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缘(原名:三秋惊) - xp1024.com
《道是无缘(原名:三秋惊)》


饭局

连瀛是下班后到了泰富来的,这是个老字号的饭庄,其实,连瀛不是很喜欢这里的陈设,硬木的椅子,背儿太高,座儿太硬,吃饭很累,可是却舍不得这里极有味道的酸梅汤,尤其是这夏日,沁着凉,正好刹掉等人的燥热。

苏蕊临时打来电话,下班前十分钟被主任留了下来处理一档子急事,晚点过来。连瀛想恐怕得有一两个小时,早知道的话,就去那边的“掬泉”了,那是个茶社,椅子也舒服,还有古曲萦绕,消磨时光最是合适了。连瀛看了表,眼下无奈,先只能喝这酸梅汤了。

手里的杂志翻了两遍,苏蕊仍未到,连瀛有点不耐,胳膊支在花木桌子上,托着腮四下里看来来去去的人。

这泰富来饭庄本是早年间的什么王爷府邸,经过历代沧桑,换了几朝主人,最终在民国年间被一姓白的人买了去,几番改造,成了饭庄,到如今已是近百年的历史。连瀛本不喜欢这里,太浓重的历史总是让人唏嘘,她也不愿带着探奇心理和窥视的心情吃饭。无论怎样的历史是该是被敬重的。可苏蕊约连瀛在这里,一则泰富来就在苏蕊单位附近,二则苏蕊总掩不了学历史的自得,所谓,吃饭要有厚重的品味,此乃她俩儿闺蜜5年,着实值得庆贺。只是现在这庆贺的始作俑者却放了别人的鸽子。

渐渐地上客越来越多,甚而有站着等着的,连瀛有些不自在,这四人八仙桌她一个人占了近一个小时,委实有些不好意思,自忖片刻,换了包间近处靠窗户的两人桌。

连瀛百无聊赖眼睛对着包间的门。旁边的包间并未阖门,因泰富来包间的门为双开,因而里边大半的情景露了出来。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被一个大人牵着挨个儿进酒,小孩子大抵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重复着大人的话,说什么“五叔”、“二伯”的。连瀛纳闷儿,现如今怎会有如此多弟兄姊妹,不禁探头多看了几眼,正巧牵孩子的大人抬了头,连瀛跟那人对了眼,一惊,又想到自己终免不了探奇心理,脸一热将头偏向窗外。只是听那孩子,软语叫“爸爸”。

好不容易等来苏蕊,已是晚上九点多钟,苏蕊自知有愧,抱着连瀛的胳膊一个劲儿嚷嚷,“好连瀛,为了你我都把主编得罪了,扔了资料甩头就走,你还不原谅我?”连瀛哭笑不得,“你这是先下手为强,叫我一个字都说不得了,我还一个字没说,你就惺惺作态?”苏蕊见连瀛不恼,嘻嘻笑着,说“我知道你不生气,可是我生自己的气嘛。”连瀛拍了她一巴掌,说,“快点菜,什么闺蜜5年,饿死了我,你是想过5周年呢?”话说完眼光一抬正好对了包间里刚才那男子的眼睛,也向这边看过来,连瀛只是觉得可能刚才说话吵到了别人,遂不好意思,脸仍不免红了红。

吃饭间,突然包间里一阵响动,一群人噼里啪啦走了出来,那个男子领了小男孩也夹在中间,只是穿着样式简单的休闲t恤,身材颇高,神态慵懒闲适。那男子只徐徐向这边扫了一眼便向门外走去。

庆典

连瀛是在银行工作,做得并非是信贷存款之类的工作,只是负责企业宣传。连瀛也很喜欢这样的工作,既没有脱离了大学几年苦读的专业,又可以发挥自己的文字绘画的特长。她本身喜静,觉得这样挺好,苏蕊说她喜欢活在边缘,喜欢在矛盾中寻求平衡。连瀛不置可否。

就要行庆了,连瀛忙得不可开交,宣传策划,尽管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了,仍然觉得时间不够用,到了最后一个月连瀛几乎睡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庆典那天,照例请了城中名流、政府高官、知名企业家,司仪也请了电视台风头正劲的女主播担当,果真是聪慧可亲,明妍照人。连瀛好不容易想功成身退喘口气,却因外形姣好被安排了贵宾参观银行时的引导员。办公室主任说没办法,宴会厅可以请礼仪小姐,如果在银行内部也用外来人员的话,总是不大方便,鼓励女职员们学雷锋同志当革命的螺丝钉。因此,像连瀛一样不少年轻的女职员被充了数暂时担当礼仪。

连瀛前一晚没睡好,好歹年轻,洗了把脸,简单涂了唇彩,拢了头发,着了行服,又是精神奕奕的干练银行职员。站在电梯口,不断的有贵宾进来被前面的同事引导了去。观光电梯门又一次打开,这次却是行长陪着贵宾走了出来,连瀛忙打起精神露出六颗牙的微笑,眸光抬起之处却愣了一下,隐约瞧着眼熟,猛然想起半年前泰富来饭庄包间里的男子,只是,今天却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浅墨色的西服配棕金色斜条纹的领带,显得仪态森然,气宇轩昂。连瀛不知为什么用了这个词,以前总觉得这个词只适合在三国里出现。听行长称呼“孟总裁,这边请”,连瀛赶紧向前几步侧身引路。余光里那个男子徐徐向连瀛的背影扫了一眼。

连瀛不需要怎么说话,只需不停重复“这边,孟总裁,您请”,自有伶俐的人在领导和贵宾旁边充当解说员,什么理财区、贵宾室、新品种,呼呼啦啦一大帮人簇拥着,不时有互相恭维的说笑。领导和贵宾驻足听介绍的时候,连瀛就双手交错腹前退到一边。那孟总裁参观完了理财区笑着说“贵行这几年发展简直是一日千里,光看您的员工宜文宜武就知道行长领导有方啊。”话说间看向一边的连瀛。行长笑呵呵地回到,“这也是像孟总裁这样的客户和我们长期合作的成果啊。”“这是我们这次庆典的宣传策划,连瀛同志”。连瀛听到谈及自己,只得上前几步,向孟总裁伸手,“欢迎孟总裁光临我行成立20周年庆典”。双手碰到一起的时候,连瀛突然颤了一下,竟有撒手的冲动,终究平静的浅浅一握退向一边。待将贵宾引至会客室,连瀛大大松了一口气,10月的天气竟让双手汗湿。一边的同事正低声八卦,“那个孟总裁好年轻啊,好帅哦!”“是我们的重要客户,当然行长直接相陪了。”连瀛只是懵懂,连日来的疲惫不断袭来,紧张过后,头的左侧开始隐隐作痛,她只想靠着墙闭眼睡觉,这偏头痛恐怕这一次来势汹汹。

约莫一刻钟之后,会客室门打开,行长和孟总裁一起出来,该是去王府饭店参加宴会了。连瀛忍着头痛再次引路,只是这偏头痛疼起来,走路快了也会感觉更剧,不由得慢了脚步,双手手指相绞,只盼贵宾再次进入电梯。不知为何,行长和孟总裁进电梯时回头都看了连瀛一眼,连瀛想恐怕现在脸色苍白难看得很,顾不得多想,忙定格微笑大方看着电梯门合闭。“小洛,我先撤了”,待电梯下去,连瀛跟旁边同事交代一声,直奔洗手间,头痛得已然想吐了。

闺蜜

庆典成功,主任特许连瀛休息两天。第一天连瀛睡到下午,只觉得天昏地暗,醒来后竟然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先给家里拨了电话,告诉家里别惦记她,最近工作忙,又嘱咐了妈妈注意日常饮食什么的方挂了电话。复又躺倒,手机却又尖锐地叫了起来,苏蕊来电,连瀛接了,来不及说话,苏蕊就放炮仗一样嚷嚷了起来。“这几个月不理我,不陪我逛街,不陪我吃饭,你再不来,我直接捉了你来!”连瀛叹气道,“我都忙死了,你也不来看我,还挑我的不是,我是你的闺蜜,我看就是闺秘,你当领导习惯了吗?”那边苏蕊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前些日子怕吵你,知道你休假,这不准备来看你了。想吃什么,顺便带给你。”连瀛想了想,“就要钱江潮的蛤蜊蒸蛋吧”,末了又补了句“还有泰富来的酸梅汤”。“就你会吃,非让我巴巴地跑几个地方买给你,都十月份了,怎么想喝酸梅汤?要不是你没男朋友,我肯定以为有什么事情了呢!”连瀛脸红了红,“好不容易让你跑腿儿就一大堆话,泰富来不就在你附近嘛! “好,好,你今天是功臣,我是你闺中秘书。”

苏蕊来的时候,连瀛已经又睡了一觉。被苏蕊弄起来熬了点粥,蛤蜊蒸蛋吃了不少,只是酸梅汤只喝了一小口。苏蕊埋怨连瀛耍弄她,连瀛也不知为何刚还想喝得厉害,现在却一点胃口全无。苏蕊说连瀛是不是圣母玛利亚,无端有孕害口,被连瀛红了脸丢了个靠垫过去。

苏蕊向来这样,大学时候就口没遮拦的,热情、仗义、想什么说什么。连瀛就喜欢她这样,她自己是永远做不来的。想当年她俩认识也是因为苏蕊的性格。大学一年级下半年,一次在食堂打饭,一个男生不小心把连瀛饭盆碰到地上,居然没道歉,可巧儿站在边儿上的苏蕊看不过去劈头盖脸骂了那男生一顿,两人由此相识。后来,知道那碰连瀛的男生原本是想追求连瀛,好不容易寻了机会要说话,却手脚不争气碰掉了连瀛的饭盆,一时间尴尬发愣,让急脾气的苏蕊直接抢白。再到后来,看连瀛和苏蕊成了朋友,再不敢提追求连瀛的事儿。到现在,说起这事儿,苏蕊直说自己冲了连瀛的桃花运,害连瀛好端端的美女一个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连瀛只说我就喜欢你,你就陪着我吧。苏蕊就跳起来,满屋子喊,真真白瞎了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原来有断袖之癖,憾也,憾也。连瀛不理她,只管笑剥着石榴吃。

她们的大学是一所综合大学,苏蕊学历史,却只对稗官野史感兴趣。苏蕊学金融,却对中文有兴趣。唯有不同的是,连瀛有本事把专业学好,还额外发个文章什么的,苏蕊则得过且过,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上喜欢的课,大学四年,没拿过奖学金也没被抓过补考,拿到毕业证书时,苏蕊只叹万幸。工作后,苏蕊去了杂志社做些旅游什么的栏目,也好歹让她充斥大脑的野史轶文有了用武之地,现在也带几个实习生,吆五喝六,摆足了老前辈的谱儿。连瀛毕业则丝毫不出意外的去了银行,进了行业,干了兴趣,工作2年,平稳过渡。

由于家在外地,住了一年宿舍后,连瀛搬了出来在离银行稍远处租了这一室一厅的房子,让苏蕊好生羡慕,用苏蕊自己的话来说,连瀛自由了,而她还活在母亲的襁褓中,因此,时不时的跑来闹连瀛。苏蕊唯一不明白的是连瀛为什么不离单位近点儿,连瀛只是说喜欢看路上的风景。每当这个时候,苏蕊总皱着鼻子说一句“臭文人习气”。

再遇

休假后又是忙碌而无法言说的工作。这天,连瀛刚从外面进来,主任一声喊,“连瀛,最近安排你个事儿。”连瀛看他说得急,忙问什么事儿,主任却抱怨道:“以为我这儿人闲啊。信贷部门要和客户搞联谊,不知谁提到你,他们居然直接向行长要人,还把我放在眼里吗?”连瀛诧异,平时帮其他部门做些宣传的事情倒是常有,只是这种联谊还是头一次听说,忙问主任多长时间,做些什么。主任只说得有个把月,具体什么他也不知道。到了又嘱咐连瀛好好干别出了岔子,丢办公室的脸。连瀛应了,简单处理了手头工作去了信贷部门听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和一个重要客户搞了一个战略合作协议,想进一步推动双方发展合作,籍此机会加强营销,在郊外的霄麓山庄搞一个轻松的酒会,连瀛主要做宣传策划的,因对方比较重视,所以信贷部门不敢随便和行长要了专业人士。

既来之,则安之。连瀛问清了情况,便去想自己的工作,给连瀛帮忙的是信贷部的小洛,刚来的大学生。小洛告诉连瀛这次是银行的大客户东正集团,因东正集团下属房地产公司在本市圈了不少地,且资本雄厚,银行是想介入其房地产业务。

做了几日准备工作,东正集团负责此事的人员给连瀛打电话请她到集团总部看一下初步的策划方案。连瀛和小洛过去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已经等在前台,开口说话连瀛就觉得是电话上自报姓名的唐秉沉。互相介绍后,年轻人不拘礼节即可就熟稔了。

讨论几日,差不多方案已出来的时候,唐秉沉说要向总裁汇报一下,连瀛和小洛一起同去。上了19楼,连瀛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秘书通报后,唐秉沉带她俩进了总裁办公室。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外面的会客室足有40平米,阳光从落地窗毫无保留地洒了进来。房间的东边是一丛丛的绿色根jīng类植物,掩住了会客室和总裁办公桌之间的玻璃屏风。连瀛心里惴惴地想着方案是否能通过。“总裁好!”唐秉沉一声恭敬的称呼惊醒了出神想事的连瀛,赶忙放下手里的水杯站起身来,一阵惊愕,原来是他。孟昭欧跟几个人打了招呼后直接坐到对面的沙发,身体靠向椅背,眼光正好将连瀛从头到脚笼住。连瀛只觉得不自在,本来今天只是以为平时一样讨论方案即可,因而穿得不很正式。只是白色短款小风衣配浅蓝色阔脚仔裤,系一条湖绿色的印度纱丽,如此场合,恐怕要给主任和银行丢脸了。孟昭欧却并不理会,只是最初的眼光扫了之后,凝神细听方案。唐秉沉说得言简意赅,该详处认真说明,该略处几字代过,连瀛不得不佩服,如此年轻,如此能干,转而一想,总裁也不过三十出头,想想也很厉害啊。“连小姐以为呢?”连瀛正自沉思,不想孟昭欧问话,回神不及脸略红了红,稳了稳神谈了自己的想法。也是连瀛功课做得足,之后孟昭欧问了几个问题,都答得条理分明。正说着,刚才带他们来的秘书敲门进来,问孟昭欧午饭如何准备。孟昭欧略一思忖,说大家最近辛苦,中午就在玉之堂吃饭吧。连瀛一听有点急,玉之堂是本市有名的高消费场所,她唧唧无名之辈如何可以这样,刚准备张口,却见孟昭欧已站起身,俯看着连瀛说,一顿工作便餐,连小姐应该可以赏光吧。连瀛被堵了嘴,无法再推脱,只得一同出去。

午宴

司机开了车,唐秉沉坐副驾驶,理所当然小洛、连瀛和孟昭欧坐在了后座,幸而后座宽敞,不觉得拥挤。连瀛略不自在,只觉得孟昭欧的磁场太强,迫人于无形。“连小姐是学金融出身还是艺术专业出身?”孟昭欧转头问连瀛,连瀛只说是金融,就听孟昭欧向唐秉沉说,很难得,你们俩差不多。唐秉沉稍转颈,说,连小姐很聪明,很有想法,方案中的很多出彩处是连小姐的主意,我和总裁的感觉一样,连小姐不像学金融的。

后来连瀛知道唐秉沉是学法律出身,进了东正集团后受到孟昭欧的赏识,却转而成了公共联系部的经理。连瀛也暗自警醒,幸而没太说错话,她只以为唐秉沉也如她一样小卒子一个。只是到后来,她会觉得自己远没有以为的那样成熟,她从来就认不出别人的面目,即便是与他朝夕几年,仍不知他有几面,总裁、老大抑或是其他,更分不出感情的真假。

饭菜可口精致,的确为本埠名流所趋捧。因是中午,不好喝酒,大家只是各自点了饮料,孟昭欧要了杯白水,唐秉沉只要杯红茶,连瀛要了杯玉米汁,小洛想了半天要了西瓜汁。连瀛家在南方不禁对那一碟蜜蒸芋儿多动了筷子,一边吃一边想“也有家里的味道呢”。一顿饭倒也吃得宾主尽欢,孟昭欧话不多,唐秉沉适时挑起话题,风土文物说了不少,两位年轻的小姐尽管心里惴惴,却也表现从容。餐毕,连瀛和小洛回银行,孟昭欧叫唐秉沉先送两位小姐,连瀛连忙摆手,说时间还早,想和小洛买点东西再回,孟昭欧也不再推让,挥手后钻进轿车,如剑离弦。

“好紧张啊”,小洛拍着xiōng脯喊道,“我的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这个孟总裁的气场太大,我都要窒息了!不过,他好帅哦,怪不得黎志爽每次去客户那里总要念咒。”“念什么咒?”连瀛也觉得松了口气。“当然是让她去了能见到孟总裁啊。可是她daydream,听说孟总裁已经结婚了,她应该念咒孟总裁的孩子看见她。”“小孩子话。”“谁让她总是趾高气扬地说东正,除了经理,部门里谁都不看不上,搞得跟真的似的。不像连瀛姐你这样可亲。我也不是小孩子,连瀛姐你不也才23岁,只比我大一岁.,不就工作两年嘛。”连瀛笑笑,拍了拍小洛圆鼓鼓的脸。两个人在阳光下慢走,“唉,其实,我刚才更想点可乐,可你们都那样,我只好装淑女。”小洛突然的哀嚎驱散了连瀛心头的说不清的yīn郁。

酒会

酒会如期召开,说是酒会其实也就是联谊,人不是很多,只是各自有业务往来的部门的人物聚在一起而已。连瀛因参与了策划自然也来了,当然也是作为组织工作人员的身份。无非是吃饭、喝酒,也请了几个风头正劲的娱乐界人士捧场,觥筹交错,歌舞笙笙。

连瀛不大喜欢这样的热闹,看着黎志爽像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里,频频举杯,宜歌宜舞,有女孩子的娇嗔也有女人的娇媚,自忖自己还真干不了这个活,现在挺好,虽然cāo心这个那个不能坐下来,却也只是身体累而已,大脑和心理总是放松的。看见小洛也在里面唱唱跳跳,还真是活泼。

“你可以歇会儿。”冷不防身后有一个男声出现,回头见是唐秉沉,笑了笑,退回一步,“还好,唐经理怎么没去热闹热闹。”自从知道唐秉沉的真实身份后,连瀛言语间多了恭敬,不像之前的偶尔玩笑,唐秉沉倒也不介意,仍然像当初一样谦逊,连瀛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小洛冲过来叫连瀛,看到唐秉沉,心无城府地大叫唐经理,去唱歌吧,听说你也是麦霸呢。

待到唐秉沉走后,小洛抹了头汗,向不远处努了努嘴,说道,你看黎志爽,太过了耶。连瀛转头看向灯光魅影下,黎志爽正站在行长和孟昭欧身边,举着酒杯,浅笑吟吟,表情恰到好处,行长约莫是比较满意黎志爽的表现,拍了拍她的肩膀,黎志爽向孟昭欧轻举酒杯,孟昭欧也举起,双方饮尽。不知为什么,连瀛觉得孟昭欧似乎举杯有点迟疑,她想,未必他也喜欢这样的场合,人总有无奈吧,又有谁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呢?出神间,孟昭欧眼神扫过来,向这边举了举酒杯。连瀛略有难堪轻轻微笑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小洛在一旁道,这孟总裁记性很好,平易近人,见我们一次还主动打招呼。连瀛拍了拍小洛的头,说,“你这么可爱,怎么能忘了呢?”“连瀛姐,你这世外仙姝往这儿一站,还能记得我?”“小家伙,你这奉承话可说错了对象,快去公你的关去吧。”小洛吐了舌头赶快跑了,边走边想,连瀛姐确实像世外仙姝,总有种幻影的气质,对人很好,却让人感觉抓不住。

夜里全部收拾完,查看第二天的安排都没问题后,连瀛拖着木了的双腿走出会议楼,已是凌晨时分,高跟鞋踩在石子路面上,清脆而空洞,山里的十一月初已是冬意逼近,连瀛只穿了小套裙,□的小腿随着幽静的风泛起一层冷意,离住宿的别墅区还有一段距离,只得拉紧了衣服,加快脚步。穿过小亭时突然窜出一只白色的野猫,连瀛几近冻僵的腿一酸差点坐到地上,却被一只大手捞了起来,“啊”字尚未出口,只听耳边一声轻笑,“连小姐是要扰人清梦吗?”连瀛半捂着嘴,愣了半晌。孟昭欧试着松了手,连瀛的身体也跟着向下,孟昭欧只好仍单臂擎着,待连瀛反映过来,似乎已过了十几秒。连瀛大窘,正待说话,孟昭欧却将身上的风衣给了连瀛,微一点头转身隐进了小径。连瀛懵懂中走回了别墅区的小楼,直到热水冲到冰冷的身上才恍惚忆起了刚才发生的全部。风衣,连瀛跳了起来,刚要冲出去才记起正在洗澡,忙裹了浴巾,同屋的秋姐已经睡了,小心走过去将风衣折了塞在皮包的下层,在这里恐怕是没有机会还了,只会招惹不必要的是非,还是回去想办法吧。多年后,离开孟昭欧,连瀛也不过带了这件风衣,那是记忆里最初纯净的温暖。

躺到床上,累极,一夜无梦,早晨是被叫醒服务吵醒的,想起一天的任务,连瀛咕噜爬了起来,想了想,换了身裤装保暖。

又是一天忙碌,最后一次晚餐,连瀛留意孟昭欧只穿了米白的衬衫,一行秋日装束中颇为惹眼。偶尔听孟昭欧的司机大刘在一旁嘀咕,好好的,怎么会把外衣丢了。连瀛脸热,不好说什么,却不觉留了心跟着孟昭欧的身影。

话剧

酒会后,一切归于平静,连瀛仍然继续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仍在继续,唯一错位的节奏却是唐秉沉的偶尔电话。自从合作过后,唐秉沉仍然保持着二周一个电话的联系频率,因比较熟悉,话题不拘,说到有趣处,不免时间长了些。起初,连瀛没有在意,唐秉沉本身长袖善舞,精于公共联系,什么话题都能说一说.记得一次唐秉沉提到大学时的目标是舌战群儒,最好是一千儒。职业所为嘛,连瀛想。渐渐地,当电话的频率变得密集的时候,连瀛不得不认真考虑可能面临的情形。调整状态,每次仅礼貌地问候,不再主动提及话题,几次之后,唐秉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电话依旧来,却不再多说什么,一段时间后,电话的频率又恢复了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一次。连瀛放了心,依旧平素模样。

工作两年,同事中热情的有不少乐于牵线当红娘的,连瀛总是婉拒了,实在不行的,就见了面和对方说清楚。时间长了,不少人冷了心,也有人风言连瀛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子的,怕是眼光太高了。连瀛也不说什么,好在办公室的人很维护她,总是把后来想当红娘的都打发了去。主任偶尔开玩笑说,连瀛结婚我会送她个大礼包,其他人就揶揄主任,知道人家不会给你机会,你才敢许空头支票的吧!连瀛不以为意,跟着大家一起笑。

周末,连瀛去歌剧院看话剧,一个台湾导演的新拍话剧正在档期,据说这个话剧已成为经典,历久弥新,重拍了几次,讲的是时光交错背景下的啼笑因缘。连瀛喜欢女主角,便电话订了票,巧的是,本来买的是400元的票,不想送来的是600元的票,因之前订票网犯了几次错,这次反而不好意思,只让连瀛交了400元而买了第五排的票。连瀛也很激动,可以更近地看到喜欢的女演员了。

找到座位,甫一坐下,却听旁边有人叫“连小姐?”回头居然是唐秉沉。唐秉沉也惊讶,上次见面还是酒会呢,一月的隆冬,剧院里却暖意融融。简单招呼后,话剧开场。脱了草绿色的羽绒服,连瀛穿了件大领白毛衣,头发随意扎了马尾。唐秉沉只觉得每次眼光之处都能看到美好的侧面。

话剧情节构思巧妙,一古一今,一喜一悲,一俗一雅,勾勒了生活的无奈和爱情的深刻,相爱的是分离,在一起的又拼命分开。连瀛含着眼泪笑,又在笑中掉入沉郁的忧伤,最终垂垂老矣的爱人也只是最后的背影,唯一的是几十年心还想着对方,抑或想着爱情,想着心中白色的山茶花。

当大幕合闭后,每个人都在叫好,连瀛噙着泪鼓掌,唐秉沉却觉得她就是那朵白色的山茶花。他仍记得酒会的夜里,她立在那里,像一株优美安静的植物,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连瀛依旧沉浸在剧情中,和唐秉沉一起走了出来,不免谈了自己的感想。唐秉沉不觉得什么,只是别人送了票给他,看媒体炒得热,左也无事,便来看了。对于他,更兴奋的是遇到了连瀛。连瀛直说那个女演员本人比照片好看很多,也瘦很多。对于剧情,连瀛却又觉得没有媒体炒作的那样好,老实说,剧情的巧妙只在于场景的构思,内容无非是变相的白玫瑰与红玫瑰。那边厢年轻的恋人劳燕分飞,一辈子就是皎洁的白月光,这边厢却是陷入婚姻中的俗是俗非,爱人在埋怨中背叛,婚姻在谎言中瓦解。说不上什么,一出戏中戏而已,谈到最后,连瀛却伤感不已,最后紧闭了嘴,再不多说一句。唐秉沉也没有说话,出了剧院有点飘雪,邀请连瀛搭车。连瀛倒没有拒绝,只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思绪不知飘在哪里,报了地址,仍然沉默不言。

冬日的夜晚,清冷而寂寞,车飞快地滑过街灯,车厢里明明灭灭,唐秉沉回头看了连瀛yīn影下的柔和的脸侧,只觉心中腾起一股热浪。到了小区,连瀛道了谢下车,唐秉沉说了句“连瀛”,想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连瀛怔了怔,挥了手转入小区。她没有爱情的经历,只是感慨命运的捉弄,谁又会是命运的宠儿,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蹉跎。只是她没注意到唐秉沉那句“连小姐”不知何时变成了“连瀛”。

悸动

疯忙了几天,转眼已是春节前夕,银行里上上下下弥漫了节日的喜气,红的灯笼也已经挂在了楼前,每日里出出进进,看着节气浓郁的彩灯,连瀛也不禁想了家,几年没回去,平日里不觉得什么,只是这种时候总有些怅然。摇摇头,赶快做好份内的事。

行长也算个喜欢艺术的人,年底安排了一场迎新春音乐会,连瀛所在的办公室免不了又忙乱一番,自然上级的领导、合作的客户都要请了来。音乐会的日子是2月8日,却是连瀛的生日,本来苏蕊要叫连瀛出去吃饭k歌,自然是不能了,只得答应苏蕊改了日子再说。

早早地,连瀛和秋姐准备了物事去了剧场。秋姐抱怨这隆冬的天气,领导居然让我们穿裙子,屋里有暖气,外面也有吗?他们倒好专车出进,我们只能打车。连瀛裹紧大衣,连说,少说话,保存热量。秋姐说,就你好脾气。

站在门口,门一开,就有寒风吹进来,连瀛想自己不会得了关节炎吧,这算职业病吗?

孟昭欧还是行长陪了进来的,连瀛只觉得他的眼光扫了自己的裙子一眼,心里微窘,想起了上次霄麓山庄的事情。心里自嘲,孟昭欧一定想自己是个虚荣的人,真正是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突然想到,那件风衣一直没有还他,只说当日没有合适的机会,回来后又不知怎么个送法,再一忙,倒把这事给忘了。连瀛也看了那个牌子,知道是个顶级的牌子,干洗了之后不敢折叠只好挂在衣橱内,每次开衣橱取衣服,总觉得异样。现在,衣服的主人在她面前,让连瀛除了想起当日的糗事外,又多了层不能言说的尴尬。

开幕曲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春节序曲》,引起了掌声阵阵,交响乐在剧场内如春雷滚过。连瀛喜欢听小提琴,尽管不会拉但不妨碍她用耳朵欣赏。本埠著名的小提琴家先拉了一曲《梁祝》,自是缠绵悱恻,曲罢,被主持人再次请到台上,这次也是陈钢的曲子,《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曲调在柔美与欢快间变化,洋溢着异域风情,通俗易懂,博得掌声阵阵,连瀛也觉得如沐春风。终曲选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保留曲目《蓝色多瑙河》。这次迎新春音乐会达到了预想的效果,高雅和流行很好地结合在一起,没有出现冷场也没有不和谐的叫好声,连瀛总算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每次听交响乐,连瀛总提着一口气,害怕习惯了的叫好声在剧场此起彼伏。

散场后,观众纷纷撤去,待连瀛和秋姐把音乐家们安排好以后,剧场外已是行人寥寥。好不容易等了辆出租车,秋姐家远,连瀛让秋姐先走,自己则准备从剧场的小巷中走到前面较繁华的主街上打车。

一道车灯从yīn影下射出来,连瀛吓了一跳,车是墨色的,与树影融成了一体。车上下来一个人,却是孟昭欧的司机大刘,“连小姐,上车吧,这里车不好等”。连瀛忙说不碍事,大刘说,连小姐,不用顾虑,我们刚回来找了样东西,可巧看到你,孟总裁就让我叫了您。正踌躇间,大刘又说,天太冷了,大过节的,感冒了可不好。连瀛觉得也是实话,转身跟了大刘上了车。

孟昭欧仍然坐在后座,连瀛说了声谢谢孟总裁,直了身体靠窗户坐好。车厢里的暖气很足,裹紧的大衣有点热,连瀛松了松衣服。“连小姐好像很喜欢与天气对抗。”孟昭欧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瀛窘了脸,定了定神,嘴上说,孟总裁公司的职员小姐们恐怕比我更爱与天斗吧。心里却想,还不是你们这些领导为了公司的形象不考虑女职员的健康。孟昭欧呵呵笑了两声,大刘倒活泼,说,我们那里的小姐们可是爱漂亮得紧,你不让她和天斗,她会和你斗。连瀛也忍不住笑了,车厢里的气氛不再沉闷,连瀛和孟昭欧聊了聊音乐会,话题轻松,气氛融洽。

车在连瀛住的单元楼停了,原本连瀛是想让车停在小区外面,可大刘说太冷了,也不在乎这一脚油,省的受冷罪了,连瀛看孟昭欧微笑点头,不置可否,只好报了楼号和单元门,连说谢谢。

进了楼门,听到身后车子轰然离去。

冲了热水澡,连瀛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却了无睡意,孟昭欧,这三个字突然清晰地跃入脑海,想起了泰富来的初遇,想起来酒会上远远的问候,想起来半夜小径有力的手臂,想起了风衣,连瀛跳起来,打开衣橱,从最里面取出那件风衣,光滑的质地上闪着暗咖啡色的温暖。今天晚上,他是否故意等在那里,只是因为看到她又穿了单薄的裙子。连瀛抱着风衣倒在了床上,为自己的想法害怕,她居然这样清楚地记着他们之间寥寥的几次眼神相对,握手触感,简单对话。她想起了他的眼神,透着冷冽,每次和他对视,总觉得冷意从脚底泛上来,不由打颤。然而他做的事情却让她那么温暖。自己曾经是那么不再信任别人,如今却对一个见过几面的男人有如斯感觉,连瀛闭了闭眼,记忆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四五岁男孩儿奶声奶气的“爸爸”。连瀛猛地坐了起来,对,他是结了婚的,还有孩子,而她究竟在想什么?匆匆把风衣塞到衣橱最里侧,“砰”地使劲关了门,像是关上了回忆的闸门一样。重新钻回被窝才发现身体已经冰凉。

这个夜注定是不能平静入眠的。

婚姻

孟昭欧坐在后座手支着头出神。大刘小心翼翼地问,您回……?后面没有声音,好长时间后,大刘听到孟昭欧低声说,嘉郡,又似乎自言自语,很久没见润儿了。

卢淑俪没有睡得踏实,听到大门响,吓了一跳,听着脚步声渐进,在隔壁的房门口停了下来,她起身出去,看到孟昭欧正在隔壁润儿的房间里弯了腰看小床上的孩子。听见响声,回头看是她,只说了一句,你还没睡。

手挽大衣,侧了身子从她身边经过,卢淑俪突然热气上涌,抱了孟昭欧的手臂,声音呜咽。孟昭欧有些不耐,拍着她的肩膀,带了房门,低声说,小心吵了润儿。卢淑俪突然抬头,低声叫到,你只知润儿吗,我是谁?孟昭欧敛了眼神,把她的手拂了下来,“你是润儿的妈”,转身进了走廊尽处的房间。他们俩已经分居5年了。

