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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甲》


八大仙门

本书共有八大仙门,俱是玄门正宗,借用奇门遁甲设计,其中两派已经断绝,只剩六派。

八派取自八门,金鼎派应生门,奇门遁甲中,生门在东北艮宫,五行属土,阳气回转,万物复苏,土生万物,为大吉之门。

宜:求财,建造,养殖,种植,嫁娶,求医等。一切跟生有关的事情都好。

忌:埋葬治丧,祭祀迁坟。一切跟死有关系的事情都忌讳。

于丹道之中,取法金鼎火符,三家相见,在本书中,修行手段,以用炁炼神为主,又有男女同修之法,取其生育万物,生生不息之意。

此派以火符为最妙手段,火符即心火凝符,所以心性必须上乘,不然就会堕入邪道。

丹阳派应伤门,伤门在正东,居于震宫,五行属木。木主旺,旺则易折,震主动,动则易伤。为凶门,而且不是小凶,强出伤门,易见血光。

宜:索债、渔猎、赌博、缉盗。

忌:出行、经商、修造、嫁娶。经商破财,出行有灾。

其修法走神炁相守的路数,为自身阴阳的清净丹法,亦擅长雷法,内丹外丹同炼。

黄庭派应死门,在西南坤宫,五行属土,象征秋收,其收获最多,门派最旺,但暗藏死相,琴剑两宗分裂,暗喻铅汞分离。

宜:跟生门相对,只利吊丧送葬,刑戮争战,捕猎杀牲。

忌:大凶之门,一切吉利事情都不利。

此派以琴调心,铸就剑魄,铅八两,汞半斤,合成金丹一十六,送在西南坤地上。

真武派是惊门,在正西兑宫,五行属金,应金秋肃杀,万物凋零,惊恐萧瑟之象。兑卦为泽,又有缺憾破损之意。兑主口,亦主口舌是非。

宜:斗讼官司、掩捕盗贼、盅惑乱众、设疑伏兵、赌博游戏。

忌:凶门,主惊恐、创伤、官非之事。除了适宜的皆不可为。

此派以剑术闻名天下,犹胜黄庭派一筹,单以剑法而论,黄庭最大,真武最高。

天曜派应开门,在西北乾宫,五行属金,为八门总长,乾位有亥,亥为甲木长生之地,喻万物开始之意,为大吉大利之门。

宜:利于开业经商,征战远行,考学参军,婚娶乔迁,建筑贸易,添人进口,治病求医。

忌:忌一切阴谋诡计。

此派上应天象,以炼神为主,掌门信物为封神敕令。

001 妙真人

丹阳山,丹华峰,丹元洞。

妙阳真人已经三百多岁了,但是看上去依然年轻。

他的容貌看上去就像是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头发乌黑发亮,两眼炯炯有神。

低头看着跪坐在榻边的小徒弟灵阳,妙阳真人略微有些不舍:“徒儿,为师就要飞升了。”

“真的?”少年仰起稚嫩的脸,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兴奋,“师父,你真的能去仙界了?”

妙阳真人伸手轻轻抚摸他光洁的额头,笑叹:“师父就要走了,你就没有点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呢?您老人家想去仙界想了三百多年,如今得偿所愿,我应该替你高兴才是啊!再说您到了那边就能见到您朝思暮念的师祖,还有太师祖、高师祖、天师祖、烈师祖……乃至于祖师爷!”灵阳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何况,只要再过一百年,我也会上去跟您团聚了,还能当面参拜祖师爷。您老人家先上去替我打好招呼,代我跟历代祖师问好。”

妙阳真人用手指刮小少年的鼻梁:“真是大言不惭!我老人家从学到至今,也用了六个甲子之多,你才入学几年?就敢妄称能在百年以后炼尽阴渣,修证顶上三花?”

“怎么不能?”灵阳很不服气,挺起胸膛,“您老人家自己也常说,您道号里有个‘妙’字,到头来成也此‘妙’,败也此‘妙’,花花肠子多了,反倒散朴成器,离道愈来愈远!我跟您不同,我是直肠子,凡是只用‘直’,不用‘妙’,必能直证大道,早得纯阳!我估计吧,或许百年都不用,甲子之间就成了。”

“理是这么个理,事未必是这么回事,上善治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直虽好,却易伤易折……唉,算了。”妙阳真人轻轻摇头,“分别在即,倒也不必再多说这些,有些事情,非得等你亲生经历过才能知道。”

“您说的这些我都晓得的,你能妙而正之,我亦能直而灵之!莫说我,说说您。”灵阳饶有兴致地问,“师父,您就要去另一处乾坤世界,那里有陌生的山河,陌生的风水,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人,都比您厉害,您有没有点紧张和害怕?”

妙阳真人笑道:“修证纯阳仙体以后,自发跟仙界感应,逐渐脱离此间,飞升彼处。前不久我得你师祖接引,得以神游仙界,在那边小小地游逛了一圈。”

“真的?”灵阳惊喜万分,忍不住拍打师父的膝盖催促,“快给我讲讲,仙界什么样的?”

“仙界广袤,此世界与之相比,如同茫茫太虚中的一粒尘埃;仙界玄奇,种种异象无法用语言描述,不可思议;仙界太平,人人皆得道养德,复命并生,万仙齐一。”

灵阳不满地嘟囔:“说了跟没说一样!”

“说不清楚的,等以后修证纯阳,我在那边接引你过去转上一圈,你自然就知道了。”妙阳真人拉过他的左手,握在自己掌心轻轻拍打,“你已经修出黍米内丹,可称为小真人了。”

灵阳有些懊恼:“我一定会尽快修至丹成三转,把‘小’字拿掉。”

妙阳真人乐了:“你还不满意吗?你才十五岁,就能修成内丹,按照仙道的规矩,你现在是得一点纯阳,见一分大道,破妄窥真,已经算是彻底迈进仙道门槛了。”

“十五岁才丹成一转,很高明吗?要是十五岁修证顶上三花,那才行呢。”灵阳复又美滋滋地站起来,宛如穷人家的孩子得了过年节的新衣,“以后人家就可以叫我灵阳真人了。”

“是丹阳派第十代掌门灵阳真人。”妙阳真人把戴在自己腕上的珠串转移到徒弟手上。

这是丹阳派掌门的信物,名叫九转金华,共有九颗珠子,样式颜色各不相同,有的是镂空的金球,有的是晶莹的玉珠,有的是黑黝黝不起眼的木珠……隔珠用的是黑白相绞的太极金丹。

用手摸索着这串古朴的珠串,灵阳霎时间意识到,师父是真的要走了。

“六大玄门正宗各有传承信物,咱们丹阳派就是这串九转丹华,我给你讲过的。”

“知道,金鼎派是熬枢火符,黄庭派是三素云琴……”

“知道了就好,以后你若见着了,不可失却礼数。”

灵阳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珠串,心头突然涌上许多难过:“师父,你这就要走了?”

“是啊,以后你就是丹阳派的掌门,这丹元洞也归你了,后洞我给你留了点东西,等你丹成九转以后再进去。”灵阳真人语气里不无愧意,“按照本门的惯例,我应该等你修成地仙再走,但是我前番跟你师祖在仙界转了一圈,是在等不及了,跟他约定好,今日就过去。”

“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灵阳感到莫名的委屈,“咱们丹阳派已经是三代单传了,你就不怕在我这一代断了传承?”

妙阳真人讪笑,摸徒弟的头:“你已经是小真人了,能够好好照顾自己了,只要安心在这洞中修行,不出去招惹是非,自可平平安安,在百年之内修证纯阳,然后就可以到仙界去找我了。对了,飞升之前要收个徒弟,最好提前算准,能飞升之前能让他修成地仙。”

灵阳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我能招惹什么是非!”

“你能招惹的是非可多了,眼前就有一桩,对你来说是个坎,得小心应对。”

“师父说的是梅散彩?”

妙阳真人惊讶道:“你竟然知道?”

灵阳有些小得意:“那有什么难的?这么多年来这里交际的只有她一个,每次来看这洞里的一石一木,眼神里都难掩贪婪,还多次询问你什么时候飞升,心里那点意思鬼都能看出来了。”

妙阳真人表情严肃起立:“你可不要小看她,她已经修道近两甲子,虽然只是丹成一转,但这些年来另辟蹊径,修炼了好些旁门邪法。你若是不出去,她破不了外面的九转丹华仙阵,自然奈何不了你,你若是出去跟她斗法,怕是要凶多吉少。”

002 金乌草

听了师父的话,灵阳表示不服:“咱们是玄门正宗,她是旁门左道。您常说玄门金丹一成,形神不动不摇,万邪不侵,她那些邪术对付别人尚可,用来对付我?我若真打不过她,那也是您教我的功法太差劲,这些年都是在瞎吹牛皮哄我。”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又重新扑跪在榻边,抱住灵阳真人的胳膊左右摇晃:“要不您就别走了呗!或者等我修成了地仙再走?再不济,您临走之前去把她捏死,替我除了这个后顾之忧。”

妙阳真人哭笑不得:“当年他师父曾经助我得到一枚盘河珠,让我省了不少事。再说咱们修仙之人皆重生机,便是一草一木俱不妄损,岂能随意害人性命?”

“你也可以不杀她,只要设个禁制法阵,将她禁锢封印在她那万梅山中,等过个十年八年以后,等我丹成三转以后,也就不必怕她了。”

妙阳真人缓缓摇头:“没有此人,也有他人,没有此事,也有别事。修仙是自己的事,我把这些都处理了,你还修个什么?罢了!为师就要去仙界见你师祖了,些许小事,都由你自己看着处理吧。毕竟现在咱们丹阳派的掌门是你灵阳小真人,只要不把道统断了,随你怎么折腾!”

妙阳真人根本不把梅散彩放在眼里,也相信灵阳能够独自搞定此事,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仙道就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行过去,旁人帮不了忙,也不必帮忙。

况且,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也不配做他妙阳真人的弟子,还修什么天仙大道呢?趁早下山回家,圈山束河,做他的土皇帝去吧!

他把自己飞升以后之事简单交代了一番,着重讲后面的泉源洞:“那里面是咱们丹阳派的立教之本,被我用八景飞轮阵封印,作为本门掌教,你也得修成地仙以后才能进去,否则非死即伤,切记切记。”

临行在即,他又嘱咐灵阳:“以你的资质悟性,乖乖留在洞中修炼,百年之间真的有希望证得纯阳,飞升仙界与我团聚。你若出山胡闹,可就说不准要多久了,一个不慎,还要被打落道行。咱们外面护山的九转丹华阵威力尚可,真在外面惹了祸,就跑回来,足以避难。”

全部说完,妙阳真人又抚了抚小徒弟的脑门,募地全身化作一片乳白色的精炁,似春风般轻轻飘荡,便即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灵阳喊出哭腔,扑到榻上想要抓住妙阳真人,却只抓住那一身幻星仙袍。

他左盼右望,到邻近的洞室找了几圈,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他的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师父是真的走了!

灵阳抱着师父的衣冠,靠着榻边坐着,鼻子发酸,却没有落下眼泪。

师父成道飞升,这是好事,自从记事以来,师父就念叨着自己早该飞升,到仙界去见师祖,仙界又那么的好,自己应该为他高兴!

难过像潮水般涌上来,很快又像潮水般退去。

灵阳叹了口气,翻身从地上站起,对着空榻说:“你就这么走了,也不怕我一时不开心,转投别派,断了你丹阳派的道统!”

他碎碎地念叨着,带着幻星仙袍来到祖师洞里,把师祖雷阳真人的龛位后面,另开辟出来新的龛位,将幻星仙袍整理好,放入其中,再在牌位上刻出妙阳真人的大名供奉在里面。

“等着吧!用不了一百年,我就上去见你,到时在师祖面前参你一本!”

“我要研制出九九八十一种灵丹,远远超过你那本玲珑丹经!”

“我还要收几百个徒弟,将丹阳派发扬光大,当着历代祖师羞死你!”

拜了三拜,灵阳离开祖师洞。

没有师父的日子里,除了每天要完成的功课以外,就是饲弄草药,要么就是无聊地发呆。

他刚刚结丹不久,内丹只有黍米粒那么大,因此又叫黍米丹。

圆圆的一小颗,外面罩着一圈清净如水,肉眼难以察觉的金光,即丹华。

丹成一转,又叫丹华境,主要的功课就是将此丹华不断凝练增强。

灵阳每天努力勤修苦练,片刻不停,将一颗黍米丹练得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这天到了妙阳真人飞升以后的第三十八天。

灵阳掐着手指头计算日子,太液峰上的金乌草就要成熟了。

金乌草是上古三足金乌鲜血浇灌养成的青灵草,所结草珠内含太阳精气,又叫太阳珠。

此草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一结珠,再过三十年才能成熟,十分罕见。

五百年前,师祖雷扬着人从东海荒岛移来两株,种在丹阳山太液峰顶上的天池旁边。

如今其中一株就要长成,灵阳得去把它采回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提前半个月就来到太液峰,在旁边守着,静待仙草长成。

天池很小,只有三五亩大,池底有十三口泉眼,水质十分清澈甘甜,涌出来的水先在这里积聚成湖,然后再从南面溢出去,顺着崖壁湍流而下,形成水帘飞瀑。

池畔有妙阳真人设下的迷阵,不过金乌草生长过程当中需要直接吸收日月精华,白天晚上都不能有任何遮掩阻隔,因此阵法只在峰顶部分汲雾聚云,护拢成圈,幻化假象,若是有人从上面飞过,则不会受到阻碍。

金乌草日趋成熟,上面的草珠像琥珀一样,里面如有岩浆流淌,绽放出橘黄色的光芒。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这东西比蜡烛还亮,跟夜明珠似的,照得周围花草树木皆如金铸,旁边池水更是晶莹剔透,如碎金般荡漾跃波,直晃人眼。

灵阳预感到将有事情发生,也有些焦急。

他并不想惹事,只想金乌珠块快成熟,采摘完了赶紧回洞去修炼。

按照目前的进度,百年之内修成阳神,不是虚言。

等到了完全熟透这日,眼看太阳爬空,进入巳时里,只要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采摘了。

忽然从东边飞来一团黑云,来得极快,晃眼之间从天边到了眼前,在峰顶一截高耸的崖石上降落,散开以后,现出一个黑衣女子。

这人看相貌约有三十多岁,生就一双丹凤眼,吊梢眉,腰身即细,双腿又长,皮肤显得有点过分苍白,不过嘴唇却涂得艳红打眼。

她身上穿着黑色长裙,上面绣了许多血色梅花,外面罩着黑纱烟霞衣,随着动作似有一缕缕的黑色烟气环身簇拢,左右腾飞。

灵阳认得她,正是师父替他担忧的梅散彩,所居香雪洞在距离此地百里之外的万梅山中。

003 黍米丹

对于梅散彩,妙阳真人让他自己解决,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此刻看出梅散彩来者不善,灵阳从地上一跃而起,凝神戒备。

梅散彩手中拿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红梅花,看见灵阳,眼眉一挑,问:“妙阳真人走了吗?”

灵阳朗声回答:“我师父已经功行圆满,飞升仙界,你应该都算计好了吧,还问我!”

梅散彩听说妙阳真人果然已经飞升离世,心头一喜,尽量装出一副和蔼地样子:“妙阳真人既然已经飞升,你年幼道浅,难以守护丹阳派的家业,丹阳派那么多高深玄妙的道法,想来你也不能理解。不若你拜我为师,迎我入主丹源洞,将秘笈献上,待我参悟明白再指点你……”

灵阳被她逗乐了,笑着跳上一株老松,站在树梢上面,扬头道:“一张纸换不下你这妖妇一个大鼻子——真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凭你那点微末道行,也干大言不惭地说要做我师父?我知道你觊觎我丹阳派基业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你师父开始便动了贼心,只是没有贼胆而已。说我不能守护家业?头一个来强夺的不就是你吗?”

梅散彩知道这小孩古灵精怪,向来看自己不顺眼,早已经定好了动手的准备。

只是她心知妙阳真人深不可测,不晓得是否预见自己会来抢夺洞府,提前有所布置,另外也实在拉不下脸来张口便要,总得找到可以说得出口的理由。

此时被灵阳当面拆穿,她脸色微红:“你也莫要把别人的好心都当做驴肝肺,当年我师父助妙阳真人得到一粒盘河珠,妙阳真人曾经说过,日后他飞升得急,你小小年纪,没有依靠,恐被坏人引诱,败坏家业,允诺将丹阳山送与我师父,教我们顺便照顾你。”

“胡说八道!”灵阳心说这女人真真不要脸,大声驳斥,“你师父虽然帮过我师父的忙,但是她也得我师父相助免却两桩劫难。就连你,被你丈夫戕害,几乎身死魂灭,母子惨死,也是我师父救你于危难之间,不然你岂能活到今日?人情早就还完,甚至过于数倍,你不思感恩,反而趁我师父刚走就来谋夺基业,真是狼心狗肺!你莫要再花言巧语,我知道你今天来已经打定主意要以势压人,强夺家业。我也不怕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看小爷能不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话被挑明,梅散彩有些恼羞成怒:“你小子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敢跟我这样说话,是笃定我会看在你师父的份上,不会杀你吗?你可知我抽魄炼魂的手段?我早已料到你小子必然不肯乖乖就范,特地等到金乌果成熟的时候来这里堵你。现在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要么立即跪下磕头拜师,再领我回丹源洞,从此以后尊师重道,谨慎侍奉,我尚能容你。若不然就叫你死在我这六阴戮魂梅花之下,将魂魄禁锢于梅苞之中,千秋万载,供我驱使,做我的鬼奴!”

灵阳笑道:“巧了!我也是算定你这妖妇忌惮我家护山仙阵,必没有胆子直接找上门去,以免被我借着九转丹华大阵将你囚禁击杀,只敢到这里来堵我!现在我也给你两条路走,要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熄了觊觎我家基业的邪心,以后少来聒噪打搅。要么我出手用本门丹火将你焚了,烧个干净,从此烟消云散,人间也少了一个祸害,我再去把你那臭雪洞收拾收拾,开辟成别府,日后隆冬过去踏雪赏梅,倒也有趣。”

“小子找死!”梅散彩怒啸,挥动手里的梅花。

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春意暖人,转眼间狂风骤起,石走沙飞,才数亩大的太液池中竟然掀起三四丈高的大浪!

这风仿佛从地狱里面吹来,阴寒直透骨缝,让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灵阳陷于黑暗之中,四周俱是阴云恶煞,里面影影幢幢,显出许多鬼物,尖啸着扑向自己。

“果然是旁门左道!”灵阳蜷起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以拇指、食指、小指向上组成三角形,释放出自己的外丹,悬空托住。

丹阳派以炼丹著称于世,即炼内丹也炼外丹。

内丹凝炼之初,师长会帮助弟子准备特定的药物放入炉中,将弟子内丹之中抽取一丝神炁送入丹炉,在弟子凝结内丹的同时,外丹也一并开炉烧炼,最后同时炼成。

内丹是修行的基础,外丹是内丹的辅助,双丹神气相融,浑然如一。

在长达数百年的修行途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磨难,内丹难免出现各种事故,或是气旺欲爆,或是气衰欲泯,或是混乱难治,神摇炁动,种种情况都可以通过外丹联动调节,虚则补之,实则泄之,混则澄之。

内丹境界每提升一层,外丹也跟则精进一层,最后双双炼成九转大丹,内丹孕育婴儿,外丹亦可寄托第二元神,炼成身外化身。

外丹除了平时辅助修行,还能在战时充作克敌制胜的法宝,可以说是妙用无穷。

灵阳丹成一转,才修成黍米丹,内丹是黍米丹,外丹也是黍米丹。

圆圆的一点金米粒,虚悬在手诀之上,载沉载浮,外面闪耀着一圈淡淡的光芒。

阴风扑面,恶灵临身,灵阳举起右手,使外丹飞上头顶,他鼓动真元,催动那颗外丹,从小小的“米粒”里面,喷射出一股一股的金色火焰。

黍米丹虽小,但内含先天一炁,此炁自虚无道体中来,纯阳无暇,万邪不侵!

由此纯阳真炁激发出来的丹火,更是天下诸般阴邪之物的克星。

那丹极微,那火极弱,却似流金,喷射到哪里,那里的恶煞便立即消解,里面的鬼物吓得屁滚尿流,慌忙避让,生怕烧到身上。梅散彩接连施法逼迫,这些鬼物不能退后,亦不敢上前,只在距离灵阳几十丈之外逡巡,色厉内荏地呲牙咧嘴,作势欲扑,做出种种凶狠可怖的模样。

丹火的威力超出原来的想象,灵阳得意笑道:“老妖婆!你这些邪魔外道的手段,在我玄门正宗的妙法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本来你也已经炼成黍米金丹,却自甘堕落,去修外道邪法,将丹气污染了,伤神又害命!你看看,就算你炼成了这些看似凶狠霸道的邪术又有什么用处呢?”

