、逃犯,霸占在城乡间的灰色地带,做为官府爪牙、豪强打手,小民闻之色变的存在。

“外面挡不挡的住?”李达关心的是这个。

“我看悬,漕丁那是出了名的废物,每年朝廷的损耗火耗,大头都给下面瓜分了,能打的谁干这个,若不是漕帮有规矩镇着,这大架子早烂掉了,”老神棍不屑一顾。

李达倒没想到老神棍脸连这个都懂,不过他没时间多想,指了指下头,意思是咱们躲床舱底,这些人抢归抢,总不至于真的把这艘船给沉了。

老神棍也是这个意思,这还在江里呢,逃肯定是逃不掉,那就只能找地方躲着了。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李达二人还没溜多远,叫喊打杀声嘎然而止,不是打行的人丧心病狂的屠了船,而是护船官兵全体投降,这速度堪比老道五秒真男人的手速。

二人还没溜到船舱,就被几个大汉带头堵住,二话不说,东西一丢,蹲地抱头做良民。

从这方面来说,李达和老神棍能混在一起,那不是没有原因的。

识时务,

相当的识时务。

船上近百号乘客,加上三四十号桨夫、帆夫、水手,全部乖乖的蹲在甲板上,哭嚎声连成一片。

“五哥,伤了四个兄弟,不严重,还有鱼眼袋被砸晕过去,”蒙面汉子低声道。

不得不说漕丁官兵的确是渣,几条小船就能围困大船,而且不死一人便能夺船成功,杜五不得不再次敬佩二爷眼光深远。

杜五眼皮子上有一道刀疤,这被很好的遮掩住了,不然外人就会知道,他是扬州城内著名的杜门拳拳师,虽说武行的规矩有一条是不与朝廷作对,但这年头,谁信谁傻子。

他若是信的话,十年前就该饿死。

杜五两腿粗大,拳大腰细,给人感觉像是大号的圆规,却并没有臃肿的感觉,反倒是给人一种稳当感。

“鱼眼袋砸晕了?”杜五低沉着嗓音。

“嗯,不是什么大伤,就肩上有道口子,只要查,能查出来是谁下的手。”

“没这个必要,我们也没这个时间。”

杜五看向被刀架住的船长,淡淡道:“将船上金银钱帛搜刮搜刮,官兵不傻,很快就会到的。”

船长被好几个汉子围住,面色难看,他这个漕帮扬州卫的开山大弟子,很有两把刷子,伤的四个人中,有三个是被他手鞭抽出来的。

“扬州漕帮的?”杜五捏住对方下额,生硬道。

“一步来在三义堂,日出东来不得正,扬州船上运粮旗,久闻老大多仁义,兄弟请安又道喜,”船长艰难道。

“呵,拜我的码头?”看着对方露出希望的眼神,杜五拎着一把刚缴获的战刀,猛的捅进对方肚皮,狞笑道:“连自己老头子都能出卖,不讲规矩,谁给你面子。”

尸体被‘扑通’一声砸入水面,杜五看着刀身上的血迹斑斓,拂过缺口,赞了一声:“好刀!”

众人心头一缩。

语罢,直接翻过船栏,跳下三丈多,将木筏子压入水面老深,剩下的帮凶自无这般本事,只是将搜来的银钱锦织装包装箱,下船运走。

没人敢唧唧歪歪,事实上,从强盗这一职业性质来说,能够只求财不求命,也算是有职业道德的了。

李达就在蹲这堆俘虏中,眼睁睁的看着这蒙面老兄提着自己的刀走人,心疼的要死。

老子的法器啊!

虽然只对妖魔有轻微克制作用,但白云观一百多年的历史,就没捞到一件法器,可想而知这珍惜程度。

更别提被搜刮走的十两多银子,那可是自家的血汗钱!

李达与老神棍对视一眼,欲哭无泪,好日子还没过呢,这挣来的钱就没了。

人活着,

钱没了,

这可不是世上最凄惨的事。

……

官兵来的比想象中要晚,大船在水面上飘了一天,扬州水师的三艘官船才堪堪赶到,船上乘客顿时又是一阵哭爹喊娘。

能坐船赶路的,大多都是有点家当的,损失比李达还多的家伙还有不少,更别提其中还有某某员外郎子侄,某某富商,反正吵闹声一片。

李达蹲在船头,一脸痛不欲生的问老神棍,“这扬州衙门的破案效率如何?”

老神棍老脸比起当初入洞房时还要惨白,道:“衙门的规矩,入门先剥三层皮,就算水贼被抓到,这白花花的银子必定入了贼赃,绝对是讨不回来了。”

“老道,你还有多少家当?”

“大兄弟唉,我当初可是打肿脸充大方,这才咬着牙请你喝酒吃肉的,如今就等着这笔钱讨生活呢,老夫走南闯北多年,这次是真栽了。”

事情果然如老神棍预料,衙门人只简单的签字画押后,就不管不顾了。

一老一少晃荡了一天,饿的肚皮咕咕叫,然后蹲在扬州东城门外的三水码头,呆滞的看着扛粮包的苦力上船卸货。

没办法,扬州城晚上宵禁,乱出门会被抓的,问题是,他两口袋比脸都干净,哪还有半点容身之地。

“要不,先去抗两天包混一混?”老神棍苦着脸道。

李达怒了,他堂堂穿越者,装逼写诗做不了,抓鬼赚钱被人抢,还没走向人生巅峰,就tm先去抗砖了。

你见过几个穿越者穿越回来去抗砖的?!

李达脸上青筋直冒:“我李达就是饿死!

死外边!

从运河上面跳下去!

都不会抗一天砖!”

“对面小兄弟,缺个拉纤的活儿,干不干?”码头上,一个中年汉子在招手。

“唉,来喽!”李达拍拍屁股,屁颠颠的跑了过去。

“……”

第二十五章 人才

“嘶……疼疼疼……我的钛合金老腰子!”

李达一手捏肩,一手摸腰,痛的龇牙咧嘴,哇哇直叫。

仅三天,李达就明白什么叫受苦受难的广大人民群众。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这幅画,基本上就是李达这几天的凄惨生活。

“老道,你再不接活,我就要跑路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过的多惨。”

堤坝上,李达向老神棍诉苦,这扛砖果然不是一般二般人能扛的住的。

要老命的!

老神棍一边啃着李达靠卖苦力赚来的糙米馒头,一边‘呜呜嗯嗯’的直点头。

李达怒从心起,一脚揣了过去,道:“吃,就知道吃,你丫知不知道吃的是老子的人血馒头,再找不到活,咱们就散伙!”

老神棍老腰灵活的一闪,躲开这一脚,讪笑道:“快了快了,这不人生地不熟,还没走通关系,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大兄弟你该感兴趣。”

“放!”

“这一任扬州知府昨日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被抢的银子,可能有指望了。”

“那我们被抢时,上一任知府在干啥?”

“被下大狱了,”老神棍突然低声道:“依照老道我分析,上一任知府下狱,估计是栽在这漕运上了,按照官场流程,老道我怀疑是漕运总督直接派的人……”

得到了这个还算好的消息,李达一瘸一拐的走回了码头上的烂草屋,小小的窝子里躺了八条汉子,有老有少,各种臭味弥漫。

李达咧了咧嘴,找了个角落蹲着,穿越者混成这么惨的,古往今来估计就他这一个了。

不是他没有赚钱的点子,关键是本钱没有,通缉犯之身(待疑),明目张胆的事不大敢干,暂时只能指望老神棍身上。

不过老神棍再接不到活,李达估摸则也要开溜了,这种苦逼日子哪是他这种享福贯的现代人熬的住的。

“李哥,你回来了,”旁边朱矮子迷糊道了一声,又翻过去睡了。

“唉,谁敢比我惨啊~~”

天不亮,码头的大小头目就开始叫人了,稀稀拉拉的,人流越来越多,在各种吆喝声中,拉纤的拉纤,抗包的抗包,在这运河的三岔口水道上,人群像蚂蚁一样,分外不起眼。

“李哥,你又偷懒,小心把头骂!”结实的朱矮子一手抗着两麻袋,运到粮仓里,就看到躲在麻袋后面偷懒的李达。

“嘘,就算是头牛,你也得给我喝口水的时间,再说了,这管事的也不知是怎么算的,计件还是工时都不讲清楚,干多干少有个屁区别。”

短短三天,李达已经混成了老油条般的存在,不仅是他,粮仓的隐蔽角落中,还零零散散躲着好几个老油条。

“这么快就熬不住了?”

背后的粗壮声音让李达心一紧,这要是给管事的逮到了,少不得一鞭子,他看过别人被打过。

回头一看,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郭哥,吓我一跳。”

这郭哥,就是之前把李达叫过来抗砖的那位,按照李达的理解,就是这片码头的大包工头,为人仗义,能得人心。

“新来的吃不了苦正常,不过这这到底也算碗饭吃,接着!”

郭哥不知从哪摸出两根黄瓜,给李达和朱矮子一人丢了一根。

朱矮子感激道:“郭哥说的在理,我家田当年被大户抢了,一路从河南逃难过来,饥一顿饱一顿,好不容易能找碗饭吃,安顿下来,得多谢郭哥。”

朱矮子其实并不算矮,一米六五左右,只是手脚粗壮,脖子红短,总给人一种矮脚虎的感觉。

李达默不作声的啃着黄瓜,忽然吸了口凉气,郭哥注意到他不正常,拉着手一看,顿时皱眉:“你怎么被人用爪劲挠了?”

只见李达的手上,一层薄薄的青紫色,不动不疼,但是一动就跟针扎般。

“幸亏我发现的及时,这手不治能伤骨头。”

郭哥眼神一变,虎指微鼓,掌心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揉在李达手背上,顿时一股刺辣辣的疼。

李达吸了口气,像被烙铁按了下,下意识的抽手,却被对方虎钳子般按住。

“别动,我在化你的淤血,幸好这人也只是三脚猫功夫,内劲仅得了皮毛,不然你这整条膀子都要废掉。”

“郭哥你还懂拳?”李达讶然道。

“没这点本事,哪还镇的住场面,”郭哥又捏了一会儿,手掌变得跟紫馒头似的才止住,道:“中午过来一趟,用药酒再跟你捏一下,晚上就差不多了。”

“郭哥你这本事,比山里的大和尚还好使,”朱矮子佩服道。

“呵呵,一般般。”

没多久,账房黄钻进粮仓,刻薄的脸上满脸愤怒,“怎么着,都蹲着没卵子啊,知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米下锅,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贱货,还给爷们偷懒,找死!”

李达叹了口气,得了,被抓包了。

累的跟狗似的抗了一上午粮包,过完年了,北京城里的皇帝估计也是等着米下锅,漕船大早上的来了十多条,有好几人当场累晕过去。

李达爷终于明白,当初三和大神是怎么挖河道挖到吐血的。

午饭是大锅煮的稀饭,稀的能见底,一人两个硬的跟板砖似的窝窝头,当然,这是他们这些短工的待遇;漕丁船夫码头工吃的是白面馒头加肉菜,这是漕运工人特有的待遇。

李达抽了个空子,到货仓去找了郭哥治手,正好看见账房黄、断指刘、黑心蚊、笑面狼这几个管事在吃肉喝酒,地上摆了八大盘硬菜,酱猪蹄、大扣肉之类,看的人口水直流。

“你来这里作甚?”断指刘沉脸道。

码头上规矩森严,一级归一级管,李达这种最底层,越级上报是真的能被人打的半死的。

“郭哥叫我来的,”李达不卑不亢道。

“嗯,郭哥跟我说过,让你去找他,他在二楼三间,”账房黄剔着牙,总给人一种黄皮子感。

“谢谢。”

李达上了木梯,绕到第三间屋子,敲了敲门,郭哥粗豪的声音响起。

“是李老弟吧,进来。”

凭心而论,郭哥长的一般般,甚至还有些丑,带点眼细牙凸,不过不知怎的,却能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气质。

行话说,大佬风范。

郭哥见李达过来,便放下账本,从柜子里摸出拿出一瓶药酒,指着木札子李达坐下,给他化血活淤。

捏着捏着,原本刺痛感不在,反倒有一种针灸的快感,让李达思维稍稍发散。

按照李达这几天的观察,整个码头大概分四个层次。

最底一层,便是他这种短工、杂工,天南地北到处召,地位最低,苦活最多,福利待遇最差。

再往上,便是漕丁、码头工、仓库员、漕运工人、漕船修理工,这些人,要么是衙门派遣的杂役,要么是漕帮人员,有庵堂睡,有养老银,属于正式工。

第二层,便是账房黄一流的舵口把头、船夫头头、舵口看守,已经是属管理人员了。

最顶级的,便是眼前这位大包工头,据说能跟漕运总兵说的上话,地位不比衙门捕头低。

“好小子,差不多了,回头养养就行了,”郭哥拍了下李达肩膀,笑呵呵道。

“谢谢郭哥了,”李达真心实意道,不管这一位是真心还是收买人心,最起码他帮了自己。

“我还有帐要看,你先去吧。”

李达看了账目一眼,下意识的皱了眉,这破账太乱了。

“怎么,看的懂?”郭哥扬眉道。

开玩笑,再怎么说,李达当年也是考过会计证的人才,毕业实习时,也在某三流会计事务所混过几个月,简单做账是没问题的。

这纸上的账务名目实在是太乱了。

这或许是个机会!

李达心中一动,道:“小时候跟人学过,郭哥,你看,我们先列一个库存进出表,就不用每笔都挑出来算……”

李达不管对方怎么想,拿过毛笔,就在纸上画起了格子,一笔笔列出来,除了货物清算,还有进出流水表,月余存款,几个表单一列,清晰明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

郭哥目光越来越亮,看向李达的目光,就像在是看宝贝。

我大明朝缺的是什么,那必须是人才!

第二十六章 船底鬼影

李达升官了。

从最底层的短工,一下子变成码头舵主的书记。

行话,秘书。

也就是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的秘书。

他是被干的那位。

由一天十文钱,一下子涨到了三十文。

干活不累,算账轻松,菊花安全,李达很满意。

果然人还是要靠自己,指望老神棍着这种智商都能返祖的角色,指望他带自己走向人生巅峰,别逗了。

七十岁公务员下海转行当主播,这种人的话,你能信?

李达看着码头上数千漕工幸苦干活,累的跟鬼似的,优越感一下提了上来。

果然,他不适合做无产阶级的接班人。

大门打开,账房黄一脸假笑的走了过来,丢下一大堆册子,道:“小李,郭哥让你清的账,他回头来看。”

李达应了声,他知道对方看自己不顺眼,自己没来时,对方财务会计一把抓,现在自己来了,等于夺了对方会计职位,看自己不爽是正常的。

李达花了一大下午的时间,才把这乱七八糟的账理清楚,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走走,绕到原来的草屋里,却没找到朱矮子。

“朱矮子,他跟郭哥安排走了,干什么?不知道。”

李达愣了愣,这小子也被安排走了么,他能干啥?

老神棍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遛那里去,李达想了想,决定先吃饭再说。

绕到货舱,那几个管事的已经将伙食摆好,两荤两素,一只烤鸡,一壶浊酒。

“黄哥、蚊哥、狼哥,”李达喊道。

“小李来了,吃饭,”笑面狼招呼一声,递过碗筷。

账房黄、断指刘、黑心蚊、笑面狼是这片码头的四大管事。

账房黄顾名思义,是管码头账务的,能算能写,为人奸猾。

断指刘,是扬州漕丁的头目,他的一节小指,就是一次事故中,被船桨砸断的。

黑心蚊,不知是干啥,但按照李达推猜测,很可能是走私夹带的关系,毕竟漕运不走私,等于妓女卖艺不卖身,那都是扯淡。

笑面狼,这片码头的打将,领着二十来号打手,镇整个码头的场面。

这四人,就是郭哥手下的四大金刚。

当然,李达还远不够这四位的层次,但他身份特殊,属于领导小秘,这几人也愿意给他面子。

李达不关心里面的门道,他只是来混口饭吃的,有肉吃肉,有菜吃菜,其它万事不管。

“对了,刘哥不过来吃饭?”

“断指刘去船上查岗,晚上不在这里吃,”笑面狼拣一块肉到李达碗里,团脸笑呵呵的解释道。

别看他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但是李达可是亲眼看到,有码头工偷了两匹布,被抓了个正着,亲手砸断了一条膀子,骨头茬子都裂出来。

眼前这四位,没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李达不在乎,他只是来混口饭吃的。

“对了,黄大哥,你给我账目我查了,上月有两笔账流水好像有些不对,”吃完饭后,李达有意无意的说道。

“哦,是嘛,回头我看看,”账房黄剃着牙,同样漫不经心的道。

两人目光碰撞,似有闪电划过。

这几天里,这老账房没少给他添堵,但相比于现代的各种账务诈骗手段,这种把戏实在是太低级了,屡屡被李达识破。

吃完饭后,李达把剩饭剩菜打包,说要拿去喂狗,笑面狼若有所思:“老黄,这小子比你这算盘先生还厉害?”

“哼,也就小机灵,”账房黄满脸不屑道,但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那些别出心裁的账表足够让他惊艳,更别提那些他都看不懂的算式,他做的假账居然被这么轻易就算出来了。

“会不会是晋西来的少掌柜,他们可是这行的老手?”

黑心蚊摇头,沙哑道:“查过了,是坐被抢的那艘船来的,从浦子县城的码头,估摸着走投无路,才来码头找活干,郭老大发话了,只要不是别人插进来的奸细,就可以用。”

账房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知道对方在提点自己,沉默半晌,还是点了头。

李达不会知道,短短几日,他的底细就被摸出来了,他正在喂着老神棍这条老狗。

“哗,大兄弟,你真有本事,这才过几天,这都吃上肉了!”

看着老神棍正狗刨似的划着肉汁拌饭,李达高傲的斜眼,“我李某人一生行事,何需向他人解释。”

李达大概是忘了,几天前,他还在嚎着要打退堂鼓。

老神棍应和了几句,忽然兴奋道:“大兄弟,我最近找到一苏州商人的门路,正在吊着他,这一笔活儿大概能成。”

“他撞妖还是撞鬼?”

“都不是,他看上了一幢宅子,不过那宅子是凶宅,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买,若是他买了,这看风水的活儿肯定归我们。”

“那你就先吊着呗,”李达现在有吃有喝,接活儿的兴致不是很高,抓妖怪有风险,被人发现更有风险。

喂完老神棍后,李达拍拍屁股便走了,这老东西这几天蹭吃蹭喝,李达坚决不陪睡。

月色正佳,李达决定绕江转一转,长江与运河交汇处,水网四面张开,没有入城,李达大号的感觉又恢复了,望着深沉的河面,好似有无数瘦骨嶙峋、面目狰狞的骷髅正扒拉着堤坝,一股凶怨气冲天而起,李达顿时打了个哆嗦,放弃了赏月的打算。

隋朝开运河浪挂了,元朝也是‘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两河交汇,这河道里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少。

……

另一边,靠近黄河的一条河道上,一座乌篷船正顺河飘荡,明明逆水、无风,船身却是无风而动,就像是船底有无数人影推着走般。

篷中坐着一老一少两道士,面色不安,而船头坐着的,正是崇圣真君座下司命道童。

老道士犹豫半晌,还是咬牙道:“正一道早已统一南北道门,我丹宝宗只是不入流的小派,真君何必强求我宗道统,何不能放我宗一条生路。”

“废话嗦,我正一教上应天命,册封一切牛鬼蛇神,顺昌逆亡,若非我来请,来的便是朝廷的大军,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道士给了道童一个眼色,二人同时一抖衣袖,打出十枚金丸,梨花盖雨般砸向司命道童。

“笑话!”

金丹上符纹精妙,却在半空像是撞在人影上,青烟溢出,影现两道人影,持戈拿斧,往二人身上劈去!

就在这时,船底水花炸裂,一道黑影宛如千军万马,马鸣兵响,一步踏出,另一步便落在道童身侧,掌如雷鸣,拍向对方脑门。

“寻龙社叛逆!”

司命面色大变,关键时刻,一身道袍涨大如球,金丝玉线炸裂,符篆烧开,却挡住了这一击。

同一时间,司命的手上,多了一卷轴,“阎罗摩社!”

话音一落,卷轴大开,一位魔神虚影,头分男女,青面红牙,男相丑恶,女相貌美。

黑衣人面色微变,此獠一出,江水变黑,节节高涨,无数冤魂厉魄扒拉着水面爬出来,身体深处更有一种扯裂勾引感。

“走!”

黑衣人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埋伏。

阎罗,又称阎魔王,地狱之王,是东岳帝君的下属,划分十道,治理地狱,但事实上,阎罗是佛经的说法。

阎罗梵文叫‘阎罗摩社’,实为双王之意,兄妹二人都做了地狱王,兄治男事,妹治女事,司生死罪福之业,主守地狱事宜。

信仰可以驳杂,可以多重面孔,但是一旦封神,必须还其本来面目,钟馗如是,阎罗也如是。

黄河与大运河这两条大水脉中,从隋朝开始,就积累了几十万漕运民夫的冤魂厉魄,一旦王朝颓弱,甚至能吞噬大龙。

而阎罗在此,便能调集河底鬼物。

一个人做鱼饵,

无穷鬼物埋伏。

一番激烈交战后,司命道童毫发无伤,老道士惨死当场,黑衣人和道统不翼而飞,船上洒满鲜血。

“叛逆,找死!”

……

李达可没想到,在他几十里外,发生过这么一场剧烈战斗,他正坐在二楼房里,昏昏欲睡。

账房黄修改了账目,并指定要郭哥今夜审批。

而领导不回来,他这个做小秘的,自然不能离开。

终于,脚步声响起。

李达精神一振。

可惜来的不是郭哥,而是四大金刚的另一位,断指刘。

他似乎刚从水岸上趟过来,脚还湿着,指着几个下属将大箱子放到隔壁房间,见到李达,点了点头。

“刘、刘大哥?”

断指刘转过头,露出雨打风吹的沧桑面孔。

“江里冷吗?”

“……还行。”

断指刘转过身子,背上,一道潮湿、干瘦、脊椎鼓起的人影,紧紧抱着对方。

人影转过头,露出掉了一半的牙齿,浮肿的面孔,憨厚的笑着,还有,

被鱼钩钩出来的眼珠,

转来转去。

第二十七章 大嫂

断指刘撞鬼了,

水鬼,

生前应该是纤夫。

纤夫就是拉船的,常年累月,脊椎骨会病变畸形,鼓起如锅,很恶心。

毫无疑问,这是死在运河里的鬼魂,老神棍活还没接到,自己倒是先撞鬼了。

李达深深看了这水鬼一眼,然后,笑了笑。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就是鬼怪的意义。

挺好。

最重要的是,他和对方不熟。

郭哥风尘仆仆的在凌晨赶回来,李达敏锐的注意到,对方裤脚有血印子。

李达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他的老师说过,每一个妄图打听boss秘密的会计,最后的归宿都是监狱。

知道越多,倒霉事就越多。

他很懂逼数。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李达今天放假,确切的说,码头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有活就干,没活就歇,他正好歇息。

透过窗户,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看见郭老大陪着一个青衫老头在闲逛,态度放的十分低。

李达有些好奇,就算是四大金刚,在郭老大面前都服服帖帖,整个码头谁能给他脸色。

“李哥,来了几条外地漕船,黄账房不在,刘哥让你去陪他点一下数。”

“哦。”

漕帮,其实不能算是帮会,而是一个大型漕运组织,半官方半私人,各地有各地的管事,龙蛇混杂,外地粮船入本地,要有个交接仪式。

按照李达的理解,是收保护费。

上了小舟,李达跟在几个码头打手后面,划了没多久,就看到自家漕船,三层楼高,很威风。

在船上李达看见了断指刘,已经初夏,居然裹着棉袍子,满脸苍白,咳嗽声止不住。

严格来说,只有妖是吞**气壮大己身,鬼是不吸阳气的,它只会将你的生命迹象化去,就像冰块降温。

等人数到齐后,断指刘招呼一声,风帆扯开,翻撸起动,船只越划越快。

李达明显感受到今日氛围不同,码头上二十多个打仔来了大半,一个个面色严肃,腰上鼓鼓的,偶尔露出一截刀脚短柄。

我去,这是搞啥,江湖大火并吗?

李达嘴角抽搐,总感觉自己不该来的。

“没事,到时候你就点你的账,其它的不要管,不要怕,不会死人的,”断指刘拍拍李达肩部,安慰道。

喂喂,你这样我会更担心啊!

来的是三艘粮船,交换旗号标志和旗语后,李达便被人领到船舱里盘货,不一会儿功夫,外面便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扬州龙王早就下狱了,你们算是哪门子的漕帮人,十抽一,你当你是谁!”

“规矩就是规矩,你跟我说没有用,新爷肯定会选出来,在这之前,拜码头的水费不能少一毫!”

争吵声越发激烈。

看守李达的几个壮汉越发面色不善,李达额头上滑过一丝汗珠,转过头,挤出一丝笑容道:“别冲动,要不我唱首歌给你们听?”

歌还没唱起来,外面就‘乒乒乓乓’一通乱响。

大概是知道李达只是‘文职’,这些人只是看住他,并没有开揍。

大约过了一炷香后,李达被叫了出去,一身腱子肉,面色更加苍白的断指刘沉声道:“货盘好了?”

李达点头,将清单递了过去,清单有两张纸,一张是正宗的粮货,另一张则是私货。

在断指刘查看清单的过程中,李达趁机扫了眼甲板。

双方人马至少有大半是鼻青脸肿的,甲板上零星的血迹,有三人手臂不正常的扭曲着。

好歹没动刀子。

对面主事人满脸鲜血,胸口起伏幅度很大,喘着粗气,两只眼睛凶狠的盯着断指刘。

“看好了,红疤鬼,就这张脸,只要这张脸还在扬州,该交的钱就不能少一厘银子,”断指刘很嚣张的走到了对方面前,戳了戳对方胎记,又指了指自己,两眼像是要吃人,直盯的对方转过头去。

“下船,去码头卸货!”

“你什么时候练出营伍技的钢折手劲,扬州城三家武馆中,没一家是教这个的!”

断指刘一步跳到自家船栏上,头也不回道:“你只要知道,打你是足够的!”

李达最后看到船栏上,一道深深的拳印。

……

断指刘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场打斗,备足了伤药,还准备一个接骨郎中,见李达有些魂不守舍,断指刘挤出一丝笑容:“别怕,在码头做事,这些事是避免不了的。”

李达忍不住好奇,道:“刘哥你的拳术很高吗?”

断指刘道:“论拳脚,比武馆馆主低一层,论械斗,比那三个要强。”

“我也想学拳,”李达由衷道。

“为啥?”

“怕被揍。”

“哈哈哈哈哈”

李达一时间发现,这个面相苍老的江湖混混,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回到码头,李达上到货仓二楼,听到门内有脚步声,便以为郭老大回来了,推门道:“郭大哥,正好有几笔账,我跟你看一下”

门内并不是男人,反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约二十五六,上身对襟小衣,下身素青长裙,露出一小半截白腿,有点像是民国女人的旗袍,只是更复古,更讲究。

李达一直人为,东方女人跟西方女人比胸围臀围,是以下马对上马,东方女人最美的地方,是不肥不瘦,欲拒还迎的妩媚气质。

对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李达做出了判断。

“你是刘小兄弟吧,我是老郭的浑家,你叫我一声良嫂。”

“良嫂好。”李达老老实实道。

原来是不正经的大嫂。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咳咳!

并不是李达心思龌龊,而是按照正常历史,这应该是清前期,固然汉人王朝不会像清人那么变态,但封建礼教也不会让女人穿的这么‘暴露’。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李达有些尴尬,眼光没处望。

看脸,不合适。

看脚,更不合适。

女人倒是没半点不自在,反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眼角眉梢有一种熟妇风情。

讲真,如果是现代,他早就用眼神给对方打码了。

但这是古代。

他怕被郭老大沉江。

好在大门很快被推开,郭老大走了进来,亲热的对李达道:“李兄弟,这么快就回来啦,查的怎么样。”

李达赶紧将事情报告一遍,还有前几天的码头流水。

“慢慢说,你大嫂正好熬了鸡汤看我,你也来一碗。”

汤汁金黄透亮,似乎还加了人参,浓厚稠郁,十分好喝。

良嫂很热情,而郭哥却似乎没有这份闲心,不断翻着账本,要么就跟李达交流账目。

半晌后,见郭哥实在是忙,良嫂便依依不舍的收拾碗筷,跟二人告辞。

“刘小兄弟,有空去大嫂家里玩,”良嫂妖娆的迈着步伐,路过李达,五根纤纤玉指落在他肩上一搭,温柔一笑,走了。

“咳、咳咳。”

喂喂!郭哥你看到了吧,真不是我勾引大嫂的,是大嫂勾我的,我是良民!

“嗯,有空可以去你大嫂那里玩玩,”郭哥眨眨眼,暧昧道。

“噗”李达一口老鸡汤喷了出来。

“哦,你还不知道你大嫂干啥的。”

不,只要干的对象不是我,我都可以接受。

“扬州城最大的销金窟醉人馆听过吗?”

“你大嫂开的。”

李达嘴角抽搐,果然是不正经的大嫂,原来是开妓院的。

老鸨么。

“郭哥,我要请一天假,”李达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第二十八章 凶宅

李达请假自然不是去找良嫂玩,虽然他很想,但这不是理由。

真正的原因,是要去看房子,确切的说,给别人看房子。

老神棍在扬州浪荡了近十天,总算接了一笔大单子。

扬州城东里弄巷子三牌楼,是当年的杜家大宅子,杜家家主杜春楼,当年金陵城户部尚书,杜家一门三代,代代为官,官运昌隆,声望极高。

然后,突然一夜之间,满门被害!

老神棍指着蒙上一层灰的无字门牌,道:“原来这里,是先帝提的笔。”

李达环顾左右,发现这里果然是富人区,一溜水的高级府邸,座座跟小型园林似的,只不过越靠近杜府,人烟就越稀少,就连路人似乎都避着走。

“当初杜家全家被杀,老老少少,上百条人命啊,说没那就没了,当时的哭声,骇的半城的人睡不着觉,都梦到杜家老少在喊冤。”

“你咋知道的?”李达反问。

“听说的,听人说的,”老神棍讪笑道。

老神棍掏出了大门钥匙,打开后一个闪现,躲在李达身后。

在他的忽悠下,那苏州富商已盘下这处园子,自己这次来,就是来验货的。

“对了,你跟那商人谈的多少价?”李达问,有多少价,出多少力,这是他的原则。

“二两…不,二十两,”老神棍精神恍惚道。

李达先吸了口冷气,又怀疑道:“老道,我怎么觉的你今天状态不对,你没隐瞒我什么吧?”

“那哪能呢,我老道平生只有两个过不去的槛,一个是跟银子过不去,一个是跟刀子过不去。”

“有骨气!”李达伸出了个大拇指。

扬州城里,这‘观神’状态又被大幅度削弱,而且这次削的更狠,足有六成;好在李达已习以为常,他在进来前特意感应了下,没多少鬼气。

大堂里空空荡荡,家具装饰什么的,全部没有。

绕过前院、池塘假山、东西厢房,穿过垂花门,隔着一圈杂草丛生的水榭亭台,是一座独立出的二层小楼,红柱碧瓦,雕饰秀气。

“老道你”

老达转头,却已不见了老神棍的踪影,瞳孔一缩。

这老头刚刚还跟屁虫似的躲在自己身后,眨眼间就不见了?

“大兄弟,我在这边呢,”老神棍从前院抄手游廊上探出了脑袋。

“你小心点,这里有些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大号上线也没有查到有什么鬼怪。

但就是感觉不对。

李达迈向了那二层小楼,那是唯一感应到鬼气的地方。

出乎意料,这里还没有被完全破坏,零星可见原貌。

李达并不清楚古代的儿童房是什么样的,但是墙壁上的涂涂画画,大概是小屁孩的共同点。

住在这里的,该是一个萝莉,画画奇丑的萝莉。

看着那张画的跟条哈士奇一样的深山野虎,李达摸着下巴想。

萝莉画虎,呵,有意思。

上了楼,楼梯口蛛网密布,灰尘四起,李达不得不捂袖掩鼻,找条扫帚开路。

二楼只一个孤零零的房间,打开门,门内纤尘不染,地板都是光亮的。

“嘻嘻。”

“嘻嘻嘻!”

银铃般的笑容从屋内响起。

‘砰’的一声,大门关闭。

一股让人汗毛倒竖的气息游荡而出。

李达反倒松了口气。

这感觉就对了。

刚刚那不上不下的,真让人不舒服。

鬼显踪迹,

道士就可以出手了。

李达把目标盯在小床上的布娃娃上,布娃娃用碎布拼成的脸,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脸,一条细线拉成的嘴。

娃娃看着自己,忽然笑了。

那条细线长的嘴,渐渐分裂,向外咧成一张薄薄的嘴唇,机灵的笑着,充斥着少年人的得意。

李达浑身一僵,下意识的摸到自己嘴,然后,竟发现,嘴,没了!

一条粗糙的细线,出现在原本嘴巴的部位。

“呜呜呜呜呜”

李达忽然感觉嗅觉消失了,从娃娃的鼻子高高鼓起,而他脸上的鼻骨,开始缓缓消失。

他想抓住这只娃娃,结果发现,视线越来越模糊。

李达用力眨眼,又变清晰了。

他看到一个少年,少年人长的很奇怪,脸像是布娃娃用最差等的线缝起来的,跌跌撞撞,到处乱摸。

这不是自己么!

李达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怪人就是自己,而自己的脸,却长在了布娃娃的脸上。

不知怎么,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笑意。

好搞笑啊!

这人长的真像条狗啊!

“总算复活了。”

布娃娃口吐人言。

“那你能不能顺道解释一下,这杜家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从布娃娃的嘴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

布娃娃忽然发现,这种转换居然不以它的意志为转移了。

两条棉花充成的小臂开始膨胀,渐渐长出血肉筋骨,五指插在胸口,用力一扒,刹那间血水直冒。

溢出来的,是死人的黑血。

黑血之上,浓烟滚滚。

“呀!!!!!”

布娃娃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李达睁开了眼,这就是道家文科的好处,瞬息施法,在提前感觉到不对时,他就已经暗中施展出‘人吊鬼’。

其实若是在荒郊野外,哪用这么麻烦,这种程度的怪异,法力全开下,直接就能硬肛过去。

李达捡起自己把自己扒拉开的布娃娃,棉絮上有一股恶臭味,棉花上一团紫黑色。

‘死人血溅在娃娃上,积年累月,成了祟物,这杜家人果然是冤死的。’

一般死人血是没什么用的,但是冤死者情绪激烈,混杂着人血,就会产生某种奇异的变化。

这娃娃线脚缝的很扎实,除了被扯裂的肚皮外,没有半点裂口,前身的主人应该很爱惜他。

‘除了这只小鬼外,杜府上就没有别的怪异了,我这业务也算是完成了,招呼老神棍走人,呵,二十两银子,我这抗十年砖都赚不到这么多钱,江南果然土豪多。’

李达捏着布娃娃的脸,一脸轻松,刚准备拉开大门,‘吱呀’一声,大门从外被推开。

“老道,你”

“四小姐,老太爷唤你下去吃饭了。”

丫鬟盘着飞燕髻,岁数不大,十七八岁,笑起来左脸颊有个小酒窝。

若非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李达险些就信了。

“你叫我,小姐?”

“当然,你不是我杜家的独苗苗,老太爷最喜爱的乖孙女,杜四娘么,乖,别跟老爷生气了,他纳妾也是为了延续我杜家血脉,下去吃饭吧。”

丫鬟牵着李达的手,把他领了下去。

场景焕然一新。

蛛网灰尘一扫而空,破裂的木坂扶手,像是新造的,更别提下面吵吵闹闹的,男仆、女仆、花匠、护院,熙熙攘攘,充满着人气。

李达看了看天空,青天白日,万里无云。

手上金光一闪,镇鬼符贴在了丫鬟背上。

“哎呀,小姐你拍我作甚,别闹气了,在府上要守规矩。”

李达大号换小号,眼一闭,一睁,正好看到丫鬟的屁股,弧度不错,带点翘。

镇鬼符没用,说明不是鬼。

切换小号还能看到,说明不是‘特殊环境’。

而且还叫自己小姐,

李达彻底懵逼了。

第二十九章 角色扮演

有些人,

眼睛是瞎的。

有些非人的存在,

眼神也不大好使。

李达突然觉的很荒诞,他好好的,一不留神,就变成丫鬟口中的杜四娘了。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沉百宝箱那位的妹妹。

这也是画虎如哈士奇的萝莉本名。

还有杜家这么热闹的香火。

满门被害?

见鬼了这是!

不,鬼都没这么诡异的。

李达被丫鬟牵到大厅,桌面上已经摆满了早食,包子、胡麻粥、南瓜饼、面等七八样,做的很精致,每人单独一张小桌子。

厅里人不少,光是莺莺燕燕就坐了一排,李达被领到首座的老太爷前,丫鬟见李达呆呆的,低声道:“还不喊祖父。”

“祖父,”李达喊了一声。

“唉,乖喽,”老人家拍了拍李达脑袋,一脸慈爱。

李达又被领到一个年龄不逊于对方的老道面前。

“叫爹。”

“……”李达。

“……”老神棍。

‘我扮演的是杜四娘,那老道扮演的就是杜家家主杜春楼,这是在回溯杜家过去的情景?’

“小姐,还不叫爹!”

李达背后被推了一下,所有人目光都盯了过来,祖父渐渐沉了脸,眼神里透着不满。

兴奋、担忧、嫉妒、紧张,短短一瞬间,人能表现出这么多不同的感情,李达也是挺佩服的。

‘啪嗒’

一块死人肉掉到汤里,男仆咧嘴,挤出一个血淋淋的笑容,眼白占据全部眼眶。

李达清晰的看到,自己沉默的片刻,杜家人**腐烂程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

他的镇鬼符对这些人没用。

而这些人撕掉自己和老神棍,再拌饭吃是没问题的。

“爹?”

“哎呦哎呦”

老神棍本就坐立不安,听到这话,腿脚发软,要不是坐着,就要跪了。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再让人叫爹。

龙傲天都没这么拽过。

论年纪,老神棍可以做李达爷爷了,但为什么老神棍喊李达叫大兄弟,连小兄弟都不叫。

为什么?

就是因为人家有本事,真本事!

真能降妖伏魔的小道长,还这么年轻,日后的前途谁能预料。

拉关系自然要拉成同辈,要不是年龄代沟实在太大,老神棍都准备斩鸡头烧黄纸了。

这一声爹叫下去,老神棍估摸着革命友谊要变质。

对方弄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跟八个姨娘打过招呼,杜家表亲远亲又问候过自己这个‘四小姐’。

开饭。

食不言,寝不语。

李达看着这些粥饼,再度陷入沉默中。

鬼给的东西是不能乱吃的,这是无数鬼片僵尸片中,主角血淋淋的教训。

谁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变的。

“小姐,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我让厨子给您坐,”丫鬟低声道。

好像自己按照大小姐规矩行事,这些人便不会变形。

对面的老神棍已经胡吃海喝起来。

李达给自己倒了一小碗粥,喝了一口,趁着这些人不注意,吐了出来。

一顿饭吃的心惊胆颤。

“春楼,吃完饭跟我来书房一趟。”

老神棍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李达,李达无动于衷,甚至还笑了笑。

加油了,

‘爹’,

别被弄死啊!

……

书房里,老神棍忐忑不安的看着这自家亲爹。

他知道对方的身份,杜仲文,致宦的惠州知府,做过一任三漕转运使,是他过去只能仰望的存在。

杜仲文老态龙钟,但言行举止,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他在摹颜真卿的字。

“四娘从小就和你不亲啊,”杜老人摹了最后一行字后,淡淡道。

“是啊,爹,”相比于李达的艰难,老神棍这一声‘爹’喊的比谁都溜。

“没事,等庄儿吃斋礼佛回来后,有她娘在,这孤僻的性子该会好些。”

老神棍面色微变,沉默不言。

“我请风水先生算过命,说我杜家华盖冲地户,飞鹰走马,四代而亡,到了四娘这一代,正好是第四代,你娶了八房婆姨,外面又养了几个小的,老夫却就这么一个孙女,不得不说,这劫数或许是对的。”

老神棍‘嗯嗯’直点头,杜家的家事,他也不了解。

“我杜家自中兴以来,显赫四代,不能到我这代亡了,你平常谨言慎行,但这件事上,不妨胆子再大点……”

……

“我想出去转转,”李达道。

丫鬟惊讶道:“小姐,你平常不都是待在屋里不愿出去的嘛。”

“我想出去了。”李达重复道。

“那您可只能在院子里转转,外面没有老太爷的许可,我可不能带您出去。”

李达默默的点头。

不得不说,没有败落的杜府,有着江南园林特有的秀美,袖珍之处显文章。

李达转到门口附近,趁着丫鬟分神之际,一个箭步,往门外冲去。

小样,

打不过!

我还跑不了?

两只手顶住了李达撞门的冲力。

一道人影,渐渐从红漆大门中浮出,丫鬟笑吟吟的,两只手臂却在用力掐紧,这力量大的李达反抗不能。

痛苦、窒息、头晕眼花。

“小姐,夫人礼佛前将你托付给我,你不听话,小秀会很为难的。”

“我、错了。”

‘啪嗒’一声,李达跌坐在地。

“哎呀,小姐你的脖子怎么受伤了,快、快来人,叫大夫!”

“……”

李达捂着脖子,沉默不语。

这丫是不是智障?

看着夜色渐黑,李达蛋疼的一逼,他可是只请了一天假。

真要赚了二十两银子,这工作丢也就丢了。

问题是,以杜府这种诡异情况,这银子还是没影的事呢。

“小姐,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呢。”

等大夫给李达脖子擦了药酒后,丫鬟又跳了出来,拿着一本书,书名叫女训。

李达终于明白大家闺秀的生活状态了。

早上七点起床,问候长辈,吃早食。

八点到十点,刺绣。

十点到十一点,读书,《烈女传》《女训》

十一点到十一点半,自由活动。

十二点,吃饭。

午睡两小时。

两点到四点,学琴,

四点到六点,学画。

……

李达在这种状态中,过了足足五天,期间他逃跑了不下二十次,不是被贴身丫鬟抓住,就是被杜府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堵住。

但只要及时认错,他连半点惩罚都没有。

他或许是世上最轻松的逃犯。

‘或许杜四娘本身就是叛逆萝莉,或许是杜府上下对她太过宠爱,这还在我扮演角色的行为范围内。’

作为演员,抢戏是可耻的。

但是做为影帝,超水平发挥则是值得赞美的。

这二者间,有一道分明的界限。

李达的一系列操作,并没有超过这道界限。

期间他和老神棍碰了三次头。

老神棍跟他一样,处于‘休沐中的官员’状态,仍有不少公文处理,以及来客要接待。

李达尝试着让老神棍‘越狱’一次。

讲真,

差一点点,

就被他老爹打死了。

打那之后,老神棍说什么也不干了。

‘看来,做为杜家小姐,因为年龄小的原因,杜家上下对于我能忍受程度很高,而老神棍做为官员和家主,一言一行,要符合礼教规范。’

深夜,李达睁开了眼,这五天其实都在发生同样的事,他早已把每个人的习惯、活动、言语摸清楚了。

就像是单机版的rpg游戏。

悄悄推开门,贴身丫鬟小秀正靠在门口冲瞌睡。

‘很好,十二点半左右,阿秀正冲瞌睡,再过半个小时,她就会来查床。’

在楼梯口等了一炷香时间,护卫换岗,李达出动。

“小姐你”

“我去解手,你别跟着。”

‘家仆许三,老实憨厚,轻易不会起疑。’

从厕所方向一拐,李达顺入了花园走廊。

‘接下来,会有一波守夜的护院,一波换水的女仆,分别在一分钟,一分半钟。’

李达数着拍子,在人来的前一刻,躲入旁边遮掩物中。

‘门口有两家丁守门,半夜轮换,找不到间隙,但是在十二点四十分左右,他们会凑在一起聊一会儿。’

李达逃脱方向,不是大门,而是门后紧贴墙壁的一座假山。

做为一个萝莉,爬假山的难度很大。

做为一个快成年的青少年,难度不大。

快了!

爬到墙上了!

老子要自由了!

李达纵力一跃,哪怕是摔瘸了腿,他这次也认了。

自由落地。

贴身丫鬟推开了门,看着跌在地上的李达,揉了揉眼:“小姐,你怎么从床上掉下来了。”

“艹!!!”

李达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单纯的逃离‘杜府范围’,并不能让他逃出升天。

这是他在接下来的五天内,用不同的方式逃脱两次,得出了结论。

早上。

老神棍和李达这对‘父子’无声的吃着早饭,哪怕把‘好死不如赖活着’当原则的老神棍,此刻也已经一脸麻木。

十天重复同样的事,是一种折磨。

李达已经学会绣梅花和菊花两种花了。

‘符篆没有作用,单纯的逃脱没有意义,那么这是死局?’

‘既然是死局,重复的扮演杜四娘和杜春楼两种角色,又有什么意义?’

‘杜家满门被害,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个接近于梦境的场景。’

‘演戏、父女、行为、规矩。’

‘礼教、逻辑、表演的程度。’

一道又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

忽然有一点亮光从脑中炸开。

第三十章 川拳正宗

拍戏,讲究真实,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既然是戏,怎么会真实。

这其中有一个逻辑性。

只要掐对了观众的逻辑,就算有bug,观众都会把你圆回来。

但如果你裤裆藏雷、手撕鬼子、八百里外射杀日寇,这就破坏整部剧的逻辑。

那时,就算你是好莱坞大片特效,那也是扯蛋。

李达就是在扯蛋。

他就好比抗日剧里的女主角,正在演着戏,突然不想演了,想跑路。

这就不符合故事的逻辑性,破坏了女主的行为规范。

女主要想退场,要么是死,要么就得有一个合理性的结局。

通俗的说,大团圆。

又是一天早餐时刻。

李达盯着包子,第二只包子是白菜馅儿,第三只是牛肉馅儿,第四只里有一根头发丝。

果然,撕开第四只,有一根黑发。

他在第六天突发奇想,把这事捅了出来,想看看剧情怎么发展。

只是一件小事,包包子的何厨娘被活活打了五十棍,屁股都烂掉了,直接丢在大门外,任其自生自灭。

这让李达更加明白了底层人民的水深火热。

顺带目测出了何厨娘的臀围。

怪不得赵管事没事就爱往厨房里钻。

肯定是在关爱劳动人民。

当然,这都是插话。

杜仲文喝下了最后一口银耳羹,拿出手帕,左边嘴角擦了两下,右边擦了三下,顺带摸了下鼻孔。

李达给了老神棍一个眼色。

老神棍得令,不等对方开口,提前道:“爹,今天我有事想出去一趟。”

“有何事,我以前两个门生过来拜访我,你们走动一下,”杜仲文的语气中,充斥着不可置疑。

“是这样的,四娘想去街面看热闹,难得休沐,我想多陪陪她,”老神棍一脸爱女心切的模样。

“嗯,我也想爹多陪陪我,”李达忍着恶心道。

杜老目光在二人面前扫来扫去,眼神渐渐变缓,道:“既然你们父女难得都有这闲心,那便去吧,仲文,有空多陪陪四娘也是好的。”

吃完饭,父女二人,大手牵小手,一同奔向美好的未来。

刚跨过门槛,李达第一时间便甩掉老神棍的老爪子,猛的回头,只见空荡荡的院子中,灰尘蛛网密集,冷风吹过,有一种独特的凄凉。

“出来了?”

“出来了!”

“就这么简单?”

一老一少相视无言,彼此泪眼朦胧,差点抱头痛哭。

“这么简单的事,我居然花了整整十天才想明白,靠!”

李达激动过后,复又咬牙切齿,杜府幻境是按照剧情上演的,而只要完成剧情杀,就能轻易破局。

李达却在里面耗了那么多天。

“不对,未必有那么久,”李达自言自语,突然拉住了一个路人。

等从路人口中得知,二人在杜府只待了半天功夫后,就连李达背上都冒出一溜汗。

真真,太诡异了。

‘怪不得我在这十天里,基本上什么都没吃,却没有半点饥饿感,到底是时间流速的不同,还只是大梦一场。’

李达还没想明白,老神棍突然捂着肚子呕吐起来,一团团黑泥浆水喷在地上。

杜府的地面上,好像坑坑洼洼的。

……

“我一直忘了问了,以杜府这等家世,是怎样被人一夜灭门的,”等老神棍吐完后,李达突然问。

杜仲文是退役的市级领导。

杜春楼是现任的省级领导。

全家被害,要是换到现代,那可是泼天大案,举国之力,没道理到现在连真凶都没找到。

老神棍面色青白,低声道:“据说是鬼神附体,上百口人自相残杀,父食子,妻弑夫,最后没有半块完整尸体,当时惊动了朝野。”

“鬼神,阳司不管事?”

“管了啊,据说光正一道的**师就来了三位,不过他们却从府中查出了一些证据,”老神棍顿了顿。

“谋反的证据!”

李达吸了口气,脑中瞬间想到了几种可能。

莫须有

文字狱

欲擒故纵

“这种房你都敢中介?”李达艰难道,怪不得这条街人这么少,肯定是怕被株连上啊。

这老道真是为了钱不要命啊!

“契约是苏州商人签的,衙门拍卖,两边跟我们都不沾。”老神棍眼中露出一丝奸诈。

“这鬼地方我是不想再进去了,你还是考虑考虑,怎么跟你那金主交代吧,我走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老神棍脸色缓缓下沉,看向杜府的眼神中满是复杂。

……

短短‘半天’功夫,李达身心俱疲,只想着回码头倒头便睡,在这杜府的十天里,每天捉摸着怎么跑路,可没睡过一天好觉。

迷迷糊糊间,一阵激烈的吵闹声从街边传来。

李达看了一眼,街角一小门面拳馆,拳术教头在教徒弟,三个徒弟似乎有些不满,他一脚一个,勾拉踹翻。

坐太师椅的大师傅笑呵呵的看着,也不制止。

门口有对对联。

侠客古留朱亥名,短拳今从杜门传。

李达依稀记得有人说过,扬州三家武馆。

他看了看牌匾。

川拳正宗。

李达驻足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练拳很有意思,也不教你攻防打法,教头就拿根七寸长的竹竿,每打一拳一脚都是一抽,抽的学徒又青又肿的,也怪不得他们造反。

马褂男和斗笠男要在江南开武馆传拳,也不知开了没,要是靠的近还可以捧捧场。

大师傅大约是手痒了,下了场,先练了练手,似抓似掌往外捞,一旋一回,一呼一吸,声音渐响,用手和腕的内部旋转带动肘肩关节,继而缠绕上肢和下肢关节。

李达恍惚间,好似看到一颗藤蔓纠缠的苍天大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肯定是有真拳术的,杜门拳是哪一派?貌似挺牛叉的样子,我要不去问问,收费几何,传的什么功夫。’

他练皮卡丘的大架子时,便是这种感觉,只不过人家这种感觉比他还大十倍。

李达一直想学武,一个是防身,另一个是想琢磨琢磨,这个分叉历史阶段的拳术到底是什么层次。

他悄悄打量着武馆的大师傅,三十来岁,右眼有道疤,面貌普通,没什么戾气。

卖相不错,看着像好人。

大师傅耍了会儿拳后,心血来潮,从兵器架子上摸出一把刀来,抽出,摸了摸刀背,手腕一抖,刀光闪烁,片片银花。

李达下意识的就是一个转身,让人看不到他那紧张的表情,然后,动作僵硬的走了。

那口刀,长两尺两寸,刀身血迹斑斓,刀尖后三寸上有拇指大的缺口。

那是自己的刀!

那口从癸刀儿手中夺来的战场刀。

“师傅,那人似乎是来学拳的?”教头问。

“不管他,学徒都是传假把式,好苗子要自己找,”杜五不以为然道。

……

李达神情恍惚的回到码头,从杂工升级到文书,码头空仓库里给他留了个隔间,他躺在木床上,原本的睡衣一扫而空。

抢劫那艘漕船的主使者,竟是这杜门拳馆的大师傅!

难道他也是打行的人?

那自己是不是要报官,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是说新上任的扬州知府正在追查这事么。

不行,就算要报也不能自己报,自家还是黑户呢。

武馆不是挺赚钱的么,这杜拳师有必要下海?

李达想七想八,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一大早,码头上的人流开始汇聚,三岔河的这座码头离城十里,除了专门做为粮运码头外,仓库业、运输业、艄业同样发达,从这里经过的商人无数,虽比不上津门、金陵、广州这些南北通埠,但人来人往,本地的,外地的,几乎是半个城镇。

李达揉了揉眼,摸出新买的牙刷开始刷牙,这里毕竟是淮扬盐场,盐价要比外地便宜的多,他又可以用精盐刷牙了。

再河边刷完牙,李达准备把账理一理,然后跟自家boss交接一下。

等他刚找到郭哥,这位码头大佬便领着三大金刚,一脸阴沉的往外走。

“来的正好,断指刘得了重病,一起去看看。”

第三十一章 冤有头 债无主

断指刘的家人就住在以码头为中心的城镇中,家有老母,还有妻儿。

妻子面色蜡黄,长相普通,面对屋里屋外的短衣大汉,很有些紧张,倒是他老母亲颇为镇定,忙里忙外,给李达这些人端茶送水。

“别忙了,刘婶,大家伙就是来看看刘哥的,没别的意思,”笑面狼假笑的表情中,难得多了一份正经。

“我知道我知道,老身还是得谢谢你们,谢谢郭兄弟,他干的这活儿,往往三四月不在家,当年水脚钱就一百文,还被上面扣了大半,是你们郭兄弟亲自带人讨回来的,我一家子都得谢谢你们啊。”

李达沉默的听着,漕丁生活的凄惨他是知道的,贪官污吏、帮会、恶霸、码头流氓、地棍河棍,层层剥削,能到手的十不存一。

断指刘从普通的漕丁混到扬州码头的漕丁头目,除了自己挣命外,郭哥的帮衬必不可少。

因为郭哥本身,就是最大的码头流氓。

只不过这一位做事还算公正,至少李达没听过做工不发钱的事情。

屋里,郭哥捏着断指刘的手掌,原本粗糙结实的手掌变的冰冷无力。

“郭通兄弟,我这些天不知怎么,总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当年龙王倒了,扬州三个码头乱的一塌糊涂,是我们兄弟拿命打出来的规矩,我承认,是害过不少无辜人,但我总觉的,救的人更多,当年漕帮龙王是不拿人命当命的。”

李达这才知道,郭哥本名郭通,跟某位古代大将同名。

“功不抵债,命不抵报,这些天我想着,是不是讨我命的鬼来了,这我受着,只是我儿子就拜托给你了,别让他打拳,供他读点书,实在不行算点账……”

断指刘数天不见,两眼神光尽褪,鼻子里吸着黄鼻涕,颧骨微鼓,说话结结巴巴,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语气间像是在交身后事。

“别胡说八道,只是肋骨被拍的稍微错位,矫正一下就好了,好不容易挣的命,哪这么容易就花出去,”郭通这个硬汉子眼也有些红。

摆了摆手,除了三大金刚外,其它人员全都撤了出去。

“龙王倒了,外地漕帮要抢这个龙头位置,是我们这些本地人把他们打出去的,现在好不容易站好脚跟,正准备大展拳脚,你可别就这么躺下。”

“以洪入漕,夺龙头,以洪压漕,走买卖,江南武行要乱,火中才能取栗,广州武行有粤商那些大水喉养着,山西那帮子拳师全听晋商的话,靠钱养人,再靠人抢钱,这是武行买卖,做的好了,我们也能成漕帮的主事人,江南武行的话事人!”

……

李达蹲坐在门口,以他的身份,还没资格在里面听人说话。

虽然他是码头会计,郭老大的小秘,但是会计也分两种,做假账的会计,做真账的会计,前者才是亲信,他明显还没到那一步。

和他一起蹲着的,还有一个十四五岁,虎头虎脑的少年,这是断指刘的儿子刘平安。

说实话,这断指刘的儿子长的真丑,小眼趴鼻,而且拽着脸,一副很吊的样子。

李达不愿意搭理他。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多的驼背弓腰、衣衫褴褛的汉子围了过来。

李达拍了拍屁股,拽过一个打手,问:“咋回事?”

“哦,都是附近的棚民、水手、佃户,还有才下船的漕丁,听说刘哥病了,都过来看他。”

“人还挺多,”李达道。

码头管事派人拦住,好说歹说,最后请刘老太太出马,才把这些人劝住。

“刘老夫人,让我去见见刘哥吧,当年我浑家重病,还是他垫的银子。”

“刘哥是我亲大哥,当年运粮过松江时,大风大雨,船都掀翻了,是刘哥背着我抓着破木板逃过一劫。”

“刘哥还吃我儿子喜酒呢。”

“老夫人你……”

李达叹了口气,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来看断指刘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但这恰恰能说明一些东西。

李达瞅了一眼屋内,断指刘的身上,那浑身潮湿的身影已经将脑袋钻进胸口,大口吞吐着,一双眼白突起,满脸兴奋。

老实说,李达是很不愿意管闲事的。

上辈子他管了,死了,死的老后悔了。

但要说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看不过眼的事,他还是愿意管一管的。

讲真,断指刘这个大混混,坏事肯定是做过,但人毕竟没抢穷人饭吃。

你一江底水鬼,真要报仇,去找当官的啊,找个最不欺负你们的人欺负,怎么着,当鬼了还欺软怕硬啊。

小爷最看不上拿无辜者宣泄怨气的鬼。

别人欠你们。

人家不欠你!

李达绕到了后院,断指刘浑家正在熬药。

“刘嫂,熬药呢,我帮你”

……

“老刘,喝药了,”刘嫂端着一碗药汤,低声道。

“这汤都喝了几天了,到底有没有用,我在城里认识几个好大夫,回头我帮你找几个有水准的,”账房黄道。

刘嫂欲言又止。

断指刘咳了几声,“请再好的郎中,治伤寒也都是这个方子。”

清凉凉的汤水,‘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今个儿汤水怎么颜色不对?”老夫人突然道。

可惜已经晚了。

断指刘面孔一下子涨的通红。

郭通和三大金刚面色一变,第一时间想到了下毒。

“烫、好烫,肚皮好烫!”

郭哥第一时间扒开衣服,青黑的爪印,拥挤的鬼脸,席子下面‘淅沥沥’流着水。

哪怕是断人手足惯常的三大金刚,此刻也是面色剧变,纷纷倒退好几步,面面相觑。

空气中传来一股阴风。

断指刘瞪大了眼珠。

而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驼背水鬼浑身冒着烟,死鱼死虾不断往外落。

胃部的汤水像是火,一下子把它点着了。

人影扭曲,忽然消失不见。

断指刘重重砸回床面,满头大汗,长吁一声:“舒服啊!”

……

一张血淋淋的脸浮现在最近的水面上,气泡不断,眼看着就要顺着河流往江底潜去。

再然后,一道又一道锁链从河底窜出,穿透眼耳口鼻,把它锁了上去,仿佛有一个虚幻的驼背老人影像。

李达蹲在河口,笑眯眯的摆了摆手:“拜拜。”

日光底下,没有任何凭借,鬼就像是蜡炬一样,渐渐融化掉。

李达收回感应,原本水鬼的频率,终于彻底消失。

等李达走后不久,水面涟漪又起,竟倒映出一个虚幻的影像。

“你是说,你给断指刘熬了祖传的汤药,然后人病就好了?”

郭通码头的‘办公室’内,这位码头大佬正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眼神中,竟然有一丝忌惮?

果然,救人容易,解释难。

“这个嘛,郭哥,实不相瞒,我小时候也得过这病,家里请过道士,开过几张符,这符篆我到现在还留着,烧成灰洒汤里能救命,这不刘管事生病了,正好用上去。”

“我听人说过,你有时候会在码头外跟一个老道士见面?”

李达心中暗惊,自家可是避开所有人,专找隐蔽的地儿,没想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他心思转动飞快,连忙补救道:“那老道士是我师傅,后来我家道中落,便跟着他云游四方,不过我天赋寻常,师父的本事实在没学到手,便只好在码头谋个事做,我师傅云游四方,偶尔会来看我,见我没事便就继续逍遥。”

看来要跟老神棍对好口,万一被抓了个正着可别露馅了。

眼前四人明显并没全信,账房黄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郭通止住。

“既然是世外高人,我就不多问了,不管怎样,我兄弟都是你救的,我听断指刘说,你想学拳,明日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请人教你。”

第三十二章 上清宗主

李达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

学拳是他穿越以来最感兴趣的事儿,如今得偿所愿,郭通选的师傅,那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传的也会是真本事。

唯一担忧的是,他和这码头大佬关系越发紧密了,学拳他感兴趣,掺入这血淋淋的江湖斗争,他就半点不感兴趣。

重活一世,当然是为了享受。

李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快到十二点,主动切换大号,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早在浦子县城就发现,人越多,‘观神’状态就被影响越深,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道人都喜欢待在深山老林,修道之人久待市肆之中,与天地的感应会下降的厉害。

好在他有两个号,平常不抓妖降魔时,他都是小号上线,唯独在这睡觉时例外。

每当睡不着时,他就会切换大号,精神便如静谧古朴的湖泊,风不起,花不动,叶不落。

在沉寂神秘的精神世界中,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滴水落在湖面,虚幻的人形从黑暗中飘来,悬在水面上,像是鬼物,却又没有鬼物的暴躁情绪,念头灵动。

“丹灵儿拜见上清宗主!”

一道轻灵、颤抖、喜悦的声音,倒映在心湖之上,荡起层层涟漪。

心湖的倒影上,虚幻的人影映照出真容,唇红齿白的女道童,惊慌的表情中充斥着忐忑和惊喜。

她是谁,她在干啥,他为啥叫我宗主,上清宗主又是啥玩意?上清派不是被灭门了么?她咋进入我精神世界中的?

若非在‘观神状态下’,李达脸上怕是要打上无数问号。

李达心思电转,冷静的心态抓出了要点,心念一动,四面响起了苍老而古朴的声音。

“这世道本座已放下,不愿再沾因果。”

丹灵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湖面的倒影直接跪倒,哭诉道:“宗主,您要为我师傅做主啊,他只是不愿归顺外教,就被朝廷鹰犬杀害了。”

哈?

李达有些懵,想了想,心湖微微晃荡,以表达‘内心的不平静’,继而一声长长的叹息。

“说说看吧。”

一炷香后,他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丹宝宗、正一教、在野道门、征召、害命、逃生。

好复杂的关系!

我该怎么选择插入点才好。

话说这姑娘是怎么找到我的,这才是关键!

见上清宗主久久不言,丹灵儿心思更加悲苦,凄声道:“上清大宗是我丹道祖庭,虽被外教所灭,但我等内丹小派一直为其马首是瞻,不受朝廷封召,苟且偷生,如今宗主却冷眼旁观,可不让我等心寒。”

说到这里,结合前身的记忆,李达有些明白了。

要知道,道家学科虽多,但大抵可以分为两大派系。

从神仙方术一流发展过来,炼药服食、行气导引,追求长生,这一脉叫做丹鼎派。

还有一脉从民间巫术发展而来,与黄老崇拜相结合,主要从事符篆禁咒、祈福禳灾、驱使鬼神,这一脉叫做符篆派。

在不同朝代,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两大派系只要有一脉占据上风,必然拼命打击另一脉。

比如太平道、五斗米教、茅山、龙虎,就属符篆派,而全真、龙门、金丹派,就属于丹鼎派。

而从目前看来,是归属符篆派的正一道取得上风,得到皇帝宠幸,所以丹鼎派的各大宗门就倒大霉了。

这么说来,我所在的白云观,或许就是上清派的一支。

‘先把对方安抚好,再打听些消息。’

湖底莲茎快速生长,一朵桌面大的无色宝莲花从湖底升起,包裹住对方倒影,一股温和的气息迅速包裹住对方,稳住丹灵儿的情绪。

李达的修为很强,毕竟是道家文科,靠的是感悟,差的只是符篆攻伐手段,这也是丹鼎派的通病。

“天意如此,徒呼奈何,但天道之下,亦留一线生机,那正一教若真如此霸道,本座少不得再次出山,跟那一位扳一扳手腕!”

李达只是在嘴遁,落在丹灵儿的心中,便不亚于抓住救命稻草,在她心中,只有这位神秘的‘上清宗主’重出江湖,才能跟崇圣真君那老贼一斗。

“多谢宗主,不瞒宗主,这江湖上有很多股强大的反抗朝廷势力,只是碍于外教势大,才不得不潜伏,只待宗主振臂一呼,天下景从。”丹灵儿狂热道。

拉倒吧,大贤良师骨头都烂了,至少在这片土地,他还没听过宗教造反成功的例子。

“只待时机一到,”他低沉的道。

“小辈,留下你的联系方式。”

……

等李达睁开眼,天色已然破晓,他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昨夜,他居然被一个‘晚辈’联系上了。

“原来是阴神出窍,这倒真是巧合大了。”

他最后跟对方索要联系方式,不是真的为了联系对方,而是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道家文科,除了他这一脉的观神法外,其实还有一种出神法,行话说,就是游神。

他之前帮断指刘灭水鬼时,便被出游的对方发现踪迹,一路追踪过来,最后自己睡觉时大号上线,正好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至于为什么这丹灵儿会一口一个‘上清宗主’,那就真的是美丽的误会。

‘性命兼修,能散能隐,聚成形体,出阴入阳,散入虚空,无知无识,’这是只有上清派最上等法门才能炼成的阳神,但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是大小号切换一下而已。’

阳司的追杀。

杜家灭门惨案的诡异。

如今又成了被灭门的上清派宗主。

我了个去,天见可怜,他李达只是条咸鱼,只想活的舒服一点,有空练练拳,泡泡妞,没什么改天换地的大志向,但感觉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自己往阴沟里推。

这感觉很不好!

……

江心洲的一处积石后面。

丹灵儿兴奋的睁开了眼,原本苦涩、惊慌的心情像是重新被注入了力量,一次普通的阴神出游,居然让她找到了上清宗主,丹道的领袖!

宗主,是道家一种古老的称号,就相当于正一道的天师。

她故意称呼那位前辈为宗主,那位前辈居然没有否认!

自玄机法会后,两教论道,上清宗死伤殆尽,没想居然还有一位大前辈留存!

“小丫头,你好像很高兴?”黑衣人从河岸走来,手上还提着两尾活蹦乱跳的鲤鱼。

“我们的处境可不是很好,按照你的说法,司命道童用封神榜封锁了运河两岸,只要我们过江,就会惊动河底鬼神。”

“我找到祖师了!”丹灵儿幸福的道。

他把和李达的遭遇重复了一遍。

“我听说过上清正宗,自前明开始,就一直辅佐皇室,只是在天命帝登基后被反复打压,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黑衣人也很吃惊。

“嗯,我师父也说过,性命双修的功法已经失传多年了。”

说到师父,丹灵儿目光一黯。

“那位**师是何模样,多大岁数,”黑衣人想了解的更多一点。

丹灵儿摇头道:“阴神出游,只能窥有灵之物,无法查有形之体,我只是钻入了宗主的心湖中,的确是上清一脉的观神法,可惜宗主没显出他的神,他肯定在收敛他的神通。”

“是么,小丫头你愿意把那老前辈的地点告诉我吗?你应该知道,我们寻龙社的目标。”黑衣人郑重的道。

丹灵儿犹豫片刻,缓缓点了头,在她心中,也未尝没有逼一逼‘宗主’的想法。

“太好了,这一次,小丫头你且看我给你露一露手艺!”

谁知丹灵儿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你以后吃饭时离我远点。”

黑衣人叹了口气,自己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怎么就这个待遇。

相貌就那么重要吗?

烤熟了鱼,黑衣人自觉的躲在另一边,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鼓胀臃肿、焦皮黑肉、像是被火烧雷劈过的脸。

第三十三章 拳术三重门

这个世界是被魔改过的。

比如,大清亡了。

再比如,他会道术。

所以他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拳术也是被魔改的。

但是魔改到什么程度,这是李达想知道的。

郭通把李达带到城内柳叶桥附近的一处庵堂内。

入目一个敞堂子,十个半大小子正在熬体打拳,筋肉根根条条,汗珠子落入雨下。

他看到朱矮子,还看到断指刘的儿子刘平安。

郭通领到了屋前,让他先在门槛外等着,自己先进去,半晌后,掀开帘子招了招手。

李达看见了坐在大红木太师椅上一个蜡黄脸大汉,两眼鼓起如豹。

“这是最后一个,教完我欠你的人情也还清了,”蜡黄脸毫不客气的道。

“早就还清了,是我过分了,”郭通道。

“既然学你拳,磕个头吧,头点地,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让我兄弟传你正宗杀人手艺。”

李达眉头刚皱,蜡黄脸就粗暴的打断:“这里十一个,没一个算我徒弟,我也不教徒弟,人我收了,你滚吧。”

郭通笑了笑,拍了拍李达肩膀走了。

两人对视片刻,蜡黄脸打量道:“眼神不错,怪不得郭通最后把你送过来,你不服管教。”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说。”

“拳术有几个境界?”

境界这两字早被网络小说玩烂了,但在古时,一指边境,二指诗词文章的涵养,蜡黄脸揣摩了下,看着李达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模样,张嘴如咧牙。

“败敌、杀人、大战。”

“大战?”

“百万军中,取其生,避其死,谓之大战。”

“杀人?”

“一人持械,十人难挡,持手如持械,挡者披靡。”

败敌二字,字面含义,不用解释。

李达琢磨了下,“拳术最高能打几人?”

“拳师胸气不耗,可敌手搏十人,大拳师劲道精微,十人持械不可敌,宗师入道,无惧甲马。”

‘我以为拳术是对自身力道技巧的合理利用,是对兵械的巧妙使用,是军用杀人手段的民化,正是因为它科学,所以它强,但在魔改过后,明显超出了人体极限。’

不能上战场,拳术谈不上保家卫国,能上战场,便是最高境界,但能改变战场,就很显然是魔改版本。

正版历史中,民国宗师,国术技业的最高成就者,对于自身拳艺技巧、独门兵械练的炉火纯青,杀人上战场无二话,但不会超过‘人’的范围,大概介乎拳师与大拳师间,所以魔改后的拳术,是整体拔高了一层么。

貌似我大清栋梁皇太极,就是被拳师在战场中刺杀了的。

李达揣摩许久,道:“人披甲坐马持矛,千斤之力冲能穿铁,营伍战场,刀树枪林,人无立锥之地,**凡胎何以破之。”

话音未落,李达脖颈一痛,眼花缭乱间,就被丢出了堂口,花岗岩地面,四仰八叉,摔的贼痛。

“连拳路都不会打,就想学武行的最高深技业吗?”蜡黄脸毫不客气道。

“那我先学站桩?”李达咬牙道。

“站什么桩,先挨打!”

李达回头,看见十来个赤膊少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达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学拳日记第一天,今天啥也没干,光顾着挨揍了,这群小痞子也不知收手,腰、背、肩、大腿,肿的跟绿巨人似的,断指刘儿子贼用劲,不知道他老子是我救的嘛;不过我也不是白痴,人家挨打,我就光顾着挨打了,这些小痞打人有一股劲,骨头连肉一块打,隐约能看出一些架子摆设,明里暗里我偷学,艹,更疼了。’

‘第二天,继续挨揍,蜡黄脸让我还手,废话,同一个年龄段位,谁怕谁啊,我一个挑十个……结果跪了九次,终于抱摔了一个,这叫黄大威的小子反应有点迟钝,被我按在地上锁住,我敏锐感觉到,这些人摆架子的那一刻就是破绽,有个小黑特牛,速度快,劲力大,给我感觉,是打架多年的老手,基本上我扛不住三招。’

‘第三天,蜡黄脸给我擦药了,一种清凉油似的药油,我问他是不是种药,他眉头挑了挑,没回答,我估摸着是了,药效很牛叉,青肿当晚消了大半。’

‘第三天,继续挨揍,擦药,感觉要死。’

‘第四天,重复挨揍,擦药,感觉要凉。’

‘第五天,仍然挨揍,艹,练拳不如抗砖,你倒是教我点本事啊,非要我给你塞两包烟?’

‘第六天,蜡黄脸开始教拳了,当然,不是教我,据朱矮子说,这是太祖长拳三十二式,这不是乔峰练的那一套吗,这家伙也丐帮的?看他教拳很有意思,一招一式我好像都见过,哦不对,都被揍过,这黄脸男速度超快的,往往一个架子上去,一根棍子能抽七八下,要么就是对对人又拍又锤,这群小痞子被揍的老惨了,不过我看出了点门道,继续偷学。’

‘第七天,小黑子薛裕被带入堂内,按照我们推测,这家伙进度最快,是要学新本事了。’

‘第八天,我突然感觉到不对,我这算是剧烈运动吧,揍一天不是得趟三天么,我怎么跟没事人似的,肌肉条件反射性的躲闪、泻力、还击,是药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黄脸在教他们时,这十小子是不是也在变相教我?’

‘第九天,码头送菜的又来了,鸡鸭鱼肉真是管够,居然还有马奶,郭通也来了,看了我一下,说了句练的不错,这是什么意思,不过黄脸说了,练拳练一口气,一张口就白费了,我没敢问。’

‘第十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部武侠剧《天下第一》,反派boss神侯偷偷训练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准备造反,我们这算不算是‘隐藏人马’,外人根本不知道有我们这号人,在其它地方有没有同样练拳的同行?郭老大弄这么个排场,这是图谋远大啊,嘿嘿嘿,这张纸撕掉。’

十个半大小伙,不可避免的要分几个小团伙,倒不是拉帮结派,纯粹是三观合不合的来,练拳最快的薛裕这小子人缘最好,有个五人大的小圈子,跟反派大师兄似的,李达跟朱矮子、还有另一个黄大威混在一起。

这两人一个傻,一个呆,还有自己辣么帅,合起来便是人人爱。

当然这是俏皮话,合得来原因,是李达是后来的,朱矮子只比他早了五天,黄大威常年吊车尾,三个学渣只是在抱团取暖。

值得一提的是,刘平安梗着脖子一个人,一副吊炸天模样。

“阿黄,你爹没来看你?”李达躺在床上,两条膀子跟灌铁似的,睡不着觉,只好没话搭话。

“我爹有活,去苏州运粮,半个月不回家。”

“这样啊。”

黄大威他爹是一个小码头管事,除了他之外,其它人要么是孤儿,要么是心腹子弟,李达更加确定了郭老大要做‘神侯’的想法。

“我听说了,明天咱们要和城里的杜家武馆比拳,据说只挑五个,你说会不会有我们?”黄大威期待道。

“那不可能,人武馆可是正规徒弟,咱们肯定挑最厉害的,我、你、朱矮子,倒数第一第二第三,小黄人眼神得多不好才会选我们,”李达踢了踢上铺,朱矮子呼呼大睡中。

“朱矮子练拳很快,我们练了小半年,他才一个多月就赶上了,我爹说过,这朱矮子打小就被大福寺的和尚传过基本功,怕是很快就要被小黄人领入堂了。”

“那是人本事,你有什么办法,”李达语气平静道。

见李达没反应,黄大威眼珠子一转,又道:“你说奇不奇怪,我们挨打顶多挨五天,你这都十几天,还在挨打,也不给你整架子,练桩功,为什么?”

“嫉妒我长的帅呗,还能为啥,”李达轻松道,人练拳是为了出人头地,他练拳纯粹是兴趣爱好,练好有个盼头,练的不好,你要说有多伤心难过也没有。

真-佛系练拳。

“不过我感觉你现在拳力、速度、反应越来越快了,我的太祖长拳都打不过你的王八拳,凭啥,”黄大威嫉妒道。

“练拳是一回事,打架是另一回事,等你把这层道理琢磨明白了,你估计就能打过我了,”李达装逼扯淡道。

不过他也有点感觉,这十天下来,虽然累死累活,但是筋肉紧绷绷的,更关键是,他在偷学过程中,隐约摸到一种整体感觉,就像是……当初站皮卡丘大架子的感觉。

第三十四章 文斗不武斗

李达大清早的就被叫了出去,看着另外四位,一脸懵逼,眼屎还挂在眼角上。

除了他外,这四人都是拳术进步最快的,而他,是吊车尾。

“教头,为什么他也去!”薛裕皱眉道。

这可是头次去杜家拳馆比武,几人都摩拳擦掌,就想出风头争口气,带个菜鸟可是累赘。

蜡黄脸站起身来,他骨架大,皮肉像是嵌在骨头里,他一睁眼,就像是豹子从深山窜出来似的。

“出发。”

薛裕面色一青,谁都知道对方拳术的深不可测,没人敢置疑他的决定,但是李达瞬间就迎来几道恶狠狠的目光。

别拖后腿!

小子要懂点规矩!

丢人脸回头揍你!

“你可别给我们师傅丢人,加油!”李达顺着他们目光一转,望向刘平安,认真道。

“……”刘平安心中无数草泥马呼啸而过,你丫天天被揍揍出幻觉出来了。

清晨雾水重,除了卖早点的开火起灶外,静悄悄的一片。

蜡黄脸一身单衫走在水雾中,声影被拉的老长,这位大师傅不知道名号,只知道郭通叫过他一声瘦虎。

也就是第一次见面交流了几句,这十几天内,他说话寥寥。

杜家武馆门面不大,也不敞亮,但是内里自有一番空间。

杜五一身黑衫子,腰间缠着一条红布,背后三个二十岁左右的门徒,等他们进来,便有人关上门。

关门见客,输赢皆不论。

瘦虎似乎认识对方,也不客套,直接坐在另一张大椅子上。

“讲手还是抢门?”杜五凑过来问。

“江南武风我看不惯,直接动真格的。”瘦虎淡淡道。

“总不能真打的断胳膊断腿吧,”杜五苦笑一声,“文斗不武斗?”

这一次瘦虎没有反对。

杜五招了招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来,“这是我顶门弟子,梁宽,三岁就从外面捡来的,给你涨涨眼。”

顶门弟子,是门派所收弟子中,得艺最深,最能继承其传授的弟子。

瘦虎瞧了一眼,眼睛大而亮,皮肉白细,并不像寻常大汉那般肌肉鼓囊囊的,细密而柔顺,看着像是好学生。

“还成吧。”

杜五面色一滞,看向场中,场面上已经打了起来,年轻人悍勇,血未冷,开门见杀。

“我杜门拳是川蜀四大家、四小家中的一气打,你教他们长拳未精,碰上短打易吃亏的。”

“知耻才能后勇。”

果然,大开大合的拳技,一不留神,被撞进门户,瓦面掌贴面打骨缝,一声脆响,刘平安鼻血横流,凶悍气势一下子跌了五成,死打了两下,都被人用胳膊顶住,然后猴爪扣腰骨,屈膝撞膝侧,‘噼啪’数下,腿一软,被掀翻在地。

脸上火辣辣的疼,头晕眼花,半个衫子都染红了,膝盖像是软骨头,酸麻痛痒,提不起劲,才上场不过二十息,被人架了下来。

接下来的情况大同小异,连上三个,连跪三个,只有小黑薛裕靠着拳术精深,跟人耗了半盏茶,勉强拼个不胜不败。

杜五眼露得色,杜家武馆子的招牌,真不是那么好砸的。

“你怎么看?”瘦虎忽然转过头,对梁宽道。

少年人先是一愣,思索片刻,道:“不出意外,长拳本就要以力大压人,各位师兄却才是十六七岁长身子的年龄,我家三位师兄最低也过了二十,压不住场面,这是其一。”

“各位师兄年轻气盛,胜负心很重,初次上阵,行拳五怕至少占了三四,一旦落于下风,拳架子散乱,败局已定。”

瘦虎点头,行拳五怕,一怕低头弯腰,二怕咬牙切齿,三怕乱冲、乱打、乱踢,四怕仰头显喉、五怕开势凶猛、尔后气衰。

哪怕是叮嘱过,但新手打拳,却不自觉会变成这样,虽然很浅嫩,但是能想出这么东西,值得高看一筹,这份见识,已经有点普通拳师的眼光了。

“拳行世家养徒如养儿,往往在襁褓中就运劲其手足,摩搓其肌肤,一岁至五六岁,严督学习种种拳技功夫,一一矫正,你这真是把他当衣钵传人养啊。”

杜五刀疤眼微微一眯,握着瓷碗,说不出的得意。

瘦虎淡淡道:“本来就打算让他们输的,不输的一塌糊涂,就沉不下心来练功,不过好歹也要赢一场,挣点脸面。”

随即招了招手,把最不可能赢的那一位去叫过来。

“等一下,你去下场赢一场,然后我们就走。”

李达:“d( ̄ ̄*)b。”

人生三大错觉,他喜欢我,塔下反杀,我能赢球,不对,我能赢拳。

小黄人,是谁给你的错觉我能打赢的。

还赢一场就走,你这话说的就像是中个彩票吃火锅一样,谁给你的自信。

我吗?

瘦虎不管对方脸色,继续道:“你有三必胜,第一,让你自学练了十多天拳,学的不是别的,正是太祖长拳初学者的破绽,所以他们有的破绽,你没有。”

“其二,江南武风虚浮,好虚谈,喜花技杂艺、套子武艺,心不狠手不硬,空谈经验,之前怎么赢的,接下来必然怎么打,你只要心狠手毒必胜。”

“其三,”瘦虎附耳:“记住,你本身架子的化脚踝,是胜负关键,你打赢他,我便传你我的独门真技业。”

李达倒吸了口气,这家伙在勾引我?

我是那种为了好处就不择手段的人吗?

我是!

“放心,一定赢给你看!”

杜五面黑如炭,一招手,最后一个未上场的徒弟上擂。

“师弟,小心了,”对面蒋元成喝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

李达满脸淡定,不是他大号上线,而是天天被揍习惯了,不就是个输嘛。

我一天不输个三五七遍,我还不习惯嘞。

这种状态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顺带勾了勾手,你来呀!!

对手一个雀地龙,前脚像是山坡子一样一起一伏,只晃一下,便冲面拗步缠颈,打上下两门,守面门,下马步就被勾砍,守下门,便缠颈刁喉。

别以为文打就不是狠打。

‘好熟悉,这招我用过啊。’

李达心中一动,两腿一并,叠肘砸来,摆明你捏我喉咙,我撞你喉咙。

蒋元成自然不会跟李达这个二把刀玩命,身子一晃,好似狸猫乱圈,手一翻,便扣住右手腕。

‘又来?’

李达下意识的大垮一步,同时下手按掌,这在太祖长拳中叫马步按掌,就像是马蹄子往下一蕨。

普通人用这招是没卵用的,甚至又丑又奇怪,不符合人体力学,但李达化脚踝,这一脚下去,劲力剽悍!

虽然对手比李达大上三四岁,虽然拳架子摆足,但这猛的一下子,居然被硬扯了过来。

李达抡起王八拳就是一巴掌,‘啪’的一下,把对方打的眼冒金星。

“噗”梁宽赶紧捂嘴,毕竟是自家师兄被打。

李达得手不饶人,‘啪’,反手又是一巴掌。

蒋元成怒了。

打人不打脸。

十七八岁的大半小子,练拳没几个月,毛里毛糙,硬生生给自己两巴掌。

说实话,

哪怕是闭馆打,

哪怕是赢了,

这也丢死人了!

蒋元成一怒,使出全力,李达处境更艰难了。

他还不理解拳术中‘劲’的运用。

但他能感觉到,无论自己怎么打,都像是戴着镣铐起舞。

被对方戳掌勾腕,按肩挪臂,不出三招,双手就被对方握腕内旋,下跨膝撞。

这几乎是翻版之前刘平安的那一招。

第三十五章 乱打一气

魔改版的拳术,它也是拳术,你得先琢磨怎么打一个,再考虑怎么打十个,打一百个。

但有些人,明明一个都打不过,就吹嘘着怎么打十个、百个,各种传说,各种吹逼。

李达现在想着的,不是太祖长拳怎么怎么厉害,他就想抗住这一招。

太祖长拳虽然不站马桩,但天然就是马桩,两脚尖内收、两膝向前微做跪式,前脚掌着地,后脚跟提起,在长拳中,这招叫日字地盆,地盆就是马桩的意思。

这招没别的用处,就是能稳身子。

但李达现在的感觉,自己就是一匹战场上飞奔的骏马,不仅背上架了马鞍,坐了骑手,压的喘不过气来,草丛里也突然滚出两敌兵,斩马刀往脚脖子上砍去。

当初刘平安是怎么跪的,他就要怎么跪。

胸腔中突然间生出三分恶气和一分怒火。

老黄皮子被摄走了,但它留下的禽兽野性还保存在体内。

成败关头,

凶性爆发!

脚跟一落,弹腰转戳,膝盖骨和对方膝盖骨拉了个亲密接触。

对方的穿桩腿没打到膝盖内侧,反而硬怼硬砸在一起,一股酸麻臭痛当即从腿上直窜脑际。

蒋元成拳架子一散,露出一丝破绽。

李达拳架子未成,浑身都是破绽,但他单脚一戳,即像是战马直身而立,更像是黄皮子直立行走。

“咦?”杜五眉头一皱,“象形换兽?”

李达不知道这一招叫什么,只知道自己无意间好勇斗狠这么一撞,正好撞进了大门。

大门即两臂与胸腹之间。

然后,一头砸了过去!

南拳八打中,头、肩、肘、手、臀、胯、膝、脚,头是第一打!

蒋元成只感到一团黑影遮住脸面,下意识的捏了个铁蚕豆拳,但张眼之处,就像是野兽扑来,心思一怯,下意识的往后一退。

砰!!!

地板上只站着一个人,那就是满脸鲜血的李达。

血是别人的!

汗是自己的!

李达第一次感到除了舒服这种生活方式外,还有另一种激情四溢、热血上涌。

这叫痛快。

打拳就很痛快!

“还有谁……”李达拍着胸膛,瞠目大吼,自家五个,还有对面三个同时噤声,他目光一扫,看到煞气腾腾盯着自己的杜五,语气一改。

“……谁、还有谁上场,我要下场了。”

瘦虎转过头,语气揶揄:“杜门的一气打?还抵不过初学者的乱打一气。”

“过来!”杜五暴喝一声。

哪怕被撞的满脸是血、眼角裂开、昏昏沉沉,蒋元成依旧浑身一颤,连爬带晃的站到师傅面前,低眉顺眼,心底冰凉,手脚都在打摆子。

这是心底里积威已久,潜意识里的畏惧。

“最后一拳,捏了个铁蚕豆,为什么不敢拍上去,”杜五的语气很平静,但越平静,越怒气。

“八打八不打,我这一拳下去,能抽瞎师弟的眼珠,既然是普通交艺,我只能留手,不能伤了二门的和气”

文打和武打的区别是,文打有禁忌,这禁忌就是八打八不打,也就是较艺中八个可打与禁打的要害部位。

‘八打’是一打眉头双睛,二打唇上人中,三打穿腮耳门,四打背后骨缝,五打肋内脏腑,六打撩阴高骨,七打鹤膝虎颈,八打破骨千斤。

‘八不打’是一不打太阳为首,二不打对正锁骨,三不打中心两壁,四不打两肋太极,无不打海底撩阴,六不打两肾对心,七不打尾闾缝府,八不打两耳扇风。

八打是能伤人难废人,而八不打只能废人。

按道理来说,蒋元成说的没错,他这一拳下去,只要拍到太阳穴,用劲一狠,眼珠子都能拍出来,收手落败是一种气度。

但杜五和瘦虎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哪还看不出来,他不是临时收手,他是根本不敢打,是被李达身上凶悍狠辣、奋不顾身的气势给吓住了。

“送你一句话,巧拿不如痴打,蓄而不发枉学拳,你这样教他们三年,不如我教三个月。”

挑战者一行人走了,杜五脸上阴沉如墨,一脚把蒋元成踢翻在地,大喝道:“跪下,拿藤鞭子!”

杜五身上的凶戾气爆出,没人再敢捋其虎须。

……

虽然说是这么多,但五个人轮番上场,打还不足半炷香,反倒是从庵堂走到杜家武馆,来回近一炷香时间。

来时摩拳擦掌,气势如火如荼,归时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打完了?”

“这么快!”

“谁嬴谁输?”

剩下的五个全部凑过来,七嘴八舌。

“怎么,不说了,是不想说还是没脸说,”瘦虎嘲讽道。

“八个字,惊慌忘艺,一败涂地!”

“今天不练拳了,都回去好好想想,我要听你们的反思。”

“反思啊,怎么反思呢,好难啊,”李达皱着眉头认真想。

反思自己天赋太高,上擂便胜,反思对手太弱,还是反思自己长的太帅了?

真的好难啊!

“……”

瘦虎无语的看了李达一眼,掉头离开,其他人更是用杀死人的眼光盯着他。

“嘿嘿,各位加油,我去反思去了。”

知道惹了恼怒,李达讪讪一笑,自觉溜进自家屋子里。

往床上一坐,一股子剧痛就从右腿传来。

“嘶”

打时还不觉得,路上光顾着兴奋了,这一坐下,便感到浑身是细密汗珠,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悄悄卷起裤脚,看到膝盖右侧肿大的青包,一碰之下,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他以前打篮球时,被人撞的崴了脚踝,疼了三四天,养了大半月才好,这得养多少天才能练拳啊!

大门被用力拍开,朱矮子和黄大威一脸兴奋的跑了进来。

“真的假的,五个人去打,就你这个倒数第一的赢了?”

“李哥,你平时不是在隐藏实力吧,等到关键时刻,就像你跟我说的,扮猪吃老虎?”这是朱矮子的疑问。

李达叹了口气,“低调,低调,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呢,那个谁,给我拿点包子来,我边吃边跟你们说。”

两人排排坐在小木凳上,就看着李达添油加醋的吹嘘。

不过李达的心思,早已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是啊,自己咋赢的,总感觉有点不真实啊。

除了最后关头那一招外,自己大多数时候,都不占上风啊。

难道,小黄人早在十几天前,就算到了结局?

李达一悚,细细想想,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他故意让自己挨揍,琢磨太祖长拳的弱点,就是为了这一战中,对方惯用的拳技对自己不管用。

杜门拳善巧拿不善硬打,也就是说,对手虽然比自己大上四五岁,拳龄更长,气力更大,但是优势却没有完全发挥,加上连败四人的心理惯性,明明一记直拳能解决的事,非要跟自己比巧劲。

加上江南武风虚浮,不敢狠打,这一步步的算计,指不定连对手都是故意挑好的。

这小黄人,表面一副高手样,内里还真阴险啊,老奸巨猾!

“对了,教头让我把这五虎补骨膏拿给你,叫你伤好了再去找他,”朱矮子拍了拍脑袋,递来一盒药膏。

李达打开,一股黄亮色的膏状物,散着一股浓烈的药香,像是麝香,又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这是种药?!’

啊呸,什么老奸巨猾,明明是老谋深算!

李达顿时对小黄人教头的高瞻远瞩,感到由衷的敬佩。

高手!

大师!

一代宗师!

第三十六章 目标他老母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有五虎补骨膏,但是这骨头的伤势,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全的。

但好消息是,李达能下地了,只要不剧烈运动,在这膏药的作用下,几乎跟没事人般。

码头上依旧那么多人,渗水的木板,高大的漕船,还有各种衣衫褴褛的漕丁。

他没见着郭通的身影,便就没了工作**,简单看了看账本,见诸事如常,出了舱门,顺着河堤走到码头五里外的一处破旧舢板上,掀开一角,一张纸条子卷在一起,打开一看,眉头一挑。

老神棍又要搞事了!

……

瘦西湖的一座画舫上,门口两座齐人高的瓷瓶,穿长衫的书生,抚琴的姐儿,谈诗论画,赏景玩乐,好不潇洒。

老神棍混杂其中,左右手各拉着一个肩圆细腰的小娘子,拉拉小手,喝喝小酒,老脸咧开了花。

“赵公子,这事交给老道,老道保准给您办妥了。”

“那就拜托浮尘道长了,这事事关我同窗的家事,他又向来古板死硬,不信鬼神,我们想帮忙也不知从何处下手,还请道长对他老母的事多上些心,我敬道长一杯。”赵元朗笑道,眼神闪过一丝忧色。

“好说好说,来,满上!”

杯酬交错,老神棍到底还顾忌着自己‘得道高人’的架子,没有在船上过夜,晕晕乎乎的下了船,刚一落脚,就看见李达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手上还提着根钓竿。

“叫我过来钓鱼,说是西湖上有大鱼,这大鱼在哪儿呢?”

“嗨嗨,大兄弟你还不明白,这大鱼就是活儿啊,猜猜这次多少,”老神棍比划了三根手指,老眼发亮:“足足三十两!”

李达不为所动:“上次杜家宅子的二十两呢,那苏州富商没把你活活打死?”

“那哪能呢,这次保准,这次保准。”

“这次的苦主就在船上?什么情况,你先说说。”

“金主在船上,苦主不在。”

虽然李达现在包吃包住,又能免费学拳,赚外快的**不积极,但权且听一听。

这次给钱的雇主叫赵元朗,家世深厚,有良田千亩,家中世代有人当官,虽然比不上之前杜家的江南一流豪门,也算是扬州城内颇有名气的官宦人家,加上赵元朗性格大气,朋友很多,在读书人圈子里很有名气。

不过这次出钱的是他,出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一个好友,白青虹。

白青虹也是本地读书人,虽然家世贫穷,但却是学霸级的人物,不足二十,就已是举人之身,而且以孝道闻名,家母有疾,便放弃为官科举,专心在家侍母。

“这不挺好的么,孔子不是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太平,那不正好齐家么。”李达吐槽道。

“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出在他老母身上。”

“他老母怎么了?”

“他老母死了!”

“啥?”

他老母的确是死了,这一点是赵元朗亲眼所见,还是他出钱买棺下葬,亲眼看到她老人家入棺,但关键是,没过几天,他老母又活了!

按照白青虹的说法,是他老母还留一口气在,被他孝心所感,被阎王爷从阴曹地府中放过来。

但白青虹信了,他的一干好友却不信,甚至有些恐惧。

李达张了张嘴,憋了半晌才道:“金主的意思,我们再把人老母干死?”

“咳咳,大兄弟别说的那么粗俗,正因为他老母从棺材里爬出来,所以他老母就不是他老母,既然他老母不是他老母,他老母很可能是鬼怪所化,所以我们干的不是他老母,而是变成他老母的鬼怪,虽然有点复杂,但你明白我意思?”

“明白,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就算他老母不是他老母,但他老母很可能是他老母的鬼魂所化,所以他老母还是他老母,我们干的依旧是他老母,但不能因为人家老母是鬼祟,我们就非得干他老母,这不人道,你懂我意思?”

老神棍想了半晌,这才纠结道:“但既然定金都收了,我们顺道去看一看?”

李达同意了。

假如他老母还是他老母,那万事大吉,假如他老母不是他老母,他老母是他老母的鬼魂所化,那也ok,但假如他老母既不是他老母,又不是他老母的鬼魂,那李达就真的要考虑是否干他老母了。

这次要么是鬼,要么是人,不存在第三种可能,也不可能碰上杜宅的那种诡异情况,所以老达很放心。

扬州城不仅是一个城,扬州知府也不仅管一个城,还领高邮州、泰州和江都、甘泉、天长、仪征、兴化、宝应、东台县,俗称“扬八属”。

白青虹并不住在扬州,而是在高邮的一个小地方,光路程就近百里,好在金主安排很仔细,派了两个仆人,两匹骏马,快马加鞭,在太阳没下山前,赶到了人家。

“这地方景色不错,”李达下了马,感慨道,青砖铺路,小桥流水,房屋错落有致,两侧种着柳树,鸭子在河水上‘嘎嘎嘎’的直叫,充斥着田园之乐。

“那是自然,当初白举人的恩师,元芳先生在这里住过数天,曾感慨此处景色不亚于青柳山水。”领路的仆人骄傲道。

“元芳先生是谁,青柳又在哪里?”

元芳,印象中是个武艺高超的捕头?

“你连江南三士都不认识?”这下轮到老神棍惊讶了。

“你有意见?”李达不爽道,自打他放弃为我大明大保健事业添砖加瓦后,对于读书人的事,那是基本不关心了。

“青柳书院是江南第一书院,元芳先生是书院的山长,”站在门口,老神棍简单的解释了下,便敲起了门。

“稍等。”

门闩被打开,大门开启,一个瘦削的读书人站在门口,见到老神棍一副道士打扮,微微皱眉,但仍客气道:“几位找谁?”

“白公子,我们是赵元朗主人的家仆,是特意奉命来看公子的,”两个仆人拿出准备好的拜帖和礼物,道。

“赵兄客气了,”白青虹打开贴子扫了一遍,露出恍然神色,但面上仍有疑虑。

老神棍多有眼色,一看便明白了,拱手道:“老夫行医二十多年,崇佛慕道,却并非道人家,这次受赵公子所托,听说贵母有恙,公子特意请我来看看。”

“我是师傅的学徒,”李达补充道。

白青虹这才展露出笑容,道:“几位里边请。”

院子不大,搭了个鸡窝,老母鸡咯咯直叫,左边有个石桌,白青虹将四人二位引坐,上了茶水,这才抱歉道:“我母亲最近喜睡,我还要做饭,麻烦二位暂稍等一下。”

“不碍事的,”老神棍笑呵呵道。

白青虹似乎很忙,端尿壶,处理粪便,洗衣晾被,然后又到厨房里忙东忙西,过了许久,才洗了手过来:“家贫,仅有些素食,二位不介意的话,略用些简食。”

老神棍以一个老年人的角度,羡慕道:“谁家有子如公子你,那真是走了大运了。”

“不以为苦,反以为乐,”白青虹坦然道。

老神棍好歹也是秀才转职的,读书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李达见状,偷偷换上了大号,双眼一闭,沉浸入心湖世界中。

与丹灵儿的奇妙见面后,李达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观神法既然不用符篆施法,那是不是可以做到更多。

心念一动,心湖上的涟漪缓缓荡起,越来越大,渐渐发出浪潮之声,而这种声音,便是李达集中的‘频率’,有点类似于超声波反射。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深黑的船上,躺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人影似又知觉,一下子坐起,露出腐烂的**,两眼睁开,有眼白而无瞳孔,咧嘴一笑。

李达瞬间睁眼,正好听到白青虹的声音,“我小时候还常去杜大人府上借书呢,可惜了。”

第三十七章 他老母不是他老母

李达听到‘杜府’二字,下意识的道:“扬州城里的杜府?”

白青虹愤怒道:“小时家贫,一书难求,是杜大人资助我读书进学,谁料大人被奸臣所害,满门抄斩,天理昭昭,总归有报应不爽的那一日!”

“白公子,慎言,”老神棍低声道。

“是我失态了,”白青虹深吸了口气,“时候差不多了,我去请家母用饭。”

趁着白青虹不在的功夫,老神棍小心问:“看出了什么?”

“他老母的确不是他老母,现在要确定的,就是他老母是不是他老母的鬼魂。”

没一会儿功夫,白母被请出,一身粗袍木钗,神态和蔼,看起来就是寻常的老妇人。

简单的用晚餐后,老神棍得到李达暗示,一边给白母号脉,一边跟她随意聊着天,聊的都是关于白青虹小时的事。

“白公子小时在哪儿读书的,哪一年年进学的?”

“哦,公子打小就聪明,还有这事?”

“白公子这般有才华,来提亲的人很多吧?”

这依附尸体的鬼魂假如不是他老母,那么这过去的事,应该不清楚才对。

但对面‘白母’对答如流。

李达沉默了许久,忽然道:“白公子,以你举人身份,朝廷的奉银额度,养几个仆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你不也能轻松一点了。”

白青虹摇了摇头,道:“前明便是因‘士绅不纳粮’之策,致使土地兼并,私田越多,公田越少,田税越重,百姓不得已舍田为奴,本朝有志改此国策,我辈读书人自当以身作则,为朝廷分忧。”

“白公子是有大节气的,老夫人教的好,”老神棍击节赞道。

“那都是他自己学的好,”白母笑呵呵道。

吃完饭,四人告辞,路上,老神棍这次难得大度起来,“母慈子孝,就算阴阳相隔,那也是一段佳话,这黑心的银子大兄弟我们这次就不赚了,当然,定金是不能退的。”

李达摸着下巴琢磨许久,忽然道:“我怎么感觉还是不对劲呢?”

“怎么不对劲,大兄弟,假如附体他老母的不是他老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小时候的事,而且这老夫人也没有变成厉鬼鬼害人啊。”

“不,不是白母有问题,是那白公子的问题。”

李达想了想,对领路的仆人道:“你们印象中,这白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仆从想了想,道:“白公子在我家公子口中,是个极有正义感的人,为人正气,也不好色,风花雪月的地方是从来不去的,平常公子送的礼物,只要是贵重的,必定全数退回,但邻里乡亲有什么困难,主动会去帮衬。”

“急公好义,好学上进,为人正直,不贪财,不好色,好孝道,不贪慕名利,世上真有这种完人?”

“此乃古君子之风也,”老神棍摇头晃脑。

……

夜色微深,白青虹伺候母亲入睡后,这才擦了擦汗,摸到自己房间里,合衣躺在床上,片刻后便陷入沉睡。

梦中,一道人影飘荡在白青虹眼前,化作满嘴利齿、眼如灯笼般的恶毒老妪,只有凶恶的脸上,依稀有几分白母的模样。

“白青虹,你不孝!”

“你不孝!”

“你不孝!”

“你不孝!”

白青虹双眼紧闭,汗如雨下,哭着道:“青虹是母亲生育,母亲养大的,没有母亲教养,青虹怎能成人,怎能忘记母亲的恩德呢,冬夏温凉,晨昏定省,母亲哪一点不满意,为何斥责儿子呢?”

“白青虹,我从小把你带大,你不念一丝养育之恩么,我一人守寡至如今,何等不容易!可是我死了半年,你却从不来祭奠我,反而供着那条老狗,我一定要把此事告之天下!”

白青虹猛的睁眼,坐在床头,直喘着气,好半晌才道:“幸好这只是梦!”

……

深夜十分

李达和老神棍来到了附近的坟园,这里是高邮附近方圆百里,死人安葬之地,坟冢成堆,灰烟不绝。

李达让两个仆从在附近一所民居安歇,自己拉着老神棍跑到这里。

“我说大兄弟啊,咱们虽然图财,但也不能贪图不义之财啊,既然他老母已经是他老母,咱们也不能真的干他老母啊。”老神棍苦口婆心,他以为李达见财起意,准备施法咒人啥的。

“我说我是好人你信吗?”李达突然道。

老神棍愣了愣,迟疑道:“大兄弟你应该是好人吧?”

其实在老神棍心理,真不觉的对方是好人。

在王汤圆家里,这位爷对着城隍爷的雕像提刀就砍。

在浦子县城,虽然老神棍不在场,但他能猜到,这位爷就忙着赚钱,打心眼里就没想过救自己。

“你确定我是好人?”李达凑过来,面色诡异道。

“这个,哈哈,您这个,不是特别好,只是一般般好,哈哈,”老神棍干巴巴的笑道。

“其实我也不相信。”李达突然道。

“哈?”

“我相信是人就有缺陷,没有缺点的人是不存在的,圣人都在庙里吃馊猪肉,古君子那都在古代,从没在当代现身过,结果突然‘砰’的一下,跳出来个十全君子,”李达指了指自己眼珠,“知道我啥感觉?”

“撞鬼了这是!”

“人家就不能喜欢尽孝吗?”老神棍嘟囔道,他虽然无牵无挂,但挺想有这种儿子的。

“老人都喜欢儿女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但说实话,儿女,都不大愿意把自己的时间花在老人身上,这就叫代沟,你懂?”

“我奶瘫痪那一阵子的,我娘天天在我耳边骂我爸,骂他个狗日的,什么破事都交给自个儿做,骂他没担当,没出息,但还是给自家老婆婆擦屎擦尿,这才叫孝道,你要说真有人天生喜欢给人擦屎擦尿,这事我不信。”

“事有反常即有妖,”李达牙齿磨了磨,“我就要把对方人皮子扒下来。”

夜黑风高,乌云遮月,加上还有一个突然发神经的青少年,老神棍突然觉的背后凉飕飕的。

很快,二人便找到白母的坟头,因为所有坟头中,只有她的坟头是空着的。

只有一堆叠好的寿衣。

干净整洁。

像是有人经常整理。

老神棍吸了口气,牙龈打颤:“大兄弟,这衣服,鬼穿的?”

“你应该问,这衣服,是不是他老母穿的。”

一阵冷风吹过,

寿衣忽然被吹开了,

纽扣一颗颗被打结,

然后是衣袖,

然后是领子。

后背微鼓,

就像是有一个无形人,正在打理着衣着。

李达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面色僵硬铁青的老太婆,正朝自己横眉怒目。

他想了想,觉的没必要动手,道:“你应该是白公子的老母,所以白公子供养的老母不是他老母,那你这个真的老母应该特想对付那假的老母,我也想对付那假老母,所以我们是一伙儿的,你能听懂?”

很可惜,她听不懂。

真老母,也就是老妪深吸一口气,肚皮鼓的能再塞一个白青虹,张开仅剩两颗牙的嘴巴。

阴风暴起!

“哎呀妈呀!”

老神棍猝不及防,跌的跟个老北京冰糖葫芦似的,一串一串的。

李达提前背靠在一座墓碑上,硬顶着。

躺下面的老哥,借你房子靠一靠。

老妪的胸腔像是打了激素,阴风不要钱的吹着。

呼~呼~呼~呼~

墓碑渐渐倾斜,砸到骨灰盒上,骨灰漫天飞洒。

“找死,呸!”

李达一口骨灰粉喷出来,这他娘的饭没拌上,骨灰倒是先吃上了。

金光大亮,四道光链从坟头射出,将老妪活活捆住,猛的一扯,将老妪扯成一团阴雾。

“大兄弟,这真老母怎么比假老母还要暴躁!”

“这说明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孟母三迁,说明母爱的伟大。

但谁知道,孟母在三迁前,孟子他老人家挨了多少顿竹笋炒肉。

能管的了儿子,

谁没事搬家啊。

第三十八章 狗孝子

坟碑坍塌,骨灰四溢,阴风如鬼啸,一团鬼气若隐若现。

忽有一团青色磷火爆开,一团接着一团,不过片刻,阴幽的光亮就照见整个坟场。

每一团亮光的影子,就是一团人影,模模糊糊,唯独眼珠子从地皮上张开,每一座坟上一双眼,生冷的盯着二人。

老神棍只感到鸡皮疙瘩从尾椎骨一路炸到后脑勺,一蹦三尺高,抱着李达就不撒手,颤抖道:“大兄弟啊,这真老母她真成厉鬼了啊!”

“所以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李达扯开手臂,降魔指换个不停,四面八方的石碑上,接连亮起长三尺、宽两寸的符篆幻影,庞大的堂皇正气镇压全场。

而在心湖中心,莲花叶叶绽放,露出‘人参果’来,元神一出,所有锁链从符中电射而出,空气中响起连串的气球炸裂声。

李达目光如电,天地间的频率在迅速向他靠拢,黑气在汇聚,但最终,一脚踏出,所有镇鬼符同时大亮,空气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老神棍突然感到周围的阴风戾气全部消失不见,虽然他看不到斗法的过程,但是顿时明白,他大兄弟是占据上风。

“大兄弟,干他老母!”