卢淑俪曾经想,也许是她太功利,太算计了,包括婚姻,包括孩子,若她坦诚一点,她和他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孟昭欧躺到床上,点了支烟,闭了眼睛。这段婚姻已经习惯了,当年老爷子指定了亲事,刚从国外回来的他,年轻得以为无所不能,拖了几年,以为双方都会松口,岂料一直配合他演戏的卢淑俪却来了个酒后乱性、暗结珠胎。孟昭欧从来不曾想到看似单纯无害的淑俪妹妹竟然有如此老道的一手,他仿佛觉得自己是个猴子,被人关起来耍还不自知。

婚礼是举行了,可婚姻却是名存实亡,只是孩子生下来后,毕竟是自己的,聪明可爱,渐渐得了孟昭欧的疼爱。因了润儿,孟昭欧一个月总有几天回嘉郡住,和卢淑俪演一对相敬如宾的慈父慈母。平日却只在城西的公寓里或是西郊的别墅。润儿小却敏感,对于爸爸妈妈的分居似乎知道却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见了孟昭欧就腻在身上。卢淑俪也曾想通过孩子留住他,却徒劳,他的好脾气只留给孩子。

润儿一岁多时生病,大半夜孟昭欧从机场赶回来,等孩子安稳睡了,回到次卧,发现卢淑俪穿了睡衣躺在床上,孟昭欧累极,无力生气,只是开了门看着卢淑俪,卢淑俪起来走到他面前,睡衣就滑了下来,月光照在一丝未着的身体上,闪着诡异的光,孟昭欧只觉得累,闭了眼睛,卢淑俪以为有转机,踮了脚双手抱了孟昭欧的脖子,却不料孟昭欧用力甩开她,低声说,若不是润儿真病了,我以为你又一次成功算计了我。卢淑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孟昭欧已经弯腰捡起了那件睡衣,天凉,你还是穿上吧。卢淑俪悔恨不已,她听说他在外面也有女人,一时心焦,自忖身材样貌未必差了,导了这场苦肉计,却不料孟昭欧视而不见。

回到主卧,卢淑俪哭了半夜,想这个卧室他从来就没进来过,她只是爱他,虽然他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但见到他,她就信孟昭欧的未来不能没有她的存在。却不料25岁的孟昭欧却不想被婚姻套住,坦白地跟她说他不爱她,为了得到他,她陪他演戏,拖了2年,看他翅膀愈来愈硬,心思愈来愈淡,她只怕她没有更多机会,孤注一掷,居然成功了。可是,她也失去了孟昭欧的信任和可能的爱。

之后几年,孟昭欧也没把那些女人怎么样,看出来也未必上心,卢淑俪也就安稳地坐着孟太太的位子,不再动什么心计,料有润儿在,孟昭欧也不会怎样。由此,俩人各过各的日子。

番外 冬夜

孟昭欧又点了支烟。

对连瀛的注意实属偶然,泰富来的初见其实并无太多印象,只是她的朋友大呼小叫“连瀛,连瀛”,让他听成了“联姻”,本能地反感这个词,仔细看却是个清明秀丽的女孩子,及耳的短发,两侧头发在后面用红色的发卡卡住,额前的头发都梳了上去,露出美好的轮廓,眼睛微挑上去,不笑有点茫然出尘的意味,一笑却在纯净中有点微妙的娇媚风情。和他对了几次眼后,再不往包间看去。不想,约莫半年后,在银行的庆典上见到了她,见了他,微有诧异,他几乎可以猜得到她也想起了他。侧身走在前面引路,合体的职业装显得身材窈窕,神情有些绷,但笑容得体,头发略长,仍然两侧的头发梳至脑后别了发卡。

行长说庆典的整体策划是连瀛做的,让他不禁有点另眼看她,其实他所说的能文能武只是随口恭维而已,却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如此能干。从会客室出来后,他瞥了一眼连瀛,轮廓美好的脸苍白着,额头隐隐有细微的汗,手指绞着,眼睛有红色的血丝。进电梯的时候回身看了她一眼,他想,或许太累了吧。

他向行长点了连瀛,让她和唐秉沉合作,直觉上很放心。谈方案那天连瀛的装束不错,尤其是湖绿色的围巾,衬的她像一只秋玉兰。方案也不错,唐秉沉确实适合目前的岗位,尽管当初有人反对,但他适应得很好,也不枉他的苦心和栽培。

酒会很成功,企业与银行无非就是相互搭着发展,他借助银行的钱,银行借助他的利,生意上的事情他已经过早领略了。他本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是喝酒,医生说他年纪轻轻就有脂肪肝的前兆,他苦笑,终日里应酬,没有恐怕是不可能的。

负责东正集团事务的客户经理黎志爽举了杯过来,笑吟吟地说孟总裁一定要赏脸,他已经喝了很多,行长就在身边,又是一个女孩子软语相求,他只好举杯,余光处见连瀛向这边看来,今天连瀛穿了浅蜜色西服裙,只拿了手机四处安排并不参与到酒宴上来。闲下来也只是靠了吧台静静站着,依旧是茫然出尘的表情。他向她举了举杯,她向他轻轻挥了挥手,像是他们之间的不可知的契约。

热闹过后,他独自踱了出来,花园小径中,冬夜寂寥的星空下,他却想着最近生意上的烦心事,对手这是一拳重击啊,若不是他早防着,大半资产就消失殆尽了。清脆而空洞的皮鞋声由远及近,浅灰色身影娉婷而至,一只野猫让来人下了一跳,他本能地伸出了手,结果又让来人差点儿惊声尖叫。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衣着,委实冷得很,他把风衣递了过去,转身离开。第二日见连瀛穿了裤装,不觉莞尔。

再见连瀛已是春节将至,头发已经扎成了马尾,仍然是裙装,他不禁看看呵气成冰的天气,真有不怕冷的。音乐会结束后和银行领导寒暄几句各自上了车,半路却想起了连瀛,那个丫头估计又冻得够呛,说不出什么,让大刘换条道回剧场。车停在黑色的树影下,等了许久,见艺术家们上了一辆大车后,空落落的剧场走出了两个身影,远远的,他便认得其中一个是连瀛,裹着大衣。眼见最后一辆出租车走了,那个孤独的身影却并不急着赶路,只是徐徐地向这边走来,心里冒出句骂人的话,该死的,她就不觉得冷,走这样慢。大刘出去请了她上来。看她神情戒备,觉得好笑,大刘也是个凑趣儿的人,几句玩笑,气氛融洽,他觉得车里的暖风像极了春天。

原来她住的地方离自己的公寓这样近。

她开门下车时窜进来的冷风吹醒了他,大刘见他出神也没说话,只是试图问是否回近处的公寓,孟昭欧心里一凛,去城东吧,他的生活已是这样,没必要再乱上一次。

春节

熬到了春节,按惯例,年三十下午就可以回家了,连瀛不急,反正也不回家。超市里买了点吃的,在拥挤的办年货的人流中杀出一条血路回了家。妈妈打来了电话,知道她仍然不打算回来,只是叹气,嘱咐她在外面多注意身体,末了说了一句,你爸爸他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连瀛恻然,已经有四年了,自从父亲突然出现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小时候,连瀛不大记得父亲,只知道他叫连文三,隐隐约约几岁时就消失在她们母女的视野里了。妈妈是学校的老师,每天辛苦地奔波在家与单位之间,却不忘给她无忧的童年和快乐的少年时代。妈妈没有隐瞒父亲的任何事情,只是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数学相当厉害,是中学的数学老师。知识分子的贫寒让自负的人沉醉了赌博,他以为靠他对数学精深算法的了解就可以在赌博里暴富,给妻子温暖的生活。结果却是输得老婆生孩子的钱都没有了。连瀛短暂的出生并没有让连文三悔过自新,反而为了给女儿买好东西成了他的藉口,更加地不可理喻。连瀛两岁时,突然反省的连文三离家出走了,只对连瀛的母亲说了句,让你受苦了。

一别十七年,她的世界里本来不曾出现过的父亲突然在连瀛大学二年级暑假回家时端端地坐在饭桌旁喝粥,连瀛悲愤,苦了妈妈二十年的连文三居然轻易得到了妈妈的原谅,重新成了一家之主,连瀛无法接受。妈妈在小屋里握着她的手,哭了出来,阿瀛,你不懂感情,这么多年,是对他的思念支撑了过来的。连瀛的心轰然坍塌,原来如此,那么她呢,没有了连文三,难道妈妈都不要她了。连瀛哭着,你们的爱情就伟大,没人想我,我只是多余的!她指着连文三说,你当初抛弃了我,现在你回来了,又让妈妈抛弃了我。没人知道小时候的连瀛也渴望父亲的怀抱,可是没有,但她有妈妈,足够了,如今,妈妈也没有了。连妈妈哭着说不是那么回事儿,不是阿瀛你想的那样。可是连瀛却拎着刚拎进门的皮箱又跑了出去。这一去再没有回家,虽然后来觉得自己的举动对妈妈过分,想着妈妈的苦和好,又主动给家里打了电话,但是想到有个自称是父亲的陌生人,那个家却让连瀛再也生不出暖意。妈妈也没办法,十七年父女之间的裂痕真的太深了。

连瀛拒绝了苏蕊邀她到苏家过年的好意,平日里还可以,大年节里,人家合家团圆,她插在里面算什么。电视的声音很大,可她还觉得寂寞,凌晨12点的时候,爆竹声响彻了天,站在窗前看礼花在天空飘洒,又瞬间熄灭,只觉得心灰意懒。蹭了半天,爆竹声渐息,连瀛穿了衣服出了屋子。空气中尽是硫磺的味道,地上也尽是纸屑,出了小区沿着街道慢走,身边偶尔有情侣的身影经过。大家开心地和熟识不熟识的人互道过年好。这情形感染了连瀛,也主动对走过来的身影说过年好,那个身影却站住了,路灯下,印象里凌厉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只是露着疲惫,“孟总裁?”连瀛只觉得唐突,似乎不经意间勘破了别人的隐私。孟昭欧也觉得惊讶,“你也……出来散步?”两个人都谨慎地没有问及敏感的话题,为什么在团圆的夜里他或她却踟蹰独行。“一起喝杯咖啡吧,很冷的天。”“还有咖啡店?”“跟我来。”孟昭欧突然觉得快乐起来,提议说出来自己也觉得讶异,但连瀛却没反对,这个除夕很温暖。连瀛也讶异自己没有拒绝,可能寒冷的天会让人生出靠近温暖的想法。

街角处果然有一家咖啡馆还未打烊,连瀛居然从来不知道,店里也有其他人,当然并不多,连瀛选了靠壁炉的一隅,这个寒夜这样冷,只有不断地汲取可能的温暖。灯光下连瀛看到孟昭欧的头发粘了一小片爆竹的红色纸屑,样子很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孟昭欧有点纳闷,正好老板来送咖啡,也乐不可支,大约比较熟,直接帮孟昭欧取了下来,用异样的声调向连瀛说了声美丽的姑娘过年好。孟昭欧呷口咖啡,被连瀛诧异的表情逗乐了,“老董是个标准的abc,从来没有过春节的概念,因此只有他的咖啡店才不会关门,圣诞节大好赚钱的机会却是雷打不动地关门度假。”“我说他的音调不像方言呢。”孟昭欧发现自己喜欢看眼前女孩子的微笑,纯净中带着微妙的娇媚风情。

“孟总裁的家也在附近吧?”

“那边的水香榭。”

两个人看着壁炉里的火,喝着各自的咖啡。咖啡与奶香的空气中漂浮着默契的沉默。

孟昭欧和连瀛缓缓往回走,小区的门口冲出来几个孩子,互相扔着闪光炮,一枚炮划着斜线向连瀛飞来,来不及叫,孟昭欧已伸手把连瀛搂在怀里转了身,炮仗在孟昭欧的身后炸了,一下子冲鼻子的硫磺味道。似乎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十几秒,同时松了手,连瀛心里叹了口气。

站定,挥手,再见,过年好。

孟昭欧转身离开,这个年真的很好。

心事

七天的假期转眼就要过去,苏蕊终于抽出了一天来闹连瀛。商场一家一家的转,只有苏蕊叽叽喳喳个不停,见连瀛心不在焉,终于受不了,让你回家你又不回,现在又一副蔫蔫的样子,四年了,就你能熬。

连瀛家里的事苏蕊知道,大二那年的夏天,苏蕊回学校办事却意外发现刚送走的连瀛又出现在校园里。苏蕊从小父疼母爱,唯一痛苦的事情就是早晨闹钟叫,听到连瀛的家庭变故都傻了,陪着连瀛呆了几天,确定没事才回家。看着连瀛彻底变得沉默,除了学习,什么都意兴阑珊。这么多年温柔可亲、懂事体贴,其实都是连瀛的面具而已。

连瀛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回家固然让她不好受,但四年已经习惯了,可是这个除夕发生的却让她的心失去了方向。

除夕晚上或者是初一的凌晨,连瀛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归结为那一杯咖啡惹的祸,直到天亮才睡了过去。醒来已是中午,将就吃了饭,昨天的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掠过。不觉呆了。几天假期,出进小区门总是不由自主看一眼街道那边掩映在树后的小区。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连瀛恐惧,她害怕那样的结果发生,坐在沙发上却又想起除夕晚上怀抱的温暖和放手后的寒意。想起小时候因没有爸爸受欺负安慰自己的话,“我不去相信他的存在,我就不会受到伤害。”想起大二的夏天,对父母的寒心,她也对自己说,“我不去相信他们,我就不会受到伤害。”可是,她记得的却是风衣的温暖,冬夜的温暖,咖啡的温暖,怀抱的温暖。咖啡厅的灯光下,孟昭欧坐在对面靠在椅背上,像讨论方案那一次,看着她,将她从头到脚笼住,可这一次她心里却觉得无比的安定妥帖。

想到了他的婚姻,想到了他的孩子,可能他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但她却不能让自己成为可鄙的插足者。

一个春节的假期连瀛都在构筑心理的防线,强迫自己不去看向水香榭的方向,不停地购物逛街,收拾已是一尘不染的房间。连瀛奋力干活的时候,房东太太来看房子,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在不涨价的情况下续租一年。连瀛抬手擦了擦汗,想付出总会有回报。

上班了,秋姐见到连瀛,说胖了,连瀛笑笑说,吃的好,睡得香啊。过去的终于过去了。

周末是情人节,对于连瀛无所谓,别人已是蠢蠢欲动,她却依然一板一眼做事,眉毛都不动一下。主任看着急惶惶的小青年,说,多像连瀛学习,秋姐接了话说,您的真实意思是说这样就不用准备红包了,大家哄堂大笑。

快下班的时候却接到唐秉沉的电话,连瀛眉头动了一下,听着唐秉沉开门见山的邀请,只是说我要加班。唐秉沉没再说其他,平静地道了再见。对面的曹力行吐了舌头说,好定力。连瀛刚来的时候,曹力行也生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无奈连瀛不给一点机会,曹力行本是广撒网试探,自觉配不了连瀛,很快转战其他,现在倒也成双成对了。他看出连瀛有心事,也终究明白他不是她的解铃人。

加班只是随口一说,工作做得慢了也拖到了近八点,连瀛出了门,一辆车突然停到身边,车窗落下来却是唐秉沉,连瀛只觉得头痛,上了车。唐秉沉只是温和地说,没吃晚饭吧,连瀛胃不好,的确有点不舒服了,点了头,指了旁边的永和大王,二个人都没说话,寒冷的胃已经等不及了热腾腾的馄饨。到了小区,连瀛礼貌道了谢往回走。

夜影里一辆墨色的车缓缓出来。孟昭欧点了烟,静静地看连瀛下车,唐秉沉的车开走,心慌了一下。连瀛不会没有追求者,而唐秉沉也绝对不是傻子,珠玉在前而不识。谁都比他有资格追求连瀛。

孟昭欧的春节也在彷徨和真实的认知中度过。那晚连瀛在他的xiōng前的气息一直萦绕在鼻息间。柔软的身体,馨香的发丝,微微上挑的眼睛,冰冷的手指,疏离的神情,微妙娇媚的笑,他居然可以想到每一个细节。咖啡店里沐浴在灯光下的连瀛虚幻得不真实,他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美好而安静。她也偶尔看向他,蕴着水气的眼睛流动了某种情愫。他甚至想用手轻抚如蝶翅般颤动的睫毛。他整夜在想,她仅是他的救生圈还是他的药。当想她时,心变得疼惜满足,当拒绝想时,又疼得麻木,孟昭欧想,连瀛是他的药。

追求

唐秉沉在东正集团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光因为他是总裁一手提拔的,更因为确实年纪轻轻就能够独挡一面,当然未婚女性还看重他不俗的外貌和未婚的身份。

全国名校毕业,研究生毕业唐秉沉有留校和去东正集团两个机会,想大丈夫当于四方天地中纵横捭阖,遂选择了东正集团,从法律事务做起,因在几件大事里表现突出,引起了孟昭欧的注意,工作2年多后居然直接被提拔为公共联系部的经理。年轻、跨行业,唐秉沉顶住了诸多质疑,也成为东正集团的一面旗帜。

情人节被连瀛拒绝了晚餐的邀约,唐秉沉也没太多想法,毕竟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了,指望对方答应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只是告诉自己,这一天他要开始寻找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一年后的今天,他也许真的可以挽着连瀛的手,堂而皇之地过节。当然,当晚还是一起吃了馄饨,唐秉沉的味蕾敏感地以为那是鲍鱼了

最初的酒会总裁让他和银行的人合作,几番通话过后不觉对电话那边的女士充满欣赏。对方很明白这次要做什么,处于什么样的角色,提议往往切题却也不喧宾夺主。双方见了面才发现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清爽的发型,纯净的面容,像个艺术系的女大学生。他恍然,怪道有想法,原来学艺术的,也不足为奇,直到吃饭的路上总裁聊天,才知居然是学金融的,不由另眼相看。

举行酒会,有心注意她,不争奇、不斗艳,只安心做份内的事,心中不觉一动。电话频繁了很多。连瀛却一如既往地恰到好处地保持距离,双方工作忙,他也冷了下来。而那出话剧,却让他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那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情人节后,连瀛总接到唐秉沉的电话,也没什么事情,闲说几句就挂了,她只以为情人节那顿馄饨吃出了问题。本身自己就是一团糟了,可巧不巧,唐秉沉又来凑这热闹。办公室的同事逐渐知道了唐秉沉这号人的存在,有见过的也替连瀛高兴,人才前途都放到那里,怎么也算是顶尖的。当然也有说风凉话的,像黎志爽这样常跑东正集团的,自然知道唐秉沉的身价,偶尔说个怪话,小洛看不过,说了与连瀛听,连瀛只当不知。这风传来传去,最后,甚至连行长都知道了,一天,在走廊过道碰到连瀛,笑着说,小唐不错。连瀛有口难辩,只得默默笑了笑。

唐秉沉依然定期不定期联络,他始终不说敏感的话,叫连瀛也无法彻底摊牌,再说,终有客户关系这层面在,尽管不是连瀛的正经工作,也不好做事做绝。

唐秉沉当然知道连瀛的想法,并不紧逼,每次的电话和出现都尽量做到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最近,东正集团和银行走得热络,东正集团有几块房地产同连瀛所在的银行贷了款,双方在新领域的合作自然要庆祝庆祝,这次是东正集团出面邀请银行一干人等游玩,行长和信贷部门的人当然要去,办公室的随行人员则安排了主任和连瀛。似乎大家对于连瀛和唐秉沉是乐见其成的。不说与对方重要部门的人能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单说郎才女貌也是好的。

四月初的南方小城已是繁花如锦,古诗说乱花渐欲迷人眼该描述的就是这个季节吧。按惯例第一顿晚餐总要一起吃的,因是游玩,大家也不拘谨,尤其信贷部的人又和东正集团的人比较熟,嘻嘻哈哈玩作一团,推杯换盏时,领导们来进酒,到连瀛时,行长居然对孟昭欧说,我们俩没准儿可当红娘呢。连瀛红了脸不能辩驳一句,只是手一抖,红酒洒出了一些,碰杯后一饮而尽,博了叫好声。连瀛本不善喝酒,没一会儿功夫,脸就红了,主任在旁边说,你先出去呆会儿吧。连瀛撑了头出门来,选择了那边花树下的凉亭坐下。

春节后见过孟昭欧一次,大概是谈贷款吧,信贷部的陪着去行长办公室,走廊里碰见了,孟昭欧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连瀛忍不住发抖,没来由的想到了之前许多。稳着声音打过招呼后直冲向洗手间。连瀛发现自己的马奇诺防线仍不够坚固。

如今再在饭桌上相见,他一定是误会了。行长那话说完后,孟昭欧只是略笑了笑,深看了一眼连瀛,只说我怎么不知,正巧有人举杯说话,玩笑就此岔了开来。连瀛无比尴尬,她不想让孟昭欧误会,只是不想。

“没事吧?”唐秉沉出现在凉亭中,“这里有点凉,小心吹了风。”连瀛忙说不碍事。唐秉沉也坐了下来,行长的玩笑他也听到了,隐约间觉得不是好事。连瀛红了脸,不是羞红,而是尴尬的红,尤其是一杯饮尽的样子,仿佛藏了无人能道的心酸。看连瀛出来,唐秉沉不放心便跟了出来。果然,连瀛往旁边挪了挪。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夜风送来的花香萦绕在四周。唐秉沉终于说了句,你别多想。连瀛抬起了眼,静静地望向他,默了片刻,说“谢谢,对不起”。唐秉沉只觉得这五个字如重锤砸在心上,他只是试探性的说了一句,却简单直接地宣判了死刑。唐秉沉恍然想起以前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1度的水即使是累积100次,仍是1度,永远不会是100度。他和连瀛恐怕就是1度的温差吧。

看着美好的女孩,唐秉沉忽然轻松了,就让山茶花在那里开放吧,他愿意远远的欣赏。“我们是合作得很好的搭档呢,有什么对不起。”连瀛愣了愣,旋即笑了。唐秉沉的心疼了一下,虽然我也愿意每天看到你的笑,终究是不能的。起身拍拍连瀛的肩膀,“不要总坐这里,小心感冒。”然后转身出了凉亭。脚步沉重,不复刚才的轻松。

挣扎(一)

连瀛感谢唐秉沉的退出,他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也维护了他们间的友情,这样的男子,必定是心底朗若晴空的。

独坐了半晌,那边的人群好像散了,从餐厅向远远的阔地走去,据说是有篝火晚会的。“你……没事吧。”身后醇和的声音一下子让连瀛钉在了原地,她不能回头,不敢回头,心底的热气一下涌到眼底。片刻在黑暗里回身,“谢谢孟总裁,我没事。”连瀛似乎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孟总裁,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不待答应,连瀛急急转身,心里乱,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到台阶上,还是那只手有力地扶住了她,下一秒,她已经在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连瀛有片刻的惊慌然后便是无比的安心,只觉得靠着他就是温暖的、安心的。孟昭欧看着怀里的女孩紧抓住他xiōng前的衣襟,也不觉将双臂搂得更紧。

他看到唐秉沉出去,不过一刻钟又神思不属地回来,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他的心突然雀跃起来,饭吃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议说去篝火晚会,他借着打电话走在后面,四下看到凉亭,心中一动,果然连瀛坐在那里。不由迈了脚步过去。

连瀛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在孟昭欧的衬衫上洇开去,好多年了,没有这样的怀抱让她信任,她可不可以不放开,可不可以任性地一直依赖着。孟昭欧感觉到xiōng前一丝冰凉,心中一恸,只觉得怀中的女孩用他的一生去疼惜都不够,不由抬起一只手抚摸连瀛的头发。怀里的人突然一惊,猛地抬起了头,月光下美丽的睫毛沾满了泪,簌簌地抖动着,像清晨沾了露水的娇艳花瓣。孟昭欧看到连瀛的眼里闪过沉醉、迷茫、痛苦、不舍,突然连瀛推开了孟昭欧,力量过大,自己也倒退了几步,孟昭欧下意识要扶,连瀛却靠了廊柱,垂了眼睛,再次抬眼后,已是清明一片,“孟总裁,刚才失态了,对不起。”话未毕,人已经向亭外走去。孟昭欧看着连瀛纤细的背影由于走得急似乎被风吹得晃了晃,刚才的一切仿佛是梦,他们的几次亲密接触都快得像梦,可他却宁愿沉醉不醒。风吹过来,xiōng前凉凉的,是连瀛的泪,也提醒了孟昭欧刚才的不是梦,那个女孩的确在他的怀里栖息过,为他流了泪,哪怕只是短短一分钟。孟昭欧的心涨得满满的,有些酸有些甜。

待孟昭欧参与到篝火晚会中时,余光里看到连瀛和身边的同事已然说笑了。

第二天上午的安排是集体活动,所有的人分两个组,有人提议说正好一个叫银行队,一个叫东正队,来个友谊比赛嘛。也有人反对,说应该把人员打散了,分什么银行东正,出来就是一家亲。这个提议一致通过,所有人站成一队,偶数出列,自然分成两队。主持人宣布玩的游戏,内容是传杯子,每一队一个纸杯,里面盛满了水,队员之间只能用嘴来传递,不能用手,否则犯规,纸杯不能洒水,也不能掉到地上,否则也算犯规,自动出局,哪个队先传完杯子就算获胜。一听规则,大家哄堂大笑,觉得刺激好玩,纷纷商讨战略,跃跃欲试。两个队各自站成一字形,主持人又说不对不对,要男女搭配,又是一阵哄笑,男队员互相挤眉弄眼,女队友则不好意思,正推推搡搡间,行长出来说了话,有什么嘛,都是好同事、好朋友,今天是考验大家团队协作,我也参加,你们有什么不好意思,孟总裁,咱俩各一队?孟昭欧笑了笑说,大家不要多想,这可是新的人力资源体验项目,科学得很。他这样一说,大家又是哄堂大笑。连瀛被从女同事中揪了出来塞到两个男士中间,左右一看,连瀛头嗡的一声,右边是唐秉沉,左边是孟昭欧。

唐秉沉是这一队的队长,把队友召集到一起数量对策,最终是每个人咬杯子沿儿的一侧,接杯子后转半圈传给下一个人,从右至左一条线传递,起初大家觉得尴尬,但这本身就是考验团队协作力啊,到后来都憋着劲儿要较量较量。

从唐秉沉传过来的杯子很稳,连瀛虽觉尴尬,但事情已经谈开,也无所谓了。接过杯子,左转身,孟昭欧已经弯腰预备在那里,他个子高,为了配合连瀛腰弯的很是辛苦。脸无可避免的碰在了一起,孟昭欧的眼睛盯着连瀛,连瀛忙垂了眼递过了杯子,唇角似乎也擦了一下,虽只是一瞬,呼吸已经紊乱,连瀛的脸哄地着了火。

杯子平稳地传到了队尾,末首是个女孩子,眼看着水没洒,手没碰,比对方快,跳起来欢呼,却忘了水杯还在嘴里,那时的情景就跟寓言里乌鸦受不了狐狸的赞美要张嘴唱歌却掉了肉。没预料的结果乐翻了大家伙儿,另一队侥幸取胜闹着要惩罚输了的队。最终,唐秉沉、连瀛、掉了水杯的队友外加一个男队友,两男两女被揪到空地中央蛙跳。

连瀛觉得累,可她愿意累,麻木地蹲下起来,空场周围的笑声此起彼伏,她都不在意,认真卖力地做着动作。这样她就不用想昨晚的拥抱,今天的接触,每一个细节都会让她疯掉。孟昭欧穿了休闲运动服,身材颀长,气质出众,她不能看,每一眼都是凌迟的感觉,痛而不能喊。

孟昭欧看着连瀛,汗从额前落了下来,憋红了脸,气喘吁吁,走过去和主持人耳语几句,主持人到场中央叫停了,又说了几句玩笑话,结束了惩罚,然后大家看着连瀛虚弱地笑了笑倒在了地上。连瀛只记得乱哄哄地有人背了她回了房间。

临时出了事,还有两天的活动安排,最终是孟昭欧有事要提前回去,一便带了连瀛先做飞机走,其余人继续日程。连瀛撑起了身连说自己没问题,还是行长发了话,就这样定了,辛苦孟总裁了。

挣扎(二)

连瀛东西不多,可孟昭欧还是帮她拎了,连瀛默默地跟在身后,一抬头就看到颀长挺阔的背影,觉得事情似乎在往更糟糕发展。

孟昭欧拎着行李箱配合着连瀛的步伐。登机手续办完后,两人只是坐在椅子上候机。连瀛去买了本杂志,低头随便翻着。登机时间到了,连瀛立刻跳了起来向通道冲去。票是头等舱,几乎没有什么人,连瀛靠窗户坐了,继续翻看杂志。孟昭欧也不说话,他知道她想什么,怕什么,他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他怕的是如何让她不怕。

连瀛正在发呆,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她的书,“累了就别看了,可以睡一会儿。”连瀛这才发现她已经对着乔治-克鲁尼的腕表广告十分钟了,微红了脸,点了头,闭上眼睛。昨夜酒精与痛苦一起纠缠着她,加上可能夜风吹多了,鼻子发塞,基本没睡,否则也不会晕倒了。而现在在他身边,却觉得安心,没怎么酝酿睡意就彻底沉在了黑甜乡里。

看着沉沉睡着的人头斜斜地歪向自己,孟昭欧轻轻地把连瀛拉向自己的肩头,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得舒服点。鼻息间又充斥了熟悉的馨香,孟昭欧满足地叹了口气,如果这一刻能永恒他愿去试。

连瀛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孟昭欧的怀抱里,而孟昭欧也抵着自己的头睡着了,空中小姐体贴地给他俩盖了毯子,两个人的温暖就此被包住。连瀛不敢动,贪恋这一刻的温暖,悲伤与甜蜜中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飞机准备降落了,空中小姐尽职地把乘客们叫醒,连瀛和孟昭欧几乎是同时坐正了身体,一时无话。

大刘已经等在了出口,见了连瀛并不多看,接了行李直接向前走去。“先送连小姐回家。”孟昭欧对大刘说,墨色的车驶上了机场高速。天已微微擦黑,看着车窗外的树影刷过玻璃,连瀛突然一阵恶心,偏头痛又来了。双手揉着太阳穴,连瀛渐渐冒汗,有点堵车,车停一下走一下,连瀛简直痛不欲生。

孟昭欧下飞机后就没再和连瀛说话,余光里看她一会儿揉太阳穴,一会儿捂着嘴,感觉不对时,连瀛已经吐了出来。其实几乎一天没吃饭,呕的只是酸水,连瀛惨白着脸看着脏了的白色羊毛地毡,尴尬万分,可头痛和恶心并不放过她,一方手帕轻轻放在她的嘴边。车窗玻璃降了下来,夜风呼啦啦大肆地吹进来,连瀛终于舒一口气。听见孟昭欧吩咐大刘去医院,忙挥了挥手,虚弱地说,偏头痛,老毛病,回家休息就可以了。听孟昭欧没发话,眼睛看向他。孟昭欧看了看连瀛苍白的脸,半晌点了头,“回家。”

连瀛一直用手帕捂着嘴,淡淡的男士香水给大脑带来了一丝清明。

车到单元门口,已经是七点多了,连瀛下了车见孟昭欧也跟了过来,急忙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孟昭欧却不理她,只问几层,连瀛愣了片刻摁了楼层。她也没有力气和他争执了。

进了门,连瀛没有一点精力应付孟昭欧,冲到洗手间挣扎洗了脸,刷了牙,然后生吞了一颗芬必得,歪倒在了床上。“别开灯。”孟昭欧正要开卧室的灯,连瀛微弱地说了一句,又解释道,“看光线不舒服。”

连瀛听见孟昭欧出了卧室,似乎又进了厨房,接着又打了通电话。然后她自己在疲累和药效的共同作用下睡了过去。

连瀛大概在晚上11点左右醒的,看自己还穿着飞机上的衣服,赶忙换了家居服,头痛好多了,轻轻抚着额头,开了卧室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孟昭欧托着头斜倚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茶几上放了一保温桶和几样小菜。连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终于反映了过来,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孟昭欧睁了眼,似乎没注意到连瀛红肿的眼睛,只是淡淡地说,“头疼好点儿没,先喝口粥吧。吃完早点休息,我该走了。”站起身,又转脸问连瀛,“你的手机号多少?”,看连瀛没有反应,走过去直接拿连瀛的手机拨了号码,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又挂断。

屋子小,连瀛看着孟昭欧高大的身形走到面前又走到门口,嗫嚅了半天,问,“你吃了吗?”孟昭欧开了房门,听到话,回了头只说句“好好休息”,便出了门。

良久,听到楼下的引擎一声呼啸。

暗恋

苏蕊给连瀛打电话时,连瀛正在做一个领导讲话用的幻灯片,行长喜欢用点儿新鲜的小技术,连瀛正在调试那种可以在电脑屏幕上批红的功能。苏蕊说了半天,大意是大学有个不错的同学回国了,要聚一下,为热闹连瀛一块儿去。连瀛说,我又不认识,去了大眼瞪小眼吗?苏蕊央求道,也不能说不认识,当初也都有来往的,你来吧,我如果喝醉了,你就直接把我带回家,省得我妈唠叨。连瀛说,原来你打的这主意呢。空下来也是乱想,索性就去了。

聚会的地方选了江浙菜馆,连瀛纳闷苏蕊这样无辣不欢的人怎么选了这样一个清淡的所在。进了包间,已有若干人等,苏蕊上前拉了连瀛一一介绍,有几个人连瀛倒是记得。大学时苏蕊活泼外向,混在学生会,认识了不少人,连瀛跟着也记得几个。聚会的主角是当年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吴繁,连瀛认得,也是江南人士,算是连瀛的老乡,高她们二级,多年不见,沉稳了不少。还有一个人,让连瀛有点哭笑不得,就是当年把她饭盒碰到地上的,被苏蕊痛斥的男生,后来知道叫肖传。肖传和吴繁都是电子系的,关系不错,所以也过来了。

大概五、六个人,一起忆当年,说到起劲处,击箸歌唱,连连举杯。大家讲学生会的笑话,甚至翻出来肖传当年追连瀛的趣事,连瀛不好意思,肖传却没什么,只说,还好,还好,幸好苏蕊把我骂醒了,否则我就成了多少男生诅咒的对象。苏蕊嘻嘻笑道,那也得你追成了啊。大家又哄笑,肖传不以为意,对苏蕊说,反正感谢你让我幡然悔悟。

话题绕来绕去,却也离不开当年他喜欢谁,谁又喜欢他,最后千夫所指,吴繁成了众矢之的,只因那时的吴繁也算是校园风云人物,多少女孩子芳心暗慕,正待开玩笑说吴繁是少女杀手,旁边的一个叫小许的却拿筷子敲了杯子大叫,非也,非也,那是历史了,现在的吴公子花海醒悟,迷途知返,当真是居家好男人一个,人家现在是陪老婆回来待产的。小许的话简直是平地惊雷,当年的才子宣传部长居然不到三十岁就收心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让大家着实意外,纷纷举杯祝贺。苏蕊第一个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恭喜人间少一害,吴繁到时候要请满月酒啊,说罢一饮而尽。到后来,有点喝多,苏蕊脸红红的,一个劲儿喊,你们喝,我赞助。连瀛怕她喝多,拦了几次却不行。

直到聚会散去,大家都有点醉,连瀛还算清醒,扶着歪歪斜斜的苏蕊出来。突然,苏蕊喃喃道,吴繁,吴繁。连瀛愣了,忙拍拍苏蕊的脸叫道,苏蕊,苏蕊,快醒醒。苏蕊却把头伏在了连瀛的肩上,哭道:“他已经结婚了,我没有机会了。我只是远望着他,大学的时候他有女朋友,我只是他的哥们儿。他去了美国,我才知道我那么想见他,觉得没了希望,如今他回来了,我想是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可是他回来是陪老婆生孩子的,我是一点希望都没了。连瀛,我的心好难受!”