004 戮魂梅

梅散彩接连施法催那些恶灵上前,恶灵们畏惧丹火,只围绕灵阳转圈,不敢寸进。

梅散彩气得脸红如潮,扬手将那戮魂梅花抛起,飞取灵阳,口中骂道:“臭小子你以为老娘真的愿意修这鬼道之术吗?你得阳真人传授丹阳大法,于修行一途,可谓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各种高深厉害的功法都准备好,就等着你修炼了,可谓是得天独厚,才十四岁就修成金丹!老娘我可是五十岁才修成,并且还杂而不存,想要再进一步也是千难万难,这么多年毫无进展。我顶多还有百十年的寿命,不另辟蹊径,难道要在山中枯坐等死吗?”

她那梅花枝条上共有六朵红梅花苞,此刻全部绽放,每个梅花里面都拘着一只千年恶灵,花瓣不断开合,喷涌出一股股的凄寒恶煞,恶灵挟裹黑沉沉的煞气,咆哮着扑向敌人。

灵阳凛然不惧,伸手一指,操纵外丹迎上来,跟梅花斗在一处。

斗法之余,他不忘还口:“你要另辟蹊径就得恩将仇报,脏心烂肺地来夺恩人的基业吗?你要修学丹阳大法,那也好办,立刻收了邪术,过来磕头拜师。如今我是丹阳派的掌门人,有资格收徒弟,你只要诚心求教,谦卑恭敬,我就看在过去咱们两家的情分上,收你为徒。”

“小狗狂妄!”梅散彩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连喷三口真气,狂催六阴梅花,叫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黄嘴丫子尚未褪尽,也敢叫老娘拜你为师?”

灵阳不忿:“我怎么就不能做你师父了?能者为师,我教你的可是能够长生不老,万劫不坏,还能飞升仙界的天仙大道!况且你师父称我师父为前辈,你至少矮我一辈,也可能好几辈,岂不闻‘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你虽然身老色衰,一大把年纪,但山高高不过太阳,我虽然年纪小,但辈分在这里,又可传你长生大法,怎么做不得你的师父?这些本事,你原来那个已经遭劫的师父都没能教给你呢!”

梅散彩紧咬下唇,将百余年来修炼的阴煞丹气全力注入法宝,催得那六阴梅花凶威狂发,喷涌出粘稠如墨汁般的煞雾,聚而不散,翻涌如潮。

黑雾里面,六个恶灵得到主人丹气滋养,越发神异,他们受梅散彩法力拘遣,被主人意志主宰,也都邪性大发,张牙舞爪,狂飞乱舞。一个尖声叫骂,一个飘忽诡笑,一个悲惨哭泣,一个软语哀求,一个温柔勾引,一个大声赞美。

六种声音相互交杂,或要人怒,或要人悲,或要人喜,或要人恐,诸般情绪,纷扰而至,灌进人脑,挤入人心。

若是换做旁人,隔空听一耳朵就要禁受不住,三魂动荡,七魄崩解。

可灵阳已经是神炁合一,炼成金丹,心神稳固,任凭外界如何勾动摧伐,只是不动不摇。

两人斗了小半个时辰,六阴梅花上的黑气越来越少,千年恶灵们也都萎靡不振,黍米外丹却依旧神采奕奕,逐渐占据上风,反将六阴梅花压制住。

再斗片刻,六阴梅花颓势愈显,梅散彩越来越心惊,扬手将六阴梅花召回,骤然升空:“小子,看看你的内丹能不能斗得过我的百鬼噬魂!”

她用六阴梅花左划右捺,仿佛拿着一根巨大的毛笔,饱蘸浓墨,肆意挥洒。

蔚蓝的天空上,出现一道道黑烟粘稠的浓烟,相互交叉融合,迅速扩散开来,将苍穹遮满,如同海量的浓墨倒入锅中,烧得翻花剧沸!

脚下的也有一股股阴寒煞气从山石缝隙里钻出来,咕嘟嘟仿佛黑色的污水往空中狂喷,那是梅散彩百余年所积攒的强大法力从山腹里勾出来的地煞和黑眚。

天上地下两股黑煞合流互扣,整座太液峰都被罩住,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灵阳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喷过来,虽然不是前番那般风烈,却奇寒彻骨,凉意从肌肤侵入五脏,要冻结人的血液和骨髓。

“好厉害的邪门法术!”灵阳有些震惊,不过他并不慌乱,急运真炁,催动腹中的黍米内丹,释放出一股纯阳丹气,化作炽热暖流循经脉扩散开来,温暖四肢百骸,将阴寒阻挡在体外。

他将外丹悬于头顶,离地升起。

细小的丹粒流光异彩,喷薄出九股丹气,如帘幕般向下垂落,最后在脚底下汇合,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光蛋”,把他保护在里面。

黑煞如潮,接连不断撞击在丹华护壁上面,激起阵阵涟漪。

灵阳虚悬空中,上下四面,俱是漆黑,无尽无边。

一团团的碧绿鬼火在周围胡乱飞舞,每团火里面都有一张巨大的人脸,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他们或是惊恐,或是怪笑,或是自言自语,或是满面愁容。

他们从四面八方围裹过来,因惧怕丹华,不敢靠近,逡巡在数丈之外,数量越来越多,碧火相互融合连成一片,在丹华外面又形成一座诡异的碧绿“火山”。

梅散彩的声音从遥远的黑暗中传来:“小子,你功力远不如我,虽能得一时平安,但我可以用三阴罹劫大法将你外面的丹华一点点磨去,让你金丹崩坏,打落道行,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灵阳怒道:“老妖婆!你那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我才不怕呢!小爷的金丹秉先天道体纯阳真炁炼成,万邪不侵,你想坏我丹道,简直痴心妄想!不过你用妖法把天光遮住,金乌草吸收不到足够的太阳精华,成熟以后药力不能达到最佳,实在可恶!”

他当日从家里出来时腰间挂着一个嫩青色的暖玉葫芦,这会急解下来拿在手里。

这葫芦名为百窍同心葫,以亚腰为界,上半部分较小,刻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下半部分较大,刻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能够同心旋转,形成天地两盘的缠度,正传为阴,逆转为阳,每次对应刻度不同,里面打开不同的丹窍。

此宝里面共有两百八十八个孔窍,大的能装下一间房,小的只能容纳半杯水,可藏丹可纳物,只要知道对应的“密码”再配合丹诀就能取出来。

005 雷阳丹

灵阳将葫芦先正转,使上半部的“戊”对准下面的“子”,然后再反转,使上面的“己”正对下面的“丑”,打开对应的丹窍,此为雷阳丹窍,里面装着的是雷阳金丹。

雷阳丹的丹方是丹阳派第八代掌门雷阳真人所创,需要在每年夏至这天正午,赶上雷暴天气,以玄门妙法摄取空中将爆未爆的雷火精气,送入炉中,配合其他材料烧炼成丹。

雷阳金丹每一颗都具有无穷威力,专克世上一切妖魔邪祟,再厉害的大妖厉鬼,挨上一颗也得化作灰灰,形神俱灭。

葫芦里的这些是灵阳去年新炼的,在知道妙阳真人将要飞升以后就缠着他帮自己炼丹。

去年夏至那天丹阳山附近方圆千里晴朗无云,妙阳真人施展仙法,从东海摄来雷雨,师徒二人在雨中采集了不少雷火精气,到洞中烧炼成丹。

他炼这雷阳丹只经三转,威力远远比不上昔年雷阳真人亲手祭炼的九转雷阳金丹,对邪魔亦有极其强大的克制之功。

葫芦口才刚打开,丹窍里面的能量就要一股脑地喷射而出。

雷阳丹内里蕴含了极强的雷火精气,直接用手拿会让人电触全身,头发竖起,但单独一颗尚能安静存在,还不至于轻易爆炸。许多颗雷阳丹聚在一处,便会相互吸引或者排斥,相互缠绕旋转,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连环炸开。

为了存放此丹,妙阳真人对葫芦里的丹窍做了改进,在里面灌注九天清灵之气,再添加一种纯净的凝阳寒浆,使两者融合如同胶水,雷阳丹禁在里面相互隔绝,无法触碰。

不过就算这样处理,雷阳丹要爆炸的能量始终都是存在的,丹窍才开,就蜂蛹涌向葫芦口。

灵阳急忙掐诀以丹气强行压制,仅仅放出一枚,然后立即关闭丹窍。

跳出来的那枚雷阳丹被丹气裹住,拖着一溜紫色电光,越过丹华光壁钻进茫茫黑煞之中。

灵阳感知到雷阳丹飞到了足够高度,施法将其引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耳欲聋,紧跟着耀眼的闪光自黑暗中迸现,瞬息间向周围扩张万倍,无数密密麻麻的电弧在闪光边际出现,空中的煞气本来浑然一体,黑如锅底,立时支离破碎。

灵阳周围的碧绿鬼火,如同被震碎的玻璃,随着巨响四分五裂,里面的恶灵大半被震得直接烟消云灭,只有少数成了气候的及时钻入地下,逃得无影无踪。

浓墨重染的世界,迅速恢复了朗朗乾坤,蔚蓝苍穹之下,只余缕缕来不及消散的黑霾。

梅散彩法术被破,受到反噬,神驰魂摇,真气动荡,呕出一口鲜血。

她高悬空中,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高声尖叫:“小狗崽子,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灵阳哪里会怕她威胁,向她摆手:“你来啊来啊,不要干说大话,快来杀我啊!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杀的!”他一点都不怕梅散彩,要不是金乌草关乎日后外丹成就,非得到不可,他早就主动出去,冲过去给这老妖婆三分颜色看了!

他正快意挑衅,突觉阴气袭人,急忙低头看时,两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恶灵挟阴风裹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急速向梅散彩飞去,已经成熟的那株金乌草就掩在里面,有零碎的金光透射出来。

“不好!死鬼可恶!”灵阳指挥黍米外丹疾速追去。

外丹飞行极快,那两个恶灵速度也不慢,梅散彩又把六阴梅花打下来阻截。

灵阳掐诀施法,使那外丹向前飚射出一股丹火,烧到恶灵身上。

恶灵再凶也是阴邪之物,禁受不住纯阳丹火的烧灼,丹火才刚烧近,他们便尖叫逃窜。

金乌草内含太阳精气,所结草珠更是厉害,阴邪恶灵无法近身。

二鬼用来装载金乌草的东西,名叫七煞捕魂兜,以八岁童男和七岁童女的头发织成,再用采自地下的黑眚煞气反复洗炼,专能捕捉人魂妖魄,斗法时还能污染敌人的法宝,寻常法宝被这东西罩住,立即失去灵效,被她凭空捞去。

只是这阴邪之物正被纯阳丹火克制,被丹火追上,一点即燃。

网兜开裂,里面的金乌草往下跌落,灵阳的外丹先一步赶到,释放出丹气将仙草裹住。

梅散彩以六阴梅花接住烧剩下一半的网兜,梅花蕊中涌出粘稠水浆死的黑气,灭了上面的丹火,收入袖中,随即向灵阳怒骂一声,将袍袖一甩,聚起一团黑云,破空飞走。

灵阳得意地哼了声:“老妖婆,这就夹着尾巴跑了!有能耐咱俩再接着打啊。”

他的笑容很快僵在脸上。

手里的金乌草茎顶端,只有九颗金乌珠,剩下一处草茎断裂,珠子没了!

灵阳急忙在林中搜寻,原地只剩下一株还未开花的金乌草,再无其他。

金乌珠能发光放热,温度也高,能令草木焦枯,无火自燃,绝不可能掩在某处不被发现。

灵阳回忆方才斗法,确定整株草都被丹气裹住收回,没有漏网之鱼向下坠落尘埃。

肯定是有一颗落在那个网兜里面被老妖婆顺走了!

方才斗法得胜的喜悦一扫而光,灵阳十分懊恼,早知道就不应该轻易放她走。

金乌珠是丹成四转时候烧炼外丹要用的,若没有它,外丹也能练成,但功效不能赶上内丹,非但不能助益内丹,反而会成为累赘,拖累修行,只能当作寻常法宝使用。

将来需要用到八颗草珠,现有九颗,已经足够使用,但灵阳就是愤愤难平。

那老妖婆实在可恨,明火执仗来夺自家的洞府,连面皮都不要了!

像这种人,白给他一粒米灵阳都觉得冤得慌。

回到丹源洞,灵阳坐在榻上生了会闷气,最后决定出去寻梅散彩把金乌珠要回来!

他做足准备,出门将护山仙阵闭合,使得山岚涌动,云遮雾锁,非但将洞门层层覆盖,连整座丹华峰也一并隐去,然后启程赶往万梅山。

006 百战死

万梅山在丹阳山东北方向,有百余里之遥。

灵阳也是听说,从没去过,他以身合丹气,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在空中拖出一道乳白色的虹气,约莫十数丈长,速度之快远甚鹰隼,飞在云层之上,倒也不用担心扰民。

行经一处山岭的时候,忽然遇着下方腾腾煞气腾空而起,正好冲撞着他的云路。

好强的阴灵恶煞!

莫非是那老妖婆在这里行凶炼法?

灵阳下降落入棉絮样的云层里,以丹气凝成无形大手拨开的云雾往下观望。

原来下方是一处山岭,岭下有两伙人在斗法。

一伙人皆穿黄衣,从东向西进攻,一伙人俱穿黑袍,向西边战边退。

黄衣人有近五百人之多,俱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武士,血气极其旺盛,挥拳出掌时,真气随之喷薄外放,不断有碗口粗的槐树被拦腰打折。

他们手中多数持有一种晶莹剔透的长刀,像是琉璃烧制,质地却坚硬无比,砍树如割韭菜,劈石如切豆腐,真气注入其中,化作黄色光芒顺着刀锋溢出,每次挥击都能劈出一米多长的刀煞。

这些人训练有素,或三人一伙,或五人一队,结成刀阵,相互配合攻防,进退有度。

在持刀武士后面,还有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他们的刀在腰间挎着,并没有拔出来,只将一枚琉璃罐子用左手托住,右手掐着手诀,口中念念有词,偶尔焚烧一张符纸投入其中。

灵阳看得真切,每个罐子里面竟然都藏着一个妖魂,有的是双头怪蟒,有的是独角巨猿,有的是四翅神鹰,有的是尖齿猛虎,它们驾驭妖风,长嚎咆哮,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跟他们对战的黑衣人数量较少,只有一百出头,手里皆用一种四十有余的黑色长剑。

黑衣人一面攻敌,一面施法,一股股黑气从地面的沙土石缝里钻出来,咕嘟嘟,带着腐败气味,跟对面来的腥风扭在一起。

在阴风中有许许多多的怨鬼恶灵,其中不伐身披铠甲,骑马挎刀的古代将军,也有上吊死亡的红衣女鬼,还有溺在湖里的无知鬼童,跟对面的妖神撕咬拼杀。

除了招鬼,黑衣人还操纵两百多事先练好的僵尸,跟黄衣武士近身肉搏。

在天上的灵阳震惊不小,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修行人集体斗法!

几百几百的修士,这是哪两个大门派在火拼么?

像他们丹阳派,自他师祖雷阳真人开始三代单传,每代只有一个传人,听师父说六大玄门正宗俱都人丁稀薄,唯独黄庭派强些,千年前曾经出现过“仙门千家尽颂黄庭”的盛况,后来分裂成琴剑两支,俱成仙门大派,但每代真传弟子不过二三十位而已。

下面这些人虽然都是旁门左道,道行也都不太高,但也都筑基炼神,算是正经修行人,拥有这么多弟子的两个大派竟然如凡间混混斗殴一般火拼起来,两家长辈也不出面管管吗?

灵阳诧异不解,想要出面阻止,问问双方是何门何派,掌教真人现在何处,因为什么在这里厮杀拼斗,又觉得双方人多势众,那些妖神僵尸也都不是吃素的,万一都是混不吝的动起手来,自己力有不逮,平白折了脸面。

转念一想,管他们是什么门派,就如同涧里蚺蛟相争,横竖不是为了抢食物就是为了争地盘,旁门左道,一味追求法力强大,不体天心,不问大道,向来都是只认实力不讲道理的,还是随他们去吧!

灵阳将云雾合拢,重新启程,飞了数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人死之后,尸身断绝生机并开始腐烂,七魄随之消散,在七魄散尽之前,三魂就先分别升天入地,融入清浊混沌三气之中,彻底消亡。

若有修行人,在生前将魂魄凝练成为阴神,方能脱离身体继续存在,若是道行深些,就能再多活一段时间,若是道行浅的也支撑不了多久,最后仍然免不了再死一次。

只有像妙阳真人那样修成阳神才能与天地长存,与日月同庚,不过阳神有形有质,类似金蝉脱壳,获得新生,与普通人死亡又有本质的不同。

修行人也能以秘术将刚死的人七魄剥离尸体,与三魂相合炼成鬼身,类似于阴神一样的存在,是为鬼,当鬼身被打杀以后,才会彻底死亡。

灵阳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养两个鬼来做玩伴,既能陪自己聊天玩耍,还能帮助自己做些事。对于鬼本身来讲,死后还能再继续存活,无异又得一世生命,算是两相得益的事。

可是妙阳真人对此表示了斩钉截铁的反对:“修仙者当力争纯阳,不可染着杂阴!仙趋清阳,鬼为阴浊,相处久了互相妨害,都不会有好结果。”

灵阳拐弯抹角提了几次,妙阳真人反对得越来越坚决,他只得作罢。

现在师父飞升了,到仙界逍遥去了,自己作为丹阳派掌门,这点主应该还是做得的。

如今下面就是战场,每时每刻都有人死。

灵阳又飞了回来,重新隐在云里向下观望,要从那些刚死之人里面挑选出一个满意的。

“这个不行,这个太老了,养着肯定不好玩,平日里相处也聊不到一起去。”

“这个也不行,太胖了,难为他蹿蹦跳跃还能这么灵活。”

“这个倒是瘦,但脸色苍白,气血太弱,气血弱则魄衰,魄衰则魂薄,吹口气就化了。”

……

他自言自语,挑挑拣拣,选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死人,却找到一个活人。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年纪跟他差不太多,精气神也充足,应该是鬼道邪法修炼不久的缘故,生机尚足,以后养在身边肯定好玩。

他把人选敲定,耐心地在天上等,只要这小子一死,他就立即把他的魂魄收来,赐予他第二次生命。

等啊等,等啊等。

黑衣少年越战越勇,虽然年纪小,但武功高强,反应又快,在混战中左右冲杀,黑色长剑上下翻飞,接连斩杀六个敌人,又以血祭剑,斩了一条四目蟒妖,自己身上只多了几个寸长的创口。

007 万梅山

灵阳等了好半天,黑衣少年依旧生龙活虎。

双方的战局整体上是偏向黄衣人的,可是黑衣人韧性十足,黑衣少年更是武力超群,在败局之中发起数次反扑,给于黄衣人相当程度的重创,还能再乱刃纷飞,妖气乱涌的战场上保全自己,虽然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染透前胸后背,但都不在要还上面,斗了许久,依然屹立不倒!

灵阳叹着气又挑选了几个备用的人选,都很不错,只是死相难看,不是被枭首,就是被腰斩,更狠的还有妖神恶灵撕碎魂魄,吸光精气的。

肢体不全的人变成鬼以后仍然肢体不全,灵阳可不想带个把头端在手里跟他说话,或者只有半个身子满地爬的玩伴。

他脑海里闪出一个场景。

在丹源洞外,他养的鬼玩伴捧着自己的头过来,瓮声瓮气地说:“灵阳,咱们玩蹴鞠吧,就用我的头……”

这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至于那些被妖鬼吞食的更差劲,哪怕他把那还没来得及消化掉的魂魄从妖鬼肚子里抠出来,再不惮辛劳把这些残魂碎魄重新凝练,由于魂魄受损,也肯定是痴傻呆蔫的。

挑了一个又一个,终于黑衣人败势明显,开始撤退,灵阳又升起了希望,只等那黑衣少年被杀死的一瞬间,就出手抢人。

然而结果又让他失望了,那黑衣少年亲自带人断后,反复冲杀三次,非但没死成,还再次斩杀一头妖魂,然后从容离去。

黄衣人损耗大半,有不少伤残,被五十多个铁甲僵尸阻挡,又有漫天恶灵纠缠,追之不及,只能恨恨作罢。

那小子还真命大,灵阳无奈地合拢云雾,重新跃升云端,继续往东北飞。

养鬼做伴的事以后遇到了合适的再说吧,当务之急是找到老妖婆,夺回金乌珠!