李达没理这老活宝,环目四顾:“逃的倒快。”

夜色已深,尤其是骨灰粉随风飘荡,在李达确定对方已经逃离后,二人回到了借住的民居,又待了一晚上。

“大兄弟,我感觉不对啊。”

清晨,老神棍一边喝着粥,一边愁眉苦脸,道:“你说白公子他假老母那么温和,他真老母却怎么会有变身厉鬼的迹象,既然真老母是鬼,难道收拾不了那假老母吗,那他假老母又是什么妖怪变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达敲开一咸鸭蛋,双黄的,筷子夹了一块,咸香油嫩,就连蛋白都像是豆腐脑般顺滑,顿时食欲大开,借着喝了好几口米粥。

“这也是我搞不明白的地方,这假老母居然比他真老母还像他老母,这就蛋疼了。”

李达之前想好了,假如他老母不是他老母,也不是他老母的鬼魂,而是什么精魅妖怪所化,那收了也就收了。

但经过昨晚一事,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假老母即没害人,又没吃人,再说别人可不知道这老母是假的,无缘无故的把人孝子母亲杀害,这可是要吃人命官司的。

这真老母他昨天碰上,有凶焰而无戾气,灵智仍在,这世上鬼鬼怪怪多了去了,李达也没必要见一个杀一个,他又不是法海;最主要的是,按照金主的要求,真杀了她也没钱拿。

“定金是五两银子吧,我六你四,好歹还赚了点钱,比上次什么都没捞着要好多了。”

二人正没辙的关口,一同来的两仆役从农家大院走来,手上都提着篮子,篮子里放满了圆溜溜的鸭蛋。

“高邮鸭蛋,这可是当地一绝,公子可是特意吩咐回头要带一些给他尝尝,道长要不要也带一点回去。”

租住的主人家农妇也开口了:“那是,我们这地方风水好,湖泊多,养出的鸭子个头大、皮肉紧,下出的蛋个个都是双黄蛋,几位要是不带一点真是可惜了。”

双黄蛋,

李达看着鸭蛋壳,双黄蛋是咋长出来的,印象中,好像是什么两卵细胞落在一个胚胎中长出来的。

其它人可没看过走进科学,有一个仆人好奇道:“大婶,怎么就你们这地儿鸭子生双黄蛋?”

“那是因为我们这儿的鸭子都是通灵的,所以生出来的蛋一阴一阳,传说只要有人拿着鸭蛋壳在鬼节上,用我们高邮祖传的法术许愿,以命换命,便能让人死而复生。”

仆役咽了口吐沫,“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啦,”大婶哈哈一笑,“那都是老黄历了,本地人没几个人信的,也就小孩子有时候会装鬼玩玩。”

李达一愣,若有所思。

“大兄弟,会不会是”

“出去转转,消消食。”

跟两仆人说一声后,二人便顺着这镇上的大湖转着,一窝窝灰毛鸭子在湖里凫水,这些鸭子骨架大,毛羽浓厚,个个长的跟个大鹅似的,能斗土狗的那种。

老神棍总感觉这些鸭子的眼神不对劲,那纯黑的眼神,凶狠的盯着二人,翅膀扑闪,好像随时要扑过来一般。

“大兄弟,这鸭子不对劲啊。”

“你也看出来了,”李达头也不回道:“这鸭子是不是很凶?”

“这不是被白公子他老母附体的吧?”老神棍咽了口吐沫,悄悄道。

李达在一窝鸭窝前驻足,看着椭圆形的鸭蛋,若有所思:“其实这传说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双黄蛋,代表两条即将诞生的鸭子,初生的生命互相抢夺生存权,最后只有一只鸭子活下来,代价是他另外一只本该破壳的兄弟死亡,一生一死,一阴一阳,不正是这样吗?”

“大兄弟我们早上才吃的鸭蛋,你这说的让人的慌,”老神棍干巴巴道。

“我最近明白了层道理,拳术是源于人类生存权的争夺,而道术则是生存权的压制和转换,所以艺术源于生活,道术拳术同样源于生活。”

普通人是没有这层感悟的,只有同时修炼道术和拳术的李达,才会产生这一种想法。

按照行话说,这叫顿悟。

随着话语,心湖中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变化,但具体是什么,李达也说不好。

“咦,这两座是牌坊吧?”李达看着镇门口的两座牌楼,问道。

老神棍羡慕道:“没错,这就是白公子的举人牌坊和孝廉牌坊,单凭这两座牌坊,足能名传百年之后,这可是我们读书人的最高追求。”

“你是哪门子的读书人,你不是道士么,”李达反驳道,看到牌坊上的一行字,忽然灵光一闪。

貌似、大概、他明白了。

“走!”

“干啥去?”

“去拆了你那十全君子的人皮!”

……

白青虹打开门,惊讶道:“二位还没走吗,那为何不在敝人家过夜,敝宅虽小,住上二位还不成问题的。”

“我们可不敢麻烦白公子你,”老神棍干笑道,你家里住的可是死人,谁敢一起住啊。

“有一件事,想请公子求证。”

“二位请。”

李达坐在石凳上,盯了房里看了一会儿后,缓缓道:“我有一个故事,想讲给公子听听,

从前,有一对孤儿寡母,母亲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但望子成龙;

儿子受到严格管教,打小勤学苦读,

好在儿子天资聪颖,读书非常用功,科考连捷。

不过就在他要大展宏图的时候,他的恩师也是举主,朝中某位重臣因造反被满门抄斩。

读书人自知受这层关系牵连,他要再进一步,必然受到牵连,所以他回家侍母,专心经营‘孝子’这层身份,指望着靠它翻身。

可惜好景不长,母亲死了,这孝子也就没得孝了。”

说到这里,白青虹的面色微微一变,双手下意识的握紧。

“高邮有一个阴阳蛋的传说,只要用祖传的法术向阎王爷祈祷,能令死人复活,读书人病急乱投医,居然给他做成了。

但是复活的母亲却是性情大变,变的跟往常截然相反,温顺和善,慈祥可亲,满足他所有的期望,

他怀疑过,但他最终选择性的忽略了,直到有一天,亡母的魂魄因受不到香火供奉,积怨成鬼,夜夜给他托梦

我说的对吗,大孝子?”

‘砰’的一声,大门大开,一脸阴沉的白母站在门口,两只眼睛眼白凸起,松垮垮的老皮裂开,尸水横流,像极了之前在杜府碰上的角色。

这副模样正是他不按人物剧情发展时,剧情角色的变化。

“乖儿,不是为娘的说你,你交的朋友可真是狐朋狗友啊!”

‘果然又是剧情杀,’李达在心中叹气。

第三十九章 母爱才是真爱

有句老话,有奶就是娘。

鲁迅说过下一句,没奶那是爹。

但不管鲁迅先生有没有说过这一句,白青虹这孝子门面算是砸掉了。

老神棍感到梦想破碎,眼前这位十全君子把假娘养的白白胖胖,亲娘却连点香火都不愿供奉。

因为供奉假娘有好处,而香火亲娘没好处。

有奶就是娘,有肉就是娘,所以这是狗孝子。

李达双目紧盯眼前的白母,当初在杜府的事儿他没弄明白,而这次正是好机会。

因为眼前这位给他的感觉一样,都是那种虚幻而又真实的朦胧感。

足有十几张符篆在墙壁、窗户、地面、井口亮起,具象化的锁链‘唰’的一下,连成一张大网。

常人看不见,却对鬼怪有镇压作用的锁链大网。

白母身上挤着尸水,皮肤下爬出驱虫,一步步迈过锁链。

李达倒退数步,深吸了口气,左手并破邪指,右手做破煞指,地面上冒出了红光,凶神恶煞的戮妖符缓缓成型。

两口钢刀突然从符中跳出,一左一右,砍向假白母。

落在老神棍和白青虹的眼中,白母左右脸颊突然撕开一道口子,尸汁四溅。

‘果然仅有一点点的妖气,这白母尸身里的东西,绝不会是妖物。’

这跟在杜府不同,杜府上下上百口,李达怕万一激怒对方,被人生吞活剥了。

眼前就一老太婆,他拳打南山敬老院的本事可以全数施展出来。

心湖中心,‘人参宝宝’嘴巴微长,忽然伸了个懒腰,只这一动作,就好似有了长高变矮,长胖变瘦的一系列变化。

李达张嘴,一团强烈的频率波动吐出,这团波动之强,旁观的老神棍二人精神忽然有一种刺痛感。

这玩意叫意火,专克邪魔外道。

‘人参宝宝’就是元神,莲茎就是六根,六根遇外缘生起,融合内色、内声、内香、内味、内触、内法之总合。

这相当于李达拿一身道行去硬肛。

这终于让他窥到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条浪花滚荡,覆盖所有视野的无尽江流。

浪起浪落,水汽滚滚,构成一种声音。

一种难以言喻、无法形容的,巨兽的吼声。

“嗷!!!!!!!!”

意火落在水面上,‘扑哧’一声,没了。

场景消失

李达睁眼,看到一张几近碎裂的老脸。

大号切换,

小号上线。

太祖长拳里有一招叫开弓肘,双肘横开,撞击对方肋部,近身发招,劲猛势促。

这一招只要被贴了身子,几乎没有破法。

一声脆响,白妇直接被撞了出去,老人家骨头脆,当即断了两根。

“母亲!”

白青虹慌张跑了过去,被对方一把拍开。

白母粗蛮的揉了揉胸口,原本的凹陷处,一点点的恢复过来。

‘普通的物理伤害无用么,那么断手、断头、火烧、硫酸、爆炸,总有能对付你的手段!’

“大兄弟,大兄弟,”老神棍蹲在院子角落的水缸后面急道。

“门外,门外来了一群鸭子!”

鸭子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正忙着的嘛,

李达反射性的回头,

真看到了一群鸭子,

一群皮毛腐烂、骨头架子晃荡,冒着黑烟的鸭子。

“艹!”

哪怕是小号上线,李达也明白,这次是真老母借鸭显形了。

大白天的见鬼,人不怕鬼怕,因为鬼受阳气灼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她还是来了。

这不是干他老母了,

而是真老母,假老母,一起来干他了!

鸭子‘嘎嘎’两声,‘啪嗒’一下,下了个蛋。

常识来说,死鸭子是不能下蛋的,但这里是高邮,盛产双黄蛋的高邮。

而双黄蛋本身,就代表着一只没有降生的死小鸭子。

李达只感到手臂一冷,耳边‘嘎嘎’声音不觉,仿佛有一只小鸭子在身上乱窜,窜到哪里,哪里就没有知觉了。

大号刚刚放过大招,这时候还在读条。

小号对鬼怪没有半点反制能力。

自己那口镇邪战刀还摆在杜家武馆的架子上。

老神棍更是指望不上半点。

李达知道自己失算了,

真老母他搞的定,

假老母他也能搞定,

两老母同上他就搞不定了。

他会被搞死的。

好在李达事先就做了万一的打算,

“白母,你觉的你这样就能保护到你儿子吗,杀了我们,你让你儿子怎么解释?”

死鸭子下死蛋的速度变缓了。

“白公子,你母亲现在已在厉鬼边缘徘徊,仅靠着一点意志支撑,等她撑不住了,你就完蛋了!”

白青虹面色一青一白。

只有假老母像是活尸一般,没有半点迟钝,硬扑上来。

李达这十几天练出的身法起了效果。

“等你娘杀了我们,凶性爆发,彻底化作厉鬼,第一个找的就是你,退一万步,就算不找你,等她在高邮闹的满城风雨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这个孝子,供养的是假货!”

白青虹刹那间面色惨白。

“现在我有一个主意,你们想好了,我们合作,把这个假老母干掉,让你娘附她的**,你娘还是你娘,你娘还能配合你演戏,指不定哪一天,你这大孝子就能重新为国效力了呢!”

李达的话戳中了母子二人的g点。

白母养儿多年,不就是指望他光宗耀祖,光大门楣。

白青虹把尽孝当事业做,不就是指望有一日,能借此避开杜府这层关系,重新步入官场。

李达在大半个身子冰凉前,让他眼中产生幻影的鸭叫声终于不见了。

而假白母的影子上,越来越多的小鸭影子爬出。

但这并没有卵用。

假白母依旧跟没事人似的,甚至一个虎扑,将李达按倒在地,捏着脖子往死里嘞!

“咳咳,现在关键就在你,白青虹!”

“我该怎么做!”白青虹咬牙切齿道。

“很简单,干你老母!”

事到临头,白青虹这位谦谦君子爆发出了极大的勇气,他捡起一块板砖,猛的砸了过去。

“滚出去,你这个假货!”

这一搬砖拍上去,那虚幻而又真实的感觉消失了。

这就是剧情杀!

当他老母不被承认是他老母,‘白母’这种身份就会消失。

一如他在杜府扮演的杜四娘。

只不过杜四娘是退场,这一位就是演员剧情死亡。

都是剧情杀。

……

高邮的官道上,李达四人正跟白青虹告别,白公子一身素衣,温文尔雅,谈吐不凡,谦谦君子。

老神棍却觉的恶心,简直恶心!

要假娘不要真娘的人,真他娘的恶心!

“李兄,这是我在高邮古籍上找到的民间法术,希望能对你有用。”

“多谢,还有杜府的事,我们也在追查,你那边若有线索,可以相互交流。”

“那是自然,但凡有一丝机会,我们都要维护正道,替杜大人翻案!”

“替我向贵母问好。”

“我会的,多谢李兄。”

“告辞!”

“再会!”

路上,李达看着闷闷不乐的老神棍,揶揄道:“怎么了,老道,你不是特喜欢那位十全公子吗?”

“大兄弟,我觉的人生特虚假,特没趣。”

“别矫情了,是人都要拉屎撒尿的,不就是孝顺儿子的梦泡汤了么,假孝子要是能演一辈子,那也是挺牛逼的事。”

“唉,看来老道还是得多准备点钱,自个儿给自个儿养老送终啊。”

眼见老道满脸消极,李达眼珠一转,道:“那我给你来点正能量?”

“啥叫正能量,那就来一点吧。”

“知道为什么在墓园子里,那真老母非得将我们弄死吗?”

“为啥?”

“还不是怕他儿子给人看穿了,给他擦屁股呢,”李达顿了顿,“所以说”

“母爱才是真爱啊。”

第四十章 孩子

四月份的清晨,天气已经有点火辣辣的迹象,骄阳虽然还没骄傲,但想睡个大懒觉也不是那么容易。

李达摸了一把汗珠子,从货仓里的小隔间爬了起来,用茶水摸了把脸,借着铜镜,照出一张已经有些成熟的小帅哥脸。

“没个刮胡刀,回头还得找个剃刀匠,”李达摸了摸下巴上的青碴子,低声道。

掀开裤脚,膝盖上的大青包已经没有痕迹,拉了拉筋骨,也没有半点痛感,看来明日就能重新练拳了。

回到床脚,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小册子,却没有翻开,回想了下前两天的狗孝子事件。

‘白青虹居然真的从高邮古籍中找出了复活死者的法术,但这复活并不是真的复活,而是孕育鬼物,也就是真老母变成厉鬼,但是假老母的变化,应该不是这法术造成的。’

李达侧面打听过那位‘十全君子’,杜家家主杜仲文最喜欢勤学苦读的读书人,经常留他在府中吃饭,所以这假老母的诞生也是受到杜府诡异气息影响,是白青虹的执念诱发的某种存在。

李达现在无法确定的,这种存在到底是杜府本身,还是杜府中的某个人,或是某件事物。

不过这种猜测很快就被打断了,无它,好麻烦啊!

他又不想给杜家翻案,说不定杜家满门抄斩就是这玩意造成的,保持距离,不要被好奇心害死。

他重新翻开这本古籍,不出意料,是民间法术。

这抓鬼降妖虽是道士的看家本事,但总有些奇人异士能够创出不亚于道术的手段,这就是民间法术的来源。

民间法术和普通道术的最大差别,前者效果未知,后者效果一般。

效果未知的意思是绝大多数民间法术都是没卵用的,白青虹运道不差,居然给他找到一种有用的。

‘取四颗高邮双黄蛋,用上好檀香烧成灰注入其中,分置东南西北……’

‘供阎罗神牌一张,烧死者的生辰忌日,供鹿肺、下蛋母鸭、白鹅各一只、果子七盘、向阳花七瓶,默念阎罗祝咒如下……’

‘七七四十九日后,在夜深更静处,点满灯一盏,净水一盆,务必不使灯烛燃尽,召念死者,文辞……’

李达花了一炷香时间看完后,得出结论,民间法术,果然很鸡肋。

按照上面的描述,就算能复活死者,那也只有招摄之法而无驱鬼之术,如果死鬼不是亲属,谁会鸟你,很让人蛋疼的一门法术。

这也符合绝大多数民间法术的概念。

李达琢磨了半天,忽然突发奇想,如果将这阴阳蛋法术改良,是不是能另创一道法术。

而改良的灵感正是源于之前杀害阳司官员,得到的钉鬼符。

这钉鬼符是半成品,没有讳令,而讳令却是符篆的核心,讳是仙佛神圣的密名,令是指这些仙佛神圣役使鬼神,迫其听令施行的密字。

而且就算得到了讳令,也不能随便动用,因为这是一个门派的强大关键,相当于专利,人家有的是反制手段。

这也是道家大派和小庙的最大差距,只要讳令足够多,你道行再高也让你玩不起法术,只能跪着唱征服。

但如果将阴阳蛋和钉鬼符杂糅,就可以完美避开这一专利范围。

李达为自己的脑洞感到点赞,随即又暗道一声倒霉,因为钉鬼符早就在包袱中被人抢走了,很大可能被销赃了。

得嘞,别想了,该干活了。

……

仓库大门被推开,郭通龙行虎步的走进来,背后一道窈窕风骚的女人,一身烟花白水裙,上身夹青小衫,水灵灵的大眼睛到处张望,在这简陋粗糙的码头上显得格外不搭调。

“郭哥,良嫂,”李达起身问候,老板和老板娘视察来了。

周围也是一通问候声。

“你们去干活吧,李兄弟给留下来,我看看账。”

等人走后,相貌平平的郭老大翻了翻账本,道:“李兄弟今天不练拳?”

“跟人比拳时伤了膝盖,教头给我准了三天假。”

“腿上不好好养伤,到处乱跑作甚,听有兄弟说,你到高邮那边去了一趟?”

李达心神一紧,我擦,这你都知道,老子做事明明这么低调。

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师父答应了一位赵公子,替他好友白公子驱邪,正好我也闲着,便跟师父去打打下手。”

“嗯,有空可以请你那位师父来我码头坐坐,我可想和他好好聊聊呢。”

李达不解其意,谨慎道:“我师父居无定所,闲游四方,我也不知他下一次什么时候看我,下次再见面后,我跟他提提。”

“那就行,对了,那白公子觉的怎样?”

“呃,白公子对我师父做的道事很满意,还亲自给我们送到路口……”

李达越听越奇怪,郭老大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良嫂咯咯一笑,白浪浪皮肉一阵抖动,“你看你把人孩子吓的,直说了便是,你家大哥在扬州城三教九流都有门道,唯独跟读书人搞不好关系,听说你师父跟那些读书人都很能聊的来,想请你师父搭把线,帮帮忙。”

“帮忙?”李达一愣,老神棍能帮什么忙。

“扬州知府有一个王师爷,是个信道人家,你师父若是有暇,替我们去拜会拜会他。”

“这事很重要,你须放在心上,若是成了,我有厚报!”郭通沉声道。

“唔,行,我回头跟师父讲一声。”

正事谈完,李达还没琢磨出意味,忽然听娘嫂笑眯眯的道:“李小弟,嫂子叫你去我那边玩,怎么隔这么久都没动静呢,是不是脸皮子薄,还是嫌大嫂那边不干净?”

这不正经的大嫂不知是不是职业使然,看李达的眼神充斥着风情,眼角眉梢弯的像狐狸精似的。

别介,你是不正经的大嫂,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小弟。

李达倒退一步,干咳一声,略有些羞涩道:“不是,咳咳,这个,很大原因,主要是,没钱。”

郭通刚灌了口茶,闻言一口喷出,指着李达大笑道:“你去你大嫂那里玩,她难道还会收你钱吗?”

这话可有歧义啊,大哥,李达在心底里吐槽。

“郭通你也正是,也不给人家涨涨薪水,”良嫂也嗤嗤直笑,半个身子搭在郭通身上,似埋怨似**。

“你问问他,他一天能赚四五十文,一月就一两多银子,这码头上下除了管事的几个,漕丁码工谁能比的上他,而且每天也就算算帐面,哪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拿命换饭吃,这轻松活儿我都想跟他换了。”

李达嘿嘿直笑:“郭哥给的工钱那自然是够的,只不过天天住仓库里忒难受,我想在城里租套宅子,这不要提前存钱嘛。”

“呵,你倒是个会享受的,良妹,你回头有空帮他张罗着,”郭通笑道。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良嫂就告辞离开,临走前手对着李达脸捏了捏,感慨道:“我儿子要是生下来,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李达不明所以,不过感觉对方指尖触到脸面上,一股森冷的凉气。

不对劲啊!

李达切换上了大号,眼前事物忽然清晰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在大嫂的肚皮上,

趴着一位血糊糊的婴儿,

那脐带从肚脐眼处垂到地面,

骨瘦如柴,头大身小,

婴儿转过头,看向郭通,嘴巴张开,黄牙黑齿,

那鼓起的眼神中,是不假掩饰的恨意。

郭通似有所感,感慨道:“你家嫂子一直想有个孩子,不过也不知为什么,药也吃了,佛也拜了,一直生不下来。”

第四十一章 三重门外三重劲(上)

古代人,尤其是妓院里的小姐姐们,应该不明白小蝌蚪是怎么游到妈妈怀抱的,再怎么长成青蛙的。

所以做这行当的女人,通常会被用一个极端方法解决所有问题,比如,绝育。

但是做为老鸨,绝孕手术的实施者,李达不清楚,良嫂肚皮上的鬼婴到底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但大抵都是些凄凉冰冷,让人听了脖子后面发麻的事。

李达又想到另一件事,郭通让自己通过老神棍讨好师爷,这其实不难理解,领导的小秘就是领导的门面,但讨好的目的是什么,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想成为什么官商勾结、欺行霸市的爪牙。

‘哗哗’的流水声把李达惊醒,睁眼一看,水城门到了。

这水城门是少数水网纵横的城市特有的景色,厚实高大的城门架在水道上,像是龙王爷设下的收费站,但自打城北码头从古邯河古道迁到邵伯码头东堤上,这里就被渐渐荒废,除了读书人偶尔会来凭吊怀古、叽歪个诗外,大抵是个清净的地儿。

有个人正对着站在水城墙上,双手背起,哪怕是背影,都给人一种深山老林里的野豹恶虎,十分凶悍的感觉。

李达深吸了口气,喊道:“教头。”

瘦虎头也不回道:“来了。”

“教头教我功夫,为什么不在庵堂里教,跑这里来作甚?”

“武行有句话,知道一个人拳术底子,这人便离死不远了,你学了我的功夫,传不传出去是你的事,但我得守规矩。”

李达顿时两眼放光,心道小黄人果然如约传自己真本事了。

瘦虎没有一开始就传功,反而开口道:“太祖长拳三十二式,就算不教你,你偷学十几天也偷的差不多了,至于打熬力气、开拉筋骨的手段,便是打行的青皮混混也懂,能不能坚持靠自己的毅力,至于格斗实战,上武擂打两场比学十年花招都管用,你说我教你功夫,能教你什么?”

不等李达回答,他便开口,“我教你的,便是将这三种东西连在一起的手段,拳要越练越灵,人要越学越精,这得熬时间,看老天爷赏饭吃,但其中未尝不能走捷径。”

瘦虎紧随即就教李达一套呼吸法,呼吸法很简单,十个呼吸变化,半炷香就教会了,但当每一个拳架子、每一个招式动作,配合呼吸法,就是一个大工程。

三十二招拳式、大架子,一动一静,一打一收,对应的呼吸法便是数百上千种变化。

李达抬手、进拳、勾手、马步、冲砸,原本简单到如同体操的招式,配合这套呼吸法,一下子变的极其深奥,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已经汗流浃背、呼吸急喘,肌肉骨骼的疲惫还在其次,关键是神思昏沉,半个念头都动不起来。

“五脏六腑不仅对应着奇经八脉,更对应着你精神的变化,脏腑疲,这人精神必然差,这就是内伤,河北的北禅院,东南的大佛寺那些和尚们,为什么练拳前要打坐念经,就是要放空精神,顺心应劲,因为对神佛虔诚,就是对心灵虔诚,心如赤子的人,练一天拳抵得上人练十天,孟子说过,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练拳也是同样道理,你要明白这份感动。”

“教头你还读过孟子?”李达喘气道。

大人者,不先其赤子之心者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具有伟大人格的人,自身的成就与纯粹心灵脱不开关系。

“佛家的、道家的、儒家的、武家的、杂家的,都读过,当年我学拳时,师傅让我们识字读书,就是找的这份感悟,杂念多的人是练不得拳的,”瘦虎淡淡道:“只不过我看你是读过几天书的样子,这样解释你能理解,你若是道士,我便该说《道德经》里的‘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这两句了。”

‘你还真该跟我说这个,’李达在心里吐槽。

“好了,十息时间够了,继续练,这呼吸法越是初练最有效,拳术高到一定层次,举手投足,呼吸吐纳,已经深入本能,改不过来了。”

李达以前还埋怨过,在庵堂十几天,小黄人就没怎么教过自己,但现在他才知道,拥有一个魔鬼教官是多么辛苦的事。

整整白天功夫,李达歇息的时间不会超过半炷香时间,若是力气耗尽了也就停工了,偏生这小黄人跟人体检测仪器般,每当肌体要崩溃的前一刹那,都会将自己止住,同时给自己手指捏穴按摩。

而可耻的是,每当按摩过后,身体都会涌出一股力气来,经常有人说,人的身体不听意志使唤,但轮到李达自己,却是意志不听身体使唤,就像是三天没睡觉的人,硬被逼着写作业般。

这种训练不是身体上残酷,完全是精神上的折磨。

“小黄,不教官,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李达涕泗横流,眼睛通红,蹲着干呕,这是精神作用下,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就像是人在害怕时毛孔会收缩。

瘦虎此时眼中寒意比谁都重,“我教你的呼吸法是武行世家教自家子弟的看家本事,人家三四岁都开始矫正筋骨,演练呼吸,你现在练都已经有些迟了,你不是我徒弟,你要真不想学,我可以不教,但是这奖励我算是给过了。”

李达干呕了几下,把黄胆水都吐出来后,心里忽然爆出一股戾气,这是人在险恶环境中产生的一种求生本能,黄皮子的兽性加上人本身的恶性,让他并没有半点退避的念头。

“再来!”

一直到深夜,星光月影倒映在河道之上,李达才趴到在地上,瘦虎在给他按摩。

这按捏的本事很奇特,有的时候是轻轻一碰,有的时候像是戳刀子的一凿,但每每这么一变,身体上就会有一股热流窜动,在李达表达疑问后,瘦虎才给了解释。

“打穴术的本事不在于点穴,照着针灸图谁都能点,关节在于打的本事,能把劲荡到穴道里,才是关键,我现在教你的强度远没到你承受的极限,但你为什么吃不消,就在于你十几年养成的生理状态改变,原本你只是活着,现在我要教你求活。”

“我明白了,就像是本来不会水的人,被直接丢到水里学游泳,身体在抗拒。”

“就是这个道理,”瘦虎点头,眼含赞许。

“但要人真不会游泳不就淹死了?”李达提出异议道。

“我所做的,就是在你淹死之前,给你一口气。”

“我要多久才不会淹死?”

“按这般进度,半个月吧,”瘦虎顿了顿:“不算慢了。”

“那教头,我这天赋算是不错了?”

“什么是天赋,无非是师傅教不教的好罢了,念头活的人,往往定力不深,念头死的人,就没灵性,我能看的出,你这人不服管教,怀疑心重,所以一开始就教你练拳,你绝对练不进去,所以我让你偷学,你反而能琢磨出道理。”

瘦虎嗤笑道:“那些动不动打徒弟的武馆拳师,无非是自身学的半斤八两,教人自是教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徒弟自学的本事,学的出来,那就是天赋异禀,学不出来那自然是徒弟学的不好。”

“有理!”李达拍腿赞道,“教头你跟那些老顽固真是不一样!”

练了一天,就这段功夫,二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瘦虎没回应,只是将抹了五虎补骨膏的手掌用布擦了擦,道:“睡吧,明早还要继续练,你现在这还远远不行。”

李达心思昏昏沉沉,其实早就想睡觉了,不过还是勉强撑开眼皮,道:“教头,最后一个问题,种药是怎么回事?”

瘦虎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跟呼吸法是一回事。”

“嗯?”

“我现在教你的呼吸法是将你打熬筋骨的气力、拳架子、格斗手段综合在一起的本事,但你学深了,就知道呼吸法是内练法,先壮大人体内部器官,再让你五脏六腑打人,前半部分跟古医术的熊经鸟伸、龟行鳖吐,道家的金浆玉酿,咽津纳气是一回事。”

“但内养的手段,年轻时精力旺盛,感觉不到流失,等老了之后,筋骨衰弱,便是练出来了,对于功夫也没什么用,顶多让你不生病,身体康健。”

“但是种药出现,改变了这一局面,种药产于妖魔鬼怪巢穴附近,沾染妖魔之气,拳术家用种药调制的武家方子,能激发内养过程,在壮年时便将人体拳脚功夫催发到极限,常人拿刀枪,三四人难制,而高明的拳术家用拳脚本事,拳就是刀,脚就是枪,你现在明白了?”

不等李达回答,瘦虎就钻进隔壁的帐篷里,只留下李达心思乱转。

“原来是这样,因为这世道有妖魔鬼怪,所以有种药,而因为种药,通过拳脚功夫就能将人体潜能再度开发,败敌、杀人、大战,拳师、大拳师、宗师,这三个层次其实换个方式更容易理解。”

街头混混在巷口

特种兵王在都市

武林高手在校园

原来武行是这个画风。

第四十二章 三重门外三重劲(下)

接下来的十天里,李达陷入没日没夜,练功习武的日子。

在这过程中,他忘记了杜家的诡异、良嫂的鬼婴、阳司的威胁,睁眼就是拳,闭眼就是睡觉。

这份凶狠,也着实让瘦虎吃惊,他本以为在这半个月内,李达能粗浅掌握呼吸法就不错了,但现在看来,说不定还能把握住精华。

这少年人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只野兽,脑袋都停止转了,野兽还在咆哮。

丁步按掌、迎面扳手、弓步顶肘、马步夹肘、虚步缩身、马步单鞭,原来越多的东西被掰开、揉碎,炼入身体骨髓血肉中。

李达可以明显感到,在这一段时间里,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了明显的增长,并不是气力肌肉爆发性的强大,而是一种身体协调性、灵活性、耐力的增长,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就是打小训练的体操选手、跳水选手的动作,他也能做出来。

“每种种药都有它的特点,比如我给你涂的五虎补骨膏,种药原料是虎骨草,养骨练身,锤炼形体,是最能打根基的武家方子,加上我的打穴术,日夜矫正,除了年龄外,你和那些武行世家的子弟没有区别。”

看的出来,李达表现的越好,瘦虎教的东西就越多,就像是拎着胡萝卜逗小驴子。

“教头,我现在打拳时产生一种节奏感,一旦进入这种节奏,有时感觉自己化作一匹骏马,有时又变成骑马提矛的骑兵。”

李达打了一套拳后,停下脚步,呼吸虽然粗重,但却不乱,反而像是高头大马在长跑之后,溜步一般的轻松。

“这感觉就对了,这种潜在的节奏,是从呼吸里练出来的,你能从步伐里练呼吸,说明你已经初步掌握住太祖拳了。”

瘦虎盘坐在地上,面无表情道:“你需知道,我传你们的太祖拳并不是外面流传的假东西,而是从河北传来的正宗拳路,太祖拳是当年赵匡胤用来训练武卒的手段,有很多招式都是战场上继承下来的,加上种药辅助,你能有这种感觉很好,说明我已经把你领进门了,接下来打实战。”

李达也不废话,拳术能养人心,这十天的功夫,他的心思沉稳了许多,现代人的轻浮感去了许多,架了个弓步,后挂腿一扯,拳头就凶狠的砸了过去。

瘦虎眼也不眨,直到拳面贴面,才轻轻一晃,躲了开来。

李达知道对方强大,不以为意,架势摆出来,反手横肘,好像马蹄子掠起,直砸胸口。

连续三四招,李达忽然眉头一皱,瘦虎眼一钩,像是放出绿油油的光芒,胸口恶风一闪,一股巨痛爆出,身子直接被踢出一丈外,在空中还有一个明显的滞留时间。

李达看书时听人讲过,国术打人时能做到打人如挂画,这已经是匪夷所思的技巧了,但瘦虎凭借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和技巧,直接做到空中如画布。

水城门两侧青砖地面早就被草堆黑泥覆盖,砸在地上不算是硬着陆,但还是生疼,反倒是胸口被一脚闷住,劲力散到周身百骸,一下子没什么痛感。

“你明白了?”

李达皱眉想了会儿,摇了摇头,再度打了上去,不出数招,又被一脚闷在地上。

“什么感觉?”

“拳架子用来打人有些不对劲,练拳时很顺畅,但打人时就憋的慌,甚至还影响了呼吸法的变化。”

“没错,太祖拳已经是洪拳拳系中的实战拳,但它的拳架招式依旧是死板、僵硬、夸张,练拳可以,打人困难。”

“我不明白。”

“这一部分原因,正宗拳术招式都是战场的练兵手段,比如太祖拳中的马步冲拳,洪拳的提步马、甚至北方拳种中类似的招式,都是架步砸臂冲拳的姿势。”

“这姿势在战场中叫矮骡子枪,其实不是对人的,而是步兵列阵用来抗住骑兵冲锋的架势,骑兵冲阵,上千斤重量砸过来,步兵要想活命,必须扭拧浑身筋骨,把自己狠狠插在地面上,骑兵枪长九尺七寸,步卒要想不被冲杀贴面,枪必须要比马枪还长,这么长的枪杆要想把握住,临敌之际,要有一个后按前提起的变化劲,换作拳术,就是马步冲拳。”

李达明白了,骑兵枪九尺七寸,也就是近三米,步兵枪比它还长那就近两层楼高了,这么长的枪杆子要想把握住,的确是需要高深的技巧,这一按一提,不就是杠杆原理么。

“当然,这都是北方军镇精锐用来抵抗骑兵的本事,一般卫所兵拿不起这枪,也没这胆量。”瘦虎补充道。

“似这种大战技巧,太祖拳中还有多少招?”李达问。

“太祖长拳流传下来时,近一半都是大战杀敌技巧,但随着武家的改良,最后剩下的不足五招,民间拳家最忌讳的,便是大战技和杀人技混淆,练而不知所用,这便是花招和套子武艺,江南武风不正,就是因此,也不知真到了那个时候,有多少武馆能活下来。”

李达心道原来如此,他穿越前的时代,不就是这种情况嘛,不,比这种情况还烂,已经是打法练法不分,没几家真手艺了。

“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便是劲力变化,其实每一个架子,不是让你搏杀时摆个姿态,而是让你领悟劲力变化,每家拳术有每家的独门劲力,而独门劲都是由架子劲融合而成,每一个拳架子,其实都蕴含着一种小劲变化。”

李达瞬间想起自己在杜家武馆中,跟那位蒋元成比武时的最后一招,将化脚踝的本事炼入拳架子中,打出的‘马步冲头’,这就是劲。

“太祖长拳的独门劲是什么,”李达问。

瘦虎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根手指顶在他的胸膛上,不见任何前置性动作、变化、技巧,李达瞳孔猛的睁大,体内仿佛有一只黄皮子尖叫着要从肉身爬出去。

胸口就像是有一个大机械钻子,钻子的切割部分裹着上半身的每一条肌肉,上半身的肌肉又连着下半身肌肉。

然后,电机一开,钻子疯狂搅动。

心脏跳动嘎然而止。

难以想象的剧痛从胸口传来,仿佛胸口的骨骼就要被卷裂开来。

李达感觉自己就像是菜市场里刮毛的死鸡,往脱毛机里一丢,耳边甚至响起某种汽笛的轰鸣幻影声。

等他回过神来时,身子已摔倒在两丈开外,浑身又酸又嘛,喉咙含了个核桃,咽咽不下去,吞吞不出来,眼前重影至少有十个。

过了至少有一炷香,李达才回过神来,感到身体重新回到自己掌握中,满头大汗的坐起身子,揉了揉脸上爆出的青筋。

“这是缠丝劲,便是你见过的杜五,也不敢正面承受我的打劲,你倒是不知者无畏,”瘦虎冷酷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你这是故意的!”李达咬牙切齿。

“架子劲是小劲,先摆架子然后打出劲来,在这之上的独门劲出手没有任何预兆,发力凶狠如妖魔,现在吃点亏,总好过将来被人穿了膛。”

李达掀开外衣,可以清晰看到里衬上有巴掌大范围的毛絮已经扯烂掉,紫红的指印像是胎记一般。

“好恐怖!”

“但独门劲亦有破绽,这就是为什么打拳不能露底,露底就是个死。”

“但总会有人露底的,总不可能没人知道太祖长拳的独门劲是缠丝劲。”李达质疑。

“人有高矮胖瘦,便是同一门拳术,练法也各不相同,独门劲更是自身感悟,同一拳术虽然拳风相似,但绝对都是独一无二的本事。”

“练出独门劲,便算是拳师了?”李达问。

“算是半个拳师。”

“独门劲有什么破绽?”

“现在的你,还没到明白那一层的道理的时候。”瘦虎淡淡道。

“你现在要学的,是将我传你的马家呼吸法融入到招式变化中,这就是功夫的第一层含义,你练的好,我再传你一门打熬气力的本事。”

“最惨不过穿越,不死总会出头,来!!!”

……

五日后,扬州城城北向南的北门大街上,走过一个邋遢汉。

这汉子像是才从泥堆里爬出来似的,手脚脸上脏兮兮一片,头发也糊成一堆,但是每走一步,就像是骏马屈腿趟泥,横开直入,气势十足,眼神像是有光,所过之处,没人敢挡他的路。

走过杜家武馆,李达瞄了瞄牌匾,馆里没有熟人,咧嘴冷笑,横眉而过。

人持利刃,

胆壮三分,

拳术就是胆,

有人被偷了,事后恨不得把那扒手抽筋扒皮;但有人要是被刀抵着抢了,怕是半点报复念头都不会有,反而庆幸小命保住。

人抗不住刀子,便会放弃抵抗,乖乖认怂,

这就是人性。

所以李达当初在运河上被抢了,没有气愤,只自认倒霉。

如今不一样了,人有刀,我亦有刀,如今谁刀锋利还不一定呢。

李达是咸鱼,咸鱼的舒服就是晒着太阳等死。

但咸鱼也是会进化的,通过拍打盐分长出爪牙,拳壮咸鱼胆,如今的舒服,便是夺回本该是他自己的东西。

抢来的刀,光明正大摆在刀架子上,这让他气很不顺。

某首富说了

人要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

比如,

我先踢了他的招牌!

第四十三章 拳入骨头 英雄救老妇

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后,李达先是在街面上吃了三笼屉包子,又在狮子胡同里理了胡子,最后在码头附近的浅水洼痛快洗了个澡。

水面倒影中,李达原本瘦削的身子上,肌肉层面已经微鼓,眼神里更多了一股凌厉气势。

李达活动活动手脚,两手似抓似捏,一握放一收缩间,肌肉纹路在微微蠕动,来回十数次,皮肤渐裹上一层红晕,猛的一个马步冲拳,拳风过处,水面荡起层层的涟漪。

‘虾蟆功俗称癞团劲,是武家外功练肌肉之法,以铁砂手套覆臂,再用我所传技巧常常锤炼,不出半年,能涨数倍气力。’

‘小黄人说过,马家呼吸法是筑基功夫,是内功;而这癞团劲则是拳脚之根本,是外打,拳脚不练,拳术耍的再漂亮也只是花拳绣腿,看来回头得找人专门打一副臂套,先从二十斤练起,但最多不得超过百斤。’

李达知道练武要内外兼修,皮肉筋骨全是外在,不管什么拳术,打人时也要用这些玩意,自然要把它们武装好,而这癞团劲则是最好的锻炼肌肉手段。

好在码头边上的小镇子就有一座裁缝铺,专门用来修补船帆之类的大件,也兼些小活,李达将臂套的描述了下,老裁缝很快就明白了。

“按照官人的描述,这臂套要不伤皮肤,而且得结实,最好用三层湖南布,这布透气结实,外面得开个口子,方便灌铁砂,要贴紧皮肤的话,每隔半寸要有绑绳,官人先得要到隔壁铁匠铺定上二十斤铁砂来……”

李达正与老板讨论间,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只见五六个汉子酒气冲天,正围着码头上的一个老漕丁在指手怒骂。

李达听了一会儿就弄明白了,原来是漕运的船只在自家这个三水大码头停,而不在人家码头上落脚。

船少了,活就少了,活少了,钱就跑了。

所以几个吃了酒水的码头汉子,喝酒壮胆,跑到这里来闹事,正好被一个相熟的漕丁看到,连忙来劝架。

“乖乖的,几位爷消停消停,这可是郭老大的地盘,你们都不知道那位爷的威风吗?”

“郭通算个狗屎,老子爷也是在何家武馆学过拳,在运河上面跟人动过刀子的,都是出来混的,谁怕个谁!”

这汉子双眼通红,东摇西摆,毛手毛脚的乱晃,一看就是听不进人话的状态。

话音一落,一脚把对面一个摊子踹翻,那摊子正好是个热汤铺,溅出来的汤水洒了附近路人一身,顿时一阵惨叫声,其中有个中年妇人下意识的一躲,怀中食盒洒落,菜饭洒了满身,跌坐在地,说不出的狼狈。

李达看清了妇人脸面,连忙跑了过去,将她扶起来,道:“刘嫂没事吧,没烫到哪里吧?”

这妇人正是断指刘的媳妇刘嫂,当初李达正是借着帮对方熬汤的由头,在汤底里绘了几道符,镇住了那水鬼。

“没事,没事,就是给平安带的饭洒了,”刘嫂吓的浑身哆嗦,她本就是个见识不大、胆子没有的小妇人,若不是浑家有本事闯了出来,怕还是在村里给人缝衣织布呢。

“你个小不要脸的,说,你跟人家是不是相好的,”毛脸大汉喋喋怪笑,手指几乎都要戳到李达脑门上了。

人都是畏事的,见对方人多势众,不仅没有帮衬的,人群中的汉子们还悄悄往里躲。

‘五个人,都是二十七八,气力最旺盛的年纪,有两个人走路姿势都有拳架子影子。’

‘都是吃了酒的,心神混乱,而且这是自家地盘,对方不敢久战。’

李达先是将刘嫂推到人群里,然后低着头走到对面面前,低声道:“大哥,别在这边闹事,不然会被人打的。”

“你这小鬼种”

为首大汉哈哈大笑,然后看到了一双凶狠暴怒的眼神。

不好,空门被抢!

李达脚如闪电,直插对方两腿之间,前弓后弹,直拳捣了过去。

马步冲拳!

虾蟆功拧出的肌肉在这一刻显出奇效,大汉面色愕然还没消减,剧痛就从胃部传来,转头被砸翻在地,口水直冒,身子蜷缩如虾。

马步冲拳这一招是大战招,只稍稍练过拳脚的对手,都不会让人摆好架势打出去,但对方如今只是个醉酒大汉。

但大战更凶狠,架出马步,出拳如提枪一般。

一道鞭声从脑侧响起,李达反手一架,被一股冲力砸的练退三四步。

‘踢脚架,这是何家武馆的腿功!’

李达只一个念头闪过,对方脚影如毒蛇般往下一捣,直戳肋骨。

手脚相撞,李达小臂一痛,像是被锥子戳了一下,小臂一阵发麻,然后就没了知觉;不过对方同样是身形一晃,似是吃架不稳。

这半个月间,李达被瘦虎百般操练,不说拳脚功夫涨了多少,至少这反应是练出来了,不假思索,反身一个铲脚,就踹到对方脚踝。

对方一声惨叫,跌跪在地,小腿有一个怪异的弧度。

打拳凶狠,拳术再高的高手,被人捣到脚踝、骨缝、脏肺,那也必然丧失大半的战斗力。

拳术凶险就凶险在见低手也不能低头,这是小黄人给自己的原话。

“艹,小崽子有两手,合起来弄他。”

功夫最深的两位,被李达暴起打废,但是没功夫的三位大汉,围着他乱拳乱脚一阵砸,不过三息,李达就挨了一拳一脚,就连马家呼吸法的吞吐都乱了。

‘我擦,怪不得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三个不按常理出牌,不行,得先弄出一个开阔空间,不然根本腾挪不开。’

李达心思电转,硬是背部挨了两脚,一把抢过桌角,那摆着鸡蛋、汤包、碗筷的食桌被他的猛的一掀,直接把三人逼退开来,有一个倒霉蛋被热腾腾包子砸到眼睛,捂着脸直叫。

“敢打我娘!”

人群被挤开,刘平安疯了一般冲过来,直接把一个汉子扑倒在地。

剩下的就简单了,等李达把其中一个踹翻后,剩下的几个,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码头打手按倒。

笑面狼咧出一个冰寒的笑容,蹲在领头大汉的面前,低声道:“纹面华真是够胆,派你们到我们这里捣乱,是想开战吗?”

“狼哥,我们醉酒误事,跟华哥无关!”

酒醒了,这人顿时明白自己干的什么好事,满头大汗,惊恐至极。

“不,你们肯定是想开战,”笑面狼温柔的拍了拍对方面颊:“如你们所愿,那就开战吧。”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凶狠的眼神看到李达,露出一个不算特别假笑的笑容,“不愧是郭哥的小弟,够胆色!”

刘平安期期艾艾走到李达面前,原本狂拽酷霸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面色涨得通红,想要道谢,却又说不出口。

“来点实在的,刚刚做了套装备,帮我把钱给付了,”李达开口道。

“……”

李达也没想到,他才回到码头,就碰上这种事,等回到自家仓库里的那间木板房里,才开始回想起之前的街头巷斗。

‘果然是拳入骨头,杀心隐现,没想什么就冲过去了,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就没想着用其它的解决手段。’

‘小黄人说的极有道理,拳架子在实战中果然用处不大,就算是第一下马步冲拳也不是正宗,下意识的模仿了杜家拳的下盘变化。’

翻开袖子,只见一大片淤青落在小臂上,看着有些骇人。

‘好在只是皮外伤,不影响练拳,也幸好我用癞团劲扎了肌肉,对方的这一戳脚,肯定是有架子劲的,打架子劲前有预兆,我本应该能看出来。’

‘果然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人一多,心就慌了,根本就没有腾挪转动的地方,不过外行人的拳脚几乎没有内伤,而我一拳一脚,立马就废了二人,这大概就是有无拳术的差别。’

‘虾蟆功要加紧练,按照小黄人说法,只要练到小成,两臂毛孔鼓起有如黄豆粒,普通拳棒难以伤之。’

李达趁着记忆清晰,反复回想之前的搏杀,越想越觉的自己犯了很多小错误,心道果然是实战出真理,自己这一场打,比自己练十天拳感悟都多。

这一上午还没过去,断指刘就匆匆赶来,重重的拍了下李达肩膀,然后送来了一筐子海参鲍鱼之类的补品。

没过多久,账房黄也冒了出来,直接从账房里给自己支了二十两银子,古怪的道:“郭哥让我带话给你,打的漂亮。”

夜晚,又有人找上门来,送来一个盒子,李达打开一看,却是自己要求的铁砂护臂。

李达突然间发现,这一架自己打的真不亏。

不过他也明白一件事,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是不会太平了。

第四十四章 酒是好酒 宴非好宴

第二天一大早,李达被叫醒,喊到了码头外的一条渔船上,十几个赤膊大汉或蹲或站,见到自己,纷纷点头,熟悉还叫上一声‘小李’。

翻开船帘子,发现郭通和他的四大金刚都在场,郭通手上拿着一个红帖子,看见自己,指了指手边的一个凳子。

“看看,人家纹面华多识时务,扣人才一天,就摆了八大席面招呼着,还请了靠江吃饭的十三家大商户,这是生怕你不来啊,看来兄弟你名头比我还大,”郭通哈哈笑道。

李达满脸问号,接过帖子,上面用鎏金大字烫了自己的名字,大意是自家小弟误事,犯了江湖规矩,特请贵宾某某,在龙飞酒楼摆八大席面,给他赔罪。

最后签名的是张恩华、何东楼。

没一个他认识的。

“张恩华就是纹面华,何东楼是何家武馆馆主,”断指刘解释道。

“呃”李达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专门请郭哥你的吧。”

“你小子也不傻,”郭通志得意满:“看来这老小子也终于憋不住了,要讲和了。”

“也多亏了李小兄弟正好在场,要是那几个龟孙跑了,纹面华还下不了决心呢。”断指刘对他眨了眨眼。

李达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原来这郭通早就想吞并纹面华打理的那家码头,一直用各种明暗手段打压,那老小子牌面实力不比郭通,百般隐忍,碍于漕帮规矩,郭通也不能直接找人把他宰了。

直到这一次,对方码头的人闹事当场被抓,对方无可奈何,只能摆明车马叫阵。

“郭哥,城里人已经安排妥当了,万一”

笑面狼还要说什么,却被郭通摆手按住,“放心,这鸿门宴里不会有什么项庄,他也知道我就是碍于规矩才不好向他下手,如今小尾巴好不容易给我逮到,他不敢再露出头来给我砍。”

语罢,郭通又对李达道:“等会酒面上知道该怎么做吗?”

“放心,郭哥,保准让他下不来台,”李达伸出了个大拇指,咧嘴一笑。

“聪明!”

一路无话,从水城门入了城池,一路赶到城东最大的龙飞酒楼,五层楼面,乌檐棱瓦,门口两座石狮子更是气度庄严。

龙飞楼不仅是在城东,就是在扬州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门里匆匆跑出一个短打汉子,朝着郭通附耳几句,郭老大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晴不定起来。

“阿狼、阿蚊,”郭通小声对这二人说了几句,这两人点了点头,三步并两步,很快就消失在巷口。

“走吧,别愣着了,有人吃酒可不是好事,”郭通见气氛有些凝滞,哈哈一笑,率先走了进去。

从楼下到楼上,席面上是摆的满满的,凤尾虾、酒凝火腿、贵妃鸡翅、陵园西瓜、双皮鲫鱼、龙戏珠、翡翠鱼饼、明月乳鸽等等,都是从江南特有的美食,复杂、紧致。

李达看的咽了好几口吐沫,心道这人果然没白打,打还请吃饭,好人啊。

“郭爷。”

“郭老大。”

“通哥。”

席面上的人不断站起来问好,郭通面色淡淡的点头,一副大佬姿态,当走到最后一桌时,面色更是冰冷。

“纹面华、何东楼,给你们脸面才来赴宴,怎么,拿同行来压我?”

“怎么会呢,通哥别误会,我们只是来混口饭吃,”席面上一个富翁打扮的大胖子拱了拱手,不同于一般胖子,他手指粗糙,脸上风吹雨打的痕迹很重。

“加上这个胖子,还有左手边那两位,扬州城所有码头的话事人都到齐了,”断指刘在李达耳边低声道。

李达明白对方是在提点自己,感激的点了点头。

纹面华见状,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别人纹身都是纹在手上、背上,他标新立异的纹在脸上,尤其是一左一右的眼珠子正好对应着夜叉水鬼的眼珠,眨眼时就像是恶鬼活了一样。

他右手边的何东楼则是个斯文的中年人,一身白衣,腰扎红绳,裤脚宽松。

“通哥,请坐,还有这位便是把何家武馆两位高足击败的李小兄弟吧,来,请坐。”

分宾落座后,郭通一言不发,纹面华给了个眼色,何东楼脸上闪过一丝恼色,僵硬的站起身来,提着一杯酒,“郭爷,我徒弟技不如人,到处闹事,打死活该,这杯酒向你赔罪,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将他们放出来,让我这个做师傅的带回去严惩。”

郭通按住杯沿,不咸不淡的道:“人是我扣的这不假,但你的人没输在我手上,按照武行的规矩,硬出头上生死擂,生与死,我说了不算。”

何东楼面色一僵,杯子转到李达面前,低声道:“小兄弟,这杯酒,请了!”

李达知道自己这次来的任务就是装逼打脸的,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似笑非笑:“两个人打我,一杯酒不够吧。”

“那你说几杯,”河东楼语气中饱含怒火,似这种小辈,他往常哪里看的上眼。

李达伸出一根手指

“您是武行的前辈,喝一杯,那是看不起你,喝一壶,那是不给您面子,这样吧,你一直喝,喝到咱两辈分差不多时候,再开始谈事,你看可好?”

“你!!!”

何东楼眼看就要暴走,却被纹面华死死按住,低声道:“何兄,酒可以不喝,面子不能不给。”

“好!”何东楼二话不说,一杯一杯灌起酒来。

纹面华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笑眯眯道:“通哥,气咱们先出着,聊点小事,扬州七座码头,您一人占了三座,吞了七成的货,能不能留点汤水给我们,不然撑死的撑死,饿死的饿死,码头上近万张嘴巴,这要是乱起来可不得了,咱不能给官家找麻烦啊。”

“兄弟你这话就夸张了,数十里长的河面,我能管的了谁,商家愿意在我这里卸货装货,这不能怪我吧。”

“郭大哥,这话可就不对了,不是我们不愿意在别家卸货,只是总有人警告我们,一旦不听您的话,船出了城,总会来个走水漏货,我们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一位商人淡淡道。

“您是?”

“苏商,杨万千。”

“原来是苏州第一茶商。”

李达心念一动,苏州商人,姓杨,不会是老神棍忽悠买房子的那位吧。

席面上吵吵闹闹,商人不想接受‘十抽一’的码头规矩,其它码头话事人也不想再维持这种局面,郭通更是态度强硬,打着官腔。

整座酒楼里,正儿八经来吃饭的,估计就李达一人。

拣鱼吃肉,吃吃喝喝,顺便看着对面老兄把酒当水灌,有滋有味,十几道菜色,他一人就吃了一半。

纹身华面色越来越难看,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也愿意让步,但郭通就是油盐不进,摆明要做扬州城下一个龙王。

纹身华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功夫,一道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身穿鱼龙袍,龙行虎步,手如蒲扇,太阳穴高高鼓起,一身腱子肉差点将外衣甭开,“哪位是郭爷,本官来拜拜这位龙王爷。”

郭通看见这位官袍虬须大汉,面色立变,站起身来行礼道,“卫千总大人。”

守御所千总,漕运总督所辖守御所主官,掌管屯田及领运漕粮等事。

李达神经一跳,手脚下意识的绷紧,若说拳架子炼入手足里,能给人一种精悍气质,那这一位就像是牛妖化人,条条筋键肉好似能吃人。

上一个能给他这种感觉的拳师,只有自己教头瘦虎。

这种实力绝对是超过拳师层面的。

“郭爷,你们吃你们的,本官只是来讨杯酒水喝喝,”千总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似笑非笑:“各位都是维护朝廷的民间人士,送给各位一句话,不要让官府难做,官府难做,你们就什么生意都做不起来。”

一群商人唯唯诺诺,再也不敢吱声,卫千总虽然只有五品,但却是漕运总督帐下第一人,这些商人、码头话事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

只有郭通面色阴晴不定,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别拘束,奉皇命,本官这杯酒饮完就要去巡视下游的漕运,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只是想请各位帮个忙,找几个人。”

卫千总招了招手,一个小官递来三张图,示意在场众人观看。

“这三位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各位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物,若是能帮本官这个小忙,本官不吝厚报。”

三张图上绘了三个人像。

第一张是个包子脸、眼若星辰,道装打扮的小娘子。

第二张是一个左手断了根手指,踏在水面上的黑衣蒙面人,可以隐约看出眼睛一大一小,天生异常。

第三张是个手持绿竹杖,药翁打扮的老人。

“至少在这条运河上,各位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有一点消息,请各位立刻通报,但凡有一点隐瞒,抄家灭族!”千卫杀气腾腾的道。

“好了,事情紧急,本官就不打扰各位吃饭了。”

“大人”纹面华愕然道,却被按住肩膀,转身便走。

这位身形如牛的千卫路过李达身边,可以清晰感受到一股热气从对方身上蒸出。

像是血液在加速燃烧一般。

两块玉佩的交响声引起李达的注意。

这是对方腰上的挂件。

一块青色玉佩,青翠欲滴。

另一块则是金属令牌,正反面各有一行小字。

阴司度鬼,

阳司镇人,

正面还有一个血色凶悍的‘丑’。

地支第二号!

第四十五章 十五日内 扬州太平

天干有十,地支十二,癸是天干第十位,申是地支第九位,丑是地支第二位。

天干是练道法的官家人士,地支就是练拳术的官家人家。

排名越靠前,实力就越强。

阳司官员可以用普通官职做掩护。

三幅通缉犯中有一位道袍小娘子,与当初阴神出壳,联系上自己的丹灵儿有八成相似,考虑到失真度,基本就是同一人了。

一时间,李达闪过无数道念头,最后全部化作沉重的压力。

阳司的人果然来了,虽然不是来搜查自己,但既然能弄到这三人的画像,弄到自己的,应该也没多大问题。

关键是,自己有没有榜上有名!

本来好好的一场江湖大佬聚会,在这位卫千总大人出现后,味道就变了,郭通脸色沉如暴雨前的滚滚乌云,嘴缝裂开,一字一句道:“张恩华,你抬官家人压武家人?”

纹面华此刻也是有苦难言,他花了大代价才牵上了条线,本想着就靠着这一位压住场面,彻底逼的郭通吞下苦果,没想这位千总来如风,去也如风,现在架的自己不上不下的。

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道:“郭哥,扬州是两条大龙交汇处,江南最大的漕运地,为官家送粮,能出什么事谁也保证不了,上一任龙王不就是这么栽了,您郭老大的名头如今谁不知道,那点虚名又不能换饭吃,何必呢,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是啊,郭哥,真要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起扛着,法不责众啊。”

“郭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张恩华那孙子计较。”

郭通目光阴冷的扫过四周,冷笑道:“这么说,我要是不答应,大家就都不愿意顶我了?”

“通哥,卫千总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不要让官家难做,官家难做,江湖人的饭就难吃,千总大人回来后,他想看到的,是扬州城的太平安定。”

既然撕破脸皮,纹面华也就不在乎放狠话了,装孙子装这么久,他也不再想装了。

能镇住一座码头,谁家手上没十几条人命,谁胆子上没恶气啊。

气氛一时间凝滞住。

郭通背后的打手已经将手摸到腰间,酒楼的窗口外,人影幢幢,商人的保镖护卫纷纷围在雇主身边,双方码头干将面色凶狠,眼看就是一场大火并。

“好啊,我最喜欢讲规矩了,”郭通突然哈哈一笑,“那咱们就按规矩办事,回头我就把人给你送过来。”

纹面华松了口气,道:“多谢通哥给面子。”

“吃饱喝足还不走?”郭通拍了拍李达,起身便走。

“唔,来了,”李达感到这一顿饭的功夫,自己精神压力比练了一天拳还累,长出了口气,站起身来,目光忽然扫见了苏州杨富商。

“杨员外,城东里弄巷子三牌楼那栋杜家宅子,你买了吗?”

杨富商先是一愣,然后道:“我从未在扬州城购置过房产。”

……

酒消宴散,酒楼只剩下几位码头话事人和他们的亲信,其中大胖子犹疑道:“郭通就这般认了?”

“不然能怎地,他还真敢跟官府反着干!”一人反驳道。

“不管怎样,这十天内大家小心点,出入地方最好多带兄弟,等卫千总一到,我让他不是屎也是屎!”

门外脚步声响起,何家武馆的学徒鼻青脸肿的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师傅,不好了,武馆招牌被人砸了。”

‘啪’的一声,何东楼手上的瓷质酒杯被捏碎了。

另一边,刚出了水城门,郭通的脸色彻底变了,那种几近疯狂的狰狞,就连断指刘这种亲信都欲言又止,不敢开口。

“那千总大人来回巡视要半个月是吧,”郭通眼神凶恶的看向所有人,“十五日内,我要扬州天下太平!”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李达预料,也超乎了所有人预料。

仅隔了一天,郭通管辖的码头、河工、漕船、粮船全部停工,河道堆货如山。

同日下午,河面上发生大型械斗,四十五人伤,亡九人。

次日,纹面华被盗匪重伤,断手。

第三日,郭通失踪,官府票摧不至。

第四日,五座库房无故被烧,过江商人损失惨重。

码头上如今乱成一团,就算有官府兵丁弹压,所有账本、水册、粮账不翼而飞,就算有户房清理,依旧一团乱麻。

码头靠江的滩口,一位青衣老人平静道:“郭通敢如此行事,无非是仗着漕帮地位特殊,上万粮船来往东西,是本朝命脉,在沿岸牵扯甚广,便是府尹大人也不敢任其有丝毫差池。”

一位官府书吏不满道:“地方豪强武断乡曲,横行霸道,长此以往,怎还得了。”

青衣老人淡淡一笑,“武行人的事,终归是要武行人自己说了算,他不是在威胁我们,他是在让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放心吧,他既然想在扬州称王称霸,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他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呢?”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交代。”

……

李达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给古代大保健业添砖加瓦,奈何天不遂人愿,一直没有机会。

但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这些天,待在扬州城最大的消精窟醉人馆,就没有出来过。

红灯笼微亮,小姐儿挺俏,酒水花香,吹拉弹唱,李达靠在楼侧一角,边上的小娘子妩媚性感,半拉身子贴在身上,沙哑道:“小兄弟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做个半打儿,很快的。”

李达大怒,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很快的,你这是侮辱我的尊严知道不。

“你再调戏我,我告诉大嫂了。”

“小哥儿真没意思,”姑娘翻了个好看的白眼,裹着能透视的红纱,妖娆的走了。

小娘子一走,李达就吐了口气,满脸无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湖恶斗,扬州乱局,本该是拳勇搏富贵豪杰上位的大好时机,他虽然对刀口上混饭吃不感兴趣。

但也不是非得蹲在女人堆里面啊。

好吧,

虽然保护大嫂是亲信的表现。

但讲真,在这里既不是嫖客,那就只有一种职业。

“大茶壶,给我倒杯水来!”一个喝的醉晕晕的客人边呕边道。

大茶壶是北方说法,南方叫龟公。

“叫你妈倒去!”李达比划了个中指,自顾自的上了楼。

四楼,李达一边避开莺莺燕燕,一边找到了正在跟几个熟客调笑的良嫂,在良嫂左右,还站着同是码头上的两个打将。

给熟客介绍了姑娘后,不知是不是热的,良嫂妩媚的脸上红扑扑的,见李达脸上满脸晦气,笑道:“是不是待不住了,要不找个妹妹给你去去火气?”

“别介,大嫂,我可是郭老大特意派来保护你的,”李达苦笑道,“可不能保护到床上去。”

“郭通那个死鬼,自己在外面闹的天翻地覆,怕人抄他后路啊,有你在,嫂子我放心的很。”

二楼忽然有几个客人大声喧哗,李达神情一紧,良嫂轻笑道:“两个窑皮儿,用不着紧张。”

李达混了这几天,也听懂了些黑话,窑皮儿是吃白食的,穿上裤子不给钱的那种。

果然,一阵‘乒乒乓乓’后,两个鼻青脸肿的就被护院押了出去。

大保健不给钱,忒没素质。

见没什么事,李达继续换一个角落窝着,老实说,除了鸡儿**的痛苦外,这还算是比较轻松的活儿,绝大多数麻烦,妓院养的打家都能轻松解决。

一边缩在角落里,两条手臂缓缓捏放,藏在袖子里的铁砂护臂在不断滚磨着肌肉。

三天不练,拳脚生松,他可不会忘记。

心念一动,大号上线。

铺天盖地的淫念恶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果说城里千万人念头汇聚,宛如无边苦海,这里便是苦海的漩涡浊流处。

目光扫过之处,尽是歇斯底里的欢愉、痛苦、挣扎。

然后他在楼顶看到了一只鸟。

似雁而大,无后趾,虎纹。

第四十六章 鸨

就算对大保健业不感兴趣的童鞋,也应该知道,龟公,他其实不是一只龟。

但是鸨,它却是一种鸟,妖治、狰狞,

一种很淫荡的鸟。

《本草纲目》上说,‘鸨有豹纹,故名独豹,而讹为鸨也。’

穿豹纹的鸟,那能是什么好鸟嘛。

当然,这是李达的想法,他看到这只鸟第一个反应是,这丫不是一小号黄毛孔雀嘛。

黄毛孔雀,不,鸨鸟就站在醉人居最高处的灯台上,俯视着下面寻欢作乐的男女,它的眼睛枯黄而邪气,倒影着男男女女,不时的发出愉悦的尖叫声。

倘若人世间是一片浮浊苦海,那么这只黄鸟,就必然是苦海中拣尸吃腐食的生物。

妖魔、鬼怪,很难给它一个定义,但毫无疑问,它是人的邪念所化。

李达盯着这鸟好一会儿,这鸟儿似有反应,鸟头转过来,一人一鸟,就这般互视着。

因为李达闲的只能看鸟了。

然后,一团黑影忽然扑了过去,‘呜哇’一声,鸟儿惊的拍打翅膀,飞到另一个灯盏上。

一个满嘴尖齿,红眼凸起的鬼婴,正看着鸟儿‘咯咯’直笑。

大嫂,你儿子玩鸟了,你不管管?

鬼婴对这黄毛鸟很感兴趣,歪着头盯了一会儿,忽然又扑了过去。

鸟儿继续躲开。

鬼影脚下的灯笼晃了晃,迷离的烛光烧成碧绿色。

好在在这寻欢作乐的场子中,没人在乎一盏灯的颜色。

鸟和鬼婴,就像是捉迷藏似的,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这也不是没有负面作用。

鬼婴有次一把扑了个空,穿过墙壁,正在隔间作乐的男客忽然感到一阵阴凉从小腹传来。

下半身顿时没了反应。

真鸡冻了。

李达嘿嘿一笑,这是大鸟抓不到抓小鸟了。

鸨鸟也‘咯咯’直叫,像是窑姐儿幸灾乐祸的笑声。

玩了一会儿,鸨鸟终于露出一丝破绽,被鬼婴一个飞扑,半空中血淋淋的脐带如鞭,直勾了翅膀,漆黑的手掌抓起鸟头就往嘴巴里送。

‘啪嗒’一声,吞了个精光,只有两条羽毛落在嘴边。

‘咯咯’‘咯咯咯’

左边灯笼上面,又是一只鸨鸟站在那里,歪着头梳理着毛羽,嘲笑对方。

鬼婴狰狞的表情中,闪过一丝疑惑。

李达双眼微眯,同样感觉到了不正常。

鸨鸟是一种邪物,被鬼婴吞下肚皮,不说就此灭亡,至少也会损耗一两分邪气。

但是它没有。

甚至还挑衅的朝鬼婴扇了扇翅膀。

李达关注到了不同的点儿,

鸨鸟虽然到处乱飞,但他飞不出醉人居的范围。

他更不会闯入房间里,只是在大堂乱晃。

最重要的,它‘不死’!

这让李达想到了杜府的满门老少、白青虹的假鬼母。

同样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死。

这是不是同一类别的‘东西’?

但假如这鸨鸟是整个妓馆的淫晦之气的具象化,那么前两者,又是什么东西的显现。

一声尖锐的婴儿尖叫声打断了李达的沉思。

不只是他听到,一部分客人也在抬头张望。

醉人馆上下挂了几十座大红灯笼,香烛里混有一点迷香,本是用来调节气氛的,但现在却有一半灯笼乱晃,烛火由黄变绿,火光越来越大。

不就是抓不到鸟,至于嘛。

不对!

李达猛的变了脸色,撞开挡路者,往楼上冲去。

原本派来护卫的几个打家,醉酒一般坐在楼梯口,头低着,就像是睡着的寻欢客。

良嫂所在的内屋,两个本该是接客的窑姐儿,一个按住手,一个用红绳勒住脖子,勒的良嫂两眼泛白。

“我儿子,还我孩儿命来!”其中一个窑姐儿尖叫道。

“咯、咯咯,你要你孩儿的命,谁还我儿子的命!”良嫂惨笑道。

鬼婴就站在二女中间,脸上满是畏惧和犹豫,想要插手,却又不敢,血色眼珠在两女身上乱转,急的嘴巴大张。

李达一脚狠狠揣在了窑姐儿脑门上,直接把她踢晕了过去。

剩下的一个窑姐儿张牙舞爪的扑过来,结果被李达反手一巴掌,直接打肿了脸,吓的掉头就跑。

“这算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么,”李达扶起良嫂,皱眉道。

良嫂深深喘了口气,脸上迅速冷静下来,道:“四楼货物间里有一条楼梯,我排的岗都是固定的,出卖我的绝不只这两个贱人。”

若不是脖子的红痕,李达差点以为被勒的快死是另一个人。

“我脚下没力气,背我!”

事有情急,李达蹲身一抱,两团软肉砸在背上,转头就往上跑。

“你就只有本事玩鸟了!”

鬼婴呆了呆,龇牙咧嘴一叫,忽然化作一团黑气,钻入良嫂腹中。

上了货物间,翻开角落的木板,果然看到一截梯子架在黑黝黝的洞口,等钻进去后,李达听到大门被用力撞开的声音。

“走巷口!”

虽然嫂子的身子软如无骨,但好歹也有几十斤重,李达没走几步,背后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

脖间风声一闪,李达下意识反肘砸去,‘扑哧’一声,护臂的铁砂乱溅,几滴血水和铁砂一同砸在自己脸上。

皮毛都炸开的颤栗从脊椎骨一路撞到脑门上。

这一刀若是不挡,脖子至少被劈折一半!

若不是手臂上有铁砂护臂,骨头就会被扑刀砍断!

从穿越到现在,这还是李达头一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生死危机。

怒由怯起!

虾蟆功拧出的右臂筋肉蠕动隆起,力聚于肩臂,运至手腕,凌厉的一拳砸到太阳穴上,可以清晰的听到骨头碎裂的一声脆响。

另一道刀光悬在半空,背上的良嫂一手按住肚皮,另一只手张开,刀尖就停留掌前半寸。

“快点!”良嫂表情充满痛苦。

李达探臂架肋,膝盖与对方下骨盆来了个亲密接触。

‘砰!’

没什么比鸡蛋骨头撞在一起更令人痛苦的事了。

八打八不打,一不大太阳为首,五不打海底撩阴,生死关头,不打就该打,往死里打。

两人一个捂着眼珠子惨叫,一个直接闷晕过去,裆部骚气阵阵,黄汤洒洒,两口扑刀落在地上,其中一口刀身还沾着血皮子。

“这是我最器重的两个龟儿子,”良嫂低声道。

龟儿子就是龟公,这龟公可不只是小厮,都是由会拳脚的青皮无赖担当,治恶客、管窑姐,战斗力不俗,关键是心狠手辣。

“看来龟儿子没有干弟弟好使啊,”李达干笑一声,趁机解开铁砂护臂,同时抄刀在手。

良嫂看向李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脑袋搭在肩膀上,没有说话,脸对脸,似笑非笑。

李达顿时感觉气氛不对,连忙道:“良嫂你要没什么好去处,没有的话我就先带你去府衙门口蹲着了,我就不信他们敢在官府面前下黑手。”

“不能去,郭通最厌恶的,就是武行事沾官气,先去我干哥哥家躲躲,他是刑房长吏,整个扬州城的监狱,他说了算。”

“了解!”

第四十七章 衙门的拳械术

李达背着良嫂来到她干哥哥恶面陈的家里。

恶面陈住在城东富人区的一条老巷子,管家打开门后看见良嫂,左右看了看,一言不发引了进去。

李达被仆人领入一间厢房里,给他涂药止血,好在有铁砂护臂阻挡,伤口不深。

‘当年关二爷带着绿帽子,千里护嫂,义薄云天,然后大嫂就怀下阿斗了;如今我李小哥背嫂逃命,是不是也要给郭老大带上一顶绿帽子,某种意义上,良嫂也已经‘怀’上了。’

凭良心说,李达对郭通也好,对良嫂也罢,都没什么忠义感,他只是给老板娘开车的打工仔而已。

看见老板娘有危险,出于职业精神,总得提醒一下吧,看见老板娘被害,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被人追杀,总不能不打吧。

这稀里糊涂的一通打,就点亮‘忠义保嫂’的高级成就。

‘鬼物在大白天现身需有凭借,某种意义上,良嫂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家有个鬼儿子?’

李达回想当时的情况,良嫂提醒自己时,眼神可是清明的。

熟妇人养鬼儿子,还在窑子里做事,这有点九十年代香港艳情鬼怪片的风格,一般这种片子,男猪脚都是先爽后惨死的。

李达打了个寒颤,赶紧打断了鬼婴是不是郭哥儿子的猜测。

不然按照故事情节发展,今天大晚上,大嫂就要找他畅谈人生了。

门外有两道身影闪过,低声碎语响起。

“那狐媚子又来勾引咱老爷了。”

“是啊,以往都是大半夜来,现在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就不怕他男人把她灌死嘛。”

“我跟你说啊,每次她来,大爷都会把咱们家太太支走,有一次太太让我去偷听,那狐媚子的叫声啊,又尖又媚,不愧是窑子里出来的!”

“真的假的,咱家老爷跟这位真的有一腿?”

“那哪能是假的啊,人家都干哥哥长,干哥哥短的,干哥哥是用来干嘛,你心里一点没底啊!”

“我再跟你讲,以往爷给太太做那事,都是三下五除二,咱家太太不是人老珠黄,勾不动爷了嘛,但是跟那一位啊,呵,可是大半夜还叫着呢……”

“咳咳!”

两个丫鬟面色呆滞,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李达。

“麻烦让让,我去找我大嫂。”

两碎嘴丫头吓的脸都白了。

李达刚走到主厅,便听到恼怒的叫声,还有瓷杯摔裂的声音。

“他郭通这么干是要出事的,你不知道这几天中,知府案头上放了多少张状书,能做到万贯家财的商人,谁家没有点来历背景,他仗着有几个泥腿子撑着到底想干什么?”

良嫂在一旁用手帕抹着眼泪。

李达突然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呃,大嫂,我皮外伤治好了。”

良嫂擦了擦泪水,沙哑道:“李兄弟你没事就好。”

“他就是护着你的毛头小子,让一个没毛小子来保着你?”恶面陈上下打量着他,冷哼道。

“李兄弟坐,这是你嫂子的娘家,别把自己当外人。”

李达也打量着扬州城的监狱头头,四十来岁,浓眉大眼,唯独左脸上的一大块黑色胎记,漆黑如墨染,让人显的十分丑恶。

这卖相不行啊,跟郭哥一样的丑。

果然,这年头像我这样的小鲜肉不多了。

“良嫂,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去码头知会一声,再找些人来护着你。”

“在这里,谁也动不了我这妹子,”恶面陈吼道。

我跟大嫂讲话,关你丫屁事啊。

李达强忍着吐槽冲动,道:“那我先回去说一声,免的人以为大嫂你被绑架了。”

“还是李兄弟你想的周到,等会儿我就派人通知,你毕竟受伤了,先在这里好好歇着,”良嫂沙哑道。

我就是不想在这里待着,才想着出去通风报信的,李达张了张嘴,满脸纠结。

等到了晚餐时间,恶面陈的正妻和三个小妾同时在场,李达又发现,这良嫂果然是兄妹情深,直接坐在主人家旁边,与恶面陈说说笑笑,完全不顾这主家娘子已经发黑的表情。

二人聊天间,李达也终于知道良嫂的正名,良白羊,良是姓。

“等会儿来我屋里。”

吃饭完,良白羊手掌搭在李达肩上,低声道。

李达眼睛瞪的老大。

……

夜间烛光闪烁,李达愁眉不展,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呢。

大嫂在这干哥哥家里勾搭自己,这干哥哥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情人。

假如是真的,就是这恶面陈先给郭通戴了顶绿帽子,回头自己再来一顶?

郭老大,你这头有点铁啊。

李达纠结半晌,最后决定先去瞄一眼再说,这都还是没影子的事呢,真要勾搭自己,自己再义正言辞的拒绝也不迟。

走到大嫂房门口,敲了敲门,大门无风自开,红蜡烛上滴着热油,照在粉色的床帐里。

没人?

李达掀开床帐一角,看到一套良白羊白日穿着的外衣、内衣、亵衣。

“咦?”

李达发现床脚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黝黑的洞口,洞口内有烛光明灭。

‘这是啥,良嫂与情夫幽会的地点?’

好奇心驱使下,李达爬了下去,下面有地窖大小,借着昏暗的灯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床,没有床垫床单,床上泛着幽光。

不对,是铁床!

李达心中一缩,左右望去,看见了苔杖、脚铐、夹棍、鞭子等一堆折磨人的玩意,有些东西上面还沾着深黑的血迹。

就算是良嫂喜欢重口味,那也不可能这么重口味吧。

恍惚间,透过这些刑具,李达仿佛能听到囚犯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好重的怨气!

强烈的风声忽然从角落里砸出。

李达下意识的双手交叉挡胸,后撤马步一撑,一股钝痛从伤口处传开。

黑暗中的人影脚影一闪,那件冲撞的武器仿佛变成一支手铐,一绕一转,就将李达右手拷在墙壁上。

地下墙壁因为强烈的冲撞落下团团飞灰。

黑影势如狂风暴雨,李达眼中恶光一闪,以攻代守,小腿若鞭,马步翻掌,砸向对方脑门。

‘砰’的一声闷响,可以清晰看到腿臂撞击间发出的汗珠洒落。

‘架子劲,短打拳!’

骏马飞驰的脚掌像是被钩棒钩住,李达另一条腿刚想扫出,胸口就像是被铁尺子砸了下,气一岔,劲就没了,同时脖子被人死死捏住。

“长拳要藏,短打要露,长拳一张一驰方见强,以大盖小,你这太祖长拳练的有点火候,但盖不住我这老衙门,良妹,你家里的这只小犬儿还凑合。”

一盏油灯的灯光从洞口亮起,良白羊似是刚沐浴完毕,一身薄纱,眼角眉梢妩媚动人,从梯子缓缓走下来。

“好了,干哥,松手吧。”

李达身子一松,捂着脖子喘粗气,脖子上两道鲜红的指印。

“衙门里也教拳?”

“呵,我这杀活术和铁闸门,不知锁了多少不知规矩、仗着拳勇呈威的江湖小辈,”恶面陈冷笑道,太阳穴鼓起,露出来的两条胳膊格外粗壮。

李达目光一瞥,这才发现,原来刚刚锁住自己手臂的是一条长板凳。

“大嫂,这阵仗,不是要杀人灭口吧,我可还什么都没看见呢。”

‘咯咯’‘咯咯咯’

一股强大的推力压住自己手脚,寒冷渐从末梢传来。

鬼婴的两只爪子,从腹部探出,正隔空对着自己。

良白羊笑吟吟的蹲着,一股沁人的甜香从胸前大片白腻传出,她伸出一只手,摸着李达的脸,温软滑腻。

“李兄弟你现在看到了我们这对奸夫**,回头要是告诉你大哥,按你大哥的性格,我可是要被沉江的。”

“要不,你跟我?”

李达干咳两声,道:“大嫂,我对大哥忠肝义胆,天地可鉴。”

“那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这么办,他给大哥带了顶绿帽子,为了给大哥报仇,我给他也来一顶绿帽子怎样,大嫂,其实我人送外号,铜锣湾小狼狗。”

第四十八章 娼妇也有过去

香港帮派电影的套路是这样的,首先,要有一个大佬。

这大佬不管是巅峰时期、或者是退隐江湖,最终下场都很凄惨。

然后,要有一个大嫂。

这大嫂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的,往往都会勾搭奸夫,水性杨花,出卖帮派,栽赃陷害。

然后,要有一个猪脚。

猪脚往往前半场靠山被杀、大嫂出卖、兄弟阋墙、妻离子散,惨的一逼。

然后后期爆种崛起,强闯龙潭虎穴,以一敌百、手刃仇敌、洗净冤屈、真相大白。

李达不是猪脚,他扮演的,是出卖大佬、勾引大嫂、陷害猪脚、显赫一时的反派角色,这种角色有一个统称,铜锣湾小狼狗。

良白羊媚若桃花的脸上微微一怔,不知是不明白铜锣湾、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小狼狗。

李达双眼一闭、一睁,

小号下线、大号上线!

鬼婴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狰狞的脸上冒起了黑烟,两条锁链拴着对方脖子往肚皮外拽。

等恶面陈感到不对的时候,李达已经一手抱住大嫂腰,一手捏住她的脖子。

“不好意思了,干哥哥,人生要是不带点绿,生活哪能过的去,让开!”

恶面陈牙齿咬的咯咯直叫,额头青筋鼓起,一字一句:“你要伤她一根毫毛,我要整的你满门老少都入狱中受罪。”

“我李家满门老少就我一个,只有大嫂跟我相依为命,干哥哥,你可别想不开。”

李达紧紧贴在良白玉后背,双眼紧盯对方。

这衙门打家太阳穴高高鼓起,拳脚粗大,筋棱肉绽,外功已经练到了相当深厚的层次,尤其是他的衙门拳术,甚至隐约间有点克制自己。

他不能分一丝神。

“良嫂,我救你性命,不指望你知恩图报,但也别恩将仇报;让他让开,给我一条活路,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然我完蛋,你活不了,”李达贴着良白玉的耳朵,冷冷道。

“干哥,你先出去。”

“可是”

“出去!”

良白玉脸一沉,那么凶悍的汉子居然缩了缩脑袋,气焰尽消,给了李达一个警告的眼神,才恨恨的爬了上去。

“你果然会道术,”良白玉被掐着喉咙,声音有些低哑,“还是说,你真的想做你大哥才能做的事吗?”

李达先是一愣,这才感到有些尴尬,原来刚才猝然爆发,抱的有些太紧了,背部的的弧线挤入自己怀里,加上衣服细薄,就像是抱了一条没皮的白蛇,差点引起生理反应。

“事有情急,事有情急,阿弥陀佛。”李达讪讪的松了手。

“看来你不仅有点小滑头,关键时候更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良白玉瞪了他一眼,“还不把我孩儿放开!”

“良嫂你我敢放,但这个堕胎的恶婴我可不敢松手,松了我不放心。”

鬼婴龇牙咧嘴,两只畸形的爪子抠着锁链,眼睛越来越红,锁链‘哗哗’作响,李达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乖乖,别闹了,”良白玉垂了眼,脸上闪过慈爱之色,手摸在小腹上。

说也奇怪,这本该戾气入脑、血气缠身的凶恶鬼物,就像是委屈的娃娃一样,松下了手。

“铁床下面有个包袱,去看看。”

李达犹豫了下,一边盯着对方,一边小心翼翼的蹲了下去,掏出一个破旧包袱来。

“是我的包袱!”

风水术秘籍、钉鬼符、勾猿香、散碎银子,还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一件不落,除了那口刀外,自己全部东西都在这里。

“明白了吗?”

“原来杜五是郭哥的人,”李达恍然,心思也沉了下来,怪不得郭通私下训练的童子军,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杜家武馆的学徒们切磋。

怪不得一艘漕船被抢,官府久久查不到真凶。

如果杜五是郭通的人,那么自己报仇的难度,直接上升到了最顶级。

“郭通和我打小就认识,那时我是老嬷嬷调教出来的扬州瘦马,他是街面上厮混度日的青皮混混,”良白玉一边笑,一边怀念。

“也谈不上什么情情爱爱,他帮我收拾恶客,我给他银子,让他养伤,结交弟兄,就这么在一起了……”

“他的势力越做越大,帮那些豪强大户、富家公子哥做的脏活也就越多,提起扬州城的下九流,他是一号人物。”

“……没背景、没靠山,自然也就没人管,黑活做的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有好几次差点命悬一线。”

“我劝他收手,他说他往上爬,已经下不来了,像他这种小角色,要么拳术练的没人敢惹,要么爪牙多的官府也不敢动。”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大人物,大人物说愿意给他一个前程,前提是我陪他一晚。”

良白玉的声音渐渐的变得凄厉起来。

“我早不接客了,跟他过一起,当他没名分的浑家,但他就跪在我面前,耸的脑袋跟街边上的流浪狗一样,我能怎么办!难道我就看着自己男人失了精气神,变的如那行尸走肉!”

“这真是冤孽报应,就那一次,我就怀了别人的种,我悄悄瞒着他,想要生下来,但不到五个月就被大夫查出来,没了。”

良白玉喋喋笑了起来,表情狰狞,声音尖利。

“我拿着药,捉着下药的人,亲自去问他,问他是不是他暗中动的手,他的表情跟那天夜里一样,他说是,这是贱种,不能要,他会跟我再生几个,要几个有几个,但他不知道,我早就不能生了。”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他的种,但那是我的种,他把我孩子活活掐死了!”

李达听的心理不是滋味,很不痛快。

“做我们这行有个传言,说是天生断子绝孙命,儿子会被鸨妖叼走,除非一命换一命。”

“恰好我手下一个窑姐儿也怀孕了,烟花行除了花魁级的卖头汤,身子细心调理外,其它姑娘都吃药避孕,我让人查过,胎位不正,生下来也是痴呆,我拿钱买了她未生的儿子。”

李达双眼半眯半睁,听的心中越发闷气。

“最后谁也没想到,她的孩儿成了我肚里的鬼娃娃。”

李达看了一圈刑具后,紧接着道:“鬼婴随着人血滋养,会不可逆的往厉鬼的方向转变,堕儿生不入地,死不入天,一旦成厉鬼,神佛难制,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你都要借助这些刑具上的怨气来镇压,对吧,大嫂。”

“但你发现你快越来越镇压不住了,所以你找上了我。”

良白羊咯咯一笑:“我查过你,你和一个老道士坐船来的,但是女人家心细,发现只有你的包袱里有符纸、道书,老道的包袱里却只有衣服,所以奴家有了一个猜测,只有你会法术,而你的那个师傅,只是你的挡箭牌。”

“所以我们两个现在都有对方的秘密了,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帮你保守秘密,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可以供你上位,让你做这扬州三教九流的头一号人物。”

她妩媚的贴了过来,拉着李达的手就往衣服里伸。

“我也可以让你做大哥。”

李达推开对方的手,干咳一声:“我对大哥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这第二件事就算了,我帮你做第一件事,你也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别人的东西,我不要,但我的东西,我不给,别人也不能抢!”

李达捏了捏指节,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我要踢翻杜家武馆!”

第四十九章 少林七种兵器之首

杜五是郭通还在扬州城厮混时就结识的兄弟,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且杜五也不是本地人。

杜门拳是四川一个著名大拳系,四大家四小家中的一门。

四大家是僧、化、杜、岳,四小家是红、会、字、化;杜五是杜家家主的私生子,十六岁就被赶出家门来外地闯荡,拳术凶狠、性情偏激。

顶门弟子梁宽,已融杜门八法中,一气、二力、三心、四向、五虎、**、七星、八卦中的前七法,独门磨盘劲已能打出,脾气温和,不似乃师。

武馆三关门弟子,蒋元成、鲁通、何菜,杜门八法,只学会三四成功底。

在扬州城武馆教拳十年,杜五教徒五十八名,但大抵是富豪人家出资供养的武士,关系亲近者极少,能逢年过节供礼孝敬者只三四名……

“你这没毛小子,莫非还真打算给杜五掀门面,你知道这些年杜五打死了多少本地、外地的挑战者,你知不知道他的拳术已经练到‘绵绵不断、势若游丝’的内家高深境界,拿根绳子上吊都没你被人打死来的快。”

饭桌对面,恶面陈见李达这般痴迷,冷笑讽刺。

李达放下大嫂给他找来的资料,反问道:“看来干哥哥是对我是极不看好咯?”

恶面陈嗤笑一声,“我何曾正眼瞧过你,论打法,你连我三四招都敌不过,论功底,你练拳不足两月,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顺利,给你三年时间,磨练筋骨,将太祖长拳火候炼足,再给你三年时间,磨出**打法,你才仅有资格挑战杜家拳的顶门弟子梁宽。”

“拳术要越打越深,打拳却又是极凶险的事,你既无师承,又无门路,六年时间,但凡有一场输了,骨折筋裂,一生所学泡汤,没人给你出头,你就顶着个半废的身子活过下辈子吧,哪天在路上行乞,老子心情好,还能给你丢两文钱买馒头。”

“那要是我一年间挑翻杜家武馆呢?”

“呵,那我叫你一声亲哥!”

“好了,大清早间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良白羊一摇三晃的走了进来,一身素白衣服,绷不住姣好的身段,像是鲜花般绽放的女人。

经过昨晚友好而和谐的讨论,李达正式加入‘大嫂阵营’,在鬼婴没解决前,就在这陈家住了下来。

出于某种嫉妒心,这干哥哥就分外看这‘铜锣湾小狼狗’不顺眼。

李达也清楚了,这二人并非情人,真的只是关系亲近而已,早十年,恶面陈更是在良白玉的长袖挥舞下,被安排进了衙门做杂役,一路爬上来的,有知遇之恩。

当然,李达也看的出来,恶面陈对良白玉的确有那么点意思,但是大嫂似乎并没有想法。

简而言之备胎

大约都是练武出身,陈家的早食熬的是鸡汤加虫草,李达喝完后趁着一身火热,便在陈家大院里打熬起了气力,手臂裹着铁砂护臂,虾蟆吞吐,功力固于腕臂,一掏一缩间,力至胸背各处,甚至传来细微衣衫作响声。

“你就这么不看好他?”良白羊看着沉溺于拳术层次的李达,低声道。

“不是我不看好,拳术是再怎么练,都走不了捷径的,”恶面陈摇头,“我这些年帮衙门办事,不知抓了多少心比天高、以为学两手就能翻云覆雨的毛孩子,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不管他能不能成,你用心教他,这是我跟他约好的,”良白羊平静道。

“你有没有想过,真到了那一天后,郭通要是死了,你该怎么过,”恶面陈迟疑道,语气有些火热。

“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吧,郭通可不是好对付的,他表面豪爽,其实内心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

……

自打知道杜五的层次,李达反倒是轻松了,接下来的三天里,他沉心练拳,除了两臂裹着铁砂护臂外,还按照恶面陈的安排,用木夹子锁住手脚膝腰等各大发力部位,这本是衙门铐武人的机关,后经过改良,成了练拳的工具。

一开始李达别扭的紧,像是浑身肌肉都被铐住,任何动作,都会引发肌肉加倍的压紧伸缩,往往一套拳路打下来,拳架子散的不成样子。

但等到习惯之后,却发现这种练法能准确体会到身体各大关节的发力点,从骨骼肌肉变化中,体会出更细微的劲力,对于拳架子的领悟更深一层,已经能将拳架子变化带入衣食住行间。

“跟我比一比!”

话音未落,恶面陈五指如叉,形似恶鬼,直插过来,李达面色一变,后马架步,身子大劲一炸,肌肉狂鼓,浑身上下所有木夹子一起弹出来,双手翻掌横叉,宛如战场里的拒马,一下子夹住对方拳头。

‘好家伙!’

李达感觉到自己这拒马架住的,真是一杆大号钢叉,身子一沉,马步都要散了。

不过这几天的苦练可不是白费的,右脚一跛,往下一盖住,脚掌下立刻多了一个掌印。

卸下劲的同时脚跟一踩,一团土灰直砸过来。

“小把戏。”

恶面陈双手一扫,灰尘乱扬,李达脚如硬鞭,趁机砸向对方关节处,一声闷响,他感觉自己就撞在一根铁柱子上,不仅没把对方架子破了,而且差点把自己撞的一踉跄,腿脚酸麻,使不上劲。

“下去吧。”

恶面陈扫拳如弓响,大筋一弹,就把李达冲的跌飞过去,身子骨撞在墙壁上,砸的后背要散了架了。

‘下一招就能定胜负。’

李达眼中凶悍之色一爆,两臂皮肉忽然一缩,直接从铁砂护臂中弹出,稳马硬桥,冲天炮!

“咦?”

恶面陈眼神闪过一丝凝重,骨节一横,小臂自上而下拍来,像是衙门里红头黑棍的杀威棒,两两一撞,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炸响。

恶面陈退一步卸劲,李达退无可退,等从墙上面跌下来时,墙面上有一个汗水凝成的人形。

恶面陈没有再动手,有些惊讶道:“长拳冲天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李达摸了把脸上汗珠,只感到浑身乏力,道:“昨天就有感觉了,今天正好使出来。”

“长拳外**打法,手、肘、肩、脚、膝、跨,你练拳两月,就贯通一手一脚了?”

“很快么,我觉的一般般吧。”

恶面陈无语,他在牢里审问过最出彩的武行学徒,也无非这个水准,见对方表情平淡,还以为是在装逼,忍不住出言讽刺。

“太祖长拳要想练出火候,最重要的就是这六个架子劲,但这只是最低层次,但就算让你练出这六劲,还要融成**打法,上三合,下三合,上半身是做金銮,下半身是坐金銮,你一年之内能练出来吗?”

李达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认真道:“一个月一节劲,下半年练**打法,这不正正好嘛。”

恶面陈更是无语,他真想对着对方耳朵里吼一声,功夫是这么算出来的嘛,那是越深越难的。

李达刚准备再刺激对方几句,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翻开小腿裤脚,看到一团青淤,刚刚那一脚踹上去,仿佛踢到铁柱子上,这是外功几乎大成的征兆。

‘这干哥哥也是个狠人啊,听大嫂说,这老小子除了练出十几代衙役传下的狠把事,还经常在监狱中拿犯人做人桩子,逼问犯事者的拳术技巧,据说还真给他逼出了一门硬拍打功,十年练下来,已经练到‘身坚如石,气贯全身’的地步。’

这硬拍打功跟自己的虾蟆劲都是锤炼筋骨的本事,只不过虾蟆劲强调爆发力,而硬拍打功则是追求硬踢硬打和身体局部接架外力的。

关键是对方练到大成了。

“你这是什么本事,怎么一拳把我浑身上下劲都打没了,”李达看着墙上的人影,惊讶道。

“杀活术中的杀威棒,专门对付你们这种不服管教的武行人,是破劲的劲法。”

虽然这恶面陈看李达是分外不顺眼,但看在良嫂的份上,算的上有问必答。

“杀活术是破劲的拳术,铁闸门是关节技,看来衙门里也有高人啊,”李达感慨。

老话说,六扇门中好修行,单是一个监狱头头,就有这种本事,要是朝廷里的高手,又该是什么层次。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转而问了个更感兴趣的问题:“前两天,你拿我的凳子,又是什么拳械术?”

“三十六凳术,练长板凳的器械术。”

“板凳!?”

“这又甚好奇怪的,武行里的奇门兵器多了去了,用长板凳的器械算什么;衙役出门逮人,自然不会往死里打,况且真要犯事的,见到穿官袍、带刀枪的,那还不玩命的逃;而且江湖人士多居旅店酒家,板凳到处都是,又隐蔽,又沉重,能锁能压,比起什么刺叉勾叉都好用,是衙门捕人术中,数十种武器之首选。”

我擦,你说的真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李达想到了少林寺十八铜人阵里的最强兵器,同样也是折凳。

折凳的奥妙之处,它可以藏在民居之中,随手可得,还可以坐着它来隐藏杀机,就算被警察抓了也告不了你。真不愧为七种武器之首!哈哈哈哈。

恍惚间,身穿黄衣的星爷正插着腰哈哈大笑。

电影里拍的居然是真的!

“我就要学这个!”

第五十章 你儿子以后就是颗蛋

拳械合一,是国术最大的特点以及优点,因为冷兵器战争说到底,就是器械的合理利用。

器械的练法,不仅不会分心,更能增涨拳术层次,比如你不练器械,永远不知道剑指的指头,其实是用来提盾的。

通臂拳的劈崩钻炮横,取材于枪法中的大封大劈。

勾手的原型,其实是汉代一种可攻可防的勾镶武器。

这既是相互促进、相互影响的关系,同样也是拳术实战性的一种表现。

不仅能实战,更能大战!

当然,也不是所有拳术和器械都能完美融合的,比如你一练长拳的,玩匕首峨眉刺,这就扯淡了,或者你一练短打的,提着两根狼牙棒,你这短打就真的白学了,不仅没有补益,还有害处。

而这扬州衙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板凳术,其实是关节技的一种器具延申,核心是锁、拿、绞、摔;长拳是大架子,披劈冲撞,远用拳打脚踢,近用肩肘胯膝,辅以关节技更能让李达掌握住打法节奏。

这几日功夫,配合马家呼吸法,李达能感受到,他对于太祖长拳的掌控火候再上一层楼。

而这更让恶面陈惊讶了,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能这么快掌握板凳技,并炼入拳术中,这小子是真有天赋的,不对,不仅仅是天赋,除非他掌握了武行世家子弟历代单传的呼吸法,才能将打法练法用法三位一体,迅速糅合,并迅速适应他初学者的拳术暴涨期。’

‘不过不可能啊,就算我这些年花了极大功夫,都没找到一种呼吸法,这本事只掌握在武行世家、朝廷上层的手中,就算杜五也不一定会。’

‘扬州城里我没摸出来历的,仅有郭通的三年前找来的那个教头,他的拳术之高,还在三大馆主之上,难道是他?’

恶面陈不只是好勇斗狠的猛汉,不然他也不会抢来监狱的肥差,就算猜测到半个真相,表情依旧不变,反而突然道:“我现在有一丝丝相信,你一年内有挑战杜五顶门弟子的资格了。”

“恩?”李达不明白,一直冷嘲热讽的丑鬼,怎么突然说好话了。

“但是仅一丝丝而已,”恶面陈顿了顿,“但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却不是你有天赋就能解决的。”

“请说出你的见解,”李达来了兴趣。

恶面陈指着李达脱下来的铁砂护臂,内侧泛黄,透着一股浓厚的药香。

“你把药膏抹在这护臂里,平时用你的虾蟆功锤炼两臂肌肉,铁砂不仅摩擦你的皮肉,锻炼灵敏性,还能将药力磨入你的皮肉中,我猜,你能练成长拳冲天炮,也是这个原因。”

李达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这也是瘦虎口传的锻体方式,跟什么铁砂掌、排打功的原理类似,都是通过外力将种药打入体内。

“问题就在这里,无论软硬功,锤炼筋骨都离不开种药,一盒药膏,按照你这种练法,顶多能顶半月,半月后你没了武家药膏,训练进度便会大为延迟,到那时你怎么办?”

说完,恶面陈冷笑的看着他,似乎觉的自己一语道中了要害。

没错,要想练劲,得有武家药膏,而没有药膏,别说挑战武馆,练不练的出劲都是个问题。

“这药膏,外边有人卖吗?”李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表情渐渐严肃,他不可能总去麻烦瘦虎教头。

“黑市里面,最次等的武家膏药,百两银子一盒。”

说到这里,恶面陈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这些年压榨囚犯,坑蒙拐骗,赚来的大半家财,都投入这无底洞了。

穷文富武,在这魔改版的世道,更是走到了一个极端。

“自己做不行吗?”

“呵,武家方子好找,但种药哪里容易得到,这可是妖魔药。”

“你等等!”李达目光一亮,三步并两步就消失在走廊外,恶面陈没反应过来,‘蹬蹬蹬蹬’,李达又跑了回来,指着手上猴尾巴模样的花朵。

“猴精花,我师傅从镇山猿的洞府中采来的,”李达故意炫耀道,这干哥哥还不知道只有他才会道术。

恶面陈眼珠子瞪的老大。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种药难求,便是因为要跟妖魔打交道。

但听说对方的师傅,貌似是会法术的?

李达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李达率先开口,“求我啊。”

“……”

恶面陈这位衙门里凶人,恶名赫赫,不知把多少犯人折磨的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扬州下九流的一号人物,衙门排名前三的打家,此时竟有一种腿发软的感觉。

妈卖批,被抓到要害了!

所以等良白羊出来散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满口哥哥弟弟的,比谁都亲热。

“小兄弟,我觉的以你这天赋,打死那杜五不成问题。”

“我练拳十几年,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年轻人。”

“我感觉李兄弟你打的太祖长拳中,隐隐有一种王霸之风。”

“……”

深夜十分,群星暗淡,乌云滚滚,李达看了看天空,知道时候已到,便下了楼梯,到了那间密室中。

密室中,良白羊一身轻纱,躺在铁板床上,肚皮高高鼓起,隐有青斑流动。

这位熟妇人双腿缠来缠去,像是要生了一般,满脸汗水,嘴里死死咬着毛巾,低沉的呻吟声从口中传出。

而四周刑具传出阴沉的气息,正与肚皮的鬼婴相互抵消。

“饮鸠止渴,”这是李达的评价。

“等鬼婴彻底击溃冤魂之气,并将冤气吞噬,到时候大嫂你想不变成鬼母都不行了。”

好在良白玉对此早有准备,这些天间,她除了遥控管理醉人居外,便是采购施法的物件。

铁床下面,供奉着刚宰杀的鹿肺、下蛋母鸭、白鹅,香炉中青烟袅袅,阎罗牌位上是凶神恶煞的钟馗像。

李达用毛巾擦了擦手,并法指落在铜盆水中,低声念道:“清净之水,日月华开。中存北斗,内映三台。神水一,散祸消灾。急急如律令。”

然后用盆里符水涂在钟馗像中,原本模糊的模样,在用水涂过后,模样越发清晰,尤其是手上大椎,几欲砸人。

李达又念了净坛咒,对良白玉念了净心咒,甚至还走了一段法步。

若是他自己施法,自然不需要这么麻烦,但这是对普通人施法,得按照规矩来。

按照李达自己的琢磨,这种道家仪式,主要是用来校对天地频率的一种手段。

似是察觉到危险,良白玉的肚皮一阵鼓一阵缩,像是有两只小手在扒拉着肠子一样。

“啊!!!!!!”

良嫂终于忍不住,两眼翻白,痛的不能自理,凄厉的惨叫起来。

“都看什么,没你们什么事,滚回去!”恶面陈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口,呵斥着被惊醒的自家人。

烛光似明似暗,李达施法到了关键时刻,面色十分严肃。

“良嫂,让你儿子乖一点!”

李达捏碎贡品糕点,糕点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灰,同时肚皮里传来咀嚼声音。

良白玉颤抖着抚摸自己肚皮,低声说一些安慰话语。

李达深吸了口气,按照高邮民间法术做法,盘膝在地,念一些发音古怪的咒语,蜡烛火光像是被竖起,全部变成绿色。

他的耳边渐渐听到一种奇异邪恶复杂的低语声。

贡品中的下蛋死鸭忽然睁开黑眼,一口一下,将鹿肺吃掉,同时鸭子肚皮以肉眼可见速度涨起,右边活鹅惨叫声越来越低,脖子上像是被割出一条血线,血水流在鸭脚下。

一股奇异浓重的气氛在密室中凝聚。

民间法术有一个特点,就是往往施术者也不知道什么原理,属于瞎猫碰到死耗子;而且这是第一次尝试,李达也有些紧张。

在他的感应中,此刻周围的气场乱的一塌糊涂,有鬼气、有生命力、还有邪恶反常的低语。

李达手掌一转,钉鬼符贴在良嫂肚皮上,原本该是讳令的地方,被重新填入了咒令。

咒令为,驱鬼!

“摄!”

阎罗牌位上的钟馗像猛的睁眼,而大椎消失无踪。

良白羊肚皮一缩,发出一声尖锐到极点的惨叫,然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东西都是重影,浑身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两腿之间全是污血,还有尿液。

良白羊摸着肚皮,突然惊慌道:“我的孩儿,我的孩子呢!”

她慌张的四处张望,正好看见李达蹲在地上,正用一把小刀割着鸭肚子,原本放在四方的四颗高邮鸭蛋不翼而飞。

“我、我的孩儿呢?”良白羊满脸紧张的问,双手死死握紧。

李达从鸭肚皮里摸出一颗带壳沾血的黑蛋,擦了擦手,裂开满嘴白牙,伸出了个大拇指:“大嫂,你儿子以后就是颗蛋了!”

第五十一章 我就是规矩

李达在陈府这十天过的很充实,拳术不仅融入了衙门的器械术,火候更进一步,正式迈入武行学徒的层次,还帮大嫂下了个蛋。

不过好日子终于到头了,码头上传来了一封信,良嫂看了后递给李达,李达看后面色一变,便匆匆出了门。

恶面陈见状,低声道:“郭通是要回来了?”

“差不多吧,”良白羊平静道:“不管成败,他都要回来收尾了,虽然信上没说,但他这次很有信心。”

“得罪了衙门、得罪了商人、得罪了上下游漕帮,他拿什么翻盘?”

良白羊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当初那人,背景,很深,来自汉留。”

恶面陈脸皮一抽,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

春夏之交,老天爷间歇性的落下一个大霹雳,然后就是乌云滚滚,暴雨倾盆而下。

“这是要变天的节奏,”李达抬头看了眼天上阴沉的天气,自言自语。

话音一落,‘噼啪’一声天雷巨响,然后落雨如柱,顷刻间就将整座城池淹入狂风暴雨之中。

在这密集的雨水之下,一朵朵黄皮纸伞像是莲花一样盛开,大街小巷,花开朵朵。

十天没出门,李达很敏锐的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街头巷尾,多了很多身穿破烂衣服的汉子,麻木的双眼中,有一种烈火在孕育。

漕运码头工的身份很复杂,破产的农民和小手工业者、盗贼、赌棍、强盗、罪犯,来自天南地北,能安心待在码头里,得益于漕帮严厉的帮规以及封闭的环境。

而如今管事的不在,这些人一旦上岸,便是优质的犯罪分子预备役,这也是为什么衙门会容忍郭通的原因。

按照现在的话说,郭通就是某大型工厂的老板,上万人靠他吃饭,是地方经济的贡献者,牵连甚广,一旦厂子倒了,这上万人怎么安置,这可是绝对的老大难问题。

用古代话来说,郭通这种行为是通邪结党、挟养奸轨、上干王法、下乱吏治、把持官府、欺压良民、以私害公,衙门不能制也。

没办法,山西煤老板,不,漕帮郭老大,就是这么吊!

一路无话,撑着油纸伞,李达一路赶到了码头,只见货物堆积如山,数十条漕船堵在河道上,几乎把整个河道都要塞满。

衙役书吏正在不断做着工作,但是船只出了问题,你总不能让人开到河里沉了。

漕运搞了这么多年,内里有太多的环节可以操纵,别的不说,单是阳奉阴违这四个字,就足够让人头疼。

李达没见到四大金刚的任何一个,不过他在东南角的仓库门口,看到有一群人围堵着几个富商,其中有一个正是苏州茶商杨万千。

“就是你们这些奸商,逼的郭老大不得不出走,你们连我们的卖命钱都要赚,良心被狗吃了,大家伙说是不是!”

“绑了他们,让他们家人带银子来赎,一人一千两银子,足够我们分了!”

“这些奸商肥的流油,杀了能吃肉。”

围堵的人群中,眼神冒出绿油油的光芒。

在这些人眼中,

命就是钱,

富就是罪。

其中一个富商见势不妙,连忙大叫道:“我们是郭老大请来商量通漕的,你们想干什么!”

“郭大哥明明不在,你这是糊弄鬼呢!”

“弄死他们,弄死他们!”

拿暴力维持秩序的组织,一旦失控,暴力就会变成动乱的根源。

几个富商的声音在人潮中翻不出半点浪花。

“干什么,干什么,都来这里凑热闹啊!”

“李兄弟?”

“李小哥!”

李达在码头的名气不算小,毕竟从古到今,无论什么帮会组织,两种人都是不能得罪的。

一种是领导夫人。

一种是领导小秘。

他是小秘。

更何况是李达将闹事的码头混混给收拾掉,可以说是整件大事的导火索。

“是郭哥让我来接人的,让路,”李达对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一群人,淡淡道。

人群中顿时一阵嘈杂,郭通的名号在这里还是很管用的。

“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郭哥多少天都没出面了,”有人突然道,随即引发一大片的附应声。

“对!”

“让郭哥来见我们!”

“让他给我们解释!”