记忆中的苏蕊,豁达开朗,像个开心果,从来没有发愁的事,却从未发现苏蕊也有这样深的痛苦。

连瀛揽着苏蕊,想着苏蕊如此咋咋呼呼的一个人居然能将感情藏了这么多年,连她这个闺蜜都寻不到半丝痕迹,真是小看了她。转而想到自己混乱的感情,只觉得,苏蕊那句“我是一点希望都没了”说到了自己心坎上,忍不住也红了眼睛,感情总是这样yīn差阳错吗,为什么晚一步遇见他,又为什么晚了还安排让她遇见他。

第二天在连瀛的小屋醒来后,苏蕊什么都没说,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抢着上卫生间,胡乱吞下早餐,打仗一样,出门时候又是干练的白骨精了。

苏蕊不说,连瀛自然不会说什么,每个人的感情恐怕都得靠自己去消化,有些伤口只能自己愈合,或者,偷偷的痛苦也是甜蜜的,即使她和苏蕊心有戚戚焉,又能怎样?

东正

一个多星期了,连瀛的手机并没有孟昭欧的电话响起,连瀛松了一口气,心里又隐隐的伤感,做事无端地没有了气力。

孟昭欧在送连瀛回家的第二天清晨就坐飞机南下了。到粤南拓展业务的新公司由于拆迁的原因和当地居民发生冲突,人生地不熟,分公司经理处理不利,事情经媒体报道后,愈演愈烈,严重影响了公司的跨区域发展意图。孟昭欧带着主管房地产的老总急飞广东。

本来广东本地就有许多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结果东正集团利用上层关系和破釜沉舟的勇气直接插手拿下这块地,自然搅乱了当地的各层利益关系。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敏感的拆迁就形成了混乱的突破口。

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分公司经理惴惴的汇报,孟昭欧只是微抿了嘴,眼睛盯着窗外,手指偶尔敲一下桌面。分公司经理说了半天不见动静,忙闭了嘴,看向孟昭欧。孟昭欧的眼神转了回来盯在了分公司经理身上,分公司经理只觉得寒气逼人,孟昭欧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只准备把今天的会变成述职会吗?没有其他要多说的?”分公司经理忙说,是我的错,没有估计好形势。“那你认为这是大错还是小错?”孟昭欧屈了手指抹了一下一尘不染的桌面,顿了一下,看向分公司经理,那边厢已是满头大汗,“大错,大错。”孟昭欧回了头对主管房地产的老总说,既是大错,李副总就按公司制度办理吧。分公司经理腿一软,带着哭腔说,总裁,给我一次机会,我将功补过,我将功补过!孟昭欧头也未回,只说,李副总你负责处理吧,便出了门。

这分公司经理也不过是仗了早年跟孟老爷子打天下的资本在东正集团混了几年,要了个南方分公司的肥缺准备颐养天年,却不料发生如此变故。如今,孟昭欧做得风生水起,东正集团新老更替逐渐稳定,有些别样心思的旧朝臣或者被聘了顾问架空起来,或者被寻了错处直接劝退,给个荣誉员工,顺手被少壮派势力搞个企业文化还做了企业宣传。几件事情下来,没人再质疑孟昭欧,起码是表面不敢,孟昭欧也不赶尽杀绝,对一帮再无威胁的老臣倒也客客气气,叔长伯短的,真真是做到了位。

南方的这个季节已经很热了,孟昭欧松了领口,吐了口气,硬仗还在晚上呢。

晚上的天鹤大酒店贵宾满座,僻静一隅的包间里孟昭欧正和七八个人一块儿吃饭。如果哪位不留心进来看这情形定以为是好朋友聚会,也会赞叹主人好客, 20多年的窖藏茅台就摆了五瓶。孟昭欧亲自给座位上的客人满了酒,自己站起来一干为尽后才说到,“各位老总,今天是我孟昭欧的答谢宴,首先感谢各位老总赏光。”说着又干了一杯,“这第二杯感谢各位老总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话毕,又一杯见底,“这第三杯则是感谢各位给了我一个学习的机会,”说话间,第三杯酒进了肚,“初来乍到,小弟虽在商场虚混几年,做生意还是想的不够周到,难免行差踏错,还请各位老总多多指教。”仰头又是一杯,几杯下去,53度的瓶酒已过了半,陪在身边的李副总心里一阵发颤,这样喝,当真是要出人命的。第六杯酒喝下后,座中一人悠悠说了话,孟总裁,好魄力,既然孟总裁这样说,我们也不好驳面子。我们广东人就认个顺和发,今天新交朋友,求个万事顺当,六杯酒,交你这个朋友了。此话一出,其他几位纷纷站起来,又是一番推杯换盏,暗里玄机在一触即发的当口硝烟散尽。李副总的一颗心落了地,眼见着座上一片其乐融融。

酒酣耳热之际,包间门突然被推开了,当地的主管业务的乔副市长进了包厢,众人纷纷起来招呼,乔副市长比了比坐下的手势,说,我在旁边招待外宾,听见这里欢声笑语,好啊,小孟,你可要好好向在座的各位学习,哪个教你一手,都够你吃一辈子了。众人皆笑,孟昭欧也连说,乔叔叔说的是,见了各位老总,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乔副市长也笑了,说不打扰你们开经验交流大会了,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哪天再和诸位切磋,希望你们合力把我市的经济民生搞上去啊。言罢出了包间门,众人恭送了市长出去,继续把酒言欢。

待最后一位客人送走了,孟昭欧扶了李副总,只说句“回去”,便萎顿在地。

孟昭欧脸色苍白躺在酒店的床上听李副总的汇报。冲突基本解决了,拆迁顺利进行,原本那几个闹事的人也是受了怂恿,本拿了钱,又经不住贪心,既然怂恿的人不在了,他们自然也偃旗息鼓。媒体那里也得了消息,由李副总主持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澄清流言,又力陈东正此来粤南乃是为了参与到地区经济发展,自当与地区同心协力,与当地百姓共谋致富,冲突和矛盾只是误会所致,此下,在当地政府和友好企业的协调帮助下,已经前嫌尽释,东正将为地区发展尽奉绵薄之力。新闻发布会内容经媒体再次宣传,东正就此赢得口碑,站稳脚跟,自此一切太平,一切朝东正既定方向发展。

探病

旅途奔波、无节制的应酬和极度的疲惫,孟昭欧回来后直接被送到医院休养。连瀛听到消息时孟昭欧已经住院一个星期了。

因为是重要客户,行长嘱咐了办公室送个探病的花篮,连瀛和秋姐去买花篮。路上,秋姐絮絮叨叨地讲了孟昭欧住院的事,又添油加醋讲了小道消息传来的孟昭欧一斤茅台决战广东的传奇,连瀛只觉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就飘来荡去,再也放不下来。秋姐再说什么,连瀛只能够胡乱的点头应付,这一个多星期,她只是自怨自艾,却不知孟昭欧那里却是刀光剑影,险象重生。连瀛不能做什么,只是认真地挑选花束,大捧的百合置在了花篮中央,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想让百合告诉他,祝你早日康复。

主任带队,连瀛捧了花篮跟着去了医院。

服务台打听了病房,倒也好找,单人的豪华病房也没几个人在。门虚掩着,主任敲了门进去,让连瀛把花篮放在茶几上,可是已经没有地方了,服务台前放了好几个花篮,估计也是这里请出去的,连瀛只好放在地上,眼睛看向孟昭欧,微微笑了笑,却发觉不自觉地要发抖。孟昭欧眼光扫了主任和连瀛,嘴里说,我没事的,眼睛却看了连瀛,怎能让主任亲劳大驾,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找个理由休息一下,否则,别人会说我偷懒。主任忙说,没什么,没什么,行长去总行开会,抽不出空,让我先来看看孟总裁,等方便的时候再来看您。末了又说,刚好发现一个药膳做得不错的地儿,等孟总裁出了院好好补补。孟昭欧道了谢,也就是聊了聊近期政治时政。连瀛只是瞪大了眼看着孟昭欧,主任背对着她,孟昭欧侧对着她,她就这样放肆地盯着孟昭欧的方向,听他们徐徐地聊,只觉得飘忽的心才落了下来。

突然,门被推了开,一个小男孩冲了进来,软软地向孟昭欧喊爸爸。连瀛看了小孩一眼,隐约是一年前泰富来的小男孩。孟昭欧可能是没想到孩子会来,略有一丝发愣,跟小孩子耳语了几句,那小男孩乖乖地说,爸爸再见,润儿一会儿再来看爸爸。然后旁边的人带了小孩子出去。小孩子路过连瀛却仰头看了看,转头对带他的人说,这个姐姐比幼儿园阿姨好看。连瀛红了脸,正不知说什么,却听主任说,这是小公子吧,真是聪明。连瀛听到孟昭欧咳嗽了一下,便再也听不到什么,坐在床下的沙发上,只把眼睛垂了盯着花篮,一遍一遍地数那一束束的花,一朵一朵,从左自右,由右自左。

坐了片刻,主任告辞,连瀛也站起来匆匆抬眼打了招呼出来。

一整天,连瀛处于游离状态,不是拿错了东西,就是把刚复印的文件又复印了一遍,对面的曹力行看不下去,说连瀛你歇会儿吧。秋姐也说,连瀛你脸色那么白,不会是老毛病又犯了吧,反正快下班了,你就先回去吧,主任陪行长出去了,等他回来,我给你说一声。连瀛觉得自己再无精神呆下去,顺势说偏头痛又犯了,收拾了东西道了再见先走了。

一时间无处可去,连瀛在太阳下呆站了半晌,慢慢踱了回家的方向。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孟昭欧和她了无瓜葛,只不过帮了她几次,怎么就念念不忘。走到街心公园,忍不住,坐在石凳上哭了出来。就算孟昭欧没结婚,没有孩子,他们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现在这样,她也绝对不可能做了违背道德的事情。

良久,连瀛止了泪,站了起来,向家走去。

深夜里,连瀛握了手机,站在窗前,屋里黑着灯,只余手机的蓝光射出一簇光线。摁了几个字,复又删掉,说服了自己不去想,却还留了一丝机会,最终狠了心发了出去,只是“祝早日康复。谢谢。”六个字。

祝福是对朋友真诚的问候,谢谢,是对之前的所有道声再见。过去,只是我们的空间发生了错位,就像卫星突然偏离了轨道,此后,我们在各自的空间沿着轴心活各自的日子。

不甘

孟昭欧靠在床头,出神地看了地上的花篮,屋里已是扑鼻的花香。刚才连瀛进屋基本就盯着花篮,白色的百合亭亭匀匀地立着,姿态娴雅,花冠微微下垂,像女儿家让人堪怜的神情。连瀛就是这样,永远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偏又让人心里生出怜爱的心思。

孟昭欧叹了口气,眼光转向窗外,金黄色的迎春和连翘热闹地开满枝头,不晓得人的半分心思。

在国外读书时孟昭欧不愿借了祖荫过花花公子的生活,只是自己打工上学,苦是没有那些豪无背景的学生苦,但同时修建筑和商业也让他没有其他余力风花雪月。回国后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不想直接要被套上功利的婚姻。自从登上东正集团的总裁位置,孟昭欧就没想过自己的婚姻会简单,无外乎联姻而已。只是他的婚姻在功利之外,又有了被算计的耻辱。几番折腾后,孟昭欧也明白,在他这个位置上恐怕是再也寻不到真正的感情,身边尽是表面神仙眷侣实则貌合神离,当众伉俪情深,其实背后同床异梦,真情假意不一而论,他们这些人,名利钱之外才会是感情。孟昭欧死了心,原本对婚姻没什么企盼,已经是这样了,跟别人大抵是这样吧。

连瀛的出现却让孟昭欧不曾燃烧过的心一下子有点星火燎原的势态。与其他主动攀交情的女人不同,她宁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惯了八面玲珑、知道进退的商场女人,连瀛略有青涩的样子却让他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孟昭欧的世界已经充满了算计,这样便好,是最初干净的美好。

孟昭欧抬手枕在脑后,今天的事他也没有想到。

孟昭欧在和主任聊天中感受到了连瀛的眼神,关切的,甚至带着不顾一切的热烈,和以往的连瀛大不一样,孟昭欧心里生出了不可抑制的欢喜,感受着来自连瀛的注视,竟觉得这住院终究是值得的,只盼这一刻时光停滞。然而连瀛看到了润儿,润儿叫了爸爸,尽管他猜连瀛知道他已婚且有孩子,否则她不会那样隐忍痛苦,但像今天这样直面终究是超出了想象。他觉得背后那簇小小的温暖的火苗瞬时熄灭了,一瞬间,只以为是倒春寒的天气。告别时,孟昭欧看到了连瀛的眼神,他从哪里读到过信任,读到过痛苦,读到过不舍,读到过挣扎,今天却读到了绝望,虽只一眼,却让孟昭欧不寒而栗。初见连瀛探病的兴奋顿时化作沉沉的冷意。

润儿见父亲只是倦倦的,不像往日有精神,虽然想要再玩一会儿,还是让阿姨带了走,孟昭欧摸摸润儿瘪嘴要哭的样子,说,爸爸累了,改天陪润儿玩。

在孟昭欧感觉来,连瀛和润儿竟然都能带给他宁静的感受。连瀛让孟昭欧感受到了爱的欣喜,尽管他不敢轻易承认那是爱。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手机响了一声,探过来看,显示的居然是连瀛发来的,“祝早日康复。谢谢”,温暖的夜里,孟昭欧又一次有了连瀛泪落在衬衫上的感觉,被风吹了有一种不敢贴近的冰凉。

就此放手,重新回到日复一日的算计中,没有终点?头一次孟昭欧对事业上的开疆拓土有了厌弃的想法。

连瀛突然忙了起来,是真的忙,除了上班之外,报了一个在职研究生课程班。当年是想上研究生来着,只是想早点经济独立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工作,如今,正是好时候。

连瀛上完课已经是九点,匆匆吃了的确晚的晚饭,拖着步子走到小区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五月的夜晚,有着初夏和煦的风,吹到脸上让人有笑的冲动,是啊,好久已经没开心的笑了。

是何年何月何人让我失去了笑和欢乐,品尝了爱的痛苦。连瀛心中一滞,用手拍拍脸,大声说,没什么,我会忘记的。“可是,我不会忘记。”连瀛大骇,急转头,孟昭欧幽灵一样站在身后的槐树下。

连瀛掩了口,看着孟昭欧,孟昭欧上前一步,淡然说,我忘不了。连瀛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来,冷了眼神,说,我不觉得和孟总裁有什么共同记忆的地方。孟昭欧只挑眉看了连瀛,“你是故意要这样吗?”“孟总裁和我萍水相逢,没有什么故意不故意的,如果我之前的行为让孟总裁有所误会,还请孟总裁大人大量。”连瀛低垂了眼像小学生背书一样刻板地道出字字句句。半天不见动静,连瀛抬了头,却正撞到孟昭欧的冷冽的眼睛里,一时慌乱,刻意装出的表情垮了下来。只听孟昭欧冷声说,我觉得值得,说完就走。

连瀛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曾见过的孟昭欧的神情,虽冷却彬彬有礼,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孟昭欧,她不知这一句是福是祸。

混乱

每天进小区时连瀛都会回头看一下那棵槐树,在那里那个曾经温暖她的男子说,我觉得值得。连瀛的心一酸,一个多月了,孟昭欧并没有再出现,突然在连瀛的生活里消失了,无声无息,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她的不安似乎多余了。连瀛渐渐地好像回到了从前,没有孟昭欧,没有发生的一切,生活似乎再简单不过了。

天有点热,傍晚的时候仍然闷得厉害,路过街角那家咖啡馆时,连瀛驻了足,脚步不由地走了进去,冷气很好,温度适宜,消去了初进门时的不安。里面的布局有点小小的变动,曾经壁炉一隅的座位挪到了旁边,是啊,冬天已经过去,那一丝火焰的温暖恐怕已经失去了意义。连瀛远远的避开了壁炉靠窗坐下,她也会将那些温暖封存,或许今生永远不再揭封,但却永不会忘却。

夏日的午后,人们都躲在空调房里喝冷饮,有谁会烈日当头要杯热咖啡?连瀛点了一杯清咖,不加牛奶,不加糖。“美丽的姑娘,一个人?”连瀛从书本里抬头,看到一张放大的脸,老板老董。“几乎都要忘记你了,不过你有理由让人记住不忘。”“你和孟都不来,是不喜欢我们这里的咖啡吗?”老董认真的怪腔怪调地问。“哪里,我以后会常来的。”听到孟昭欧不来,连瀛松了口气。

夏日的咖啡馆成了连瀛看书的地方,累了就和老董聊聊。老董天南海北、国内国外地跑来跑去,见识颇多,人也风趣单纯,偶尔中文不够用的时候,就用英语聊,一段时间下来,连瀛竟觉得英文长进了不少。连瀛有时也会生出出国看看的心思。

周末的一天,闷热异常,生意依然清淡,老董放了首老曲子,女中音低回婉转,弥漫在咖啡馆里。连瀛看累了书趴在吧台看老董调制咖啡。小小的咖啡杯里被奶油画出一朵可爱的玫瑰。“送给你,瀛,”“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连瀛一愣,“我…”“我只是说说,瀛,你别介意,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里,我只是想说出自己的心事。谢谢,你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很快乐。”连瀛傻傻地看著老董,这个外表老成,其实内心单纯的男人让她猝不及防的同时又让她安然放心,她不知该如何回绝老董的好意,但善解人意的老董又同时收回了他的情感,连瀛只能无意识地摸着咖啡杯。

“其实,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而他也喜欢你。”连瀛呆住,她一直以为掩藏的很好。“除夕后,孟一个人来了一次,就坐在原来的位置,然后你们再也没有出现。”奶油逐渐在融化,玫瑰渐渐失了模样。“我想,你们很困难,我知道,孟是结了婚的。”玫瑰消失了一个花瓣。“最近你来,我猜你们是没在一起。或者说,从来没有在一起。”玫瑰消失了一片叶子。“你的心很冰,可表情却平淡。没有失恋的痛苦,却有种女神的圣洁。”“我被打动了。”

“谢谢你,老董。”连瀛看着模糊一团的奶油,抬起头,真挚地说。

“我想,孟一定很痛苦。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爱情,他的婚姻很混乱,孟很可怜。你没有参与进去,我觉得很好。”连瀛第一次听到孟昭欧的私事,老董却不说了。转头去招呼新来的客人。

连瀛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她从来没想过孟昭欧的处境,心一抽一抽的痛。神思不属地出了店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连瀛站在屋檐下盯着雨幕,纷乱的心绪无处排解,突然冲入了雨里,刚刚平息的心情又被扔了石头,引起涟漪圈圈。漫无目的地走在雨里,头发打湿了贴在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她究竟要停靠在哪里才可以歇脚,究竟要怎样才可以心不难受。

耳边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上冲下来一个身影,抱了她就往车里走,连瀛还待挣扎,却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只喃喃了一句“孟昭欧”,颓然倒在那个身影的怀里。

孟昭欧扯了座上的毛巾心疼的擦着连瀛的头发和身体。连瀛靠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车驶进了水香榭,孟昭欧半抱着连瀛进了自己的公寓。

冲了杯热水,递给连瀛,连瀛只是抱着浴巾发了呆。孟昭欧有点急,忙说,连瀛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说出来,我帮你。连瀛张开眼睛,含了泪,只是泪光盈盈地望着孟昭欧。孟昭欧的心底又痛了一下,刚要说话,连瀛却开了口,“孟昭欧,我该怎么办!”看惯了刚强坚忍的表情,现在的连瀛脆弱无助,像迷路的羔羊,孟昭欧禁不住伸手揽了连瀛,连瀛并没有反抗,乖乖地窝在xiōng前。好一会儿,扬起脸看着孟昭欧。雨水和泪水洗过的脸庞在灯光下闪着润洁的光泽,整个脸庞显出动人的神韵,孟昭欧只觉心里溢满了幸福,看着那美好的轮廓,突然干渴了起来,似乎只有撷取到怀中女孩的红唇方能舒缓,压抑不住地缓缓俯下头,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孩没有躲,只是安静地望着他,孟昭欧再也不能忍受,俯身覆住了微微发抖的唇。就像梦里一样,甚至比梦里还要美好。

连瀛似乎不会呼吸了,孟昭欧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捏捏她的鼻子,“要靠这里呼吸,我的女孩儿”。这一次的吻悠远绵长,孟昭欧辗转吮吸,渐渐地轻舔开女孩儿的牙齿,女孩儿的眼睛倏然睁开,孟昭欧抚了她的眼睛,舌尖却继续玩着追逐的游戏。连瀛的心被带着飞了起来,忽上忽下,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随着孟昭欧深入的吻下去。

孟昭欧疼惜地放开了连瀛,怀里的女孩儿已是不胜娇喘,他笑,恐怕还得练习几次。“去洗个澡吧,小心感冒。”连瀛被推进了浴室,在热水中逐渐缓神的连瀛顺着墙滑坐在地上,背上一片冰凉,花洒的水砸在身上又以无数个水珠向四处溅开去,连瀛靠着墙,想着那个吻,想着从未有过的感觉,只觉得一片混乱,想拥抱却又挣扎着离开,想逃避却又拼命靠近。

纠缠

孟昭欧坐在沙发上犹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就在他以为要失去的时候,老天爷却导演了这样一场戏。他不知道连瀛究竟为了什么在大雨里自虐。如果是为了他,他的心又不禁又疼又气。无论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要紧的是,现在,眼前,连瀛在他的浴室里,而他们刚亲吻了彼此,这就够了,或许是老天爷开天恩,怜惜他情感无依吧。

孟昭欧摸着自己的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在笑,想起钱钟书说上了年纪的人动了爱情,就如同老房子着火,不可救药。舒心地叹了口气,他已年老至此吗,那么,就这样吧。

水声哗哗地响着,很久了,不见一丝其他动静。孟昭欧心里担心,走过去敲了敲浴室的门,“连瀛,有什么需要吗?”“连瀛,没什么事吧?”几声呼唤后,不见反响,正在孟昭欧冲动要冲进去的时候,水停了,连瀛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没事。”半晌,门响,连瀛穿了松垮的衣裤,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低了头出来。

连瀛的身材并不算矮,一米六八的身高在同事中也算很高了,可穿了孟昭欧近一米九身材的衣服,俨然一个偷大人衣服穿的孩子,那件孟昭欧打篮球穿的背心刚过膝,正好当裙子了。孟昭欧欣赏地看著连瀛穿了他的衣服,走过去用手捏了捏连瀛的鼻子,宠溺地说,洗了那么长时间,不累么?连瀛下意识躲了开,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动作,孟昭欧心了一凉,没说什么,接了毛巾帮她擦头发。连瀛忙说,我自己来。顿了一下,又说,我要回家了,谢谢。看着连瀛玫瑰色的脸颊,自己手上还遗留了滑腻的触感,唇边似乎还噙有女孩儿的馥郁,而现在,那个始作俑者站在那里,垂了眼,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孟昭欧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怒气,冷笑着说,你只是需要安慰吗,这样快就好了?连瀛猛然抬头,玫瑰色迅速变成了红色,眼底热气上涌,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片刻对视,又回到了那种茫然出尘的表情。孟昭欧气极,他也算是真情付出,却被这样拒绝。“好,我这就送你回去。”冷了脸,回身拿塑料袋装了连瀛换下的湿衣服,取了钥匙往外走。

连瀛在副驾驶位置刚坐好,还未得系安全带,车子就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是一辆suv,孟昭欧平日都是坐大刘开的商务轿车,甚少开这辆车。

出了小区大门,车并没有直接开至连瀛的住处,而是直奔城西,向城郊而去,雨后的街道车辆很少,孟昭欧几乎是一路飚车,连瀛只是紧抓着安全带,手指骨节泛白,一言不发。车子停到了城外的一片苗圃旁,孟昭欧猛然踩了刹车,“咣”地将车停下,跳下了车,站在路边点了支烟。

空气是湿润的,还充满了树叶和青草的芬芳,孟昭欧觉得心很乱,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他的心就在天堂和地狱里滚个来回。连瀛给了他如仙如醉的感受,接着又绝情地告诉他这一切只是梦。

连瀛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看不清他的脸,只有火星一明一灭,手上一凉,却不知何时眼泪已经爬满了面颊。

约莫过了一刻钟,孟昭欧上车重新发动车子,调头往回走。车停在了连瀛住的小区,连瀛解了安全带,正待开门,孟昭欧却说了话,“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吗?”连瀛停了动作,只几秒,摇了摇头,突然,头眩目转,身体被一只手拉了回来,不待惊呼,唇已被覆住。这个吻不似刚才的,不再温柔,不再缱绻,孟昭欧似乎带了嗜血的冲动,吮吸着,啃咬着,蛮横地撬开连瀛的牙齿,进一步侵略着。连瀛不能思考,只是承受着,双手不自觉地掐了孟昭欧的胳膊。月亮还在云层后面,suv停在那颗槐树下,yīn影里,像是在上演生离死别的戏码,两个人纠缠了,连瀛的手绕到了孟昭欧的背上,似乎这样才有力气不瘫倒,眼眸半合,微仰了头,孟昭欧的吻变得狂热,从连瀛的唇移开,到耳朵,颈后,慢慢到了肩膀,背心的领口已经被扯歪,连瀛的肩膀露了出来,像上好的白玉,温润细腻,孟昭欧渐渐地不耐,心里似乎有一团火,任性地希望愈烧愈大。yīn云后的月光斜斜地从天窗倾泻进来,孟昭欧猛然觉得手背一凉,抬头看到连瀛的脸上泛着水漾的光泽,松开了唇,连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瞬也不瞬地看著月亮,眼泪犹自一颗一颗地落到孟昭欧的手背上。孟昭欧抬手擦去连瀛的泪,可是泪却落得更凶,抱了女孩儿在怀中,孟昭欧的声音没有温度,“我知道你想什么,可我放不开,也不想放开。”

苏蕊

连瀛第二天便感冒了,遭大雨淋只是起因之一,正赶着每月几天的不舒服,身体免疫力低下,加上心事太重,终于病倒了。

动一下就头晕目眩,连瀛只好萎靡在床。苏蕊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劲儿埋怨,只听说你现在越来越上道,整个儿领导跟前儿一红人,就数你忙了,看么,有代价的。说你做幕后,什么时候连客户也要你应酬了。连瀛说,哪有,只是赶巧了,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办公室的事儿,不就是给领导打杂儿吗?连瀛不想多说单位的事儿,说起工作总不由想起孟昭欧,岔开话题问苏蕊最近怎样,上次聚会后,苏蕊感情的事再无半点透露,连瀛总不大放心。却不料话题刚开头,苏蕊竟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连瀛大觉奇怪,苏蕊居然会脸红,这中间一定有事情。连瀛来了兴致,拉着苏蕊的手让她好好交代。

苏蕊推搡了半天,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连瀛,我和你说件事情,你不要生我的气。连瀛奇怪,也不免敛了笑意,认真地说,我不会,你别急。苏蕊默了好一会儿,说,我现在和肖传谈朋友。说完紧张地看著连瀛,连瀛好像没明白过来,半晌说,好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居然这么晚告诉我。苏蕊仍然紧张,“连瀛,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怨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生气,只是没想到是他。”苏蕊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当年他是你的追求者,也是因为我没有成了,现在反而我和他在一起了。”“嗨,我当什么呢,没有你,我和肖传也不成,你能接受他,是他的福气。”苏蕊突然像松了口气,俯身抱了连瀛,哽咽了说,现在,我觉得好幸福。连瀛也红了眼睛,她想她和苏蕊之间终有一个拥有了花好月圆。

突然间,连瀛心情大好,头似乎也不那么晕了,抹了眼里的泪花,敲敲苏蕊的头,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上次聚会还没有呢。

苏蕊爬到床上,拉了一个靠枕,垫在腰后,微微眯了眼睛。“其实,我知道你是知道我对吴繁的暗恋的,那天聚会听到他结婚了,而且马上要有孩子了,心里彻底绝望了。”连瀛抓住了苏蕊的手,苏蕊安慰地冲连瀛笑笑,“我觉得暗恋游戏已经结束了,我想,我得说出来,那是对逝去青春的祭奠,我只能说给你听,而且只能是在那样的状态下,让你受惊了。”连瀛动容,苏蕊如此坚强,已经不是印象里可爱的芭比娃娃。

“说是结束了,其实心里还是放不开,那个时候你忙,正好肖传约我出去玩,就一起去了。”

“对不起,苏蕊,我没能帮你。”连瀛握紧苏蕊的手。

“没关系,我知道你总是在的。再说,那个时候找你,我现在还是恨嫁女青年呢。”

“看来你们真的很好,才几个月就恨嫁了。”

苏蕊对连瀛的玩笑不以为意,继续道,“最初我也不觉得什么,肖传似乎知道我曾经暗恋吴繁,只字不提吴繁,只是玩,游乐场、ktv、酒吧,甚至我们以前的大学。晃了大概一个多月,觉得大概放下了,就不再找肖传了。”“我不找肖传,肖传却来找我,让我陪他玩过山车,我还想,这个男人可真矫情,想着欠他那么多人情就陪他去了。”“他其实是不敢坐过山车的,从车里头下来后,我觉得他脸都白了,正要安慰他,可他却抓了我的手对我说喜欢我,让我做他女朋友。当时我就傻了,别说有你当初的事情,就是我暗恋吴繁的事,也不可能啊,可是肖传说他知道,他说大学时他是喜欢过你,可是到后来却喜欢我了,知道我和吴繁是哥们儿,他就和吴繁走得特别近。到后来看出我暗恋吴繁,他便藏了自己的感情。”“他说,他有恐高症,他想如果他能去坐过山车,能活着下来,就对我表白。结果,他撑下来了。”

连瀛听苏蕊讲肖传,觉得那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肖传,那个蔫蔫的电子系男生居然如此浪漫,如此执著。“那你就答应了?”