一口气飞到万梅山,那山占地颇广,虽然高大,坡梁却趋于平缓,若是在平原地区,无疑会成为百姓郊游的首选,因周围四面皆有险山峻岭簇拥围护,因此人迹罕至。

山上有前辈仙人留下来的千顷红梅,干高枝粗,虬生蟒长。每年仲冬到季春,连续四个多月的花期,碗口大的梅花满山飘红,若是遇着下雪,高山大川银装素裹,上有亿点嫣红,美不胜收。

灵阳来的不是时候,只在绿叶之中缀有点点花苞,花苞粉中带黑,如同墨染,有的更是全黑。树下的泥土里时有黑气涌出,在林间散逸漂流,结成肮脏的雾霾,四面八方皆灰蒙蒙一片。

随着夜幕降临,山岚阴拂,枝摇叶响,偶尔有人影在其中肆意飘过,伴随着似存似无,若远若近的嬉笑怒骂声,让人毛骨悚然。

“好好的一处仙山福地,被那老妖婆弄得这样乌烟瘴气,给她住真是白白糟蹋了。”

灵阳忍不住吐槽,他凌空御气,在林间穿行,寻找梅散彩的老巢。

梅林里面布有邪门禁法,香雪洞深藏其中,在空中寻不到路径,非得下来寻找不可。

梅树丛中,灰白色的煞气越来越浓,寒意笼罩,鬼影重重。

灵阳毫不畏惧,找准煞气最重的方向,快速飞去。

他边飞边嚷:“梅老妖婆!你赶紧把拿我的金乌珠还回来,咱们日后还能做邻居。不然的话,今天我就炸了你的坟头,掀翻你的棺材板!那金乌草是我师祖从别处移植到丹阳山的,你怎么那么大的脸面,就好意思妄图肖想?再说了,你修鬼道邪法,金乌珠对你没有一点益处,反有妨害,你拿了没有丝毫用处,反而结下一位我这么厉害的仇敌,何苦来哉?”

喊了一通,他感觉到前方有生人气息,立即锁定目标,加快速度赶过去。

前方的煞气越来越薄,终至不见。

满天繁星之下,周围的梅树都清晰可见,这里树上的花苞都已盛开,比以往见过的所有梅花都更加肥大娇艳,颜色也近于漆黑。

不止花是黑色,叶子也是黑色,树皮也是黑色!

此处的梅树仿佛用墨汁浇灌长大的。

让灵阳震惊的是,每一株生长茂盛的梅树下面,都埋着一个人。

清一色的青壮男子,全身深埋在土里,只露脑袋在外面。

这些人大部分已经死了很长时间,肌肉干瘪,皮肤黑皱,眼窝深陷,几乎成了骷髅。

只有十几个肤色尚新,断气不久,面上还有用鞭子抽出来的红痕。

老妖婆竟然如此变态,用人种花,而且是活人!

灵阳看得分明,这些人都是活着的时候被“栽”到树下的,再施以邪法,协助妖树将根系扎入人体,汲取七魄作为营养,三魂被撕碎成为碎片。

许许多多的残魂碎片藉由主人的一点神识,在树里面形成新的恶灵,这树也就成了妖树,跟施法人同气连枝,类似于施法人的一个分身!

记忆中的老妖婆也不是这样啊,听师父说,梅散彩师徒修炼的虽然不是玄门正宗,亦是正经的仙法,当年她们师徒遭了劫难,师父还出手搭救过。

灵阳看得触目惊心,见星光底下,一个黄衣少女正从井里面往外打水。

三尺多高的木桶装满了水,在她手里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她提着水桶到树底下,用葫芦切成的瓢舀水,一株一株地浇过去。

灵阳盯着少女,虎着脸问:“你就是梅散彩的徒弟腊梅童女么?”

少女回眸看他,微微一笑,颊边露出两个梨涡,然后继续舀水浇树:“你认得我?”

“不认得,是梅散彩自己跟我师父说的,她说收了三个弟子,都以梅为名。墨梅和杏梅是双胞胎,颇得她的真传,三十年前又得了小女孩腊梅,资质更佳,足以承担她的衣钵。”

少女发出清脆的笑声:“我师父竟然那么夸我么?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灵阳腻歪跟她说话:“你师父她人呢?让她出来见我!”

腊梅放下水桶,笑着跟他说:“你何必动那么大的火呢?我师父不过拿了你一颗草珠,你将来又用不了那么多,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干嘛穷追不舍呢?”

“甭管咱们两家有多少交情,在她要强夺我家基业的那一刻也都完啦!”灵阳大声说。

腊梅叹了口气:“你这小孩,果然这样倔强,原来有你师父护着,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如今你师父走了,日后再这么横冲直撞的,恐怕要多吃苦头呢。我师父想要丹阳仙府,确实有理亏之处,但你也用不着如此不依不饶的,那金乌珠我师父有用,反正你也用不上,就送给她吧。”

灵阳奇道:“你师父修行阴邪鬼道,拿了金乌珠有什么用?”

腊梅笑道:“你啊,只知道自己聪明,把别人都不放在眼里,我师父修行百余年,难道见识还不如你?会被你哄了去?丹经有云:‘离龙坎虎用调和,灵龟吸尽金乌血。’金乌珠内凝聚九十年的太阳精气,是至阳之物,然而此至阳之中蕴藏真阴,正合我师父调用。”

008 万梅阵

听了腊梅的话,灵阳撇了撇嘴:“你师父那点旁门手段,能够从至阳里面提取真阴?”

“怎么不能?你别忘了,我师父也是调和阴阳,凝就金丹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灵阳冷笑道,“我大概已经猜到她要怎么做了,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即便给她炼成了,对她延寿成道也毫无帮助,还会害人害己,越发成了这世间的祸害了。既然这样,我更不能让那老妖婆如愿,非得把金乌珠夺回来不可了!”

腊梅满脸无奈地笑,仿佛邻家大姐姐在面对调皮的弟弟:“你莫要闹了,实话告诉你,我师父先前回来,得故人信香求救,往丹阳城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准,你若是愿意等,就在这里玩几天,我给你酿梅子吃,你若是不愿意等,就先回丹阳山去,过几日再来。”

“呸!谁敢吃你家的梅子!”灵阳看着周围树下泥土里露出来的人头,一阵阵作呕,“你莫要拿话哄我,谁知道她是不是怕了我,躲在巢穴里把你推出来挡我?你须得带我去你那香雪洞中搜寻一番,若是能找到金乌珠也就罢了,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找不到金乌珠,今天这事就不算完。别人能烧信香向她求助,你自然也能烧信香把她叫回来。”

“你别闹了好不好?”腊梅再度无奈叹气,“姐姐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师父真的不在家,金乌珠也被她带走了。本来你头一次到此做客,我该当引你进洞招待的,但我师父这几年都在祭养鬼梅花仙子,一来阵法不好被人触碰,二来想必你也讨厌那里阴森。我在这里有个腊梅小筑,也还算干净雅致,你若不嫌弃,我带你去参观一番如何?”

“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无怪乎你师父夸你柔顺怡人,最是可心,确实能说会道。不过小爷可不吃你这套!”灵阳给她下最后通牒,“你就说吧,带不带我进洞搜寻?”

腊梅急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你以为方才我师父是真的败在你手上了吗?我师父那是顾及两家情谊,不愿意跟你小孩一般见识。如今你咋咋呼呼追到这里,可晓得这万梅大阵的厉害?此阵本是前辈真仙所留,经我师祖和师父共同改进,勾连地煞,内藏恶灵,一旦发动连我也不能让他停下来,你陷在这里,我师父一时半会又回不来,万一出个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看来你是不肯了?”灵阳不再多说废话,梅散彩先前被自己打吐了血,可不就是真的败了嘛,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至于这什么鬼阵,也没什么好怕的,他右手掐诀,指向就近的一株梅树。

丹火从他指间迸出,并不能看到什么火焰,只是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罩在一株梅树上面,树冠里立即冒出浓浓的白烟。

那树如同有血有肉的活物,更像是被火焚烧的野兽,疯狂扭动枝条,树冠左右摇摆,枝条相互拍打纠缠,噼啪做响,叶片乱飞。

若是凡火,根本无法点燃这妖树,就算浇上烈油,轰轰烈烈地烧起来,被他这样自我拍打,又不断释放出阴寒的煞气,多厉害的火也能给弄灭了。

只是纯阳丹火非同一般,无论妖树怎样施为,金光始终罩定树身,看似毫无作为,实则猛烈灼烧,不止烧妖树的身体,也烧树内用邪法铸就,由主人意志主导的恶灵。

“不可放肆!”腊梅见妖树无法熄灭自己身上的火,很是吃惊。

先前师父回来时神色颇显狼狈,离开前教她万分小心,若敌人真的来犯,立即启动万梅大阵,将其困在阵中,千万不可手下留情。

她过去听师父说起过灵阳,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哪怕修成内丹,也不过是妙阳真人揠苗助长,用丹药催出来的。

黍米丹而已,又不似外面修仙世家集合大量资源铸就的金丹老祖,能有多大能耐?

可是这一交手,她立即看出灵阳的厉害来了,灵阳丹气虽然柔弱,却极为精纯,就是传说中万邪不侵的纯阳真炁,正好克制自家的诸般法术。

她急忙伸手虚抓,白嫩嫩的玉手五指向前,掌心涌现出一团黑气,里面飞出六条黑索。

这六条黑色名为六阴索魂绦,是用九地阴煞化合黑眚重浊之气凝炼而成,看似六股黑烟,一阵风就能吹散,实则厉害无比,凡是未能修成金丹的普通修士,甭管真气多么浑厚,气血多么充盈,只要被它缠住,立刻如遭电击,手足酥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宰割!

六条黑索,宛如数十丈长的黑色巨蟒,裹在黑烟里面卷向灵阳。

“你这左道邪术拿去对付别人尚可,在我面前卖弄岂不可笑?”灵阳右手加大丹火输出,左手屈指,将丹气聚成箭杆,丹火凝成箭簇,连环弹出。

空中“嗤嗤”有声,也不见什么耀眼光华,六条黑索接二连三拦腰断折,继而寸寸碎裂,散成黑烟在空中飘逸消弭。

与此同时,那株被丹火笼罩焚烧的梅树终于被烧破了树皮,里面的流出脓血一样暗红黑水,被丹火引燃,像油一样剧烈燃烧。

整棵树在火焰中不断扭曲咆哮,发出连声凄惨的鬼嚎。

不过数息之间,这株梅树就成了一把灰烬,里面的恶灵重新碎成漫天残魂,随风消散。

腊梅见自己辛苦十余年炼成的宝贝被毁,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未等想出对策,那株梅树也被烧成劫灰,急怒交加,暗道:“小狗崽子,今天非得把你埋到树下做花肥不可!”

她双手掐诀,周围风起云涌,原本散去的黑灰煞雾卷土重来,自己身子向后倒飞入雾霾中。

灵阳冷声道:“果然露出獠牙来了,你就是条毒蛇,跟我装什么面条!”他放出外丹在身前开路,紧追不舍,“看你先前那副扭捏作态的怪模样,我都替你尬的慌!”

腊梅的声音虚无缥缈,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要用你的血液浇灌梅树,将你的灵魂禁锢在梅花之中,让你也尝尝做花妖的滋味!”

灵阳嗤笑:“先前你师父在丹阳山就用过这鬼叫摄魂的邪术来对付我,她那个比你更高明,对我都不起作用,你现在又来卖弄!老妖婆练的邪法,你再使出几百样来也无济于事,有什么意思呢?你已经被我丹气锁定,逃不了了,快快带我去见你师父!”

009 香雪洞

腊梅接连使用六种法术,皆未能摆脱灵阳的追踪,心中惊吓不小。

她终于知道师父说这小子不好惹的缘故了,原还以为师父是忌惮妙阳真人,如今真动起手来才见识到玄门正宗道法的厉害!

意识到凭借一己之力绝不会是灵阳的对手,她果断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右手扯开发髻,手持发簪,凌空挥手踏步,口中念念有词,一边紧急施法,一边火速后退。

万梅山上的梅树受她法术催动,全都像动物般活了过来,一个个伸展条茎,扭动枝干,上面的花苞藉由腊梅的精神气血刺激滋养,尽数盛开,开合不断,花蕊里面传出各种鬼哭神嚎。

灵阳惊讶地发现,这些梅树竟然能够把根从地下抽出来,换地方再扎回去,从而实现移动!

那些树根仿佛软体生物的触手,带着缕缕黑烟,腾腾碧火,满空乱抓乱挠,声势浩大。

他见邪法厉害,不敢有丝毫大意,急忙把外丹召回来护体。

隔着丹华光幕向外看去,只见上不着天,下不见地,四面八方尽是滚滚黑煞,碧绿的鬼火遍地盛开,数以百计的恶灵在其中狂飞乱舞,凶戾嚎叫,惊悚可怖。

灵阳知道阵法已经启动,凭借自身功力要硬闯出去可不容易,便果断打开百窍同心葫,取放雷阳丹,生怕一颗不管用,索性三颗齐发!

雷阳丹威力巨大,但仅存的这些都是师父帮助炼的,灵阳自己炼不了,用完一颗就少一颗,属于不可再生的宝贝,他本不舍得用,现在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心疼了。

三颗雷阳丹被他用丹气裹住,以他为中心成品字形向周围散开。

紫色的电光分头钻入浓浓的煞气里,消失不见,灵阳凭借元神感知距离,约莫到达距离自己十里的地方,以丹气将其同时引爆!

随着震耳欲聋的炸响,带来一阵地动山摇,耀眼的闪光和炽热的能量分别从三个方向往中央挤压过来,瞬息间将雷阳裹在一团耀眼的光球中。

灵阳眼前一白,什么都看不见了,丹华光壁如同被飓风吹动的肥皂泡,被挤压变形,他将内丹里面的真元源源不断输入到外丹之中才使其重新稳定。

内丹的本质是盗采自虚无道体里的纯阳真炁,不惧雷电杀伐,倒也没有太大的凶险。

周围的千顷梅树却倒了大霉,直过数十息之后,才渐渐归于平静,灵阳发现,凡是在品字形禁圈之内的梅树,全部直接化作灰灰,禁圈以外的也被摧残不少,大部分都被烤焦成炭。

遍野狼藉!

灵阳飞行在焦木黑土之上,在大约十五里之外找到了腊梅。

这里有个用岩石垒起来的法坛,上面滚满散乱的人头,数十面妖幡只剩幡杆歪歪斜斜地立着。

腊梅披头散发,光着双脚扑跌在法坛前面,七窍流血,舌头努力外突,双眼圆整,眸子里依然凝聚着浓重的恐怖。

方才至刚至阳的雷霆能量野蛮粗暴地轰破恶阵,腊梅受了反震力道,伤了元气。

她们师徒平时害人祭炼的恶灵,本在阵中服役,阵法被破以后失了拘束,俱被雷霆骇破了胆,不敢再接近灵阳,都循着自己魂魄里面的意识感应蜂蛹返回,要冲进腊梅的身体里面争夺主导权,将她魂魄撕碎扯烂,全身精气吸食一空,然后发现无法附着使用她的身体,感知到灵阳飞近,吓得一哄而散。

灵阳被她凄厉的死像吓了一跳,随即吐口水:“呸!活该!邪魔外道,害人害己!”

这腊梅死有余辜,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越过祭坛,循着山势路径继续寻找香雪洞,这次没有法阵阻隔,很容易就找到了洞口。

香雪洞外面的禁制已经被震破,灵阳大声叫门,不出意外地毫无回音,他放出外丹砸过去。

黍米丹虽小,却蕴含极大能量,半尺厚的石门被打得四分五裂,烟尘四起。

香雪洞里面很宽敞,地面平坦,墙壁工整,顶棚铺满兰花浮雕,无论是风水格局,还是玉石家具的样式,无不显露出这处仙府原主人的风格和品味,只是现在被胡改乱弄,跟外面的梅林一样乌烟瘴气,在灵阳看来,根本不能作为仙家修行的洞府,只能算作是个“窝”。

才走进厅堂,供桌上有数十米黑幡,立即飞来,仿佛嗅到了美味的饿鬼。

长幡招摇,上面黑气涌动,伸出密密麻麻的触角,要把灵阳抓住,拉入幡中。

灵阳催动外丹迎上去,加持一口真气,丹火勃发,如同火上浇油,呼啦啦狂烧起来,这些鬼幡争先恐后往后洞逃窜,比来的时候更快。

不过丹火不同于其他阳火,幡上的阴煞之气遇上别的火焰,阴阳必战,恰似水火不容。

丹火却是先天阳火,阴阳相吸,正应水火既济。幡上阴气跟丹火相互吸引,沾上就脱离不开,又无法熄灭,飞出不足丈许,便都先后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灵阳破了邪法,在洞内各处仔细搜寻,未能找到金乌珠,也没看到其他人。

倒是寻找一堆邪术炼成的法器,有引魂幡、镇魂瓶、敕鬼令、血霞衣等等,共几十件,有完全炼成的,也有练至一半的,全被灵阳集中堆到前洞,用丹火一股脑全部烧掉。

粘稠的黑烟从法器中钻出来,像是有生命的毒蛇,四处游走寻找逃跑的路径,无奈上下四面俱被丹华罩定,无处可逃,最终只能在丹火中被彻底炼化消失。

灵阳坐在古藤圈椅上,看着黑烟在淡淡的金霞里面挣扎,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老妖婆若是真能从金乌珠的太阳精气里面提炼出先天真阴,自己的丹火就克制不住她了。

听师父说,她师父当年在这里开辟前人仙府,这万梅山香雪洞原是千年前散仙轻语仙子所居,遗留下来的《轻语问天经》虽然不是玄门正宗,若能将其炼成,亦可修成地仙,不老不死,住世长生。

可惜她师父原来所学不正,尽是左道之法,得到轻语经时已经神衰形朽,寿命不长,自己又不争气,炼己失败以后,终于不免解化之结局,将这家业留给了梅散彩。

梅散彩初时也还算优秀,在五十岁上结成金丹,若能继续勤勉清净,必有所成。偏偏她耐不住寂寞,屡次出山,惹下好些仇家,迫不得已又捡起了她师父旧日的旁门邪术练起,污染了丹华,这七十多年来,始终是丹成一转,停留在丹华境内,再无寸进。

010 丹阳城

灵阳寻思,若梅散彩能真诚改过,降魔收心,回到山中清净潜修,重新以元神打开玄关,盗取道体中的先天纯阳真炁,再借助金乌珠将丹华里的污秽染著逐渐炼化,尚有重回正道的机会。

不过看她如今的模样,笃行邪道,心狠手毒,毫无人性,已经成了祸乱天下的妖孽!

他很快拿定主意,要继续去寻老妖婆的晦气。

灵阳将梅散彩的邪门法器尽数焚毁干净,然后离开香雪洞,以丹气对接使御六气,乘天地之正,凌空而起,直奔丹阳城。

丹阳城在丹阳山的南麓,丹水的北岸,是古葛国的首都,已经有近万年的历史。

八年前,灵阳曾经偷跑下山,到丹阳城来过,知道大致的位置,这次顺着山形水势重新飞过来,倒也不难寻找。

距离丹阳城尚远,灵阳见着下边有一队队黄衣武士骑着仙鹤匆匆飞过。

他在云层上面行走,居高临下,见那些仙鹤俱是灵符所化,周身雪白,唯有翅膀上生者黄色的长羽和剑翎,头顶朱红,铁喙钢爪,十分英武,活灵活现的,毫无死物的呆板。它们振翅疾飞,与真鹤无异,若非灵阳感知到它们没有精气神,也瞧不出是假的来。

这些黄衣武士都背着刀,表情严肃,杀气腾腾,与先前所见血拼黑衣人的是同一伙人。

离丹阳城越近,这种黄衣武士越多,遥望可见在城里起降不断。

灵阳飞到丹阳城上空,拨开云雾,飘然直落。

“什么人!”一人惊喝,附近的黄衣武士蜂拥跨鹤而至,把灵阳围在当中,齐刷刷抽出宝刀指过来,大声喝令,“不许降落!只在空中答话!”

灵阳凌空虚悬,左右看了看,挑了个手里托着琉璃壶的,认定是其中首领。

他学大人样,行了个仙家正经的礼数:“贫道乃丹阳山散仙,道号灵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拦我进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原来是个散修。”这伙黄衣人原本的紧绷情绪消减了不少。

为首的那人说:“我们是陶家的黄巾力士,我是镇坛使涂酉。既然你是附近丹阳山中的散修,正好要知道,如今这丹阳城已经易主,原来的墨家为富不仁,修行邪术,害人炼魂,十恶不赦,已经被我们陶家铲除。以后这丹阳城就由我们陶家来主持公道。”他扬手跑过来一张榜文,“这是我们家主新颁发的安民告示,你且看仔细了,不可坏了上面的规矩。”

灵阳接过榜文打开观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东西,大致分作三部分。

开头写原来主政的墨家如何修炼邪术,炼魂起尸,侮辱先祖,残害生民,又不肯服从荆阳国君的统治,趁着诸国混战,割据丹阳近百年,如今陶家奉荆王之命来吊民伐罪,一举将墨氏铲除,从即日起,丹阳并入荆国版图,奉荆王为君。

第二部分说荆国境内不再流通凡俗的金银,无论仙凡都要使用一种贝叶符钱作为货币。

榜文上说这符钱是用仙法炼成的,其本质是仙人用的符箓,戴在身上有趋吉避凶之效,倒霉运的人能转好运,身体的不好的人能获得健康,妖魔鬼怪都怕这钱,不敢靠近带钱在身的人……好处多多,戴的面额越大,功效越大。

丹阳派擅长炼丹,不擅炼符,灵阳从小跟随师父一门深入学习丹法,对于符术仅稍有涉猎。

他只能说是会制符,弄些简单的还可以,稍微高深的就不能了。

六大玄门正宗里面,金鼎派和天曜派就以符术著称,灵阳一直觉得符法很神奇,不止一次央求师父带他去其他仙门做客,妙阳真人说是怕他学的驳杂了,都没有答允。

灵阳知道制符需要消耗人的精气神,每一张符要制好都不容易,天下百姓何其之多,要把某种符大量生产,多到可以给普通人当前使,这简直不可思议。

榜文最后,还有许多新定下的城规,其中就包括不可直接在城中起降,无论仙凡都要走城门,不然要关到金水牢拘押半月等等。

灵阳对于谁做丹阳城主不感兴趣,后面的二十三条新规倒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唯独对那贝叶符钱感到十分好奇,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到底是什么样的符箓能给人当钱使。

他把榜文隔空递回去,问那涂酉:“你身上有贝叶符钱吗?可否给我看看是何样仙符?”