这些汉子对富商有怨气,对这起事件的制造者,未尝没有愤怒。

毕竟,他们是靠码头吃饭的,砸人饭碗,别说老大,亲爹都没用。

当然,若是郭通在,凭他的脸面,没人敢放肆,但眼前就只是小秘而已。

一个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小秘书。

欺软怕硬,这是人的天性。

李达挠了挠鼻子,暗自叹了口气。

说实话,从本心来说,他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

尤其是这些财大气粗、腰缠万贯的贾人。

这跟道德水平、见义勇为没啥关系。

最主要的原因,

他穷。

像他这种穷丝多多少少有一种仇富情结。

他不至于扮演抢劫者的角色,但这些人要是被抢了,被打了,他也不介意拍拍手掌,幸灾乐祸。

但他有踢翻杜家武馆的小目标,而知道杜五与郭通的关系后,他便知道,单是拳术练的好,想要踢翻武馆几乎不可能。

良白羊说过,郭通这人心性凉薄,表面称兄道弟,其实只拿兄弟当工具,要想踢翻杜家武馆,取代杜五,除非你拿出比杜五更大的价值来。

这些富商既然敢来码头,不管是不是得到郭通的信件,那都是一种良好的信号,代表着供货商向渠道商屈服了,这时候再闹出事端来,那就真的是没事找事了。

李达目光扫在人群中,在叫的最大声的几个人中,突然发现一道熟悉面孔。

杜家武馆蒋元成,正是被自己ko的那一位,藏在人群中,看见自己处于被围攻的状态,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与怨毒。

失手败给这位,他被杜五活活抽断了三根竹鞭,若不是师兄弟苦苦哀求,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可想而知,他对于李达的怨恨。

“让郭哥说话,你算老几,你没资格跟我们说!”他吼道。

这几个江南富商何曾见过这番场面,暴雨之中,被上百个面貌凶狠、手持棍棒的凶人围住,看自己的眼神都是绿的,磨刀霍霍,就像是看肥羊,手脚都在发抖,除了杨万千还算镇定外,有一个胖子直接腿一软,跌坐在地。

李达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一手撑着伞,一边往人群里走。

“我说,各位”

李达右臂肌肉子一鼓一缩,伞沿突然跟刀锋一样转起来,雨珠四溅,劈头盖脸打来,像是钢珠子打在脸上,这些人纷纷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而蒋元成也没想到李达突然发飙,等他反应过来时,人挨人、人挤人,他已经没有腾挪地方。

两眼一花,迎面而来的是铁柱一样的拳影,雨帘炸在拳面上,全部被炸散开。

胸口一阵剧痛,肋骨仿佛要剃出肉中,蒋元成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一个月,他是怎么练出架子劲的。

拳劲凶猛,雨天地滑,周围七八个人一同被掀翻在地。

“你”

蒋元成到底也是练家子,翻身一滚,脚步内扣就要蹦起。

然而李达早有准备,欺身蹩腿,撞在对方膝盖后侧,一拉一扯一带,踩拉着对方腿骨筋带‘咯咯’作响,重重按砸在地面上。

李达眼中恶气一闪,手掌揪着头皮,‘砰’‘砰’‘砰’的往石子地面砸去。

地面的小水洼中,丝丝血水渗入其中,搅成灰红色。

一声又一声。

人群渐渐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李达的狠辣惊住了。

直到对方气息几无,李达才丢开对方脑袋,摸了把脸上水珠,在瓢泼大雨中站了起来,平静的笑着。

“……我说,郭哥和管事的不在,我就是码头上的规矩,你们有意见?”

全场安静如鸡。

李达弯腰,捡起油纸伞,走到几个商人面前,“走吧,几位员外,到里面歇歇脚。”

“谢、谢谢兄弟!”

“李小哥真是好汉子、好汉子!”

“兄弟真是能镇压场面的!”

那个腿软的大胖子更搞笑,抱着李达肩膀就不撒手,带着哭腔道:“大兄弟你总算过来了。”

李达抽了抽嘴角,表情淡定,“干我们这行是要讲规矩的,你们都是贵人,我来了,自然要保你们平安。”

“李兄弟真是条好汉,”就连杨万千都感慨道,“多亏你了。”

李达淡定的点着头,在前面领路,心中却在暗道:‘你们是不是傻,镇不了场面,我大不了往人堆里一钻,被揍的还不是你们。’

第五十二章 穷凶极恶老神棍

人持利器,杀心隐现。

李达发现自己的心理状态的确是有些问题,一遇到情况,就想着用拳术解决,胸腔中似乎有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戾气。

把蒋元成打的半死时,心理居然产生一种特殊的愉悦感。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拳术是可以用来好勇斗狠,但事事都好勇斗狠,距离凉凉也不远了。

不过李达也试探出了自己如今的拳术层次,虽然猝然爆发,虽然雨天路滑,躲无可躲,但能一招把对方打翻,他相信就算对方全盛状态,自己也能战而胜之。

马家呼吸法,不愧是武行世家压箱底的本事,提升打法之快,匪夷所思,数月之功,抵的上人家多年打熬。

四个商人中,除了杨万千这个茶商,分别是瓷商、布商、盐商,那没出息的胖子居然还是盐商,都在本地是身价万贯的人物,漕运停滞,这些人一天不知亏损多少钱,无可奈何,这才来跟郭通讲和。

他们也的确没联系上郭通。

李达想了想,道:“各位不要担忧,不出意外的话,郭老大今明两日就能回来。”

其实按照信上的说法,今晚郭通就能回来。

简陋的货仓里,几个商人正捧着热茶喝,危机过后,个个又恢复精明之色,眼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兄弟,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江湖事江湖了,郭老大这一折腾,不知砸了多少人的饭碗,”杨万千感慨道。

“嗯嗯,我家老舅可说了,要不是怕外地人过来抢食,有些人就要下手了,只要钱砸的多,什么人请不动,”胖子气哼哼道。

李达心中一动,生在俗世,没人离的开吃喝拉撒,尤其是花银子如流水的拳术修炼,这些商人未必像表面上的那般弱鸡。

“哈哈,我倒想看看,谁敢砸我们的招牌!”

大门被猛的推开,断指刘、黑心蚊、笑面狼,还有十几个阴沉、冷漠、或是笑嘻嘻的汉子,一起涌了进来,黑心纹阴沉沉的道:“盐帮牛舵主虽然是淮阳地面上只手遮天的人物,但在这条江面,是龙也得给我们盘着,没有我们的渠道,谁敢给你们贩私盐?”

十多日不见,李达明显感受到,这些人身上的煞气又重了许多。

胖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这个,我不是这意思,我老舅说了,那个,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牛公子别惊慌,郭哥也明白这些天的损失,保准给你们一个交代,我先安排各位休息,什么事等一下再谈。”

这些商人自无异议,被人领了出去,等外人走后,笑面狼才露出一贯的假笑来,“李兄弟你真是够凶啊,咬人的狗不叫,杜家武馆的高足,上来就被你一脚废了。”

“哈哈,李小弟也是不知道,杜家武馆跟我们的关系嘛,”断指刘打圆场道。

李达也适时的表现出惊讶,“什么,杜家武馆是我们自己人,我还在奇怪怎么我们码头里混了张生面孔,不过杜家武馆的弟子,挡不了我一拳,假的吧!”

几人顿时无语,好半晌,断指刘才干咳一声,道:“这个,有些事以后再跟你解释,先给你介绍几个老哥。”

“水底鬼。”

“运粮百户周长官。”

“临清船厂的胡厂长。”

“花色白。”

“脚行刑爷。”

“炮仗叔。”

“棍三爷。”

“丐行李四九。”

“衙门库大吏洪老叔。”

“……”

李达暗自吸了口气,心理闪过八个大字,牛鬼蛇神、三教九流。

有名号的,那都是行头魁首,没名号的,做的买卖那基本都是不干净的。

以码头漕运为核心,郭通编织多年的这张官匪黑白的大网,直到最后一刻,才展现出来,他甚至看到,当初在酒楼上跟郭通有口角之争的码头胖爷,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李达一一问好,这些人或是好奇、或是审视的看着他,其中棍三爷还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小子,居然把杜五的徒弟打了,有个性。”

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正式迈入郭通的核心圈子了?

黑心蚊把李达拉过来,低声道:“郭哥给大嫂的信,大嫂跟你说过内容了吧?”

“说了。”

“那就好,今晚你就把那些礼品带给那位,这事做成了,你就是我们的兄弟。”

李达犹豫了下,问道:“是不是太急了点,我师父也才跟那一位见上几次面。”

“我们现在明里暗里做的事,都是为这临门一脚准备的,只要官面的态度准了,那这大事就成了一半。”

“行吧,我让我师父试试。”

这事老早以前郭通亲自跟他说的,衙门里的王师爷是个信道人家,让老神棍跟对方套套近乎,事后必有厚报。

李达心想反正这老家伙闲着也是闲着,便把这事跟他这么一说,这臭不要脸的一听有好处,立马就从了,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还真搭上了这条线。

今天就要跟对对方摊牌了。

……

“哗,颜真卿的字帖、通府阁的老砚、还有这两座白玉小狮子,你知道这卖出去得多少银子!”老神棍两眼放光的道。

李达淡定的把对方的脏手拍开,把礼盒关起来,淡淡道:“你要是不怕被人沉江,你也可以抢了就跑。”

“那哪能呢,老道可是讲规矩的,”老神棍脖子一缩,讪讪道。

“道长,老爷还在跟府衙商量公事,还要等一会儿再回来,麻烦请等一等。”仆人上了茶,恭敬的道。

“无事,贫道等的起,”老神棍一脸道貌昂然。

这位王师爷住在衙门附近一栋老楼里,除了两个仆人,院子里养些花花草草外,很朴素的环境,李达相当怀疑这事能不能成。

“话说回来,这王师爷有这么大能量吗,郭通不给知府送礼,专门讨好他一个,他不就是领导小秘吗?”

“嗨,这大兄弟你这就不懂衙门行情了,老话说的好,无幕不成衙,师爷虽然受雇于知府,但也是关系人脉的保证,总督、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知府、知县,谁家不供着几个师爷,扯着枝桠连一大片呢,一个有本事的师爷,长袖挥舞,消息灵通,外迎长官,内压府吏,足能保雇主官运亨通。”

“而且这师爷也分三六九等的,书禀师爷草拟禀贴,上达天听,是公门第一流人物,刑名师爷管狱讼律法,权势极大,钱谷师爷统户、婚、田、地四类,俗事最多,朱墨师爷红笔批勾告示,发放文书,是‘红鼻子’师爷,地位最低,但唯一例外的,便是这漕运师爷。”

“哦,怎讲?”李达好奇道。

“要知这师爷大多为雇主的同乡、同窗,或者是当地的士人文豪,又或者是长官推荐,唯独这漕席,只运河两岸大城才供的职位,监管漕粮运输,是由漕运总督亲自指定,有风闻奏疏之权,在这漕运方面,说话比知府管用呢。”

“你们那位郭老大,搞的那么大阵仗,堵塞粮运,罪名大到可以抄家灭族,但小也可以小到只是河期耽搁,罚钱两千,谁说了算,还不是这位王师爷,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位帮会大佬要讨好他了吧。”

“原来如此,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李达一脸怀疑。

老神棍抚须一笑:“老夫还没求仙问道时,也是衙门里的一把好手。”

还没到李达继续发问,大门打开,一位青袍老者走了进来,见到老神棍目光一亮,快走两步,拱手道:“道长不拜访名山,今日怎有空来此。”

“哈哈哈哈,老道掐指一算,算出今日王兄府上有好茶水,故来一叙。”

二人又亲密谈上几句,李达至少可以肯定,在二人关系上,老神棍没有胡吹。

“徒儿,你在外面等我,老道和老友有话要聊,”老神棍斜眼看了李达一眼,悄悄眨了眨眼,挥挥衣袖,跟着对方走进内室。

“原来是他,”李达自言自语,当初在码头上看到的青衣老人,原来就是这位王师爷。

老神棍也的确能侃,李达等了一个时辰,这两老货还没出来,实在忍不住,在院子里溜达起来,正好看见那迎客仆人正在厢房里搬着文书,便站在门口看热闹。

“这都是老爷从衙门里带来的文案,事关府事,都是极重要的,”仆人吹嘘道。

“那是,那是。”李达附和几声,忽然看到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有十几张图画,便道:“那是什么?”

“那些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罪大恶极,是和邸报一起送来的,府衙一份,我们这里留一份。”

“我能看看吗?”李达顿时产生了好奇心。

仆人迟疑了下,道:“这倒是没什么,只是别弄坏了。”

李达便凑了上去,一张一张翻着,果然是全国通缉的要犯,不是刺死哪家王侯,就是沾了几十条人命,凶悍的狠。

直到他翻到了最后一张。

杜府一百二十三口灭门真凶。

咦?

李达眨了眨眼,这凶手不是没找到嘛。

他顺着字看向了通缉犯画像。

老神棍淫荡的表情赫然画在其中。

第五十三章 低调做人 高调犯罪

老神棍,灭门惨案真凶。

李达感觉自己像是咽下一颗冰块,从口腔一直凉到胃里,然后再扩散到浑身皮肤。

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永远不知道,跟你在网络上吹逼的是人是狗,或者是五毛党。

你也不会知道,一张张客套的笑容背后,是真诚、是虚伪,还是瞧你那傻逼样子。

你更不会知道,老神棍淫荡、下流、贪财的面孔后,隐藏着一颗凶人的心。

但冰冷之后,却是怒火!

没错,就是怒火。

你丫一个朝廷的通缉犯,天天在衙门面前蹦,你这是秀操作呢,还是秀智商呢?

还他老母的杜府一日游,你丫故地重游,坟头蹦迪啊!

照理来说,李达应该对杜府的满门老少感到同情,对草菅人命感到愤怒。

但说实话,虽然很不道德,但这个真没有。

凭老神棍弱如鸡的战斗力,这都能把你家灭门,你们全家上下都是战五渣啊!

……

内屋,二人相对而坐,其中,王师爷这位漕运长官在面对老神棍时,居然执晚辈礼。

王师爷给老神棍倒了杯茶水,低声道:“何师,杜家那件事早已过去,你又何必跳入泥潭呢。”

“大义所致,抛头颅洒热血亦不悔,”老神棍大义凌然,随即又垮下了老脸,道:“那女鬼天天在梦里纠缠我,不帮她找到她女儿,我睡不着觉啊。”

“毕竟……是我亲手杀了她。”

“这事涉及鬼神,又与朝廷上层脱不开关系,你要掀桌子,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不然,那些人的能量,杜家父子都无半点还手之力,”王师爷摇头叹息。

“放心,看见门外那小子了么,他是会一两手道术的,凭老夫的三寸不烂之舌,就算是被人追杀、被人报复,一定会让这小子给我垫背,这小子傻不啦叽、呆头呆脑的,最好忽悠!”

老神棍咧嘴,伸出了个大拇指。

……

城南大街上

“大兄弟,你说这事成了,你们郭老大准备给咱们多少钱?”

“漕帮有钱啊,你别看他们一副穷酸样,火耗,折损银,只要动一动手脚,那银子哗哗直下。”

“大兄弟,你咋不说话,心情不好丫?”

李达面无表情的看向老神棍,道:“老道,你没算到你今天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吗?”

“哈?”

“去你屋里坐坐,顺便帮你驱驱邪。”

老神棍不是真道士,自然也受不了那餐风露宿的苦,租的是扬州城一栋民居,屋主是个小商人,早出晚归,倒也算偏僻。

“大、大兄弟,你怎么把我绑起来了。”

“大兄弟,你拿菜刀干什么,驱邪用不着这刀子吧。”

老神棍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惊恐的看着李达拿着菜刀,在他面前比划来比划去。

“这鬼物可不一般,画皮听说过没,我怀疑附你身上的,就是这画皮恶鬼,看我先剥皮去骨,把它挖出来再说。”

“不过不急,我先逼逼它,我最近听人说过,衙门监狱里面有一种刑法,专门对付骗子的,就是把人倒吊着,给人鼻子里灌醋,灌到一半,猛的拍打背部,就会造成终身不愈的咳嗽毛病,我在这里试试看,它对鬼有没有效果。”

老神棍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尖叫道:“大兄弟,老道我做人一向兢兢业业、表里如一、拾金不昧,你们老大给的重赏还没到手呢,大兄弟你可不能杀人灭口啊。”

李达冷笑三声,“杀人灭口,这个词用的好,你当年杀了杜家满门,到底又是灭了谁的口?”

老神棍神表情一滞,好半晌,才讪讪道:“大兄弟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听不懂,那你解释解释,朝廷全国通缉的重犯里,为什么会有您老人家的模样?”

“那肯定是画错啊,你也知道,这重大要犯,长什么样其实没几个人知道,刑部的画工又是出了名的差,误会,真是误会啊!”老神棍信誓旦旦。

“哦,误会,你去杜府做什么?”

“当然是做生意啦。”

“谁的生意?”

“苏州商人。”

“哪一位苏州商人?”

“苏州第一茶商,杨万千兄弟你听说过没,”老神棍低声道。

李达气急反笑,这丫真的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死到临头还在浪,也不废话,直接倒吊起来,一股浓重的醋味从老神棍鼻子里钻进去,呛的他连打好几个喷嚏。

“大兄弟,你我相识一场,放我一条生路行不行?”老神棍苦着脸道。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码头做事,”李达突然道。

“呃,大兄弟你热血未消,忠肝义胆,想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其实老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大兄弟你两眼如钩,额头大亮,这是龙蛇之相,有枭雄之姿。”

“因为码头安全啊。”

“哈?”

凭良心说,李达虽然在穿越者中,属于混的特别不咋滴的那种,跟称王称霸的那几位更是半点不能比,但是找几个能点科技树的行当,赚点小钱钱,那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不这没做呢,最主要的原因,危险。

任何正规行当,只要露面做事,就有身份暴露的危险,毕竟商有商籍,户有户籍,除非你躲在幕后,只出点子不露面。

但问题是,这年头可没什么专利费,你空口白牙的跟人讲故事,人家心情好听你吹吹,回头就把点子抄去,心情不好的说不定还骂你几句。

马老总那么能侃,当年创业的时候不也被人骂成狗么。

你想做赵括,首先得有一个做当世名将的爹。

在这种情况下,在码头扛砖,是少数几种不需要查验身份,甚至能隐瞒身份的工作。

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农民、漕丁、工人,是自己最好的掩护。

所以,当老神棍浪的飞起的时候,你就不难想象,李达心中的憋屈和怒火。

老子一个穿越者,一个还不一定上通缉榜单的良民,为了小命着想,不怕苦,不怕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

你他老母的一个土著,灭杜家上百口的全国通缉犯,天天不是跟公子哥喝酒,就是到受害地点乱逛,为了丁点好处,在衙门官员鼻子底下做高速旋转,就差头上贴个牌子,上书一行字‘老子就是杀人犯,眼没瞎的过来抓我啊’。

这种拿生命来卖队友的行为,李达鼻子都要气歪了。

“算了,好歹共事一场,我不能真的出卖你。”

还没等老神棍松口气,李达接着道:“我顶多把你带到衙门口,绑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至于能不能被人认出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我相信你是有天命的男人!”

老神棍脸一垮,结结巴巴道:“其实吧,老道方外之人,跟官场中人交往密切,的确有些不合适,不合适。”

李达已经不打算听对方废话,拽着对方就往外走。

“别别别,老道我说,我交代啊!!”

“那就说吧,”李达面无表情道。

“其实吧,我是被冤枉的。”

“这点我倒是信,你绝对不是坏人。”

老神棍顿时一脸感动,能在不知你根底的情况下,还相信你的,那真是知己啊!

“像你这么怂的老东西,怎么会有资格当凶手。”

“……”

好半晌,老神棍才干巴巴的道:“这个,大兄弟,老道跟你说过,我当年曾在官场里厮混过的。”

“恩。”

“我当年曾做过江宁省布政司,太子少保,勇义侯,二品布政使”

李达面无表情,手有点抖。

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越没带老爷爷。

他错了,眼前这一位就是隐藏身份的真大佬。

虽然有些官名他没听明白,但大概是懂了。

一省高官、**候补委员、未来首长的老师。

怪不得人天天在衙门里浪。

原来衙门真是人家开的!

“杨老大人的刑名师爷。”

“啊嘞?”

第五十四章 洪门小天王

老实说,虽然老神棍不是老爷爷,但这身份的确出乎李达的预料。

做秘书的关键,不在于你做的怎么样,而是你给谁做门面。

一高官官的秘书,下放到地方,不是一把手,那也是二把手。

李达打心底里,一直以为老神棍就跟范进一样,是科举多年不中,迫于生计,这才下海当了道士的。

但没想到,老神棍从事主播行业,是有理想,有追求,就跟他被人通缉的理由一样。

“……当时,杜府满门老少被害可是大案,我家恩主杨少保是主审官,阳司的天师、刑部的按察使、还有大内的高手,总之来了许多厉害人物查案。”

“但是查来查去,线索断断续续,似乎有人故意遮掩一般,查了很多人,但总没有头绪,前任码头舵爷,扬州龙王就是那时被抓进去的。”

“老道也算是老刑名,负责给杨老大人整理卷宗,诉讼司法,有一次意外,仵作丢了点资料在藏尸房,老道便去取,好奇之下,便看了看杜家人的尸体,这一看不得了啊,这些人死相简直恐怖到极点,有人用手指把眼珠子插瞎,有人扯开肚皮,把肠子一节节拉断,还有的用利器头盖骨掀开,脑浆子抓在手上往嘴里塞”

说到这里,老神棍面色发白,深吸了几口气,道:“这倒也罢了,最后一具尸体是个孕妇,是城外尼姑庵里的发现的,是杜春楼的正妻,她正怀孕九月,肚皮裂开,被人活剖取尸。”

李达皱眉,当初杜府场景中,唯一没有露面的杜家大房夫人么。

“当时吓的老道三四天没睡好,而且夜夜梦到那个女人瞪大眼珠子看我,呼呼,我请阳司的道人看过,他说我身上没有鬼气,纯粹是忧劳过度,自己吓自己。”

老神棍老脸抽搐,继续道

“我就跟杨老大人告了假,准备修养一段时间,结果梦中的女人没了,朦朦胧胧间,就像是看画本,写着这女人的一生,事无大小,从几岁撒尿,几岁绣女红,几岁第一次出门,还有第一次生女儿的喜悦与惶恐,好似过了二十多年一样,大兄弟,你不明白,我就觉的,这杜家夫人就像是我女儿一样,从小带到大的那种,那种感觉、就是感觉,你懂吗?”

“代入感。”

“对,就是这个道理,然后,我就想我有责任把害她的凶手逮到,然后我就瞒着杨老大人暗中调查,结果真查出不少东西来了。”

“整个案件的卷宗有一些小地方被人悄悄改过,让人感觉更像是自杀,而不是他杀,正一道的天师大人花**力开法坛召魂,当着几十人的面,是真的召出来鬼的那种,然后一一审问,但我看的出来,那杜家夫人是假的,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感觉,动作、神态、气质,跟我梦中的那位不一样。”

“然后杨老大人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让我准备案宗,他要上京面圣,然后去了一趟,才刚回来,案子就结了,杜家谋反,我问过杨老太公,他说此事已确定,让我不要再查下去。”

老神棍龇牙咧嘴,两眼通红,“老道我胆小,心想连杨公都这么说,说不定真就是造反呢,毕竟杜家夫人一介女流,能知道个什么,再说案都结了,还能查个屁啊,我心想回头买个风水好地,把那位夫人的尸体给埋了,也算是尽人事了。”

“结果、结果等我回头找尸体的时候,发现、居然发现,一百三十七条尸体,只有杜夫人的尸体,没了!”

李达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稀里糊涂的成了逃犯,我家里翻出了杜大人写给我的信件,还有赃物,若不是有熟人偷偷告之,我早就被抓了,后来我也打听过了,上面似乎也有争议,杜家三门清贵,若是无缘无故的按上个造反罪名,恐难定人心,所以我这位同犯就成了灭门真凶。”

老神棍说完,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达想了许久,道:“也就是说,天师、还有上面派来查案的人,是有问题的。”

“这是肯定的,以当时的情况,除了我、杨大人,还有京城来的人,任何当地官员都是碰不了卷宗的。”

“你那恩主杨老大人会有问题吗?”

老神棍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以杨老的作风声望,和我多年的认识,他是不会干这种事的,不过奇怪的是,他从京城回来后,就断定杜家是要造反的,这是让我最不解的地方。”

“正一道天师,是谁?”

“京城来的两位天师分别是护神道人和崇圣真君,其中施法招魂的是崇圣真君。”

“崇圣真君!”李达自言自语,忽然心中一动,那不就是金陵城的那位大人物,丹灵儿口中,要对丹鼎派赶进杀绝的那一位,随即浑身一抖。

“我说,那位崇圣真君这次来江南,不是来抓你的吧。”

老神棍也想到了这一点,勉强笑道:“大兄弟别开玩笑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这个灭门真凶是假货,要想抓我早就抓了,何必派一位护国天师移驾江南呢。”

“也有道理。”

李达不说话了,上下打量着老神棍,道袍木簪,人模狗样。

老神棍心尖儿都在颤,对于这位大兄弟的人品,他只能用五个大字形容,

不亚于自己。

所以对方要是押着自己去衙门换赏钱,他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就这样吧,”李达叹了口气,“以后你小心点,低调点,被头铁的往衙门口撞了。”

“完了?”老神棍愕然道。

“不然你想咋地。”

“老道我可是杜家灭门惨案的真凶啊。”

“你这不是假的么,”李达拍了拍对方肩膀,一脸正气道:“我做人的原则是,不害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这次我相信你。”

老神棍感动的热泪盈眶,心想这大兄弟见死不救、贪得无厌的表面下,其实是有一颗赤子之心。

李达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你查不查案我不管,再重复一句,注意安全。”

老神棍满脸感动的直点头。

李达刚一出门,就露出懊悔的表情。

真想把这老头绑到衙门换钱花啊,白花花的银子就从手边溜走了啊。

但一来,自己还要借着老神棍的身份打掩护。

二来,他自己屁股也不干净啊,阳司通缉犯(存疑)、上清余孽(存疑)。

别回头自己把人绑了,人回头再把自己给绑了,那就坑爹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软啊!

……

隋朝第三次开发的,从京口到余杭,八百里多长的江南河段中,一条官船正在河面行驶。

距离钱塘河还有百里距离,距离暴躁的钱塘大潮还有三个月,所以水面平缓,波涛不惊,偶然还有白鸥从水面飘起,嘴里还叼着一条肥鱼。

但是官船的水面上,却绝对与平静无缘,一股浓厚的血腥气从甲板上传来,好似被炮打过的尸体,器官零散的洒在各处。

郭通站在船头,一身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闻着血腥气,只感到一股名叫野心的东西在滋养着全身,这种感觉正好,怪不得能让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前赴后继。

“四通锤八大靠功、回龙行掌、孙膑小架、直功门、**二路、二郎手,六个武行拳师联手取你性命,郭通,你这条命值不少钱嘛。”

“多亏您插手,”郭通回头,看着眼前邪气盎然的少年人,尊敬的道。

“谈不上,我姥爷欠你一个人情,你要还,我便还上,有汉留出面,你这下九流的招牌没人敢惹。”

少年人两眼如钩,额头大亮,一身红色胡袍,按照老神棍的说法,这是龙蛇之相。

“我始终是你们洪门王老爷的外家,旦有吩咐,郭通义不容辞!”

“哈哈哈,你郭汉子真是不要脸皮,抱着我王家的腿就撒不开了,”龙蛇之相的少年人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郭通面色不变,微微弯腰,“一南一北两宗佛,峨眉新系道人家,新老爷,臂王爷,敢打敢杀硬马爷,不如皇家洪老爷。”

“老爷门下,您才是洪门小天王,做您家走狗,我郭通乐意至极。”

第五十五章 鹬蚌相争 坐观其斗

夜色微深,窗外风声卷着浪声,像是一种奇异的狼吼,才下过雨的天气不算太阴,但也见不着月亮。

李达躺在木坂床上,双眼微眯,似睡非睡,但耳朵翘起,敏锐的听着外面,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自己躲在码头,日子过的不能说苦,但是也的确是尽所能的低调了。

但漕帮之争、杜家满门、上清余孽、阳司官员,就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不管你藏在哪个偏僻角落,总会缓缓的、不可逆转将你网进去。

在这神神怪怪的世道中,要想活的舒服一点,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直到敲门声响起,大门打开,一个年龄不大的码头少年兴奋道:“李哥,郭老大回来了!”

李达起身,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落下,不管怎么说,总归有个说法了。

他匆匆的走出了门,不知何时起,码头上的火把像是星星之火,在黑暗中亮成一片。

一条普通的小渔船就靠在河堤上,一位身材不高不矮的中年人正在站在船头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郭哥,”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

四五百名看不清面目的汉子同时叫道:“郭哥!”

所有火把让开了一条路,让这位搏险一统所有扬州码头的强人登场。

账房黄、断指刘、黑心蚊、笑面狼、还有水底鬼、花色白、脚行刑爷、炮仗叔等等一干悍将紧随其后。

“今日之后,郭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扬州城有新龙王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江湖大佬,啧啧,”李达心中难得泛起一丝波澜,不过脑中又想起良嫂跟自己讲的过去,那点冲动迅速敛去。

“大佬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李达摇了摇头,混入移动的人群中。

……

李达看过一部西方黑帮电影,里面的意呆利教父就坐在书房里,迎接着一个又一个拜访者,他觉的这很有逼格。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成为这幕场景中的一员。

当然,他是拜访者。

郭通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接着一个,面见自己的亲信。

李达本以为自己要等很久,但出乎意料的,第四位就轮到他了。

断指刘拍了拍李达肩膀,低声道:“郭哥在里面等你。”

李达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家地位不高,但没奈何自己办的事重要。

漕帮郭龙王再牛,那也要官府承认才行啊。

李达推开了门,门内点了三根蜡烛,环境仍有些昏暗,只能看到郭通大概的轮廓。

“坐,”郭通沉稳的声音响起。

李达刚一坐稳,郭通就推过来一个盒子,“这是给你那位师父的。”

李达打开一看,十张山西银票,每一张是一百面额的,顿时吸了口气,两眼冒出金光来。

一千两,对于一个掮客来说,已经是超乎想象的报酬了。

简单的说,李达要还在白云观当道士,估计要辛苦一百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按照比例分成,六四、七三、八二,

算了,反正这师傅也是假货,而且还骗了自己,这一千两,就当是给他的一个小小的惩罚。

李达心安理得的把银票揣入怀中。

“这是给你的,”郭通又推来一个盒子。

李达打开一看,只薄薄的一张纸,刚还有些失望,但等看清楚了之后,顿时又目光亮起。

扬州城西一座三进出的宅院,论起市价,比不上一千两银子,但比起升值空间,却又在银子之上。

关键是,他是房子啊!

你见过直接送房子的牛逼老板吗?

眼前就是!

良嫂评价郭通的话,见利而无义,也就是表面豪爽,但其实自私自利的很。

但李达觉的在这里可以补充一句,只要在能给他带来足够多的利益,对方的回报也是相当大的。

“谢谢郭哥。”

这一声谢,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没事,你应得的,”郭通拍拍李达肩膀,“你师傅那边的联系不要断,跟王老保持交流,做的好,我不吝厚报。”

李达眼神一闪,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他走之前忘了问了,老神棍和那一位王师爷是什么关系,都是师爷,若说以前不认识,那就是糊弄鬼了。

“郭哥,今天是第十二天了,那位卫千总,他没几天就回来了吧,”李达试探性的问。

郭通裂开嘴巴,笑容满面的道:“那位卫大人怕是还在分水坝那边等着船来接呢,没办法,漕船漏水,他拳术再高,官位再大,也只能等着人来修船了。”

李达明白了。

分水坝离扬州,至少还有两个城的距离。

也就是说,对方半个月内赶不回来了。

这就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原因。

因为地头蛇会钻洞。

李达对郭通说了几句后,便主动告辞,毕竟这位大佬才回来,还有千头万绪的事要处理。

“对了,明天好好打扮一下,穿件干净点的衣服。”

回到自家那个窄***仄的隔间,李达满足的躺在小板床上。

点亮成就:买房。

而且还是一线城市,三环之内的独栋别墅,这可是上辈子都没点亮的成就。

不过郭通让自己打扮干什么,介绍对象?

还是说,要爆自己的菊花?

李达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花钱买菊花,这不是郭通这种卖妻溺子、志向远大的枭雄干的事。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如此,那就管它呢。

有道是拳术壮的是胆,那银子壮的就是心。

李达突然发现,自己只要想做,还是可以做出一些事的。

比如买房,买房,还有买房。

阳司是自己的潜在敌人,崇圣真君又是老神棍的潜在敌人。

哪一个敌人,他目前都斗不过。

就算以郭通的势力,跟官方斗,也只是分分钟送菜的节奏。

但不代表着,他不可以给对方添添堵。

毕竟他还有一个身份,上清宗主!

胆一壮心一大,他就想折腾了,就算是咸鱼,磨出爪牙,偶尔也是想用一用的。

大号上线,在地面上中勾勒出一个奇异的图案,先是一个鼎,鼎中有道人,但放大了看,却是由无数细密的符文构成。

这是丹灵儿这一脉的讳令,只要对方还在阴神状态,便会有所感应。

李达盘膝坐定,过了约有一炷香时间,湖光潋滟,一道洁白的少女幻影踏入莲间,盈盈一拜。

“见过宗主。”

声音说不出的喜悦。

“最近可有大事发生,”李达用模拟的苍老声音道。

“无甚大事,宗主,灵儿终于脱困,并汇合了妙一门的竹杖师叔,正在苏州城躲避追杀。”

李达回想起了三张通缉榜单中,那位青竹老丈的模样。

而且苏州城,距离分水坝也不是很远嘛,顿时计定,筹措了下言语。

“朝廷鹰犬,害我道门不止,阳司更乃正一道爪牙,老夫夜观天象,测出彗星西沉,斗牛阻于两水之间,此乃阴盛阳衰之兆。”

“宗主,此卦何解?”

“彗星西沉是地支,斗牛应丑,两水受阻困于坝中,阳司地支第二号丑,正困于分水坝。”

丹灵儿激动莫名,“宗主,你说的是真的吗,朝廷鹰犬困于水中,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江南七家在野道门被破,阳司爪牙势如破竹,凶威赫赫,但饶是如此,天干没出动过前三,地支没派出前五,这八个人甚至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就如同秃鹫一般飘荡在空中,带来死亡与毁灭。

但自家宗主只略一推算,就算出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果然只有宗主才是带领我们丹鼎一脉复兴的希望。

“老夫不入尘世多年,此番也不愿多加杀戮,此事便交予你处理了,且去,且去。”

湖水渐渐退潮,丹灵儿还待说些什么,却在潮水中渐渐无声。

李达主动切换了大小号。

既然知道这丹灵儿被一伙反抗朝廷的势力所救,那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处理吧。

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他不愿意与这些人有过多的接触。

丹灵儿是个很好的传话筒。

但李达还不知道的是,他的小迷妹已经把他的位置暴露出来了。

第五十六章 洪门大香堂(上)

李达一大清早就被各种嘈杂声响吵醒,从床上爬起来,透过仓库窗户的一角,可以看到吹唢呐的、敲鼓的,还有什么舞狮舞龙的,红通通的一大片,喜庆的跟人结婚似的。

“搞什么鬼,这才不到四点吧,有没有搞错,混江湖也要早起,我又不要高考?”

李达一肚子牢骚,从衣架子上找了件干净的衫子套着,洗漱完毕后,匆匆下了楼。

刚下楼口,就见断指刘喜气洋洋的指挥着漕丁,将什么红段子、花绸子、瓜果点心装好,放在推车里一起运走。

“刘哥,什么情况,你取小妾啊?”

李达跟断指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他救过对方的命,还救过人媳妇的命,夫妻二人对他也很好,有事没事就给他送海产、送补品,所以李达直接吐槽。

“瞎说,这比娶媳妇还要大的大喜事,等会跟我走,我路上再教你规矩。”

“去哪儿?”

“龙王山。”

扬州城以湖、园林、寺庙等景致闻名,周围没什么名山高岭,非要推举一座的话,那就是城东、运河北侧一段,有一座用挖河道的淤泥碎石堆积出的山头,上面供奉着龙王庙,漕运人家很信这个,香火不断。

李达虽然不知道郭通要干什么,但是他有点没想明白,这么光明正大的拜山头,真的好吗?

断绝漕运、引发罢工、阻塞河道,逼的官府不得不在这场江湖动乱中保持中立,趁机大下杀手,一统大运河与长江交界,所有码头、舵口、河工水路,虽然他当时在保护大嫂,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他在码头都听说了,这小半个月间,江鱼都养的肥了一圈,衙门里也多了十几件人口失踪案件。

这个时候,再大摇大摆的祭神,这不是打知府大人的脸嘛。

民不与官斗,江湖人也是民。

“郭哥从京城请了个招牌,让我们在洪老爷面前开香堂。”

开香堂?

这不是漕帮的做法,漕帮人收小弟的黑话叫跑海,从长江到运河,再从运河到东海,漕帮人一条线,靠水为生,收小弟必须通码头开埠,顺着江河跑,所以叫跑海。

洪老爷、开香堂,李达琢磨了下,忽然惊道:“开的是洪门分舵!”

“没错,就是洪门分舵,郭哥弄到了通天的关系!”

李达心思电转,瞬间就想明白这件事的政治意义。

首先,在这条时间线上,我大清亡了,洪门做为反清复明的机构,充分完成了组织交给它的任务,可以说是复国元勋。

再者,这世道拳术是魔改过的,顶尖拳师未必能决定一场冷兵器战争,但可以在战争中决定你的生死,不然你以为我大清栋梁皇太极是怎么挂的。

而在七大拳系中,拳谚的最后一句,也变相证明洪门的历史地位,新老爷,臂王爷,敢打敢杀硬马爷,不如皇家洪老爷,洪老爷就是应该就是洪门拳术。

不是说其它拳系的拳师就一定打不过洪门拳师,关键是洪门可是朝廷的门面,也是朝廷在武行的招牌,砸了它,可不是找死;就像是民国时期的地方拳师再能打,也不敢到中央国术馆挑衅一样,打不过是一回事,不敢打则是另一回事。

“洪门自从皇明复辟以来,五十年间,仅开过三个山堂,我们龙王山是第四个!”

断指刘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在路上也忍不住满脸激动。

李达明白了,洪门在这里开了山堂,就相当于挂了张免死金牌,日后只有他们找别人的麻烦,没有人敢挑衅洪门权威,就算当地的衙门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洪门一脉,关系通天。

就是这么霸道,就是这么bug,不服气憋着,谁让人家反清复明成功了。

免死金牌,世袭罔替。

这些香烛礼件一路送到山脚下,被山下的码头打仔运到山上。

这些码头上的汉子个个一身白衫红腰带,精神十足,不断有把头干事吆喝来去,龙王庙附近的区域已经被重新清理了遍,满足开香堂‘五丈见方’的要求。

除了运河龙王外,法坛上还临时摆放了一座关羽夜读《春秋》像,匾额‘忠义堂’三个字,中间设三层供桌,上层设羊角哀、左伯桃二位,中层设梁山宋江位,下层设始祖、武宗前五祖、中五祖、五杰、三英、五义,男女军师。

据说这就是当年红花亭胜利会师,祭天结义的排场,不过李达不确定的是,魔改过的时间线,这些洪门祖师爷还是不是同一号人。

附近的漕丁正在挂大红灯笼,外层三盏、中层八盏、内层二十一盏,‘三八二十一’,正是洪门的洪字比划,账房黄忙的满头大汗,见了李达,立刻尖叫道:“你怎么穿这身衣服过来,快到里间换掉,快去!”

“我新买的湖布短打小衣,城里货,怎么就不行了,”李达话还没说完,就被推嚷着去了本该是庙里祈祷的单间,正好看见丐行李四九苦巴巴的脱了破洞装,露出排骨板的身材,十分难受的套上了束身长衫子,看见李达,目光一亮。

“李兄弟,听说老郭送你一处宅子?”

“有这么回事,”李达立刻警觉,这家伙咋知道的。

“缺不缺丫鬟姑娘,我那里有好货色,给你这个数,”老乞丐咧开嘴,露出一嘴的黄牙,脏兮兮的手指比划了个八。

李达面色微变,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人口买卖,而对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人头贩子。

“行,我回头看看吧,谢谢四九哥了。”

应付了这位后,李达吸了口气,上衣脱掉,露出一身精干的肌肉,套上这件像是读书人的长袍子,却又拉伸收紧的款式,鲜艳的大红色,忒瞎人眼。

又有几个干部级的走了进来,李达瞬间感到一股凶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原来是杜馆主,没想到大家原来都是自己人,都是郭哥兄弟,”李达嘿嘿一笑。

“我徒弟被你打的肋骨断裂、右腿废掉,头部重创,至今昏迷不醒,你得给我个交代!”

李达无视对方凶狠的眼神,上前一步,硬顶硬的道:“武行说法,硬出头上生死擂,你徒弟本领不济,学拳三年比不上我学拳三月,我倒是想问一问杜馆主,你是不是故意把你徒弟教的这么弱,好让我吃上人命官司?”

杜五那条刀疤线般的右眼一抽,戾气一闪,地下石板‘啪嗒’一声,裂成七八块,一记鞭响几乎瞬间在李达耳侧响起。

“住手!”

“够了!”

“老五!”

李达遮架刚摆出,耳侧风声就像一条空气鞭子,冲的他眼神一花,强烈的恶心感从喉间溢出。

杜五后背被脚行刑爷抱住,右手架在炮仗叔的肩上,腿被黑心蚊双手按住。

“你们想要撑他?”杜五眼中血丝爆出,精神已经到了一个极端。

“老五,这是什么时候,你想砸谁的招牌?”刑爷喝道,双臂做桥,按住对方腰马,胸口挤血一样红,显的压力极大。

“这小子对郭老大还有用,”黑心蚊阴沉沉道。

“年轻人火气旺,你跟人家计较个什么,这要是出了事,郭通又要骂你了,”炮仗叔无奈道。

郭通二字似乎起了作用,杜五眼神中的恶光渐渐收敛,声音有如九幽恶风,“武馆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直到杜五离开,李达表情都很平静,他有相当大的把握,对方不会真的动手,没了自己,谁替郭通在衙门牵线。

“小伙子,老头子一把岁数,见多了年轻气盛最后惨死街头的,记住,服软是一种本事,”炮仗叔拍了拍李达肩膀。

“你要搞清楚自己身份,新来的,我们才是郭哥的生死兄弟,”黑心蚊在李达耳边低语。

李达最后咧嘴一笑,“吓唬人谁不会啊,寒毛都没掉一根。”

摸了摸右脸,一水的汗珠。

这就是杜门拳的杜门劲力么。

果然够劲!

第五十七章 洪门大香堂(下)

有一种说法,人在不同情绪下,流出的汗水是不同的。

普通情况下,汗水更接近于水。

但是在特别恐惧、紧张的关口,流出的汗水特别浓稠,像是浆液,汗出如浆,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达现在碰上的就是第二种,右半边脸颊火烧火燎的,又像被胶水裹住,甚至还有一种刺辣辣的疼。

用手一摸,全是粘液。

‘这就是拳师的境界么,静如闲庭逸柳,微风过处,波澜不惊,起如恶虎捕羊,黑鹰冲于涧中,势若千钧,这种暴起的力量、气势,已经有一种非人的感觉了,独门劲至少是架子劲的四倍、不、五倍力量。’

李达又想到了恶面陈对于杜门拳的评价。

‘杜门拳出架势高、拳多掌少,出拳用腿形如推磨,上贯下盘,上盘下挂,左右循环,其诀曰:‘磨盘劲贯其中,出拳用腿如卷风’,好一个用腿如卷风!’

直到此时,李达终于真切的体会到,他的小目标,和某首富的一个亿小目标,其实难度真的相差不大。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遍布全身。

哪怕是知道对方短时间内,不可能向自己下手,他依旧爆发出一种强烈的生存**。

勇由怯起,力从危生。

自己选择的目标,就要承受这种代价。

但出乎意料的,李达扪心自问,并没有害怕和后悔,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心脏在‘扑通’‘扑通’跳动。

只要自己练出太祖长拳的**打法,就能有挑战对方的资格!

……

匆匆赶来的断指刘张嘴就骂,“你小子是不是最近太过得瑟了,金钱豹杜五在扬州城是什么地位,上千打家中的头一位,人家避之不及,你倒是眼巴巴的凑上去,你真以为练两月拳就能天下无敌了?还是说你以为等杜五是踢断你脖子,郭老大还能给你招魂?你小子什么心气!”

虽然被劈头痛骂,但李达心里暖暖的,这老小子在这群人中,算是唯一真心把自己当自己人的。

“等开香会后,我回头置一桌酒,给你们两讲和,老五是极好面子的,你回头放低姿态,没多大事。”

“我不去,”李达翻了个白眼,“他徒弟学艺不精,被揍了关我什么事,打拳就是为了出气,拳术练出来了,人反而缩手缩脚,那还不如不练呢。”

“你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有道理啊有道理,哈哈,学拳的心灵不敞亮,怎会打出敞亮的拳术,碰上个拳师就要低头,那下次碰上个大拳师,岂不是要五体投地了,洪老爷两路拳、一路洪拳,一路太祖长拳,都不是给人伏低做小的拳术。”

一个跟李达差不多大,却给人十分猖狂感觉的华服少年大摇大摆的走出,看着李达咧嘴一笑,“没有降伏诸侯、坐镇天下的精气神,你这辈子都练不出坐金銮的真谛,小子,我很中意你。”

断指刘先是眉头一皱,然后面色一变,恭恭敬敬的道:“不是谁都有小天王您的天赋。”

“哈哈哈哈,你又错了,天赋不是爹生娘养的,天赋是从老天爷手上挣出来的,既然练拳,就该把性命二字放在手里把玩,若得我命皆由我,才能火里种金莲,哈哈哈哈哈,就该是这般,护神老道,你的金丹之道我又悟出道理了。”

这少年目光一亮,不顾他人眼光,哈哈大笑离开。

“这人千万不要招惹,也别信他的话,”断指刘面色微变,叮嘱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仿佛刚才那位是洪水猛兽般。

李达听的不明所以,但至少他听到‘护神老道’这四个字,瞬间想起杜府案中,两个天师中的一个!

除了与杜五的冲突,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外,开香堂一切按照规矩流程来办,十张桌子上,渐渐坐满了客人,除了本地的地头蛇外,还有各地漕帮主事者的观礼,这些各地的老头子交头接耳,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行话说的好,漕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洪门每个香堂与香堂间,都是独立自主的。

但是漕帮不一样,漕帮应河运诞生,沿岸分布,一方动,便有四方风云起。

不过他们无论怎么盘算,都无法阻止这一次的大开香堂。

桌面上已经摆上了‘高溪塔’,中有‘木杨城’的木斗和七星刀、龙凤棍,案前香炉上,大大的反清复明四个字,还有七星剑、宝镜、剪刀、珠串和木鱼,两人持刀在侧。

随着一声锣响,郭通一身褂袍的走入门口,手持文册条陈,霎时间全场肃静。

杀鸡点香,供神祭佛,一系列流程后,郭通站在关二爷座下,龙头大哥登台点将。

整座庙中,充斥着一种宗教和原始崇拜混合的狂热气氛。

洪门小天王手持一个木牌,走上台前,郭通郑重其事的接过后,深吸了口气,念起诗来,“香长大令传下来,在园兄弟听开怀,今日聚集英雄将,位台兄弟好威风,协力同心灭强寇,上天佑助事成功,三山五岳来聚会,五湖四海共一宗,天机不可来泄露,咱们兄弟本姓洪。”

“杨百朗!”

笑面狼走入门口。

“你来做什么?”

“投奔梁山。”

“投奔梁山做什么?”

“结仁结义。”

“是人家劝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愿意来的。”

“自己愿意来的。”

“有咒无咒?”

“有咒!”

“念。”

“执法大令手中飘,满园哥弟听根苗,为人做事要正大,敬兄爱地美名嘉,洪门律令非戏耍,虚心假意血染钞,自古英雄仁义大……”

“刑堂堂主啊,”底下里有人纷纷议论。

洪门开小香堂是收弟子少收执事,而大香堂必须要有内外八堂。

内八堂执事是坐堂(总管堂口事务和人事)、陪堂(辅助坐堂,经济事务)、管堂(升降赏罚)、执堂(内部杂务)、礼堂(礼节)、刑堂(执法事务)、香长(监察人,巡查各大香堂)、盟证(盟誓的监察人,主管帅印令箭)。

这是绝大多数人关注的焦点,郭通这一次行险,将扬州方圆百里,所有码头水道上的高层一扫而空,这是一次分蛋糕。

果不其然,郭通的四大金刚,分别领了坐堂(断指刘)、陪堂(账房黄)、管堂(黑心蚊)、刑堂(笑面狼)四个实权堂口,礼堂交给了运粮周百户,香长交给了脚行刑爷,还有两堂交给投降的两个码头话事人。

接下来便是外八堂,心腹大爷(谋划军师)、圣贤二爷(避关二爷讳,空置)、当家三爷(粮晌总管)、管事五爷(执刑、录供、调节纠纷)、花官六爷(巡查)、贤牌八爷(记功过)、江口九爷(杂务)、牌把十爷(杂务)。

这八位除了本职外,还兼领着其它几个码头的管事,是肥差更是实权,所以必须是亲信。

李达躲在人群中,悄悄打了个哈切,好无聊啊,好想睡觉啊。

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既然已经给了自己银子和房子,就说明郭通根本没打算让他管事,毕竟他才来码头两个月,不仅不服众,更不是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

李达估摸着,最多混一个不管事的大老幺(十爷)、九排(九爷),说不定一点职位都不升,继续当自己的小会计也是很有可能的。

“李达!”

“在!”李达下意识的清醒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上堂前。

这是念到第几个了?

又是一遍惯例的洪门切口。

“领管事五爷,监管水坝码头!”

李达茫然的接过符、令、剑,看着或是嫉妒、或是艳羡的眼神,不解的挠了挠头,自己这是又升官了?

扬州七个码头,自己就这么管了一个?

这叫啥?

一步登天做大佬!

第五十八章 管事李五爷

“外八堂里没有四爷和七爷,天佑洪时代,大福寺拳术排行第七的马福仪调戏四姐郭、郑二女,被逐出山门,报复之下向清贼告密,引来铁甲马兵围山,洪家子弟伤亡惨重,那郑玉兰更是当年的国姓爷侄女,有了避讳,洪门以后再开山堂,外八堂中便没有四、七之号。”

暴雨天的天气说停就停,天清气朗,院中亭子坐着两男一女,女人三十上下,剥皮白蛇般的长腿在裙下偶露蛇头,引得一个黑面丑汉自以为隐蔽的偷窥,声音柔美中夹杂着沙哑。

“所以管事五爷的担子就尤为重要,他有五个职位,执法管事、红旗管事、黑旗管事、蓝旗管事、迎宾管事,分别负责执刑、录供、调节纠纷、帮会交往、迎送宾客,也就是说,除了内八堂的堂主你管不到外,帮内大小事务,其实你都能管。”

李达看向对面的熟妇人,咧了咧嘴,咳嗽一声,“多谢大嫂关心,不过小弟我才疏学浅,恐担当不了如此重任。”

“担不了也得担,你以为郭通还会把这职位收回去吗?”女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李达手背,平静的道。

李达叹了口气,开门见山:“良嫂你和郭老大的恩怨自己解决,何必牵扯到我这个外人呢,再说我李某人极讲江湖道义,为人做事,光明磊落,是非分明,绝不会做出勾搭大嫂干大哥的事的,咳咳。”

打从被封为管事五爷那一刻,李达就想明白了因果,十有九八是良嫂的枕头风把自己吹的飞起来。

“公平交易,不亏不欠,你救我孩儿,我让干哥教你拳,你救我的性命,这笔恩情还没还呢,”熟妇人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神真诚的很。

“别开玩笑了大嫂,现在码头上的人哪个不知道我铜锣湾小狼狗的名号,虽然我是不介意被人说成小白脸,但是你万一哪天跟郭老大彻底闹翻,你觉的我还有置身事外的可能吗?”

李达撮着牙,满脸蛋疼,混帮会最惨的事莫过于想低调做人,非得被拿出来做靶子,日后想改换门庭都没可能。

“啊,有这么回事么,那真是嫂子忽略了,抱歉啊,让你为难了,”良白羊咯咯直笑,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李达更是来气,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把这女人的事告密出去,但一来过不了心理这槛,二来郭通再大度,知道自己的黑历史被人发现后,除了沉江,李达还可以选择三刀六洞。

这风月粉头班子的女人真是难缠,让人明知是计,却又爆发不得,人情债堪比校园贷,越拖越大。

万一哪天这女人真的突发奇想,逼迫自己做她的胯下小狼狗怎么办,他那么正经的一个人。

李达陷入沉思中。

“干哥,你不找李兄弟有事么。”

恶面陈唔唔嗯嗯,他正沉迷于两条白蛇的形态变化中不可自拔。

良白羊眼中戾气一闪,恶面陈瞬间眼前一黑,一股阴寒的气息,还有耳边那令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狂笑声,震的他浑身发抖。

“阿妹,白羊,怪侄儿,别、别”

恶面陈只感觉身上血肉从骨骼上滑落,露出鲜红的肉质还有一颤一跳的脏器,心脏更像是被冰冷的爪子捏紧,最后‘啪嗒’一声,汁水四溅。

恶面陈惨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饶是他这个牢狱头子见惯了凶戾凄惨的场面,也被吓的魂魄都要飘出来了。

‘鬼遮眼!’

李达亲眼看见鬼婴奸笑着用爪子按住恶面陈的双眼,桌上茶水以肉眼可见度速度变凉,最后覆上一层冰面,

顿时暗中吸了口气,这鬼婴的道行又变强了。

“好了,乖孩儿,别闹了。”

随着良白玉的这句话,鬼婴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手爪,化作一团黑气,钻入对方腰间的香囊中。

那香囊里装了颗黑皮鸭蛋。

李达很有些羡慕,鬼婴在鬼物中本就是凶悍的一种,被自己接生下来放入蛋中,有符篆封禁,再加上血缘关系,等于得到一只永远不会噬主的厉鬼。

可惜这鬼婴不是他生的,他只是个接生婆而已。

恶面陈这下终于不敢随便偷窥了,拿过两支玉瓶,有些不舍的道:“用猴精花炼成的上品种药。”

“种药也有上下之分么,”李达问。

“种药药效跟伴生的妖魔道行有关,但却因药效范围的不同有上下之分,譬如熊药炼皮肉,狼妖炼四肢,鸟药炼肩胛双臂,越是近乎于人的妖魔,种药的覆盖范围就越大,效用也就越好,这猴精花便是上品。”

说到这里,恶面陈满脸肉痛和渴望,似乎有强留一瓶的冲动。

李达见状,赶紧将药膏收起,威胁道:“说好了的,这一次全是我的,下一次你提供消息,我提供人手,赚来的药膏再五五分,别光盯着这个,你要想想以后的事。”

恶面陈无可奈何,只能嘀咕道:“这两瓶药足足有两个月的量,少一瓶又能咋地。”

“放心,我会看着他的,”良白玉捂嘴笑道。

又聊一会儿,李达告辞离去,临走之前,恶面陈忽然道:“你跟杜五的事,我听人说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但你若真想凭着拳术跟他斗,这两个月内,用猴药的药效,你最好把呼吸法练到行走坐卧皆是练拳的境界,不然你没有半点机会。”

行走坐卧皆是练拳!

……

走出门,两个蹲在门口的短打汉子凑了过来,老成的那个的恭敬道:“五爷,咱们回码头吗?”

李达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去吧。”

一路无话,出了城,朱矮子眉飞色舞,道:“五爷,这水坝码头在扬州几个码头中,吞货量能排前三,码头上有漕工、船丁、脚行两千多人,我们这次可是赚了大便宜。”

“朱矮子,咱们都是打工仔,你喊我名字就行,什么五爷六爷的,的慌。”李达无奈道。

这朱矮子正是和李达一批被招入码头的杂工,又一起在庵堂中练过拳,虽不能说关系多好,但也是老熟人了。

“那可不行,五爷就是五爷,辈分乱了,洪门还是洪门吗?”朱矮子在这件事上,倒是出人意料的一根筋。

“对了,跟我们一起练武的十个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没了四个,”朱矮子满不在乎的道。

李达沉默片刻,缓缓道:“江湖凶险啊。”

十五天前的那场江湖大动乱,看来远没有表面上的顺风顺水,连郭通培养的未来班底都损失了一小半,更别提普通打家了。

“五爷,”一直沉默的陈老固突然道:“这水坝码头不是很太平,要小心。”

“怎讲?”

“当初在龙飞酒楼宴请郭哥的纹面华,死前就是这座码头的话事人,而且解散的何家武馆,有不少学徒在这里做事。”

“呃”

水坝码头距离扬州城最远,位于当年隋炀帝开运河时,专门用来束水的那一段,与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都有支流来往,当年唐朝诗人李敬方路过这一段河时,还特意留诗感慨,‘卞水通淮利最多,生人危害亦相和。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脂膏是此河。’

只不过这一段河流的水流湍急,加上支流分散很多,所以规模比不上郭通的三水码头。

数量极多的乌篷船在沿河分布,大号的粮船和漕船反倒是不多,人来人往,外地人居然也有不少。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货车牛车、鳞次栉比的房屋船舱,简陋的环境,晒的皮肤漆黑的码头工,倒是没多大区别。

码头上那座明显大上一号的露天场子,用一圈木栏子围着,数十人早已站在门口等候,表情不一,至少李达看不出这些人的真实心情。

“五爷!”

“五哥!”

叫声接连响起,出声的大多数都是熟面孔。

“五爷,要不先认识一下兄弟?”原账房黄手下的黄四角建议道。

“先烧香吧。”

李达摆了摆手,率先走了进去,供台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猪头肥鸡,自然有人将香给众人递上去。

洪门烧香叫三把半香,意义也不同,首先大拇指和食指形成圈形,表示‘在园’,也就是洪门中人。

然后余三指平伸,小指祭第一把香,无名指第二把香,中指第三把香,食指因为弯曲,只有半截,算是‘半把香’。

鞠躬三次,祭祀的对象也不同,第一把香叫忠义香,祭的是羊角哀和左伯桃,第二把是仁义香,祭祀的刘关张,第三把是根本香,祭的是梁山一百单八将,最后半把香,祭的是秦琼与单雄信的兄弟交情。

三香之后,场子早已烟雾缭绕,杀鸡取血倒酒,一人一碗,高高举起,码头上已有很多人在偷偷观看这一幕。

李达目光环绕一圈,盯着所有人的眼睛,朗声道:“士农工商,各执一艺,既入洪门,必以忠心义气为先。”

语罢,一饮而尽。

“敬五爷!”所有人饮满这杯酒。

香上完,酒饮完,代表着洪门扬州分舵的管事五爷拍马上任。

‘这鸡血酒真他妈的难喝,’这是管事李五爷此刻的心里想法。

第五十九章 搕膀子 铁胳膊

李达一直以为,做一个码头舵爷表面光鲜,其实是个很辛苦的活儿,郭通的工作强度他是看在眼里的,甚至还担心这一天上下,他能不能抽出时间练拳。

但是出乎意料,做老大轻松的很。

码头账务有黄四角和两个老账房处理,黄四角是账房黄的侄儿,陪堂正儿八经的心腹,而且码头统一,账目也要走总账,至于李达的现代记账法,早就被他们学去了。

码头苦工由陈老固安排,他是脚行刑爷的老弟兄,码头上的活儿门儿清,也没什么大碍。

郭通派给他的十多个打仔,加上本地码头二十来号打手,由薛裕统一安排,这薛裕正是庵堂里拳术最好的小子,一个多月不见,脸上多了道刀疤,看起来狰狞凶悍了许多。

至于水坝码头上的纹面华残党,更是低调的很,毕竟他们老大十天前才被泡在水里淹死,老婆孩子被赶到了外地,就算想报仇,也要缓一缓再说;毕竟人人都有老有少,别人可不会对他们这种小人物按江湖规矩办事,一旦闹腾,就不仅仅是赶走那么简单了。

这种情况下,李达除了认识一圈人名,居然发现,自己好像真就这么闲着了。

当然,这种轻松可以换一种说法,被架空。

若是郭通,或者但凡一个有野心的帮派人士,这时候怕是想方设法,不睡觉都要争权夺利。

但李达是条咸鱼,他居然觉的这种只拿工资不干活的状态太合适自己了,正好可以抽出大把时间练拳。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练拳,朱矮子和他一起练,正好可以膀子。

太祖长拳是硬功夫,练硬劲,不同于南拳的缠手作桥,绵里藏针,最后那么一贴一炸。

具体来说,这是双方用拳架子相撞,高速相碰时肌肉收缩用劲一拍,像是锤子敲核桃般发劲一透,击打部位发出一声脆响,一方拳架子不稳,立刻就被撞歪了身子,是极考验技巧和体力的一种练法。

当然,膀子是俗语,武行话叫做‘抢门揸招,行场过步’。

李达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已经进步很快了,短短两月,长拳练出了火候,通了两股架子劲,但没想对方也不差,虽然只练出了马步按掌的胯劲,但是双臂好似铁皮裹木,抽打起来又重又沉,自己居然要用虾蟆功的劲力爆发技巧,才能拼个不分上下。

双方棋逢对手,双臂马架,拗势变向,里、外、上、下,每次撞击,力大声沉,有的时候甚至还要盖过不远处码头卸货的声音,引得外人不时偷看。

半个时辰后,两人同时收手,四条膀子全都湿漉漉的,互视一眼,同时咧嘴大笑起来。

“舒服,真舒服!五爷,当初十个兄弟,没人膀子能的过我,小时候我还在河南种田时,那老和尚就说我脚踝内靠,天生的下盘低稳,教了我一年基本功,要不是我家田地被大户霸占,把我赶跑,说不定我就去做和尚去了,你以前可没练过拳吧,这么快都能跟我硬打,您是这个!”

朱矮子满脸佩服,伸出了个大拇指。

“你手上功夫是什么,每次我跟你揸劲时,就像撞在铁皮上,”李达看了看手臂,内侧发力不均匀的地方,一片青黑,又酸又麻。

“教头说这叫铁臂功,又叫铁扁担,是硬功中的硬功,就跟铁砂掌似的,用药水洗,把肉皮练成三层死皮,褪一层成一层,练到深处,钝刀用力砍也只能破皮。”

李达心道要是配合实战,我的虾蟆功还真比不上这铁臂功,他这功夫练出来就长在身上,而虾蟆功则要配合拳架子发劲,更讲究技巧。

不过从长远角度,虾蟆功的适用性要远大于铁臂功,而且按照他的性格,也不愿意练这种硬熬的死功夫。

‘看来小黄人是因材施教,什么人传什么功,就不知道其它人又是什么炼法,不过看样子,这呼吸法应该是只传了我一人。’

二人歇息了片刻,又锤炼了起来,从上午练到下午,两条胳膊沉了灌铁似的,朱矮子终于扛不住,喘着粗气红着脸:“五爷你牛,我顶不住了,手疼,腿也疼。”

二人练到兴起,朱矮子用胯打铁胳膊,李达甩通天炮,比真打还凶。

李达虽然也是满头大汗,但呼吸始终平稳,还有些余力,这多亏了呼吸法练打合一,变相锤炼了他的耐力。

李达回到棚内,掏出剩下小半的五虎补骨膏抹在手臂上,腕臂缓缓发力,筋肉反复伸缩,那一丝丝药力像是辣椒一样钻入皮肉里,而青晕则缓缓化去,只留下一股浓厚的药香。

李达抬头,看见朱矮子正一脸羡慕的看着自己。

“怎么,教头没给你药膏。”

“教头给了每个人一条虎骨膏,但大多数人都用完了。”

李达想了想,将剩下的药膏递了过去,道:“那你用我的吧。”

除了虎骨膏药外,李达还有两瓶猴药,所以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朱矮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拿过来就用,一边用还一边嘀咕:“五爷,你说这药咋这么管用呢,老和尚教我拳时,天天让我生吃草药,说是可以锻炼脏腑,又苦又涩,还没啥用。”

“老和尚教你吃草药做什么?”

“他说这是打武僧的底子,我说武僧不就是练武的和尚吗,我娘还要我娶媳妇呢,老和尚气的要打我,把我给吓啼呼咧。”

李达被对方逗笑了,这矮子熟了后,家乡话都飙出来了。

有了朱矮子,李达就像是得了智能版的木人桩,强手互相较劲,硬功进度十分之快,短短七八天里,虾蟆功的劲力催发已能涵盖整条膀子,劲力催动下,内外毛孔开合,跟对方的铁胳膊撞起来‘咣咣’直响,像是两条铁器。

不过这行走坐卧皆是练拳的境界,李达始终摸不着头绪。

虽然小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将呼吸法练到举手投足间,是一个大进步,但知易行难,桩功改变了人的发力结构,由外力到内劲,呼吸法则加深了这种变化。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就像是一个吃肉吃惯的和尚,好不容易改行吃素,如今你非得让人家吃素吃出肥肉的口感,这简直就是不人道。

李达就是这和尚,明明呼吸法已经适应了打法中的身体变化,非要让它减缓十倍,去配合平时的身体运转。

结果就是不仅行走坐卧练不出拳,就连打拳时也变的时不时岔气失劲,让朱矮子都在奇怪五爷是不是逛了窑子,生猛一天软脚虾一天。

逛窑子还不带着自己,这不是拿自己当外人么,朱矮子这个假和尚十分不满。

这一日李达跟往常一样,沉迷于练拳炼体中,忽然有人来报,有两个商人想拜见自己,李达心中一奇,走到门口一看,居然是杨万千和那个做盐商的小胖子。

“杨员外,还有这位牛公子,你们怎么来了?”李达奇道。

“哈哈,这不是听说老弟你升官了,所以跟你发发财,”头盯四方帽的杨万千留着两撇小胡子,很有成熟人士的潇洒气度,拍了拍手,仆人便人手一个礼盒,端了过来。

“我也带了礼物,”牛小胖不甘示弱,一个招手,背后的壮汉送来了三张熟牛皮。

“老匠师用特殊手法揉制的熟牛皮,制成内甲,能挡刀劈火烧。”

李达讶然的看了这牛公子一眼,有些不解,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招呼道:“二位里面请,坐下再说。”

……

粮船甲板下面,一个接粮包的孔武汉子看到了这一幕。

“下面的你望什么呆!”

一团百来斤的粮包在惊呼声中砸落,正砸向这汉子的脑袋。

这大汉下意识的大腿肌鼓起,剃脚穿桩,翻脚一卸,粮包顺着大腿滚到小腿戳到脚上,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百来斤的重量,在他腿上就像是玩具一样。

“你找死啊,干活还敢分神!”尖牙咧嘴的监工上去就是一鞭子,劈头盖脸一通骂,见对方低头不还嘴,才骄横的离去。

“何哥!”旁边的码头工一脸愤怒。

“好了,没什么,干活吧,”何三通拍拍对方肩膀,不在乎的笑了笑,翻开粮包,白花花的米粒散开,粗布像是被锥子戳开,戳出碗大一个口来。

可惜没人看见。

……

“二位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想借助我的码头,散点散货是么,”李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

他大概知道,像是龙井、眉尖这一类明前茶是三四月份上市,基本上过了五月就卖不动了,剩下的也都是残次品。

他这个码头吃水浅,一般大型的粮船商船不会在这里停,容易搁浅,倒是来往的旅客、小商人会比较多,会在码头采货,当然,码头也会抽水,而且抽的比较狠。

杨万千的意思,是把这里当作一个固定散货的点,以后每年都到这里来卖散茶,借助漕运的渠道卖出去。

李达对于这个要求,没多少考虑就答应了,毕竟这是双赢的买卖,反倒是这位牛公子的要求让他迟迟没有点头。

虽然这牛公子也是同样的主意,但人家卖的是私盐;这倒也罢了,漕运中夹带不干净的东西多了去,也不差这一种。

但是这牛公子背后的势力,让李达很犹豫,毕竟淮扬盐枭,是少数敢跟漕帮对着干的庞然大物,这里更是对方的大本营。

这牛公子到底只是卖盐,还是另有打算?

第六十章 有神相助

需求,决定行业。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人类的需求。

比如,有了男人,就有了大保健业。

有了女人,就有了淘宝。

男女在一起,印度神油市场就得到了扩张。

盐商,外人称呼为盐枭,本职是卖私盐的。

自从汉武帝盐铁官营后,私盐贩子就应运而生。

贩私盐是要砍头的,所以敢贩私盐的都是狠人,比如唐朝造反的王仙芝、黄巢,都卖过这玩意的。

尤其是江淮之地,更是盐商的大本营,盐帮也是少数不沭漕帮的地方大势力。

见李达迟迟不语,牛公子肥脸一抖,着急道:“五爷,只要你点头,利润我可以再让一成。”

李达更是诧异,这胖子的态度有点过于热情啊。

“哈哈哈,李五爷,这牛公子可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迫切想证明自己下。”

杨万千看出了李达的顾虑,笑着解释了下。

原来这胖子也是个倒霉货色。

按理来说,他这个黑二代,应该是凶神恶煞、欺男霸女的那种。

偏偏他胆子贼小,所以,屡次办事都办砸了。

做买卖跟人交接,被人吓唬两句,丢下货物就跑了。

贩私盐被衙役盘查,本来都快骗过去了,就他浑身发抖,满脸惊恐,结果直接被人看出破绽,他那位舅舅花了大功夫才把他捞出来。

被自己人坑偏,携款逃走。

被盐工欺负,收盐收不上来。

黑二代做到他这个份上,老实说,有些丢人。

奈何盐帮牛舵主没儿没女,就这一个侄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牛舵主有皇商的路子,李五爷你帮他这个小忙,好处绝对不少,”杨万千轻飘飘来了一句。

皇商?

李达脑袋转了一圈,想明白了。

盐商是官府指定的大商家、大地主,这些人自然不会亲自下场卖私盐,绝大多数的私盐贩,都是这些人的白手套。

牛舵主十有**就有这些人的背景。

“卖私盐还是有危险的,改卖咸鱼怎么样?”

……

不过两日,得到消息的薛裕沉着脸,带着十几个人,在露天场子上拦住了练拳的李达:“五爷,是你准的那些盐皮子散货的?”

“散货,那哪能呢,人家不是卖咸鱼的么。”

“谁家鱼肚子里塞半斤盐?”薛裕一手着咸鱼,一手翻开鱼腹,顿时晶莹剔透的粉末散了满地。

“你不懂,这种咸鱼才够味,”李达认真道:“再说了,人家又不是没交保护费,我这不是给码头兄弟们搞创收嘛,发奖金的哦。”

“我不同意,人我扣下了,没有龙头大爷的允许,五爷你不能做这种坏规矩的事。”

李达面色微变,眼睛也眯了一下。

做一个傀儡,他是有觉悟的,大方向交给领导,小目标交给下属。

但就算是一个傀儡,他也是这个码头的话事人;再怎么说,这点面子也是要给的。

他不知道薛裕的背后是哪一位,但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给他难堪?

“你不同意,五爷的事,轮的到你同不同意吗!”朱矮子不满的嚷嚷,“大家都是庵堂里练拳的兄弟,你咋就不跟我们一条心呢。”

两伙人顿时僵持住。

“五爷,要不算了吧,反正也就三四百斤的量,用不着冒险,”闻讯赶来的陈老固劝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么,”李达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黄四角。

黄四角露出虚伪的笑容:“五爷,这东西不好入账啊。”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先就这样吧,”李达深吸了口气,甩袖便走。

“朱矮子,给你提个醒,跟着靠娘们上位的人混,是没出息的,”薛裕凑过头,面无表情的道。

“你懂个篮子,”朱矮子翻了个白眼。

李达回到当初纹身华的大宅子里,倒了杯茶水,灌进了肚皮,一肚子窝火,差点要动手还不一定打的过。

薛裕可是当初庵堂中,拳术练的最好的,家传的底子,比朱矮子基础还牢。

倒不说一定打不过,但就算打赢了,那也没了脸面;码头话事人收不了人心,靠拳头压人,这算个什么事。

“五爷,你别生气,那薛裕就是个白眼狼,回头叫人继续卖,我亲自去看场子,我看谁敢拦,”朱矮子走进来,嚷嚷道。

“谁跟你说我生气了,我气顺着呢,反着这抽成也不是抽给我的,下面人既然不想赚钱,那我何必要吃力不讨好。”李达没好气道。

“五爷你说的这是气话,这可是你的码头,什么事不该是你说的算。”

李达摸了摸下巴,道:“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码头上的事我说了算,回头把这个月的分红册子给我,我来给你们算算业绩。”

“啥叫业绩?”朱矮子愣愣道。

漕帮是很看重辈分的,因为这种辈分,往往决定着银钱和工作的分派,李达虽然被架空,但这种码头上的分配,是他天然的权力。

现官不如现管,薛裕背后的指使者就算再会画大饼,也改变不了李达扣他这个月分红奖金的事实。

再说了,你不要管事么,那以后什么事都交给你管,多做多错,错了我就罚你钱,我让你给我下不来台!

李达这么一想,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不过又有些头疼,他该怎么向那位牛公子交代,毕竟礼也收了,也当场承诺了,言而无信这种掉节操的事,他可不好意思干。

果不其然,听到咸鱼都不能买了,第二天牛公子就找上门来。

“牛兄,放心,虽然这些天风声紧,咸鱼都不能卖了,但是我说话算话,你手上有多少咸鱼干子,我全部买下来,不会让你有一点损失!”李达保证道。

听到这话,牛公子顿时两眼泪汪汪,“五爷你真是好人,我还以为我这笔买卖又要跟以前一样做不成了呢,你要是钱不够的话就买一半,反正我舅也不怎么指望我做好买卖。”

“那哪能呢,牛公子,日后信得过我,这盐我照样收了,就当交个朋友,你我差不多岁数,日后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李兄弟你真是好人,我一定给你降价,”牛公子继续泪汪汪。

李达这下有些看懂了,这牛公子为什么屡次做生意失败,这人看着也太实诚了点。

他买下这一堆咸鱼固然是不愿丢脸,但也有做点小买卖的想法。

码头抽数那是交给郭通的,自己赚的钱才是自己的。

牛公子则认为李达是个宁愿吃亏也要守诺的江湖好汉,加上生意难得没有失败,更愿意相信他,二人越聊越投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杨万千。

“我要是有杨员外的本事,我叔也不会天天骂我了,李大哥,你知道他这苏州第一茶商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吗?”

李达一听,这杨万千的发家史还真是神奇,要知道,仅仅五年前,这位杨茶商还只是一个苦工。

五年前,苏州大旱,茶田歉收,唯独他种的茶田收获极多,主家一喜之下,便放了他的奴籍,并把其女阎氏嫁给了他。

这杨万千得了阎氏为妻后,又收了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做小妾,这下运道更好,正好碰上宫廷采办下江南采购衣食用品,那采办正是这小户人家的远房亲戚,正好得了一笔大单子,一跃而上,成了苏州顶级的茶商之一。

做了商人,便要应酬交际,又在妓院被花魁张三娘一见倾心,而张三娘的干娘,也是这座妓院的老鸨胡姐居然也看上了他,结果一番套路下来,居然母女同侍一郎。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当时的苏州知府有一妹妹红氏女,模样艳治,美名远扬,本来这知府的妹子,是绝不可能给人做妾的,但没想到就在一年前,这知府大人就病死在任上,没了依靠,这知府大人的妹子就顺利的下嫁了杨家。

“这杨员外的一妻四妾都是万里挑一的美色,我看过他请人做的《五美图》,真是、真是太羡慕了!”

“这杨员外绝对是有神相助!”

说着说着,牛公子的口水都要落下来了,也不知是羡慕他的发家史,还是羡慕他的艳史。

“对了,李兄弟,那杨万千最近请我去他家做客,一起去吧。”

李达摸了摸下巴,心想与其在码头到处受人钳制,拳术又到了瓶颈,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反正不是为了看美女。

第六十一章 神

对于管事五爷的公款报销苏州游,几个干事强烈欢迎,并表示五爷你就好好去玩,这码头上的事我们会帮你处理,你最好一走就不要回来。

杨万千对此同样表示欢迎,结交一个码头话事人,有利于他在漕帮的话语权;可他不知道,李大佬只是个连咸鱼都卖不出去的真咸鱼大佬。

大江江面上,黄汤滚滚,劈浪如梭,两岸猿啼鸟鸣,碧海连绵。

李达脚底下坐的是用海船改进的漕船,又成浅船,平底,吃水浅,以楠木、杉木为龙骨,船底长五丈二尺,头长九尺五寸,底宽九尺五寸。

当然,这船也是李达这个漕帮洪门分舵水坝干部临时征用的,别看杨万千有钱,在这两条江上,有钱还真不一定有用。

没有漕帮的旗帜,回头说不定就被人抢了,郭通手下有一个干部叫水底鬼,干的就是帮人运送财物,教人免费游江的业务。

但此时此刻,杨万千和朱公子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看向船头踩着栏杆弯腰干呕的背影。

堂堂漕帮大佬,码头第一人,李达居然晕船了。

“沙船做惯了,换小船不适应,”李达擦了擦嘴,强行解释。

沙船至少比浅船大十倍,但也是运粮大户,想要公船私用,至少也要是郭通那一档次的。

“呵呵,我泡了些清茶,朱兄和李兄来解解渴。”

杨万千不愧是苏州第一茶商,光是外出行商伺候的貌美婢女就有十个,更别提厨子、郎中、管家、护院,将这艘中等船只挤的满当当的。

“杨员外,快让我们看看五美图,”朱铁胆急不可耐道,这么一个胆小胖子,居然叫这么一个霸气名字,李达心里没少吐槽。

杨万千这个中年美男子也没有在意,或者说在这个年代,炫老婆和炫富都是一种流行,招了招手,管家便郑重的取出一幅画,翻开幕布,五位美人越于纸上。

大妇阎氏黑发高髻,容貌端庄,眉心点梅,一身白衣,有一种不可亵渎的美感。

小妾田氏年龄不过十四,天真烂漫,双眼紧闭,香舌吐出,白生生的小腿荡在花坛上,又羞涩又有种少女的渴望。

花魁张三娘一身山石榴花长裙,长发飘飘,带着红玉簪子,一双大长腿,有点像是年轻年轻时的王祖贤,气质极佳。

胡姐虽然已四十出头,但并不显老,尤其是胸前后臀,好似肉弹战车,容貌有一种烟花巷子特有的勾人气质,这种气质他只在大嫂身上见过。

红氏女更是颜值不亚于张三娘的存在,狐媚子脸蛋,烟波如水,身姿窈窕,举止风流。

一妻四妾,两个九十分以上的水准,三个八十五分保底,正妻、萝莉、美人、荡妇、狐狸精,若不是张万千年龄老了些,妥妥的后宫文主角,还是开挂了的那种。

朱铁蛋看的眼都直了,五肢竖起,五体投地,半晌回不过神。

船上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

李达好歹也是从各种人工美女、修图美人的时代走过来的,最先回过神来,心道他见过的女人里,只有大嫂在颜值身段上能够一战,但是大嫂是只可远观,亵玩会被沉江的存在。

他转头看见朱铁胆张大嘴巴,口水都已流了出来,而张万千两眼全是爱意。

不对劲!

眼神不对!

李达虽然没结过婚,但夫妻之间的感情互动还是了解的,但对方的那种眼神,就像隔壁老王。

偷窥、禁忌、肆无忌惮、乐于助人。

而且不是一个老王,是好几个老王。

李达眼神一眨,切换了大号。

张万千的额头、脸颊、胸口、肩膀、肚皮上,各长着一对眼睛。

那种瞳孔尖细、眼白浑浊泛黄,没有眼睫毛的野兽瞳孔。

李达心湖产生一丝涟漪,有所感知,五对眼睛同时转了过来。

杨万千的头顶三尺上,凝聚出一道人影,或者说,神影。

心湖之内,莲花台上,一道虚无的影像忽然坐在‘元神’的对面。

而元神所化的婴儿,缓缓睁开双眼,模样扭曲,竟然要变出一种扭曲的、怪物的形象。

五只脑袋,一张狗脸、一张鸡脸、一张羊脸……

李达猛的一捏大腿,剧痛让精神一阵恍惚,强行切换了大小号,眼底深处的黄浊色渐渐褪去。

他抬头,便见朱铁蛋两眼发绿,纳头就拜,“张员外,日后你就是我朱铁胆的亲哥哥。”

“……”

观神法被克制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就像是老司机针对小萌新,御姐鄙视萝莉,这是一种天然的物种压制。

观神法的这种将人和天地频率契合在一起的本事,最受克制的,就是能够主宰天地的存在。

俗称神!

背后的朱铁胆正缠着杨万千传授他的泡妞心经,李达的心思早已飘到不知何处。

神分很多种,有原始崇拜的自然神,也有英雄豪杰死后被祭奉的人神,正统封神、淫祠伪神、自然天象代表的职能神等等,不一而足。

而正一道把控朝廷正统,最牛逼的本事,就是封神。

关键是,在张万千背后的那一位,到底是哪一种,是否具有强烈的攻击性。

根据元神的变化,李达至少可以确定,它、或者它们,更接近于一种妖物。

因为在它们将元神污染的关头,李达身体有一种浑身发紧的感觉。

“李兄弟,你在想什么呢,杨员外说了,等到苏州,给我物色一个小娘,面貌要不逊于他家小妾的那种!”

“杨员外,你说,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够有如神助?”李达意味深长的道。

“这”杨万千面色一变。

“那我们这些凡人哪里知道,不过真要有神的话,我们脚下的大江里,不就有三尊神么,”朱矮子在旁边插嘴道。

“长江三水府么,”李达莞尔一笑。

上水府宁江王,中水府定江王、下水府镇江王,这可是老牌的民间水神了。

“二位,我让下人准备了些糕点,请用,”杨万千岔开话题,道。

一路无话,从扬州到苏州叫下江南,水势比较急,尤其是快到苏州的那一段,浪花像是炸裂开似的,一浪撞过一浪,李达已经没工夫关心神神道道的事了,直接拿个铜盆干呕。

以前坐船时咋就不吐呢,哦,对了,以前没坐过船。

“五爷,你知不知道除了长拳有马步,船拳也有马步,就是为了在坐船斗械时稳住下盘,只要站稳了,哪还晕什么船,你看我这弓马桩子,标不标准?”

朱矮子矮脚虎般两腿扒在甲板上,饶有闲功夫喋喋不休。

“你,呕,你跟我滚!”

杨万千和朱铁胆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也面色铁青,船上人更是摇摇晃晃,瓶瓶罐罐的摔声不绝。

“以前这条河道上的浪头没这么大过。”

朱铁胆已经被吓的浑身发抖,惨样仅次于李达,两眼惊恐的看着水浪。

忽然,浪中一道人影一闪而逝,然后又像是利箭一般钻出,复又被浪花覆盖,在浪头中的身影若隐若现,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搏击风浪一般。

“江、江神!?”

李达抬起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第六十二章 龙虎气

呕吐状态下,李达的观神,并没有探出江上搏浪者的身份。

在苏州城附近的码头歇了一晚,隔一日,便来到了杨万千在万亩茶田间建造的大庄园,上百亩大,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秀雅典致,还有一妻四妾。

“老爷您回来啦?”大妇阎氏躬身一礼,跟画上一样优雅端庄,更多了温柔的笑容。

“老爷~爷!”从福景园的小门里奔出一道穿团锦小衣的娇俏少女,笑靥如花,眼睛里仿佛倒映着星辰,一把抱住杨万千的大腿就不撒手,小脸抬起,咯咯直笑。

“老爷不在家,有没有听话?”杨万千抱女儿似的把少女抱起,香了一口,道。

“有的,张姐姐教奴奴绣花,胡姨教奴奴跳舞,奴奴还学会认字了呢,”田氏扳着指头,奶声奶气道。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杨万千笑容满面,拉着一妻一妾就往前走。

走到拱形门口,这才拍了拍脑袋,道:“都忘了介绍,这二位是我结交的朋友,你们叫叔叔。”

阎氏抿嘴一笑,向二人行礼,田氏从怀里探出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

“我要是有这爱妻美眷,打死我也不出去做生意,”牛铁胆在李达耳边羡慕道。

这个黑二代没有半点雄心壮志,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而杨万千的生活完全满足了他的期待,尤其是晚宴的时候,一妻四妾同在,莺莺燕燕,羡慕的他眼珠子都红了。

在宴席上,杨万千便笑呵呵的承诺,这几日带二人把苏州附近的佛塔寺庙园林都逛上一遍,顺便见识下当地小娘子的风采。

精致的美食并没有让李达彻底放松精神,大白天连续见到两尊神,让他有些精神恍惚。

这年头,神都这么多的吗?

夜宴完毕,牛铁胆眼巴巴跟着这夫妻六人去园中听小曲,李达告了个假,回房歇息。

“李爷,奴叫小白,您有什么事直接摇铃,床我让雏儿给您暖好了,您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安排,”仆人恭敬的鞠了一躬,退了回去。

要、要这么**吗?

李达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呦,来了啊,挺慢的,”龙蛇之相的少年光着膀子,坐在床上,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拿着根猪腿。

“……”

喂,小白,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就算不是处女,你也不必给我弄个处男过来吧。

李达身体潜意识的绷紧,艰难道:“天王,您怎么来了?”

这一位京城来的大少是郭通的靠山,也就是自己靠山的靠山,能跟道家天师平起平坐的存在,比自己的层次高的太多了。

更关键是,这一位的精神似乎有些不稳定,要是一不留神把自己打死,他毫不意外。

“,白天你没见到我吗,我一直在河上面追你的船,我朝你招手了啊,你没看见?”

李达心神‘轰’的一声炸开,大江上那位江神,就是这洪门小天王?

扬州到苏州,近四百里路,这家伙一路游过来的?

“没你想象的那么夸张,我也就在半路上正好看到你,也就游了一半,”小天王摆了摆手,满不在乎。

饶是如此,这也打破了李达的想象,他在前世看过最长距离的游泳,吉尼斯世界纪录最高也就101公里,看似差不多,但别忘了,这可是高速湍急的河道,而且还是以追船的速度,各种暗流漩涡,难度至少要大上十倍。

“不知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李达谨慎道。

他不会天真的认为对方闲着无聊,就是来找自己玩的。

“主要是两件事,不过都跟你没啥关系,分水坝死了个小官儿,我顺路看看;崇圣那老货也让小爷查点东西,脱不开情面,就只能来了。”

李达表面淡定,心脏却‘砰砰’直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

地支第二号丑,守御所千总,拳师之上的高手,就这么被自己干掉了?

小天王已经将整根猪腿肉啃光,然后牙齿像是钢锉子一样,‘嘎吱’‘嘎吱’的将骨块咬碎,塞入肚中。

就像是一条磨牙吮血的恶龙。

“跟你打听个事,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养了只鬼?”

李达心一抖,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位,难道就是当年那位?

不对,年龄不对,就算这位拳术再高,十年前也不可能给***长毛,更不能给人带绿帽子。

“老头子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的女人,我看也没什么特殊嘛,不就两只眼睛一张嘴。”

见李达迟迟不语,小天王眼神怪异的盯着他,然后,李达就感到,自己的肌肉在一寸寸的缩紧,恍惚间,对方的脸拉长伸缩,嘴巴好似鳄鱼一样张开,上下龙牙如钉,眼中红光燃烧,充斥着凶恶霸道,野火燎原的精神。

不知何时开始,一条水缸粗的鳞身将他身子裹住,缓缓勒紧,碗大的鳞片摩擦皮肤,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股强烈的热流从鳄鱼嘴巴中吞吐出,是一股生腥气味。

李达感觉自己就像是献祭给恶龙的贡品,身子像蜡烛一样缓缓融化,而三魂七魄眼看着就要被吸进大嘴的黑洞里。

李达眼神从迷茫到清晰,再从清晰到迷茫,接连转换了九次。

在第四次,龙身鳞片褪去,变成了蛇身。

在第九次,蛇身消失,龙首渐渐化作的人脸。

李达跌坐在板凳上,手‘咣’的一声,砸在茶壶上,有气无力的垂了下来。

“哈哈哈哈,你果然是我王龙蛇看好的人,居然从我的龙蛇变中脱出身来,我认可你了!”少年哈哈大笑,眼神狂热,像是得到喜爱玩具的孩童。

“西北边军的龙虎气,你好像只得了边角,我帮你一把。”

李达还没反应过来,就像是有两根铁锥子,戳在自己的胸口腹部,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好好练,三天之内,肯定能练出来,我相信你,不过你要是练不出来,你也就死了,死人不配做我朋友,”王龙蛇怪笑数声,大踏步走了出去。

“对了,我刚才要问什么来着,管它呢,肯定不是重要的事。”

令人惊异的是,就算是这么大的声音,整座庄园却好像没人听到一样。

……

李达这边完事了,张家园子的戏台班子才唱了一半,牛铁胆趁着空闲功夫,上了趟茅厕。

没办法,看着杨万千跟自家几个美人媳妇调笑耍乐,亲来摸去,硬是鸡儿硬邦邦。

虽然他没胆子勾引有夫之妇,但这鸡儿硬邦邦却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这是人体自然反应。

明日一定要找杨老哥给我介绍个漂亮小娘,牛铁胆心里发狠。

一阵‘淅沥沥’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牛铁胆吓的一哆嗦,顿时缩了回去,转头一看,吐了口气:“杨员外你什么时候来的?”

杨万千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等牛铁胆回到戏园子后,正好看见杨万千左一个田氏,又一个胡氏,醉眼熏熏,满脸通红,笑道:“牛兄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哥哥还要和你喝酒呢?”

牛铁胆眨了眨眼,满脸问号。

一股冷气忽然从后脊椎升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钟声一响佛开慧(上)

日光从窗户纸上打下来,光晕成圈,梨木红漆的大床上,李达捂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

就像是宿醉中醒来,脑袋挤入了浆糊,记忆断断续续,胸前一股闷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手掌无意触碰一种柔软。

李达转头一看,表情一下子变的相当精彩。

十三四岁大小,穿着一身亵衣,露出白嫩双肩与大腿的小姑娘,正贴在自己身上睡的正香。

等等,这小萝莉不会是小白口中的雏儿吧,昨天晚上,对了,昨天晚上王龙蛇先到这屋子里,这可怜的小萝莉该是被打晕了。

对她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躲去了扎针的风险。

有妹子刺激,李达的记忆开始涡轮加速般的恢复。

对了,自己大小号切换了九次,这才摆脱了王龙蛇的气势压迫,怪不得大清早的精神就这么颓。

地支第二位丑,那位漕运总督下的第一人,果然还是被反抗朝廷的那伙人弄死了么,这伙势力有些出乎预料的强啊,两天,还是三天来着,就弄出了一个针对应该是‘大拳师’层次的追杀。

不过他立刻想到一个问题,死了这么一个高层次的拳师,朝廷必不会善罢甘休,一旦追查下去,会不会查到郭通故意让漕船搁浅,顺藤摸瓜下,把这伙儿帮派团伙一锅端了?

我去,郭老大,我好像一不留神就把你推进坑里,咳咳,真到了那时候,大嫂我来照顾,汝无虑也。

还有西北边军的龙虎气,跟马家呼吸法又是什么关系,马家人是边军出生,还是就是边军的将门世家,杨家将那种将门?所以说,小黄人是姓马吗?

‘嘤咛’一声,雏儿小妹妹睁开眼睛,看了李达,顿时惊恐的爬了起来,露出娇小的**,白又圆的肩头在日光下好似出笼的馒头,泛着热气,带着哭腔道:“爷,我昨晚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我、我”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李达叹了口气,揉了揉对方小脑袋,道:“没事,睡就睡吧,不是啥大事。”

在对方伺候下穿衣洗漱后,李达与杨万千和牛铁胆碰了头,惊讶的发现除了自己外,这二人也黑着眼圈没睡好,杨万千行商回家,公粮要交五份,这情有可原,怎么这牛小胖也是一副精力不支的样子。

是了,自家有雏儿暖床,对方没道理没有,一想到这里,李达心中突兀冒出一点悔意,虽然雏儿萝莉论颜值只七十分,但耐不住有天然属性加成啊。

唉,罪过罪过,李达的胡思乱想,让他没有看到牛铁胆欲言又止的表情。

杨万千兑现承诺,带着二人和花魁小妾张三娘去寒山寺赏景,萝莉田氏嚷着要去,然而她还要上女学,还在上学的小学生,杨万千你真是罪大恶极!

寒山寺佛楼庄严,气氛清幽肃穆,更有唐寅、文徵明留下碑文古迹,不过杨万千捐香火钱时,主持大和尚裂开花的老嘴,破坏了这种氛围。

文人墨客能赏景,会赏景,更能衬景,但在李达眼中,所有和尚庙长的都一个样,真真欣赏不来;牛铁胆这个黑二代就更别提了,他的审美还停留在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的阶段。

反倒是那位酷似王祖贤的花魁姐儿,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冰冷如霜的脸上,不时绽放出鲜花般的笑容,怪不得名士喜欢携妓出游,敢情他们有同一个爱好。

“密敲金锁溜星河,好在垂银一线多。不是为霖牢闭钥,琳崖转石起风波,三娘,你看这首诗如何?”杨万千风雅道。

张三娘两眼濡濡,说不出的柔媚爱慕。

‘这家伙不是杂工嘛,这诗不会是抄的吧,’二人心理诽谤。

“我去隔壁逛逛,”李达不愿吃人狗粮,招呼一声,便往对面钟楼溜了过去。

“这日头也不是很热啊。”

李达走进钟楼,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浑身大汗淋漓,抬头一看,松柏的枝桠将阳光切割的细碎,山里的温度也不高,还有一丝凉爽,顿时感觉到了不寻常。

别说流汗了,他练拳,尤其是马家呼吸法上了火候后,就连唾液、泪珠、小便都渐收,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饱含水分的白萝卜,青翠欲滴,关键在一个将滴未滴的欲字。

可是今天就像是肾亏的宅男绕湖走了一圈,累的跟条死狗一样。

他翻开外衣,胸口和腹部上,各多了两团拳头大的黑青疤痕,昨夜的最后一丝记忆重合上。

‘西北边军的龙虎气,你好像只得了边角,我帮你一把。’

然后自己就被打晕了过去。

王龙蛇,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

牛铁胆是个青春萌发的骚年,他对和尚菩萨不感兴趣,但对于拜佛求信的女居士特别有兴趣,表面跪拜在蒲团上,但一双眼珠贼溜溜的乱动,到处偷窥。

也得亏他没赶上偷拍的好时代,不然手机摄像头就要在人裙底下疯狂闪动了。

‘听我舅说,读书人都是闷骚汉,经常借着佛堂寺庙幽会,我得找机会瞅瞅。’

事实证明,他老舅说的是对的,不仅是现代有‘**门’‘黑森林’,古代也是有的,功夫不负有心人,牛铁胆终于在一处庵堂后院,隐约看到一对男女黑影,听到了少儿不宜的声音。

“三郎,妾身想死你了,真想日日夜夜和你缠在一起。”

“小娘子真不害臊,那我岂不是要被你吸干,再说你那个相公可不是傻子。”

“人家就是想嘛。”

“你这小浪蹄子!”

天雷地火的声音渐渐响起。

牛铁胆顿时目光更亮,嘿嘿直笑,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勾搭有夫之妇,要不要这么刺激,可惜我不会画画,不然真想把这场面描绘下来。

要是有一种能自动画画的宝物就好了。

牛铁胆伸着耳朵偷听,越听越觉的熟悉,那女人好似百灵鸟般的叫声,怎么听着像是张三娘?

杨员外被人带了绿帽子?

牛铁胆又急又气,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不起我杨哥哥,我、我听完这场再说。

终于,一阵金戈铁马、鸣鼓收兵之后,牛铁胆怒吼一声,跳将出来,“好一对奸夫**,看我不把你们抓去”

“?!”

牛铁胆的视线中,却是衣冠不整的杨万千和满脸可疑红晕的张三娘。

什么个情况?

……

同时,李达看着胸口肚皮上,像是胎记的两团青黑,也在自言自语,“什么个情况?”

他能感应出来,自己身体发虚、四肢无力,就是这两团东西在搞鬼,而当他轻按青黑的皮肤时,一股针扎般的痛楚传来。

‘王龙蛇说是给我好处,但我怎么觉的,这神经病是废了我的拳术,这两个地方,一个是膻中,一个是命门,这跟当初癸刀儿一把把我钉在原地的点穴功夫很像,只不过要高深太多,直接通过穴道变化堵住我的气血运转,废掉我的拳术。’

年轻人气血旺盛,筋骨强健,老年人气血衰微,筋肉松弛,按照医学家的说法,这气血跟细胞活跃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细胞分裂到极限,人也就到了死亡的关头。

李达一脸阴沉,那个王龙蛇就是个疯子,说着是帮自己,说不定就是把自己当成玩具,玩好了可以,玩坏了也无所谓。

而李达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猜测的,就是真相。

“施主,我们要敲钟了。”

两个和尚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李达微微一愕,然后合手施礼,走到钟楼正中那座大铜钟前,一人按着木架子,一人推起钟杵。

‘咚~’

‘咚~~’

‘咚~~~’

起初钟声阴沉而沙哑,随着有节奏的撞击,越发响亮,余音不绝,一浪盖过一浪,最后化作雄浑的巨响,覆盖整座清冷幽寂的寺庙。

洪钟大吕,禅意滚滚。

第六十四章 钟声一响佛开慧(中)

杨万千做为苏州当地人,这几日真正尽了地主之谊,每日游山玩水,好吃好喝。

但牛铁胆却越发感觉到不对劲,尤其是在与一妻四妾相处的关口,杨万千变的不像是杨万千,就像是另一号人。

比如与田氏相处时,杨万千就表现的跟个稚童一样,叠纸画画,还一起绣花。

和张三娘在一起时,他就特有读书人的范儿,吟诗作赋,赏景赏月。

和胡氏在一起时,不好意思,牛铁胆看见二人在一起时,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往床上的路上,这让他想到了无日不欢的西门大官人。

而与红氏女在一起,他又表现的跟个冰块一样,冷傲至极,如果牛铁胆是个现代人,就应该明白,这叫做霸道总裁范儿。

如果说,这是杨万千的泡妞心经也就罢了,但第一夜在看戏的间隙,这位杨员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个陌生人,那种冰冷的视线,以野兽的视觉看人,让他背上全是白毛汗。

牛铁胆作为盐帮牛舵主指定的接班人,性格和名字成反比,做生意更是稚嫩的一塌糊涂,又好色,又胆小,但他也不是没有优点的,比如说,做人真诚。

他怀疑杨万千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

虽然牛舵主派了些盐帮打家保护他,但这些盐枭打手也没有驱妖魔的本事,杨员外的事更不好跟这些外人说,所以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就是李达。

问题是,这位李五爷的状态更惨,已经快六月份的天气,苏州快烤的跟火炉似的,他却裹上了棉袄,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杨万千请来最好的郎中,也只能查出伤寒入体的病征。

“咳咳!”

牛铁胆推开门,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萝莉雏儿正在给李达喂药,床头铜壶里是一些呕吐物。

短短两日,李达就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了,整个人像是缩水一般。

“李兄弟,你,唉,你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李达剧烈咳嗽几声,沙哑道:“病来如山倒,没办法的事,牛兄,你去玩,莫要管我。”

“今天不是去玩,杨员外宴请了一些本地商人,你该去的。”

见李达眼神都有些恍惚,牛铁胆也实在不好在说什么,安慰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你也出去休息吧。”

雏儿不敢不听话,低声道:“爷您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

等人都走后,李达才掀开被单,只见衣服里面,两大团青黑已经扩散到半个身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绿皮怪。

本来这淤青覆盖没那么快的,只是他昨天强行用马家呼吸法去化去这‘病症’,结果镇压不住,反而把它引爆了。

青肿的核心,已经有一种腐烂的气味,就像是摆放久了的尸体。

‘青肿的部位气血已经完全堵塞,可不是尸体么,要不趁着自己还热,自己先来一发,不对,先想办法把自己变成僵尸之类的,道门手段反过来用也不是不可以。’李达心中自嘲的想道。

那个王龙蛇,真是把自己当成玩具了,如果自己逃过这一劫,再找到机会,必也让他尝尝,什么叫被玩的滋味!

不过李达这种念头只一闪而过,他全部的精神,仍在感应身体变化。

重活一世,他的求胜欲很强烈。

‘青斑扩散,说明马家呼吸法是有效果的,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层次,呼吸法要练出所谓的龙虎气,才能破解对方的点穴么。’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小黄人说过,呼吸法练到衣食住行,才算是大成。

恶面陈也说过,将呼吸法练到行走坐卧皆是练拳,才有资格挑战杜五。

按照自己的推断,呼吸法是辅助劲力的炼化,能炼入架子,炼入打法,但是炼入生活,这就没有头绪了。

因为生活可没有招式,更没有对手。

不过从现代人健身原理的角度,李达又有了新的想法。

‘人体气血运行顺畅,内脏功能变会强大,元气充盈,免疫力也会提升;但是人体在生活的过程中,筋脉血管绝大部分都是被重叠的,就像是水龙头管子,叠起来出的水就少,水就是气血。’

‘国术的养生原理,就是将这些水管捋正,劲的作用,就是将人体自然身姿下的血管、筋脉、肌肉对气血的阻碍作用解放,这就是外力化作内劲,除了打法外,更深一层的拳术道理。’

‘那些拳术高手也许实践比我强,但是论起原理,未必比我懂,毕竟他们可不懂科学,从这方面来说,我的悟性很高。’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么王龙蛇的行为也就能解释了,他是强逼着我的身体重新改变体内筋络血脉的分布,改不了,那就死!’

‘所以,呼吸法、龙虎气的关键,在内不在外!’

李达闭目沉思,刚拳好学,内家难通,身体的顿悟谁也说不好,那些武行世家从小培养子弟,无非是加深

这种顿悟的几率。

成与不成,得看机缘和火候,甚至单纯就是运气。

‘小黄人又说过,学拳的人,要找到那份感动,心如赤子的人,练一天拳抵得上人十天;正如王龙蛇那般,拳术到了最高深境界,的确能产生一种精神压迫,所以王龙蛇的疯疯癫癫,是不是也是一种变种的赤子之心’

死亡的逼迫下,以往的细节像是墙角缝隙的钉子,被一点一点拽出来。

自己借助黄皮子的附体,瞬间领悟皮卡丘传下的大架子,杂糅进马架步中。

可惜老黄皮子早就被自己弄死了。

只有杀戮本能的野兽,自然也是赤子之心。

心如赤子,不忘初心,没有杂念是关键。

没有杂念。

一道灵光从脑海中炸开!

由于自己穿越的特殊性,原主的人格和自己的人格可以相互切换。

而在切换中,其实有一个相当短的意识空白期,在这个期间,意识混混沌沌,不正是赤子之心的简化版本!

早就该想到的,就在自己抗住王龙蛇的气势压迫时,他就应该想到的!

原来自己的金手指在这里。

都他妈的六十四章了,大兄弟你这出场的有点晚啊。

垂死病中惊坐起!

铃铛的摇晃声让雏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咳咳,给我准备马车。”

“爷你要去哪儿?”

“烧香拜佛!”

……

做生意嘛,难免交际,交际的场合决定着档次。

低端会所,高端会所,私人会所。

当然,在古代,私人会所不叫会所,叫会馆。

会馆之建,非第春秋伏腊,为旅人联樽酒之欢,叙敬梓恭桑之谊,相与乐其乐也。

杨万千带牛铁胆来的,就是这么一个茶商会馆,这会馆还是他出资建造的。

大大小小的茶商对于牛铁胆的到来表示一定程度的欢迎,一来杨万千有面子,二来,私盐贩子的武力威慑还是挺强的,毕竟他们是少数敢武装走私的真社会人。

茶商和盐商倒是没什么能合作的买卖,大家凑在一起,无非是吃喝玩乐,格调高的,叫做培养兴趣爱好。

“牛老弟,你初来乍到,我们带你拜拜神,沾沾财运。”

牛铁胆只是个雏儿,自然是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被几个好事者带到会馆一个里间。

‘怎么有一股佛庙的檀香味。’

牛铁胆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神龛,龛中五座神像,分别供奉着鸡、马、羊、鹿、犬,相貌狰狞,两眼突起,不似正神。

“牛老弟,你没听过吧,只要用处子血供奉五通,我们做生意的便会大富大贵!”

这商人怪异的一笑,取出一杯血酒,洒在供台上。

随着血水,神像们似乎眼珠子转了转,盯向牛铁胆。

牛铁胆浑身一抖,他立刻就想明白,附体杨员外的妖邪是什么人了!

第六十五章 钟声一响佛开慧(下)

寺庙的钟声有三下、七下、十八下、三十六下、一百零八下的叩击鸣法。

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引杵宜缓,扬声欲长,凡三通各三十六下,总一百八下《百丈清规法器》

也就是说,根据早晚,活动的不同,敲击次数也不同。

寒山寺的钟声尤为著名。

因为有一个唐朝诗人,写了一首《枫桥夜泊》,上了初中课本。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那么问题来,寒山寺距苏州河有二十五里,声音在空气中传播速度是340m/s,张继晚上船时间是下午四点整。

请问,他晚上吃了几个包子?

李达看着钟楼里这座古铜色的大钟,脑里闪过这么一个无厘头想法。

天上漆黑一片,零星的星辰闪烁,古楼、铜钟、菩萨、佛院,给人一种肃穆悠长的感觉。

小学课本中的说法,声波频率越低,空气吸收就越少,所以传播的越远,钟声、雷声、虎豹之声,无不如此。

苍凉沉郁的钟声响起。

一百零八下,清净烦恼钟。

李达坐在黑暗中,就像是自己融入了黑暗。

钟声快而不疾,浑而不响,就像是大海的浪潮,一浪未落,一浪已起。

寒山寺的菩萨、罗汉、佛祖,仿佛在这一刻睁开了眼,像是在开一场佛法大会。

李达眼中似清醒、似浑浊、似浑浊,似清醒。

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僧人在做暮钟遏:“上彻天堂,下通地府。

上祝当今元首,大统乾坤;

下祈人类相亲,世界大同。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同;

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

五风十雨,免遭饥馑之年;

南亩东郊,俱瞻尧舜之日。

……”

佛唱混合着钟声,让李达的心灵与天地相连,这是不同于观神法的另一种境界。

因为心灵在改造着肉躯。

呼吸法的作用下,李达的浑身筋肉开始上下起伏,像是一条条小蛇,尤其是胸口腹部两大青斑处,更像是大龙起源之地,龙蛇在其中翻滚。

渐渐的,肌肉的起伏,大筋的弹动,呼吸的频率,真正融合一体。

心脏如气缸活塞,整具身躯的发力结构在重置,手脚开始发暖,手脚是经脉、气血循环的末梢,所有气血循环被打通,阻力减少,循环能力再加强。

“啊!!”

敲钟的和尚惊叫一声,只见在他的眼中,眼前的施主,从脸上到脚下,身上开始流出血汗,就像是佛庙罗汉中的金箔封体、铜漆灌身一样。

北极转愁龙虎气,西戎休纵犬羊。

龙虎气,兵戎之气也!

敲钟的和尚骇的已停了敲钟,但眼前这位血施主的体内,却发出近乎于钟声,却充斥着让人热血沸腾、千万人狂呼呐喊,金戈铁马的冲撞声。

气血、筋骨、皮毛。

降龙、伏虎、镇三军。

镇三军是最高深的境界。

李达嘶吼一声,浑身血水泼洒而出,颈、脊、腰、胯、膝、踝、肩、肘、腕,浑身骨骼‘咔咔’作响,节节贯穿。

李达脚掌一提,连挎散步,一个马步冲拳,拳头大枪杆子一样,戳在铜钟上,钟身猛的一晃,两和尚腰胯不稳,直接被弹了出去。

‘果然如此,恶面陈的说法,小黄人的理念,其实都可以概括为五个字,行正则气顺,国术不是假大空,而是一门重新调整身体重力分布下,‘发力结构’的科学。’

生死逼迫下,李达终于将马家呼吸法,练到了王龙蛇口中‘龙虎气’的境界,正式迈入大成。

‘咕咕咕’。

肚皮上的尖叫声让李达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充斥着疲惫,关键是,肚子像是空了一般。

“呃,话说,你们寒山寺管饭吗?”

……

牛铁胆手下的盐帮打手和李达手下的漕帮打家是住在一块的,都是山庄外的一处大院子,每日好吃好喝,酒肉管够,朱矮子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对了,怎么不见何三哥呢,今晚上可有大扣肉啊,”朱矮子这假和尚吃的肥油满嘴,大声问道。

“何哥出门遛弯了吧,”有人道。

“对了,你们那位何三哥是会拳的吧,我都看见了,有时候他会偷偷摸摸的出去耍拳脚,他练的什么拳?”