“开始也没有,想了一个星期,我就答应了。”

连瀛心里一阵温暖,捶了苏蕊,笑着说,便宜那个呆子了,看见苏蕊脸一嗔,忙改口说,便宜肖传了,以后再不叫呆子了,让大学时候的绰号见鬼去吧,我以后只叫mr. right 。

话说着,苏蕊的手机响了起来,连瀛一看苏蕊娇俏的神情就知道是谁的电话,忙拍了苏蕊,说,快去,快去,见你的mr. right,别让我这个单身大龄女青年嫉妒。苏蕊却捂了电话说,你怎么办,我们一会儿给你带吃的回来,好不好,我的厨艺实在见不得人,要不然就给你做饭了。连瀛,乖乖呆着,等我。连瀛笑着对她挥手,见色忘友,别惹我,烦着呢,快幽会去吧。

苏蕊出了连瀛的单元门,直往外走去,一辆墨色的轿车呼啸而过,苏蕊看得直乍舌,居然是那个牌子的轿车,全城也没有几辆,太有眼福了。

等待

孟昭欧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恨他的婚姻,以前只以为这样了,不就是婚姻吗,谁都一样,不是卢淑俪,恐怕还有继任者,他也不会傻到会做梦。

这几年东正的摊子越铺越大,联姻确实带来好处,当年东正仅是做建材起家,到如今发展成综合性的跨地域集团,涉猎地产、电力、酒店、餐饮等多个行业,早已让竞争对手对东正觊觎垂涎,集团发展正是发力之时,也由不得孟昭欧放肆,此时,树一个劲敌就是断条路啊。

这些年东正与卢氏已经离德离心,其实儿女婚姻也只是权且之计,当年双方也是出于联合抗衡的考虑。现如今卢家对孟昭欧和卢淑俪的婚姻现状早已不满,更何况东正目前发展已经侵害到了卢氏的利益,势同水火是必然的,但真正撕破脸皮的时机还未到。

孟昭欧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突然间,他觉得他的谋略是否行动得太慢,慢到他有点不能忍受。老爷子曾说,狩猎最讲究耐心,只要肯用心等。所以,孟昭欧在接手东正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做最好的猎人,一步一步布下局,看着对手又一个一个地俯首称臣或铩羽而归,看着东正的地盘越来越大。

等待是他的利器,今天,孟昭欧却觉得这把利器割疼他自己。

连瀛病了,孟昭欧是知道的,晚上让大刘开了车买了玉之堂的蜜蒸芋儿和清粥小菜来看连瀛。

苏蕊走后,连瀛刚躺好,就听得门铃又响,撑着起来,一边埋怨这丫头又忘带什么了,一边开门,面前却是孟昭欧的一张脸,只是站在门外,手里拎着饭盒。

连瀛要说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只是一只手抓着门把手立在门口。

电梯开合,又有人出了电梯,转头看了这奇怪的场景,连瀛不想徒然招受非议,侧了身子让孟昭欧进了屋。

头一阵眩晕,连瀛忙坐在门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好一会儿,刚睁开眼,又一阵天旋地转,孟昭欧不由分说弯腰抱了她去卧室。连瀛一顿挣扎,奈不过力气小,挣扎全无用处。重新躺回床上,心里发酸,看也不看孟昭欧,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孟昭欧没说话转身出去,连瀛听得外面一阵响动,转眼孟昭欧端了一只碗和一只盘子过来,声音波澜不兴,说,吃点儿东西,你瞧你瘦的都跟羽毛似的。

话里存了亲昵,连瀛一怔,正色道,多谢孟总裁来看我,没什么事,您可以先忙去了。孟昭欧却像没听到一样,伸出右手,摸向连瀛的前额,手触到的一刻,连瀛闪了一下,头避向右侧,眼睛落到盘子里的蜜蒸芋儿,便再也动不了。去年在玉之堂午宴那次,自己喜欢蜜蒸芋儿的口味曾经多吃了几口。那么小,那么远的事情,孟昭欧居然还留心记得。

连瀛怔怔地看着盘子,刻意扮出来的冷也柔化了开去,任孟昭欧的手从额头落下来抚过面颊滑过肩,最终抓住了连瀛搭在被子上的手。他的手很热,与自己的冰凉形成火与冰的对比。

孟昭欧左手端了碗,温声说,先喝粥吧。连瀛接了碗,默默地喝了几口,粥熬得很好,米已烂透,入口即化。孟昭欧又夹了块芋头举到连瀛的嘴边,连瀛只好张了嘴,芋头很软很甜,感冒后嘴里只觉得苦,终于舒服了一点。孟昭欧再夹一块,连瀛却摇了头,她有点受不了这种亲密的感觉,仿佛是加了蜜的毒药,甜以后只能是更苦更坏的结局。

两人都没再说话,孟昭欧拿了桌边的一本书,随意翻着,神态坦然,连瀛却心里发毛起来,粥再也喝不下去,放到桌上。孟昭欧问,还要不要再来点,连瀛摇头。

孟昭欧把盘碗收拾了,在水槽洗好,又把剩下的东西放到冰箱里,再进卧室,连瀛已经闭了眼睛躺好。孟昭欧仍然坐了床旁边,看着连瀛微微抖动的睫毛,知道她是不愿与自己相对,叹口气,抓了连瀛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仍然是冰凉,让人有忍不住想温暖的怜惜,弯腰摸摸连瀛的头发,低声在耳边说,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然后退出卧室。

房间的防盗门一声响,连瀛睁开眼睛,却带出一串珠泪。

苏蕊再回来却是带着肖传一起的,连瀛开了门,苏蕊喜气洋洋地蹦了进来,反而是肖传不太好意思,冲连瀛笑了笑,问了问病情怎样,连瀛道了谢,看苏蕊拎着饭盒正要进厨房,忙说,不用了,已经吃过了。苏蕊疑惑,你自己做的?打开冰箱看到粥,回头说,有人来看你?连瀛脸不变色,同事过来的,顺便带了份粥给我。苏蕊把自己带的吃食放进冰箱,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的人缘不错嘛,大晚上,有人送了玉之堂的清粥和芋头给你,是要博得佳人心吧。话毕,突然作狞笑状跑到连瀛面前,快坦白招来,是有情况吗?连瀛慌了一下,回避了眼神,瞎说什么,只是普通同事,我没你好运气。苏蕊待要再闹,肖传却拉了她手,说,连瀛累了,既然已经吃过了,就早点休息,我们先走吧,改天再来看。苏蕊嘻嘻笑着,看在你病人的份儿上,先饶了你,初一不算账,看你十五躲得过去?连瀛笑笑,把苏蕊和肖传送出了门。

电梯里,苏蕊却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对肖传说,我觉得不是好事。肖传说,你别神叨叨的。苏蕊却辩道,我是说真的,连瀛的表情我熟悉,就像原来的我一样。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肖传伸手揽了苏蕊,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的,也许你多想了。

自省

孟昭欧倒是没有再来,只是让大刘每天送了不重样的饭菜过来,连瀛初见大刘非常尴尬,大刘倒好性格,乐呵呵的嘱咐连瀛注意身体。连瀛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似乎逃也似的赶快上班,回来正好赶上系统内组织的宣传培训,连瀛被安排去出差。

半个月,连瀛觉得恍如再世为人,培训班的学习很轻松,闲暇里跟随大家爬山欣赏落日,下水避暑乘凉,山间的空气清新,也让人心静下来。

驻地附近的后山有一座古庙,万籁俱寂之时,渺渺的钟鼓声悠悠传来,连瀛渐渐爱上了听这晨钟暮鼓。自然如此瑰丽伟大,又如此纯粹,让人的一点小心思和杂念变得微不足道,想想自己不过是执著于私念而贪恋虚幻的温暖,在荒唐和偏执中愈陷愈深。

培训的最后一天,连瀛抽空登览后山古庙。爬到半山,连瀛驻了脚,喘息着左手叉腰,右手搭了凉棚向上望去,远远的现出古庙一隅,山岚尚未褪尽,仍如缦缎一样飘在林间,映着雾霭的蓝色,鸟鸣啾啾,让人见之忘俗。

连瀛就这样看着,古庙掩映在苍翠的山林中,有钟声响过,有佛经诵过,也有善男信女顶礼膜拜,其实,佛并不能满足人什么,佛站在那里,俯看众生,只是以宽大的心接纳一切,好的,坏的,可怜的,贪婪的。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其实,佛只是用担当和宽容感化世人。连瀛想,即使我非佛门子弟,仍愿用诚心一片信仰佛的好生之德。连瀛双手合十,低头拜了,片刻,转身下山。

重新上班,连瀛觉得有使不完的劲。主任乐呵呵的,培训好啊,看来继续教育值得提倡,让勤奋的人更勤奋。大家吃着连瀛带回来的特产,顺着主任开玩笑,领导,让我们每个人都有接受继续教育的机会,明年的优秀科室肯定是我们了。主任却敲敲桌子说,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认为还是继续学文件好些。众人一声叹气,笑着散了。

连瀛给苏蕊带了几个造型稚拙的陶土娃娃,苏蕊喜不自禁,不由分说叫了肖传三人晚上一块儿吃饭。

居然还是在泰富来。进门的时候,连瀛有一丝恍惚。

苏蕊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地讲话,最后连瀛受不了塞了一块蒸鸭肉,笑着说,我好不容易清净几天,一回来就听你聒噪,有肖传听你不够,还拉上我的耳朵受罪。苏蕊困难地吞下了鸭肉,说,三伏天,你去清凉逍遥,扔我一个在火炉子里受罪。连瀛,听说那里的有座庙,许的愿特别灵,你去了吗?

连瀛喝了口酸梅汤,说,没去,最后一天一大早爬了后山准备去,半山腰的时候,觉得佛祖已经给了我启示很多,不可以太贪还去许愿,就下来了。苏蕊听了直喊遗憾,哪有你这样的,不就是许愿吗,太认真了吧。连瀛淡淡地说,既然不打算认真,那就更不用去拜了。苏蕊嚷嚷,无趣,无趣,还打算跟你去玩呢,道不同,不相为谋。连瀛看了眼肖传,大笑,你还用我跟你谋,不过是找个借口把我踢走了,还不落闲话。

苏蕊看连瀛落落大方,时而浅笑,时而伶牙俐齿,和平素无常,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正是她经历过了那种痛无所诉,苦无所依的暗夜之后,真的不愿连瀛也像她一样陷入不该有的感情。连瀛那么苦,人前伪装得懂事体贴,人后却是郁郁寡欢得让人心疼,只有在她这个闺蜜面前才会偶尔露出真性情。看着连瀛,苏蕊想,我最好的朋友,真心愿你拥有美好圆满的感情。

吃完饭,苏蕊闹着要去唱歌,苏蕊平日里大大咧咧,唱歌却专唱缠绵悱恻的王菲的歌,歌库里点了一大堆,从《红豆》到《人间》,再到《流年》,连瀛只觉得xiōng闷,恍若被罩了网。

和苏蕊肖传分手,坐了车回家。

连瀛今天对苏蕊说的话只说了一半,不去拜佛,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有足够沉静的心与佛面对,她不知该许什么愿,许愿忘记吗?

单元门口立着一个黑影,连瀛绕开,却被黑影拉住了。“看来,你过得很好。”

月光下孟昭欧的脸半明半灭,狭长的凤眼静默地看着连瀛,连瀛只觉得每次见到孟昭欧似乎总被这双眼蛊惑,动弹不得。微微叹气,事情总要谈开来的。

“如果你还有时间,我们聊聊吧。”

孟昭欧跟了连瀛来到小区花园,已是夜深,花园几乎没了人,连瀛站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就这里吧。”

仰头看了一眼半掩在云层后的月亮,连瀛苍凉地笑了,“你不觉得巧合吗,每次你来见我,或者我们在一起,都是晚上。”“我想,这也是在告诉我这种关系发展下去可能永远是这样的。”“如果感情没有太阳,也会像万物一样,苍白、脆弱、不健康、不长久,最后濒临死亡吧。”“在老董说了你的婚姻后,我曾经心疼过你的苦,我以为自己可以救你,可我发现,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因为一些原因,我对人都存了戒心,是你无意识的举动温暖了我,让我对信任重新有了认知。”“我很自私,救人如果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会退缩的。更何况,是不是救人尚无定论。”“就到这里吧,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对于我对你造成的烦扰,希望你能忘记。”连瀛盯着月亮,眼睛一眨不眨,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生生地把涌上的泪意逼在眼底。

孟昭欧沉默地听着,眼睛却直盯了连瀛的侧脸,眼前的女孩儿第一次大胆地和他对话,不再躲,不再跑,却给了他再也不可能的决然。她的侧脸这样美好,眼睛微微上挑,嘴角似乎抿了冰凉的微笑,远远的,越来越摸不到。

“很晚了,你回去吧,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切。”连瀛不知这句结束语如何说,应该说祝福吧,祝福什么,她也茫然,她只是想,这些话说出去以后,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什么样的美好。

雪茄

酒店的包间,孟昭欧拿了雪茄,眯着凤眼等着对面的人说话。雪茄是上好的古巴雪茄。

孟昭欧本人对雪茄并无多少偏好,只是圈中有人好这口,甚至个别还置备了雪茄窖,闲时拿出雪茄工具,邀几个对胃口的人,在等待和自燃中寻得一时逍遥,所以孟昭欧也算有些接触。

孟昭欧真正迷恋上雪茄是近期的事。

和连瀛这一段似有似无、无疾而终的感情纠葛让孟昭欧的生活起了些微变化,商界少了一个勤奋的商人,生活中多了一个享受的人。似乎是对商界起了厌倦,变得有些玩世不恭,声色场所频现身影,圈中的几个哥儿们觉得不对,尽管知道老四婚姻很糟,但也是早年放纵,近年来早厌了这些欢场的虚假,虽然和卢淑俪分居,但日子也过得一板一眼,属于少有的正派商人。哥几个一商量,搞了许多名堂。其中一个迷上了雪茄,不惜血本置备行头,引得众人也附庸风雅,孟昭欧浸yín于此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个消磨功夫的物事儿,点着了,先反吹几口,然后轻轻地吸一口,再然后等待并换个角度再吸一口,缓缓地吐出,如此周而复始,到后来看着烟灰自己掉落在碟子里,最终,雪茄的所有的美都被收纳囊中。孟昭欧觉得像在追求意中人,从欣赏她的外表到最后和她融为一体,简直是完美的过程和结果。他不介意多等些工夫。

方云山眯了眼睛,看着烟雾逐渐弥漫,冲对面的孟昭欧眨了眼睛,“享受女人也没有这样的快感,老四,最近有事吧。”

孟昭欧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将雪茄放到烟灰缸边,看着它自燃,嘴角扯了扯,“二哥,是老五他们和你说什么了吧。否则,你也不可能从国外跑回来专程请我抽雪茄。你说说你们,我当个勤奋商人的时候,你们说我不会生活,我开始享受了,你们又觉得别扭。就是横竖瞧我不顺眼呗。”

方云山见他岔开话题,不上当,也放了雪茄,“上次见面也有一年多了,我倒听说你前些日子长进了不少,玩起毛头小伙子的恋爱的事儿,据说又是端茶又是送饭,还没怎么呢,就备好了二十四孝的架势,结果被臊了一鼻子灰,自此游戏红尘,眠花睡柳。居然有人给你脸色看?简直让我崇拜,啥时候让哥哥认识一下。”突然,方云山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别忘了老大。”

孟昭欧和方云山这伙儿算是发小儿,父辈子交的那种,当年排行老大的许铮为了一女人丢了命,也让他们对这世界警醒了不少。如今,哥几个混得有模有样,只是许铮成了他们共同的伤口。

孟昭欧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你少掺和。”

方云山看孟昭欧兴致不高,摆弄着雪茄套,“你也不打算为孟老爷子出那口冤气了?想当年,卢氏一边和你联姻,一边却使下三滥的手段逼得东正不得不牺牲一块业务,多蛰伏了几年。”

“我倒不觉得,当年东正的确势不如人,交点学费也是应该的,我也感谢卢家让我从一开始就对联姻不奢望什么。”

“卢氏这几年虽然不济以前,也是百足之虫,但撑不了多长时间,局已经布下,你的信息渠道估计不用我再讲了,这几年卢氏以前的盟友都逐渐离心离德,尤其卢淑伟那个庸才掌权后,推波助澜。”孟昭欧懒洋洋地说。

“听说这些盟友离了卢氏却又和你交好,你这招连纵不错啊。年轻那会儿下围棋你小子就喜欢东一片西一片的布局,最后生生把个刘叔的白棋逼死,看来多年不下棋,跑到这生意场上舞弄了。”方云山摸摸刚剃的板寸,“到时候家里怎么处置?”

“润儿是孟家人,至于卢淑俪,……可保衣食无虞。”

方云山看着孟昭欧诡异地笑,突然蹦出一句,“然后,你再娶那个小女生?”

“你这是唱哪一出?”孟昭欧突然轻笑了,声音却不似刚才的自信,似乎藏了黯淡。

方云山看着孟昭欧,神情颇为玩味。

几日后,方云山坐在书房里,看着手里的一沓资料,连瀛,24岁,江南人,上学在本埠,工作后进入银行工作,工作3年,从未交过男朋友,母亲,中学老师,父亲,曾为中学数学老师,年轻时沉迷赌博,后抛妻弃儿离家出走十七年,现回乡,父回后,连瀛再未回家,目前已5年。

看照片上倒也是个清静单纯的女孩子,不知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无欲无求。看来,这老四是真动心了,否则以他那老猎人的耐性不会现在就开始动了。说实话,以他方云山所了解的卢氏,还真正未到一击就溃的时候,而孟昭欧突然间的纵情享乐也未必不使对方疑心。那唯一可解释的通的就是他和孟昭欧对话里最像玩笑的一句话,再娶那个小女生,了结婚姻,重新开始。孟昭欧做得出来,哥几个中,他是最有谋略,但也是最任性、最桀骜不驯的一个,表面从来都是平静无波,一旦有了动作,必定雷霆万钧,有时候甚至有些破釜沉舟的气概。

连瀛在“掬泉”等苏蕊,茶社里飘着淡淡的佛乐,有时是轻轻的诵经声,有时是轻柔的佛歌,连瀛只听到一句“一颗心 ,一个真 ,一个人,一亩田,幸福的种子在一念间。”似乎被度了去。

翻翻手头的茶经,总觉得暗里有双眼睛在看,如芒刺在背。连瀛回了头,看着另一桌有两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头剃了板寸,正端了茶杯往这边看,看见连瀛回头,竟也不回避,甚至咧了嘴。连瀛在记忆里快速搜寻,并不认识此人,装作毫无察觉,四下看看不再回头,仍然觉得那双眼睛盯着她,连瀛心里生气,又不能说什么,发了短信给苏蕊,自己出了茶社到苏蕊公司大楼去等。

番外 遥望

连瀛的在职研究生并没有延续大学时的专业,而是选择了感兴趣的心理学专业。当年上大学的连瀛虽然喜欢文学,终究和妈妈商量选了金融专业,她想对于的文学的兴趣可以当自己最后的乐园。工作以后却在偶然的机会对心理学感了兴趣,所以,在读研究生课程时,没有像同学和周围的同事,而是选择了艰涩的心理学专业。当然这也加重了学习负担,连瀛不得不用大量的时间学习本科的课程。

连瀛为了应付年底的研究生课程考试,几乎把空余的时间都用上了,除了上班,下班后不是去图书馆就是回家看书学习。有的同学只是来混个文凭,连瀛却是认认真真地上课、看书、做作业。学期已经过半,连瀛摸着渐渐厚了的笔记和不再簇新的书本,再一次觉得,付出是值得的。

周末好不容易半天不上课,连瀛直接从学校去了书店查找资料。连瀛的眼睛有点近视,二百多度,平常又不很习惯带眼镜,所以进了书店也懒得找眼镜带,只眯着眼睛凑近了书架找参考书目。一边找一边挪,脚底下却不小心踢到了蹲在地上看书的人,自己也趔趄了一下,忙扶住了书架。脚下的人正沉浸在书里,冷不防被踢,吓了一跳,当即就拉了脸,嘴里也不免嘀嘀咕咕,连瀛不好意思忙跟对方说对不起。对方看是个漂亮的姑娘,又一个劲儿道歉,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挥手不理连瀛。连瀛吐了舌头,绕过那人,又在鼓鼓囊囊的大包里翻出眼镜带上,远远地看书架,防着再不小心撞了别人。图省事却尽找事。

孟昭欧站在隔壁的书架后,静静地看着连瀛近在咫尺,又步步走开。

今天孟昭欧是带着润儿到书店买图画书的,润儿见少儿图书那边的电视在放《天线宝宝》,便挪不了步子,坐了地上安心地看,孟昭欧让阿姨陪着,自己脱了身到其他处转转,穿过这一片心理学书从,便看到藏在心底的身影。

如果不是连瀛踢了别人一脚,孟昭欧也不会注意到旁边的书架,看着连瀛忙着点头道歉,想起她有时候是有点马虎,似乎是脚底太快了,总有点小意外,孟昭欧嘴角微微上翘。看到连瀛在书架前停了下来,取了本书,便站着不动了。

有几个月没见了,大概也有三个多月了吧,在那个夏天的晚上后,对于孟昭欧像是直接跨过光yīn进入了肃杀的冬天。

连瀛的话让他只能选择尊重,沉默地退出,若她逃,他犹能存了侥幸,而当她平静地说出她的选择,他只能服从。

连瀛似乎更清瘦了,背影单薄,下巴愈尖。剪了头发,原来扎了马尾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齐耳的短发,额前的刘海蓬松地盖在眉毛上方,越发显得睫毛的卷曲,头发稍烫,发梢微微外卷,服帖地抿在耳后,露出皎洁的面庞,有点赫本的风情,烟紫色的薄呢短大衣,仔裤下穿了矮跟的翻毛靴子。记得第一次见的时候,连瀛也是短发,清纯的干净的,现在不知为什么,孟昭欧却觉得配着这样的短发,他的女孩儿似乎藏了许多心事,平添了让人心疼的忧郁和成熟。

他们就这样近,孟昭欧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挽住她瘦削的肩,似乎一出声,就可以看到她回眸的笑。可是就这样的距离却是心里无法跨越的沟壑,孟昭欧一动不动,能够遥望也是一种当下的幸福。

连瀛突然觉得燥热,也许是空调开得太高了吧,放了书,脱了大衣,只是豆绿色的衬衫套了针织背心。仍然热,四处看了看,周围安安静静,没有谁像她这样燥热不安的,连瀛不耐,又摘了围巾,双脚站得有些累,换来换去,心却再也安静不下来,最终匆忙选了书去收银台结款。

收银台前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着结帐的时候,连瀛不经意回头,却在转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灰墨色颀长的背影,再定睛看去,却一闪没入了人流。快得像眼睛出现了幻觉。连瀛的眼睛直盯着那个方向,心跳得厉害。突然后面的人碰了碰连瀛,不耐地提醒,往前走啊。连瀛回神急急地往前走几步,收回乱了的心思。

结帐时,连瀛随手拿起摆着的促销cd,是一张韦伯的著名歌剧选段的合集,都是大家熟悉的,看到了那首《memory》,连瀛怅然,不去想不代表忘记。百感交集,顺手拿了一盘一起结了账。

晚上吃饭的时候,放了新买的cd,当《memory》的旋律响起的时候,连瀛正喝了一口皮蛋瘦肉粥,不知怎的烫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咳了好半天,抽了餐巾纸擦泪,突然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迅疾地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落到餐巾纸上,一张餐巾纸马上湿了,再抽一张,又湿了,连瀛不再去努力,索性抱着纸巾盒哭个痛快。记忆中的每个片段好像在哭声中慢慢复活,又在眼泪中沉积。

当哭声渐渐止息,另一首早已想起。如果记忆像眼泪一样可以流走,干了便不再有痕迹,也许人生的痛苦会少很多。

这个晚上,有人在星星点点的烟雾中出神,有人在一张cd前流泪,不过是城市的一隅,却如银河中毗邻的双星,可以遥望,却不能并肩。

归家

等到年底考了试,交了学期论文,又已是新年了。连瀛这个冬天身体透支得厉害,从来健康的身板儿也有点撑不住,感冒了几次,半夜咳嗽醒来喉咙干疼,暖瓶里却因忘了烧水没有半滴水,不禁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妈妈再忙也要熬冰糖梨给自己,凉凉的冰糖梨水滑过喉咙润到心里,似乎只要喝一碗病就可以好了。抱了膝蜷坐在沙发上等着水开,凌晨时分,夜很静,月亮就在窗外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一些清辉,这样的冬天妈妈在做什么,睡得踏实吗?

想起了上次出差时培训基地附近的古庙,每天凌晨的这个时候就能听到古刹的撞钟声,三十六下,十八下快,十八下慢,在混沌中醒来,在禅意中静下心绪。

连瀛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妈妈已经年老,再有二三年也要退休了,对于她的几年不归,从来不抱怨,只是每次电话结束的时候说一声,有空就回来看看。夹在两个她爱的人之间,等回了丈夫的爱,却失去了女儿,她的人生注定就这样残缺不齐,谁不想拥有圆满,能够圆满恐怕是每个女人的守候和希冀。而她连瀛却像不负责任的连文三一样,残忍地毁掉了妈妈可怜的守候。

她不能怪妈妈,有过和孟昭欧的种种,连瀛才真正体会了妈妈对连文三的感情,只怕是经历岁月而弥坚。好像一次在一篇文章里看到的一句电影台词,可怜的女人在弥留之际对着女儿倾诉对丈夫的思念之情,我不信来世,我只想看到今生活着的真实的他。等回丈夫只是妈妈可怜的着念,她不能用对连文三的报复而惩罚妈妈。

厨房里的水壶尖利地嘶叫起来,打断了连瀛的想法,也如闪电豁然在天空炸开一丝裂缝。

今年的春节来得早,一月底就是了,病愈的连瀛苍白着一张脸四处打点年货,已经和主任请了探亲假一并与春节休了。一旦想通,连瀛似乎一刻也不能等,恨不得甩了手头的事,插了翅膀就走。

苏蕊听说连瀛要回家,自是十分高兴,拉着她到处买东西,自己也买了不少让连瀛带给连妈妈。直到大包小包堆满了客厅的空地,连瀛才惊觉未免太夸张了些。最后还是肖传开了单位的车带了连瀛和包裹送到机场,苏蕊感慨于连瀛家事的悲欢离合,竟然抱着连瀛哭了起来,肖传和连瀛哄了半天才好。

飞机也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行程,连瀛这几日没睡好,现在反而困了起来,兀自点着头犯迷糊。头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怎么都不舒服,突然想起春天和孟昭欧一起坐飞机的事儿,靠在他的肩头,无比熨帖舒服,想着想着猛然一惊,甩甩头赶快拿了杂志翻看。

连瀛没有和妈妈说哪天回来,她怕妈妈大老远地来接她,下了飞机,打了车,看着窗外的景物,五年的变化,让连瀛似乎都不认得了,水乡特有的风情留存了些许,让连瀛徒然感觉物换星移。家因为在学校家属区倒是没怎么变,曲曲折折中进了楼道,还是就日模样,甚至儿时嬉戏留下的铅笔划痕还在。

五年,旧梦依然,心情难为。

门铃只响了一下,就开了,妈妈站在门口,就像以往放学给连瀛开门一样,轻轻地说了声回来就好,快洗手吃饭。连瀛却忍不住,扔了东西扑到妈妈怀里呜呜咽咽。连妈妈拍着连瀛的背只说,没事,没事。连瀛一边哭一边想,她从未想象过妈妈五年会变得如此苍老,记忆里妈妈乌发微卷,永远是一尘不染,衬衫的领子永远浆洗的挺阔干净,似乎永远都是同学们爱戴的年轻女老师,可什么时候妈妈的鬓边有了白发,额头有了皱纹。

良久,连瀛止了泪,离开妈妈的肩膀,抬起头却看到连文三站在厨房门口。如果不知道连家历史的人,也许现在看了这幅画面一定感动,戴着眼镜的貌似知识分子的父亲用疼爱的眼神看着妻女,简直是合家团圆。连瀛心里一动,擦了眼泪,她回家并不代表她可以原谅连文三。

连瀛坐到饭桌边时吓了一跳,转头问妈妈,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做了这么多菜?妈妈擦着手笑说,你爸爸早晨起来说梦到你今天回来,一大早催着我,开始我都觉得是玩笑,你爸爸他却认真得不得了,居然被他算准了。连瀛默了口,不再说话。

连瀛仿佛又回到了上大学之前,每天粘着妈妈,看妈妈做肉粽,做各种吃食,上街买东西。第二天是除夕,连家空前热闹了起来。连瀛的父母都是学校毕业后分配到这边来的,所以亲戚并没有多少,只有妈妈的一个远房表弟走动一下,其余的就是学校里的同事,看见连瀛陪着妈妈出来,都热情地叫,阿瀛,今年没那么忙了,多回家陪陪妈妈,或者就是让连瀛到他家吃饭。

除夕晚上一家人照例守岁,坐在沙发上看春节晚会,连瀛挨着妈妈,正看小品笑着,连妈妈一个岔气不停地咳嗽,好半天顺过气儿,连文三拿了水杯过来,压了压方好了些。连瀛心里急,这几天总时不时地听妈妈咳嗽几声,夜里偶尔也会有,倒是连文三体贴,每次夜里都起床倒水。连瀛摩挲着妈妈的背,说,妈妈,多长时间了,有没有去医院看看。连妈妈只说,不碍事,不过是风寒而已,吃点药就行了。连瀛道,感冒也不能拖,想着自己年前差点脱成肺炎,赶紧劝妈妈。说实话,冷眼看连文三倒是比较会关心人,妈妈老了,身边有个人总是好的。想到这些,言语间也不免对连文三和缓了。

刚过十二点,连瀛接了苏蕊的拜年电话,二人说笑了半天方挂了电话。连瀛因说要给妈妈包饺子吃,正和面时,手机又响了,连瀛手沾着面,让妈妈帮她接,连妈妈接了说是连瀛快点,连瀛擦了手拿起电话,喂了几声,却不闻声音,再看屏幕却显示了那个她从来没有存在电话簿里,却永远忘不了的号码,一时间无语,听得到那边的呼吸声,只是呆呆地举着电话,话筒里寂静无声,静得仿佛听到电波哧啦哧啦的声音,往事滑过,连瀛心里难受,默了片刻,狠了狠心,拇指摁了关机键。

过了十五,连瀛的假也要结束了,心里不免苍凉,连妈妈不忍连瀛难过,说今年夏天到连瀛那里住几天,连瀛才高兴起来,撒娇说妈妈不能耍赖

情圣

坐在回来的火车上,连瀛才开始整理这个春节杂乱无章的心情。离开了六年的家,说回也就回了,朝夕与连文三相对,几天也似乎习惯了,甚至有时会给个笑脸,很多之前想的那样难的事情似乎只在瞬间便用平常心对待了,连瀛迷惑,是她坚持错了,还是自己太容易变了,或许,没有谁的对错,唯一错的只是立场不同,感受不同。

十几年的心理负担突然间松了一松,尽管还需要时间认知,但套一句外交用语,坚冰已经开始融化。最坏的已经过去了,还有更坏的吗?