涂酉没接榜文,伸手凌空一推,将真气外放,重新推回到灵阳的面前。

“榜文你拿着,回去时带给你家里的师父师娘,师兄弟们都看一看,让他们也都遵守新规,免得以后触法,受了惩罚,什么仙人尊严可都要丢尽了。”

涂酉看灵阳年岁不大,气势也没有多么凌厉,虽然可以凭空飞行,还能从云端直落下来,揣测应该是借用了某些法宝。

灵阳自我介绍说是散仙,按照仙道传统,得一点纯阳,窥一分大道,修成金丹以后就可称作是真人,因其得一分道体,见一分本真,这时候已经具有某些仙的特质,但还算不得真正的仙,呼为太乙散数,又称散仙。

在涂酉的概念里,仙人并无严格地规定,凡是有些灵异神通的,都可以尊称为神仙,像他这种驾驭符鹤飞来飞去的,也被人称为仙使。凡是没有世家背景,门人稀少,隐居山野的修士便可称为散仙,其实就是散修。

他把灵阳当作是某个散修的徒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倒也没错,丹阳派确实没有世家背景,门人稀少,又隐居山野,在他们的概念当中就是散修。

“你想要符钱,进城去找我们陶氏钱庄,拿东西去交换。”他目光落在灵阳腰间的青玉葫芦上面,看了又看,“你这葫芦就不错,应该能换一大笔钱。”

“我师父已经飞升了,我家里就我一个人,至于这葫芦嘛……我就算想卖,估计他们也买不起!”灵阳笑着飘然飞起,越过黄衣人的包围圈,好似一条在水中的游鱼,轻快无比。

一众黄衣人惊诧之余,连声呼喝,琉璃飞刀就要出手。

涂酉将他们拦住:“算了,他已经飞向北门了,还算知道规矩,既然肯遵守家主定下的法条,咱们就不用理会。”停顿了下,又说,“现在大局初定,还是要以稳妥为主,这些散修虽然没什么大的能耐,但另辟蹊径,多有一术之长,又是这里的地头蛇,能不得罪就尽量不要得罪。”

011 金朝奉

灵阳降落在丹阳城北门外,这里也有不少黄衣人把守。

城门右侧,除了贴有已经看过的榜文,还有不少通缉令,俱是“墨家余孽”,着重讲明这些人能夺人魂魄,亵渎尸身,手段残忍令人发指,遇到了一定要赶快报案。

他回想起先前看过的那场征战,穿黑衣服的墨家人手段确实近于邪术,跟梅散彩路数相近。

不过穿黄衣服的陶家人也未见得高明正派多少,大哥莫说二哥。

对于谁统治丹阳城,灵阳并不关心,他更在乎那贝叶符钱,听师父说,天曜派有罗天衍星秘术,金鼎派也有熬枢制符之法,都可以同时制造出许多同类的灵符,甚至是成套的不同种类灵符,不过那至少得是玄门地仙才能办到,还得在多人协助下启动两派各自的镇教神器才行。

灵阳很想见识见识地仙级别的制符大师操作镇教神器的手笔。

他跟城门口的黄衣武士打听到钱庄的位置,便沿路直行过去。

钱庄很大,古香古色的,门口有五个年轻的小伙计正坐着聊天,灵阳进门以后,十只眼珠在他身上略扫了扫,便都站起来殷勤地接待。

“小公子要换符钱吗?”

“对啊,在你们这里,可以用什么交换符钱呢?”

为首的伙计恭声回答:“什么都可以,无论是金银铜铁,还是古书字画,甚至一袋黍米,一件衣服也能换的。譬如您腰上这个葫芦,就能换不少钱。”

灵阳愉悦地在葫芦上拍了下:“这个葫芦不换,我有丹药,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小公子请往这边请。”

灵阳被让进里间屋,伙计端进来现泡的香茶,刚喝了两口,走进来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伙计引荐:“这是柜上的金朝奉,小公子要卖什么都可以跟他说。”

金朝奉十分客气,先不进入正题,而是笑容可掬攀谈:“小公子家里也是在这丹阳城中吗?我在这里做了三年柜上朝奉,从未听说哪家里有小公子这般人物。”

被人这样奉承,灵阳也很高兴:“我不在城里住,在丹阳山上,我道号灵阳。”

“哦——”金朝奉一边点头一边在脑子里飞速闪过已知在丹阳山中的散修,“我冒昧地问一句,小公子跟玉泉峰的白水真人如何称呼?”

白水真人是丹阳山最出名的散修,极为擅长炼丹,座下有十四位弟子,个个都是炼丹大师。

金朝奉挑个最大的,料想灵阳必然会十分尊敬地说“白水真人德高望重,我岂能认识?”之类的话,然后报出师门必定比白水真人矮上一头。

按照他的想法,灵阳最多也就能说句“白水真人是我师爷”。

然而灵阳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白水真人?那是谁?我不知道啊。”

丹阳山东西长八百里,南北也有四百多里,他住得丹华峰在群峰的最深处,道路即险,又有丹阳派历代祖师用心布置,外人几乎很难到达,妙阳真人不屑跟外围地区的修士打交道,灵阳年纪小,去年才凝成金丹,可以凌空飞行,活动范围有限,因此虽然同在一处山域却从未见过。

听他讲自己从未听说过白水真人的名号,金朝奉是不信的:“在丹阳山中修炼的,谁会没有听过白水真人的大名呢?大约是你师父没有给你讲过吧,他一定认得,十有八九还去参加过玉泉法会,拜会过白水真人呢。”

灵阳撇撇嘴:“我师父会去拜会他?历来都只有别人上赶着拜我师父的。”

“哦?那不知令师如何称呼?现在何处修真?”

“我师父道号上妙下阳,向在丹华峰修炼,前不久他已经了道飞升了。”

金朝奉在心里撇嘴:什么丹华峰,从来没听说过,这妙阳道人,更是野鸡没名,草鞋没号,不知道是哪个草窠里冒着的野道士!

至于说“飞升”,只存在于历史传说中之中,

他身为陶家供奉,经得多见得广,常听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道者吹嘘自家长辈得道飞升,观其道法,却粗鄙不堪,甚至引人发笑。

这三百来年,从未有哪个真正飞升过,哪怕是沖阳叶家新继位的家主,号称是千年才能出一位的不世奇才,也自道飞升无望,只能修证真仙,求个长生不朽罢了。

越有实力的越谦虚,越没实力的越吹嘘。

如今普遍说某个人飞升了,就是说那个人修仙不成,寿元告罄,死掉了,说飞升只是好听,多是死者晚辈或者外人用的婉转敬语。

这小子必是丹阳山中某个散修的弟子,师父刚死,他偷了师传的东西拿出来卖。

金朝奉确定了灵阳的身份,开始转入正题:“小公子要用什么来交换符钱呢?”

“用这个。”灵阳扭动青玉葫芦,倒出一枚丹药。

这丹有龙眼核那么大,黑黝黝的表面泛着一层紫色光润。

此丹一出现,立时满室飘香,不是花香不是果香,类似于檀木类的深沉的香味。

金朝奉隔桌坐着,嗅到满鼻子浓烈香气,精神为之一振。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这是什么丹药?”

灵阳将他的惊涛骇浪看在眼里,有些小得意:“这个叫脱胎换骨丹,只需要一颗,就能让人脱胎换骨,真气源源不绝,使百脉畅通,不但病症全消,连多年积攒的痼疾也可一并祛除。若是修行人吃错了药,体内积攒了丹毒,也可用它逼出体外,清洗干净。”

“真的有这么神奇?”金朝奉扬声唤伙计,“把白药师请过来。”

很快,外面又来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进门先嗅到药香味,脸上露出掩藏不住的震惊之色。

金朝奉见药师失态,便轻咳了一声,给灵阳引荐:“这是我们陶氏丹楼的药师,每天轮流在这里坐镇,专门掌眼草药的,且请他定一定品级。”

灵阳纳闷:“哦?不是定价吗?还要定什么品级?”

金朝奉给白药师使了个眼色,白药师解释说:“丹药品级共分九等,首看功效,次论手法,再辨材质。与人补益为九品,疗伤祛病为八品,可医绝症者为七品,此三品为下药,又称凡品。可大补元气者为六品,易筋洗髓着为五品,延益寿元者为四品,此三品为中药,又称灵品。立于形着为三品,立于神者为二品,立于道者为一品,此三品为上药,又称仙品。”

012 鉴药师

听了白药师的解释,灵阳觉得也算合理:“原来是这样,那我这脱胎换骨丹,专有易筋洗髓之效,就是五品灵药喽。不对,它也能让人延年益寿,哪怕是垂垂老矣,灯枯油尽之人,服下此丹也能重焕生机,至少多延三十年寿命。也不对,它既能养身换骨,是为养形,又能安神宁魂,滋养七魄,那就是二品了。至于你说的立于道者具体是如何说法?”

金朝奉始终保持镇定的微笑,指了指白药师:“这个得看药师鉴定。”

白发白眉的老药师把脱胎换骨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跟灵阳商量:“小友这丹确实高深莫测,但到底如何高深,我一时定不得品级,可否移步到我丹房之中,让我细细查看一番?”

灵阳说:“那也行,我也正好想见识见识你们的丹房呢。”

他这一门叫做丹阳派,最擅长的就是炼丹,内丹外丹,五金八石,各种材料,各种炼法,无不了然于胸,灵阳从五岁起就跟师父炮制药材,丹源洞中,大小丹炉就有九个。

他有点好奇,别人家是怎么炼丹的。

白药师和徒弟在前面引路,从后院转进东边的丹楼。

原来这整条街都是陶家的,以陶氏钱庄为中心,东边是陶氏丹楼,西边是陶氏宝阁,再往两边还有符楼、衣店等等,大家后院都是相通的。

白药师在陶氏丹楼牌面不小,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炼丹房。

丹房外间屋有个法台,用特殊的砖石砌成,共有三层,最顶层镶嵌着一块八角水晶,内里有许多细密的刻痕,构成一个法阵。

白药师把脱胎换骨丹置于水晶的凹槽之内,从百宝盒里取出一枚玉符,捏在手里默念了几句咒语,注入真气,那符便放出盈盈的光芒。他把玉符插至法台巽位入口,法台随之开始放光,尤其那水晶,发出如流水般的光芒,自下而上,将丹丸托将起来,凭空悬浮在人眼平视的高度。

徒弟端来水盏,白药师喝了一口,缓了口气,从另一个徒弟手中接过符纸,信手打出。

那符化成一道火光打向丹药,距离尚有数寸,募地散成一团,融入丹药外围裹着的白光里面,然后那白光就开始往外喷吐一股股的彩色光润,有红的,有的绿,有紫色的,色彩纷呈。

灵阳在旁边看得有趣,在他看来白药师虽然也是修道之人,观其神气,约莫有一百三四十岁年纪,但是并非修炼内药所致,是靠外炼药物延命至今,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精神气血不可挽回地流失,形老神衰,大约再活十年,大限便要到了。

白药师本人没什么太大的法力,但那三尺丹台,以及玉符都是灵气汇聚的法器,连他喝的那碗水都灵气盎然,他借助这些外物之力,用出了只有金丹期的真人才能使出的手段。

白药师紧紧盯着喷涌出来的各色彩光:“主要材质是七明九光芝,配七种药材,日光草、月光草、金龙膏、桂君脑、五虹菊、赤云珠、玄真屑,以此八味为主药,再辅以独摇芝、青茯苓、九眼参、巨胜、重楼、黄精……”

这老头真个厉害,吧啦吧啦把脱胎换骨丹的成份一样一样说出来,让灵阳刮目相看。

“最后还有七八种,或者十几种用量极微的辅药,我暂时看不出来,小友我说得可对?”

灵阳挑起大拇指:“说的都对,只是个别有差异,比如我用的不是五虹菊而是寒潭菊,茯苓用的也是青茯苓而是青茯神,但是这些都不影响结果,只药效上略有强弱之分,按照你说得这些药,同样能够炼制成丹。”

金朝奉问:“白药师,他这药有何功效?”

白药师闭目想了想:“大补五脏元气,益精血,壮骨髓,填脑液。祛病延年,多年痼疾,一朝可消,垂垂老朽,数日白发转黑……”他说到后面,话音开始打颤,而且颤得越来越厉害,“脱胎换骨,嘿嘿,脱胎换骨,名不虚传!”

金朝奉有些不敢相信:“这药真有这么厉害?”

灵阳十分高兴:“老药师,那你给定一下,看看我这丹药是几品?”

白药师说:“四品。”

灵阳有些失望,你方才夸得那么狠,激动成这样子,怎么才给四品呢?他有点不想卖了。

金朝奉很是吃惊:“怎么会是四品?就算是真的能够脱胎换骨也才是五品啊。”

白药师解释说:“这丹药比市面上所有易筋洗髓的同类丹药都更好,药效更强,却又强而不烈,普通人也可以服用,且没有任何伤人的副作用,更确有延长寿元之功效,定为四品很合适。”

灵阳不服气:“你把你们这里的一品丹药拿出来给我看看。”

白药师惭愧道:“前三品都是仙丹,只有修成金丹老祖才能炼制,小友你若真想看,得去沖阳、湛阳、涤阴这些大城才能见到,我们这里却是没有的。”

金丹老祖?难道是修成九转大丹的大成真人?那也罢了,自己是比不得的。

灵阳不再计较,问金朝奉:“我这一枚四品脱胎换骨丹能换多少符钱?”

“三张金叶符钱。”金朝奉几乎是从压缝里挤出来。

“三张金叶符钱是多少?”

金朝奉黑着脸,一副肉痛的模样:“一张金叶符钱换一百张银叶符钱,一张银叶符钱换一百张铜叶符钱,一张铜叶符钱可以买十斤黍米。”

“也就是说,我这一颗丹药可以换得十万斤黍米?”

“不错!”

灵阳不置可否:“你把符钱拿来给我看看。”

金朝奉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递过来:“这是银叶符钱。”

贝叶符钱长五寸,宽两寸半,是用荆国特产仙贝粽叶炼成。

贝棕树的叶子狭长有油质,经过处理以后色泽淡金,柔韧如革,在上古时代纸张没有发明之前,人们就用贝叶书写文字,很多古仙人的秘籍功法都用贝叶记录,又称贝叶天书。

贝棕树寿命极长,动辄生长几千上万年,年代越多,灵性越足,用来制作符箓效果极佳。

丹阳山里面就生长着许多贝棕树,有几处更是三万年以上的老树,所结贝棕果味道不怎样,却可入药,百窍同心葫里有不少丹药是用万年贝棕果炼成的。

013 银符钱

灵阳从金朝奉手里接过符钱,展开来仔细观察。

准确来说,这就是一张仙家符箓,符头、符胆、符脚俱全,只是形状变化与寻常符箓不同,内里又含隐窍,簇以云纹,即美观又有气势,哪怕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也会有“打眼”的感觉。

灵阳于炼符之道能力有限,让他按照手上的银叶符钱再炼一张是万万不能。

他制作不出,却不妨碍他鉴别符钱的效用。

“你这符倒也算是巧妙,确实有趋吉避凶,转运成祥的能力,还能聚拢灵气,化解恶煞,改善风水,令游魂野鬼不能靠近,有稳定心神之功效。”灵阳把符钱递还回去,“但是它的功效太浅,稍微厉害的恶鬼,它便降之不住,聚灵化煞的效果也很有限,若是一个普通人,将这钱贴身带着,十年以后,或许能够看出些,精气神比旁人稍好。就这么点功效,如何能跟我的仙丹相比?”

金朝奉说:“这只是银叶符钱,百年仙贝树叶制成,还有更厉害的金叶符钱,以千年仙树叶子为原料,由天级符师花费七七四十九日苦功才能炼成一张,那个功效就大了。再说,就算是银符钱,一张或许不算什么,你可以多带一些,带上十张在身上,效果叠加,跟仅带一张绝不一样。”

灵阳忖度了下,还是摇头:“三张金叶符钱,也就是三百张你这总银叶符钱,加起来,也不如我那脱胎换骨丹上刮下来的一角有用。”

“你不能这么算。”金朝奉说,“我们这是符钱,既是符,也是钱,如普通的金银,不能吃也不能喝,但是却可以用它们去跟别人购买珍馐美味,佳酿仙茗。现在荆国境内,都在通用贝叶符钱,哪怕是到了北边的卫国、南边的梁国也都可以兑换他们的纯阳丹钱和阴阳玉币。下可以跟普通凡人买房置地,上可以从修士手中购买仙草灵药。这符钱最大的价值不是其作为符箓本身有多少作用,而是它能买到多少东西。”

“你要是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灵阳问白药师,“你们炼出来的四品丹作价几何?”

白药师长生叹气:“老朽无能,炼不出四品丹。”

“那在沖阳、湛阳、涤阴这些地方,总有卖四品丹的,那里又都卖多少符钱?”

白药师正要说话,金朝奉接过去:“虽然同是四品丹,还要看功效用途,功效强的贵,功效差的贱,用途广的贵,用途窄的贱,你这脱胎换骨丹作价三张金符钱已经是很高了。”

“不行,我总觉得我费那么大的力气,采药炮制,最后把药炼成,就换三张符纸,太吃亏了,你若能给我三万张金叶符钱,我倒不介意弄些来玩。”

“啥?!”金朝奉失声叫出来,“三万张金叶符钱,就算是在沖阳买最好的二品五韵神丹也用不了三万金符钱!”

“嫌贵就算了,反正符钱我已经见到了,不过如此。”灵阳扬手,把悬浮在祭坛上空的丹丸隔空收来,装进葫芦里往外就走。

“十张金符钱,这是最高价了。”金朝奉在后面喊。

灵阳头也不回,他对金符钱已经失去兴趣了,还是继续找梅散彩吧。

“五十张金符钱!不能再多了。”金朝奉又喊。

灵阳速度不减,开始下楼梯。

“一百张金符钱,三品丹也就这个价。”

灵阳毫不停留,直接从陶氏丹楼前门离开。

等他走了以后,白药师兀自满脸不舍,金朝奉瞟他一眼:“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

白药师问:“大朝奉可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就是丹华山里面一介散修,师父死了,败家子拿出家里的存货来卖。”

“能炼出这样的丹药,他师父肯定是位世外高人。”

“不说他了,你赶紧把炼丹所需要的原料列个清单,我让人置备。”

白药师发愣:“这个月的进药清单月初时候我就已经开完交给丹楼掌柜的了。”

“我是说这脱胎换骨丹的。”

白药师越发不解:“要那丹药的清单做什么?”

见他如此不开窍,金朝奉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老头上了年纪,被炉烟熏得头脑不清楚:“自然是炼药啊,既然这丹药功效如此强大,咱们自己炼,在丹楼四百张金符钱一枚往外卖。”

白药师吃惊道:“咱们楼里谁能炼这丹药?”

金朝奉也懵了:“不是你吗?你是咱们这最厉害的四品药师,方才连丹方都辨析得清清楚楚,炼这四品丹药不是正好?”

白药师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奈苦笑:“我并未能辨出丹方,只是看出了主要的药材,唉,且不说还有好几种用量虽少,却很关键的药材我没有辨出来,就算把药材全部找齐,我也炼不出来。他那丹药制法十分奇特,似乎是早已失传的古法‘七返九还’之术,据我所知,能以此法炼丹的只有两三个人,玉泉山的白水真人是其中一个,炼十次也未必能成功一次,你让我来,炼上一百炉也未必能炼成一颗,真要在丹楼出售,也得赔个底掉。”

金朝奉傻眼了:“那丹就那么难炼?量他一个小小的散修,能有什么底蕴,能跟咱们陶家相比?七返九还之法,难道陶家没有?”