剩下三人互视一眼,其中一个尴尬的笑了笑,“还能是什么拳,无非是漕运官兵传下来的浅陋拳脚本事,没事练着玩呢。”

“嘿,那还挺勤快,”朱矮子憨厚一笑,也不再继续追问,低下头胡吃海塞起来。

剩下的三人见状,均是松了口气。

而在茶园的一处隐蔽地界,何三通练的远不是普通的拳脚,脚影如铁钎子,所过之处,树皮翻飞,同时手到脚出,脚到手到,起、落、钻、翻、崩、转、横、直,臂膀好似两门盾,正好遮挡高架子的破绽,一身流水的筋肉利落干脆,大眼深邃有神,与平日懒洋洋的模样截然不同。

“拳打四面八方,脚踢三盘九点,何家武馆的几个关门弟子,论功夫都不如你。”

何三通暗惊,脚影下意识甩了出去,两条鞭子撞在一起,竟发出铁鞭相撞的巨大声响。

何三通倒退数步,只感到脚踝好似撞在一块硬铁上,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何馆主。”

阴影中,何东楼缓缓走出,依旧是白色武服腰扎红绳的打扮,只不过从衣领可以看出有包扎的痕迹。

何东楼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东北戳脚翻子要想得三昧,得气练三心,你练出来了?”

何三通不假思索道:“最近打拳时,手心、脚心、顶心发热,练的越沉,发热的越快。”

“看来你果然入门了,整个扬州城的武行弟子,只有梁宽能盖你一头,我教你个法子,不出三年就能练出独门劲。”

何三通叹了口气,道:“何馆主,我明白你意思,只是华哥都被人沉江了,再报仇,有意思吗?”

何东楼狞声道:“砸我武馆、废我徒弟,这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

“郭通深藏不露,他手下几个拳家也不是好惹的,更别提仗着洪门招牌,他收拢了一堆入行的打手,还能怎么报啊。”

“他在本地的码头,自然无人敢惹,但是他的码头,不只是这一个。”

何三通深吸了口气,“你已经动手了,水坝码头!”

“烧一个码头,再杀一个管事,就能打郭通的脸面,你不帮我,就别插手。”

何东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阴暗处。

何三通沉默许久,喃喃自语,“安生的吃口码头饭,怎么这么难呢。”

第二日一早,牛铁胆浑浑噩噩的起来了,路过李达屋子,就见李达精神奕奕的正在跟雏儿调笑,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兄弟,你病好了?”

“那当然,练武之人,强身健体,身材好的不像话,对不对,小雏儿,早上让你给我抹药,是不是很有感觉?”

雏儿小脸通红,啐道:“爷你真讨厌!”

“太好了,李兄弟,我真有要事跟你商量,”牛铁胆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我知道附体杨员外的东西是什么了。”

“五通神嘛,谁不知道,”李达不以为然。

牛铁胆满脸错愕,连退好几步,“你知道?”

“早就知道了,雏儿,你家老爷信的什么神你知道吗?”

“五通神啊。”

第六十六章 欲戴王冠 必承其重

淫祠鬼神,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货。

非官方、非正统、盗版的神祗。

但说实话,民间信奉这些的,比正版封神还多。

你不信?

那你一看就没看过网络小说。

历朝历代的道士,都以弄死他们为事业。

比如说道家大拿张道陵,最牛掰的事迹就是将川蜀一带的巫师鬼众打到绝迹,而这些巫教势力,最早可以追朔到古楚国。

但说实话,除了邪教害人、血食供奉、骗财骗色这些实在是重口味的,大多数淫祠鬼神,其实没宣传的那么恶毒。

毕竟能被供奉成神,生前好人好事,神异事迹肯定有不少。

哪怕它是吹出来的。

妈祖、城隍、灶王爷等民间正神,在被官方、道佛二门承认前,其实都能算是非法鬼神的一种。

正要比较的话,你不能说人家看盗版,就说人家坏的流油、头顶长疮、脚底冒脓,这肯定是不对的,虽然不少扑街货其实心理就是这么想的。

漫画里有骨科、后宫、血花四溅的情节,就给人批判成败坏道德、宣传暴力,至于么。

别逗了,这年头道德还要败坏么,咳咳。

言归正传,在李达眼里,淫祠鬼神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未必要把它们往死里弄,他的正义感没那么多。

所以,猜出这玩意是什么之后,李达也就无视了;毕竟他这‘上清宗主’的身份,也算是某种邪教头头。

当然,牛铁胆目光短浅,没那么想的开,他目瞪口呆,颤抖道:“你们都知道?”

“小姐说了,她认识好多商人都信奉五通,这可是财神啊,”雏儿理直气壮的道。

李达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示意对方出去,等大门关了后,耸了耸肩,道:“来吧,说出你的想法。”

牛铁胆咽了口吐沫,悲愤道:“我怀疑,那五通邪神附了员外的体,淫其妻妾……”

他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李达一脸淡定的听完。

“李五爷,杨员外对我们如此好,你难道就见死不救吗!”牛铁胆这胖子难得的怒了。

李达斜了他一眼。

“当然,我相信李五爷肯定不是这样的人,”牛胖子立刻就怂了。

李达摸了摸下巴,道:“当然,你说的这也有可能,比如说,五通邪物占人身躯,污人妻女,败坏人伦,但是,你有没想到另一种可能,假如,杨员外是知情人呢?”

“什么?”牛铁胆瞪大了眼珠。

“你想想看,他妻妾不在场的时候,杨员外有表现过一丝不正常,或者说明里暗里向我们求救过吗?”

“这没有。”

“苏州城那么多商人供奉五通神,难道说就杨员外出了事,还是说其它人出事我们不知道,就没有一点风声?”

牛铁胆这小胖子意识开始混乱了。

“你是说,杨员外知道这回事,知道他妻妾被妖邪玷污,并装的若无其事。”

“你想想看,杨员外的发家史,是不是太顺利了点,仅仅五年啊,每一个赚大钱的节点都被他碰上了,”李达眼神诡异的看着他。

“啊!?”牛铁胆感觉三观尽毁。

“牛公子,你再想想,古往今来,这种事还少了吗,比如说,秦始皇他老母,唐太宗他大嫂,还有他那个武才人,后来做了他儿子皇后的那位,还有我大清栋梁皇太极、孝庄、多尔衮的兄弟嫂艳情故事,哦,这个你应该没听过,毕竟我大清都亡了。”

李达拍了拍对方肩膀,意味深长的道:“小兄弟,你要知道,做大事的男人,要么自己带点绿,要么给人家带点绿,不头顶绿帽,绿气冲天,怎么做成大事啊!”

“你自己也说了,杨员外对我们这么好,你这要是把事情抖出去,你这是打谁的脸呢。”

牛铁胆:w(Д)w

“所以,你懂了吗?”

牛公子最后一脸沧桑的走了,看来他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缓过来。

年轻人是要成长的。

“雏儿,快过来,给老爷我锤锤肩,”李达欢快的叫道。

自从全身血管捋顺之后,呼吸法已能深入筋肉骨髓,一吞一吐间,身体资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改造着,哪怕不操练,他都能感觉到太祖长拳在融入身体,心如赤子,拳术便烙印在骨子里。

镇压千军后,他已经能感悟到一丝坐金銮的真谛,更是在龙虎气突破的关口,领悟了马步冲拳的冲拳枪劲。

手、足、肘、膝、肩、胯,**打法中,他已经相继贯通了手、足、胯。

这正是他跟恶面陈所吹嘘的,一月贯通一劲的夸张记录。

他甚至相信在‘简化版赤子之心’的作用下,他的练拳速度还要更快。

虽然速度、力量、体力,没有提升多少,但是强化的是更深一层的东西。

如果说以前跟朱矮子比拳,胜负六四分,但是现在他保守估计,能一个打对方两个,拳术水准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

……

“你是说,保护我的四个兄弟,有一个是原纹面华的残党,”李达敲着桌沿,面无表情的道。

朱矮子坐在对面,大口大口吃面。

“瞧五爷你这话说的,码头上的人哪个不都是靠管事的吃饭,这么算的话,两千多号人,那都是残党了,不过这个人拳打的不错,我偷看到的。”

朱矮子吃完面走了,留下李达一个人沉思。

‘纹面华的亲信,是有意,还是无意派到我这里来的,人家做大佬的,马仔万千,遍地脚毛,我这个做大佬的,放眼望去,全是二五仔,蛋疼!’

李达琢磨了许久,决定先找机会探探对方再说,毕竟一个朱矮子口中的高手,还是值得招揽的。

……

湖边,一个目光忧郁的少年人。

“牛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蹲着,”一个仆人担心道。

“没事,我想静静,”牛铁胆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打发走了仆人。

对于一个没有节操的人,三观从碎裂到拼起,只需要一分钟的时间,甚至更快。

而对于天性实诚的黑二代来说,三观就像是包皮,割掉了没那么容易长。

“咯咯咯,小叔叔,你躲到这里来干什么,老爷让我喊你吃饭咯,”田氏小萝莉从草丛钻出头来,嘻嘻笑道。

牛铁胆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田夫人,你喜欢你家老爷吗?”

“最喜欢了,”田氏小手张了一大圈,幸福的道:“老爷又温柔,又有耐心,还肯陪我玩,简直跟话本里说的一样。”

“呃,唉”

“嘿嘿,这个送给你,我先走了,”田氏丢给牛铁胆一个木雕,然后嘻嘻笑着就跑了。

牛铁胆看着掌心的小狗木雕,龇牙咧嘴,栩栩如生,两眼用朱墨点成了红色。

“牛老弟,怎么才来,都等着你呢。”

大席面上,杨万千围了一圈莺莺燕燕,正给风骚的胡氏嘴对嘴喂酒,脸上全是吻痕,见了牛铁胆来,也不见外,招呼着他落座。

“李五爷呢?”

“哦,有几个茶商兄弟请了李兄弟喝茶,中午不回来吃了。”

“哦,这样啊。”

牛铁胆眼光扫过端庄大度的阎氏、活泼可爱的田氏、貌美如仙的张氏、身材火辣的胡氏、狐媚风流的红氏,眼含热泪的问:“杨老哥,您性福吗?”

“噗,咳咳咳,”杨万千一口老酒喷出,旁边的阎氏拍着他的背部,过了许久,才表情古怪的道:“我妻妾成群,家财万贯,当然幸福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

牛铁胆眼角滑过一道泪水,被他悄悄的擦了擦。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杨老哥,

欲戴王冠,

必承其重,

既然这顶环保色的帽子您不嫌重,

那兄弟就只能祝你幸福了。

第六十七章 真假五通(上)

李达正被一干子茶商拉着喝酒。

茶商和盐枭没多大共同语言,但是供货商和渠道商,却是有相当多的东西可聊,尤其是关于漕运中的各种关卡。

一千七百多公里的河运,供应北边上百万军民的运粮需求,动用的民力、财力、物力是泼天大的数字,不是一家一帮就可以解决的,不然朝廷也不会把漕运‘承包’出去。

正是因此,各地的粮帮码头是既合作、又敌对的关系,比如商人通过漕帮运输,在当地要交一份银子,在外地码头,他又要交一份钱,往往最后一算,运输成本已经大过了收益。

但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某地话事人声势如火如荼,在别家河段带货,当地漕帮是不敢吃拿卡要的。

郭通一统江南最大的扬州河段,就有这个资格。

李五爷做为新进扎职上位的码头话事人,在外人看来,在扬州百里河段是炙手可热,极有话语权的,所以讨好拍马的话语层出不穷。

李达一边‘呜呜嗯嗯’的应付着,一边在心理吐槽,‘我只是靠着大嫂上位的小狼狗而已,想要江浙沪包邮,跟我说有个屁用啊,你们该跟马老爷说。’

不过这种事自家清楚就得了,说出来多不好意思,这不是变相证明自己只有脸蛋没有能力嘛,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那个,听说馆里拜五通财神,哪位愿意领我去看看。”

最终是一位黄天霸的茶商抢到了名额,殷勤的把李达领上了楼。

“五爷您不知道,拜五通在咱们这儿可是唐朝就传下来的习俗,比财神还神,经常有商人靠此一夜暴富,我们这边叫五通,江西那边的说法是木下三郎,也就是山魈。”

“你们这边不是山魈吗?”

“我们家族祭拜了十几代的财神,别的不说,单是这神像就换了四次,以前是捕鬼恶神像,后来就变成了九只耳朵的天狗,百年前拜的是陆羽,后来不知哪里来的说法,这五通神就不是一个神了,变成五为一体神了。”

李达心道,‘有神名而无实相么,这的确是民间邪神的做法,不断转化成供人**的存在,保证香火延续。’

黄天霸推开小门,一股让人强烈不适应的波动从门内传来,像是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又如同野兽食人时的低吼声。

黑暗之中,仿佛有五双没有睫毛、混黄色的兽瞳,在冷冰冰的盯着他,一如当初在船上时。

李达瞬间小号上线,原本的低语、呢喃、嘶吼,不翼而飞。

只有五座精美的木雕,摆放在神龛里,各个三尺左右,毛色精美,栩栩如生,眼珠子用朱砂点过,深邃恐怖。

“鸡、马、羊、鹿、犬,都是壮阳的啊,”李达吐槽道。

“五通神前,五爷可别这么说,”黄天霸面色一变,连忙道。

“五爷上香。”

李达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先来,眼光扫过香炉上未烧完的香根,扬眉道:“香火不断吗?”

“恩,馆里有专人奉香,”黄天霸不再言语,眼神渐渐变的狂热而兴奋,郑重其事的自言自语,无非是保财、保运那一套。

黄天霸上过后,又让仆人拿来一壶酒水,连倒了五杯,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李达明显感受到,这五座神像体表有阴影在晃动,仿佛急不可耐一般。

肉眼都能看到,已经供到这种地步了么。

“五爷,这可是我们祖传的秘法,供完之后,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耳边有虚幻重叠的神音。”

李达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随口道:“那你这是什么血?”

“处子的活血,每日都是新鲜的,”黄天霸毫不在意的说出这么一个恐怖的事实。

李达眼皮子一挑,表情渐渐变了。

“嗨,五爷你别误会,我们可是合法的商人,打打杀杀的事不敢做,不过就是买下十几个破家的丫头,轮流取血而已,跟漕帮人拿人命祭龙王根本不能比,”黄天霸讪笑着摆摆手,仿佛是在说这不值一提罢了。

“哦,是这样啊,”李达忽然咧嘴一笑,“像你这么干的,还有几家?”

“不多,也就三四家吧,我们茶商人胆小,不敢乱来,不过说的难听点,这点小事算什么,哪家后院里不埋几个不听话的奴仆,呵,真是做婊子还立牌坊,不瞒五爷说,自从我这么干后,生意的确是越来越好了,”黄天霸眉飞色舞。

“走吧,下去了,”李达已经推开了门。

“唉,五爷不上香吗?”

“呵呵,不用了,我们漕帮人要是发财了,你们这些茶商可就要破财了,下次吧。”

“那五爷这生意您看……”

明明只是一顿午饭,硬生生吃到了黄昏降落之际,李达一身酒气的走出,三个人高马大的马仔连忙凑了过来。

“你们两带着马车在城门口等我,你陪我走走,”李达手指指向何三通。

何三通跟在李达后面,在这百肆齐立、热闹非凡的街道上走着。

“何三通,听说你会拳脚功夫?”

何三通心中一惊,低声道:“学过一点。”

“哦。”

正当何三通捉摸着怎么将这年轻不大的五爷骗过去时,对方又开口了。

“你姓神吗?”

“不、不信的。”

“不信的好啊,你要知道,神,就是人心,它本来是好的,只不过禁不住有人想它变坏,所以它就堕落了。”

何三通沉默不语。

李达嘿嘿直笑,眼中冷光闪烁。

一开始的五通,可能是山里的精怪,浑浑噩噩,不分善恶,因力量而被供奉。

信仰者把它当作庇佑人道的正神,所以它是以降妖伏魔的法相显现。

九只耳朵的天狗,按照道家说法,是雷神幻象的一种。

后来,有人发现,正神不能帮人赚银子,所以五通变成了陆羽,毕竟是茶圣嘛。

后来又有人发现,能走邪道,为什么要走正道,所以五通一分为五,变成了畜生。

能走邪道,为什么走正道,淫祀血食来的快,那自然就干这个,这也是民间祭祀屡禁不止的原因。

神,最终由人变成了畜生。

神,就是人心。

李达转了三条街,终于转到一家铁匠铺子面前,“去,买两口锤子来。”

何三通愣了愣,没有疑问,低头去做了。

“哎、哎哎哎,五爷您这是做什么,这个”

李达提着口锤子,趁着酒兴,一脸凶神恶煞的闯进了茶商会馆,几个看守的仆人见状,慌忙上前阻止,结果被一人一脚,踹的砸在红漆大门上,连人带门,一起砸开。

“五爷,我们这哪里招待不周了?”几个没走的商人赶紧叫道。

其中一个打了个眼色,让去叫人。

“都他娘的闭嘴,漕帮人办事,轮的到你们唧唧歪歪!”

李达一把拎起一个刚刚在一起吃酒的商人衣领,脸对脸吼道,直到对方的表情由挣扎变痛苦,才推倒在地。

“上楼!”

何三通赶紧跟在身后,因为他看到,会馆外已经快步跑来了好几个护院,一身腱子肉,手提红头棒子。

“五爷有事好说话,这里毕竟是我们茶商人的脸面!”

“你的脸面,关我屁事,何三通,守好门!”

不仅外人一脸愕然,何三通更是一脸呆滞,这位小爷是咋了,有这么耍酒疯的吗?

才吃完人酒,就把人场子砸了。

“咯,我李某人不是那种道德君子,谁家戴绿帽,跟我没关系,但是多少还是要有点底线,买点阿猫阿狗活杀也就差不多,十几岁的小萝莉你们也要,你们心理变态啊,说,是不是心理变态,咯!”

李达一脚踩着供桌,一手拎着锤子,又打了个酒嗝,眼前的五通神像,好似在怒吼,可惜,李达小号听不到。

“没有人血食供奉,你们那点神力也就那么回事,怎么着,来打我啊,咬我啊,用邪法啊?”

李达一挥锤子,‘嘭’的一下,狗头裂开,居然还有红色血水从脑袋上流出,一点一滴,从眼珠子流到嘴巴里。

外面人跟疯了一样,两眼泛红,想要冲进去,何三通无可奈何,双手架上盘,铁腿如鞭,一扫一个。

邪神跟正神不同,正神有朝廷封敕,天南地北信仰加持,本身就是神力源头。

而淫祠鬼神,本身很难化形,若不是有邪术施法者召唤,哪怕再诡异,再邪恶,也很难动用本体力量。

很遗憾,这邪五通还没到化形的层次。

更何况这里是苏州城里,有着十万人口的大城,浮浊苦海中,仙佛神圣都是平等的,十成战斗力,发挥不了四成。

哪怕耳边有恶犬的咆哮、鬼马的幻影、血鸡的尖叫,种种嘶吼呐喊的幻象,正如普通道术一般,对李达这个‘普通人’都没卵用的。

最后一道阴风炸起,五尊神像统统被砸烂掉了,狗和羊瘪掉的脑门上,还有白色脑浆滑落。

“混帮派真是爽,想砸谁就砸谁。”

李达又打了个酒嗝,用锤子一一点名,

“谁叫你们喝萝莉血的!”

第六十八章 真假五通(中)

等黄天霸匆匆赶回会馆,只见馆上的红木门清晰的两只大脚印,推开一看,地上躺了一圈人,什么桌子、板凳,茶壶碗筷,碎的到处都是,不仅是护院,就连几个家财万贯的大茶商,脸上都有些青肿,或蹲或坐,唉声叹气。

“二十几个人,连两个人都打不过,你们是吃屎长大的!”

黄天霸吼了一声,心中越发不妙,等上了楼,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只见馆里供奉上百年的五通神像,碎的碎、烂的烂,还有一股恶臭的血腥味,腥红的狗眼珠子在地上瞪着他,死不瞑目。

“五通老爷,”黄天霸一声惨叫,一团恶狗黑气扑来,钻入鼻孔,两眼泛白,瞬间昏了过去。

破庙伐邪的邪,不单是指邪神,还有供奉邪神的信仰者,祭邪神,是要付出代价的。

除了他之外,其它血食供奉的茶商也在同时胸闷气短,口鼻流血。

‘要开苏州庙,除是江龙王。’

‘龙王一把锤,斩鬼破妖邪。’

若有若无的童谣,照在五通神背后的壁面上,正是最初的活五通,

手持尖铁锤,捕鬼恶神像!

……

苏州城东城门口,一辆马车欢快的驾驶着,马车里,两个浑身是脚印,脸上挂彩的汉子互相瞪着眼。

“五爷?”

“放。”

“以后再有这种事,我能不能不去?”

何三通脸上好几张巴掌印,右腮还肿着,一讲话就牵扯到脸上的伤势,有道是好汉也怕乱打,他拳术再高,被堵在门口,拳脚泼水一般打来,也难防漏网之鱼,更何况其中有好几个护卫,都是雇的武行打家,下手又狠又毒,虽然最后都被他废了。

而且被堵在门口,他真是想跑也跑不掉。

“那不可能,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人,以后这种事,我都找你。”

“……”

李达的模样也不比对方好多少,一只眼睛还青肿的,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拳术打法的最高境界是大战,四面八方全是人,硬挨挤靠,你打人一下,人揍你十拳,更别提其中还有几个好手,理智情况下,他是不会这么嚣张的。

但没办法,他不喝醉了嘛。

搞事,就是搞事情!

“喂,我看出来,你的确能打,跟我混怎么样?”李达按着对方肩膀,声音低到外面人听不到。

“五爷别开玩笑了,我这不一直在您手下讨饭吃嘛,”何三通强笑道。

“不,我的意思是,当年你怎么跟纹面华的,你现在就怎么跟我,明白?”

“我”

“一百两银子安家费,我给你。”

“五爷,我只是想吃口安生饭。”

“两百两,不要你打打杀杀,只要你护着我。”

“五爷我这点稀松拳脚”

“三百两,只要你点头,银票马上揣你口袋里。”

“你这个,”何三通口有点干,他在码头苦干十年都赚不了这么多钱,“我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四百两。”

“五百两!”

何三通看着对方直勾勾的眼神,感觉心虚的一逼。

他从没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江湖大佬。

二话不说,直接拿钱砸自己,要这么干脆利落的吗?

华哥供吃供喝,请人教他打拳,他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吗!

……

入夜,天色微沉,终于解开心结的牛铁胆舒舒服服趟在床上,心想这几天总算能睡一个好觉了,‘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撞开。

“杨老哥?”

牛铁胆吓了一大跳,只见杨万千衣衫不整、浑身狼狈的撞了进来,脸上还有一道巴掌印。

“牛老弟,你要帮帮我,我家娘子,娘子他勾野汉子!”

“唉!?”

牛铁胆脱口而出,“这事你不是知道的嘛。”

“我怎么会知道!”杨万千的表情在烛光下分外惊悚。

七八个盐帮打家听到动静,提着竹竿短刀就冲了进来。

“你们都出去,是我杨哥!”

等把这些人轰出去后,牛铁胆这才拉着杨万千低声道:“就是那个,五通,老哥我真不是故意知道的,这个,五爷跟我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什么秦始皇、唐太宗,放心,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拜五通只是做做样子,我三岁被人从江西买来的,又不是本地人,不信这个。”

“什么!?”牛铁胆愣住了,“那你怎么来的这么大家产。”

“那自然是我用本事赚来的,”杨万千毫不犹豫的道:“兄弟,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原来今晚杨万千才从茶园里回来,便听到胡姐房里有嬉笑声,灯光微亮,等他凑到窗前偷看,便见胡姐正跟一个穿皮毛的男子调笑,那男人还一手从衣领里摸进去,单手玩球。

“兄弟我这怎么能忍,立马就叫仆人冲进去捉奸夫,结果我家仆人刚进入,就被不知施展了什么邪法,晕倒在地,那人揪着我就打,我叫了半天居然没人过来,只能找牛老弟你了。”

杨万千指着被打歪的鼻子,鼻涕止不住的下流,好几道血痕子,完全没有以往的潇洒,两眼通红,又急又气。

“胡娘子偷人?”

牛铁胆虽然没弄明白什么情况,但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立刻招集了打手,气势汹汹的带人捉奸。

“杨老哥,那人是什么长相,是你家里的人吗?”

这座大庄园就相当于十几座度假别墅,外人没有允许,还真是很难进来。

“我还没看清楚那人长相,就被劈头盖脸一通打,嘶,那人指甲好快!”

大门被重重踹开。

胡姐风骚入骨的脸上满是可疑的红晕,衣裳半解,见一堆汉子明火执仗,顿时‘啊’的尖叫一声。

“老爷?”

“老爷,你还好意思叫我老爷!”杨万千妒火中烧,目光狠狠扫向那偷人的汉子,只见那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居然同杨万千长的一模一样,无丝毫差别。

‘杨万千’皱眉道:“哪里来到妖怪,居然化我的形去生事,就不怕我杨某人去请朝廷的**师吗?”

“两个杨老哥!?”

不仅是牛铁胆,就连盐帮打手都惊呆住了。

“牛老弟,他是假的!”二人同时叫道。

牛铁胆这时很有决断,立马叫道:“把两人都给我按住!”

盐帮打手纷纷扑上去,结果地上墙壁上杂草疯涨,立刻就把这几人淹没。

杨万千见状,赶紧拉着牛铁男往外跑。

“老爷,这里!”

对面隔院中,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只见花魁张三娘正向二人招手。

“跑!”

二人穿入院子,锁死小门,满头大汗,胸口起伏,直喘着气。

“老爷,我早就发现,胡大娘在嫁给你后就跟人有染,但那人神神秘秘的,又极像你,我一直没证据。”张三娘子不安道。

“什么,那胡贱人居然早跟人有一腿了!”

张三娘将二人搀扶进了屋,倒了一杯茶,杨万千忽然感觉不对,他这个小妾花魁出身,平常都是人照顾她,从不给人端茶倒水,今日怎么这么

杨万千猛的转头,只见张三娘正从墙壁上取出一口练舞的长剑,一把拔出,凶狠的刺向牛铁胆。

“牛老弟!”

危急关头,杨万千一把掀起桌子,拉着牛铁胆就冲出了屋。

而那张三娘像是古女侠复仇一样,剑光闪闪,穷追不舍,二人抱头鼠窜。

“好了,三娘,别追了!”

从屋内居然又走出一个‘杨万千’,温柔的抱住张三娘,低声道:“让三娘替我行凶,我杨某人真是罪不可恕。”

张三娘脸色通红,低声道:“那个假货居然假冒你,我可不愿就这么算了。”

“什、什么情况!”

牛铁胆这下吓的胆子都没了,背上还有些微的刺痛感,似是被划破了皮。

“肯定是有人施展妖法,我们先逃出去,再报官!”

二人搀扶着往大门跑去,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见火把高举,杨万千带着田氏和一干仆役正从门外走进来,见状惊愕道:“牛老弟,怎么这么狼狈?”

牛铁胆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颤颤道:“杨老哥,好邪门,又是一个你!”

“你说什么呢,我今日带田儿出去放风筝呢,不是跟你说过的嘛。”

“胡说八道,你这邪门怪,我、我”

牛铁胆记忆中瞬间闪过一个场面,那是吃早餐时,田氏缠着杨万千,要他带自己放风筝的场面,她还问自己去不去的。

牛铁胆猛的转过了头,只见自己旁边的,哪还有杨万千,分明是一只黑毛恶犬,龇牙咧嘴,直喘粗气。

“我的妈呀!”

一人一犬,一追一逃,复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牛叔叔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人到处乱跑?”田氏歪着头呆萌道。

“是啊,怎么回事,不会是疯病犯了吧,我得派人去看看,”这一个‘杨万千’担忧道。

第六十九章 真假五通(下)

‘恩,那几个茶商应该不敢报官,毕竟五通不是朝廷正封的神祗,但以这些人的财力,请武行人动手也是有可能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里跟对方硬肛着没意义,回去就拉着牛铁胆走人,只要回到大江上,那就是我李某人的地盘。’

清晨十分,雾气朦朦胧胧,沾身轻寒,李达让人将马车停在茶园外,自己站在门口。

望着朱漆大门,李达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大号上线,心湖中的元神睁开了眼,只见一座巨大的黑色庙宇坐落在门内,就像是自带bgm一样,邪恶虚幻的低吟声从耳边响起,仿佛幻想中的邪物,即将从心灵中现身一样。

一双双浑浊瞳孔从雾气中睁开了眼,些许的低吼声从地上,从脑后响起,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来,仿佛下一刻,雾气中就要扑出食人的野兽。

“呵,当年我道家大佬张道陵破川蜀邪教妖厉,数万巫祭化琉璃王座、魔王魔主、八部鬼帅、亿万鬼子都没卵用,区区邪神,也配坏我的心神?”

元神座下的莲花宝座上,一条根茎向上生长,同时分出两瓣莲叶,贴在耳朵两侧,声浪具消。

李达走禹步,似跳似舞,右手做伐庙诀,右手二指掐大指中节,又掐小指根,一手一喝,走到大门第二阶台阶下,隔空一拍,天地频率浓缩成一根撞门金刚柱,‘啪’的一声脆响,门口雾气收拢,虚幻的邪庙大门像是被人打出了个洞。

再转过头,四面八方哪有诡语和幻象,只有茶园中的小庙还隐约可见。

‘不可能啊,五通神神像都被我砸了,这不成形的邪神哪来的法力起庙宇,难道不是同一个,也不对,这种感觉是一样的,神名也该是同一种,难道是三位一体,耶稣玩的那种,要这么高端吗?’

李达感觉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我不打你,你不惹我,大家相安无事。

我把你神像砸毁,法力破去大半,结果你满头血糊、梗着脖子过来叫嚣,刚才我没准备好,这次再来打!

别逗了,这又不是热血少年漫。

满血被人锤,残血靠爆发。

五通神要动手,他来茶庄第一个晚上,不,是在河上第一次感应时就该动手。

没道理等菊花爆掉、卵子锤烂、按在马桶里灌了三天后,才要复仇。

别逗了,邪神哪有那么大的骨气。

他不是应该等着自己整个煞星离开,靠着香火苟延残喘嘛。

李达等了半天,何三通几个人久久不在,很好,看来是栽进去了。

他大踏步迈了进去,

想被揍第二次,可以啊。

迈入小园,李达看到了青葱草丛中,埋着的几颗脑袋,眼耳口鼻长满了青草,小风一吹,随风晃荡。

‘喂,醒醒,醒醒。’

李达挥起巴掌就是一顿炒肉,除了草屑子散了很多,然并卵。

小门被推开,雏儿一脸呆滞的走了进来,手上拎着水壶浇花,结果流下来的全是血水。

“啊,爷您回来啦,吃饭了没?”雏儿转过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邪神和鬼怪不同,

鬼物靠的是本身的怨力邪气,终究有迹可循,

邪神是信仰**所化,能变出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

所以李达不确定眼前这位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

他抱着雏儿脸蛋,‘啪唧’亲了一口。

恩,

感觉很真。

“爷还没吃饭。”

雏儿在前方领路,他陆续看见了茶园里的其它仆人,行尸走肉般走着。

雾气越发浓重。

不知何时,他已来到了大厅,席面上,杨万千、他的一妻四妾、牛铁胆,都坐在椅子上,表情麻木,眼神呆滞。

李达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他的眼光撇到,牛铁胆的两条大腿血淋淋一片,皮肉狰狞掀开,像是被狗咬的。

李达坐在了杨万千的对面。

“动手前,能不能解我一些疑惑?”

杨万千放下了筷子,腮帮子咀嚼着,血水滴滴落下,盘子里,还有一盘鲜肉。

“老弟,我待你不薄,供你吃穿玩乐,你为什么要坏我的财路!”

‘杨员外’一边咀嚼,一边发出野狗咧开嘴巴直喘气的声音。

“我真的坏了你的财路么,苏州茶商上百家,比你祭神诚的,祭神多的,多了去了,为什么就你发了大财?”

李达摸着下巴,皱眉不解,“邪神只看血食贡品,你的一妻四妾顶多五个,人家有十几个小娘子可以随时割舍,就算五通是淫神,淫谁家不是淫,况且当时你可还没发家呢。”

时间对不上,

正常流程是先送老婆后发家,

杨万千是先发家后娶老婆。

邪神贡品又不是蚂蚁花呗,哪有先贷后还的说法。

“难道,你不是五通神的信仰者,你是它们其中一个的私生子?”

人是人他妈生的,

妖是妖他妈生的,

邪神最喜欢的,就是依附人躯,和女人交合,尤其喜欢悖理人伦,什么兄妹、母子、妻儿,这种近亲交配,最容易诞生邪物子嗣。

这也是道家把捣毁淫祠邪庙当作第一要务,妖是兽性难训,鬼是人心叵测,邪物,反人道!

杨万千要是个邪物子嗣,那就说的通了,好歹也是个二代,甭管他妈是谁,毕竟也是亲生的。

杨万千很愤怒,两只眼珠子变的通红,嘴巴裂开,犬牙交错,手脚长出了漆黑的毛发,化作一只狰狞的黑毛恶犬,四肢一踩,张嘴咬来。

“所以说,人就不能头铁,你神像都被我砸了,你还能有几成本事。”

李达眼都不眨一下,看着被金光锁链封在空中的黑毛犬,随着光芒越来越亮,渐渐缩成一座粗糙的小狗木雕。

“孽畜,尔敢!”

大门口走出一人,一身简袍,鸡皮鹤发,道貌昂然,正是死去快半年的曹老道,李达他尊敬的师父老人家。

“你猜我敢不敢!”

李达将手一挥,锁链交缠扑来,谁知老道拂尘一扫,同样的金光锁链交错,相互缠在一起。

“孽畜,我白云观的本事,你怕是,啊!!”

李达猛的一记腿鞭,将对方抽翻在地,一脚踩着对方脑袋,膝盖顶住脊椎,咧嘴道:“师父,你不在的时候,我学了新的本事!”

咔嚓

老道额头长出鹿角,同时老脸拉长变宽,渐渐变成杨万千的模样。

“有什么招就一起来吧。”

无数青草石板、墙壁缝隙开始疯涨,草尖上还沾满了鲜血,一时间,大厅中仿佛变成了青色的海洋。

不知过了多久,那座雾气缠绕的黑色小庙,忽然被无色的光火燃烧,光焰熊熊,像是光日照满大地,所过之处,邪恶退散。

再怎么说,李达也是出道即巅峰的前道士,对付一个还未化形、神像被毁的邪神,简直就是吃饭睡觉打豆豆的程度。

地面上躺着五个杨万千,分别有鸡、马、羊、鹿、犬的一部分特征,四个已经gg了,还剩最后一个穿着羊皮袄的杨万千,还在挣扎着。

“打死你,这座五通庙幻象你怕是也凝不成了吧,”李达淡淡道。

他准备弄死对方,但心中一颤,总感觉有些不对,一抬头,就看见五对诡异的眼珠子,正直勾勾的望着他。

仿佛再说,

你有本事,

就杀啊!

第七十章 平等从出轨开始

阎氏、田氏、张三娘、胡姐、红氏女,燕瘦环肥,清纯妩媚,**熟女,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饶是李达大号上线后,精神古井无波,也头皮一阵发麻。

越是美好的东西,打碎就越残酷。

不然为什么鬼片里的猪脚都是女鬼。

李达看了看手底下挣扎的杨万千,再看看对面一妻四妾,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只蝼蚁。

爱你有多深,恨你就有多深。

可现在,她们的夫君、爱郎、情人,就要死了,她们却没有半点感觉。

仿佛在说,你想杀他?

哦,你就杀吧。

李达不确定这是不是邪神的幻象,还是说,她们知道了杨万千的所作所为,把她们献给五通神,欺骗、玩弄、蹂躏。

痛苦之后,就是麻木。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他不敢动手。

那潜藏在肉身里的黄皮子残留物在不断提醒他,要小心,特别小心。

搞不懂就别瞎搞,

不然绝对会出事的!

牛铁胆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看着地上躺着的‘杨万千’们,惊恐的一声尖叫。

看到眼前五个妇人,更是吓的摔倒在地。

“五爷,五爷,就是他,就是她们,他变成狗,她们追杀杨员外,然后员外就变成狗,咬我,我的腿、腿,好痛啊!!!”

牛铁胆歇斯底里的尖叫,让李达脸上汗珠子都落了下来。

明明,自己该是处在绝对上风的。

怎么感觉,现在落于两难境界的是自己?

牛、羊、马、狗、鹿,五通神,不都降伏了么!

‘牛、羊、马、狗、鹿,都是壮阳的啊!’

李达眼一缩,突然想明白了关键。

逻辑有问题,是因为逻辑有漏洞!

“召五通的,是你们吧!”李达看向这几位大小美人,突然道。

……

虽然大家都在提倡男女平等,但说实话,性别有的时候,是真不平等的。

比如说赚钱,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男人赚。

比如说结婚时的房子车子,只有男人付全款,没有女人付全款的道理。

再比如说是搞外遇,那第一反应肯定是男的出轨了。

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比如,女人天然就该伺候婆爹,照顾老小,虽然这既不是她亲爹,也不是她亲妈。

但从男女平等的角度来看,

男人的错误,没道理女人就不能犯。

没道理男人可以出轨,女人就不可以。

男人为了事业可以献老婆(比如义薄云天我郭哥),女人为了某种她想要的东西,就不能献老公。

李达笑了,他站起身来,道:“让我猜猜,各位嫂子心理怕是恨不得我立马把杨万千杀了吧,我手下的这个杨万千,才是真的杨万千。”

五女一同变了脸色,阎氏温和的笑道:“不知叔叔你在说些什么,你可知我是真是假?”

“真假我不知,但我知道利害,”李达手指点向对方。

“你,一个商贾女,自家事业即将破产,自然希望一个手段高超、事业为重的大丈夫替你撑家。”

阎氏面色渐渐冰冷。

“你,天真小娘子一个,就想着有一个人天天陪你玩耍,哄着你,温柔耐心,没有脾气。”

田氏小腿摆动着,小脸笑的极灿烂。

“你,张三娘子,未出阁的花魁,梦想着一个花的起钱赎你,又懂风花雪月的男子娶你过门。”

张三娘长发飘飘,煞气腾腾。

“你,胡姐,好淫成性,自然喜欢一个器大活好的西门大官人。”

“你,红氏女,家道中落,得有人供你日后的体面风光。”

李达每点一个,女人的脸色就变了一下。

“所以,从来不是杨万千祭拜五通神,把你们当贡品,而是你们把他当作工具,用邪神之力,把他变成你们想要的模样,他杨员外,才是你们的玩具!”

女人或冷笑,或愤怒,或面红耳赤。

“是又如何?”

“男人玩女人,女人为何不能玩男人!”

“没有我拜神,他凭什么赚的万贯家财。”

“奴奴只要爷陪~”

伴随着话语,一个又一个杨万千从她们身边现形,或温柔,或潇洒,或霸道,或邪气。

但有一个共同特点,脸上充斥着被驯服的奴性。

“怎么,不可以吗!?”五女同时尖声道。

“可以,怎么不可以,”李达叹了口气,抠了抠耳朵,“问题是,你们自个儿玩自个儿的啊,但祭成这种样子,明里暗里害了多少条性命。”

五个女人,或持尖刀,或持长剑,表情凶险恶毒的围了过来。

“老公是你们的,但是萝莉,那都是我的!!!”

…………

又是一天清晨,茶庄的薄雾已渐渐散去,门外三辆马车已经备好,牛铁胆绑的跟粽子似的,‘哎呀’‘哎呀’的被抬上马车。

神像被毁,五通的神力有限,只起到一个惑人作用,他腿上的伤势,压根就是他自己抓的,或者说,田氏送给他的小狗雕像,让他心灵混淆,陷入自残状态中。

“五爷,家里都成这般模样,我就不送你了,”杨万千语气复杂的道,没了五通神的附体,似乎也没了精气神。

“应该的,应该的。”

五通神斗不过他,五个小娘皮,更不会是他的对手,被一一锤晕,等杨万千醒来后,李达最终把真相告诉了他。

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她们了啊!

“毕竟我万贯家产都是这五个娘子给我的,总不能真就弃她们不顾。”

“真汉子!”李达伸出了个大拇指。

就是头上带点绿,生活才能过的去。

再说了,人家玩的是灵魂,干活儿的还是你的**,就算搁二十一世纪,精神出轨也没有哪条明文律法判定。

就当梦游的时候来两发,不是啥大事!

“她们几个何时醒来?”

“你也知道,祭拜邪神,肯定不怎么安全,不过这五通已死,倒也会不反噬,最多来个失忆吧。”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真不知拿什么面目来面对她们。”

没了五通开发的智慧、风度、勇气、持久,杨万千,也就是个种茶的小农民而已。

五个白富美,怎么处啊!

“没事,你这种性格,按我们家乡话说,没钱那是丝男,有钱那是妥妥的言情本子男二号啊,男主都被我干掉了,放心干就是了!”

“多谢五爷。”

杨万千招了招手,仆人又奉上一叠厚厚的银票,还有一个小盒子。

“这盒子是我在我几个夫人房里发现的,应该是祭祀五通神的物品,烦劳五爷一并销毁。”

“小事。”

李达咧嘴,果然还是土豪出手大方。

“对了,杨老哥,那雏儿伺候我的很好,回头把奴籍还给人家,让人读个书学个手艺,别总使唤童工,不合适。”

“五爷你要想要,我把她送你。”

“别别别,你当我是什么人,”李达义正言辞的道:“小姑娘虽然讨人喜,但我可不是种马,我只喜欢最漂亮的那种。”

“……”

回程之中,李达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五个红色小铃铛,颜色鲜艳,纹路诡异。

“这种祭神手段,不会是人为的吧。”

一座极隐蔽的山洞中,幡旗高竖,法坛禁制,血染洞顶,残胳膊断腿到处都是,王龙蛇浑身是血,一脸兴奋的眼前已经吓破胆的小道童。

“别,你别过来,我们家师父真的已经逃走了,一炷香教就正副两个教主,正教主被你杀了,副教主是我师父,真的,你别杀我!”

苏州茶园,一位月披星巾,手持竹杖,身材高大的中年道人大踏步走入园中,那茶农刚要说些什么,道士手上的两个红铃铛一晃,顿时就迷住了。

“奇怪,本座养的五通小鬼儿如此隐蔽,怎会被人发现,五通是小,这祭神铃可是我教复兴的本钱!”

第七十一章 傀儡也有好处

来时坐的漕船,去时坐的自然也是漕船;除了水师舰队、云南的铜船,漕船算是河面上第三安全的船只。

船头,一个漕丁正在收船绳、放风帆,不远处岸上的纤夫则弯腰驼背,一步一个脚印,把船往上游拉。

船从上游到下游,要限速,而从下游到上游,则需提速,靠的什么,无非是漕运三宝,风帆、船桨、纤夫,这也是为什么李达挑了座小型的浅船。

其中一个纤夫微微抬了抬斗笠,露出前何东楼的面孔,望着河面上的船只,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曾经的武馆馆主,扬州的武行门面,落到有家不能回,躲躲藏藏,丧家犬般的模样,还不是因为背后金主纹面华的失势,幕后凶手自然是如今的扬州龙王郭通。

有人兴,自然就有人看不惯,他背后的人让他给郭通上点眼色,只要做成,他便能再立山头!

使了个眼色,假装成纤夫的三个同伴故意往一个方向使力,船头稍稍倾斜,然后‘咚’的一下,撞上了暗礁。

“艹你娘的,老东西你怎么拉的船,搁浅了!”船头的漕帮打手怒道,暗中使了个眼色。

“抱歉抱歉,我们马上下河去推,去推!”

四个纤夫趟着水走了过来,水底之下,是冷森森的钢刀和鲤鱼刺。

船上械斗不同于陆上,讲究个大开大合,武器不及臂上,要隐蔽致命,在水底不受阻力,尖刀和短刺尤为受欢迎。

“李达在船尾舱里,盐帮那活儿在船头睡着,今日的酒水吃食,我都下了药。”

说话的一位,正是李达手下的打手护卫之一。

“我摸进去,你们在外面堵着,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先凿船!”

何东楼赤手空拳,身形利落的往里摸,几个起落就不见人影。

翻子拳又名八闪番,是极有名的短打术,戚继光《纪效新书拳经捷要篇》:‘……八闪番、十二短,此亦善之善者。’

翻子拳虽然没有形成拳系,但也是西北著名的拳种之一,绵掌翻子、燕青翻子、戳脚翻子,有好几套拳路打法,何东楼所练的戳脚翻子更是营中斥候、探子所练的本事,一路摸爬滚打,没有引起一点动静。

灯光昏暗,透过窗沿一角,可以看到床上微微鼓起,难道是在睡觉?

心念一动,腰间刀光一闪,一排短刀戳在了床单上,同时勾起门闩,闪身翻进。

这一通动作行云流水、信手拈来,古代探子最擅长的,就是这夜里奔袭刺探的手段,每一门拳术都有大战手段,太祖拳提矮骡子枪,大开大斗,而他这一门便是‘特种兵’般的练法。

‘不好,中计了!’

没走两步,何东楼忽然往后一翻,就要窜出门去,奈何一道黑影劈头盖来,情急关头,何东楼手臂反架,如轱辘翻扯,眼看就要把对方武器拍开。

不过那武器似乎是一条长锁,跟着一翻,就卡住了自己手臂,同时‘长锁’砸来。

“衙门的小把戏!”

何东楼见识何其广博,初一试手便探出了对方武器,后脚一崩一弹,架势起伏,一条鞭影甩出,‘啪’的一声,‘长锁’碎裂,木屑乱飞,正是绝技‘翻子一挂鞭’的打劲。

李达倒退几步,血气一涌,惊讶的看着长条凳腿上的小门裂成两半,赞了一声:“好纯的功夫。”

“小辈是你!”

何东楼同样认出了对方,正是酒楼里砸自己门面,灌自己酒的少年人。

“酒请你喝了,再试试你的功夫!”

李达怪笑一声,脚下一踩,长板凳如乌龙探首,直戳对方下跨,同时反手一拳,打出空心炮劲,轰了过去。

何东楼眼中煞气一闪,一声口哨过后,小腿一顶,以攻对攻。

何东楼不愧是成名已久的武馆拳师,架子劲混入普通拳势中,几乎只有一点点前兆,拳势吸腰滚身、翻挫踢靠、明手暗招、摔打连用,每一下都能打出短打的脆劲。

不过李达虽然被逼守势,但同样硬打硬进,一呼一吸间,皮紧胸鼓,龙虎翻滚,心脏跳动的点数几乎和打拳节奏相同,不时的翻身一转,冲天炮轰出。

何东楼胸口受了伤,不能长时间发劲,心道速战速决,拳风更快,拳势如影般把李达裹住,手心气血发红,把翻拳戳掌使到了化劲。

李达见状,也不和他硬拼,能躲就躲,能拖就拖,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练手,若有人透过昏暗的环境,便能看出李达满满的一对小臂上,毛孔微微鼓起,摸起来像小黄豆,这正是虾蟆劲大成的征兆。

虾子的弹尾,蛤蟆的一鼓一缩,周身癞子,都是上等的发劲技巧,只要练出这个,什么缠手逼手、勾手掳手,一学就通。

二人贴身交手,劲力催发,将房间里的东西砸的一塌糊涂。

‘这小子怎么这么难缠,架子这么稳,难道是太祖拳的上下金銮,呼吸吞吐中,似有龙虎变化,不行,要速战速决!’

何东楼心念一定,毫无征兆的翻手打拳,速入闪电,直接轰开李达拳架,拍到肩膀上,拳面汗珠四溅,一股尖刺般的痛苦从李达肩部传出。

正当他想要一鼓作气,再补一招‘寸翻子’时,对方五指翻手一掳,像虎钳子一样卡出手腕,以劲带劲,二人同时撞开大门,跌滚了出去。

李达翻了好几圈,只感到浑身毛孔热气翻腾,就要把不住气了似的,汗珠子从眉毛向下流,这种情况,一般是在龙虎气练到一个时辰左右才会有的征兆,没想到电光火石间,就已经耗了这么多的气力。

他抬起头,只见朱矮子和何三通缠住对方,二人打一个,却完全落入下风,对方一拳一脚,仿佛铁钳子一般,砸的二人拳架散乱,连连倒退。

‘翻子拳、戳脚和披挂为伍,这位何馆主似乎并不怎么精通披挂。’

这说起来也很简单,不是每个人都有‘赤子之心’的,打熬气力,揣摩打法,还有磨炼劲法,哪一个不需要三到五年时间,能精通两门拳术,足以开山立馆了。

李达第一次发现,他和拳师的距离,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你出卖我!”何东楼怒道。

“何馆主,别怪我,李五爷若是死了,我怕也得亡命天涯了,”何三通一边勉强招架,一边无奈道。

何三通是当年纹面华的干部,被送去跟对方学拳,是嫡系,若是在他的保护下,李达被打死,那想不被怀疑也不成了。

当然,李达开门见山的五百两银子也起了用处。

船上人影越来越多,盐枭打家把何三通围在中间,人手一把军弩,箭头森森,直指着对方。

盐帮的家伙,的确要比漕帮凶悍,弩可是管制品,就算漕帮水上械斗,也不敢动弩的。

毕竟双方性质不同,一个是半官方组织,一个是武装涉黑团伙。

除了何东楼外,里应外合的几个人死的死,抓的抓,何东楼见状,无奈的大吼一声,跳入水面,紧随而来的,便是十几根弩箭。

“派人去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达面无表情的道。

三丈之内,弩的速度不比子弹慢多少,绝对超过人体自然反应,就算是拳师也一样。

“五爷,你居然能拖住对方!”

朱矮子一崴一崴的走了过来,一条膀子还折着,只有面对面,才能真正感觉到拳师的凶悍。

何三通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复杂。

“烧粮仓,杀管事,嘿,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傀儡也有傀儡的好处。”

李达冷笑三声,他这边搞定了,就不知道码头上的锅,该轮到谁来扛了。

第七十二章 天生大佬

水坝码头

烧焦的仓库、烧成半炭状的圆木、从废墟中掏出来的的焦黑米粒,青烟滚滚,数里之内都能闻到烟味。

薛裕低着头,双腿打颤,心理止不住的惶恐,他知道,这次是犯大错了。

在他面前,郭通脸色阴沉的似要滴水一般,除了他之外,总码头的三百多号打家将所有码头工人围住,刀光赫赫,没一个人敢在这时捋虎须。

“查出来了,一共九处粮仓被烧,一千两百包粮食,一包五十斤,六千斤春米没了,这还不算其它损失。”账房黄小心翼翼的道。

“王师爷正在赶来的途中,他让我给郭哥你带话,码头是你的,这事你必须兜着。”

“还有阳司的人,他们只给您留了一个时辰时间,毕竟……您这杀害卫大人的嫌疑还没过。”

“跟城里的粮商,还有外地的商人去谈,就说,给我郭通一个面子,把这窟窿堵了,这次事过去,两百里水路我保他畅通。”

郭通的怒气虽然在爆发边缘,但是多年隐忍养出的气质,让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露出一点破绽,黑暗里有太多的豺狼在盯着自己的位置。

一通安排后,郭通冷若寒冰的目光在薛裕、黄四角、陈老固身上扫来扫去,哪怕是老资历如陈老固,两条腿也在颤抖着。

漕帮是一个大型的半官方组织,整条运河,沿岸数十座大城池,只要是运粮的,都可以归于漕帮,就是因为松散,相互间明争暗斗、互相算计是常有的事,

但所有码头上都有一条底线,那就是运粮不能出问题。

粮食一旦出事,就是砸所有人饭碗,别说他们,就是漕运总督也得被撸下来斩首,开玩笑,敢让皇帝老儿饿肚皮,你想作死?!

所以一旦某个码头粮食出事,不管他什么背景,什么来历,漕帮上下游所有舵爷会一起暴走,到那时候,他这个扬州龙王怕是要被活活淹死在河里了。

更别提,他现在还没洗脱杀害卫千总的怀疑!

笑面狼毫不留情的,一脚把薛裕踹翻在地,冷笑道:“让你们来出头,结果呢,明知道这里曾经是纹面华的地盘,还让他们烧了粮仓!”

“狼爷,我们真没想到,纹面华居然悄悄在水坝上开了一座小门,人我已经派人追了,”薛裕颤抖道。

“按洪门规矩,你们逃不了刀刑。”

话音一落,三人同时面色苍白,所谓的刀刑,并不是一刀,而是内八堂、外八堂一共十六刀,刀无谓轻重,斩手斩脚随意,几乎没人能扛过去,就算扛过去,一身功夫也废了。

账房黄看着自家侄儿黄四角,嘴巴张了张,没敢开口。

“郭哥,郭哥,我爹当年可是为你挡过刀的,您放我一条生路啊,”危急关头,薛裕一把鼻涕一把泪,精神崩溃了。

郭通太阳穴上青筋抽了抽,一字一句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管事五爷不在场,怎么处理?”黑心蚊问。

“他管教不利,该受同罚,”笑面狼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断指刘看了看左右,忽然叹了口气,道:“先不提他不在场,他这个管事五爷管不管事,你们心理真没点数嘛。”

李达是良嫂推荐的,而码头却是郭通的,钱、人、事全被架空,除非故意整他,不然还能怎么丢锅。

别忘了,他的师傅,可是能联系上王师爷的唯一一条线。

郭通深吸了口气,“等他回来再说!”

“龙头,李五爷回来了!”

……

李达看着码头上的一片焦黑混乱,心中咂舌,见内八堂执事、外八堂堂主来了大半,赶紧三步做两步,惊叫道:“怎么回事,我才不在几天,怎么就弄出这么大的幺蛾子,黄四角、薛裕,你们当初不是拍着胸脯保证,这码头交给你们,不会出一点问题的么!”

薛裕惨白着脸,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自己的码头,你自己不管?”黑心蚊阴沉的道,这薛裕死去的爹,可是他们的老兄弟,自然要为他开脱。

“我能知道什么,我帮几个商人卖点散货都被堵回去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周围人表情古怪,惨到这个份上的码头舵爷,估计也就眼前这一位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锅的甩的干干净净。

“把你放到这里,是让你管事,不是让你偷奸耍滑的,”郭通沉着脸道。

平时不让我做事,出了事又让我负责,大佬你这真心黑。

心里这般诽谤,李达面上毫不犹豫的道:“郭哥说的都是对的,幸好我亡羊补牢,抓了个人过来。”

他一招手,朱矮子便从船上跳下来,手上抓了个浑身伤口的中年人。

“何三通!”

“是他!”

“他和纹面华是结拜的兄弟!”

所有人看向李达的眼神都不对了,何东楼在扬州城里,是能排前十的拳师,他是怎么抓到手的?

郭通想到的更多,“是他烧的粮!”

“恩,就是他,而且烧粮的幕后黑手,我们也知道是谁了。”

刀顶着胸口,何东楼就算嘴硬,他的几个同伙可没多少硬骨头,不仅是他,幕后的指使者,还有谁是纹面华的残党,说了个七七八八。

断指刘听后大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李达肩膀:“好小子,这下衙门的压力总算减去大半了。”

查出了凶手,至少知府大人就不会把火力全部倾泻在他们的头上,再补上粮食,这事基本就能结了。

不仅是他,就算是再看李达不顺眼的黑心蚊、笑面狼也知道,这锅不仅不能扣在他身上,对方还是个补锅的。

李达偷偷看向郭通,却见对方表情阴晴不定,大概是在想,本以为是个靠大嫂上位的小白脸,没想到却是实力干将。

“何东楼是怎么抓的?”

“跟我一起去扬州的,有一个盐帮的公子哥,他手下有不少厉害打家,对,就是不给卖盐的那一位,还有原来纹面华手下何三通,经我的劝说,在我们洪门的招牌以及我个人魅力下,改邪归正,弃暗投明……”

李达又吹嘘了自己一通自己的拳术进境,结果听众脸色越来越黑,这才讪讪止住,毕竟再怎么说,这只能算是将功补过,不能算是立功,更别提奖赏了。

郭通眼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管事五爷李达,玩忽职守,致使粮仓被烧,好在将功补过,抓出凶手,但功不抵过,罚薪半年,以观后效。”

球都麻袋,郭老大,我啥都没干,你不能扣我工资啊,难道真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李达面色大变,刚想开口,却被断指刘用眼神止住,

郭通掉头就走,头也不回道:“何东楼我带回去,既然是你码头出的事,那些逃走的纹身华残党,就由你负责给我抓回来。”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以后码头的事多上点心,这种事我不想发生第二次!”

李达琢磨了下,这话的意思,是正式交接这码头的实权。

他这个管事五爷是不是总算有名有实了?

……

抓人的事很顺利,李达并没有像一般的江湖大佬一样,生不入衙门,死不沾官气。

他发布的第一个命令,报官。

开玩笑,老子可是守法公民。

扬州衙门一改过去的拖沓作风,衙役、捕头、官兵,来了一大堆,在他们的帮助下,躲在纹面华一个隐藏据点的十几个手下,很快被捣了个干净,他们怕是也没想到,本来是最靠谱的何东楼,居然被人活抓了。

紧接着,李达开始指挥人手、修补仓库、挑选护卫、深入基层、招商引资,一通骚操作下来,他发现,这做老大的,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嘛。

难道自己是天生大佬命?

李达陷入了沉思。

第七十三章 碟中谍中谍

李达做大佬不过十天,就有些怀念自己被架空的那段日子,做为一条咸鱼,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才是最美滋滋的。

“五爷,皮裘行的孙老爷想请您帮个小忙,他想让您带一批货。”

“不见。”

“东庄的勾帮主想请您种两朵荷花(以人缚巨石,投入江河中溺死)。”

“开玩笑,去报官,告他故意杀人。”

“修仓库的工匠说缺一批木材。”

“派人去跟木材行的人收,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这几日内,仓库必须要建好。”

“对了,总舵那里发话了,今年的江潮有可能上涨,让您抽一批人去补江堤。”

“不补行不行?”

“……”

抛开笔,李达伸了个懒腰,他终于明白当初郭通的工作量了,当大佬这么幸苦,还容易被绿,怪不得人人向往小白脸的生活。

‘是不是要从大嫂那里请两个管事的,怎么多俗事,自己哪还有功夫练拳玩。’

李达活动活动手脚,忽然生咽一口气,可以清晰的听到一声‘咕咚’声,一股热气从喉咙落下,从气海向后到命门,再下行经过真关、仙骨、尾闾、阴窍回到丹田一圈,胯骨和盆骨一带就像是充足了气,大跨步一撇,身影‘噌’的一下窜到门口,骨节节节炸开,一甩手,两扇木门像是被锤子砸了开来。

虎豹之流一扑,最远能有十米,也就是三丈多,他感觉自己眼下这一扑,就算没有那么远,至少也有两丈左右。

‘呼吸法真是神妙,练到龙虎气的境界,内壮五脏,外养筋骨,自身素质无时不刻不在提高,这就是国术的养生本领么,养生养生,或许重点不在一个养,而是一个生字。’

李达感觉自己已经隐隐迈入一个瓶颈中,论打法,短时间内已经能和拳师争斗而不落下风,体质也在提高,但是关键的拳理还停留在庵堂阶段,他迫切需要向人再请教一翻。

想做就做,李达招呼了朱矮子一声,二人故地重游,赶往当年学拳的庵堂。

当然,也不全是为了请人指点拳术。

“瘦虎教头跟郭老大说了,再过几日就要离开扬州了,我们这次见面,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朱矮子唏嘘道。

李达好奇道:“我一直奇怪,这小黄人跟郭老大算是什么关系,不像是大佬与小弟,关系也没那么近,感觉跟陌生人一样。”

“这我知道,好似三年前还是四年前,郭老大巡江的时候,在江里打捞出一道浑身是血、身受重伤的汉子,那汉子就是教头。”

“你这都知道?”

“嘿,我老朱什么不知道,”朱矮子咧嘴笑道。

漕帮的庵堂不是和尚尼姑庙,性质更接近于员工宿舍,只不过没了十个半大崽子,这大院子里空空荡荡,显得格外冷清。

院子里种着一颗不知什么品种的大树,黄叶缀在枝头,时不时的落下一叶,瘦虎就坐在树下,背影瘦削,显的有些萧瑟。

“教头。”

“教头我们来看你了!”

瘦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你们有心了。”

二人互视一眼,都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

论起相处时间,他们跟这位算是最久的了,但细细想来,除了跟拳术有关的东西,好似还真不知道这个人的性格、爱好、习惯,就像是一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顽铁,这种人你便是跟他待上十年、百年,怕是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最终还是李达先开了口,“听说教头这几日便要离开了?”

“恩。”

“不知有何去处。”

“回家。”

“下次能否有再见机会。”

“不知。”

这下子,就连李达也无语了。

“教头不如给我们指教一下拳术?”朱矮子笑呵呵的道。

说到拳术,这个黄脸汉终于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翻,“你的底子已经被和尚定下了,要想突破拳师,只能走武僧的路子。”

“武僧是什么?”朱矮子精神一振。

“北禅院的秃驴拳,禅门六大形、心意把、软开门,三条路子,一刚、一内、一柔,你只能选一样。”

朱矮子还想说些什么,瘦虎却不理了,转过头盯着李达,忽然轻咦一声,“坐骨如虎,龙形搜骨,你练出龙虎气了?”

果然这龙虎气和马家呼吸法是一回事,李达赶紧问:“教头,我炼入这个境界后,好似每时每刻都在涨功夫,但不懂的地方却越来越多,什么是‘坐骨如虎,龙形搜骨’,这龙虎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拳术,瘦虎脸上的冷漠渐渐去掉,虽然依旧面无表情。

“每家呼吸法,都是配合种药改造人体的法子,练到第二阶段,便是筋骨脉络顺着劲力改化,如兽类为了吃肉长出獠牙,为了防冷避虫长出皮毛,种药加速了这一过程,只不过变化在内不在外,你们看不出来罢了。”

“那教头你是怎么知道的,”朱矮子话一出口,便知道问出了个蠢问题。

“仵作解剖武行人身体时,自然能发现与常人的差异。”

瘦虎的话让二人背后一凉。

“坐骨如虎其实便是胯骨如虎,是在丹田外再造一个发劲源头,你这些天打拳,是不是发现自己气力大了许多。”

李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拳师的气力比普通人至少大四五倍,属于大力士一流,自己能跟何东楼对打,的确感觉到打拳时产生一股特殊气力。

“龙形搜骨说来也简单,无非是劈拳里向外撇的大步,关键不在于步,而是步子上活动的脊椎功夫,行龙善变,也是节节贯穿的拳意。”

李达恍然,这龙虎气第二阶段,按照游戏的说法,是力量50%,附带拳意贯穿效果。

“在我印象中,便是武行世家弟子,拳术修行能有你这么快的,也没几个,我不知你是怎么在短短数月间就练出龙虎气,但到了你这个阶段,想必也该触碰到拳术的四层道理。”

瘦虎顿了顿,一字一句,“天、地、人、神。”

“天地人神?”

李达眨了眨眼,他知道天地人神鬼、赢鳞毛羽昆,这是佛祖说的,也知道什么是鬼神正神,这是道家的说法。

只是,为什么神排在人的后面?

“要想练至拳师之境,必先拳入神变,眼耳口鼻的变化,融入拳术的变化中,灭却一切妄思、妄想,呼吸吐纳、与筋骨皮肉融为一体,简单来说,练象形拳的,必先化作象形的野兽,若是大佛寺的拳,必先化作佛陀,你练太祖长拳,就要打出皇帝坐镇九州的气魄,这就是神!”

“因为神是独一无二,所以独门劲也是唯一的,武行说法,独门劲又叫神劲。”

李达深吸了口气,脱口道:“意识改造**结构!”

虽然意识的逼格远比**要高大上,但按照一种观点,意识其实是**的奴隶,人的疲惫感,是乳酸堆积,饿,是血糖浓度减少、甚至性奋,都是荷尔蒙分泌生长。

没有**,意识就是空荡荡的,连念头都不会有。

而意识改造**,则更是前世科技都没达到的程度。

郭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拳术要想炼入巅峰,功夫要炼入脑子里,我可以将压箱底的本事传给你,这是‘地’的层次才能领悟的东西,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李达眼神示意朱矮子,等他走后,才缓缓道:“什么事?”

“阳司听说过没有。”

李达目光一动:“听过。”

阳司并不能算多隐蔽的存在,不过大多数人只听过它的传说,相当于中南海保镖、没有番号的部队那种。

“加入它,然后升到高层,到那个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

这算什么鬼,自己本就是阳司的潜在通缉犯,其中一个身份还是反派boss上清宗主,再加入阳司,为另一方势力效力。

碟中谍中碟?

第七十五章 两个邪教教主

李达的沉默,让瘦虎误会了什么,这个沉默如金的汉子想了想,又开了口。

“阳司并不同于一般官兵行伍,除了特殊的任务外,行动自由,可以有其它身份,做官、做商、混武行,官府都会暗中支持,而且入了阳司,完成任务后,奖励七大拳系的拳术修行,对你你这种没师承的尤为有利,若你是道士,还可以进行正一道的道术修行。”

李达心中一动,这正勾到了他的痒处。

‘虽然我的道行在道门中属上等,但就像是只有市值,没有核心科技、专利数量几乎为零的上市公司,对付小妖小怪还可以莽过去,但是一旦碰上厉害点的妖魔鬼怪,那就只能玩蛋鸟,如果加入阳司,不是正好能学到核心专利(讳令),弥补自己的最后一块短板。’

‘不,人生不是海,不能随便浪,抓捕自己的敌人还在阳司呢,而且自己的身份很可能是上清余孽,真要钻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而且这小黄人身份来历莫测,鬼知道他背后是什么,万一拿自己当炮灰怎么办。’

“我需要时间考虑,”李达最后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我三天后离开。”

离开庵堂,打发走了朱矮子后,李达顺着热闹的街道往城东走,一路忧心忡忡,总感觉自己正处于在人生的分叉路口,一个决定不好,就要钻进幽闭、险恶、恐怖的世界,更别提还混杂着朝廷和反朝廷势力的斗争。

好在当看到城东水烟巷子里,近三百平米的大院子,李达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咱也是有房的人啦。

郭通给自己的这座宅子,介乎于富人区和商业区之间,按照现代说法,算是中高档的小区,李达怀疑这是良嫂的手笔,因为他在巷子口里,看到了好几个醉人馆的头牌,当然,还有他们的浑家。

妓女也是可以结婚的,清倌人毕竟是极少数,更多的,是近乎陪酒小姐的浑官儿。

所以说,环保色无处不在。

他一脸轻松的打开门,然后,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吸溜吸溜’吃面的老神棍。

老东西半躺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眯着眼,很是轻松自在,就像是呆在自己家里一样,见了自己,毫不见外的摆了摆手。

“回来啦,我肛下了面,黑木耳肉丝面,来一碗?”

李达沉默了片刻,强压着把对方脑袋按进粪桶里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记得,我给你我家的钥匙,是让你有事的时候给我留信,不是让你把这里当家住,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嗨,大兄弟,我这没儿没女的老东西,一身飘零四方,孤独寂寞,也就在你这里,才能聊以慰籍,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

老神棍假模假样的擦了擦眼角,顺便舔了舔嘴巴上的油星子。

“我李家三代单传,你这种灭门老屠夫,我可不敢让你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李达面无表情的道。

“别生气嘛,大兄弟,老道这不也是没办法嘛,那阳司的几个镇魔校尉天天在衙门里晃荡,我不也是怕嘛。”老神棍讪讪道。

按照他的说法,阳司分文武二道,镇魔校尉是武职,从八品,捉妖长吏是文职,从七品;至于天干地支二十二位,最低也是从八品起步,这已经相当于一座大县的县令了,而且权势更重,地方官员不能制之。

李达听了也有些蛋疼,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他造成了。

郭通为了做龙王,故意让漕船搁浅,让卫千总推迟回扬州,而自己突发奇想,借助那位女师侄儿,成功联系上那伙反清,哦不,是反明势力,结果那伙人也真是给力,真就把人杀了。

然后,郭老大就被自己坑到沟里了,若不是实在找不到证据,加上漕运舵爷的特殊性质,他十有**得栽,然后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和大嫂在一起了,啊呸!

“吃完记得把碗洗了,回头再把我家地给拖了,”李达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坐在床头休息了会儿,然后从床下面摸出五只红色铃铛,晃了晃,看着鲜红的色彩在自己眼前转来转去。

“杨万千的五个老婆借铃铛召唤五通,这又是哪一种民间法术?还是什么邪教手段,如果是后者,那就有些麻烦了啊。”

民间的淫庙邪祭之风,在这妖魔鬼怪的世道,是屡禁不止的;但说实话,只要官府肯下功夫,封禁并不困难,因为庙宇神像,都必须要有固定的祭祀地点。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天下大乱时,民间教派才会乘势而起。

但这铃铛如果是邪教打造的法器,那么问题就大发了,这至少说明一件事,这邪教开发出了新的、更加隐蔽的祭祀手段。

‘不过这应该是有限制的,比如这,打造法器的数量’

李达不说话了,瞳孔收缩,因为他清晰的看到,眼前晃动的铃铛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停止迹象。

远在扬州城外,一座隐蔽的小庙中,中年道人睁开了眼,狞笑一声,“总算是找到你了。”

在他面前,一座烧红的丹炉,火光之中,炉里不断发出‘呜咽’的惨叫声,而在炉外,三根手臂粗的大香竖在桌面上,香烟滚滚,将这座小庙覆盖。

李达‘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上的红色铃铛不翼而踪飞,推开大门,哪还有什么大院子、老神棍。

破旧的舢板、简陋的仓库、浪花湍急的水流,还有阴沉沉好似黑云盖顶般的天气,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只不过眼前行尸走肉般的码头工人,冷漠的眼神,腐烂的皮肉,腥臭的气味,让人生寒的气氛,让李达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三水码头,一座由尸怪构成的码头。

李达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起,自己一身简陋的麻衣,手指头可以清晰看见骨头茬子,还有那股从身体深处溢出的冰冷感觉。

一声鞭响响起,监工打扮的骷髅,没眼皮的大眼珠子到处乱转,一个码头搬运工的尸体被鞭子一抽两断,黄水四溅。

“把东西献给江神,否则,死!”

李达心一缩,码头的监工‘死后’,变的这么凶悍了么,那缠绕锯齿的鞭子,还有鞭头上撕咬**的嘴巴,恐怖层次的妖怪啊。

说来惭愧,李达转世以来,除开黄皮子附体的那一次,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同道中人斗法,一时半刻间,他居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扛着麻布包混在行尸走肉的人群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浑身潮湿的活水鬼,头大身小,浑身被黑毛和贝壳状物所覆盖的断指刘。

浑身长满肥肉,蛆虫在脸上爬进爬出的黑心蚊。

化做一匹人脸恶狼,正带着狼群巡视码头工人的笑面浪。

还有那站在舵头上,被深沉的黑暗所覆盖的郭通。

李达突然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他透过麻袋的缝隙,可以清晰的看到,麻袋里面滑落的血水,还有血中浮沉的大量肢体肉块。

密密麻麻的码头工人像聚成一条黑线,把尸袋送入河面上的一座大型黑船上。

整座船就是浮在河面上的幽灵船,船身由不知什么材料的黑木板打造,船底下无数道黑影在起伏,偶尔伸出来的,是苍白的手臂。

进入船舱的码头工并没有出来,反倒是河面上一缕红色渐渐扩散,从船底开始向外扩散。

一股深沉恐怖的血潮在河面上爆发。

‘我明白了,敌人的法术引诱出了运河千万年以来,潜藏着的死亡气息。’

李达深吸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怕是道术层面上最强大的对手。

邪教教主级别的大怪物!

第七十五章 两个邪教教主(中)

老神棍‘吸溜’一口,将最后一口面吃完,咂咂嘴,回回味,麻利的收拾了碗筷,然后从杂物间拿出拖把,用院里的水井打了一桶水,嘴上还哼着小调。

老话说的好,英雄眼前无沟壑,怂逼面前全是坎,所以怂货碰上水沟怎么办,那当然是躺里面了。

下雨天,咸鱼和臭水沟更配哦。

每一条咸鱼,在面对完全解决不了的困境时,都会爆发出惊人的生存能力。

老神棍这只老咸鱼,能够活蹦乱跳的蹦到现在,靠的是什么,那自然是无与伦比的从心之力。

不就是拖个地嘛,想当年,老夫连灭人满门的锅都接了,这点小事,哼哼,不费吹灰之力!

“大兄弟,我地拖好了,您来检查一下?”

老道抬头,就见李达所在的房间,门槛窗沿上,烟雾滚滚,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在院中。

“夭寿鸟,大兄弟,着火啦!”

老神棍先用没倒的拖地水沾了衣角,捂住鼻子,一把推开门。

刹那间,昏黑色的雾气铺面而来。

有个词叫乌烟瘴气,乌烟=瘴气,但瘴气是深山老林中孕育出来的,而乌烟,却是人造的,是一种邪门法术。

老神棍从雾气中闻到了一股尸臭的味道。

李达躺在床上,浑身僵硬,面色发黑,红色铃铛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地上那座诡异的祭祀法坛符文,无数半人半鱼的凶恶怪物,祭祀一柱黑香,而祭祀粗香的法坛上,正挂着五对红铃铛。

老神棍刚踩进去半步,瞬间感到头晕、恶心、血流加速、心脏将要裂开。

他这行将就木的老身板,很多年没体验过这种快感了。

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他二话不说,干脆的、利落的、决绝的,逃了出去。

‘这下真是玩蛋鸟,大兄弟道行这么高深一人,怎么也会着了邪法,是谁要害他,老道我这洗刷冤名的指望还落在他身上呢。’

老神棍随即又想到更加恐怖的事实,那就是这种异象,很有可能会惊动官府里的几位镇魔校尉和捉妖长吏,自己再不走,简直是厕所里打灯笼,找屎咯!

“大兄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您多保重,老夫我先撤了!”

老神棍刚走到门口,又想到不对,赶紧跑回自己屋子里,换了一身简服,这才匆匆溜走。

平时道袍木冠是为了招摇撞骗,这时候再做道士打扮,这是生怕人家打着灯笼找不着啊。

……

在苍白昏暗的世界中,李达早已陷入苦战,一道道金光锁链封堵住一道道身影,码头工一扫即碎,监工的食人鞭抽打在镇鬼符所化的锁链上,黑气散落,火花四溅,最让人头疼的是人面狼,他们的速度快到锁链根本封不住。

“吼!”

一张四肢人脸的怪物裂开大嘴,露出满口的黄牙,一把咬在李达的肩膀上,结果换来的,是崩掉了几颗黄牙。

“等的就是你!”

不知何时起,李达浑身裹上了一套‘金色链子甲’,一把抓住对方的脖子,无数锁链灵蛇一样钻入眼耳口鼻,不过片刻,就将这只人面狼炸成一团黑雾。

符篆瞬发,就是这么bug。

“都给我滚!”

元神睁开双眼,心湖之上,一团无色火种孕育,李达并法指,猛的往前一戳,刹那间,围追堵截的上百具码头鬼统统裹上一团白火,继而烧成飞灰,方圆十丈都被清空了。

而剩下的行尸走肉,摄于‘意火’这种道行浓缩的恐怖火焰,逡巡不进,死皮烂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恐惧。

“你家管事五爷好歹分管一个码头,收拾你们这些打工仔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达话是这般说,脸色却微微一白,人的法力远远比不上妖魔鬼怪,单靠法力莽,其实是一件特不划算的事。

更何况,在这幻景中,鬼物借助运河亡灵之力,是源源不灭的。

果然,‘噗噗噗噗噗’的声音接连响起,从麻袋里撑开一只只血手血足,然后一具具血骷髅拼胳膊搭腿,撑开麻袋,手上抓着的,是各种小刀匕首。

很显然,接下来上场的,是码头打仔这类更强的货色,这些人身上的鬼气化作实体,已经开始接近一般的鬼物了。

李达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战略性撤退了。

‘这种环境下,对方能驱使的鬼类是无穷无尽的,再怼下去,对手一旦将隋炀帝时期,开辟运河的老水鬼给召唤出来,那就真是乐子大了。’

李达一边往龙王山跑,一边思索对策,道士斗法,其实更多的是斗智商,普通妖魔才会简单莽。

‘对方掌握的是祭邪神的手段,确切的说,是积聚信仰之力,而我要破开它,只能这方面着手,有了!’

李达方向一转,直奔龙王山去。

奔跑过程中,李达的身形越来越小,脸蛋变的粉嫩,手脚短小,越来越像是心湖中的元神婴儿。

小庙之中,一炷香教副教主看着左边的粗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短,没了尸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上清宗的太清仙君,居然还有人能炼出这种本事,不过对方法力虽纯,但似乎不会圣地的四丹诀五器法,本座只要得了这婴儿,便能以身化神,化作十方香炉世界,自证神明,永劫不毁!’

一想到这里,这一炷香教副教主就眼神火热,双手连掐,火炉中尖声厉叫不绝于耳,一股庞大险恶的气息,从庙宇中传出,香烟之上,居然烧出了血色烟气。

“不是吧!”

同一时间,李达抬起小脑袋,目瞪口呆的看着背后那搬山移海般的异变。

只见河面上黑船开始缓慢移动,所过之处,浪头滚荡,好似大发洪水,他管的那座水坝码头边上,有一座城墙高的堤坝,被浪头一冲,砸碎开来,乾坤倒转,洪流遮掩了天地,像自己淹来。

李达的心情,就像是被白娘子淹了雷峰塔的雷峰塔老住持。

或者是被东海龙王淹了陈塘关的李靖。

要不要这么!

汝**,汝母知否?

同样的法力层次,不同的道法变化,造成的差距能大到通天。

河水冲垮了堤坝,混杂着泥石土屑,泛洪开道,轰轰烈烈,无数奇形怪状的河怪在尖叫,黑船底下,成片的阴影如同纤夫一把拉扯着这座鬼船,船头之上,郭通一身黑色龙袍,衣角咧咧作响,霸气十足,冰冷的眼神紧紧盯着李达。

他一张手,一团水化的龙影呼啸而过,直接穿过李达胸膛,李达‘哇’的一声,吐出一团清气。

而在心湖之中,成片成片的莲叶开始枯萎,很快就腐烂了一大片。

“扬州运河的尸龙之气!”

就冲这一招,李达便知道,动手那一位,教主之名名副其实,邪门手段居然能在幻景中改天换地。

幸好,这里是扬州。

幸好,这里一座漕帮常用祭祀的龙王庙!

这座龙王庙,也是这虚无昏暗的世界中,唯一一处像是实物的存在。

‘郭通’的九道尸龙之气,接二连三的撞在上面,但刚冲到庙口,金光一闪,便就炸成成片的水雾。

李达闯入庙中,那座泥塑的龙王,虎须张扬,鳞甲张开,少有的,露出狰狞之相。

似是在愤怒。

“你以尸龙作假龙,我以泥龙塑真龙。”

李达咬牙,天地频率在小手上疯狂旋转,清气融合,渐渐化作一团人参果状,献于龙口。

泥龙吞之,

一声龙吟,

泥塑炸开,

然后,真龙出世!

第七十六章 两个邪教教主(下)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是一个蛋疼的问题。

先有人还是先有神,这却不是一个问题。

没有人,神的概念根本不会被提出来。

有了信仰,才有了神。

从这个角度,一切神祗都是后天神祗,先天神祗是不存在的。

长江有三水君,黄河有河伯,洞庭有龙王,运河自然也有信仰神祗,只不过相当于前几位,运河的神数量极多,而且是分段的、分散的,这不仅是因为运河水系四通八达,还要加上漕运的分段分流,比如扬州七个码头,数万漕运人士,信仰的就是龙王山的龙王,他们祈求的,是在狂风暴雨、潮汐浪涛中的求活求生。

生存信仰所化的龙王,与河底亡灵之气所化的魔龙交锋,一时间,庙外电闪雷鸣、雨大如泼。

“这下可亏大了,”李达苦笑。

将元神之力实质化,这种手段用行话来说叫‘人生果’,用武侠小说的说法是醍醐灌顶,是强行用自己的心灵境界去改造它人,而李达唤醒的是一头龙,这种心灵上的透支很可能大到不可恢复。

原本的心湖范围足足缩小了一半,像是一潭死水,而消失的地方又被漫无边际又无形状的虚白所取代。

这种损耗并不是无用的,随着天空一声炸响,天上血雨洒落,一颗水缸大的人头砸落在庙中,两眼瞪圆,七孔流血,额头两侧还长出金色的犄角来,正是郭通所化的黑龙龙首。

小庙之中,中年道人面色一白,倒退一步,而桌子上的三根长香,其中有一根迅速燃尽,而燃烧的火炉就像是炸爆米花那样,连续发出数声巨响,炉身多了几道裂缝,而炉内凄厉的嘶吼也小了许多。

“这小儿好手段,居然能唤龙,不过本座的黑烟祭神法也不是那么好破的,烟不断,神不绝,魑魅魍魉淫邪之鬼,给本座出世!”

中间那一根香上,烟气升腾,化作妖娆的女子幻影,咯咯一笑,消失在空中。

……

李达精神一阵恍惚,龙王庙、黑船、江底亡灵,都化作一团团浓烟,烟气将四周覆盖,他的意识也在烟气中浮沉,直到身子骨一沉,被一团白肉盖住,用手一摸,细腻软白,抬头一看,大嫂青丝垂肩,脸上尽是可疑的红晕,好似被露水浇灌滋润后的花蕊。

我了个去!

李达吓的直从床上扑下来,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牛鼻裤。

大红的灯笼、暧昧的粉帐、香甜的异香,还有桌子地面上一件件衣物。

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也知道对方幻化出的,是什么世界了。

‘扬州一段的运河亡魂,醉人馆里的**淫邪,那一位的手段,倒是能撬动一丝浮浊苦海的力量,邪教的禁断法术么,红铃铛的持有者怕还真是邪教教主啊。’

李达冷笑一声,他可是见女色而无动于衷的真男人……个屁啊!

刚冲出楼,便见粉帐之中,一道道或妖娆、或妩媚的身段,或是穿衣,或是脱衣,或是火辣,或是窈窕。

“鬼无形影,禁、封、断、绝!”

李达法指所过之处,一道道金色光链似门闩一样,将这些包间房门锁住,不过他法力不足,镇鬼符所化的链子光色黯淡,随着越来越响的‘砰砰’声,这些妖艳贱货随时都有可能挣脱开来。

到那个时候,李达就真是要精枯人亡了。

寻常书生碰上一个女鬼都要嗝屁,虽然他身子骨硬朗,筋肉强健,但也架不住醉人居上下三十多号小姐姐轮流压榨,这些姐儿可是精通三十六手、七十二床技、一百零八姿势解锁。

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个大嫂,他怕是刺激过头了。

趁着房门被镇压的关头,李达三步做两步,冲到了醉人居大门,推门一冲,看到了正坐在床头梳发的良白玉。

“你回来了。”

李达嘴角抽搐,果然,这副场景的难度要更高么,鬼回笼,自己脱不开这处场景。

“我好看吗?”

良白羊转过头,露出一张妩媚成熟的脸蛋,媚眼如丝,简单的亵衣里露出大片的白皙。

如果不是良嫂的脑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是很有兴趣多看几眼的。

‘之前的召龙已经消耗了我九成法力,甚至是伤了根本,如今再想玩那一招,别说没有法力,也没有龙能给我召唤啊。’

‘任何法术都是有规律,按照之前的运河亡灵之力逐步加深的表象,在醉人居中,先是最低级的妓女鬼魂,然后是浑官儿、清倌儿、几个头牌,最后是大嫂亲自上阵,女鬼会越来越强大,但换句话说,在最低级的妓女鬼物脱困之前,我是安全的。’

“帮我梳头。”

李达拿起枣木梳子,捧起对方的黑发,轻轻的滑了下去。

‘大嫂保养的正好,三十多岁的人,头发还乌黑亮丽,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大嫂是肯定淫邪之气所化,但在这邪气爆发前,她还存留着多少智商,这是自己能否脱困的关键。’

“良嫂,你认识我是谁不?”李达试探性的问。

“死鬼,下了床就不认人了。”

良白羊犯了个白眼,然后,眼珠子直接翻没了。

“不,大嫂,你还记不记得过去的事?”

“你又想跟我提那个死鬼!”

良白羊似有些怒意,鲜红的舌头从嘴巴吐出,像是肉毯一般铺开,轻轻一甩,从梳妆台到房里的一根顶梁柱,犹如被刀劈一般被分成两半。

李达额头上一滴汗水落了下来。

哪怕是在梦中,这种强度的鬼怪,已经是镇山猿、黄皮子那一档次了吧。

忽然一道细微的鬼气从楼下传出,接二连三,李达眼角一扫,只见妓女们痴傻的笑着,暴露的衣服里面,露出白花花的身子,她们走路的姿势很奇异,踮着脚走路,脚跟不落地,更重要的是,脚下无影。

李达深吸一口气,这些女人的嘴巴还有下身,时不时冒出蛆虫,掉落在地,被脚趾一踩,‘吧唧’一声,汁水四溅。

二八鸡婆巧梳妆,

洞房夜夜换新郎。

一双玉臂千人枕,

半点朱唇万客尝。

这种淫念邪欲所化的怪物,哪怕是在浮浊苦海中,都是最丑恶的那种,更关键的是,李达在这些妓女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能污人法力的东西。

不知从何时起,污水开始从门沿外溢了出来,乌黑的,浑浊的恶水。

李达一不留神,一缕黑发被拽了下来,良白玉的脑袋上,被揪下头发的部位,毛发大的细蛇钻了出来,蛇头有一张女人脸。

‘果然,邪气越来越重了!’

李达靠近对方耳侧,低声道:“良嫂,还记得你的孩儿么。”

妖艳的眼神中,渐渐露出一点迷茫。

“孩子?”

“孩子,没错,我们的孩儿。”

李达眼睛对着眼睛,渐渐看到了瞳孔的深处,那人堕鬼厌的存在。

“啊!”

现实中的良白玉从睡梦中惊醒,洁白的脑门上有一层细汗,耳中仿佛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呼唤着他,有些焦急,有些熟悉。

她下意识的摸了香囊里的黑皮鸭蛋,一道肉眼难见的黑气钻出,化作狰狞的鬼婴,漆黑的瞳孔透过母亲的双眼,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面孔,然后在胸口之上,那并起的吊魂指。

法术人吊鬼!

“乖儿子,你干爹被人欺负了,你来不来!?”

李达看着从门口冲进来的妓鬼,艰难的吐出最后一句话。

然后,鬼婴凭空显现,黑眼鼓起,龇牙咧嘴,

好像是在说,

别欺负我爹。

是他把我从蛋里面生出来的!

一双畸形如鸡爪般的小手闪电般挠在妓女的脸上,妓女惨叫一声,脸上炸出了黑色的火焰,鬼婴所过之处,妓鬼纷纷炸裂。

果然这年头,养儿防老还是有道理的,李达脑海中闪过这一道念头。

第七十七章 人有猪队友 生活像条狗

中年道人的瞳孔中,倒映出这么一幅画面,燃烧黑焰的世界、畸形丑陋的婴儿、割麦子一样倒地的无头尸体。

一点点鲜血缓缓染红了胸膛,贡桌上的黑香袅袅,烟气像是被一只无形手挤压,像是散落的蒲公英,每一朵洒下,都化作或妩媚、或风骚的面孔,挣扎数下,随风飘散。

何神君眼耳口鼻缓缓流出血丝,披头散发,面貌狰狞。

每一种民间教派都有自己的教义,这些教义基本上分两种。

一种是修今世,积来世,什么往生极乐,真空家乡,今生消灾免祸、来世托生好人,不受轮回之苦;第二种是末劫降至、天地毁灭,只有信奉上尊,才能避劫躲祸。

后者借助恐慌情绪来宣传教义,手段更极端、也更狠辣。

而一炷香教则是第二种,他们相信人的罪孽终会汇聚爆发,一旦到那个时候,世道被鬼魅魍魉所污,只有祭祀教神,死后才会升上十方香炉世界,躲避亡身之祸。

信徒用银钱去买教内特殊的线香,点燃后在烟香中祈祷,人会进入一种特殊的幻境,那种脱离尘世,飘飘然的感觉,更加让人相信教义的真实性。

但其实,这种烟香供奉是一种邪法,邪教头头可以借此吸收信徒的精气神魂,供养己身,只要信徒足够多,法力便能无止境的提升,资质好坏甚至都无关紧要,这种手段在道家中应该算是众筹法。

但是这种众筹法也有一个破绽,就是法力杂而不纯,可以被厉害的法术或灵物以点破面,而恰巧,龙王神祗和鬼婴都是极纯粹又极凶恶的存在,龙是万物之灵长,鬼婴是人堕鬼厌的存在,二者的攻击能直接撕裂十方香炉世界,伤害到他的本源。

李达固然是被一下子掏空了身体,这何神君也不好过,相当于被人用小拳拳连续两记捶在了要害部位,蛋蛋都要开裂了。

‘可恶,本座贵为法教教主,都没机缘养出这等凶物,难道对方是正一道弟子,不对,对方修炼出了太清仙君,那必然是丹鼎一脉,难道真的只是机缘,或者说,上清派故意遮掩的高手!’

人在面对难以击败的敌人时,会潜意识的拔高他的层次,他压根就没想到李达是只会基础法术的弱鸡,而是把他当作能驱使神物的道人。

何神君越想越有理,或许只有这种身份掩盖,才能躲避正一道的追杀。

‘既然如此,便只有提前将本神降临,趁着对方召唤鬼物的空隙,将他一举轰杀!’

做为一个著名的邪教副教主,他和正一道的开坛法师斗过不止一次,自然知道对方这种手段的缺陷;他当然也明白对方或许有别的手段,但是万一他再召唤出一只鬼神之物,将第三柱香的时间熬过去,那么自己借助铃铛施展的邪术幻境就将告破。

到了那时,自己再想抓住对方就难了。

何神君计定,双眼渐渐透出深邃神秘的气质,眼耳口鼻依次冒出白烟,与烟香混杂在一起,恍惚间,仿佛有一道苍白的身影从白雾中化出,缓缓走入虚空中。

“又来了!”

李达看着眼前的红灯笼、香帐、桌椅化作一团团烟雾,他知道,对方又要切换场景了。

鬼婴浑身是血的飞了过来,两只凸起的黑眼珠瞪的有拳头大,上下颚的黄牙因为撕咬长的足有手指大小,十分尖锐,而在它的身下,还躺着五具屠夫一样粗壮的女人,尸身上还有鸨鸟在啄食着血肉。

醉人馆的浑家儿是实质化的屠夫女鬼,等阶是猛鬼,而清倌儿则是薄纱小衣白骨精,能够攻击到他的元神心湖,好在白骨精还没怎么出场,就开始置换场景了。

李达松了口气,抬头一看,醉人馆的三楼上,良白羊正平静的看着他,她的一头乌黑秀发,全部化作人面蛇一般的存在,看起来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

‘不管接下来对手是什么层次,这都是个好消息,真要面对良嫂,这便宜儿子听不听我的还是二话。’

李达心思转动,忽然叫道:“乖儿子,回来!”

鬼婴像是正在吃鸡的网瘾少年,杀红了眼,被连催了好几次,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飞了回来,然后,小爪子摸了摸李达脑袋。

“……”

元神状态下的李达,个头还真没对方高。

这一次雾气明显不同寻常,并没有实化成真正的实物,反而越来越浓,雾气化作风暴,越来越粗大,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从雾气中走出,无数崇拜供奉的声音接连响起,似幻灭、似重生、又像是无数孩童在耳边低喃,那是一座高大的法轿,轿子的前后杠上,各点着一根白香。

“十方香主驾临浮浊世道,尔等受众,何不跪地逢迎!”

话音一落,飞沙走石,雾气之中,仿佛有千千万万道黑影在供奉朝拜。

鬼婴丑恶的脸上,居然难得的透出一丝不安,它虽然天生厌种,但是对手却是吸摄万千俗人信仰,化作的邪神存在。

“总算见着正主了,”李达在这庞大身影下,就像是一只小鸡仔,不过小鸡仔抬起了头,居然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不过老话说的好,法力再高,智商不足也不行,你爹我不跟你玩了!”

李达猛的转过身,法指戳入鬼婴的脑门,在对方痛苦的尖叫声中,剩余所有法力强行逆转人引鬼法术,召唤物鬼婴在一声恼怒的尖叫声中,被反推了回去。

鬼婴不是杀手锏,李达真正的杀手锏,是鬼婴在被召回现实中时,按照法术规则,所感应到的一丝现实影像。

而在对方准备开无双时,是没工夫收拾自己的。

李达只做了一件事,切换大小号。

在雾气淹没元神之前,李达的身影,缓缓的消失了。

“这不可能!!!”

正在陷入施法状态中的何神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背后多了一个侏儒,侏儒在奸笑的同时,漆黑的匕首切开了何神君的脖颈,血雾炸开,鲜红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之下。

而在同一时间,李达睁开了眼,不知何时起,满头大汗,两眼血丝,浑身上下沾满了白色的烟灰。

“好他妈的险!”

论起道行,他和这位邪教教主差的不多。

但比起手段,那就真的是天差地别,若不是仗着地利,先后召来龙王、鬼婴,还有最后的大小号切换,这次真的就要栽进去了。

‘哪怕是在道家,科学技术都是第一生产力,没有核心科技,落后就要挨打啊。’

李达忽然表情一滞,凭着拳术修行的感应,屋外有人,而且不只一个。

对方还有后手?

大门‘哗’的一下推开,三人走进,奇异的黑血色飞鱼服,暗褶,镶本色料领缘,加白暗花纱护领,头顶斗笠,让人看不清楚长相。

“漕帮李达,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事实上,李达认得他们,确切的说,他们腰间挂着的玉牌。

天干第七号,庚。

地支第八号,未。

地支第十二号,亥。

“吾等乃阳司镇魔校尉,怀疑你是邪教信徒,跟我们走一趟。”

李达松了口气,大小号一切换,谁知道他是前道士,拍着胸口信心十足的道,“各位官爷,我打小不信神,更不信道,那些邪教什么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吗?”亥冷笑一声,从背后甩出一整套道袍衣冠,看款式,正是老神棍的那一款。

“……”

第七十八章 监狱风云2.0版

李达蹲号子了。

扬州府衙内院,甲字号班房。

不同的时期,囚禁的说法也不一样,唐虞时叫士官、夏代叫均台、周代叫囹圄、汉代叫狱,至于如今,有牢狱、牢狴、牢房等称号。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在法律的围城下,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这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这里的。

李达没有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他只感觉到,旁边草堆上,几个浓眉大眼的囚犯,眼神尽盯着他下三路,有种菊花一紧的感觉。

厕所大的区域,被掉漆的破墙围着,有粪桶、木碗、草垛、还有一叠脏兮兮的破被子,恶臭从各个地方传来。

有人扣着脚丫,然后舔舔手,有人目光呆滞,屁股上全是暗疮,坐在床头的光身大汉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这就是李达的监狱生活。

“小子,你这细皮嫩脸的,犯什么事进来的?”光身大汉给了个眼色,一个同伙不怀好意道。

“犯事,我能犯什么事,我家祖孙三代都是良民,”李达叹气道。

“不犯案你关这里来?”

“体验生活,寻找创作灵感。”

确切的说,李达蹲的不是监狱,监狱和衙门也不在一个地方,李达蹲的是班房。

班房本是三班衙役值班用的地方,后来渐渐演变成羁押未决人犯和干连人证的处所。

真要算的话,这里的性质更接近于‘看守所’。

李达作死的话语成功的引起了监狱大佬的关注,床位上的大佬一个眼色,两个囚犯懒散的起身,堵住了房门口,看守衙役扫了一眼,嘿嘿一笑,视而不见。

陆续四五个同伴起身,将李达团团围住,气焰嚣张,眼神凶狠。

“孙子,你知道上个蹲进来,不守规矩的少爷怎么样了?”

“小子,不管你在外面什么来头,在这里,你要懂规矩!”

“跪下再说!”

尼玛,老子这还没下狱呢,这就要提前享受一把殴打待遇么。

“等等等等,你这是干什么?”

李达呆滞的看着一个汉子提着尿壶,一手拿着一根筷子,目光发亮,笑容淫荡暴虐。

“小子,粪水灌屁股,让你知道什么叫兔爷儿的手段。”

李达:(,#Д)

不是说好的只**花么,这么重口味?

亏我还有一点小期待。

李达看向趴在地上,跟具死尸一样的屁股发疮男,话语一变:“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大佬,给个面子行不行?”

囚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其中一个指着李达:“就你这小身板,还江湖中人,你是要把我笑死吗?”

李达叹了口气,为什么说真话都没人信呢。

“一百吊大钱,通知你爹娘带钱过来,这事就这么算了,不然现在就废了你,”床铺大汉冷着脸道。

爱情诚可贵,菊花价更好;若为银钱故,二者皆可抛。

按现在的行情,一百吊大钱,少说也有七八十两银子。

“那不可能,你们还是爆我菊花吧,”李达毫不犹豫道,顺道捏了捏拳头。

正当这几个囚犯要给李达上眼色时,门口忽然干咳了两声,然后班房大门打开,一伙十几个精壮汉子放了进来,领头的一个矮壮汉子兴致勃勃的左往右看,见到李达,目光一亮,“五爷,我们来陪你了。”

李达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几个狱爷,撇了撇嘴,“跟你们说我是大佬,你们还不信,现在谁爆谁菊花还不一定呢!”

这些在监狱里作威作福的狱霸,论起凶悍程度,那里比的上在大江上,动辄数百人械斗的漕帮打家,不过半炷香时间,‘乒乒乓乓’一阵打,就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按在地上,李达挑起那根筷子,对着屁股一一比划,指谁屁股,谁身子就是一颤。

“要不要入乡随俗一把?”李达摸着下巴道。

“五爷,大嫂说了,你这犯的事好像有点大,连陈老大都捞不出你,”朱矮子小声的道。

“废话,”李达叹了口气,阳司抓的人,谁敢放啊,就是不知道他们要拿自己怎么办。

脚步声匆匆响起,李达在这里造成的动静成功的引起了外面的注意,一伙皂袍衙役硬生生冲了进来,当头的一个厉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轮的到你们撒野,都铐起来!”

朱矮子梗着脖子要说些什么,却被李达拉住,民不跟官斗,哪怕是漕帮人也一样,况且这里是对方的地盘。

监狱私自斗殴是一回事,殴打狱吏,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一伙人顺利的被拷上了械具,贴着墙角站,颇有些上学被罚站的气氛。

在古代,缚手的叫梏,即木制的手铐,束脚的叫桎,即脚栲,梏在唐朝后统称。

所以杜甫有一句诗是这么说的,‘眼前列梏械,背后吹笙竽,’他老人家也是个懂行的人。

至于锁镣(套头的铁锁链),枷(脖子上挂个木坂),这种游行示众的刑具,还不是李达这种才入行的小萌新用的层次。

当然,就是因为没有械具,两方人马才有闲功夫在狱中斗殴,不然最重的三百斤大枷一上,或者直接在衙门口给你玩个站笼,火辣辣的太阳,众人围观,想死的心都有了,哪还有功夫开展监狱大佬争夺战。

“曹爷,是他们先动手的,您看我这伤!”

那个被揍的鼻涕流血大汉狱霸的凶悍气质一消,腆着脸,躬身弯腰,活像只哈巴狗。

“谁是李达?”曹狱吏冷森森的问。

“我,”李达好学生般的举起了手。

“跟我走!”

李达叹了口气,乖乖跟了上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们老大玩蛋了,”大汉幸灾乐祸的道,他知道这些狱吏有多凶悍,拿人命不当命,欺压凌虐、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私开窑子,把囚妇当妓用。

跟他们相比,自己这些人简直是小白羊。

“李小哥,得罪了,请进,”曹狱吏将李达领到一间隔间,突然一脸热情的将手铐脚链打开。

李达一脸懵逼,自己这大佬的名号就这么管用吗,在衙门都这么好使?

事实上,他都准备花钱买平安了。

不是他怂,而是汉朝开国功臣、宰相周勃都说过,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所以这才是真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李达走进去后,才知道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漕运王师爷笑眯眯的朝自己拱了拱手。

“奉友人命,来搭把手。”

李达脸一黑,毫不客气的坐在对面,冷着脸道:“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只要让我出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先沉江。”

王师爷也不介意,道:“他说自己对不住你,一定想办法帮你给救出去。”

“就凭他,你还是让他进来陪我更靠谱点。”

“总之话已经带到,不知还有什么,是老夫能做的。”

李达想了想,觉的不能便宜了对方,道:“班房里的伙食我吃不惯,给我弄只烧鹅过来。”

“咳咳,行。”

结果朱矮子和纹身大汉就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达提着跟烧鹅腿在班房里乱晃。

‘难道这家伙是神仙?’狱霸目瞪口呆。

‘到底谁才是坐监狱的那个,’朱矮子闻着屎尿味,看着碗里跟坨翔一样的糊面面,欲哭无泪。

不是说大佬在监狱里被人欺负,受尽苦难,自己才讲义气的进来陪他的吗?

怎么感觉自己进来了,五爷反倒是要出去的样子。

要不要这么扯淡!?

由于老神棍的将功赎罪,李达在班房里吃好喝好,除了不能乱跑外,跟在家里一样。

终于,在确定阳司那几位不在衙门之后,李达在一个深夜里,重新换大号上线。

“咦?”

第七十九章 人生不如意事百分之百

李达大号上线后,并不奇怪于天地频率覆盖范围的减少,也不纠结心湖的死寂;只是不解心湖之上,为何多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这种雾气并不是纯色的白,反而介乎于灰黑之间,是一种接近于墨水的浓稠色调。

‘这不是那邪教教主的邪雾嘛,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种雾气该是邪教教主的一身修为所化,相当于李达的心湖湖水,不过怎么会被封印在自己的大号里。

‘除非,对方在施法过程中被人强行打断,道行受损,有一段法力逸散,恰好自己那时切换大小号,所以截留了一部分。’

李达越想越觉的自己接近真相,两人斗法,没道理只有自己被发现,邪教教主那边的动静应该比他还大。

只不过,这一段法力残留能干什么,李达想了想,尝试着去感应它,几乎一个瞬间,大量的修行感悟和功法变化落入脑海中。

‘死人香……幻象铃炼法……乌烟成神术。’

大量的功法断断续续,最后得到全篇的,便是这三种手段,一种法术、一种器法、一种祭神法。

死人香,人体尸气所炼,能伤人神魂、吸人精气、污染心肺。

幻象铃炼法,铃铛法器的炼制手段,能强行把人拉入心灵幻境中。

祭神法,一炷香教最高级的邪法,以身入梦,以人化神。

半个时辰后,李达睁开了眼,表情古怪,‘这么说,自己这次还是因祸得福了?’

这其中,死人香和幻象铃炼法还好些,充其量只是低级法术和低级的炼器手段,也就是白云观这种小作坊的层次,但是祭神法可是完完整整的,拥有讳令的高级法术。

呃,高级邪法。

‘难道我命中注定要做这邪教头头?死人香是法术版的迷药,幻象铃是恐怖片的3d眼镜,祭神法更不用说了,大型传销技术。’

李达对于使用邪门法术倒是没有什么顾忌,他没那么矫情,略一揣摩,便将这些知识领悟的七七八八,唯独在这乌烟成神术上,却是犯起了难。

‘这门高级法术该是邪教压箱底的本事,也是第三幕场景中,邪教教主现身的手段,只不过这一炷香邪教应该有两门高级法术,一门是吸食香火的法术,另一种才是这香火聚神,单是香火聚神很难用啊,有了,扬州龙王’

李达目光一亮,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一夜无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老司机,天刚刚亮,李达就被人提了出来,脖子上也挂上了一百斤重的大枷,杀人犯游行砍头时戴的那种,两块木坂制作,中开圆孔卡住囚犯脖颈。

“这种械具始于周代,秦、汉时统称‘械’或‘三木’,按我大明法律,非大逆外叛等重罪不得用之,整座监狱里就三具,我帮你挑了具最好的。”

“我他妈要你给我普及这种知识,我要你把我弄出去啊!!”李达咬牙切齿。

看到恶面陈一副好久没玩这宝贝的兴奋模样,李达就满脸黑线,气不打一处来。

“阳司指定要的人,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当老子这些天没帮你走门路啊,”恶面陈怪眼一翻,无可奈何,但李达总觉的对方的表情中,有那么一丝丝的幸灾乐祸。

“你丫是不是在嫉妒我?”

“我嫉妒你什么!”

“你嫉妒大嫂喜欢我不喜欢你,你暗恋良嫂十几年,是不是连小手都没摸过,我不仅摸了,不该看的也看了,我和大嫂连儿子都有了,你就是因为嫉妒我,所以才故意出工不出力的对不对,你这个阴险小人!”李达面无表情道。

“你、你放屁!”恶面陈老脸涨的通红,青筋直冒,要不是顾忌着还在狱中,估计就要真人pk了。

“就算你弄死我,你也得不了大嫂的心,大嫂的身子是郭哥的,大嫂的儿子是我的,隔壁老王都排不到你,充其量你只是备胎中的备胎,简称胎位不正男。”

李达毒舌的后果,是屁股被狠狠踹了一脚,然后被铁链子拽出了班房,县衙门口一辆挂着黑布的马车,上面坐着两位镇魔校尉,被拉了上去,最后一眼看到恶面陈余怒未消的眼神,随着马蹄声响起,视线陷入了黑暗。

‘妈的,慌的一逼啊。’

李达表面上稳如老狗,还有空调戏恶面陈,但其实心里忐忑的要命,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恩,这应该到了城西的商业街,恩,这是要出城么……’

果然是出了城,随着李达大号上线,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精神一松,那压抑在自己心灵上的呓语呐喊、尖叫嘶吼全部全部消失不见了,干涸的心灵上有一种难得放松的感觉。

李达眼神闪烁,似是在做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

十分艰难的决定。

他很纠结,

很犹豫。

纠结了千万遍,

最后,他下定了决心!

为人一世,性命不可放于他人之手。

毕竟他还有个德国名字,沃德马特帕斯肖米蒂伊斯基。

他要尊重这个名字的意义!

老子,反了!

复杂而特殊的图文符号在心灵中勾勒成形,心湖中渐渐荡起涟漪。

“宗主,您这伤!?”

丹灵儿惊愕的看着湖水四周虚无的苍白,还有湖面上深深的死寂,在她心目中,宗主是无敌的,又有谁能把他打成这般重伤?

‘吾与大敌斗法,两败俱伤,吾徒正被押送途中,速救!’

“咦?”

‘亥’猛的掀开车帘,只见李达正一脸无辜的望着他,狐疑的打量了他几眼,这才缓缓放下帘子。

“怎么了?”他的旁边,‘未’沙哑的道。

“刚刚,好像感受到了一丝法力波动。”‘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庚’不是查过了么,这小子身上没有一点法力。”

“大约是我的幻觉,”‘亥’耸了耸肩,“庚大哥,听说江宁布政司有人要提审他,被上面挡了回去?”

“大人物的事,不要多嘴,”‘未’淡淡的道。

马车内,李达心一沉,虽然没指望过老神棍,但果然还是失败了么,江宁布阵司可是个大衙门,那负责提审自己的,难道也是阳司的大人物?

马车走了一个上午,停了下来,‘亥’钻了进来,给了自己一壶水和一张饼,幸灾乐祸的道:“没想你这种小角色,居然也能惊动那位大人物。”

“这位官爷,你给我透个底,到底是谁要抓我,”李达强笑道。

“哈哈,谁让你跟上清派有关系呢。”

‘亥’的下颚无须,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然也不会是个多嘴的,似乎尤好见人不幸。

“我劝你到时候实话实说,那位大人的手段,不是你能经受的住的。”

简单用过饭后,马车又动了起来,这一赶,就赶了一天一夜,虽然不知道方向,但肯定是出了扬州范围。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李达被领到一处荒郊野外的大宅子中,四周阴气森森,荒冢遍地。

然后他在大厅里见到了正主,一位头顶五老冠、身披灰色大氅,气度庄严、神色冷厉的中年道人。

“上清弟子?”

