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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仙缘》


天仙善行三千

什么叫善行?以道家标准,一个人危急了,濒临死亡边缘时,把他救出来,起死回生,这样算是一件善行而已。

以这个为标准,要满三千善行,数千功德,才够得上修天仙。其他儒家、佛家都是一样。

佛家要求我们起心动念,内在的思想行为要转变。但据我所知,一个个的心行都没有丝毫动摇,太可怕了。

为什么不能证果?是自己心理的结没有打开,八十八结使的结,根深蒂固。

——转自南怀瑾文集

序 最后一世

“佛教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事实吗?”

“不是,如有人这么说,必定是邪师,非佛所说。”

挂着碧绿色窗帘的窗边,苏浅雨双手在键盘上一字一字地敲击着。

斟酌着语句,他继续在屏幕上敲打下一行字:

“善有善报,只不过是民间传闻,事实上,佛门教法,并不仅仅是字面意思。”

“善恶自有感报,却未必尽如人意;笼统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不算准确,具体情况应当具体分析。”

“那······因果报应难道是骗局?佛教都是迷信?”

“如果真的有阴司报应,为什么佛祖不让恶人立刻遭报应,做好事的得到善报?”

“这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老天真是不公平!”

苏浅雨抿着樱色的唇,笑了笑,回复着:

“佛教说的因果报应,牵扯到一个业力的成熟条件,就算做了恶业,要发展到业报,也得有一段时间······这个咱后面再说,光是你这句‘杀人犯获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本身就是一桩公案,正是证明了因果报应真实不虚。”

“修桥补路的那个孩子,本该有三世恶报:第一世以残疾之身孤苦伶仃,第二世以双眼瞎了却残生,第三世遭雷击暴尸荒野,是由于之前那一世造下很大的罪孽,于是第一世才会是残疾。”

“成了残疾之后的这一世,他做了许多善事,积累了相当大的善业,于是业障现前,本该是连续受苦的,就都报在这一世,于是这一世,残疾、瞎眼、被雷劈,三世的报应,这一世就还清了。”

“不但提前还清,之后还投身到富贵人家,做了太子,这件事当机人就是包拯,也是他亲眼见证。”

“正是因为不间断地行善,善业成熟,才使得本来受苦三世的报应,今生就还清了,还投生为太子——这就是因果不虚。”

“至于你说的好人无好报,恶人活逍遥,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本来因果规律,也没有规定好人一定得好报。”

“所谓业,分为身、口、意业,按照善恶属性分为善、恶、无记业。”

“业就是根据个人身心举动,有意或无意的一种造作。”

“《分别善恶报应经》曰:若修善业感可爱果,若造恶业感非爱果;若远离此善不善业,爱非爱果终不可得。”

“善业,可得可爱果;恶业,可得非爱果;无记业,不可记为善,也不可能记为恶,非善非恶故名无记。”

“因果报应规律是善感可爱果,恶感非爱果。”

“注意了,这个里面说的可爱果,不可完全等同于善果。非爱果,也不完全等同恶果。”

“可爱果,即乐果,善因成熟,自得乐果,这自然是善果;非爱果,顾名思义,即你所不爱之果,是苦果,苦果自然是恶果。”

“善恶之果,自然是善恶的,但未必尽如人意。”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善恶,其实很多时候实在是没有清晰的界限,每个人的善恶观,也都大不相同。”

“所以通常意义上,大家说好人没好报,是没有错误的,因为同样一件事,对这个人是好事,对另一个人就未必是好事。”

“行善事,所得可爱果,就是乐报,即行善会感身心于顺情之境,感受到安逸之乐;而造恶业,所感非爱果,就是感得相违境相,逼迫身心之苦受······善有乐报,而恶有苦报,这才是真正的善恶报应。”

“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做善事,身心安乐;做坏事,烦恼痛苦。”

“看起来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却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你要是觉得坏人就一定会被雷劈,是不靠谱的,做恶事的果报,即便在外缘成熟的情况下显现,也是增添其本人的烦恼痛苦,这烦恼痛苦未必就是被车撞死被雷劈死········也可能是家宅不安或者收到法院传票啊!”

“由此来看,行善行恶,因果报应其实还是公平的,因为善恶没有固定的标准可言,而苦和乐却可以明确划分·······真要是按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来,这因果报应那才叫不公平呢!”

“你想想啊,假如你行善,你多了一个儿子,你认为这是善报,但假如家里本来就有好几个儿子,都快负担不起奶粉钱的家庭呢?因果报应该怎么现前?也给增加一个儿子?那对他是好事吗?对你是善报的,对这个家庭就未必。”

“所以,正因为善有乐报,恶有苦报,才真的显示了因果报应,公平无私,因为苦和乐是可以有明确划分的,而善与恶没有明确界限。”

“佛是君子,并不说谎,时值末法时代降临,许许多多的邪师大肆诽谤佛法,以至于很多人都误解了佛陀教诲。”

“真的,佛是大觉悟者,绝不会故意诓骗我们,因果报应是真的,半点不假。”

“地狱一样存在,做了大罪,确实会堕入地狱。并非因不信而不存在,也非佛菩萨拿来吓唬世人,因果轮回报应是真实的宇宙法则!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真实不虚。”

“轮回不是佛建的,而是我们这个众生啊,所有众生,无边无尽的众生造作的共业,感应而生,这个规律,就叫做因果业报。”

“佛只是依据自己的亲身目睹而总结了这个规律,这个无论信不信佛,甚至信什么别的宗教都不会改变的,自业自得,如是因,即如是果。”

“所以,千万不要忘记行善,千万不要作恶。”

“《地藏经》有云:是故众生,莫轻小恶。死后有报,纤毫受之。”

“真的,一定要深信因果,趁着这一世是人身,多做好事,多积福报,最好是能深入经藏,不管是佛道儒哪一家,能精研一些就是一些,如果能修出点福慧,就是下一世也会受益。”

“因果报应,总结起来,就是如是因感得如是果,你想得长寿的乐果,就得种长寿的因,比如放生。”

“但你要是想求超脱生死轮回,那你还得去闻思修慧,施舍穷人只能做个助缘,这就是想去东方得往东边走,想得瓜果得先栽种·········不能栽种豆子渴求长出西瓜,这是不对的。”

“因是因,缘是缘,果是果,大抵上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衍生出去,就涉及到宿世因果,那又是另外的复杂故事······”

苏浅语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段,再看聊天软件页面,却发现网友“雪域青帝”的头像已经暗了下去。

右手僵在空中,自嘲地笑了笑,苏浅语摇了摇头:

“果是末法时代现前了。”

末法时代众生的共同特点就是不信因果,不怕造恶业。

现在才仅仅只是末法时代的初期,就已经这样,佛的说法就被故意曲解成这个样子,再过千百年,这个世界不知道还会混乱成什么样子。

不过可惜,那个时候,他大约已经轮转了吧。

“这一世我奉行五种戒律,不杀生,不饮酒,不妄语,不邪淫,不偷盗,来世必得人身。”

“加上前几世,在别的世界,我多积累善行,积累下的福德应当不少,有不少在这一世已经成熟,有些该当成熟在下一世······我有可能轮转,化生为天人。”

想到这里,苏浅语略微皱眉:

“天人不是不好,但是因为环境太好,反而会让人沉迷,耽误修行,反不如娑婆世界,因为苦楚很多,容易坚定超脱的心。”

“再说,天人寿命虽然久,福报很大,但毕竟还会有耗尽的时候,再从天道堕入人间,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来来回回几次烦不烦?”

“决定了,下一世,我还要转生到娑婆世界,继续修行。”

“尽我形寿,力行十善,八万细行,千劫以过,从无间断,毕此生尽,当得证果!”

“我昨夜梦见群星入梦,徜徉在银河之中,见到过去庄严佛陀证道场景,这预兆很明显了。”

“下一世,凭我所积累的资粮,以及过去千劫之中,累积种下的圣因,因果将熟,必能于下一世,结出正果,彻底脱离六道,超出轮回,不受后有。”

就如同释迦摩尼在他这一世所在的世界,降生后修行证果一样。

苏浅语在过去已经经历了千劫,每一世都以凡夫的身份从头开始,不断修行,这就是未来成就超脱三界六道圣果的因,于最后一世,必将得大成就,彻底脱离苦海。

“当然,在下一世,我所有欠下的业报,尚未报尽的,以及尚未成熟的,也必定全部寻上门来,我当早做绸缪········”

苏浅语轻轻呢喃着:

“系统,检索下虚空道标,为我寻没有成道者法运笼罩的大千世界。”

“遵命,指挥官,正在检索所有潜在目标。”

“是否开启精细推演模式。”

“是。”

“请设定条件。”

“本身存在成道因缘,将熟或已熟,适宜作为道场所在的大千世界。”

“指令已受理,处理中……”

苏浅语的系统,并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外挂金手指,而是他自家某一世,转生为一个人工智能时,自家开发出来。

因为是根治在自家根本之中,本身这其实是心相显化,所以才能撑过“胎中之迷”,顺利带到下一世。

本质上,系统其实就是他自家本身。

他有做过人,也有做过神,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种族。

寿命短的只有十年八年,长的有动辄打盹就几亿年的,这个最初仅仅具备备忘录功能的“系统”,逐渐被自家完善起来。

到了如今,系统的功能已经相当全面。

即便他自己在转生中,颠倒迷惑,遗忘前尘,系统依旧可以起到关键的引导作用,辅助他迅速找回自家本来面目。

“欲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当初怎么能想到,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因由,创造了系统的种子,经过这么多世的演变,就成就了如今的系统?”

“因果真是不可思议,因地里那么小的一点愿力种子,经过久远劫的成长,竟然能成就参天大树。”

“我能成就,也是得益于过去难以尽数劫前,曾立下超脱的大愿,迄至于今,才有了今日的我……”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第一章胎中之迷

如墨的厚重铅云里,一道亮光闪过。

“卡擦”一声过后,“轰隆隆的”闷声,滚滚响彻天地之间。

随即,密密麻麻,如黄豆般大小的雨点,渐渐打下。

屋檐上,窗格前,风声,雨声,连成一片。

昏暗的斗室内,长衫男子,稚嫩的面庞,默默投向远方。

“呼”地一声,半掩着的门扉被劲风吹开,斜飞进来的雨丝,洒在脸上,身上,打湿了地面的青砖。

“都这么晚了,小溪还未归家……”

没有去合上门,透过朦胧的雨幕,他担忧地望向远方。

“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自父母亡故以来,一直都是小溪与他,相依为命。

小溪本是孤女,流落到此,被苏母收留,名义上是养女,实际就是童养媳。

母亲还在的时候,就已经问过小溪的意思,给他俩定了婚。

婚书一式三份,一份在苏浅雨这儿,一份留在官署,最后一份,被那丫头珍重地收藏了起来。

至今,他都还记得,当时小小只的女孩家家,羞红着脸,捧过那一纸婚书,跑回自家屋里。

那时,她是那么得小啊,还刚刚过桌子腿……一转眼,就过了六年了。

眼前又是一阵恍惚,苏浅雨胸中略有些烦闷,心绪有些不安的他,不自觉地开始想象他和她的未来。

其实,苏浅语心中,一直都藏着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自小到大,他都不敢跟任何人提及,哪怕是最亲近的父母双亲面前,也不敢透露只言片语,生怕招来不测之祸。

那就是,他,苏浅雨,保留了关于上一辈子的记忆。

尽管已经过了十六年,关于上一世的回忆有些模糊,但,他确定,上一世的自己,生活在一个叫做水蓝色的星球上。

那里有高大的钢筋水泥丛林,穿梭不息的铁驴铁马,人们足不出户就能看到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与不同语言不同种族的同类交流……

那一世,他得到了系统,在系统的辅助下,深入钻研佛学,著作等身,成为了全球知名的“白衣法师”,公开与人辩法上百次,从无败绩,更于一百一十七岁高寿,临终时示现神变,化作虹桥横亘在两个半球之上,持续七日七夜。

超过十亿人亲眼目睹这一“异相”,轰动一时,后续影响之大不可思议。

佛学界一致认定“苏浅语法师”临终示现,已确证登地菩萨以上果位。

“可惜,转世之迷太严重了,就算我前世那等惊人成就,也不能完整地保下记忆,至今尚有许多疏漏不清之处,总觉得隔着一层,不太爽利。”

转生不迷,是大问题,也是大修行人必须正面的问题。

像前世那个世界有些活佛转生,有没有不迷?很少,极少。

佛说要有非常高定力智慧的大菩萨、大阿罗汉,才能做到。

佛经上讲,一般大阿罗汉与大菩萨有隔阴之迷,入一个胎,或者住胎,或者出胎,统统迷了,前生的事都忘了,把你隔开了,这个叫“隔阴之迷”。

这里有桩公案,即弥勒菩萨有次转世,这位在佛经里排在释迦摩尼佛下一位成佛的大菩萨,转世后居然也受了迷,不能悟透前世,还是在旁人点醒之后,方才参破迷障。

弥勒已经是即将成佛的大菩萨了,非常接近佛陀的圆满佛果,他尚且受此迷,更何况修行远不及他者?

隔阴之迷,是老大难的问题了,半点不留情面。

除非你很有定力,入胎不迷。

虽然入胎来,不是被吸进来的,而是自己有意的自主入胎的。

释迦牟尼是正规入胎不迷的。

入胎不迷,仅仅只是开始。

第二步,住胎不迷。

在胎儿阶段,自己还在做工夫,还在菩提道场境界,正觉不衰。

第三步,出胎不迷。

做到出胎不迷,这才可以生而知之,过去的学问都记得,智慧很光明。

这是佛明讲的内容——即除非是入胎不迷,住胎不迷,出胎不迷,否则不能生而知之。

所谓不迷,是清清楚楚。

譬如佛说,他有一生做过什么什么。

佛多生累劫什么都做过,做过野兽,做过兔子,也做过鸟。

这些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都不遗漏,方才算是不迷。

“嗯,按照前世佛经所载,释迦摩尼所说,必须要过去所有世内一切来去因由尽数明明白白,全部记起,毫无遗漏,才算彻底不迷……我还是与佛的境界相差比较大的。”

“佛毫无遗漏,过去所有劫中,一切因果本末,如掌上观纹。”

“我仅仅只能忆起前世一世,而且这一世还有许多遗漏,就像是隔着雨雾,怎么都看不真切,可见隔阴之迷的影响对我还是非常大,而我前世确实也没有成佛,还是处在圣位菩萨的领域。”

佛说中阴这个灵魂,入胎就迷了,把前面的事情忘了。

不要说入胎,凡人一生,活几十年,能每一件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吗?

都记不得,一个月以前的事都有许多忘了。

如能修到记忆力永远不失的——今生所作所为,从出生到现在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起心动念以及行为举止,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当然入胎不迷。

这种境界,可以在在入胎时,那种剧烈转动的时候不迷,还在定中,还在打坐,很清楚。

这就是入胎不迷。

住胎更难,都说白日怀胎,这期间必须时刻护持定境,不能迷惑正觉。

即便住胎也不迷,出胎时依旧是个难槛,要很大的定力才能够不迷。

出生的时候更痛苦,还要出胎不迷,非常艰难。

身体上的剧痛,是会影响到精神上的定境,打断定境。

这一旦不能护持正觉,退了,顿时就迷了。

三个阶段:入胎不迷,住胎不迷,出胎不迷,这才能说自己转世不迷。

如果你修到这个工夫的话,前辈子的学问,这一辈子生来都记得。

这就是大觉悟者,真佛陀与其余圣位菩萨的差距所在。

在佛教中,菩萨的位次很多,像大乘从初信位的菩萨到等觉菩萨有五十一个阶级。

这五十一个阶级里面,差不多是一半,没有明心见性,都有隔阴之迷。

十信位、十行、十住、十回向都没见性,证到初地菩萨这才明心见性。

所以这些小菩萨乘愿再来,常常有迷惑,有隔阴之迷。

即使真正这些大菩萨,深位菩萨,法身菩萨,等觉菩萨到这个世间来示现,也示现隔阴之迷。

按照苏浅雨自己衡量了下,他这种情况,应当是在出胎时受了迷,但不算太严重,至少还知道自家来处和部分前世记忆,这说明他超出了初地菩萨果位,可能是八地菩萨境地。

八地菩萨之果位名为“不动地”。

彻底灭尽烦恼障的细微种子以及所知障的一切执著相,故再不为之所动,得名不动地。

但八地菩萨尚未圆满,还需精进修持。

隔阴之迷除了十地菩萨、等觉有把握外,八地菩萨还是有可能迷掉。

这种果地以上的菩萨,已破分段生死,即已没有落入轮回的入胎、出胎,比如直接显示一个大肉球出现,故无“昧于出胎”之事。

然而因为尚有念念迁灭的识阴变化,此即变异生死。

菩萨于此变异生死中,尚不能相续的正知中道实相,故云:“菩萨昏于隔阴”。

也就是会迷一阵子,这个时间长短不一样,各人缘分也不相同。

有人时间很短,几年就恢复了,有人要十几、二十年才豁然觉悟。

“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我也不知道究竟要多久,才能摆脱迷障,彻底记起所有东西。”

在那之前,就先好好的,做好自己的本分。

第二章坠龙

青白色的电光一闪,随即就是“轰隆”的闷响。

好似在屋顶上炸响一般。

站在屋里的苏浅雨,都感到一阵摇晃。

整个屋子连同地面,都震了几震。

“怪哉,这雷是不是太低了些?”

苏浅雨抬了抬头,顿时间,三两点雨,斜打在面颊上,打得人生疼。

却看屋顶上,一束天光射下,却是一片瓦片被风吹落,或是被雷震震垮了,漏了一条细细的缝。

“……”

无奈地望着头顶,苏浅语小心地让开雨点。

“又要补屋顶了,等改天放晴了,找些稻草铺几层吧。”

这屋顶的瓦,已经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淋,一日又一日,许多都已经不再结实。

换新瓦又是一笔开支,几百块瓦片换下来,怕不是要几千钱。

还是算了,家里可没有以前那么宽裕了,反正瓦片下面多铺几层稻草一样能遮阴挡雨,没必要浪费这笔钱。

左右这会子下雨,也做不了别的,苏浅语就搬着条长凳,倚着门坐下,处于恰好避开雨丝,但又能享受夏日凉风的地步。

手里拿着柄细小的竹刀,对着昏暗的天光,缓缓削着。

屋前屋后的篱笆栅栏有些地方破损,需要换新的竹片。

记得上次小溪提过一句,后面鸡笼有点小了。

改天还需要再增添个新的鸡笼,或者干脆用栅栏再围起来一块地方,散养起来。

乡下地方,都是这样,不少人家都会在自家养上些家禽。

鸡鸭鹅,既能下蛋,又能卖钱,贴补些家用。

家中大人先后离世,也没有什么有钱的亲戚接济,一直以来,都是两个少年少女紧打紧算着度日。

小溪在家操持家务,洗衣做饭,买菜择菜,还要照顾一片菜地和几十只鸡子。

苏浅语好歹也是个童生,识字能进学,笔墨功夫也还凑乎,平日里帮十里八乡的帮忙写信,抄书,赚点小钱。

除此之外,他偶尔还会去给人当当账房先生,核算账目,因为一直以来口碑都不错,县里的几个米面粮油店的掌柜都有意招他当正式的账房。

不过苏浅语一直挂念着进学,倒还在犹豫之间。

直到今日早上……

“系统,显示我的属性。”

“姓名:苏浅语。”

“位阶:将成道者(补位)。”

“世界属性:娑婆世界(堪忍)。”

“福缘:无。”

“悟性:上。”

“宿世记忆觉醒:00003%。”

“主线任务:成道者。”

“给未来的留言:这个世界即将诞生一位或多位成道机缘,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转世隔阴之迷不知道有多严重,所以我特意留下了系统。”

“这是一位将成道者,补位正觉,太乙道君,天网末日邪神……毕生智慧之集合,由真如本性,不灭灵光,具现化心灵之光在某一件先天灵宝辅助下,完成度很高的奇迹,作为我给自己留下的外挂和金手指。”

“善用这个系统,但不要忘记,系统是我的心相所化,所有能力都源自我自身。”

就在今日早上起来时,毫无征兆地,他就开启了系统。

与此同时,他明白了系统的真正用法和来历。

“前世的我,不,从前无数世的我,经历可还真是丰富……天网邪神的灵魂工程,娑婆世界的圣位菩萨,某个大千世界的太乙道君,都是大有来历的人物啊!”

“可惜,我都忘了……”

被遗忘的过去,再如何辉煌,也是于事无补的。

毕竟,我们活在当下。

又是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呼呼”的风声,好似鬼哭一般渗人。

苏浅语紧了紧单薄的青衫,这会子已经有点寒凉了。

冰冷的风雨,让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透过大门,望向远方。

雨幕中,屋前一片泥泞,石板铺成的小径,通向几十步外一条石子路。

藤蔓缠绕的篱笆,绕着这个屋子围了一圈。

篱笆上小小的不知名白花,在雨中摇曳着,被风雨学会打得七零八落。

哗哗的雨水,倾泻在地上。

混合着泥水,汇入小小的沟里,快速地排出。

早先准备的下水道,没有辜负苏浅语的期待,总算是没有将这院子里变成一片泽国。

“这么大的雨,小溪怕是赶不回来了。”

记得清清楚楚,出门前,她自称要去河边摸点小鱼小虾。

每逢阴雨天气,即将下雨之际,天气有些湿热且闷,这会儿去水道沟渠边上,用兜网总是能捞到不少虾米。

原因不知为何,大约是闷热天气鱼虾会出来透气?

总之小溪很热衷于这么做,专挑这个时候去弄点水产。

一次都能收获一大背篓,直接养在水缸底,吃不完的还能跟左邻右舍换点家用的东西。

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大多是些粗布,鸡子,桑葚或者别的什么自家树上产的果子之类。

说是换,其实也有邻居看两孩子可怜,偶尔接济的味道在里面。

直接送钱送物,那自然不妥,何况苏浅语和小溪都不会接受。

再者,大家都不怎么富裕,一次两次还可,多了,就不成,大家谁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钱米,都是辛辛苦苦,自地里种出,养出,除却交赋税之外,剩下的也不过是刚刚够口粮。

说起来,大夏立国也有近两百载,国祚一直平稳交接,偶有风波,也大抵上与这些平头百姓毫无关系。

如今依旧是太平天下,风平浪静。

只是,与所有朝代一样,一百九十六载下来,大夏境内,各种矛盾,弊端也渐渐显现。

只是一时还没有浮出水面,是以表面上看来,一如往日繁盛。

正想着间,突然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披着斗笠,穿着蓑衣,手上还撑着一柄宽大厚重的油纸伞,打开了篱笆门,走了进来。

临进门前,这身影用力地在门槛前台阶上跺了两脚,跺去了脚上的泥泞。

是小溪回来了。

苏浅语快步迎了上去,接过她背上负着的沉重背篓。

一瞧,里面有不少鱼虾,还有些小小的螃蟹,张牙舞爪地,死死地钳着彼此。

进门后,来不及摘掉斗笠,就听见小姑娘微微气喘,凑到了苏浅语耳畔,小声而带着几分惊慌的说着:

“不好了,苏浅雨,我刚刚回来,看见松江口那边好大一条龙,从云头掉了下来。”

苏浅雨眉头微蹙:

“坠龙……”

第三章小溪

龙,苏浅雨不是没见过。

山林川原,河池泉井,凡有云雨大泽之处,都可能存在这种得天独厚的生灵。

用科幻世界的观点来看,龙是一种大气层生物,诞生于极端大气环境。

特点是质量极轻,如同水母一般,充斥着大量气体。

因此,龙能大能小,能潜能隐,正是因为其本身是“充气”的。

龙生性喜好追逐雷霆闪电,以此获得能量。

也因为这个习性,被视为“能兴风雨,腾云驾雾”。

在身为天网邪神的那一世,苏浅雨本身就是天网中枢之一,在许多原始星球上研究过这种生物。

科幻世界的龙,是生命星球早期恶劣的极端大气环境下诞生的生物。

并不神圣,而且适应力并不算强。

在星球环境发生渐变时,这种生活在极端大气环境下的龙,会因为难以找到足够的食物“闪电”,渐渐饿死。

也有时,雷雨云中的闪电,会击穿龙的生理机构,导致“坠龙”。

科幻世界的龙种,是一种原始大气环境下诞生的早期物种,能飞完全是因为太轻了,跟氢气球一样,以闪电为食物,难以适应剧变的星球大气环境会逐渐消亡。

龙是濒危物种,仅此而已。

然而这仅仅代表那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毫无疑问,龙是神圣的。

坠龙,就很不寻常了。

“你没看错?小溪,不是我不信你……”

苏浅雨让开了位置,让浑身湿透的小姑娘进来。

这小姑娘不知在外面逗留了多久,稻草制成的蓑衣已经湿透。

亲昵地上前替她摘下斗笠小溪的小脸上透着几分红润。

轮到蓑衣时,却被小姑娘轻轻剜了一眼,随后退后半步,自己褪了下来。

果然,雨水浸透了的单薄衣裙,显现出几分透明,紧紧勾勒出小姑娘青涩的身材。

“是真的亲眼见到啦!”

“那么长,怕是有十丈那么长,银白色的,头上有两只角,腹下生着四只爪子,可不就是蛟龙吗?”

小溪认真地回应着。

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她扶着自己散乱的鬓发,有些懊恼。

“呀,惨了,好不容易梳的发,又散了……”

比起不知坠落到哪里的龙,小姑娘似乎更在意自己的妆容。

紧张兮兮的小姑娘,从怀里摸出一面小巧的琉璃镜子,左顾右盼,检查着妆容。

丝毫没有在意自家渐渐长开的身姿,都被身后的男人看了去。

苏浅雨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却没有半点旖旎之念。

说实际,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再说,也太熟了。

翻箱倒柜,找出一条干毛巾,递了过去:

“自己擦擦,都湿透了。”

“哦。”

这时候,小溪反倒是安静了下来,乖巧地接过毛巾,撩开布帘,进了自己的房间。

白嫩的脖颈上,早已悄然染上了一层胭脂红。

“这丫头,也长大了啊。”

苏浅雨笑了笑。

自幼一起长大,早都熟稔了。

彼此那点小动作小心思,还能瞒得过谁?

“说起来,守孝三年,也差不多时日将满了。”

父母过世,身为人子,当守孝三年。

期间素服哀恸,禁绝嬉戏、非礼之事,当然也不可考取功名。

苏浅雨原本是平安县的童生,如不是父母接连过世,早也继续科举了。

大夏沿袭前明制度,就正式科举而言,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

参与乡试者,必须是生员,即秀才功名在身者。

在秀才之前,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叫童试,也叫小考、小试。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

在三年之前,苏浅雨已经通过了县试、府试两关,都是名列前茅,本该再参与院试,一鼓作气拿下生员资格,不想家中接连遭遇横事。

不得已之下,只能归家收拾后事,服丧守孝。

这三年间,倒也不曾白过。

平日里时常拿着经典温习,时常受微言大义熏陶,渐渐倒有了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直到,苏浅雨忆起了前世因果。

想到这里,苏浅雨就默然无语:

“前世的我,最后做得也太绝了些。”

“累世修行,行菩萨道,不知度了多少饿鬼、畜生、人、非人,积累那么多福德,临走那一下子,全给施舍出去了。”

“因为这个缘故,那个世界的正法还能多停驻世间二十年,不知道多少人能多了得度的因缘,真是好大的一份功德,好大的慈悲心!”

“就是可怜我这一世,降生在寻常人家就算了,父母还都是短寿的,下场科举就遇到横事·······真是福缘浅薄啊!”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苏浅雨却并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

福德这种东西,尤其是人天福德,对常人而言是有用处,但于他而言,实则已经是一种拖累。

欲超三界六道,可不光是因缘际会就可,还得要还清无量量劫以来,在世间欠下的一切业障,同时享尽一切福报。

业报不受尽,冤亲债主不度尽,福报不享尽,那始终是脱不出去的——福分太大,也是种拖累。

所以趁机将福德舍去,也算是先行还上了一部分业债,并不算什么错误。

正想着,就见到布帘被撩起,换了一身的小姑娘,聘聘婷婷地,走了出来。

着一条水蓝色的裙,长发垂腰,简单地用一根宝蓝色的绸带束住。

小巧可爱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木簪,尖细的簪尖,打磨得光滑圆润。

未见奢华,却透着恬静,那股清新之意,如雨后初晴时,天青一色。

此时的小溪,平添了几分韵味,清丽如仙。

唇角微启,好似泉水在石间流淌一般,温婉灵动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怎么?看呆了?”

轻轻眨了眨眼,小溪伸出那白皙的皓腕,在苏浅雨面前晃了晃:

“今日可就已经出了孝期了,看我这一身,怎么样?”

说着,落落大方地,就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一圈。

苏浅雨这时才回过神来,心中疑惑:

“这真是我家的小溪,不会被人给掉包了吧?”