白药师耐心解释:“七返九还之法大致的原理我是懂的,其以心火控制火候,何时用武火,何时用文火,何时进风,何时进水,都存乎于一心,稍有差迟,就炼废了,古语有言‘水怕干,火怕寒,差毫厘,不成丹’。人心难定,心一杂,火就乱,产生种种幻想,心猿妄动,意马难收,就要走火入魔,凶险万分。就算你给我找来丹法,我学会了,也做不到,炼不了!炼不了!”他越说越是沮丧,叹气,“若朝奉无事,我就先回去,告假半日,我要去寻那小孩买一颗来。”

他迈步要走,金朝奉把他拽住:“依你这么说,想要此丹必须得从那小孩手里面买了?”

“是,据我所知,并无第二人有那般好药,似咱们陶家自己的伐毛洗髓丹,虽然也有相同之效,但对身体有相当的摧伐,体质弱的人吃下去甚至会半身不遂,他那脱胎换骨丹就好,哪怕还有一口气在就能吃。我估摸自己还有十年阳寿,须得吃上一颗,再多活二十年。”

金朝奉沉思问:“那你说,咱们三公子能不能吃那丹?”

白药师一愣,随即坚定地点头:“能!”

014 盐盐

灵阳从陶氏丹楼出来,在街上游逛。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乱,血腥未散,风声鹤唳,大街上的行人不多。

沿街的商铺倒都是开门营业状态,陶氏为了尽快安稳民心,强逼着这些商铺开张。

腊梅说梅散彩得故人信香求救,赶来丹阳城,她的故人到底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灵阳猜测,此处的故人很有可能是昨夜失势的墨家。

墨家所用的鬼道法术虽然跟梅散彩分歧颇大,但可以看得出来,大体是同一路数。

梅散彩昨天匆忙赶来,却没能救得了墨家,现在有极大的可能跟通缉令上的那些墨家余孽藏在某个地方,只要找到了墨家余孽大概率就能照到梅散彩。

不过该怎么找到墨家余孽呢?

灵阳决定先把这个事情放一放,先去看一位故人。

他小时候曾经趁着师父闭关偷偷溜出洞,骑着山里的艾叶豹子跑出丹阳山,尾随贩卖山货的商队来到过丹阳城一次。

那时候他还不会使用法术,更不会飞,头一次看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瞧着什么都觉得新奇,到了城里,稀里糊涂就混在小乞丐堆里,拿着根黄竹棍满城游逛。

有个浑身透着富贵气的小姐姐看出他与寻常乞儿不同,让丫鬟把他找过去问话,然后领回家中,教丫鬟伺候他洗漱吃喝。

他还记得小姐姐的闺名叫做“盐盐”,当时也就十二三岁,却是个小大人一般,举手投足,颇有威严,把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尤其对他特别好,叫厨房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他在山中,从有记忆以来吃得要么是直接喝到嘴的鹿奶虎乳,要么是水煮的黄精茯苓,夏秋吃枣梨桃李,冬春吃松子核桃,这回品尝到了糖醋鲤鱼、翡翠虾球、百草坛肉、糟熘鸡片、香草焖面……全部都是他过去从没尝过的人间美味!

那时候他正在筑基,安炉立鼎,正是能吃的时候,每顿都能吃大半桌子菜,不到半日就又饿了,盐盐小姐姐毫不吝啬,每日三餐管够吃,还外送烧鸡糟鸭做夜宵。

吃饱喝足之余,盐盐还吩咐人给他做新衣服,带他一起读书写字,算算术,看账本。

那时候的灵阳深信,盐盐小姐姐是世界上除了师父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人!

可惜临走的时候,也没能跟小姐姐告别。

在盐盐家里住了约莫半个月,某天他刚刚饱餐一顿美食,师父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只说了句“玩够了吧?该回家了。”拉过他化成一股白气腾空飞走。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丹阳城,见过小姐姐,也再没吃过那样美味的菜肴了。

记忆里仍然清晰,小姐姐家住在城北,府上姥爷姓尹。

灵阳找到昔日盐盐的家,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黑漆大门上交叉贴着的那两道条符封印。

符用黄纸所书,上面笔走龙蛇,连续六道符箓连成一条,共两条左右交叉叠印,寻常人根本无法将其揭下来,比两道门锁还要结实。

灵阳若要施法硬揭或者毁坏倒不为难,但此符会发动反击,还能向主人示警。

写着“尹府”的牌匾已经被抛在地上,碎成十几片,看样子被人用脚狠狠踹过。

黑漆门板和青石地面上尚存斑斑没有干透的血迹,粉白花墙上挂满刀剑劈坎的凹痕。

昨夜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很明显,小姐姐家里战败。

难道她们家也是墨氏一伙?嗯,墨氏是原来的丹阳城主,她们家非富即贵,很可能跟墨家枯荣一体,昨夜墨家遭劫,他们尹家也遭了毒手,大概率被斩尽杀绝,灭了满门。

想到小姐姐很可能也已经惨死在刀剑之下,灵阳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门上的封条,略微犹豫了下,选择腾空飞起,翻墙而入。

院子里的并没有人的尸体,打斗过的痕迹也很少,应该是经过门口那一战,就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前院还有血迹,到了后面连点血迹刀痕也看不见了。

每个房间的门窗都洞开着,里面值钱的东西被劫掠一空。

灵阳至今印象深刻,初见时,在十字街口,盐盐姐姐披着黑色的大氅,手里端着暖炉,站在撒满阳光的雪地里,爽朗地冲自己笑:“既然是仙人子弟,小女子可不敢怠慢,快跟我回家去,我叫木匠打个神仙板,把你这活神仙给供起来!”

她也已经死了吗?灵阳有些茫然,他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也可能被陶家的人抓了,或许已经成为了通缉令上那些“墨家余孽”中的一员。

信步来到自己曾经住过的东跨院,门扇被砍碎半边,他站在院里隔着窗户看自己曾经用过餐的雕花木桌,还有自己曾经睡过觉的床,有点难过。

古人不见今时月,明月曾经照古人……若是昨天晚上我在这里就好了,至少能救她脱难,即便力有不逮,也可以把她的魂魄收来养炼成鬼,带回丹源洞去一起生活。

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本来还想做面条给她吃呢,七年多在山里练成的手艺,无用武之地了!

灵阳收拾起心情从尹府里面翻出来,顺着大街往东走,见一家酒楼里面有人,便走了进去。

店内掌柜的和小二都愁眉苦脸,见到客人上门,赶忙挤出笑脸相迎。

灵阳问:“我没有符钱,只有金银,你们这里收是不收?”

掌柜的看他虽然年纪小,但气质不凡,腰间的葫芦尤其精贵,不敢怠慢:“城主府今早颁的政令,所有店家一律以符钱交易,不可再使用金银,一旦逮到立即重罚,不过铜钱仍可流通。”

灵阳没有铜钱,他掸了掸衣服,表情严肃,按照师父过去教给他的方式,使个道家问讯的礼数:“贫道丹阳山散仙,道号灵阳,路过这里见着此间客栈祥云笼罩,主人必是积善之家,想讨一碗茶吃,不知能否如愿呢?”

掌柜的鞠躬赔笑:“没想到竟然是北山的小神仙,香茶自然是有的,快请。”

这几日丹阳城内兵慌马乱,修行人进进出出,要么是有能耐的,要么是有关系的,市井小民谁也不敢得罪,见灵阳只要一壶茶,掌柜的悄悄松了口气,叫伙计给沏一壶上好的高碎,再把当地特产丹华甜瓜饼拼了一小碟端上来。

这个月甜瓜当季,来吃饭的客人都送一小碟瓜饼,灵阳虽然不给茶钱,掌柜的也没给免了。

015 顾耿存

茶水端上来,香气扑面,呷一下,满口回甘。

那瓜饼有围棋子大小,外皮香酥,瓜馅甜软,十分美味。

灵阳吃得高兴,从葫芦里取出一株拇指粗细的人参,扬手一抛,“吧嗒”一声隔空落在柜台上:“这是我从山里采的瑶池参,大约有一百多年的参龄,就当是茶钱了。”

这下引得店里三五桌客人齐齐侧目。

掌柜的把参拿起来,掂了掂,吃了一惊,那参虽然体积小,但是沉甸甸的直打手,跟用石头铸成的差不多,他虽然对人参不太懂,但也认得确实是丹阳山中的特产,只生在泉水旁的瑶池参。

他哪里敢收,赶忙把参捧回来:“小神仙无须如此,不过是一碗茶水,权当是小店供养了,这参太过贵重,就算是把小店整个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灵阳就喜欢这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豪爽地伸手把参又推回去:“给你就拿着,这种百年参我还有好多,不值什么的。参给你,除了喝你们这壶茶,我还有两件事要跟你们打听。”

“小神仙有什么事尽管问来,小老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头一件。”灵阳用手往东边一指:“那边的尹府是怎么个情况?人都死光了吗?”

掌柜的有些为难,十分审慎地说:“尹家子弟都是原来城主墨翻云的手下干将,两家还是姻亲,昨晚丹阳城易主,尹家也跟墨家一起被灭门。”

灵阳仍有希冀:“尹家的人全都死了吗?一个存活下来的都没有?”

掌柜很忌讳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事,摆了摆手:“没有了,全家七十八口,全都死了。若真有活口,也必备通缉,既无通缉,便是死绝了。”

灵阳在心里叹息,可惜不能再见盐盐姐姐一面,当面报答昔年的谢意了。

不过他并没想过要替小姐姐报仇,一来小姐姐已经死了,即使灭了陶家也于事无补,从小到大他师父屡次警告他,不许介入人间恩怨,否则深陷红尘,徒惹杀劫。二来陶家人多势众,连梅散彩都没能挽救墨家,他自知法力远不如梅散彩,即便愿意出手也还是白给。

“掌柜的你先别走,我还有事。你这两天有没有见着过一个女人,穿着黑纱长裙,大约三十多岁,能有这么高,手里拿着一支黑骨红梅,上面有六个花苞。”

“没有,没有。”掌柜的摇头,“这时候梅花都谢的,哪里有梅花可拿?”

灵阳看他虽然谨小慎微,害怕惹事,但所说的都是事实,并非说谎,只得罢了。

他正苦思用什么办法才能找到梅散彩,忽然左边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我见到过她。”

在临窗那桌,坐着个年轻公子,身穿月白色长衫,二十岁左右年纪,长相英俊,气质优雅。

在他桌上摆着一柄长剑,一壶酒,四碟小菜,此刻他正端着古藤酒杯看过来。

灵阳问:“你在哪里见到过她的?”

年轻公子目光落在手里的酒杯上,轻轻晃动:“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被称作红梅仙师?”

“红梅仙师么?这个我倒不知。”灵阳其实听梅散彩在师父面前吹嘘过,说如今外面的天下如何如何,人们都称她做红梅仙师。他是觉得单凭一个绰号作不得准,要对方说出更多线索。

年轻公子继续说:“她身边有两个孪生姊妹的徒弟,一个穿黑叫墨梅,一个穿粉叫杏梅?”

这下灵阳不再怀疑,立即端着茶壶饼盘凑到这一桌:“贫道灵阳,不知您怎么称呼?”

年轻公子放下酒杯,抱拳还礼:“我姓顾,大名顾耿存,小真人请坐。”

灵阳跟顾耿存对坐:“顾兄可否告知,那梅散彩现在何处?”

“她是叫梅散彩吗?我并不知她具体叫什么,只知道旁人称她为红梅仙师。”顾耿存双手扶着桌面,盯着灵阳的眼睛问,“你先告诉我,你跟她什么关系?要找她是为了什么?”

灵阳如实说:“我有一样东西被她抢去了,我要把东西夺回来。”

顾耿存看着他灵阳,细心地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她在哪,但是今天晚上我会去找她,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可以,如果真能找到梅散彩那老妖婆,将来必有重谢。”

听到“老妖婆”三个字,顾耿存眸子里神情一松,举起酒杯,邀请灵阳畅饮。

灵阳举起茶杯,跟他碰了一记,然后一饮而尽,虽然喝的是茶,却有一种天然的逍遥不羁,比喝酒更显纯粹。

顾耿存问:“小真人是在丹阳山中修道吗?不知尊师道号如何?在哪里修行?”

“我师父名号上妙下阳,本门只有我们师徒两人,洞府在丹阳山丹华峰。”

妙阳真人,丹华峰,客栈内所有的食客包括掌柜的都在琢磨,全都一头雾水,没听说过!

“不知尊师现在何处?”顾耿存说也头一次听说这个门派,“道友莫要猜忌,据我所知,那红梅仙师十分厉害,而且盛气凌人,你若要找她讨要东西,恐怕有性命之忧,若是尊师能跟你一起,或许还有三分希望。”

“我师父前不久已经飞升了,不过对付那老妖婆何须用我师父出手?有我就足够了!”

听说灵阳师父已经飞升,顾耿存道歉:“对不起了,还请道友节哀。”

想起师父,灵阳心里空落落的,情绪不免低落:“他刚走那会我还不怎么想他,现在时间长了,就总能想起来,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嘿,应该是好的了,见着了本门历代祖师,尤其有我师祖带着他玩,又怎么能不好。”

顾耿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听着灵阳絮叨着,他连喝了两杯酒,又问:“我很好奇,小真人究竟修行到什么境界了?红梅仙师可是金丹老祖,道友如何这般胸有成竹一定能战胜她?我实在是担心,我把你带过去,惹恼了那位红梅仙师,你要丢掉性命。”

“她是金丹老祖?”灵阳又听说这个词,“她才丹成一转,就可以被称为金丹老祖了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岂不是也是金丹老祖了!

“什么丹成一转?”很显然,顾耿存没听过这个名词,“我听人说她是丹成九品。”

“怎么是丹成九品?不是丹成九转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周围一群同样吃惊的吃瓜群众。

016 九品丹

灵阳拱手:“请顾兄详解,何为丹成九品?”

顾耿存怀疑他是故意装傻,仔细观察神情,觉得还挺认真,只得耐心解释:“各家修士修炼金丹手段不同,结成内丹品质也都不一样,按照金丹品质,分作九个品级。”

灵阳想起先前在陶氏钱庄了解到的弹药九品的分法:“这倒是符合了内外一如的传统了,只是这内丹九品,可跟外丹一样,各有名目?”

“自然是有的,丹成第九品,是靠吸摄外来生灵的真气合丹,比如那梅散彩,吸收鬼气阴煞合丹,还有人吸收妖气合丹。由于妖鬼原有意识,气质又极为浑浊,合成金丹以后品质最差,很多时候非但不能延寿长生,还会折寿短命,有时候法力不听使唤,甚至反噬主人,令主人走火入魔,虽然能够速成,威力亦大,但缺点太多,被定为九品。”

灵阳点头表示赞同:“她那内丹修得确实很差劲,第八品又是什么情况?”

“第八品是吸收无意识生命灵气合丹,多得是草木精华,如桃花梅花,古树苍藤。与前者差相仿佛,都是来外灵气,虽有延年之效,进展神速,但人木到底有别,缺点不少,被定为八品。”

“第七品是以自然灵气合丹,只是不分来源,什么火气木气,天气地气,凡是可用灵气一概滥采乱练。虽然美其名曰,兼容并包,实则混杂不堪,有的灵气相互克制,亦有反噬走火之虞,通常也难以延长寿命,只能增强法力,被定为七品。”

世上真的有人用这种手段结丹吗?灵阳不敢相信,内丹何等重要,丹华以纯粹为先,结丹时候尽可能地少思少虑,生怕性命不纯,参入杂质,这帮人倒好,主动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里面掺杂,就为了提升速度,增强法力。

不过想想梅散彩,她连别的鬼魂灵气都敢往自己内丹中掺,掺杂灵气也不算什么了不得了。

“此三品为凡品,没有任何希望能够孕育出元婴,进而修证真仙不死之身。另以风雨雷电等结丹为六品,以天罡地煞结丹为五品,依八卦结丹为四品,此三品为真品,只有极小概率能够孕育出元婴。依先天五行元气结丹为三品,依先天阴阳二气结丹为二品,依先天道体真炁结丹为一品。此三品为仙品,有极大概率能够更进一步,修成真仙,长生不老。越高级越费功夫,修行越慢。”

灵阳不知道这些是谁总结出来的,但认为颇有道理,修仙为的就是纯阳,最后把自己练得形神合一,尽是先天真炁,没有一毫杂质,方能以阳神合道体,与日月齐辉,与天地并生。

依顾耿存所说,这帮家伙为了增强丹力,追求速度,竟然主动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炼进去,日后哪怕孕育出元婴也是怪胎邪胎,阴渣不可能炼尽,纯阳自然也就不可能达成。

按照仙道的传统标准,除了一品丹是玄门正宗,余下八品都是旁门左道!

若按顾耿存的这套标准,自己已经是丹成一品的金丹老祖了。

想到这个,灵阳就忍不住想乐。

他美滋滋地告诉顾耿存:“我是丹成一品,已经是金丹老祖啦!”

这话非但顾耿存满脸不信,食客当中有好几位嗤之以鼻,甚至白眼以对的,都觉得这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说。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隔着两张桌子接住话头:“金丹老祖都有飞天遁地之能,排山倒海之势,哪怕是丹成九品的老祖,看你一眼,也让你心惊胆颤,说一句话,就能让人屁滚尿流,哪里会是你这样子?小孩子莫要胡乱吹牛啦。”

其他食客们也纷纷接口,有人说,金丹老祖随便挥挥手,就能让天地变色,有的说,金丹老祖随手发雷,就能引发地震。

顾耿存笑着问灵阳:“他们说的那些神通,你有吗?”

“没有。”灵阳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不到,不过他才只修成了黍米丹,丹成一转的丹华境,只要给他时间,等他修成第四转的还丹境,要做到这些都是小意思。

不过他不想跟这些人争论,只问顾耿存:“你修炼到什么境界了?”

顾耿存谦虚中略带得意:“我于去年已经脱胎完毕,今年正式开始凝练第一处丹田。”

食客们纷纷惊呼出声,随即赞叹:“不愧是顾三公子,灵犀剑客!”

那山羊胡又开口询问:“顾三公子今年可有二十岁了?”

顾耿存说:“今年三月,刚满二十二岁。”

山羊胡满怀感慨:“顾三公子才二十二岁,就已经脱胎换骨,开始凝练丹田,将来结丹必成仙品,真仙有望,真仙有望啊!”

其他人也都又是震惊又是羡慕:“世家子弟得天独厚啊,一出生什么都准备好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秘籍灵丹,法宝飞剑应有尽有,就等着动手修炼了。哪像我们,年过半百,凝脉尚未完成,随着年纪增加,以后希望越来越渺茫,脱胎都不敢奢望,遑论真远呢。”

对于众人所讲的“凝脉”“脱胎”“凝练气海”这些修行等级名词,灵阳一个都没听过,他不耻下问,虚心向顾耿存请教。

顾耿存深深地怀疑这死小孩在故意装傻,戏弄自己。

他虽然看不透灵阳是什么水平,但至少过了凝脉期,灵阳神气精纯,周身不见一丝浊气,他推断很有可能也是脱胎换骨以后,在锻炼气海的人,在凡人眼里,已经是仙人一流了。

这种人如何连这些基础的名词都不知道?

可是灵阳神情真诚,态度谦卑,并无丝毫作伪,顾耿存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金丹之下,分作三个时期。首先是凝脉期,凝炼真气,将穴位填满,打通周身十二正经、奇经百脉,使得全身气血内外勾连,上下全通,打成一片。人世间的武士,不管修炼哪一门功夫,基本上都在这一层次打转,能打通任督二脉者,已经是很了不起的高手了。”

017 通灵剑

顾耿存给灵阳讲:“其次是转生期,运转周天真气,反复洗涤自身皮肉筋骨,易筋洗髓,脱胎换骨,脱凡身,得仙体,犹如再世为人,从这个时期开始,才算是真正的修真。最后是真元期,脱胎换骨以后,不断采集天地灵气凝聚三海,三海知道是哪吧?”

灵阳摇头,表示不知。

看着灵阳布满真诚的小脸,顾耿存认命地继续讲解:“神阙为精海,聚成下丹田,膻中为气海,聚成中丹田,祖窍为神海,聚成上丹田。从下丹田开始炼精化气,最后全部气满,三田反复,打成一片,炼成仙体,风雨不坏,百病不生,是为人仙。”

灵阳终于搞懂了,丹阳派在炼丹之前,亦需要“开关展窍”“安炉立鼎”“交感产药”等步骤,统称为筑基,顾耿存说得“凝脉”“转生”“真元”似乎正好对应这三个步骤。

师父曾经讲过,修仙之道只有一条路线,各家大体的步骤都相差不多,但下手的方法各不相同,丹阳派的办法是从安炉采药入手,金鼎派是从立鼎制符入手,黄庭派从炼琴铸剑入手,天曜派从斩魔封神入手,都算是玄门正宗。

“那顾兄此刻是修炼到真元期了。”

“正是,我目前正在炼精化气,锻炼精海。”

原来是个还在生产内药的“小朋友”,灵阳得意地想,这是自己三年前的功课。就是不知道他们家传的炼丹法门怎么样,能不能炼出内丹。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顾耿存的剑上,眸子一亮:“顾兄可会御剑?”