缓和了与家里的关系让连瀛的心轻松了不少,苏蕊也为连瀛高兴,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她本身是个在父母宠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只要想想父亲不在,便觉得是悲伤至极的事情了,何况连瀛的家事又非这样的简单。

隔了几日,连瀛给家里打电话,和妈妈聊了半天,自从母女关系恢复如初后,连瀛很少向妈妈撒娇了,临末了还是嘱咐妈妈看看医生,感冒不好虽不致大碍,终归不是好事。挂了电话,心里总是有点不安,复又打过去,让妈妈第二天就去医院。连妈妈开始只是敷衍,最后禁不住连瀛罗嗦,答应第二天去医院看医生。

春节过后没多久,连瀛又在手忙脚乱中开始了上学上课。连瀛感慨一边上课一边上学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天方夜谭,尽管尽量保证时间,可还是偶尔因为工作要旷课,本来就根基浅,少不得要熬夜看书,白天里总觉得困顿不堪,加之,偶尔苏蕊和肖传打着给她放松的旗号一起缠了她去玩,连瀛觉得克隆几个自己再好不过了,倒也没心思想其他事情了。

孟昭欧的春节依然是一个人,期间带了润儿去游乐场一次,其他时间还是和哥儿们、朋友一起打打牌,抽抽烟。

方云山也从美国跑回来了,一年重要的日子,怎么也得在他老爸面前露个脸儿,听听都已经让耳朵磨了茧子的老调子。孟昭欧去看了老人家一次,被当成了正面典型教育方云山。本来好好地喝着茶,旁边电视播了一个广告,无非是什么酒,游子千里归家,共享天伦。三世同堂的幸福景象让老人家怨气大发。突然指了方云山,你看看小欧,年纪比你小,老婆孩子都有了,你个不成器的在美国鬼混什么?方云山挠挠头,讪讪地说,我不是在创业吗?老人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欧人家事业也没见得不好,我看是越来越好了,家和万事兴,你别给我找借口,赶快定下来,都奔四十的人了。

老人家一发脾气,家里人都不好说话,方云山的姐姐带了原本正在打闹的外甥到旁边屋去了,方妈妈本也和老头子一样的想法,也不说什么。孟昭欧看不下去,忙中间打圆场,方伯伯,小山子也急,就是想挑个合适的,让您看著满意,我以后也帮他留意着点儿。又说,最近我得了一生普洱茶饼,差不多十多年了,给我也是暴殄天物,您喜欢茶,赶明儿我给您带来,再给您拿点儿好的熟普洱,对您心血管有好处。方老爷子也是一时气急,这方云山不找对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年年磨叨,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说实话,他都懒得说了,再说孟昭欧又帮腔,所以也就此打住,和孟昭欧聊起了茶经。

待两人告辞出来,孟昭欧说,还不谢谢我,否则你又要被老人家荼毒半天了,弄不好还挨两巴掌。方云山一甩头,说,你以为我怕,我不就怕他心脏不好吗。说着又斜了眼睛,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媒人了,小心我家老头儿踪着你,自己还有一挑子事儿搞不明白呢。孟昭欧捶他一下,你以为我想管,不就是给你解围,你那些破事儿我也懒得管,我还怕你荼毒了人家姑娘。你是解围呢还是搓火呢,你杵那儿,要不是你我也挨不着这通数落。方云山点一根烟,说正经的,你和那小姑娘的事儿怎样了,我看你没得逞吧?老爷子的想法就不对,以为有老婆有儿子人生就完整了,有什么啊,你那过的是人的日子吗?与其像你这样,我还真不如做个快乐神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孟昭欧没作声只是拿了烟在手里转来转去。

除夕的晚上,看着天上的烟花,他抑制不住拨了连瀛的电话,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刚开始是方言,听到他说普通话,改了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他猜是连瀛的妈妈,手机好一会儿被重新接了起来,正是连瀛,声音有点低沉,略略带了点甜糯的味道。孟昭欧觉得自己只是听了这声音就很舒心,仿佛暖意又从心底升起。连瀛喂了几声,便不再说话,他们呼吸相闻,却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孟昭欧举着电话,看着外面烟火闪亮,觉得最幸福的事情也莫过于此,能够听着连瀛的呼吸,倾心相念。仿佛很久,那边挂了电话,而他,举着电话在窗前站了更久。

方云山看孟昭欧不说话,用胳膊捅了捅孟昭欧,说,要不要哥哥帮你推波助澜一下?孟昭欧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情你最好也少cāo心!方云山乐了,吐出一口烟,嘿,看你思春得厉害,啧啧,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大情圣呢?

更坏

连瀛告诉自己要每周给家里一个电话,还是没有做到,过年后,赶着银行要开新一年的工作会议,等忙完了这事儿,已经二十天过去了,中间妈妈打来过电话,连瀛正在加班,简单几句也就挂了。

会议完事儿,正好是周末,想着好长时间没听听妈妈的声音了,连瀛拿起电话拨了家里,没有人接,看时间可能是出门买菜了,到了晚上,再打过去还是没人接,连瀛想妈妈生活规律,加之亲戚少,同事之间也是君子之交,怕是和连文三出去散步了吧。

第二天上午又往家里打电话,响了很久,却是连文三接的电话,连瀛一时不知该叫什么,愣愣地说,我妈妈呢,连文三也没料到连瀛的电话,似乎犹豫了半天,说,刚出门买菜去了。两人中间冷了场,连瀛又问,昨天晚上打电话你们都不在,去哪里了?连文三说,你表舅家办喜事,我和你妈妈帮忙去了。连瀛想表舅家的孩子都要结婚了呢。话说开了,倒也不再尴尬,连瀛问了问妈妈的感冒好了没有,末了挂电话的一瞬,轻轻说了句,你也多注意身体,连文三唏嘘待要说什么,连瀛摁了电话叉簧。

毕竟他是生自己的父亲,虽然没有养,然而看着妈妈依恋幸福的眼神,连瀛也渐渐觉得是好的。

隔周再打电话回家,依然是没有人接,连瀛心里有点慌,一下午拨了半天,却只是电话的忙音。看天气预报家里应该是下雨天,不在家里呆着乱跑什么。到了傍晚,仍是没有人接,连瀛心神不宁,翻出来表舅家的电话,也是好一会儿才接起,是表舅妈,听是连瀛的声音,有点吃惊,连瀛客气地向表舅妈道了喜,又问我妈妈在您这儿吗,表舅妈支吾了说不在,说好久没见了。连瀛心里纳闷,上周还在你们家帮忙,怎么这样啊。正说话间,好像是表舅回来了,接了电话,说你妈妈学校忙呢。连瀛想妈妈都快退休了,早不带毕业班级了,怎么会这样忙,周末也不休息。

听着表舅和表舅妈前后矛盾的话,连瀛一下子着了慌,厉声说,表舅,你别骗我,我妈妈她到底怎么了,你不能瞒我。电话那边默了半晌,说,阿瀛,你别急,你妈妈就是小病,不碍事的,你别急。连瀛哭了出来,说,表舅,你把实情告诉我吧,是不是上周我妈妈已经在医院了,说你办喜事也是假的,是不是!表舅声音软了下来,说,阿瀛,你妈妈她怕影响你,不让告诉你。你妈妈咳嗽了一冬天,老不好,后来你爸爸坚持去医院看看,结果一查已经是肺癌中期了,吸了那么多年粉笔灰,受了那么多苦啊。

连瀛什么都没听到,只听得那最最关键最最yīn毒的两个字。她只道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原来命运从来就没有放过她。

连瀛抱着电话哭得泣不成声,表舅劝了半天不见效果,只是让她别急,这边有他和爸爸呢。挂了电话,连瀛哭得腿脚发软,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回家,我要回家看妈妈。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坐在地上,硬撑着爬起来,拖着麻木的脚找了外套去买飞机票。

第二天和主任请了假,主任也觉得难过,让连瀛放心回家,其他事情不要多想,连瀛谢了主任,简单收拾了行李就踏上了回家的飞机。

时隔一个多月,重新打开家门,昔日的温馨已不再,厨房门上还有和妈妈亲手贴的福字,可里面却是清锅冷灶,久无人烟。连瀛抹了泪,给表舅打电话要了地址,匆匆奔了医院。

连妈妈躺在床上,了无声息,连瀛进来看着连文三正收拾了秽物要去洗手间,含着泪摆了摆手,静静地坐到床边。连妈妈仿佛有了感应,倏然睁开眼睛,微弱地喊了阿瀛,你怎么回来了。连瀛只觉得全身几十万亿个细胞都在颤抖着,血液和水分都向着眼底奔涌而来,可她不敢哭,只是拼命地忍着,左手用力地攥着衣角,微笑着说,妈妈,我就在这里,你睡一会儿吧。连妈妈累极,复又闭了眼,紧抓了连瀛的手。妈妈的手好冷,好瘦,似乎除夕夜的温暖犹在记忆,让残酷的现实与之对比。好半天,连瀛轻轻地将手抽出来,把妈妈的手放到被子里,盖好。回头看连文三立在桌边,也苍老了很多。

走廊的椅子上,连瀛问连文三,不是说是中期吗,怎么会这样严重?连文三只是无神地靠着椅子,说,中期只是安慰你妈妈,医生说差不多是晚期吧。你走后没几天,你妈妈咳出了血,其实年前就很厉害了,你妈妈又坚持不去医院,只是吃点止咳药撑着。见了血,你妈妈的心就灰了,更是不去医院了,精神也变得不好,给你打电话后的第二天突然晕了,送到医院就这样了,已经手术切除肿瘤,可情况并不见好。

连瀛想哭,却又发现全身的血液和水分又好像冻住了,都不能流动,眼眶只觉得干涩得疼,飞机上她曾恨过连文三,不是他,妈妈也不会有这样多的苦。可见了面,她的怨又不知哪里去了,连文三是妈妈的苦也是妈妈的爱,今天的局面也不是哪个人想见到的。

医生来查房,连瀛跟着出来,主治医师说情况并不太好,已经扩散至全身。连瀛的嘴唇抖了抖,终于颤颤地问还有多长时间。医生顿了顿,面无表情,说,看患者自己的求生欲望,如果这样下去……几个月吧。

连瀛的头上炸了个惊雷,几个月,只有几个月,妈妈只有几个月,她可以做什么,五年的误会和隔膜,几个月是在惩罚她的无知和自私吗?连瀛萎靡在椅子上,如果生活和连文三是造成妈妈今天的原因,那她就是可鄙的帮凶,她恨不着谁,最该恨的是自己。

治病

连瀛向主任打电话续了假,原本想让妈妈到她在的城市看病,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医院和医疗条件,医生却不建议,连妈妈的身体太弱禁不起折腾,妈妈也不愿走,最后只得交换条件,连妈妈同意化疗。

真正开始治病,才知道钱是不经花的。连瀛家的日子本来就是普通人过的,小病小灾还能忍受,真出现这种事情,虽然有公费医疗,也得先自己花才能报销,连瀛工作几年,除了房租等开销,偶尔往家寄钱,积蓄并不多,做了手术,化疗开始,钱就成了问题。连妈妈之所以不肯化疗,也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不想浪费钱,乱了他们父女日后的生活。

表舅家凑了点钱,连瀛无奈给苏蕊打了电话,苏蕊惊得不知如何安慰,连瀛只是淡淡地说了情况,似乎并不见悲伤。苏蕊忙着答应了,说钱第二天就汇过去。连瀛挂了电话,摊靠在沙发上,她素来认为真正的友情是不能沾钱的,即使上大学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向苏蕊借过钱,今天为了妈妈,她只能开口。命运是在惩罚她的自私固执,挫败她的清高。

第一次化疗过后,连妈妈的身体已是虚弱不堪,白细胞数量急剧下降,医生建议第二次化疗拖延一段时间,先给病人补充营养。连妈妈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只能打营养针和增白针。

连瀛每天奔波在医院和家里,脑子就在想一个字,钱。如果这时候让她去抢银行她也会考虑的。

早晨连文三来医院换连瀛的班时,连妈妈正在昏睡,连文三把连瀛叫了出来,静了片刻说,阿瀛,我想把房子卖了吧。连瀛愣了一下,说,那以后怎么办。连文三说,我想,等你妈妈出院了,肯定也讲不了课了,办个病休,我们就到乡下找个房子。乡下空气好,利于养病。连瀛看著迅速苍老的连文三,她知道,这些日子,连文三也像她一样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悔恨和自责同样吞噬撕咬着他的心。

晚上,连瀛回家收拾妈妈的换洗衣服,看着妈妈屋里的那张大床,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几乎是在这张大床上睡大的,小时候,在床上等妈妈回来,病了,躺在床上妈妈给喂饭。快上初中的时候,妈妈学校分了现在的房子,屋子不大,老式的二居室,厅小,大床搬了进来,妈妈就把小屋收拾了,让连瀛单独住一间。在小屋里,连瀛度过了初中、高中时代,直到考上大学。这个房子和里面的所有承载了连瀛那么多的回忆,如今却要卖了。当连文三说出来卖房的事情,她竟然没有理由没有能力可以反对。头一次,连瀛生出了有钱真好的想法,有了钱,可以给妈妈治病,有了钱,可以留住妈妈的房子。

表舅听了卖房的事却极力反对,说,怎么也得有个住的地方,表姐和姐夫年纪都大了,反而要居无定所,怎么可以养老。再说,万一表姐真的走了,大家连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连文三讪讪地说,我再想想办法。

隔了几天,连文三拿了三二千块钱回来,说是和以前的朋友借的,连瀛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个小笔记本,跟连文三要了朋友的名字,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记了借钱人的名字、数目和时间。以后是一定要还的。

最后,连瀛还是决定卖了房子,总借钱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现在熟人亲戚可借钱的已经借了个遍,大家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有心没力,房子好歹能卖点钱,大不了,妈妈出院后和她一起住。

孟昭欧在资金财务部经理办公室里听汇报,却听得外面叽叽喳喳,皱了眉头拨开百叶窗,正看见银行的黎志爽来办业务,听说黎志爽已经由普通客户经理升了副经理,只因东正重要,仍然时不时的来走动走动。

门关得不太严,一个姓李的职员年纪较大,正对黎志爽说,好好帮我留意你们那儿的漂亮姑娘,你升了职,结了婚,当了领导,可要多关心关心其他人,我侄子的事就拜托你了。哎,上次出去玩的那个连瀛我觉得挺不错的,长得漂亮,人也安静,去年听说还没有男朋友,现在怎么样?黎志爽亲昵地叫了声,李姐,你交给我的事情,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只是连瀛恐怕不成,我另外给你寻个好的。见过连瀛的人都对连瀛有印象,对美女的去向比较关心,都问为什么,是有朋友了吗?黎志爽摸了摸头发,说,有没有朋友不知道,只是听说家里出了事,好像是她家里什么人生了重病,已经请假回老家了。转头一笑,又说,李姐,你的事我记着呢,你放心。

资金财务部经理看着总裁的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只当是对大家说闲话不满,刚要站起来关门,却见孟昭欧站起身来,今天的汇报就到这里吧,情况发到我信箱,我再看看。然后开门走了出去,众人没料到孟昭欧在,忙住了嘴,黎志爽也恭敬地叫了声孟总裁。孟昭欧点点头,脚步不停。

没费什么工夫,孟昭欧就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他了解的连瀛的家境,这种事情一定是不好过的。晚上,孟昭欧和方云山一群人在包间里喝酒,心里装了事,也不怎么说话,方云山坐旁边正胡侃,他这回是回来考察市场。孟昭欧听得有些烦,终于忍不住坐了沙发一边,拿了手机,想要打电话,终于还是没摁通话键,改写短信,刚要发出去,冷不防方云山坐过来,吆,给小情儿发短信呢!看孟昭欧神情严肃,敛了笑,看了眼短信,黑色的字体写了“有事就打我电话”,意味深长地说,也就你当情圣。

巨债

先是表舅托人寻找买主,后来是把房子交给中介,倒是有人来看房子,房子大概有十几年了,格局也不算太好,比不得现下的大厅小卧室。唯一好处是离学校近,周围环境好。可真要以合适的价格卖掉还真不容易,有人知道了连瀛的难处,故意把价压很低,连瀛气急,只暗骂奸商,不再理会。房子的事搁了下来。

本来对房子是寄予希望的,却不料卖房子也有这样的困难,连瀛和连文三又陷入了困境。只是当着连妈妈还要强装了笑脸。

化疗起了点作用,医生说扩散被有效地控制了,现在病人情况还算稳定,可以考虑做第二次化疗。根据连妈妈的身体状况还推荐了一种国外的产品,副作用会小很多,利于化疗后恢复。连瀛被说动了心,可想到钱却没了心思。看着妈妈化疗后像死过一回似的,连瀛心里就发堵,恨不能替妈妈去受苦。连瀛甚至去拜了佛。以前她只觉得人和佛是平等对话的,人需要佛是因为佛有着比人更广阔的xiōng怀可以承受。而现在,连瀛跪在蒲垫上,只是卑微地乞求菩萨能保佑妈妈活得长点,再长点。

连文三早出晚归,不在医院的时候就出去,连瀛问去哪里,只说找以前的朋友看能做些什么。有时候表舅来了,两个人也避开连瀛说些什么,连瀛也没有多的心思理他们。昨晚在小屋毫无睡意的时候,手机叮铃铃想起,却是孟昭欧的短信,看着“有事就打我电话”那几个字,连瀛心酸,疲惫似乎一下子从脚底蔓延到四肢,遮也遮不了,连瀛想起那个温暖的怀抱,恍惚是孟昭欧带着熟悉的体香站在面前,忍不住伸手向前,却是冷湿的空气。连瀛只是抓了手机贴在心口。

早晨起来鼻子有点囊囊地,可能是晚上下雨着了凉。熬了骨头汤去医院看妈妈,连文三听得连瀛鼻音重,拍拍连瀛的肩膀,说去买点药,多喝点热水。连瀛和妈妈聊了会儿天,待妈妈睡着后,去找医生商讨第二轮化疗的事情。病情比想象的严重,需要尽快安排化疗。连瀛心情沉重,不知道妈妈受的苦到何时止息。

连文三第二天早上过来时,脸色发青,眼里布满红血丝,连瀛看着极度疲累的连文三,心底也隐隐作疼,毕竟是亲生父亲,软了话让他也注意身体。

下午回了家,连瀛自己却是不停地流鼻涕咳嗽,头也痛得厉害,什么也没吃,躺在床上休息。睡得迷迷糊糊间,被嗵嗵地擂门声吵醒,撑了身体去开门,猫眼里看到两个男人,气势汹汹的,连瀛不认识,以为敲错了门,正待不理,外边又响起了擂门声,连瀛只得开门,冷冷地问,你们找谁?来人看了看连瀛,睨着眼问,连文三住这里吗?见连瀛点头,说,他欠了我钱,你让他赶快还钱来!连瀛想也没想到是这事,问,他怎么欠钱了。老小子,六合彩输了钱,还敢报个假名骗人。连瀛听说过非法六合彩害得多少人家破人忘,妻离子散,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连文三还是陋习难改,问欠了多少钱,来人用手比划了一下,十万,连瀛一口气上不来,扶了门直咳嗽,对方看连文三也不在,横声说,告诉连文三,快点儿还,否则饶不了他,转身踢踢踏踏地下了楼。连瀛关了门,好半天缓过神,十万,目前对她来说不啻是个天文数字,欠了那么多钱,连治病化疗的钱都没有,哪里还有十万还债,还是赌债。

连瀛疯了似的向医院冲去,恨不得立时揪了连文三打他几个耳光。连文三没在,只有表舅在,连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表舅直问,连文三呢,连文三呢,他,他到哪里去了。表舅见连瀛两眼发直,骇了怕,忙拉了连瀛出来把病房门带上,说,你找他什么事。连瀛只是闭了嘴,不说话。走廊转角处连文三端了脸盆出现,连瀛一把推开表舅,冲过去,抓了连文三的前襟,说,你是非要家破人亡吗,妈妈被你害得还不够,你存心是要大家的命!表舅过来拉开连瀛,有话慢慢说,父女间像什么样子。连瀛转了脸,双目发赤,叫道,什么父女,从他二十多年前离家出走就不是了!你的赌债你去还,别把我和妈妈搭上!

连文三看事情再也遮不住,噗通坐到地上,双手抱头。表舅拖了连瀛到院子里,把她摁到椅子上,说,这事我知道,你错怪你爸爸了,他是为了给你妈妈治病的钱才去的。连瀛再无力气挣扎,耳朵里传来表舅的声音,连文三这几年都没有赌过,刚开始,我们也看不上他,让表姐不要理他,可你妈妈还是接纳了他,他本来也是个知识分子,不赌了,也确实不错,我只道表姐老来有福了。没料到……。这几天,房子也卖不出去,该借的钱也都借了。都怨我,说了句,除非中了六合彩,否则哪里弄那么多钱去。你爸爸找我商量了几次,铁了心要去试试。结果着了人家的道。本是编了个假名,谁知道人家早就调查清楚了,还是找上了门。阿瀛,你别骂你爸爸了,他心里也苦着呢。

连瀛只觉一股怒气在身体里东回西荡,欲破门而出,又不得其口,人晃了晃,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是在护士的值班室,表舅妈坐在旁边暗自垂泪。连瀛强坐起来,说,我没事,妈妈不知道吧。表舅妈忙说,都瞒着呢。连瀛颓然躺倒,老天是嫌她赎罪赎得还不够吗?

卖房

连瀛忙着和中介联系,低价卖房。结果,第二天就传来了好消息,中介打电话说有人要来看房,连瀛忙把家里收拾干净了,等着来人。

约是下午,中介带了一个中年男子过来看房,自然是把房子的好处吹捧了一番,来人似乎不太满意。连瀛也忙说,这里离学校近,如果有小孩子的话,可以很方便,而且周围环境很好,距离市中心也比较近,闹中取静,生活很不错。那人似乎被说动了,转头对连瀛说,下午光线不太好,如果方便他第二天上午想再来看看,如果满意,双方就可以谈定价钱了。

送走看房的人,连瀛心里高兴,看来事情可能能成,她也不指望这房子能卖出多少价钱,只要把妈妈的后期化疗费用和借人的钱还了就行,还有连文三的赌债,其他日后的生活都好说。

第二天上午,那人果然如约又来了,连瀛略带惴惴地热情地问了那人的家庭,譬如孩子几年级,家庭有没有老人什么的,那人却支支吾吾,并不说什么,连瀛以为人家不愿和陌生人说话,便也闭了嘴,只说一些房子的情况。那人各个屋子转了转,说,还可以,比想象的好,问连瀛要卖多少钱,连瀛还没说出数目,那人却说了,我看你这姑娘也比较实在,房子也住得不错,我给你三十五万吧,你也别找其他买家了。连瀛都不敢相信,三十五万,有了这三十五万她的问题似乎都可以解决了。那人见连瀛不说话,又说,我们哪天去办手续吧。连瀛忙点了点头,这个价钱实在出乎她的意料,都可以买新房了。

隔了几日,连瀛约了买房人先付了一部分钱,还了连文三的赌债,支付了第二期化疗费用。大家都开心得不得了,表舅也说遇到好人了,连文三蔫了几天,看着连瀛欲言又止,连瀛知道他想说什么,纵是知道他是不得已,单就一个赌字还是让连瀛无法接受,所以也不给连文三机会,如果不是赌债,她和妈妈的房子也许还会保留下来,而现在什么念想都没有了。原谅连文三也不过是他终究是为了妈妈,连瀛不忍让妈妈伤心。转身对表舅说,帮忙在医院附近先租个房子,好把东西尽快挪出来。

剩下的就好办多了,这一次连妈妈的化疗药用的是医生推荐的进口的,副作用小了些,饭还是吐,只是不会像以前吃多少吐多少,总还可以吃进去一些,连瀛已是欢喜得不得了,自己的感冒也好了不少。

最后一天去旧房取东西时,连瀛一个人去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该拿的都拿走了,可是有些记忆里的东西却拿不去了。妈妈的大床留了下来,新租的房子有床,况且也没地方放,连瀛只好舍了在旧房。厨房的福字被连瀛摘了下来,小心地夹在报纸里,情景历历在目,眼下却已是物是人非。如果能够预知未来,连文三又算什么,人间的苦不在于生离,却是死别。

收拾的差不多了,连瀛等着买房人拿钥匙,房款已经付了大半,只差办过户手续了。等了好一会儿,买房人才到,连瀛絮絮叨叨地和那人说了房子各处最好干什么,其实她也觉得多余,只是像是自己的好东西要送人,生怕遭人虐待遗弃似的。那人却似乎有些不耐烦,看了留下来搬不走的东西,比如柜子,就说,这留下来干什么,连瀛有些难堪,说,您就看着用吧,我们也搬不走了,用还是满实在的。

转进了卧室,看到那大床,那人皱着眉说,这是什么东西,样子不好,又黑又硬,都可以当劈柴烧了。连瀛本来对屋里的东西旧情难了,那人说其他的时候还可以忍一下,而当那张承载了亲情记忆的大床被说得如此不堪,一下子急了,说,这位先生,我是搬不走,能搬的话,一个我也不想留下来。房子价钱也没说包括这里的东西。你若不用,大可以扔掉,犯不着诋毁。买房人也没想到连瀛会如此奚落他,转头说,你这小姑娘,怎这样不识好歹,我买了你房,钱都给你了,房子也是我的了,你既然不要,我自可以处置。

连瀛自家里出事后,心情就不怎么好,仿佛找着了发泄的口子,反驳道,你的钱也并没全给我,房子还在我名下,何时就由你处置了。那男人看连瀛急了,倒愣了一下,嘴里说,我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见识。然后转头看其他,嘴里嘟囔着,要不是受了别人委托必须买下来,我才懒得受这气。连瀛耳朵尖,听见了最后一句,急忙扯了问,什么委托,什么别人?那人觉得说漏了嘴,只一味地打哈哈,连瀛反而更觉得有问题,说,这位先生,你我素不相识,你能出这样好的价钱解决我于危难之中,我们全家都很感激,只是我突然觉得这房子卖得不明不白的,我也不希望这房子以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窝。

那人见连瀛有些反悔的意思,忙说,没有其他的,小姑娘,有人出高价买当然是好事,你何必管以后呢。连瀛更加觉得有问题,说,我们的合同没有签什么时候办产权过户,你若不告诉我,我也不办理这手续了,你尽可以等着。回去告诉真的买主,他若想买,必须告诉我要做什么,否则我也不放心把房子交给他。买房的人看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摇了摇头,夹着包走了。

那人走了以后,连瀛出了一身的汗,她真怕这房子卖得不明不白招了什么事儿。当初和那买房人聊家里事,他就支支吾吾不说,后来出的价钱有些离谱,事情恐怕不是想得那样好。连瀛刚放松了的心又提了起来。

见面

第二天,买房人又让中介联系连瀛,连瀛只咬了口说必须见见真的买主,中介无奈,又传话给买房人让他想办法。隔了几天,买房人打过电话来说,真的买主要来看房子,只见连瀛一个人。连瀛本想让表舅一起,听这么一说只好大着胆子答应了,转过来想,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楼上楼下都是老邻居,有什么可怕的。

连瀛坐在妈妈的大床上,忐忑不安地等着来人。楼下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连瀛跑到窗前看,车门已经关了,人应该进楼道了。一两分钟的工夫,门铃响了起来,连瀛抚了抚xiōng口去开门,还是买房人,看连瀛开了房门,方转头对后面的人说,您请,孟先生。然后,连瀛就看到孟昭欧风尘仆仆地立在她的面前。

买房人体贴地关了房门,留下一男一女面对面。

孟昭欧看着连瀛,瘦得厉害,身子单薄,只穿了件套头运动服,晃晃荡荡,看着像个营养不良的中学生。头发微长,简单戴了发箍,眼睛陷了下去,目光却坚定。孟昭欧没尝过金钱匮乏的苦,当东正一下子压到他的肩上时,他只觉得要挑战,有种狩猎的兴奋。而眼前的连瀛却过着最普通最平凡的日子,金钱从来不是他们所追求的,知识分子的安贫乐道似乎真的能让他们坦然面对不同于自己的他人的世界,他们生活安稳,只诉求人格的完整。可是一旦有大事发生,他们的生态平衡即被打乱,但他们又能以强大的忍耐力重新构筑自己的生活平衡点。

连瀛没想到是孟昭欧,虽然这样的念头曾经一闪。连瀛仿佛觉得被孟昭欧窥到了自己所有的难堪,从来,她在他面前是平等的,他们之间感情上的纠葛只是感情,并不涉及到经济,而现在,孟昭欧花三十五万买了她不足六十平方米的小屋,他们之间便有了倾斜。

孟昭欧环顾了四周,看着这样一间房子养大了他的女孩儿,突然间觉得亲切,连瀛于他来说,不再是恍惚不可捉住的,他看到了她的背后,她的根,孟昭欧甚至感谢这样一个房子,能把这个美好的女孩儿完美的呈现给他。

连瀛烧了一点水,倒了一杯给孟昭欧,说,没有矿泉水,将就喝吧。自己也捧了杯子坐在餐桌前。事情有些出人意料,她必须好好整理一下思路。连瀛看着孟昭欧从小屋转到大屋,又从厨房转到卫生间,然后坐到她对面。

连瀛说,“还有兴趣买吗?”

孟昭欧不置可否,“当然。”

“你能说出你买的真实理由吗,别说是为了帮我。”

“我可以先讲一下我的心情吗?”不待连瀛点头,孟昭欧自顾自地开始说,“我刚才先看了小屋,是想看看你曾经生活的空间,然后看了大屋,那里应该是伯母住的房间,我是带着恭敬的心情去看。之后我去了厨房和卫生间,我想,只有这两个地方说明你也和我一样,吃喝拉撒长大的。”

连瀛疑惑地回问了一句,“为什么?”

“据我所知,他们都说你有点不食烟火。” 连瀛没料到他这样讲,脸一下子红了,不由嗔道,“瞎说什么。”

孟昭欧却正了神色依旧说,“没有其他理由,我只是觉得你住过的地方不想让别人碰。”

连瀛不禁动容,这个理由给得这样让人心安,又这样体贴,她竟不知如何反驳。

片刻,连瀛抬起头说,“我不想和你在感情上有瓜葛,我也不想欠你的,尤其是金钱上的。”

“你所想的无非是公平二字,感情是无公平可言的,我既然喜欢你,也不想放开,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也不必多有负担。至于金钱,你也大可不必多想,算一句在商言商,我刚才来时候觉得这块地方很好,政府似乎也有意引资,你就当提前付了你拆迁款。到时候地价增殖,也不定是谁多谁少。”

连瀛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孟昭欧说了实话却实实在在堵了她的嘴,但凡是其他假话,她也可以去辩驳,偏偏是这真话,让人说不出半点不对。连瀛只得狠了心,对自己说,既然说开,爱他孟昭欧怎样,自己也不必再躲。至于其他,她也拿不出钱再来还孟昭欧,已然是这样,就这样吧。猛地记起孟昭欧说拆迁,问了句,真的是要拆吗,什么时候,语气里含了不安和不舍,孟昭欧说还得看真正的实施计划。连瀛想起张爱玲《倾城之恋》中一座城池的沦陷成全了白流苏的爱情,那这一片地的拆迁又会成全什么样的结果?

连瀛带了孟昭欧见了连文三和表舅,让他们放心,连文三和表舅看孟昭欧也是个正派商人,也就放了心,一个劲儿地感谢他,非要请孟昭欧吃顿饭,孟昭欧没怎么推,就选了医院附近的馆子,地儿不大,却很干净。连文三喝了点酒,拉着孟昭欧的手不放,到今天他才算放下心,语无伦次地说,连瀛命苦,要不是孟昭欧他都不知怎样还女儿的情分,又说,连瀛是好孩子,当年连瀛的出生让他赌博连着赢了好几次,所以连瀛二字是有来头的。连瀛从来不知自己的名字有如此的典故,哭笑不得,表舅也不知,孟昭欧却任连文三拉了手,笑着说,好名字,您有个好女儿,多少人想要却要不到。说着,看了连瀛一眼,连瀛的眼睛正看了孟昭欧,两人对视,连瀛脸红将头转向他处。

饭后,孟昭欧让人把余款打到连瀛的银行卡上,连瀛说要办产权过户,孟昭欧却说不急,反正连瀛也跑不了,不急这一时,他也急着回去处理事务,以后再说,又对连瀛说可以先帮他看房子。连瀛想想也是,只得将这事重重地记在了小笔记本上。

真情

孟昭欧在飞机场就给方云山打电话,方云山正在准备回美国的行李,听着孟昭欧找他,让他直接到家。孟昭欧晚上十点多到了方云山住的地方,没进去,只是打电话让他出来。

方云山披了件衣服趿拉了拖鞋抽了根烟晃晃悠悠走出来,迎面却被孟昭欧打了一拳,不是他曾学过散打,眼疾手快躲开了,眼圈就是乌青一片。抓了孟昭欧又打过来的拳头,方云山大喊,你丫有病,找小情儿不顺心,跟哥哥我斗气?