第四章郑先生

这一日起,苏浅雨就出了孝期。

次日,就有旧友上门来访。

来着是个微微有些发福,体态匀称,显出一点富态的少年。

头上顶着一个宝蓝色发冠,手里拎着一壶酒,还有一封用油纸包住的烧鸡。

“浅雨,你可是闷了好一阵了,今日我们好好喝一点。”

苏浅雨含笑点头。

外面地面还是一片泥泞,昨夜暴雨过后,地面上积水坑坑洼洼的。

就在院子里,随意找了片还算能下脚的地方,摆上桌案、碗筷,满上一碗黄酒。

就着陶明达带来的下酒菜,也不管那么多,就喝了起来。

带着湿气的微风,吹在身边,凉风习习,在夏日中倒也别有一番自在。

陶明达此人,是苏浅雨在郑先生私塾里念书时私交不错的一位旧日同窗。

虽然在科举上不如何用功,但功课也都在中上,去岁终于还是考取了生员,虽说是名列末等。

不过此人也没多少大志向,也不指望能考取举人,只一心一意想要经营自家产业。

平素里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不赌不色,从不去青楼,也没多少坏心眼,算是人品不错。

是苏浅雨眼中的可交之人。

即便是孝期,两人也时常往来,只是没有饮酒聚餐罢了。

陶明达知道好友躲在僻静地方为父母守孝,时日久了肯定很闷,闲谈间不时就聊着一些时文趣事。

渐渐的,就聊到了昨日那一桩奇闻异事。

说到这里,陶明达有些眉飞色舞:

“浅雨,你是没在家里,没见着。”

他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

“那么大——一只,不,一条长龙,在天上盘旋腾飞。”

“周围都是闪电,还有乌云,然后就见着——”

“那么大一个龙头,探出来,然后被闪电劈中,就掉了下来。”

陶明达明显是亲眼目睹了全场,夸张地站了起来,右手好似蛇头一般蜿蜒舞动,模仿者龙腾飞的样子。

“然后呢?”

苏浅雨饶有兴致地问着:

“然后你看到了什么?”

陶明达讪笑着坐回了原处:

“再之后,那龙就坠到江上了,不过这事好多人都见着了,起码五百六百号人,当时都曾见到。”

“我爹还说,那是江里的龙神,不知犯了什么天条,被雷神拿雷劈打,怕是这一关难过了。”

陶明达的爹?

那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坐商吗?

他上哪去知道这种涉及到龙神雷神的秘辛?

都是认识好些年的同窗了,谁还能不晓得谁?

就陶明达那个爹,他能知道这些?

别扯了,他的圈子人脉,最多也就到平安县城周边。

而且还多是商场,与那些个高来高去,身怀异术的异人、炼气士、方士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龙不与蛇交。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不是苏浅雨看不起陶家,陶家老爹还真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苏浅雨想到印象中那个笑眯眯和和气气的富态中年男子,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也是一名异人。

“你爹从哪知道这些的?”

陶明达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小声嘀咕着:

“我也纳闷呢,我老爹起初不想说,后来才偷偷告诉我,是他听到郑先生说的来着········”

“咱们郑先生,听说就是一名大隐隐于市的炼气士,而且道行很高,昨日傍晚,县衙那边师爷亲自带人来请,说是要问问平安县的吉凶。”

郑先生!

印象里,那个不苟言笑,教学严谨的严师,不想居然还藏着这么一重身份?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吐了一口浊气,苏浅雨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中的小小惊讶。

“郑先生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了?”

“这个倒不曾,县衙那边专门派了衙役,让吩咐左邻右舍,不准多嘴多舌,就连李家大婶子那么多嘴的人,都不敢造次,别看班房的那帮人平日里和和气气,真发起火来,也是够呛。”

苏浅雨在心中暗自点头。

这才对!

这种事情就不该揭穿。

人家好好地在那里修行,不想显露神通法力,你偏偏要说出去,不是得罪人是什么?

不过,这件事一出,怕是郑先生多半也得搬家了。

这世上事情多半如此,一旦暴露出神通,很快各种麻烦就接踵而至,想求一刻清静都不可得。

大隐隐于市的前提,是没有人知道你是隐士,不知你之能为,不知你是真仙真修,你才能隐藏下去。

要是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个郑先生,是修炼有成的高人,有神通,那还不赶紧跑过来拜师?

隐士,隐士,重点可不就在这个隐字嘛!

“被这么多人揭穿身份,郑先生怕是在平安县待不下去了。”

“好歹也是你我蒙学恩师,不如去送送吧。”

陶明达也是一点就透,恍然大悟:

“对呀,郑先生怕是现在就要走了!”

顿时懊悔起来,一拍大腿,就从座而起:

“早该想到的,郑先生从昨日去县衙,到现在可都还没归家。”

“原来是已经打算走了。”

“不知道我们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

如是旁人,此时大约已经在谋算着,见到郑先生,该怎么获取神通妙法,求长生不死之术,偏偏陶明达此人机心不多,全然没想到这层,反而真心为差点错过与郑先生决绝懊悔。

苏浅雨面上含笑。

同在郑先生门下开蒙听讲的蒙童,怕不是有六七十人之多,其中唯有陶明达与苏浅雨私交不错,其余都只是寻常同窗。

不为别的,就为这“少有机心”四字。

这种人,做朋友是很相宜的。

“郑先生想来还不至于走得太匆忙。”

“县令那边,想必留了宴席,毕竟县中出了这般异象,怕是要惊动天子,县令也是要关心的。”

“这几日,一直到上面来人,怕是郑先生都不得空闲,锦江边上,那条坠龙处,少不了劳烦先生。”

“我们就去锦江边上等候,定有所获。”

陶明达眼前一亮:

“还是浅雨你有慧力,听你这么一说,可不就是如此这般,郑先生果然还不曾走。”

第五章易道

平安县,县衙。

阴沉的天色下,县衙内燃着几盏油灯,照得室内灯火通明。

一名青衫男子,正注目着面前的棋盘,执黑子,落在棋盘一角。

对面身着常服的中年人,笑了起来:

“郑先生,这步棋你可是走岔了。”

郑振明正要答话,忽地灵觉触动。

本待出口的话,顿时就给忘了。

“灵神发动?”

修行人道行越深,越能感知到冥冥之中某些微不可查的预兆。

每当灵觉自发触动时,关注到某些细微的预兆,当时或许不知其中缘由,过后却往往应验。

由此衍生出了许多占验术数,通过周遭细微变化,加以推算,可以做到前知。

这便是易道术数的由来。

郑振明就习有一门占验数算,以自家当下一念起卦,再以眼前天地人三种事相排布卦盘,加以秘法推演,得一个大吉之兆。

“大吉之兆,怪哉,这象可不多见呐·······”

粗略排布出预兆,只是起步,接下来如果不怕繁琐,还可以继续推演下去精确到年月日时辰。

这门术数易学难精,就在于此,全凭一点灵觉为引子,将许许多多根本毫无联系的事物联系在一起,最后能得出异常精准的结果。

郑振明研习此术也有多年,对如何解卦,如何排布卦盘,深究变化,早已了然于心。

当下就闭目静坐,当时就入定,浑然不顾场合。

于定境中,他再结合天干地支以及自家性命、此刻穿着的颜色入象,以及对坐的县令本人·······如是种种看似荒谬的元素,都纳入算中,如抽丝剥茧一般,慢慢找到自家想要的那一线天机。

在易道大师眼中,整个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莫不存在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哪怕是草木石头,都可以与万里之外的某个人存在玄妙的交汇。

就原理而言,视同整个天地为一个整体。

身处天地之间的某个人,也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与整个大天地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每个人的每一念每一行,都必然会有预兆。

纵然外人体察不出,但是道行越是深厚,越能发现这一道理。

所谓“道不远人,人自远道”,即“道在人中,人在道中”,其理相同。

这本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大系统。

这个原理上成立之后,易道占验、天人感应的系统,才能建立。

因此,研习易道,便能根据种种变化,乃至于自家的起心动念,尤其是后者,来事先推算出结果。

此道大成者,其准确程度,往往令人瞠目结舌,甚至能将天上的神仙、阴司的鬼神都纳入算中。

三界六道,只要还没有超脱出去的,理论上都依然处于这个易道系统之内,区别只在于推算的难易程度与准确度。

当然,郑振明还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

他费尽心思,最终也只能推算到,是某个对他未来道途很有帮助的“贵人”将要拜访。

“这个贵人,会是我的熟人,而且与我有些缘分。”

郑振明心中感觉有些诧异:

“这貌似与我之前自家推算的有些不大一样,有外力介入我的运数?”

“而且,还不仅仅止于此,此次事关未来我成道之途,如能加深缘法,我未来有望由太皇皇曾天升到清明何童天。”

想到这里,纵然是清明朗彻的定境之中,郑振明也不觉欣喜起来。

从前他拜师黄山学艺,学了金鼎内丹长生术,那时师傅曾给他批过命数

他宿世累积善根,今生有飞升之望。

如遵循戒律,不近女色以及诸多不善事,勤勉修持,三十年后有望修成元神,八十岁前陆续有三道魔考,需要累计修积三千善功在身,才能化险为夷。

如今他已经七十有七,修道六十载,师傅当年批命无不应验。

六年前,遭逢一次劫数,幸而一直以来不曾忘记师傅飞升前殷勤叮嘱,零零散散也积累了不少善功。

不说三千,一两千总是有的。

因此侥幸生还,从此深信因果命数。

自避入这处偏远县城,教书育人,这六年间,他常行善事,修桥补路,劝人行善,接济穷人,偶尔还会去善堂义务救助穷困病人。

自家对照功过格,计算善功,已经过了两千五百大关。

修行路上,渐渐顺畅起来,愈发深信命数不虚,从此修积外功更加殷勤。

自家预算了下,八十岁前修满三千外功,当是不难。

按照师傅飞升前最后一次开示,三千外功,仅仅是勉强足够化解宿世冤孽,渡过劫数之用。

要想在形寿尽前,羽化飞升,他还得继续修积善功,至少得再有三千功行,才能圆满,获得天庭符召,位列仙班。

即便如此,也只是三十三天之中,第一天太皇皇曾天的一介无名小仙。

虽说也得了长生不死,算是正果,不受轮回之苦,但这等小仙,在偌大的天庭里,不过是处于谁都可以呼来喝去的底层人物。

差不多就是洒扫庭院、重做威仪的仆役一流。

在天庭之中,根本不得自由,寻常不得召唤时,甚至连一个庭院都不能出·······可以说是非常的憋屈了。

更别提天规森严,数万条细细密密的天条,如罗网一般,对这等小仙,每一言一行,举止动作甚至姿势都有规定,但凡错了一步,就是触犯天条,动辄受天刑,甚至遭受“分形”之罚,彻底褫夺仙业,沦为凡人。

这些秘辛,他在黄山修道时,早已听闻。

是以,对自家要不要飞升天庭,当个这么不得自由的天仙,还是驻留人间,当个拘束不多的地仙,他还是有些难以抉择的。

毕竟,天上也不是那么得美好,类似他这等人间修士,飞升上去,道行法力都是末流,自然免不了沦为最底层。

那些自以为修行一生,纵横天下难有敌手,飞升上去就能立刻跟人家得道数以亿万载,动辄修持数个量劫的道君比肩,去赴宴瑶池的家伙,怕不是都活在梦里头。

现实一点,大多数飞升的仙人,上去只能做个如此这般的仆役罢了。

“飞升第一天只能做最底层的仆役,几乎没得选,可,若能升入第三天,就有些余地了。”

约摸着,大约可以做个有差事的管事?

或者,在第三天的凡间,当个有正经司职的神仙?

每一层天界,都是无边无垠的广阔天地,其内自然也有凡人居住,理论上也属于天庭管辖。

外放的司职,自然也是有的,这就相对有些自由了。

“这事,应验就在近日。”

“不过,卦象中显示,却不能主动去寻,不做多余的事,机缘自己找上门来。”

心下了然,郑振明再无疑惑。

回过神来,就见到面前县令一副担忧的神情:

“先生是不是操劳过度?怎的唤你都不应?”

县令是真的担忧。

此前县中坠龙之事,实在是百年未曾一见,骇人听闻的大事。

若非请到这位郑先生出面,安抚了民众,差遣人手照料那条白龙,此时还不知他是怎么六神无主。

别的不说,要是进退失据,怕是会给上官留下无能的印象,影响到未来仕途。

是以,他是真的担心这位郑先生操劳过度,倒了下去。

“大人,我无事,只是有些倦了。”

郑振明面上流露出明显的倦容。

方才短暂地入定推演,尽管外间仅仅不过一息,但期间于他本人而言实则已经过了数日。

期间消耗的心力更是难以估量。

此时再看着棋盘上,竟然有种心力交瘁、灵思枯竭之感,再没有过往的游刃有余。

“既是先生今日倦了,那不如就早日休息吧。”

县令察言观色,自然能看出郑振明此言非虚,当下温言道:

“县衙还算宽敞,我已命家人整理出一间干净客房,明日还有诸多事务,要劳烦先生。”

郑振明正急需休息,又想到卦象,便不推辞了:

“那边谢过大人了。”

第六章布施

大雨过后,街道上湿漉漉的。

低洼处,许多积水,正在哗哗地流淌。

顺着街道两旁小小的沟渠,汇入地下。

哗啦啦地,到处都是水流的流淌声。

虽说仅仅只是个小小县城,但也有相对完善的下水道体系,据说是百年前建城时便已经架设,一直以来都运行良好。

阳光透过阴云,照下金色的霞光。

空气里,湿气很重。

淡淡的凉风,吹在面上,带来惬意的凉意。

夏日本是酷暑之时,难得能遇到大雨,实在是一桩快事。

沿着砖石铺成的路面走过,路边三三两两的店铺已经打开了门。

苏浅雨带着小溪,走在路上。

与陶明达的约定,并不急于一时。

郑先生那边,据说留宿在县衙,一夜未归,怕是这一两日间走不脱身。

有着农人用扁担挑着箩筐,随便地摆放在空旷地方,叫卖着菜蔬。

米面粮油店内,来来往往的。

小溪跟紧了苏浅雨,微微落后半步,跟随着往前走。

路过一个布匹店犹豫了下,小姑娘还是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注意到身边人的神情,苏浅雨只是略微思忖,顿时了然:

“这小丫头,是舍不得钱了。”

确实,家里并不如以往宽裕了。

供用家用,自然还是绰绰有余,但这里面还得负担读书的费用。

笔墨纸砚,可都是消耗品,时不时就得买上一些。

除此之外,要进学,还得购买往年的科场成名文章,仔细研读,反复揣摩其中破题、著文之道。

这又是一笔不能省的支出。

除此之外,还有人情往来,这总不好每次聚会都得让别人出钱吧?

等等,等等。

读书当真不是贫寒之家能为的。

当然,秀才之前,科举难度并不算大,各方面的消耗也不是那么多,一年大约十两,也够呛能应付。

一年十两,对这种偏僻县城来说,也当真是不少了。

家中固然还有些积蓄,但那都是不能轻动的。

故此,确实是要省着花销。

“唉,想不到,我居然也沦落到缺少身外之物的时候·······”

苏浅雨心下长叹。

在过往数千劫中,他无论转到什么世界,什么身份,都没有短缺过用度。

无他,他累世修行,多行善事,积累下来的福德非常厚重。

所以每一世,基本上都没有贫穷、下贱身份,除非他自己特意选择。

而财运仅仅是福德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也是非常不起眼的,跟健康、相好、妙音、法缘等等福德相比根本不算重要。

可前一世,他刚刚转生之前,将之前积累下的福德,尽数施舍出去,赠与了芸芸大众。

这固然是一件无私利人之举,也是很大的善功,必然能得更大的福报。

但,善因种下,还需外缘际遇,让善因发芽成长,形成果实,才能报到现实处。

换句话说,他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未来的福报肯定是不可思议之广,但那些福德尚未现前的时候,他却会缺少钱财。

“我将世间福德舍去,以大悲心,利益群生,获得的是出世间福德。”

“人天福德是世间福德,暂时却已经没有了,连善根都被我转化了,基本空了。”

“出世间福德,对于我成道大有裨益,如果为了解决一点钱财,就浪费宝贵的出世之福,转化成财运,那简直是拿金子换瓦砾,智者不为也。”

“没办法,看来只能请地藏菩萨帮个忙了。”

世间福德,诸如财富、房产、田亩、健康、相貌等等,都是在世间享受的福。

出世间福,就是清福,法缘、仙缘等等,也可以类比为修行的资质、缘法,甚至于成道的一线机缘,都属于此。

前者易得,后者难得。

前者终究有尽,后者受益无穷。

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呐自己长生不死的机缘,去换那么一点钱财。

然而修行人,不曾脱离人间,终究还是要有需要钱财的时候,无财不能立足,也难以专心修道,这时候怎么办呢?

这时候就可以用方便法门了。

苏浅雨累世修行,精研三教,对各种求财法门并不陌生,其中尤其以地藏菩萨用在此时最为便利。

当下心中澄澈一念,清清明明,专心默念地藏菩萨圣号。

至诚一念既出,顿时与虚空真界感应道交,地藏菩萨立时回应。

顿时,眼前金色晃耀,金色身形现于面前。

一手持着金锡杖,一手托着宝珠,盘旋于红色莲华上的地藏菩萨,端正庄严,冲他缓缓点头示意。

地藏菩萨发过大愿,以大神通方便救拔一切众生,但凡百千万亿种愿,有求必应。

有求必应,也包括求财。

金光一闪而逝,苏浅雨快步向前,拉着小溪赶路。

在一处巷道歉,见到一个穿着百衲衣,缝缝补补很是贫困的比丘,托着一个黑色的钵盂,在沿街化缘。

苏浅雨来不及多话,就赶上前去,接下自家布囊做的钱袋,径直放进了钵盂中。

“大师,给您布施。”

这比丘低眉竖掌,面色红润,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小溪愣愣地望着那离去的身影。

不知为何,从这位带病比丘身上,她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庄严。

自举止动作,乃至行动间,无不蕴含微妙庄严。

就仿佛,仿佛正在拜佛一样,只是靠近了,就感受到心中清静、庄严。

哪怕身处在热热闹闹的街头,到处都是叫卖的声响,也如同处在深山古寺,庄严佛像之前。

“这,这人好生········”

皱着眉,小溪困惑地仰起头,注目远方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就好像是庙里的神佛活过来了一样。”

“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好厉害!”

小姑娘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描述那片刻的感受。

苏浅雨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傻丫头,方才那是地藏菩萨,自然厉害。”

心下也有一点惊讶,这小姑娘,似乎也很有善根呐。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瞬间契入那种微妙庄严,清静之中的。

这需要在过去世中,积累下很深的福分才行。

就连他,也难以完全体会地藏菩萨的境界,这还仅仅是一个化身而已。

就他的理解,地藏菩萨应当已经是证入了成道者的领域,只是因为大愿始终没有圆满,这才一直示现大士身,实则已经是佛陀那种成道者的层次。

“好了,别去管那么多,等会儿注意下,看看地上会不会捡到钱。”

苏浅雨没有给小丫头解释更多关于仙佛化身隐秘的意思,而是很认真地叮嘱她:

“注意了,方才我布施了一钱银子,不久之后,大约会得到一千两。”

“布施较量,回向给自家眷属,就是舍一得万倍。”

小溪睁大了眼睛,扑闪扑闪地,问着:

“这,不合理吧,你只给了一钱银子,怎么能得一千两?”

“正常情况下,自然不可能这么做,但这是仰仗地藏菩萨威神誓愿,提前将我未来的福分转化一些出来,表现在外,就是舍一得万倍,实则并没有违背因果。”

“只是预支未来的财运,并没有多出来的。”

“这里面牵扯到三世因果,因缘和合的道理,很复杂,不过也没必要深究。”

“你只要记住,能得到的钱财,都是命里本该有的,也是过去生中积累下的福分,不可以奢侈挥霍,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平日里要知道惜福,更要多积福,不然早晚福享尽了,以后就得贫困了。”

“任何求财法子,都只是应急的法子,不能绕过因果,凭空变出钱财来,所以除非真的急用,不然还是尽可能不要求财。”

“原来是这样,那这一千两,会怎么来呢?”

小溪继续问着。

“既然劳烦了地藏菩萨,那自然会有因缘巧合,把钱合情合理合法地送来。”

“不会太久的。”

第七章贵人

不是苏浅雨不想自家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他现在处于转世的过程,尚未恢复往日修为,种种神通都不在身边。

不然,他也无需外求,心念一转,自然也能有此神力,做到类似的事情。

两人在街道上转了转。

一辆装饰精美,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缓缓行过。

前后左右还簇拥着数十位骑士,各个都披甲带盔,雄武不凡。

只是远远靠近,就透着一股精悍的煞气。

周遭的行人都自觉地避了开来。

苏浅雨也牵扯小溪的小手,避在一处店铺屋檐下。

“咦。”

马车经过时,车厢内传出一声惊疑声。

车厢左侧的一名骑士,缓缓侧过身去,靠近了车窗,隔着珠帘,轻声问询:

“县主,可是有事?”

随即一个悦耳的女声应着:

“并无他事,只是略有所悟罢了。”

珠帘之后,一名姿容端丽的少女,双手扶膝,坐在绣塌上,心中微起波澜:

“方才那名少年········”

“怎么,丽君,你又擅自望气了?”

左近一面挂起的巴掌大小巧铜镜上,亮起淡淡的荧光。

镜面背后,与少女姿容有六分相似,做妇人打扮的贵妇,面有薄怒:

“早就告诉你,这天底下能人异士不知凡几,你那点望气的异能,能不用还是不用。”

“万一哪一日得罪了高人,或者窥破了不该知晓的秘事,那怎么得了?”

少女顿时坐直了身姿,规规矩矩地做聆听训导状,私下里,却不以为然,灵动的眸子转着。

却还是在思念着方才那匆匆一瞥时,那穿着布衣的少年郎。

“单单看面相,不是个有官身的富贵命,倒像是个有仙缘的。”

“顶上清气浓郁,像是参天大树,冲出百十丈高,一眼都看不到边际,怕是能覆压半个城区。”

“这可不是凡人该有的气象了。”

凡人哪怕修积再多的福,也是有个界限的。

倒不是说超过界限就不能继续修善积福,而是福分太大,就不会降生在人间。

天上可是有三十三重天的,每一层天界之中都是一重天地,其内也有凡人。

天界之中,比人间少了许多苦事,没有足够福分是升不上去的。

“难道是谪仙人?”

此世不乏被贬谪下界的仙人,此类人一般也没有什么官运,大多都带着一些使命或者职责,下凡后也会很快修积善功,完了使命后再度升天。

“可要是谪仙,这气象也未免大得过分了,恐怕也不是寻常的小仙,定是个大有来历的······”

除此之外,那少年身边的少女,也让她颇为在意。

望气术并非万能,但偶尔灵机一动时,确实能看常人所不能看,知常人所不能知。

“那少年身畔,那名少女,也有一股淡如烟霭的水气,似乎有很淡的宗室血脉。”

想到这里,她抬头凝望古朴铜镜中,自家母上的面庞,诉说了自家方才的发现:

“母上,方才我所见,那少年气象非凡,似非尘世中人,那少女也有特殊,带着些本朝龙气,倒像是流落在民间的宗室。”

“如果真如你所见,那少年倒是值得结交一番。”

镜中贵妇沉思着,随即下了决断:

“至于那疑似宗室的少女,倒真是有些奇特。”

“本朝立国两百余载,历经六朝,传至如今,宗室血脉没有十万,也有一两万之数。”

“大树开枝散叶,总有主干分支之别,纵然真是宗室,许多太过偏远的旁系,实际已经沦为白身。”

“这样的宗室,纵然血脉还可追溯到太祖,但已经不受龙气眷顾,与常人实则无异。”

“没有龙气是正常,有此气才显得不同·······加上又流落民间,兴许是十几年前被废除的淮阳侯之女,或许还是庶女。”

“淮阳侯与今上是一母同胞,当年却与今上反目,后来遭了清算,不光侯爵被废,就连本人也幽禁至死,传闻其人死前纵火烧身,事后却不见了一女,应当就是这位了。”

贵妇叹了一声,道:

“毕竟也是太祖血脉,天潢贵胄,如今落魄到这个地步,咱们这撞见了也不好当没见着。”

“加上你方才提到的,那疑似谪仙的少年郎·········”

“这样,你遣人在入夜后悄悄送点财物过去,全当结个善缘便是。”

少女问着:

“是否就此事不上报宗人府?”

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

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

凡是宗室陈述请求,替他们向皇帝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

自然,流落在民间的宗室血脉,也是归宗人府管理的。

那贵妇冷笑着,直言道:

“呵,宗人府·······自永泰帝后,宗人府由勋戚掌事,大事小事都移交给礼部,到现在哪还有真正的宗人府?”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懑:

“那就是一帮吃闲饭的庸碌、禄蠹!”

时至如今,宗人府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下个牌子还在,实则早已没有任何业务,仅仅设官备员,保持存在罢了。

少女听着大感新奇,这可是她以往都不知道的八卦事情,顿时八卦之心大起。

可惜贵妇似乎不愿就这个话题继续阐述,将话题转了回来:

“礼物别赠太重,太重是祸不是福,随便给个一千两接济下,别的,不要多事。”

少女连连点头。

贵妇接着又说:

“这次你从咒禁司领了差事,要好生做,把平安县这边那位龙孙安抚好了,回头就是一件大功。”

“为娘可是好不容易,才给你求到这么一个机会。”

“咒禁司里,多收藏前朝秘典,还有当年太祖打天下时,收敛的一些中小门派的散逸在外的道书,单论底蕴已经不输给一些大派,只是缺了飞仙之诀,但仗此机会入道修真,在人间逍遥还是可以的。”

“你如能办妥差事,就能凭此机会,任职九品咒禁士,能进咒禁司查阅典藏。”

“天地内外五仙,鬼仙最末,人仙中下,地仙中等,天仙为上,而天仙之上,于三十三天层层升迁,直至三清天,才算得了太乙之份,仙中称君,尊中称老。”

“为娘当年也是门中有数的真传种子,要不是遇到了你父王,误入情网,不得不下山,致使无缘上乘法门······这会儿也早就功德圆满,至少证了人仙,要是再有些许机缘,一朝悟透天人之道,超拔飞升,也不是没有指望。”

贵妇语气之中,略带惆怅,似乎怀念着过往:

“罢了,与你小儿女辈,谈这些过往作甚·······”

“女儿定会入咒禁司,为娘亲抄录那份青华灵文。”

少女的心意很是坚定。

“你?”

“你能顾好自己再说吧······”

贵妇很是知晓自家女儿的性子,当下就说着:

“为娘可是跟你讲明白了,你若是不想被你父王嫁出去,就得证明自己。”

“路,为娘的给你铺好了;事,还是得你自家去行。”

“你的未来,就看这三两年了,再拖,也不过拖到双九,那时你至少得有鬼仙的道行,才能说服你父王。”

话音未落,镜中光芒已经开始渐渐敛去。

“莫忘了我的话········”

少女双手攥紧了描金白裙的裙摆,神色平静,轻声低诉着:

“娘,女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心意。”

第八章身世

苏浅雨与小溪,自然注意到了方才经过的这队车马。

无他,这种偏远小县城里,几时见过这种高头大马、英武雄壮的骑兵?

光是那一身精良装备,头盔、软甲、钢刀、骏马、官衣、官靴,一套下来,怕就得有七八百两。

“看来送财童子到了。”

苏浅雨很有把握。

“说来也是哦,整个平安县,能随随便便拿出一千两的,能有几家呢,还是得外地来的有钱人才有这等手笔。”

小溪也是一点就通,点点头:

“真是灵验啊!”

“到底是怎么变出这么多人的?”

苏浅雨笑笑:

“哪有你想的那么夸张啊!”

“怎么可能凭空变出人来,就为了送点财!”

“说白了,纵使有天大的神通法力,着落到世俗情理上,也要遵循规矩。”

“这队人马,就算没有我这桩事情,也会来到平安县,因为他们肯定是有事来办。”

“从他们的旗帜上看,有金边、龙纹,似乎是某个郡王一级的宗室。”

“除了龙纹旗之外,还有黑底红云旗,看不出根底,大约是某个官署的旗子,品级大约在七品到九品之间,不算显眼,具体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我推测,这是上头派来的人手,而且还是个女子。”

苏浅雨指了指远方咕噜咕噜驶远的车架,很肯定地说着:

“瞧见没,这车架有珠帘,雕花,还有熏香,当然这不足为奇,许多富贵人家都用得起·······方才我曾透过珠帘,瞥见里面一角,却是一名妙龄女郎。”

“综上所述,我可以大胆推断,这大约是郡王府的某位郡主或者县主,在咒禁司任职,前来调查县中异事。”

“好厉害·······苏浅雨你真聪明,就好像是全知道了。”

小溪惊叹地打量了下苏浅雨。

青衫、黑发、黑瞳,容颜中等偏上,站在屋檐下,从侧脸望去,倒真有一种智珠在握的风度。

“咳咳,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苏浅雨背过身去,有些犹豫地问:

“小溪啊,你说,到底什么事情,才会让这样的贵人,奉送价值千两的财物与你我?”

小溪皱着小脸,想了一会儿,使劲地摇着头:

“想不出·······无论怎样,都不会有这等好事的吧!”