丹阳派修炼到神炁交感时能生产内药,所谓内药也有好几种,其中就包括道体中的先天一炁。内药是炼内丹的原材料,虽然初期量很少,也不稳定,极易沉溺流失,但也能让人具有一定的神通法力,譬如打开天眼,或是隔空取物等等。

各家通常都在这时候修炼自己的本命法宝,伴随内丹一起成长。

灵阳在交感产药的时候开始锻炼外丹,金鼎派在这时期修炼火符,黄庭派也会在这时候练琴铸剑,如果顾耿存也是剑仙一途这时候已经开始修炼御剑之法了。

顾耿存果然点头,拿起桌上佩剑:“此剑是我祖父所造,名为灵犀,五品仙剑。”

看来不是只有丹药跟内丹有品级,连剑也有。

灵阳看出顾耿存有些不耐烦,就没有细问飞剑的品级划分。

他从小向往剑仙,总觉得外丹虽然妙用无穷,但总归不如仙剑爽利,遇到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剑砍过去,弹指间解决战斗,那才是仙家逍遥风范。

他不止一次央求师父带他去黄庭派做客,都未被允许,今天终于见着一个会御剑的,不禁心痒难耐:“可以给我看看吗?”

旁边山羊胡又说:“五品仙剑,已经通灵认主,哪里是外人能拿得的。”

顾耿存见他满脸期待,跟盯上了鱼的小猫一样,便把剑递过来让他试试。

那剑刚刚转到灵阳手里便开始剧烈颤抖,“呛呛呛”剑鸣不断。

“果然是一把通灵的仙剑!”众人齐声喝彩。

灵阳抓住剑柄,用力拔出。

顾耿存惊呼:“不可!”急忙伸手阻止。

他这口灵犀剑从他祖父以降传了三辈,总共一百二十多年,两甲子里三代人接连以真气养炼,灵性十足,在五品仙剑里面也算是极优秀的。

通灵宝剑认主以后,只让自己的主人使用,外人很难拔得出来,哪怕道行高过顾耿存,已经凝就两个丹田的,也无法制服这柄剑,强行拔出,必遭反噬,轻则剑气伤身,划出几道血口,重则断手断脚,甚至命丧当场!

在顾耿存看来,灵阳的水平跟他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他,擅自拔剑,必然非死即伤!

顾耿存把剑借给他,按照修行人的规矩,别说是陌生人,就算是同门兄弟也不会随便拔对方的剑,那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可是灵阳并不懂世俗的规矩,顾耿存才要阻止,他就把剑拔了出来,引起众人大声呼喝。

然而,众人预想中的血案并没有发生,那剑在灵阳手里左右扭动,却并未能挣脱自动飞起。

募地前端剑尖陡然弯折,如灵蛇护尾般斩向灵阳的手腕,又引起一阵惊呼。

灵阳是什么人呢?按照如今天下主流的标准,他可是丹成一品的金丹老祖!虽然还是个黍米丹,十分弱小,但要制服一口宝剑也还是轻而易举。

他把丹气注入剑中,那剑立刻老实了,被迫伸直,非但无法反抗,还顺从地听他使唤。

灵犀剑长有三尺三寸,才一拔出,满室银芒,恰似打了一道闪电,擎在手里,冷光照脸,满面生寒,灵阳将丹气轻轻一催,前端便喷吐出三四尺长的剑芒,吓得聚拢过来的人齐往后退。

“好剑!果然是好剑!”灵阳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种仙剑,忍不住想耍几招。

只可惜他不会剑术,更不会御剑,周围有这么多人,为了避免误伤,索性息了胡耍乱甩之心,又见顾耿存满脸震惊和关切,生怕自己把他这剑搞出什么毛病,便赶紧将剑还鞘,双手捧还。

顾耿存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担心损害了仙剑灵性,赶忙接过去查看。他输入真气以后,那剑又在鞘中“鸣叫”,与方才的不快杀伐不同,这回充满了重归主人的愉悦。

见仙剑灵性无损,顾耿存才长出了口气,暗暗震惊于灵阳制服仙剑的实力:“方才失态,并非真个介意,宝剑通灵,不耐生人,还请见谅。”

“哪里,顾兄愿意把剑借我一观,能见到如此好剑,我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灵阳看着灵犀剑,兀自恋恋难舍。

自己只会炼丹,不会炼剑,不然也炼一口这样的仙剑,动念之间,就可以御剑飞天,伐树斩蛟,省却好些功夫,岂不美哉?

顾耿存看出他对仙剑的喜爱:“我们顾家在涤阴世代铸剑,待此间事了,小真人若有空到涤阴做客,可以到我家剑阁之中挑选一口。”

018 五百钱

“真的可以吗?”灵阳又惊又喜,得到顾耿存点头确认,他忍不住欢笑,“太好了!我也要拥有一口像顾兄这样的通灵宝剑。”

顾耿存的脸色顿时一僵。

听灵阳说要挑一口像灵犀一样的通灵宝剑,山羊胡又忍不住开口:“你这小孩也真是不知好歹,五品仙剑,每一口俱都价值连城,岂能当做寻常礼物白送?”

顾耿存带着歉意和羞赧说:“五品仙剑,我们顾家也只有三口。”

灵阳诧异:“你不是说你们顾家世代铸剑吗?”

“剑师铸出来的剑,最高只到六品,而且全无灵性,需要客人拿回去,日夜以自身精气养炼,寒暑不辍,勤谨用功,至少十年以后,方能逐渐生发灵性。道友日后可到家中,随意挑选一口六品仙剑,五品确实无能为力。”

“原来是这样,那也好,我自己养炼出来的才能心息相通,只是我不通炼剑之法啊……”

顾耿存说:“我家卖剑,凡是下三品的,都送客人一部浩然剑法。若是六品的,另赠送一部浩然剑诀,里面既有炼剑法门,亦有御剑之术,还会为客人量身定制一套御剑符箓。”

听到浩然剑诀,山羊胡叹道:“你这小孩真真捡了天大的便宜,灵犀公子也真慷慨豪爽!涤阴顾家的浩然剑诀非同小可,如今赫赫有名的浩然剑客江自放,就是靠着从他家买剑时得的秘籍炼成了一身了不得的剑术,纵横涤水两岸,剑扫披麻教三十六处分坛,自家毫发无伤,扬名天下。”

“这么厉害啊。”灵阳听了也很欢喜,“那我就提前谢过顾兄了。”

他决定,等从梅散彩那要回金乌珠以后就跟顾耿存去涤阴,弄一口仙剑来玩!

正说着,忽然有个后来的食客在人群中开口:“小真人,我想买你的脱胎换骨丹。”

灵阳看这人有十七八岁年纪,眉眼清秀,穿戴仿佛是个富家公子。

他记忆力极佳,认出这人先前在陶氏丹楼见过,是个迎客的小伙计,便问:“金朝奉终于下定决心,要来花三万符钱来买我的丹药了?”

那伙计被金朝奉派遣,扮作富户公子来买脱胎换骨丹。之所以这么做,一来陶氏丹楼跟别人买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二来也好杀价,没想到竟然被灵阳一眼认出。

本来依着金朝奉,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找人把灵阳做掉,将他腰间整个葫芦夺走的。

他依托在世家之下,并不把寻常的山野散修放在眼里,灵阳刚刚“死”了师父,带着家传的宝葫芦出来过世,里面还装了不知多少颗脱胎换骨丹,在金朝奉眼中,就如同是又肥又嫩的小白兔,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一口吃掉,连甜带香。

只是现实情况很复杂,如今丹阳城刚刚易主,陶氏家主陶潜龙大爷放出话来,未来一段时间,陶家上下都要以收拢人心为主,尤其是涉及民生的商铺,更要善待丹阳的本地人,除了城里的家族百姓,也包括丹阳山里的散修。

金朝奉在陶家地位虽然不低,到底只是家仆,他要是敢在这时候因为见财起意弄本地散修,极有可能高出一个大新闻,街上负责治安的镇坛使可不会给他面子。

他犹豫再三,终于不敢冒险,咬牙硬凑了钱派人来买,等过了这阵再做其他的打算。

他派来的伙计被叫破身份,满脸尴尬,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三万金叶符钱不现实,我愿意花五百金叶符钱跟您买两颗脱胎换骨丹。”

众人齐刷刷倒吸了口气,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疑惑什么灵丹妙药需要那么多钱。

灵阳无动于衷:“不卖。”

小伙计愁眉苦脸央求道:“您就卖了吧,五百金叶符钱,相当于五亿铜钱,能买五千万斤黍米呢!换金银亦能换千金万银。”

“啪!”顾耿存把灵犀剑重重拍在桌面上,“沖阳、湛阳、涤阴等地,铜叶符钱一律兑换十枚铜钱,仅可买一斤黍米,到了丹阳,陶家就把这个价格翻了十倍!”他瞪着来买药的伙计,目光凌厉,如若剑锋,“在这里能拿出五百金符钱的也就只有陶家了吧?你们利用符钱超额强买丹阳百姓的基业物产,就不怕有人告到沖阳去,叶家派人来查办他们吗?”

小伙计被他气势所迫,瑟瑟发抖,面无人色:“我……什么都不懂,只是听命行事。”

顾耿存向灵阳询问事情缘由,灵阳简短地把大致情况讲了,然后向他咨询,卖多少钱合适。

顾耿存说:“你若真有那般好药,最好多少钱都别卖,即便你已经过了转生期,日后三田反复,修证人仙的时候也会需要的。你若用钱,我可以给你一些。”他取出两张金叶符钱递过来。

灵阳自然不会凭白要他的钱:“我不缺钱花,脱胎换骨丹我已用不上,即使要用,也可随时再炼,只是看那符钱有趣,想要弄回来研究研究,你帮我定个价就好。”

顾耿存沉吟了片刻:“五百金符钱一枚比较合适。”

“好!就用这个价格卖。”灵阳跟那陶氏的伙计说,“回去告诉金朝奉,五百金符钱一枚脱胎换骨丹,他要买两枚,就拿一千张符钱来。”

伙计做不了主,跑回去请示,很快捧着个木匣返回:“暂时只凑够这些钱,先买一颗。”

灵阳接过木匣,里面装着五沓符钱,每百张一沓,正好是五百张,上面俱都嵌有云纹金线,还有用特殊调和的朱砂墨构成的符窍。

一张符有没有超自然的灵力,最关键的核心在于符窍,画符不知窍,徒惹鬼神笑,画符能知窍,惊得鬼神叫。

各家符窍俱是不传之秘,有显窍,有隐窍,这金叶符钱上共有五个符窍,三显两隐,十分巧妙。哪怕是显露在外给人辨别真伪的三个符窍,不知底细的却也无法仿制,即使将贝叶、朱墨、金线等置办齐全,依葫芦壶瓢,每一笔每一划都照描照刻,仿得再像,稍微懂得些符术的人也能一眼辨知真伪,就在于这符窍外人仿不得。

五百张金叶符钱聚在一起,灵气盎然,整个客栈里面都变了气氛。

装钱的匣子是特制的,内外雕花,暗合符阵,关上盖子以后将内外隔绝,方感应不到。

019 磨雷剑

灵阳验了钱,将腰间葫芦解下来,择了个空窍,掐诀一指,葫芦口里就喷出一股流水般的清光,将五沓符钱裹住,卷入葫芦里面深藏起来。他再把葫芦来回转了半圈,又有清光吐出,里面带有一颗脱胎换骨丹。

他把脱胎换骨丹放在装钱的匣子里,合上盖子递还给伙计:“拿去吧。”

伙计接了匣子,并未立即离开:“我们家还想再买一颗,只是没有那么多符钱,想用一个陶氏宝阁炼制的六品妖仙壶交换。”

灵阳好奇道:“妖仙壶是什么?”

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连顾耿存都不淡定了:“陶家先祖是给羲和大神烧陶制瓦的,最擅长制作瓶瓶罐罐。他们家有专门的捕妖使,捉来妖精擒在罐子里,祭炼驯服了,驭使奴役,下三品不脱原形,六品就得是五百年以上的妖精了,可以化成人形,调教好了,平时可以充当侍者。”

听说是妖精,灵阳顿失兴趣,丹阳山钟灵俊秀,水灵山美,动物很容易就能开窍通灵,各类妖精他见过不少。

什么岭上拜月的白狐,故意学人说话的翠鸟,还有在水里吞吐丹气的白蛟,都很好玩。

至于被关在罐子里面的妖精,每天苦大仇深的,四目相对,能有什么趣味?

他又想起先前所见战场上,黄衣人驱使的罐中妖神,全都是失却肉身,被凝魄炼魂成了妖鬼,一个个怨气冲天,乖戾凶狠,就更加不想要了。

“不要不要。”灵阳挥手,“我不要那种东西。你们若是真想要我的脱胎换骨丹,可以拿一口六品仙剑来换,这回我就要剑,其他的都不要,符钱也不要了!”

陶氏丹楼的小伙计奉命来买两颗脱胎换骨丹,一颗是金朝奉买的,要送给从小体弱多病的陶家三公子改善身体,五百金符钱是他付的。

另一颗是白药师买,老药师寿元讲尽,要为自己延长寿命,只是他虽然贵为陶家丹楼的金牌炼药师,一时也拿不出五百金符钱的现钱。

得到恢复以后,老头无奈,让儿子去把前不久给大孙子买的仙剑要来,叫人带来酒楼换药。

这口磨雷剑比灵犀剑短,只有两尺八寸,同样寒光四射,凌厉逼人,灵阳一见就喜欢上了。

顾耿存把这口磨雷剑接过去,用手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龙吟之声。

“这也是我们顾家所铸,蕴雷钢铸成的剑坯,上有九霄天雷符纹,以雷火法反复锻打九次,内里保留着一股雷火罡气,确实是一把好剑,每日以真气祭炼,最多十年就能逐渐通灵。”

顾耿存问那伙计:“炼剑的浩然剑诀还有炼剑符箓呢?”

伙计苦了脸:“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剑决和符箓。”

顾耿存冷笑:“你家主人约莫是打着日后强行反悔的主意,先用剑把我兄弟的灵丹哄了去,日后再寻隙将剑隔空收走,可谓是无耻下作!”

灵阳听说对方要骗自己,顿时不高兴了,把剑扔回去:“你拿回去吧,药我不卖了!”

伙计赶紧央求:“别啊,事前我是真的不知这茬,您稍安勿躁,我回去问……”

“不必问了!我不要了!我这丹药谁都卖,就不卖你们家!”灵阳动了脾气。

伙计见事情谈崩,抱着剑要赶忙回去找白药师,又被顾耿存拦住。

“灵阳不必着急,他这剑火气未退,也是新买不久,祭炼的程度很浅,我另教你一套苍冥剑诀,再为你新制七道符箓,将此剑重新祭炼,日后对方不来收这剑还则罢了,若是真敢下作,你可故意装作被他收去,趁他不在意的时候突然下手,斩手跺脚,或是取其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

依着灵阳的脾气,这剑是不打算再要了的,但他渴盼有一口仙剑已经好多年了,这把磨雷剑也真入了他的眼,心爱不已,顾耿存这样说,他便强按捺住性子:“好吧,既然这样,我便要了,拿了丹药赶紧滚蛋!”他取了第二颗脱胎换骨丹给那伙计,伙计拿了剑资,撒腿跑路。

顾耿存要教他剑诀,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客栈老板开了间天字号大套房。

到了房中,顾耿存将房门反锁,又拿出十几张符纸,将每一面墙壁、地板、顶棚都贴上一张。灵阳看出来,这些灵符都有隔音禁形之效,是用来防止别人偷听偷看的,见顾耿存如此郑重,他心里也有点小兴奋,终于可以御剑了!

顾耿存首先帮灵阳制作御剑符箓,他这炼剑法门跟灵阳已知的也不相同。

妙阳真人给他讲的,剑仙炼剑,等同于他炼外丹,要在筑基圆满,交感产内药的时候开始下手,修炼外丹要准备好各种药材,修炼飞剑则准备好剑坯。

不管是外丹还是仙剑,都跟内丹一起炼成,俱与本人心息相连,仗之御敌,全靠心意操纵,比自身原有的手脚还要灵便。

等丹成四转修入还丹境时,以还丹点化,将仙剑从有质炼到无质,便可收入体内,虽然论及种种妙用逊于外丹,但诛邪护身,出入青冥,更加迅捷干脆。

顾耿存教的方法,是先制作御剑符箓注入剑中,剑的主人可以藉由这八道符箓操纵仙剑,真气越足,剑上力道越大,飞行距离越远,神识越强对剑的控制越强。

若论高下,后者自然远不及前者,但却简便易行,让没有结成金丹的人也能拥有飞剑。

灵阳原还担心,以内丹炼剑会累及外丹进度,待听顾耿存讲完剑箓之法,不禁拍手叫好。

顾家的御剑符箓是八张一套,分按八卦,先将符头、符胆、符脚都制好,再引灵阳八口元气,八点精血完成符窍。

顾耿存制好八张贝叶符箓,要烧了置于水中给灵阳喝下:“刚开始感应很慢,你要有耐心,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对着它吐纳换息,不出十天,就能有所感应。”

“不必烧符!”灵阳把符纸一字排开,右手食指尖析出一点丹气,以指做笔,以丹气为墨,以虚空为纸,照样另画出八道剑箓。

丹气凝结成乳白色的气体,凭空悬浮,聚而不散。

020 八剑箓

画符的基本原理灵阳都知道,而且都是最高级的玄门正宗之理。

妙阳真人给他讲过,符道与丹道有许多相通之处,譬如金鼎派的火符,与丹阳派的丹火,指的都是心火神念,丹道讲“念起则火燥,意动则火寒”,专一心念控火,金鼎派画符也是这般,灵阳精于丹道,极善控火,此刻以精微心力刻画符箓,是小菜一碟。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仙符!

他听顾耿存讲解,又亲眼看他画了一遍,早已了然于胸,手指虚划,八道符箓一气呵成。

打开葫芦,倒出一碗取自丹元洞中的井泉水,伸手一指,悬浮在空中的霸道符箓依次投入到杯中,跟泉水混合在一起。

“符水”制成,灵阳张口喝下,立即觉察元气跟那口磨雷剑产生了一种冥冥中的感应,虽然很微弱,但还是被他轻易捕捉到,他伸手一指,从指尖射出一股乳白色的丹气,自剑柄注入剑中。

得了他的丹气,那剑便开始放光,一层近乎完全透明,微不可见的丹火先在剑内流转洗炼。

数息之间,原主人的剑箓印记和残留真气全部被焚烧洗净,按照灵阳的意志重新铸就新的剑箓,再浮出剑体表面,往来波动。

随着剑箓铸成,人剑之间的感应迅速变强,磨雷剑上光芒也越来越耀眼,开始颤抖跳动。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磨雷剑颤颤巍巍离开桌面,漂浮在空中。

灵阳欢喜无比,瞟了眼旁边目瞪口呆的顾耿存,得意地道:“我这速度算是快的吧?”

顾耿存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嗓子眼里仿佛噎了个馒头:“这么浑厚凝练的真气,你已经修成人仙了?不对,如此精准的神念操控,你同时还是鬼仙!”

“我修的是天仙大道,谁稀罕人仙鬼仙的!”

说话之间,灵阳已经开始操纵那剑满室环飞了,他有驾驭法宝的经验,此时御剑算是驾轻就熟,磨雷剑一会飞过房梁,一会穿过桌底,一会前后翻滚,使个懒熊下山,一会剑尖乱点,来招金鸡点头……使得越来越得心应手,速度越来越快,剑气吞吐,剑芒闪烁,房间里处处劲风纵横,寒光闪烁。到最后顾耿存看得眼花缭乱,根本捕捉不到剑在何处!

在顾耿存的眼里,灵阳就是个宝藏男孩,全身上下,自自然然,往外流露惊喜,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紧接一件。

他从未见过有谁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别人的飞剑练得这样如臂使指,而且对飞剑的操控,无论力道还是精确程度,都远超常人。

就算是他的叔父,顾家最强,已经修成人仙的顾立行,也做不到!

难道他真的是金丹老祖?

不可能啊,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讲述,金丹老祖都不可能是他这副样子。

当真是古怪透顶!

不过这个孩子浑身都是宝,又天真烂漫,倒可好好结交笼络,回头让大哥详查丹阳派的资料,能造就出如此人物的门派,绝不可能默默无名。

灵阳玩耍够了,把飞剑收回来,还入鞘中,左看右看,摩挲擦拭,喜不自胜。

我也有飞剑了!

当初那么央求师父,师父也不肯帮我,如今我自己弄了一口。

等遇着梅散彩那老妖婆,她再不肯还我金乌珠,我就一剑砍过去,比用外丹痛快多了!