孟昭欧甩了手,说,是你干的?方云山还要装无辜,什么什么我干的。孟昭欧不理他,是你让人设了局,让连文三着了道?方云山喊,连文三是谁,我又不认识。孟昭欧看不惯他那无赖样,甩了被抓着的手,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cāo心,你精力旺盛找女人去!

方云山看孟昭欧真急了,忙说,弟弟,我这不是替你急吗,都有一年了吧,你是不是连人家手还没碰呢?你又拖个油瓶子,人家可是说结婚就结婚的人,你能吗?到时候哭你都来不及!我也没想把她爸怎样,只是正好有这个机会,下点儿猛料,你放心,就是你不去救,我也不会让弟兄们怎样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哥哥我也心疼。

孟昭欧只是听说连瀛要卖房子,开始他只想着卖了房子她住哪儿,后来那边的人说是连文三欠了十万的赌债,他就觉得有蹊跷,派人调查了,果然中间有人生事,揪来揪去,原来是方云山搞的鬼。当孟昭欧赶到连瀛家,看着了无生气,都快瘦脱像的连瀛,心里恨不能当下把方云山拉了过来胖揍一顿。

孟昭欧消了气,挥了挥手说,二哥,真的,你别管了,我受苦,我愿意。看着她受苦,我头一次感到心疼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们一家都是善良人,除了钱,我居然什么忙也帮不上。

方云山第一次听到孟昭欧这样说他的情感,以前孟昭欧不谈感情,他们取笑他冷血,不懂温柔乡的好处,后来和卢淑俪结婚,孟昭欧更加看透所谓的婚姻和感情。没想到老四三十三四岁了居然被爱情撞了。他原本是无聊想看出戏。

方云山收起那副泼皮无赖的嘴脸,使劲捶了孟昭欧的肩膀,说,老四,既然你要认真,就听二哥一句劝,今天的事你谁都别说,就当没发生。那姑娘我也打听过,还不错,你要想要人家,就赶快解决了你的麻烦,卢淑俪也不好惹,别忘了当年她派人跟踪你那事儿,他们姓卢的都属狗。还有卢氏,看好你的东正,以后好自为之吧。

孟昭欧上了车,闭着眼睛,想着方云山的话,是啊,他得加快步子了。

连瀛又把东西搬了回来,连文三和表舅问为什么,她只是说买主的亲戚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国,先让他们给看房子。

连妈妈二次化疗后,伤口和身体恢复的都不错,渐渐能下地走动了,连瀛放了心,想想已经请了一个月的假,领导再心慈,也不能太嚣张了,安排好妈妈,让表舅照顾连文三,就回单位了。

苏蕊知道连瀛回来,跑来看她,刚见面就哭了半天,反而是连瀛安慰她。

单位的同事知道连瀛家出了事,也都体贴,把她的工作也做了差不离,所以,连瀛回来后,工作还算有秩序。研究生课程落了不少,钱都交了,也不能打水漂,向同学借了笔记,昏天黑地地赶作业。

周六上了一天课,连瀛出了教授,太阳正好,她似乎好久没有沐浴在阳光下了,懒懒地迈了步子走在校园里,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学生,只想他们青春年少,没有过多的生活感受,单纯地真好。有人走过来,说,同学,综合楼怎么走?连瀛指了路,心里好笑,她这样子还是学生吗,只怕钻到她心里才会发现那里面早已不是鲜活一颗。木木地想着正要回家,却有电话打来,是孟昭欧的,说晚上能否一块儿吃饭。连瀛想了想,反正已是这样,无所谓,也就答应了。孟昭欧的车就在附近,让连瀛等了他。

连瀛刚从校园门口走出来正四处看,听得喇叭响,回头看是辆suv,孟昭欧斜倚在车边,伸手正摁喇叭,穿了条土绿色卡其布休闲裤,一件带拉链套头灰白线衫,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倒真像个等女朋友约会的毛头小子。连瀛上了车故作轻松地问,不是让她等吗,怎么换他等了?孟昭欧说,我就在这儿来着。连瀛没法子接话,沉默下来,不由得想起上次坐这车的情景,心里慌乱,眼睛更是不能看孟昭欧。孟昭欧瞥了眼看连瀛,没说话嘴角上扬开了车向城外奔去。

车子停在一处雅致的院子前,连瀛跟着孟昭欧下车,进了一间隔开的包间,孟昭欧和侍者耳语了几句,一会儿菜便陆续端了上来。中间是一个约尺深的坛子,里面一只乌鸡,汤里洒了枸杞、桂圆、红枣,用筷子捞,里面尽是菌类,旁边放了清爽的藕片,还摆了一个木瓜盅,里面是燕窝。

连瀛没学过食疗也知道这些都是给女性吃的补品,抓着筷子,湿了眼睛。孟昭欧只给自己要了碗泰国香米饭和一碟芦蒿炒香干,吃了两口,看连瀛还呆着不动,用筷子敲敲连瀛的头,说,快吃,都瘦成这样了,整个一木乃伊,再不吃,都没人要了。

连瀛想还嘴,却不能,只是低了头,努力喝着汤,眼泪掉到碗里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孟昭欧只当没看见,猛扒拉几口米饭,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去找老板叙叙旧,你慢点吃,可都要吃了,要不都给老板赚到了。

连瀛的泪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从妈妈生病到现在,好久没有哭过了,撑到现在,才知自己渴望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些许温暖。

靠近

孟昭欧正和老板在花墙边闲话,却见连瀛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廊。比划了一下手势,和老板道了再见后,等了连瀛往院子外面走,一边走一边问,“都吃完了?”

连瀛点头,“差不多。”

“你还挺能吃的。”

连瀛转头,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生气,“不是你让我都吃了吗?”

孟昭欧咳嗽了一下,掩了唇边的笑意,总算不再哭了。

天气尚早,索性在附近走了走,连瀛也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也不反对,信步游走,这一个多月来的悲伤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有的时候她甚至不想再撑着,万念俱灰,前方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看到的亮光。每每做梦,都会因梦到妈妈已经走了的噩耗而哭醒。这一天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一样,永远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却随时有可能斩断一切。想着这些,连瀛的心不禁又灰了,只是低着头踢着脚底的石头,一下一下。

眼看着刚才的小快乐转瞬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又是抹不去的哀愁。孟昭欧心里也在思量如何帮连瀛。

“需不需要转到这里来?条件会好一些。”

“妈妈的身体受不了折腾。”

“或者,我可以想办法。”

“不用了,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连瀛抬起头,突然伸出手,作握手状,孟昭欧也伸了手握住连瀛的,“不管为了什么,都非常感谢,我会永远珍惜的。”

孟昭欧笑了笑,说,“我是商人,不会亏本儿的。”

连瀛本来是郑重的,却看孟昭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扭头甩了手,不理孟昭欧。

孟昭欧耸了耸肩,看看自己的手,发现自己非常不喜欢连瀛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宣判他的无期徒刑。

连瀛被孟昭欧气得不行,以前只觉得他人太冷,有点霸道,没想到居然也会这样无赖。连瀛嘴里嘀嘀咕咕,孟昭欧偶尔顺着风声听到“无赖”两个字,不由得笑出声,连瀛回了头瞪他一眼,说,我要回去了。

孟昭欧见过了连瀛职业冷静的一面,坚忍成熟的一面,却第一次发现连瀛的小性子,像找到宝一样,拎着车钥匙甚至吹了口哨。

回来的路上,连瀛仍本了脸侧向窗外。

孟昭欧闲闲地说,“你还真是个孩子,什么事儿就这样。”

连瀛仍不理他,孟昭欧又说,“没见过你这样的,是故意生气了好不领我这顿饭的情。”

连瀛被噎得不行,“我是谢你了,是你不要的。你再说,我就下车自己走,也不承你这份儿人情。”连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素来自己是涵养最好的,对了孟昭欧却怎么这样容易生气。

车里流淌了il divo的《真爱永远》,连瀛以前没听过,只觉得好听,转头去翻cd盒子,也算缓和了车里的气氛。孟昭欧知道连瀛在找台阶下,忍了笑说,“是不是听着不错,由其是用西班牙语唱出来,感觉很不一般。”看连瀛没反对,继续说,“中文译名是美声绅士,想听就带回去吧。”

连瀛说,“不用了,这首歌适合于小空间里面听,车里正好。”

孟昭欧看连瀛像个想吃糖的孩子,喜欢却又怕蛀牙,神情古怪,知道她又在算计,如果拿回去听还得还,又多了来往,可是孟昭欧却快乐地想,既然你喜欢在车里听,那我就多多地带你出来吧。

回到城里天已经晚了,车停到连瀛住的地方的楼门前,却不见连瀛动作,孟昭欧回头看连瀛已经睡着了。暮春时节的晚上,天气还有点凉,孟昭欧把车窗升起来,轻轻扭低了cd的声音,也似乎在歌曲里沉醉,伸手想摸摸美好的脸颊,最终犹豫着作罢。靠在后背上,看了连瀛,他也累,昨夜谈判到半夜。

连瀛睁开眼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儿,听到悠悠的歌声才意识到还是在孟昭欧的车里,转头看了孟昭欧,已经倚着椅背睡着了,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腹部。

连瀛默了声,右手托了腮温柔地盯住孟昭欧的脸。

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眼睛斜飞入鬓,睫毛很密很长,眉毛很浓,鼻梁特别高所以显得有点大,头发一绺垂下来,硬而服贴,嘴唇抿得很紧,不薄不厚,有着很好的轮廓,连瀛想到了在这个车里的吻,似乎又燥热了,她不记得任何细节,却清晰地抓住那种感受,夺人心魄的,噬魂入骨的。这个人肯这样下工夫陪她,花心思逗她高兴,找折子为她滋补身体,应该是爱她吧,如果早一点遇到多好,他不结婚,没有孩子,她就可以把对他全部的爱和思念倾泻出来,那该多好。不过,现在已经很好了,她不要太贪心,有这样的牵挂和关心,已经很好了。

连瀛正呆呆地想心事,猛不妨一双眼睛对了她的眼睛,连瀛骇一跳,惊坐起来,怀里的包也掉到脚下,孟昭欧却笑出了声,“看你平时伶牙俐齿的,动不动就伸了小爪子,像只猫,怎么胆子像老鼠。”

连瀛不好意思,脸微微涨红,弯腰捡了书包,“你才又是猫又是老鼠呢。一点声音也没有,偷偷摸摸的。”话毕,看孟昭欧戏谑的眼神和微笑,又觉得言语太过亲昵,垂了眼帘说,“我要回家了,今晚谢谢你。”

孟昭欧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说,晚上睡个好觉。待连瀛下车,发动机轰地一声,隔了窗户扬扬手,飞走。

连瀛进屋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愣了半天神,大脑空白,懒懒地站起来收拾了东西去洗澡,好半天擦着头发出来,看到手机正泛了莹莹的蓝光,走过去,一条短信:宁愿看你生气,也不要见你悲伤。

连瀛像被雷击中了,怔怔地,心里却像开了个泉眼,汩汩地流出温泉来。

噩耗

连瀛为方便联系给连文三买了个手机,好随时打电话了解妈妈的病情。这天快下班时候,连瀛给连文三打了电话问了问妈妈第三次化疗准备得怎样了,了解到连妈妈病情还算稳定,连瀛稍微放了心,临挂电话的时候,连文三又说了一件事,让连瀛陷入矛盾。

事情是这样的。

连瀛家所在的地区属于城市的老城区,附近学校较多且历史悠久,连瀛妈妈工作的学校就是解放前的一所高等师范学校的旧址,近来市政府重新进行了市政规划,将这片地区定义为教育展示区,对现有的建筑进行保护性的修复和重建,所以住宅区的拆迁便不太可能了。连文三并不知连瀛和孟昭欧之间的事情,所以只是说这下子不错,老城区都改了,那这个历史古老的城市还是以前的吗?而且学校也不用搬迁,老邻居也都在。

连文三只是自顾自地说,丝毫没注意到电话那边连瀛一句话未接。

挂了电话,连瀛不知怎么办才好,房子不拆迁就说明孟昭欧的生意做砸了,那一间房子便是连瀛占了便宜,虽然连瀛知道孟昭欧其实是为帮她,但她不愿相信,她宁愿相信孟昭欧是为了商业目的才这样做的,这样她连瀛就不欠孟昭欧什么了,起码在金钱上。现她还是欠了孟昭欧,如果之前她还可以假装,那么现在,在这个极力让连瀛自欺的谎言却再也不能伪装下去了。

说还是不说,说了,她和孟昭欧之间刚建立的平衡关系就被打破了,对于孟昭欧的关心,她不可能再安之若素。不说,假装不知道,继续享受各种便利,这也不是连瀛能忍受的。

连瀛对着电脑翻来覆去地想,再一回神,同事都已经下班回家了。连瀛最终下定决心拨通了孟昭欧的电话。电话想了很久,连瀛想要挂断的时候被接了起来。孟昭欧正在开会,电话在桌子上振动起来,因为正在说话,短短结束了发言低头看是连瀛的电话,赶快接了起来走到外面。这是连瀛第一次打他的电话。

连瀛听到孟昭欧叫了声“连瀛?”突然间失去了说话的勇气,孟昭欧又说,“刚才正开会说话呢,你没急吧。”连瀛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定了定神说,“孟昭欧,今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有件事情要和你说。”孟昭欧有点诧异,马上接口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连瀛忙说,“你别过来,我去找你吧。”“你乖乖别动,等着我。二十分钟后下楼。”

连瀛抱着包在路旁边踱来踱去,当孟昭欧的车停下来的时候,连瀛有些放心,孟昭欧只开了辆朴实的奥迪,否则明天背后的窗口又会多一些八卦新闻。当年孟昭欧请她和小洛吃饭,后来小洛八卦地告诉她,她们坐的那辆车就是传说中的好车,连瀛对车没什么概念,反正知道那车价格不菲,

孟昭欧并没有问连瀛什么事情,说,“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连瀛也一时不知怎样开口说话,点了头。

车在胡同里转来转去,停在一个老式的四合院门前,门上点了两个红色的宫灯,连瀛抬头看牌匾上写着“二十四桥夜夜夜”。

里面却别有洞天,四周是环绕的二层小楼,天井里靠着北面搭了台子,珠帘之后丝竹之声隐约传来。

因不是周末,人不是很多,孟昭欧和连瀛挑了斜对台子的二层靠窗的座位。在古香古色的四合院里,服务生却是一水儿的燕尾服。连瀛有种恍惚不知岁月的感觉。菜单拿上来,却是每个菜都配了诗词,难为居然应情应景。

连瀛毫无胃口,孟昭欧似乎饶有兴致。

台下不知何时珠帘掀起,一穿旗袍女子正唱了弹词,是用了苏州评弹的调子,改编的《春江花月夜》的词。

“孟昭欧,我恐怕还不了你的钱了。”连瀛喝了口茶说。

“我们两清,你不欠我什么,怎么又说起这事了。”

“今天,家里人说那片城区可能要保护性修复,拆迁是不可能了,房子我也不能卖你了。”

孟昭欧终于明白连瀛到底要说什么了,“就这事?”

连瀛突然气极,莫名的火气从心底烧出来,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孟昭欧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钱于他和她究竟是不同的,顺势想到感情对于他也许只是怡情小曲,而对于她却是拼了命的绝唱,心中梗塞,“也许对于你来说不值一提,对我和全家却是永远放不下的重担。”

连瀛看著台子上咿咿呀呀哼唱的人,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这些对于她现在的生活和精神都是奢侈的。

“你不会懂,或者你也不需要懂。”

连瀛的这句话刺疼了孟昭欧的神经,他不喜欢连瀛把他排斥在她的世界之外。神情冷下来,“你就这样急着和我撇清吗?”

“如果能和你撇清,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连瀛只觉得灰了心,索性赌了气。

孟昭欧压着火,“我以为商人冷酷,原来你也不差。”猛地端了杯子喝水,却点滴未有,大了声音叫添茶,旁人侧目。

连瀛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由低了声音说,“你这样看我也没办法,钱我会慢慢的还的,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我什么也还不了。”

孟昭欧深吸一口气,情绪渐缓,抓了连瀛放在桌子上的手,连瀛要动,却被牢牢地抓住,“我希望能以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帮助你,也希望你可以坦然地面对我的行为。如果你有压力,这是我不想的。”“那间房子是我自己愿意买的,拆不拆迁都没有问题,我也希望留住你曾生活过的地方。”

连瀛任自己的手留在孟昭欧的手里,软弱地想,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就会觉得累,就会压不住自己。评弹仍在唱,只是换了另一阙词,是柳永的《蝶恋花》。

手机突然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连瀛看是连文三的电话,赶快接了起来,然后,孟昭欧看著连瀛脸色苍白,似要说话,却嘴唇发抖,手机从手里滑了下来掉在桌上又摔在地上,啪地摔成四处迸溅的零件。孟昭欧心里一沉,急站起来,去扶连瀛,连瀛却只是抓着他的胳膊,咬着牙撑起来,声若游丝地说,“我要去看我妈妈。”

逝去(一)

时间太晚,只能等明天的早班飞机。电话是表舅妈用手机打过来的,不知什么原因,连妈妈突然情况恶化,已经上了呼吸机,连瀛心里急,收拾东西时,连着几次摔了东西,孟昭欧本是不放心,坚持陪她回了家,见连瀛这样,实在看不下去,夺了东西替她打理回家的东西,

连瀛坐在一边,双手忍不住发抖,只能攥紧了拳头才能抑制住突如其来的恐惧。连瀛想,为什么用了进口药还会这样,不是说好转了吗,她都开始打算新生活了,老天爷却说这只是个玩笑,游戏还可以这样玩。人生如浮萍,任风浪动荡。

孟昭欧收拾了东西,回头看发呆地连瀛,叫了声,“连瀛?”

连瀛回了头,双手握在一起,却说,“孟昭欧,你懂医学吗?不是好了吗,为什么又不行了。”

孟昭欧站起身坐到连瀛对面,抓了她的手,手冰凉,轻轻掰开手指,掌心里面已全是凉凉的汗,心里一顿,说,“病情反复可能会有吧,也许是正常的药物排异反应,你别乱想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连瀛抬手蒙住眼睛,靠在沙发里,好半天说,“我心里怕得很,总想不好的事。”

孟昭欧挪坐到沙发上,伸手把连瀛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拍着她的背安抚地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家就清楚了,你妈妈一定没事的。”

连瀛像被催了眠,身体渐渐放松,等明天吧,明天就可以回家看妈妈了。

第二天一早,大刘开了车送连瀛去机场。连瀛和孟昭欧仍坐了车子后座,连瀛心思沉沉的,不想说话,孟昭欧也不说话,大刘把车开得飞快。车子性能极好,几十公里的高速很快就到了。

连瀛下车时,孟昭欧摸摸连瀛的头发,沉声说,有什么事一定给我打电话,说着把一款新手机塞给了连瀛。连瀛深呼吸微微点头,转身下车。

飞机上连瀛准备关掉电话,发现电话簿的第一个名字写着孟昭欧三个字,闭了闭眼睛,关了手机。现在,她和孟昭欧的关系已经不是删了名字就可以忽略的。

连瀛下了飞机直奔医院,月前她离开这间病房时,还带着幸福的奢望,而当现在推开病房时,眼前的场景却重重地打击到了她。连妈妈躺在床上,倚着枕头,带了呼吸机,昏昏沉沉地睡着,薄薄地像片纸。连瀛捂了嘴,咬着牙把呜咽吞到嗓子眼儿里。

连文三进门就看见连瀛趴在床前盯着昏睡不醒的妻子。什么时候,曾经美丽贤惠的妻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以为十七年后的回归会是天伦的开始,尽管艰难,他仍想试试,过去的六年里,他简直以为成真了,尤其是春节,连瀛的归来,让连文三对未来重新充满了期待,他想他的罪过终是可以原谅的,没想到,他的赎罪终究是不可能的,而且搭上了他的妻子。

连瀛回头看连文三,“怎么会这样?”

连文三坐到床尾,看着妻子了无生气的面庞,“本来是好的,xiōng腔的没有大的变化,结果是已经转移至淋巴,喉咙里也有了,阻碍了呼吸。”

连瀛呆呆地想,“病魔,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欺负我的妈妈,她的苦还不够吗?”

“现在医生正在研究是不是对喉部手术,否则就是呼吸衰竭。”

晚上的时候,连妈妈疼醒了,杜冷丁已经不怎么管用了,况且医嘱也不同意常用。连妈妈看见连瀛坐在床边,眼睛里出现一丝暖意。

凌晨时分,当新一轮的疼痛过去后,连妈妈有了些许清明。连瀛抓着妈妈汗湿的手,心疼地看著妈妈,连妈妈困难地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阿瀛,辛苦你了。”连瀛待要说什么,连妈妈眼神制止了,继续往下说,“你是妈妈的好女儿,妈妈一直想给你快乐,不要恨妈妈,也不要恨爸爸。”挣扎着喘了几口气,“我不在了,你和爸爸都要好好的……好好的……互相关心。”只是几句话,仿佛耗尽了连妈妈所有的力气。大口大口地吸氧后倦极而睡。

连瀛的泪终于再也不能忍住。

早晨连文三送来了煮得极烂的面条,连妈妈精神略好,吃了半碗。连瀛正在补觉,护士进来查房,立在连妈妈的床前片刻,转了身对醒了的连瀛说,准备后事吧。

像是一个惊雷凌空辟响,连瀛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疯了似的拨开护士扑到妈妈身上,使劲摇了连妈妈,妈妈一动不动,面容安详,眉头不再因痛苦而皱。

连文三和表舅使劲拖了连瀛出来,连瀛却只是瞪红了眼睛拼命再冲回去,表舅说,阿瀛你哭出来吧。连瀛却突然静了下来,说,我去给妈妈收拾东西去。

连瀛一件件的展开,摩挲着,又折叠起来,眼睛干涩,似乎泪水都在妈妈生病的时候流光了,而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躯壳,机械地拿起放下。

手机响起,孟昭欧三个字在屏幕上闪来闪去,连瀛看了半晌接通了电话。

连瀛回去了一天,孟昭欧心里担忧上午开完例会站到窗前拨了电话。电话响得他都不能再忍受了,终于被接起,连瀛没有说话,一种恐惧从电波里传了过来,孟昭欧只觉不详,试探地说了声,“连瀛,是你吗?”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连瀛的破碎空洞的声音传了过来,“妈妈……妈妈……她……走了。”

孟昭欧只觉的心一下子要跳了出来。连瀛的声音隐隐地让他觉得担心,“连瀛,别急,我这就去看你。”电话那边又没了声音,却没有挂断,孟昭欧稳稳心,“连瀛,答应我好好的,听话,先挂了电话,休息一下。”似乎是低低的答应,电话发出了嘟嘟的声音。

孟昭欧让秘书订了最近的去连瀛老家的飞机,工作稍作安排,坐大刘的车驰向机场。

孟昭欧直接去了连瀛家,门铃响了很久没人应门,再给连瀛打电话,手机音乐却隐隐约约从屋里传出来。孟昭欧取了上次连瀛执意给他的钥匙,门打开,叫着连瀛走到里面,纤瘦的背影逆着光坐在大屋的床上,一动不动,孟昭欧心底发急,冲了进去,连瀛正在打开一件浅紫色的开衫,抬头看了孟昭欧一眼,复又低头,“这是我工作第一年春节寄给妈妈的礼物,还是那么新。”孟昭欧心大恸,轻声说,“连瀛,要不要歇会儿?”连瀛仍低了头,“爸爸和表舅他们都在医院处理妈妈的后事,我得赶快收拾好了。你坐了飞机累,先睡一会儿吧。”孟昭欧心疼至极,“我不累,陪着你。”

逝去(二)

连文三和表舅见了孟昭欧有点吃惊有点疑惑,终究没有问什么。连瀛也懒得解释什么,而孟昭欧更是不理这些,像一个毛脚女婿似的参与到后事的准备中。到最后,连文三和表舅有什么事情都找孟昭欧定夺。连瀛不主张大肆cāo办,只是考虑到妈妈的好多学生要来拜祭,因此有一个小型的追悼会。

连瀛听着教导主任在台上致悼词,麻木地站着,妈妈的一生又如何可以用这短短的数百字概括,人去方知万事无谓,前半生在等丈夫,后半生在等女儿,如果早点醒悟,妈妈或许还可以好好地活着。连瀛觉得不能再为妈妈做什么了,记起妈妈最后说的话,妈妈让她原谅连文三,那她就原谅,改了口开始叫爸爸。

孟昭欧站在连瀛身边,明显地觉得连瀛的身体在发抖,几日里水米未进,孟昭欧暗暗地靠近连瀛,伸出左手从后面扶了连瀛的腰,手搭上去才知连瀛瘦得可怜,腰肢更细,简直可以将胳膊圈一圈。连瀛似乎感知了身侧的力量,再也撑不住靠在了孟昭欧的臂上。孟昭欧像以前的每次,单臂紧紧撑了连瀛,他多么希望他的力量可以通过手臂传递给连瀛的心。

有人过来握了连瀛的手低声说了什么,路过孟昭欧时都抬头看看,心里猜测着和连瀛如此亲密的青年才俊会是谁。连瀛只低着头,她宁愿安静地守着妈妈。

当所有的一切结束的时候,连瀛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头只是木木地疼,孟昭欧半抱连瀛到了车上,后面的事情实在是不宜再让连瀛看到了。

几个人步履蹒跚走出墓地,上车之际,连瀛回头望望,妈妈长眠于此,或许心理的和生理的痛苦都尘埃落定,她终于不再等人,欠她的,她也不再需要回报,只是付出,直到这一刻,所有欠她的人追悔莫及、肝肠寸断。

连瀛第二天就离开了家,实在受不了物是人非的悲怆。临走时连瀛嘱咐了表舅帮着照顾爸爸,连文三仍住在原来的房子,连文三原本也不指望连瀛原谅自己,突然听到连瀛叫爸爸,撑不住躲到了大屋悄悄抹泪。表舅感慨万分,表姐没有过上合家团圆的日子啊。卖房子还剩一些钱连瀛都留给了连文三,至于房子,反正她已欠孟昭欧够多了,只能这样了。

头等舱里,一对情侣亲密地头抵着头,俊男美女,赏心悦目,难为的是,男子甚为体贴抱了女子在怀中,一只手盖住女子的手,那神态像是得了稀世的珍宝,女子只是闭着眼沉沉地睡着。空中小姐来来回回路过,偶尔瞥向这一对安静的亲密爱人,让人陡然生了天长地久的念想。

连瀛似一株没有生气的植物地靠在孟昭欧的肩上,她的身心如此疲累,连自己都感知不到存在,其他还有什么。孟昭欧环了连瀛的肩,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和空中小姐要了毯子盖在连瀛的身上。孟昭欧的心里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连瀛是他的责任,若不能陪着连瀛,他的心就会永久地缺失一角。

大刘接了孟昭欧和连瀛,回头问去哪里,孟昭欧说去连瀛的住处。连瀛进了屋对孟昭欧说,“你自便吧,我想睡一会儿。”说罢,也不管孟昭欧,进了卧室关门躺在床上。

期间孟昭欧端了杯水进来,看了半天连瀛,说,“我回去了,下班来看你。”刚动脚又转回头说,“给我把家门钥匙。”

“玄关的抽屉里有一套。”连瀛不再计较,不再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如果她死了,会有一个人进来发现她。

孟昭欧出了门坐到车里,大刘问去哪儿,孟昭欧说到公司,已经三天了,得盯盯计划进行如何,他需要结果,很快出结果。

晚上孟昭欧来看连瀛的时候,连瀛仍然维持着走时候的姿势,一动不动,孟昭欧放了饭菜,连瀛乖乖地答应了出来吃了饭,又回到了卧室。

连瀛请了假,主任也心疼。连瀛档案的家庭成员一栏上从来只写母亲,所以同事只以为父亲早逝,而现在母亲又是这样的急病匆匆走了,年纪轻轻已就一个人,本地许多女孩子这个年龄甚至还在妈妈面前撒娇,大家自是唏嘘不已,行长也看不过去,嘱了主任多多照顾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孟昭欧这几天弃了诸多应酬,没有特别的事总是过来陪陪连瀛。现在的连瀛似乎是一只小动物,听话却没有思想。也不再动辄惹孟昭欧生气,孟昭欧的心却越来越沉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天,孟昭欧看着连瀛沉默地坐在沙发里,说,“出去散散心,不走远,就在西郊,很清静。”连瀛点了点头,说,“也好。”

这几天,苏蕊正好出差,陪不了连瀛,心里急,只好让肖传常来看看,连瀛觉得不太好,见面也没什么可说,可肖传那个呆子只听苏蕊的话,要么人来报道,要么电话报道,连瀛哪里有多余精力应付他,所以也就应了孟昭欧的提议。

第二天下午简单收拾了东西孟昭欧带着连瀛去了西郊的别墅。离城也就半个小时车程,可感觉是截然两重天,背靠西山,风景独好。车开进一个小区,绿荫花丛里掩映了几栋独栋的别墅。孟昭欧把连瀛的行李拿到二楼一间挨着自己卧室的阳光充沛的房间。因总有人来做清洁,所以屋里一尘不染。床上用品是特意买的,洒了大朵的花,却不俗艳,配了房间简约的陈设,居然也相得益彰,特意营造了热烈的气氛。

连瀛走到阳台上,看着一层树外又一层花草,再一层碧水,不由得喜欢上了这里。自然的景色让她有稍微的松懈,如果可以,就在这里吧。

放下

孟昭欧在楼下收拾完东西进屋看到他以后一生都忘不掉的风景,连瀛依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指抵着下颌,透明一般,目光悠远,阳光洒在身上,侧影美好,仿佛一尊圣洁的雕像。孟昭欧压抑着心中的悸动,他愿意用一切来换得这一刻的永存。

连瀛被脚步声惊醒,嘴角微微动了动,“你有那么多事要忙,我自己来就可以。”孟昭欧抬手摸了连瀛的头,说,“以前图省事就在城里公寓住,现在沾了你的光才能呼吸到这么好的空气。”

连瀛仰头看着孟昭欧,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不动心是骗人的,甚至不迷恋也是不由自己的。他为她做得一切都是她所报答不了的,如果说最初她认为他对自己只是一时的迷恋,后来又是混乱的错爱,到现在,她能感觉到被珍爱被关心的甜蜜。

孟昭欧看着连瀛发呆,表情变化,抬手捏捏她的鼻子,“发什么呆,被美景吓坏了吧。”连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有材料吗,我来做午饭吧。”

“我们一起出去买吧,住这里唯一的不足就是想吃饭得走很远,你愿意做,我当然开心。”

“我只说今天的午饭,没说其他。”

孟昭欧的心松了一口气,出来修养的决定没错,看着连瀛不经意地恢复生机和他抬杠,他却甘之如饴。

买了一大堆食材,塞满了双开门的冰箱,孟昭欧故意说,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连瀛一边收拾一边问,为什么要浪费,孟昭欧说,有人只做一顿午餐,却买了十顿的料,我只怕会浪费。连瀛正拿了一个茭白,回身轻轻打了孟昭欧一下,说,浪费不浪费是我说了算,你不必费心激我。看著孟昭欧戏谑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亲密,脸渐渐红了拿着茭白不知所措,孟昭欧不敢再笑,一本正经地说,中午要不吃茭白吧。

菜式很简单,一个茭白炒肉,一个西兰花番茄,一条糖醋鱼,外加一个南瓜粥。孟昭欧很久没吃过如此家常的菜了,吃了三碗白米饭,到最后南瓜粥也一滴不剩,只是每当他用筷子夹茭白时,连瀛总有点不自然,孟昭欧想,把茭白吃了算不算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连瀛吃得很少,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看着孟昭欧大快朵颐,不自觉涨满了幸福感,自己所要的不过是这样的一餐一饭一双人而已。

孟昭欧每天不辞辛苦,再晚也要到别墅来,为的是温暖的晚餐和看到他的女孩儿。连瀛白天在屋里看看书,收拾一下屋子,累了就在小区里散步,傍晚就做了饭菜等孟昭欧回来,晚上互道晚安隔墙而眠。至于其他,两个人都选择了箴口不言。

是周五的晚上,孟昭欧打了电话让连瀛别做饭了,一会儿接她出去。放了电话,连瀛一下子不知做什么,终究要回到社会,向隅而居只是短暂的避世而已。约莫四十分钟后,楼外传来马达的轰响声。孟昭欧进了屋子高声喊,连瀛快下来。看着连瀛慢吞吞地走到站到楼梯的顶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说,快换衣服,穿长裤,看连瀛疑惑地看他,揉揉连瀛的头发,说,乖,快去。连瀛在里面换衣服,听孟昭欧在外面喊,带着驱蚊水。

连瀛穿条浅灰条纹麻质的长裤,上衣配了灰色的吊带,外罩一件中袖的白色开衫,刚洗过的头发还有点湿,卷卷地翘在耳边,却见孟昭欧也换了休闲的浅色长裤,双层领的浅绿色t恤,脚上居然是一双人字拖。孟昭欧抓了连瀛的手,说,快点,否则没好位置了。

suv在半山的一片空地停了下来,连瀛向四周看看,居然停了好多车,孟昭欧把车篷收起来,拿出驱蚊水向四周喷洒,然后擦擦手从后座拿了纸袋过来,取了两个赛百味和一杯咖啡一杯牛奶出来,“金枪鱼和经典,你要哪一个?”