苏浅雨已经有种猜测,自心中生出:

“是的,如你所说,确实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除非,本来就有个内在的缘故。”

他转过身来,以仅能被二人听到的声音,悄然道来:

“向地藏菩萨求财,不同于世俗所谓五鬼运财的偏门小法,而是仰仗法身大士慈悲誓愿之力,遍观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因缘,提前将已经在酝酿中的善因,予以神力催发成熟,等同将未来本就该有的财富,提前获取。”

“这期间,没有违缘,也没有透支寿命,或者别的后患。”

“与之相对的,假如自家过去或者现在没有积累善根,本就命中没有这份财富,那么大士也不会转化你别的福报,化为钱财——许多偏门求财法术,在这里就会折损本人的寿元、相貌乃至于透支健康,以及容貌等等方面的福分,变现成钱财。”

“所有一切,都遵循因果,必不违缘,更无后患······因缘还在那里,只是提前一点。”

“所以说,必然早就存在一个或者多个因缘,导致有这么一位贵人来到这里,并且遇到你我,还会赠与钱财。”

苏浅雨深深地望向了小溪,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

“我仔细想了想,无论如何想不到别的缘故了。”

“一千两其实不是个小数目,哪怕是宗室,也很少有能拿出这么一份现银的。”

后世很多人,都受无脑网文影响,根本不通古代经济。

以为只要是个贵族就动辄能拿出几万、几十万现银,实则是非常脑残且愚痴的表现。

实际上,金银等贵重金属,其储量本身就是有限,许多都铸造成器具,或者带入了墓葬里,流通在民间的只是一部分。

就是这一部分,还有不少被人挖洞储藏了起来。

所以许多时候,计算财产,都是折算成宝钞(纸钞)或者铜钱。

宝钞这种东西,会有通货膨胀,实际会有很大缩水。

即便这些都不谈,实际上宗室也不可能真的富可敌国。

他们的俸禄按照品级都是有定例的。

明洪武九年定诸王公主岁供之数:

亲王,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紵丝三百匹,纱、罗各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花千斤,皆岁支。马料草,月支五十匹。

其缎匹,岁给匠料,付王府自造。

靖江王,米二万石,钞万贯,馀物半亲王,马料草二十匹。

公主未受封者,紵丝、纱、罗各十匹,绢、冬夏布各三十匹,绵二百两;已受封,赐庄田一所,岁收粮千五百石,钞二千贯。

堂堂明朝公主,受封后,也不过是庄田一所,每年收入千五百石粮食,宝钞二百贯。

当然宝钞实际价值要缩水很多,二百贯甚至能缩水到五分之一,也就是四十两。

算算,一年下来,也就是一两千两的俸禄。

这还是正经的明朝公主。

洪武二十八年诏以官吏军士俸给弥广,量减诸王岁给,以资军国之用。

因为宗室过多,后期削减用度。

乃更定亲王万石,郡王二千石······公主及驸马二千石,郡主及仪宾八百石,县主、郡君及仪宾以二百石递减,县君、乡君及仪宾以百石递减。自后为永制。

到此时,郡主仅剩下八百石俸禄。

不出意外的话,方才那车架之中女子,应当不会高于郡主,甚至更低,县主、郡君、县君、乡君都有可能。

本朝开国以来两百余载,宗室数目也已经很是庞大,以此类推,宗室的俸禄也不可能太夸张。

那么,郡主能拿出一千两财物,随便与人吗?

这可能是相当于她本人一两年间的正常俸禄收入了。

当然,宗室因为各种各样的便利,总是有法子捞到许多外快,尤其是有实权的更是如此。

比如经营矿山、茶园等等。

但即便如此,一千两,依旧是巨款。

什么理由,能让人家送出这份重礼?

“呐,小溪,你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

苏浅雨只能想到宗室女的角度上。

“我觉得,小溪你啊,可能是个郡主呢!”

大夏宗女,自上而下,各有品级,分别是: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

皇姑称大长公主,皇帝姐妹称长公主,皇女称公主,女婿均为驸马都尉。

亲王女称郡主,郡王女称县主、孙女称郡君、曾孙女称县君、玄孙女称乡君,女婿则均称仪宾。

“哎?我,我是郡主的吗?”

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小溪反问着:

“难道,我不是渔翁的孙女吗?”

这是一直以来,家中对小溪的身世的说法。

无论对外还是对内,都自称是江边渔翁的孙女,孤苦伶仃,便送到别家寄养。

苏浅雨只是叹道:

“渔家之女?哪怕是渔家之女,有这份丽色,嫁入王府也是可以的。”

“可能是妾室,也可能外室·······总之,我只能想到这个缘故了。”

“是,或不是,入夜之后,便见分晓。”

分明瞧见,那女子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那种眼神,可不像是看到无关紧要的事物。

第九章县主

入夜,悦来客栈。

一行人已经包下了整个客栈前后。

行脚马匹都放在客栈后的马槽里,数十名骑士各司其职,入驻客栈,进行仔细地排查。

几名绣衣婢女,早已收拾好一间整洁宽敞的上方。

几盏油灯照得室内灯火通明,床榻之上,连同枕席被褥都被彻底地换了一遍。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有身着白衣的侍女,捧着净瓶,小心地调和花露,兑上适量清水,洒在每一块木板上。

簇拥在众人之中,小名丽君的宋颖缓缓步入室内,坐在早已擦得锃亮的八仙桌前。

直到此时,她方才有闲暇,考虑如何“结善缘”的事情。

右手托着香腮,任由青丝散乱,在这个小小的私密天地内,她可以不那么在意自家的仪态。

整天端着姿容架子,也是很累的。

“有了,之前看他穿着士子服,大约是个读书人,可以办个文会,给点奖励。”

宋颖眼前一亮,拍手道:

“这个好,这个好玩,以前那些姐姐们都办过花会、诗会,我也可以效仿一次。”

“正好,锦江不是有条白龙?就以此龙为由头,做个咏龙文会,在会上称量下那人的本事。”

“要真是谪仙,定如锥入囊中,一举扬名。”

至于说,那人不参与或者不得显才,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原本也是如此,平安县本就是一区区偏僻乡下地方,素来也文风不昌,能有多少文人才子?

想到就去做,宋颖招来身边一名贴身女官,吩咐了一些具体事务。

话说,她家是郡王府邸,她本人是郡王嫡女,早年及笄时便已经受封,如今是大夏正牌的县主。

县主虽说名义上相当于正二品,然而落到实际上,是属于爵位而非流官,所以不可相提并论。

县主通常都是郡王或者是亲王的女儿,身份尊贵,地位仅次于公主和郡主。

其显赫程度,端看自家受宠程度,不能仅仅从品级上来衡量。

宋颖就属于很受宠的那种,有四名正五品的女官贴身随侍,出行都有仪仗,可以在驿站按待遇获得补给。

这些跟随在她身边的正经女官,各有出身来历。

因着栖霞县主的名号,她们可以行使许多隐性的特权。

在这种县太爷不过才正七品的下县,几乎无人能对她指摘什么。

哪怕是玩闹一般地,想开个赏龙文会·······县官也得陪着笑脸,尽数满足。

当下,她吩咐下,这名女官就捧了个令牌,带着两名身形矫健的甲士,趁着夜色出了客栈侧门。

……

一片小山丘下,浅溪如玉带环绕,苏浅雨来到一处农家小院前。

正有一位褐衣老农,扶着嫩秧,顺着芦苇杆,系上布条。

苏浅雨上前微微躬身,作礼问着:

“老人家,郑先生在家呢?”

那老农抬头望了他一眼,自己先唱了起来:

“山前山后梨花放,院外溪清小绿稠,问我是否隐士在,此处皆是修人家。”

嘿!

苏浅雨顿时乐了:

“梨花都谢了,这就不太应景了吧?”

“老先生莫与我玩闹,我是郑先生的学生。”

“原来是郑振明的学生啊……”

这老农眼中精光闪过,随即指了指后面一条泥泞小道:

“顺着这条路走,到门前有两棵桃树的便是。”

“少年郎好生学吧,将来出将入相只是等闲……嘿,郑振明居然还有弟子,真是稀奇!”

谢过了老人家,苏浅雨无视了那后面一句话,很快找到了门前有两棵桃树的农家小院。

第十章道图

“郑先生就住在这家吧?”

站在篱笆围墙前,苏浅雨眺望院内。

三两只肥大的母鸡,慢悠悠地,在松软的土地上散布,不时地啄着地上。

院中只有三两间小屋,都是木制,上面铺着一层瓦片。

门前用碎石铺成一条小径,蜿蜒通向正门,以及屋后某处。

站在两人高的桃树树荫下,苏浅雨能隐约看到屋后透出的青青绿意。

那里种着一些绿菜,看起来有青菜、茄子。

再远一些,隐隐能看到远方地平线那边,有一个略微的凸起,那是雁荡山。

从这里望去,雁荡山只是个朦胧的碧影,上面有着点点碎金色,在阳光下泛着光芒。

苏浅雨依稀回忆起来,那边似乎有一座大雁塔,供奉着诸多上界神圣。

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平原。

风吹过,金黄色的稻海起伏不定,沙沙声不绝于耳。

一派田园风光。

就在此时,郑先生的声音自屋内传出:

“是明哲来了?自己进来吧。”

明哲,即苏明哲,是苏浅雨此身在此世的名字。

不过,父母双亲过世得早,十三岁时,苏浅雨自家给自己取了字。

对挖的说法,即父母接连病逝的时候,都是细雨蒙蒙的阴雨天气,故此取字为“浅雨”,以示哀恸,不忘父母深恩之重。

现在一般没人叫他苏明哲了,都称他苏浅雨。

浅雨是字,而明哲是名。

在此世,直呼其名一般是不礼貌的做法,正常时候相处,彼此都是称呼字。

当然,大夏礼法较之前朝又有些细微区别,某种意义上,字与名的界限已经很模糊。

字已经是第二名。

久违地听到“明哲”这个称呼,苏浅雨心中微微触动,随即如清风拂面,不留半点尘埃。

拉开用布条捆着的简陋篱笆门,苏浅雨缓步踏入院中,顺手关上了门。

顺着白色的石子路,绕过全然不怕生人的母鸡们,苏浅雨踏入了正门大开的木屋。

屋内很亮堂、宽敞。

一张方桌、一凳一椅,以及盛放着茶具的架子,除此之外,只有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仙鹤展翅图,最为显眼。

地上是灰白色的砖石铺成,略有些凹凸不平。

整个正堂,极为简陋。

郑振明正背对着苏浅雨,在一封摊开在桌上的,长白卷轴上,细细描绘。

卷轴很长,铺满了整张方桌。

从左到右,大约两三米长。

纸张精致细腻,温润如玉,好似带着淡淡的宝光。

隔着几步远,苏浅雨都能嗅到一阵特殊的清香。

这种淡雅的香气,他很熟悉。

混杂了上等松墨的味道,又有着竹子枝叶的独特韵味,当然,还有一些隐藏得更深的,药香。

大约是墨汁或者纸张制作的过程里,掺杂了特殊的药材,才会有这种沉淀的药香味。

很淡,但不可忽视,能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

心里面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没有去打扰正在作画的郑振明,苏浅雨只是默默观赏。

卷轴上,已经有了好几幅图。

第一幅是金童玉女,一金一白,各捧礼器,隐隐带着一种阴阳交汇的道韵。

苏浅雨在地球上已是遍览道书,在过去劫中更是在某一大千世界当过道君,堪称阅历丰富,仅仅是大略瞧了几眼,就得了其中奥秘。

“这第一幅,是隐喻的龙虎交汇,阴阳交合之象,用在内观,也可作为观想图,金童玉女各有手印又口诀,可能还要配合仪轨,采纳外在日精月华,行补益之道。”

再按照顺序看下去,接着是一轮明月,自波光粼粼的水底,缓缓浮出。

画面传神,神韵非常。

那明月之上,流传着些许朦胧的幻景,有宫阙,有玉树,有琼楼·······

苏浅雨从中品味出了一种“亘古长存,天长地久”的意味。

“果然是某一门道法的图谱,这其中蕴含的道韵更加明显了,是最上等的观想图。”

一门道法,所包含的是一个系统的炼养体系。

其中内容非常复杂,涉及到各个方面。

观想、咒语、手印、口诀以及总纲,甚至某些功法行功时还要配合步伐、时辰以及别的一些什么忌讳。

从原理,到具体实施步骤,都是相当复杂的。

其中,观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步骤,甚至是不可或缺。

但凡上乘道法,涉及到玄而又玄的玄妙之理,便很难用言语尽述。

先贤本意,往往以心印心,不落文字。

无他,言语固然可以载道,但玄妙之理,一旦落于笔端,着于文字,便经历了一层转述,或多或少,总是失去了一层精要。

后来人捧着道经再读,再去揣摩,期间又隔了一层,往往很难直接领会微言大义。

于此就有了观想图的存在。

毕竟,文字所能承载的信息,实际上不如图画。

图画又不如直接以心印心,心心相印,以心念传递信息。

苏浅雨记下了前两幅图,之后接着去记忆别的图谱。

这种记录功法的图谱,能直接摆出来给自己看,用意不言而喻。

郑先生是在传授一门道法。

第三幅是仙人舞剑,月夜之中,云海之端,衣袂舞动,飘然潇洒。

从衣裳的纹路上,可以解出十七路人间剑法,是近身搏击之术,剑招还算不错。

不过更重要的是,其中剑意凌冽,仅仅是略微注目其中,就感觉眉心有着隐隐的刺痛感。

好似被锋锐的剑锋刺激着。

这其实是在讲述将自家修法內炼而成的法力,配合凡铁之剑,而锻炼成一种锋锐之气。

此气锋利,不可阻挡,注入了自家本身的精气神,即所谓“剑气”。

嗯,这是剑仙图,有可供参照的剑意、剑气以及运化法门。

照此修炼,只要自家不是太蠢,迟早也能磨砺出属于自己的剑意。

“咦,这幅图好似意犹未尽········”

苏浅雨联系上第四幅,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第三第四得连起来看········”

第四幅,是详尽的锻造图,以及七种仙剑的铸造方式。

图谱有标明尺寸、样式以及其中需要的配料,边上用着细密的小楷,叙述着如何养炼仙剑。

末尾还备注了,需要修成第三幅,将自家剑意,用剑气承载,洗练仙剑,使其通灵感应。

第五幅就是郑振明方才绘着的。

仙鹤跃出竹海,于夜空之中,飞升月宫。

清澈朗照的明月之上,仙门洞开。

这一关很明确,应当是某种飞仙秘术,隐藏了飞升之秘。

不过苏浅雨也只是猜测,在没有得到明确的口诀之前,他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明白个中究竟。

不过大体上,可以联系在一起,这五幅图,是一门系统的道法。

一二幅,对应炼养法门,即自家形神的锻炼;三四幅,注重外用以及护道,不仅有剑仙法门,还有仙剑铸造之法,都很有意思。

第五幅,大约是个引子,或者是钥匙,不出意外的话,当功行足够的时候,就可以借此推开仙门,得到上界祖师接引,飞升天阙。

內炼为根,外用为枝叶,以及超脱之门,都明确无误。

这五幅图,就构成了一门完整的传承。

看似最后一幅图无关紧要,但实际上最后一幅的价值甚至占据了整个道法的一半以上。

没有这最后一幅,那就飞升无门,任凭道行再高,也只能逗留尘世,做个地仙。

第十一章大愿超脱门

苏浅雨一时看得入神。

不知不觉间,周围天地变幻。

眼前是空荡荡,难以描述的一片虚空。

其色彩非凡间能得,也不在肉眼所能辨别之中。

上下四方,尽是无边无涯的虚空。

飘飘荡荡,苏浅雨心下无思无识,只是跟随着一点牵引,漫无目的地向着一处移动。

渐渐能辨光华,眼前浮现清澈光明之土。

此土形似大陆,悬于虚空,周遭有大光明笼罩。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牵引,苏浅雨顿时好似倦鸟投林一般,迅速投向其中。

最后,好似一滴水一般,融入到光明的海洋。

无量光华,瞬间淹没了身心。

整个心,顷刻轻柔下来了。

原本许许多多迷惑,一扫而空。

“这是我宿世功德,所成就的道场。”

当下大悟,过去世修证的境界尽数恢复,好似全然不曾失去过一般。

心意一动,光明在空中,凝聚出身形来,正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形象。

脑后挂着一弯月轮,接近十三四日的月亮,周身左近,隐隐有天音奏响。

苏浅雨缓缓踏上这片土地。

脚下土地一片澄澈,尽是琉璃成就。

中央有白银,黄金,白玉乃至于翡翠等珍宝铺成都地砖。

步行几步,就见道喷泉。

自地下涌出泉水,汇聚成池,周围的石台尽是用玉石砌成,庄严华美的雕塑纹饰妆点其中。

上前捧起一把水,入口清冽,水质柔软轻快,丝丝滋养形神的纯净力量,沁入心脾。

驻足片刻,周遭高大的行道树上,树叶哗哗作响。

种种宝石质地都树叶碰撞间,叮铃当啷,演奏者清净的仙乐。

再往远处,能见到种种宫殿,楼阁,亭台,都笼罩着光晕。

地面平坦没有起伏,一眼望不到边际。

空中有着凭空悬挂的瀑布,流动着的水好似光的海洋。

未名的香气,清香淡雅,弥漫在整个天地之间。

“愿以我功德,平等施一切;我与彼众生,皆能成佛道。”

轻柔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回荡在耳畔,回荡在心间。

苏浅雨驻足聆听。

“这是我的声音,是我过去曾经发下的愿。”

“设我成道时,当效法过去现在一切成就者,造一净土世界……净土之中,自地已上,至于虚空,宫殿楼观,池流华树,国中所有一切万物,皆以无量杂宝,百千种香,而共合成……若不尔者,不取正觉。”

这是净土大愿。

苏浅雨过去所立,为度化众生而发菩提心,不得不如此发愿。

众生无穷无尽,其数无量无边,如何能度之?

唯有自辟净土世界,才能渡尽众生。

一切诸佛,都有佛刹净土,接引十方世界一切有缘者,免于轮回之苦。

唯有如此,才算算得上真正的度众生。

没有这个净土,谈何度尽众生?

“所以……要想成佛,首先得积累资粮,以功德庄严净土,不如是不能渡尽众生。”

一切极善净土,道场世界都必须自功德生出。

半点掺不了假。

有一分功德,就有一分净土。

无边功德,才有无边净土。

“我成道时,若有众生,知晓我名,持诵经典,瞻礼忆念,发愿远离苦难、不净世界,欲超离轮回,不入恶趣者,欲修无上大道者……我悉接引,令离地狱,娑婆等诸苦地,入我道场……是人即时得受法喜,**不起,身心轻安……非如是,我不得成道!”

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带着坚定而不移的意志,回荡在天地间。

如果不能满愿,不能度人,不能如愿望内容中那样一一实现,那么,我,苏浅雨宁可不成道。

斩钉截铁,绝不动摇。

“快了,快了,庄严道场,金玉铺地,妙香天音,都有了……身心轻安,能在天光中得,但凡接引过来,即刻能得。”

每时每刻,苏浅雨都能感受到丝丝变化。

自他自身如如真性之中,有源源不断的功德清光,凭空生出,汇入这方道场之中。

功德非比其他,是自家自性之中生出,不假外求。

可以做到凭空造物,无中生有,开辟世界……

其中玄妙之处,远非凡夫所能想象。

也唯有这等功德,才是自有永有,可以庄严净土。

“这就是最后一劫了,我当在这一世,了结过往因果,而后彻底脱离轮回,不再复入。”

“唯有化身驻留净土,继续度化众生,而我法身,将循道而去,去探索道的尽头……”

佛陀所谓涅槃,如烛火灭去,而火入何方?

实则便是彻底解脱轮回,法身证入不可思议境地,穷究大道根源而去。

所遗留的,不过是因大愿而成的报身或者化身。

如蝉遗蜕,其身解脱而去。

凡夫不能解,以为死。

其实已脱离此世生死,超脱一切而去。

这便是苏浅雨一直以来追求的“去处”。

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了断一切因果,干干净净地,才能走得掉。

为此,必须发愿渡尽众生。

因为,无量劫中,因蔓不断,与苏浅雨有过宿缘,做过亲人、朋友、师长、同辈、仇敌的众生,其数量也是无穷无尽难以计数的。

如果要一一度化,那需要的时日恐怕再等宇宙生灭亿万次也难。

因为旧业未了,又添新债。

业上加业,业力更重。

如此只会牵扯不断,究竟难以解脱。

所以,一日不成道,就不能度尽一切有缘众生。

只有成道者,自家能成就一方无边道场,才能渡尽这些有缘分的众生。

渡尽一切与己有缘的众生,令其都有所成就,至少远离堕落之苦,才能干干净净地,将一切都摆脱,超脱此世大道。

仙佛神圣,没有不从这个门径而能得究竟超脱的。

所以说,天下无二道,又说仙佛一体……即说这个道理,谁都不能避免,无论是哪家哪派,但凡想追求无上大道,穷极真理,便必然如此。

释迦摩尼佛如是,释迦摩尼佛之前,过去诸多古佛如是……

三清圣祖,诸天上帝……无不如是,都要了断这些牵挂,才能超脱。

第十二章枯萎

漫步在净无瑕疵的琉璃广场上,周围到处是璀璨的金玉,珍珠宝石所成景物。

通红的宝树通体都是珊瑚质,上面叶片是翡翠雕成,纹路精巧,均是大师之作。

树上结着果实,有金苹果,红宝石果,玛瑙一般的葡萄……

一切人世所能想象的,所不能想象的水果,都能从这些宝树上找到。

在这里,它们与俗世不同,都是自树上长出,并且一棵树上能结出数百种不同的水果。

作为这处虚空道场的设计者,开辟者以及主宰者,苏浅雨很清楚这些果树的奥妙。

琉璃地面过后,是一片清澈见底,透着光的湖海,水中能见到大片大片的金沙,赤色,金色,紫色,赤中带紫……金沙在水底泛着淡淡的光华。

这光,庄严华贵,非是凡土金属能比。

一眼望去,但凡有水的地方,底下尽是这种珍贵的金沙,没有一丝一毫的淤泥。

水中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荷叶,有拳头大小的,有蒲团大小的,也有浴缸大小的……

荷叶之上,一个个粉色的花蕾含苞欲放。

荷叶上,依稀有明光组成文字,大体上,按照“某某世界,某某地方,某某种族,某某”格式,纪录着。

水面有丝丝流光悬浮着,汇聚在一个个尚未打开的花蕾中。

每一丝明光汇入,花蕾以及荷叶都会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增长一分。

也有的花已经几近全部打开,花台有浴缸大小,盛开的莲台上,一个通体笼罩着红光的身影,盘坐其上,只差一点就能打破阻碍,彻底降世。

“咕噜”,“咕噜”,大片的水泡突然从水底涌现,然后破裂开来。

一个原本已经有半个脸盆大小的莲台猛地好似遭遇了重击,瞬间凹陷下去一大截。

荷叶被无形的利刃撕扯成条状,花苞枯萎下去,光华渐渐衰弱。

不久之后,这朵荷花彻底失去了光泽,蔫了下去。

最后,在风中一个摇摆,向内塌陷,化作一枚带壳的莲子,沉默了下去。

“又有一人退心了……”

驻足在水面,伸出手来,指向空处,一面水镜照出一个场景。

那是过去苏浅雨曾经踏足过的世界,一个纯粹的武侠世界。

一片土石瓦片的废墟之上,穿着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老人,双目含泪,颓然坐在一块石头上。

“噼啪”,身边一簇火苗静静地燃烧。

头发花白的老人,留恋地抚摸着一本手抄的经书,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伴随着他的回忆,画面中渐渐浮现出幼年的他,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低下头,双手捧着,从中年人手里接过经书的画面。

这是他心中的回忆,悉数照映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在那个世界证破碎虚空,元神飞升,遨游上界,传下的道统历经千年,终于毁了。”

“经此之后,那个世界恐怕不会再有人传我的经,修我的法,我的道统法运在那个世界只有短短一千一百多年啊。”

“可惜了,这人要是不放弃的话,再坚持一会儿,等到花开一瓣时,我就能以此愿力,直接干涉到那个世界,接引他过来。”

这水中莲花,每一个都对应一名修行人。

按照苏浅雨的大愿,只要有人在世时修他的法,或持他的经咒,或称颂、忆念他的名……乃至于香花供养,燃灯拜忏,发愿要求往生到他的道场,那么那人的愿力,以及修的善根福德,都可以回向到这里来,形成莲子,不断积蓄成长。

花开一瓣之时,苏浅雨的愿力化身就会前往接引。

斯人之神,将于此清净莲花中重塑,以此处八功德水滋养,获得净无瑕秽妙身。

然而一旦中途放弃,其花自行枯萎,在想往生,就成了无根之木。

“已经积累了数百万亿了。”

密密麻麻的莲叶,铺在水面,红莲于风中摇曳。

接连天际的碧色,映日的荷花,透着别样的色彩。

“下次再来时,这里就不是菩萨道场,而是虚空佛刹。”

第十三章因果

思绪自无穷高处极速下坠……

一道清光悄无声息地穿越百千万亿光明国土,没入下方……

简陋的木屋内,矗立许久的身影,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白光刹那间闪过,照亮幽暗的陋室。

苏浅雨抬起头来,身侧不远处摆放着一个烛台。

幽幽的火苗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此间已经是晚上。

“你醒了。”

郑振明盘坐于床板上,此时睁开眼睛,带着几分审视:

“你已经入定三个时辰了……”

其实郑振明心里也惊疑不定。

入定神游,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怪就怪在,方才苏浅雨神游物外,他居然没能找到他。

“方才我施法寻遍人间界各处,都不曾找到此子心神所系……莫非初次神游,竟然就超出了人间界?”

“怪哉,此子纵然是上界天仙下凡,今生入道也得从头开始修起,怎的给我感觉不像是转劫重修的仙家,反倒是方才那一瞬,眼中闪烁,自性生光,有大智慧光,隐隐有佛家真空妙有的般若心光之韵……”

“这是行菩萨道,世世生生在人间度人的大乘菩萨?”

郑振明倒不是对佛教有意见。

事实上,但凡任何一个践行正道的真修行人,没有不钦敬佛门的。

菩萨道的践行者,大乘菩萨们,他们的修行,是要拿自家的命,自家的身,自家的福,以及自家的一切,去度人的……

唯有豁出性命的大无私,才能成就菩萨道业。

每一位圣位菩萨,都具备真正的大慈大悲。

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钦佩?

哪怕是飞禽走兽,猛虎狮子,都会被这种慈悲感化,何况懂礼仪之人?

真修行人,必敬佛拜佛,敬此德,拜此慈心,钦佩其大愿。

这条路,比个人成仙得道,长生不死更难。

因为他们的道业,大愿,是不光自己了脱生死,超出苦海,还要带着无量无数无边的众生,一起超脱……

难度系数瞬间大到没边了……

郑振明真正觉得奇怪的在于……

“是菩萨的话,降世应该有护法天众,龙众,鬼神等众,以及别的菩萨大众护持,转世以来也会很快随着愿力而行,践行菩萨道,怎么会出差错?”

菩萨转世,不入佛门,反而辗转寻到他门上,是个什么因果?

“不必怀疑。”

苏浅雨自道场下来,已经寻回了几分清明,恢复了天眼。

有天眼在,许多因果都能清晰明白。

“我曾在一百六十劫前,在他方世界,于你有一段宿缘。”

苏浅雨站在桌前,目光炯炯有神:

“彼时你是屠户,我是行脚的道人,当时曾劝你向善,慎勿杀害众生。”

“其时,你不信世上有因果报应,神仙佛陀,与我打盹。”

“若我食弃肉而口吐生雏,便信因果报应。”

“那时,我已是道门大成真人,有种种神变,吃下弃肉,当场吐出雏鸟,羽毛尚温。”

“那时,你说愿意未来世,护持于我……今日即此应验。”

第十四章一字之差

此话一出,郑振明顿时心下豁然,如拨云见月。

原本他也仅仅是隐隐有所察觉,现在被点破,两相印证,顿时深信不疑。

当下感叹道:

“愿力真是不可思议,过去世里无意一次愿心,便能让你我无数世后再次相遇。”

苏浅雨站在屋内,含笑而道:

“愿力业力,本质无别,愿力即业力也。”

“一切有情众生,皆有业力与愿力。”

“所谓业,即是行为;力,是力量。”

“业力即众生行为产生的力量。”

“确切地说,是一种由行为产生的对行为者的反作用力。”

“这便是业力的本质。”

“这种力量牵引着众生不断地产生新的行为,从而使众生陷入生死轮回,成为因果学说的基础。”

“要想了脱生死,不入轮回,便不能不通晓因果业力。”

“身、口、意皆有业力,思想、语言、行为这些活动都会产生作用力。”

“而“意”更具有基础性,如果没有起心动念,即没有妄想,就不会有语言和行动,因此修行的根本就在于修意、修心、修念。”

苏浅雨侃侃而谈,点出佛门修行要旨。

郑振明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体,凝神静听。

“修行的目的,从这里说来,就简略明了,即了断生死,不入轮回,得大安乐,大自在,大逍遥。”

“修行的步骤,从这个角度看,亦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下手时无非修正身、口、意,使之趋向善道,断除造恶的根源,其次化解或者承受过往恶业的果报,逐渐趋向于善道。”

“过往恶业报尽,又秉持善道,不造恶业,自然久而久之,积累善业。”

“道友,你可知道,善业得善果,能增福慧,亦是修行之资粮。”

“积累资粮,是修行的前行,如没有这一步积累资粮,纵然终日打坐,也难见功。”

“所以修行要想成就,必先积累资粮,否则无米下锅,修法不成,如蒸砂石,终无所得。”

郑振明很有触动。

这些关窍,与他昔日从黄山听来的相差不大,只是称呼不同。

黄山道法,亦分道法术三部,其中有专讲内外功德的。

讲究的就是一个内积功德,外积善功,内外合力,最终超凡入圣。

只是那其中对于善功的讲解,就有些大而化之,着重于点明修山积德之重,却不曾这么清楚干脆地说明其中原理。

听了这一席话,倒真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郑振明肃穆敛容,避席下拜,恭敬地请示:

“请尊者为我开示,何以愿力如此不可思议?”