顾耿存主动提出传授他苍冥剑诀:“这是我叔叔所创三大剑诀之一,也是他修成剑仙以后,所创的第一套剑诀,昔年曾仗之斩杀涤水作乱的十三个妖孽,因此得了个苍冥剑仙的称号。”

灵阳笑问:“你不也是剑仙吗?”

按照他的分法,只有按照玄门正宗手法炼出性命相合飞剑的才能称作剑仙,不过想来世俗中的标准肯定与他不同,宽松的很,大约只要会御剑就能被称为剑仙。

顾耿存汗颜说:“剑仙里面有个‘仙’字,要么是使剑的人仙,要么是使剑的鬼仙,我距离人仙还差得远呢,只能称作剑客。”

灵阳不解:“人仙不离于人,鬼仙不离于鬼,这二者虽有仙名,实际上仍然是人、鬼本质,听你的意思,颇以修成人仙、鬼仙为荣,这又是何缘故呀?”

顾耿存的反应是更加的不解和惊讶:“不先修成人仙和鬼仙,如何结丹?”

灵阳有些无语:“要结金丹,何须先修人仙、鬼仙?”

顾耿存更加无语,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人仙养精炼气,修身炼体,鬼仙安魂聚魄,凝练元神,前者为命,后者为性,只有将二者全部圆满,才能炼成金丹,此为性命双修!我很好奇,你说你已经结成金丹,是怎么修炼的?”

灵阳恍然大悟,他学的是形神相守,神炁互炼,形炁即是人仙修法,精神是鬼仙修法,二者实际上相差不多,顾耿存所言将路线步骤次第更加细化。

不过他从开始修丹第一天师父就告诉他,命如灯,性如光,二者可合不可分,所以从起步就是性命双修,形神同炼。

顾耿存所言的世传修法是将两者分开,要么先修命,修到人仙,譬如他二叔,修成人仙之后这些年都在努力修性炼神,行鬼仙道。也可以先修性,到达鬼仙,然后再返回来修命,行人仙道。

性命分修看似简明容易,实则神气分离,将来结丹会有极大门槛。

灵阳立即看出世传法的弊端:也是一味取巧的旁门左道!

不过他不打算跟顾耿存争这些,他师父曾经严厉地告诫他,玄门正宗最忌好为人师,绝不允许随便去指责别人的修法,卖弄自己的修法,还洋洋自得。

苍冥剑诀是顾立行在玄览山坐忘悟道时候,观苍穹蔚蓝如洗,太虚内外,大气青茫,一时灵动所创,共有九九八十一招剑式,但其最重要的是那种虚空磅礴,俯视苍生的剑意。

凡俗剑客练剑法,而剑仙练的是剑意。

灵阳虽然没听说过这个道理,可是在他看来,仙剑随心所动,我让它到哪去就到哪去,让它怎么飞就怎么飞,还要什么招式?他自然而然地轻视剑法,着重领悟那一重剑意。

021 苍冥诀

灵阳也观过大气苍穹,不止自己在丹华峰上仰头看过,还被师父带着到天外虚空低头看过。

那一课师父讲的是“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丸,地似鸡中黄,孤居住内寰……天地各乘大炁悬于宇宙虚空……”因丹道来源于此,须得先明此道,再学炼丹。

很显然,他当时站得比顾立行高得多,境界也高出不止一筹,那沧溟剑意他很快就心领神会,而且比顾立行更加高明纯粹。

顾耿存也上过几次玄览山,观看过几十日的苍穹天幕,自觉已经领悟了苍冥剑意,但一使出来,同一招数,跟叔父高下立判,相差尚远。后来他不再勉强,苦修顾家祖传的天柱神掌和地维剑诀,进境明显更快,比苍冥剑诀更合他的秉性。

眼见灵阳在短短两个时辰里,把苍冥剑诀学去,比自己还要高明,顾耿存简直要心灰意冷。

“我三岁修真,五岁练剑,十三岁炼气凝脉,二十一岁脱胎换骨,还自创了一套灵犀剑法,虽然谈不上百年不遇的天才,至少在涤水两岸的世家子弟里面,也能排在前五之数,今天见着灵阳兄弟,真真让我大开眼界,原来的我,确实是井底之蛙了。”

灵阳惊奇:“你还自创了一套灵犀剑诀啊?”

“不是灵犀剑诀,是灵犀剑法。”顾耿存纠正,“我拿着祖父的灵犀剑,便以此为名,创一套剑法,共七七四十九式,已经全了,剩下的就是在与人交战时不断修正改进,使其圆满。我原想,在我修成人仙之前,结识一位同样剑法绝伦的红颜知己,共同携手闯荡江湖,待领悟了‘心有灵犀”以后,将此化为剑意,到那时候方是灵犀剑诀。”

“原来是这样,那也很了不起了。”灵阳忽然想到,顾耿存还没修成内丹,就能自创功法了,自己呢所用的都是师父教的,无论功法丹方,全是历代祖师所创,本身毫无建树。

这让他颇感惭愧,绞尽脑汁,想要立即发明些前所未有的东西来。

我得创些什么呢?功法丹方,各种修法,各种配比,各种手段,全都被前人想尽了!

他一时间很是茫然。

顾耿存看他忽然发呆,愁眉苦脸的,不禁纳闷。

转念间想到,必是为了要对付梅散彩而烦恼,梅散彩是金丹老祖,并且传说她做金丹老祖已经有好几十年了,不但法力深厚,一身鬼道手段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昔年梅散彩曾经在涤阴做恶,涤阴城三位人仙,两位鬼仙合力出手都未能留住她,虽然将其逐走,其中一位鬼仙前辈还是陨落了,不久身死魂丧,他叔父顾立行正是三位剑仙之一,被她邪法污了仙剑,还废了一条左臂。

梅散彩虽然成就的是最差的九品内丹,可丹品越低越杂,修行越快,丹品越高,丹气越纯,修行越慢,梅散彩吞食魂魄,吸食其他鬼类元气,乃至于天罡地煞都能增进功力,时隔多年,肯定比当初更加凶狠厉害。

要对付这样可怕的魔头……顾耿存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看还在凝眉苦思的灵阳,暗自叹息。

虽然这小孩很厉害,但要对付梅散彩,下场十九也要惨不忍睹,不过以他的资质,若是能到涤阴,拜在二叔门下精修剑术,只要不走上歪路,肯定能在二十年之内修成内丹,到那时候再去找梅散彩,或许还有些希望,不过等到了那时候,梅散彩势必也更加厉害……

顾耿存劝灵阳暂时不要去找梅散彩,并还旁敲侧击地提出,灵阳的师父没了,现在孤身一人,正好可以跟他回涤阴,拜他叔父顾立行为师,修炼上乘剑道。

灵阳觉得好笑,看出顾耿存满心善意,也不反驳:“我师父虽然不在了,但是我已经被他领入门中,余下功法我皆可自学。丹阳派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又是掌门,不能让祖师爷的道统在我手上断了,不说将本门发扬光大,也得后继有人。至于梅老妖婆你不必担心,我又不是没跟她打过,她那些手段在我这里根本不值一提,如今有了这口磨雷剑,要收拾她更是轻而易举。”

顾耿存拿出一块玉牌给他:“到时候若斗她不过,你就想办法逃走,别回你那丹华峰,你师父没了,她追过去你还是逃不掉。顺着丹水向下游,往涤阴去,她当年在涤阴吃过亏,应该不敢再去那里兴风作浪。你拿这玉牌到涤阴随便找一家顾氏商铺,要伙计派人送你去见我大哥即可。到时候风高月黑,乱成一团,我肯定顾不到你……唉,以金丹老祖的法力,我就算顾到了也无用处。”

灵阳看他都这么说了,就把玉牌接过来,是上好的小梁玉雕刻而成,正面有三柄仙剑,北面有一个火炉和一个顾字:“好吧,等以后有机会,我去涤阴找你玩。”

待到夜幕降临,灵阳跟着顾耿存离开客栈。

灵阳跟梅散彩互相认识,为免累计无辜,他让顾耿存在前面带路,他在后面暗中跟着。

顾耿存出了客栈,回头时已经不见了灵阳,左看右看,还是没有。

灵阳以丹气驾驭五行,使用地遁之法隐于地下,见他东张西望,跟丢了钱似的,忍不住传音入耳:“莫要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顾耿存猜测他必是用了某种可以隐身的法宝或者符箓,稍稍安下心来,在前方带路。

出了城门,继续往南走,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有的背剑,有的执刀,有的骑马,有的跨鹿,俱是炼气修行之士,道行浅的才开始聚气凝脉,道行深的,也如顾耿存那般犁夯丹田,仨一群俩一伙,俱往南行。

到了十里之外,逐渐能听见丹江上的水声。

在江边有用木棍围起来一块场地,栏杆分成八段,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方位立下,进出口正和“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门户,又有许多带有禁制鬼魂的符箓幡旗竖在紧要地点。

灵阳在地下还感知到了有钉鬼桩、诛魂刺深埋土中。

梅散彩跟墨家都精擅鬼道,手法虽有不同,总归还是一路,如今墨家被陶家灭了,梅散彩大略回来给墨家报仇,这里的阵势应该是用来对付梅散彩的。

022 安城宴

灵阳暗自猜测,顾耿存心事重重,似乎要做一件极度危险的大事,他没说,自己也没问,听他话中语气,对陶家颇有些敌视,对梅散彩也差不多,到底站在哪边还不好说。

不过不管顾耿存站哪一边,都跟自己没关系,陶家和墨家谁统治丹阳城,也跟自己没关系。只要寻到梅散彩,拿回金乌珠,就回丹元洞中,深山古洞,清静逍遥,用上两三个甲子修证天仙,飞升仙界,去跟师父和丹阳派历代祖师相会。

不对,我还得收个徒弟,将丹阳派的道统传下去。

自己一身能耐没有一样自创,都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自然有责任也有义务替祖师爷传道,不能在自己手里断了。

师父常说好的徒弟不好找,比好的师父还难遇,感觉顾耿存还不错。

如果顾耿存待会捅出什么篓子来,就把他救走,再随他去涤阴,看看他的心性品行,若是含德尚厚,离道不远,就收他入门,培养到自己飞升,肯定也能成材,独当一面了。

他一路盘算着,从地下进到木栅里面。

在“八卦图”东北方的艮为上,搭建了一座高大的木台,上有桌椅板凳,铺着黄毡红布。

从北面来的人流走近台口,需要表明身份,得到黄衣人允许方能登台。

顾耿存随人群进门,登上两步阶梯,回头试图寻找灵阳在哪。

他自然是找不到了,复又转身到台顶寻位子坐了。

灵阳不知道他的立场如何,本不想再跟他搅在一起,见他找自己,又动了童心,借木遁顺着木桩升上台顶,在角落里悄然现身,混在人堆里摸到顾耿存身边,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顾耿存募地转身,扣住他的手腕,正要发力,见是他,长出了口气:“你是怎么上来的?”

“游上来的。”灵阳在顾耿存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这是什么地方?要干什么啊?”

顾耿存警惕观察附近的人群,低声说:“这是安城宴,陶家夺了墨家基业,成了丹阳主家,邀请本地世家、散修,以及过路的名人来吃喝一场。他们还要当众处置抓到的墨家俘虏,看有多少人支持,多少人反对,好辨别敌友。这是荆王太祖征战天下时候形成的规矩,每攻下一城,必要开安城宴,通常是一场,当年攻下沖阳,连着办了七场,杀得人头滚滚。”

“这荆王太祖未免也太狂妄了,才拿下人家城池,就这样做,不怕激起反抗吗?”

顾耿存声音压得更低了:“荆王有叶家支持,叶家富甲天下,所炼神符,能够开山裂地,倒海灌河,举手间就能召唤天兵天降,千军万马,无可匹敌,敢于反抗的都死了。”

叶家的符术竟然那么厉害吗?师父说只有金鼎派和天曜派的符术才是玄门正宗,叶家肯定比不过这两家的吧,听闻金鼎山在海外仙岛,以后有机会可要去拜会一番。

到了戌时,众人纷纷落座,主人家也都出来了。

主持这次安城宴的是陶家二老爷陶卧虎,他于三十岁上修成人仙,五十岁上又修成鬼仙,性命双修,神完气足,如今已经六十岁,依旧须发乌黑,走路步履沉稳,目光如电。

两名年轻弟子跟在他身后,一个抱着他的虎啸天魂剑,一个捧着他的龙吟地魄壶。

顾耿存下巴一抬:“呐,你要找的人。”

在陶卧虎左侧有一个黑袍女人,手持红梅,面容冷峻,看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冷得能调冰渣子,正是梅散彩。

灵阳十分诧异。

她不是与墨家一路吗?怎么跟陶家的掌权人站在一起?

陶卧虎身量不高,但十分壮实,手腕有碗口那么粗,青筋暴露,顶上的头发略显稀疏,脑门铮明瓦亮,身上穿着赭黄袍,嗓音洪亮地为大家介绍今天最重要的客人。

头一位就是梅散彩:“这位红梅仙师,乃是金丹老祖,鬼道至尊。她老人家常年隐居万梅山香雪洞修行,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昨天晚上是她老人家出手击杀了墨家养炼的银甲飞尸,还破了墨家的百鬼千尸阵,若没有她老人家在,昨晚丹阳城就要尸鬼横行了……”

他对梅散彩极尽夸赞,话里话外,透漏着一股毫不遮掩的谄媚。

其实不用他可以说后面的,单是“金丹老祖”四字,就够让在场所有人心生敬畏,不管是台上特请的宾客,还是台下自己来看热闹的乡民,霎时大气不敢出,几乎屏息凝神,注目细听。

待陶卧虎讲完,台上台下又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大家齐声高呼:“敬拜红梅仙师!”

梅散彩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瞟了身旁的陶卧虎一眼。

陶卧虎先请梅散彩上座,招呼大家起身,再继续讲话:“墨家用活人炼尸,摄魂炼鬼,十恶不赦。我们陶家虽是商人,亦知大义,实在见不得这等恶魔荼毒我们丹阳城的百姓,因此才去沖阳向荆王请来圣旨,兴正义之师,斩妖诛鬼,还丹阳百姓头上朗朗乾坤。不过也正因为我们陶家是商人,只想太太平平做生意,并非来此地杀人夺权。有人说,驱逐了墨家人,就应该由我们陶家人来做城主,我说这万万不可,我在这里发誓,我们陶家人绝不会做丹阳城主的。”

人群中有人带头呼喊:“陶家慈善,仁义爱人,大公无私,这种人不能做丹阳城主,还有什么人能做的?恐怕得上古时候传说的圣人亲临才能做得吧?”

“不错不错!陶家人不肯接手城主之位,是我们丹阳人的损失!”

“除了陶家人,谁做城主,我都不服!”

“是的,不服!”

“我不服!”

……

陶卧虎向四周抱拳,开口说话,声音远远送出,轻轻压过众人:“诸位父老乡亲,请听我一言!你们拥护我们陶家的热情我们能深切体会,但是说句心里话,这城主之位,不宜也不该由我们外人来担任,丹阳的土地,就应该由丹阳人自己来治理!我,我的儿子,都是出生在沖阳,算不得丹阳人。不过我大哥的小儿媳又怀有身孕,等将来我这个小孙子出生,吃丹阳米,喝丹阳水,长大成人,到那时候,你们再拥护他当丹阳城主,我决不阻拦,现在却是真的不能从命!”

023 仙光普照

这次不只是底下的人鼓噪,台上有头有脸的宾客们也都纷纷竖起大拇指:“陶家人果真义薄云天,这番话说出来,让人打心底里往外敬服!”

陶卧虎拉过他右侧一位中年男子:“鲁连城鲁老弟,丹阳地界最有名的侠客,十六岁执匕首杀死辱母恶霸,二十三岁为了给朋友报仇,千里追凶,二十八岁,单人独剑扫荡丹江水寇,声名远播,连我在沖阳都听说过丹阳大侠的美名。”

被陶卧虎这样的大人物,当众数说自己人生中的丰功伟绩,这位丹阳大侠鲁连城颇有得色,面上仍做谦虚:“陶兄过誉了。”

“我说的这些,哪里有一句假话?这都是鲁老弟你真实事迹,我陶卧虎向来不打诳语,我最佩服老弟你这种急公好义,又不图名利之人。”陶卧虎继续跟大家说,“鲁老弟五十岁上修成人仙,成了真真正正的剑仙,丹阳地界人人敬仰。丹阳城这些年被墨家作践蹂躏,百姓们苦不堪言,如今改天换日,百废待兴,正该鲁老弟你这种人出来振臂一呼,率领大家重整河山。”

鲁连城先跟陶卧虎拱手表示感谢,再向众人鞠躬:“鲁某人没什么能耐,只在心头存个‘义’字,但凡有用得着鲁某的,只要对丹阳好,对百姓好,陆某绝对义不容辞!”

众人欢呼叫好,陶卧虎趁热打铁:“我的意思是,请鲁老弟接手丹阳政务出任城主一职!”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鲁连城慌忙摆手拒绝,“鲁某人岂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之辈?”

灵阳看得正腻歪,忽然发觉顾耿存悄悄地离开,他犹豫了下,没有跟上去。

鲁连城再三推让,陶卧虎和众人再四劝进,鲁连城最后迫于无奈,答应接下城主之位。

陶卧虎便请鲁连城去坐在梅散彩之下第二席,鲁连城又谦让一番才又无奈就坐。

这两人之后,陶卧虎不再一一介绍,直接请大家各自安坐:“我们陶家来丹阳做生意也已经有两三年了,这些年受丹阳乡亲们照顾良多,一直想要有所回报,只是有墨家压榨,我的日子也过得艰难,要为乡亲们做点实事也无能为力。现在好了,压在咱们头上的墨家人被我们搬倒了!我在这里代表陶家宣布,我们要捐出五万金符钱,再到沖阳跟国家申请五万,共十万金符钱,在北面的丹阳山里面寻找风水宝地,建一座天下一流的仙学院。从此以后,咱们的孩子,也都能到那里去修学仙道,再过五十年,丹阳城至少每家出一个剑仙,再过一百年,人人都是金丹老祖!”

他这番话说完,下面鸦雀无声,大家都惊呆了,不敢相信,也想象不到,人人都修仙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的。

陶卧虎早就料到了这般局面,他笑着说:“大家莫要猜疑,我告诉大家,沖阳仙学院早在十数年前就建成了,我家小犬就在沖阳仙学院学道,他今年才十八岁,已经完成脱胎换骨,修入真元境了!而湛阳、法阳、涤阴三地的仙学院也已经陆续建成,泽阳、澹阳、混阳等地也都先后开始建造,咱们不能落后于人啊。不然以后,人家的孩子都是剑仙,在天上高来高去,咱们的孩子只能种地担担,给人家捏脚捶腿,为奴为婢吗?大家莫要不信,过几天我就会亲自去北山勘察,选一处风水宝地,然后就开工动土,我们会请来最好的丹师、符师、剑师来给孩子们传道授业。”

陶卧虎画的饼有点大,非但台下的普通民众理解不了,连灵阳一时间也不能接受。

人人都修仙吗?

若真能达成,倒也是好的,大家各自在山野之间找个洞府修炼,譬如在丹阳山里,每个峰头涧谷里面都住着神仙,大家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互相窜门,弹琴炼剑,切磋丹法,逍遥于山水之间,正是师父所说仙界景象。

人人皆得道明理,世上再无纷争,那时人间便也与仙界无异了,连飞升似乎也不必追求。

可是这能做得到吗?单是“节欲收心”一条就没几个人能够做到,不收心如何神炁交感?神炁无法交感如何得药?不能得药如何炼丹?不得服丹如何成仙?

他把丹阳派的功法复印成册,普天下广而告之,大家都依方照法,又有几个人能修成?即便窥着些门径,也必不能入得正宗之户,非得走进旁门岔路里去,徒增杀戮纷扰。

师父老早就教导自己,仙法贵真而不贵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按照顾耿存所讲的标准,倒还可行。只是像他和陶卧虎这些人,互相以人仙、鬼仙为追求,以剑仙互相吹捧罢了。未能得一点纯阳,见一分大道,不能做到破妄窥真,便不算真人,连真人都不是,如何敢称仙人?