连瀛挑了小的金枪鱼的,吃了几口,咬到一个酸黄瓜,皱了眉头挑出来正找放垃圾的地儿,孟昭欧却说,居然不喜欢吃酸黄瓜,给我。直接握了连瀛的手腕递向自己的嘴里。幸好是黑夜,连瀛脸热。还要再说,孟昭欧在耳边低声说,“电影开了。”是传说中的汽车电影。

片子是部好莱坞的经典爱情影片,《罗马假日》。连瀛上学的时候就看了好几次,屡看不厌。如今在这天幕下,又不比露天电影的嘈杂,似乎是每一对情侣约会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下重温经典,更是觉得激动难耐。

剧情依然丝丝入扣,前面的笑料百出更加烘托了后面的无可悲伤。连瀛看著著名的圆形大剧场,想起大学时,所有的女生都把罗马的这里当成爱情发生的乌托邦,不由侧头低声对孟昭欧说,“大学时同舍的女生说,她的爱情如果失落了,就会去罗马的圆形大剧场去寻找。”

“你呢?”孟昭欧低了头问。

连瀛看不清孟昭欧的表情,就是莫名地感觉他的目光是闪了熠熠火光的,天黑,她因看不清他,所以大了胆子望过去,“我没想过,家就是最后的地方吧。”

剧情已到结尾,公主和记者两个人躲开了皇家保镖的跟踪,湿漉漉地从河里爬出来,发着抖笑着笑着吻在了一起。纵是连瀛看了n遍仍不免被感动,心一抽一抽的疼。孟昭欧的右手不知何时绕过了连瀛的肩,左手扳过连瀛的脸,模糊的月光下,连瀛的眼眶是湿润的,嘴唇因喝了牛奶沾了一点点的白。孟昭欧只觉背后有一双手,一股力量把他推向连瀛,无可抑制地伸出舌尖轻轻舔掉了牛奶,然后吻了上去。

电影犹在继续,却成了背景,星月初透,温柔地将点点光辉洒向车中一对痴缠的人,连瀛的手还拿着热狗,只是一只手慢慢爬上孟昭欧的背,孟昭欧渐渐收紧怀抱,吻逐渐变得深入,浅斟慢吟。这样的银幕下,这样的山风中,这样的故事讲述中,只有吻得更真吻得更深。究竟有多久,似乎电影都出了字幕,孟昭欧喘息着放开连瀛,眼里的柔情浓得再也无法化开。连瀛双颊发烫,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似有万千柔□诉。

孟昭欧突然噗哧一笑,拇指滑过连瀛光洁的脸庞,柔声说,刚才还不吃酸黄瓜,现在不一样尝到了?看着连瀛面色发窘,马上要变脸,一把把连瀛搂到怀里,笑不可抑。

连瀛挣扎了一下,却动不了,索性靠着孟昭欧的xiōng膛,听着xiōng腔里面传来如阵阵春雷的声音。

左右

回来的路上车厢里的人都沉默着,却自有一种和谐。敞着车篷,孟昭欧绕了五环疾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满溢的幸福从暴涨的xiōng腔奔涌而出,连瀛靠着车门,风把头发吹向后面飘成匹丝缎。连瀛的眼睛时而幽幽地望向孟昭欧,时而看向前方,甜蜜和矛盾各占一半。这样的吻意味着什么。

车再次回到别墅已是凌晨十二点,孟昭欧熄了火,揽了连瀛进门,突然“哎哟”一声,连瀛急忙转头看,孟昭欧的右臂一片红肿,应该是被山上的蚊子叮了,刚才一直亢奋没有感觉,进门时在门框边蹭了一下才感觉到胀痛。连瀛拿了风油精涂到叮咬的地方,只一会儿功夫毒液就在小臂上蔓延成一个大包,连瀛的手摸过孟昭欧的皮肤,孟昭欧想蚊子也是做了一件好事情,否则连瀛从来就没有主动碰过他。

连瀛轻轻地触过大包,心疼地问,“疼吗?”孟昭欧故作满不在乎,“不怎么疼,就是痒。”话音刚落,嘶一声扯了嘴角,连瀛低头一边涂一边说,“你怎么会这样招蚊子,你的血很甜吗?”孟昭欧凑了头过去,说,“有机会可以尝尝。”连瀛一摔手,“看不出你如此恶心。”

连瀛站起身收拾药箱,转身却看到孟昭欧咬了唇正用左手挠红肿的地方,几步走过来劈手把孟昭欧的手打掉,“你就不能忍忍?”孟昭欧咧着嘴傻乐,被人管的感觉很不赖。

孟昭欧的胳膊肿得厉害,周六早晨醒来,忍着挠心的痒下了楼,看连瀛在楼下,说,“早。”连瀛正在浇花,“已经不早了。”孟昭欧不好意思说,“我是中了奇毒昏睡了,呶,现在整个儿一个大力水手。”连瀛憋不住笑,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像。

“英雄是有代价的,尤其是纸老虎式的英雄。”

孟昭欧问连瀛要不要出去,连瀛却享受两个人的静謚愿意呆在屋里,孟昭欧也少有地呆在家里看看书听cd。

连瀛窝在沙发的一角蜷了腿脚翻自己的心理学书。

孟昭欧偶尔抬起头看着连瀛,只觉得人生的完满夫复何求。

连瀛就喜欢这样看书,沙发的扶手很宽,所以就当了书桌,摊了笔记看。多年的海外求学经历和回国后的家族事业压力让孟昭欧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极有规律,界限分明,书房即是工作的地方,客厅即是放松的地方,可连瀛却不,好好的书桌不坐,非得曲了腿窝在沙发里。孟昭欧没办法也搬了手提电脑坐到沙发上,为的只是抬眼就可以看到连瀛。

连瀛感受着孟昭欧的目光,眼睛盯着书本,心里却时而恍惚,他和她就这样开始了吗,那她的角色呢?假装着他是未婚的,安心展开自己的爱恋,虽然知道他婚姻不幸,但是那个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又如何存在。他可以漠视他的婚姻,她却不能无视另一个女人。妈妈的去世又让连瀛对幸福有了模糊的认知,有时候会产生及时行乐的想法。想来想去,想得头痛,托了头闭了眼睛。

忽然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累了就别看了,几个小时不动,眼睛疼了吧?”连瀛睁开眼睛,微微摇头,顺势起身,避开了孟昭欧探过来的手。孟昭欧不动声色地用手撑住了沙发,仰脸看了连瀛,连瀛的心结一天不解,恐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履薄冰,日日担心生变。

连瀛站在那里,又心生不忍,没她这样朝生暮变的。看着孟昭欧略显寥落的神情,心里悲伤,想着昨晚的和睦亲密,若要生生割断,连她自己的心也会死掉。

“出去吃饭吧,看你也没心思做饭,我也没有力气做。” 却见孟昭欧站起来伸了懒腰自说自话地向楼上走去,一会儿拎了钥匙出来,“干嘛还发呆,走啊,你肚子不饿?”

连瀛匆忙换了衣服,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距离是一米,连瀛逆着光看孟昭欧的背影,有一种扑上去抱住的冲动。

孟昭欧的脸色平静无异,可连瀛却觉得寒气逼人,她伤了他,他必定是恨她的,纵是柔情万许,奈何频遭冷遇,再是多情,也该情冷心硬了。杂念一起,不可抑制,越想越心凉,越想心越疼,似乎情景就在眼前,一时半刻就要发生,到最后懒得举筷,只是低了头喝茶。

孟昭欧看连瀛不愿说话,也不起话头,只是闷了头吃饭,甚至也不张罗夹菜。一顿饭吃得简直要消化不良,连瀛赌了气,有对自己的,有对孟昭欧的。

再回去时,连瀛拿了书本躲到房间,孟昭欧也不多问仍在客厅待着,放了一碟小提琴的cd,继续在电脑上工作。

连瀛坐在藤椅上,隔了纱窗看外面,景依旧是初来时的景,心却比初来时添了更多的疼。隐隐约约楼下传上来的音乐,曲子是那次新春音乐会里演奏过的。连瀛想起了那一年的生日,那一个寒冷的夜晚,孟昭欧返回来接她,虽然揶揄她,心里却是担心她受寒,让那个生日来得真实而温暖。然后连瀛想起了种种,妈妈的葬礼上是他扶了她,安心地给他力量,一如每次臂膀的环绕。不敢爱,却爱了,不能爱,也爱了,老天是让她用无可救药的爱去报答孟昭欧吗?

孟昭欧正在看电脑,觉得身后有人,回头看连瀛站在背后,仍回脸看电脑,说,“有事情?”连瀛双手掐了沙发靠背,“我做你的情人吧。”

缠绵

孟昭欧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稳了情绪,合上手提电脑,站起来,回身,双手插在裤兜,狭长的凤眼冷冷地逼视了连瀛,声音森冷,“你非得用这样的词侮辱你我的感情吗?”

连瀛紧紧抓着靠背才能不让自己跑掉,“你的好,我无以为报。”

“哼,这是你给我的理由?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孟昭欧冷笑一声。

“你可以否认你的感情,不要把我的顺带否认了。”孟昭欧觉得自己的肺就要气炸了,连瀛的脑袋到底怎么想,他这样对她,她就不能感知吗?她不能接受,他可以等,她彷徨,他能理解,万料不到换了这样的无情的结果。

“我孟昭欧做事光明磊落,爱你,就愿意去帮你,关心你,你若以为我只是婚姻不幸,缺了女人,大可不必,这个,不劳你cāo心。”

“我不接受你的提议,你也别再提这话,看轻了自己,也轻贱了我的感情。”

孟昭欧不待连瀛说话,甩开腿上楼回了卧室,门啪地一声响。

连瀛低着头,孟昭欧的每一句话就像锋利的刀一片一片凌迟着她。他一定是误会了她,非得用这样的话伤她,难道他不知道她已经疼得心碎。连瀛目眩,狠命地撑着,今天或许就是她连瀛的劫难,过不了,她就此死掉也毫无怨言,过了,海阔天空自是追随爱情而去。

连瀛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仿佛去赴了不可回头的生死践约,停在孟昭欧的门前,默了片刻,似乎下定决心,抬手敲门。

半天,孟昭欧开了门,不理连瀛径直躺坐床上。

连瀛轻轻走了过去,半蹲在孟昭欧的床前,头缓缓枕在孟昭欧的腿上。

孟昭欧抬手在半空中停了几秒,终是落在连瀛的头上,“如果你是要报答我,大可以把我当普通朋友相交,何必这样。我也不会趁人之危。”

孟昭欧觉得自己的腿上湿热,知道是连瀛哭了,俯身把连瀛拉起来,和缓了声音,“不要多想,回去睡吧。”

连瀛突然身体前倾扑在孟昭欧的xiōng前,哭着道,“孟昭欧,我就是不敢承认,承认了,我就万劫不复了。”

孟昭欧抱了连瀛,拍着她的背,哄着她,“那就不要承认。”

“可是,不承认,我舍不得。”连瀛猛然咬了孟昭欧的胳膊,“孟昭欧,我爱你,我舍不得不爱你。”

孟昭欧震撼,没有比这更激烈的情感,也没有比这更至情的倾诉,再也撑不住,箍紧双臂,犹觉不够,几年的爱恋突然有了释放的出口,低头寻了连瀛的唇,狠狠地满足地吻了上去。辗转流连,撬开贝齿,攻城略地,舌与舌纠缠,牙与牙磕绊,含了情,噬了血,交了心。再不是无谓的试探,再不是小心翼翼的回旋,所以吻得投入,吻得忘我,吻得千辛万苦,似乎以吻封尘前缘旧事,爱情的新根回春复生。

连瀛躺在床上,泪眼蒙蒙,孟昭欧盯着连瀛的眼,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幸运和后怕。冷战消弭,两情缱绻。孟昭欧只觉屋内温度越来越高,浑身只是热,再看连瀛,亦是桃粉色的俏脸,目光潋滟,春情萌动,孟昭欧不由低头再次吻上莹白的肩颈,好半天,孟昭欧抬头,用手掩了连瀛的衣襟,吻吻嘴角,仰首躺在连瀛的身侧,满足地叹息,“我只是觉得在做梦。”

连瀛支起上身,看了孟昭欧,目光迷茫,似是梦游,“孟昭欧,我也觉得像梦,怕惊醒,怕天亮。”

孟昭欧捏了连瀛的鼻子,笑问,“还觉不觉得是梦?”

孟昭欧只听到连瀛低低一句,“真好。”然后嘴就被那片滟滟的红唇堵上了。

连瀛的主动犹如催化剂一样让孟昭欧再次身纵九天。当吻再次结束时,两人已是衣衫凌乱,不足掩体。

事态只能是继续发展下去。

身心融合之时,连瀛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抽抽噎噎,孟昭欧慌了神,只道是疼,手忙脚乱给连瀛擦泪。

连瀛将最后一丝悲伤压在心底,这样的际遇和人生,给了她祸和福,为了爱情,她已将自尊低到尘埃,从此爱便是她的人生,这一去,注定离她纯粹的生活越来越远,未来会怎样,已经是她不可预知的了。

仿佛下了决心接受这注定路途多舛的爱情,仿佛是义无反顾的毅然决然,仿佛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仿佛急于解脱于椎心的痛苦,连瀛突然双手攀了孟昭欧的背,不让他后退,用力仰头贴上他的脸,咬了孟昭欧的唇角。

孟昭欧身形一顿,热气在头顶蒸氲,凤眼含了水色带着连瀛彻底疯狂。

连瀛醒来是在孟昭欧的怀抱,似乎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温暖,动了动身体,孟昭欧却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共枕而眠,胳膊无意识一捞把连瀛带了回来。连瀛习惯早起,瞪着眼睛看着渐白的天,大脑一片空白。突然一只大手盖住了连瀛的眼睛,“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就这么瞪着眼睛吧?嘿嘿,不知道你体力这样好。”

连瀛红了脸,侧身不理孟昭欧。孟昭欧怜惜地抚了连瀛的肩,“阿瀛,还疼不疼?”见连瀛不回答,故意使坏再问一遍,连瀛的脸简直可以滴出血,孟昭欧爱极了这幅模样,心疼地吻着连瀛的背,“下次我会多注意。”

“啪”,话音未落,嘴被连瀛的手捂住,连瀛涨红了俏脸,不让他再说下去。孟昭欧趁势捉了连瀛的手把她纳入怀中,连瀛犹自不服,说,“孟昭欧,你再说,信不信我就不理你了。”

“你就不能换个称呼,对我直呼大名,好歹也大你几岁。”

“改称呼可以,孟昭欧和无赖,你可以任选一个。”连瀛浅笑着,挑眉看著孟昭欧。

“你就不能叫一声darling?”孟昭欧吻了连瀛的指尖,故作幽怨地说。

“你想做蒋介石,我还不肯当宋美龄呢。”翻身躲出了孟昭欧的胳膊,卷了被单跑向洗手间。留下孟昭欧在身后大叫,我怎么办?

放下了心中的计较,连瀛在孟昭欧的面前彻底恢复了真性情,娇憨而任性。

孟昭欧捡了地上的t恤套了,满意地看著他的女孩儿变成幸福的小女人,憧憬了他和她幸福的后半辈子。

甜蜜

一旦释怀,爱情便像发酵了的牛奶,冒着幸福的泡泡。接下来的一天,连瀛不再像个房客,对于别墅里早就看不惯的冷色调上下其手,列了单子要改造,孟昭欧巴不得连瀛忙起来不记得伤心的事情,由着她折腾,让她折腾也不是什么坏事,当初也就是随便找人装了,并不太在乎风格,反正也是他一人住,如今却也不一样了,他都被人接管了,房子更没得说。

连瀛从未和成年男子亲密相处过,幼时父亲出走,使她对于男性本能地抗拒,而孟昭欧的出现,则让连瀛二十多年本该对父亲的信赖和敬仰掺杂着倾心的爱恋找到了出水口,不再是人前自持的连瀛,也不再是中规中矩的言行举止,小脾气、小性子都露了出来,孟昭欧觉得自己发掘了一块宝,得意地看著自己把心爱的女孩儿变得快乐、生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皮格马利翁效应。

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窝在沙发上,各做各的事情,偶尔互看一眼,或者孟昭欧倾身过来一记热吻,连瀛享受了缠绵的吻,又微皱了眉头,“无赖,你又打扰我看书。”孟昭欧知道她喜欢,他也喜欢。

悠悠一天,已是周日的晚上,连瀛准备第二天销假上班,所以两人简单收拾东西准备回城里。连瀛坚持回去仍住在自己租来的小屋,拒绝和孟昭欧搬到一起,孟昭欧知道她的想法,只坚持让连瀛带一把水香榭公寓的钥匙。

当晚连瀛还是没有抗得过孟昭欧,到小屋收拾了一些东西住到了水香榭,第二天一早孟昭欧送连瀛在单位附近下车,看着连瀛消失在地下通道的背影,眉头轻拧,虽然两情相悦,彼此交心,但接下来还有更难地要走。

孟昭欧最终答应连瀛在地下通道停车,而没有把连瀛直接送到银行大楼前,他什么都不怕,却怕他的女孩儿受到无谓的伤害,到目前为止,他要把这种伤害降到最低。

连瀛在两个小区之间跑来跑去,幸好离得比较近,她不愿意和孟昭欧天天住在一起,似乎对他们的未来有种不可预知的感伤,连瀛依然租了原来的房子,平时尽量不去水香榭,只在周末和孟昭欧回到西郊的别墅,却也因为周末研究生上课,不能总是过去,两个人实则还是聚少离多。孟昭欧也没办法,只是加紧处理手头的事情,他希望给连瀛一个完美的感情归宿。

苏蕊出差回来给连瀛打电话,下班跑来看连瀛,在外面一块儿吃了饭,两个人虽是真挚好友,却也因这城市太大,偶尔电话联系,互报境况外,三五个月见一面也是常有的事情。

连瀛因孟昭欧体贴关爱,倒也心境平稳下来,和苏蕊要了她的银行卡号,要把早先借的钱还苏蕊。苏蕊不高兴,我们俩之间还要计较这些么?我也不用,你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连瀛说,现在有了,所以就给你了,省得我老惦记。苏蕊疑惑,你哪来那么多钱,看病花了不少,恐怕积蓄也没了吧。连瀛只说妈妈的公费报销回来了,所以钱就周转了。苏蕊才真接了钱。

两人正说话,连瀛的手机响了,是孟昭欧的电话,孟昭欧出差了,连瀛以为是例行的孟氏热线,站起来到外面。孟昭欧说阿瀛你在哪儿,我下飞机了。连瀛没想到孟昭欧回来得这样快,忙说了情况,孟昭欧说那你先聊着,我自己吃晚饭了,你一会儿回的时候我去接你。连瀛特意避了苏蕊,她不知该怎样解释这段感情,索性就不提起了。苏蕊说,丫头,谁的电话,居然背着我接,连瀛笑了一下,说,没什么。

吃完饭,和苏蕊分了手,连瀛站在饭店门口给孟昭欧打电话,电话还未接起,就在门前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最近孟昭欧怕连瀛难堪,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自己开车。想来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连瀛心里一暖,快步走上前去。

只是三日未见,孟昭欧已经决定思念如麻,真真体会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看连瀛坐进来,伸手揽过来吻吻额角,说,“回家?”

连瀛双手合在孟昭欧的右手上,“你等了很长时间?”

孟昭欧发达车子,说,“刚到。”

“车机盖都冷了,我有那么好骗吗?是不是还没吃饭?”

“出差三天,就想见你,见你就饱了。”

“给你挂张我的照片,岂不是可以解决十数人的温饱问题了。”连瀛气孟昭欧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想吃什么,我陪你去。”

“想吃你煮的鱼丸面。”

连瀛深情地轻轻摸摸孟昭欧的脸,定是下了飞机就饿了肚子赶过来,最后作势拧一下,“小心眼,自己不吃饭,还拖累别人。”

孟昭欧哈哈大笑,趁着路况好,凑到连瀛耳边,“还不只这些呢。”

“孟昭欧!”连瀛怒瞪孟昭欧。

“你想什么呢,不过是让你帮我放个洗澡水而已。”

连瀛又气又羞,又不能把孟昭欧怎样,撇了脸看向窗外,不理孟昭欧。然后感觉到车咣地停到路边,一只胳膊把她拽了过来,熟悉的气息瞬时辗转在唇齿间,缠绵悱恻的拥吻过后,孟昭欧贴着连瀛的唇低声说,“真想你啊。”

连瀛在水香榭公寓的厨房里忙着煮面。孟昭欧经常回来得晚,外面又吃得不舒服,连瀛就炖了鸡汤,然后冷冻切成数块,无论煮面还是做汤,既方便又有营养。,孟昭欧拿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连瀛疑惑地打开,居然是一盒话梅。

“听人家说这个地方的话梅特别好吃,所以给你带一盒。”孟昭欧曾尝试送连瀛珠宝饰品什么的,都被连瀛拒了,连瀛说她也没什么场合需要带。孟昭欧也不强求连瀛穿戴,只是买了就塞到别墅连瀛的衣柜里,只找了奇巧有趣的东西到连瀛面前献宝。

孟昭欧插手在裤兜靠在cāo作台旁,看着连瀛收拾碗筷,“今晚还回去吗?”连瀛回头,孟昭欧的双眼含了欲望和浓情,连瀛突然不自在,擦了手正在踌躇间,孟昭欧却先一步抱起连瀛,低沉着声音说,“让你做决定,必定误了佳期。”连瀛只觉得如浮于云间,伸出手臂环了孟昭欧的肩膀。

良宵

夜未央,情正浓,月色如水银一般泄在卧室,俯视了人间的极致缠绵,一对人儿引颈交缠。

连瀛恋恋地望着孟昭欧,这张脸可以冷酷,却对她露出阳光,这双眼可以冷冽,却待她流露柔情,这双手翻云覆雨,却轻抚上她的心。

孟昭欧抓了连瀛的手,细细吻了指尖寸寸,每一次,都觉得爱不够,吻不够,压抑了三十多年来的感情如熔浆喷射,他觉得自己如此幸运,居然还有能力去爱,居然还有这样美好的女孩儿让他爱,虽然婚姻糊涂不幸,终究上天待他不薄,给他一个连瀛,尽管爱情挣扎,终究许他一个幸福。

扣住连瀛的手,在樱唇上流连不已,身下的连瀛星眸半闭,呼吸渐渐急促,一声吟哦出口。孟昭欧再不能等,不耐地单手解了连瀛的上衣衣扣,美好的xiōng部裹了浅绿色的xiōng衣豁然呈现。孟昭欧低头看着不胜娇羞的连瀛,想起刚才在车里看着连瀛穿了墨绿色的无袖丝质衬衫,下面是暗色的铅笔裙,袅袅婷婷地从饭店出来,和苏蕊互道再见,有别的客人都回了头看,他的心里竟然嫉妒地想,他的女孩儿多美,不能让旁的男人窥了去。而他现在如此幸福,忍不住俯在连瀛的xiōng前闷声笑了起来。

连瀛的双手被擒住动不了,却听得孟昭欧笑,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睁了眼睛,扭动了身体。孟昭欧的笑声戛然而止,再抬眼,凤眼深邃,“再动,你要好后悔了。”

连瀛不敢乱动,只是闭了眼睛胡乱地说,“不许使坏。”

“想我了没有?”

“没有。”

“真的没想?”

“真的。”

“小没良心的,我看也没有,害我饿了一晚上。”

连瀛倏然睁开眼睛,失笑,“真是小心眼,你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可是赶着回来看你,你就不珍惜?”孟昭欧又抛出一副无赖样子。

连瀛真服了孟昭欧,他那样一个成熟理智的人,在她面前有时候却像个孩子心性,无理取闹。连瀛忍不住笑出声,孟昭欧故意恶狠狠地,“不许笑,再笑就吃了你。”说着吻住连瀛的xiōng口,连瀛的笑声变成了喘息,感受着xiōng前的□慢慢地传递至四肢百骸,心底深处渐渐生了不可名状的矛盾,想要被吻住,又想要解脱桎梏,心挣扎,身体挣扎。

孟昭欧的手指灵巧地将连瀛的衣摆从裙腰中抽出,如蛇一样钻入背后,抚上光滑的背,搭扣应声而开,顺着背部美丽的弧线下滑,没入紧身的裙装。连瀛已经不能再动作思考,下意识将胳膊缠绕了孟昭欧的背。孟昭欧倾身覆住连瀛,十指交合。

连瀛累极,只想沉沉睡去,任孟昭欧抱了到浴缸里。孟昭欧将裹了毛巾的连瀛抱到床上,轻轻躺在女孩儿的身侧,凝视了安和的睡容。总是睡得这样快,像只渴睡的猫儿。摸肩头浅浅的牙印,硬嘴的鸭子,嘴上不肯说想他,刚才却抱了他,风情婉转,流露了与平素不同的热情妩媚,浅吟低哦,与他身心相融,他亦不能自已,那样迷恋她,迷恋她迷离的眼神,和煦的笑容,迷恋她如上好白玉的肌肤,迷恋关于她的一切,一次一次倾心相予,只怕爱不深,只怕疼不够。

道个晚安吻,连瀛似是被吵,侧翻身手顺势抱住孟昭欧的腰,嘟囔一句,我想你,孟昭欧。孟昭欧无声地笑了,她也许永远不知道他有多爱他,哪怕只是看着睡颜,也是无可比拟的幸福。

连瀛照旧早醒,想起前一夜的激情缠绵抬手覆了额头,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能量,转头看孟昭欧抓了她的手抱在xiōng前,依然睡得香甜。静静地看著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伸手抚平微皱的额头,也不过三十多岁,如此大的东正集团的担子就压在他身上,他或许没有轻松过一天。

在决定听任爱情后,连瀛就没想过会以什么样的角色在他身边停驻,她只是为了爱他,她不愿意接受任何物质的东西,宁愿自己付房租,坐公交上班,不接受贵重的礼物,怕爱情因此掺了杂质。如果他婚姻美满,她会选择沉默,而共同经历过许多后,她愿意陪着他,或许,有一天,她会离开他,悲伤的还是幸福的,她都会从容面对,因为到如今,爱情只是唯一的命题。

亲吻孟昭欧的眼睛,蹑手蹑脚地起来做早饭。想起赵咏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唱出《早餐》的深情,“为心爱的人做一份早餐,让他从美梦中醒过来,要他一口一口把我的爱通通吃完,我要他一点一点感受家的温暖。”嗯,哪天去买cd,把它当早餐进行曲。

孟昭欧醒来就看见他的小女人哼着歌在开放式的厨房里转来转去,餐桌上的面包片夹了黄油、煎火腿肠、菜叶静静等他的到来,孟昭欧心里暖和,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连瀛,闻着发间的馨香,“你的体力好得让我羡慕。”

“孟昭欧!你就不能正经点儿?”连瀛快被孟昭欧气死了,他的话不能不让她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的疯狂,与孟昭欧纠缠了,难耐的喘息,娇媚的呻吟,极致的叫声和狂乱的啃咬,一遍一遍,把她的思念融了情爱毫无保留地交于所爱的男人。

“我很正经啊,正在讨论健康问题。”看连瀛急得要哭的表情,孟昭欧以吻封掉了怒火,“我喜欢你这样,阿瀛,我爱你。”

连瀛靠在孟昭欧的xiōng前,静静听着早晨最美丽的告白。

突然,身后的灶台一声响,两人齐回头,已经滚沸的牛奶顶翻了锅盖,淌得满灶台都是,连瀛急着要拿抹布,孟昭欧却不慌不忙关了阀门,把连瀛带回来,“这么动听的表白也不见你表示一下。”低头揽了连瀛的腰,吻住了滟滟红唇。

决断

孟昭欧无奈地把连瀛放在公交车站牌前,看着连瀛冲他扬扬手,平心静气地和众人去挤刚停下的汽车。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开车送她,她拒绝,给她买辆车,却从未开过。她只坚持她自己的爱情观,却让他一个大男人有了罪恶感,每天看心爱的女人在公交车上拼打,却不能出一份力。

孟昭欧进了办公室,秘书拿来今天的日程安排,上午十点安排了东正集团的股东会议,主要是关于对卢氏旗下部分业务板块的并购议案。

会议冗长,中午简单的午餐后,没有午休继续讨论,几乎耗掉了人们的精力。议案褒贬不一,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反对的主要担心卢氏的反并购会增加并购难度,最后抬高价钱,到时候东正骑虎难下,支持的则认为利用卢氏扩张过快而导致的资金链断裂寻求解负进行并购,不失为一个介入卢氏部分产业的机会。

议案是孟昭欧让人提出来的,这本身就是他的战略之一,如今只是沉默的听两方的辩论,几个求稳的股东眼见得孟昭欧不说话,也摸不透孟昭欧的心思,站起来说,孟总裁你是董事长,你来说说。

孟昭欧撸了撸左手的手表,盯了议案赞成方的一派说,并购有可能增加的成本你们预估了吗?

唐秉沉沉着地拿出一份资料,让秘书传给孟昭欧,说,这是我们做的调研和测算,以及对竞争对手的调查,据我们分析得出的结论,卢氏集团几个板块属于上下游的产业链,若并购最好是一起收购了,否则若上下游被控制了,也不好发展,而具备能够将这个产业链全部收购实力的的只有我们东正集团。因此,就目前卢氏集团来说,卖产业是必须的,而我们东正作为几乎是唯一的买方,具有绝对的定价权,成本控制在我们的预算里。唐秉沉现在已经离开公共宣传部,升任战略规划部的副部长,这两年的历练对东正的核心业务逐渐掌握,又因和孟昭欧思路合拍,所以颇得器重。

孟昭欧把资料扔到桌面上,说,各位还有什么意见?

那个求稳的股东本想要孟昭欧阻止一下收购的事情,却不料自己的问话正好引出来唐秉沉的一大堆翔实的论证,哑口无言,瞪着唐秉沉再也说不出话来。另一个股东仍不服,站起来说,如果东正非要这样冒进,恕他不能奉陪,宁愿退出东正。有几个听了也乱纷纷地附和。

孟昭欧逡巡了四周,那几个股东缩了脖子不敢回看,然后孟昭欧一字一句地说,做生意但求一个“和”字,我历来的主张是大家伙儿一起去干事,否则,要么不干,要么找想干的人。我不能强求各位老总拿钱跟我一块儿飙,这生意的事情本来是有风险的,好了,自然都好。刚才唐部长已经把方案都讲了,cāo作性也罢,利弊也罢,各位股东可以好好想想,生意讲究好聚好散,不讲什么闹脾气,不愿意的,我孟昭欧购入股份,不会让各位为难。

众人见孟昭欧冷静,都不再说话。

会议开到下午5点,最终董事会表决,四分之三的董事举手通过了议案。

孟昭欧回到办公室,哗地拉开了窗户,热空气迎面而来,汗液唰地从各个毛孔跑了出来,似乎憋了一天的火终于找到渠道。不是不怕风险,调动东正的大量资金去孤注一掷地收购,当然有风险。只是孟昭欧实在不愿意再等下去,把握是有的,只不过百分之五十而已。

有人敲门,孟昭欧回身坐到桌前才说了声,进。唐秉沉拿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进来,抽出其中的一份,说,这是卢氏集团的最新动向,会议中间刚拿到的,情势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有风声说可能有国外的基金会进来,具体的消息是谁放的还不知道。

孟昭欧翻了翻文件,有没有可能是卢氏故意放出消息,为的是抬高收购价?