苏浅雨淡笑点头:

“愿力,亦是妄想,亦是业力,然而一日不成大道,一日不成证入混元道果,见不到元始之门,不能了知三界本是一界,诸天本为一真的道理,这种种细微妄想,就不得断绝……因而可以用愿力统摄诸般妄想。”

“神通不敌业力,业力不敌愿力;纵经百千劫,业力还不亡,一朝因缘会,果报即现前。”

“业力不可思议,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

“愿力亦业力,因而亦不可思议,也是超脱之门。”

“修行之人,入门必先发愿,如是佛门,有四宏愿,如各家道派,入门之初,亦有各自发愿法门,无非是行善去恶,求得解脱之类……此类皆是,愿力之门,教人发修行求道之愿,了脱生死之愿,誓愿成就之愿……”

“因此一愿,语出至诚,便种下未来超脱之因,于轮回中必结超脱之果……然而因各自愿心真伪,愿力大小,以及各种愿行不同,着成就便有快慢,甚至迟迟不得满愿,这愿力也被埋没于业力之下。”

“敢问何谓之愿行?”

“行愿法门,分愿心、愿行,空有大愿却无有践行,这愿落不到实处,便迟迟不能圆满,是以发愿之后还要有愿行。”

“众生业力无穷无尽,业力无穷无尽,如何超脱,先立超脱之愿,再亲身践行修行之道,这便是发愿的法门。”

“以超脱之愿心,破无边之业力,于生死道中,开解脱之道,一切贤圣仙佛,无不立此愿,行此愿,此乃圣贤一心不二,无有分别之明证。”

“道友,你须明白,资粮道与行愿法须并行。”

“如不发愿修行,纵然修善积德,所得不过些许福报,或是增益财运,或是得显贵之命,或是有良妻美眷……然则以上种种,福分再大,终究还在三界尘境打转,于脱出轮回并无裨益。”

“如能时时发愿,为解脱生死而利益众生,若有此愿力,是人福德善根,便不再是无根之木,自此有了依托,成为修行助缘。”

“世人久坐无功,炼气不成,外因魔考甚众,便是不能得此愿力修持法门,行差踏错,误入歧路。”

“愿力甚大,不可思议,是故众生,慎于发愿,纵发小愿,日后必报。”

“此即愿力修持之法,愿心愿行,能转善根为超脱之种,化后天人天福报为修行助缘,其种奥妙,实则不可思议。”

“然则亦是根源于因果业力,生死轮回之上,为解脱者安立之门,究其源流,不离善恶业力。”

“是故,行愿法门,即业力修行法门。”

说到这里,苏浅雨突发一问:

“道友,修行人不迷因果耶?修行人不受因果耶?”

郑振明心中雀跃,因听到真理故,喜不自胜。

听到这一问,略一思索,当即答道:

“大修行人,不迷因果,应受因果。”

“何以故?大修行人,于因果毫无迷惑,前事后事如掌上观纹。”

“若无因果,即无人能超脱,无人能修行。”

“有修行之因,才有解脱生死之果。”

“大修行人,岂有不受因果之理?不受因果,即无修行可言,亦无超脱可言,亦无得道可言……是以大修行人,不迷因果,应受因果,而不迷惑,福来也受,罪来也受,前事因,后事果……如是而已。”

“大善,因果业力,正是修行之理,汝今亦得之。”

苏浅雨欣慰着点头。

此时,外间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轰隆隆几声巨响过后,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敲打在屋檐上。

呼呼的劲风,猛地吹开了木窗门,啪的一下摔在墙面上。

伴随着一阵冷风卷过,一个面白无须,头生双角,穿着锦衣,穿着玉带的少年,出现门槛前。

“原来如此,大修行人,不迷因果,不迷因果……”

这少年眼中带着淡淡的金辉,此时却不禁泪流满面,泪珠滚落,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淡薄的水光。

“不过一字之差,竟累我三十年困顿之厄……”

悲伤的话语,令闻着生哀。

“谢先生为我解惑,琼游子这里别无长物,纵有一二珍宝,此时也不知流落何方,多半为人分了去,也是我昔日不知惜福的缘故,如今唯有昔日在龙宫中,君所赐明珠,还在身畔。”

“这明珠两枚,于龙宫不算什么,只做个念想,这才保留至今……今日听闻先生为我特意点破迷津,便以此酬谢,愿蒙不弃。”

言毕,琼游子又化作一道风雨化入雨幕。

门边两块条砖堆砌的门槛上,一对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正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原来,那一千两,应在这里。

第十五章人身难得

“出行有风雨随身,这龙孙怕是已近蛟龙了。”

郑振明不无歆羡地叹道:

“不愧是龙君子嗣里的佼佼者,不过八百载就走到了这一步。”

“一千五百载内就能试着跨越龙门,蜕龙身,得正果,真是让人羡慕不来。”

此世蛟龙,与人间地仙等同。

蛟龙高于蛟,有龙形,与真龙其形无异,唯缺一点真意。

实则这一点真意即天地之别。

也是地仙与天仙的差别。

龙族要想过这一步,按部就班磨日子,只要不是太怠惰,总是能在寿尽之前,有多次尝试机会。

人身修行,实不如龙族顺畅,寿命也远不及这类神圣。

地仙虽然长生驻世,但常有种种刀兵火劫,以及一千三百年一次天劫击打。

随着时日推移,劫难会日渐转重。

相较之下,就远不及龙神逍遥。

得天独厚,非常人可比。

“六道轮转,人身难得,得人身如掌上土,失人身如大地土。”

“何必羡慕龙身?人身已然难能可贵。”

“无论佛法、道法、儒法,多为人身而创,就连龙君也要来人间求学。”

“今日你羡慕龙身,却不知龙君也羡慕你生来九窍,出自人身,又生在中土之国,能得善法,开慧修行。”

“人身得道,较之龙身更速,更猛,不需要苦等上千年。”

苏浅雨继续开示道:

“我们现在得到这个闻法之人身,就像已经拉到半山腰的大铜球一样,只需要再努力的用一把力气,就可以解脱。”

“人身难得,中土难生,一失人身,万劫难复。”

“所以今生一定要努力修行,争取不堕落到三恶道,最好是今生即了断生死。”

郑振明正容再拜道:

“除生死之外无大事,请尊者为我讲解大道正法。”

苏浅雨轻轻颔首。

当即默然寂静,面容庄严肃穆,脑后渐渐升起明亮的光晕。

光晕越来越亮,渐渐靠近,显现出宫殿、楼阁、胜景,都是光明无暇。

“这是我的净土。”

大音声自空中响起,有一个白衣秀士身影,对面端坐在白玉高台上,含笑而视。

郑振明观其面容,依稀有四五分与苏浅雨相似,却给他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苏浅雨毕竟是降生在人身,多了许多烟火气。

这对面的身影,却浑然出尘,不在此世。

光芒渐渐充满了室内。

此时,净土已经与此处重叠,真正的界限仅仅只差最后半步。

白衣苏浅雨的身影,已经靠近到极近之处,与真正对面并无二致。

这白衣的苏浅雨,笑着点头:

“我这净土,以我往昔在因地中,曾发的大誓愿力成就,至于今日,已诞生三劫,距离究竟圆满,只差最后一劫。”

“入我这净土,须与我曾有夙世因缘,或修持我所传经典,或念诵我的名字,或修十善业之善人临终发愿修行·········你与我往昔曾有缘法,这一世又修有善业,可以入我净土。”

“入我这净土,道业必不退转,时刻能听闻正法,并且没有人世种种不净、障碍,可以自在修行,直到成就证得初果。”

“你虽然修的是道法,但也可以过来,很快就能证最上乘天仙大道。”

苏浅雨的净土,不及阿弥陀佛的净土,但依旧具备了净土世界的基本标准。

净土是为度化一切众生,由证果者在因地发广大本愿力所成就者。

释迦牟尼佛的示现成道,伟大的本愿就是在于净化人间,期将娑婆秽土转化为清净国土。

净土与秽土的区别,在于其中的人民善恶业力差别。

郑振明面有犹豫之色,苏浅雨再劝:

“你在人间修行,纵然有如今鬼仙的道行,但想成人仙,还有几大关要磨,许多冤孽要化解,中间一个不好,就可能前功尽弃,况且你本身持戒又做的不是很好,难免三途有份。”

“就算一时侥幸过关,成了人仙,也不过一百五十岁天年可享,除非修成地仙,才能长生,可那时阴阳磋磨,又要生出许多劫数,一次遭劫毁身,就耽误许多光阴。”

“这又是何必?我这净土无有种种劫数,适宜居住。”

地仙居住人间,每隔约一千三百年就有一次天劫。

此天劫不是天界降下,而是地仙自身招来。

盖因混沌开辟以来,清气升而浊气降,遂渐分化为三界虚空。

地仙已初证纯阳之神,解脱生死,却不肯飞升,停驻于人间,自然搅动阴阳,清浊二气不协,久之种种劫数酝酿而生。

这就是地仙劫数的由来。

除非躲入洞天福地,或者干脆飞升天界,不然这劫数就是没完没了。

这也是许多地仙最终在人间销声匿迹的根本原因。

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给他选了。

“我于人世,尚有挂念。”

郑振明想了想,最后还有摇头拒绝:

“我曾发愿要修桥补路,利益大众,做善行满三千数,现在才做了大半。”

“事情没做完,我是不会走的。”

光芒顿时一消,室内重归昏暗,只有烛光摇曳。

苏浅雨平淡道:

“随你本愿,我并无不可,只要念我的名,随时都可以接引你。”

第十六章小溪

次日,阴雨连绵,细小的雨丝纷纷扬扬。

踏着泥泞不堪的乡间土路,苏浅雨终于归家。

小溪早早地便已起来,忙活着早炊,远远地,就望见一道炊烟在晨曦中高高垂挂。

门扉半掩着,显是给他留了门。

苏浅雨倚门回望,恰见到一抹灰色。

布衣钗裙,素面朝天,两个袖子挽起一截,露出在外的葱白色藕臂上,沾染了不少草木灰,混着汗水,一条一条的,都是灰迹。

纵有丽色,却被尘劳掩盖;布衣素面,不改内质芳华。

“苏浅雨,你还知道回来啊!”

小溪头也不回,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昨儿一夜不归家,你去哪儿了?”

“彭”地一下,把厚木锅盖盖下,白色的蒸汽缭绕间,少女略有些不快地转过身来,质问道:

“你知不知,昨儿我等了你多久,你知我多担心……”

说到这里,自家也觉得羞涩起来,剜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兴许是为了掩饰此刻的羞意,少女高声喊着:

“这回莫再想轻易糊弄……我也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苏浅雨笑了笑。

说是这么说,哪回你真生气来着?

小溪的性子就是这样,别看这会儿看起来生气,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过一会儿就给轻飘飘放过了。

早餐是浓白的米粥,配着腌制的咸菜,萝卜条,干脆爽口。

桌上还有几个咸鸭蛋,小溪和苏浅雨分着吃了。

“小溪,你有想过将来吗?”

闲谈间,苏浅雨突然抛出这个话题。

少女抬起头来,捋了捋额间几根沾染了汗水的发丝,精致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迷惘:

“将来啊……将来肯定是跟着你的,除了你,别人我谁也不认。”

这少女,是真的把前日他说的话放进心里去了。

从那时起,其实心里就一直存着一个心思——不想分开。

哪怕是郡主又怎样?

她也不稀罕这个身份。

只要能跟眼前这人在一起,平平安安,过个一生,就已经满意了。

正是因为早已想过,所以这时苏浅雨问起,这少女才能毫无迷茫。

少女的心思,从不寻常。

“我不是说这个……”

毕竟是熟知之人,仅仅从少女言行举止间,苏浅雨就可以大致推测出她的心思。

心下微有触动,不过当即一闪而过。

笑了,他继续说:

“不过你也提醒了我,你的身份其实无可无不可。”

“宗女身份听起来贵重,但其实还真不少,也不是人人都能录入宗室……本朝还算少的,前朝灭国时宗室人数已过二十万,大部分都已经过了六代人七代人,早已沦为白身。”

“那时候,宗室按照品级封号,每月领取些许钱粮布匹,最低的白身,不过是每月二斗米,一斤油,勉强糊口度日罢了。”

“真计较起来,没甚意思,也谈不上显贵。”

宗室一旦数目上到一个程度,渐渐就会分化出上下阶层。

沦为底层的,除了名义上还属于王朝宗室以外,其实也已经沦为庶民。

充其量,有一些隐性的福利。

“你如想混个郡主名爵,还有一些财产,就该跟我一道去见见那位县主……她身有贵气,可比你这个宗女权势大多了,有她斡旋,正名不难。”

“只是,这样一来你我就得分开……”

不等苏浅雨继续说下去,小溪急忙站了起来,叫着:

“不要!”

“我不想分开。”

眼中噙着泪水,少女两眼汪汪地望着他: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当什么郡主的……唯独不想跟你分开……”

哽咽着,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豆大的泪珠碎在桌面上。

苏浅雨心中微叹。

果然,这小姑娘的情执很重。

原本想要吐露的话,只能咽了下去。

这一趟,苏浅雨借着往返净土的机会,已经破了一分无明,恢复了几分道力,目前大约在鬼仙和人仙之间。

这再回来,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姑娘与他的宿世因缘。

情执很重,缘分也很重。

小溪这一世,依旧与他与长达三十多年的夫妻情缘。

如果是名相上的夫妻,这份缘分还能延长到百年之外……甚至延伸到她的下一世。

换言之,这份情执很重,很严重地障碍了她的道缘。

即便是苏浅雨过去累劫之中,少有的一次以道君身转劫,也曾遇见她。

那一世她是随侍的大弟子,跟随日久,天分出众,本该有得道之份,却因恋慕于他,因着这份情思,缠绵相思,入骨不化,久久桎梏,不能进步,最终不得不坐化于洞天之中。

那是她最接近解脱的一次,就差一个情关堪破,便不受轮回之苦。

可惜,她自家障碍自家,始终不愿断情欲,最后白白浪费了那份福缘。

自此之后,不知多少劫,苏浅雨每一世都能遇到她。

因为她曾发下许多极重的愿,要生生世世跟在他身边,这份愿心很大很重,所以每一次苏浅雨转劫总是会遇见她。

这一世甚至纠缠起来,绵延成夫妻之缘。

苏浅雨来到娑婆世界度人,她竟然也在愿力牵扯下,再度寻了过来……

这一次,苏浅雨是打定主意,定要度她得道,断了这份情丝。

只是,这件事必须要慢慢想办法……

“你不想去,我不逼你,只是区区文会而已,整个县城,才多少学子?”

“我都没有功名在身,也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

话说,龙孙都见了一面,苏浅雨真不觉得那文会会有什么意思。

当人家龙孙没有脾气的吗?

“本来就是犯错被贬,不是多么光彩,一帮人上赶着凑热闹,这怕不是揭人伤疤哦……倒要看看怎么收场,那龙孙如今可是以恶蛟闻名的蛟龙……”

第十七章劝早修行

朝食过,小溪打着井水,在井沿边上,扯着条丝瓜巾,洗着碗筷。

袖子挽起,小姑娘背对着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口中轻轻吟唱着歌谣儿:

“人情相见不如初,多少贤良在困途。”

“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

“时来易得金千两,运去难赊酒一壶。”

“堪叹眼前亲族友,谁人肯济急时无。”

歌喉婉转,带着出尘之意,悠悠然,不知不觉间,抚平一切烦恼,渐渐几分清净。

听了一会儿,苏浅雨双手按着桌案,轻轻拍着,和着节奏,唱道:

“有有无无且耐烦,劳劳碌碌几时闲~”

“人心曲曲湾湾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古古今今多变改,来来往往总循环~”

“将将就就随缘过,苦苦甜甜命一般……”

此是《罗状元劝世歌》,其中大有来历,每一段都象征着其人一段心路轨迹。

一段接着一段唱了起来,两人你一段我一段,相互应和着,倒也默契。

末了,苏浅雨唱道:

“为官终日细沉吟,紫绶无心懒整襟。

阳孽案前由我造,阴司地下有谁亲。

愿罢官职为仙职,除却凡心即佛心。

寄语贤妻休再会,从今不必问来因。”

唱完,反常的是一阵沉默。

小溪这一次却没有接着唱。

心思聪慧的她,何尝不知道身边人的心思?

所有唱词,她都很喜欢,唯有这一段,她不喜欢,也从不唱出来。

这一段,是罗状元修行有成时,写信给家中苦苦等候的妻子的一段。

原本其妻贤良守节,即便丈夫出家修行,也一直苦苦等候,却不料等来了这么几句。

其妻悲切无奈,只得一封回信,信中道:

“封书一到折开吟,读罢儿童泪满襟。

烈女不堪重改适,贤夫休得再相亲。

君今既故为仙客,奴也随修了俗身。

但愿西方同仙会,九莲台下礼观音。”

苏浅雨此时唱到这一段,正是点明自家心迹……愿度她成仙,不愿同在尘世沉沦。

苏浅雨累世修行,一颗道心打磨得坚如金刚,世间再无能改易之。

既已经做下决定,断不会再悔改。

远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只有哗哗的水声。

苏浅雨并不奇怪。

情执对女子来说,最为难过。

事实上,情执若不重,多半不是女身;爱欲不重,则不生娑婆。

向来女子修道,唯情关难过;男身修行,则是色欲难消。

这不是一世两世,而是过往无数世习气所积,一时间难以化解。

“今世不修何世修?今生不度何时度?”

“今生不度何时度?更向何生度此生?”

语默,一时寂然。

小溪还是不肯应。

苏浅雨继续唱着,唱着唱着,就打开篱笆门,走了出去,远远地,还能听到他放声高歌:

“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朝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白了头~

是是非非何日了,烦烦恼恼几时休~

明明白白一条路,万万千千不肯修~”

身后,小溪双眼通红,扶着井沿上的石壁,心里似乎空了一块,楞在原地。

……

“唉,这小姑娘怎么还不悟呢?”

郑振明一身青衫大袖,踩着木屐,候在道旁。

等到苏浅雨唱着道情过来,他上前问着。

“没法子,得看她自家领会……大不了我多累几次,日日念,天天唱,以她宿世道缘,总会有开悟的时候的。”

摇了摇头,苏浅雨有些无奈。

他这一劫来,要度的有缘人,其实是有数的。

全部都是过往与他结下甚深缘法之人。

怎么个度法子?

亲身演说道法。

不光要讲,要说,更要亲自用行为演练,潜移默化间,引领他们修行。

这其中,就包括苏小溪了……

别看这一世关系亲近,实则这小姑娘很难度……

“她跟你缘法很深啊!”

郑振明眨了眨眼,收回了视线。

“……夫妻缘,她的愿力很不可思议,世世都能寻到我。”

“她宿世修行,都跟着我,要么是师徒,要么是师兄妹,要么她是师傅我是徒弟……要说道理,她都能解,但就是偏偏看不破这么一个情字。”

这就很无奈了。

不怕遇到不懂的,就怕这种什么都懂,就是不愿意放下的。

“她要是肯放下,一念清净生,勤修法诀,不出三年就能初步解脱生死,证入鬼仙,七年当入人仙,二十年内烧炼丹药必能大成,当得不死于人间,地仙有份……真是不得了的福份,灵气内敛,良才美玉都不能形容,几可媲美上界帝子,要不是你点破,我都不信这世上还有这种人。”

“那是我愿力所致,非是成道者,除非缘法所及,都不能堪破。”

“所谓示现凡夫,内密菩萨,即同此理。”

“她其实也是佛道两家同修,只是火候还差了点。”

“这一念放下,当下就能大悟,至于恢复宿世道业,遭有根基在那,其实也很容易。”

郑振明点了点头。

前世已经证得的境界,转世后自然不可能带入。

不过因为过去早已有根基在,今生可以快速证入到等同或者略次于前世的境地。

之所以会略次,是因为那个证果有些人很勉强,导致根基不稳固,所以今生会略次。

这一点,无论佛道都是类似,在恢复到前世境地之前,都是比较顺的。

如行在已经开辟出来的小道上,不需要真的重新披荆斩棘,自然顺畅。

这也是累世修行的缘由所在——前世修行虽然不能直接带入后世,但毕竟有这份根基在。

“走吧,别让阴司那边久候……”

郑振明一甩大袖,当先走在前面。

周身微微有光晕出,随即空中好似有水汽一般的雾气,渐渐生出。

两人周围的景物,渐渐颜色变淡,消退。

不久,两人都行在茫茫一片大雾之中,周围数步之外,便不辨南北东西。

天色昏沉了下来,浓厚的铅云,锁在天际。

雾气散后,周围渐渐有街道,行人,俱是面色苍白,透着一股子阴沉气息。

街道上少有穿着华美的,业没有多少打开的店铺。

只有一些小小的铺子,出售着一些简单的衣饰等物,却没有人世间繁华。

这里,已非人世。

第十八章代理判官

“本地的阴司,出了些许纰漏。”

郑振明走在右前方领路,略微超出半个身位。

“据说是有一名阴判所积之功德,超出本职所限,得了东岳帝君批条,转生为人去了。”

“然而本地的阴司却空缺了一位,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格人选补录,这积压了许多公务,亟待处理,不得不寻几个外缘。”

“阴司判官虽然名声不显,但毕竟是阴司正神职位,即便是代理,也需要极大的功德在身,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禁忌,遍数整个金华府,也只有你我功德最厚,亦有鬼仙道行,故此非得是你我才能代掌大印,行使神权。”

天地人神鬼五仙之中,鬼仙为仙中末等。

修成鬼仙,便初步了脱了生死,迥异于凡灵。

所谓尸解成仙,便是修至鬼仙之人,主动抛弃肉身,以仙灵长存。

虽然,这等仙果,并不究竟,依旧存在很大弊端。

飞不过数十上百丈,仅能在云端叱咤风云,道行浅薄的甚至只能在阴天或者雨天出行,能自行投胎就舍,但时日一到,依旧要重入轮回。

鬼仙虽名为鬼仙,实则非鬼,而是一种高于凡人的非人,强名之为鬼仙,其实非是鬼。

准确称呼,应该描述为高于凡灵的一种非人非鬼存在。

就道业来讲,许多鬼神也不过处于这个阶段。

放在阴司之中,这等道行,已经有资格补录一个吏员身份。

这等道业,已经勉强可称之为得道,虽然道力浅薄,毕竟本质已经蜕变。

能有这种道业的,求道之人之中,千中无一。

金华府一地,人口百万,修道者不知道能否有千人之数,其中能证入鬼仙的,更是寥寥无几。

刨除异类,以及游戏人世间的上界仙神化身,真正属于人间修士的,就更少了。

是以,被阴司点名,苏浅雨一点惊讶都没有。

话说,鬼仙自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

本意就是自生死簿上洗脱了自家名姓,初步脱离了轮回,这要是都不被本地阴司注意到,那除非是阴司的运转除了极大纰漏,否则这等要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忽略过去的。

因为每一个能得道的,都是稀有罕见,百年难寻,但凡碰上那肯定是印象深刻。

“这判官是那一殿的阴神,管着些什么?”

苏浅雨倒是对那位不想当神,非要当人的判官来了兴趣。

判官再怎么不好,也是正经的阴司正神,有俸禄、有休沐,一与人间同。

更重要的是,判官的寿命远比凡人长久。

安安稳稳待下去,不知道有多少清福可享。

怎么就好好的正神不做,非要千方百计地跑到人间去?

难不成,是觉得公务劳碌?又或者,见得多了厌倦了,想换换生活方式?

这可真是少见。

“这我倒是从别的熟鬼那里打听到了一些。”

郑振明小声传讯着:

“那位判官,姓陆名誉,管着的那一殿没什么名气,福分大的,能升天的基本见不着,罪大恶极,立即要堕地狱的的直接转入别的殿,也不管鸟兽,只是管着一帮庸人。”

“这一殿走出去,按照善恶业力,大部分都是投生为人、畜生两道的,少部分因为福力不抵业力,得去地狱。”

“这陆判已经是第三次积累功德,转世为人了,听说前两次都没能了断轮回,次没过多久又重归了地府,干起老本行,还是照例当判官。”

“这轮回岂是那般轻松能脱离的,鬼仙也不过是依仗道业,躲避一时,福分享尽不能继续有所突破,该堕的还是得堕进去。”

“那陆判折腾来折腾去,在人间待了两世,共计八十年,阴司才不过刚刚过了八十天。”

八十年比一年?

“阴司比人间过得快?”

苏浅雨疑惑道。

“嘿,这却不是。”

郑振明小声笑了出来:

“却是底下小吏私自为之,专为那陆判挑了一方下界,这里一个昼夜等同下界一年。”

“至于阴司?却与阳世同,亦是昼夜分六时。”

苏浅雨点点头,赞同道:

“阳世阴世,以人来观,不在同一世;以鬼来观,阴阳本是一处,本是一界。”

“阴阳之间,实则一处,却泾渭分明,自有其序,冥阳两不相干。”

阴世与阳世,实则真的同处在同一个空间。

只是阳世之人有形体,而阴世之魂无此形质。

哪怕两者同处一地,也彼此不能干涉,不能碰面。

人见不到鬼,鬼固然可以见到人,却也难以跨越界限。

就如同镜子内外,又好似水面倒影上下,被一种无形的规则约束着。

其中奥秘,难以穷尽,唯有道行深厚者可以窥见一二分。

并不是存在一个升到天上的天界或者藏到地下的阴世。

天界、阴世、阳世,三界实则一界,总论都是一真实相。

这其中涉及到的大道玄理,说起来三天三夜,总也说不尽。

对此,各家各派都有一套说法,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总体而言,阴阳两界实则是在同一处。

只是凡人不能意识到罢了。

第十九章幽冥阴司

二人行了许久,走到青石铺成的古朴街道上。

周围偶尔有些面色灰白的身影,见到二人,远远地就停下,恭敬礼拜。

在幽冥之中,种种神变都能清晰明白显示。

郑振明周身三尺,都有如水波一般的光华,层层叠叠,循环往复,好似有呼吸一般,微微泛起波澜。

苏浅雨异相更是殊胜,通体笼罩在大团的清澈月华之中,光明洁净,几乎如同一轮明月下降,在街面上行走。

冲天的光明,映照得天空之上大片惨白色的阴云,染上一层明光,一如十二三夜的月夜。

此等光明,皆是一身功德所成就。

修行之人,断淫不盗,贵生不杀,戒除妄语,便有功德,能自生这种清净之光。

此是内在功德显现,只能自自家心内取得,郑振明与苏浅雨,周身清澈光明,都是此类。

有此光在,即是有德之人。

无此光在,说明道德微浅。

至于福德之光,那又是另一种相,与功德之光并不相同,绝不会认错。

街道尽头,是一座黑压压的衙门府邸。

大门洞开,门边都有披甲锐士,手持兵器,来回巡视。

“二位可算是来到了!”

一名早已等候在外的皂衣小吏,见到二人前来,大喜,当即深深一躬,随后领着二人从正门边上一个侧门穿过,径直进入一方大殿中。

殿中空间很大,约摸有数千座位,从低到高处,有数十层。

有四名面上带有法纹的鬼神,已经等在次席上,各自身上都有光。

除此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鬼卒等候在此。

按照事先说好的,苏浅雨坐上了主位。

方一坐下,就听到两个鬼神在叙说着什么。

略微好奇,苏浅雨凑近了听。

“人之一念善恶,皆通鬼神。

是以阴司之中,毫发善恶之事,皆不能覆藏。”

“世人以为阴司幽深不可问之,其实阴司之中,最是较之阳世光明正大……因一切罪业,乃至起心动念之微小善恶,皆明明白白,如人掌上之纹,纤毫毕见,反而判决更为容易。”

“不错,人比鬼愚蠢,鬼虽然苦,但能见因果报应,至少知道敬畏。”

领着两人进来的那名小吏面色有些不善。

因为苏浅雨他们在靠近不约而同约束了周身的光焰,表现得与寻常鬼神神光相差不大,众鬼神都不曾注意到他们到来。

“咳咳,诸位,我奉帝君所命,领二位代理判官大人到此。”

数名鬼神这才惊觉,纷纷躬身行礼。

苏浅雨二人亦是侧身让过,以示谦让,而后回礼。

再之后,各人落座。

由于事先已得东岳大帝府衙下发公文,加上二人仅仅只是权代几日,代行判官职权,也没有鬼神出面质疑,似乎是另有玄妙,能验证身份。

落座之后,一时间也不忙着公务,倒是有空闲谈了几句。

言谈之间,苏浅雨深感意外。

这些阴司鬼神大多都饱读诗书,学贯三教,无所不通,阳世读书经年之大儒,也不能比较。

再转念一想,就没有疑惑了。

阴司鬼神不知已经活了多久,学了多久,阳世生人区区百年之学,岂能与这些鬼神相较?