“前辈是”李达咽了口吐沫,道。

“正一道,崇圣。”对方的声音随简单,但语出如宪,让人不自觉的拜服。

李达感觉好像有一道霹雳从天而降,炸的他头晕眼花。

崇圣真君,正一道少数几个**师之一。

他潜伏快半年,结果潜伏到人最终boss的面前了?

‘你以为你躲起来就找不到你了吗,没有用的。你是那样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你那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子,神乎其技的道术,还有那杯drymartine’

第八十章 狐鬼

荒坟、旧院、老宅、恶风,这本该是鬼故事发生的地点,但却多了一位祭天法师。

祭天法师又称**师,权柄极重,领三山符篆、斋醮大礼、祈福襄灾、教化一方、督各省道事。

再往上,也就只有天师的档次,但天师几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所以祭天法师可说是当世的最强者。

李达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常规状态下,那种自成一方天地的强大气场,四时运转、春秋更易、天地反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这还是李达大号没有上线,若是换作大号上线,更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怖。

崇圣真君道:“白云观的道统,我查过了,一位游方道人所建,百年内三位受道长,都没有参与新旧道门之争,最近的一位,老死于碧波湖岸,还有这本道书,我读过。”

李达看向桌子上的那本《上清金匮玉镜修真指玄妙经》,瞳孔一缩。

“你有小聪明,知道这身份有问题,东躲西藏,最后藏于漕帮,三教九流,来往人流,面孔天天换,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这也没什么,毕竟阳司的校尉要取你的性命,只是你一路走来,多少走漏点行迹,梁乡的义庄、残损的城隍爷、老山的那只野猴子、还有最近听说你砸了茶商的五通神像,这世道妖魔鬼怪虽不少,但你撞上那么多,居然还安然无恙,不得不说,这是令人惊讶的事。”

李达鬓角湿润润的,呼吸法居然把持不住汗液,这绝对是大惊大喜才有的情绪变化。

“你也不用解释,我看的出,你不会道术,甚至魂上还勾了一丝妖气,但是有只老黄皮子,却看到你得了精纯的道家真诀。”

崇圣真君眼光一扫,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捧了一根卷轴,‘啪’的打开,一团黄光滚下,黄光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惊恐的老妪,两眼漆黑,嘴角张毛,徐娘半老,毛发像是裹着黄色火焰。

李达深吸了口气,黄老太,那只化形的黄皮子精,居然被抽筋扒皮,封印了起来!

“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为何我眼中的你,和这只母妖精眼中的你,是两个人。”

因为你李五爷是穿越的,因为我有两个号,平时小号上线,大号挂机,但这肯定是进棺材都要带进去的秘密,而且对方咄咄逼人的语气,还有那庞大恐怖的气场,也让李达根本开不了口,甚至产生不了任何一个其它的念头。

“你和阳司的事情,是私怨,不会有之后,至于丹鼎和符篆的千年争斗,是公事,无论多大的仇恨也早已了结,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这几日我都会呆在这里,你先去休息吧。”

话音一落,门外走入俩个金甲护卫,身材高大、体格壮硕、手持长枪,李达无可奈何,只得被领了出去。

“真君,何必跟这小子说那么多,只需一个抽魂拔魄,便能知道一切,”司命道童有些不忿道。

“要想驱除整个人间的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单凭我们这一脉是做不到的;历朝历代,因人成事又人亡道消的道派还少么。”

崇圣真君挥了挥手,司命道童不敢反驳,退了下去,只剩下这位**师眼神平静的望着外界荒冢成堆,院外阴风呼啸,院内风调雨顺,宛如两个世界。

‘老子居然没死!’

李达关上了门,突然扶着门栓,猛的喘了几口气,在这一刻,什么呼吸法,什么观神法都被扔到脑后,只有生死考验下,心脏‘砰砰砰’的跳动声。

过了片刻,已经大成的呼吸法才重新掌握住身体,毛孔缓缓收缩,血肉皮膜在微调,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慢,肾上腺素受此影响,逐渐减少分泌。

七情六绪说到底,大多都是身体受到外界的刺激,产生的一种生理反应,人能控制身体,就能控制情绪。

李达在昏暗中闭上了眼,脑海中像是放映片一样,一格一格的回溯着之前发生的一幕幕。

‘没上来就弄死我,或者用道术或刑法折磨我,绝不是因为他们心善,而是我对他们有用处。’

‘对方似乎想解决上清宗、正一道历代的恩怨,那么关键就在于我这个‘上清弟子’的身份,加上黄老太被他们抓住,他们肯定是知道我既会法术,又不会法术的事实,但却对此并不感兴趣,崇圣真君不可能知道我是穿越者,那么这意味对于他既定事实有自己的判断’

李达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很有可能,这位道家大佬跟丹灵儿这个小萌妹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们是不是都以为,自己背后有人?’

一位性格强势、高傲的道家大佬,为了莫须有的存在抓了自己,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才能在螺蛳法场中转圜,不仅保住性命,甚至争取到自由?

昏暗之中,李达并没有注意到,那窗户之外,偷窥着自己的那对眼睛。

……

七月份的天气亮的格外早,不到六点,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李达睡的很浅,立刻就醒来,推门一看,只见是昨日的那个金吾卫般的大汉,一身厚重盔甲,端着洗漱用品、馒头包子之类的,沉默不语。

“请进。”

李达让开路,让这位大汉走进来,暗中观察着对方。

“外面是厚铁甲,里面有一层皮甲,皮甲里面还有一层布甲,这三层怕是不下两百斤,就算是官兵中的锐卒劲士,也只有在大战前才套这种甲吧,这一天穿下来,皮不都是要烂了。”

放下东西后,这铁甲大汉转头就走,靠近的一瞬间,李达感受到一股热流,仿佛对方身体内有烈火在燃烧,大热天的,不对!

‘不是人,绝对不是人,怪不得我感觉对方的发力姿态有些奇怪,这该是高级法术版的撒豆成兵,怪不得我没看到几个护卫,原来他们有这一层保护。’

**师也是人,一旦道术被破,被厉害拳师强行切了后排,那也是妥妥完蛋,但有这种法术存在,那刺杀就不存在成功的可能性,李达顿时熄灭了在迫不得已关头,绑架对方的打算。

……

“这里本来是一片鹊林,当地人以饲养喜鹊为生,后来来了一窝狐鬼,将喜鹊吃完,这里就渐渐荒凉下来,当地人死绝,最后沦为乱葬岗。”

崇圣真君走在荒凉的小路上,两侧尸骨堆积,周围杨树零零散散,有十几颗大树抱团在一起,凑成一堆阴影,也有孤零零的一颗,凄凉的很。

明明是大白天,却没有阳光,阴沉的很。

李达没想到,这位**师二话不说,把他带到这里来。

眼一花间,脑门上就多了一道符。

眼前场景立刻暗淡下来,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座座杨柳木别院,院中一道道身影走进走出,神情木讷,举止古怪。

“这是狐鬼圈养的鬼魂,生不得安,死不得宁。”

崇圣真君走进了最高大的一座园林府邸中,林中正在开着酒宴,地面草席上摆满了瓜果蔬菜,美酒佳肴,周围有长袖飘飘的文人雅士,也有吟诗作对的才子佳人,个个颜值极高,九十分朝上。

崇圣真君自顾自的坐在地上,示意李达坐在旁边,淡淡道:“这里的吃食,是人的血肉器官,这里的酒水,是人的尸汁酿制,这里的鬼魂,终日侍奉,直到精疲力竭,消失在天地间。”

“若是普通的妖邪,收了也就收了,偏偏这里的主人家早已养成气候,成了这里的土地神灵,杀之有损功行,你说这该怎么办?”

第八十一章 好大的皮

话音一落,那些文人雅士、才子佳人,一个个僵在原地,眼睛都变的绿油油的,有的腮上还长出了毛。

一时间,李达感觉自己钻入了一个大型的狐狸窝。

“原来是神君驾到,老身鹊园土地,拜见大人。”

大门打开,一个面如幼女,但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出,朝着崇圣真君盈盈一拜。

“老狐狸,你渡劫不成,转而为鬼,如今又以血食铸身,真当朝廷法令不存吗?”

狐鬼浑身一抖,匍匐在地,道:“回神君,小神并不敢违背天宪,残身留此,从未害人,只是偶尔遣子女从人市中买上几个娃娃,按照明律,只要人契在,这奴婢死活,皆该由老身做主。”

崇圣真君的瞳孔深处,好似有积郁的乌云雷电,淡淡道:“畜生妖物,也配守人道?”

“老身不敢!”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狐狸精突然尖叫道:“人食人可以,妖食人为何就不行?”

“闭嘴!”

狐鬼怪吼一声,屁股上忽然长出四根粗大尾巴,其中一根甩出十数丈,一把抽在狐狸精身上,把它抽的血水直冒,奄奄一息。

“孽畜无礼,还请神君见谅。”

“你当场自裁,至于你的这些狐子狐孙,抽杀一半,剩下的子孙遁入深山老林,永生不入尘世。”

狐鬼瑟瑟发抖,沙哑道:“神君真的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畜生便是畜生,便是妖孽脱去皮毛,化作人形,也只是邯郸学步,做不得真也,”崇圣真君洒然一笑,冷漠道:“妖魔就该亡族亡种。”

“嗷!!!”

狐鬼仿佛被逼到了绝路,怪叫一声,周围数十座杨树园子炸开,无数枯枝黑木纠缠在一起,凝成一座高如城墙般的土地庙,枝丫藤条抽发间,狐狸的黄眼黑睛眨啊眨的,好似庙上长了无数眼睛。

“死道人你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便让你道行大损!!”

一道凄厉至极的尖叫声从庙中响起,然后无数藤蔓从地底拔出,如万魔齐舞,将这一片区域围的水泄不通。

李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大妖魔施法,果然恐怖,尤其是藤条上挂着的一颗颗骷髅脑袋,每一颗都有一只普通鬼物的实力。

“看到了吗,妖性难驯,非灭不可。”

“对方占了土地神位,灭之是否不详?”

在李达的想法里,土地这种神职,几乎等同于方圆数十上百里,天地频率的总和,要想逆转这种频率,便等于承受这一方天地的反噬,这也是为什么道家对于没有太大过错的民间神祗,多是赐予神位,而不是灭杀之。

“九州之内,无神不可弑!”

崇圣真君缓缓站起身来,走进表面如群蟒伸缩的土地庙内,道袍之上,居然缓缓释放出纯白色的光芒,就像是,一座炽热的太阳!

“日!”

李达被汹涌的光芒刺激的眼睛又红又涩,被迫闭上眼,暗中估量了一番,哪怕单论道行雄厚程度,自己大号都跟对方不在一个层面上。

‘也对,自己的巅峰,只是道家文科的巅峰,上清宗做为丹鼎一脉的继承者,肯定不只是这一门学科,我或许只有修炼到传说中的阳神境界,才能与对方相比,不过这首先要得到理科的修炼法诀。’

李达思绪乱飞,等感受到外面温度下降后,才尝试着睁开眼,只见原本是狐狸窝子的所在地,现在变成一片焦土,而四周的树干树枝上,也缓缓冒着青烟。

忽然有烧焦的树枝断裂,一团黑影砸落在地,李达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狐狸的尸体,只是这具尸体应该死去很久,皮毛肌肉都腐烂了,只剩下一具骨架子,还有一股浓厚的尸臭。

从其它杨树树顶上,陆续掉下来十来具狐狸的尸体。

“这老狐狸想的倒美,一狐得道,鸡犬升天,自己做了土地,就想着将狐子狐孙都带挈起来,养了那么多鬼祟,看来是要供奉香火。”

崇圣真君背着双手,虽然容貌一般,但自有一种威慑气度。

别的不说,单是法术强到能影响现实,这就不是现在的李达能够想象的。

“如何?”

李达愣了下,斟酌道:“真君功德无量,灭此狐鬼,可保此地百年太平。”

“百年,我看连十年都保不了,这里已经成了乱葬岗,阴气深重,没有这只狐鬼,也会有其它鬼类占据,到时难免再次为祸一方,旧道门诛妖便走,痛快是痛快了,但无非是扬汤止沸,于天地无益,”崇圣真君面无表情道。

“真君的意思是?”

“过去道门只执着于道统之争,门户之别,在我看来,无非是小儿把戏,唯有道门一统,无非南北,一切教派功法公之于众,仿朝廷之制,择贤而授,以功论赏,诛一切妖魔鬼怪,册封人间三教神圣,授之以法,训之以律,天地方安,人道方靖。”

李达眼睛渐渐睁大,惊讶的看向这位**师,这家伙,是要做姜子牙吗?

照对方的说法,这是要在道门中再打造一个小朝廷,然后管理人间的所有妖魔神怪。

不提能不能成,至少这种想法,已经超越以往的道家大能半步了。

“旧规已死,新制当立,在新道门的三司六部,倘若那一位道友想,可得一部天官之位。”

李达知道重头戏来了,故意露出一丝难色,道:“我虽然得那老前辈相助,但是与他并非师徒关系,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崇圣真君见状暗自点头,心道果然符合他的推断,既然这小儿不会道术,那黄皮子又没说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上清派某位残存的高人阳神出壳,融入对方体内,这也解释了为何碰上那么多妖魔鬼怪,对方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不过听那位老前辈说过,他似乎对朝廷有些不满,应该不会去做官吧。”

崇圣真君道,“你可有哪一位的联系手段,我想亲自与他聊一聊。”

“他恐怕是不愿意的。”

“既然他不愿意,你可愿意?”

“啊?”

一直到李达回到原来那座破庙中,他都没回过神来,怎么绕了半天,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要自己进阳司?

这不是跟小黄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么。

……

“真君这是何意?”

同样,司命道童对于崇圣真君的命令不能理解。

“上清宗是我们正一道所灭,当年那几位跟我们说是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那个老家伙的志愿,既然如此,就从这小儿入手,只要这小儿尝到了入六扇门的好处,那么说服对方的把握就大了,谁!”

崇圣真君双目如电,将手一撮,一团团烟雾中,甲马重兵冲杀而出,院外忽然响起人嘶马喧的巨响,看上去就像是两股骑兵重重撞在一起,兵器的撞击、马蹄的轰鸣、甚至是低沉的炮响。

“解!”

崇圣真君袖中忽然多了四张卷轴,接连扯开,四道无形而恐怖的气势接连爆发出,卷轴中尽是神鬼画像,钟馗正在其中。

“走。”

这对师徒头也不回的往院内走去,再强的道士,也不会跟人玩肉搏。

雾气中,隐约可见数道黑衣人的身影,但随着四周隐藏的阳司人手赶至,人马喧嚣声渐渐止住。

“我的行迹怎么会暴露!”崇圣真君冷眼扫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直视。

“真君,是寻龙社的人,”司命道童检查了尸体后,得出了个结论,在这些人的右臂上,各刻了一只拇指大的龙爪,这是寻龙社的爪杀手标志。

还没等真君说些什么,‘亥’匆匆从后院赶了过来,低声道:“真君,出事了,漕帮李达被寻龙社的人抓走了!”

“混账!”

荒郊野岭外,三个黑衣人正在驾马飞驰,领头的一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想来摸小虾米,却抓到了一条大鱼,崇圣这老儿居然私下来到这里,这下有乐子可瞧了。”

在他背后,李达一脸无奈的被绑着手脚,放在马屁股上,心里诽谤,你们这是救人的态度嘛。

不过这家伙的拳术是不是太高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锁住了。

黑衣人转头,摸了摸下巴,道:“你的拳架子,怎么有点我的影子。”

“放屁,老子又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跟你学过拳,”李达话语嘎然而止,嘴巴下意识的睁大。

“是你,皮、皮……”

第八十二章 影子界

纯白亮眼的篝火,倒映在李达的脸上,随着木柴的‘噼啪’声,火星四溅,他不得不往后挪一挪,免的被溅到身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又总是出人意料。

他本以为这次真的要自己给自己点一首凉凉了,苟了半年多,苟到反派boss的手中,更别提自己的身份还是对方死敌门派的弟子。

这就像是处男刚下定决心,跟五姑娘谈一场恋爱,就被扫黄大队给破门而入,老司机还没上路,就已经被吊销驾照。

但反派boss似乎并不想弄死自己,甚至于还想招揽自己背后的‘老爷爷’。

那自己这亡命江湖的意义是神马。

反清复明?

别逗了,我大清都亡了好多年了。

对面草丛里‘沙沙’作响,皮卡丘拎着一只打死的野鸡走了过来,盯着死鸡眼,摸着下巴,似乎捉摸着吃法。

“那个,皮先生,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常州往西五十里,碧波湖东岸,还有,我不姓皮,”皮卡丘头也不抬,正在地上挖着泥,然后黄泥裹鸡,似乎是要做一道名菜。

“好的,皮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绕一圈,先把追兵甩掉,然后去跟丹灵儿那小丫头汇合,她很想见你。”

确切的说,是想见那位上清宗主吧。

等等,碧波湖,这不是崇圣道君口中,白云观除了自己外,最后一位练成观神法的长辈,魂死道消之处,不会这么巧吧!

“不用谢我,毕竟丹灵儿已经是我们的人了,而且这也是报答你那位前辈的恩情。”

见李达沉默不语,皮卡丘还以为对方在想着怎么感谢自己,大大咧咧的摆手。

不,其实局面没那么糟,你们不来多管闲事也是可以的,要不你们没事先走吧。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死了好几条人命才把自己救出来,这话一出,你真以为人皮卡丘劈不出十万伏特啊。

李达抽了抽嘴角,顺便揉了揉肚子,在马屁股上颠了一上午,胃有点疼。

“好嘞,开火咯,趁热吃!”

皮卡丘等了一炷香时间,从火堆中将包鸡的泥团子挖出来,也不怕热,直接掰了开来,一股鸡腥味。

“味道应该还可以吧,”皮卡丘不确定道,顺道把脸上的黑巾摘了下来。

一张无毛无发,坑坑洼洼,黄种人版的死侍脸。

“……”

二人对视了一眼,李达弯腰,低头,呕吐物顺着齿缝滑落了下来。

好、好可怕,皮卡丘的诅咒攻击!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就是这么对你救命恩人的吗!”皮卡丘暴怒,“你以为我天生长着这张脸,还不是你们这些牛鼻子害的!”

不,天天打雷,的确会对皮肤造成成吨的伤害。

“呃,皮先生,你当初被雷劈,到底是被谁劈的,”李达岔开话题,问了个感兴趣已久的话题。

“再跟你说一遍,我不姓皮,至于这伤,是我当年行刺狗皇帝,一时不慎,落入护神老牛鼻子的陷阱中。”

护神道人,正一道祭天法师,杜家灭门案的主审官,这又是一条线索。

只不过,道术能引雷,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至少在李达的世界里,这完全没可能啊!

这皮卡丘也厉害的超乎想象,居然刺杀皇帝,这又是什么层次的拳术境界。

“您是宗师?”李达小心翼翼的问。

“宗师算什么,我是半步通天,气血凝丹,拳入道境……”

皮卡丘哈哈一笑,刚想人前显圣一波,两道黑影从哨岗钻了回来,低声道:“是阳司的人,还有……汉留!”

一道长啸声兀的从远处响起,声音有如响雷巨鼓,震的四周树叶都在‘哗哗’做响。

“寇极,给我滚出来!”

这是王龙蛇的声音。

原来皮先生叫寇极。

“带着这位先走,去影子界。”

皮卡丘,不,寇极变了,就像是有一尊怪兽从身体里拔了出来,因为浑身皮肤毛孔被电烂了一遍,所以鼓起的皮肉筋膜,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尊丧尸怪物,微微跺脚,地面直接被踏出一个小土坑,李达只感到地面好似晃了一下,气血动荡,差点站不住架子。

好强!

李达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扬州城的几个拳师都见识过,甚至还跟其中一位打过一场,但没有一个,让他感觉到这种非人级别的力量,给人感觉就像是大象老虎,不,还要更强,是化形的妖兽在打拳,绝对的力量控制绝对的技巧。

远处一下子多了成片的炸响,甚至还有树根被齐根拔起,树叶‘哗哗’作响,好似树妖在张牙舞爪。

李达跟着两个黑衣人跑,心中暗暗思索对策,既然没到最坏关头,那就没必要亡命天涯,或许找个机会,假装被阳司的人抓住?

穿过这片野森林,便到了皮卡丘口中的碧波湖东岸,这应该还在运河的水系范围内,湖水弯弯曲曲,月光一照,呈亮银色,随着水流流动,给人一种水银倒泻的感觉。

“师弟,影子界是一种奇物残留所造成的幻景,记住两点,第一,不能对自己的影子动手,第二,不要忘记自己的影子。”

李达愣了下,还没明白对方为什么称呼自己为师弟,就被拽入湍急的河流中。

冰冷的凉水一下子浸没身体,激的自己浑身一抖,毛孔收缩,下意识的看向那个黑衣人,就见那人的身影如流质般化开,缓缓化作一团黑影,消失在流水中。

‘见鬼!’

李达向下看,只见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两条腿失去了知觉,正顺着流水消散,感官产生一种凝滞,就像是嗅觉和视觉颠倒过来,整个人渐渐在水中融化,然后彻底消失在水波之中。

正在同时,阳司的几位天干地支也从野林子中窜了出来,放眼望去,只见碧波湖一片银质,水面没有半点起伏。

“人不见了?”

几个镇魔校尉也是常与诡异事件打交道的,其中一位摸出一张黑符,符头忽然裂开一对锯齿,符尾交叉,丢入湖中后,忽然分裂成十几条纸鱼,往湖底潜去,过了片刻,其中一人道:“没有活人气息,看来是逃走了。”

“等等,”其中一个镇魔校尉皱眉道:“你们没发现这湖有问题吗。”

他指了指天上的那轮明月,又看向干干净净的湖面。

“为什么这湖水,没有倒映月亮。”

不仅是月亮,就连湖水四周的树木石头,在月光的照耀下,都没有半点影像。

冷,

非常冷。

但却不是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生命活性的抽离。

李达猛的坐起,眼前的景色是支离破碎的,除了灰色,没有别的色彩。

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在这座空空荡荡的灰暗之城中,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法术幻象,不对,这里的天地频率跟外界是一样的,那么这或许是另一个世界,跟我一起进来的两个人在哪里?’

眼前的城市给人一种衰败感,城墙是坍塌的,房屋梁木烂的不成样子,他拿起一张纸,纸张在他手心化作飞灰。

大号上线,结果心湖同样是灰色的,元神变成了灰色的婴儿,坐在莲花上,眼神空洞,没了生机。

‘难道我是掉入了阴曹地府中?’李达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奇怪想法。

一道身影从门外匆匆走过。

李达连忙跟了上去。

路过一个小巷子,对方转身,手中尖刀凶狠的刺来,李达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的交缠发劲,绞住了对方的小臂。

然后,他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咬牙切齿,满脸仇恨。

‘不能对自己的影子动手。’

李达想到了这一句话。

第八十三章 魑魅魍魉的魍魉

手掌架在对方的小臂上,贴肉的感觉,就像是抓了一只活泥鳅,略一用力,‘扑哧’一声,‘李达’化作一团黑烟散去。

一阵头晕目眩感从脑中传出,像是从大冬天从喉咙里灌入一杯冷水,胃液再反涌上来。

‘不能对自己的影子动手,原来是这个意思。’

灰色的世界,

影子的世界。

伤害到影子,就相当于伤害到自己本体么。

一道又一道黑影从地面、巷壁爬出,长的就像是名侦探柯南里的幕后凶手,通体套了一层黑色紧身衣,奇大的眼睛,略显狰狞的表情。

“这还打个屁啊!”

李达暗骂一声,转身就跑,而这些黑影就真的像是影子一样,对自己穷追不舍。

‘这里,貌似是我穿越的地方?’

黑影的速度,似乎只维持在自己还没练拳时的身体状态,虽然人多,但凭借着利落的身手,李达还是很快甩掉了对方,无意间钻入了一片油烟火撩的地方。

没错,就是在这里,当初自己就是在这个包间,跟几个舍友吃了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自己醉醺醺的,只是去上个厕所,接着英雄救小姐,然后就凉凉了。

李达看着几条长凳子拼成的桌子,再看看门外的灶台,一时间陷入沉思中。

‘难道这里是回溯了我的记忆,那么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让我不断陷入记忆的轮回中?’

几个盘子飘了过来,炒毛豆、酸菜猪蹄、炒螺蛳,桌面上的啤酒瓶不时飘起来,碗碟碰来碰去。

没有声音,

没有人,

但李达却感觉这里热闹的很,好像除了自己,大家都很开心啊。

……

“李师弟,你可千万要记得老道的话,莫要伤了你的影子,或者说,莫要伤害自己。”

黑衣人所在的场景跟李达又有不同,那是一座巨大的羊角道观,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在三清像下的蒲团上,蹲着一道又一道黑影。

不时有黑影爬起,狰狞的扑向黑衣人,然后在对方的引导下,像是醉酒一样动摇西晃。

黑衣人掀开了面罩,露出一张苦唧唧的老脸,若是李达在此,必然会认出来,这就是当初地支‘丑’展示的通缉单上,那位手持绿竹杖的老人。

七家在野道门中,药皇门的掌门真人竹药翁。

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上清宗的外门弟子。

看着这些影子颠来倒去,他心里并不特别担心对方,因为只要对方不伤害自己的影子,等自己的影子记忆过去,危险自然就会消失。

没错,这就是影子的记忆世界。

《左传》云:魑魅魍魉,莫能逢之。

魑魅和魍魉,都是鬼神名,其中魍魉,就是外层影子的鬼神。

《庄子齐物论》中,有影子和魍魉的对话。

魍魉问影曰:‘囊子行,今子止;囊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影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这大概的意思是,魍魉对影子说,你丫一会儿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战、一会儿坐,搞什么鬼。

影子说:我就是跟人走啊,蛇有鳞能爬,禅有翅能飞,可是等它们翘掉了,有鳞有爪也没用了。

所以这一层影子界,其实叫做魍魉界更合适,在这魍魉界中,影子会回溯主人的记忆,等记忆回溯到一定程度后,才会进入真正的影子界。

在这一段过程中,伤害影子,自然会作用在自己身上;而只要不伤害影子,不违反影子的变化规律,就不会有事。

‘便是师弟不明此理,等我离开魍魉界,也能把他领出来。’

当然,竹药翁不知道的是,李达的影子记忆,正好回溯到他上一世被人捅死的那段过程。

所以说,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李达碰上了生死危机。

“老黄不愧是东北淫,酒量就是好,拿白的跟我们斗黄的,小许又偷偷倒酒,闷骚的少年啊,回头就把他的50g换成葫芦娃……”

灰色的城市,

灰色的大排档,

无形的人,

还有那此起彼伏的碗、筷、啤酒瓶。

这本该是深夜十二点档的灵异小说场景,李达却很怀恋,甚至坐在无形的人中,指指点点,自言自语。

李达不是日天日地日空气的狠角色,他也不知道别的穿越者是什么情况,但在这半年以来,他感受最多的,不是现代人对古代人的优越感,而是寂寞。

当周围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跟你都不同的时候,你会觉的,自己是一个异类。

哪怕在这危险的地方,

哪怕明知这是某种邪物幻象。

但他很乐意呆在这里,并乐意去回味一下过去的记忆。

“呦,我憋不住,要去尿尿了。”

只见一只啤酒瓶子晃晃悠悠往外飘,然后飘到大排档后面的巷口,那里有一个厕所,哦,厕所的对面,是保健会所的后门。

然后,按照记忆,影子就应该看到一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正扯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姐姐。

再然后,酒兴一冲,他就冲了上去,讲真的,他要不是提着酒瓶,对方也未必会掏出刀来。

血一般的事实告诉我们,能用拳头的解决的事,千万不要抄家伙。

李达浑然不觉自己的影子就要被人捅成串了,依旧兴致勃勃的参与大学聚会中。

那个厕所边上小巷子口,无声的争吵正在响起,‘啪’的一声,啤酒瓶炸开。

然后,一口小刀从空白的人影中拔出。

按照剧情杀,

李达的影子会被捅死。

李达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翘了辫子。

本书就会在上架之前完结。

可惜,武行中有一招拳械斗的招式,叫做

空、手、夺、白、刃!

“妈的,当年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把你这中年油腻男往死里打,老天爷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打的连你老妈都不认得!”

虽然看不到人影,但空气中‘啪啪啪啪’的声音做不得假。

影子完美的继承了李达的遗志,往死你抽这个‘杀人凶手’。

或许在影子的世界里,中年油腻男会惊恐,为什么刀子不管用了。

这里要插一句,空手夺白刃这一招是高手虐菜用的,刀也不是战场大刀,而是匕首或砍柴的勾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皮肉和皮肉的撞击声,让李达面色渐渐变的古怪起来,虽然他看不到影子,但这影子的体力应该跟自己未穿越时自己的体力差不多,这都快半个小时了,还没有打够吗?

这到底哪一种打法?!

他不知道的是,竹药翁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魍魉的记忆被人为修改,也就是说,剧情崩掉了。

当然,就算是知道,李达也应该会很庆幸,就是因为他的新仇旧恨,变相的救了他一命。

但不论如何,崩盘的代价,却是他必须承受的。

灰色的城市上空,忽然闷雷声大作,‘轰隆隆’连成一片,雨也是灰色的,落在大排档的灶头上,落在地上,落在幕后凶手的脑袋上。

一颗脑袋,两颗脑袋,十颗脑袋,一百颗脑袋,难以计数的脑袋。

不仅两侧巷口被堵的死死的,就连两侧巷口后的两条大街,乃至大街所在的大型商业区,全被这些只露出眼睛的幕后凶手堵住了。

电闪雷鸣见,无数双‘李达’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达。

“我…艹!”李达咬着牙,憋出了这两字。

他好不容易练成一个打十个的拳术,结果对手肉眼可见的数量都超过四位数了。

更关键的是,无论是人打影子,还是影子打人,最后伤害的都是叫做‘李达’的这么一个人。

李达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不能对自己的影子动手,不要忘记自己的影子,没人说影子要把自己淹死了,这种情况怎么办,在线等,急!’

李达一边倒退,一边看着前后黑压压的人群围过来,青筋直跳。

不能对自己的影子动手。

不要忘记自己的影子。

李达脑中有一颗灯泡忽然一亮。

一个号对应着一个影子。

也就是说,他不只一个影子啊!

大号下线,小号上线。

脚下忽然多了一团蠕动的黑团,挤压出手脚,最后变成小一号的‘幕后杀手’,两眼睁的老大,头上顶了个黑色道冠,正无辜的看着自己。

李达拍了拍对方肩膀,“兄弟,你一个打一万个,不成问题吧。”

第八十四章 消失的神物

李达的大号,也就是他的前世,是一个普通人,他的影子化作了眼前的阴影世界。

李达的小号,却是白云观百年来最出色的弟子,练成观神法的真道士。

但是,二者的数量相比,是一万vs一。

我是李达,我现在慌的一逼。

但小号影子不仅不慌,他那双天真又纯粹的眼睛,竟闪过一丝兴奋。

漆黑的双手一甩,袖袍中两道黑色锁链电射而出,射穿了两个大号黑影。

“我去,你轻点!”李达脱口道。

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但出乎意料,小号影子射穿对手后,大号黑影并没有化作黑烟散去,反而水乳交融,钻入链子中。

小号黑影似乎继承了观神法的瞬息施法。

‘这并不是攻击,而是融合?’

李达心中一动,若是攻击,伤到的肯定是自己,但是两条影子的融合,那就不存在伤害这一说法。

“小伙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党和人民没有白信任你!”

李达的心情激动的无以复加,本来是自己打自己,怎么都是痛,但现在不一样了,越痛越快,这就叫痛快!

天上闷雷声大作,灰色闪电咆哮在乌云间,这般场景,仿佛老天爷都被激怒了一般,两侧巷壁猛的被掀倒在地,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大号黑影,像是僵尸围城一般,凶恶的扑杀过来。

‘要遭,镇鬼符所化的锁链是有极限的,就算是我,也最多分化出十道,这么多数量’

但小号影子在这一刻,表现出了什么叫有天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它的双手忽然化入长袖中,袖袍像是吞口巨蛇,所过之处,大号黑影无不被吸入其中。

甚至李达可以明显感受到,小号黑影情绪上的兴奋、激动、贪婪。

就像是儿童得到了喜欢的玩具,又揉又摸又搓又捏。

天上几乎被灰色的雷光覆盖,仿佛这片灰色世界的主宰者在愤怒、在咆哮。

乌云呈漏斗状向两侧翻开,一道巨大黑影在摇头摆尾,李达看到了……一条龙!?

“等等!”

碧波湖外,一位镇魔校尉按住了即将离开的同伴,向前示意,只见银色的湖面之上,居然散出一道淡淡光辉。

“嗝!”

吞噬了最后一只大号影子后,小号影子,不,应该是李达的影子打了个饱嗝,黑色身影缓缓融化掉,落在了自己脚下,重新变成了提线木偶。

但李达总感觉有些不对,原来脚下的影子是死物,但是现在的影子,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活过来一样。

“吃的开心吗?”

影子忽然抱着胸口,脑袋大了一圈,认真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活了’,那以后就叫你影妖吧,事有反常即为妖。”

影妖不说话,并给李达一个大大的。

“你真皮!”

不知从何时起,灰色的城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高山流水、琼楼玉宇、白云如带、绕山而转。

“师弟,我本想去寻你的,没想你居然不比我慢!”

一座山石上,竹药翁正放目远眺,见了李达,老脸满是惊讶。

李达也认出了对方,奇道:“前辈,你是”

“论规矩我是外门弟子,你是内门弟子,我托大称你一声师弟,前辈二字,可万万别提了。”竹药翁肃然道。

李达摸了摸鼻子,心道大家其实不是很熟。

“对了,这里是何处?”

“上清祖庭,三清仙山!”

李达刚要开口,一团黑影由小变大,渐渐化作另一个黑衣人。

“寻武,你居然能从魍魉界脱身!”

“我亦不知是什么情况,我正按照你的吩咐躲避影子追杀,不知怎么就过来了。”

竹药翁疑道:“这处影子界奇诡无比,难道是那一神物被取出后,效果减少了?”

“不管如何,我与师弟上祖庭求道,你在山下等我们,一旦有事,发信箭通知。”

黑衣人默默点了点头,身影一闪,躲藏在一座老树后面。

在三人都没注意的地面上,影子悄悄抓了抓背,似乎极为无聊,眼珠子一转,一条‘尾巴’便从胯下长出,并在李达的两腿间甩来甩去。

影子捂着嘴偷笑中。

二人顺着山中小道往云层深处,那座若有若无的巨大宫殿赶去。

李达印象中的小道都是淤泥乱石堆积,尤其是下雨天,一脚踏下去能没入半只脚掌,但眼前这条小道,通体由玉石打造,一眼望去,好似山间的玉带,一条通天白玉阶。

“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通过魍魉界,师弟你应该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了吧,”竹药翁叹气道。

不,我猜不到,李达默默道。

“魍魉界两条法则,一不能伤害影子,伤影便是害己,因为人影中往往勾连着三魂七魄,这是自保之道,而要想破开魍魉,便要先魂魄而行。”

“先魂魄而行,是不是将影子的记忆提前做完,假如这魍魉界一面铜镜,而我们做了它没做之事后,便能取代它,化虚为实,”李达灵光一闪,道。

“没错,正是如此,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当你取出阴影中的三魂七魄时,你必须及时摄出你的影子,不然,你的影子将永远的留在魍魉界中,而没有影子的你,在阳世中便是鬼类。”

好奇异的规则,影子、主体、不同的世界,互相扮演。

李达脑中忽然炸起一道惊雷,在杜府上,自己不也是在扮演着‘杜四娘’这一角色么。

难道,杜府里的东西和影子界曾经存在的宝物是同一类,甚至是同一种!

李达深吸一口气,道:“师兄,你可知道,这影子界里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存在?”

竹药翁困惑的摇了摇头,“我也曾问过寇天君同样的问题,他说只有你成为寻龙社的上层,才有资格知道真相。”

或许就是真相,害死了杜家满门。

“到了。”

白雾散开,呈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紫玉道场,方圆近百亩,用紫色玛瑙铺地,白玉为阶,翡翠为柱,那道场正中的太极图,更是用着李达认不出的奇石,光晕轮转,看山去好似映衬着天地奥妙。

“这一座道场,没有百万两银子,造不下来吧。”

李达现在终于可以肯定,明成祖给张三丰打造的八宫、

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十二祠、十二亭、三十九桥并非只是传说。

有时候,土豪真的会壕的超乎你的想象。

李达又想到了一点:“如果魍魉界是魍魉变化,那么影子界又该是哪一段记忆,这里是上清祖庭,难道那宝物是我上清派所有?”

“倒也可以这么说,只不过按我道门观点,影子本源受三魂七魄所引,也意味着,更接近于七情六欲。”

李达没有注意到,竹药翁说这话时,表情透着一丝丝古怪。

……

三位镇魔校尉突兀出现在了影子界,其中一位虬须秃顶的大汉看着三清仙山,突兀的冷笑一声,道:“果然是叛逆之徒,居然找到了这个地方。”

“走吧,把这些反贼赶尽杀绝!”

绝字还未落下,草丛中突然电射出无数草根,但一道身影脚下好似踩了弹簧,比草根还快,小臂像是钢刀一样劈下。

大汉眼一缩,倒退一步,双手一架,老熊蹭树那么一晃,就把劲力泻了个七八。

然而黑衣人早有准备,小臂骨节一转,‘噌’的一声把对方架子挫开一道缝隙,大汉一惊,可惜这时气血已经运不到小臂上,只得往后一个硬板桥。

但就在这时,对方手指上亮光一闪,铁器剖肉那么‘撕拉’一声。

‘废了一个,’黑衣人心道,手一翻,刀片消失无踪,整个人像是捕蝉的螳螂,死死盯着二人。

其中一位缓缓道:“七星螳螂的锉钢手,**螳螂的藏花,你是山东周家的什么人?”

“等你死后就知道了。”

“呵,果然是小拳系的拳师,成不了大气候,你的对手还没死呢。”那人冷笑道。

大汉猛的做起,一把撕开上衣,从肩胛骨到胃部,一条皮肉翻开的大血口子,狞笑一声,“你以为我们镇魔校尉,只是学拳头上的本事嘛。”

巨大伤口之上,一下子射出无数黑丝,纠缠在一起,像是缝合的布偶人。

黑衣人心一沉,“冤魂丝,地支巳!”

第八十五章 YY道人

巨大的宫殿中坐着一尊道人,背后是道家诸神,身前是受道长、开坛法师、祭天法师,黑压压的一片,在二人走进之后盈盈一拜。

“拜见宗主!”

白烟袅袅,烟飞雾起,洪钟大吕,童子上香,极有仪式感。

“这就是我们白云观的那一位?”

李达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好吧,他实在是无法把自家白云观里,厕所大的香堂跟眼前这副场景相比。

魍魉是影子的记忆,而影子界,倒映的就是人心底里的**。

这一位,是不是过于yy了,你丫做梦还带了神豪系统?

“堂下何人,为何见本宗不拜?”‘宗主’威严的道。

竹药翁赶紧拉着李达拜下,小声道:“忍一忍就过去了。”

“外门弟子竹药、协同白云观弟子拜见上宗。”

等等,想要离开魍魉界,就要按照影子的记忆行事,那么离开这影子界,是不是就要死命拍这一位的马屁?

不要啊!

“所为何事?”

“外门弟子竹药,慕上宗之仙容,感上清之风韵,愿接受考验,拜入宗主门下。”

‘宗主’点了点头,看向李达。

李达沉默了片刻,忽然叫道:“天不生我宗主,仙道万古如长夜,日出东方,唯我仙宗,神功盖世,法力无边,弟子请在宗主座下修行一日,聆听教诲,必超外界十年苦功。”

竹药翁老眼睁的老大,不可思议的望着对方,心想你这个浓眉大眼的,拍起马屁怎么比老夫还不要脸,再怎么说这一位也是我上清宗外门的高手,你这么低俗漏骨的话,把人家当傻子啊。

结果竹药翁一回头,便见‘宗主’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李达道:“此子有慧根。”

竹药翁嘴角猛抽,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如一家门。

虽然只是白云观前辈妄想的场面,但这授度的仪式居然十分隆重正规。

奉道(向尊神礼拜上香,以表求道之虔诚)、拜师(向俗世辞谢告别,转向无极大道皈依)、传、受戒;传更是复杂,分为法师洒净、步虚、启师、传经、礼拜三师、颂九真妙戒、发碟、回坛谢师等等。

哪怕这一老一少都是行家,也被这一套流程弄的头晕眼花,两眼冒星。

“这得搞到什么时候?”李达找了一个空隙,赶紧问。

“接下来还有三大考验,考验完毕后,才能授予神职,颁发符篆、法印、天蓬尺、拷鬼棒、令牌、令旗,法器合一,方能离开此界。”

至于这三大考验是什么,大概是给‘宗主’雕神像、颂经文、礼拜参赞等等。

简而言之,溜须拍马。

李达听了之后眼睛都直了,心道这白云观前辈的精神世界还真是丰富啊。

装逼简直如行云流水,您老人家的心理是得有多骚啊。

影子本来还饶有兴趣的看着,结果很快嫌无趣了,眼珠子一转,影子悄悄的拉长,连在了‘宗主’的座下。

“你这童子颇有根骨,跟本宗走。”

二人都吓了一跳,李达似有所觉,乖乖的跟在了后面,而竹药翁更是瞪的眼都圆了,他来这里数次,可都没这种待遇。

‘难道老夫真的是面太薄了,只有极臭不要脸,才能在这影子界厮混?’

李达可不这么想。

‘影妖在魍魉界诞生后,似乎有一些我没发掘出的奇异能力,比如说,可以调高这‘宗主’的好感度?’

他心念一动,影妖的脑袋上冒出一个个数字,71、72、73、74……

等到了八十后,‘宗主’装过头来,满脸和蔼,慈祥的眼神看的李达菊花一紧,“本宗一见你就几位亲切,你是来自白云观的,本宗当年也曾在那里修行过,你唤我一声师傅便是了。”

‘这老货的眼神怎么色迷迷的,跟当初曹老道差不多,对啊,这不是正好!我正可以请教关于观神法的用法技巧,甚至是我白云观一脉秘而不宣的法术?’

想到这里,李达心头一亮,好感度瞬间提到一百。

然后,一只老爪子就摸到了自己的胸口,抬头一看,‘宗主’满脸淫荡的道:“徒儿,你这身子骨最近怎样?”

……

李达的事暂且不谈,竹药翁正捏着鼻子干粗活,想他好歹也是在野道门的一门之主,就算被朝廷追杀,投入寻龙社,凭着一手道术,那也是高级技术工种,走到哪里不被人供着,偏偏在这三清仙山,丹道祖庭,比他辈分高实力强的多的是,他啥也不是。

‘要是上清宗还在,吾辈怎会落到这个份上,’竹药翁在心理哀嚎,他也不是屈居人下的性子,不然早就投了朝廷,之所以跟李达称兄道弟,也是想联系上那一位残留的上清高人。

从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挺羡慕能够自我yy的宗主的。

正在这时,竹药翁忽然听到殿外有人在呼叫,出门一看,周寻武正浑身浴血的爬了上来,道童更是被他的模样吓的尖叫连连。

“你怎么落的这副模样,是不是阳司的人!?”

竹药翁三步并两步,作势欲扶,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猛的捂住对方的嘴,五指一抓一洒,无数金丝便缠在了对方身上。

这些金丝就像是细刃,反复旋转,割的皮肉翻滚,惨叫连连,药皇门是丹鼎一脉的外丹门,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器宗。

这也是道家少数几门对人有战斗力的流派。

这细刃极锋锐,竹药翁猛的一拽,在一群尖叫声中,四肢像是萝卜一样拔了起来,血水洒出,连同人皮都扯的四分五裂。

而在人皮裂开后,一团半人高的黑影不退反进,一只匕首顺势插入竹药翁大腿,然后在金线再次洒出之前,滚地离开。

“周寻武果然是死了,”竹药翁老脸苍白,但一双老招子冷气十足。

能靠自己本事,从朝廷围剿中脱困的,谁会是个老好人。

“竹老道,你真是心狠手辣,你那庵堂中十几个宝贝徒弟说丢就丢,眼下这一位,怕是也没有分清身份就动手,药枭之名,名副其实。”

除了动手的侏儒外,剩下两个镇魔校尉从隐藏处走出,呈三角方位钳住他。

“你们”竹药翁话一出口,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咬牙道:“匕首有毒!”

“上次没绞了你,这次保准送你这老鬼上西天!”地支巳手上多了一口锯齿大刀,配合着上半身密集的缝口,显得格外恐怖。

竹药翁再无话说,一瘸一拐的往后殿逃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正一道的恶人杀上门来了,道友速来助我!”

大约是剧情中受戒弟子的身份,话音一落,十来个护山灵官手持木棒围了过来。

历朝历代,佛教和道教都在争夺信仰,这也导致双方神系中有着大量冗杂的神明,佛教有什么执掌的佛神,道家也要有,相反也一样。

所以佛教有镇寺庙的护法韦陀,道家就有守道观山门的灵官。

灵官只是普通人,自然不能跟身经百战的镇魔校尉相比,短短片刻,地上就躺下了十具尸体,不过这些灵官的木棒打在三人身上,同样打出丝丝黑烟。

“我们拖着,去杀那个老东西!”

侏儒怪叫一声,手脚并用,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

“你是说,观中的那一卷《风水龙相》,其实不是用来定风水的,而是可以用来寻宝?”

后殿深处,李达和‘宗主’对视而坐,李达一脸惊讶。

“呵呵,他可不是普通宝物,世上天才地宝寥寥无几,但能改天换地的宝物,只有这一件!”

‘宗主’阴沉的笑了起来,袖子中,一颗黑色宝钻拿出,殿中一暗,阴影化作无数张牙舞爪的人影。

第八十六章 位面之子的愤怒

李达感受到了跟影妖同源,却远比影妖强大百倍的力量,仿佛整个世界的倒影汇聚其中,那是与妖魔鬼怪完全不同的力量。

不行了,太乱了,我要理理思路。

首先,自己被寻龙社人救走,为了躲避镇魔校尉的追捕,潜入碧波潭,落入这么一方虚妄世界中。

这方世界是某种宝物的残留,跟杜府极为类似,法力道行无用,寻找规则,破解规则,才能脱身。

第一层是魍魉界,是影子的记忆世界,自己大小号的影子借这股力量产生异变,‘活’了过来。

第二层是影子界,是主人的**所化,满足的他的**,是脱身的阶梯。

而现在看来,这宝物的主人便是上一代白云观的前辈,而他的**,便是成为上清宗主,受万人敬仰。

影妖由于与这方世界的奇异联系,能够刷这位‘宗主’的好感度,所以,由于好感度满格,‘宗主’把这宝物给自己观看。

“宗主,这宝物,到底是何物?”李达装出一幅敬佩的表情,问道。

“‘本宗’当年修成观神法,下山游历,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观中的《风水龙相》并非是用来查验风水,而是一种寻找‘宝物’的本事,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这宝物,徒儿,你看看,这宝物拥有的力量,是不是庞大到不可思议,便是阳神也不过如此吧。”宗主狂热道。

虽然在这影子界中,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当李达接触到这黑色宝石时,只感到一股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与自身融合,然后精神意志无止境的拔高,化作了阴影的巨人,仿佛只要自己想,便能扭曲一切现实。

虚妄和真实在脑海中反复颠倒,宛如迷妄之海,颠倒黑白,自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直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大叫,李达才猛的睁开眼,尾椎骨一缕寒气窜入脑门。

虚幻的世界,虚幻的宝物,都能迷惑自己的意志,这又是什么诡异的存在!

李达毫不犹豫的将此物塞回对方手上,强笑道:“此等宝物,自该由宗主掌管,宗主咱们还是说说观神法的变化吧。”

他低头看了一下,果然,脚下的影子淡薄了许多,影子插着腰,明明没有五官,但是李达却能感受到它的不满情绪,仿佛在说,为什么要碰那么危险的东西!

‘放心,没有下次了,你要知道,你家主人向来是从心之人,在江湖混都是讲安全第一的,’李达在心里默默道。

“恩,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观神法的最后境界观大神……”

李达专注的听着,这种前人的知识和技巧,对他这种自学成才的后辈非常有用,他有信心将这些贯通后,同样的法术,能节省三四成的法力。

‘不对,殿外似乎有厮杀声,阳司来人了!’

‘自己坐视不管,无论谁胜谁负,对自己都没有坏处,但是竹药翁这老道是上清宗外门弟子,又入了那伙造反势力,自己无论是为了了解上清宗,还是了解寻龙社,这都是极好的一颗棋,至少要保住他的性命。’

李达心念一定,便道:“宗主,外面似乎有吵闹声,似乎有贼人上山。”

“些许蟊贼,自有人处理。”

看来是竹药翁的好感度不够,或者说,镇魔校尉对剧情破坏的程度还没到宗主出马的层次。

“去看看如何?”

毕竟是好感度刷到一百的存在,宗主只略一考虑,便点了点头。

竹药翁的状态很不好,没有道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而他的对手,不仅练就杀人拳术,还有一身专门用来对付妖魔的本事。

“知不知道阳司里有连妖怪都扛不住的十大刑罚,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

“定百脉,那是一种独特的针法,能逆转四肢百骸气血,气血越强,那种蚂蚁钻心的剧痛就越猛烈,若是拳师,体内响起鞭炮一样的炸响,炸骨炸皮炸筋炸肉,哦,对了,这本是发明出来应对拳师的刑罚。”

“还有喘不得,你知道什么叫猪肺换人肺么……”

竹药翁苍白着脸,他身前仅有两个护山灵官,大厅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

不过除了惊叫乱跑的道童和在战斗中的灵官,道行高一些的上清道人纷纷视而不见。

‘果然,那宝物被取走后,这片世界的规则越来越弱了,居然连被杀上山门都没动静,’竹药翁悲凉的想,他这丹鼎一脉的弟子,终究是逃不过正一道的追杀吗。

“好大的胆子,敢到我上清祖庭来撒野!”

一声低喝,势如龙卷狂涛,狂压而至,侏儒大嘴张开,手脚并用,连退十几步,只感到气血翻滚,他拳师层次的拿捏气血居然拿不稳,差点拳架子散掉。

哪怕他天生侏儒,气血比不上完整的拳师,但仅凭一声低喝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其强度可想而知。

在他对面,宗主双手附于背上,淡淡道:“你是何人,自断双手,本座可放你离去。”

明逼易躲,暗逼难防,宗主你装的好一手逼,躲在后面的李达吐槽道。

话音一落,那些打坐静养的开坛法师、祭天法师通通睁开眼,一时间,无数道恐怖到极点的气势交错鼓起,这感觉,压的侏儒匍匐在地,脸胀的青紫,足足大了一圈。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痴人妄念化作的假货,真正的上清宗都被我们灭了,你们这些假象又能做什么。”

侏儒怪笑着,七窍流着血,缓缓的爬了起来,手中匕首一转,刺入了一个开坛法师的胸口,然后反手割了另一个祭天法师的喉咙。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从三清山山脚开始,一寸又一寸,变的虚无而黑暗,似乎冰冷的江水开始淹没一切。

跟杜府一样,一旦剧情逻辑逆转,所有人物都要暴走。

只是与杜府不同的是,几十年过去,这方虚幻世界的规矩已经变的极弱,更别提魍魉界的某种力量已经被影妖抽走了。

宗主的脸色变的铁青,就像是本该美好的梦,被人为的砸碎了。

所以他愤怒了!

李达通过大号,可以清晰的看到,巨大的金色莲花在他头顶绽开,头颈、躯干、四肢缓缓成形,比起自己的元神婴儿更加成熟,更显光泽,天地频率在迅速集结。

但是,这没卵用啊!

就像是四次元的大反派,灭不了三次元的键盘侠一样。

大多数的道术,对人都是没用的,这其中就包括观神法观出的元神。

但是,这一次好像是例外,那‘宗主’的元神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黑色宝石,宝石好似黑洞,吞噬着所有光线。

“本座是上清宗主,天下道门,唯我第一!”

低沉的声音响起,难以名状的黑影从黑洞中钻出,那无尽的贪婪与黑暗,化作比人高的一张大嘴,在侏儒惊恐的眼神中,一口吞了进去。

然后,黑影又吞没了三清山上的所有法师、道童、宫殿,然后是外来者,紧接着是整座山峰,最后一口,吞没了李达,天地间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黑暗,化作了无。

“原来,我早就死了啊。”

只剩下这么一声幽幽的叹息。

“哇!”

水面翻开,李达猛的睁开眼,钻出了水面,一手抓着竹药翁,一手抓着一具……尸体,往对岸泅去。

终于上了岸,李达一手一个,将人甩在岸边上,粗粗喘了口气,他知道,这方虚幻的世界崩溃了。

他看向竹药翁,大腿上的血口子依旧在渗着鲜血,另一边,是一具道人打扮的腐烂尸体。

不出意外,这就是白云观的前辈,虚幻世界中的宗主。

也就是说,那件能幻化世界的宝物,终究是被人夺去了么。

“真是”

“真是什么了?”

李达猛的回头,黑线缝出来的恶汉,正戏谑的盯着他。

第八十七章 朝廷鹰犬

李达眼角一抽,虽然不知对方是天干地支的哪一号,但那股野兽般的强烈压迫,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拳架子,无不在证明,眼前这一位,是拳师级的高手。

“你……终于来了。”

地支巳看了看地面上的两具尸体,又看向李达,眼神微眯,在黑暗中好似一道缝:“找你可真不容易。”

“我一醒来,就差点沉了江底,身边多了这两人,之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到底是什么状况?”李达面色慌张的问。

“这种事,你以后有机会知道的,现在跟我回去,还有,这老头还活着,呵呵。”

地支巳发出不明意义的怪笑声,好似野兽食人时的咂嘴。

“好的。”

地支已弯下腰,准备一手提一个,将人提走。

李达眼神突然变的狠辣,马步掀掌,大跨一步,右臂似大炮一般甩出,骨节拧着筋膜皮肉,毛孔炸起,恶狠狠的印在对方背上。

“早知道你心里有鬼!”

地支巳低吼一声,身形微晃,硬吃了这一记。

李达只感到冲天炮的拳劲好似打入一座肉山中,那肉山在不停的分裂重组,将劲力化去,回过神来时,头上腥风呼啸,一只蒲扇大掌披头盖来。

李达坐马张臂,掌臂相撞,李达面色一青,只感到一股剧痛从两臂间传来,同时一股大力压的自己倒退数步,气血翻滚。

“你杀了我,怎么向真君交代?”

“截了四肢便是!”

地支巳的声音好似从丹田炸出,一浪高过一浪,晃的自己耳膜‘嗡嗡’直响。

但李达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拳招,减了一分狠辣。

虽然,依旧有晃海移山之力。

左足踏出,肘暗含劲,向里扭力,像是某种怪物出笼,同样是近乎冲天炮的拳式,却多了一分腥辣兽性。

李达连胯瞬肩,弓马架步,架出一丝太祖长拳的坐金銮之势,拳臂又是一撞,汗珠子炸成雾状。

长拳如炮,而对方的拳技,同样以力呈威。

‘头顶、晃肩、摇身、挺腰,已经将拳架子发劲的招式融入打法间了么。’

‘等等,拔山之能、斗虎之勇、抖擞之威,这是象形拳中的熊式!’

李达腰身一晃,借助手、胯、足的活劲,怪啸一声,又是一记迎面炮,对方混不在意,肩部一摆,硬吃这一记轰拳,同时蒲扇大手捏住李达脑门。

晃海是丹田腰身变化,移山是两膀之劲,这是熊形的核心,叫做熊象!

“抓到你了!”

地支巳狞笑一声,一手提头,一手抓臂,像抓娃娃般提起李达就往下掼去,这一招要是打实了,李达不仅拳架子要震散,身子也差不多像破布娃娃那样。

地支已在武行有一个外号,暴熊!

不过危机之间,李达的脚踝关节一转,猛的锁住对方肩胛骨,强行终止对方发劲,同时上半身夹住对方粗大的手臂,以身化锁,以敌做匙,筋肉在骨节转动间凭空多了一股弹劲,在落地之前,硬生生从对方身子上弹出,滚落在地。

‘衙门的拳械术!’

做为阳司中人,地支巳不可能不认识三十六凳术,或者说,这种用板凳施招的锁技。

地支巳身子一晃,笨拙粗壮的体型,居然有着难以想象的灵巧。

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的炸响,不过十息时间,二人就已经对轰了十几招,方圆三四丈泥地草坪像是被开垦过一样。

地支巳惊讶的发现,他一时半会居然收拾不了对方。

从第一招的黑熊盖顶到老熊出洞,对方的拳架子、格斗技巧、气力都达到一个高档次的融合,除了独门劲打不出外,已经相当于半个拳师了。

拳术练法的是一回事,打法却要夹杂着体力分配和应变技巧,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武行世家弟子,从小由老师傅喂招喂出的本事。

这人难道不只是一个普通小道观的弟子吗?

地支巳脑中不断产生一股刺痛,那个虚幻世界的崩溃,给他带来精神上的伤势是极大的。

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地支已下定决心,忽然大吸一口气,本就庞大的身子鼓起,似是黑熊盖顶,又像是空门大露,直压过来。

熊形炼肉,这一招叫做熊象风形变,气血贯彻四体、流通百脉,法象于拳,一变无有不变,看似空门大露,但通体全是拳术。

“终于好了!”

地支巳面色一变,浑身的冤魂丝让他瞬间感应到一股道士施法的征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背后,白云观前辈的尸体上,一股灰烟凝成箭状,电射入背,他顿时感到视线模糊、呼吸困难、凝练的气血有散乱的架势。

一炷香教邪法死人香!

李达脚下的影子同样凝成一条线,钻入了他的脚底,在一个呼吸间,他仿佛又被拉入了冰冷阴暗的魍魉界。

拳术交锋,一个呼吸已经足以决定生死!

李达就像是战场上的重甲骑兵,手持近乎一丈的粗大长枪,以腕抖枪,粗如小臂的枪身直扎入对方脑门。

回马步,铁幡杆,腰腹一挺,把手换枪!

又是一声巨大扎响!

以马化龙,骑龙式,坳步杀枪!

最后一声重响,地支巳被连冲退十几步,庞大的身子砸落在地,溅出一身灰尘,太阳穴炸开,脑门上多了个拳面大的凹印。

李达跌坐在地,双手颤抖,脑门在刚刚的熊爪发劲下,还在隐隐作痛,除了两条炼虾蟆劲的手臂外,又麻又酸又痒,熊形化肉,用肉打出的小劲最是阴毒,况且他**打法未成,等于拿筋骨去撞对方的劲。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又赢了,越阶挑战打死的第二个拳师。

而且是阳司里,拥有独特炼魔手段的资深拳师!

随着地支巳的死去,一团团黑气从他**上散去。

李达深吸了口气,看向地面上拉长的影子,自言自语,“虽然在现实世界中,你的活性被大大削弱,但是这勾引对方魂魄的本事没变嘛。”

影子没有回应,在现实中,它不能像在虚幻世界里那么皮了。

他在对方的身上搜了搜,最后搜到一张‘巳’的铁牌,这是地支第六位?

这位熊一样的家伙看出自己的问题了,他不死,自己难安。

生死搏杀,最后分出的是生死,生命不是数字那般简单的。

李达只坐了片刻,便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爬到竹药翁的身边,一顿巴掌炒肉,顺利的把对方叫醒,低声道:“阳司的人来了,现在我们在一起,绝对无法逃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分头走……”

竹药翁一脸苍白,最终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二人分开不过半盏茶时间,丛林中便可见得人影闪动。

“是我,你们终于来了!”李达一脸‘激动’,举着双手迎了过去。

……

地支巳的死亡并没有让李达被怀疑,因为这一位有被邪教法术攻击的痕迹,而李达是公认不会法术的;况且,他的尸体早已被处理过,让人分辨不出拳劲招式。

而这种法术的精通者,也只有当初逃走的一炷香副教主。

虽然又死了一个得力手下,崇圣真君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他看着眼前躬身的人后,依旧露出一丝微笑。

“你要想好,入阳司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世道妖孽肆虐,鬼神乱舞,李达无法独善其身,愿效忠朝廷,愿为真君效力。”

“愿做朝廷鹰犬!”

第八十八章 水患

八月末,江南大雨,洪水泛滥。

浑浊泛黄的洪水一浪又一浪,高高的撞在江堤之上,每一节的水坝,都是人力抵御大自然的微弱防线。

眼看着就要有抵挡不住的架势。

大雨倾盆,砸的人头疼。

码头上人来人往,都在雨帘子之下加紧卸货,管事的怒骂声在雨水中被冲的极淡。

“朱爷,您点点?”

“快走快走,这里没你的事!”

刘晖交了份子钱,在朱矮子不耐烦的语气中,驾船出江。

他是淮州人,做的是用大船将鱼蟹运到淮扬去卖的营生。

明明是中午,天色不见亮,反而浑浊漆黑,乌云上面看不到一丝亮光,时不时落下的霹雳惊的人头皮发麻。

若不是这批鱼货要赶新鲜,他是极不愿意在这时走江的。

看着码头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刘晖庆幸的想,至少他不用在这个鬼天气冒着性命危险修补堤坝,运送漕粮。

“运河水,万里长,

千船万船运皇粮,

漕米堆满舱,漕夫饿断肠,

有姑娘谁也不嫁摇船郎。”

在这世道,能比漕夫还惨的,也就只有灾荒年的农民了。

虽然大多数漕夫都是破产的农民。

“我这也算是摇船郎了。”

刘晖苦笑一声,低头就要钻进船舱。

正在这时,一声惊雷炸响,惊雷之中,在闪电的亮光下,舱里好似站多了好多人,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老三,徐五、阿鳖!”刘晖看的毛骨悚然,急忙叫道。

他这条船不算大,连船工、舵手、船员就三人,而舱里的影子,看上去足有几十道。

大雨声中,冲淡了他的叫声。

“阿弥陀佛!”

仿佛有人在耳边这么叫唤着。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恰好一股大浪拍来,撞的船身一晃,也把他撞的跌进舱里,正好摔在鱼池边上。

数千条的活鱼眼珠,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鱼嘴一张一合,高呼佛号,声音在雨声中,震天动地。

刘晖被骇的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推开小舱门,结果鱼群‘哗哗’落在江水中。

“刘哥,你干什么!”阿鳖冲了过来,想要阻止对方,结果两人扭在一起,同时落入泛滥的江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船上剩下的人发觉,并打捞上来时,便只有刘晖一人的尸体了,面目浮肿,两眼瞪直,肚皮被水灌的老大。

“这趟生意算是砸了,回乡还不知怎么交代。”门外人焦急道。

雷雨声中,已经死了的刘晖忽然睁开了眼,眼神直勾勾的望着船顶,掀开白布,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起,他身上套了一件五色斑斓,没有一丝缝隙的内衣。

“刘、刘哥,你没死,太好了,你干什么,别吃我,别过来”

一团血水,混入雨水里,渐渐滴在船舱里。

……

“什么,又有人病了,这次又是中了什么邪,他娘的你小子别蒙我,做梦梦到有三个小儿在江面上蹴鞠,见鬼了这是;老陈做梦梦到被人砍头,那好歹算是噩梦,胡三儿你这算什么,不服矮子我就直说,我老大是不在,要不你来?”

被朱矮子提着的码头干事苦笑着摆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矮子不信邪,冒着大雨跑到胡三儿的屋子,开门见山道:“老胡,没你这个船夫头头,我们怎么跟官家交粮,你有气就直说”

朱矮子的声音嘎然而止,只见胡三儿老脸像是塌了一样,有出气没进气,给人一副臭皮囊,随时都会烂掉的感觉。

“怎么回事,郎中,这老小子昨天还活蹦乱跳的。”

“唉,我行医多年,就没见过这种病症,除非,”老郎中犹豫了下,“除非真是撞邪了。”

胡三儿一对死眼忽然睁的老大,嘴巴像是在岸上的鱼,泡沫越来越多,‘咯’的一声,喷出一团血箭,头一歪,死了。

朱矮子三步并两步,摸到对方的喉咙上,表情古怪的道:“喉结没了。”

“加上这个,我们码头上是第几个了?”

“第八个,四个从水坝上摔入江里,转眼就没了,一个拉船时被水蛇咬掉,毒死了,两个做梦梦到脑袋被砍掉,自己把自己吓死,还有就是这一个。”

不知何时起,何三通从门外趟水进来,面色苍白,“三条船搁浅了。”

“这样搞不行啊,哪有发水了还玩命送粮的道理,连修堤的人手都不够,就算咱们水坝码头是小娘养的,那也不能往死里整,不行,我要去找郭老大说话。”

朱矮子赶到码头上的马圈里,挑了匹在这大雨天中,不算太阉了吧唧的老马,就准备回总码头去诉苦,结果何三通拉住了马鞍上的缰绳。

“怎么了?”

“你在码头做事不到一年,经历的不多,从纹面华那时起,我在这里待了快五年,每年都会发生一两次说不清楚的怪事,今年尤为多。”

“你啥意思?”

“我是说,注意安全,你要知道,这江里面不干不净的东西很多,很有可能,有什么东西被冲上来了。”

何三通漫不经心的脸上,在雨水中透着一丝阴沉。

“知道了。”

朱矮子冲入雨水中,往城里赶,越想越觉的不对,回头一看,只见雨帘之中,何三通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

“嘶”

……

衙门里的师爷房里,王师爷和老神棍同样愁眉苦脸,王师爷整理着过去的案宗,道:“今年的河期真是不同寻常啊,据说钱塘江、楚河、白河都在淹水,搞不好要闹成泛滥数省的大水灾。”

老神棍哼哼唧唧。

“我说老兄,我请你来是帮我整理案宗,你待了一上午屁事没做,你这好歹也是当年杨老大人的师爷,老大人爱民如子的性子,你怎么没学到一丝半点。”

王师爷十分无奈。

“老夫可是通缉犯之身,这是**,如今三江泛滥,那可是天灾,**尚难消除,何况天灾也。”

老神棍继续躺尸。

“最近码头上发现了不少事,我正是担心,这大江里的东西,怕不仅仅是天灾,”王师爷面色严肃的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老神棍嗤笑一声,不屑道。

“老兄你信不信,老夫一句话,就能把你送到天牢。”

王师爷冷漠脸。

“咳咳,但是子还说过一句话,商羊之舞,必有水患,”老神棍立马转变话风。

这故事王师爷自然也听说过,不过就跟孔子诛少卯一样,属于难分真假的传言,大意是齐国大君见到一只一足鸟,表示没见过这怪鸟,就派人去鲁国问孔夫子,孔子说这丫是发大洪水的征兆,于是大君治沟渠,修堤防,避灾成功。

商羊就是这只神鸟的名字。

“这话何意?”

“老道的意思是,现在什么鸟都没见着,你逼逼歪歪有个鸟用!”

“……”

朱矮子冒着大雨赶到了郭府,自打郭通成了新的扬州龙王后,便就广置田产、府邸,这处八进八出的大宅子,就是其中之一。

再次见到郭通时,朱矮子几乎不认识对方了,一身绫罗绸缎,肚皮圆滚,看起来就像是个做生意的员外,而不是扬州的码头大佬。

除了他之外,他还见到另外三个码头的话事人,彼此略一交流,便就明白,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那不断在码头上发生的怪事。

“我知道各位是为了什么而来,我给几位兄弟引荐一人,漕帮罗祖爷的孙儿,我们的漕帮少帮主,罗法少爷。”

一个阴鸠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上裹着黑布法袍,手拿八卦镜,笑容极有深意,道:“罗某见过各位漕友。”

同一时间,扬州城外,一个身穿黑色鱼龙袍,头顶斗笠的人提了提斗笠,自言自语,“老子总算又回来了。”

第八十九章 螺居

“雨下的可真大啊。”

李达看了看天空,天上不见一点亮光,剩下的是昏暗苦浊的云层,还有那劈头盖脸的雨水。

他推开自家大门,回头看了一眼,水烟巷子空荡荡,家家关门紧户,雨水冲的巷子口昏沉,像是看不见尽头的通道。

良嫂挑的院子,主人家前身是个官老爷,装修的用料多且足,地面平整,没有凹陷的水洼,落下来的雨水顺着凹槽流到门外。

推开门,将蓑衣和斗笠挂在门口,阳司的黑色飞鱼袍也潮了一大片,将衣服里的东西取出来,一口黑色短刀、五个鱼袋子、还有一条奇异的黑绳,几张怪符,至于火折子之类的杂物更多。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可以很短,单是阳司的规矩、通信、任务学习就要花不少功夫,更别提杀人技巧、潜伏手段、仵作知识,还有最重要的,对付妖魔的本事。

天赋是天生的,就像是做为一个穿越者,李达很幸运穿到了道术天才的身上,出道即巅峰,碰上妖魔无脑莽。

但是天赋想要兑换成战斗力,那还要走相当长的一段的路子;因为从法力积累来说,再怎么强大的道士,都比不上成年的妖魔。

所以在阳司的这段时间,李达收获了极多。

就算是化形级的妖魔,凭借他学到的手段,还有隐藏的法术,也有一战之力了。

对了,化形的妖魔,在阳司中的威胁程度是‘山’,代表着有肆虐一山、作乱一方的强度,这已经达到‘大妖魔’的层次,在它下面是‘庙’,上面是‘祸’。

而做为‘准镇魔校尉’,当地的妖魔鬼怪,除非等级太高搞不定,都是由他负责的,这也是他的业绩。

而每隔两月,外地的剿灭妖魔业务,也要无偿受到遣派。

他就相当于扬州城的活城隍。

而巧合的是,扬州城上一任的隍爷,是地支第二号丑,也就是凉凉的那位。

所以,李达只能感慨,这都是命啊!

“今年雨下的这么猛,扬州又是活龙和死龙纠缠之地,尸气生瘟,看来有的忙了。”

……

“漕帮罗祖爷!”

几位码头话事人互相看了看,满脸吃惊。

最早的漕运码头有十三个,也是漕帮‘通草’案底明文记载的,号称十三令箭,扬州便是其中之一。

而管理这十三座码头的漕帮帮主,便是第一代罗祖爷。

只不过码头的话事人都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个了,更别提漕帮帮主了。

按照流言,朝廷就是因为漕帮帮主权势过大,找了个由头把他杀掉。

当然,也有传闻是那位祖师爷信奉罗教、私成教会、意图谋反,最后被衙门查出来,不得不弃帮逃生。

如今的漕帮庵堂,据说最早就是罗教传教的地点。

虽然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把这位爷供起来,郭老大是想要干什么?

“各位兄弟且放心,罗法少爷是奉漕运总督之命,体我们清理水患。”

正在这时,一位打家走了进来,对着郭通附耳几句,郭通点了点头,面色严肃道:“又出事了,各位随我过去,让你们见识一下罗少爷的手段。”

……

水坝码头一片骚乱,朱矮子不在,另一位管事的也出事了。

“你是谁?”

两条精壮汉子守在大门口,狐疑的打量着眼前人,长的倒是白净粉嫩,年龄看上去不大,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或者是读书人,跟码头上粗糙冷硬的氛围实在有些不搭。

“你不认识我,你大佬是谁,让他来见我。”

李达脚步不停,直接走了进去。

那人刚想开口,却被另一个人拉住,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他想到了传言中的那位大佬。

水坝码头并不是大码头,码头外没有专门的小镇安置家属,只有东侧的空地上搭了数十座木头房子,给一些码头干事做家。

“你再试试。”

“怎么试啊,何哥的拳头你又不是没尝过,三四个人压都压不住。”

“把那郎中叫来再问问?”

“问个屁啊,老郎中吓的腿都软了,怎么拉都不过来。”

里屋里,何三通眼睛睁的奇大,眼皮子都好像要翻过来,手脚僵硬,关节就像是生锈一般,一身单衣,就在屋子里转圈。

在大雨和雷声中,这种场景能惊的人头皮发麻。

有人用凳子桌子挡住他的方向,何三通倒也会转弯,只不过当有人想拉住他时,迎来的却是他的拳头。

何派武馆的真传,东北戳脚翻子、三线拳,谁扛的住!

“看何哥的裤脚。”

已经转了不知几百上千圈,何三通的裤脚缓缓滴下了水渍,越积越多,有人偷摸尝了尝,一股咸味,还有股腥臭味。

像是河鲜?

“不行,再这么走下去,他要虚脱致死!”

不过群龙无首,意见杂七杂八,你说对,他说不对,没一个能顶事的。

就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一道人影闯入,把上了脉门。

然后,毫无意外的,铁钎子般的脚影戳向那人的脖颈。

可还没等在场众人回过神时,一声闷响,黑影一闪,直砸在门口,居然是众人眼中的码头第一打家何三通,泥水溅了满脸。

围观者一片哗然。

有性急的已经摸到腰间的刀片上。

“你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地盘吗?”

李达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这大概是我的地盘。”

“你”

后生仔还没来及怒骂,脑门后面就被人拍了一记,老成的水手恭敬的躬身道:“李爷,您回来了。”

围观众的声音嘎然而止。

扬州七个码头,就这一个码头没有头子,给人感觉是后娘养的。

如今传说中的大佬,终于回来了。

“都出去吧,我要收拾螺精,对了,帮我把门带起来。”

就在说话间,何三通麻木的表情中,难得透着一丝惊恐,‘啪’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缩回了屋内,脚窝上的青肿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动作。

“沾染怨气的螺精,属于普通鬼怪,也就是鬼级。”

李达自言自语,也不管他,在门内洒上一圈青色粉末,制成一个复杂的符文。

这是符篆学中的灭鬼文。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绘制符篆的,但是镇魔校尉的本事,就是无需天分,普通人都可以使用的灵异手段。

火折子点开,磷火一下子烧灼了起来,这种阳司特制的磷粉,能够人为的诱发天地频率。

何三通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脚步越来越快,但却不敢撞上火焰。

李达又掏出白骨磨成的短匕,走到火焰中心,从随身小瓶中不断倒一些稀奇的玩意,比如水鬼的发丝、道家山门的石板粉末、上吊死者的死人油。

“碧磷邪火,赐吾威力,诛斩鬼精;群魔畏伏,妖怪潜藏……”

火焰越来越猛,吟唱到最后一句时,火焰忽然炸开,露出一个黑色女人幻影,一声尖叫,火焰仿佛被无形之水浇灭了般。

同一时刻,何三通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创造镇魔术的人真是天才,居然人为模拟天地频率的变化,不过镇魔术也不是没有缺点,只能封印表象,而不能攻击鬼怪核心。”

李达将床底一掀,一颗拇指大的斑点螺正在地面上颤抖。

“我这算不算是脱裤子放屁,没事找事?”李达自嘲道。

“呼~呼~呼~呼~”

那是一座无尽循环的旋转楼梯,何三通拼命的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久,但他知道,一旦他停止脚步,背后的白衣女人就会把他吞噬掉。

而事实上,背后根本没有女人,而他自己越跑,手脚就越来越纤细,头发越来越长,似乎就要变成追杀他的那个女人。

然后,‘轰隆’一声,楼梯坍塌,他摔入了无止境的深渊中,‘啊’的一声清醒过来,口干舌燥,浑身大汗淋漓,小腿上还痛的要命。

一颗螺丝丢在了他的肚子上。

“像这种小鬼怪,根本惑不了你这种拳师的意志,你小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何三通看着眼前人,苦笑一声:“为了赶粮期,我都三天没合眼了,精疲力尽,不知怎么就着了道。”

“你怎么才回来。”

……

总码头上躺着七具才从水底打捞上来的僵硬尸体,不知何故,七窍还在滴着血。

“各位,救回来了,”罗法矜持的笑道。

尸体先是手指动了动,然后是手臂大腿,在众人瞪圆的眼神中,一个个的睁开了眼。

“爹,你没死,太好了!”

老张没有管喜极而泣的儿子,找到了罗法,二话不说,双膝跪地,痛哭流泪道:“安清道尊,您总算来了!”

救活的几个人都跪在地上,朝着罗法磕头。

大雨滚滚,几个话事人互相看了一眼,想到了漕帮的某个传说,不知怎么,背后一凉。

第九十章 罗教

“这是账目、粮书,还有入我漕堂洪门的弟子名单。”

码头最大的一座大堂上,李达坐在龙头椅子上,身前站着十三个码头干事,除了寥寥数张熟悉面孔外,其它的都一脸紧张,还有一丝丝好奇。

人不在江湖,但是江湖上还留着这位大佬的传说。

传说中,大佬救过大嫂一命,被大嫂看重,所以火速上位,成了管事五爷,坐镇水坝码头。

传说中,这位五爷是个厉害的打家,扬州三大武馆的何馆主,就是被他亲手击败,至今还关在牢狱里。

传说,哦,这不是传说,五爷会一手厉害的道术,能驱鬼降妖,恩,刚刚就镇了一个。

更有传言,五爷曾是朝廷的通缉犯,前两个月刚刚被抓,所以扬州漕帮上下,全数噤声。

这么多传说合在一起,李达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几乎等同于传奇了。

“差不多了,先做事吧,赶粮期要紧,至于码头上发生的怪事,以后交给我处理,”李达敲了敲桌子,一副大佬风范,淡淡道。

看看,不愧是李爷,这话说的,就是有霸气。

在码头做事的,最担心的就是江里的赃东西,谁都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有一个能镇鬼神的大佬,士气果断100%

等人都走后,李达才放开手掌,将那个差点让何三通挂掉的江螺丢在桌面,然后摸出一支黑色小瓶。

这黑瓶非瓷非玉,像是铁器,却又有一种奇特的活性,瓶口处更是锋锐,看上去就像是一种兽类的牙齿。

在瓶口滴了两滴死人油后,黑瓶就像是活过来似的,凭空多了一股吸力,那江螺晃了晃,在螺口出挤压出拇指大的女人脸,露出惊恐的表情,瓶子晃了晃,被吸了出去。

在元神状态下,瓶子一旁的小黑本光芒一闪,再打开时,上面的数字有了变化,一百刻之九。

‘这么说,一只普通鬼级的螺精,加了百分之五,带有实体的鬼怪,多加一点么,’李达自言自语。

当初受训时,那人教授他用法,特意收了一只普通小鬼,是百分之四点。

说来惭愧,李达这个前道家从业人士,得到的第一套法器,居然是朝廷发的。

怪不得人人都说六扇门中好修行,吸魂瓶、阴阳谱,镇魔校尉人手一套,专门用来记载功劳。

这些功劳可以用来升官,用来换取丹药、法器、符篆,甚至拳法口诀、器械技巧。

按照教自家那位的说法,只要功劳够多,官窑里的贵人小姐,那也是可以换来的。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每隔半年,就有阳司的天官市,得加紧储备,最好去换一门拳术。’

因为一炷香副教主的意外,李达完美的错过了小黄人的功法奖励,不得不自立更生,要知道炼出独门劲,只能算是拳师的开始,再往上修行,还要钻研别的拳术。

虽然他有龙虎气、虾蟆劲,战斗力勉强算是拳师一级,但距离独门劲还隔着一扇门。

而按照小黄人的说法,独门劲之上,还有更高深的发劲技巧,他就在那一个层次上。

这次回来,当大佬还是小事,更主要的,便是炼成独门劲;顺带完成他给自己立下的那个小目标。

踢翻杜家武馆!

‘我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穿越的身份就注定躲不开那些道门、反抗势力、朝廷的大网,与其藏来躲去,不如加入其中,借助各种身份强大自己。’

‘一个拳师身份,就能在扬州城横行霸道,要是大拳师呢,或者说宗师呢,在野道门的宗主,被阳司肆意欺压,召之即来,不召即灭,但是证就阳神的上清宗主,就算是崇圣真君也要百般拉拢,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实力决定态度!’

李达咸鱼半年,终于打定了决心,要做一条谁也搬不动的大咸鱼,简称咸鱼王者。

“李老大,你终于回来啦!”

脚步声响起,人还没进来,就听到朱矮子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朱矮子冒雨跑了进来,看见李达,两眼发亮,二话不说,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别介,这可是我新买的衣裳,”李达一脸嫌弃的推开,这可是上好的料子,可不能沾了水,更别提对方身上那股子好多天没洗澡的馊臭味。

“对了,郭老大也来了。”

再见到郭通,李达比谁都吃惊,以往霸气凛然、枭雄仔态的郭龙王,不仅胖了,也圆了,一身绸缎衣裳,怎么看怎么别扭。

郭通看见李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哈哈大笑,用力的拍了拍肩膀,“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达咧嘴,兄弟情深,“可不就这么回来了么。”

老话怎么说来着,危难关头见人心。

李达被抓,朱矮子陪着蹲了几天大牢。

良嫂脱人去找关系救了。

老神棍这老扑街冒险找了江宁布政司的关系。

唯独义薄云天我郭哥,没见得一点动静。

李达再怎么说或也是扬州七个码头大佬之一,洪门的管事五爷。

问都不问,管也不管,嘿,你猜他是怎么想的。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罗祖爷的孙儿,罗法少爷。”

李达看向旁边眼角眉梢阴气森森的年轻人,感受到一股很诡异的波动,脑中只闪过两字,邪教!

漕帮是有黑历史的。

最早的漕帮,与其说是一个帮派,不如讲是一个教派,上层为了强化凝聚力,江浙水手们为了在长达数月半年的漕运中找到精神寄托,罗教应运而生。

有人认为罗教是邪教的一种,有人说罗教是佛门的一支,众说纷坛,但不管怎样,在阳司的教派录中,它是被取缔了的。

郭通请这位大爷供着要做甚?

心思念转,李达表面依旧笑吟吟的道:“见过罗法少爷。”

“漕友有礼。”罗法淡笑道。

“鄙人这次过来,是为了破解码头上的不祥之事。”

没有意料中的惊喜声。

气氛变的古怪起来。

有一个性急的码头干事干脆道:“罗少爷来晚了,我家李爷已经把码头上的鬼物收拾了,不用劳烦你了。”

罗法笑脸一僵,深深的看了李达一眼。

“多嘴!”李达回头斥了一声,然后笑道:“我这点小手段,怎么能跟罗少爷相比,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来,正为这些事头疼呢,郭老大,罗少爷,里面请,我慢慢跟你们说。”

等众人回到大厅,一盏茶喝完后,罗法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有两位漕友做梦梦到被侩子手砍头,然后在醒来之后,肝胆具裂。”

“这两个人,都是码头上摆鱼摊子,杀鱼为生的,”有人补充道。

“不是江里的水鬼附体,便是成了精的江鱼蛊惑,区区邪患,鄙人反手便能镇压,就不知李漕友可有手段?”罗法言语中,透着一丝挑衅。

李达哈哈笑道:“我这点本事,哪好意思班门弄斧,罗少爷请。”

“那鄙人就越俎代庖了。”

罗法先是让人将两具死者的尸体搬过来,摆成坐状,在二人面前放了一个铜盆,盆里有两尾鲫鱼,然后是香烛、令牌、符表、鬼头棒。

李达冷眼旁观,至少从目前看来,这一位走的还是正宗道家开坛抓鬼的路数。

问题是罗教,不是跟佛门净土宗的教义更近一点么。

罗法跟个道士一样,手中八卦铜镜默念,镜面不断转动,照在烛火上面,一闪又一闪,而两具死尸的脸皮上已是越来越黑,甚至嘴巴微微张开。

而落在李达的眼中,奇异的频率正在从镜面中扩散,黄铜镜面上,渐渐倒映出滚滚江涛。

而死尸的嘴缓缓张开,一团团黑影被挤了出来,像是鱼形,又像是披着鱼鳞的人影,粘稠的黄水滴落在地。

‘摄魂咒,还是佛门的佛音禅唱,借助尸体为引,开坛强摄鬼物么,这家伙的道行很强啊。’

罗法眼中诡光一闪,镜面忽然朝李达晃了晃。

滚滚江涛之中,李达的身影忽然掉入其中。

第九十一章 拜龙王(上)

九成的符篆法术,对普通人都是没用的,不然一统九州的就不是朝廷的铁甲兵马,而是道门的阵卦旗幡。

至少一半的法器,对于普通人也是没用的,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至少桃木剑还可以砍人,不过桃木剑和菜刀对砍,碎裂的肯定是木制品。

但是,有极少的一部分法器,号称镇教传法之宝,能对凡人进行攻击和伤害,罗法手上的八卦归魂镜,就是其一。

《抱朴子》‘万物之老者,其精系,能记人之形惑人,唯不能易镜中之真形。’

一二三六外卦宫,四五游魂内变更,归魂内卦是本宫。

八卦中,第七卦是游魂,第八卦是本宫,前者主行人游不思归,诸事难为之象,后者则是归魂还镜,绝辟邪魅。

李达猝不及防下,被照了进去,只感觉自己浸入冰冷的江水中,浪花翻动间,好似有一对对鬼眼盯着他的背部,实质般的视线,让他浑身发寒,失去了神智。

罗法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他这面铜镜,在法器算是上品,术分八卦,也就是有八种用法,这本宫卦最为狠辣,无论牲畜人兽,只要被施法照到,便会从躯壳内摄回对方的思维,而脱离**的思维,便会逐渐化掉,最终变成一具活死人。

老话说,‘道士入山,常背铜镜,绝灭山精邪鬼’,用的就是这一招,不过就是因为这一招太过狠毒,道家几乎从不对人使用。

他罗法是来这里做大事的,任何绊脚石都要踢走,没这点能耐,怎么振兴‘安清道友会’,一统漕帮,去夺回祖父曾经失去的东西!

罗法阴狠的盯着李达,仿佛要从对方僵硬、恐惧的眼神中,找回一种恐惧与颤栗。

然后,他就看到,李达的眼皮子眨了眨,中指竖起,像是一种驱魔法印?

神念猛的一颤,在他看不到的地面上,李达的影子举起一支匕首,狠狠的插在他的影子上,让他感受到一阵针戳脑门的剧痛。

“啊!!”

围观者吓了一大跳,本来这位罗法少爷驱鬼驱的好好的,默念咒语,镜面乱照,尸体的嘴巴居然缓缓张开,眼看着似乎就要施法成功,这一下子就变了,突兀的惨叫一声,眼神凸起,口吐白沫,跌在地上浑身打摆子。

而那一对尸体上,居然发出‘咯咯’的喉结颤声,在这昏暗的天气下,风声雨声鬼叫声,让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漕帮干事都吓的嘴唇发白,连连倒退,有人颤抖的道:“这是鬼上身了?”

郭通第一时间盯上了李达,在场之中,只有他有这本事能干预施法,结果就见李五爷两眼睁的老大,满脸无辜,嘀咕道:“水平不够就不要强行上嘛,你看你这搞的,不就搞出事了。”

罗法痛的满地打滚,而在那件黑色法衣上,时不时的鼓起一块,就像是有活鱼钻入了衣服里。

而在李达的眼中,两条人面江鲫正在对方衣服里翻江倒海,那张酷似死者的脸上,带着一种复仇快感,一条江鲫不知何时翻到了胯下,嘴巴张开,猛的咬下。

“嘶”

可惜这种值得期待的事并没有发生,罗法嘴里忽然发出‘嗡’的一声响,然后一道光圈从脑后升起,两条鬼鱼炸的粉碎,还有他的那身黑色法袍,同样扯的四分五裂。

简而言之,罗少爷暴衣了。

在场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鬼应该是驱除了,但是跟李爷轻描淡写的手段相比,这位罗少爷的姿势实在太low了。

“罗少爷也是个体面人,还不给人来件衣服,大雨天的,不能让人家溜鸟,冻着了怎么办!”

古代人是没有贴身内裤的,那玩意该叫兜裆布,结果爆衣之后,鸟也藏不住了。

罗法脸色又青又红又白,很难想象人的表情会有那么丰富多彩,最后一言不发,掉头便走,在雷声之中,那对白屁屁渐渐消失在风雨里。

郭通面色尴尬,想要说些什么,最后摇了摇头,就要追过去。

“郭老大。”

“何事?”郭通有些压不住火气。

“我不知道罗法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我现在的身份有些特殊,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最好不要在码头上乱晃,别让兄弟我难做。”

郭通眼中怒意一闪,结果当看到李达手上纯黑色的牌子后,面色一白,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涩然道:“你、你竟然加进去了。”

那张牌子上,铁钩银画,正面是‘阳司镇人’,反面是‘阴司度鬼’,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尉’字。

镇魔校尉!

……

郭通走了,背影有些狼狈。

李达唏嘘了一会儿。

想当年,不,还在半年前,郭老大的背影还像一座山一样,麾下打家众多,数万人靠着他吃饭,一句话落下,扬州城也要抖三抖。

郭老大不愧是郭老大。

但如今,郭老大也只是郭老大,江湖头头再强,他也是江湖头头。

漕运王师爷的线在他手上,更别提他如今又是阳司的镇魔校尉。

郭通敢得罪他吗,答案是不敢的。

不是他身份有多尊贵,而是他背后靠着的朝廷,就好比洪门的尊贵身份,同样是来自于朝廷。

黑涩会再牛,那也不能跟朝廷过不去,尤其是他。

李达本来不打算这么不给郭龙王面子的,但谁想那位罗少爷上来就下死手,彻底把他给激怒。

若不是他感到一丝不对劲,大小号切换,只被夺走了小号的思维,这次还真就危险了,那八卦归魂镜的邪力超人预料的厉害。

你不是要玩么,那咱们就慢慢玩。

……

回到总码头中,罗法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好歹恢复一些了,深吸一口气,问:“郭通,那一位到底是什么来路。”

郭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将李达的来历说了一通,最后低声道:“我以为他被那里的人抓进去是玩蛋了,没想到他居然成了那些人中的一位。”

罗法摸着手上的八卦镜,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他想不明白,为何祖传的罗教法器会在那时失灵,他甚至无法确定,刚刚的法术失效是不是他搞的鬼,因为他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法力波动。

而且他是镇魔校尉,不是捉鬼长吏。

“你手下拳师那么多,他的拳术不是才学的么,找机会弄出个意外,废了他,’罗法阴沉的道。

“可他毕竟是那里的人。”

郭通有些犹豫,他本以为自己成为扬州龙王,已经是一方豪强,江湖称雄;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嫌疑,就让他差点身首异处,从那时他就明白,在真正的大人物前,他真的什么都不是。

“阳司算什么,几个异想天开的道士搞出来的玩意,这天下是真龙的天下,别忘了我们背后是谁,死一个九品小官,算的了什么!”

郭通沉默了片刻,眼神中渐渐升腾起了枭雄才有的恶气。

只要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没有人不可以牺牲。

……

接下来三天,李达把码头上下的赃东西清理了一遍,生死簿上的数字变成了一百刻之十七,大多是江里面冲进来的一些沾怨气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砍头自杀的凶手找到了,是垃圾堆里,两条卖了身子,头却被丢掉的混子鱼,找到它的时候,腐烂的鱼头上,鱼眼珠子还在动着,最后被李达一个驱邪仪式搞定。

没了赃东西,码头上的效率提高了很多,终于赶上了粮期。

李达也终于抽出空来,去做一件他准备已久的事。

拜龙王!

第九十二章 扬州龙王(下)

有人说过,江湖上可以有很多个大佬,但江湖就是江湖,不是谁的江湖。

同理,以前有个扬州龙王,牵扯上杜家的灭门惨案,凉了。

现在有一个郭龙王,扯上阳司地支第二号‘丑’的凶案,差一点也凉了。

未来,扬州还可能有什么李龙王、周龙王、黄龙王,只要漕运不断,漕运的江湖纷争就永远不停歇。

所以,与其说龙王是某个人,不如说是这条每日吞吐十万斤的水脉,这条几十万人靠着吃饭的运河,才是真龙王。

李达就站在真龙王的脚下。

泥塑的真龙,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看上去有些粗糙,据说是漕运水手自己花钱从匠坊买泥胚雕成的。

没有霸气,还有些丑。

但说实话,所有的民间祭祀的野神,都是这么来的,一代版本一代神,没有氪金哪有皮。

信的人多了,神就变帅了。

不信你看观世音菩萨,在佛经里最早的形象跟克鲁苏神话里的怪物似的,千臂千眼,眼还长在手心上,吓死了人都不奇怪。

但到了现在,她老人家的颜值已经是佛教数一数二的。

所以说,长的丑不要紧,重要的是信仰的人多。

漕帮的大老爷、把头、话事人为什么这么威风,因为他们掌握着码头上银钱人力的分配权力。

而龙王代表的就是江上的风暴、巨浪、潮汐、暗流,雨雪、大雾、礁石。

神因恐惧而生,又因崇敬而圣。

畏惧‘恐惧’本身,敬奉‘恐惧’以期远离‘恐惧’,最后成为‘恐惧’的信徒,人就是这么矛盾。

就像是李达,前两个月,才被一炷香邪教副教主凄惨追杀,差点狗带,如今却想做所有邪教教主才会去做的事。

他想成神!

确切的说,是扬州龙王神。

“两个月前,龙王庙中传出龙吼之声,声震十里,说明在十方香炉世界中,自己用‘人生果’供奉龙王是有用的,这尊蒙昧未开化的原始神灵中,有自己的痕迹。”

“我有给大嫂接生的经验,我知道如何将魂魄从人体里,移植到另一个死躯上,这是有成功先例的。”

“我得到了上一代白云观前辈的观神经验,理解了观神法的最高境界观神如我,这门功法和神道是很匹配的。”

“以身化龙,便能揣摩出龙定九州的精神,然后就能将太祖长拳推演突破极限,我之前已经通了手、脚、胯三劲,在镇魔校尉的训练中,又贯通了肘劲,但哪怕是在‘心如赤子’的状态中,拳术也难以再提升,这可能已经接近了一个极限,**上的突破已经到了顶点,接下来就该是精神上的突破。”

“小黄人说过,拳术的心灵境界有四个层次,天地人神,一旦自己成为真正的扬州龙王,便能真切感受到,所谓的威震天下的精气神。”

“最重要的,自己有两个号,用练武的大号控神,小号可以继续修道,二者不会造成冲突,也不会像那些邪教教主一样,练着练着把自己练疯了。”

“哪怕失败了,也无非是牺牲一个号而已。”

李达在自言自语中,下定了决心。

他名义上证就阳神的师父,压根是不存在的,所以他要自己给自己准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手锏。

东南西北的烟香缓缓升起,原本的高邮死鸭蛋肯定是不能用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尊木头雕像,与李达的模样有七八成像。

烟香凝而不散,小号上线,天地频率汇聚,如潮汐般在身前反复激荡,渐渐凝成一座青色光辉,虽然量比不上自己全盛时期,但是质却更胜一筹,这是白云观那位前辈传下的技巧,已经被李达熟练掌握。

泥塑龙像前放了一盆水,水是刚从江中心舀上来的,还带着些泥沙,随着光辉闪耀,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在龙王山脚下,十几个精壮汉子身着蓑衣,头顶斗笠,正堵在龙王山的几条山道上。

好在天色虽然昏沉,但也不像是前几天那般大雨瓢泼,就是有些冷。

“你说李爷他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堵着山口子,不让人上香祭拜,他一个人去拜?”

“这不说明我们李爷心诚嘛。”

“嘿,你这马屁拍的,可惜李爷不在这里;不过龙王山也就我们这些漕汉子会去拜一拜,城里人哪拜这个,李爷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你懂个屁,两个月前那声龙吼,你没听到,现在就连外地人都在传,是江里的龙王显灵了。”

“所以发大水了?”

“都给我闭嘴!”朱矮子背后一脚踹了过去,哼哼道:“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守就守,要不回码头干活去!”

“嘿嘿,那我自然是受在这里的。”那人讪讪道。

朱矮子自认为是李达心腹爱将,挺胸凸肚的绕了几圈,确认入眼之处无活人后,才忍不住挠头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胸口好像压了块大石头,一种特别压抑的感觉。”

其他人如释重负,“朱哥你总算感觉到了,我们早就有感觉了。”

“那你们不早讲!”

朱矮子看向山坡最高处那座小山庙中,龙王山不高,但天空中的乌云阴沉的厉害,看向上去要天倾一般,从山脚往上看,就像是山庙和乌云混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威严。

而在龙王庙中,烟气凝而不散,朦胧烟雾中,李达汗如雨下,观神法所化青辉时而闪过爪影,时而化作元神幻象,时而又从婴儿下巴上,抽出两条长须。

不得不说,李达低估了‘观神如我’的难度,尤其是当你观的神是一尊龙王时,那种神话生物的压迫感,会让你一身道行几乎要停止运转。

汗水‘滴滴答答’的落下,而在盆里的水已经浪花四溅,连连炸起,水底不时游过一道巨大的黑影。

深沉的喘息声从李达的耳际响起。

每喘息一声,两条粗大的烟气就吹了过来。

背后仿佛有一尊巨兽在窥视。

‘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孟子他老人家讲的真他妈有道理,我没有低估施法的难度,但我低估了龙王老爷的压迫,普通人是三维,道术是四维,神至少也是四维半的水准,上清宗的《观神法》,竟然观不出来龙王神相!’

‘不管了,拼一把,就算是观不出神,至少也要突破拳术的神灵境界!’

李达双眼一闭,改换思路,不再是观想龙王,甚至不在去想这法术的进程,转而沉浸入龙王的‘记忆’中。

周敬王三十四年,吴王夫差攻齐国,在邗城(今扬州)开凿,贯通淮河与长江。

吴甲三千,持戈披甲,引船为箭,开江灭国!

恍惚间,李达感受到了吴越大地的诸国之争。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拳势节节裂开,最终连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血肉中剖了出来。

江南流行的角头短打,最早也是吴越兵卒练兵的技巧。

以短打孕育长拳,太祖长拳通肩劲!贯手劲!

龙影缓缓生长,长出了足,长出了尾,长出了鳞片。

隋大业年间,通济渠和邗沟,洛水、黄河、汴河、泗水、淮河相通。

龙舟船游,帝王巡江,虽然隋炀帝最后凉了,但在那一刻,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九五至尊。

李达可以清晰感受到四肢气血开始回流,劲力内打,促进着身体气血‘咕咕’作响,以身为江,以劲为舟,观神为龙。

隋大业第二次开江,开拥挤渠,使黄河北连沁水,东汇清、漳、淇、洹,到天津会白河入海,大军征高丽,运军粮,磨刀霍霍。

战意沸腾,起落钻翻间,血梢、骨梢、肉梢、筋梢猛的鼓起,马步架拳震脚按掌,又是一声轰响,两膝好似被打通一般,**活劲,全数贯通。

隋大业第三次开江,京口到余杭,八百里江南河,中部和东部各大河系纵横连接。

臂、腿、腰、桩、气合一,下半身如汗血宝马沁血,上半身四梢加一力,内劲勃发,劈打拍落间‘轰轰’直响,最后所有内劲击响融为一体,李达脑袋一空,仿佛有一条江底巨龙,张牙舞爪,从自己血脉中昂首飞出。

泥胚龙像上忽然裂开一道道缝隙,金光溢出。

李达脚下影妖忽然化作一道龙蛇之影,裹住龙像。

天空恰巧一道闪电划过,然后,吼声惊四野。

“嗷!!!!!!”

朱矮子满脸呆滞,面向众人:“你们听到没有?”

“龙、龙吟!?”

第九十三章 原来我才是龙王

等朱矮子等人冲到山神庙时,就看到这么一幅画面。

白色的热烟被庙外的冷气一冲,化作白雾,雾气所过之处,‘淅沥沥’的落着水珠。

雾气之中,一道朦胧的身影与泥塑龙像合并,二者影子杂糅在一起,似龙有掌,似人有角,顺着天空闪电的亮光,拉扯的极长极大。

雾气中除了烟香之外,还有一股浓烈的热气扑面而来,这股热气中,有一股血气特有的腥味。

不知怎么,几人腿有些软。

“李爷你身上”

等看清了人影之后,朱矮子目结舌,只见李达浑身沾满了血迹,斑斑点点,像是红色鳞片。

“哦,这是练拳时太激动,一不小心就血崩了。”

“看龙王像!”

随着一声惊呼,只见原本又丑又矬,下雨天都快被雨水冲变形的泥塑龙王,表面寸寸崩裂,而裂开的口子,透着金色的光泽;尤其是龙眼处的裂口,金眼微鼓,看上去就像是真龙半睁开眼睛,那股威严、霸道,混合着天上的乌云雷电,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龙长鳞,龙睁眼,这是扬州龙王显灵了!”有个码头干事歇斯底里的叫起来。

“不,你误会了,其实是我刚给龙王爷涂色,画龙点睛,帅吧,”李达面无表情道。

你这是糊弄鬼呢!所有人在心里狂呼。

“不,五爷,我懂,我懂了,的确是涂色,不可能是龙王显灵,”朱矮子突然一本正经的道,然后又恶狠狠的瞪了其他人一眼,“都听明白了,五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还有那声龙吟,”有脑子不灵光的还在纠结。

“哪有什么龙吟,那都是风声!”

“风声,对,风声,”又一个码头打仔两眼发光的道。

“没错,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五爷啥都没干!”

这些人搞啥飞机呢,李达纳闷的想,我就算干了啥,你们这些肉眼凡胎的也看不到啊,一个个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朱矮子凑到了跟前,低声道:“五爷,郭老大那里,我们不会透一丝风声的,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你才是真正的扬州龙王!”

“呃”

李达看着这些人狂热的眼神,突然有一种邪教头头布道的感觉,嘴角抽了抽,道:“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

等这些人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李达这才吐了口气,某种意义上,朱矮子说的没错。

他现在的确是扬州龙王。

念头一动,脚下的人影缓缓变了形状,鳞爪、龙角、蛇尾,还有几乎覆盖两根庙柱上的巨大龙爪阴影。

等盘曲的龙影将整座龙王庙覆盖,龙影与龙像结合,恍惚间,李达耳边听到了深沉的呼吸声,以及一股驾驭天气海浪的伟岸巨力。

观神法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差错。

由于对于神话生物的错误判断,最终只有五分之一的龙相,被大号观想出来。

剩下的五分之一,存入了眼前的泥塑龙像中。

最后的五分之三,本来该飞龙升天,落入运河中,结果机缘巧合,在飞升之前,被影妖吞噬。

也就是说,李达大号龙像影妖,才是完整的扬州龙王。

“这结果说实话也不坏,只不过影妖为什么能吞噬龙相,那制造影子界的宝物跟神祗有什么联系?”

李达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跟妖魔鬼怪、道家法力都完全不同的力量,会跟龙王这么亲密,难道真的是神物有灵?

不过李达随后就被身体上的变化吸引住了。

‘好浓烈的气血波动,比以前强大了何止十倍,以往只是在呼吸间,由肺部催发龙虎气,一呼一吸,一龙一虎,现在感觉浑身毛孔都在搬运气血,对,是在搬运,气血像是玻璃珠子一样在血管里滚动,这就是真正拳师的境界么。’

李达五指弯曲如钩,猛的一握,一声气爆也似的炸响,手指只是末端,是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形成的周身一家内劲结构发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太祖长拳炼出的独门劲叫缠丝劲了,外**渗透内劲、强化五脏、开发人体潜能,最终血管和经脉被化开,形成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的内**,皮肉经络气血筋骨扭拧在一起发劲,这就是缠丝劲的真谛!’

李达简单一个弓步掏拳,身子像弓一样‘崩’的弹出一丈半,拳如箭矢,一拳射在庙柱子上,‘轰’的一声,整座庙都好像晃了一下,庙柱上则多了一道半个拇指深的拳印,周围全是裂痕,滴滴水渍从拳印中流出。

‘果然,借助扬州运河的历史碎片去参悟拳术,化身为河,灭却一切妄思,妄想,感悟战争真义,自身成神,真正的拳术是有历史底蕴的。’

‘拳师已经算是普通人的极限,在种药的帮助下,独门劲力已经开始渐渐超越人体层面,真正意义上向大战层次靠拢。’

别以为古代的战争就不残酷,滚木、擂石、箭雨、巢车、枪阵、马阵、重甲铁骑。

更别提自戚继光以来,鸟铳、火门枪、鸳鸯阵、虎尊炮,火箭枪,已经达到古代战争技艺的巅峰,自皇明中兴以来,更是继承并发扬了这些大战器械。

没有能与这些战争机器对抗的力量,还谈什么改变战争走势。

不然你以为我大清栋梁皇太极是白死的啊!

李达的面色突然变的有些古怪:‘怎么跟小黄人说的不一样,除了缠丝劲外,我体内似乎还有另一股发力结构,一门拳术,还能打出两股独门劲?’

虽然想不明白,但这毕竟是好事,李达呼了口气,就要往庙外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跑了回来,在龙王像上挖了挖,结果满脸失望。

“搞什么,原来只是泥土颜色变了,还以为是纯金的呢,白期望了,小样,你果然是条假龙。”

……

深夜十分,李达在扬州城外的一片野林中,冥想出了丹灵儿的召唤符文,复杂的蓝色线条在心湖之上勾勒,绘制成一张复杂的图案。

过了约有半炷香时间,水流开始往上窜,渐渐化作了丹灵儿的虚影,先是一喜,然后看向心湖边缘成片的枯萎与惨白,满脸惊愕。

“灵儿见过宗主,宗主怎么受如此重伤,是谁有本事伤了宗主?”

苍老而神秘的声音缓缓响起。

‘本宗那忤逆徒儿,受那崇圣老贼的蛊惑,入了阳司为官,本宗欲清理门户,便与那崇圣老贼大战一场,伤势至今未愈。’

“什么,师兄他居然背叛了我上清宗,怪不得他没有与竹药翁一同离开,怪不得我们最近查到师兄他在阳司有活动的迹象。”

李达听到这里,暗道一声惊险,差点就暴露了。

自打打定主意在各方势力周旋后,自己的好几个身份就必须进行切割,比如说,加入阳司的李达本人和上清宗主。

不然不好向寻龙社的人解释。

其实我是在玩谍中谍中谍?

别逗了,我上清宗好歹也是道家唯二的大教派,虽然现在差不多凉了,但一个上清宗主的得意门生,去做奸细的活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奸细,我们寻龙社在朝廷里有的是啊。

还是说,您这是想要招安?

“没想到师兄竟然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亏我们的人还拼了性命去救他。”

丹灵儿倒是没有怀疑,反倒是义愤填膺,满脸杀气。

“咳咳,本宗的逆徒,本宗自会亲手处理,”李达心虚道。

“本宗已经下决心出山,日后每月月旬、月末,你我各联系一次,寻龙社若有麻烦,本宗亦会出手。”

“可是宗主您这伤势”丹灵儿关切的道。

“不碍事的。”

心湖中忽然大浪蒸腾,无数水滴凝成一座巨大的龙形神祗,将手一抄,便将丹灵儿握在手中,这位道家少女顿时感受到‘宗主’那庞大如江河汪洋的力量,再度坚信不疑。

“总算又忽悠过去了。”

李达切断小号,大号上线,微松了口气。

观神法的最高境界‘观大神’其实是个特鸡肋的技能,达到这层境界,的确能将天地感应扩大十倍,但是这样以来,天地频率便不在你的掌握中,用白云观前辈的话说,除了人前显圣,这一招没别的用处。

好在对方阴神状态下,只要装逼一波就足够了。

他已经想好了,李达本体在阳司中努力修行,借助朝廷资源强化拳术道术,上清宗主则找机会打入寻龙社内部,一正一反,相互刷经验。

李达未来在阳司中的敌人,就是他这宗主大人的投名状。

第九十四章 硬出头上生死擂

领导的工作内容,是开会。

大佬的工作内容,是江湖谈判。

大佬是很忙的,第二天一大早,李达就被郭通派人召了过去,漕帮人要开江湖大会了。

确切的说,是在漕运总督的指派下,江浙地区码头大爷的一次聚会。

李达登上了总码头上的大型漕船,七个码头话事人全数集齐,除此之外,还看到了很多张熟悉面孔,断指刘、黑心蚊、周百户、刑爷、炮仗叔,这些人看见自己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断指刘尴尬的笑了笑,过来拍拍李达肩膀,有些歉意道:“别怪老哥哥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当初光是救郭爷,就用光了我们的精力。”

“我这不活着回来了么,”李达不咸不淡道。

断指刘‘唉’了一声,表情有些尴尬,想了想,道:“不管怎样,哥哥我欠你一条性命,日后肯定找机会还上的。”

礼堂的周百户热情的过来打了个招呼,这位运粮百户大约是知道了李达的身份,眼巴巴的上来套近乎。

他这个运粮百户品秩上看起来很高,正六品,跟县令差不多,但其实没多大权力,加上个‘运粮’,也就相当于官府的联络人身份,没有郭通的话,一个漕户都调不动。

而李达这个准镇魔校尉虽然才九品,但衙门性质特殊,连扬州知府都管不了,两两相比,高下立分。

除此之外,炮仗叔趁着别人不注意,突然低声道:“大嫂问你回来了这么多天,为什么没去找她。”

李达表情露出一丝诧异,搞了半天,你这个老东西居然也是大嫂的人。

“呃,我这不忙嘛。”

“良嫂说了,你要是再不去见她,她可就不理你了。”

语罢,还给了个暧昧的老眼。

我擦,我和大嫂是清白的,除了是她鬼儿子的爹外,我连她小手都没碰过。

充其量只是见过她的赤身**而已。

李达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大嫂这么急着要见他,难道是想搞事?