唐秉沉点了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外来基金只有和当地企业一起才能进行竞标,而要在卢氏资产卖出去之前,找妥有意向的国内买家,再商谈入股,我觉得时间上根本来不及,我们再查一查。

孟昭欧合了文件,说,具体准备得怎样,细节要想到,自信要有,准备却不能掉以轻心。唐秉沉连说是。

突然,孟昭欧笑了一下,今天把未来岳丈顶了吧。

唐秉沉略不自在,总裁,您别开这样的玩笑,我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唐秉沉的出类拔萃是明眼人看得见的,因此,早有许多人盯了,一个董事看中了唐秉沉,试图把自己的女儿给介绍了来,姑娘倒是愿意,积极主动,可唐秉沉却不动心。今天提反对意见的正是这个董事。

孟昭欧笑笑,没事儿,最后老吴不也同意了吗?孟昭欧和连瀛在一起后,曾经旁敲侧击,确信连瀛当初的确不曾喜欢唐秉沉,但是可恶的是,连瀛居然也不否认比较欣赏他,这让孟昭欧的心里酸酸的。所以,看到有女孩子追唐秉沉,也乐见其成,把情敌灭于无形。

唐秉沉不知道令他佩服的老板居然在算计他,仍一个劲儿说,总裁,别开玩笑,我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目前只想做好卢氏收购工作。您要是方便就和吴董事说说,我实在是没那方面的意思,吴小姐一来,我就浑身不自在,别耽误了人家女儿。

孟昭欧可不打算放过,说,吴小姐不挺好一女孩儿,漂亮大方,家世也算不错,配你也没问题。

唐秉沉急了,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对她没感觉,说着,心里不禁浮起那朵山茶花,离开公共宣传部后就再没有机会和连瀛合作了。

孟昭欧看着唐秉沉偶尔的沉思,心里不自在,一面嘴里应了,一面想,你不喜欢吴家千金,我可以说,其他家千金我可保不准。

苦甜

大刘开车,孟昭欧去城东看润儿,润儿已经吃了饭,正看动画片,看到爸爸来了,跳起来就跑过去抱住了孟昭欧,孟昭欧陪着润儿玩了会儿玩具,看着到了睡觉的点儿,哄了润儿上床,才转身出来,见卢淑俪yīn恻恻地站在身后,抱了臂盯着他,孟昭欧说了声,有事?却见卢淑俪冷笑了,上前一步,你要收购卢氏的资产?孟昭欧顿了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卢氏打算卖,东正为什么不能买。卢淑俪突然跑到前面拦住了孟昭欧的路,就是东正不能买,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孟昭欧停住了,盯着卢淑俪的脸好半天,你知道我想干什么最好。说着,让开了卢淑俪快步下楼。卢淑俪站在楼梯顶部,喊了一声,孟昭欧,不可能如你所愿的。却看见孟昭欧一步没停开门出去,关门的时候依然如常,轻轻地拉了把手,好像没听到她叫喊一样。

连瀛正在家里看书,听得敲门声,开了门看是孟昭欧,嗔道,“你不是有钥匙吗,还让我开门。”

孟昭欧揽了她的肩,“如果你的朋友在,怎么办,你不是喜欢有个地下情人吗?”

连瀛知是孟昭欧调侃她不想让苏蕊知道他和她的事,当下也没话说,一边开冰箱拿了自己熬制的酸梅汤,倒一杯给孟昭欧,一边问,“怎么这么晚还来,都十点了,吃饭了吧?”

“没吃。”孟昭欧一口气喝了把空杯子放到桌子上,

“开会了?”

“想见见你,然后回去随便吃点什么。”

“你是故意装可怜吧,我这里可只有剩饭剩菜,没打算给你重新做。”

“我不挑食。”

“你想挑也没得挑,有玉米排骨汤,再煮点面怎么样?”自从和孟昭欧在一起以后,连瀛做饭总是往多了做,最近觉得学习累,晚上炖了玉米排骨汤。

孟昭欧满头大汗吃了两碗面,喝尽了排骨汤,又把凉拌苦瓜片都卷进了肚子里,连瀛在一旁扇扇子,孟昭欧看她头上也是密密一层汗,心疼地拿了扇子过来,“让你装空调,偏讲什么环保,现在不也热得厉害。”

连瀛抿了嘴,“不给你扇扇子,我怎么会有汗?还不是怕风扇风太大,吃饭时候吹不太好,现在你可以去吹风扇了,我也不给你当大丫头使唤了。”

孟昭欧一把拉住起身要走的连瀛,头埋在她的肩上,说,不要动,好一会儿,抬起头,把连瀛的头按在xiōng前说,“阿瀛,我会给你最好的。”

连瀛摸摸孟昭欧的脸,故意岔开说,“莫名其妙,给你吃碗面,扇个扇子,就感动成这样,没有一点城府,我可不图什么,要去看书了,碗筷你收拾。”

孟昭欧哼了歌在水池里刷碗筷,连瀛低头在卧室的小桌子上看书,只觉得时光静謚,一切美好的不可思议。

孟昭欧从厨房出来进了卧室,看连瀛还在看着什么,走过去拍拍肩,“不歇会儿?”

连瀛抬了头,说,“明年就要毕业了,现在导师已经让准备论文了,我的题目还没定下来呢。”

“就知道你是最勤奋的,别人一定是为了混文凭,恐怕只有你最认真。”

“我是喜欢才学的,为什么要骗自己。”

孟昭欧看着连瀛一片清明的眼睛,想到当年自己的苦读,也是这样为了家族去读商业管理,为了兴趣又选读了建筑,累是累点,却充满了激情。吻吻连瀛的额头,“就是怕你累,瘦成这样。”

连瀛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脸,“确实有些困了,你赶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孟昭欧一下子躺到连瀛的床上,“我也累了,想睡一小会儿。”说着,闭了眼睛,不理连瀛。

连瀛知他又在耍赖,每次在她这里都这样,十次总有五六次让他得了逞,看孟昭欧今天这样晚来了,心里也必定是有事,所以也就不催他走,只说,“起来刷牙洗脸,谁知道你又几点醒来。”

孟昭欧听连瀛不赶他走,坐了起来,看着连瀛。

连瀛眨眨眼睛,“还愣着干嘛?”

孟昭欧说,“今天小猫怎么这样乖?爪子也收了起来。”

连瀛合了书本,用指头点点孟昭欧,“无赖,你是很喜欢让人动粗吗?”

孟昭欧哈哈大笑,伸手把连瀛抱坐在自己的腿上,“说实话,有点不习惯,都做好准备进行斗争了,突然说不打了。今天怎么这么温柔,难道另有所图。”

连瀛羞极,“早知道,门都不开了,无赖,现在就走。”挣扎了要从孟昭欧的身上下来。孟昭欧抱紧了,“错了,错了,是我有所图。”看连瀛还要挣扎,反剪了连瀛的胳膊,俯身压在床上,吻了嘴唇,连带着连瀛的嘟嘟囔囔一起吻了下去。

连瀛看着天花板,孟昭欧的嘴里还有一丝丝苦瓜的味道,淡淡的,那些苦的气息在辗转的吻间渡到了连瀛的味觉里。连瀛觉得苦,似乎想要一些甜,仰了头去探寻苦后的甜,只觉得似乎有更多的苦,手不由自主地挣脱了攀住了孟昭欧的肩膀。孟昭欧感受到连瀛的急切,仿佛也不能抑制,双手游走。连瀛任他所为,像饮了鸩酒,明知道是毒,却偏偏不能放弃,想要拥有更多。

当融入的一刻,连瀛微微地叹了口气,松了手臂,孟昭欧却不容他放松,重新把她的手搭到自己肩上,连瀛只觉得刚清醒的大脑立刻又变得混沌起来,苦味感觉不到了,可是甜却也没有出现,是什么消融了苦,是什么替代了甜,她想不出来,只能跟着孟昭欧的节奏将自己交给他,昏昏沉沉中想他是苦吗,好像不是,否则自己怎么如此醉心于他,那他是甜吗,好像也不是,否则为什么有种苦涩的情绪悄悄探头,他是什么,是取代甜压住苦的吗,否则为什么她的心里只觉得这样很好,没有任何阻隔,呼吸相闻,真实地拥有。

喝酒

炎热过后,清秋即来,国庆大假苏蕊本想约连瀛散心去旅游,也被连瀛拒绝了,只好和肖传出去玩了。连瀛也懒得参与他俩之间,总觉得像个电灯泡,自己都晃得晕。好不容易打发了苏蕊,连瀛窝在家里准备论文,对于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只怕要写出真正有质量有见地的论文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辛苦。导师倒喜欢连瀛勤奋的劲头,又见她确实是喜欢心理学,所以也就额外指导,连瀛得了特殊照顾更觉得不能对不起导师和自己的学业,国庆节只是找了导师讨论论文题目和研究方向。

只是苦了孟昭欧,好不容易等了休假,原本想和连瀛出去走走,没想到连瀛偏要当个秀才,非要考个状元,没办法自己只好当个车夫,送连瀛到导师家,去图书馆,连瀛不好意思,不让他接送,孟昭欧却依然我行我素,连瀛没辙儿,表面嗔怪,心里却也欢喜,她也希望能和孟昭欧多待一刻。

这天,连瀛从图书馆出来站在路边等孟昭欧,天气尚早,连瀛觉得资料准备得差不多了,提早出来,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光,和孟昭欧约的时间还早,连瀛本想打电话拨号一瞬间突然改变主意,坐了公交车去逛商场。

连瀛在商场里转了好半天拿不定主意买什么,男装部无非是些西服衬衫之类的,孟昭欧的衣服大部分是国外购置或定制的,所以连瀛也没打算为他添置什么衣服。转到一处品牌,连瀛发现一对白金的袖扣,款式很简单,只是菱形,绕边缘有一圈玫瑰金色,价格却也不菲,要三千多块。销售小姐看连瀛喜欢,特意拿了在灯光下,袖扣的别致大方更加彰显无疑,连瀛狠狠心让小姐包了。正付款间电话响了,连瀛看是孟昭欧,笑着接了,孟昭欧三点半去接连瀛,等到四点钟也没见到人,有点急就给连瀛打电话,听连瀛在商场,让她等在那里,开了车过来。销售小姐看连瀛甜蜜地笑弯了眉眼,打趣道,是男朋友吧,礼物一定好。

连瀛上了孟昭欧的车,孟昭欧接过书包放在后座,“早出来不给我打电话?”

连瀛心里想着那对白金袖扣配哪件衬衫才好,“突然想逛商场就跑来了。”

“我陪你啊,我也可以不当车夫,当回搬运工。”孟昭欧看连瀛笑得神秘,故意取笑。

“都饿了,去吃饭吧,你说哪里好?”连瀛避开孟昭欧的询问。

“有兄弟回来,请我们去吃饭,你忍一忍,车上有饼干。”

“我非得去吗?”连瀛回头问。

“就是为见你,”孟昭欧看连瀛有点犹豫,又说“都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不是外人,没事儿的。”

连瀛想想,既然孟昭欧无所谓,那么她也无所谓,她也不想让他担心,“好吧。”

孟昭欧在路口等红绿灯,刚要说什么,突然听连瀛叫道,“我的衣服怎么可以见人!”回头看,连瀛穿条牛仔裤,脚上踩了双平底鞋,上身是件藏蓝色大领口线衫,脖子里绕了条黑色带银丝的围巾,头发在后面随意扎成一个毛茸茸的发球。看连瀛撅着嘴,孟昭欧却觉得十分好看。

“我觉得挺好,太漂亮了,怕他们嫉妒。”

连瀛觉得自己太矫情,见他的哥儿们又怎样,自己也不是上不了台面,最普通的自己也是最放松的,索性靠在椅背,说,“反正丢人也是丢你的人。”

孟昭欧抬起右手将连瀛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微微一笑,他的女孩儿又何时给他丢人了。

包间门推开,不待孟昭欧说话,方云山早就一把把他推至一边,凑到连瀛面前,嘻嘻地笑着,“连瀛妹子,老六终于可以把你带出来让我们瞧瞧了。”

连瀛看著眼前的人眼熟,短短的寸头,似乎哪里见了,觉得这人圆圆的眼睛配了圆圆的脸一副娃娃脸的样子,偏生又有点痞气,不由得抿嘴笑了。

孟昭欧一把把方云山推开,拉了连瀛到怀里,“别让你那痞样吓坏了人。”

“啧啧,听听,这是老四说的话吗?无情变多情,有意思。”

众人把他们三个让进了席,连瀛坐到孟昭欧旁边,抬眼扫了一下,也就三个人,除了刚才说怪话的人之外,还有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另一个则面相冷酷,表面不动声色。

孟昭欧揽了连瀛的肩说,这是二哥方云山,一天也没个正经,是个国际二道贩子。

他这么说,方云山不干了,“好歹我也是青年才俊,你这么说可够损,美女前诋毁我的形象,这可是我的大忌。你就不怕哥哥我把你‘”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事情跟妹妹讲讲?”

不待孟昭欧说话,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拽了方云山的胳膊,“二哥,你就歇会儿吧,也不嫌累。”然后对连瀛露齿一笑,“你就是连瀛,一直想看看让四哥呵护备至的人是什么样子,今日有缘得见。我叫崔韦钊,行五。”那边方云山又喊,小五,别拽文辞了,小心你四哥的拳头。

连瀛含笑叫了方先生和崔先生。

孟昭欧拉了左手边的人说,“这是三哥,宋笃初。”旁边的人只是微微点头,连瀛见宋笃初淡然,也敛了笑轻轻叫了声宋先生。

方云山是最闹的,年纪他最大却最能耍宝。连瀛听孟昭欧说起过他们之间的故事和情意,看他们坦然无间的开玩笑,如同血缘的至亲,想想她和苏蕊之间也有亲如姊妹的关系,也不禁动容。孟昭欧被逼着喝了不少酒,一多半儿是为连瀛挡的,方云山用心险恶,一个劲儿想灌连瀛,孟昭欧没办法喝了双份儿的,还好是红酒,大家又都在外面呆过,不至于喝白酒一样驴饮。

饭局散场,连瀛开车,孟昭欧喝了酒倚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连瀛傻笑。连瀛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从驾校出来后,她就没怎么碰过车,幸好晚上车少,否则她真不知道怎么开回去。余光里扫到孟昭欧的眼神,目不斜视,“闭上眼睛,别傻笑了,整个儿一花花太岁。”

孟昭欧并没有喝多,他的酒量还可以,只是连瀛坚持要遵守交规,所以就难得当回乘客,看连瀛紧张,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忍住笑说,“头别那么僵,你得看后视镜和反光镜啊。”

连瀛放松不了,仍是保持僵尸状态。耳朵里听到孟昭欧说,“阿瀛,我好高兴啊,他们都夸你,说我找对了,都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呢。”

连瀛心里一疼,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我们会有那样的一天吗,我从来不去奢望。

礼物

回去拖了孟昭欧去洗澡,连瀛又收拾屋子,正把衣服放到洗衣机里,孟昭欧擦了头发手里拿个盒子过来,一手把电源开关闭了,“都几点了,衣服可以第二天洗嘛。”

连瀛头都没抬,“今天明天横竖都是我洗,今天洗完了,明天还可以好好休息呢,反正也不困。”

孟昭欧看连瀛把开关又开了,洗衣机嗡嗡地响着,倚了门框看着连瀛纤细的背弯腰忙碌,有种幸福安宁在新增滋长,不觉呆了。连瀛擦了手转身看孟昭欧痴痴地望了自己,深情如许,白色的套头衫,竖条纹的长裤更显得身形挺拔,形容清俊,只觉得这样出色的男人爱着自己,似乎叫人怀疑,可又偏偏在这狭小的空间上演了这样的戏码,也呆了神。洗衣机“嘀”地一声响停了,连瀛醒过神不觉红了脸,却见孟昭欧促狭地似笑非笑,换了一副吊儿郎当地神态,连瀛只觉刚才的失态都落入了他的眼里,心里没来由一阵混乱,伸手胡乱推了孟昭欧出来。孟昭欧也不说话,从背后拿了一个褐色缎带的小盒子,问连瀛是什么。连瀛正自羞恼,忙跑过去抢了过来,“你怎么乱翻人家书包?”

“在车上硌着我了,想看看是什么?是给我的吗?”

“臭美,我自己用的。”

“你也臭美,自己送自己东西还绑了缎带,给我吧。”

连瀛摘了手套,扯了孟昭欧到卧室,打开衣橱,在一排排衬衫中仔细翻过,思量半天取了一件白色带暗印花的衬衫,硬让孟昭欧穿了,又抽了条银紫色领带,转身从盒里取了袖扣,小心翼翼地别上,退回几步,手摸下巴,点点头,“还不错,比较配这对袖扣。”

孟昭欧看看袖扣,“这是你逛街的收获?”

“还是比较有眼光吧。”连瀛眨眨眼睛。

“你又搞宣传又写文案,买好的东西是应该的,不能夸你,只能说是正常发挥。”孟昭欧也端详了镜子里的整体效果,故意说。

“我知道你夸人含蓄,我就当接受你的赞美了。是谁当初感叹我一个金融专业的人把艺术类的工作搞得那么好,还巴巴地求了行长要我去贵公司挑大梁。”

“就你伶牙俐齿,这还没夸你呢,就自得成这样。”孟昭欧宠溺地敲敲连瀛的额头。“花了多少钱?”

“这不是你关心的问题。你只说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但发票拿来,我报销。”

“你不可以忽视这个问题吗?”

“喜欢是喜欢,只要是你送的都是无价的,我只不过履行一下世俗的行为。”

“就当无价好了。”

“不行,阿瀛,听话。”

“你非得这样吗?”

“你还要付房租,还要给伯父寄生活费……”

“我的生活不用你cāo心。”连瀛突然冷了脸,伸手去解袖扣。

孟昭欧伸了手臂一边抓住连瀛的手,“连瀛,我们谈谈,这个问题总要谈的。”

连瀛不吭声,只是拼了力气去抢袖扣,一个袖扣被揪了下来,连瀛甩手扔了出去。小小的袖扣在地板上弹了几下骨碌到了茶几下面。孟昭欧甩开连瀛弯了腰摸了出来,看了边缘的玫瑰金凹了一道浅浅的痕,握在手掌心,回身看连瀛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柔了声音,“阿瀛,我没有其他意思,你送我礼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是这个牌子的东西未免太贵了,你又分得清楚从来不肯用我的钱。我给你的礼物你都不接受,既然我们都在一起了,你又计较什么,害怕什么,有我在,你又担心什么呢?”

连瀛抬了头,目光没有任何内容,“你永远不知道我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在你的眼里,我的担心都是无病呻吟,不值一提。”

“阿瀛,你误会了我,我所做的无非是想让你明白这些事情有我,你根本不用去想。”

“我的苦你不了解,你的好我也不能坦然承受,我们不要再说了,说不通的。”连瀛挥挥手,突然觉得累,她从来不愿去想他们的结局,既使她今天全身心的投入去爱孟昭欧,可明天必定有让他们无可奈何的事情阻止了爱。

孟昭欧看著连瀛知道再说无益,他对他和连瀛的未来如此慎重,断不会将还未成型的事情早早说出来。他又何尝能感受不到连瀛发自真心的爱,宛如一颗赤子之心,直率的、单纯的,只是为了爱,他求之不得。轻轻走过去抱住连瀛,吻吻光洁的额头,“不想说就不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担心和害怕我都了解,不要那么武断地否定我。”拥紧了连瀛,又缓和气氛,“好好的袖扣摔了一道痕,你还真是视金钱如粪土,脾气不小。单位的同事也会像我这样让着你?”

连瀛一时心恸,又一时不舍,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挺温馨的时刻却被搞砸了,闷着声音说,“我的脾气好着呢,都是遇到你才变坏的,袖扣坏了就还我。”说着作势又去抢。孟昭欧忙将袖扣揣到兜里,搂了连瀛不再说话。

一时间,温柔悲伤的气氛突然蔓延了开来,孟昭欧在想连瀛让人心疼的自尊和独立,他想给连瀛一个承诺,必定要筹划好他们的未来。而连瀛却又陷入了对明天爱情还能走多远的悲悯。手不由环上了孟昭欧的腰,紧紧地,贪婪地。今天,我会尽情享受你手臂的温暖,享受你唇间的深情,享受你眼中的爱恋,明天,既使是分手,我也会大方地和你道别,感谢你曾经给过我的爱。

阴影

连瀛裹着大衣低头急匆匆向公交车站走去,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雪,连瀛手头工作没完事儿,等到收拾好了走出楼门天已经黑了。孟昭欧打来电话要来接她,被连瀛拒绝了,她也不是娇养的女儿,天黑下雪并不是什么问题。

天冷,路上的人已经很少了,连瀛紧了紧围巾抄近道向公交车站走去,走过路灯,空空的身后突然伸出了长长的影子,连瀛心里一惊,加快了步伐,似乎身后的影子也跟紧了。连瀛有点紧张,路过一个公司的门岗时又故意放慢了速度,身后的影子也变得不急不徐,好在公交车站没几步远了,连瀛快步走过去,刚好来了车,连瀛一刻也不停直接窜上了车,影子并没有上车,只是闲闲地站在站牌的yīn影里,连瀛从车窗看出去,掠过yīn影里的影子,吁了一口气,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是眼神似乎仍然在周围,让她无所遁形,连瀛由不住一阵发抖,刚松懈了的心又提了起来。下一次一定要趁着天亮赶快回家。

直到进了屋子,反手锁了门,连瀛才觉得手心里全是汗,突然手机的音乐声响起,连瀛吓得把钥匙一下子扔在了地上,待分清是手机后,手忙脚乱地摸出来接通了,是孟昭欧的电话。连瀛靠在门上,心悸后的松软一下子撑不住了身体。

孟昭欧听到连瀛那声“你好”说得与平时不一样,连瀛接他的电话向来是直呼大名,便问连瀛怎么了,连瀛定定心,说没事,刚进门,因为冷跑了几步有些喘。孟昭欧笑着说,让大刘去接你,你又不干,又问吃饭了没有。听连瀛还没吃饭,又说,一会儿完事给你带回去一罐汤吧,先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连瀛应了,挂了电话,发了会儿愣就去洗澡了。

连瀛洗得时间有些长,浴室里的热气蒸去了身体的冷意和心里的寒意,等开了浴室门,见孟昭欧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见连瀛出来站起身说,暖和了吧。连瀛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娇气,转身到厨房把汤热了。孟昭欧说他已经吃过了,连瀛还是盛了两碗汤,也说,天冷,喝了暖和一点。

孟昭欧待了半个多小时,看连瀛似乎有点困,站起来要走,连瀛觉得心里异样,说,外面下雪,不好开车。孟昭欧穿了大衣,说,没什么,几步路而已。半晌不闻连瀛说话,回头看连瀛仰着脸一直盯着他,洗过澡后的脸色粉粉的,泛了微微的红晕,压了心里的渴望,说,早点睡吧。却不见连瀛回答,刚穿了一只鞋,却听得连瀛在身后微不可闻地说,今天晚上你可以不走吗?孟昭欧回身看连瀛眼睛直直望了他,眼神里似乎有着不安,心里一荡,揽了连瀛说,一晚上就等你这句话呢,好不容易体谅我一次。连瀛红了脸,却抓紧了孟昭欧的衣角。

半夜里,连瀛醒来喝水,钻进温暖的被子,抱了孟昭欧的胳膊,孟昭欧梦里自发地把连瀛抱到怀里,这时候连瀛才觉得傍晚最后的恐惧被驱散了。

之后几日也并没有什么,如果天晚或天气不好,连瀛就把工作带回来做,再也不为抄近道走那一段少有行人的小路,早听说总有不三不四的人在哪里。

下班的公交车上,连瀛一手抓了椅背,一手拎了包看著窗外,夜幕下外面的路灯映着公交车厢里忽明忽暗,心里想着这几天的事情,连瀛出了神。突然身后吵吵嚷嚷,旁边一四十多岁模样的阿姨捅了捅连瀛,“姑娘,快看看少了什么东西吗?”连瀛懵懵懂懂回了头,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嗨,姑娘,还不知道呢,刚才那边那个男的想偷你的包,幸好被我发现了,要不你就惨了。啧啧,怎么没感觉呢?”连瀛看了自己的包,果然拉链有拉开的痕迹,缝隙不长,翻翻东西,还好都在,连瀛忙说谢谢,那个阿姨说,“不用了,以后可要小心了。”说着努了努嘴向连瀛指车门那一边的男子,一边摇了头,“唉,真是不当心,丢了东西都不知怎么丢的。”连瀛转头看向那个疑似小的男子约三十多岁,戴了副墨镜,连瀛看不清他的眼睛,好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连瀛到站了,往车门处走,看身边的阿姨也同一方向挪动,下了车,居然还和她一个方向,由于刚才的事情,连瀛不好意思装不认识,扭头笑了笑说,“刚才的事情真的太感谢您了。”那阿姨一副没什么的神情说,“不用谢,以后小心就是了。”又说“你也在这里住啊。”连瀛点点头。一路走到小区,连瀛说我到了,再见。那阿姨也点了头继续向前。

连瀛走在小区的路上,心里有点异样,坐车这几年从来没碰过这样的事情,老实讲,她当初也是看中这片小区的安静和简单,不似有些小区居住的人口太杂。

隔了几天在公交车站又见到了那个中年妇女,远远地跑过来和连瀛打招呼,连瀛有点不自在,那女人倒好像是熟人似的,“唉,巧得很,正好有事问问你,你住的小区有没有房子要卖或出租的,我有个侄女要来看病,说是要临时租个房子住,条件好一点的。”

连瀛对于陌生人向来是君子之交,但见对方提及帮忙,就说,“这个我不太清楚,要不您问问中介,我也帮您留意着。”那女人道了谢走了。后来又碰到,那女人还问及这事,还给连瀛留了电话,连瀛也不得不多留心了,幸好,一个多月后,听说对面楼里有屋子要短时间租个半年,给那个自称是王婶的女人打了电话。

不多时,听说她侄女已经租了,连瀛觉得总算心里松了口气,她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何况这王婶确实比较粘人,她还真不习惯这一套人情世故。

钟声

孟昭欧最近很忙,一方面忙着收购卢氏的部分产业,另一方面他已经向卢淑俪提出了离婚,但遭到了卢淑俪的拒绝。孟昭欧想着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所以也不意外,只是委托了国浩律师事务所的许国风大律师帮他运作接下来的事情。

连瀛也忙,又是年底,年终决算据说总行行长要陪同监管部门领导来视察,主任忙着到处布置工作,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忙得四脚朝天,连瀛负责整体安排和联络事宜,几番辛苦报方案给上面部门,都被否掉了,没办法重新来过,又走一套程序,主任看完了给行长,行长首肯了报上级部门,上面再走一套程序研究可行性,连瀛被呼来和去,头都要晕掉了。好不容易把方案定了下来,连瀛又和主任马不停蹄地到可能去的营业网点去布置工作。到了最后一天上午在紧锣密鼓地一番准备后,约是下午的时候,领导们终于出现,只有半个小时就走了,秋姐瘫坐到椅子上说,劳民伤财,官面文章,本来就够乱了,还要伺候这帮人。连瀛也叹了口气,秋姐说的也没错,之前两三个星期的准备就为了这半个小时的“临幸”,她实在是不知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实际的价值。

银行的在年终的最后一天往往跟过年似的,所有的营业网点和部门都灯火通明,餐厅准备了好吃好喝,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坚守岗位,为的只是在最后一秒时的象征意义。办公室自然作为枢纽位置不能缺了人,连瀛已经习惯了,待在办公室等候最后的时刻。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依然车水马龙,毕竟新年的最后一天人们是要狂欢的。孟昭欧前几天出国了,圣诞是赶不回来了,说一定要赶着新年回来两人一起过。

正想着,手机想了起来,接了居然是孟昭欧,听着孟昭欧的声音,连瀛不自觉有落泪的感觉,一声“你在哪儿”梗在了喉头,孟昭欧似乎有感应,柔声说,“连瀛,我回来了,在机场呢,一会儿去找你。”

连瀛揉揉眼睛压抑着声音里的异样,“我还在坚守岗位呢,估计得十二点以后才能回家。”

“真可惜,不能和阿瀛一起看敲钟了,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估计回到市区也差不多到点了,我想快点见到你。”

连瀛一只手指在玻璃上画出一个“心”字,低低地说了声“我也想你。”

孟昭欧的心突然一阵收缩,这个女孩子永远让他心疼,算起来他们也有三个星期没见面了,两个人都忙,只能以电话慰藉相思,紧握了手机,“听话,等我。”

当零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终于一切要结束了,楼道四处响起了掌声,大家都松懈了,吵吵嚷嚷地要吃大餐,虽然餐厅中间送来水果和吃食,但按惯例大吃一顿是必须的啊,只有这样才能给一个年度画个圆满的句号。

连瀛向主任请了假先回去,孟昭欧的车已经等在楼下了。匆匆跑出来到转弯处,果然熟悉的车子已经停在那里了,连瀛刚打开车门,就被一只手臂抱住拉了进来跌坐到一个人的怀里,未及叫出声唇已被覆住,周遭都是熟悉的气息,让她安心又妥帖,不由得反手抱了,由着自己沉浸在心醉的吻里。好半天,孟昭欧松开了连瀛的唇,柔情无限地望着她,连瀛微扬头,,看孟昭欧一脸神采奕奕,全然没有坐长途飞机的疲累,伸出手摇摇他的耳朵,痴痴地呓语,“傻瓜,你就不知道累吗?”

孟昭欧抱着美好的身躯,想着急着赶回来究竟是值得的,抓了连瀛停在他脸上的手指放在嘴边吻了,“想不想和我听新年的钟声?”

“想,可是现在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

孟昭欧拿出手机,打开播放器,在一片嘈杂的背景之后是隐约的钟声,“刚才去鼓楼附近特意录了,过我们俩独一无二的新年。”

连瀛张开手压在孟昭欧握着手机的手上,头静静地偎在孟昭欧的xiōng前,“孟昭欧,我想哭。”

“我不会让你哭的,小猫。”孟昭欧的嘴唇轻压在连瀛的眼睛上,有点湿润,有点痒。

车去了水香榭,连瀛乖乖地被孟昭欧抱出了车,进了电梯,又抱进了屋子,然后又抱进了浴室。躺在浴缸里,靠在孟昭欧的xiōng前,热气蒸氲着,感觉到孟昭欧搁在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连瀛满足地喘息着,不去计较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情形是否太过旖旎,太过艳丽。似乎钟声就是前奏,为几个星期未谋面的想念拉开序幕。孟昭欧的下巴放在她的肩上,沉重的呼吸在耳边被放大几倍,连瀛的脑袋里只是回荡着这样有节奏的声音,手指紧抓了浴缸的边沿,肤色变得越来越娇艳,眼波流转得愈渐迷离,感觉着水波荡来荡去,一会儿涨潮似的漫上xiōng部,一会儿又落潮似的滑过纤腰。浴缸的壁如此地滑腻,双手无法着力,所碰之处都是滑溜溜的,连瀛心底渐渐生出空虚无依的感觉,身体也变得紧绷起来。孟昭欧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无助,摸索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连瀛就像汪洋中遇到一片浮木一样,紧紧地抱着,手指狠命地掐着。钟声似乎又在耳边响了起来,隐隐绰绰,飘飘袅袅,却每一下撞击到心上,是他们两个人的新年钟声。

第二天元旦休假,上午起床准备去滑雪。其实孟昭欧和连瀛早就约好了要去滑雪,却因为两人时间总无法匹配一拖再拖。雪场一片莹白,今年冬天的雪还可以,再加之这一片雪场少人滑,景致和环境都不错。连瀛以前也滑过一两次,终究是跟了同事嘻嘻哈哈闹着玩,没想到孟昭欧如此专业,高级道下来得从容不迫,俨然一雪山飞侠,心里暗生羡慕。

孟昭欧一看连瀛蹩脚的姿势就知道她的水平只能在初级道上蹉跎,也就陪了连瀛上去再下来地来回练习。几个回合下来,连瀛似乎掌握了基本要领,挣脱了孟昭欧的手自己冲下来,没想到前面有一块不平结结实实地仰面摔在地上,孟昭欧一边笑一变拉她起来,连瀛挣扎了半天依然躺坐在雪上,看孟昭欧笑得邪气,狠抓了胳膊要起来,却听孟昭欧突然大叫也摔坐在旁边,连瀛忙问怎么了,孟昭欧苦笑,“还不是你昨天下的黑手。”连瀛想起前一晚自己把孟昭欧胳膊抓青了的事,脸庞发热,然后,孟昭欧就看着雪地里逐渐开出一朵娇羞的红梅。

芳芳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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