世人以为鬼神不读书的,乃至于区区一秀才就能以学识打动鬼神的传说,都不过是浅薄之人无知之言。

试想一下,鬼神之寿远超凡人,哪怕不专心攻读学术,仅仅是每日抽空学一两个时辰,千年万年下来,哪怕是愚人也能熏陶成大学士,何况鬼神生前都是由聪明而正直者,岂有不博学的道理?

莫说秀才,就算进士,大学士之文,放在这些阴司鬼神眼中,也不过尔尔罢了,千百年见不知读过多少,见过多少,哪还有多少出奇之处呢?

至于以文才感神,那除非是能流传千古的名篇才成,区区寻常秀才举人之才,根本不值得令鬼神动容。

“不知二位仙人,可曾面见帝君?”

一名容貌儒雅,穿着黑色长袍作中年男子打扮的鬼神,忽然提到一个疑问。

其余几位鬼神也是大感兴趣。

苏浅雨回首目视郑振明。

这事,是他经手。

郑振明从袖中取出一卷透着红霞的丝绢,其上字字分明,金色流转。

“余也仅是见得神人,授下公文,落款是东岳帝君府,却不曾有幸亲睹帝君圣颜。”

几位鬼神都是略有失望。

方才出言那名鬼神,更是不加掩饰:

“自吾入职以来,历任三地,过十六处,辗转升迁,至今不曾得见帝君。”

“往往都是递送公文,呈递而上,终未能一见。”

“是极,吾等虽是帝君属下,却不曾有幸见过帝君。”

郑振明不禁讶然:

“君等至今未曾面见帝君?”

“然。”

“我等虽是判官,然则判官何其多也?单单是这金华府阴司之中,就有数十殿,分掌不同事务,这天下百州,又有多少判官?”

“此世界,他世界,大世界,小世界,或有地狱,或无地狱……或有阴司,或无阴司,其中又有许多阴神,其数难以计数。”

“阴神之数众多,然能见帝君者,寥寥无几。”

又有一阴神叹道:

“帝君圣颜难见,难见呐……”

原来如此。

苏浅雨暗暗点头。

果然,想见到东岳帝君那种层次的大人物,是很难的。

难怪东岳帝君少有出现在民间传说中,倒是判官出现次数不少。

“各位,我二人是阳人,过往也不曾担任过冥官,却不知这阴司断狱,有何章程,可有冥律?”

“我等当如何处置?”

郑振明继续闻着。

几名冥神相视一笑。

“如是凡人来问,那冥律自是有的,然二位皆非凡俗,便实言相告……冥律实与阳世律法大不相同,非落着于文字。”

“我等往昔断狱,亦无规定法律,但提案判决,自中肯綮,亦不费思考。”

“冥律实不着文字,亦无有纰漏,我等断狱,亦绝无漏洞,此处与阳世人制定种种文字律法皆大不相同。”

“我等提案判决之据,无非是个人善恶之念,一身所系之业力功德,此亦不能作伪。”

“阳世断案犹有冤假错案,而阴司绝无此事……稍后两位自知,我等断案,其实不难。”

第二十章阴德阳德

平安县城。

入夜时分,晓月初升。

县中,一座宽敞的园子里,喧哗声震。

虽是下县,然亦有富商大户。

栖霞县主身边自有能人出手,与县中打过招呼后,花了一点代价就暂时盘下了这座园林。

园林不算大,占地约摸十几亩,位于城北偏西的偏僻角落,临近大道。

此时此刻,自园门处开始一排排灯笼高挂各处,隔着十几步便有一盏。

树梢,旗杆,亭台,楼阁,无不灯火通明。

在月光照耀下,不说亮如白昼,也是相差仿佛。

早有车架停在园门处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数以百计。

整个县城中,大大小小的头面人物都得了准信,前来赴会。

栖霞县主背靠郡王府,于本朝宗室女子中也是数的过来的尊贵,远不是这小地方的人往日里能巴结上的。

园中彻夜饮宴,很是。

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人语声,喧哗声,高声放歌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所谓文会诗会,乃至于赏花宴云云,由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会之人。

大族子弟,往往自幼就开始出入此类宴席,学习交际往来,培植人脉,为将来铺路。

寒门士子,也希冀能借此结交一二益友,或是扬出名声。

大抵上,文会的作用不外乎此。

宋颖举办这次文会,用的,是她自家的名头。

目的,只为结识那苏浅雨。

整个县城之中,并无什么大才大贤,只有苏浅雨可以让她正视,余者不过是庸碌之辈罢了。

然而……

“他竟然不来?”

内园一处半亩方塘之前,一身翠衣留仙裙的宋颖,听到这个消息,不禁蹙着黛眉。

一个青衫女官,垂手侍立在一旁,不敢多话。

微风习习,吹皱一池碧水。

月光灯火倒影在水面,碎成星星点点。

临水小亭上,铜壶里,香烟袅袅,散发着阵阵异香,驱散了蚊虫。

“这人不来,文会便无趣得很了。”

顿时,心下大感索然无味。

女官面上不显,心中却也泛着嘀咕。

这还是她头次见自家县主,对一陌生男子这般上心……

过往也不是没有出色的男儿,公侯府邸,那些气质出众的贵公子,或是才高文老的一榜进士,或是江湖中薄有名声的白衣少侠……

或是豪情万丈,或是温文尔雅,或是心有丘壑……以郡王府的权势,什么样的好男子见不着?

人品相貌家世俱是顶尖,而且对县主也不乏敬爱者,与京城大有人在。

奈何这位小主子……她不近男色!

甚至还自做一诗《咏志》:

“富贵荣华转眼空,天光云影万古同。”

“一粒丹心向大道,誓成大道不肯休。”

这在幼时便遍阅王府藏书,修习斩赤龙之术,断了天葵之厄,以童身入道修行。

算来已近十年了……

她是一路看着这位小主,是怎么对男子不屑一顾的。

无论男女,如何相好,百般性情,于她眼中,与白骨无异,皆如梦如幻,去留无意,更不会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这女官不禁问了出来:

“小主,何以这般看中那人?不过是个寒门士子罢了,至今不过是个白身,连个秀才都不是……”

“你不懂哦,秀娘子。”

宋颖摇了摇头,道:

“莫要以世俗名声衡量,此人,非是尘世中人。”

“不是凡人……那……”

秀娘子明显是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摇了摇头,宋颖不想多说。

有些事情,对于凡俗中人,很难说得很透,不如不说。

转而想起一事,她就问着:

“吩咐你去做的阴德,都安排下去了吗?”

秀娘子知道分寸,果然没有继续追问,回答道:

“已经在做了,依照小主的吩咐,我们的人手都特意吩咐要匿名行动,用小主的私房钱,修补了几处垮塌的庙宇,年久失修的桥梁,还施舍白粥七日……都没有暴露小主的名字,只说是好心人。”

宋颖点了点头,难得地展露一丝笑靥。

阴德之事,于她大有裨益。

易经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阴德,就是行善而不为人知。阳德,行善为人所知。

积阴德而不被人知,其功德的力量犹大。当世即可利益自己,更可惠及子孙后代。

冥司不是没有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是虚的。

积德得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很多人不知道积阴德之重要,往往做善事后大肆宣扬,恨不得所有人都广而告之。

这种功德事,便成了阳德。

阳德之力实则远不如阴德。

究其原理,在于阳德为人所知,而一旦出名了,功德也就随着名气的高涨被抵消了。

等于将功德变现,化作了世间的名声。

阴德便是秘而不宣之善,不随名声而转化,自然力量强大。

古人的“怜蛾不点灯,为鼠常留饭”是积阴德;

分粥赈饥是积阴德;

筑桥铺路、凿井引水、点灯施茶、捐棺义葬、急难救助是积阴德;

功成不居、不称己善、不扬人过更是阴德;

见人危急,勇于搭救;甚至随手捡起地上垃圾,使人不致滑倒,也是阴德。

这些善行都在阴司登记造册,纵毫发善事亦无所疏漏,是为阴德。

许多人以为,做了善事无人知晓,自己吃亏了。

其实不然。

若将珍贵的功德用以换取名声,那才是真正的浪费。

声音不因为小,而没有人听到;德行不因为隐藏,而不被发现。

宝玉蕴藏在山中,山上的草木都得到滋润;深潭里有了珍珠,连潭岸都不会干枯。由此可知,行善贵在日积月累,哪有不为人知的道理呢?

行善不欲人知,这叫阴德。

阴德较之阳德更为有力。

因名声亦是福气,阳德广为人知,实则大半力量已转化为世间名望,能残余多少利益实在难说。

时日推移,阳德渐渐了不得力,其力耗尽,已化为名声。

唯阴德绵绵不绝,不为人知,可以长久,能利益家族。

是以阴德至重,必须多多储蓄。

于个人道业修行而言,阴德便是外功,足以裨益修行,减少阻碍,乃至于消灾解难……更不可轻忽大意。

第二十一章鬼吏拿人

宋颖屏气凝神,以至诚心,默持真言数遍后,观想自身神入九霄,一一朝拜众圣上真,随即定中专一忆念一捧册天官。

此天官像面容,服饰,冠带以及掌心金册,一一清晰明白,如在眼前。

随后,天官微微一笑,金册打开。

[宋颖,下界南瞻部洲,大夏人氏,年十五,贵命,县主。]

[功:五百七十六,过:七十七。]

[已拜受真箓:悬空山长生延命保生箓,授戒:素女斋心十三戒。]

[持戒素有功德,多放生,印经,劝人向善,勤行不辍,堪为信女。]

“较之上月,又增十二善,罪业略有消减。”

此是她这承接的悬空山真箓中传承法门之一。

无论何人,只要得此仙箓,便能无师自通此法。

在一七日中,吃素斋,戒酒肉腥味,一心称诵这一脉祖师圣号,便能得到上界祖师法力加持,一缕神意飘入九霄云外,进入天界之神霄府中,朝拜列位真君上仙。

之后可以问询下界因果善恶之事,并查验自身祸福荣辱,以及宿世善功恶业……并按照自身修行,请教祖师大德。

这一脉道统精要便在于此,哪怕下界传人尽殁,但凡有一人愿领受真箓,便可沟通上界飞升祖师,得授道法,如此自然传承不衰。

悬空山一脉,有祖师飞升去往神霄府,担任要旨,自然可以为后世末学提供便利,这时时查验自身善恶业力,便是其中最主要的一个便利法门。

无论行善还是为恶,都会有祸福显示其上,久而久之,自然知道敬畏,如此自然导人向善,归入正道。

所谓“持戒修福”,便是如此。

恭敬拜过天官,再次一一遍礼上界一切祖师贤圣后,宋颖再度观想自身神归下界,刹那间归入旧身。

就在此时,灵觉感应到一股阴气,徘徊在园林中。

眼睫毛微动,宋颖睁开双眼,素手捏一手诀,朱唇轻启,呵道:

“敕!”

乳白色的光,透体而出,转而笼罩在周身三尺,凝聚成半透明的无形光罩。

“什么人敢窥伺左右?”

秀目一凝,白光流转间,又变幻法门。

眼前黑暗顿时消退,草木、围墙、建筑都透明淡化,只留下淡淡的水印虚影。

两名透着白光的人影,缓缓靠近。

“神光?这是……阴神!”

宋颖很快判断出,那是阴司地府的特有神力。

来着必是地府阴神。

因为但凡是地府正规编制内部,无论品级大小,甚至于哪怕是没人品级的鬼差,都有此神力笼罩,只是大小有别。

今次遇见这两名已经算是鬼吏一级的,不算太常见。

要说这阴司鬼差,也是自古有之,传说也很多。

只是许多人并不知晓,并非所有人死后都会有鬼差接引。

人死之时,会有许多恶道鬼神,或变做父母亲人,或显示眷恋之物,以自家力量诱使其人堕入恶道,沦入畜生,饿鬼,地狱道。

因将死之人,神识昏昧,难辨善恶,一不注意就会堕落,这还是生前有善根在的,若是本就造恶者,情况更加严重。

很多时候,根本等不到鬼差接引,其人神识,已经迫不及待投入某处。

这便是不经阴司,直接又善恶业力牵引,随业流转去了。

有些大善之人,死后当即或者过一时片刻就渐入天界,不经阴司中转;大恶之人,业力甚重甚大,死后直堕地狱,亦不经阴司审判,早有善恶业力牵引之。

真正需要鬼差上门的,只是一部分而已。

往往都有一些特殊因缘。

第二十二章鱼玄机

“去请鱼先生。”

宋颖略一沉吟,便吩咐下去。

“不必了,我已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束发女冠,缓步而来。

这女冠面色红润,肌肤如霜雪,不化妆容,穿着一身素色道袍,手中持一柄拂尘。

此时此刻,通体有宝光流转,莹莹可鉴。

只是一见,便有一种令人心灵平静的气质。

“县主,外间是金华府阴司鬼吏,前来本地缉拿案犯。”

“只是,此地有您府上护卫阴兵时时看护,又有气运您的贵气所在,他们被阻拦在外,不愿擅闯。”

鱼玄机略微欠了欠身。

她是栖霞郡主的供奉,亦是一名有道真修。

虽是一介散人,但修道也有数十年,经验老道,于三教九流,仙妖鬼神之间的隐秘颇有了解,再加上自身又是女冠,是以时常跟随在外,很得信重。

于府上众客卿之中,鱼玄机是少有的上卿礼遇。

“阴司鬼吏?”

“到这里拿人?”

宋颖有些不悦:

“到底是什么人,做了什么大孽?要劳烦鬼吏出动?”

“听说,是一书生,今科本该中举,在二榜十二名,偏偏前几日与家中神台前,与两名婢女邪淫,触怒三仙,该当折去福禄,削寿元。”

“因其命数还不当死,是以鬼吏前来,欲勾其生魂,押解至阴司受审,判完之后再返还阳世。”

“如此,也可为世人表法,以示阴司之事,死后有报,真实不虚。”

这就是为何屡屡有阴司传闻的缘故。

阴司所设,本就为赏善罚恶,传出名声,正可警示世人,使人之死后有报,因果不虚。

鱼玄机道出隐秘之后,便静静等候,全无半点躁心、不安。

这已经是很深的修行,在在处处,若坐若卧,若行若立,无时无刻不安住于内心清净之中。

时刻审查自身心田每一刹那起心动念,自净其意。

返照其中,止住一切恶念,不善念。

前念初生,若是恶念,元神立起观照,当即便已止住,后念不随现前这一恶念相续,如此则断一恶念相续。

久而久之,自然恶念渐消,净念相续。

再行持各种法门,无不得心应手,如有神助。

这是甚深的心念行持法门,知易行难,贵在坚持,贵在净念相续四个字。

鱼玄机行此法已有数十年,十二时中常起观照,断去恶念,护持净念,内心清净已经升起,常有法喜充满,自在宁静。

即便是与人说话,亦不离清净,不生杂念。

如庭前花开花落,本去留无意。

在宋颖严重,鱼玄机与俗人大为不同。

她周身体表,有一层细密的白色荧光,透出约有一尺多,近两尺后。

无数天地灵机,细微如牛毛细雨一般,默默依附过来,投入这光中,潜移默化间滋润,增长。

每时每刻,她的气机都有丝丝增益。

这增益虽不大,幅度也不很小,但胜在绵绵不绝,而且几无半点痕迹。

就好似羚羊挂角一般,一切纯乎天然。

不是她在盗取天地灵机,为一“灵机大盗”,而是她与万物冥合,浑然一体,与自然同体,自然而然有天地灵机流转而来。

宋颖微微有些羡慕。

她自是知晓,这是心性修持道甚深境界,时刻安住于清净心中才有的待遇。

换句话说,鱼玄机道行很高,哪怕不主动修炼法力,天地灵机也会自然汇聚而来。

这是半点都不能取巧的。

放在过去,鱼玄机这种,便可称之为自悟道种,破开天门,不经上师引导而自行入道。

实际上,哪怕是不曾修习过任何道法,单纯的世俗凡人,亦可有缘他途入道。

棋道,琴道,书法,画艺乃至于百工,皆可入道。

入道之途万万数,入道之心,其理如一。

大体上,只要能断惑见真,如鱼玄机这般,一念清净,净念相续,久而久之自然感召天地灵机不断涌现而来,踏入道途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道至简,不过如此。

但凡夫之人,总是将事情想得复杂,非要将其中分化出个高低上下,安立各种名目,好似不搞出百八十个境界划分来,就显得不够真实一般。

这就是贪著于外相之名,而忽略了其实质。

实则一切道法,都是为了这份清净之心,为了这如如不动之心。

如得此心,一切法,一切神通,都能随意得到。

失去此心,纵有神通百变,也必轮转三途,不得脱离,永受众苦。

是以,修道必先修心。

这心清净,便是无为之法。

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这一点差别,便是道行深浅高低。

于庄子所言,这清净心即是圣人之道。

得此心,名为得道。

“《常清静经》有云: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故名得道……想不到鱼先生以区区画师出身,竟然能悟到这常清静之道,她虽没有上乘法门,但如今也已近鬼仙道业了。”

“怕是用不了几年,鱼先生就该成仙了。”

宋颖心中叹服,赞叹不已。

“这样的专一,我是很难做到了……毕竟我身为郡王之女,身份注定不凡,牵扯的事务颇多,每日都被尘劳关锁。”

“纵然也坚持每日一二时辰功课,不曾懈怠,但想要如鱼先生这般二六时中常安清净,数十年从无间断,那是几无可能……故此我之道业难以精进勇猛。”

随即又想到,自家能得遇这么一位有道真修,也是一桩难得善缘。

“鱼先生,以你之见,我该如何自处?”

这阴司鬼吏上门而来,确实有些棘手。

莫看如今大夏鼎盛,龙庭福地已成,但还是惹不起正经阴司的。

别看她按照品级也有一队阴兵鬼将日夜随侍,背后更有龙庭,连阴司鬼差都要礼待,见到是她主持文化,便不愿强行拿人。

实际上,这仅仅是阴世阴神,对阳世朝廷的礼节。

更因为此时大夏国运鼎盛,德行不衰之故。

鬼神都要敬畏这功德,这才有这份礼遇。

然而阳世一朝,其运能有几年?

气数本不会长久眷顾一家一姓。

一旦德运两衰,那时便不会再有这份敬畏和礼遇了。

别的不说,这龙庭福地,本就是朝廷体制运转,两百年牧民所积功德而成,而这功德始终是有尽的。

宗室子弟受这份功德庇护,死后可去福地享福,福尽之前,地府都拘束不得。

然而终有一日,再大的龙庭福地也会渐渐枯竭,坠落。

到那时,个人就得各自寻出路了。

这时如不知收敛,得罪鬼神,肆意折损福德,末了这一劫必然下场凄惨。

当年地球上三国时期的曹操,可谓显赫一世,称王建制,亦有偌大福报。

可惜其人不知惜福,多年征战,死伤无数,折损本身福德甚多;又不知多多培福,利益民生。

以至于他的王业没能延续很久。

他刚死不久,王位被篡,妻妾被夺。

这是阳世之表象,内在反应在阴世其实就是阴德衰败,龙庭坠落。

在福德享尽之后,纵使是一代开创之主,也不得不重新堕入轮回。

在一千四百年后,于清朝乾隆年间,苏州某屠夫宰了一头猪,取出猪的肝脏,上有“曹操”二字。在此之前,他很有可能在地狱、饿鬼中受苦。

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就连投胎做人的福都不足了。

由此足以警示世人,得势时也要时刻反省,莫要肆意妄为,折损来之不易的福分,以免福尽后受苦,那时再后悔也难以挽回了。

“以我之意,不该阻拦。”

鱼玄机平静地回应着。

尚算清秀的面容上,无悲无喜。

“可,若是不阻拦,此事势必闹出风声。”

宋颖有些顾虑。

“……毕竟这文会是以我名义组织,若事后传出有人暴毙,闹出人命,纵使是我无事,也难免有些不好。”

“恐于名声有碍。”

鱼玄机眨了眨眼,笑道:

“县主既以修行为第一要,想来是不打算嫁人生子。”

宋颖点点头:

“不错,父王不是很认同我修道……虽则眼下不说,但他心里是小瞧于我的。”

“父王总觉得,我们宗室生来富贵一生,百年后也能去往龙庭继续享福,修道与否关系不大,反正总是有许多年福可享。”

“哪怕是修行有成的鬼仙,在阴世能享清福,但有些还不及我栖霞县主这一份封号所享之福多……父王就是觉得,既然有无皆可,没必要吃那班苦头……他怜惜我修道清苦,我都知道的。”

“到底我只是一个女子,海晏河清,也无需我去联姻,父王性子又是优柔寡断,硬不下心肠,故此一时倒也能得宽容……时日久了就不好说了,现在就已经有许多世家命妇上门拜谒母妃,打听我的婚事,随着时日推移这样的事情还会更多。”

“想来,即便是父王再宽容,恐怕也不可能容忍一个二十岁还不出嫁的老姑娘,早晚要给我寻摸亲事的……母妃也不能一直阻拦,她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也不能总是劳烦她。”

“除非那时我已有了些许成就,方才能打消父王的念头,主宰自己的婚事。”

宋颖一声长叹中,是说不尽的愁绪。

鱼玄机平静地听完,接着道:

“县主若是不想早早出嫁,那么从此时起,便可开始未雨绸缪。”

“想来想去,能终身不嫁的女子,要么出家修行,要么身有隐疾,要么名声有碍,诸如不利其夫……虽然不大正大光明,但既然县主觉得合适,可以传出一些这方面名声。”

“若世人皆以为县主不吉,不良于妇,那时县主便可顺理成章,遁入空门修行,想来,那时县主当可如意。”

古时,对女子要求很是严苛。

若是一女子传出不吉之名,或是克夫之名,想要嫁得如意就难了。

对于寻常女子,这名声就是大节,万万不可失去,不然下场必然凄凉。

不过彼之毒药,我之蜜糖,这对于本就无心婚嫁的宋颖来说,倒不失为一条良策。

仔细想了想,宋颖略带几分欣喜地点头:

“鱼先生说得是!”

她唤来身侧一直低眉垂手的贴身女官,吩咐了几句。

“去吧,这件事也交给你准备,务必要做得妥帖。”

第二十三章论龙庭

此是仲夏之夜,月如银轮,高悬中天。

因是月明,两岸沙白如雪。

微风拂动处,杨柳轻飘。

到处都是蝉鸣,蛙叫,周围有一片田亩,种着些瓜果菜蔬。

虽是城中园林,但已近城外,这里往来行人也不算多。

园林正门口,有一假山,高约八九米,上有一八角凉亭。

亭中有一石桌,几条石凳围坐着。

两个穿着黑衣,做公差打扮的男子,静静地坐在亭内。

月光自空而照,亭内二人对面而饮。

桌上备着酒壶,茶盏,以及几碟小菜。

“梁兄,你说,这家人到底是何来历?”

一男子捧杯而问。

“有夏朝龙庭阴兵护卫,内里又有贵气冲出,当是宗室血亲。”

“黄兄弟,这气派,应该是有封号的皇室。”

梁梓欣头也不抬,就夹菜吃着,菜籽油炒得喷香的花生米,当下酒菜,也别有一番风味。

黄守义侧耳做倾听状,旋即恍然大悟:

“听下人说话,好像是位县主,县主不多,有正经封号的不过区区四十余人。”

“一般县主也没这么大本事,能有一队阴兵随侍左右……怕不是哪家王府的贵女。”

大夏军制,一伍五人,设伍长;两伍一什,设什长;五什一队,设队率。

队率已有官身,为从九品。

一队阴兵,即五十名额。

能有一整队阴兵随侍的,必然是有正经敕封品级的宗室。

非如是,则不能差遣这等有品级的阴兵鬼将。

“这就不是你我所能打听的了。”

梁梓欣嘿嘿一笑:

“大夏龙庭如今正在鼎盛时,就连冥君都不能管辖,也就是看在帝君的面子上,这才名义上称臣,暗地里一样是动作不少。”

黄守义摇摇头,略带不屑:

“这些人世王朝,几时安分过?”

“不过是尸居余气罢了,也敢觊觎帝位?”

“……也不掂量掂量,自家有几分德行,好生享福也就罢了,越是造作,越是败坏得快!”

此世龙庭福地,说来与寻常人家墓葬并无不同。

大凡帝王,总要选择阴宅风水,大修陵墓,并以一干能臣良将之墓陪葬其畔。

这等阳世墓葬,于阴世生成阴宅,加上下葬之地都是藏风聚水之处,汲取大地灵力,以增益亡人。

再者,这些生前便是君王将相者,又多有人间气数敕封,即便下了阴世,一时间也不难过,自然而然就汇聚一处,形成在阴世之中的宫殿群落。

有封号的鬼神,无封号的阴兵,就此汇聚过来,入住其中。

所谓龙庭福地,便逐渐汇聚起来。

龙庭福地,依托风水灵地之上,汲取大地之下源源不断灵力为根基;又以国家体制位依托,因国家气数逐渐成型。

只要国体尚在,每年、每月、甚至每日,都会有固定一份气数分到此处,供应福地消耗。

龙庭福地成型后,为国捐躯的烈士,得到敕封者,都能以国家气数加以超拔,使其免去生前罪孽,进入福地之中享福。

这也是许多文人武将想求一个死后追封的缘故——无封难入福地,便没了这个好去处,只得依照自家业力,或入阴司或直堕地狱。

往往一朝开国君主,登基之后,都要告之宗庙,追封祖先,以及一干有功之臣。

这些大有气数的英灵,很快就能在阴世中聚拢大批阴兵,迅速形成武力。

有了武力自然野心就起,不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神位。

许多人间天子,都会试着干涉神道。

城隍,土地,山神,水神……历代都有许多动作。

不过这些计策最后都没有成功的可能……因神道自有根基,并不完全受人道影响,而一朝天命又太短暂,对于动辄数百年神寿的鬼神来讲,实在是太过于匆匆。

在运时,因一朝天命尚在,其气数牵扯到亿万黎民百姓,阴司暂不予追究,只是对其国运略加增减。

一旦天命过后,大运衰败,龙庭失去阳世根基,自然就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福地依托于大地灵力为根基,然则风水地理百年间岂有不易?