在漕船出江之前,郭通露了一次面,左右手分别是罗法少爷和杜五,二人都深深看了他一眼,前者怨毒,后者则是阴沉。

李达给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杜家武馆的那口刀,是时候拿回来了。

郭通给出了两个消息,都不算好,一个,奉漕运总督命,江浙两地的漕帮要抽调人手,修堤填河,估计要征调五万人左右。

二个,正是由于这雨水恐怖的天气,通过漕运走私的大量货物搁浅,商人们天天登门哭穷,漕帮做为渠道商责无旁贷,各地大佬要去碰个头,商量个折子。

“去哪儿?”李达抽个空子问。

“淮安府。”

看来这次江湖谈判很重要啊,漕运总督府不就驻在淮安么,还有淮河这条大江,在这天气下估计也要泛滥了,恩,还有洪泽湖,那也是个大码头啊,当初的十三令箭之一,苏杭淮扬,运河四城,哦,对了,项羽老家也在那附近吧。

李达由于身份尴尬,没人搭理,他也不在意,一个人葛优躺般的坐在甲板上,江上风浪很大,但巧合的是没有一点浪花冲到他的附近,让本来想看他笑话的人大为失望。

“李五爷。”

李达眼睛睁开一道缝,嘿然一笑:“原来是杜馆主。”

杜五森冷的一笑,“五爷你知不知道,这管事五爷的职位,若不是你,本来该是给我的。”

李达眼神闪了闪,他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当初开洪门香堂时,这老小子如此暴怒,原来不仅因为他徒弟的事。

“那杜馆主知不知道,你家武馆兵器架子上,有一口杀过人的战刀,那本来也是我的东西。”

到了这时,李达也懒的虚以委蛇,就算对方不找上来,他也要踢上门去。

“管事五爷的位子,我不让位,你不能抢,但是那口刀是你抢来的,你得还给我。”

杜五眼中冷光闪烁,“五爷好大的口气。”

话音一落,杜五猝然发动,脚跟一,发出像铁蚕豆一样炸响,脚掌比手掌还灵活,黑影一闪,戳向李达腰际。

这一招在杜门拳中叫七星锥,武行的说法是踢灯,脚跟发劲,戳向人腰际肾俞穴,因肾脏旧称命门之火,故曰‘灯’,其实还有一个蹬踏劲的意思,阴毒的很。

李达眼一眯,闪电般的出爪,五指虚捏如炮,一下子抓住对方脚尖,一声炸响,‘高挂马’猛的一掀,就像是骑兵挑人尸,一把这百来斤的身体掀的往空中一转,左手抄起椅背就是一抡。

‘啪嗒’一声,木屑纷飞,杜五砸落在地,本来还能脚掌落地,恰好这时来了个大浪头,猛的一撞船身,杜五脚下再次失去平衡,‘轱辘’也似了转了七八圈,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这武馆馆主的面子。

“怎么回事,”郭通推开船门,一脸怒气,不过他的眼神中,掩饰不了一丝惊讶。

李达哈哈一笑:“杜馆主教我拳呢,是不是啊,杜馆主?”

杜五看上去很是狼狈,脸上青一块肿一块,有根木签子还挂在脸皮上,血丝聚成水滴,落在地面上,虽然只有皮外伤,但是这脸面简直就要丢到江里了。

被人一巴掌掀翻在地,做为武馆馆主,还有什么比这还丢人的。

“太祖长拳的缠丝劲,拳师!”

杜五这一句话宛如平地一声雷,砸的船上人无不张开了嘴。

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从巷战、械斗,甚至说是靠人命爬上来的打家,经验何其丰富,自然也知道,要想成为拳师有多难。

可以这么说,扬州七个码头,合起来三四百个专职打家,十几年你争我夺,最终突破到拳师的也就三五之数。

拳师,已经可以开宗立馆,脱离江湖人的层面,达到另一个层次,武行人。

李达碰上的马褂男、斗笠男,严格意义上,都只能算是准拳师。

而太祖长拳做为七大拳系中洪拳拳系,论起武行地位来说,是要盖过普通拳师一筹的。

他才练拳多久?

半年,一年。

尤其是郭通的几个亲信,更是止不住的惊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们可以说是看着李达一步一个脚印,从码头最底层的漕丁,文书、庵堂弟子、管事五爷,到了现在一飞冲天,阳司的镇魔校尉,已经隐隐与他们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杜五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人,眼角抽搐,眼珠里血丝都要爆出来了,一字一句道:“来,再打过!”

武馆馆主,性命可以丢,招牌不能丢,招牌丢了,哪怕苟且偷生,同一拳门的都要来清理门户。

这是武行人的活法。

“老五,够了,这是什么地方,”郭通死死按住对方肩膀,表情严肃,说来他自己都不信,他居然有些担心,这种状态下,杜五会输。

杜五这一次没听郭通的话,沙哑道:“你输了,将管事五爷的位子交出来。”

“我跟你徒弟说过,硬出头上生死擂,你输了,我不仅要要回我的刀,还要你的命,”李达毫不退让,“要打就上生死擂!”

郭通想说些什么,结果却被杜五拉住,深吸一口气,“五爷,这口气不出,我心不平,拳难进。”

郭通再无话说。

拳术到了拳师的境界,已经触及心灵上的变化,心灵上有破绽,拳术就会褪化。

“等到了淮安,我来安排。”

郭通落下这一句话,掉头就走;从始到终,看也不看李达。

李达看向众人面色各异的表情,嘿然一笑:“大佬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因为你们背后没有大嫂,他在心里补充了句。

第九十五章 河道改 打法成

扬州离淮安不算太远,一个在苏中,一个在苏北,当然,按照古代的说法,都是江南核心膏腴之地。

等进了淮安府后,气氛便不对了,城里酒楼食棚里,到处都是短打精壮的汉子。

本地人一边和这些江湖人保持距离,一边忧心忡忡的讨论着淮水的上涨,据说水势已经冲到了荆山峡附近,淹死了好几十号治水官兵。

荆山峡可是淮河入平原后的第二个峡口,一旦天险守不住,洪水冲破峡谷,撞上洪泽湖,就有可能改河道;如果发生那种情况,别说淮安,附近十几座城都要淹没,做为江南粮仓的江淮之地甚至可能发生欠收,到了那时,千里饥荒,万里水灾,这种情况历史上发生过一次,上古大禹时期的天洪!

“我听外地的朋友讲,捍海堰、江南海堰、钱塘江堤都有不同程度的塌陷,也不知抢不抢的过来。”

“估计危险,河水又涨了半寸,洪泽湖上鱼虾成群的往外冒,这不是好兆头。”一个漕丁唉声叹气道,他才从湖岸上下来。

“小生看过河图洛志,淮河的溃堤,是黄河多年的侵蚀影响,宋、金时期曾发生过数次,黄河千千万万斤泥沙卷入,导致淮水下游泥沙堆积,洪泽湖便是这么来的,”一个读书人忧心忡忡。

“书呆子,当年水灾情况如何?”

“明昌五年,黄河在金陵阳武故堤决口,吞没封丘县城,向东南奔泻,到寿张冲入梁山泊,又分为两派,北派由北清河入海,南派由泗水入淮,侵夺了淮阳以下淮河的河道,此时起,黄河北流完全断绝,山东、河北、河南百姓死伤数十万计。”

“嘶~~”

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气。

“史书向来是春秋笔法,依小生看来,数十万计之后,怕是还要加上一个零,”读书人冷不丁的道。

所有人的沉默了,沉默许久,有人才干涩道:“那我是不是要早做搬家的准备了。”

“没有那么糟糕,史书上记载,当年那场天灾,多数原因却是**,若是朝廷治水得当,不会发生这种惨事。”

“况且让小生不解的是,历来天灾,必有征兆,河堤决口数年,积重难返,这才酿成大祸,如今洛水、黄河、汴河、泗水、淮河都没什么大的水患,区区数月,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般模样。”读书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

郭通带着几个打家,一脸阴沉的从漕运总督府赶回了官府安排的驿站,将蓑衣一甩,砸在地面,心情阴沉的跟昏沉的天气一样。

“没谈好?”黑心蚊问。

“哼,差点没在总督府上摆场子。”

周百户苦笑一声,解释道:“说来说去,无非钱和人,五万人,上头说来轻松,怎么摊派,摊派到谁头上,谁多谁少,都是一屁股滥帐,漕行即成,米粮自领,也就是说,这人我们要出,银钱我们也要出,更别提修堤这种性命买卖,安家费又是一大笔银子。”

“不然你以为那些官老爷有多好心,将这么个肥差事交给我们这些苦哈哈,无非是出事有人顶缸,背后收银子的时候倒是一点不手软。”

郭通脸色迟迟不见好转,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不敢怎么说,河期到来之前,五万人份额必会分好,他漕帮洪门的身份,摊派的份额绝对不会多。

他心情不好,完全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漕帮的几个大码头,对自己的态度,没想象中的好。

扬州龙王不算个什么,他真正的野心,可是成为漕帮龙王!

可惜,小漕口、小码头,运河以北的漕帮分舵,对自己态度都很恭顺,唯独越往南边,那几位龙王就不是那么‘听话’。

“苏杭江淮?”做为亲信,黑心蚊自然知道郭通的野心,试探性的问。

“苏州龙王和杭州龙王好歹出面了,态度敷衍,那也是态度,淮安那一位倒好,都到了这位的地盘,却连脸都不露,甚至传了个口信,让郭哥好自为之,”有人愤愤不平道。

“听说那一位是总督大人的子侄辈?”

“怕个甚,打不了在江上面打一场,扬州打将何时怕过淮安的崽子。”

“能靠刀子解决的郭爷还会那么头疼吗,那可是块硬骨头,总督帐下的卫所漕军就驻这里,对方手下的人,听说都是从军营里挖来的正役,惯于杀人见血的老卒子。”

郭通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争论,摸了摸眼角,突然道:“罗法那小子呢?”

“晌午就出去了,跟着他的人被他甩掉了。”

“郭爷,真的要跟这小子合作吗,你不知道,这小子邪性的很,他救上来的兄弟们,一个个的跟庙里的老和尚似的,成天拜什么老母,偏偏其它行为又正常的很,看着让人害怕。”

“我也不喜欢这个人,”黑心蚊阴着脸道。

郭通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吐了口气,道:“放心,这小子在利用老子,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只要得到罗祖爷落在漕帮的第一份‘通漕海底’,我就有把握请动‘汉留’的人,到了那时,顺昌逆亡,看谁敢挡我!”

“不谈这个了,老五还在练拳吧,去看看他打的怎么样。”

淮安府的驿站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住的,哪怕他是扬州龙王也一样,但如今江南水祸在即,正值用人之际,事急自然可以从权。

杜五三十岁出头,到了这个年纪,正是该搏名望,搏权势的关口,不过他十五岁离家混江湖,年轻时不知深浅,好勇斗狠受了些暗伤,瘀血堵住了经络,拳术上的出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哪怕他是杜家天赋最出众的私生子也一样,武行世家的子弟,不到二十岁不给出门,就怕四个字,不知轻重。

拳术要打,更要养。

他体格不壮,五官乍一眼看上去柔和,但看久了总觉得有股怨愤戾气,换一种说法,这种人好玩命。

跟他练拳的有七个壮汉,都是扬州码头上打架最狠、体型最壮,出了名的剽悍。

其中两个暴起,一人手指洒沙,发手爪喉,一人横钉腿踩脚踝,一前一后,动手凌厉凶狠,一看就是惯于街头斗殴厮打的。

杜五双眼紧闭,耳朵微动,脚踝一弹,脚跟撞上了对方脚尖,同时双手闪电般弹出,绞住对方肩根一绊,看似轻轻一拍,对方整个身子就挂了出去。

这一招是杜门拳的八卦打,把人体分八卦,八卦打借人体打人体,练到高深处,八卦一晃,就能逼的人气血暴乱,体内经脉断裂,直接能废人。

又是两位壮汉冲来,手上还提着两口尖锥,化作两道寒星,从要害处刺了过来。

这种类似峨眉刺的武器是船拳的器械,漕丁的打家,十有九学过船拳,因为这种稳下盘的短打是最适合舟船械斗的本事,创拳人不知是谁,不过据说是历代水师练兵刺杀之法杂糅而得,凶悍狠辣,而这两人打之前得了嘱咐,下手半点不留情面。

杜五面色微微一凝,手搏和械斗是两码事,拳师炼出独门劲,劲力喷勃,能打的人筋断骨折,但是刀械同样能做到这一点,能称的上械斗的,那都能做到器械如指臂使,想要空手夺白刃,除非二者相差不只一个层次。

虽然压力大增,但是杜五依旧没有睁眼,身子以极小幅度摆动着,任由刀光在皮肉附近刺来闪去,偶尔肩膀一晃,脚盘一震,就有一个人飞了出去。

“这是化门拳的弹板术?”黑心蚊不确定的道。

以骨骼为板,筋肉为弦,打出独有的内家震劲,这是一种著名的发劲手段。

郭通点了点头,“四川四大家、四小家合起来是一个拳系,他们的联系比我们想象的要紧,交换拳谱是常有的事。”

“想来也是瘦虎传给他军营的折钢手后,他才将拳系的两种拳术融会贯通,这个年龄,有这种进步,很难得了。”

或许是对手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丝压力,黑心蚊暗道。

其中一个壮汉抽了个空子,拳头猛的印在了背部,一声巨大的闷响,打的杜五脚跟离地。

然而就在这时,这位杜家武馆的馆主尾椎骨一颤,四肢一缩,背部像沙包一样鼓起,那壮汉手腕‘喀嚓’一声裂开了。

趁此机会,杜五双手如剪,躯干四肢小臂如蛇一半旋绕,一连串的‘崩响’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然后杜五收手,睁开双眼,长吸一口气,豆粒大的汗珠一下子从毛孔中钻了出来,好似有一股气流从体内溢出。

就连黑心蚊都睁大了眼睛,只见四根尖锥或断或弯,像是被打铁的槌子砸过一样。

“杜门拳的四肢打法与折钢劲,一刚一柔,两种独门劲,你居然融合成杀招打法了!”郭通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深沉的道:“你到底还是练了,杜家的呼吸法。”

杜五面无表情,“我逃了小半辈子,就是想摆脱杜家私生子的身份,我娘因为给我偷了这半本呼吸法被打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

“那小子只是个引子,关键是我不想再逃了,只要我把杜家武馆的场子给撑起来,我徒弟就能再进一步,到了那时,我徒弟会替我回去兴师问罪,杜家拳正不正宗,不是血脉上的,而是拳头上的。”

懂行的人都知道,用呼吸法强压暗伤,就算赢了,他也活不了几年了。

郭通吐了口气,杜五这一场,是下了必死之志。

第九十六章 我姓项,项羽的项

淮安府地处淮河与运河之交,为江淮重镇,下辖九州二县,漕运总督驻节之地,兼巡抚江淮,节制四府三州,这个时期的淮安,是江南一等一的富饶之地。

淮河沿岸驻着上万的漕军,靠着洪泽湖一段,同样驻着一支卫所兵马。

二者之间,有一座军镇。

“有钱人多的地方,武行人便要来插旗子,地下更是江湖,私盐、娼馆、赌场、马场、高利贷、会堂、水面贼、悍匪,三教九流,情况比扬州更复杂。”断指刘在前领路,边走边道。

“就在漕运总督的眼皮底下?”李达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寨中混乱而富有生机的场面,在大水泛滥之际,显出一种畸形的繁荣。

“这里的收的税,是总督养兵的本钱,这里放贷的靠山,是军营里的兵头子,你说他管不管?”

断指刘猛的推开抱着婴儿凑上来行乞的老婆子,恶狠狠的骂道:“滚!”

老婆子怨毒的看了二人一眼,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一掐婴儿屁股,在哭嚎声中,往另一边凑去了。

“这是接鬼婆,是打着接生婆的名义,把人孩子偷出来的人贩子。”

李达皱了皱眉,再看过去,老婆子已经混在人群中消失了。

“不过在这里,你只要把木杨城的招牌亮出来,少有不长眼的会找麻烦。”

洪门的旗号这么管用么。

断指刘钻进一间小门,逼仄的单间里,摆了十几张麻雀台子,闹腾的很。

“丑相公!”

“水师佛!”

“唉,我就是个糖壳儿。”

李达瞄了一眼,就见唉声叹气的那位,甩了张二六牌,身前筹码立马少了一半。

“别看了,这次带你来上坚场的。”

“断指你过来赌两把?”一个喝的醉眼惺忪的老乞丐问。

“九爷,我看人比拳头。”

李达注意到,老乞丐的一对手臂不仅粗大,拳面上还有深厚的刀痕。

九爷打了个酒嗝,铁支架掀起了布帘,嘈杂声扑面而来。

里面是足球场大的一个场子,摆了七座擂台,有四个擂台是正比着的,擂台外围了一大圈人,或坐或站,吐沫星子随着尖叫声喷出来,一条胳膊带着热腾腾的血沫,就从擂台上甩下来,正好砸在赌拳人的脑袋上。

场面一静,然后,更加沸腾起来。

“你和老五过几天,便要在那里来一场,”断指刘抢来两把椅子,一人一把,然后指着七座擂台上中间最大的那一座。

“我运粮时来过好几次,都没碰上拳师的硬场子,没想到最后是自己人上台自相残杀。”断指刘语气复杂。

“为什么带我来?”

“熟悉熟悉环境,不然你突然被带到这里,打拳时情绪会被气氛干扰。”

李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里的气氛就像是上一世的酒吧,除了没有霓虹灯外,气氛相当火爆,要是没有提前准备,骤然来到这里,混乱的环境、噪杂的场面、浑浊的空气,还有生死搏杀的紧张,一身拳术能发挥出几成还真不好说。

李达嘿然一笑:“老刘,你这是在帮我咯?”

断指刘面无表情:“老子谁也不帮,自家人打自家人,讲究一个公平。”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很矫情?”

“滚蛋!”

李达不再调戏对方,他知道断指刘现在心理矛盾的很,一方面自己对他有性命之恩,另一方面,自己的老兄弟又要与这一位分生死。

他缓缓闭上眼睛,刺人耳膜的声响越来越小,渐渐的,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条大江,在这条江上,有枕戈待旦的吴越甲士,也有劈土挖江的人潮,更有日夜不停运转的漕船米粮,那是整个王朝的生命线。

断指刘多虑了,拳法入神,心灵境界便会遁入虚空之中,他不知道别人的拳神是怎样的,但他浑身的气血在龙虎气的催发下,像是大江一样奔流不息,精神作用于**,**又反馈到精神,他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一条镇九州的水龙,外界的联系早已被他切断掉。

明暗的光线下,影子长出鳞爪手足,忽然做咆哮状,好似在愤怒,好似在忌惮?

附近的阴影,突然变成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李达猛的睁眼,看向淮水的方向,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刚刚那在特殊的境界中,他居然感受到了一种恐怖到极点的愤怒情绪。

那种能天翻地覆,掀翻五湖四海的巨大意志,似乎在酝酿,似乎要挣脱。

这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他只在崇圣真君身上感受到一丝半点,而从量的层面上,还在真君之上。

‘什么个怪物,居然比运河里的亡魂厉魄还要恐怖,我居然从龙王的身上,感受到一丝畏惧。’

李达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某一处,让这个方向的一伙人误会了,那领头的胖子一身横肉,凶悍的脸上长着三颗痣,光着上半身,腰上缠着两口牛角尖刀,猩红的小眼闪烁着凶狠光泽,在他四周的人都很凶悍,比起漕帮打家还要多上一股无法无天的气质。

“别瞎看,别挑事!”

断指刘感觉到不对,连忙挡住李达的视线,手指先是做了个漕帮的点香手势,然后比划了洪门的‘三把半香’,那匪汉子见状,皱了皱眉,重又坐了下来。

“淮河两道,四种人惹不得,乞丐、海盗、悍匪、水狗子,”断指刘顿了顿,“我们是水狗子,那伙人是悍匪。”

“你认识他们?”李达问。

“领头的叫刘黑首,是个积年老匪,手下十几场人命案子,水底鬼跟他们吃过酒,帮他们销过赃,他的刀子,斩过拳师的脖子。”

李达瞥了一眼,那胖子浑身汗臭油光,唯独那一对手细长白皙,好一对美人手,李达没见过比它更好看的五姑娘了。

“呵,真浪费。”

他转过了头,转向了还在打的擂台中,唯一斗械的。

相比于拳师打擂,械斗更血腥极端,往往一招之内决定生死,最迟不过三招。

不大的擂台上,一个带着恶鬼面具的人,身子高挑瘦长,双手背在身后,手持一口匕首,绕着擂台转着;而他的对手,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身材矮小精干,偏生双手奇长,手持奇门兵器刺猬爪。

此械形状是一口手臂长、拇指宽的铜剑,后部由一根长把连接,剑身的后端两侧各有六把钢钩;此人时而握剑柄做刺击状,时而握着长把,像甩鞭一般。

械斗二人互相打量着,谁也没有冒失强攻,械斗见肉便分生死,这不是西瓜刀互砍,入肉便要入骨头,贴骨一挑,筋一断,人就废了。

场面上冷静如水,场下热情如火,喊着两人名头的此起彼伏。

“虎鱼仔!虎鱼仔!虎鱼仔!”

“狱!狱!狱!”

“我想起来,虎鱼仔是广东那边的红巾海贼,自从被广州水师剿灭后,就来岸上讨生活,他练的是象形拳中的鱼法,据说在海里比鱼游的还快。”

“另一位呢?”

断指刘皱眉想了想,迟疑道:“没听过对方的名号,倒是听说人过,这里出了个打十九场生死擂还没死的凶人。”

狱突然动了,一个蹬腿大跨步,两条大长腿像虎剪一样张开,双手握柄,从上而下划过一道弧线,寒光闪耀,直锥对方脑门。

虎鱼仔脚步向前一提,上半身软如无骨般,怪异的一扭,像是瑜伽般转了半圈,右手穿过胳膊窝,面贴面,剑尖却如附骨之疽,戳向对方脑后。

鱼法上步偏身上翅(插)。

狱凶光一闪,恶鬼一样的面具直在虎鱼仔眼前放大,一具头槌‘砰’的一声,同时手指灵巧一晃,匕尖倒转,在剑尖戳入头皮之前,两两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虎鱼仔被锤的往后一仰,酸麻剧痛一股脑的涌上来,鼻尖更是温温热热的落了一片,但凶残的咧嘴,左手忽然抓住棍把,游臂转手,臂膀像活鱼一甩,六把钢钩卷成高速旋转的钢铁漩涡,撞向腰际。

然而就在瞬间,一条手臂以比鱼法更快的速度插入漩涡,像是活蛇,又像是猛鬼的舌头,寒光一闪,两道身影交错而过,一颗脑袋飞起,表情带着一丝茫然,一丝恐惧。

血水洒了一地。

这就是械斗,

残酷的美学,

眨眼之间分生死。

李达深吸了口气,与断指刘互视一眼,脖子后面都有些发凉。

“蛇形的卷蛇术。”

“牛形的牛卷草。”

这一招,两人头一次分不清答案,只听得‘狱’‘狱’‘狱’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狱施施然的走下擂台,械斗纪录提升到二十。

而虎鱼仔这个海盗的尸体同样被拖了下去,拉出一条长的血路。

另一座小门后,隐隐有狗叫声传来。

生前再凶悍,死了都要喂狗,这就是生死擂。

又看了一场械斗,两场打拳后,断指刘给了个眼色,二人就要离开。

恶鬼面具挡住了二人,确切的说,李达。

狱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女人脸,颧骨微高,眼角如钩,厌世脸。

“我姓项,项羽的项。”

李达咽了口吐沫,“我姓李,李嘉诚的李。”

项大姐扬眉,“我是淮河漕帮的龙王。”

“我是扬州漕帮的管事五爷。”

她指了指李达腰间的腰牌,“我也是镇魔校尉。”

李达长出了口气,总算没被对方的女王气势彻底压倒,总算有一个身份能跟对方平起平坐了。

“我五品,你几品?”

“……”

第九十七章 大富大贵天成就

牧民官分好多种。

治下百姓不足百数,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县县令,他可以说是牧民官。

掌管五州、十九县,覆盖整个京兆地区,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跟九门提督府、御史台是一个级别的顺天府府尹,他也可以说牧民官。

前者最低可以是九品,而后者,最少也是正三品加银印。

当然,李达和项狱大姐的差距没那么大,从九到五,五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对了,阳司的镇魔校尉,最高是四品,最低就是李达这一层。

从出道到巅峰,也就这么个差距。

断指刘被李达轰走了,就算是九品的镇魔校尉,那也是个官儿,大官和不怎么大的官讨论国家大事,是你等草民能参与的吗?

忒没眼力劲儿!

“原来项大姐你就是淮河龙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论职位,你得叫我大人。”

“叫大人多见外,我们漕帮帮规第一条,外丁坐漕船,入门即是兄弟姐妹,狱姐年龄稍长,叫姐更合适一点。”

项狱瞥了他一眼,道:“我倒是没想到,新上任的镇魔校尉,居然是个油嘴滑舌的人,更没想到,你居然才九品。”

“咳咳,莫欺少年穷,三千越甲可吞吴,小弟虽然现在官不大,但是有一颗想上进的心。”

李达看向项大姐,莫名的想到大嫂。

不,严格意义上,这两位完全不同的。

看到大嫂,你就能想到饺子。

看到大姐,你想都不敢想。

而且狱姐的模样虽然英气,但不能算美,有点像是西方人审美观下的东方维密模特,五官比较硬朗,不符合如今的审美观,但身材绝对是超模水准的,恩,除了胸。

但老话说的好,有腿就够了,要啥自行车,真的,要啥自行车!

李达干咳了一声,又问道:“不知狱姐在地支排名第几?”

“我不是地支的人,也从不跟外人一起行动。”

“原来大姐你是个独行客,佩服佩服。”

一开始,李达以为阳司就天干地支两路人马,后来一想不对,十天干、十二地支,加起来才二十二个,连扬州城里的捕快数目都比不上,怎么镇压天下的妖魔鬼怪。

后来他加入阳司才知道,天干地支只是直属于崇圣真君座下的镇魔校尉和捉妖长吏,其它的祭天法师座下,也有他们的直属手下,而没有隶属,也没有搭档的,便是独行客。

而这些独行客,一般实力都很强。

一路无话,而且说实话,李达也不知道目的地去哪儿,对方总有一股凌厉的气场,让人不敢随便皮,这种气势他在郭通身上也感受过,通俗的说,大佬风范。

两人出了这座军镇,一路往西,走上数里路,便已经算是荒郊野外,李达的布靴子踩在泥地上,落下一层脚印,眉头皱了皱,这说明江水泛滥已经有了前兆。

他又看向狱姐,对方的脚下倒是没有脚印,而且鞋底干净,这说明对方不仅修炼的是清灵的拳术,而且练到了一个极高深的境界;因为在印象中,只有心意拳系的趟泥步才能做到搬弄气血、改变身体重心,而对方行走间并没有这种拳架子的影子,只能说明对方的层次更高。

‘或许这位御姐,已经到了大拳师的层次也说不定,’李达暗想。

等走到一条小河前,郭狱弯下腰,露出黑蛇般的身段,伸出手舀出一手掌的水来,淡淡道:“看到了么。”

李达看向对方手掌,水色浑浊,沉下来之后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泥沙,皱眉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

郭狱指着视线尽头的一片银白色,“那就是洪泽湖,往年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水位。”

又指着洪泽湖的上游,那两个小黑点中间的部位,“荆山和涂山中间的就是荆山峡,这是第二个峡口,事实上,第一个峡口已经抢不过来,被淹掉了,你应该也知道,一旦洪水泛滥,从江里会钻出许多赃东西。”

李达点了点头。

“天灾之后便是**,有些妖妖道道的,最喜欢受摄这些鬼玩意祭炼妖法,我查出一些迹象,他们有些人已经来了,并开始借助水势,在两岸修炼鬼术邪法。”

李达听了十分羡慕,他也想修炼啊,这些江堤的鬼类虽然比不上大嫂的鬼儿子,但在自己改良版的高邮民间法术下,也是可以养成蛋的。

这对于他这种邪教头头来说,可是百年难遇的机缘。

“几位天师已经下令,调派江浙地区的镇魔校尉和捉鬼长吏,要对这些妖道围剿,宁杀错,毋放过!”

狱姐语气好似千载寒冰,李达又想到对方切人头如切西瓜的场面,顿时打了个寒颤,果然机缘这种事,还是交给那些普通弟子吧,像他这种一教之主,还是该靠一身浑厚的道行硬怼。

“到了那时,我需要一个临时帮手。”

李达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不是因为自己皮囊好、长的帅;狱姐口中的帮手,也绝不是战术层面上的帮手,而是负责四处插眼、望风放信、收集消息、打扫战场、关键时刻喊666的角色,简称跑腿儿。

“为什么是我?”

“你是新人,在司里没什么利害牵扯,很干净,我很放心,你是九品校尉,我也很放心。”

简单来说,就是没什么威胁性的弱鸡呗,李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我有什么好处?”

项狱用冷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个新来的真是蠢,自己一个四品镇魔校尉和他一个九品新人合作,这还用说什么好处,她不知道拒绝多少同司人的邀请,这其中还包括一个开坛法师的招揽。

“你似乎还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知道现在司里有多少校尉惦记着你这个位子,以你的本事,你以为你守的住?”

李达先是一惊,然后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自己这九品菜鸟守扬州这座油水十足的大城,眼红是应该的,要知道上一个镇守扬州的镇魔校尉,可是地支第二号丑,虽然不知道对方对付妖魔的手段怎样,但单是拳术境界,那也是大拳师级别的猛人!

只是那又怎样!

“亲姐弟,明算账,没好处的事不干。”李达翻了个白眼道。

别的不说,至少在扬州,是龙都得给我盘着,哦对了,我就是那条龙。

项狱气极而笑,她都不知该说对方是胆大包天还是脑子缺根弦;这年头,莫名其妙死的阳司人还少了么。

但她心念一转,这种人不正是她想要的么,既然蠢的自信,那么真到了危险关头,那也是个不错的替死鬼,便压住不耐,道:“你要什么好处?”

只要对方有一点狮子大开口,他不介意先把对方沉江,淮河龙王可有着漕帮龙王中最恶的脾气。

李达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人情,若是哪一天小弟我有事,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望狱姐秉着同司同帮之谊,帮衬一把。”

项狱冷冰冰的看着他,直看到李达自己的都心虚了,才掉头便走,并头也不回的道:“仅此一次。”

李达长吐了口气,这位御姐给他的压力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难道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

地狱空荡荡,我姐在人间。

……

断指刘虽然很想报答李达的救命之恩,但他毕竟是郭通的老兄弟,只在心里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把淮河龙王与李达偶然碰面的事吐露出来。

重点是李达和对方同为镇魔校尉。

郭通一干人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不在的时候,漕帮各地的分堂堂主把规矩讲好了。”

“什么规矩能让大家都满意,今年的修堤可是玩命活儿。”断指刘吃了一惊。

“老规矩,抽生死签,赢家说了算。”

生死签的规矩很简单,生签赢,死签输,但是输家有一个翻盘的机会,派人出来打生死擂,用拳头转运道。

“你们是想”断指刘刹那间明白了,面色变的很难看。

“郭哥自然不能亲自上阵,我们这里最能打的,不就是那位年纪轻轻就搏上位的管事五爷嘛,”黑心蚊阴阴的笑道。

“等生死签抽完,正好,我们扬州漕帮处理家务事。”

“年轻人爱出风头,这一次我们就让他大富大贵天成就!”

第九十八章 太祖长拳对轰

都说大佬难当,其实最难当的是小弟,因为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大佬拿来卖命,并美名其曰,给你出头的机会。

李达站在拳场子上,脚掌往下踏了踏,染血的厚木板子上发出几声闷响,板子与板子间,有一层晒干了的白浆。

行场过步,在自己的半场绕了一圈,放眼望去尽是人影,漕帮的招牌还是管用的,今日的拳场被整个包了下来,深吸了口气,一种宰猪场的浓重腥气味道。

台子下面,漕帮江浙一带几十个堂主或坐或站,背后各有三五马仔,气势压的场面上安静无声。

“郭龙王好大的口气,本来你洪门堂主的身份,总督大人就已经给你减了三成,你张嘴就只出一成,摆个后生仔挂在台子上,怎么,看不起我们啊?”

青斑男人裂开了嘴,露出一嘴槟榔嚼多了的黄牙,一口带着闽音的官话儿,独眼凶光四射,他背后的马仔更凶悍,人手一支鸟铳。

“胥爷误会了,自家兄弟想出头,我总得给他一个机会。”郭通哈哈大笑,眼神闪烁着一股更加强势的气魄。

漕运终点是京师重地,往下看,所有河段在地图上呈一个‘之’字状,上下码头几百个,论起强弱来有一个很明显的趋势,那就是两头强,中间弱。

这其实很好理解,越往上越接近皇城,历年来,指望着拳术搏富贵的人都奔着向上赶,更别提还有一个北方拳流汇聚之地的津门。

而越往下,则越接近于赋税源头的江南,粮食多,油水更多,当年漕帮十二令箭有七个舵口立在江南,漕运四都所在的四大龙王更是一个不落。

再往下,虽然已经不再是漕运的核心,但是靠近的沿海的地方,海盗猖獗、拳门林立、更别提还有七大拳系中,大福寺拳系的发源地。

在这里做漕运,送粮只是附带,说不定这码头的管事人就是洗白上岸的海盗。

看着大半人高的黑亮火铳,谁就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

“不要浪费时间了,抽签吧,既然郭通你要减九成,那就要抽九次,交牌子吧,”老乞丐老眼扫了一圈。

大多数码头或是漕口只有官府作保的‘通漕文书’,能拿出令牌的,只有四大龙王在内的六张牌子。

那牌子纯黑色,像是箭一样,两侧有齿状合口,像是某块罗盘的拼图。

“传说只要聚齐十三支令牌,就能得到当年国姓爷赐下的第一份通漕皇旨,还有罗祖爷的十六招过河搬神法,啧啧。”有人怪笑道。

罗法看到了这六张铜质令牌,眼神中充斥着贪婪,而在他的身边,一个侏儒低声道:“安庆道友会的过河法已经失了大半,你可是答应我,事成之后,将仙术借我一看。”

“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但单凭我们几个,还远远做不到,得去找那几个老东西……”

李达眯起了眼,看着竹筒里的生死签,从理论上来说,他可能打九场生死擂,但也有可能一场也不打,虽然这种可能性跟中彩票一样。

“扬州郭,生,益州李,死,可要一换生死?”

益州码头的话事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盯着竹签上通红的死字,又畏惧的看了郭通一眼,摆了摆手,咬牙道:“我认栽。”

周围一片起哄声,但是却没多少人出言讽刺的,四大龙王的面子,也不是谁人都敢扫的。

郭通扬了扬眉,表情有些古怪,最后是豪爽的一笑:“看来,郭某的运道还是不错的。”

断指刘松了口气,黑心蚊微微皱眉,至于李达,挠了挠脸。

接下来的情况大出所料,郭通连续四场开黑,而抽死签的码头大佬居然没一个敢发起生死斗。

郭通脸色渐渐变的古怪起来,虽然依旧在笑,但不知怎么,总给人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至于背后的黑心蚊,不仅心黑,脸也黑了。

‘难道郭老大头顶绿帽之后,血脉升级,欧气冲天,我们俩真的要一路开黑到底?’

李达本以为上场之后,场场龙争虎斗、生死搏杀,已经暗中通知狱姐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想出乎意料的轻松,站的都有些累了,有没有人给来盘瓜子,剥壳的,蟹黄味,不加辣,谢谢。

“郭龙王,请!”乞丐九爷老眼死死盯着郭通的手,总觉的这一位出了老千。

郭通嘴角抽搐了下,手掌找了根看着最像是死签的竹签,一把拔出,又是开门见黑!

一片哗然!

难道,这是天意?

“老子偏不信这个邪,江南人会拳术,我不信,俊仔,你上台打生死擂!”

胥爷甩手把竹签扔在地上,凶狠的抬头一看,结果却见郭通一脸感激的笑意,这是在感谢自己?

挑那星,江南人都是心理变态么,还是又要吃我们胡建人?

胥爷菊花一紧,发觉此事绝不简单。

俊仔不愧是俊仔,虎背猿腰,相貌英俊,长发及腰,脸上夹杂着一丝沿海人才有的狂野,一手搭在护栏上翻了进去,打量了李达几眼,突然露出个挑衅的笑容,“太祖长拳,我也会!”

“俊仔是大福寺的正宗嫡传吧,听说广福大师手把手的教了一年拳,”老乞丐想到了什么,转头问。

大福寺当年也是沿海的武学圣地,闽、粤二地所有传承的拳拳种,大多都是它的支流,虽然毁于战火,但是声名不堕,尤其是从那一场恶战中活下来的老和尚,个个都身负绝学,如今的最为兴盛的象形拳拳系,就是大福寺中的主持,五福法师开创出的流派。

也就是说,能被这群老和尚看上眼的,那都是练拳的天才。

‘走步如站桩,胸、两肩、手腕脚腕同时有动作,是精深的**打法。’

‘脚长手长,动作却没有半点生硬,毛孔不粗大,说明练出了内劲,呼吸法,或者是是内家功夫。’

李达素来对帅哥无好感,而且他也等的不耐烦了,随着一声哨响,深咽了一口气,混冲入肺中,胸腹涨起,像是老虎捕猎带着恶风扑来,五掌似抓似刁,指节根根弹起,直扣敌人咽喉。

“高探马!”

俊仔目光一亮,他左手老君行礼,后发先至,撞在探爪之上,同时右臂架马扬臂,好似骑兵马上捉人,身子一起一伏间,似抓似刁,扣向李达喉咙,居然又是一个高探马。

只不过李达的高探马凶狠毒辣,像是山中大虫裹腹食人的气势,而对方的招式却像是骑兵抓人,一颠一拿,充满着节奏的韵律。

爪子撞在手臂上,两股活劲对撞并同时抵消,同时李达化臂为肘,肘部斜挂,贴着对方手臂一挡,就撞开对手的高探马。

贴身数招,俊仔忽然感到四周发热,隐约间仿佛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冲的皮肤微微发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吟声,面色一变,毫不犹豫的脚尖点地,做点脚马疾退。

而一道火辣辣的痛感从腹部传出,原来不知何时,李达的左手做刀指状,神出鬼没的一记拉刀,不仅剖开了布料,肚皮上都被划了一道血痕。

‘阳息!好强横的呼吸法,还有这杀人指刀,绝不像是太祖长拳里的招式!’

俊仔到底是得了大福寺真传,瞬间察觉对方不但拳术境界高深,就连炼体的境界,似乎也在自己之上。

‘这不可能,这人才多大,比自己还小吧,武行子弟这么小的年龄绝不可能放入江湖的!’

不仅是他,就连一直抱胸,冷眼旁观的项狱都扬了扬眉,恶鬼面具里目光闪烁,这小子给了他不小的惊喜,内劲居然这么深。

阳息在道家中又称武火,是在练功时身体产生的强烈呼吸气,《修道全指》记载,‘盖武火者,即呼吸之气急重摧逼,采取烹炼也’。

拳师的武火是打拳打出来的,更霸道,没有上等的身体养炼是存不住的。

砰砰砰砰砰

连续的拳脚对撞声响。

拳打脚踢肘撞肩打,从一上手,二人就没停过。

太祖长拳技击的风格就是前手领、后手追,两手互换一气摧,极有战场风格,只进不退,而浑身毛孔呼吸的李达一路拳打,拳势雄浑,居然稳稳把对手压在下风。

‘这小鬼跟着瘦虎打拳才有多久,拳龄还不到一年吧,不仅是成了拳师,而且拳术打法居然深到这种地步。’

郭通头一次生出怀疑,为了杜五,舍弃这么一个拳术上的天才,到底值不值当。

第九十九章 生死由我

太祖长拳又称洪门拳,洪门最早在技击中的说法,是指对手正面,《大福宗法技击术释名》:‘与人搏斗,正中直进,称踩洪门’。

广福法师说过,长拳永远不怕硬打,但硬打输了,那就是真输了。

俊仔只感到自己仿佛陷入长江大河的漩涡中,每一股劲力,都像是一道暗涡,逼的自己气血翻滚,拳架子晃荡。

长手通劲,非长手不能达劲,其势成,再难制,这是和尚的原话。

俊仔到底也是个天才拳师,在极险恶的关口,强摧着心灵入了拳神中,那道白马长枪,在战场上七进七出的潇洒身影。

“呷!”

“噫!”

“!”

“嘿!”

“哈!”

每一声佛吼,胸腔就扩了一层,表面上筋肉往外鼓起。

一根根脊椎鼓起,踝骨、胯根、盆骨、肩胛骨、肩关节、踝关节,像是根倒提反转的长枪。

战场两大马上绝技,拖刀斩、回马枪。

枪为至,一股热气喷面而来,好似一条大龙张牙舞爪,落地一滚饿虎食人,可以听见‘咕咚’‘咕咚’的血气涌动声化作一声龙吟虎吼。

气机一引,在脚踩到武场子的边缘时,筋骨齐鸣,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五指和腕骨转成一个横轴,拧腰拔枪,

缠丝苍龙肩摆尾!

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一种铁枪摩擦刺出的撕裂声!

“蠢货!”胥哥拍案而起。

‘坏了!’

俊仔目光一缩,势在人不来,那庞大凶恶的龙虎气爆发,而对方身影却落在一臂之外。

这一势在必得、反败为胜的缠丝枪劲劈了个空。

就像是大江大潮忽然一个回流,再以翻江倒海之势,成倍淹没过来。

一声骨头裂开的重响,俊仔撞断武场的栏杆子,重重的摔在地面上,肋骨附近有一个明显的凹陷,还有伤口处的一片汗水。

‘败了!’

俊仔脑袋里一片空白,用了广福法师传下的五字发声术,强行催发气血、拔筋转骨,居然也败了。

紧随而来的,是腰间的剧痛,自己的缠丝劲没沾到对方一根寒毛,对方的独门劲,倒是一丝不拉的泻在自己身上。

“俊哥!”

“阿俊!”

几个海底鬼赶紧搀了上去,胥哥面色一青一白,生死擂,非生非死不下场,也就是说,这不是一声认输就可以解决的事。

他已经后悔刚刚的强出头了。

扑街仔,你怎么就输了!

“上擂继续打,生死擂上分生死。”老乞丐面无表情的道。

胥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牌子交出去,漕帮的铁闸门便已落下!

“等等,”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达开了口。

“既然是生死擂,他的生死,是不是我说了算。”

“你想保他?”老乞丐皱眉。

“不,既然生死是我说了算,这条命就攥在我手上,我想让他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不是吗?但我现在不想让他就这么简单死,不可以吗?”李达扬眉道。

“生死不由命,由我,谁有意见?”

大家现在都听明白了,这位扬州漕帮的打家,是要钻规矩的空子。

老乞丐深深皱下了眉。

“讲的太有道理了,后生仔你太有前途了,你个家铲,还不点头认命!”

胥爷闪电般的扑了过去,掐着俊仔的脖子死命晃着,“废柴、痴线、叉烧,还不跪下来求饶!”

俊仔被捏的白眼直冒,艰难的道:“我、我认输!”

周围人一片哗然。

黑心蚊想要站出来说些什么,却被断指刘无意的一个跨步挡住。

胥爷又抢过一口鸟铳,火折子点开,就顶在火绳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要说话的人,咧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这人很讲道理的,最喜欢尊重大家的意见,谁同意,谁反对?”

想说话的堂主们顿时闭上了嘴,为了这点不关己的事,去跟这个海盗头子火并,脑子坏掉了。

老乞丐九爷皱眉看了许久,见没人提出异议,这才不满道:“规矩之外,看人头,但只此一次,下一次从擂台上拉下来的,只能是尸体。”

“我欠你一个人情,”俊仔苦笑道。

“记得要还,”李达面无表情的道。

抽签仍在继续,但不少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

拳术低微者,眼睛根本跟不上二人的劲力变化和技巧,拳术到了一定层次的,自然能看出,在最后的关头,俊仔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但在场之中,只有渺渺数人能看出来,俊仔并不是自己出问题,而是被对方气机诱发,那大江浪潮般的滚滚气势先如惊涛拍岸,然后又极巧妙的一放一收,引诱他招式出错,提前打独门劲。

气势的收发,是拳术境界到一个高层次的标志。

难道,武行里又要出一个洪拳拳系的新星?

郭通脸色已经是不加掩饰的难看,不仅是李达拳术高,而是这洪拳拳系所代表的意义。

大概是受心情影响,他的生死签终于不再继续‘欧’下去,果断的抽了根死签,然后选择了以拳搏运,对面小漕口的堂主,露出了一个比哭还惨的表情。

拳师对于小码头小漕口来说,是镇场子的存在,为了少出一些人,谁会真的让拳师这种层次的好手搏命啊。

磨磨蹭蹭半晌后,一个替死鬼被选了出来,面色难看的上擂台,忽然叫道:“我要械斗!”

老乞丐点了点头,被挑战者有选择的权力。

替死鬼最后挑了一口短矛,面色紧张的盯着李达,非拳师者对抗拳师,哪怕持械,都是极风险的事。

李达精神沉浸入拳神的境界中,双眼古井无波,他可没忘记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还没上场的杜五,节省体力是有必要的。

龙虎气扩散全身,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像变成了一只小肺,一虎一吸间,气息鼓荡全身,脚掌猛的一扒地面,木板上有一个明显的踏裂痕迹,气势滚滚。

人未至,马步踏拳!

马步踏拳,厉害的不是拳,而是这一踏一冲的气势!

替死鬼慌忙间长矛一架,预想中的重力并没有传来,喉结微微一紧,然后就是一声‘核桃’裂开声响。

太祖长拳在先,拧腰、晃肩,杀招却是寸劲捏喉!

俊仔正被人架着躺在桌面上,懂一些粗陋手艺的胥家仔正帮他矫正骨头,看到这里目光一缩。

他跟对方打斗的时候就发现了,对方在打一手长拳的间隙,会时不时露出一两手极凶狠的杀招,这种纯粹为了杀人的招式,是很少出现在普通拳路的。

项狱见状,暗自点了点头,在明知接下来还有强大对手时,节省体力,甚至是节省招式都是有必要的。

而阳司流传的杀人技艺,便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扬州漕口外,其他地方的码头也在公示人的见证下抽生死签,然后分打擂生死,拳肉器械的搏杀声不绝于耳,同样,死尸也一具接着一具的拖了出去。

就连专门吃尸体的狗,都发出吃饱的‘呜咽’声,腥臭气味越来越重。

围观者都冷漠的看着。

这就是漕帮生意。

拳头的生意,

人命的买卖!

“郭龙王,还让这位小哥还打吗,这份名声,已经足够他出头了吧?”

杭州龙王手上把玩着一支红色死签,一脸玩味。

擂台上,李达正抓紧时间闭目休息,他的脸上、手上、还有腿上全是鲜血,小腿上有明显的青肿。

打人不难,难的是打死人,这处伤势,是被一个对手死前拼命所伤。

“吃什么饭,做什么事,他自己选的路,没人逼着他,”郭通漠然道。

“那”

正在这时,他身后的一个老秀才附耳说了一句。

“那就打一场吧,”杭州龙王语气一转,“虎爷,麻烦你了。”

在他的身手,一尊近九尺的壮汉站起身来。

“杀人虎!”黑心蚊语气中透着一丝惊喜。

罗法嘴角微微一挑。

李达睁开眼,没有看向杀人虎,盯着的却是郭通,眼神冰冷。

他和这位郭爷是有恩情的。

不管怎么说,他在扬州城外差点饿死,是这位爷给了他一口饭吃。

所以他在大嫂与大哥的明争暗斗中,一向保持中立,倒不完全是怕被卷入是非。

重活一世,最重要的,不就是恩怨分明么。

如今恩已报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怨了!

第一百章 象形拳的凶猛

漕帮成员身份复杂,佃户、棚民、长江水手、小手工业者和无业游民。

但在这其中,能够混上一堂之主的,却多是江湖豪客、凶悍打家,这些人提供的,是武力上的保护和倾轧。

但这些大佬身后,总有一两个狗头师爷在出谋划策,郭通身后的是账房黄,而站杭州龙王身后的,则是朱老秀才。

说实话,大多数混漕帮的读书人,那都是读书读的不咋样的,但这些人往往精通官场规矩、世情通透、关系网大。

按照衙门里的说法,这是经世致用之才,专以苛细精干见长。

朱老秀才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他更是做过金陵兵部尚书帐下的戎笔,杀人虎,就是他从某支禁军带出来的老兵。

这种老兵是阳司仿照拳师的气血运转,用铅汞之术改造过的武夫,筋骨格外强健,无有痛感,而且……性极凶残!

黑心蚊之所以兴奋,那是因为当年杭州龙王的成名之战,便是这位杀人虎一马当先,活活撕裂了包括两个拳师在内的十数位打家,而他的对手,是当年和郭通的齐名的一位江上枭雄。

可以这么说,整个扬州,除了郭通能稳压这凶虎一头外,就算是拳术大进的杜五,也未必能赢。

李达脸色筋肉缓缓崩紧,有些微酸的肌肉上,气血如潮汐的一般激荡,反复吞吐的龙虎气,随着呼吸在喉咙处‘嗡嗡’作响。

对手很强,甚至强的有点夸张,大腿根部的粗壮肌肉和两条起伏如岩石山棱的膀子,整个就是只怪物!

更别提他在这怪物的身上,居然闻到了一股铜臭味。

然后,哨声一闪,杀人虎右肩左膝一个微晃,庞大的黑影已经扑到面前,同一时间,李达通红的肌肉筋皮也已节节拧出,冲天炮真像是炮弹一样扫了出来。

砰!

靠近擂台的几条长桌上,青花湖瓷的茶水杯子里,一圈涟漪往中心汇聚,然后溅出晶莹剔透的水花。

李达的拳头印在对方身上,但大臂、小臂、右肩却被一个一一压的姿势死死按住。

独门劲十成火候中,有六cd被这一招镇了下来。

虎形拳大架子,猛虎硬爬山!

猛虎爬山是怎么爬的,前爪子牢牢钩住山体,把自己全身重量往上拽,怎么发力,抡贯横压的劲叫做硬!

这给李达的感觉,就像是铁钩子吊着他的脊椎骨往上拉,仅仅一瞬之间,李达的拳架子就被扯开了一半,缠丝劲发而未发之际,就已泻了大半。

二者这招的交锋只在一瞬间,随即李达脚跟离地,一阵腾云驾雾般的往下贯,木板上蒸起的粉尘中,有一鼓尸臭味。

李达倒地一个翻滚,体内气血同样在翻滚,虽然他被这一提一砸撞的眼冒金星,两条血渍从鼻尖流出,浑身上下,至少多了七道被木茬子磨出的血口子。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下,这种朝廷杀人机器就会把自己撕成碎片,他在阳司受训时,听说过这怪物的名头,服食过铅汞不死药的铜卫。

朝廷针对武行的一张王牌!

但是这种怪物怎会出现在江湖帮会之中!

李达已经无暇它顾,两脚闪电般勾出,一脚卡在脚踝小筋上,另一脚戳在膝盖内测的软骨上,别的对方身子一歪。

衙门三十六凳术,乌龙绞尾。

衙门的锁人凳,阳司的杀人技艺,都是拳术,打法上比拳种更霸道。

因为拳种养的是自家身体,而拳术玩的却是别人肉身。

若是寻常打家,这一招能把对方小腿给铲折了,但杀人虎只是身子一晃,臀尾一提,摇身摆尾,虎坐抖威,一股强烈的劲气炸开,似有一只巨虎在昂首咆哮。

脚锁被扯裂开,李达的身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脚踢出了一丈远,背部脊椎一顶,马步按掌,翻身跃起,然后瞳孔一缩,那庞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面前。

脚下腥风一闪,尖刀一样戳入架子核心,五指好似五根乌黑的胡萝卜,似劈似插。

虎形劈劲,翻剪攫食!

手掌重重的撞在交叉的小臂上,李达感觉像是被一头牛顶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嘎吱’‘嘎吱’声中,地板和鞋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脚跟已经离了地面,脚尖也差一点没踩住地面。

李达整个人被这一拳轰到擂台边上,背部重重的撞在了栏杆上,‘啪’的一下,直接撞开了一块木板,两条手臂颤抖着,除了一张青黑的爪印外,手臂表面居然全是汗珠。

虾蟆劲大成的两条膀子,居然隐约有拿不住气劲的架势。

从开战到现在,李达就像是溺水的人,只能顺风浪而动。

“啧啧,象形虎!”

哪怕是不只有一次看到这副场面,杭州龙王依旧赞叹对方的凶猛,并由衷崇敬已经死去十数年的五福法师,真是百年一出的拳法宗师,毕其一生,居然真的将野兽的凶猛融入拳法之中。

单是野兽其实并不可怕,无论是熊狼虎蛇、鳄狮象豹,说到底也只是难以捕猎的盘中食而已。

但是象形拳大系,等于将野兽凶性融入拳种,等于野兽化作人形,并给与他们武器战斗。

“虎性灵,精壮有生气,有抖毛之威、扑杀之勇、刮骨裂皮之恶,假使虎贲三千,呼啸叱咤,谷应山摇,龙王有此恶虎,何事不可期也,”朱老秀才击节赞道。

“虎拳固然凶猛,但杀人虎最厉害的地方,是将虎性水劲磨出,此劲一成,正消西方燥金之气。”

一个懂行的漕爷开了口,闻者无不点头。

这话只要是练拳都该明白,人到底不是深山老虎,大扑大杀间,体态的变化会露出一丝破绽,但是练成虎性水劲打法,便能将在劲力吞吐在架子变幻间,将这最后一丝破绽化去。

“这小子坚持不了多久了,”黑心蚊在郭通耳边低声道。

场面上,李达正处于绝对的下风,之所以还没被猛虎撕裂,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虎性凶顽,讲究个一急一缓,将猎物体力耗尽,这才下嘴食人。

“可惜了,才打出头的小子。”

“嘿,郭龙王真是铁面啊。”

“这么年轻,把他养成那还得了。”有人似笑非笑道。

场面上都是老江湖,大多已经反应过来,郭通打着让小辈上位的名号,其实都是逼着对方往死里打,打到死。

这种手段,不少老江湖自己也用过,这就是大佬的权力,不听话,不上台,回头帮规伺候!

漕帮人吃的是两口饭,人头饭、脸面饭,规矩大如天!

“胥爷!”俊仔挣扎着开了口。

“别废话,乖乖看戏,”胥爷翘着二郎腿,叼着旱烟,就像是老将军稳坐钓鱼台。

“只有一个机会,”狱姐眼光闪烁,顿了顿,“铜卫有一个最大的缺陷。”

朱老秀才面色一僵。

杭州龙王诧异的看了这位女龙王,跟了自己快五年的属下,他从来不知道,杀人虎在拳术打法还能有什么破绽。

“铜卫是打不出独门劲的!”

‘铜卫是打不出独门劲的!’

李达的脑袋中,同时冒过这么一句话。

他曾经就这个特意问过阳司中负责训练他的教官,对方是这么回的。

‘兵部和阳司合作,挑选军中悍卒,灌入那些道士炼出的铅汞之物,替代气血运转,这法子培养出的人造拳师拥有着巅峰拳师级的体能、惊人的耐打程度,这些怪物没有痛感,通过外功打熬筋骨的残酷程度,超越人体极限,但是唯独有一样,他们练不成独门劲,无论哪一派拳种的独门劲。’

教官点了点脑子,“精神是独一无二的。”

大多数拳师不知道这一点,就死在了杀人虎的手下,而知道这个秘密的,绝大多数也没熬过去。

李达为了练成虾蟆功,用了三瓶种药,花了小半年的苦工,而杀人虎背后有整个朝廷的资源,浑身体表哪怕是要害之处,都是一身铜皮铁打。

拳师巅峰级的体魄,巅峰级的抗击打力,巅峰级的拳术,以及猛兽般的意志。

面对这种怪物,李达凶光闪烁,脚下的影子上,一条大龙在缠绕翻滚,瞪睛咆哮!

《丹经》云:龙从火中出。

第一百零一章 软械术 盘龙劲

世上有两条道,一条水道,一条旱道。

世道有两种饭,一种吃人家的饭,一种抢人家的饭。

李达的刀被抢了,他凭本事抢回来,不觉的有错。

但做为代价,扬州漕口的人把自己往死里弄,也让他明白一个血淋淋的道理。

嘴巴不是用来讲道理的,拳头才是。

刀不值钱,值钱的是抢刀过程中,出了那口气!

李达眯了眯眼,就在对方一记硬肘砸下的瞬间,动了!

马步一晃,太祖长拳中高架马的姿势,承接的却是衙门锁人术的绞杀技,劲力勃发。

就像是一块包钢的肉皮,撞上了一块钢丝揉成棉花,手肘架住的猛劲,从两肩、两肋,顺导而下,随着腰腹部肌肉的抖动,最终渗透到五根脚趾和脚跟上,地面上一下子多了两张湿漉漉的脚印。

高探马,冲天炮!

五指虚握,虾蟆劲透过筋梢打出,指节寸响,一拳轰出,这铜皮铁骨的怪物,第一次被冲拳逼的倒退一步。

李达二话不说,拧筋、拧肉、顺膝、顺肘、腰胯同劲,又是一记钢爪冲天炮打出。

这闪电般一记拳撞在杀人虎的两臂上,逼的对方再退一步,拳面与臂面对撞时,竟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李达又是一声长啸,皮卡丘大架子撑起,全身发力结构重新分布,血管经脉中被折叠挤压的气血顺流而下,在旧力已消之际,重新生出一股强烈的气劲。

又是一记肩打冲天炮。

**泻劲,**打法!

身体像是有一条条小蛇在窜动,龙虎气配合着缠丝劲的轰打,瞬间改变了战局。

血道如河道,河道出真龙。

拳师巅峰的体魄、抗击打力、拳术,但眼前这人造拳师恰恰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拳师级的爆发力。

独门劲层面的爆发力!

所以当李达缠丝劲爆发时,杀人虎制造的虎形水劲气场,挡不住李达这条火中蛟龙!

随着第五记炸响生出,郭狱挑出一丝冷艳的笑容,自言自语,“还算不错!”

“第五记独门劲!”俊仔瞪大了双眼。

所有人都低估了李达的积累,自从在姑苏寒山寺中,领悟出马家呼吸法中的上等境界龙虎气后,便自动进入一个‘行走坐卧皆是练拳’的状态。

在这种境界中,以前被堵死的血管经脉依次打开,气血冲刷五脏六腑,内壮己身,将原本纤细的经络涨的满满的,就像是水龙头的水力足够强大时,水管子会被撑大。

日日夜夜的身体变化,李达感觉自己身体内的血液越来越浓密,已经有一丝道家传说中‘铅血汞水’,大药生成的迹象。虽然量比不上对方,但是论起质来,他这可是‘活铅活汞’,论起潜力,跟对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之前的陷入下风,除了对方猝然爆发,受困于对方巅峰级的体力外,也是为了尝试尝试对方击打力的极限。

的确很强,拳力脚力恐怖,骨骼筋肉跟铁板一样,小劲打不透,而对方普通的拳招都能轰开自己的拳架子。

但除此之外,

不也就没啥了嘛!

拳术搏杀又不是耐力赛,比的是十项全能,械斗最迟三招就能分生死,打法又能慢上多少!

拳术凶恶,关键在一个恶字!

第六记缠丝劲冲天炮,抢中宫,冲洪门,长臂如枪杆,一拳轰开对方虎形拳架,可以清晰听到,对方小臂上传出的‘咔嚓’声。

李达另一只手忽然搭在对方肩头上,下半身软若无骨般的一贴,前压大腿血管,后膝顶在脊椎第三节发力处,脚尖更是戳在对方臀尾督脉穴,这可是十二正经的汇聚穴道。

姿态与其说是抱人的无尾熊,不如说是缠人身的恶龙,衙门三十六凳术中的最后一招,活人栲!

影子贴着影子,一龙一虎纠缠,浑身骨节劲力激撞,气血劲响连绵,影龙无声咆哮,两种拳架子缠在一起,锁人术的关节技居然压不住对方,活龙要被恶虎撕裂的气势。

毕竟对方十项全能。

但只要抓住一丝空隙就够了,李达右手一甩,以极毒辣的角度抽入空气中,杀人虎双眼圆瞪,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横臂一挡!

黑影一折,

手背如重锤。

‘啪’的一下,杀人虎的后脑勺瘪下一块。

郭通‘噌’的一下站起。

项狱放下了手臂。

李达反身,揉腰一转,右臂又是凶恶一甩,反关节的一般劈在了对方脸上。

脸上器官都是软骨,而这一记劲风爆炸的鞭响,大寸劲炸开,所有软骨头都抽碎裂了。

五官变形,

骨骼异位。

前一刻,杀人虎还是众人口中的恶虎,下一刻就躺在地上,五官烂的不成样子,铅黑色的血水从坍塌的鼻孔眼睛流出。

“软械打,盘龙劲!”

围观的槽口大佬有的面色变了,有的还依旧满脸不解,但是每个人的震惊都摆在脸上。

两门独门劲!

野史记载,宋太祖一条杆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军州都姓赵。

然而,赵匡胤的独门武器盘龙棍不是一根长棍,而是两节锁链缠绕棍棒,一端短,一段长,专能扫击敌军马脚,破甲兵或硬兵器。

而演化成独门劲,便是大臂带小臂,大臂大筋扭拧吸蓄、小臂筋混杂气血酝酿,最终掌背如锤,有破甲裂马之势!

“铁指寸劲好打,盘龙劲难放,想要把大小臂练的跟指节一半灵活怎么可能,但盘龙劲一旦练成,便能有寸劲的十倍之力!”

铁指发劲有多强,两指一捏,再硬的核桃都能捏爆,而这盘龙劲是它的十倍,一劲下去,脑壳都能抽扁掉。

毕竟,这在战场中,是能破骑兵铁甲的狠招式,非猛将使不得。

太祖长拳到底是不是赵匡胤所创,没人知道,但是长拳蕴含的战场杀伐变化,却是展露无疑的。

“这哪里是出人头地,分明是捧人大富大贵啊!”有人喃喃道。

两尊龙王同时脸一黑,有苦难言。

他们之前以为,郭龙王是在送人去死,但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算计好的。

通两门拳劲的后生,故意让他示敌以弱,猝然爆发,大庭广众之下打死扬州龙王天字第一号手下,硬生生让他吃了这个闷亏,漕帮人交了牌子,连暗中报复不行。

有一手啊,郭龙王!

面对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郭通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手掌死死捏着,落在外人眼中,更是深不可测的表情。

“走!”

扬州龙王一脚踹开椅子,冷冷的扫了朱老秀才一眼,掉头就走。

而这狗头军师嘴里更苦,焉头巴脑的跟了上去,半句话都不敢说。

死一个拳师,等于自断一臂,你还指望这金主能有什么好脸色。

项狱修长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嘴里似笑非笑,刚刚说实话,连她都准备要插手了。

虽然铜卫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但在身体各项机能的开发上,的确已经到了拳师层面上的巅峰。

但拳术搏杀是不能这么算的,只要不是真的铜皮铁骨,一招击中要害,天王老子都要毙命。

铜卫差的就是这一招之力!

‘毕竟是兵部武卫司的失败品,也就在拳师层面上玩玩,连镇魔校尉和捉妖长吏的作用都不如,虽然都是失败品。’

项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既然生死签抽完,各位就请回吧,接下来,扬州漕口要处理家务事。”

老乞丐九爷干咳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老人家不能激动,不过见识多了,想激动也难了,难得情绪上涌,这口痰吐的真痛快。

很快,场面上就只剩下郭通一伙人,还有项狱这位淮河龙王。

不仅是因为这是人家的地盘,而且这赌档擂台,还有人家的股份。

暗门打开,一个黑衣精干的中年人站在阴影下,脸面微微下垂,抬起时,两只眼珠子泛出恶狼般的色彩。

“嘿,哈哈哈哈……”

李达咧嘴笑了,大笑出声。

谁能想到,扬州运河上的一次简单的打劫,最后落的却是这一场生死擂台。

若说真有什么仇恨,不大。

但刀是我的,我不给你,你不能抢。

你抢了,就别怪我拔刀子相见。

“郭老大,小弟刚刚的表现有没有让你满意,”李达盯着郭通的双眼,一字一句,“接下来会让你更满意的!”

第一百零二章 历史级的拳神

李达已经很累了,普通拳师最多五到六记独门劲,就已精力耗尽,两场拳师级的搏杀,他整整打出了七记。

他的极限是九记。

这种消耗,不仅是体力,还跟内脏的抗压程度,经络血管的扩展,乃是筋骨强度息息相关,毛孔开闭,看似一打一炸,甚至与人体的八大系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尤其对手还是以逸待劳的打法高手。

这公平吗?

不公平。

但江湖只谈生死,不谈公平。

杜五脸上没了以前的戾气,多了一种平淡的色彩,看透了生死,拳术就会升华。

眼神凶狠,是纯粹的凶狠,不夹杂着一丝情绪。

最早的拳术,不就是人类与野兽搏杀间转化来的技巧么。

这种人最恐怖!

然而最先出手的却是李达。

走马,穿腿,开门炮!

左臂一抖,做了炮架,拧腰、切髋、顺肩,上中下三盘成一整劲,轰向对方胸口。

这一记炮拳不再是强催气血,消耗内劲,而是拳架子架出的炮台,一旦对方架下,炮台立刻可以换掌冲拳击腹。

杜五单掌似架实托,腹部一缩,喉咙口‘嗡’的一声响,手掌像是掺着铁丝的棉胎子,往下压,盖的人变不了劲。

坤为腹,艮为手,坤上艮下,这在卦象中叫地中有山,步步高升,脚跟一绷一蹬,足前掌趾根部踢向李达小腿大筋处,杜门拳的叫点子腿,看似轻飘飘,其实最阴毒。

刀尖是一个点,枪尖也是个点,人体各处同样有无数个点。

李达面对这样的腿法,没有刻意的高架,五指一扣,脚跟离地一转,小腿肚子上,肉最厚的地方挡在对方脚面前,硬吃下这一记后,化拳为掌,扬掌盖脸,五指鼓起,风声一炸,像是捏西瓜一样压来。

这一下子变化,杜五的探步就像是自己主动把脸给伸过来。

就像是皮筋弹在墙面上的脆响,杜五肘尖为力点,突忽一弹,撞在掌面上,而这一记弹肘,正应了点子脚后的变化。

肘掌相撞,李达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的劲力,手掌一麻,而杜五则感觉一股雄浑的阳劲压在肘面,覆及整条大臂。

杜五借此机会,双臂瞬间缩起,同时脚走阴阳鱼,反身拍、撞、跌,就像只灵活的猴子。

倘若他的徒弟看到这一幕,定会大吃一惊,以前的杜五,凶狠毒辣,招招致命,非死即残,杜门拳给他打出了偌大的恶名,但是现在倘若不看脸,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闲散的老道士,伸伸胳膊摆摆腿,出手不带烟火气。

“打法的精髓不在拳术里,而在拳系中,杜五总算是开窍了。”

老乞丐咂咂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酒杯,抿了一嘴。

好拳如好菜,佐酒。

拳系不是武林门派的概念,非要算的话,可以称之为某种学术流派,峨眉拳系是七大拳系中最接近道家的,内家的概念也是最早从道家提出来的。

内家拳向来是轻描淡写间,伤人于无形,而拳术风格的转化,不是除了杀机,而是将杀机藏入刀口中,一旦拔出,出鞘见血!

“坐金銮也坐的不错。”

如果说杜五是个老道士,那么李达就是端坐皇座的帝王,拳脚变化间,能令风云变幻,手脚表面经络鼓起,像是紫黑色的厚皮,一招一式,气势浑然一体,拳风烈烈,挡不住一拳,就必然挡不住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单从利益上看,李达被江湖义气架着上擂台,是极不明智也没有好处的事情。

但李达还是上了,不是他头铁,而是他有种冥冥的预感,还恩、报怨,生死间精神的洗礼,会让他彻底稳固靠着‘投机取巧’突破的拳神境界。

身体濒临极限,但精气神却在三场搏杀中,攀升到一个巅峰。

**打法的**不是道家世界观的**,而是秦王扫**的**,重在气势、气魄。

这种劲力变化中的拳神才是真正的坐金銮。

耳际风声一闪,李达看也不看,回头一拳轰出,好似拉功放弦,放出去后便管也不管,同时两侧刁钻气劲冒出,杜门鹤抬头,劲力发出比鹤头还快。

李达沉肩坠肘,气血倾泻而下,两条手肘便挂下来,两两相撞,大音无声,两股劲相互抵消间,也消去了声音,只不过李达肘尖湿漉漉的,而杜五手心同样汗湿一片。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二人打的怎么激烈,都没互相看对方一眼,李达双眼似眯非眯,而杜五压根闭上了眼。

“走架时无人若有人,对敌时有人如无人,这二人已经完全在靠打法的本质搏杀,心灵沉浸入精神世界中,有意思,擂台上无论是谁最后活下来,拳术都会真正的脱胎换骨。”

“这二人会不会力竭而死?”断指刘担心道,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站在哪一方了。

“接下来,谁先被诱出独门劲,谁就会输,”郭通道。

“不对,谁先打出独门劲,谁就会赢,”项狱淡淡道。

两位龙王互视一眼,眼中好似有火花碰撞。

拳师级别的较量,三分靠打法、三分靠应变,最后四分,是独门劲。

就算是杀人虎这种体能怪物,也扛不住独门劲的连续轰杀,普通拳师更是一拳能轰掉半条命来,什么时机打独门劲,怎么打独门劲,就成了胜负的关键。

独门劲出手前是无有预兆的,每一种独门劲的变化更是千差万别,怎么预判,怎么打劲,在武行中是一门大学问。

李达连战三场的体力肯定是比不过杜五,他也不可能维持这种均势一直到体力耗尽,所以死前必有爆发,而这种爆发一旦被杜五控制,就会像第一场俊仔那般失败。

这就是郭通这位扬州第一打家的判断。

杜五也料到了这一点,潇洒之中,锐气越来越重,杜门拳一气、二力、四相、五虎、**、七星、八卦,七种打法让人眼花缭乱,尽汇成四肢打法,更别说还参杂着四大家、四小家中的其它拳术。

就像是梨花暴雨,将李达裹住,而在繁杂的变化中,背部猛的一鼓,双手一缩一弹,前手指节爆胸,后手刀指戳肺,速度炸裂,快的不可思议。

好似一只大龟壳,壳里钻着鹤脑袋。

鹤形龟打!

凭借着内家弹板术和打法融合,杜五竟然打出了堪比独门劲的招式变化。

“漂亮!”

峨眉拳系有一个外号,内家拳王。

李达逼不得已,身子一晃,横拳马架,撞开指刀,但是指节钻到胸口以上半寸,化作鹤嘴一啄,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钻出一个血洞。

杜五瞬息变招,

鹤缩龟靠,铁壁横江!

身子‘崩’的一声炸响。

鹤一缩头,杜五借势弓背砸来,就像是座铁皮凸盾,脱开衣衫就能看到背部筋肉骨骼凝成一块大肉板。

他为了练成这一招,曾在一座大石碑上撞上千百次,最后撞的石碑‘嗡嗡’作响。

对方硬挡这一击,必死!

躲开这一击,折钢劲甩手便打出,断人筋骨。

李达退无可退,右脚猛的一蹬栏杆,身子半跃而起,拳影一刁一缩,落在对方背上,正好戳在杜五背部气血汇聚之点。

‘他怎么知道!’

杜五背上一软,两人同时拳架散乱。

李达闭眼,心神沉入那条千年以来,从隋朝开始那条浩浩荡荡,贯通南北,人力首次改造自然的滚滚大江。

运河的主流,成了躯干。

运河千百支流,化作了血管经络;内脏、肌肉随着血水涌动,好似运河上的数百万斛江淮米粮,身体内竟发出涛涛江流的暴动声。

顺天之势,借人之力,这一拳,便是天人合一的一拳!

杜五的喉咙口向内塌陷,皮肉血管碎成血水四溅。

两人同时砸落在擂台上。

只不过率先躺下的,已经是一具死人了。

“怎么会!”

老乞丐头一次变了脸色,他和杜五的判断一样,都认为李达无有半点胜算。

“拳能通神便是拳师之境,神是神韵,最深层次的拳神便能摹刻历史的走向变化,超越一切外相神祗,历史级的拳神,同样能够在短时间内侵蚀到别人的拳神中,模拟敌人招式,鹤形龟打一出,这小子自然便算出蛇能破鹤。”

项狱看着死不瞑目的杜五,缓缓道:“所以说,谁先打出独门劲,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郭通面色阴沉如水,水底鬼、棍三爷、李四九这些扬州打家将李达团团围住,面露不善,其中黑心蚊几个杜五的老兄弟更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手都摸到了腰后的刀柄上。

“好兄弟,干到不错,跟我回去,我带你治伤,以后杜家武馆就是你的了,”郭通哈哈笑道,做势欲抓李达。

项狱默不作声的挡在他面前,同一时间,小门外脚步声急促响起,上百号人影围住了这十几人。

“怎么,老弟,你不听你大哥的话,还是你不想守漕帮的规矩?”

郭通笑容不变,看也不看他人,紧盯着李达。

李达手肘撑起身子,上半身血糊糊的一片,脸上带着笑,忽然丢来一块令牌,黑黝黝的牌子撞在地面上,发出金属声响,大大的‘尉’字,显的格外刺眼。

“大佬,奉五品镇魔校尉项狱之命,下官有重任在身,暂时不能回漕口做事了。”

“郭爷,您的规矩,没有朝廷的规矩大吧?”

第一百零三章 郭氏夫妇

三日后

雨水朦朦胧胧,落在青石台阶上,落在小桥流水中,还落在浑浊上升的水位上。

淮安府居民可以松了口气了,酒肆街面上,那些眼神凶恶的短打汉子一批批的出了城。

漕帮生死签抽完,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平常狠捞油水,这时候不得不来一刀了。

你不自己割,漕运总督就要给你来一刀了。

而说到底,这些漕口的话事人在乎的不是人,而是撒出去的银子。

扬州龙王郭通就站在甲板上,已经有些肥胖的身躯被雨水一浇,仿佛抹去的伪装,将骨子里的凶悍气质拔了出来。

“郭爷,不通知五爷就开船吗,”船工胆战心惊的问。

“你以为他会来吗,套了身官皮子,这里又不是自家地盘,呵,我这位小兄弟翅膀是真长硬了。”

脚步声响起,黑心蚊顶着雨水爬上了船梯,背后跟着四个面无表情的恶汉,船工咽了口吐沫,他看到对方脚面上还有一滩没干的血迹。

“都处理干净了。”

黑心蚊招手,背后递来一口木盒子,郭通用指头挑开,炮仗叔皮肤惨白、五官撑开、满脸惊恐,脖子上的皮肉似乎切的不整齐,脑袋在盒子里晃来晃去。

郭通面无表情的看着,雨水打在这中年老男人的头颅上,顺着头皮滑落,像是在流泪。

“炮仗跟了我多少年了?”

“从码头上做事起,差不多有十年了。”

“我对他不好吗?”

“扬州造船场是工部衙门督造的十六座大河场,当初大哥为了把这老东西强塞进入,给提举司洒了不少银子,还欠一个大人情。”

“那你说,他为什么背叛我?”

黑心蚊犹豫了一下,道:“好像是大嫂通了官面上的关系,给他儿子在苏州织造坊找了个好职位,他们家在苏州的大宅子,都是大嫂给置办的。”

“呵,又是官面的人,下九流再怎么说也是下九流,拼死争出的利益,比不上官面上的两张嘴,你说,良白羊那个小贱人为了在我眼皮底下放个人,是不是又跟哪个官老爷睡觉了?”

黑心蚊低头,不敢回答。

“回头找个好地面把他埋了,老东西跟了我这么久,不能让他死无全尸,”郭通合上盒子,面无表情的道:“顺便还有他的儿子、儿媳,还有那个三岁小孙儿,让他一家老小在下面团聚。”

“……是。”

“监视老刘的人安插好,他儿子刘平安只要还控制在我们的手下,他就不会有二心。”

黑心蚊犹豫了下,小声道:“断指刘毕竟是老兄弟,就算那小子救过他的命,大是大非他还是能分的清的”

郭通冷笑道:“朝廷上的大是大非那才叫大是大非,我们的不算,江湖上十个扬州龙王,比不上上面的一句话,当年漕帮第一罗祖爷怎么被朝廷害死的你不知道?”

“你以为那小子势单力孤,我告诉你,现在势单力孤的是我们,官面上的两条线,一条是漕运师爷的,另一条是京城里,跟我们打交道的那些低级官吏关键时刻能顶个屁用,本来只要给我三年时间,我就能彻底拉出一条网来,黑白二道通吃,但现在这两个人都要反我!”

郭通表情变的狰狞而扭曲,甲板在他脚下‘嘎吱’‘嘎吱’直响,一座千料的大船,仿佛船头要被压的沉下来似的。

黑心蚊眼神狂热的看着这一幕,在他眼中,郭通是无所不能的,低声道:“郭爷,怎么办。”

“只要官面上不动我,江南武行人没一个能压的住我,所以那封信一定要追回来,还有,跟罗法说,他提出的条件我答应了,只要那位皇子殿下能撑我,我郭某人也是可以做朝廷鹰犬的。”

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半个天际,郭通就像是闪电化作的巨人,撑天支地。

“我那位小兄弟在淮河龙王这里,我是拿他没法子,但只要他一旦出了城,派人斩他,斩死他!”

……

扬州城,醉人馆中,良白羊一身红纱罗裙,眉眼妖娆,身材高挑,前凸后翘,面若白玉,眉心梅花映衬,比起清倌人多了一丝妩媚,比起浑倌人更有动人的气质,难怪杭州妓行的人都说,醉人馆里最上等的窑姐儿,其实是不出阁楼的那位。

大门打开,侍女小梅气呼呼的走了进来,活泼的脸上满脸愤怒,“良姐,你不骂骂他们,这些人连我进去都不让进,他们天天挡在门口,我们怎么做生意!”

“没什么,叫你去东南大街锦铺子买的糖蒸酥酪买回来了吗?”

“喏,就知道姐姐你最喜欢吃这一家的了。”

“先服侍奴家沐浴更衣吧,”良白羊看着门口若有若无盯着自己的几个大汉,露出一丝妩媚笑容,红纱褪下一半,露出粉嫩如白豆腐般的香肩,还有紫色亵衣的一角,声音沙哑道:“怎么,奴家洗澡你们也要看?”

几个郭通心腹面色讪讪转过了头,不管怎么说,她依旧是大嫂,哪怕他们是负责监视的。

良白羊赤身入浴,洁白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透过房间里的隔纱,隐约可见窈窕的身姿,还有是不是传来的‘咯咯’嬉笑声和拨弄水声,听的人面红耳赤。

忽然,妩媚的嬉笑声止住,就连水声也不见了。

几个心腹大汉互视一眼,其中一个敲了敲门,没有动静。

几人面色一变,猛的撞开大门,冲了进去,就见浴桶空荡荡的,浴桶旁边,是捏碎的饼子,而在床边上,站着的是身裹浴巾,露出洁白小腿和香肩的良白羊,正冷冰冰的看着他们。

“大嫂,我们不是故意的。”

几个人讪讪道歉,眼神狠狠的偷窥了几眼后,便欲出门离开。

“既然来了,那就全都留下来吧。”

大门无风自动,‘啪’的一下关了起来。

撕咬声、咀嚼声、还有被捂住的尖叫声。

大门再度打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良姐,你下次让你儿子附我体,能不能不要让它啃人肉,呕~”

小梅指甲、嘴巴上鲜血淋漓,正趴在床上对着一个铜盂干呕。

对面的浴桶里,一个小木盆飘来飘去,不时响起尖锐刺耳的‘咯咯’声,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婴儿正在玩水。

堕婴天生戾种,生来便是厉鬼,也就是阳司中‘庙’级的鬼怪,一旦附体,附体者便会力大无穷,性急凶残,普通刀器难伤。

而地面上四具扯烂的尸体,便是最好的证明。

良白玉怔怔的看着纸条上的内容,忽然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鸭儿,你爹在淮安出了好大的威风,连续击败了三个拳师,还有一个是杭州最厉害的打家,现在江湖上都在传他是漕行第一年轻高手。”

“咿呀!”

空气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良白玉肩上的白肉塌了塌,纸面上倒映出一颗拳头大的纯黑眼珠,正直勾勾的看着它不懂的文字。

“走吧,我们去找你爹去。”

“良姐,外面都是郭老鬼的人,你怎么出去,”小梅连忙劝道:“姘头虽好,但安全第一啊。”

“今日是江宁布政司的姚大人巡视杭州,他那三房小妾是当年和奴家一起出行的姐妹,呵,我倒要看看,他郭通的心腹,敢不敢拦布政使的座驾。”

“姐姐,你这次再出去了,想回来就难了。”

“我会回来的,奴家看男人走眼过一次,不会走眼第二次的,乖鸭儿,我们找你爹给我出气,”良白玉淡淡笑道。

“咿呀!”

“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吃人心脏,脏不脏,要吃以后吃熟的。”

“咿呀~”鬼婴委屈的叫了一声。

一颗飘在空气中,还淋着血的跳动心脏往后一丢,正好砸在小梅铜盂里,小梅两眼瞪直,喉咙一起一伏,‘哇’的一声,呕吐物喷射而出。

第一百零四章 千里单骑护嫂

淮安府的园林虽然不如苏州一带有名气,但也是名甲一方。

李达本以为狱姐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应该好这一口,结果被带到项府一看,呵,差点没以为来到白虎节堂。

墙壁两侧挂满了虎毛熊皮,还有更多珍贵的皮毛。

铁凳、铁椅、还有石锁、铁链、木制箭靶,还有练习马上枪术的草人垛。

大堂中间还摆了一座三足大鼎,鼎上刻着长满利齿的龙首怪物,听说这叫‘霸下’,就是大禹用来抗碑镇洪水的那尊神兽。

李达曾好奇的问过,狱姐到底是不是霸王后裔,史书上好像也没说过项羽有后代。

‘项本是姬姓国名,被齐桓公所灭,子孙以国为姓,真要计较的话,我这一支勉强能跟项燕牵扯上关系。’

李达算了算,项燕好像是项羽他爷爷辈的,那还真可说是项羽的项,顿时肃然起敬,这鼎,说不定是项羽他老人家肛过的。

他的伤势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了,其它的小伤还在其次,被杜五戳断了一截肩骨,还有杀人虎那‘爬硬山’那么一贯,背上青黑一大片,加上之后的坐金銮打法,强摧劲气,好几处骨头都有错位的迹象。

好在狱姐每日都亲自给他换药,并用内劲催打,倒也没留下什么病根子。

经此一战,李达除了打出名头外,最大的好处,便是拳术彻底登堂入室,对于身体内劲的掌握更加细微,拳架变化间,内脏血脉各部位功能完美呈现,气血从内脏到身体各个部位畅通无阻。

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拳术收入全身上下四肢百骸中,太祖长拳圆满。

期间,俊仔过来拜访过数次,二者相谈甚欢,进而交换了拳谱,俊仔用广福法师的五字发声术,交换了李达的六合打法的精髓。

武行中,同一拳系,同一拳种,便是天然的师兄弟关系。

比如同是太祖长拳打家,李达哪怕是在擂台上把俊仔打死,其同门师兄弟也严禁报复。

但若是俊仔修炼的不是同一拳术,便等于结了血海深仇,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的武擂中,拳门上下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要报仇雪恨。

同一拳门的招牌弱了,拳师便抬不起头,拳术传承就要断,这也是一种利益关系。

相反,若是能给拳种增光添彩,哪怕素不相识,也等于欠对方一个人情。

李达之所以饶过对方一命,便是因为同是太祖长拳,自己放过他,这胥家仔只会对自己感激,而不会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房价必上涨的那一套。

俊仔在李达面前演练了一遍六合打法后,李达摇了摇头,道:“太祖长拳像你这样打,是没问题,但要像我这样,练出盘龙劲就极难,你看我。”

说完,他便吞咽了一口气,从喉咙开始,全身上下依次‘嗡嗡’滚荡,连成一片,好似大江上浪涛汹涌,忽然踏步盖掌,手掌一翻一压,落在俊仔眼中,便是皇天玉玺盖在圣旨上,奉天诰命,盘龙升降。

只一招下去,就给俊仔一种六合打法穷尽,九州号令,避无可避的感觉。

好在李达正在养伤,只略微比划一下便就收手,解释道:“缠丝劲你懂,盘龙劲比缠丝劲更深一层,但并非两种,而是内劲发力结构中的深层次变化,不仅重力嫁接在筋骨、内脏中,而且要扩散到所有毛细血管上,像是南北一条大江,分出成无数支流,支流合一,化作打法……”

在太祖长拳感悟方面,李达绝对是大师一级,更不用说他把现代人体力学的理念混入其中,不仅是俊仔感悟颇深,就连不知何时走来的项狱也有了一番特别的感悟,美眸中异彩连连。

“拳神是身体变化的精神反应,你要想跟我一样,只能从太祖长拳的内劲入手,缓缓改造,毕竟你不是我,没有历史级别拳神,不是打法上的天才,”李达大言不惭的做了总结。

不过对于天才这一说法,俊仔和项狱都深以为然,这具身躯今年才刚刚满了十八岁,拳龄不足一年,已是贯通两种拳劲的拳师。

这种表现,完全不逊色于从小修炼的武行子弟。

“可惜老和尚说我根骨好,但心浮气躁,能有小成就,但不是弘扬衣钵的大才,所以只教了我一年便走了,若是换作五爷你的话,怕就正式收入门下了。”

俊仔扶起头发,露出一张英俊带野性的笑容,朝李达暧昧的一笑,吓的他倒退好几步。

自从知道对方是个双插头后,李达就刻意跟对方保持距离,帅哥虽好,但这不是搞基的借口。

当然,只要不搞基,这人的脾气是很符合李达的胃口,真诚,不做作。

李达也向对方请教了五字发声术的一些难关变化,俊仔知无不言。

如果说呼吸法对应的是武行基本功,这发声术就是一种辅助呼吸法,借助特殊的发声韵律强行催动五脏,逼出气血,是一种内家爆发性的技巧。

倘若在与杀人虎搏杀前,他学会这一招,就不用冒着体力被耗尽的危险,强行催动独门劲。

“是时候换药了。”

眼见二人聊的火热,项狱不得不插口。

狱姐今日简单的一个白裤白褂子,素面朝天,像是民国时期的女学生,但高挑的身材,冷傲凶悍的气质,却不是女学生能有的。

李达脱下上衣,落出一身颇有规模的肌肉,任由对付手指抹上药膏,像刀子一样在身上割肉,痛的龇牙咧嘴,补药的药性会随着这种劲气内打,渗入体内。

内家打劲李达也能做到,但像这般轻描淡写,就完全想象不到。

有极大的可能,对方已经炼化了皮肉里的神经末梢,割肉为刀,感应人体,这是神乎其神的境界。

俊仔见状,暗中伸出了个大拇指,李达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在苦笑,在这位御姐的眼里,或许压根没有男女之别,之所以做这些,只是因为当初的那个承诺罢了。

但就算是这样,逼也是要装的。

“恩,狱姐,麻烦安排一艘船,我过两天回扬州。”

项狱手上动作一停,眉头一扬,道:“你真以为有镇魔校尉的这层皮子,郭通就不敢动你?”

“我有我的打算。”

李达还有一张底牌,在扬州,他可以动用龙王神像之力,真要肛起来,谁怕谁还真不一定呢。

最主要的,炮仗叔给自己的话语间,透漏着大嫂要跟郭通摊牌的意思。

做为大嫂的贴心小马仔,他自然要尽早赶回去助阵,万一大嫂凉了,他岂不是哭都没出哭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五爷你可要想好,”俊仔也劝道,虽然他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是李达现在的状态,普通的打家都能完虐他。

“我得到消息,郭通夫妇似有不和,良白羊被人暗中监禁,我还听说,你与那位良白羊,似有一段情?”

项狱看向李达的眼神,透着一丝古怪。

俊仔更是浑身一震,不顾重伤之躯,拼死救嫂,这是——情圣啊!

李达脸一黑,这是谁传的谣言,简直胡说八道!我和大嫂是清清白白的,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咱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良想法。

纯粹只是想找机会弄死大哥而已!

“你可得想好了,我的手可伸不到扬州,”项狱面无表情道。

“大丈夫岂能托庇于女人裙下!”迎着对方冰冷的眼神,李达脖子一缩,讪笑道:“我既然回去,肯定是有把握的,水灾一旦爆发,我肯定会回来履行诺言。”

不知怎么,李达要回去的消息就落在了胥爷的耳中,这位海盗头头第二天就带着一堆狠家伙拜上门来。

“老子平生最佩服关二爷,如今还要加上你这个李五爷,要的就是救嫂这股气势,看好咯,三十杆火铳、一千发铅弹、三大箱火绳火药,哪个扑街谁敢挡你五爷,就是跟我胥爷过不去!”海盗头子拍着胸脯叫嚣道。

看着黑灰色的枪杆子连成一排,李达嘴角抽搐,老子这次是去解决漕帮家务事,不是去杀官造反。

你丫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黑狗子

运粮的漕船基本上都是浅水的木船,而御姐给李达准备的,是足有一千料的遮洋海船,上面挂着江淮四的船旗,代表的是淮河的舵口,跟这种长近三十丈的大船相比,其它漕船就如小鸡仔一样。

“这船叫镇狱,是我最喜欢的一艘船,用的是当年三宝太监的船图,龙骨用的百年桐柏木,能镇摄‘庙’以下的水鬼江妖,所有江流大河附近的镇魔校尉,基本都有一艘这样的船只,你要是还没死的话,也可以准备一艘,虽然机会不大。”

李达苦笑,将肩上的绑带拽了拽,闻着江里的水腥味,道:“狱姐,不带你这么咒人的,大嫂我肯定是要救的,万一哪一天您老人家也出了事,我肯定,咳咳,会通知上级衙门来救你。”

迎着御姐冷冰冰的眼神,李达倒退一步,强行解释:“御姐您老人家都解决不了的麻烦,那我肯定也是搞不定的,送死多不划算。”

“知道为什么那海盗头子为帮你吗?”项狱转过了头,忽然道。

“不是说我有当年关二爷的风范嘛,我觉他很有眼光,我这漕帮李五爷,和二爷都是爷字辈的,极将义气,对大嫂两肋插刀……”

面对着御姐越发危险的眼神,李达知道不能再皮了,讪讪道:“大概能猜到一点。”

“一是人情,毕竟几十个漕口的人都看到我放了俊仔一马,这人情不早还,便会越压越重,二个,多多少少也是存了拉拢我的意思,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我就把郭老大掀翻了呢。”

“你还不算太傻,于他来说,你要死了,正好人死债消,你若是没死,又被郭通追杀,他正好趁机庇护你,你再怎么说也是个天才拳师,拉拢的机会难得,你要赢了,呵”

御姐打住话语,斜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这眼神让李达很受伤。

“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不下一注。”

李达琢磨了下,觉的还真是这么回事,这胥爷嘴上挂着义气,打骨子里却是个投机者,目光一转,道:“既然人家都看好我,御姐你不如也投我一笔?”

项狱没有接口,道:“江湖事江湖了,但天下之事,那都是朝廷的事,你想要以小博大,只能走官面上的路子。”

李达面色一肃,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小心郭通,他很强。”

很强,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

“我和他打,没有稳赢的把握。”

李达心一缩,脱口道:“他是大拳师?!”

“应该没有,不过已经摸到了那层门槛,你小心别把他逼急了,他一旦疯起来扬州城里没人能制的住。”

“不是大拳师,那就是拳师,同一个层次的,差距能有这么大?”

若说李达不是郭通的对手,他信,但是拳师层次能强到没人制服的了他,那就超乎他的理解范围了。

那位传说中,被打行青皮乱刀砍死的何拳师,不也是拳师么。

就算是李达自己,找上十几二十个人,带上刀械把他堵在巷子口,逼迫他体力耗尽,独门劲打完,那也是分分钟凉凉的节奏。

拳术再高,也怕菜刀,怕的不是一口菜刀,怕的是几十口菜刀一起剁来。

“他不是拳种拳师,他是拳系拳师,他体力内劲的强大,在你的想象之外。”

随着项狱的话,李达的表情渐渐严肃了。

拳系拳师和拳种拳师的不同,拳种拳师只精通一门拳术,而拳系拳师,至少也是精通三门以上拳术者。

有道是学拳容易改拳难,假如学会一门拳术的难度是一,那么再学一门拳术,难度就是十。

打法易学,但拳种的精髓在于借助种药改造人体发力结构,第一次改造后,第二种拳术就等于在一种发力结构上再加一重,就像是搭积木,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到时候不仅两门拳术倒退,人也要彻底废掉。

再往上,难度叠升,宛如登天。

但一旦成功,就能彻底掌握住周身气血、五脏消化、呼吸分泌,进而真空不坏,人体如果是座烧炭的大火炉,拳术就能够将人体的火力封起来,不说长生不老,但也能在老死之前保证筋骨强健,精力旺盛。

郭通就走在这条路上,他若真是拳系拳师,便至少贯通四门拳术,普通拳师一场搏杀的极限是五记独门劲,而他至少是二十记,二十记独门劲,四种不同变化,就算是真铁也能砸裂了。

而且拳系拳师最恐怖的是恢复能力,体力从消耗殆尽到恢复,一炷香,一盏茶,甚至是仅仅十几个呼吸间。

按照御姐的说法,她自己的极限,能在体力消耗殆尽后,冒着暗伤的风险,强行爆发,十个呼吸间便能再战一场。

这种水准,已经无限接近于小黄人口中,败敌、杀人、大战的最后一个层次。

并不是提着口刀上战场厮杀就能叫做大战,在这魔改般的世道,拳术的上限被拔的很高,数千上万的甲马骑兵冲杀而来,没有充足的体力和爆发力,你怎么可能存活下来,乃至冲杀过去。

郭通要是无限接近于这个层次,除非是阳司的高手,或者是七大拳系中的厉害角色,单在扬州城里,对方的确是可以横着走了。

李达突然想到,胥爷这个海盗头子突然给自己带了三十杆火铳,是不是早有预谋的。

“我上去了。”

伴随着复杂的心情,李达这个漕帮的五爷,登上了镇狱船,迈上千里走单骑的第一步。

……

一路无话,一天一夜转瞬而过。

李达这天早上,闲极无聊,玩起了这个时代的枪械。

朱元璋打天下时就在军队中大规模使用火药武器,禁卫军三大营中的神机营就是纯火器部队,除了火铳火炮外,还要什么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千奇百怪。

当然,那时候的火铳应该叫火门枪。

胥爷给李达的火铳是改良版本,火绳枪,枪上有一金属弯钩,固定在枪上,并可绕轴旋转,另一端夹持一火绳,导入药泥铅丸,点燃火绳压入火门里;李达这种新手两分钟能开一枪,射程按照胥爷的说法,能打百步,准不准另说。

肋下一紧,枪口里窜出的一串白烟,还有鞭炮的炸响,李达陷入沉思中。

火绳枪的升级版本好似是燧发枪,有击锤,就要有弹簧,但做弹簧是要用到车床吧,这似乎是门赚钱生意;不过听胥爷说,福建商人好似在研究这种类型的机械了,mmp,又不给我攀科技树的机会。

不过说实话,哪怕是燧发枪研究出来,除非批量使用,对于拳师级别的也没啥威胁,一来射速太慢,二来拳师的爆发性,十丈内你连开枪机会都没有,还有最后一点,用种药改造身体,对于危险程度隐隐有一种感应,尤其是箭矢枪械这类远程武器。

或许当这魔改般的拳术炼到宗师境界,也差不多是美国队长的层次了。

“李爷,你们扬州河段黑狗子的多吗?”项管家抽着旱烟,随意问道。

这位是御姐家里的老人,专门负责帮李达运送到位的。

“恩,哦,是有不少。”李达瞬间反应过来。

漕帮人被外人称为水狗子,意思是靠水吃肉的人,虽然凶狠,但有规矩,还有一类靠水吃饭,则没那么规矩。

比如,把客船开到渡口,停篙不前,勒索财物。

强霸渡口,不给船只停泊,敲竹杠。

又或者潜水至船舱行窃,叫攥底子,潜伏水中,趁船行过抢劫,这种水盗叫水活鹭,或者用竹竿子伸入船舱勾人包袱,这叫挖腰子。

这些偷盗抢劫的人,表面上跟漕帮舵口没啥关系,但其实不是漕口的人,就是给漕口一大笔抽成,这些人就叫做黑狗子。

郭通手底下就有这么一号人,外号水底鬼,是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在洪门大会中封为花官六爷,主巡江之职,巡着巡着自己就抢起来了,还挺有讽刺效果。

项管家敲了敲旱烟,咧开一嘴黄牙,“喏,那不就是么。”

只见在不远处的江面上,几条快船若有若无的将镇狱号包围,上游弯道处不知怎么冲下好十几根擂木,若有若无的人头从水底隐现。

其中一条船上,刘黑首指着甲板上的李达,肉痣因兴奋而通红,狞笑道:“就是他吧。”

水底鬼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六章 人骑赤兔 我开高达

李达眼一缩,快步走到栏杆前,不知何时起,几条表面上是乌篷船,掀开篷子却是小一号的蜈蚣战船,将他们围成一圈。

摇船桨的精瘦汉子们满脸煞气,手边是金属光泽的刀面,腰上还挂了几根水刺。

领头的胖仔一身横肉,鼻旁的肉痣显的格外恶心,腰间两口翠叶短刀,两只手倒是格外纤细漂亮。

‘领头的叫刘黑首,是个积年老匪,手下十几场人命案子,水底鬼跟他们吃过酒,帮他们销过赃,他的刀子,斩过拳师的脖子。’

断指刘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

几艘小船,正像是恶狼一样围绕过来,船上人比恶狼还狠。

李达莫名的想到了一段京剧。

‘闯东岭斩孔秀直奔河南~’

‘闻音信兄长他栖身河北~’

‘封金印辞曹操某如愿得扬鞭~’

‘过五关斩六将保二嫂东南西去~’

哦,不对,这一段不应景,应该是这一段。

‘事出蹊跷费思量~兵不厌诈防埋藏~深夜静刀铃响~恰似那战鼓咚咚扣甲忙~’

好像也不对。

“五爷,可要搭把手?”项老管家弓着腰问。

“搭把手,那就来一手吧,”关二爷,不,李五爷如是道。

“好嘞!”

甲板上忽然传出沉重的拖拉声,五尊黄铜吞口,铁轮子架着的炮管从暗格中拖了出来,在李达呆滞的眼神中,项老管家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漕军退下来的老沉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黑洞洞的炮口,迎接着的是刘黑首等人呆滞的目光。

铅球大的铁丸被塞入炮管中,在一阵熟悉而复杂的操作中,船上炮手朝二人点了点头。

“五爷,开炮吗?”

李达举起一根手指,指着刘黑首的方向,一字一句:“给我他娘的放开了打!”

‘轰’‘轰’‘轰’‘轰’‘轰’

两只小号蜈蚣战船直接被轰的四分五裂,剩下的三口炮弹砸在水面上,炸起了数丈高的水浪。

其中一颗炮弹正好砸在了一个倒霉鬼的脑袋上,脑门硬顶铁炮子,直接炸开了花。

有一颗炮弹砸在了对面的船头,李达只看到刘黑首瞪大的眼神一闪而没,随即就被滚滚水浪淹掉。

李达心满意足。

二爷,您这从河南到河北,坐的是赤兔,我这开的可是高达啊!

……

夜色已深,这些天洪水泛滥,水位涨的老高,浪头很急,还裹着泥沙,更别提时不时跑出来的赃东西,就算是高达,也不能过夜河。

镇狱船停在距离扬州不到五十里的一座小码头上,再往前,就是扬州漕口的范围了。

刘黑首两眼透着凶残又暴怒的神光,躲在一艘民船上,一条膀子怪异的扭曲着,被简单固定住,那是被掀翻的船桨砸的。

坐在他对面的是水底鬼,这老小子常年在河道上做贼,看似木讷,实则最为机警,见势不妙,立马跳入水中,躲开了最早的炮轰血洗。

“你没跟老子说,这小子有炮!”刘黑首一字一句道。

刘黑首并不是姓刘名黑首,黑首的意思是悍匪之首,他能在淮河两道混上偌大的凶名,靠的也不是一手厉害刀术,而是跟着他的三十多位老弟兄,每个人都有一手精深的械斗本事。

刘家兄弟,江淮悍匪,聚如狼群,散无形影。

但水战只要没接弦,什么拳术打法都没用,白天大炮响了近二十发,他的一伙子老兄弟最后只剩下五个。

其它的,不是炸死,就是淹死。

买卖还没开张,这他娘的就直接破产了!

“我怎么知道这小子哪里弄来的炮!”

水底鬼两眼阴沉,他的损失不必对方差,纵横扬州河十几年的兄弟,断胳膊断腿,同样凄惨。

不是没有传言,淮河龙王弄到了火炮,但关键谁也没见过啊。

而且项狱大姐头除了少数几次开到淮河江心,对几个体型庞大的水底老妖轰上两下,这轰人的炮,还真是第一次使。

第一回合就中了大奖,这运道也是没谁了!

“等会从水底摸上船,只要上了船,炮就没用,事先说好,弄死了这小子,炮是我的,船也是我的,还要加钱!”刘黑首恶狠狠的道。

“我们扬州漕口,暂时没有跟那位女龙王恶斗的打算。”

水底鬼的潜意思,他们不会要这艘船。

拼拼凑凑,还剩下的近二十个黑狗子,借着月色,扎入了水中,往镇狱号上摸去。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头易觉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李达坐在船头的栏杆上,看着月亮,莫名的想到了大嫂,又想到了自己若是开着镇狱号绕扬州走上一圈,郭老大是什么表情,忍不住嘿嘿直乐。

“既然谁有武力都可以做扬州龙王,那我也可以做扬州龙王。”

“我的确是资历短浅,但大嫂资历深啊,我的拳术和阳司背景,加上大嫂的智慧,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呸,最佳搭档!”

脚下的影子在昏黄的油灯下不断生长,长出了爪牙,长出了犄角,长出了鳞片,水桶粗的身子在船上游走着,龙首上的两须已经探入了水中。

莫名而恐怖的煞气在积累。

五十里开外,龙王山上,最近香火大盛的扬州龙王神像上,金鳞片片,响起一声低沉的龙吟,袅袅白烟中,红灯笼般的眼珠子缓缓睁开。

“呵,扬州城里,暂时我还说了不算,但在这段河上,便是本龙王的地盘了!”

刘黑首好不容易摸到了船底,美人手还没摸出刀子,脚踝一紧,‘刷’的一下被拖了下去。

刀光哪怕在水深处,也化作一道精巧美妙的弧线,斩入了脚下的凶手,但刀光最终只在黑暗的水底下,剖开了一道水流。

刘黑首因惊恐而睁大双眼,他不相信自己这么倒霉,白天才被炮轰过,晚上就遇到了水鬼,冰冷的触手卷过全身,把他往水底拖。

可当他挣扎的向左右望去时,跟他一起潜入水中的兄弟们,全被拖入了水底,双手摆动的速度越来越慢,两眼渐渐呆滞。

他也紧随其后,犀利的刀术,对于水底的东西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呜、呜呜!’

脑袋因缺氧而肿胀,然后便是血管收缩带来的剧痛,浑身冰冷,失力,脑袋一片空白,最后意识消失渐渐在黑暗中。

水底鬼水性最好,死的最晚,他除了看到十多具尸体在缓缓下沉外,还看到运河底下,那一道无比庞大,仿佛整条大江所化的巨大黑影,以及黑影身上,那难以计数的鳞片。

……

“好累啊,回房间睡觉咯。”

李达伸了个懒腰,一步一晃,推开了舱门,见项老管家还在门口打盹,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拍了拍老人家的肩。

“别熬夜,等不着东西了。”

直到李达关上了房门,项老管家才睁开眼,精芒闪烁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下游十数里,水花声响,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翻出,肚皮鼓胀、五官扭曲,顺着江面往下飘。

然后,成群结队的鱼群架在尸体上,把这些尸体拖向本该沉没的贩鱼船上。

三道人影正放渔网打捞着尸体,仔细一看,却是早已没呼吸的贩鱼郎老三、徐五、阿鳖等人,浑身尸臭,仿佛行尸走肉。

鱼群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仿佛在念叨着。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第一百零七章 通漕皇旨

郭宅门口,十几条大汉或蹲或坐,脸上手上都有刀伤,裸露的皮肤上都是纹上的海妖河怪,两眼冷光,面极凶悍。

再往内,每个院子里都有一批漕帮打家盯守。

不同于狱姐儿的白虎节堂,这座八进八出的大院子充斥着江南庄园的精致富裕,用磨砖雕镂成仿木制的柱、枋、斗、檐椽;假山流水,仪门牌楼,人工湖面上金鲤点点,通着花园,小门里走出走出的十几岁大小的小姑娘。

正厅上还挂了十九副苏州彩图,就算是富商宅子,那也是儒商。

但是仔细一看,这种儒雅风流只是表象,骨子里是阴狠逼仄的恶气,假山里挂着片刀,丈二棒子做的书架,两口硬弩,藏在苏州巧匠亲手雕成的财神爷身后,呵!还有一溜排的大钢枪,顶在房梁上挂着。

这年头,看家护院的是可以带铁家伙的,尤其是武行镖行赌坊妓院,没这些东西看不住场子,但郭宅里面的铁家伙,合起来可以组成一个加强连了。

不过别说一个加强连,就算是一个装甲营,扬州也没人敢上门搜查,上一个打黑风暴中,叫声最大的三班捕头总官,齐家带口,一起填河去了。

兼并土地、欺行霸市、高利盘剥、网罗爪牙、挟制官府,只差勾搭权贵这最后一步,郭老爷就可以走向人生巅峰,从混混头头成为恶霸。

恶霸这词其实比地主豪强的逼格要高,豪强只是一地的豪强,而霸的本义是古代诸侯之长,《左传成公二年》:‘五伯之霸,勤而抚之,以役王命’。

不然你以为项老爷为什么要起个‘西楚霸王’的名号,显摆牛逼呗。

虽然他老人家最后也凉了。

大门被‘咣’的一声推开,大汉猛的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后,又懒洋洋的坐了回去。

“刑爷。”

“棍爷。”

“四九爷。”

“水爷。”

一溜排全是爷字辈的。

除了郭通几个心腹外,还有三个码头行的话事人,在大厅门口被堵了回来。

“几位爷,郭大哥在做法事,等一等吧。”账房黄弓着身子道。

“都什么时候,火烧眉毛了,郭老大还不急!”