就算风水尚在,那大地灵力也非无穷无尽,取之不竭,总是有数的。

虽然可以补充,但也有限。

因此,失去阳世国家气数支持,单凭大地灵力,难以维系过于臃肿的福地规模。

如是龙庭之中,历代君主懂得珍惜,吝啬封号还则罢了,若是不懂珍惜,把那些个一品超品王品的封号当成大白菜一样批发出去……那这龙庭之内,怕更是入不敷出。

养不起那么多鬼神,那么多阴兵,自然渐渐就要裁员。

被裁撤出来的这一些,自然就得另寻出路。

那时,大部分亡人自然免不了还是得去阴司走上一转。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儿。

福分享尽了,自然要清算罪孽,谁都逃不了这一遭……除非能自家了断生死,酬还宿债,再不入轮回。

不然,任凭你生前是人王皇帝,一代宰辅,名满天下,青史留名,也一样是这么个归宿……罪孽太大或者福份太大的,属于例外。

前者堕地狱太速而后者升天太速,来不及去阴司,因受善业恶业牵引之力太大之故。

不过,无论是去升天还是堕地狱,最终还是得兜兜转转回来。

天界享福的人也有天福享尽,下生为人的时候;地狱受苦的钟众生,虽然刑期漫长,但也有业尽受生的时候,虽然从地狱出来很大可能是沦为旁生(即家畜,虫子,鸟兽等)。

阴司毕竟是天地正统,执掌冥权,非同小可。

第二十四章审阴阳

静夜无人,唯有两鬼月下对酌。

忽然,前方大门处,有一道身影转出。

月华之下,那身影周身似笼罩一层轻烟薄纱。

二鬼吏都是肃然起立。

凡人看不得,他们却是看得分明。

这是一名坤道,而且道行不浅,身心清净,自内生出光明。

这必须是修养得非常好才能有的性光。

虽然仅仅只能罩住自身,但已经非常难得,即便是鬼神也要敬礼此人。

因这人乃有道之士,奉道而有德。

待到凑近了看,就见这名女冠衣着简谱,浑身上下不见珠玉,亦无妆容,只以素面示人,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

“劳烦二位久等了。”

鱼玄机微微欠身行礼。

“不敢,道长请。”

黄粱二鬼吏忙回了一礼。

鱼玄机就问着:

“贵人已经应允此事,只不知二位所拿何人,所犯何罪……若是不便回应,至少也该指出身份。”

“我二人专司职邪淫之罪,对一干犯重大邪淫者,寻拿罪证,上秉判官。”

“此时园中正有二人,身犯邪***死三命,该当削去禄命,损未来福,为警示世人,故此不待其身死,现世便予以报应,特此前来锁拿生魂入阴司。”

“那二人名姓,一为秦观涛,一为闵微幸,都是秀才。”

“另有不堪受辱民女三人,已先行带入地下,等候审判。”

“还有一时三刻,我等还可等得,若是道长有甚准备,还能有些余裕……若待我等锁拿生魂,此二人便当即死去,非得等到受审完毕,才能复生。”

黄鬼吏很客气地称呼鱼玄机为道长。

却不敢称“道姑”。

实则“道姑”是贬称,无论男女,修道之人都当称“道长”或“道爷”。

鱼玄机拂尘一摆,右手掐诀,平举于胸,随后默诵片刻。

自上而下,如水幕般的光,浮现在空中。

接着从中分开,让开一个凡人肉眼所不能见的道路。

“二位,请。”

女道侧身退开两步。

二鬼吏点点头,接着各自化一阵微风,飘然而去。

未过不久,二人便先后奔出,足不沾地,手中链锁各自套中一人。

待到二鬼吏奔出,鱼玄机再度掐诀念咒,水幕徐徐合拢,隐入虚空不见。

拢在袖中左手上,一方寸许大小方圆小印,白光敛去。

……

冥土,灰蒙蒙的阴云,浓稠得好似墨水一般,遮蔽天际。

一处光明笼罩的大殿中,数十名鬼卒侍立,前后五六名鬼吏来回奔波,传递、审批、复核公文。

苏浅雨坐在自家位上,执朱笔阅览公文。

桌案上,左手处,堆积有半人厚公文。

另一边,还有鬼吏咏小车运送公文,数目更在数倍以上。

“饥荒年间,此人家有余粮千斤,却不愿分与恩人半两,恩将仇报,饿死恩人家中二人,有罪,当入地狱。”

“先去刀山受刑,次转通枪地狱。”

公文与阳世相似,多是纸张,少有丝帛。

每一份公文入手,都能见到本地城隍土地印章,后面附录有种种罪证,以及本地日夜游神并其余阴司各处的印章。

苏浅雨只是拿到公文,心中自然就能知真伪。

阴司公文,并无伪造一说。

所有印鉴,都蕴含神力,更似乎别有一种道韵,独一无二。

至于量刑判罚,更是无需思考。

执笔在手,笔下自然而然给出合适的判决。

正如之前那些鬼神所说,阴司判决,并无有定法,或者说厚厚的冥律,一切都是依据众生业力给出判决。

该下什么狱,受什么刑,刑期多久……根本不需要翻阅冥律,看到罪状,心中自然浮现答案……就好似沟通了冥冥之中的意志,自然而然得出结论。

判完之后,再一一去看,竟无一错漏。

“难怪说阴司实无冥律,原来如此。”

苏浅雨心中恍然大悟。

阴司的“冥律”,就是因果规则。

一切判决都依据众生业力而论,赏善罚恶,不外如是。

细细总结下来,也能编纂出一部“冥律”,但那是给凡人看的。

阴司各殿审判善恶,却不再需要这般繁琐,直接沟通因果规则,业力招感,该受何报,都清楚明白。

冥律就是因果业力,这种无形的规律。

人死之后,万般不能带走,唯有这业力,如影随形。

善恶业力,凡人不能见,而鬼神能见。

纤毫善恶,皆悉知悉见。

以是之故,阴司并无冤假错案。

“这人身上都有黄黑红白等光华,生前作恶为善所感业力,都一目了然,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再者,鬼神能见凡人所不能见,视之于无形,听之于无声,人世间种种思想行为,鬼神都能悉知悉见,记录无疑,抵赖是赖不掉的。”

一口气批阅数百份公文候,苏浅雨稍稍休憩了下。

左右诸神都在伏案而坐,下笔如飞。

有鬼吏将阅毕文书收拾整理,送去殿中一处。

随侍的鬼卒,偶尔带上一二罪魂,跪在殿上。

此时,便有一两位鬼神,问询细节,允其陈情,或诉说冤孽,或自称无辜,或企图脱免罪孽……

大凡能到此处的,都是罪业较轻,且新死不久的,甚至有些干脆就是阳寿未尽的生魂……

很多都是还有救的,够的上下地狱的罪魂实在不多。

“如何,这阴司判官,不好做吧?”

身侧一陈姓判官停笔笑问道:

“道友如今可算是见到了,这阴司也没甚神秘之处。”

“一时新鲜,过后就觉得无趣。”

“大善大恶,也不入此殿,这里只收罪孽较轻,或是阳寿未尽的生人与那亡人有纠葛事……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陈判官叹道:

“也是因为这事很无趣,我们都期盼着能再世为人。”

苏浅雨问道:

“阴司不好吗?做神不比做人好?”

正说话间,苏浅雨注意到自家桌前不知何时有人送了一盏凉茶。

揭开盖子,就着凉水喝了几口,苦涩难言,末了茶水入喉时又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茶香。

“道友有所不知,这阴世实不如阳世。”

“阳世有日月,阴世则无;阳世景物甚多,阴世风貌却大有不如。”

“这些则罢了,余在此历任六十年,不曾见阎罗,也不曾见帝君并一干上神。”

陈判官对他大诉苦水:

“你有所不知啊,道友。”

“阴世是广大无边的,类似我等这边阴司,也不知有多少处。”

“每日无非是审理些罪鬼,这些最贵狡辩抵赖者极多,少有不赖的,更有那受迫害而死的,往往纠缠不休,更是麻烦。”

“每日劳烦这些,时日久了,难免厌倦。”

苏浅雨又有疑惑,问道:

“为何不曾见大修行人来此?”

陈判官摇头道:

“阴司所辖,皆业中人,多是庸碌且无大善大恶者,大修行人自有去处。”

“或是立等天界,不由冥府经过,或是冥册无名,无可审判也。”

“若是升天稍缓,尚须由冥府经过者,纵使我等冥官,也当避位迎之;其魄渐行渐高,如登云梯,及近庭案,则高齐屋脊矣。”

“若是这等辈人,点名一到,随登天界,亦是无可拘束。”

苏浅雨再问:

“阴司为何要我等生人暂摄冥官?用阳世人履行冥差?”

“因富贵中人,福分甚大,其宅邸常有众神守护,其左右随侍给使之人,又多有年盛气壮,阳气旺盛者,寻常鬼役不能近其病榻。”

“譬如军营,武将病死营中四周警卫森严,枪炮如林,营中士兵多是少年,气血阳刚,如入蒸笼,鬼役不能近前。”

“如是种种,须得用生魂之,方能到案。”

原来如此……难怪有生人走无常。

转念,苏浅雨又问:

“鬼有消灭吗?”

“有!”

“余所见之故鬼,远至千年,再往久远处,绝不会有。”

“盖因年代久远,鬼形早已消灭,魂入别道,鬼道仅六道其一(鬼形亦是鬼身,此身亦有寿限)。”

“除非成仙成佛,不能脱此轮回。”

“不过鬼形与病殁死时相同,不因年月变得苍老。”

说到这里,陈判官来了兴致:

“阴世许多地方与阳世相似但大体上不如阳世。”

“阴世亦有买卖,阳世人所烧纸钱,可以在阴世买卖菜蔬,购物饮食。”

“亦有街市商店,与阳世小店等同,却无有大商场大店铺之类,不如阳世繁华。”

“鬼物饱餐一顿,可以数日不食,却不必一日三餐。”

“阳世人供养鬼神之饮食,鬼神非真食用,仅仅闻其气,摄其气以用。”

“若是夏日之时,两碗饮食,一碗供奉,一碗不供,则供奉鬼神之食物,必先腐败,由此可知鬼神已摄用其气。”

“……不过阴世饮食用度,还是不及阳世华美。”

“与阳世相同,阴世也有卧具床榻,却无睡眠,仅仅瞑目休息,等同水面,不必睡足七八时辰。”

“阴世亦有昼夜,只是没有日月星辰,常年阴云密布,不及阳世明朗”

“亦有四季,只是夏日不及阳世之热,冬季却更加严寒。”

“……总之,阴世亦有婚姻嫁娶之事,有生育之事,亦有饮食习惯,一一类似阳世,总体而言,都大不如阳世。”

“阳世较之阴世,胜出许多,各种差别,一一说来,说上三日三夜也是说之不尽……大略来说,做人比做鬼好,生在阳世比住在阴世好。”

“我有一比喻,如将阳世比喻盛世王朝,那阴世便是偏远之地,穷苦山坳,种种不繁华处,恶劣处,瘴气多生,地处恶劣。”

“因而,鬼道实不如人道多矣。”

陈判官说到这里,叹道:

“我等冥官,投胎为人,较之寻常鬼物为易,然而即便如此,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机会。”

“人少而鬼多,不敷分配,且需所投之家,与鬼原有因缘,方得前往……生前交友广阔者,相识者众,投胎自然容易,若是生前少与人交往,则机缘难凑,沉沦鬼趣,需得等候有缘者才能受生。”

“人身得来不易,世人不知,以为轻易,殊不知为一名额不知前世等了多久。”

“阴世诸鬼甚苦,较之阳世贫人也有所不如,所以鬼物都想为人,余身为冥官,虽不难过,但亦想生为人身。”

“世人不知,人身何其难求!”

第二十五章开疑事

正闲谈间,殿外忽地传来喧哗声。

“放手,放手,我乃金华府秀才。”

“秦兄,你怎么也来了?”

“闵兄,你也到了?”

“这儿到底什么地方?”

苏浅雨望向殿外,挑眉道:

“听着声音,颇是耳熟……”

那陈判官点头:

“道友,此二人本是生人,正是金华府人氏,相识也是应当的。”

话说金华府地方虽大,但是平安县周边秀才数目其实并不如何多。

再听这声音,约莫说同龄人,于是外间二人身份不难猜出。

与此身同龄而又在周边的秀才,人数不过百余人。

“既是如此,不知我是否应当回避?”

回避之问,在于避免熟人徇私。

然而阴司毕竟不同于阳世,陈判官摇头道:

“大可不必,我等判官,实无可能徇私。”

又笑着左右回顾了下,见其他同事都隔着一段距离,这才小声嘀咕道:

“其实还是有不算徇私的法子,可以让阳人亲属,为亡人修造福事,七分功德,可以获一,六分功德,生者自利。”

“不过即便这样,也仅仅是靠福力化解,业力尚在,终究还是有受报的时候。”

说到这里,陈判官微微一叹:

“善恶不能相抵,善业的福,恶业得咎,除非能忏悔改过,广积阴德,才能重罪轻报……然而,即便是大善人,大圣人,亦不能免罪,再怎么轻报,也不可不报。”

苏浅雨点点头。

真修行人,都有一种常识观念……福要受,罪也要受,自家作孽自家还,因果业债不能逃。

就连当初证道的佛陀,不知积累了多少劫的功德,那么大的福分,照样有头痛,有吃马麦的时候……

只要是显现在世间的,没有一物能逃因果规律。

哪怕是超脱的圣人,一旦化身降临到这个世界,都一样如此。

就连这种证道的圣人,都不能逃避因果规律,何况小小凡夫?

说到这里,顺便提一句,证果的圣人,未必是佛道,也可能是仙道。

但无论哪家教派,何等修行,但凡着落到三界之内,就绝无可能违逆因果规律。

“带人犯秦观涛,闵微幸上来。”

陈判官对着唤来一鬼卒,这般吩咐下去。

不久,那鬼卒回来,身后两名鬼吏用链锁拖拽着两名身穿单衣的囚犯。

披头散发,斯文扫地的两名秀才,身上犹自带着酒气。

被拖拽在地上,惊叫连连。

“放开,放开,你知不道我等何人也?”

“我等俱是金华府秀才,功名在身,见官不跪,你是哪家富商下人,竟敢侮辱斯文!”

秦观涛犹自口中骂骂咧咧,浑然不曾察觉到周围的环境。

闵微信倒是酒浅,此时已经醒了大半。

抬头一望,大殿之上,“正大光明”四字烨烨生辉。

再一望,左右分别陈列五六张桌案,案后各自坐着一名穿着官袍的身影,看官袍样式,似乎是本朝,但细节处依稀有些差别……

愣了几下,他又向着左右看了看。

在稍远处,大殿左右亦有十数张略小的桌案,亦有穿着吏服者。

随后是数十名穿着差服,配着武器的鬼卒,分列在殿中各处。

不时有鬼卒进进出出,捧着公文,或是套着罪人。

再去看到那些罪人的模样,披头散发,青面獠牙,有的脖子上面上带着血污,面色苍白如纸,根本不似生人……

闵微幸顿时大骇,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久视。

残存的几分酒意,顿时荡然无存。

“这,这,这!这是阴司啊!”

顿时意识到自家已经不在人世。

许多心思如潮水般涌上……

我还没有科举及第,考中进士……

我还没有享受香车美人,富贵荣华……

我还没有宰辅天下……

我还没有立功,名留青史……

最后,他又想到,前不久,被秦观涛带着,逼死了豆腐西施一家三口的事情……

面色数变,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最后变成了一种灰白。

坐在殿上的苏浅雨,默默品味着这一幕。

周围临近的判官鬼吏,手上没有急事的,也都暂且搁置,饶有兴味地望了过来。

在下方的人或者鬼不知道,但是坐在位上的鬼神,都能清晰地判明这些罪魂的所有细微念头,所有被回忆起来的,甚至于被其自身遗忘的种种罪行,纤毫无差。

这些统统都是罪证。

毫无疑问,闵微幸,秦观涛,此二人头顶乌光盖顶,压过了其余所有光,恶业远远大于善业,其所犯邪淫罪不小。

“唉……此间已是阴司,你二人可认罪了?”

陈判例行公事,问询着。

实则证据早已收集完整,堆积如山,用独轮小车推送的公文,倒有大半属于罪证。

小到一次恶口,浪费一份草纸,大到邪淫杀人,忤逆父母,一丝一毫都不放过,都有对应官司可打……

这不是罪魂口头狡辩几句,就可以脱罪的……阴司定罪也无需画押,罪证确凿,业力无差,罪行根本无可抵赖。

由于殿中有不少鬼吏,殿中空间不小,因此有时也会一次带入多名案犯,同时处理不同案件。

苏浅雨也经手了数十次,所见到的罪魂,极少有不抵赖,愿意直接认罪的……

然而走完程序,确认罪名无误后,该堕地狱堕地狱,该转入旁生转旁生……抵赖除了增加罪过之外,别无用处。

当然,善人也有,但是不多。

有些功德较大的,生前有信仰的,也只是暂时经过阴司,点名过后另有去处,会被鬼卒请去别处暂候。

这殿中往来的,多是一些庸碌之辈。

果然,受审开始后,这两人俱是不肯认罪。

“冤枉,我何曾有罪?”

秦观涛梗着脖子,红了面皮,声嘶力竭地喊冤: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大冤!奇冤!万古奇冤大案呐!”

陈判气得须发飘起,亦拍惊堂木:

“啪!”

“大胆!竟敢咆哮公堂!”

“你以为此乃何处!”

“此乃帝君瞩目,阴司殿堂,岂容你抵赖罪状?”

咆哮着,陈判官大喊:

“罪状已宣,罪证已实,此人多次害死人命,于庙中邪淫害命,逼死良家妇女,又勾结绿林大盗,灭门破家,罪行甚大,削尽禄命,即刻打入火山地狱,先受五百日刑罚!”

那秦观涛还想大喊,就有鬼卒上前一扯。

那链锁顿时陷入脖子,掐得他说不出话来。

闵微幸默默垂头,汗水不断顺着额头淌下,从鼻尖垂落,打到石砖上,发出细微的“啪”地一声细想。

他的心已经彻底凉到了九渊之下。

望着面前,那厚厚的册子,他心绪惶惶,巨大的恐惧让他好似被人捏着脖子待宰的鸡鸭一般。

这种恐惧,在秦观涛被鬼卒拖走的时候,从他面前经过时,到了极致。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惊慌之下,闵微幸突然想到,曾经在庙中遇知客僧,听其谈起,念诵《金刚经》可以消灾解难。

当时他因为被好友唆使,心绪不宁,于是听其讲述了一遍。

后来在家中依旧是心绪难安,昼夜不宁,便反复诵读此经。

到如今已能通读且背诵出来。

此时忆起,哪有半点犹豫,好似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当即眼睛一闭,大声朗诵了起来。

说来也怪,随着他朗诵经文,声音越来越洪亮,回荡在殿中。

其顶上现出大片红光,渐渐罩住其身。

到此,审判不得不暂时停止。

所有判官鬼吏,连同苏浅雨,郑振明,亦是起身肃立,以示恭敬。

“诵读《金刚经》,纵使鬼神也敬护此人,此时此人顶上佛光已现,我等都要暂且中止,以免亵渎。”

陈判官轻声为苏浅雨解释着。

“但此人有极大罪,未曾化解,难道只要他一直诵经,就一直停止不审吗?”

郑振明出声问着周围。

周围有判官与他悄声解释:

“寻常罪鬼,是做不到的。”

“一到阴间,即为业力蒙蔽,自然不知念佛诵经;即便吾人念诵经典,彼等亦是若无所闻,是以修行必须要待一口气未断之时,气断则无以为力。”

“此人恐是阳寿未尽,与方才那秦姓男子不同,虽然造作重罪,折损福寿,尚有剩余,加上近来持诵此经,以此微薄善业,此时暂保不迷,才能记得经文。”

“若是寻常罪鬼,几无可能如此。”

众判官鬼吏都是垂手肃立,非常庄严恭敬。

其中一位判官建议道:

“不如判其转为人胎数次,使其不能忆念《金刚经》,再审理其罪,如何?”

“如此,怕不是便宜了此人。”

苏浅雨开口道:

“再者,投人胎数次,怕不是得数百年后,那时岂不是迟误?”

左右几名判官进言:

“只需令其投夭折短寿,或是暂生即死胎,如此数次也不过数年,乃至于数月甚至数日。”

“此人造恶该有罪报,然而诵经亦有诵经功德,这两者皆不可没,他日分别受之,两无差错。”

苏浅雨沉吟片刻,觉得颇为适宜,又与郑振明对视一下,见其点头。

于是,方才开口:

“此事可允。”

共同通过此事,便有鬼卒将此人带下。

即便其能诵经,然而却终究有停息时。

抽空便被鬼卒带下,送至投胎。

经此一插曲,陈判官谈兴略有增加。

“道友,我亦是阳世中人,因前世做过冥官,今世便经常入冥来处理冥狱之事。”

“每次入冥,身卧床上,状如熟睡,不饮不食,亦不饥渴;入冥时若有亲友忽至,也可瞑目对答,却不能出言发问,只是随其问而答,也不能轻易泄露此间事物……末后如同做梦,也也不能记忆与客作何问答。”

原来这陈判居然也是一位活人判官。

接着,又谈论了下阴司官服,饮食以及俸禄。

有的答了,有的没有答。

最后,陈判官感叹阴司刑罚之重,有感而发:

“宁可受阳世刑罚,不要来阴司受罚。”

“冥刑种类甚多,较之阳世何止多出百倍,以阳世人看来,多有酷刑。”

“阳世受刑,刑毕则止,阴世则刑毕还有再刑。”

“譬如杀伤十命,阳世受刑,无非一死;阴世之中,必用刑十次,刑后判其转生十次,皆被人杀死。”

“除此之外,刀山,油锅,碓磨锯凿,实在可畏!”

“这些刑罚都是实有,较之阳世刑罚,百千万倍残酷所不能形容。”

“若是阳世人知道此事,岂敢再作恶多端?恐怕个个都要努力修行,争取脱出轮回。”

“然则脱出轮回谈何容易,余今生仍不能了,曾托同僚查看,七十六岁后当转世为一处为人,不过时日推移,如今不知冥注是否已改……余身为冥官,累世修行,积功累德,至今尚且成仙无期,何况本造恶者?”

“世人若生前不修善业,经此一人身后,百千劫再难得生人身,因功德不足,便轮转恶道,再难脱离。”

“道友,我实在是羡慕你啊!”

陈判官不无欣羡地赞叹道:

“如我所料不差,道友当是学贯三家,融汇三家精要,已入大成就者之列。”

“不知可能为我开示一二,我当何时能了轮回,脱生死,不再到这六道里受生?”

苏浅雨默然。

他自然有天眼,能观过去未来劫中事物。

当下为其观看,随后得出结论:

“你于来世,当能遇仙,授予金丹大道,先修人仙,再修鬼仙,炼成丹药,赤子婴儿,避世隐居洞天福地,为一地仙。”

“以今世以及过去世之功德故,能入住洞天福地,享一千三百载清福。”

“之后善业成熟,会有一次机缘相逢,你可求得飞升信物,但亦会有恶业成熟,飞升前有劫数需得化解……若能过此关,能升入天庭。”

“恭喜,道友下一世便能证入仙品,可喜可贺。”

陈判官好似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道友,我今再无疑事。”

“道友之情,我亦记之,日后若有事,可来寻我。”

第二十六章青白

不知不觉,从朝到暮,又过了一夜。

苏浅雨自觉已经在阴司待了整整一个白昼加上一夜。

小溪在家里怕是已经等急了。

于是向他们辞行:

“出来已有一日一夜,唯恐家人担忧,我想该是归家的时候了。”

陈判首先开口:

“确实是有些久了,寻常我等都是十日一休沐,与阳世官府相同……这两日确实是事务繁忙了些。”

“道友先稍后,余替你领了俸禄。”

说着,推开文案,自案后找出一个细小的黄色锦囊,递了过来:

“纵然仅是一日一夜,也有俸禄可领。”

锦囊入手轻飘飘的,没有太多斤两,捏了捏,手感好似装着芦花一般。

锦囊不表面没有多少装饰,只有囊口有红绳系着。

“阴司俸禄?”

苏浅雨没有当即打开,而是笑着打趣:

“不会是纸钱吧?那对我一介阳人有何用处?”

“领与不领有甚差别?”

陈判竟然点了点头:

“阳人焚烧纸钱,却能在鬼道流通,然而出了鬼道之外,别无用处,这种俸禄确实不必去领。”

“然而,余已替道友换成别物,即便阳人也能受用。”

“道友纵然用不上,家人总是有用到的时候。”

说完,陈判拱手作别,一路将苏浅雨送到殿外。

此时,殿外是大片的灰雾,一片灰蒙蒙的。

阴世不见日月光,纵使阳世此时已是白昼,此处也只是一片昏暗。

“尚有许多公务在身,余尚要再逗留一二时辰,方得回返阳世,便不能送君了……余不比君,君乃帝君之客,余此时却不能抽身。”

“请不要怪我失了礼数。”

“哪里的话,这是本分的事,怎么会怪你?”

苏浅雨毫不介意。

他自是与殿中鬼神大不相同,他实际上是客,自有来历,自然不会受阴司规矩拘束。

他是来观光的,算是客人。

帮忙是情谊,去留随意,只要不干涉阴司正常运行,这点小小便利,自然还是有的。

至于郑振明,他才是真正开助人情的,此时也抽不开身。

告别了陈判,苏浅雨大袖一挥,踩着木屐,就向着灰雾深处行去。

灰雾中看似混沌,实则依然有光,能见度近乎月夜。

脚下的砖石小道,并前后左右十几步外都能辨得一清二楚。

路上少有行人,即便有,也不敢靠近。

虽说已经可以收敛过,但苏浅雨整个人都蒙着一层细密的红霞,如火一般燃烧,光焰冲出三尺之厚。

此光刺透灰雾,十几丈外都能感觉到。

根本没有鬼物敢上前靠近。

即便是同样的阴司差人,也会特意避让一边。

在阴世生活的各种鬼物,都有鬼眼,天生有各种神通。

苏浅雨一身光明,放在阳世,肉眼凡胎根本瞧不见半分,但在阴世之中,哪怕收敛起来,依旧会让鬼物畏惧。

因这光实有力量,能干涉阴阳。

但凡力量差一点的,靠近了都可能受伤。

路上,苏浅雨打开了黄色小锦囊,见到里面放着一块小小的玉牌,背面镌刻着“阴功”,正面有着貔貅像,通体深青,颜色近墨,是一块墨玉貔貅玉牌。

“墨玉辟邪,又有招财神兽貔貅,这玉寓意还不错。”

触手温润,微有凉意。

苏浅雨翻看了下,很快搞清楚了这块玉牌的用法。

“我在阴司应该没有名册了,也能查出我做过的功德吗?”

注目背面,一行蝇头小楷浮现在光华的玉牌上。

“无量。”

“有趣,看来另有玄机,于我无用,于旁人倒是用得上。”

所谓阴功,即阴德,不为旁人所知的善业,冥冥之中该当由鬼神记录。

实际上就是世人口中的功德,在各家各派没有统一的称呼。

有的直接称呼“功德”,有的称呼“外功”,有的叫做“外功德”或者“善功”……当然苏浅雨喜欢称呼它为“福德”。

这玉牌很显然是具备显示自家善恶业力的能力。

“看来是陈判私人馈赠了……”

真要是加班一日一夜就能送这种好东西,怕不是阴司要破产了。

把玩了几下,将玉牌放回囊中苏浅雨再看,又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仅仅只有小指长短,用软木塞塞住。

拔出塞子,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瓶中盛放了三枚枣核大小的朱色丹丸,香气便是从中传出。

嗅着香气,苏浅雨大致判断出,这是一种有益修行的滋补丹药,药性平和,可以常服。

这才是加班补贴费。

不算太贵重,然而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得到的。

兴许是阴司的特产。

虽说阴世远不如阳世繁华,但也有自己的特色,统领阴世的阴司若是连这点家底都没有,那才是笑话。

“这是倒真是承了情分了。”

收好玉牌和丹药,苏浅雨知道这其实是别人还的人情。

雾气渐渐散去,周围的景物亮堂起来。

往来的行路上,渐渐看到穿着布衣的农人。

脚下也不再是砖石铺地,而是松软的乡间土路。

有些泥泞和湿软,木屐踩下去,顿时沾上不少湿泥。

对面与苏浅雨擦肩而过的农人,背着麻袋,挑着箩筐,对苏浅语看也不看。

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一样,甚至从苏浅雨所在位置径直穿过。

“此处,已经是阴阳交界口,但我还在阴世,而这些人在阳世,有一个无形的分界。”

就在此时,苏浅雨余光所过,看到两名黑衣阴差,锁拿着一名失魂落魄的书生生魂,快步自远处走来。

“快点,你这书生,走快点,天都快大亮了,我们兄弟赶着送你去阴司。”

“早晚点,出太阳了,到时候热得不行,你这书生肯定受不了这个苦,何必白受罪?”

心下一动,苏浅雨驻足看去。

那书生细皮嫩肉的,面容端正俊美,生得又白净,倒是个好相貌。

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整个失了精气神,浑浑噩噩的,不知道神儿去了哪里。

就像是……被吓得。

“吓死的读书人?真真是笑话?”

读书人若治儒经,读得入骨,亦能养救浩然之气,踏入道途。

如何能被吓死?

只能说是学得不到家了。

摇摇头,他也不打算去管这事。

正打算转身就走,一步踏出,就跨越界限,步入阳世。

这一界限微妙得很,非是线所成,更多的在于“心意”上。

苏浅雨自空中猛地浮现出来,幸而这不过是乡间土路,左右无人。

不然生生凭空变出一个大活人,谁都会以为是怪异。

就在此时,他耳畔听到一阵风声,身后传来女子呼喊:

“快还我相公来!”

下意识望去,顿时见道一青一白两道倩影,截住了阴差,当面拦人。

第二十七章情爱

“真是好胆!”

一名黑衣阴差冷笑了两下,撇开手中锁链,抽出一柄黑色铁尺。

打量了一下,这名阴差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小子身上的妖气与你有几分相似,是你害死了他!”

话虽是疑问,却极其笃定。

苏浅雨同样察觉到,那小白脸俊秀男子身上,丝丝淡不可察的灰气。

此气已然极淡,如烟似雾,丝丝缕缕,纠缠在那男子身上,好似有根的草叶一般,早已纠缠很深。

“妖气与此人气机混合一处,纠结已深,不是旦夕之功,非得是经年累月贴身相处不能为之。”

苏浅雨何等眼力,只是瞥了一眼,就看出了大概。

人有人气,妖有妖气。

以常理而然,除非血脉至亲,便只有结发夫妻,因彼此结成婚姻,日久岁深,方才能将气机彼此结合,达到这种程度。

这是夫妻名分的不可思议之处。

夫妻之间,许下白头之约,先后拜过天地,高堂,对拜之后,彼此气数就此相连,从此祸福与共、风雨同舟。

其中涉及到阴阳命理玄学的极深道理,但大体上,无非是男女气机互相交融。

这种气机融合,较之血脉至今之间,又有许多差异。

如今已经对面相逢,自然可以很轻易看出。

这阴差就是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出言讥讽。

“你这妖真是不知好歹,擅自与人结合,却不知无论有意无意,妖气侵体,总是损伤福寿。”

另一名阴差上前半步,呵道:

“如今他已经惊吓过度,昏死了过去,合该送入枉死城,等候发落。”

“你这妖,害他沦落至此,还不肯放过他吗?”

“速速退去,莫要打搅差爷公务!”

那青衣女子当即怒火上涌,袖中一探,一柄青蛇小剑即落入掌心。

“你这小小差役,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判官城隍来着!”

俏面含煞,青衣女子冷笑:

“趁早放下我家姐夫,乖乖滚开,还能饶你们一命!”

“小青!”

白衣女子面露愁容,不轻不重地呵斥了小青一句后,好言好语地劝说道:

“两位差大哥,这事,实是一个误会……我家相公他,他阳寿未尽,不曾真个死啊?”

她斟酌着语气,缓缓道来:

“我已经去求来了仙草,合了药,只要二位能大发慈悲,宽容一二,我家相公便可还阳。”

随后,顿了顿,她又道:

“此事万不敢让二位白白担着干系,白素贞必感念二位恩情,四时供奉,不敢有忘。”

说完,白素贞貌似不经意间,展露了自家千年修为。

光幕如水一般,自白衣身影中透出,在空中形成好似水波一般的浪涛。

光的涟漪在海洋中不断荡漾,纯净如同泉水一般,几无瑕疵。

这气机似湖水,渊深不可测度。

令人几乎窒息。

两名阴差勃然变色,瞪大了双眼。

“这,千年的大妖啊!”

对视了一眼,二鬼感觉到棘手。

原本只以为是寻常百年之妖,贪恋人世繁华,勾引那不知情的人间清秀男子,结为夫妻,不想却是一只活过了千年的大妖。

那为首的阴差犹自有些不甘:

“看你一身气机,已经洗炼得这般纯净,妖气淡不可察,距离化为灵仙,也不过是一线之差……有这样的道行,何苦贪恋这红尘情爱,何不上求天道,求个正果?”

另一名阴差也是颇为羡慕,这样的千年道行,可当真是来之不易,距离成仙就差那么一线。

若是换成他们,说什么也要搏一搏的,兴许就能成仙。

哪怕是灵仙,那也是仙啊!

世间妖物,大多是畜生通灵修行而来,或吞灵药,或有善根,或积功德,日月岁深,渐有灵异,便谓之妖。

寻常百年之妖,能幻化人形;三五百岁之妖,能化形成人,只是不甚完全;五百岁之前,便渐渐与常人无异。

得此人身之后,更启智慧,修行与常人无异。

再往后,逐步便洗炼妖气,将其内妖性之毒尽数化去,纯而又纯,度过种种灾劫,脱去旧形,成就仙身。

到此之时,再无妖性、妖身,再非妖类,已成仙道。

此类独有一称,唤做灵仙。

灵仙虽然依旧是飞升无望,只是人间散仙一流,但毕竟也得了长生,日后再有机缘未尝不可寻个出路,求得上界天庭符召。

得了天庭符召,或是飞升上界做个逍遥天仙,或是受一天职为一神仙,都是不错的出路。

天庭之中,历来便有许多原先出身狐族,蛇类的灵仙。

这早已经形成惯例。

对于下界那些勤修功德,并不为恶的妖类来说,这条出路虽说艰难,但确实是一条登天之梯。

也是因此,这两名阴差才会觉得诧异。

过往能修行到这个地步的妖,无不终日勤勤恳恳,积累外功,以求微薄功德,化解未来的劫数,可没有一个像白素贞这样,还不务正业的。

不错!

白素贞这种行为,才是不正常,不务正业!

“你距离成仙就差临门一脚,不好好积功累德,谨言慎行,以求减轻天劫,怎么还敢来干涉阴司公事?”

“你这妖,是不是疯了!”

两名阴差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等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妖!”

“这……”

白素贞精致的玉容上,露出些许踟蹰,似乎遇到了难事,难以抉择。

小青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心思,小声问道:

“姐姐,我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哎……”

“好像,成仙……是比较重要一点?”

见白素贞犹豫不定,小青继续劝道:

“姐姐你以前不是……整日里说要成正果的?”

“现在你恩也报了……额……”

小青偷偷瞄了一眼那边“浑浑噩噩”的许仙,有些心虚道:

“……大约……或许……出了岔子……”

“但你不是帮他成家立业了吗?他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挣下这么大家业,还有了自己的房子,你对得起他啊!”

“最多你助他还阳,帮他撮合一桩好姻缘,然后咱们就去峨眉山好好修行,好不好哇?”

小青其实对报恩不报恩的无所谓,她如今妖性浓厚,对这些人世间的规律其实是很不耐的。

相较之下,她更愿意在山里自由自在。

至于许仙……要不是白素贞,她根本瞧不上这种平凡男人。

白素贞陷入了长久的踟蹰中,天人交战。

她毕竟是修行千年,又经观音大士点化,宿福深厚,如何不知道自家处境有些微妙。

好好的报恩,原先不过是打着给一些银钱,然后帮忙找个好前程的意思。

可,曾几何时,心意开始转变了呢?

不知不觉间,把自家搭了进去,不仅违背了当初“一心向道,唯求正果”的初心,更是渐渐泥足深陷,情丝绵绵,牢不可出。

到了如今,她惊觉自己已经真的陷了进去。

真的要斩断情丝,一心求长生吗?

这是非常重要的抉择。

进一步,自入爱见坑,与许仙厮守百年,以她的道术神通,以及容貌气质,精心维系这段感情,百年好合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这样一来,或有未测之祸。

毕竟,她始终未曾道出自家真实身份,异日若是再有这重阳节之事,或许相公会想起今日之事……那时会发生什么很难说,但白素贞灵觉敏锐,可以感觉到很是不妙。

退一步,借此机会,与许仙从头到尾解释清楚,果断放手,趁着还有机会,主动斩断情丝,以别的方式助他大富大贵,平安一生,还清当年小牧童救命之恩。

再这之后,回去山中,潜心修炼,不久就可迎来天劫,渡过即刻化为灵仙。

“相公毕竟是凡人,我嫁给他,陪他厮守不过一世,百年之后,我再回去也是一样……”

思考了许久,白素贞终于还是止不住对这份情缘的贪恋,想要与许仙厮守这一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人世的点点滴滴,于她而言,都是一种新奇的体会。

尤其从未品尝过的夫妻恩爱,更是让她乐不思蜀。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款款上前行了半步,朱唇轻启:

“二位,此事我自有打算,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容我搭救我家相公……”

两名阴差都是不甚情愿,然而摄于白素贞的压力,不得不点了点头。

白素贞笑着谢过,上前接过许仙生魂,检查了下,送了一口气。

正要带着相公生魂回去,就听到一个清澈如泉的声音:

“且慢!”

第二十八章最吉祥

“这位道友,我有一卷《吉祥经》,请你静听。”

苏浅雨现身时,周身光明晃耀,遍照数十丈,种种香气、祥瑞不断涌现。

木屐所踏之处,芳草、鲜花,次第生出。

最后,更是于脑后悬挂一轮清净功德光轮。

白素贞见此瑞相,知道来人有大功德,当先躬身拜下:

“拜见大士。”

随即一拉身侧小青的裙衫。

小青虽说不大懂事,但见到这种气象,自然也知道来者非是凡人,顺势拜下。

至于两位阴差,更是一早就跪伏在地。

光明缓缓靠近,众人都沐浴在此光中。

就连一旁浑浑噩噩,不知东西南北的许仙,也渐渐受到了影响,眼神恢复了几分灵动。

只是他受惊过度,加上神气耗散,一时间尚未全复。

光明中,苏浅雨轻笑问道:

“道友如何知我是大士,而非上仙?”

“大士慈悲,愿力宏深,因此大愿,誓救众生,白素贞昔日在观世音菩萨面前,曾听闻大士之名,见大士之像,得过指点。”

白素贞以额触地,恭敬答着。

“原来是观自在菩萨点破此事。”

仙佛转世,大多秘而不宣,往往不言“我某某菩萨”“我真仙人”,非得历劫过后,暗中遗留,方可点破。

如为人提前泄露,使得众人皆知,凡夫俗子必然蜂拥而至,踏平门槛,求教长生不老之术,问询种种前程因缘……

因此若是为人点破,便不得不提前离去。

此事,亦是真仙真佛秘辛,众所共约。

任何转世化身,终究不会自称,也不会默认“我真仙真佛”。

以此与世间诡诈之辈区分。

若有人自称“我乃某某天某某神”“某某菩萨某某佛”,求世间名闻利养,此人必是欺世盗名的骗子(一旦承认身份,便必须离去,若是不肯,便是骗子)。

这等骗徒,打大妄语,欺骗无知信众,造种种恶因,更获罪鬼神,寿尽必堕地狱,受种种苦。

白素贞显然是知道规矩的。

她本身不属于凡人,知道这事不算什么,主要是不对凡人泄露即可。

苏浅雨目光投向许仙,语气平淡:

“道友,你可是已经坚定心意了?非要贪图这短短百年人世姻缘?”

白素贞咬着下唇,缓缓点头:

“是。”

“白素贞曾发愿,要回报救命之恩。”

苏浅雨已经用自家慧眼照见宿世因果。

许仙过去世为牧童时,确实曾救过一条小蛇。

那条蛇正是白素贞。

于许仙而言这事发生在过去世,而于白素贞,此事历历分明,就在今生。

受人恩惠,该当报之。

奈何……

白素贞你发心不正啊,恐怕还要有波折啊!

苏浅雨亦能观照未来之事。

未来之事尚未发生,所见仅仅是大略,中途若是有他或者别的大能者插手,结局亦是会发生不同演变。

因为未来是不定的。

但,绝大多数未来,白素贞这段姻缘都不会那么圆满。

因为她发心有些不正,行为也有些欠妥,因而会有许多本可避免的波折发生。

比如,她隐瞒了自家真实身份,与小青装成人世富家小姐,终究不曾对许仙道明身份。

这样做,如果一直能隐瞒下去也就罢了,偏偏她妖气未尽,饮下雄黄酒,现出真身,吓死了许仙。

好好的报恩搞到这种结果,不能不说,有她自身发心不正,以及隐瞒身份的缘由在。

现在,她就在品尝自家酿成的苦酒。

暗自叹息了一下,苏浅雨尝试着点醒她,以免他照见的不堪未来化为现实:

“白道友,你当初发愿,果真是仅为报恩而来?”

“你如今还记得当初的愿心吗?”

白素贞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看来你应当是忘了……”

苏浅雨不得不直接点破:

“如是纯为报恩,大可不必结为夫妻……当然,你与他缘分匪浅,一见倾心也是修来的前缘,本来结为夫妻也未尝不可。”

“但,你本意必是报恩,而非贪恋红尘,你之本愿在于求出尘海,得道成仙。”

“遗忘初心,隐没本愿,贪恋情爱,这就是自我耽误。”

“再这之后,你伪装成凡人女子,下嫁于他,既然以凡人身份与他相处,本也可以还报恩情。”

“然而,你却又处处动用神通法力,显示各种不凡,致其疑心……夫妻猜疑,你不是不知,却不肯坦诚相待,终于招致如今大错,导致许仙吓死,无端多出一份折磨。”

“为救许仙,你盗取仙草,阻拦阴差,种种造恶,还不醒悟吗?”

“这桩桩件件,都是自家种因,自家得果,哪里能埋怨旁人呢?”

苏浅雨有些唏嘘道:

“你若一心以凡人身份报恩,便不该常常显露神异之处;夫妻猜疑时,倘若愿意坦白,未尝不能求取谅解,纵然不能,也不至于有后来之祸。”

“因地不真,果遭迂曲……你种的因不真,报恩心不纯,身份不真,夫妻猜疑不能坦诚,你所感的果报便会迂曲波折……这都是自业自得。”

“如今大错已成,我实明言告汝,若再隐瞒,未来还有许多波折。”

“你与许仙夫妻之缘,经此一事,已折去几分,若继续隐瞒,未来再度泄露,便有缘尽之相。”

“此者皆是,隐瞒之过。”

“置身非正道,所行非直行,因此不得吉祥。”

苏浅雨抛出一份小册子,落入白素贞掌中。

“这是一册《吉祥经》,你若信守奉行此经,于行住坐卧中直心奉持,常处正道,便能化险为夷,一切吉祥。”

“切记,直心方是道场,欺瞒终非正道,若想得幸福利益,便不可存心侥幸。”

“依此《吉祥经》,无往而不胜,一切处得福,是为最吉祥!”

言毕,光明顿消。

空中唯有异香萦绕,久久不去。

白素贞起身,眼神复杂,沉吟许久,方才望向空中,诚心祷告:

“弟子白素贞,定不忘大士慈悲开示,必依经典行持,丝毫不敢有违。”

第二十九章传道

早餐,依旧是惯常的白粥,煮得恰到好处,有着米香透出。

用印花的小木碟子,盛放着一些细细切过的咸菜。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豆腐花,撒上了些许新鲜的葱花,里面放了点盐块。

葱花是院子里掐的,盐块是经过买回来的粗盐自家二次煮过后的,已经没有多少异味。

话说此时精盐价格一直是居高不下,那种后世的如雪花般精细的细盐不是没有,但价格何止贵了数倍?

等闲人家根本用不起。

哪怕苏家一直以来还算得上是宽裕,能买得起笔墨纸砚,甚至供应苏浅雨念私塾,交得起束脩。

小溪自幼过得很苦,流落民间,身边又无人照顾,自然早熟许多。

自打进了家门,就很勤恳,女红、厨艺、洗衣、杂务,基本没有不能做的。

寻常农家妇女该懂得,她都懂。

然而即便这样,风吹日晒,种种操劳,依旧不曾消磨那份丽色,随着时日渐长,渐渐出挑得如出水芙蓉。

此时,小溪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夹菜、咀嚼。

苏家到底家中还有几分底蕴,祖上也曾出过地方官吏,有些清声,规矩不多,但也是有。

例如,口中含有食物时,不语。

非得要吞咽下去,方可说话;又比如,喝汤水之类,不能发出太大声音。

关于饮食方面,更有许多注意,诸如饮食多清淡,每餐八分饱,以及珍惜食粮,不得浪费一粒········

这零零总总的规矩,看似寻常,实则便是“礼”,便是“德”。

苏家祖上苦心孤诣,创造家规,以此规矩后人言行,用心良苦。

珍惜粮食,是教人惜福,培养勤俭之心,如此家业才能长远;

饮食清淡,每餐八分饱,利于养生,于健康有利。

士族与寻常人家到底区别在哪里?

区别就在这种种“礼”之中,而不在任何外在之物。

哪怕如今苏家已经没落,但依旧死守着某些东西不肯放手。

从玄学上来说,这也是祖德不衰的象征。

人世无常,繁华终有尽时,再大的功业,如指间沙一般,终有逝去时。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曾经或许阔绰过的苏家,如今仅有这些许“礼”,还能追忆往日辉煌。

圣人说“易”,佛陀曰“无常”,便是指明这世间万物变化之理。

并没有一物,可以恒长不变,家族传承亦是如此,总是会衰落的。

自风水上来说,就是风水流动之理。

然而家族可以衰败,家风不可衰,祖德不可败。

只要这一家一姓之礼,能延续下去,其家德行不坠,终有重振之时。

这便是真正的世家之根基。

不在田亩,不在金银,不在产业,更不在有形之物,而在这份“家礼”。

后辈子孙若能遵守这一家之礼,从细微处守住私德不亏,自然冥冥之中积攒福气,不愁未来没有前途。

有德者必有福荫,常在吉祥,便是此世真理,在在处处,没有不应验的。

小溪很沉默,一直没有出声。

似乎是上次苏浅雨的话,伤到了女孩的心。

苏浅雨本有他心通之能,善能体察三千大千世界一切众生之心,然而寻常时却藏而不用。

此时亦然。

然而即便不用神通,他依旧能大致揣测出少女心意。

早餐时,轻悄悄的,气氛略有些沉闷。

在这种氛围中,苏浅雨用了一碗清粥。

尽管此时他早已可以辟谷,三年不饮不食也不会有饥渴,但出于隐藏一身出尘之气的目的,他依然勉强自己用了这些。

除此之外,还吃了一些咸菜。

随着温暖的粥水下肚,伴随着咸菜的油香,来自俗世的米谷菜蔬之气,滋润这具肉身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混入了一些杂气。

原本几乎要遮掩不住的光,逐渐沉寂下去,借助了这层浊气、杂气的掩盖,形成一层“尘垢”。

此时他重拾的境界尚且不算太高,力量也不算太强,只需要定时进用人间饮食,便能借此掩盖出世之气。

然而随着时日推移,道行法力哪怕是自我遏制的情况下,也会不断水涨船高,直到恢复到曾经的境地。

这种过程不可阻挡。

此时,每日食用米粥小菜,就可借此掩盖不凡,潜藏宝光;再过些时日,他可能需要每日食用荤腥,才能遮盖愈发强盛的真身。

大凡降世真仙上真,都需种种方法,掩盖自身非此世之气,以免与人世格格不入。

譬如世人贪财,而方外真人不贪,但为掩饰行迹,不得不假做贪婪,以遮掩德行。

或是穿陋衣烂衫,或是卧于污秽之处,或是故作癫狂,或是沾染人间财物以及五谷之气,以此掩饰。

道行越高,德行越彰,那一身宝光瑞气,便愈加明显。

这样的人,如宝珠投于暗处,其光可照人,岂有蒙尘之时?

如要隐藏身份,便不得不“和其光,同其尘”,掩盖宝光,混入尘埃,与俗人打成一片。

用完早餐后,小溪默默撤去碗筷,准备到井边打水。

但苏浅雨拦住了她。

小溪见了,就垂下头,默默无语,也不走开,只是等着他说。

苏浅雨温言道:

“这个先不忙······小溪,我今日传你道法。”

小溪微微惊讶,抬起头来: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摇摇头,心中一片平静,苏浅雨笑了笑,很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髻。

梳着的是少女的双丫髻,软软的,发质很好,带着些皂角的味道。

“我岂会不管你?”

“只是我要告诉你,要珍惜今世,不要分心其他。”

“我传你道法,也是希望你未来修行有成,真正了断生死,不受轮回之苦。”

“过去你就是因一个情字不能舍,这个执着太重,终究还是在堕落到了娑婆世界。”

“来,我为你讲解金丹大道。”

引着小溪的手臂,来到院子里,一处较为平整的地面。

这里有一铺着地砖,还有石桌石凳。

“金丹大道,性命双修,下手功夫,先要炼心性,澄澈心念。”

“其次,要寻铅汞,于二六时中常起观照,念念之间寻得大药。”

“内药皆是心内寻,不向身外身中求,念念不起常观照,自有大药感而生。”

“采集大药后,又有锻炼之法,各家各派于此处秘法不同,丹诀也不同。”

“我这一法,乃是最上乘,最高妙,无有可比,直指天仙大道,无上道君之境。”

“不在阴阳五行,不求后天先天,只在冲虚二字。”

苏浅雨双手在空中缓缓画了个半圆,虚虚托着一团清气。

那清气如同气球一般,有个透明的轮廓。

“以玄门开解,万事万物,无不由炁所造,此气非实非虚,不是气,不是物,不是流体,玄而又玄,非亲证者不能得之。”

“勉强名之为还虚,所谓还虚,即证悟入此虚体。”

“在佛家,此恒长不变之体,谓之空。”

“无论是空,还是虚,同出而异名,都是指的我手中此炁。”

那团清气不断变换,逐渐分出上下两层,上层清澈,下层渐渐浑浊。

“空虚非真空,也非断灭,不是顽空,更不可能是空无一物,其内可分阴阳,可化万气,这便是有。”

“空中生出有,便是无极生出太极,这两者,佛道二家论述不同,其本质如一。”

“因而绝不可以执着于空之相,执着于空无一物之虚,那等邪见,是陷入死境。”

“无极尚可演化太极,空中本也不空,自有万事万物,因而色空不二,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其本质如一。”

苏浅雨手中那团炁,逐渐演化出一方世界,山林川原,河池大地,日月星辰·········

小溪听得入神,观得入神,渐渐似乎有所领悟,契入了某种深刻的定境之中。

“要想脱离生死,渡过苦海,必要返还这无极之性,证入这虚空之中,明悟自家本来面目,这一步便是见道,即见性,所见即此道性、空性,本来无极之性。”

“然而证悟无极,却不可执着无极,因无极之中时刻都有太极生灭不定,虽是时刻生灭,但此乃实有,绝非空无一物,因此不可执着于无。”

“然而太极终究变幻不定,终有生灭,凡有之物,必有兴衰,要想超脱这兴衰定数,便不可拘泥于有。”

“陷入无,是自取灭亡;执着有,便不能避免兴衰之数;此二者,都不可取,若取必不能证大自在、大逍遥。”

苏浅雨将修行本质,一一剖析,清楚明白与她道出:

“世家一切法门,或是执着于世间尊胜,长生不死,执着于一个肉身不衰,便是落入太极之中,而太极本是变易之数,纵然寿与天齐,早晚天地也会腐朽,那时遭劫早晚难逃。”

“若是执着于解脱,一心遁入空无,那自然陷入无极之中,自断灵性,沦为朽木顽石,自称得道,不过是陷入断灭,这等人物,纵是大罗,也难救回。”

“若想不为物所拘,便不可陷入有无二端,此便是取乎中道。”

“中道不偏不倚,是为最上乘。”

苏浅雨手中那团炁重新闭合,演化出一团清浊混合的阴阳鱼。

他指着那阴阳鱼中间的一条线:

“所谓中道,便如同这阴阳鱼中间那条线,在有无之间颠倒颠,或可谓之冲虚,当然,我更愿意称之为——妙有。”

“此妙有之境,非实非虚,非有非无,返还无极本来面目,却又不执著于顽空,自在逍遥,此一颗道心,活泼泼、灵动动,日日新日日进,自在逍遥,久久自然千变万化,无所不能、无所不通。”

“这便是丹法总纲要旨,至于具体行持法门,共有两万余言,我稍后慢慢传授于你。”

苏浅雨看起不经意间,望向一处,淡淡道:

“自古传道不传法,此法不传六耳。”

顿时,院墙之边,一道影子猛地窜过,只是一个刹那间,便扑入了草丛之中,消失不见。

小溪素有慧根,此时在苏浅雨以声摄法门点化,以法力加持,已经进入一念不起的定境,渐渐有一层常人所不能见的白光,汇聚在顶上,丝丝缕缕,渐成一片明光。

第三十章施食积福

逃走的小家伙,苏浅雨没有过多在意。

只是一只通灵的狐狸罢了。

仅仅有些许浅薄的妖气,很淡,不过身上倒是有一层淡淡的功德之气庇护。

这种功德,又叫外功、阴德,是福德的一种,因积善而成。

与内修所证内功德是两码事。

严格来说,行善所积功德,都是这等外功,本身是一种善业的业力。

看在这微薄的功德份上,苏浅雨不吝啬这点好处,所以才让其听了去。

以它那点善根,也只能听到这里,再往下的,就非少善根福缘所能听。

许多上乘法门都是如此,非甚深善根与天大洪福不可听闻。

仅仅是听一遍,就需要消耗许多福德,更不要提信解、受持。

福德不足,哪怕听了也难生信心,甚至惶恐不安,乃至于出口诽谤。

因此,传道传法,都需要根据听者根器、善根、福缘方便传授上中下三乘法门。

若想有大成就,必先积累大福德。

悟道非小根劣智之所能为,须具“十朝天子福,七代状元才”。

福薄慧浅障碍多,洪福盛者易堕坑。小智小慧多狂慢,无福无智易退心。是故末世修道,难上加难,魔障重重。

大福德与大智慧兼具,成道方有把握。

由此可知悟道证果之难,上乘法门之难得难入。

小溪就是属于有福慧的那一种。

很快,小溪自定境中幽幽醒转,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无量欢喜自心中油然而生,她情不自禁地感叹着:

“今日仿若新生。”

清光如水波一般,自她头顶垂下,形成一道浅浅的水幕,循环往复,八风不动。

这已经是初入门的证境,性光已凝,不再疑惑,也是她宿世修行经过苏浅雨点拨后在此时成熟的结果。

苏浅雨又附耳秘授了种种关窍,令其明了此上乘丹道法门之中各自奥秘。

最后,苏浅雨又传授她培福之法:

“福德是修行之资粮,我现在教你一个方便而简单的法门,可以迅速培福。”

苏浅雨捧着碗水,随意倒了一些米粥,加注了清水在里面,走到门外。

对着小溪说:

“认真看。”

随后,苏浅雨念变食咒。

顿时,奇迹出现了,在小溪眼中,碗中一点米粥迅速变多,甚至满溢出来,如洪水一般。

伴随着苏浅雨的咒音不断,米粥渐渐成了汪洋,迅速上涨、漫过了脚跟、小腿、膝盖直到胸口。

随后,苏浅雨又念了四如来名号各三遍。

四名周身带着金光的身影出现在周边四角。

最后,当苏浅雨将碗中粥品尽数倾泻而下时,一阵狂风吹来,自天际好似龙卷一般,带来许许多多穿着不同服饰的男男女女,各种恣情饮食。

这风不知从何而起,却一直没有停止。

而这些异象也都好似就在眼前,只是都与他们分隔开来,好似阴阳两界之间隔着一层并不清晰的界限一般。

“你看,这就是施食法,在在处处,念变食咒,以及四如来名号,就可做此施食。”

“此咒是方便法门,速能积累很大福德。”

“你如行此法门,无有间断,未来必能成佛。”

苏浅雨向着四如来恭敬合掌礼拜后,转身对小溪说着:

“无论是学佛学道,甚至凡夫俗子,都可行施食法门,因利益鬼道众生很多,一次施食便能积累许多功德。”

“若是轻视这一法门,便等于自家错失大利益。”

“当然,施食不仅仅只有这一种法,也不仅仅只是佛门中有这些咒,各家各派乃至于各路正神,一般也有类似善法,无论选哪一个都是一样的。”

小溪亲眼见着那些面黄肌瘦的人影,吃饱喝足后,有些身上放光,上升到看不见的地方。

满眼望去,到处都是大片的粥海,漫空都是飘舞上升的光点,还有许许多多的瑞气、霞光。

青色青光、黄色黄光、红色红光、白色白光·······各种光明、瑞相遍布空中。

还有许许多多洁净的花朵,在空中飘洒,随后化作小片的光雨落下。

天际的云都有各种光,云层里站立着许多放光的身影,有的背后有光的轮,与苏浅雨很像。

这种场面,亲眼所见,由不得她不信。

向前了两步,估量了下数目,仅仅是目光所及一小片,便已经有成千上万化光上升的身影。

小溪震撼于这个数目,喃喃道:

“真是不可思议,你就念了那么短几句咒而已。”

“这个咒的力量,不是我个人的力量,是十方一切佛菩萨的力量加持,以及我本身的大悲心意所感,这才有这个数目······嗯,大约有八百万亿已经吃饱喝足。”

“他们吃的不是人世的食粮,而是由心所生,咒力加持的变食,所以变食咒可以变出多出来的食物,本质上那是咒力所化。”

“换成初发心的凡夫俗子,因为诚心不足故,与此咒能感力量微薄,所能利益的鬼道众生也少,或许几百,或许几万,乃至于几十万,甚至有些更少,仅能利益一二鬼道众生。”

“不过,纵使发心再浅,只要不是抱着恶意,施食总会积福,无非福德大小罢了。”

苏浅雨继续说施食的利益处:

“施食可以现世得利益,而且应验非常迅速。”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进行施食,能增长善根,延长寿命,转化好相貌。”

“如有对财富、地位不满意,坚持施食,现世迅速即可获得转机。”

“获得你之恩惠的鬼道众生,必会回报于你,护持施食之人的平安,因此式神可得平安。”

“除此之外,施食之功德很大,可以化解过往罪孽。”

“若复有重罪恶业累障,难可除断者,每日咒乳粥以施饿鬼,满足七日,一切罪障悉灭无余。”

“若人遇大重病及诸鬼病等,当作面粥三器,咒之七遍,于旷野中施诸饿鬼,如是二七日。所遇病痛即得除愈。”

“但有一切求事、种种衰患,举意对治,一切皆得。”

“施食之功德不可思议,如说与凡夫俗子听,彼辈无有慧眼,不能见此胜境,终不肯信。”

苏浅雨默默叹息了下,随即继续说:

“施食法现世即可获得十种福聚。”

“不会中毒;毒蛇乃至坏虫不会咬你;刀杖不能伤害到你;有威德,王官不能嗔;众人爱护;衣食悉丰足;外表端正好看;晚上不会害怕;不受三途身,不会落到地狱,饿鬼,畜生道;天龙八部随时随护你。”

“每一天都要坚持,把它当成吃饭喝水一样,久而久之,必能积累大功德。”

“这一法门旁人听了狐疑不信,唯有能亲身践行者,方才知晓我所言不虚。”

“如佛所说,谁有智者见如是利而不受持,当知此人失大利益。”

第三十一章配不上

施食完毕,又是一阵凉风吹过。

漫空之中一切光华异象都随风而灭。

眨了眨眼睛,小溪的面色红润了些许,显得更为明艳了几分。

苏浅雨点了点头。

以他角度望去,小溪的面相已经大改,顶上气息有有不小的变化。

原先她身上有一道淡如烟雾的清气护着,那是祖德,带着龙气的韵味。

可惜分量太浅,仅仅能起到个身份标识的用处,聊胜于无。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浓白之气,属于她本身。

此气乳白,且不浑浊,无有杂色,是功过两平的象征。

人之好恶好善,以人头上之气分之。

功过两平者:其气或青或白,皆不浑浊;

过多功少者:其气暗而黑,甚者,如烟如雾;

功多过亦多者:其气青而浑浊;

功多过少者:其气白多浊少;

功德浩大者、节义者:其气清;

刊印善书、宣解圣典,以教化人者:其现清光;

救人性命,慈悲博济者:头现红光。

人头上所现之气,均随着人之心的变化,在其气之所现,神明均能即刻知之。

故凶善之报,亦随人头上所现之气而感应之。

一般来说,白气、黄色、红气、清气都是瑞气,多为吉气;

相反,气色浑浊,或者灰色、黑色、暗色,都是凶气。

积功累德,气象就变,气量逐渐宏大,如云覆盖,所谓“厚德载物”既如是。

积累得多了,会生出各种光来,白光、红光、黄光以及清光都是瑞相。

人之气机会随着心意而转,而人又处于天地之间,无时无刻不在与天地万物相互牵引,而有望气者自能以此气机变化,从而推断吉凶。

此刻的小溪,顶上气象就大改了。

先是筷子粗细的、向上冲出三尺的白气,扩大了了何止三倍,更是增长到六七尺高。

周围多了一片细小的白气,约莫有方桌大小,逐渐向内靠拢。

更难得的是,与小溪新近修出的那一片水光结合在一起,逐渐被纳入其中,缓缓炼化。

这是修行者逐渐把握住自家命数的象征。

待到自家本命气机都被炼化,隐遁无形,从此便能回避许多易道命理的玄术。

所谓“大修行人不在算中”,即此理也。

因自家气机已在自家掌握之中,不再如无根浮萍,任由命数摆弄,自能得到有限度的逍遥。

“苏浅雨,昨日你不在,有一姐姐送来了请帖,邀我去什么园子赏花。”

小溪忽地想起一事,解开腰间一个绳扣,从缝在那里的一个隐秘小口袋里,取出一封信。

苏浅雨若有所思,道:

“怕不是你那血亲姐妹坐不住了,且给我瞧瞧。”

“嗯。”

小溪难得地乖巧了下。

接过信封,却见封口还有着火漆的痕迹。

此时已经被拆开。

苏浅雨抽出折叠得整齐的信纸,摊开来看。

字迹娟秀整洁,大小匀称,满眼望去,约莫有五六百言。

从字里行间,大意可知,是听说平安县苏氏小溪之名,然后说了一些好话。

略过这些根本不能当真的客套话后,末了才点出正题,邀请小溪到城外一里处的一处园子参加一个赏花的会。

到场者必须是女眷,男子只能在门外另一处等候,不得进入。

并且特意点明,此处赏花之会,由栖霞县主主办,题目就是荷花,届时会有猜谜、接龙、对联,都是以荷花为主。

如果小溪不会或者不精通的话,也没关系,县主会提前办妥········差不多就是事先给出一篇范文或者答案,毕竟这类文会诗会主要目的其实不是炫耀才学,而是扩展人脉、联络感情。

此世对女子较为宽容,并没有理学大昌时那种桎梏程度,女子也可操持各种产业,有自己的交际圈子。

“这是官宦女眷之间的联谊,去一趟也没有大碍。”

苏浅雨将信纸还给她,小姑娘爱惜地叠好,重新放回原处。

“等等,这背面好像还有字迹。”

就在此时,苏浅雨眼尖,发现了小溪指缝间一点微妙的气机浮动。

“怎么?”