“水底鬼的尸体都找不到,是鬼是人总得给个数啊!”与水底鬼交好的一个老兄弟急红了脸。

“人镇狱大船都绕扬州三圈,码头上现在谣言四起,是打是谈,给个数啊。”

“打什么,谈什么,自家人打自家人?还是说,淮河龙王的炮敢轰扬州城?”账房黄一句话把人堵了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棍三爷开了口,这红脸赤脚的老汉,说起话来硬邦邦的,像是铜锣敲板子。

“郭爷拜的什么神?”

“当年罗祖爷摆的什么神,郭爷今儿就拜什么神。”账房黄顿了顿。

“安清道尊!”

铜铃铛随风‘叮叮当当’的响,风吹布符法条,罗法一手持印、一手持令,口念混元天罡无量道尊咒,每念一句,法坛上八卦归魂镜就嗡嗡颤抖。

在绢、巾、金环、旌旗、镜、箭、弓的包围中,郭通泥涂额头、口衔玉璧、覆卧在地、叩头谢罪,两眼不再充斥着野心勃勃,就像是狂信徒那般虔诚。

这种斋仪带有原始特征,现在已经很少有道家开坛用了。

听到外面的吵闹声,郭通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

“静心、静体、内想赎罪。”

道家在开坛时的吟诵具体分为‘诵、赞、颂、偈’,合起来叫做步虚声,所采用的腔调据说是上界众仙云游虚空的吟咏之声,声音飘渺空灵,郭通只恍惚了片刻,就又陷入这种与天上神仙对话交流的虚幻世界中。

而法坛对面的安清道尊也很奇怪,衣饰极似三清老人,鹤发白须,却偏偏没有五官,而八卦回魂镜面在白烟灼灼间,似有一张苍老面孔。

“起礼、还仪。”

郭通睁开双眼,眼神中多了一种名叫‘虔诚’的意味,许久,才道:“安清道尊有何法旨?”

罗法摇头,道:“当年翁、钱、罗三祖师奉明廷督办粮运,立安清道友会,以上中下八洞神仙镇压水脉,向北方输送军粮,力保粮运不失,如今八洞法脉合我在内只剩三洞,道尊自此不显于人间,想要道尊下凡尘,只你一人信奉可做不到,需在扬州各处码头上开道场,尊神像,以供道尊法架。”

“我会做的,”郭通低头道。

“还有,关于你的那位俗世情侣,我师兄白、许二人已查出线索,不出数日便会捉来,你放心便是。”

“我不担心那个贱人,我担心的是她背后,你知道的,我现在能开洪门山头,仗着的是汉留的人情……”

说到人情,郭通面皮一抽。

“那也无需担心,洪拳拳系无非是仗着当年替国姓爷反清复明、恢复正统的功劳,才在武行中耀武扬威;我罗祖爷当年给郑家输送军粮,力保皇明北伐不失,国姓爷赐下皇旨保身,只要十三令箭聚齐,得到那道通漕圣旨,便是免死金牌,汉留的皇气也不能拿你如何,更何况,别忘了我们背后那一位”

郭通听了这话,心思稍安,女人和小弟都背叛自己,他现在急需的,是官面上的保护伞。

“以前的老舵口现在多数因为河道枯竭而罢用,以我多年的关系,花了数月功夫,花了重金,也只收集到四道令牌,更何况还有四大龙王的令牌,凭我的势力很难得手,我担心,这十三令箭能不能如期聚齐。”

“放心,等到了那时,道尊自然会有预示,”罗法眼神中闪过一丝奇怪之色。

郭通从法坛上站起,脸色变的凶悍而戾气,道:“请道尊放心,在这之前,这扬州城,我一定撑的住!”

就在这时,门口又嘈杂起来,二人互视一眼,郭通一摆手,把人放了进来,皱眉道:“怎么又闹腾上了,不是叮嘱过,道尊面前,不得逾矩的么。”

账房黄犹豫了下,道:“那小子进城了。”

郭通眉头一扬,复又冷笑连连,“带多少人进来的,淮安府的那个女人给了他多少人马,够我们这些人吃的嘛。”

“没有,那条大船绕城一周后,便开出了扬州河段,他是一个人入的城,直奔府衙,敲了鸣冤鼓。”

郭通面色阴晴不定,“他告我?”

“不,衙门的兄弟说了,他告的不是您,是库大吏洪老叔。”

库大吏洪老叔,洪门大会中被封的当家三爷(粮晌总管),也是郭通在扬州城内,经营的三教九流中的一员。

不仅是郭通,就连漕口的兄弟们都面露愕然,这二人基本上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扯上的。

“告他什么?”

“私吞漕粮!”

第一百零八章 不杀人 只诛心

半个时辰前,李达在各方眼线之中,大摇大摆的进了城,然后**的那么一转,转道衙门口,敲鸣冤鼓。

这一转,衙门里的大小官儿就全都傻眼了。

按照古代的法律规定,一般农忙时节,也就是每年的四月初一至七月三十日,除了谋反、叛逆、盗贼、人命、贪赃枉法外,一般婚姻田土等小案不与授理。

但这明显不是小案,漕粮关系着北方几百万军民的嘴巴,甚至是京城的皇粮,一旦出事,就不可能是小案。

而更倒霉催的是,扬州知府前几日才去江宁府述职,府衙中无人能主持大局。

刑房长吏建议拖而不查,遭到了所有师爷的一致反对。

衙门里山头林立,但大抵分为两大派系,一方是做为地头蛇的衙门胥吏,包括六房典吏、书目、书办,以及库吏、税吏、各班衙役。

另一方是依托于知府权势的师爷团,这些人是幕主的亲信、智囊、私人助理。

若是昏庸的主官,说不得会被双方狼狈为奸,合起来蒙骗,但很显然,这一任的知府不包括在内。

“洪库吏在当地声望不小,事缓则有变,”刑名师爷冷哼道,就差没把老子怀疑你们有勾结的话贴在脑门上。

“没有大人的府印,如何开捕票?”刑房长吏问。

“事急从权,漕运事关军务,可暂按军法拿之,事后老夫向漕运长官讨一道军令,知府大人有何责罚,老夫一力受之,”王师爷干脆道。

“这”

仍有不少人在犹豫。

“倘若真如告者所言,诸位推诿不办,恐难逃连坐,”师爷团中,地位最高的书启师爷老眼一瞪,威胁道。

府一级的衙门典吏已经不再由知府任命,而是要上报六部,贬罚同样如此,做为专职给知府填写奏章的书启师爷,是有这个资格威胁眼前这些人的。

在这涉及漕粮偷换的案件,师爷团的意思很是统一,查!严查!反正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咱们才来没几天,正愁没机会捞功劳呢。

做为知府的小秘团,不对,应该是老秘团,他们自然知道这一任知府大人对于郭通挟‘民意’以制上官的行为是多么恼火。

而做为地头蛇的胥吏们,虽然人数更多,实权更大,但是心思也更多,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有想借此捞上一笔的,还有想赶紧撇开自己的,以及争取拖延时间擦屁股的。

但不管怎样,这事的性质很恶劣,假如查证,不仅是实锤的贪赃枉法,还擦了一丝‘造反’的边儿,连表面工作不做,那肯定是不行。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一通激烈的辩论后,各方小山头达成妥协,通判下令,库大吏洪老叔,下狱待查,刑名师爷带人清查粮仓,同时以口头的形式,让漕帮管事入衙门提审,并快马加急,通知知府大人回来办案。

看似四平八稳的政令,其实都只是暗涡上的水面,具体怎么做,还要看各自的角力手腕。

另一边,威风八面的李五爷、检举告发的漕帮干将、这次漕粮案的苦主,刚一回头,就被下狱了。

不是上一次的‘拘留所’,是真真正正的城北扬州监狱,阴森的地下囚牢、成排的木栅栏,还有人手一副的手链脚拷,衣服上那大大的血色囚字,足够李达高歌一曲铁窗泪了。

没办法,这年头,奴告主、民告官,无事罪加一等,有事罪加三等。

尤其是本地的官吏,不管有没有事,审案之前能折腾死你丫的,保准让你伤残五级外表还看不出来!

不过李达过的还算不错,囚衣硬生生给他穿出了阿玛尼的味道,小酒喝着,瓜子剥着,两条大长腿架在木珈上,旁边老神棍一边敲着腿,一边点头哈腰的拍着马屁。

“高,的确是高,大兄弟果然深得官斗精髓,这一招下去,那郭通定然猝不及防,不管察不察的出马脚,都会逼着对方跟着咱们的脚步走,江湖械斗靠拳头,咱们不玩这低级把戏,咱讲的大势压人。”

李达斜了对方一眼,道:“别总说我,您老有何高见,这官场上的把戏,您可比我熟悉,毕竟您可做过江宁省布政司,太子少保,勇义侯,二品布政使,杨老大人”

“座下吹箫童子。”

“咳咳咳,”老神棍先是挺胸抬头,最后一句就如同泻了气的皮球,尴尬的一笑,道:“依老道来看,要想绊倒这郭龙王,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便是江湖事、江湖了,以那淮河龙王招牌为底,扯旗帜、坐码头,外交强援,许以重利,请江浙各地码头漕帮打家助力,内则交好扬州城里,被郭通击溃的败兵剩勇,挑拨离间,找那位良夫人发动黑白人脉,当初那郭通如何做法,我们便如何做,最后找机会埋伏,用火铳爆了这厮。”

“中策呢?”

“中策便是双管齐下,一方面用江湖手段,外交强援,对内策反,趁郭通坐龙王不足数月,立足未稳之际,尽卖扬州漕运之利,以毒攻毒。”

“另一方面借官面刀子杀人,郭通从底层打仔出头,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杀人害命、私立牙行、勾结水匪、挟持官府等等等等,只要想查,总能查到点东西,知府大人恶其久已,必借此发作,两管齐下,他跟咱们打,咱们就告他杀人害命,衙门里派人抓个干净;不跟咱们打,咱们就断其手足,一个码头一个码头的扫过去,堕他的威风,灭他的士气,逼他不得不反,最后借助大人镇魔校尉之职,伪造对方勾结反贼的证据,请上峰出马,暴他个后庭花!”

李达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老神棍不愧是做过高官小秘的老货,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他之前想的就是对方口中的中策,就欺负对方上面没有人,但没想到被对方一语道来。

老而不死是谓贼,这老神棍的确是够贼的。

“假如用这二法,有多大把握赢?”

“用下策法,不足一成,用中策法,不足三成,”老神棍老眼微眯,说出了个令人惊讶的数字。

“那还有上策呢?”李达抿了抿嘴,问道。

当初他刚来下了码头,准备开始用中策法时,许久不见的老神棍突然窜了出来,他本来不想理这个猪队友,但对方神神秘秘的告诉他,自己有绝对的把握,能助他成事。

虽然只说了一半,但这计划的确是精彩,远比他想的要好。

李达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啊。

“杀人、诛心,这一次,我们不杀人,只诛心!”老神棍两眼精光暴涨,若不是长的实在寒颤了点,插根鸡毛扇就可以装诸葛了。

“孔明先生,请说出你的观点,”李达拱手道。

“第一招,直指要害,踩了他的洪门招牌!”

漕帮洪门,可以说是郭通的龙王根基,只要有它在,李达的一切手段,都要减去九成威力。

“怎么踩?”

“当然是用脚踩!”

……

翌日,郭府,十几匹高头大马直接从停在了门口,领头的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大胡子武将,一身铁甲,马上面挂着根近两米的硬槊。

沙场上的常识,用枪的不一定是高手,但用槊的,一定不是菜鸡。

因为槊沉、槊重、槊难使,最重要的是,槊贵!

氪金玩家怎么可能是弱鸡呢。

大门打开,郭通一脸古怪的走了出来,犹豫了下,尊称道:“何将军。”

来人他没见过面,但他知道对方的名头,由当年国姓爷麾下铁人军的老底子组建,如今江北大营的一员中层兵官。

二人一个是吃江湖饭的,一个是吃行伍饭的,论拳术,肯定是郭通厉害,但论地位,却是对方略高过一头。

更关键是,二人八字搭不到一撇去啊。

“我爷爷是洪门人,台湾明远堂里有他的名字,天佑洪时代,奉命在江苏保山开过堂口,我也是洪门子弟,我问你,你凭什么开的这堂口?”

郭通心定了定,道:“汉留王姓一支做的担保,虽不入明远堂,但也是当初名正言顺的洪家场子。”

“皇明复立,各地堂口早已不开多年,你凭什么立的堂口!”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语气,郭通脸一黑,道:“此事不需外人知道。”

“呵,汉留十八姓,我家也算是其中半支,你说不出门道来,便跟我去四九城八大胡同总堂口对峙去,可不能谁家的阿猫阿狗,都随便顶着我洪门的招牌!”

第一百零九章 一快一慢

“去是不可能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就算没这些事,依照洪门老字辈的铁面脾气,一旦查出这老小子是靠献女人出头的,说不得都要亲自下场清理门户,洪门十大戒中,最恨奸淫。”

“但是不管他去不去,咱们就得让他知道,他这洪字招牌,没他想象中的那般管用,信心一动摇,人便容易出昏招!”

“郭通再怎么说也是打行出身,习惯靠拳头说话,我们就让他用拳头讲话,他一用拳头,我们的赢面便多了一半;这一场要想胜,重在一块一慢,节奏要快,下手要慢,钝刀子割肉,如今天时地利都在我方,看老道我玩不死他!”

监牢里,老神棍正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颇有种又回到做小秘的青春岁月中。

“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联系上的洪门中人?”

“哦,老何啊,他是假的,”老神棍满不在意的道。

李达眼角抽了抽。

这位何将军的确是假货,不过也不完全是假货,他爷爷辈曾在洪门子弟下当过差,洪门的诗号、手势、暗号全能接的上,但这身份却是假的,说实话,要真是洪门嫡系后代,去当一个普通武官是有点屈才了。

“嘿嘿,漕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漕帮的人上下都有通漕堂口,难以假冒,但是洪门当初反清复明时,到处立山堂,只要不到四九皇城总堂口查海底,谁又能知道他到底是真是假!”

“果然是老奸巨猾,啊不,老谋深算,佩服佩服,不过那何将军为什么要帮你?”李达又问。

“哦,当年杨老大人西南剿匪时,他偷卖战利品,挖死人墓,还是老道给擦的屁股。”

‘吱呀’一声,牢门大开,几个狱吏提着一个老汉走了进来,那老汉身材高大,骨节粗大,举手投足间虎虎生风,冷冷的盯了李达一眼,带着镣铐被关入了另一座牢笼中。

“这只是一个开始,”老神棍在李达耳边偷偷道。

第二日,有胡姓老妇携两孙报案,他家儿子在码头做事,不知怎么就被人打死,漕口说是意外,但肚皮上巴掌大的一记口子,很显然是刀器捅伤。

二日夜,扬州街面巷口散了一地的纸张,上面就两句话,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扬州龙王睁开眼,漕运人家换天地,小儿传唱一时。

三日,漕运船口查出私盐,衙门封船查禁。

五日,有行商状告漕口被勒索,幕后指使疑为郭姓打家

七日……

短短半个月间,衙门口忙的跟陀螺似的,没办法,一连十几场大案要案,那都是非查不可的。

更关键是,这些案件的被告对象,无不隐隐指向郭府的那位,一时间扬州下九流中风声鹤唳,似有传言,朝中有人要针对这位近来声势如火如荼的郭龙王。

毕竟上一任龙王爷,貌似就是这么凉的。

“这是个机会!”恶面陈老脸油面泛光,一脸激动。

“机会个屁,”他对面二人同时道。

李达斜了对方一眼,说真的,要不是这位干哥哥是监狱里的一把手,他还真不敢行险告官,毕竟一旦关入牢门,锁了镣铐,拳术也就废了,回头人再请你吃碗砒霜下面,你想不凉都不行了。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你说我说?”

“你说。”

老神棍干咳了一声,道:“这二十几起人命官司,全是假的,稍一查证就能弄明白。”

“假的!?”恶面陈傻眼了。

“你以为郭通这些年在扬州的经营是假的么,你信不信,就算是我支使的这些假货,有一半都会在开案之前翻供。”老神棍嘿嘿一笑。

“那你们这些天到处借助我良妹的人脉,干的这些事有啥用,”监狱头子不解了。

“如今天时在我,扬州知府不在府衙,海河泛滥,漕运紧张,地利也在我,扬州虽是郭通的大本营,却也是他最大的破绽,还有,这是漕帮人的自家事,别的漕口短时间内也不能插手。”

老神棍扳着手指头一根又一根数,最后冷笑一声,道:“我们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让我们动,而是让他动,他一动,便就输了一半。”

“不明白?”

恶面陈干脆的摇了摇头。

“要的就是你不明白,你要是明白了,这戏就没法唱了。”

李达施施然走到对面,道:“洪老叔,你觉的我这些手段怎样?”

对面牢门里,洪老叔呸了一口浓痰,冷冷道:“像你这种背信弃义的狼崽子,你只要一出牢门,漕口有的是人愿意斩你上位!”

“嘿,那只是在我输的情况下。”

“无论你有什么招,江湖人动官气,你都混不下去了。”

李达嗤笑一声:“当混混有什么出息,等这事办完,老子早就去当官了,下九流就是下九流,眼皮子就这么芝麻大点的东西。”

老神棍如今一身非主流囚犯打扮,老脸化妆过,自然不担心别人认出来,嘿嘿笑道:“为什么江湖人不沾皇气,一是因为大家都是一屁股屎,谁也不干净,二来大家争的是利,不是义,你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这把年龄就只能给人做打仔。”

“但我大兄弟不一样,他从入漕帮到现在,屁股靛干净的跟白豆腐似的,他有资格这么玩;还有,你以为我们大兄弟像你们这般低俗,只是为了争权夺利么,当然不是,他是两肋插刀红颜故,义薄云天为大嫂,噢噢噢噢!”

李达黑着脸揪着老神棍的耳朵甩到一边,你废话有点多了,这不在‘计划’范围内。

没错,故意透露自己的计划,那也是为了施展‘计划’,让郭通按兵不动,他们才好动。

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瞎几把浪,老神棍的计划跟他的人一样,都是那么风骚淫荡。

李达咂咂嘴,忽然发现这老小子除了坑蒙拐骗外,倒也不是没有用处,也不对,应该是对于官面上的坑蒙拐骗熟门熟路,这可是个厉害本事,等以后郭通扳倒了,自己也走了,可以把他介绍给大嫂,让他继续做牛做马。

老神棍正处于意气风发间,忽然打了个激灵,感觉背后一凉。

正在这时,一个狱卒匆匆跑了过来,附耳几句,恶面陈目光一亮,脱口道:“丁子号粮仓里,真的查出东西了!”

此言一出,李达和老神棍互视一眼,满脸激动,至于原本还梗着头皮的洪老叔,老脸一下子就苍白了下来。

……

李达告的案便是洪大吏私吞漕粮,没错,这毫无意外的也是假案,但若是没有一丁点可能,那也是不对的。

当初李达去扬州斗五通神时,纹面华的残党放火烧了码头上的粮仓,虽然事后郭通想尽办法填补缺口,但按照当初账本上的数量,是很难短时间凑齐的。

虽然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李达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摆平的,但他突发奇想,洪门大会时,当家三爷是管衙门粮仓的洪大吏,这郭老大不会是胆大包天,拆东墙补西墙,用衙门里收的春粮去补缺口吧。

虽然这只是一个噱头,但是如今看来,这噱头还真有变成真相的可能。

扬州城东,六座倒扣的巨瓮置于露天的仓库中,这就是城内储存附近两百里粮秣的大型粮仓。

此时此刻,几个守粮仓的小吏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刑名师爷面色铁青的从库中走出,手上还抓着一把发霉的陈米,一把砸了过去。

“胆大包天!”

仓库墙壁透着一口小孔,一个穿马褂的小鬼头面色一变,连忙跑了出去,穿过好几个巷口,褪开赌场,走到一堆青皮后,推开房门,找到最正中的棍三爷。

“爷不好了,出事了!”

棍三爷一身膘打的肌肉,坐骑龙步,左手虚托,右手虎口按着铁皮棍子,每一次晃动,棍头就发出一声清脆的鞭响。

最后猛的一压,棍头如蛇头,啄到地面就是一个碗大的窟窿。

武行人都是拳术为主,械斗为辅,而江湖人却恰恰相反,因为只要械斗精深,就算不是拳师,也能发挥拳师级的战斗力。

“怎么了,”棍三爷一脸阴蛰。

“当年我们偷偷卖的米,被查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罗祖

天气难得晴朗,总码头上却气氛阴沉,一排管事站在厅堂上,只剩下账房黄翻账本的声音。

啪!

一叠账本砸在了对面小鬼头的脸上,鼻子一酸,血线就滑了下来,但面对在场大佬的凶悍气势,他动也不敢动。

“怎么可能查出来,当初收的粮,不老早换进去了,”账房黄脸色阴沉的好似要滴水,他辛苦做的假账,偷梁换柱,洗白首尾,就因为下面蠢货的贪婪,全部泡汤了。

漕帮人有两个禁忌,粮期不能断,粮数不能少。

这是底线。

“棍老三呢,他怎么不来见我,”郭通平静的道。

“三爷说了,请您放心,他会给你一个交代,”小鬼头小心翼翼的道。

“让他回来,他这好勇斗狠的性子一爆,都不知道什么后果!”

“我去劝吧,老三自从替您在扬州城内收数以来,已经不把其它人放在眼里了,别人去了没用,”笑面狼从梨花椅子上起身,假笑道。

“那你就跑一趟吧,”郭通点头。

“郭哥,这事一定要重视,万一衙门借题发挥,能扯到我们身上,”账房黄回头认真道。

郭通皱眉想了片刻,脸色渐渐变的冷漠起来,“实在不行,就先委屈洪老叔一下吧。”

账房黄张了张嘴,郭通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私吞漕粮可是重罪,洪老叔这般年龄,这一把扛下来,怕是真要老死狱中了。

郭通出了大堂,径直走入码头正中,那座最显眼的神龛前,齐人高的神像,围绕着每隔一炷香就会有不同面孔上香祭拜,可以说是香火不断。

“那贱人还没有消息么,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不管你背后的是哪位龙子龙孙,他若是只想把我当弃子使,莫怪我翻脸!”

郭通强忍着怒火,一字一句,随着他的话语,靠近他周身的烟气一缕缕炸开,气流暴动,方圆三丈,制造出一个真空区域。

白烟翻滚,渐渐凝成了一座巨大道人幻影,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声音宛如洪钟大吕:“道尊面前,你敢如此姿态!”

道人身影越发高涨,而在他的背后,隐现出河宫水庙、天光造影、海市蜃楼,以及一只又一只睁大的灯笼大眼,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十岁头一次下江,碰上的数丈长,满身是眼的恐怖鱼妖,只看上一眼,就吓的浑身颤抖,半天没回过神来,后来老漕工跟他讲,这叫做水伯天吴,是水里的凶神。

“我知道了,”郭通最终低下了头。

巨大道影缓缓消散,罗法从雾气中走出,淡淡道:“你我都知道,那些小手段动不了你,但你要是心乱了,安清道尊也帮不了你。”

“我只想知道,那贱人现在到底哪里,”郭通牙根咬的‘嘎吱嘎吱’作响。

“既然你想知道,何不去问安清道尊。”

郭通看向了那尊神像,道尊没有五官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场面,两个道士,一老一少,一个黄冠的,一个红冠的,黄冠背后牵了一头驴子,驴子倒着走的,驴背上驮着一个昏迷的女人,前凸后翘,手脚被绑着,越发衬托出鼓胀的身段,是良白羊!

至于另一个红冠道人的手上,同样拖着一个人,他就不怎么在意了。

看着郭通一脸压制不住激动的离开,雾气中忽然换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狼子野心,可训而不可养。”

罗法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来,只见雾气朦胧间,从神龛上缓缓走下一道苍老的人影,似乎还有些淡薄,让人看不清楚模样,但是气势好似汪洋大海,尤其是衣饰打扮,跟无面神像有八成相似。

“祖父!”

“法儿,你我上次见面,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没想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罗法‘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满脸激动崇敬,颤声道:“祖父,您、您复活了!”

“哪有那么容易,当初老夫被阳司数位**师围攻,险些形神俱灭,不得不借助通漕皇旨苟延残喘,如今这只是一丝香火之气凝成的形状而已,当初的十三令箭聚漕神,本来只是一步闲棋,如今倒成了老夫保命的关键。”罗祖有些唏嘘。

“祖父可有吩咐?”

“当年我传下的八洞法脉被阳司灭了五脉,看来你这过河搬神法也没有学全,老夫先将剩下的法术传授于你,等你学成了本事,再谈其它。”

“多谢祖父!”

罗祖爷沉吟了片刻,又道:“我知你的打算,想借扬州漕口之力重振安清道友会,只是今时不比往日,阳司扫灭九州一切牛鬼蛇神,气焰滔天,道佛二家顺昌逆亡,民间法教死伤殆尽,不能这般行事。”

“但若不重聚信仰,如何能恢复祖父您当年的一身法力,”罗法急道。

“老夫已封神,再非天地生灵,于吾等来说,世间的大灾祸便是大机缘,如今这水灾便是一次机缘,你投靠的那位郑家子弟,老夫隐约能猜出他的几分想法,未必不能趁火取栗……”

罗祖爷的身影渐渐化去,同一时间,一股复杂奥妙的修行经验贯入罗法的脑海中,其中最强的一门法诀河神演化,能借助运河底下十万亡灵之力炼入己身,法成之后,有驱使江河湖海之能。

罗法观想此法,眼神渐渐变的火热起来。

……

虽然牢房是最好的牢房,床铺也是新买的床铺,但是这毕竟是监狱,所以李达难得的失眠了。

老神棍倒是在旁边呼呼大睡,虽然这老小子说的天花乱坠,但到底能取得几成效果,联想到对方的不靠谱记录,谁也不知道。

关键是大嫂失踪了,就连恶面陈这种死忠都没有透露行迹,他也不知道大嫂到底想做什么,这是最出乎意料的。

还有,郭通这厮的强横程度,加上自己如今重伤未愈,他还真有些担心对方强行突脸,把自己斩首。

就在这想七想八中,李达的眼皮子垂下,精神渐渐昏沉。

滴答

滴答

滴答!

牢房里怎么会有水珠,

身子怎么动不了了,好像被一床潮湿的棉被给紧紧捂住。

鬼压床?

是监狱里的怨气产生的鬼魅么。

李达瞬间切换了小号,同时睁开了眼。

然后他就看了从房梁垂到自己眼前的大嫂脑袋,倒垂着,昏暗中,人皮缓缓鼓起,五官掰扯开,眼珠子直勾勾的,滴着血,贴着脸。

眼对着眼。

一滴粘稠的血水从眼珠子滴到眼珠子上,李达眼前顿时一片血红。

隐约间,他只看到,好似有一只畸形又苍白的小手,带着深深的伤口,从嘴巴里伸了出来。

“靠!”

李达瞬发了镇鬼符,化作一道金光锁链缠绕上去。

……

“我说,乖儿砸,下次再在梦中叫醒你爹,能不能温柔一点,我老人家心脏不好,容易被你吓死,到时候变鬼了天天揍你你信不信。”

虽然明知鲜血是假的,但是李达还是擦了又擦,才对着坐在床前,正无辜盯着自己的鬼婴抱怨。

鬼婴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本来就瘦骨嶙峋、头大身小眼珠黑的畸形儿,如今更像是遭遇家暴一般,浑身上下都是青肿血痕。

这肯定不可能是大嫂家暴的,也就是说,大嫂碰上了相当厉害的道士,厉鬼的层次是‘庙’,堕婴比普通的厉鬼还要强一些,能封印鬼婴的,至少是阳司六品以上的镇魔校尉,也就是说,大嫂遇到了相当大的麻烦。

李达压抑住自己心中的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气,有种自家孩子在学校被小混混欺负了般,沉声道:“大嫂是不是被人抓了?”

鬼婴发出委屈的一声尖叫,双眼化作漩涡,倒映出一幅幅画面。

原来大嫂是为了这事才不告而别的。

这两位的法术威力很强啊,至少不逊色于自己瞬发普通符篆的威力。

民间邪教的精锐么。

大嫂除了生了个鬼儿子外,跟道家没半点牵扯,唯一能搭上关系的,是那个罗法。

漕帮,安清道友会!

李达眼中,顿时爆射出一股杀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吕洞宾与张果老

“良妹被抓了!?”闻讯赶到的恶面陈眼角上还挂着眼屎,但遮掩不住他的一脸凶气。

“恩,你现在能带多少人,我的意思是,那种能完全信任,而且不怕死的,人不要多,但要凶,见鬼物都不惊的那种。”

恶面陈面色阴晴不定,“现在去请,怕是只能有四五个人。”

“有四五个就足够了,骑上马,连夜出发,一定要赶在郭通的前头,”李达当机立断道。

“大、大兄弟,你是说,你那个鬼儿子现在就在我身边?”

老神棍被一阵阴风惊醒,又听说一只厉鬼正在隔壁,吓的老牙直打架,差点又阵亡了一颗。

“恩,”李达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对了,我儿子受重伤了,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你帮着照顾一下,最迟我们明天早上就会回来。”

老神棍眼神陡然睁大,

自己,和一只厉鬼,待一个晚上!?

球、球都麻袋啊!

“大兄弟,这事老道我也得参与,你的大嫂,那不就是老道的弟妹嘛,是兄弟你就别推辞!”

老道在这一刻化身张三爷,眼珠子瞪的老大,一副你不让我去我就撞墙的姿态。

“你确定?”李达一边把阳司的各种用具武器插在兜里,一边头也不抬的道:“那几个邪道人很凶的,你呆在这里,我儿子不会对你怎样,你要是跟去了,我可保护不了你。”

一面是不会伤人的厉鬼。

一面是比厉鬼还凶、而且还会伤人的道士。

“大兄弟,珍重,汝儿子吾自养之,汝勿虑!”

“恩,儿砸,你就跟这个老爷爷玩,爹回头再给你养伤。”

鬼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爹叫自己给这活人玩,那就玩吧,只是,怎么玩呢?

它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它听说过的,同类喜欢玩的游戏。

它两手扒开了嘴,

越扒越大,

盖住了鼻子,盖住了耳朵,盖住了眼睛,然后,与脑门平齐,只剩下两排黄黑色的乳齿,在空中晃荡。

老神棍自然看不到这个景象,他只感到四周凉气越来越重,缩了缩脖子,强笑道:“那个,大侄子,咱们早睡早起,明早带你吃汤圆去,你看怎样?”

嘴一合,包住了脑袋。

“啊咧,天黑了。”

……

那是一座乡下地主的大院子,大红灯笼高高挂,窗户上贴着大大的喜字。

地主家的傻儿子结婚了。

但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大门透出一道缝隙。

乡下人结婚最喜欢热闹,甭管面生面熟先吃一顿,院子里摆了十八张大桌子,坐的满满当当的。

乡里乡邻的也在吃饭,也在喝酒,嘴里吃的流油,但就是默不作声,就是人身一件白衣,看上去不像是凑喜庆,而是来祭拜死人的。

院子里有一头驴,驴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红铃铛,驴子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黄冠老道,斜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抿着酒。

后院的里间里,新婚夫妇正在大红床上颠鸾倒房,像两条光着的米虫一样。

对了,新郎不是地主家傻儿子。

傻儿子坐在木凳子上,傻笑着看着这一幕,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水,终于随着一声公鸡打鸣声,床上的英俊男子面色微红的爬了起来,随意裹了一件单衣,将床头挂着的乌黑宝剑取下,拍了拍傻儿子的脸颊,哈哈笑着走了出去。

“你又犯淫戒了,”黄冠老人不满道。

“非也,非也,雌雄宝剑需用男子元精、处子活血时时祭拜,才能通灵,我的男子元精早就没了,如今只能用处子活血取悦我的宝贝了。”

“此非正道,你一路上因此招惹了多少事端,”老人仍有不满。

“呵,你还以为你真是张果老,别说笑了,你我在阳司通缉榜上可是上洞八邪仙,不是上洞八仙,不及时行乐,谁知哪一天阳司的高手来了,你我便就完蛋了,还是让我跟你一样,等老到玩不动了才跟小辈们说同样的话,你以为你这落魄衣是怎么来的?”

‘吕洞宾’怪笑数声,邪淫的眼神又盯在捆绑着的良白羊身上,目光好似毒蛇一样扫来扫去。

“这女人堕过婴,又日夜养着那条鬼婴,你要是不怕一身道行尽毁,尽可以与她交合试试。”

听到‘张果老’这话,‘吕洞宾’这才收回视线,冷哼一声,道:“你就那么听那小子的话,罗祖爷几十年不显世了,重聚上洞八仙,复立安清道友会,说的倒是轻巧。”

‘张果老’灌了一口酒,似醉非醉道:“不管如何,他都有罗祖血脉,也只有他的血脉才能打开十三令牌,取出《过河搬神法》,你不是一直想学内丹双修的本事么。”

二人无话,一人饮酒,一人擦拭着雌雄宝剑,宝剑的剑刃一面为妖异的血红,一面是金黄色,剑身上写满了怪异的符文。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天亮之前,门口的驴子忽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

‘张果老’立刻睁眼,眼神中哪还有半点酒气,低喝道:“有活人!”

四道身影从墙面翻下,凶猛的向二人扑来,身上似乎还有铁器交击的声响。

‘张果老’连忙掐动法指,那些呆滞坐着的宾客们,忽然扑上去十几个,将这四位扑在地上。

“不对,好凶的戾气,这些人身上带着明器!”

随着这四位不断挣扎,这些身穿古怪白衣的宾客身上逐渐冒起了明火,就像是烧纸钱时发出的火焰,与火焰一同烧成灰烬的,还有这些人身上的白衣。

原来这些白衣是纸钱编制的。

“我怎么了!”

“肚皮好涨啊。”

“你们是什么人!”

法术,主要是邪法,之所以能害人,是因为能驱使鬼物,这落魄衣没有收摄那么到多鬼物,主要是生魂,但恶鬼都怕凶人,何况是普通生魂。

其中粗黑大汉面色凶狠,屠夫尖刀一甩,直接撕开了一人的小臂,另二位手持铁链子和铁栲,也毫不犹豫的往这些人身上砸去,毫不在乎将人砸的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恶面陈只带了四个人,不是他只能带四个人,而是这四个人最凶,两个手上沾满鲜血的老狱吏、一个菜场上卖肉的屠夫、一个刽子手。

而他们身上带着的也不是明器,而是近似于当初沙场战刀的凶器,一对至少拷过百人的铁链手铐,一口祖传三代,杀过上千头猪羊的屠夫尖刀,以及最后一口刽子手用来砍人的鬼头大刀。

凶人配凶器,恶鬼也怕活人。

‘张果老’眼角一闪,只见一道黑瘦矮小的汉子从人群中一下子窜了出来,手持一口七尺大刀,刀光一闪,就向他劈去,刀势凶狠,很显然也是练家子。

‘叮’的一声,刀面与剑锋撞在了一起,那口专门砍人头的刀身上,居然撞出了豆粒大的缺口。

‘吕洞宾’忽然一转剑身,那妖红色的剑身照在了刽子手的眼中,原本凶戾漠然的刽子手忽然迷茫起来,手上紧握的大刀掉落在地,而‘吕洞宾’凶狠的一笑,剑尖一转,双手用力,‘噗嗤’一声,从喉咙前戳到了脖子后。

“马上就天亮了,快点弄死他们!”

法器,或者说邪门的法器,很多会在白日失去效用,不是法器本身失去了效用,而是法器驱使的鬼物在大白天不敢现身。

‘张果老’点头,法指变化,那一件件白衣从人身上跳下,像是人走路一样,扑到了另外三人身上,虽然一开始在凶器的威慑下,一件一件的烧成了明火,但随着白衣越来越多,乍起的火光也越来越小,最后这三位凶人就跟宾客们一样,眼看着就要被纸衣上的无数魂灵控制住。

“果然等不到白日了。”

二人忽然感受到一股猛烈的天地频率波动,地面、墙壁、窗户上猛的射出数十道金光锁链,锁链撞在纸衣上,像是乱葬岗的鬼火在空中冒起。

“有高手!”

‘吕洞宾’眉头一皱,大踏步上前,手腕一抖,雌雄邪剑便化作层层剑影。

这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剑舞,但在斗法过程中,却能显出奇效,所过之处,镇鬼锁链寸寸崩裂,本来这就是低级符篆,被法器极为克制。

大门猛的被踹开,李达和吕洞宾终于撞上了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先杀驴(一更)

至少在这个世道,修行者的实力是在正常范围之内,也就是招招鬼、镇镇魂,有没有真道行,外行其实也看不出来。

所以在李达在偷窥到大嫂安全后,就准备等到天亮再动手,天一亮,两个邪教人士的一身本事至少削弱一半。

但就是因为黑驴子的一声叫,计划泡汤。

深夜和白天,修行者的战斗力是两码事。

同样是在荒郊野外和人市大城,修行者能施展的法力强度也无法相提并论。

面对‘吕洞宾’的法剑,李达二话不说,倒退一步,地面上顿时亮起了白光和火焰。

阳司——驱邪法阵!

“外道小技!”

‘吕洞宾’剑光一转,那金黄色的剑面上金光大亮,光芒中好似有无数道剑影,所过之处,地面上的阵图像是灰尘一样吹了开来,哪怕是凡夫俗子,都能感受到皮肤上的一股刺痛。

李达早有预料,白骨磨成的短刀穿过鱼袋子,戳在掌心上,袋子里的碧绿粉末混合着鲜血一甩,化作了深红色的磷火向对面喷过去,阴风作乱,尖声四起。

‘吕洞宾’头顶红色鱼冠忽然闪过一道光泽,这团红磷火刚刚吹到面前,便就炸成一团团狰狞面孔,随着焰火炸散。

“第二件法器!”

李达心中一阵羡慕嫉妒恨,再次等的法器,那也是可以做为镇派之宝的存在,像白云观这等low逼门派,上百年历史,可是连一件镇派之宝都没有呢。

“呵,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连镇魔神纹都没有的小校尉,也敢前来送死!”

‘吕洞宾’狞笑一声,持剑杀去。

能够继承上洞八仙的法脉,并在阳司多年追杀中还能活蹦乱跳,这二位其实是很强的,就算比道行拼不过那位邪教副教主,那也是邪教护法一级的高手。

李达在这场斗法中,缺乏攻击性符篆和法术的缺陷暴露无遗,虽然单论道行,他比眼前二人都强,但便是上百根金光锁链,在对方的剑舞下也都被斩成金屑层层,无法挡却半步,‘吕洞宾’的剑术不是械斗,更像是剑仙斩妖除魔的手段。

而且那雌雄邪剑的血色背面更能晃人神魂,也让李达不敢与之近战。

‘可惜拖不到大日初晓。’

不过李达在埋伏的时候就预料到这种状况,眼光一紧,双手掐了个古怪的法诀,就在剑光斩来的前一瞬,如洪钟大吕,喝道:“观天神!”

李达身上,原本就让人感到浑厚无比的天地频率忽然暴涨十倍,江流变成了汪洋大海,仿佛一道亮光破开云天,荡涤天地间的一片邪恶魍魉,又像是黑幕之中,一尊巨神从沉睡中复苏,以恐怖的姿态降临人间。

原本因为解开纸衣而陷入混乱的乡民浑身一颤,一个个两腿发软,跪倒在地,面色呆滞惊恐,有些人裤裆里黄汁溢出,惶惶然几欲昏厥。

能影响到现实的法术毫无疑问都是上等道术,而仅凭余威就能震慑上百活人、覆盖方圆数十里,只有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几位天师能够做到。

这就是上一代白云观前辈口中,唯一能人前显圣的本事。

观大神术!!

而就在成片纸衣爆开的火光照耀中,那只瘦不拉几、矮小衰老的驴子,晃着铃铛声,驴眼耿直的不可思议,倒走着,驴蹄子提橛子那么一揣,那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巨神气场,就像是纸做的老虎,直接揣碎开来。

“哈哈哈哈,原来你只是个假把事!”

‘吕洞宾’晃过神来,看着身子颤抖,嘴鼻流出鲜血的李达,突然猖狂大笑起来。

这一幕,在多次反杀阳司追兵中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其中甚至包括一位五品的镇魔校尉,这是他们的最高战绩。

没错,两人一驴中,最强的不是他这个‘吕洞宾’,也不是‘张果老’,而是这只由秘法从小养到大,实力真正意义上可以媲美张果老大仙的坐骑。

那只天生犟种、能破九成九道门法术、妖魔鬼怪的驴仙。

这才是安清道友会最强的镇教之宝。

驴子的眼神中,拟人的闪过一声讥笑之色。

“动手!”

谁知重创的李达同时咧嘴,血水从牙缝里挤出来,狰狞、凶悍。

‘吕洞宾’面色一变,原来不知从何时起,驴子、人、都被拖到了大院的一处不起眼的院角,土墙不足半人高。

一道强悍身影暴起,衙门拳械术最强的一记‘活人铐’,硬生生驴子脖子、两根前脚掌处。

‘吕洞宾’拔剑欲救,但是刚刚的‘人前显圣’已将周围天地频率搅的一塌糊涂,他的雌雄邪剑没了道行驱使,也只是一口还算锋利的剑器而已。

‘张果老’手中多了对跟驴脖子上型号差不多,但却小上一号的红铃铛。

然而刽子手的尸体上,猝然射出的一道烟箭,让他神情一阵恍惚。

李达以自己为诱饵,怎么会忘记这位驴仙的真正主人呢。

‘咔嚓’‘咔嚓’

两声裂响!

恶面陈太阳穴鼓起,脸上青筋直冒,一声大吼,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痛叫,驴子脆弱的前肢直接被绞断,骨头连着筋刺了出来。

而脖颈则在恶面陈两条粗壮的胳膊上,直接被扭曲成了一百八十度,驴眼瞪的老大,两颗翘起的门牙咬断了舌头,死不瞑目。

驴仙强,是因为天生犟种,而它付出的代价是,施展不出一切妖术道术。

法术层面上,它是一切妖魔鬼怪的天敌,但从物理层面上,它的战斗力甚至还不如一只鹅。

“你们胆敢——”

‘吕洞宾’暴怒的一叫,雌雄邪剑红光一闪,瞬间把恶面陈给定住了,可同一时间,他也感受到浑身一僵,不知何时起,他的影子被另一条影子从背后抱紧,李达手上的骨质短刀毫不犹豫的抹过了他的脖颈。

血水四溅。

驴子和‘吕洞宾’的尸体躺在了一起。

脱离落魂衣束缚的另外三人抄起铁铐锁链杀猪刀,往‘张果老’身上砸,可是砸了半天才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那只是一具大号纸人。

斗法只在半盏茶的时间内结束了,但其中的斗智斗勇、法术和器械的搏杀,让人仍然心神恍惚。

最终的战果,一条命换一条命和一只驴,这是双方斗智斗勇的最后结果。

还有一地的法器。

李达擦了擦嘴,强忍住喉咙深处的腥甜味,一摇一晃的走进入了大堂,温柔的将大嫂扶起,割断缠在身上的绳索。

良白羊发丝蓬乱,眉头上是深深的恐惧,在被扶起的一瞬间,身子像是惊恐的小白羊往内一缩。

“大嫂,是我,是我。”

良白羊迷茫的睁开了眼,眼神中没有一点光亮,看到李达,一下子就痴住了。

李达琢磨着说些俏皮话,比如咱儿砸被人欺负了,向我告状来着,又比如嫂子,见到二弟我是不是很惊喜。

一具柔软而丰满的**猝然撞进了李达的怀里,死死抱着,打死也不放。

“呜呜呜呜,你怎么才来!”

李达感觉像是被一具美人蛇死死缠住,差点没透过气来。

大嫂,不,良白羊贴在李达的胸膛上,哭了。

放声大哭!

不像是熟妇,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姑娘。

李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着眼里要喷火的恶面陈,心虚道:“我说跟大嫂是清白的,你信不信?”

不过等天光亮起之后,李达施施然从大嫂睡下的床榻中走出来,按住了蹲在门口,即将暴起的恶面陈,认真道。

“你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比你年轻,长的是不是比你帅,拳术是不是比你高,跟大嫂的关系是不是比你亲密,那不管我跟大嫂有没有发生啥,跟你有啥关系呢。”

恶面陈老脸一白,形如败犬,满脸沧桑,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影子都看不下去了,默默的摇了摇头,仿佛眼睁睁的看着一口优质的备胎,

瘪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社会我大嫂(二更)

不管恶面陈表现的多么神伤,但事实上,从凌晨到清晨的两个时辰内,李达还真是啥也没干。

虽然良嫂成熟的**对他很有吸引力,虽然大嫂抱着她不撒手,一直哄到睡着了才放手,虽然李达也一度动摇过,有道是先上船,后买票,他这鬼婴号都打造出来了,你总不能还让他这个船主人待在岸上扑腾吧。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而正当他一身火气没出发的时候,恶面陈这个大备胎正好出现了,没办法用**解决**的生理需求,但他可以用言语摧毁备胎的精气神。

就算得不到她的人,我也要断绝你这念想,让你动不动‘干哥哥’‘干哥哥’的自居,要你这干哥哥,那我这干弟弟算什么鬼。

神清气爽后,李达想了想,走到了另一间房间,那里摆着一具尸体,屠夫模样看着骇人,但其实心细的很,居然给刽子手换了身干净的白色寿衣。

李达心情微微下沉,沉默了片刻,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个浑家跟人跑了,还有个儿子,学刀的,他不想让儿子跟他学砍人头,没出息,还招人骂。”

“进漕帮还是进衙门,回头让他儿子自己选,我欠他一个人情。”

李达是真没打算把这四个人当弃子,毕竟若只是拖延时间,他有好几种手段,关键是要弄死那只能够破解万法的老驴精,必须要有人缠住‘吕洞宾’和‘张果老’,好给恶面陈创造杀机。

但他还是小瞧了这二位的凶悍。

‘毕竟是八洞法脉之主,两个邪教护法,能杀的对方一死一逃,只死了一个普通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达虽然心里依旧有点不舒服,但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土财主家的傻儿子和儿媳过来给他磕了个头,儿媳眼珠子还通红的,反倒是傻儿子乐呵呵的,手上还抓着人小手不放。

不管怎么说,没心没肺的男人总是能活的舒服一点,要想生活过的去,难免总要带点绿,非处的妹子多了去,眼一睁一闭,不就过去了嘛。

李达趁机向土财主借了一辆马车,这驴子精的血和肉可都是宝物,单论使用价值来说,不比那几件法器要差。

阳司有一种手段,能把妖物精怪的魂、肉、血、皮毛,都制作成降魔除妖的器物,虽然驴子天生缺魂少魄,但其它部位可是能大有作为。

毕竟距离时隔半年一次的天官市也没多久了。

还有‘吕洞宾’的人头,做为阳司重点通缉的犯人,也不知能为他提高多少点业绩。

还有雌雄邪剑、红顶鱼冠,控制驴精的一对铃铛,那烧毁一半的纸偶,整整三件半法器,对于穷道观出生的李达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夜暴富了。

果然越级杀怪,才是发财致富的真正途径啊,李达心里感慨。

不过他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能靠着一身浑厚道行硬怼,又有几个凶人相助,以逸待劳,提前设下埋伏,还有最重要的,自家鬼儿砸将这二人一驴的法术手段,重点是那头老驴精的存在,这些重要的情报通知到位,自己除非带着上百号打家围攻,想要击败他们容易,留下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位都很困难。

‘说实在的,以自己的道行加基础法术,也就跟这两个护法一个层面的,单论道术,自己还斗不过那头黑驴精呢。’

恶面陈匆匆找上门来,低声道:“我们要赶紧回去,我在这庄子绕了一圈,看见几张熟悉的漕丁面孔,我担心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李达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昨天晚上那么大阵仗,又是那么诡异古怪的事,怕是早就传开了。

“大意了,就不应该因为这里不是扬州城就放松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二人赶紧通知良白羊和另外三位,拒绝了土财主留饭的邀请,借了一辆马车,载着几人抄小路往扬州城赶去。

“实在不行就分路,我和老陈驾马车把人引走,大嫂你和这几位先找个地方躲两天再说,反正已经安全了,也不在乎多上这一两天功夫。”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大嫂穿了一身农妇的粗衣,素面挂汤,只用草绳系了头发,简陋的衣衫被她绷的紧紧的,不是她身材不好,而是身材太好,尤其是她异常可观的胸脯,还有妖娆妩媚的气质,哪怕不看脸,也没人会把她当作普通的农妇。

尤其是她看向自己火热的眼神,这不是李达的错觉,因为旁边恶面陈看自己的眼神更加凶狠。

“大嫂,你要乖,要听话。”

良白羊在李达心中一直是成熟稳重、四面玲珑的熟妇,不然也没有本事一人经营醉人馆,但现在他却只能像安抚自家鬼儿砸一样耐心劝说,大嫂要是在这个关头不理智,大家都要玩完。

恶面陈虽然恨不得把李达像昨天那头驴子一样弄死,但同样劝道:“良妹,我们两个武夫,大不了冲杀出去,但是你不一样,你要是被抓了,我们一切苦功都无用了。”

二人能跟郭通斗,借的是大嫂的身份、大嫂的人脉,还有大嫂和洪门的关系,一旦大嫂落在郭通的手上,那李达真是想不跑路都不行了。

“这里是扬州城,奴家发过誓,下次回来,要堂堂正正的回来,”良白羊垂下眼帘,语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李达和恶面陈互视一眼,都感到有些难办,驽马的马蹄踩在乡间小道上,黑泥裹着青草翻开。

“这里毕竟是扬州——”

恶面陈的话还未说完,五道箭影就从草窝子里电射而出,两根扎了空,一根戳在泥地上,一根扎在马腿上,还有一条戳在马背上,这匹驽马一声惨叫,疯了似的,扯着马架就往林子钻去,没跑两步,凄厉的风声炸起。

棍老三从树后转出,凶猛的一记戳马进棒,金属的棍头从马头眼孔插入,从另一只眼孔中捅出,一团眼球碎裂的血肉溅开,而与此同时,枪棒做杠杆一甩,两臂肌肉鼓起,怒吼一声,连马带车,一起砸在地面上。

就连李达猝不及防间,都被摔的头晕眼花,好在在跌倒之前,下意识的拉住良白羊做了一记肉垫,马车上的几个人也是倒的倒,摔的摔,屠夫最倒霉,直接一头撞在地上一块石头上,哼也不哼的晕死过去。

李达甩了甩头,耳朵里‘嗡嗡’直响,视野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脸上全是泥,勉强站起身来,就看到恶面陈和一个狱吏正在被十几个打家围攻,领头的打家一身红衣扎底,手掌中的铁棍子跟毒蛇一样,呼呼生风,恶面陈只来及扯出一条铁链子,居然被打的节节倒退。

另一个狱吏更惨,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被至少砍了五六刀,衣服给血泡似的,眼看着就要没气了。

慌乱之中,似乎听到恶面陈焦急叫着‘带良妹跑’,又好像听到一声猖狂的大笑声,‘早知道听笑面狼的就没错’。

李达甩了甩头,扯着良白羊就往后跑,右肩的伤口崩裂开,感觉半个身上都在‘流水’,他眼光扫到大嫂脸上也有血,不过不是什么重伤,似乎是木头屑子戳破了皮。

眼神很模糊,只是依稀看到大嫂的眼神很明亮,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脚步越来越沉,脚步声也越来越多,沉是自己的脚步,多的就漕帮的打家。

最后,他被近三四十号人堵了回来,人人持刀,还有更狠的,至少有十个人,手上拿着硬弩。

漕帮打家什么时候这么凶了,这不是盐帮的专利么。

李达苦笑一声,这一次关二爷真是做不成了,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料,无论是节操也好,还是武力值也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社会我大嫂(中)

人生不是游戏,意外总是猝然降临,然后不停用巴掌抽你的小脸,在你耳边怒骂。

叫你丫平时不努力!

叫你丫***的装逼!

叫你丫打肿脸充二爷!

可是李达自认为已经很努力了啊,努力的逃命,努力的练拳,努力的开发道术升级,甚至努力的帮大嫂怼大哥,心里未尝没有趁机上位、掌握一方势力的想法。

问题是,人生永远不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混江湖,为什么江湖分开是江和湖,因为浪着浪着就有可能把自己淹死。

李达可以感受到,良白羊的手正在紧紧捂着自己的伤口处,他也能感受到,自己骨骼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休息不到十天呢。

他也模模糊糊看到,有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那标志性的假笑,小刀在手上转的飞快,那不是笑面狼嘛,四大金刚都出马了,郭哥你这未卜先知的能力有点吊啊。

然后他余光又扫到对面,能打的狱吏已经被乱刀斩成虾段了,恶面陈手上铁链子不知被扫到哪里去,然后棍影凶恶的一个虎扫尾,直接砸的大腿骨‘咔嚓’一声裂开,整个人被拎着头皮按了下去,贯在地上。

牢头子大小也是个官儿,这大概也是这家伙暂时没被弄死的原因。

棍老三一脸嚣张的提着根金属棍子,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这家伙他见过几面,是帮郭通在城里收保护费的,也就是俗称的大青皮头头,据说专门请闽北一带的老师傅教过五梅花棍,这棍术又叫双挑天灯,据说练到高深处能到挑天灯的境界。

“良嫂,郭哥找你可是找很久了。”

棍老三又看向李达,将金属棍头架在他肩上的伤口处转着,用金属滚着皮肉,狞笑道:“去衙门告老子的刁状是不是,等老子砸了你的两条腿,从城门口放下来,看你能不能爬到到衙门口!”

李达强忍着剧痛,强行裂开嘴,露出森森白牙,“老子胯下一条腿都能荡出十里路你信不信?”

混吃等死的皮肉层里,骨子中暴出的凶狠让李达自己都有些吃惊。

他什么时候这么硬气了。

“大嫂,快到扬州城了没。”

良白羊面色平静,温柔的摸着李达的脸,“快了,没几里路了。”

“那就好!”

李达切换了大小号,他还有一个大招,虽然以他现在的状态发大招估计要耗光血,他也不知道这大招一放,到底能弄死几个人,但他最起码要给大嫂挣条生路。

死一个是死,死两个还是算了吧,父母双亡,还是被帮派份子杀害,这是逼着鬼儿砸去做蝙蝠侠的节奏啊。

棍老三眼中狞色一闪,铁棍一提,就要让对方试试一条腿跑路的滋味。

笑面狼笑容一收,‘嗖’的一下冲了上去,恶光一闪,手中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在了棍老三的腰上。

几乎就在同时,拿着硬弩的漕帮打家们满脸凶光,箭尖忽然一扬,往自己人射去,同样的刀口也劈向了自己人,人影交织闪烁,一时间‘噗哧’‘噗哧’声不绝于耳,地面上血水一滩滩的洒出,地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还有刀影、水刺、指虎、短枪。

李达看傻眼了,恶面陈也满脸呆滞。

这是搞什么东西啊,分赃不均导致的黑帮内讧?

归属于笑面狼的二十几号人不仅人多,而且有一半都拿着硬弩,猝然爆发,不到十息时间就将棍老三一伙杀了个干净,尸体倒在地上,大多死不瞑目。

棍老三身上至少插了四根箭矢,腰上还有几个血洞,跌坐在地,嘴角血沫直冒,半跪在地,眼里满是惊愕与愤怒。

“抱歉了,老三,郭老大的意思,是让我把你带回去,不是让你去城外捉人。”

笑面狼假笑着,手上小刀灵活的一转,狠狠的插入了对方的眼珠子里。

然后,脸上假笑就没有断过的笑面狼,嘴角缓缓收去,露出了李达从没见过的恭敬表情,微微弯腰,低头。

“良姐。”

“良姐!!”

二十多条漕帮打家同时低头,这气场,至少李达身上是从没有过。

“你们来的有点晚了啊,”良白羊一边给李达擦着脸,一边面无表情的道。

“我的错,良姐,避开郭通的眼目,花了一点时间,”笑面狼万分歉意道。

此刻李达心里的何等的卧槽,都快要崩溃了!

这感觉,就像是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杀的是披荆斩棘、血肉横飞、精疲力竭,结果好不容易斩出了一条生路,突然蹦出了五子良将来,说二爷不好意思,我们曹丞相后悔了,还是弄死你比较好。

就在绝望关头,甘、糜二夫人突然化身女版吕布,人手一口方天画戟,娇喝道:‘二爷您也累了,剩下的这伙小毛贼,看我们姐妹两分分钟扫平’,然后三下五除二,砍死了眼前这五位。

关二爷当时是什么想法,他李达如今就是什么想法。

我擦咧,您老人家这么牛逼,一开始装的那么娇嫩搞毛飞机呢,您这是折腾我呢还是勾引我呢,云长我天天晚上读《春秋》很辛苦的好吗!

眼睛都多少度了!

没看我差点都要玩命放大招了嘛!

良白羊缓缓起身,看着不远处的扬州城,美眸狠辣,“郭通一直以为扬州城是他的东西,我就想让他知道,这扬州城,其实奴家的。”

……

良白羊进城了,是光明正大的从东泗门走进来的,几十个马仔围着,脖颈像天鹅一般高高昂起,不像是被人追杀的,反而像是主人回家,大大方方,毫不掩饰。

而她的请帖也在同一时间,传到了扬州漕口的七大码头话事人,三教九流、丐行、打行、梨行、妓行、脚行、船行、武行、水面贼、武馆馆主、各大豪商,甚至是衙门口都送出了十几份,几乎半个扬州城的奢遮人物都被请动了。

这比李达他们这些天报假案、传谣言,不知霸道了多少倍。

郭府内——

郭通表情阴晴不定,哪怕是他的亲信,都人手一张请帖,洪门内八堂、外八堂,简直一个不落。

就连罗法,都拿着一张烫金帖子若有所思,因为上面不仅有他的名号,前缀是漕帮少帮主,而落款的良白羊,前缀则只有两个字。

洪门!

郭通笑了,哈哈大笑,不是故作豪爽,是真的想笑,做了扬州的江湖第一人,他以为在这座城内,已经没有他掌控之外的变数,但没想到,连跟他十几年的枕边人他都没看清楚。

他不知道笑面狼为什么背叛自己,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了良白羊勇气,

但他知道,从最底层的混混做起,那种江湖上街头喋血的感觉又回来了,生和死,搏命和富贵,要么大富大贵,要么妻离子散。

他以前有过很多高不可攀的对手,后来这些对手死的死,逃的逃。

现在他又碰上了一位,最了解他,也是最让他意外的对手,不,是强敌!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走,自家人开的宴,不能坏了礼数,给别人看笑话!”

所有漕口干部,牛鬼蛇神,同时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的跟着郭通出了门。

罗法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只要郭通不死,他永远也掌握不了扬州漕帮。

……

醉人馆中,两个裹的跟粽子似的好汉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讲真的,是不是没咱们啥事啊,”李达问。

“好像是没咱们啥事了,你说咱们这么心惊肉跳,忙东忙西的是为了啥呢?”

两人很快找到了共同语言。

“搞了半天,扬州双龙斗,原来不是咱们和郭通,是他们家里的一公一母两条龙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社会我大嫂(下)

龙飞酒楼今天的排场很大,比上一次六大舵口话事人请郭通的场面还要大。

吴家武馆馆主来了,带着他的女儿。

盐帮牛舵主来了,还有他的宝贵侄子。

八大豪商的代表来了,一个个穿金戴银,身边不是宠妾,就是外室。

金陵城的风月总班头来了,风骚的半老徐娘,带着她的两个金牌龟公打手,据说是拳师的档次。

梨行唱功最好的胡旦角来了,身段窈窕,眉角如画,无边风情盖过在场所有佳人小姐,奈何他非男子。

衙门上的书启师爷来了,他弓着身,屁股叠在三分之一椅子上,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另一个老人。

那人也是师爷,只不过是江宁布政使的师爷。

老船头筷子一戳,把要偷吃翡翠白斩**腿的小学徒手打开,老眉一竖,道:“别给咱扬州河厂的丢人。”

学徒很委屈,“不就是叫我们吃饭的嘛。”

老船头眼神示意对方看一圈,低声道:“大席面不动,我们这些小席面有什么资格动筷子!”

六大舵口话事人在如今的场合,也只占了个中等席面,表情各异,他们有的是几个月前才投降的,有的是郭通安插来的亲信,其中一个大胖子眼珠子转了转,戳了戳旁边的朱矮子。

“你们家五爷呢,他想搞什么鬼!”

“你问我,我问谁去!”

朱矮子表情委屈,心里更委屈,老子也想知道啊,本来运河发大水,各种河底下冲上来的脏东西,他一个人管事已经够辛苦的了,本以为终于可以消停几天,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更刺激。

自家五爷告洪爷贪污漕粮,流言纷飞,都在传李五爷要跟郭老大争一争这扬州漕帮龙头,据说还是为了大嫂?

这种事怎么连他这个天字第一号亲信都不知道,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在向他打听风声,五爷是不是真要动手,他有多大把握,事成后有几分好处,他用有什么手段。

老实说,他也想知道啊!

朱矮子现在一点b数都没有,看谁都像是要砍死自己,小心脏‘噗通’‘噗通’乱跳。

大佬浪的飞起,他这个小弟实在跟不上节奏!

吴茉莉眼光死死盯着风华绝代的胡旦角,实在想不通,这个男人怎么比她还有女人味,话说这女人味到底是什么味,胡旦角有所察觉,洁白圆嫩的的脸上,绽放出比女子还温柔百倍的笑容。

吴茉莉胸口一闷,感觉被刺了一剑,一口老酒灌下去,脚掌猛的跺在凳子上,嘴里嘀咕着:“妈的,男的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吴馆主皱眉,手掌一带就把她的脚给顺了去,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演练了千百遍一样。

“女孩儿家要有淑女气。”

不远处,老鸨婆也在双眼放光的盯着这胡旦角,口水都要留下来,心想这种姿色的男子简直是绝品,比同样姿色的花魁还要珍惜十倍,这要是弄到秦淮河上,那些王公贵族不是要疯了,这得多少钱才能啖上一口头汤啊,更何况男子比女子有一个好处,只要做的低调,菊花保养好,头汤可以天天卖,简直是无本的买卖,赚死个人啦!

‘不过这梨行的角儿不比花魁赚的少,老娘得想个法子,要不,用强的,这不行,不地道,还是找个能勾人的姐儿先来个轰轰烈烈,再玩个始乱终弃,等心理空虚的时候,找个俊俏的爷们趁虚而入,先让他知道品菊的美妙滋味再说,哦呵呵呵……’

想着想着,口水就从嘴巴上流了下来,一个强壮龟公二话不说,怀里掏了块手巾递了过去,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到没,良白羊聪明就聪明在这个地方,她从不跟人争什么东西,也不涉及江湖纷争,但你看看,富豪人家,官宦人家,梨园姐妹,谁家的外室、小妾、女儿不拿她当亲人,谁家的弟弟妹妹有什么事情,不是她置钱置物操办的,梨行学唱的拜师费,武馆女儿小时得重病请的神医,还有从良花魁找的营生买卖,看看吧,如今这个好妯娌一句话,一张网里拉出了多少人。”

一个事后诸葛亮摇头晃脑,“这江湖是男人的江湖,但男人背后还不都是女人,玩女人,嘿,谁知道是不是被女人玩呢。”

“呦,这么热闹呢!”

门口突然闯进一人,草鞋、斗笠、黑色劲装,因为天冷还裹着一件黄色裘衣,腰间挂着一口刀,一张令牌,打扮甚是怪异。

都说来者是客,但没请帖的就是恶客了。

掌柜的带着两个高大的伙计走了上去,笑道:“这位爷,今个儿咱们酒楼被人包下了,您可有贴子,没帖子这真的是抱歉了——”

“别介,我好难得从京城赶来,你得让我吃口饭再说,这不是扬州嘛,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达的人,这是他的地盘。”

“李五爷,这自然是认识的。”

“那不就成了,我是他师傅,甭废话了,酒菜端上来,这么多人都等着,还不开饭,搞什么,等新婚夫妇啊!”男子毫不在意的大声道。

有个伙计刚想说些什么,掌柜的忽然眼珠一缩,猛的拉住对方,恭恭敬敬道:“知道了,官爷。”

那人抬了抬斗笠,露出眼角的一道伤疤,嗤笑一声,“倒是有些眼光。”

将腰间牌子往桌面上一放,一个铜钩铁划的‘尉’字!

酒楼整整一层,就唯独他一人吃的满嘴流油,毫不介意别人眼光,而其它所有人都屏气息熄声,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自家席面,各位不要拘束,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

人未至,穿石裂金的声音炸开,酒楼里用来装饰的火烛灯笼猛的一阵晃动,然后一道身影大踏步进来,并不高大,甚至并不健美的身躯,却给人一种霸王降临的恐怖气场。

在他身后,内八堂、外八堂堂主依次走入,个个虎狼之姿、磨牙吮血,明明人数不多,却盖住了所有人的气场。

郭通没理会所有人的眼神,大马金刀的走到了主桌,坐到了主位上,仿佛这么一通大场面是他为自己开的一般。

“各位吃酒,别见外,但漕帮的家务事,郭家的自家事,各位也别太见内了,我们漕帮人有自己的规矩,外人掺和,不好。”

吴茉莉眉头一挺就要开口,却被吴家馆馆主猛的按住,两眼死死盯着对方,表情不可思议,吴家拳是内家拳,所以吴馆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体内宛如火炉般的热气,以及那在酝酿的凶猛杀机。

不是在威胁,也不是在恐吓,是真正的,一旦反对,就会被扑杀当场!

扬州城第一打家,不是三大武馆馆主,是眼前这位!

‘不可能吧,那个境界,在江南这么个武风凋敝的地界,会有人突破到大拳师之境么。’

“家务事?很快就不是家务事了。”

美貌女人拉着一位十五六岁,半生不熟的少年,一步一个台阶,从楼梯上缓缓走下。

刀疤男张大了嘴巴,嚼到一半的鸡屁股从嘴里掉了下来,“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人有些紧张,被美妇人拉着手,脸色还有些红,眼光闪烁来闪烁去,畏畏缩缩,不知该看向哪里。

郭通面色不变,眼孔幽深,笑道:“你入我郭家大门,生是郭良氏,死也该是郭良氏,怎么就不是家务事了?”

良白羊额头上还抹着药膏,绾了下额间黑发,我见犹怜,但说出的话来却铿锵有力。

“今日请各位来做个见证,我良白羊,与这郭通,自今日今时起,绝婚(即离婚)!”

郭通脸色一下变的铁青。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毒妇人心(五更)

一个时辰前,醉人馆二楼里间——

“你就不担心?”大粽子问小粽子。

“担心有个屁用,”小粽子、不,李达从窗户外悄悄探了探头,偷窥了一圈,街道上人水马龙的,没看到有埋伏人手。

“正好,趁着郭通的人不在,我先风紧扯呼了。”

“你去哪里,我很担心良妹,想去龙飞酒楼看一眼。”

“你这就是标准的言情话本里,男二号的想法,总认为女主不行,但你要证明的,其实是自己够行,这时去有个屁用,看来你做了这么多年备胎不是没有理由的。”

恶面陈和李达不欢而散,恶面陈纠结了许久,叫小梅拉了辆马车,直往龙飞酒楼赶去,等感到门口时,正好听到了良白羊义正言辞的那一句,心思顿时复杂起来,隔壁女神终于跟土财主闹掰了,离婚后却没有和隔壁老王好起来,转而投入了高富帅的怀抱,所以隔壁老陈心酸了。

古代女子地位低下是常识,七出、三不去什么的就不提了,《婚姻法》更是屁股歪的不可思议,但是有一点很重要,无论《汉书》《唐律》《宋刑统》元《通制条格》《大明会典》,还有不大可能出现的《大清律例》,上面都有明文记载,女人其实是可以主动离婚的。

行话叫义绝。

但在这个男性为尊的世道,这种方式对于男性的侮辱比送老婆还要强烈,大概相当于女人挺着大肚子走到男友面前,一脸痛不欲生说这不是你的种,咱们分手吧。

哦,虽然这事郭老大也经历过,但老话又说过,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想象不到你头顶的帽子有多沉。

场上更是一片哗然,吴茉莉更是两眼全是小星星,崇拜的一塌糊涂,于女汉子来说,这比公开出轨还刺激。

‘咔嚓’一声,郭通手上的梨木扶手被硬生生捏成粉末,他老人家铁青个脸,恐怖气场全数爆发,一字一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畏缩害怕的少年人这时却挡在了良白羊面前,生嫩的眼角上虽然依旧忐忑不安,但眼中却没有半点恐惧。

‘那个少年是——’

恶面陈顿时想了起来,这个少年人是从那两个邪道手上,与良妹一同救出来的,一路上因为中了妖法处在昏迷中,也着实没什么印象;现在一看,这少年人一身衣裳非富即贵,不过皮肤黝黑,面相普通,却也不像是权贵子弟。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己居然看不出对方身上有无拳术的痕迹。

“大胆?”良白羊露出妩媚笑容,“郭通,你是想反对我皇明律例吗?”

郭通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道:“你少糊弄老子是个白丁,没有退婚书,你拿什么离,没有正当理由,你又凭什么离!”

虽然他恼怒的很,但他也明白,夫休妻,妻罢夫,完全就是两种难度。

“《明法·户律》第十六条,夫因利卖妻者,妻可议和离,不坐,郭通,你做了什么腌臜事,真的需要奴家说出来吗?”

郭通眼中诡光一闪:“郭某做事行的正,做的直,从没做过什么有愧人心的事,但你要是勾引他人可是要浸猪笼的。”

良白羊冷笑,“你当然不会承认,你这般姿态,倒是让奴家想起了当年的你,不过你以为奴家没有后手吗?”

郭通心一沉,他从一开始就感觉有些不对,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不对劲的根源就是眼前的少年,尤其是当良白羊附在对方耳边说话时,这种不安更强烈了。

少年人似乎没有在人多的场合说话的经验,脸色涨的通红,嘴巴颤颤抖抖,才在良白羊的鼓励下,鼓足了勇气,道:“我代表干爹问你,当年你自己做的事,到底承不承认,如果你不承认,那么我们王家给人开堂口的权力,就、就要收回去!”

郭通面色瞬间铁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出现了,这贱人不仅带回了汉留王家的人,而且取得了他的信任。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郭爷说话,谁知道你是哪家的贱种!”有人怒道。

少年人眼眶中泪水直转,带着哭腔道:“洪门九道十八姓,尊红山上鼎立公,我是王鼎公的后人王人凤,你们谁要跟我插场子对招牌?”

少年人拿起四个酒杯,分别倒了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然后搭了个奇怪的山状,掐几个古怪的手势,看起来滑稽又好笑,但是郭通的心情却渐渐沉入海底,这在洪门中叫不分贵贱一碗酒,相互一杯套招牌,不是正宗传人,不会传这手号,外人更是不清楚。

郭通猛的抬起头,眼冒血丝的盯着良白羊,结果就看到这女人似笑非笑,轻轻摸着少年人的头,让王人凤小脸通红,双眼眯起;这好像就在说,自己能把她给男人玩,她照样找个小男人过来玩你。

“抱歉了各位,今日正好是户籍衙门的办公日,老夫手上正好多了一张退婚书,府衙自然要为百姓便利着想。”

那位江宁府的师爷笑眯眯的掏出一张卷宗,白纸黑字,‘……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画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就差双方在空白处签下姓名了。

“夫君,你签还是不签?”

郭通表情突然平静下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是。”

“我签下了这张纸后,是不是就代表着,王家人自此之后,不再插足扬州洪门堂口之事?”

“我可以保证,不再插手,”王人凤小声的道。

“好!”

郭通手指在背后动了动,黑心蚊面色一凛,悄悄退回了人群里,这是代表着要立刻派人斩首的意思。

不管多大的人情算计,人死了,那都是一了百了了。

良白羊郑重其事的将退婚书收入怀里后,露出最好的笑容来:“我良家人设的宴,郭家外人还是不好参与的吧。”

“良姐干的漂亮!”要不是自家老爹按着,吴茉莉能蹦到桌子上去。

其它人基本上全是目瞪口呆,暂时还缓不过神来。

郭通已经丢尽了脸,或者说性格举动完全在对方预料中,软刀子割肉,正中了对方的算计,这个时候反倒是彻底冷静下来。

“好歹也是夫妻一场,饮一杯酒水都不行?”

“奴家不是那么小气,只是接下来的事,您在场不合适。”

良白羊转过身子,忽然娇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今日王家家主王人凤作证,我良白羊愿意改嫁入户,给亡人鼎公老爷守活寡,鬼婚冥配,坐这王家的太奶奶之位,生前死后,不要王家一点家产,只求生时非夫妇,死者葬同穴,所以今日请大家来,参加的不是离宴,而是婚宴。”

良白羊眼冒寒霜,一字一句,“还有就是,今日过后,做为王家唯一的长辈,汉留十八姓之王姓,这扬州洪门漕口的龙头,日后便是我王羊氏说了算!”

啪!!

整座桌面四分五裂,汤水吃食洒的满地,一道凶神恶煞的黑影脚跟踏在地面,十来块青石板砖同时崩裂,转步崩拳,就像是攻城锤撞在城门的巨大动静!

轰!!!

好似风暴炸开,郭通暴烈凶横的一拳,竟然被少年人马步横架,两条手臂青筋暴起,筋肉如铁,气血裹在表面,王人凤哪还有之前半点畏畏缩缩,眼神坚定的道:“不许你欺负我白羊阿姐!”

两人脚面上全是泥灰色的粉末。

“动手,”黑心蚊怪吼一声,内八堂外八堂,漕帮忠心的干事全部拔出了刀具武器,向良白羊扑了过去,外面源源不断冲进的漕帮打家。

早已等候多时的笑面狼带着一小部分忠于良嫂的护卫挡了过去。

“看什么看,还不帮我干女儿出气,”老鸨婆有气无力的道。

两个龟公拳师二话不说,加入了战场。

“人情债难还啊,”吴馆主叹了口气,看似轻轻一拍,桌面翻起,直接撞开了十几人。

胡旦角掐了个梨花指,梨花枪挡住了跃跃欲试的吴茉莉,一笑倾城,“男儿家的事,女孩子不要插手。”

“您帮不帮我姐儿出气,不然你儿子我回头就打了!”一个宠妾扭着富商的腰肌,恶狠狠的道。

“帮、帮帮,”富商有气无力的一声喊,一挥手,重金雇佣的护卫扑了过去。

场面乱的一塌糊涂,整座酒楼成了战场。

“叔,我们打谁,”牛铁胆傻了吧唧的问。

“打、打个屁啊,看热闹!”牛舵主二话不说,对着头皮就是一巴掌,怒其不争的道。

“洪拳拳系最年轻的拳师王人凤,还有这么多拳师打家,连弩都动了,到底什么情况,”刀疤男只感到嘴里泛苦,两眼呆滞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他真的只是来噌个饭而已。

……

一座千料大船突然出现在了扬州河河面上,气势汹汹的往河岸码头扑去,李达这个小粽子站在甲板上,一脚踏在炮口,满脸的意气风发。

“你怎么提前招呼我们了,计划有变,怎么变了?”项管家老脸满是问号。

“大体上不变,细节上有一点点改动,不用特别在意。”李达咧嘴一笑。

“什么细节变了?”项老管家直觉上感到一丝不妙。

“临时增加一项,”李达顿了顿:“扬州城七个码头,给我一座一座的轰过去。”

“老子要踏平漕口!”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凶险扬州(第六更)(求订阅)

在大嫂消失之前,李达的计划是这样的,不断对郭老大进行挑衅作死竖中指,不停叫嚣着你来打我打我啊,一旦郭通忍不住动手,那就彻底把事情闹大,于朝廷来说,就没有收拾不了的江湖帮派。

不过这计划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杭州知府不一定跟他们一条心,阳司上级也指不定愿不愿意搭理李达,说实话李达之前都准备联系自己那个便宜美女徒孙,假戏真作,彻底让郭老大获得反朝廷势力‘寻龙社’的友谊。

但计划越大,变数越多,虽然老神棍拍着排骨胸保证他算无遗漏,但以他最近夜尿频多的表现,李达相当没有信心。

而在大嫂出现之后,一切都简单多了,既然大嫂有把握从名分上压住郭老大,那还说什么,直接抄家伙上就完事了,打的多狠都没所谓。

‘上洞八邪仙’做为阳司著名通缉犯,李某人做为铁骨铮铮的朝廷鹰犬,那是必须追杀到底,轰碎几座仓库算什么。

这可是天字第一号公事!

‘轰!’

‘轰!’

‘轰!’

‘轰!’

看着古渡码头上炸出的烟云火光,李达如是想道。

漕口不是没有船,只不过当这些几丈长的浅底粮船被‘镇狱号’一一轰沉后,码头上的打仔也就只能打gg了。

在这大航海没开启的年代,一个恐怖大船的威慑力是难以想象的。

这是李达给自己留下的最强一张底牌。

至于‘镇狱号’之前的离开,当然只是烟雾弹,扬州附近水网纵横,做为五分之四的扬州龙王,怎么可能找不到一条人迹罕至的河段。

指望着你家李五爷吃人还想吐骨头!

你做梦呢!

“去下一个码头!”

扬州漕口数万人,不可能数万人都是打家,不然郭通就直接开门造反了,做为七个码头话事人之一,李达很清楚,漕帮打家的数量跟码头工人大约是二十比一的比例,补品、金创药、刀械修行、安家费,那都是在大笔大笔的甩银子。

所以哪怕郭老大领袖气质满级,他也只能养上两三百号打手,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其它势力收编的。

所以当每个码头中,敢冲上来的郭通死忠被轰的或死或残后,剩下的人,也就只能李五爷的大炮下瑟瑟发抖中。

毕竟真理总是在它老人家的胯下范围内。

几乎所有的江湖打家都没见识过这么大阵仗,江湖械斗居然架火炮!

惹不起,惹不起!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项老管家看着李达打炮如流水,心疼的直哆嗦,炮虽然是从漕军淘下来的半沉货,但这炮弹可是真金实银买下来的,除了沿海几个大型海盗势力,谁还没事开炮场啊!

“等等!”

轰了两座码头后,‘镇狱号’居然杀到了自家码头,舢板上持刀拿枪的三十几号人,但却犹犹豫豫,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

“何三通你这条死咸鱼也想跟五爷我斗!”李达扯着嗓子喊道。

“五爷误会了,您的炮打的震天响,扬州城附近谁听不到,郭通的几个耳目已经被我们拿下,我们当然是跟五爷您混了!”

何三通苦笑一声,从人群中丢出七八个五花大绑的人,薛裕、黄四角等熟悉面孔赫然在列。

李达心思电转,他注意到,这些人中有大半都是原‘纹面华’的手下,一身精干,看上去十分凶恶。

‘水坝码头原来也是强势的大码头,不然纹面华和何馆主也没本事摆明车马的跟郭老大硬顶,虽然最后也凉了;而这些人投降之后,都被安排到码头上最苦最累的差事,这是准备再搏一把?’

但李达还是没有立刻相信他们,眼中凶光一闪,道:“别废话,干脆点,投名状!”

何三通深吸了口气,一把扯来黄四角,低声道:“黄兄弟,借口饭吃!”

两个人扯开黄四角上衣,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何三通的八斩刀的刀尖一转,捅入了对方肚皮。

其它人默不作声,手上刀、矛、水刺,一人捅了一个血窟窿,直到对方身上没地方插的时候,才用上衣将他一裹,抬到江边,‘噗通’一声丢进江里。

李达惊讶的发现,他对于这些事居然习以为常了,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在适应着环境,环境又何尝没在改造着自己。

一个接着一个郭通亲信被乱刀捅死,有破口大骂的,有痛哭流涕的,还有跪地求饶的,这其中就包括当初庵堂内,拳术排名第一的薛裕,只不过这时的他,在李达眼中也只是个普通的小角色。

出乎意料的,动手的除了原纹面华残党外,还有两个原庵堂弟子,其中就有断指刘儿子刘平安。

李达目光若有所思,脚一踢,将船上的绳子丢了下来,喝道:“自己选的路,不要后悔,这一场打完,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

三十几个赤膊汉子踩着水爬上了船。

“那是什么?”

李达指着码头上那座巨大的神龛,还有神龛里的无面神像,微微皱眉,他在它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邪恶又熟悉的波动。

“五爷,那是郭通让我们祭的漕神,还千万吩咐,香火不能断。”刘平安如今态度恭敬的很。

“轰了它,扬州漕口只能拜一个神,”李达点燃了火炮的引信,“那就是扬州龙王!”



神像炸裂。

……

“哇!”

一口血水从罗法的口中喷出,而他的声音却苍老而狰狞,“有小儿辈在坏我的根基,速去阻止他!”

罗法重新恢复了神智,他回头一看,整座龙飞酒楼上下几层染了一片血色,无论哪一方势力,现在都已杀红了眼,衙役捕快们赶到了,却不敢冲进去,已经有人骑着马去江北大营调官兵去了。

江湖厮杀到了这一个层次,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

郭通一方死伤惨重,外八堂中,仅有江口九爷还在抵抗,其它爷字辈的全部报销,内八堂中,账房黄被一根弩钉在了脑袋上,死不瞑目,刑爷被劈成了人桩,花色白瞎了一只眼,还提着一口溅血刀在二楼冲杀。

另一方面,老鸨婆的两个拳师龟公一死一残,自己挨了一刀,好在肚皮上脂肪厚,没被砍断肠子,两个倒霉催的富商被活活打死,剩下的女人们不是逃走,就是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

笑面狼和黑心蚊这对生死兄弟一人小刀,一人水磨鞭子,在门走廊楼梯上或奔或窜,偶尔交错间,便有一块血肉飞起。

“为什么出卖大哥!”

“打赢了就告诉你!”

两人眼神交汇,戾气上窜,恶气罩体,黑心蚊的水磨鞭子上沾满了骨屑肉泥,笑面狼的小刀还剩三把,另外七把分别插死了七个人。

“漕帮人做事!”

“刀口上讲话!”

“生死勿怨”

二人同时撞开了挡路者,刀和鞭,杀在了一起。

“老娘我三岁见你到老,你这小浪蹄子下面软,脑门硬,眉心长倒纹,标准的寡妇克夫相,关键是面黑心软,这是克人又克己,老娘就不该信你个邪!”

良白羊不答,在她身边躺着的是昏迷的吴茉莉,女汉子猛而不凶,简单来说傻大胆,刚上场就被一记凤眼拳戳入了气窍,两眼一白就不省人事了。

“下面打的怎么样,你勾上那个雏鸡抗不抗的住郭通这凶人,这姓郭的疯起来老娘我也怕啊,”老鸨婆依旧喋喋不休。

“不用看了,光看下面打雷一样的动静就知道没完,郭通当年外号叫什么来着?”

“剥皮郭。”

“是啊,有一次老娘看到他身上的刀疤,吓的半个月没和小相公睡觉,你那个小相好老实巴交,是不是这剥皮郭的对手啊?”

“他不是我相好。”

“老娘当然知道他不是你相好的啦,真要是相好的,你哪里舍得让他跟郭通打啦……”

一楼,刀疤男正躺在一具尸体下装死,脸上故意抹了几道血,一边在心里祈祷,‘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后一声大地摇晃般的重响,酒楼里的一根承重柱砸了下来,重重砸在地面,只差一丝丝,就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刀疤男两眼瞪的老圆了,汗水‘刷’的落下来,再也不敢装死,匍匐状向外爬去。

‘比‘山’级的妖魔还恐怖啊,九龙拉棺之劲,千军万马之势,这才多大就证就了‘洪太祖’,前途不可限量;还有那一位从头到尾都打了十几种拳了,这是哪门的路数,扬州实在太危险了,我要回皇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水域龙王

“你那个小兄弟,真是闹出了夸张的阵仗啊,现在城内谣言四起,都在传是不是有沿海倭寇杀入了腹地,江湖帮会竟然用炮,胆子真是够野!”

“你懂什么,我那大兄弟从不打赢不了的仗,这点像我,现在关键就看,郭通这一场要输多少,大兄弟能赢多少。”

扬州城墙上,两老人正倚墙张望,从这里往南看,正好可以看到码头上硝烟四起,灰白的烟光像是一条笔直的长线,与河道并成一个交叉状。

扬州七座码头,李达一个晌午轰了六座,此刻带着收拢投降的近八十号打仔,正在攻打郭通的大本营三水码头,这也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留在这里的漕帮打家足有上百位。

更夸张的是,郭通在这里私藏了近二十副甲胄,还有五座半人高,两臂宽,架在船头上用来捕猎鲨鱼的鱼炮弩,镇狱号的一张帆就是被这样射下来的。

“李五爷,炮不多了,而且炮管太烫,再打下去容易炸膛!”

李达皱眉看着码头上的战局,何三通、刘平安等人正借助大小货舱粮堆,不断向前冲杀,可是除了水坝码头的打仔能跟郭通亲信打的有声有色外,其它的,两个都未必打的过一个。

李达也知道,别看炮打的那么凶,其实打不到几个人,最主要的作用是压住对方气势,给己方加持一个buff,而且一旦对方聚众反扑,也能将他们轰散。

一旦炮不打,这座码头很难打下来。

“用底牌吧,”李达敲了敲栏杆,突然道。

项老管家讶然的看了李达一眼,没有异议,转回了船舱,没一会儿功夫,从船上就跳下了二十几号人,人手一口灰黑色的铳管,淮河漕口有很多都是从漕军退下来的正卒,火铳是肯定会玩的,就算不会玩,李达也提前跟他们说要练练,反正海盗头子给了一千发,战场上真打起来能用一百发就顶天了。

他不清楚这个时代的火器是怎么发展的,因为好似从明中期开始,火器就有意识的模仿西方,但问题是现在大家都宅在自家地盘跟妖魔鬼怪玩内斗,海上的海妖肯定更多,所以这火器应该是朱元璋时期的改良版本。

准头嘛,二十步内还能大差不差,再往上就只能随缘了。

但不管怎么说,火铳带入战场的效果是惊人的,二十多杆铳在舢板上一个连发,三个把鱼炮弩推到岸边的打仔当即惨死,不少人丢了刀就跑。

正面面对火器,拳师都要跑路,械斗再好也要歇菜。

虽然火铳装弹速度让人无语,但正是它的威胁下,局面正一点一点的好转。

“起雾了?”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码头上正溢出淡淡的水气白烟,李达闭上眼,感觉天地频率正在自己脚下汇聚,不是简单的融合,而是由水波形成复杂的图纹,这感觉就像是江流在呼唤。

呼唤?

李达猛的睁眼,这不是符,也不是篆,而是箓!

箓即‘记录’,即记录有关天官功曹、十分神仙名讳、职司的册簿,简单来说,是有人在施展招神侧的道术仪式,不是普通的道术,而是有讳令的独门道术。

有人,不对,是有神在搞鬼!

李达盯向了码头上的那座无面神像,二话不说回头吼道:“所有还能打的炮,给老子往那里轰!”

‘轰’

‘轰’

‘轰’

三声炮响,浓烟滚滚中,李达借着热浪眯眼看去,只见三颗炮弹都歪无法直视,最近一颗也只是炸在祭坛边缘附近,掀起一条坑道。

“打的这么歪?”项老管家诧异道。

“不可能啊,当年打河妖时您老也在场,就是因为能摸炮我才上船的,”前漕军炮手也满脸不解。

“放小船,我要上岸。”

李达来不及解释了,召雾也就算了,不用多,再来点小雨,自己这几十杆铳就要废了。

面对妖魔鬼怪,只有自己管用!

“老朽陪五爷去一趟吧。”

项老管家不知何时背上挂了一口长黑袋子,笑呵呵的看向李达。

“炮不要停,就盯着那神像打,打废了回头我赔!”

码头上到处都是血迹,伤者躺在地上捂着伤口惨叫,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火药与血腥的恶臭,这里不是两广闽粤,不会动不动一场乡间械斗就出个上万人打死打活,层次水准也不一样,而且械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能废人就不杀人。

至于报复,不存在的,废人都是被挑了筋的,这辈子重体力活都不能做,已经失去混江湖的资格了。

在赶往神坛的路中,背后大船的炮声又响了四次,然后就彻底没了动静,而等到李达一脚踩在碎裂的神坛上,就见无面神像的脸上‘五官部位’流出了血,身上也多有碎裂迹象。

在阳司的标准中,‘庙’级的妖魔已经能够吞噬香火壮大己身,山野老精魅、招魂老鬼、化形妖魔都属于这一层次,再往上,便要收拢族裔、吸人精血、建造淫祠邪庙,向大妖魔的层次迈进,是故被称为邪神种子。

但是郭通建神龛不足一月,这神力却已经能挪开炮弹,这背后的那尊‘神’绝对不是普通的庙级。

“五爷小心了。”

项老管家挡在身前,同时粗重的呼吸声从庙宇后传来,五个漕工像是才从水里游出来似的,浑身潮湿、皮肤苍白、手掌上还有粘稠的丝线缠绕。

“呵,几个半成形的水鬼子,当年小姐带我们去江心洲灭河妖时见多了,五爷,您退后一些。”

项老管家收起旱烟,褪开黑布袋,露出一口血质单刀,刀身窄而长,倭刀款式,刀柄比一般倭刀还要长一些,刀身中像是有血在流动。

‘法器,不,不是法器,法器跟神怪一样,需要长年累月的香火积累,这应该是凶器以上的神兵,据说阳司和工部合作,已经能够造出堪比法器的降魔、戮妖、镇鬼三神兵,这应该是口戮妖之兵。’

李达印象中,当初派来教导自己的阳司教官,就有这么一口镇鬼刀。

‘不过这兑换一口神兵的功劳,足够我官升三级了,不过我手上好东西不少,等到天官市或许可以换上一口,再说我还有那口雌雄邪剑呢!’

李达心思转动间,项老管家早已冲了过去,步伐不大、不快,偏生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李达在他背后,看不到项老管家眼中充斥的妖异血光。

长刀如雪练,过后不留影。

老管家的刀术,已经融合了声色光影,刀光斩杀之际,几乎看不到刀影,就连倒下的水鬼皮肤表面,同样也看不到伤口。

看似轻飘飘的,但李达知道,自己全盛状态都不是对方对手,哪怕自己的体力、筋骨强度、爆发力是对方数倍。

拳师之上不一定是宗师,还有一辈是老拳师,这些老拳师在年轻时自感晋升无望,便就完全放弃拳术,专心器械一道,几十年如一日,修行的器械已经技近于道,如公孙大娘剑舞,轻描淡写间,五只水鬼已倒在地上,那身上的水妖之气已被这口血刀吸了光。

‘项羽帐下有龙且、季布、钟离昧等猛将,我那项姐儿手下奇人异士怕也有不少,好像阳司也没有规定,镇魔校尉不可以招揽手下。’

李达刚走到神像前,神像忽然动了,一把按在李达脸上,一人一神腾云驾雾那么一转,‘噗通’两声,二人落于河期暴涨的运河河面上。

天空昏黄,大江苍茫,水面之下鬼影横生,有一种夕阳油画的风采。

李达魂魄出壳,飘于江面,看着对面这尊大袖飘飘的老道人,自言自语:“过河搬神法、漕运码头,你是安清道尊!”

“漕神即至,漕运子孙为何不拜。”

狂风骇浪裹在对方身上,竟使得对方身影节节高涨,尤其是江底无数鬼物被卷入其中,竟使得对方好似遮天之影,又有如鬼主法驾。

李达脚上的布鞋踏了踏水面,吸了口气,“好家伙,扬州河段的鬼类,基本上都被你抽空了,你不是‘庙’,也不是‘山’,你是‘祸’,失去法体的‘祸’!”

“漕神即至,漕运子孙为何不拜。”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这是这道声音好似十万漕鬼呐喊,吼的浪头炸裂,化作泼面恶雨,直砸下来。

“拜?”李达抠了抠鼻子,“你怕是真不知道老子下面有人。”

“你见过真龙的力量吗?”

河面忽然颤抖起来,脚底之下,水面上剖开了一条白线,然后‘轰’声大作,整片水面被巨力推成两半,横截面上水珠落入雨下。

一条无比巨大的蛇影翻起身子,然后,房屋大的头颅探了出来。

金光大作,真龙出世!

7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换龙王

一股无形的风浪刮起,项老管家的刀,就是这道风浪。

浪头打下,四颗人头同时落地。

退役的官兵正卒,没有赚钱手艺,又放不下架子给人做奴仆,

很多都做了无本的买卖,这一类人杀人技艺高深,凶狠、暴戾,出手不留情面,毫无人性。

他们这一类人有个更有名的外号,刀匠。

马上枪,马下刀,用刀的手艺人,即是刀匠。

老管家便是这其中一位,或者说,最出色的一位;他自己觉的还算幸运,在没有得罪真正的武行高手前,被上一代项家家主收入门下,到后来侍奉小姐。

项家是武行世家,只不过世代人数稀少,所以名头不显;武行弟子很少有人加入阳司,小姐也是因为那件事,这才排开所有异议,担当阳司校尉一职。

争罪曰狱,项狱的狱!

不对!

老管家豁然惊醒,他的刀最快,是因为他使刀的念头最纯粹,如今怎会杂念交织。

他猛的回头,只见李达和神像面对着面,神像是没有五官的,但在日光照耀下,一人一神的目光仿佛交织在一起,一同化作泥塑人偶。

跟小姐降妖捉魔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少妖魔的特征和手段他已熟悉,眼前这一幕很明显,这位李五爷分明被神像摄了魂。

“麻烦了!”

老管家嘬着老牙,满脸头痛,这时肯定是不能给神像来一刀的,这一刀下去,指不定掉的就是‘五爷’的脑袋。

“这位小爷不大可能有镇魔神纹吧。”

按照自家小姐说法,只有七品以上镇魔校尉,才有资格,也有能力刻上一副镇魔神纹,这也是镇魔校尉最强的力量,魔在佛经中是指一切负面邪恶的存在,这其中包括鬼、也包括邪神,自然有能力抵抗邪物的招摄。

但问题他没有啊!

老管家焦急中也没有注意到,李达不仅魂魄上呆滞,就连脚下的影子都没了。

倒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将老管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走大龙!?”

老管家年轻时候在福建一带跑过海,自然知道海上的凶险,尤其是没有预兆的凶险;在风和日丽、无风无浪的环境下,陡然间的漩涡暗流、惊涛如山,好似有一条巨大的怪物在海底掀风起浪,再强大的船只都可能被拉入海底。

不过等他在淮河养了十几年老后,却惊讶的发现‘走大龙’这种现象在内地中少之又少,隔了多年,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一幕。

目光所视,像是有一只神灵的巨手,插入江心不停的搅动,江面全部变成了白色,时不时炸出数丈高的浪头,原本就高的异常的水位彻底冲溃码头前的土石墙面,裹挟着泥石流撞翻了几座大型仓库。

镇狱号这种大型船只,在这种程度的‘走大龙’下,就像是跌跌倒倒的孩童,镇狱号桐柏木龙骨上幽光闪动,就像是千年老树根裹卷着数万斤的泥土,四周水面为之一定,但老树根在高速水流中随时又有被切断的迹象。

‘水下竟然不是庙以下的妖魔,镇狱号有危险!’

老管家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碰上这种天灾,他怎么也不会同意小姐派出这艘家底大船的。

河面沸腾倒了极限,那时而涨起的水涡,像是有一只蛇形巨怪在衔首衔尾,还有水浪、水花、漩涡激流,又像是河神在施展神法。

龙王山上忽然传出一声高昂的龙吟!

河道两侧碎石淤泥不断挤出,像是蛇蜕鳞化龙,足足将河道拓宽了半丈,泥沙中混杂着血水,然后河面上突然显出一张巨大空洞的五官,随着海浪一冲,四分五裂,碎成千百朵浪花。

‘咔嚓’

‘咔嚓’

‘咔嚓’

神像迅速风干,由表至里,化作一滩飞灰。

李达这才睁开眼,‘迷茫’的道:“发生了什么?”

老管家心道这小崽子真是运气好到逆天,咂咂嘴,道:“五爷,咱们赢了!”

本来水坝码头上的漕工打家就只剩一口气撑着,突然爆发的天象,不仅扯裂了河床,也把这些人的最后一口气打没了,有些人死了,有些人逃了,还有些人降了。

这些浑身浴血的‘造反者’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爆发出剧烈的吼叫声。

自今日起,扬州龙王便要换人了!

而神像的坍塌、河面的异像,无不预示到这一点。

只有李达左右看了看,咂咂嘴,“可惜了。”

在城外一座不起眼的庙中,罗法浑身浴血,身上像是被刀割的十几道血口,浑身天地频率足足降了一半,自然也是道行大减,四周的符、幡、旗、令散落满地,更重要那黄纸皮包裹,代表‘安清道尊’的箓书,足足烧毁了一大半。

‘去、去这个地方,找老夫藏身的通漕皇旨,速去!’

然后,代表着自家祖父的感应彻底消失了。

罗法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刚刚是祖父借他的身子施法,还有那些恐怖的画面,惊涛骇浪,恐怖恶龙,还有最后祖父所化神祗被‘扯碎’的画面。

祖父输了!

自己道行大损已经不再重要了,假如不马上找到那道通漕皇旨,祖父根基不保,可能真的会消失在天地间,到了那时,恢复安庆道友会,重聚上洞八仙,真的只是空中楼阁。

自己要马上离开!

罗法咬牙看了码头一眼,他还有很多隐秘东西藏在那里,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去拿了。

‘那个小混混竟然能驱神,难道我和祖父都被他骗了,他不是普通漕帮小角色,而是阳司专门派过来追杀我们的高手!’

……

此时,阳司高手李达正带着一批打手在耀武扬威,也不算是耀武扬威,三水码头被冲垮了三分之一,又挨了十几炮,加上坍塌的仓库,混乱的不成样子。

李达摸了摸鼻子,自己幸幸苦苦打了半天,就为了这一座大型垃圾场?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手下,个个带伤,刘平安掉了一根手指,何三通胸口挨了一刀,差点剖开心脏,朝自己龇牙咧嘴。

好在码头上就有郎中,被刀架着提了过来,不过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气喘吁吁的样子,便知道不能指望着他们再打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马仔跑了过来,低声道:“不好了,五爷,码头外闯入了好多个盐杆子。”

扬州最大的地方势力是郭通无误,但是江淮之地最强的势力却是盐枭团伙,牛舵主就是这么一个盐枭。

李达开门见山道:“牛舵主到我们漕帮地盘有何贵干?”

牛舵主目光扫了过去,有被炮轰开的仓库、长弩扎的口子、火铳的硝烟、这感觉不像是江湖械斗,而是沿海卫所官兵与海盗厮杀的场面,原本那点小心思顿时打消,哈哈一笑,道:“不是我想来,是有个人非要拉着我来。”

人群中忽然钻出牛铁胆的身影,得意洋洋的笑道:“五爷,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求我叔叔来帮你的。”

李达眉头微皱,迅速又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他相信牛铁胆或许是真心实意的,但若不是看到水面上黑洞洞的大炮,指不定这位舵爷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看来我们是来多余了。”

“倒也不是,”李达忽然道:“牛爷,江湖不太平,还真要像你借一些东西防身。”

5

第一百二十章 合适人选

等李达带着人赶到酒楼时,江北大营的铁人队早将局势控制住了,这些厚甲官兵裹的跟个粽子似的,甲衣的缝隙缺口都没有。

勇士杀死了大龙,然后自己变成了龙。

魔改般的拳术固然有改变战争的能力,但当拳师都成了敌方士卒时,那又该是怎么个打法。

几个师爷都在酒楼门口,仗着与王师爷的关系,李达钻入了官兵封锁线,见大粽子没有痛哭流涕,顿时松了口气,酒楼里还活着的无不被铐了起来,看押了出去,个个带伤。

“徒弟,徒弟,是我,是我啊!”

李达看见一张熟面孔,嘿然一笑,“你怎么来了?”

“别废话了,快把我弄出来,这些兵卒子居然不认阳司的牌子,我真是来吃个饭,”刀疤男诉苦道。

“五爷你认识他,”一个狱卒略显恭敬的问,经此一战,谁都知道未来扬州漕口是这位说了算了。

“不认识,看着面生,对了,回头给他安排到丁字号牢房,是专门好**的那几位狱老大待的那间。”

“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萧如海可是你师傅!!!”

“你要真是我师傅,你这待遇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想要不吃牢饭,可以啊,帮我个忙。”

“你们扬州人怎么妖魔还凶,吃个饭死了几十号人,”萧如海一边抱怨,一边让开担架,黑心蚊和笑面狼同时被抬了出去,两人像是戳穿的血葫芦,生死不知。

李达有些震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两根红漆柱子碎成七八块,几乎没有完整的家具,尤其是他所在的地方,地面至少有百记指头深的脚印。

码头场面其实更大,但码头有炮、弩、铳,还有他抽空龙王神力驱使的‘走大龙’,但眼前这副场景,却完全是人力造成的。

“这惊讶了?大拳师将十几种劲力糅合成整劲,独门劲力内炼己身,炼筋炼皮炼肉炼骨,体能被开发到妖魔层次,能生撕铁甲、劈骨裂肉,尤其是大拳系的整劲,蕴含着无数养生炼体的奥妙,很正常。”

萧如海顿了顿,又咂嘴道:“但是那一位很不正常了,登州锤、缠腿术、五马巡城、八字功、十形合一、百花手、岳飞斩手、小夜战、水浒架、开四门、工子伏虎拳,要不是我在兵部整理过拳宗,看的拳术还没他打的拳多。”

“等等,郭通根底是哪一脉拳系,”李达皱眉道,虽然理论拳师可以学任何一门拳,但必然有一两手招牌拳术,这么多打法却没招牌,这很不寻常了。

萧如海耸耸肩,道:“这我也不明白,对方好像什么拳,什么打法都通,独门劲也能打,但好像没炼出整劲,也说,光有大拳师的打法,却没有大拳师的体能。”

“所以他输了?”

“不,他赢了。”

做为洪拳拳系最年轻的大拳师,王人凤不仅是炼法的超级天才,在打法也有强大的天赋,光是具有炼法天赋的拳师,他们无一例外的被人打死,因为这类‘天才们’总喜欢越阶挑战。

所以哪怕郭通有厮杀多年的经验,也渐渐落于下风,不过老江湖是老江湖,心狠手黑,他选择了攻敌之必救,强袭大嫂。

杀一个人容易,在大拳师的攻击下,保护一个人难度却要暴增十倍,王人凤很快被打成重伤,好在这个时候,铁甲官兵赶至,郭通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虽然说的简单,但看四周几乎被犁了一遍的酒楼,便知道二人生死搏杀是多么激烈。

影子在这空气感受到一股威胁的气息。

推开门,用眼神斥退了没半点眼力劲儿的萧如海,和守门的吴馆主打了个招呼,走了进去,看到了面色苍白靠在床头的大嫂。

李达摇了摇头,摸了摸对方满头青丝,对方顺势靠了过来,低声道:“奴家能感觉到,他是真心想杀我。”

“放心,他只要敢回来,我让他来得去不得!”李达言语间铿锵有力。

“你为什么这么帮奴家?”

李达想了想,决定皮一下,“混江湖帮会的终极目标,不是弄死大哥,霸占大嫂,强势位么,大哥不弄死,大嫂怎么霸占!”

熟妇羊噗嗤一笑,笑容妩媚,丰满的臀部在床拱起一道好看弧度,手搭着肩,呵气如兰,媚眼如丝,“你现在像霸占吗?”

李达讪讪道:“不急,不急,等弄死大哥再说。”

……

消失许久,不对,才去江宁布政司观政不足一个月的知府大人终于赶回来了。

漕粮亏空,他的表情是这样的,(Д*)

衙门被人告了十几场假案,他是这样的,(╬▔皿▔)凸

听说江湖帮会大火并,城里城外死了百号人,连炮都动用了,他是这样的(╯‵□′)╯︵┻━┻

当听说阳司校尉来查邪教案件,并且取得一定进展,他的表情是这样的,⊙﹏⊙∥

“两位,本官向你们保证,本官去述职前,绝没有任何的征兆和迹象,本官于淫教邪祠,一向是嫉恶如仇,恨不得见而诛之的,眼前这些,绝不关本官的事!”知府再三保证,差赌咒发誓了。

李达和萧如海一身纯黑鱼龙服,头戴黑色高帽子,硬底黑靴,满脸严酷,一副鹰犬爪牙的姿态。

在桌子面,是一堆信件。

“大人,你这让我们很难办啊,看看吧,这些是漕帮残党罗法写好的信件,看看面联系的是什么人,被取缔的安清道友会余孽!

“还有码头的七座神像、邪教残党公开勾搭帮派分子传播邪教、通缉要犯‘吕洞宾’‘张果老’杀人害命、运河走大龙、四省水灾、这一件又一件,若不是本官早有预料,事先潜伏在漕口,关键时刻当机立断,请来强援,也是我司四品镇狱校尉项大人的座舰,炮轰邪教,后果不堪设想!”

“天灾,一旦酿成旧时黄巾、白莲教乱,不知你这知府大人的乌纱帽保不保的住!”

李达声色俱厉、满脸凶光、杀机毕露,手都握在了刚夺回的腰刀刀柄处,充分显示了什么叫番子爪牙、飞鹰走狗的气场。

按照阳司规矩,一旦涉及教匪邪神之事,四品及以下官员,校尉可先拘后奏,关键是,扬州知府恰好在四品的口子。

“这、这,大人可先听本官解释。”

“解释,呵,本尉愿意听你解释,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听你的说法了,你问问看,这位京城来的萧校尉,愿不愿意听你的解释!”

知府听到‘京城’二字,瞳孔瞬间一缩。

萧如海在李达的眼色示意之下,无奈的摸了摸眼角刀疤,面无表情道:“这种事情,还用跟别人讲吗?”

知府大人当即汗流如柱。

“当然,关于漕帮的事,大人肯定是不知情的,要不我们再讨论讨论?”

“那必须讨论!”知府以动如脱兔的速度,握住了李达的小手:“大人、李五爷,里间说话。”

过了许久,在萧如海等的都要睡着之前,李达和知府携手走出,笑容满面,关系好的跟一家人似的。

衙门口的那颗柳树旁,知府郑重其事的拉住了李达的手,一脸严肃的道:“扬州官府下,都觉的五爷您来管理漕口是合适的。”

李达莫名的想到了一部香港帮会片,里面的主角也被人说过这么一句,‘党和人民都认为,你做这个位置是合适的,是能维护社会秩序的。’

知府走了,他老人家还有一屁股屎要擦,忙的很。

萧如海凑了过来,嘿嘿笑道:“合你心愿了,那个,听说你小子最近发了一笔横财——”

李达下打量对方,疑惑道:“你哪位啊?”

b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佬疯了(上)

接手郭通的遗产还算顺利,在官府的支持下,还有大嫂这个名义上的王家长辈,没人敢当面反抗,更何况郭老大手下亲信死的死、抓的抓,七座码头很快就要姓李了。

但郭通的失踪,就像是悬在众人头上的达摩斯之剑,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项狱说过,一个大拳师的疯狂,在江南这个武风贫瘠的地界儿,是没有人能制的住的。

而原本能够镇压住他的王人凤,身上断的几根肋骨才刚刚接上。

夜已深,昏暗的天空上不见繁星,冷风吹来,混杂着江水的腥气。

就如同当初被征服的水坝码头,三水码头也迅速恢复了秩序,混江湖,出人头地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的漕工,也只是来混口饭吃。

码头小镇里一座漕运人家,一位枯瘦汉子烧好一锅姜汤,捧了一碗给床头坐着的那位大汉递了过去,小心翼翼道:“郭爷,喝汤。”

那人浑身脏兮兮的,混合着血臭和赃味,但一双眸子鹰视猿顾,枭雄般的姿态没有减去半点。

他伸手接过了姜汤,手背一块皮肤上是干枯的死皮,就像是行尸走肉那种,发黄泛黑,紧紧贴着骨骼。

王人凤被他打成重伤,而他自己其实也受伤了。

洪拳拳系的招牌整劲是‘洪太祖’,是汇聚太祖长拳和洪拳两路拳种精华凝练而成,浩荡洪流般的拳势,能摧毁一切大拳师以下的精气神,那至刚至阳的打法,能把对手的皮肤上的水分都烧干,并且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势。

郭通的野路子,空有大拳师的打法,但却并没有养法练法,这种巅峰级的交锋,引发了他多年的内伤。

抿了一口姜汤后,他可以清晰感受到,体内好像有十几条毒蛇在翻滚磨皮,火辣辣一片,体表血管时不时的鼓起一大块,然后又被强压下去,剧痛无比;这些都是他练出的独门劲,魔改拳术能开发人体的潜力奥妙,自然也要承担这种‘进化’造成的反噬。

“这些天那小子相当谨慎,周围都是带火铳、弓弩的护卫,官府还调了一队铁人队,几十号人围着,我们没法子靠近,而一回码头,就到那艘大船上休息,外人更是接近不能,”枯瘦汉子不安道。

“不过也不是说完全不能靠近,船上上百号人,每日用的米面菜蔬都要从码头运上去,我们可以找机会伪装成菜户,”枯瘦汉子的弟弟双眼充斥着一丝火热。

“这不安全。”

“就这般等着,什么事不做就安全了?”