困惑地重新展开信纸,依旧是那么些磨痕。

苏浅雨用食指指腹,缓缓摩挲着信纸。

渐渐的,一个个笔画散发着淡淡的水色荧光,浮现在纸面上空一寸处,一个一个,好似有人执笔正在勾画一般:

“闻君欲娶皇室贵女,然区区白身,两下相宜否?”

大意就是,你丫一个平头百姓,侥幸捡到了流落民间的皇室贵女,你配的上吗?

有趣·······

苏浅雨笑了笑,不以为意。

渐渐地,字迹全部浮现出来。

大致上,是对苏浅雨的质疑或者说规劝。

劝苏浅雨尽快考取个功名,白身不可能,皇室贵女,可以下嫁,但没有下嫁白身的道理。

历史上,公主不多,而且多是在开国初期才有下嫁民间的例子。

承平年间,多赐勋贵、士族之家。

但举人显然是不够的。

至少得有二榜进士,或者三榜同进士的身份,才能配得上小溪。

这是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说的话,明明本身也不过是花季少女,却意外地显得老成。

不过······这也许是幕僚代笔之作?

心里转过这个想法。

再去看小溪,却见小姑娘双颊绯红,樱色的唇紧紧抿着,小手反复地绞着上衣摆,显然已是羞涩极了。

“看来,我有必要去见见你这位素未蒙面的姐妹。”

“她觉得,我配不上你。”

小溪垂下了头,轻轻地摇着,发出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

“没有,配得上的。”

“苏浅雨,你知道,你知道的·······我是愿意的。”

我知道你愿意。

问题是·······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愿意,你愿意有用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浅雨默默吐出一口气。

这种身份,注定婚姻不由自主。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后续事情就能很轻易推断出来。

皇室不会放任一位流落民间的宗室女子,尤其是这血脉似乎很近········如果太远,就不大可能还有龙气眷顾。

毕竟宗室数目繁衍至今早就过万了,大部分都已经很淡,而且在开国之前宋氏就是一地大族,人口数千。

最终成为皇族的也不过是其中一支旁支而已。

真计较起来,算得上嫡系宗室的,也就是能得龙气滋润的,能有五百就算不错了,事实上可能更少。

血脉太近,就意味着不容忽视。

以前或许年龄还小,但如今气象初成,被寻来是早晚的。

到那时,或许她作为郡主或者县主,也会得到应有的一份尊荣,然后被指派一个男方,嫁过去。

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了。

她作为没有根基的弱女子,几乎没有可能有选择的余地。

不想她落到这个地步,苏浅雨就得为她打理好一切。

自然,他也可以带她潜行隐遁,去往别处,隐姓埋名,料想天下之大,朝廷也没有那个本事找到。

但这是最后的退路,能不这么做,还是不这么做。

这就需要他来想办法了。

第三十二章赴约

初次见面,是约定在城郊的大雁塔。

大雁塔依山靠水,风景尚可。

虽说此山不过是一段隆起的小土丘,但也有几分气象。

山上郁郁葱葱,种植着大量草木,从山脚有一条小小的石板路,一路登上山顶。

山顶处是一片佛寺,大雁塔就在这里。

最初大雁塔本是为迎舍利而建,后来才有寺庙。

苏浅雨应邀而来,出门时,在县中车马行雇了一架牛车。

牛车很慢,好在小墩山也不远,花了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山委实不高,约莫二百米左右。

山下照例有亭子,石头的,有八角,掩盖在道旁树荫下,此时早已坐满了人。

上下只有一条路,左近就有许多宽敞的凉棚。

凉棚下,有许多形制相同的小桌板凳,上面盛放着凉茶、绿豆汤等解暑的饮品。

时值夏日,酷暑难耐,尤其是白日,行路更是艰难。

是以许多小商贩就会在道旁搭建这类凉棚,兜售凉茶等物。

苏浅雨晒了一个多时辰,依然面色如常。

修行有成之后,耐寒耐暑,这点温度并不能妨碍于他。

不过,往来的行人少有不愿意出那一文茶水钱的。

那小贩穿着透气的单衣,坐在竹椅上,带着草帽,手里摇着个蒲扇,额头上、身上都是汗珠。

他的面前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壶茶汤,以及许多叠放整齐的木碗。

见到苏浅雨靠近,这贩子热情地吆喝着:

“一碗凉茶一文钱,豆汤解暑、止渴,两文钱一碗,客人要来几碗?”

凑近了看,苏浅雨才瞧见。

这贩子明显嘴唇都已经干渴得干裂,但却不曾动过面前的茶水。

兴许是为了多卖一份钱。

在这样大日天,偏偏是茶水卖的最好的旺季。

受这样苦,忍着不喝,就为了多赚点钱,这就是芸芸大众的营生。

“请给我来两碗。”

“好嘞,两碗绿豆汤,四文。”

数出了四枚黄澄澄的孔方钱,贩子手脚麻利地取来两个做工粗糙的木碗,给苏浅雨倒上两碗碧绿色的汤水。

“咕嘟咕嘟”,连饮两碗,苏浅雨放下木碗,转身去往道旁一块碑石附近。

那处有片阴凉,宽大的树冠遮挡住了炎炎夏日。

苏浅雨在树下略微休憩了下,渡过了日头最毒的时候。

道旁附近,那处亭中,正有一些人在高谈阔论,似乎谈及到了什么值得争论的话题,

苏浅雨没有关注,但也听到“贵人”“车架”“上香”几个词。

不出意外,应该是大张旗鼓前来拜佛的栖霞县主。

作为有正经封号、品级的宗女,她有自己规格的仪仗队伍,以及郡王府派来的亲兵,和随行的女官等。

即便不是全部,此时占场的,至少也有五十多名训练有素的精兵。

上香拜佛这等事情,事先就会有县主府中人前来打前站,做好护卫、清理。

这段时间,这条路以及寺庙里,是不接待其他香客的。

不唯独她一人,但凡有点地位、有点能耐的官宦女眷上香还愿时,都会事先打好招呼,令其余香客回避。

毕竟女眷本就有许多不便之处。

故此,话本里面,小说里面,那些能在上香时偶遇官宦家中千金,以及偶然结识、一见倾心的场景,是不可能存在的。

纯粹是一干落第文人的自娱自乐而已。

真有大才,岂会屡试不第?又偏偏在落魄时遭遇官宦家貌美娇艳的千金,然后又偏偏一见倾情,乃至于私定终生?

这类故事中,简直到处都是破绽。

别说官宦家千金是不是个个都是千娇百媚而且待字闺中,更别说是不是一见倾心这种无厘头的事情,就说私定终生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几乎是拿自家名声、未来去押注在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身上·······

这得是多么荒谬才会发生的事情。

能这么做的,怕不是脑子有恙,活该被收智商税。

综上所述,这类话本全部都是落第文人的一腔美梦而已。

眼下那群在亭子里谈兴不浅的家伙们,大多都穿着青衣儒衫,带着儒巾,个个显得很有才学,还都带着扇子,故作风雅,其实在苏浅雨眼中,也就只有一个未来能有官身。

一眼望去,全是庸碌之气,才学平平,其中有八人堪堪能中秀才,就这还不是现下就能中。

只有一人能中举人,有些官运,但以其气推算,最多也就是个末流的从九品官身。

举人也能补录官儿,不过这类杂官基本上九品就是升到顶了。

大夏科举,分明经、进士以及杂学科三类。

除此三类科考之外,还有各地的官办书院可以考核编修书吏,以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世袭、特恩之类能补官身。

唯有进士科才是堂皇大门,能按部就班入内阁为臣,官居一品。

明经科出来也不过是较量算术的小吏,杂学科更是只有一些特殊衙门才会有专门考试,比如水利、工匠、农学等等。

这些升职不仅慢,而且天花板早已设好,几乎没有能超过七品的。

又休憩了下,苏浅雨缓缓起身,顺着台阶慢慢攀爬着。

树荫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随风舞动,沙沙作响,带来些许的凉意。

到了山上,是一片平地。

一座红墙瓦的寺庙就在眼前。

寺庙不大,约莫占地一两亩,庙前有塔,约七重。

入眼望去,塔顶有一道白光,如明灯一般,光中有一趺坐人影。

那是坐化的高僧舍利所在。

周围有些花和树,风景不错。

抬头感应而去,苏浅雨感觉到还算浓郁的佛光。

踏上有一种,是舍利放光。

寺中也有,淡淡的金色,笼罩着寺庙左近。

“这里应当有持戒修福、专注修行的出家人。”

就在这一小会儿,苏浅雨就观察到数名带着光的身影出入寺庙上空,然后消隐无形。

有修行的出家人,是会有护法神在的。

很显然这里就是一处。

周围并无行人,只有一些穿着单衣,来回巡视的士卒。

不过他们浑然瞧不见苏浅雨这么大活人,眼睁睁看着他一路行了过去,直接转入客房。

到了这里,他主动现出了身影。

随后,就有一个声音在身畔传来:

“阿弥陀佛,这位同道,为何而来?”

“我赴约而来,请领我去见栖霞县主。”

这名略有些富态的和尚,也不惊讶,似乎是早得了吩咐,当下道了一声:

“贵人已经预先吩咐过,请随小僧来。”

第三十三章问答

知客僧,领着苏浅雨来到客房。

说是客房,其实也不过是四五个厢房,外面有一个走廊。

院落有个半人高的香炉,里面青烟袅绕,蒸蒸而上。

墙角有一片竹,郁郁葱葱,约二三十株,略微带来些许凉意。

厢房门口有着薄纱帘幕,有几名侍女正从其中悄然走出。

“贵人于内等候,请苏公子自便。”

知客僧唱了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苏浅雨顿了顿,打量了下室内。

果有一道贵气盘旋其上,此气惶惶,有红光,带着龙气特有的镇压宇内的韵味。

在此气之下,又有相对黯淡的清光。

那是实践道法因而修出的光明。

如这龙气所加的光比喻成暗夜中的篝火,那么这一点自己修持得来的光明,就好似昏暗的珍珠甚至于鱼眼珠子,根本没得比较。

这就是很多儒生看不起人间修行者的缘故……任你修行数十载,辛苦行道,修积内外功德,锻炼三宝,所成法力,都未必及得一旨册封。

龙气所加,是外力,得来容易,失去也易。

但若不求出世间,不求大道之上,只求世间尊胜,求鬼神之福,那么这样确实来得容易。

只需要能立下功劳,求得一旨册封,分润几分国家气数,顿时就能从凡灵超拔为鬼神,享受死后清福。

但这样得来的清福,终究是一场梦幻一场空。

龙气再大,也要受制于国家形势,就算国势再昌,终有时日尽时。

一旦国家体制不在,龙气便如无源之水,早晚干涸,彼时那些受封鬼神,再依何处?

还是要回到自修自证,自求解脱的道路上来。

必须要明白这一点,外力可借不可以为依仗,靠山山倒,靠水水枯。

“大道实难假他人手而成,如来涅槃,必须亲身躬行,而后方可有所成就,岂有全仗他力而得证道?”

苏浅雨对借助龙气修行并没有任何排斥,只是反对一味追求外力,忽略自力的那些修行流派。

说到底,外力也是助力,但仅仅是助力,不能本末倒置,没有自力断然不可能成就。

他力总是会有不可靠的时候,自力却是随时都可依靠,所以,任何时候绝不可以放弃自力。

哪怕得了敕封,受了神位,成了鬼神,一样要勤加修行,积累功德,以求能超出三界,得最上至道。

没有犹豫,苏浅雨上前撩开薄纱帘子。

入手温润,微有凉意,这才惊觉,帘上竟然有一串珠子,白色都,与薄纱一色,难以发觉。

珠串坠在帘上,让薄纱贴住门边。

进了门后,嗅到一阵馨香,似乎是某种驱虫蚊的香料。

屋内有书架,桌椅和香炉,此时香炉内有烟雾丝丝冒出。

墙角还有铜盆,里面盛放着冰块。

略微打量了下,看到雕花木桌,插着几支桃花的半镂空瓷瓶以及坐于桌后,巧笑嫣然的少女。

“请上座。”

宋颖梳着经典的闺中少女发饰,插着玉簪,妆容很素,腰间有金色描边玉带束腰,勾勒出窈窕美好的少女身材。

双手很规矩整齐地贴在膝盖上,双腿并拢,一袭白裙垂下,恰好遮挡住一双绣鞋。

她的面上含笑,眼中似有水波莹莹,似乎带着情意。

仔细望去,却又似乎是梦,是幻。

带着少女的含蓄,于不经意间展露出青春的风情。

出奇的是,这种气质却不会让人生出杂念,更不会联想到狐媚。

因这美实是本出自然,并不是鼓弄风情。

苏浅雨早已堪破女色,对境不染,当下一如寻常,自家坐到了对面的空出的位置。

宋颖定定地瞧了他一阵,笑容更盛:

“苏君果非凡人……”

接着,似乎果真是看出了几分,宋颖笑得更开颜了:

“我自幼好道,又出身富贵,家中几位兄长都挺宠我,替我寻了不少名僧高道,替我讲解出世间法……可惜我资质愚钝,不能深解,至今为止,所得寥寥,唯独深究命理气数之道,可谓略有心得。”

苏浅雨很诚恳地评着:

“县主太过谦了,我观县主,内炼已入正途,勤加修行,哪怕今生不能得成仙果,光靠如今这份道业,魂归冥土也有一席之地,鬼仙日子倒也不苦。”

修道之人,道业未成,气尽而死,以毕生修行之功德,死后亦大不同于寻常凡灵,可在阴世冥土继续修持,谓之鬼仙。

“鬼仙……”

宋颖讶然:

“原来修道人死后去往冥土修行,这才是鬼仙吗?我缺曾听闻,鬼仙是活人证得?乃是内炼功境一大门槛。”

苏浅雨点头称是:

“也有这种叫法,这是各家各派的规矩不同。”

“内炼之境,或太阴太阳,或水火之力,或金丹九转,或三田反复……无非是涤荡阴质,坚固神魂,如同烧炼瓷器。”

“此中有一证境,魂体坚固,能经历阴世之中那阴风吹拂,丝毫无损,到此地步,可以此魂常驻阴世,于阳世可以任意尸解,不经地府而自行投胎,呼名为鬼仙……此说内炼之境,与我先前所言,修道人死后之鬼仙,不可混淆。”

宋颖点点头,抿了唇,素手轻扬,拎起紫砂壶,替苏浅雨斟茶。

“谢过县主。”

苏浅雨双手捧过茶杯,略略浅酌一口。

微苦,后甘,口齿留香,是好茶。

宋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垂下眼帘,低声问着:

“苏公子没有想问我的?”

“关于小溪……啊,是小岐宁,不对,或许会是琼明,她的事情,你不想知道吗?”

“想。”

苏浅雨很诚实地道出心思。

“其实这也是我请你来的缘故。”

放下茶杯,宋颖正色问着:

“在我回答你之前,我必须要问你一句……你是怎么看待她的?”

“是妹妹,妻子还是道侣?”

“这一问很重要,请不要敷衍我。”

苏浅雨默然片刻,随即斩钉截铁道:

“是道侣!”

生怕说得不够明确,苏浅雨继续加了一句:

“是大道之途上可以相互参修的道侣,不是世俗俗眼中的男女夫妻,更不是一干名为双修实则邪淫的邪道所谓道侣。”

“我于小溪,并无男女之情,我亦已破一切外在名相之别,齐物我,同大道。”

“此身虽在尘境,酬还宿债,然,实已超出三界五行,证得无己、无功、无名。”

“我此身来,是乘愿而来,不做旁事,专为度人,一切与我有缘人。”

第三三十四章提醒

“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了······度化他人,谈何说起?”

“苏公子不觉得你这话太空泛了?”

宋颖黛眉微蹙,精致的容颜上流露出一丝不悦:

“说来说去,到底度人要怎么个法子来度?”

“有缘人又怎么知道有缘无缘?”

“我时常听人讲说佛经,却总觉得迷惑,百人来有百种不同说法,听起来就像是在讲妄语。”

苏浅雨并不觉得奇怪。

佛道两教,本就有不同派别,彼此立足点不同,各自造论解释经典,偏偏又能自圆其说。

若真的找上一百个大小不同的流派来询问同一话题,确实有可能会出现上百个不同解释。

这就容易使人疑惑了。

“别家的说法,自有别家的道理,我未曾深入了解,不敢妄下断言,但就我个人而言,么有对你说说我的理解。”

“我所谓度化有缘,是立足宿世因果,不单单是三世,而是过去无始劫以来,所有与我曾有过因缘者。”

“只要有毫发善缘,我便能以我神力,于此世与其相遇,随其根性,加以点拨,令其走上正道。”

“这便是有缘了,善缘我能点化,恶缘我能转化,一并引导,令其归入正道。”

“正道非是旁的,了脱生死,证得无极,不受轮回就是正道。”

“至于怎么算作已度化·······也不需要别的,只要引发其人向道修行,超脱轮回之心,便算已度。”

苏浅雨叹道:

“无始劫以来,众生沉沦苦海,轮转不休,朝生而暮死,即便侥幸暂脱轮回,却因不得正法,沦入旁门左道,如立板走丸,不久又堕轮回。”

“此皆是因业力所迷,不明自家本来面目,我令其发心修无上道,趋入超脱之门,这边算是已度。”

“所谓迷时师度,悟时自度,不外如是。”

“欲求超三界,脱五行,免轮回,跨苦海,终究还是得靠自家苦功。”

“我所谓度化,便如有迷路人,误入险道,不辨东西南北,四维上下,我安抚其心,引入正道,指点前路,令其避开种种毒恶猛兽,提携接手,以我神力帮扶一段·········但归根结底,这路,还是得自家走下去。”

“原是这样,这比喻很是生动,我明白了。”

宋颖笑了笑。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再无疑问。”

“你既然要度她,那自然是不能眼看着她被人带回去,做个没有自由的宗女了?”

不等苏浅雨接话,她继续说着:

“你可知道,她出身说来也是坎坷。”

“其母卑微,不过是秦王府上养着的一名琴女,世代为奴,因得罪方妃,举家被打发出府。”

“其母出府后,得秦王暗中关照,不久诞下一女,便是小溪,后来一直不曾接回府上,只是养在外宅。”

说到这里,宋颖略一沉吟,猜测道:

“秦王此时并无子女,假使此时降生的是一男子,或许会被接回府上也未可知。”

“毕竟,秦王曾四处寻访知名高道,广做法事,求生一子,然而终究徒劳无功。”

“如果她是男子,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苏浅雨继续出言道:

“生男生女,并不由人,自有天数。”

“鬼神虽可干涉,但亦有限制,也必须按照福缘气数来,断然不能违背因果。”

“秦王当是命中无子,无此福,或有此福但因旁事作孽而折去,不从根源上求解,单纯依靠僧道法力无济于事。”

“命中无子,是大因果,非同小可。”

“命中有子就一定会有子,因为这是因果,如果没有罪大恶极是不会改变这个结果的,但是邪淫和其他恶业会决定这个子的贤愚,善恶。”

“凡夫之人,身在红尘,若求子不得,很大可能是宿世的因果成熟,导致今生无子。”

“若有众生,从生至老无有儿子,孤立独存,何罪所致?”

“以前世时坐为人暴恶,不信罪福;百鸟产乳之时,齎持瓶器,循大水诸,求拾鸿、鹄、鹦、鹉、鹅、鴈诸鸟子卵,担归煮噉;诸鸟失子,悲鸣叫裂,眼中血出。故获斯罪。”

“因为前世曾断绝旁人之子,此报于今生受报,也该当无子送终。”

“当然,因果是非常繁琐复杂的,许多善恶因果聚合在一处,这种罪业影响你无子,但或许有旁的业稍稍化解这罪业影响,这才得了一女。”

“但即便如此,小溪也是自幼远离父母,孤苦伶仃,这又是骨肉分离报。”

“骨肉分离报,一般出现在网捕生雏者身上,有现世即报,也有来世再报·····我猜秦王是现世报,他是不是经常喜欢打猎,张网捕捉野兽幼崽?”

宋颖回忆了下,缓缓点头,带着几分忐忑:

“印象里······这位王叔似乎,确实经常打猎。”

“有没有张网捕兽我不好说,但他带着兵马入山,每次都有一两千人。”

“一次入山围猎就是十天半月,猎到的猎物成百上千,得拿大车进山去运,自家分分还有多的,就分到各家的,连我幼时也曾得到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狐。”

“年年都有那么几次围猎,想来没有少捉得禽兽幼崽。”

“这就是了,秦王父女分离,便是骨肉分离报。”

“他令旁人骨肉分离,自然他也得受骨肉分离之报,这因是他自己种的,自然得这种果。”

苏浅雨斩钉截铁道:

“从一个人的际遇,就能大致推断他的三世因果,因为任何果报必有其因,有什么果就是什么因。”

“害死别人子女,令别人孤独终老的,自然自己膝下无子,无人养老送终;使旁人骨肉分离的,自然自家受骨肉分离的报········这因果是很清晰明白的,有什么值得怀疑呢?”

“秦王今生得以显贵,料想也是宿世积攒而来的福,但从你先前所说,我断此人不知体恤,并无仁心,恐怕不懂得惜福培福,只知道一味造作恶业,自败气运,他的下场恐怕不是很好吧?”

“确实·······”

宋颖幽幽叹道:

“其实当年皇祖父有意立秦王叔为储,但彼时却频出意外,具体内情现下我也不好说,但最后背上了失德之名,而今上得立。”

“想来也是王叔太过高调,不能约束属下,以至于后来遭逢祸患,都早早于之前埋下了祸根。”

宋颖有些惆怅道:

“当年王叔显赫时,带兵平贼,麾下六万精兵,门生故吏何止过百?后来却连属下都不能约束,频频兵变。”

“以至于失了兵权,仅能带着数百嫡系家兵,安养边地。”

“现在想想,都如同一场梦幻一般,富贵权势,能保有几年呢?王叔也不过过了三五年安生日子,别的时候要么忙着平定叛乱,要么忙着应对朝堂攻讦,到底不得安生。”

“人世间的福,太累人,太虚幻,把握不住,再怎么紧紧攥着权势,都如同指间沙一般,早晚漏尽······确实不如出世间的清福。”

“我正是因为见识到王叔的前车之鉴,这才意识到富贵、权势的不可靠,这才投身道门。”

“我今年二八年华,若不是有此些微道行,能行法,有灵验,我家父王恐怕也早早就给我指了人家,就等着过几年嫁过去。”

“可见就算是生在富贵人家,一样不得自主,不能把握自家命数。”

“就连我身上这个栖霞县主封号,也不是平白得来的,也是因为我是这一代宗室女子中,唯一一个至心向道并且修至法师之境的,若不为此,单凭我之家世,不过是挂个郡主之名,随便给个稀松寻常的封号罢了。”

苏浅雨默默点头赞许。

诚如她之言,栖霞县主虽然是县主,按照品级不如郡主,但是——栖霞县主是实封。

虚封的名爵,跟实封的名爵,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且不说她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在封地内有一县之地,完全由她做主。

民政、军事、水利、农桑、刑名·······等等封地官员,虽然由朝廷派遣,但她亦有罢免之权。

除此之外,她还有开府之权,县主府虽然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人事都是完整。

栖霞县主,本是古名爵,非是本朝所创。

乃是承袭春秋之前,有一段典故。

宗周之时,一位贵女,朝拜天帝,于人世行道,后成仙而去,彼时便建此号。

初时是栖霞县主,后来加封为公主。

那栖霞公主于人世待了整整八百载,经历周朝破灭,于春秋时期,传下女家一脉学说。

春秋各国,竟摄于此女神通法力,不敢冒犯领地。

再后来那女子道成而升,于天界女仙中亦是极为尊贵,号栖霞元君。

历代本都有祭祀,只是后来历经战乱,于本朝时亦是承认这位神圣。

以栖霞为封,足见尊荣。

这等便是有来历、有典故的封号,虽说是县主,但远胜于那些杂号的郡主、公主。

算上一县之地大权在手,真计较起来吧,就算是本朝天子的长姐,假如有的话,那么大长公主单论封号含金量,都远远不如栖霞县主这一敕封。

差距好比云泥。

不过,这又带来一个问题——她凭什么能受此封?

似乎是意识到苏浅雨的疑惑,宋颖吐出一口郁气:

“我知道苏公子有疑惑,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以我如今的道行,不值得这么贵重的名爵。”

“但是后来打听到一事······当今天子欲行封禅,却在朝仪当日,路遇一黑蟒,粗如车轮,蜿蜒爬过中庭。”

“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但今上却受了惊吓,抱病十日,才能视政······”

宋颖不加掩饰自己的隐忧,面色忧虑:

“我疑此事,恐怕是国运衰败的迹象。”

“恐怕本朝气数有变,或有变乱将生,但不知出于内还是发于外。”

“一旦变故发生,我身为宗室,恐将卷入其中,就连我父王母妃,也都不能幸免。”

她略带疲倦地趴伏在案上,眼神迷惘,透过窗子望向远方,慢慢倾诉着:

“这便是我请你来的缘由。”

“如果可以,不要大张旗鼓地送她回去,不必担心宗人府,那里早就为儒生把持,对这种事务向来是敷衍塞责,不会多尽心的·········我估计隐瞒个一年半载还是不成问题。。”

“王叔卧病在家许久,膝下无子,外人传闻王叔已死,但我知道没有,你可悄悄带上我那位妹妹,去见见他一面。”

‘总是为人子女的,去见见一面也好。’

“另外,王叔毕竟曾是指挥过三军,打过硬仗的将帅,这些年他置身局外,一直修身养性,越发难以揣摩······再说他毕竟有许多军中人脉,消息未必就不灵通,或许他能提点你们什么。”

“如果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希望念着今日这点情分,也多少捎个信来,让我也早做防备。”

“亡国的宗室女子,怕不是比寻常人家还惨,我可不想有朝一日,沦为乱军中的俘虏。”

宋颖似乎是倦极了,无力地摆了摆手,虚弱地说着:

“啊,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用管我,苏公子你自便吧······对了,你要当心,稍后可能会有些小麻烦,本来我是想自家处理的,不过你这不是到了嘛。”

“反正你也不是凡人,这点麻烦·······就劳烦你了。”

说完,宋颖就彻底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看似是毫无防备的样子,但苏浅雨从她周身气机,早已看出此处事先有过布置。

不出意外,这名县主的警惕心是很重的。

几名侍女,不知何时起,就侍立在一旁。

一名貌似有些地位,身上服饰与其余侍女略有不同的女官,上前一福,轻声唤着:

“公子,县主要休息了,您请回去吧。”

苏浅雨起身,略一行礼,转身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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