兄弟二人争吵起来。

郭通眼神一抬,凶恶的气场顿时镇住了二人,脸上看不出情绪,缓缓道:“你们这些天不要露出马脚,先试一试。”

随即起身,头顶斗笠,套上渔夫草蓑,向门外走去,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离群的恶狼。

精瘦汉子嘴巴张了张,最后只道了一句,“郭爷小心。”

郭通走后许久,兄弟两人大眼瞪小眼,其中,弟弟忽然幽幽的道:“大哥,你说,就算郭爷报仇成功,又有多大的把握能够重新坐上扬州龙王。”

精瘦汉子悚然:“你什么意思!”

“我看没可能了,老兄弟都死的差不多了,一个人单打独斗有什么用,白天我才从衙门口绕了一圈,郭爷已经成了通缉犯,谁会容许一个要犯回来。”

“你想背叛郭爷!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给我们一碗饭吃的!”

“但我们不仅过去要吃饭,将来还要吃饭,我们有儿有女的,总不能真做亡命不成。”

兄弟俩争吵一番,最后不欢而散,但怀疑的种子已种下,就等着生根发芽了。

郭通并没有走远,就站在码头边,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扬州的运河道和古邗沟大体是一致的,但也因此年久失修,到了他这一代,更是破过堤,所以眼前的一砖一瓦,都可以说是他派人造起来的。

但如今,这一方世界就要不属于他,他的眼神闪过愤怒、暴戾、凶狠、不甘、怀恋、冷漠,最后通通化作平静,深沉如渊海的平静。

他掉头便走,没有半点留恋,更不像是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在阴影中舔舐着伤口,准备行险一搏。

以他的感应和对扬州各道的熟悉程度,没一人能察觉他的去向,一处下游的隐秘河道中,一座早准备好的乌船,缓缓游出了河面。

郭通一直都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既然得不到权势地位,报仇也就没了意义。

古往今来的豪杰们,哪个没有被打的轻车简从、丢儿卖女的经历,倘若逞一时之勇,谁又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仇,他是一定会报的,但不是今日。

郭通划着船,往下游走,眼中好似有鬼火在燃烧,运河漕家也只是搏富贵的一门出路而已,他还年轻,还不到四十岁,他还可以拼一拼!

小船渐渐划到了江心,郭通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水流的流速,比他想象的要快的多。

他抬头,昏黄的夜色中,一根根火把在黑暗中亮起,一座庞然大物,在下河道上等候已久。

他猛的睁大的双眼,李达、良白羊、恶面陈、断指刘,这些仇敌的面孔此刻是那么的狰狞而扭曲。

他只闪过一道念头,然后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危机感。

五门炮几乎同时轰鸣!

一道道水柱在水面上暴起。

李达将手一指,弓箭、火铳、标枪,甚至还有那三口鱼炮弩,枪林弹雨,一起往一个方向打去。

那个方向的水底下,郭通游的比鱼还快,电射一般往岸上游去。

“这一下子,他不死都不行了吧,”朱矮子张大了嘴。

“早着呢,”李达头也不回的道,“放小船,追上去!”

数十里长的河岸线,像是荒草连成的坟地,一窝草丛子里,一道恶鬼般的身影猛的窜了出来。

郭通的状态很不好,以他的极限反应,无论什么箭矢飞弹都能躲的开,大炮开炮前能有那一丝玄而又玄的危机感。

甚至是火铳,只要不是散弹,数丈之内他也有七成的把握。

但这是在水里,水的压迫降低了他的躲避速度,腿肚子上插着一根钩弩,锋锐的钩子挂在肉上。

右手臂一阵酸麻,胸口发闷,头晕发呕,这是炮弹炸开的激射水流打在身上,逼的气血紊乱。

但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逃跑路径!

两指鼓起如铁钳,猛的一夹,断开弩箭,撕开布条简单绑好,同时臀尾一弹,大腿肌滚如油桶,好似蜥蜴一般在草丛间穿行,这是一门极少见的尼祖门拳术发劲式。

低沉的喘息嘶吼声不断响起,就在窜出野树林前,腥风扑面,两只藏獒大的恶犬从种两侧扑来,这种猎狗足有半人高,四肢粗壮,牙齿有手指粗细,爆发力极强,一旦咬上了肉,打死也不会松手。

这种大型犬,往往是高门大户守门院,或者是矿场用来防止矿工盐工私逃的看门鬼。

有些恶犬甚至混杂了妖魔的血脉!

郭通眼一缩,大脊椎忽然像龙一样鼓缩一弓,同时四肢缩起,瞬间避开了恶犬扑咬,同时肩胛骨扭劲发力,闪电般抽拔一扎,两只上百斤重量的黑毛恶犬被同时戳翻了肺部,倒地呜咽。

杜门拳——龟背鹤打!枪架拳——翻把扎!

郭通落地一弹,身如虾弓,扬手劈面盖掌,两声骨骼碎裂炸响,脑汁一溅,恶犬毙命。

不过就在这一耽搁功夫,四周人影幢幢,就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郭通眼一垂,换腿垛子,像是踩棉花似的往人少地方钻去,这门拳术本是从农民打草垛子中悟出来的,赤脚踏草根,速度不慢,而且声音几无。

“郭通,你以为你还能逃!”

扬州三大武馆馆主的两位,何东楼、吴内思,同时夹击过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佬疯了(中)

何东楼当初是被李达擒住,然后献给郭通的。

郭通并没有害他,反而请郎中帮他养伤,而且专门用种药给他活筋活血。

一来,他是想招揽这位何馆主,二来,招揽不成,可以卖掉,在下九流还要往下的黑暗世道,有两种货更受欢迎,一种是妖魔,另一种是拳师。

可惜还没联系好买家,四省水灾爆发;而等水灾稍缓,李达便反叛了。

虽然不知这二者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毫无疑问,他是来痛打落水狗的。

自己就是那条落水狗。

更重要的是,二人都持械!

何东楼使的双器械,刀夹鞭。

吴内思,也就是吴家武馆馆主,用的则是枣木棍。

拳师持械,凶险莫测。

以郭通现在的重伤状态,纠缠下去,不说赢得了,但绝对逃不了。

何东楼的身影像是突进的猎豹,左右开弓,近三十斤重的大刀片甩出层层叠叠的银花,这这是要半个身子拧劲才能拧成这朵大翻花来,噪音爆裂的像是直升机的螺旋桨。

郭通双眼眨也不眨,淡漠如虎,一头钻了进去,刀片挂出了四块肉,鲜血淋漓;但弓字伏虎,身体内炸出一道鞭响,爪影好似虎探指,指梢拉筋,指甲弹出四分之一寸,扣翻头盖骨。

何东楼心一凛,毫不犹豫的弃刀蹬地,右脚从‘崩’的从胯下弹起,化作一道黑影戳向对方胸口,何家走桩,蝎子倒尾。

郭通狠辣之色一闪,身子一晃,任由对方脚尖戳来,虎掌扫向对方右臂,是打算硬挨一腿换一条膀子!

何东楼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奸诈,鞭影‘嗖’的一下从脚桩中弹出,似闪电一般直戳向对方喉咙口。

倒马桩后的倒马桩,这才是真正杀招!

“倒下!”

地面突然一震,郭通脚底下忽然翻起一大块泥土,而借着这一晃之力,脖子刹那间缩没了,像是有一口凶兽牙齿,恶狠狠的撞在了鞭子上,几乎闪电般的一个僵持间,郭通的虎掌落在何东楼右臂上,一剜、一扣,一甩,一条带血膀子砸在了树面上。

郭通竟是用牙齿,咬住了鞭子,然后撕开了手臂!

何东楼两眼一白,二话不说,直接被撕晕过去了。

一道极低微、极尖锐的刺肉声,从郭通脖子以下第三根脊关节上传出。

刺入之前,不见一点烟火杀气。

吴家世代传的是内家拳、梢子棍,都说棍练三月最简单,但真正精深的棍术,其实是剑术。

在器械理论中,剑理和棍理其实是相通的;所以抗倭名将俞大猷写棍法精要时,取名是《剑经》。

而内家拳的剑,是深山老林的隐士用来刺飞鸟而不渡的手段。

在这一击中,他仿佛回到了当年峨眉山上跟老师傅刺剑的岁月。

然而吴馆主精气神汇聚的一击,就像是戳在了一面‘滑不溜秋’‘软若无骨’的泥鳅皮上,虽然带出一大片油皮,但并没有如同想象的戳中要害。

郭通猛的反身两掌,一掌打断了枣木棍,另一掌拍在了吴馆主的胸口上,值得一提的是,掌心击打处没有半点伤势,但是掌心之外却鼓出了一圈淤血。

郭通迎着吴馆主不可思议的眼神,咧嘴一笑,血水从嘴里溢出,“吴家贴心掌,我也会!”

……

两个拳师拖延了郭通不足十息时间,既已大败,便能致死,但郭通已经来不及下杀手了,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有成片的威胁正在向他靠近。

而在外围,李达盯着萧如海,看着他在地面上绘制一张复杂深奥的阵图,而阵图的中心烧了一圈碧色磷火,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真的要这么做?这可是法器啊,虽然献祭后可以施展法器的全盛威能,但这也就废了啊,你知道现在一件对活人有用的法器在天官市中炒到了什么价位吗,你知道多少人愿意拿着官印去跟你换这件落魂衣!”萧如海心疼的不能自已。

“别废话,快动手。”

李达所学的法阵都是最基础的,只能对付普通的鬼物,而要想献祭这座法阵,则需要‘镇魔神纹’。

萧如海无奈摇了摇头,眼看着落魂衣落入火中,卷起右手袖子,露出满臂的麒麟纹,也就是麒麟臂,一把按在法阵上,顿时磷火高涨,一种难以形容,却又重重叠叠,像是活人用野兽的腔调在嘶吼呐喊在传出。

然后,火焰正中心,‘张果老’的这件邪教法器本体开始燃烧,但是一张张纸人从火焰中走出,这些纸人身上,有一道道碧蓝色的纹路,就像是萧如海手臂上的花纹。

‘这个死扑街当初教我的时候不是说他才八品么,八品的镇魔校尉,怎么会有这种高级货。’

李达心里嘀咕了下,招了招手,护卫在左右的火铳手、弓弩手全部冲入了林中。

当初他为了怕郭老大突脸,特意跟盐枭借几十副弩弓护身,结果这牛舵主还真是给面子,不仅军用的弩借来一百副,还带来了两只据说有狗妖血脉的看门獒犬。

敖犬、拳师,甚至是弓弩手,都不能让李达彻底安心,毕竟那一位可是大拳师,受伤的大拳师,那也是大拳师,唯有法术,才是对方无可抵挡的手段。

拳师和鬼怪、妖魔的关系是不一样的,鬼物可以附体普通的活人,鬼遮眼、鬼撞墙;但对于拳师来说,却无法攻击到鬼物,不过到了拳术的境界越深,就能产生一种特殊的危机感,进而避开鬼物纠缠。

所以武行兴盛,除了有武力上的保证外,也有在妖魔鬼怪横行的世道保命的原因。

然而妖魔,则是小拳系拳师的目标,猎杀妖魔,换取种药,是一种营生,也是学拳的手段,这也导致武行中诞生了猎妖人这种职业。

落魂衣做为驱使鬼物的法器,可以说再也找不到一件比它更能克制大拳师的存在了。

“你就不要去了吧,”李达回头对良白羊道。

在大嫂面前弄死大哥,虽然李达一贯没心没肺,但还是有点心虚的,悄悄找个地方埋了比较好。

良白羊一身素衣,打扮的跟个俏丽的寡妇似的,默默的摇了摇头。

“我感应到了,落魂衣抓到人了,唔,好小子,这么油滑!”

……

郭通眼角微微抽搐,头一次诞生出不好的感觉,除非战场上人挤人的大战阵,或者是朝廷五大营的精锐,不然想单凭人数就能压死他,几乎不可能。

但是在头一次,他有感觉到,或许自己这一次真的是要栽了。

身体内部的旧伤反噬是其一,连续大战受的伤势是其二,箭簇如雨的场面是其三,最重要的,是林中那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白影,拳术、独门劲力、身法,都对这些赃东西没太多用处。

‘李达这小子,莫非请了他师傅出马?’

忽然警戒感大作,郭通毫不犹豫的身影暴退,一道凉气一窜,然后消失,而原本所在的大树上,一张纸人贴在了上面,脑袋翻开,露出拟人的笑容来,那渐渐显露出的图案,似乎正是自己五官流血的模样。

“走!”

由于江水泛滥的影响,河堤两侧的树林大道都有被冲垮的迹象,泥水混合的地面,像是搅合的芝麻糊一样。

这种环境也很好的帮助他摆脱追兵。

不过就算是他,趟泥步趟上上千步,也几乎把持不住气血,稍一放松,两条腿当即有一半陷踩入泥中。

紧随而来的,便是身体内部的剧痛,右肩忽然鼓起,‘啪’的一下,血汁混着肉汁炸开,体内关于百花手的劲力变化突然消失了。

郭通忍着剧痛向前爬着,泥水从袖口衣角涌进来,他知道自己现在自己身体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他现在必须找到一个地方,坐桩稳住气血。

不过不知何时起,衣服好像越来越沉了,郭通忽然目光一缩,原来不知从何时起,纸浆混合着泥沙涌入了衣内。

体表不知从何时开始,覆盖了一层白色浆质。

好似有人在耳边吹了一股冷气。

魂魄僵硬。

再然后,铺天盖地的弩箭就射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佬疯了(下)

等李达赶到现场时,几乎都认不出郭通了。

这个浑身被血色的纸衣裹住,泥污满身,浑身上下插了四根箭矢,正在地上嘶吼怪叫的怪人,真的是义薄云天郭老大吗?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抓起来?”李达立刻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自诩为李达天字第一号亲信的朱矮子,正愁没有表现机会,连忙道:“五爷说的对,这种人,怎么不先打死再问话。”

随即给了李达一个忠心耿耿的眼神,气势汹汹的冲了上去,顺道还提了一口火铳。

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郭通,绑在手臂上的火绳‘滋滋’的引燃,朱矮子琢磨着是把他打个半死,还是直接弄死,目光扫到利达背后的良白羊,顿时悟了,果然该弄死!

然后就在火铳燃烧到尽头前,朱矮子眼一花,‘唰’的一下,一道黑影已冲到身前,铳口‘嘎吱’一下被怪力拉弯,然后火铳就炸了膛,两人身影同时跌到在地。

朱矮子两眼瞪大的看着自己鲜血淋漓,还插着铁片的双手,一脸的怀疑人生。

李达面色一紧,四周手下同时竖起弩,郭通现在还能打?

“五爷,这郭老大感觉有些不对劲,”一个原水坝码头的亲信凑过来道。

的确是不对劲,半块水泥塘里,几乎插满了弩箭,扎的跟刺猬似的,但是郭通说到底,也只是在非要害部位插了四根。

但是要神智仍在,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跟个野兽似的滚来滚去,好似十分痛苦。

“别看了,落魄衣以自我毁灭的代价,早把这人的魂魄给化去,现在他只是靠本能行事。”萧如海耸肩道。

“本能?”

“大拳师的本能,就相当于妖魔兽性,不过这家伙是有些不对劲。”

的确有些不对劲,郭通时而缩如侏儒,时而手脚气血鼓胀,又或者背部鼓胀若龟。

啪!

大腿上炸出了一团血雾。

啪!

两肩开裂,血水四溅。

啪!

脚掌炸开,露出森森白骨。

这类声响连续响了十三次,然后彻底消停开来,原本凶悍恐怖的气势彻底萎靡下来,就像是一团烂肉,只剩下呼吸还能证明他活着。

李达看向萧如海,谁知这位资深的镇魔校尉也表示不明所以,只得吩咐,“先抓起来。”

心念一动,脚下影子接着黑暗,化作一条细线连在对方脚下,果然,混乱、混淆、碎片式的情绪一股脑传来。

大佬居然真疯了!

这个结局还真出乎李达预料,那么问题来了,杀、还是不杀?

李达看向良白羊,于他来说,这个问题不是问题,但关键是,大嫂怎么看?

果然,良白羊看出了李达的犹豫,她的一双美眸中,此刻也全是复杂。

有人说过,每一个成熟知性美艳的妇人背后,都有一个渣男,毫无疑问,郭通是渣的不能再渣了。

但就算是渣男,也总会给人留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像是老鸨婆说的,良白羊是个嘴硬心软、克人害己的性子。

她还是心软了。

“先带回去关着吧,”李达摇了摇头,一个拳术尽废的疯子,对他来说没有威胁性。

一路无话,李达倒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洪门王鼎公、郭通、良白羊,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门未必都是好人,但也不大像是动不动睡人妻女的货色,尤其是以洪门的地位,那老东西应该也不缺女人才对,更何况,为了这一段露水情缘,老东西又是开山堂,又是鬼取妻,这付出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说没这老东西的死前授意,王龙蛇、王人凤这两位会眼巴巴的从京城赶过来,李达是不信的;但只是为一个女人,虽然大嫂姿色很好,但他还是半信半疑。

“谢谢你。”

“呃,不用。”

“以后扬州的江湖,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李达愣了下,这台词,怎么有点耳熟。

回到镇狱号,良白羊先去沐浴,然后穿着一身红纱薄裙裹身衣,画着精致的妆容,就坐在李达的床头,青丝在尾端扎了一下,温柔妩媚、婀娜多姿、白羊如玉。

一股淡淡的体香落入李达的鼻子中,良白羊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两瓣红唇分外诱人。

李达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热,天见可怜,他只是习惯于嘴花花而已,对于大嫂保持着只可远观,亵玩顶多在脑袋里yy的境界,而且二人的关系也谈不上爱情,顶多朋友以上,情人未满。

啥时候把好感度唰满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我有点紧张,要不咱们下次吧,”李达一身横练的太祖长拳,此刻有些腿软。

良白羊妩媚一笑,牵着李达的小手,然后把他推在粉红帐下,跨了上去,再然后,就是一些嫂弟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事儿,床头‘嘎吱’‘嘎吱’直响,随着江浪潮汐,到大半夜都没也停下来。

第二日一早,李达神清气爽的出了门,用一句话可以概括他昨夜的感觉,那就是饺子真tm的好吃!

接下来数天,李达持续着这种亢奋状态,他怀疑那种黑帮电影里的反派在弄死大佬后,在被主角逆袭之前,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

码头上的大堂上,李达打量着好不容易找来的这位,据说从十五年前就跟着郭通的中年人,右边袖子空荡荡的,开了口。

“你跟了郭通十几年了吧。”

“是,五爷,但我八年前就因为膀子被人砍断了,自此退出江湖,与郭通再没什么联系了,”那人十分紧张。

“没什么,我是来斩草除根的,你跟我说说,郭通起家前的事。”

“真要说的话,我跟郭爷,不,郭通的时候,他那时已经抢下了一座赌档……”

过了许久,李达忽然睁开眼,敲了敲桌子,“等等,你是说,郭通并没有拜过什么师傅,就是靠街斗搏杀学会的一身本事?”

“对,当时郭通很厉害的,以前跟我们本事差不多,但是每打一场,拳术就会进步,当时开武馆的还不是何、杜、吴三家,他就去偷学,什么拳术一学就会,就连一些武馆学徒都比不上他,不过他从没给我们说过,他是怎么练出来的。”

“只是有一次酒喝多了之后,他透过一丝风声,说是他练拳时很容易进入一种特殊状态,就像是一种梦游感觉——”

李达瞬间睁大了双眼,这感觉他熟悉啊,赤子之心!

搞了半天,原来郭老大是才真正意义的天才。

所以,当初洪门王鼎公找上门来,不是要睡大嫂,而是收徒弟。

而这种献妻女的行为,很有可能是一种考验!

“郭通既然这么厉害,有没有师傅想过收他,”李达赶紧问。

“有啊,有很多,不过后来都被他打服了,不过有个老头子他是怎么也没打过,后来好像是老头子主动放弃的,倒是稀奇,不过也没兄弟敢在他面前提……”

李达突然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每个天才后面都有一个传衣钵的老爷爷,不过郭通并没有通过老爷爷的考验,然后老爷爷一气之下,就把天才媳妇给睡了。

所以,王鼎公这么出力,很可能不是感觉亏欠大嫂,而是欠郭通的,但是他肯定不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所以王家子弟和郭通都认为这是给女人的交代!

所以说,搞了半天,郭老大真的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若拜王鼎公为师,现在一个漕口大佬算什么,那直接就走向武行巅峰!

按武侠小说的说法,因为心性不过关,所以得不到百年功力传承。

虽然郭通是败在他手上,但假如没大嫂,死的肯定是他这个小扑街,其实心底里还挺钦佩对方的,生前枭雄,死后鬼雄,宁我负人,人莫负我!

但现在看来,这丫真是老衰了,衰到家了,衰到内裤都掉了。

让这人退下去后,李达久久没回过神来,直到良嫂一脸被雨露滋润过的表情,妖娆多姿的走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盒食盒,打开一看,李达一脸无语的望向对方。

“饺子?”

“韭菜馅的,”大嫂笑的妩媚而有深意。



第一章 淮河水妖

淮河入平原的第一个峡山口,凤台峡山口附近的小村庄,洪水虽然往下游积蓄,但村里积水依旧有小半人高,浑浊恶黄,半碗水,半碗泥。

“水神走的好,走的好啊,下面冲塌了,我们就安全了。”

老太婆瞪大了昏黄老眼,在水里摸着值钱的物件,一家五口,如今只剩她一个了。

她背上的包袱里,还裹着她那饿死的孙儿。

一头死猪从水里翻起,顿时引发了好几个村民的恶斗争抢。

“大水之后便是大灾,赈灾不利,必有妖孽滋生!”

丹灵儿一身素白道袍,蓝色的腰带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头上两条黑色秀发从肩膀上垂下,很简单的一根随云髻,却多了一种飘渺风姿,面容虽稚嫩,但五官秀气,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做为正统道门的一份子,她有一种天然的悲悯心态和济世度人的情结。

虽然她现在是朝廷追查的通缉犯。

“正一道狗贼倒行逆施,排除异己,野心勃勃;老皇帝昏聩无能,一心只想长生不老,郑家后裔争权夺利,人祸引发天灾,等我们推翻伪明,天下自会太平,灵儿师妹不必如此忧心。”一个英俊男子殷切道。

丹灵儿淡淡看了对方一眼,道:“徐儒道友,你是白莲教出生,是唐塞儿这老妖婆的道统,我是上清宗弟子,有明一朝可追溯到全真法教,修的是性命之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不要胡乱认亲,乱了辈分。”

徐儒脸一黑,心道你这小娘皮嘴真毒,你们上清宗早被正一道铲除,还这么有傲气,若不是有寇极护着,看我怎么折腾你。

但没办法,长的美,气质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造反分子也是要找对象的,徐儒第一眼看到对方就惊为天人,奈何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只得强笑道:“灵儿道友,我师乃是寻龙社五天君中唯一一位道门天君,你若是修行上有什么不解,可以去找我师尊请教。”

“不用了,宗主会给我解惑,”说到这里,丹灵儿嘴角闪过温暖的笑意,好似冰莲绽放,一下子把徐儒看呆了。

不过就在这时,丹灵儿面色一变,手掐法诀,双眼一闭,擅口轻吐,隔着十来丈远,老太婆身上忽然冒出了肉眼难见的黑烟,背上婴儿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哭声。

落难的村人同时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二人。

而水面上时不时的卷起一道漩涡,水化的手掌扒拉上来,又被浪花冲散掉。

“坏了,这是淹死鬼上岸找替身了,宁神静心,符起!”

观神法是瞬发术,出神法虽然不是瞬发,但可借助阴神出窍,直接在鬼物身上制符,果然,不过片刻,大小不一的黑雾从人身上散开。

“还不走!”

如梦初醒的村人这才惊恐大叫,往四面八方逃去。

但也有例外,老太婆背后的死婴爬到她肩膀上,小手捂住她的双眼,浮肿的小脸‘咯咯’笑着,老太婆一步又一步,走入深水处。

然后,水泡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好似透明的珍珠潮,淹没过来。

徐儒面色紧张中带着些惊恐,手上都多了两只草人,草人手上的小剑隔空对着气泡一戳,水浪炸开,一条条泛白肚皮的死鱼就飘了上来。

“这下面的东西至少也是‘庙’级的水怪,别纠缠,快走。”

二人当机立断,往东边的禹王山逃去,而水面渐渐上涨,一具具尸体僵硬的走了上来,水灾快一个月,死肉早已腐烂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是新鲜的白骨。

老妇人重又从水面上飘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足好像年轻的几十岁,发髻绕成一个贵妇状,突然露出妩媚的笑容:“原来这都千年过去了,那么本宫到底是谁呢,是隋炀帝的玉妃,还是那口井下锁着的老怪物的一丝残灵,当年的淮河通江,五河相连,水下的赃东西可有不少,又是谁把我们唤醒的呢。”

在她的脚底下,十来只婴儿大的绿毛水鬼正在游来游去,死去的婴儿正混在其中。

二人往禹王山跑去,绕过一段冲积平原,泥沙汩汩,不时有一两具棺木被泥水冲开,露出棺材底部的奇异纹路,偶然还有小山包一样的泥堆向上鼓起,一股深沉邪恶的气息窜出,就在冲到禹王山外围,一个黑袍道士忽然从山间窜出,手中剑‘唰唰’两下,砍翻两个灾民,然后喝道:“还不躲我后面!”

徐儒一喜,连忙道:“毛师叔!”

丹灵儿见那毛师叔一身邪气便就不喜,又看他连续砍翻几个无辜人士更是面色一变,娇喝道:“你做什么!”

“小女娃懂甚,江里的邪物是上岸来找血食的,若不用活人鲜血安抚,你我都活不了,速速让开!”

毛师叔口中念着邪咒,两具尸体以肉眼可见速度干瘪起来,然后已经冲到三人不远处的大泥包,忽然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吼声,泥包渐渐渗下,只是在泥沙完全坍塌之前,丹灵儿看见了那一颗碗大的邪眼,眼中锯齿好似在咀嚼着死者的生魂。

毛师叔将手一转,大喝一声,“摄!”

地面泥沙上多了一朵七叶黑莲。

“师叔,你突破了!”

毛师叔自得的一笑:“传说唐赛儿佛母天生九叶黑莲,能召摄神佛,本座在沿岸收摄水鬼、炼化怨气,道行再进一步也是理所应当,你师傅的来信我收到了,放心,在这里的道友甚多,都是与阳司有深仇大怨,我会替你们引荐一二。”

丹灵儿跟在二人身后,柳眉微皱,默不作声,心道:‘阳司爪牙凶恶,行事霸道,动辄破家灭门,实乃逆天行事;不过这寻龙社也未必是善地,人祭邪物,又召摄鬼物,看着是邪魔外道一流,我得及早禀告宗主,尊候他老人家的下一步法旨。’

……

上清宗主,不对,新任扬州龙王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没办法,饺子没得吃了,包饺子的嫂子要走了。

做为洪门十八姓中的王家长辈,良白羊理所应当的要回皇城总堂口拜见各家家主,还有一些族务要等着她这个家长处理。

临别之际,良白羊交给他一个锦囊,算是定情信物,只不过人家定情信物都是戒指、手帕之类,大嫂送给他的是一颗蛋。

“把我们儿子照顾好,奴家尽快回来,我的小情人,”良白羊对他嘴角轻轻一吻,然后干脆利落的离开。

李达本想着拒绝,但是一想到皇城里藏龙卧虎,更是阳司、正一道总舵,回头万一撞上哪位大法师,顺手把鬼儿子收了,这大嫂可没本事再下个蛋。

而且有那位王人凤保护,应该也没人敢惹大嫂。

何东楼也离开了,断了一条膀子,这一位也心灰意冷,似乎是要退出武行,隐姓埋名的讨生活了,何三通去送了,李达没有阻止,这也是何东楼帮助李达对付郭通的条件。

笑面狼死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反水帮大嫂,他没说,大嫂也没说。

断指刘也退出了漕口,李达挽留不得,他的位置最终给了刘平安,也就是小断指刘。

老的一批干事退下,接上来的,都是李达和良白羊的自己人。

江湖上更新换代的速度总是让人吃惊。

“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还没走,你丫怎么还不离开?”

站在舢板上,李达斜眼望着萧如海,这位教导自己的阳司教官,他倒是一点都没有离开的迹象,天天跟着自己混吃混喝。

萧如海叹了口气,无奈道:“李校尉,您老人家是不是忘了一件事,镇魔校尉每隔两月的派遣任务。”

“你是带着派遣任务来的?”李达惊讶道。

“不然你以为我大老远跑这里来作甚。”

“你不早说!”

“你这几天忙的跟什么似的,我说了你有时间去做吗?”

二人互视一眼,均是无言以对。

还没等萧如海开口,一个漕口干事急匆匆跑了过来,道:“五爷,出事了,河口冲上来大量的棺木!”



第二章 巫

李达成了扬州龙王后,跟郭通一样,把总部调到了三水码头,其它六个码头交给亲信看管。

棺材板出现在最下游的码头,也是水网最多的一个码头。

看着出水口堵塞的密密麻麻的棺木,码头上各种畏惧、好奇、担忧的目光,李达摸出一团测邪粉洒了过去,这种阳司用来勘察邪魔的特质粉末并没有产生什么反应,遂点头,“没什么鬼,先拉上来吧。”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毕竟这五爷可是扬州龙神的眷顾者,又是阳司的高手,他说没有,那必然没有了。

很快,这些棺材就被打捞了上去。

“青铜的?”

李达用骨刀刮去了苔藓,竟然一层厚厚的铜锈,顿时讶然,找人用铁锹子撬了开来,除了一层薄薄的、不知何物的黑水,没有任何尸骨。

被请来的棺材铺老板仔细打量着上面花纹,“不像是贵族货,不过年代久远,应该是秦以前的东西,应该是棺材板封好后,用铜汁浇灌,所以才没彻底腐烂,不值几个钱。”

李达轻轻一捏,果然,棺材一角被捏的粉碎,腰间挂着的蛋忽然颤动了一下,鬼婴从李达身子里钻了出来,眼珠子瞪的老大,一把扑了过去,张嘴一吸,就把这层黑水吸了个干净。

李达连忙切换大小号,只看到鬼儿砸原本身上‘家暴’的痕迹恢复了许多,等把所有黑汁吸光,不仅伤势好了个七七八八,就连鬼气似乎都精纯了一些。

他回头,却见萧如海离的远远的,满脸都是厌恶。

“你搞什么,过来看看啊。”

“这些都是巫祭邪品,伤精血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连鬼母都敢曰,自然不怕这个了。”

李达尴尬的一笑,他是真不知道原来良白羊是鬼母血脉,天生阴气,阴阳和合时阴气侵入体脉,能废修为。

也幸好他平常是用大号上线,如今大号不仅有五分之一龙魂,还被鬼气沾染,又被妖气入侵过,越来越不像是人了。

不过他气血旺盛,这种阴气入体除了能吸引鬼物外,倒也没其它副作用,鬼儿砸这些天倒是天天喜欢往他身子里钻。

“你说的巫祭邪品又是什么?”

萧如海伸出他那只麒麟臂,指着上面的纹路:“这就是巫文。”

前文也说过,道门从古到今,分为两大派系,一个是从原始巫术中诞生的符篆派,另一派系则是先秦养生方术发家的丹鼎派。

现在修行界毫无疑问是符篆一脉占上风,正一道做为符篆一脉的扛把子,以阳司为爪牙,天下道门,顺昌逆亡,凶悍无匹。

“所以说,镇魔校尉的镇魔神纹,就是巫祭的手段?”李达若有所思。

“确切的说,是改良版的巫祭术,上古巫士只能靠精血施法,消耗的是寿命,而我们则能自由驱使这种力量。”萧如海很得意。

所以说,正一道就是靠这种批量生产的降魔士兵,横扫了一切挡路者,成功完成了道门的大一统。

“这些棺材板对我们没什么用,不过你把这些东西砸碎了,埋在地里,倒是能形成一处煞地,给你养的那条厉鬼栖身。”

鬼婴听了这话,很是清晰的传来一股喜悦情绪,李达点了点头,并嘱咐下去,以后河道上打捞上的棺材都要往总部送。

见没什么鬼怪作祟,二人一鬼便回到三水码头,李达又问:“这么说来,这些铜皮棺材是以前的巫士在施展巫术?”

“可能是在施展巫术,也可能是单纯的预测灾害,或者是祭祀河神,时代隔了那么久,谁知道那些古人搞什么鬼。”

“对了,你说的派遣任务,到底是做什么?”

萧如海从包裹里翻出一张通缉令,很不负责任的道:“自己看吧。”

过了许久,李达才表情古怪的将通缉令放下,通缉令上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追杀前六品镇魔校尉度善和尚。”

“没错,一般这种派遣任务有两种,一种是有大妖魔出世,联合附近数城,甚至是一省的镇魔校尉和捉妖长吏去征讨;另一个便是追杀叛徒,后者比前者还要麻烦,这些‘自家人’熟悉我们的手段和规矩,很难追查到踪迹,就算查到,也未必是对方对手,”萧如海一脸不情愿。

李达细细看着对方的资料,这和尚不仅会佛门的三种识法,镇魔神纹居然是大日如来本命佛,鬼一级的邪物能直接震碎,而且会三种特殊法阵,可以说在六品之中,属于绝对的强者。

“这老和尚一开始还没露出破绽,直到上面查游神的记录,发现这老和尚每执行一次任务,同行就要死一个人,每次都是这样,后来才知道,老和尚说杀一个妖魔,再死一个人,这样才是众生平等,你说他变不变态。”

“你一个八品校尉,拉上我一个准九品的货色,去对付一个七品官,不对劲吧,”李达表情古怪道。

“当然不只我一个人啦,江淮各地的大城都有派遣,我们两啥关系,当然是找你啦。”

“别,阳司带徒弟,能涨五十刻功劳,一般半年才出师,你带我不到两个月就撒手不管了,这种关系我可不觉的有多好。”

“好了,既然你做了扬州龙王,这事情也简单了,麻烦你发动你的人手去查一查,最近城里城外有什么秃驴之类的,查到通知我;对了,考虑到你抓了两个重要通缉犯,上面可能会派游神来论功行赏,我怎么就碰不上这狗屎运!”

萧如海的语气中充斥着一股酸味,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李达摸了摸下巴,和尚,我还以为阳司只招道士呢,这算是有教无类吗?

……

深夜,在原来的郭府中,李达坐在豪华的虎皮大椅上,看着明亮的灯烛,缓缓闭上了眼,心湖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过等到了虚无空白处,感应便就断掉了。

‘听说正式成为镇魔校尉后,便有道米发下,道米能辅助修行,就像是种药对拳师的作用,应该能治疗自己的伤势吧。’

虽然他道行雄厚,减了一小半还是雄厚,但这玩意不及时把它养好,可就真的是重伤难愈了。

他修的是观神法,不是升级流,道行没了可就真的是补不回来了,原主就是最好的例子。

许久,水波上涌,化作了一道倩丽的幻影,朝自己盈盈拜下,尊称道:“拜见宗主。”

这就是每隔月旬、月末,照例的视频网聊了。

过了许久,李达才露出一丝惊讶,当然,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古朴沧桑,“白莲教法脉?”

白莲教,知名邪教,明清两代的造反专业户,当然,在这世道,就是前明和后明。

一般来说,有本事造反的邪教,那都是比较牛掰的,最起码人家可以发动广大人民群众;而能发动群众的,积蓄信仰也就轻而易举了,也就是说,他们教中有邪神!

见李达迟迟不语,丹灵儿慌了,跪倒在湖面上,颤抖道:“宗主明鉴,灵儿秉承上宗律例,从不与邪教门人多做纠缠,与他们同行只是事出无奈。”

李达一听就乐了,妹子你还挺有主人翁意识的,咱上清派这都凉了多少年了。

“宗主,灵儿该如何自处?”灵儿妹子清越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迷茫。

一方面,正一道与她有血海深仇。

另一方面,寻龙社的所作所为,好似也并不符合正义,尤其是传统道门的价值观。

更重要的是,双方很可能会因为这场大水灾,调集人马,来一场超级大混战。

丹灵儿就是那朵淤泥上孤零零的白莲,放眼望去,地上全是淤泥,偏偏淤泥和淤泥,还要比谁跟淤,这就太恶心人了。

她迫切向自己心目中的太阳,上清宗主寻求解脱。

可是她那位宗主大人,正琢磨着怎么在淤泥中潜泳呢。

李达刚准备找些鸡汤文安慰安慰对方,让她坚定自己的潜伏事业,成为组织上的一块砖,不过话未出口,忽然想到一件事。

当初在武擂之中,自己感受到的那一道恐怖气息,那比扬州龙王还要强大凶恶古老的存在,深深潜伏在淮水的深处。

“或许,这是火中取栗的机会。”

丹灵儿一愣,道:“宗主,灵儿不明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场水灾或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留下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李达下了线,至于道姑妹子怎么想,他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漕丁打家就报告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有人自称五爷欠自己一个人情,正来讨要。

另一个,则是有人曾见过度善和尚的踪迹。



第三章 徐婆子

李达不记得有欠过谁的人情,所以他果断拉着萧如海,往扬州府下面一座小镇赶去。

“你手下的效率也太高了吧,”路上,萧如海抱怨道。

李达也很无语,一想到有可能面对的是一个六品校尉,他就有些头疼,在不用一身道行的前提下,自己万一碰上了,怎么跟对方打。

所以他带齐了家伙,左手战场腰刀,右手雌雄邪剑,头顶红顶鱼冠,还有阳司的一些抓鬼小件,跟个下山的道士似的。

……

这个小镇叫鱼市镇,镇里居民多半靠打渔卖鱼为生,所以跟码头上的人很熟悉,在赵管事派人打探的时候,就插了这么一句嘴。

“你见过他?”李达指着通缉令上的画像。

“五爷问你话,你用心答!”赵管事喝斥道。

这鱼户畏畏缩缩半晌,才道:“见是见过,不过只见过一面,这大和尚在镇上化过缘,就待了一个晌午就走了,出了镇子就消失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什么时候的事?”

“有好几个月了吧,总之是在发大水之前。”

李达和萧如海对视一眼,又喜又忧,心道这线索看来是断了。

“不过徐家人好像就是因为请大和尚吃过一顿米饭,然后徐老大就娶婆娘了。”

李达一愣,这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原来徐家两口子也是镇里的鱼户,老两口家中有两子,在镇中也算是中等人家,有点积蓄。

有道是穷则生变,福则生淫,老两口一合计,决定把长子送去读书,将来考个功名,也好光大家业。

但问题来了,徐老大还真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年近四十,一个秀才都没考中,又没门手艺,连娶媳妇都变的十分困难。

这可急坏了老两口,镇上无论适龄的、不适龄的,结过婚的寡妇,没结过婚的小娘子,无不被念叨了一遍。

然并卵

大龄男青年,文不成武不就,又不出生在有钱人家,谁爱嫁谁嫁,反正老娘不嫁。

“要说这徐老大读书的时候还真有人愿意上门结亲,但是他老娘不同意,总说我儿子是个读书人,应该专心读书,书读好了,媳妇怎么可能没有,到时候一定要挑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结果嘿嘿,书没读好,媳妇也没落着。”鱼户幸灾乐祸。

李达咂咂嘴,这场面好熟悉啊,感情古人父母和现代人父母,在这事上观点还真一样。

“这跟和尚有什么关系,”萧如海挖了挖耳朵,不解问。

“那徐家婆子是个尖酸刻薄、不讲道理的人,总觉的这事是别人的原因,又求神又拜佛,居然还想找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大家都把她当个笑话看,那大和尚过来化缘,徐婆子就说化缘可以,你得让佛祖保证,给我儿子找门媳妇,那大和尚也答应了,结果没几天,果然就找了一门富商小姐成婚,您说这怪不怪。”

李达摸了摸下巴,心道这大和尚还管这个?

一行人来到徐家宅子的门口,看的出来这徐家是有钱了,宅子都是新翻过的,青砖白瓦,高门大院,还雇了几个仆人打扫。

等禀告了来意后,没过多久,就听得一道尖锐又刻薄的声音,“这不是老五嘛,怎么着,看见我儿娶媳妇了你又是个光棍,来向我儿子取取经,还是琢磨着我媳妇有没有什么妯娌姐妹,告诉你,就你那穷酸样,谁也看不上你!”

李达从下往上看,就见两条圆规般的细腿,再一看脸,呵,这不是祥林嫂嘛。

等到赵管事出面后,‘祥林嫂’的脸色才缓了缓,等赵管事介绍了李达的身份之后,顿时就像变了一张脸,老脸笑更朵老菊花似的,五爷长五爷短,还要给五爷介绍花姑娘。

“别逗了,五爷这次是来办案的,赶紧把你儿子媳妇叫出来,”赵管事板着脸喝斥一句,等把阳司通缉令拿出来,祥林嫂更是‘哎呀妈呀’一声,两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在千万次否认自家跟大和尚非亲非故、没啥关系后,‘祥林嫂’才被轰进内间叫人去,只剩下两个摸着太阳穴,头痛欲裂的校尉。

“这老婆子要是再不走,我真要把她当妖魔抓了,”萧如海按着眉心吸了口冷气。

“有发现吗?”在感应鬼怪方面,小号和镇魔神纹各有优势,小号主要是观察天地频率变化,而镇魔神纹重在邪气鬼气的探测。

“有一点水鬼气息,但是不明显,你也知道,和尚的本事是最麻烦的。”

李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如果说在这个世道上,道家是超自然派,能人为的改变天地频率,那么佛家便是超能力派,前者基于在魂魄,后者源于肉体,所以说,对方的能力更隐蔽更古怪,尤其是佛家几大识观,色空变幻,心生则法生,心灭则法灭,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奥妙。

李达见赵管事正小心翼翼的弓着腰,便指了指对面椅子,“老赵你也坐。”

“不敢不敢,五爷面前,哪有小人的位置。”

“你是码头口总管鱼买卖的吧,”李达问道,七个码头近百个管事,他还真没能一下子认出来。

当然,这里的鱼买卖不是指抓鱼来卖,而是指在各处鱼摊子收保护费的。

“是,小人原来是良姐在醉人居的账房,是良姐提拔的小人。”

赵管事重点在良姐身上,表明他是‘自己人’。

“最近生意如何?”

“江水泛滥,不少江底鱼群都被冲了上来,这些鱼养的很肥,河鲜买卖量很大,价格稍稍有些下降。”

“养的很肥。”

李达琢磨一下,心一缩,忽然明白养的很肥的意思了,江水泛滥,沿岸多受其灾,这肥嫩的鱼肉,还能是用什么肉养的。

“最近这几个月,不要给我码头上送鱼了,”李达按住对方肩膀,认真道。

“……”

又等待了一会儿,就在三人都感到一丝不对劲之际,忽然听见‘祥林嫂’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声。

“我儿媳妇要生啦!”

三人同时一脸呆滞。

“距离江水泛滥开始,也才过了四五个月吧。”

“水气变重了,”萧如海自言自语。

整个徐家顿时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虽然李达是江湖大佬,但在人儿媳妇生儿子面前,似乎也不怎么管用。

他也不可能做出在生儿子的重大事情前,审问他们这对两口子。

万一他儿媳妇又生了个蛋怎么办。

他还帮忙烧了壶热水。

然后就等着产婆在房间里折腾。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无语,要不要这么巧。

忽然一声惨叫从后院传出。

“老二晕过去了!”

老二,是徐家小儿子吧。

萧如海眉头皱紧,道:“我感受到有一股奇异的气息,不是鬼物,但也不是活人气息。”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是跌倒声,似乎是‘祥林嫂’晕倒砸在地上的动静。

然后产婆捧着一颗染着的肉球,一脸苍白的走了出来。

“徐家媳妇居然生了颗蛋!”



第四章 众生平等(上)

李达第一时间摸了摸腰间的高邮双黄蛋,确认不是一个品种后,这才松了口气。

徐家二小子晕了,

徐家儿媳妇生了个蛋,

徐婆子当场吓晕过去,

徐家公还在菜场上卖鱼,

整个徐家院子里,还能说话的,就只有徐家那个读书读傻的那位徐老大。

“先去找个郎中,再请两个老婆子给孕妇换洗衣服,烧火的烧火,煮水的煮水,别呆楞着了……”

忙活了半天,李达这个江湖大佬反而成了主心骨。

萧如海正在研究那颗肉蛋,李达开始向徐老大打听一些事。

“你和你媳妇是怎么认识的?”

“托、托媒人介绍的,他家在邻镇,是做绸缎生意的。”徐老大两眼发直,目光不断瞥向那颗蛋。

“既然不是两情相悦,他家那么有钱,怎么看上你家的?”

“娘子说,有个大和尚托梦给她,说是嫁到我家,能够多子多孙,而娘子她小时候胎位不正,郎中说她这辈子无法怀孕。”

“所以嫁给你就能怀孕了,还生出颗蛋?”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五爷,我家娘子她不是妖怪变的吧,”徐老大脸色一垮,带着哭腔。

“别扯了,什么妖怪能生一颗没皮的肉蛋,除非你儿子你哪吒下凡,或者你娘子是什么肉丸子精。”

“打一盆水来!”萧如海突然发现了什么,叫道。

很快,一只铜盆被碰了过来,萧如海把肉蛋放入水面后,那层肉皮渐渐变的透明起来,在日光照耀下颜色斑驳,然后‘哗’一下全部化去,只剩一堆黑色小鱼倾泻在盆中,游来游去。

所有人都傻眼了,徐老大喃喃自语,“我娘子原来是鱼精,我娘子是鱼精。”

“不可能!”李达和萧如海同时道。

“没有半点妖气。”

“就是普通的鱼苗。”

正在这时,后院徐家仆人突然尖叫一声,道:“二少爷死了!”

李达一愣,连忙快步冲了徐二小子那座厢房中,只见徐二小子面色僵硬的躺在床上,脖子上剖开一道血口子,入肉半寸,血水‘汩汩’直落。

“谋杀么!”李达冷眼扫了一圈,徐家就两个仆人,一个在照顾着徐家媳妇,还有一个就是报信的这个,院子墙有一丈高,对于武行人这不算高度,窗户都是内部锁死的,正门正对着大院子,除非高手高到在他眼皮子下杀人。

不过有这种身手,为什么要杀这么个普通人,是度善这个大和尚特意在挑衅他们吗?

“徐家二小刚刚好像晕过去了。”

“对啊,就在大少奶奶生孩子的时候,二少爷一下子就晕过去了,他平常身体很好的,经常帮着老爷在江上面捕鱼,是打鱼的一把好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晕过了,突然一下子,就像是被抽了魂,”仆人为了洗清嫌疑,满头大汗,吐豆子般,一股脑把东西倾泻出来。

“我的儿啊!”

大门忽然被撞开,一个红脸老汉惨叫着扑了过来,手上还提着两尾杀好的鲫鱼。

大媳妇生了颗蛋,小儿子死了,喜事一下子就变丧事了。

衙门的仵作和捕头很快就赶来了,将现场封锁,并把门外的一群看客轰走。

“你说,这会不会是度化和尚还没走,特意送我们的礼物,佛门舌识能舌灿莲花,诱人劝佛信道,自然也能让人自杀。”

萧如海摇了摇头,这个阳司老油条想了想,道:“以我对度善的了解,这老和尚脑子是不正常,但也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我看关键线索还是在这些鱼身上,给我找一间屋子,我来做回魂法阵!”

阳司的法阵分两种,一种是普通法阵,像是李达所学的却邪、驱鬼、封印,还有一种更高端,有讳令符篆七八成的威能,便是独门法阵,这种法阵需要用功劳兑换,这回魂法阵便是后一种,威力极大,能拷问魂魄生前记忆,是官位较高的校尉的看家本事。

李达明白了对方意思,他是想用这种法阵去拷问这些小鱼,进而得出度善的影踪。

在阳司令牌的开道下,捕头给他清出了一间空房来。

李达找了几个打家帮他守门,便盯着仵作的验伤结果。

“入肉不足半寸一厘,刀锋尖锐,刀面薄,伤口处皮肉无翻卷痕迹,用力轻而快——”

“五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有鬼吧,”赵管事面色发青道。

“鬼倒是没鬼,但指不定是人肉吃多了的鱼怪上岸报复,”李达随口道。

……

封闭的房间内,萧如海正绘制一座复杂的法图,看上去就像是道门天罡正图中插上了无数眼睛,似道似邪,看的人慎得慌

萧如海虽然贪生怕死,好占小便宜,但本事还是有的,不然以他八品的官职,也不可能既有麒麟臂,又通回魂阵。

随着磷火‘嘭’的一下烧开,照的四面墙壁幽光一片,邪恶复杂的呓语,还有墙面上一道道千奇百怪的影子,把这衬托的跟邪教开坛布法似的。

事实上,单论血腥程度,一般的民间邪教怎么可能跟‘巫’相提并论。

萧如海右臂上的麒麟纹发出一声似虚幻似真实的低吼声,高级神兽的威压镇住了所有鬼怪邪恶。

萧如海双眼一闭,随着法阵启动,渐渐渗透入鱼魂之中。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把脱了水的肉身塞河里,‘萧如海’一下子就充实了。

周围都是带点浑浊的蓝色,这就是江底么,一块碎小的石子砸过来,撞的萧如海龇牙咧嘴,虽然他也不知道小鱼的龇牙咧嘴是什么表情。

不知游了多久,渐渐的,他感受到一股特殊的吸引力,不由自主的往一个方向游去。

‘和尚的禅音佛唱,没错,就是那个死秃驴,当初借我三两银子买酒喝,这钱还没还呢,死和尚你不讲信用,你就不能钱还过来再反叛么!’

终于,‘萧如海’飘上了水面,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下意识的抖了抖身子,借助小鱼的记忆,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只一座被无数鱼群包围的鱼船,船头一个老和尚在笑眯眯的念经。

‘找到你了!’

萧如海左望右看,想要找出一些沿岸的标记物确定方位,反正是在‘鱼魂’的记忆中,他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所以当全部鱼群都在专心听讲时,就一条不足小指头长的小杂鱼在水面上蹦跶来蹦跶去,看着尤为嚣张。

‘这好像是金湖县那一段江上,这老和尚也要去参加那场大混战?’

萧如海不蹦跶了,因为不知何时起,密密麻麻的鱼眼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萧如海只感到一股凉气从鱼尾巴窜到鱼鳍上,让它两片鱼鳍下意识的抖了抖。

“萧施主,许久不见了,”老和尚和蔼的道。

李达猛的睁开眼。

他感到对面房间里的天地频率一下子消失了。

萧如海做法成功了?

李达推开门,只见法阵阵纹像灰尘一样吹散开来,铜盆里的鱼游来游去,仿佛没受到半点影响。

只有萧如海躺在地上,肚皮都露了出来,像是在睡觉,又像是陷入昏迷中,只有一只手掌伸入盆中,掌心打开一看,是一条泛着肚皮的死鱼。



第五章 众生平等(下)

徐家二小,晕过去,然后死了。

萧如海,布阵摄魂,同样也昏了过去。

自从徐家媳妇生了颗蛋后,好像自己面前就有一个无形敌人,不断的挑衅自己、骚扰自己。

偏偏自己找不到他,也对付不了他。

“任何法阵都不能跟施术物品接触,免的干扰法阵运转,萧如海做为阳司教头,没道理不明白这一点,这是在特意提醒我什么吗?”

李达自言自语,盯着自己手上的那颗小鱼苗,小号的天地频率和影子都先后扫过一遍,没有半点特异,既不是寻常的妖魔鬼怪,也不是影子界那种特殊存在。

还是说,萧如海是想要告诉自己,他变成了一条鱼?

李达顿时被自己的这种想法逗笑了,姓萧的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这么蠢啊。

一阵吵骂声将他惊醒,李达抬起头,便见不知何时‘祥林嫂’醒了过来,正对着那媳妇一阵尖酸刻薄的臭骂,大意是家里遭了她这个灾星,才惹祸上门,话语之难听,不只一个人听的皱了眉。

旁边的徐老大脸色胀的通红,却不敢帮一声腔;媳妇更是面色苍白,表情呆滞。

“你怎么把鱼带回去了,都出了人命大案,你这时候还敢偷偷摸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嫌衙门里的红头棒子不够硬吗?”

门口,捕快正训斥着衙役,衙役也很冤枉,叫屈道:“张仵作不是说了么,要把命案现场的证物都带回去查验,这鱼儿就是命案现场的啊。”

鱼?

李达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小鱼,好似有一点灵光闪现。

“等等,把鱼拿给我看看。”

“你算什么东西,谁让你进来的,你看什么——嗷!”

捕头回头就给了这不知轻重的衙役一巴掌,拽着这尾鱼就跑了过来,腆着脸笑道:“五爷,他是个嫩头青,您别跟他计较,这是鱼儿。”

鱼是刚刚杀好的,还泛着血丝,眼珠子瞪的老大,李达摸着鱼腮口下的那一刀,越看越觉的眼熟,这刀工——

“没错,五爷,就是这个刀口,入肉不足半寸一厘,刀锋尖锐,刀面薄,杀人的刀和杀鱼是一样的!”

闻讯赶过来的仵作摸着鱼身,击节赞叹,很快,根据这条线索,衙役从徐家公的摊子上,搜出了那口沾血的剃鱼刀,刀口和徐家二小脖子上的伤痕正正对应。

所以说——凶手是徐家公?

“几位官老爷冤枉啊,老东西我为什么要杀自己儿子,再说五爷可以作证,我进门的时候我小二气已经没了,这两尾鲫鱼是我特意宰了给我儿媳妇补身子用的啊。”

徐家公被两个捕快按在地上,正两眼通红的惨叫着。

“哎呀我的娘也,我徐家红白事一起办了,您不能再把我老头子给抓进去啊,快放手,松手……”

‘祥林嫂’一边尖叫着,一遍对着衙役拳打脚踢,声音刺耳能把耳膜都刺破了。

“不管怎么样,先提回去审审再说,”捕头做出了决定。

李达默不作声,冷眼旁观,事实上这场凶杀案的凶手早已可以确定是度善和尚,徐家公没有杀人动机,时间线更对不上,就算去衙门口也查不出东西来。

现在他想搞清楚的是,度善和尚到底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施展他的识法,弄晕弄死徐家二小、给徐老大媳妇生了个蛋,还把萧如海也给晕了过去,这姓萧的可是老油条,不会这么轻易着道的,他也没有感受到道术邪法的踪迹。

“五爷,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去先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再来?”赵管事建议道。

“先等人来了再说,”李达淡淡道。

没过多久,何三通和朱矮子就带着十几号漕口打家赶了过来,在这鱼口镇客栈里要了三间上房,十几号人分批看守。

佛法高深不代表武力值高,有这几个人时时刻刻看守,他也不担心那个凶手趁机给萧如海补一刀,或者说萧如海自杀。

李达在天色未完全黑之前,又去了徐家公平常摆的鱼铺子,甚至是往常捞鱼的河段,结果同样没找到半点水鬼水妖迹象。

除了一死一晕一下蛋外,今天没有半点收获。

‘第二天可以去徐家媳妇婆家看看,度善和尚佛法入梦找上门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李达还没吃完早饭,赵管事就带来一个不幸消息,赵家娘子,也就是徐老大媳妇上吊自杀了!

等李达一路跑到徐家时,正见一对穿着绸缎衣衫的老夫妇正抱着一具尸体又哭又嚎,好似断了心肠,尸体两眼呆滞,脖子上一道鲜红刺耳的勒痕,不远处为围观者还在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就是那个生了一盆鱼的妖女啊。”

“死的好,死的好,要是不死,谁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

“也怪可怜的。”

“可怜个屁,要不是生不出个娃没人要,谁嫁给这鱼贩子家啊。”

李达在远处看着,那‘祥林嫂’一脸凶悍样冲出人群,对着那对老夫妇就是又踢又打,破口大骂,好几个人拉都拉不住。

李达心里腾的一下冒出一团火气,不仅是对祥林嫂,而是对那没见过面的度善和尚。

在他看来,大多数法术对活人没用其实是一件好事,这世道妖魔鬼怪横行已经够惨了,如果道术再被野心家利用,那真是的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再说了,拿道术去对付普通人,这又算什么本事。

这度善和尚当初被阳司通缉,不是因为他私下杀害同僚么,怎么一反叛逼格就降到了这个地步?

“五爷,要不咱回去吧,这看起来也查不出什么了。”

“等等!”

李达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按照萧如海说法,这怪和尚杀人是为了众生平等,所以杀一个妖魔,也得取一个阳司官员性命,按照这位的想法这是众生平等。

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徐家发生的事,是不是也在某种意义上是平等的。

徐家媳妇为了能够生儿育女,嫁入了徐家,结果生是生了,结果是一窝鱼仔子,这是不是妖与人的平等。

徐家公杀鱼给媳妇补身子,结果死的是二小子,杀鱼同样等于杀人。

生的平等,

死的平等,

众生的平等!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萧如海摄鱼魂,查记忆,那么是不是他就困在记忆中了?

不对,不是记忆,这应该还困不住萧如海,而是鱼魂和人魂暂时对调了。

这老小子是真的变成了一条鱼!

“马上吩咐下去,所有鱼摊子今天不许开张,不许宰鱼,亏多少从码头上补,就说这是我扬州龙王的话,不然以后谁也别想在河里做生意!”

赵管事目瞪口呆,“五爷,这、这是为啥啊!”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李达义正言辞的道。

赵管事硬着头皮被赶下去做事了,李达重新回到客栈,他要做一件事去证明自己的猜测。

“五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矮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达捧着那一盆鱼钻入了隔壁,大门一锁,谁也不给进。

房里——

李达脚下影子缓缓长了鳞爪,由于之前与安清道尊对轰时,神力消耗过大,所以这次影子变形尤为缓慢,而且身材畸形无比,看着就像是一条饿了一条十几天的减肥蛇。

蛇影,不,龙影缓缓爬到了盆里,影子嘴巴张开,一嘴一条,将鱼吞入肚中,鱼儿翻起了肚皮,并没有死,只是没了一丝鱼魂。

终于,当所有鱼魂都被吞入影子后,突兀的一道吸力从虚空传来,李达没有抵抗,眼一黑,晕了过去。

而那些翻了肚皮的鱼苗子,在水中荡成了一个大大的卍字。

李达现在的状态,跟之前的萧如海一般无二,不过他突然睁开了眼,天地频率在身体表面疯狂汇聚,眼神平淡,冷静,很显然是道家小号上线的状态。

“卧槽,果然是变成鱼了!”

运河中的一段,一条拇指长的草鲫鱼,正在舒展着身子游泳,姿势怪异的刨了几下水,巴掌大的浪头一卷,毫不意外的,淹入了江底。

史上第一条不会游泳的鲫鱼诞生了。



第六章 两条鱼的命运

萧如海变成了一条鱼,李达也变成了一条鱼。

但李达有两个号,所以哪怕大号变成鱼,小号还可以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

他现在能清晰的感受到,江面上那条草鲫正如落水的咸鱼一般,笔直的往江心坠落;鱼眼珠子跟见鬼似的转来转去,鱼鳃和鱼鲫像是同手同脚一样,那么的僵硬,那么的不自在。

好在他是一条鱼,哪怕落水了,也不会被淹死的鱼。

终于,他飘到了一处水草上,看着浑浊又昏暗的江底世界,鱼唇睁开,吐出了无数个泡沫。

就这样躺在江底的感觉——似乎还挺好。

李达的小号感受到了这一幕,嘴角抽了抽,虽然同一个人,但现在这么一看,自己还真是没出息。

那么问题来了,虽然今天的扬州河段应该不会有捕鱼人了,但江底的危险可不只是人。

有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虽然现在没有虾米,但关键是,螃蟹也吃小鱼。

青苔上面,一只铜钱大的小蟹正向着小鱼缓缓移动着,那对蟹钳子正闪烁着锋锐的光芒,背上的苔藓很好的掩盖自己的身形。

李达忽然感到一阵不妙,虽然鱼都是近视眼,看东西的视角也很奇怪,呈蒲扇状往外扩散,难以集中视线;但是它的感应很敏锐,几乎在刹那间,身子一哆嗦,跟弹簧似的往外一钻,便躲过了螃蟹的爪子。

而在鱼的视线中,一只磨盘大小,两只夹子跟大号铁钳子一样的怪物就在一瞬间扑杀过来,若不是反应的快,咸鱼就真的要咸到底了。

理论上来说,既然身为鱼身,这条鲤鱼挂了,自己这号十有八·九要废。

一股深沉的怒火从心底爆发,擦,连邪神都没弄死老子,你这个小小螃蟹居然敢下死手;鱼体内忽然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力量,非要比较的话,就像是三轮小破车装上了赛车引擎,马力澎湃,大约是鱼脑子比较低级的缘故,气一不顺,就化身铁头娃轰了过去。

螃蟹怪猝不及防,伴随着一个气泡炸裂,硬生生的被顶离了地面,然后跌入了无法名状的深渊中。

‘我居然赢了,赢了那个怪物,我好强大!’

在这条鱼的血脉中,李达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怪物的恐怖,多少同伴惨死在对方的那对铁钳子上。

当然,按照人类的视角,怕是要放大千万倍后才能看到,一只小拇指大的小鱼,一个窜动,把一只铜钱大的小蟹,顶出了馒头大的青苔上,除了那对转的老快的死鱼眼,没有任何可以说道的地方。

但李达尤不自觉,或者是鱼类肾上腺素较发达的缘故,激动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奇怪,刚刚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强大了好几倍,就连鳞片也突然结实起来。’

他低头看去,只见做为鱼类的影子上,两条长须随水晃荡,他呆了呆,记忆不错的,他这条是刚出生的草鲫鱼,又不是什么鲶鱼黑鱼,这一对长长的须子是什么鬼。

‘对了,我的大号有五分之三的龙神之力,虽然神力之前消耗了很多,但是用在这条小小鱼身上,那绝对是开挂的一样的存在,绝对能借着这种本事在江底生存下来,甚至是加速成长。’

‘老和尚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世上居然有双魂双魄的汉子,我已经能感受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禅音佛唱,你等着,等你五爷找到你的藏身处,回头就弄死你丫的!’

赵管事本以为这是跟五爷是混脸熟的好机会,但没想到五爷给的任务一个比一个变态,先是封了鱼摊子,现在又要自己去找熟悉水性鱼性、鱼群分布的老渔夫,说是要了解一条鱼的生活状态。

你说他这到哪儿说理去!

……

相比于李达的雄心勃勃,萧如海就悲催了许多,虽然他附体的黑鱼要比李达壮上许多,但他可没有李达的好运,好不容易躲过一条水蛇的扑杀,又被水藻卷住困了足足三个时辰,精疲力竭,还磨掉了十几片鳞,接着又被雄性同类鱼追着交配,差一点点就丧失了人格。

‘度善老秃驴老子艹你祖宗十八代,居然故意给老子留一手,在鱼身上刻下众性平等佛识,就等着老子入瓮了是不是!’

虽然依旧在怒骂不休,但鱼眼中却是止不住的忌惮,佛门号称三千神通,但并非指的就是三千,而是由佛性、识法、佛宗理论相互搭配,可以创造出无数不同的神通。

而对手这一招,是由眼识、身识、意识三化为一,并融入他一生所学的佛性佛理,神妙诡异到不可思议,至少在阳司时老和尚还没练成这一招。

如今神通成就,就连他这个老油条都不经意着了道,虽然不能真的像是佛经中的佛祖菩萨,点化畜生为人,或者是将人贬入畜生道,但谁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

一条普通的黑鱼在江里都有好多种天敌,更别提像他这样,生活技能几乎为零的存在,他也想过跟在同类后面混日子,结果菊花差点没被爆掉。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肉眼鱼胎,他也能感受到这江里的不对劲,他也亲眼所见,一窝三四百条鱼的大鱼群,在数息之间被吸成鱼骨头,然后被江底爬出来的骷髅咀嚼干净。

这说明不仅是天然的风险,还有江水泛滥中,那些江底邪物的威胁,他甚至都不知道,这黑鱼是靠吃啥玩意生存的,难道真的要啃土,或者说,某种江底生物的粪便?

一想到这个,他便头晕眼花,只感到自己鱼生艰难,这里简直是比地狱十八层还要往下的第十九层!

谁来救救我!

……

‘这里简直是天堂!’

于普通鱼来说,江里也是相当危险的,但对于一条有着十几个资深老渔夫亲身教导,还有龙身之力加持的挂逼鱼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

因为他发现龙王神力还有一个没被开发出的属性,那就是对江河底下的水族水妖的威压,在极大程度上能够收复对方,而它们的信仰,则又可以助涨神力的恢复。

于是,在一窝近千数量的鱼群中,一条足有小臂长,近五十斤粗的超大号鲤鱼在一天一夜后诞生了,鳞片之中,偶尔还露出一道金色光泽,龙王神力于鱼类的催发速度是难以想象的。

挡在它们面前的,是五条碗大的水蛇,其中最大的一条,脸上骨骼已经开始像人变化,虽然狰狞,眼角眉梢却像是个刻薄的女人,极似人面蟒、白蛇精之类的妖怪。

大灾便是大机遇,这对于江里的生灵来说尤为正确,这几条水蛇看向鱼群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小的们,让它杀!’

鱼群中的各种鱼类冲了上去,什么青波鱼、白甲鱼、鲢鱼、草鱼、武昌鱼,完全无惧鱼类天性的恐惧,扑杀了过去,几乎瞬间就将蛇群淹没,血水溢出,融入江波之中。

这五条大蛇不愧是人肉吃多了的成精蛇,硬顶着鱼群的啄咬,吞入了数十倍数量的鱼类,其中那条人面蛇更是能有一丝搅动风浪,吞吐水束的本事。

过了许久,四条水蛇已经被啄的肠穿肚烂,还剩下精怪程度最深的一条,李达心念一动,水中忽然多出四条手臂般的波浪,上下一抓,便把人面水蛇头尾抓住,同一时间,鲤鱼摇头摆尾,好似火山爆发的威压爆发而出,在人面蛇眼中,恍惚间,有两只灯笼一样大的金黄色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他。

“降、或者死!”



第七章 江底鱼群

昏暗的水域中,鱼群像是恒河里的流沙,继续迁徙着。

李达这条龙形鲫正好奇的打量着新收服的人面水蛇,蛇脸扁平而细长,但是眼前蛇头却横向外扩张,两只竖瞳微微拉长,只有下巴还呈锥子状,像是网红蛇精脸的同款版。

蛇妖在深山老林、荒山大泽中居多,水蛇妖怪很是少见,但是要知道女娲可是人兽蛇身水里游的形象,也就是说,在上古图腾崇拜中,蛇妖是在水里的精怪。

这条网红脸被驯服之后,锥子脸不断蹭来蹭去,一副想要交配的模样。

呵,自己可不是许仙那个没节操的,连蛇都不放过,再说了,自己现在可是条鱼,不过等自己长成传说中的蛟后,似乎也算是同类了,呸呸呸,李达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等,你是想让我跟你走?’

网红蛇兴奋的点了点头,李达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在这条蛇意念传来的零星画面中,有他很感兴趣的东西。

随着不断向江底下沉,有些普通鱼类已经明显承受不了水底压力,开始掉队了。

李达见状,念头一动,散去了一大半龙王威压,将普通鱼类放掉,留下的只有上百条明显比同类粗大一圈,沾着零星妖气的各种鱼类,还有自己收服的两条水鬼。

绕过一个大石礁,李达鱼眼一眯,浑浊的海水中,是成片的墓冢,黑压压的连成一片,像是祭祀江底的神灵。

‘这么说来,当日冲上码头的那些棺木,就是这里来的了。’

这些棺木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青铜器,表面雕刻着精美的纹路,以春秋战国时期的金属珍贵程度,毫无疑问这是贵族葬器。

‘也不一定,或许是祭祀河神、问卜天地、乃至施展巫术。’

李达在开着的青铜棺材上,并没有发现尸体的痕迹,倒是发现了鬼儿砸当初吸食的那层黑汁。

就算在龙王威压下,自己的一堆属下同样发出了渴求的情绪。

‘去吧。’

看着吸食的鱼群和水鬼,妖气凭空涨的一小截,李达本能的觉的这是个好东西,或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开采一下。

网红蛇在不远处示意自己过来,在它下面是一座明显大上一号的青铜棺,怕是至少三米的巨人才能趟下去。

网红蛇恭敬的朝着棺材磕了几个头,这种行为让李达有些惊讶,哪怕是在被自己收复后,它也没表达出这种‘崇敬’的情绪。

棺材里面是一具大型骸骨,下半身是腐烂的蛇骨,而上半身则是人形,空洞洞的双眼中,透出一股厚重而苍茫的气势,这瞬间激发出李达体内的龙王神力,江水在棺材顶部呈现激烈的旋涡状,灯笼般的双眼在水浪中尤为骇人。

网红蛇锥子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拟人般跪了下来,而模糊的画面透过两股气势的交锋不断闪现。

一条条巨大的锁链横贯江面,

两岸上成片的奴隶推着青铜棺木。

祭台上那被割了喉咙的蛇身怪物。

那穿着奇异羽服,跳着古怪舞蹈的祭祀。

大号联系着小号,李达突然起身,指着河图中的一段,对着周围渔夫道:“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传说故事?”

“这里几乎都没有鱼群游过。”

“对,这里很少有产江鲜的。”

“我听老人家讲过,这里很久以前,是上古遗民镇江的地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渔民犹豫了下,开了口。

“镇江么,”李达自言自语,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念头,或许这次江河泛滥,跟这上古封印脱不开关系。

两股气势的交锋最终以人面蛇身的怪物气势消失而告终,李达的龙王神力之中,似乎也多了点不明不白的东西。

……

萧如海的状况很不妙,或者说,非常不妙,黑鱼的尾巴被咬了一大截,露出了腐烂的血肉,这是一条不知名的食肉鱼咬的,若不是他饿的前胸贴后背,除了皮就是骨头,让那鱼怪放弃自己,追上了另一条黑鱼,鱼生就要结束了。

‘别让我活着回去,不然你这老和尚、还有那条鱼,老子一个都不放过!’

一阵箫声隔着水面传了下来,萧如海鱼眼忽然失去了光彩,就像是木偶一样,朝着一个方向游了过去。

不过萧如海到底是阳司正派校尉,只略一恍惚,便就清醒过来,奈何箫声好似幻音,鱼身却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除了他这条乌鱼外,他还看到了很多鱼,有妖气的,没妖气的,还有化形的水妖、河童、甚至是漕工亡灵,都被这道箫声吸引住,往上游游去。

终于鱼群冲开水面,那是一座大号的竹筏,竹筏上面有一座一座法坛,而在竹筏前头,则是青衣中年文士,正是吹箫的那位。

‘是他!’

萧如海浑身一抖,他当然认识对方,阳司通缉榜排行第七的高级通缉犯,先后曾任三个民间邪教的护法、副教主、道君等职位,三道许魔君。

不只一次,阳司大法师亲自出手追杀此獠,可惜都被他设法逃走,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他也是要借着这场水灾去做什么吗?

他目光一沉,隐隐约约想到了某个传闻。

而在法坛供台上,一张皇旨制式的玉轴白帛铺展开,每当鱼群浮到他面前时,成片成片的落入水中,看上去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锯齿大嘴张开,在啃噬着这些江中生魂。

‘不行,必须要逃走,不然必定被摄走生魂,这尊魔君是在用邪法铸神!’

残尾的黑鱼在此刻爆发了强烈的求胜欲望!

“咦?”许魔君玉箫一点,萧如海直接被摄入了竹筏上,“好有灵性的鱼儿,看上去就像是活人封印在鱼体一样,用来做本魔君的辅神刚刚好。”

声音非男非女,充斥着一种奇异的腔调。

……

就在萧如海前离狼穴,后入虎窟之时,李达的大号鲫鱼也已出了扬州河段,直奔下游而去。

离开扬州河段,李达就不能像之前那么拉风了,一身神力就像是被大坝堵住了一样,截走九成九,那些被龙威慑服的水鬼水蛇更是全部遣散。

别看它们之前那么温顺,那主要是李达展示的凶威远在它们之上,倘若没有龙威压制,李达这条咸鱼分分钟能被它们清蒸红烧了。

好在被神力改造后,鲫鱼发育过度,速度比普通鱼类飙升数倍,一路狂飙猛进,像是按了电动小马达似的,往那佛音起源之处冲去,让江底的那些肉食江妖们望尘莫及。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深夜之前,李达找到了佛音的来源,那是一座破旧的码头,还有一座破旧的鱼船,以及鱼船下面,那不断发出‘阿弥陀佛’怪音的鱼群。

就在这荒诞的气氛中,邪恶与佛意交织,没有善,没有恶,只剩下一种奇异而特殊的气场。

‘佛门手段,委实奥妙的不可思议。’

人找到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调集人手,弄死这丫的!

第八章 封神

李达的第一反应就是召集漕帮人手,直接找到那座老码头,然后用刀子让老和尚知道,经不是这么念的。

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镇狱号已经随着项老管家回到淮安府,没有这种魔幻版大船和火炮,单凭人数优势,未必有用。

关键是这老和尚佛力太深,他怕提前让这一位有所感应,然后溜走。

第二个想法同样是召人,不过不是召唤普通人,而是阳司官员。

像是这类追杀任务,通常是由各阳司地方官员共同合作。

查到度善和尚的踪迹已经是首功,他倒也不至于冒生命危险抢首杀。

再说了,一个准九品的镇魔校尉,凭借一己之力擒获六品通缉要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阴阳簿打开,除了第一页一百刻之十七的功劳外,其它几页空空荡荡,但经过阳司培训,李达知道,这其它几页各有作用,其中就包括通讯。

‘已查证,邪佛度善藏身之处位于三江渡老码头,请速派同僚围杀,扬州卫、镇魔校尉李参上。’

文字落于纸上便消失不见,而不过片刻,另一道清秀的笔迹凭空显现。

镇江府七品镇魔校尉冯天成

海陵县准七品镇魔校尉段超

漕军七品镇魔校尉水行月

六品捉妖长吏何三峰

明日午时扬州码头聚合,共诛此獠。

墨水字停留了一盏茶功夫,缓缓消散。

李达若有所思,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联合任务了。

有两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一个是漕军的镇魔校尉,说明镇魔校尉不仅仅镇守一地,还有跟随官军行动的,那死去的地支‘丑’,貌似就是漕军的二号扛把子。

还有捉妖长吏前居然既没有官名,也没有地名,是因为捉妖长吏的职责是四处捉妖吗?

不管怎样,明日便能见分晓。

李达摆了摆手,道:“各位辛苦了,可以回去了。”

面前十几个老渔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松了口气,一个个打着哈切,老脸满是神伤,莫名其妙被抓到这里,又被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李达在这些人的眼里,怕是已经打上了‘变态’的标签。

“走吧,先回去再说。”李达透过窗户,看着阴沉的天色,缓缓道。

一群人租了马车,往码头口赶,天色又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各个仓库房屋里,江河泛滥,靠水生活的各行各业都停工了,漕运是重灾区。

“等等!”

李达教主叫停了马车,只见黑色的天空下,一道黑影孤零零的站在码头门口,任由雨水淋在身上,他拍了拍朱矮子肩膀,指道:“那是谁?”

“这人在码头口都站了两日了,说是五爷欠他一个人情,我看十有八·九是骗子。”

“先让他进来,”李达盯了对方半晌,忽然道。

在他的感应中,对方身上的天地频率与其说是像人,不如说是像鬼更合适一点。

半人半鬼,还跟自己有渊源,这让李达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安顿好了萧如海后,李达先去洗了一把脸,为了保证大号熟悉路况,他一夜没睡,当然,那些老渔夫也陪了一夜。

龇牙咧嘴给自己换了伤药,看了看骨骼愈合程度,怕是至少两个月才能打拳,摇了摇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不是再说笑。

用热水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简单的袍子,重新走回了大厅,那个半人半鬼的家伙背着一口刀,浑身湿漉漉的,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吃了没,我这里还有点菜。”

这人沉默的摇了摇头。

李达猜测着对方的来历,可哪怕他把记忆掏空,都找不出跟这位相似的记忆。

他最后看向了对方背后背着的那口刀。

“这是——法刀?”

只有说到刀的时候,李达才隐约能看到,对方眼神中产生的一丝波动。

整口刀通体由黑色镔铁打造,刀锋磨的白亮犀利,刀柄由粗绳缠绕,哪怕以武行标准,这都是一口好刀。

这都不是让李达惊讶的理由,唯一让李达惊讶的,他在这身上感受到的煞气,比自己的那口战场腰刀还要重,而且煞气很纯粹,就像剖开的都是心头血一样。

这口刀是菜市口砍人头用的。

他大概猜到对方是谁了。

“你早点报你爹的名号,码头上的人怎么会不让你进来。”

李达之前还特意叮嘱,要是有刽子手的后人来,一律放行。

对面人沉默不语。

这家伙是不是有点自闭症啊,好歹我也是江湖大佬唉,给点面子啊。

李达在心里嘀咕了一阵,又道:“怎么,你不想进衙门当差吗?”

对方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想进入漕口做事?”

对方沉默了片刻,“我想跟着你。”

“为啥?”李达目光一亮,莫非终于有人慧眼识珠,从自己身上看出那一道不易察觉的王霸之气了吗?

“跟着你,能斩妖魔鬼怪。”

“……”

李达并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只是让他先跟着自己再说,烛光闪烁间,感应着对方身上那天然而然的鬼气,嘿了一声,“居然是天生鬼体。”

鬼体并不算什么稀罕玩意,跟鬼呆久了,身体受其影响,自然能见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是天生鬼体就比较稀罕,父母双方都要阴气深重,而且煞气缠身,这的确只有刽子手世家才有可能诞生的血脉。

这种血脉若是修行跟鬼怪打交道的法脉能够事半功倍,可是他白云观一脉是正宗道门,不是什么赶尸道长、捉鬼法师之类。

至于为什么没答应,开玩笑,你要跟我就跟我,我可是大佬,我不要面子的啊!

……

忙活了好几天,李达终于可以合眼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化成一条黑龙,正在扬州河里快乐的玩耍,所过之处,水浪滚滚,心念一动,波浪劈开,张嘴咆哮,天降雨水,自己彻底化作了水中主宰,正兴致勃勃间,天上忽然落下一枚金光方印,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自己脑门,一股剧痛,还有信息流传入脑中。

“皇天诰命,赐龙王山龙神像河神正位,有守土安邦、庇护一方百姓之权责,倘若为恶,天法诛之。”

法印挪开,同时抽走了龙王像中的一丝神魂。

李达猛的惊醒,睁开了双眼,天色早已明亮,日光透过纸窗,化作日晕印在身上,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脑袋,梦中那金印跟板砖似的,砸的他脑门生疼。

“只听说过梦中斩龙王,没听过梦中挨板砖的,什么鬼玩意!”

李达的手碰到了什么,忽然眼一缩,不知从何时起,床头多了三个米袋,拎了拎,差不多上百斤重,打开一看,米粒颗颗有珍珠大小,光泽四溢,闻一口米香,只感觉精神百倍。

“这是道米!?”

李达心思电转,这么说,游神来过了!

游神,是指天庭巡查四方神祗功绩的专职神祗。

当然,这是道家故事里的传说。

但阳司用来检查各地校和长吏功劳时,派遣的也正是这种‘神祗’。

李达赶紧下了床,穿好衣服,一炷香后来到龙王山上,入庙中一看,果然,龙王像与之前相比,明显有了不同,龙身上挂了一层泥塑金衣,神龛上多了一方印,一张卷轴,就像是奉旨上任的地方官员。

神力虽然有所增长,但感应之中,好似同样也有道无形的枷锁锁住龙尾。

“果然是封神!”

李达心中震撼,怪不得阳司如此强大,四野八荒,但有灵性之物,便以神旨封之,这种手段,真的跟传说中的天庭差不多了。

他又想到一件事,连忙打开阴阳册,果然,册子中的官职和数字有了变化。

第九章 阳司同仁

段超除了是准七品阳司校尉外,表面的身份还是海陵县县尉,而海陵县距离扬州最近,所以他是第一个到的。

他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位传说中的扬州准九品镇魔校尉,没有他,说不定他申请的调令就会被批下,到时候他就可以从狗不拉屎的小县城调到扬州这个繁华之地。

所以他很愤怒,很嫉妒,恨不得把李达杀之而后快,空有一身本事却得不到想要的权势,这才是最痛苦的。

他在码头看了半天,最终把目光盯向了岸边的洗刀人,这位身上透着一丝丝的鬼气与煞气,又有凶器,定然是镇魔校尉无疑了。

段超仗着一身高大身段,居高临下道:“想不到堂堂扬州一城之地,镇守在此处的却是你这种小瘪三,我若是你,拉根绳子就上吊了!”

对方仍在专心磨刀。

“垃圾,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弄死你,你一死,这扬州城就要换人了,其中甚至有五品、六品的大人,他们要取你的性命,跟杀瓜切菜似的。”

对方表情没有一点点变化。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嘲讽,无声的嘲讽。

段超火气上涨,他还从没被人这么无视过,他喝道:“本官是准七品校尉,你只是区区准九品,按照律例,你受本官节制,诛魔行动一开始,本官让你去死,你就必须去死!”

“段校尉好大的口气,呵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准七品,而是四品的大人呢。”

船篷中忽然探出一个瘦削男人,若说有什么奇异的,便是他的右眼皮上刺了奇异的刺青。

“冯天成,你算什么东西,本官的事轮到你指手画脚,上次那只淮山厉鬼,若不是你捣乱,早就落在本官手上了。”

“嘿,以你的本事若能收复厉鬼,那才是见鬼了,别本官本官的,我官可比你大。”

“七品和准七品能有多大区别,大家都一个品阶,你能节制的了本官?”

两人越吵越凶,面红耳赤,最后段超摸出两根手戟,冯天成摸到了腰上,腰间时鼓时缩,好似有一条毒蛇在蠕动。

冯天成忽然阴阴一笑,“你说这样如何,我们两个先把这位九品芝麻官联手做掉,然后只要把上面糊弄过去,这扬州城的主人不就要换一位了么。”

段超有些意动,道:“可是当真?”

就在二人凶光毕露之前,水面上忽然传出一道琴声,清脆悠扬,婉转连绵,轻巧的一转,便化作千军万马的奔杀声,激的气血沸腾,复又战鼓具消,引兵回营,二人心头上的那点恶气顿时降了下来。

一座精巧的画舫缓缓停泊在码头上,一位面貌温柔、丹凤眼中平静如水的女人抱着琴缓缓走下来。

“这位可是新上任的扬州龙王,阳司同僚失手害几个人性命虽不算什么,只是二位痛快之后,不知能否从这里走出去呢?”

二人豁然色变,目光一扫,只见不知何时起,码头上隐约包围了许多精壮汉子,一个个警戒的看着这两位,若不是段超的官袍子能唬住人,说不得就要拿下问话了。

阳司正职校尉需要拳师的体能,但不一定有拳师的战斗力,更何况,这里人也太多了点。

冯天成突然哈哈一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们可是朝廷降魔抓妖的干将,怎能做这种杀人害命的邪魔之事,段超你小子可别把我教坏了。”

两男一女的目光都看向江边磨刀人,结果这位依旧专心致志的磨刀、磨刀、磨刀。

“这位同僚——”

“呦,都到了啊,来的挺早啊。”

三人回头,只见李达正一脸淡定的走了过来,“吃了没,码头上还有些干粮。”

“……”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并充斥着一股尴尬的气氛,搞了半天,这是认错人了?

“别磨刀了,不是说跟着我斩妖除魔的嘛,准备出发了。”

磨刀人听此话,将刀口挂在背上,默不作声的站在了李达后面。

“这位是——”水行月问,若不是这人身上的一身煞气,三人也不会弄错。

“阿四,我新收的手下,午饭吃了没,要不吃完再动身?”

对于请三人吃饭,李达显的相当执着。

“赶时间要紧,路上再吃,”段超脸色又青又红,最后憋出了这一句。

四人大眼瞪小眼,李达看着那官袍大汉,又瞅了瞅富家公子打扮的小哥,心道这些同僚正不好相处,难道真是像萧如海说的,都是惦记我职位的妖艳贱货?

距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但随着时间越来越短,除李达外三人表情渐渐起了变化,段超和冯天成这两位不时的交头接耳几句。

午时一到,水行月干脆道:“坐奴家的船。”

其它人也没有等待这位没赶来的捉妖长吏的意思。

看来这追杀任务对于时间是相当看重的啊,李达心道。

虽然没聊过几句,但是昨天夜里,李达便派人去暗中调查这三人的身份来历,段超是族里有人在兵部任职,冯天成祖上做过国姓爷的锦衣卫,至于水行月表面上是个秦淮河的清倌人,她其实也真是个清倌人。

但能挡住金陵城那么多王公贵族的骚扰,这清倌人的背景必然也相当深厚。

简而言之,这些都是朝廷的自己人。

李达之所以能当上这镇魔校尉,是因为崇圣真君的指派,但现在这么一看,这阳司选人的条件还真有意思,非官宦之后不取,这是防止道门做大么。

“李校尉是第一次做这追杀任务吗?”水行月忽然问。

“事实上,我连这任务都是第一次做,”李达一脸坦然。

“恩,这任务既然是团队合作,那么按照惯例,我们几位得互相交流一下所学的神通、法阵、镇魔神文,以便相互协作。”

水行月,法器独幽琴,琴声可护体、封鬼、退邪,可守可攻,独门法阵琴魂阵、落珠阵。

冯天成,庙级噬魂蛇一条,能以声音驱使方圆十里毒物,独门法阵幻蛇阵、幻神变。

段超,手持煞器虎头戟,精通妖魔战,有虎伥附体。

让李达感到好奇的是,这些人居然都没有镇魔校尉标志性的神纹,这么一看,萧如海这个老油条还真是深藏不漏啊。

“不知李校尉精通什么手段?”冯天成眯着眼问。

“我碧磷邪火耍的不错。”

段超嗤笑一声,这种阳司用来对付普通鬼物的小手段,根本拿不出台面。

“有擅长的独门法阵吗?”

“没。”

就连水行月都有些无言,这一次场追查事关考核,没想到居然带一个拖油瓶上来。

气氛迅速冷却。

李达尤不知觉,忽然咧嘴一笑,“不过法器我也有啊。”

说着,就把雌雄邪剑、红顶鱼冠从包袱里拿出带好,两件法器上的散发出的强烈波动让人震惊。

段超傻了眼,冯天成一脸震惊,就连水行月都捂住了小嘴。

“两件法器!”

‘不,其实是四件,一件烧了,还有一件没带来,’李达心道。

冯天成眼中露出贪婪之意,忽然道:“李校尉,按照阳司规矩,一旦入战事,品阶以下的校尉要无偿受上级节制,你初来乍到,这两件法器怕是用的不好,不如交予我等,到时候你就躲在后面看戏就是。”

段超连忙点头,就连水行月都露出了意动的表情。

法器啊,这可是比三神兵还珍贵的存在!

给了你们还有机会拿回来吗,李达暗骂一声,笑容不变道:“那不知阁下几品?”

“本官是正七品镇魔校尉,入阳司已有五年。”冯天成鼓起来胸膛。

“呦,这么巧,我也七品。”

李达摸出阴阳簿,展开一看,那大大的七品晃得人眼晕,那原本的一百刻数值此时也变成了三千刻。

“不可能!”三人同时叫道。

本事可以学、法器也可以传承,但是这功劳,却是要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

他们积累到七品品阶,不知收拾了多少妖魔鬼怪,更关键的是,非大功不得升品。

这家伙主职扬州不足半年,能立什么大功!

“哦,我漕口兄弟们替我斩了阳司通缉要犯‘张果老’、‘吕洞宾’,对了,我们家门口的龙王山龙王突然显灵了,这又算是一功。”李达扳着手指头算。

从九品到九品,九品到八品,八品到七品。

一步一个台阶,全部都是躺赢。

嫉妒使三人面目全非。

看着李达满脸无辜的表情,就连最淡然的水行月,都有一种弄死对方,然后取而代之的念头。

第十章 捉妖长吏

三江渡口老码头

就跟所有的老码头一样,都是江水改道后的遗留物,官府没闲工夫把它拆掉,只能任凭岁月吞噬。

何三峰背着双手站在这座老码头面前,一身恐怖的气势毫不客气的释放出来。

阳司两种官职,从九品到七品,算是普通层次,六品到四品,则是高手。

尤其是捉妖长吏比镇鬼校尉普遍要强上一级,也就是说,六品捉妖长吏,跟五品镇魔校尉实力相差无几。

所以在他来看,以自己的本事,收拾一个叛逃的老和尚手到擒来,而只要自己得手,那功劳便是自己一个人的。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坐。”

一道洪亮又和善的佛号响起。

何三峰冷笑一声,道:“老和尚,你的把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度化江里的鱼群壮大佛力,本吏若是一步踏入,便要入了你的大日如来本命佛世界中,可对?”

对面和尚不答。

何三峰也眯着眼不说话。

过了片刻,江里像是烧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泡,血花混着水花开裂,然后洒落,一团黑影浮出水面,竟是一只鸭脚鹰爪、狗头尖耳、凸眼鸟嘴,头顶着跟锅盖一样的发型的怪物。

这怪物一爪抓住一条鱼儿,塞入嘴里,撕开血肉然后吞入腹中,而他腹中的尖牙正是用来咀嚼消化的,鱼儿嘴里一张一合,仿佛还在念着阿弥陀佛。

“原来是沔水河妖,”老和尚叹气道。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沔水》:水中有物,如三四岁小儿,鳞甲如鲮鲤,射之不可入,七八月中,好在碛上自曝。膝头如虎,掌爪常没水中。名曰水虎者也。

“等本吏这两百年道行的水虎将你教化的鱼群吞噬干净,我看老和尚你拿什么做法。”

何三峰眯着眼睛,而从他背后的竹筐里,渐渐爬出一只狗崽子大的刺猬,整个是一座滚动铁球,然后从背后林中缓缓走出一个极妖治的女子,口吐蛇信子,下身裹着蛇身,三只庙级妖物散发的气场将码头死死困住,沙尘雾气缓缓聚集。

何三峰见状,知道妖氛已至,这才满意的往前走入,青城妇和白仙刺猬这两种知名妖怪一左一右,像是护法一样,跟着他走入码头。

……

“你是说,那位何长吏很有可能自己一个人私自行动,去捉拿度善和尚?”李达惊讶道。

不等水行月回答,段超就阴着脸道:“何三峰在阳司吃独食是吃惯了的,跟这种人合作,很有可能一毛半点都捞不着。”

虽然这三位恨不得取李达而代之,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位无论是装备还有官位,都有资格跟他们相提并论,所以气氛反而好了许多。

当然私底下是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何长吏座下三大妖仙,青城妇、白大仙、沔水河妖都是史书县志中记载的妖物,这种妖物哪怕是在幼年,都能积蓄香火,助长妖力,一旦成年,直接进入庙级。”

原来这名气对于妖怪来说也是有作用的,吸收恐惧么。

李达自忖道术拳术阳司手段,有能力对付一个山级的大妖怪,但是要是一下子对付三个庙级妖怪,怕也是吃力的紧,这不是111的关系,而是叠加的威胁程度。

李达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紧张道,“那么假如这何长吏独自将度化杀死,我们的任务是不是就算失败了?”

“失败谈不上,但是这玩忽职守就一定的,像这种追杀任务追责极重,失败扣一千,玩忽职守五百点功值。”

擦,那老子好不容易上升的七品官位,不是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这掉的可不仅仅是官职,还有每个月的道米份额,以及阳司种种符篆用品的兑换权限。

“没有一点战功,就会被动认为玩忽职守,”四人又变的同气连根起来。

“不对啊,我通报有功,也就是说哪怕何三峰任务完成,我也不用扣分啊,”李达一击手掌,恍然大悟。

“……”水行月、冯天成、段超。

妈蛋的,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原来你小子才是这趟任务的幕后黑手。

一路无话,画舫不大,但每人一间房还是足够的,房间装饰精致雅观,房间里摆放着种种乐器。

阿四进门不管不顾,盘膝坐在地上,一言不发,若不是还有心跳声,整个就是一具死人。

李达同样盘膝闭目,联系上了大号。

水里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血帘,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透过鱼嘴溢入嘴中,大量的记忆融入脑海中。

‘沔河水妖大杀特杀,所有江中生物全不放过,妖气冲天,何三峰与度善大战!’

幸好大号龙形鲫担心被老和尚发现异常,躲在江底一隐蔽处,没有被庙级的怪物波及。

水面之上,已经被厚重的黄色妖雾覆盖,偶尔会有狮子吼般的佛号从雾气中冲出,震的水面一晃一晃。

水虎龇牙咧嘴,像只大号青蛙一样在水面跳来跳去,口中不断射着水箭。

忽然,黄雾越来愈大,最后扩散到水面之上,几乎实质般的威压压的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



砰!

砰!!!

最后一声爆响,震力之强,哪怕躲在百丈水底的龙形鲫也被镇的泡沫直吐,两只鱼眼鼓胀一倍,鱼眼里满是血丝。

大号与小号相同,李达脑袋里猛的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的断开画面连接。

而最后一道画面,便是沔河水妖双手合十,跪地拜佛的模样。

“何三峰输了!”

李达心中又忧又喜,喜的是没人吃独食了,自己的功劳或许还能涨上一些;忧的是度善会不会跑路,一旦离开江河范围,自己那条龙形鲫也会失去感应。

想了想,李达推开门,找到了正在船头抚琴的水行月。

“这船能不能加快速度。”

“怎么了,李校尉,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有什么重要事吗?”

李达一时无言,总不能就因为一次追杀任务就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吧。

水行月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忽然道:“奴家知道了。”

画舫开始明显的提速了,船只两侧压下的水花越来越大,似乎人为的加了推力一样。

“这艘船也是能震慑鬼物的魔船?”李达试探性的问。

“这艘船是用秦淮河岸最好的一颗桃花树做的龙骨,桃花树上,吊死过好几位被负心郎抛弃的花魁,冤魂附体,有驱鱼群,提速之用。”

水行月顿了顿,道:“不过我这只是中品,比不上上品大船,既然是沿江的镇魔校尉,没有这种船只是很吃亏的,李校尉最好也备上一艘。”

“我也想啊,可惜这种特殊的龙骨难寻,”李达苦笑道。

“这次开启的天官市或有所得,若是李校尉不介意,奴家愿与你一同前往。”

李达眨了眨眼,这一位似乎在交好自己,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就麻烦水姑娘了。”

水行月微微颔首,不知怎么,这一位似乎总有些心事。

船只并没有驶到老码头附近,而是在半途中就停了下来,四个镇魔校尉从对面的小树林中摸了过去。

“伥虎!”

段超低吼一声,一股鬼级的天地频率从他身上弹出,落在李达身上,就是一只斑斓猛虎幻影在林中一闪而逝。

“段校尉这虎伥养的快成精了,相比距离绘制镇魔神纹已经不远了吧,”冯天成闪过一丝羡慕。

段超也不谦虚:“再养养也就差不多了,有它在,本官省心多了。”

李达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镇魔神纹到底算是东西,符篆、生灵、还是巫祭的产物。

若真是巫文,是在上古之时就有的存在吗?

“有线索了。”

段超脱口道,往林中一个方向赶去,没过多久,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还有那条几乎被拦腰斩断的‘青城妇’。

“这是何长吏养的妖魔!”

“你怎会在此处,何长吏失败了吗,他现在在那里?”冯天成虽然表面紧张,但心里却放松下来。

两败俱伤,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青城妇’挣扎着指了一个方向。

四人不假思索的追了上去。

李达脑海中却闪过一道场景。

那沔水河妖双手合十,在水面上叩首。

第十一章 邪门和尚

‘度善这老和尚邪门的很,人家叛变是为了利益,他叛变是为了教义,这种狂信徒的目标完全是个谜,不过既然沔水河妖能够被驯服,那么这青城妇自然也能够被驯服。’

一想到这里,李达便悄悄的落在三人之后,同时拔出雌雄邪剑,转头看去,只见原本那一滩血迹上,已不见了那条蛇妖的踪影。

“等等!”

说这话的却不是李达,而是水行月这个清倌人,美人抚琴,闭眼,忽然道:“幽琴给奴家传来一种恐惧情绪,仿佛再这样下去,我们便会踏入陷阱之中。”

一贯暴躁的段超这时反倒显的很冷静,道:“那个叛徒,你们谁跟他一起行动过,他手段如何?”

他看向冯天成和水行月,一次任务没执行过的李达被他主动忽视了。

“当初崂山‘祸’级的老僵尸出世,近五十名同僚出动,结果被崂山道人算计,老僵尸避开出世劫数,提前降临,召唤崂山千年以来封印的尸种,将我等团团围困,僵尸杀之不尽,当时就连**师都被逼出山外,我记得很清楚,是老和尚度化其中一只白僵,找出逃生路线给我们脱身。”

“所以他擅长迷惑、探测、查探等手段么。”

“那么,这青城妇很有可能是对方迷惑我们的手段。”

阴阳簿上虽然有度善和尚的大概资料,但就像每个法阵的用处都会因人而异,对方具体擅长什么,真是要有过合作才知道。

李达暗自点头,虽然这几人表面上或暴躁、或油滑,但能做了那么多任务还活蹦乱跳的,至少证明一点,这几位绝对不是易于之辈,更不会犯一些菜鸟才会有的初级错误。

哦,对了,貌似这次行动中,他才是唯一的菜鸟。

几人返回原路,果然,青城妇不见了。

“他受伤了、就在这附近,他还有保留的手段。”

水行月半跪在地面上,美眸合上,修长的五指摆动,琴声有如凤鸣鹤唳,却又带着一丝丝诡异,就像是琴声不是弹给活人听的,而是给死人听的。

不知从何时起,地面杂草像被人手捋平了一般,地面上多了一座方圆三丈,像是两只鬼抱着一只鹤的图案。

李达感到浑身一轻,不仅身体能接触到天地频率,双眼更能看到四面偶尔亮起的金色梵光。

‘这就是琴魂阵么,能给己方加持类似于阴阳眼的效果。’

透过阴阳眼,码头方向有一座金色的宝塔,只不过从塔顶开始,已经塌陷了一般。

“三位除魔卫道,奴家以琴音助阵。”

话音一落,琴声一变,宛如千百银珠落玉盘,砸的‘叮叮咚咚’直响,梵音大盛,佛音大盛,两股力量撞在一起,三人仿佛现身于千军万马的古战场上,擂鼓大作,两军对阵,杀气冲天,很难想象以器中君子著称的美琴,能弹出如此杀伐之音,这水姑娘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段超被激的气血筋骨爆炸,两眼血丝直冒,脸上、臂上显出狰狞虎纹,黄毛虎纹上缓缓挤压出来,气血强度已经渐渐超过拳师的层次。

精通妖魔战么。

冯天成奸笑一声,跟猪突猛进的段超截然相反,他摸出一口骨埙来,吹而无声,但没一会工夫,四周草丛里便钻出一条条活蛇,往宝塔方向钻去。

塔分三门,一门菩萨、一门金刚、一门南无水天佛。

菩萨人首蛇身,似邪似正,金刚怒目火睛,怒发冲冠,南无水天佛似婴儿状,双手如爪,盘膝坐定。

段超闯入金刚门,冯天成大步走入菩萨门,李达弹了弹剑身,一面金黄、一面猩红,金光照的自己光明正大,猩红剑身则映衬着自己邪气凛然。

剑身嗡嗡直响,它似乎在渴望着杀戮。

菩萨门是青城妇,金刚门是五大仙中的白仙(刺猬精),那南无水天佛对应的就该是沔水河妖。

李达露出一丝冷笑,把妖气最强的一条留给自己么。

不过他不一定要进去,既然没有惩罚,就没必要冒险抢首杀,反正他有首报之功。

……

段超一路冲杀进去,果不其然,那人首蛇身的菩萨手持一口短剑,口吐蛇芯,扑杀下来,剑和戟撞在一起,短戟上仿佛有一条斑斓饿虎在咆哮。

戟分好多种,大戟、戟刀、钩戟、无刃戟,他这两口叫雄戟,又称三刃枝,可杀、可刺、可绞、可锤,恶将典韦就擅长使这种武器,两口短戟被他舞成一团银光,渐渐把对面菩萨压制住。

那菩萨见势不妙,忽然口吐蛇芯,身上忽然蠕动出无数条青皮小蛇,左右上下,往对方身上扑去,在银刃铺展下,绞成一团团血雾,就算偶有漏网之鱼,段超身上都会冒出一颗虎首,一口将蛇头咬断。

“虎势!”

段超一声怒吼,十来条虎影从身上射出,往菩萨身上一裹,顿时咬下一块块皮肉,而那菩萨则彻底化作人面蛇的模样,下体刺出银针来,往对方身上戳去。

……

冯天成与对手的较量也在继续,怒目罗汉身上缠满了蛇影,冰凉透体,而且尖脆的蛇牙咬在皮肤上,撕扯魂魄。

怒目罗汉向对方射出无数针影,射穿了他的皮肤,射穿了他的血肉,但冯天成却并没有被影响到行动能力,那针孔般的小洞中,仿佛有一颗颗绿光眼睛在盯着对方。

……

李达依旧站在门口,甚至闭上了眼睛,心湖中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一股清凉的感觉传遍全身,倒影之中,一尊慈眉善目,但浑身是血的老和尚就站在眼前。

李达却依旧感觉不对,他站在门口,看似在梵光威胁之外,但精神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恍惚,就像是当初大号被和尚点化成鱼的那种感觉。

虽然在跟安清道尊硬拼之后,他一身道行只剩下原本六七成,但观神法的特殊性,却让他能加深感应到天地间的神异变化。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佛陀的模样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盘膝低头的中年人,中年人身穿类似于黑色鱼龙服的袍子,只是下摆拉开、加长,看上去就跟道袍一样,刺绣的龙爪上抓着鱼,很有气势。

捉妖长吏,何三峰!

李达双眼猛的睁大,掉头便走,虽然不知道老和尚使的什么神通,但是毫无疑问,那施展佛光不是度善本人,而是这位六品捉妖长吏。

调虎离山?

引蛇出洞?

等李达匆匆赶回水行月弹琴之地,就见老和尚狰狞的捏住清倌人的脖颈,背对着自己,似乎下一刻就要让美人香消玉殒。

李达手上的宝剑毫不犹豫的刺了过去。

……

“呼”“呼”“呼”“呼”

段超一身血污,手上还提着一口女人脑袋,走入了塔顶。

冯天成同样从另一座台阶走了上去,一双眼睛彻底变成了蛇一般的竖瞳。

而在塔顶最高层,度善和尚一身紫金袈裟,正朝着二人呵呵一笑,“二位施主终于到了。”

“老和尚,你是自己切下人头,还是要我们代劳?”段超恶狠狠的道。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耳听为虚,眼见同样为虚,身体发肤之感应,依旧可以为虚。”

度善和尚双手一合,刹那间,佛光大量,一股凶恶气势爆发出来。

……

“出去,”李达眼睛眨也不眨道。

“施主想救人?”度善和尚头也不回问。

“我是说,从水校尉的身上出去,老秃驴!”

李达剑尖所放之处,正是水行月的玉脖。

度善和水行月同时看向李达,眼神竟然一模一样。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度善和尚!

第十二章 大鸟

李达的手绷的很紧,脖颈上一颗血珠滑落,顺着剑脊滑落到了剑柄,‘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

“老和尚,你还在演戏?”

水行月表情变的平静,就像是庙里的观音像,笑容如水,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施主是怎么发现的?”

“应该打一开始,青城妇出现的时候,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何三峰败了,为什么他麾下的一只妖魔还活着,后来你出声提醒,这时没人会相信你是假货,所以你紧接着用琴声助阵,用琴音掩盖着佛音的古怪,一切正如你的算计。”

“你用琴声做局,引得活人和死人自相残杀,你就能躲在一边,等着最后下杀手”

“只是最关键的,你不该忘了一个人,有一个倒霉蛋中了你的招,变成了一条鱼。”

李达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人能变成鱼,那为什么不能变成其它东西,比如说,和尚变妓女。”

水行月恍然:“怪不得老僧早有预感,原来众性平等佛识已经被触动了,施主虽然说的不算是全部实话,但也算为让老僧解惑了。”

李达凛然,这老和尚他心通都快参悟出来了吗,心中杀机酝酿。

“所以,施主打算怎么做呢,众生平等,杀了老僧,便等于杀了这位水校尉,这位女施主的来头可是不小啊,”水行月意味深长道。

很显然,老和尚是占了水行月的身躯。

要想杀死敌人,就必须对自己队友下手。

假如对方说的是真话。

杀死水行月,又怎么向阳司上层交代。

对一个不没有恩怨的女人下杀手,自己狠的下心来么。

僵持之间,对面金光宝塔渐渐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道人影。

段超和冯天成站在原地,身体慢慢枯萎,眼眶凹陷,脸颊可见凸骨。

在他们附近,三具妖怪的尸体正缓缓的化作浓汁,像是在腐烂的外表中渐渐蜕上一层皮。

而在三具尸体的正中心,何三峰坐在原地,明明死了,下巴却在一张一合,像是在默念佛经。

死人控制着死妖,去消耗活人的精气。

“老和尚你受伤也该不轻吧。”

李达忽然道了这么一句,然后剑身一转,血色背面照在水行月的双眼上,原本清明的眼睛瞬间像是被邪神抽走了意识。

同时剑光一转,狠狠的刺入了老和尚的胸口,这般距离的爆发,哪怕是老和尚竭力躲避,也只改了一丝方向。

一男一女,胸口上半寸同时爆射出一团血水。

水行月居然从雌雄邪剑的背面血光中摆脱出来,同时一掌,打在了李达的胸口。

红顶鱼冠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一团金芒还未及身,便从掌心散开。

女人家的手掌自然是没什么力气的,但是一股强大的佛门意念闯入心湖中,金光中不断抽出金丝,像是要织造成一尊金佛。

‘又想换体!’

李达心湖湖面上,莲叶层层张开,粉红莲心盛开,莲心燃烧中一滴滴无形的火焰,汇聚在一起,如同燎原大火,一下子将金佛烧的粉碎。

老和尚猛的睁开双眼,跌坐在地,嘴里血水不要钱的洒落,而胸口上的伤势再无法抑制,把整层袈裟都给染的通红。

“原来不是施主,而是道友——”

李达可不想听对方再说什么,更不关心这一剑刺下去,会不会水行月杀死,剑锋犀利,从前胸插入后背,只剩下度善老和尚惊愕的眼神。

“既然众生平等,和尚你为什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胸口插剑,度善老和尚表情反倒是平静下来,“道友说的有理,众生平等,生死平等,没道理到老僧面前就不平等,所以,就以老僧之死,开启众生报之序幕吧。”

话音一落,老和尚身躯忽然无风自燃,火势熊熊,瞬间淹没了这一位的面孔。

李达可以真切的感受到,有一股强烈的天地频率波动,随着自燃消失在了空中。

他并没有任务完成的愉快感,反而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就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十分真实,好似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一般。

这是一种心灵紧兆,是修行者关于天地频率大变化产生的一种警戒。

然后,另一种危机感陡然生出,李达猛的回头,只见一位发光的人形物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种人形物没有五官,身体表面散发着强烈的天地频率,与龙王像很相似,但又有一些不同。

但是毫无疑问,强大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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