就算是他和梅散彩这种“金丹老祖”,也还只是太乙散数,算不得真正的仙人呢。

台上台下的观众们不能考虑到他这种层次,听得陶家二老爷许诺成立丹阳仙学院,要让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能修仙,无不激动兴奋,手舞足蹈,纷纷纷纷响应欢呼,表示感谢拥护。

陶卧虎继续宣布他们陶家未来的计划,要以高价收购丹阳土地,用仙法聚灵改造成沃土仙田,然后再反租给丹阳百姓,种植各种灵药仙草。还要聚铜铸山,造六七丈高的大丹炉,集合上百位丹师合力炼丹,炼一炉辟谷丹够全城百姓吃的,至少三个月不需要吃饭。

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很快结成统一战线,坚决拥护陶家入主丹阳城,将陶家小公子尚未出世的孩子唤作“少城主”。

陶卧虎见民心已收,便住了口,叫大家落座,享用桌上的美食。

灵阳面前也有黄衣侍女端来食盒,里面有烤肉、糕点、水果、美酒等,每人一份。

食盒打开,一股记忆中的香气扑鼻而来,混在浓郁的烤肉香气里,虽然很淡,还是被灵阳敏锐地捕捉到。

翡翠虾球!当年他在尹府吃过的最好的菜肴。

丹阳山灵泉最多,大大小小,不下千余眼,最终都汇入丹江,丹江水里由此灵气浓郁,迥异寻常,所产晶虾个头既大,味道更美,天下闻名,用来做成菜肴,更是仙凡不能拒绝的美味。

当年灵阳被师父带回山以后,依旧对这道美食念念不忘,也在山中捕虾自制,味道始终差了许多,今日再度见着,立即勾动馋瘾,满嘴津液,汩汩泛滥。

我还是待会再找梅散彩要金乌珠吧,先把这虾吃了!

024 陈思著

安城宴正式开始,台上的人举杯相庆,杯落箸起,台下燃起篝火,先是一伙江湖艺人舞龙耍狮,载歌载舞热闹一番,然后又有一队穿着很简单的细腰美女,集体踢腿扬裙地跳舞。

灵阳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很快把六个虾球全部细细品完,看那丹华黍米酿的七宝鸭叶也好,于是又闷头把鸭子给撕开吃了。

连着吃完三盘菜,灵阳看着最后一盘丹参炙鹿脊默默地犹豫。

师父说过,修行人只可盗天地,不可盗他人,只能占天地的便宜,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如今凭白吃了陶家三盘菜,却是不好,尤其梅散彩跟陶家站在一起,待会讨债很容易跟陶家起冲突,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总不能端起筷子吃菜,放下碗就骂人不是?

灵阳招手叫过来一个黄衣侍女,取出一张金符钱递过去:“这个,算是我的饭钱。”

侍女哪里敢接?今天来的,不是身怀秘术的散修,就是各大世家的子弟,俱是丹阳名流,灵阳虽然年纪小,但既然能坐在这里,必然是有来头的,大约是哪个世家的小公子,她若是敢收对方的饭钱,给陶氏丢人丢份,回头管家非揭了他的皮不可。

饭钱不要,灵阳说赏她的,她更不敢收,神情惊惶,仿佛灵阳递出的是块烧红的烙铁!

这就不好办了呀!灵阳还想付完钱以后,心安理得地把剩下的鹿肉给吃了。

正僵持着,陶卧虎又开口说话,声音在夜幕底下回荡,叫艺人们都撤下去。

有黄衣人押着八名囚犯进场。

囚徒们都穿着黑衣黑袍,就是墨家被抓的俘虏,一个个披头散发,血染衣襟。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被两条锁链穿了肩膀琵琶骨,四肢无力,自己无法行走,被两个黄衣武士拖着上场,待黄衣人松手,他便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虽然他的脸被头发遮住,但通过动作气息,坐在看台上的灵阳仍然认出来,他就是昨天下午在战场上,他挑中的那个黑衣少年。

昨天这小子甚是勇武,在刀飞剑射,妖鬼横行的战场上反复冲杀,所向披靡,不想还是被捉住了,还被人家在双肩上打出血洞,穿过铁链,再高的能耐也施展不出半分,形同废人。

陶家准备公开处置这些墨家俘虏,这小子这回应该不会再逃走了吧?

待会等他死了,我就把他魂魄收走,为他凝练鬼身,带回山里,自己有了玩伴,对方的性命也能延续。若是造化大的,能勤勉克己,未来修成鬼仙,再从鬼仙修入地仙,虽然千难万难,最后飞升也不是不可能的。

陶卧虎高声说道:“墨家这些年统治丹阳,为富不仁,压榨百姓,起尸炼魂,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我陶家上承荆王圣旨,下赖乡亲拥护,将此毒瘤一举铲除,现今除了墨家长子墨重衣和长女墨瑰妍尚且逃亡在外,还活着的墨家余孽尽在于此,大家说该如何处置啊?”

台下的人大声呼喊:“杀了他们!斩草除根!”

很快,口号从“该如何处置”变成了“要用何种手段将其杀死”。

有喊“斩首”的,有喊“腰斩”的,还有喊“千刀万剐鱼鳞割”的。

陶卧虎伸手压声:“既然大家同仇敌忾,誓要杀贼,陶家也不好大包大揽,这些丹阳的欺民之贼,还得丹阳人自己解决。鲁城主,剩余这八个墨家余孽,就交由你主持处置如何啊?”

“鲁某自然义不容辞!”鲁连城大义凛然站起身,先冲陶卧虎和众人拱了拱手,回头唤过他的三弟子陈思著,“去用你的松纹剑斩下一颗墨鬼首级来!”

陈思著今年四十岁出头年纪,身材高大挺拔,应声领命,身后的徒弟们赶忙将宝剑奉上。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棚中金光暴闪,引得众人齐声叫好。

陈思著倒持仙剑,到台边一跃而下。

他也是真元境修为,已经凝气十余载,聚炼下丹田,真气浑厚,施法御风,能够滑翔飞出百丈之远。从台上到台下距离不足百丈,他气力不用使尽,凌空步虚,轻松飞跃,胸前三缕长髯迎风飘动,真如同仙真下界一样,好一派仙风道骨!

众人纷纷叫好:“不愧是丹阳大侠的嫡传弟子!”

陈思著走近第一个墨家囚徒,在距离对方三丈开外的地方站住。他左手将宝剑擎在手中,打算要用御剑之法,隔空将囚徒斩下首级。

囚徒旁边的黄衣武士忽然动手解开了禁锢囚徒的锁链,又扔了一把黑黝黝的宝剑在地上。

陈思著一怔,不解这是何意,回头望向台上。

众人也都疑惑地看向陶卧虎,陶卧虎手捋胡须微笑:“久闻丹阳大侠擒龙手和伏虎拳的威名,九转丹剑更是独步天下,陶某一直心向往之,想必大家也都想见识见识。况且鲁大侠素行仁义,那人虽然是墨家余孽,但手无寸铁如同羔羊待宰,若是令高足这样一剑将他杀了,必定会损及但杨大侠的威望,不若给他一个死中求活的机会,若是能够战胜令高足,就容许他改过自新,脱离墨家,重头做人如何?不过我看令高足功力很厚,剑法绝伦,他是没什么机会的了。”

被打开锁链囚犯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墨剑,听到这样说法,眼中重新升起希望。

他叫墨秋庚,是墨家最精锐的玄衣铁卫,真元中期的修为,第一个丹田已经凝练凝练完毕,正在凝练第二处丹田,也就是膻中气海。

黄衣人给他的,是墨家的制式宝剑,以玄铁打造,其色黝黑,上有墨家魑魅魍魉符文篆箓,剑长三尺半,重达四十八斤,里面蕴藏着玄衣铁卫通用的剑箓。

他伸手虚抓,玄铁墨剑呛地一声,从地面跳跃窜起,飞到手中。

用力握紧柄,墨秋庚挺直了脊梁,目光透过蓬乱的头发,冷冷地盯着陈思著。

陈思著仿佛被冰冷的巨剑直指眉心,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慌乱。

他深吸了口气,怒哼:“墨家余孽,快快受死!”持剑抢先刺向墨秋庚。

025 千尸拳

陈思著手里的古铜松纹剑化作一道金光,直射墨秋庚的咽喉,墨秋庚侧步撩剑封挡。

“叮!”双剑相击,发出脆响,陈思著感觉到对方剑上所带的力道极为沉重,阴寒的真气排山倒海般狂涌过来。他急忙左手掐诀,点在剑脊上,激起一道闪电,从剑柄击向剑尖。

“啪!”电光闪耀,双剑分离,陈思著乘势进攻,墨秋庚退步招架,两人斗在一起。

若论真实的战斗力,陈思著不如墨秋庚。

玄衣铁卫都是墨家从小收养的孤儿,他们从童年开始接受残酷的训练和甄别,只有在二十五岁之前完成脱胎换骨修入真元境的才不会被淘汰,这就已经是万中取一了,还要再通过一系列的死亡测试,活下来的人中只有最优秀的六十个人,才有资格穿上墨符玄衣,拿起玄铁墨剑。

不论是修为水平,还是搏杀经验,墨秋庚都远远高过陈思著。

但墨秋庚被抓时给陶家的妖仙吸去不少精气,左手被陶波刀斩断四根手指,被俘之后的一日半夜,始终被铁链缩成一团,囚在阴寒冰冷的地窖里,水米未尽,实力大打折扣。

反观陈思著却是酒足饭饱,精气十足,手中仙剑是古铜炼成,千百年来,多次被雷霆劈中,锻炼的时候,铸剑师又以引雷法借雷火轰击,将一丝雷霆精气封在其中,经过他这多年来以真气孕养,越发强劲,正能克制墨家的玄阴真气。

两柄剑不断互劈对砍,剑刃相击之处上连续暴起耀眼的电光。

陈思著加大真气输出,使出师传九转丹剑,那剑势是仿照古法七返九还的炼丹之术而成,每经过一转,剑势就强大一倍,真气输出也会增加一倍。

陈思著目前只能使出三转,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古铜剑上精光越来越浓,越来越刺目耀眼,募地脱手飞出,化作一道丈许长的金光,环身飞绕,好似龙腾蟒翻,继而向墨秋庚发起猛攻。

见他使出御剑之法,墨秋庚也催动手中宝剑,化作丈许长的黑气,与金光绞在一起。

双剑缠绕,上下翻滚,两个人本身也没有闲着。

墨秋庚左手掐诀御剑,飞纵冲向陈思著,右拳紧握,使出墨家千尸拳,真气外放,黑色的气体裹在右拳外面,挟带着能打扁铁球的巨力轰向陈思著的脑袋!

千尸拳猛不可挡!

陈思著赶忙使出师传擒龙手,真气外放,接住千尸拳的势头,一拉一扯将其引向一边。

墨秋庚早料到他会这样抵挡,右臂被扯向左边,他顺势拧身,墨剑裹着浓浓的黑气震退古铜剑,火速绕到自己背后,骤然从腋下钻出,直刺向陈思著的胸膛。

陈思著反应也是极快,急忙向后飞跃,古铜剑所化成的金光在墨剑离开以后便从上而下刺向墨秋庚的脑门,这会急速按头,再度对上墨剑,当啷一声,又激起大蓬的火星。

两人殊死搏斗,每一招都惊险无比,看客们大气都不敢出,提着心看着。

他们翻翻滚滚斗了上百招,墨秋庚伤口崩裂,鲜血留得越来越多,逐渐从原来的攻势变成守势,气力也开始不足。

陈思著找到机会,一剑刺穿墨秋庚的咽喉将其杀死,割了首级,回来扔到台下,向陶卧虎复命,重新站回师父身后。

众人鼓掌叫好,纷纷挑起大拇指,夸赞丹阳大侠武功高强,剑术精妙。

鲁连城让弟子打头阵,先胜了一场,底气充足,问四周:“谁去斩了第二个墨家余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么默不作声,要么互相谦让。

这些墨家余孽全是真元境的高手,个个凶狠厉害,若是始终用铁链捆紧,提剑过去像杀鸡一样进行斩首,大家自然争先恐后,唯恐落于人后,但要凭实力将其击败再杀可就太为难了!

君不见连丹阳大侠的嫡传弟子都打得那么辛苦,自己这点斤两,上去还不得把命给送了。

鲁连城连问两遍,无人应声。

他正要再问第三遍,始终高冷端坐的红梅仙师梅散彩突然开口。

她指使自己的徒弟墨梅:“去把剩下七个都杀了,魂魄摄来。”

“是!”墨梅领命,也不跟鲁连城和陶卧虎打招呼,径直越步飞向台下。

这墨梅真实年纪已经有五十多岁,年近花甲,长得仍然如同二十多岁的女子,年轻貌美,身段婀娜,身穿一袭黑色纱裙,跟梅散彩穿的相同款式,只是相对俭朴些,亦有六股淡黑色的烟气附着在裙上,随着她举手投足环身飞绕,此刻月下步虚,自高台上飞落,姿势优美,气度从容,好似天女临凡,惊艳全场。

“老妖婆真讨厌!”灵阳暗发牢骚。

对于仙人们的手段,他见得多了,不会像今晚这些看客们那样惊异赞叹,他更想看的是类似于方才墨秋庚跟陈思著那种凡人式的斗剑,决战于方寸之地,用有限的实力玩出无限的花样,无论是擒龙手对气劲的运用,还是两人各自御剑的手法,都让他大开眼界。

他期盼其他人继续上去轮番比拼,好在偷偷学习几手,却被梅散彩老妖婆搅了局!

他很想现在立即站出来,当众向梅散彩讨要金乌珠。

黄衣人得到陶卧虎吩咐,将剩余七人身上的锁链全部打开,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穿透肩膀的铁链也给拽了出来,疼得他咬牙惨叫,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七口黑剑扔在地上那个,其中六人将剑捡起,成扇子面将那少年护在身后。

面对指向自己的七口长剑,墨梅毫不在意,轻笑道:“你们不要这样敌视我。试想一下,如果你们像先前那位一样被斩首杀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被我杀死,我能摄了你们的神魂,抽走你们的七魄,交给我师父锻炼成鬼,让你们重获新生。这是天大的恩德,如同再生父母,也是我师父慈悲,你们最好乖乖任我施为,莫要反抗,以免多受痛苦,若是恩将仇报,也改变不了结局,日后炼魂时候,且你们的零碎苦头吃呢。”

一名黑衣囚徒神意决绝,声音沉闷:“妖女,休要在那罗嗦聒噪,尽放些闲屁,我们墨家人不受你这种恩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026 七煞剑

墨梅被粗口喝骂,气得眉头皱紧:“你们不识好歹!我杀你们如杀七只雏鸡,你们以为装硬气,大不了一死就完了吗?殊不知姑奶奶许多手段都是在你们死了以后用的呢!”

她伸出左手,黑气在掌心涌动,突然飞出六条黑索,跟腊梅先前所用的六阴索魂绦一样,只是索身更加粗壮,黑气更加凝练,威力也自然更强,宛如六条巨蟒,长达二三十丈,带着腾腾煞气,凌空昂起头颅,居高临下向墨家人扑咬过去。

墨家人昨天晚上见识过梅散彩师徒的厉害,那支六阴戮魂梅花从天而降,转眼之间便破了墨家引以为傲的百鬼夜行剑阵,墨梅跟杏梅又在僵尸队伍里横冲直撞,所倚仗的就是各自的六条黑索,铁甲僵尸力大无穷,而且刀枪不入,被那东西缠住抛起,就跟下饺子一样。

墨梅才抬手施法,墨家人就齐声吐气运剑,六支墨剑同时脱手向前,迎上黑索。

墨梅不屑地笑,她修行鬼道,按照世俗标准,早已经是鬼仙修为,精神力十分强大,六条黑索宛若活物,上下翻腾神勇无匹,稳稳将六口飞剑压制住。

众人看得眼睛发直,接二连三惊叹:“不愧是金丹老祖座下弟子!”

六阴索魂绦不断跟飞剑对撞,发出“啪啪”的响声,墨剑左右盘旋,分进合击,试图寻找机会绕过黑索,直取墨梅首级。

可是黑索十分灵活,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不需要墨梅如何操纵,就能自主拦截飞剑,还顺势纠缠,要将飞剑缠住卷走,亏得六个墨家人都非庸手,才没有被她将飞剑夺去。

斗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墨家人渐渐将局面稳住,站住脚跟以后连催真气,墨剑上承载的能量越来越大,一式又一式,狠砍硬劈,旋刺连环,压迫着黑索向墨梅这一边偏移。

墨梅没能快速将敌人拿下,甚觉在人前丢人丢面,更担心被师父责怪。

她左手掐诀继续操纵索魂绦,右手从袖中取出一支梅花,黑枝墨叶,上面结有三只花苞,闪耀着诡异的荧绿光芒,轻轻一晃,花苞盛开,花蕊里面喷出一股股绿火,墨梅扬手将此梅花抛出。

这三阴鬼梅迎面飞来,墨家人呼喝着提醒同伴各自小心,分出两柄墨剑抵御。

被墨剑砍中,梅花蕊里面发出凄厉的惨叫,三个人的叫声叠加在一起,直刺入人的心神里。

一个黑衣铁卫首当其冲,痛苦地捂起耳朵,踉跄后退,对于他而言,整个世界霎时静下来。

“我是聋了吗?”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种声音,就是那三声叠加的凄厉惨叫!

鬼梅花里面喷出一团团的碧绿鬼火,像下雪一样能够四处泼洒,墨家人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败退,墨梅操纵黑索乘胜进攻,劈头盖脸狂砸狠抽。

六人很快退到那黑衣少年身前,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喝道:“不能再退了!”

黑衣少年被穿过琵琶骨,双手无力,连剑都拿不起来,他咧嘴大笑:“为什么不能退?打不过就要退。你们实力尚存,赶快走,杀出这里,去找姐姐,墨家还有她和大哥在,不必管我!”

还是那年纪稍长的果断作出决定:“冬庚,你背二公子,夏乙、夏戊,你俩在前面开路,其余的跟我断后,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二公子送出去!”

六个人迅速分成两组,一人背起地上的少年,两人开路冲向西南坤位,剩余三人拼死御剑,抵挡墨梅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见他们要逃走,押他们上来的黄衣武士都有了动作,纷纷呼喝着持剑拦截。

这伙黄衣武士的首领也是一位捕妖使,名叫涂申,真元境大成的高手,三个丹田全部凝练完成,只带后续三田反复,修成人仙。

从开战以来,死在他手上的墨家人有近百之数,仅余八名墨家俘虏也由他负责看管押送。

涂申不能理解,二老爷为什么要给这些墨家人机会,让鲁连城派人再跟他们打一次。

直接杀到多干脆利落,何必这么麻烦呢?方才陈思著和墨秋庚的比拼让他觉得很无聊!

现在墨家人开始逃跑,他终于可以开始出手了!

七个人,只需要六剑,就能全部杀完,那个墨家二公子跟背着他的人可以用一剑解决。

他轻拍背后的剑匣,匣中发出“呜呜”的剑鸣,骤然喷涌出一股黑烟,宝剑随之出鞘!

涂申的七煞诛魂剑并非是他自炼。

当年他只是陶家负责取土烧陶的小奴工,有一次随师父寻找七彩陶土,在深山之中发现一个古洞,里面有十几具骸骨,还有一把黑气缭绕的古剑。

陶器师父见到有灵异的仙剑,赶忙上去抓起,却恶心呕吐,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涂申急忙过去看时,师父已经断气。

他吓得要死,想要就这么离开又不甘心,在洞中其他地方仔细翻找,终于挖出来一个石匣。

石匣里面有一部七煞剑诀,他按照剑诀祭炼了三个多月,那剑终于驯服归他使用,他师父的尸骸在这期间已经成了一具白骨。

回到陶家以后,他谎称师父被野兽吃了,白天烧陶,晚上炼剑,等到剑诀大成以后,带着剑去鉴定,竟然是四品仙剑!

有了这口仙剑,又得到陶家人的栽培,他实力突飞猛进,这些年来为陶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死在此剑下的人,会很快变成白骨,其魂魄都被吸入剑中,杀人越多,剑锋越利。

今天与会的人,除了梅散彩跟陶卧虎,其余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就连鲁连城也是一样,别看鲁连城是人仙,又是什么丹阳大侠,真打起来,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将鲁连城的脑袋砍下来!

涂申势若出山猛虎,大步迎向两个打头阵的墨家人,他的手下也排成扇子面包围上去。

负责开路的墨夏乙和墨夏戊知道涂申的厉害,他俩亲眼看过许多同袍兄弟被那柄邪剑刺穿胸膛,化为骨骸,但是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冲上来。

只要能将包围圈撕扯出一个豁口,让冬庚背二公子出去就好!

027 灵犀针

墨夏乙和墨夏戊对于其他黄衣人视若不见,把目标锁定在涂申身上,双剑同时出手,并行飞射,人也并肩飞跃,抢步扑向涂申,拼尽全力使出千尸拳,两臂并行直捣涂申胸口。

“当啷!”三口剑在头顶互斩,黑气喷薄,两柄墨剑如同被打中七寸的毒蛇,直线跌落。

墨夏乙和墨夏戊眼前一黑,胸口窒息,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二人拳头被涂申抓住,他们的力道,根本不足以撼动涂申。

两人心意相通,同时飞身跃起,一个抬腿踢向涂申胯下,一个飞脚猛踹涂申的肋骨。

涂申不躲不闪,脸上露出不屑而又残忍的微笑,只是抓住两人拳头不放,七煞诛魂剑被他操纵从空中落下,自两人脑后飞来。

他笃定,自己的飞剑会在他们的脚触碰到自己身体之前将两颗人头斩落!

就在这电火时光之间,涂申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剑鸣,精芒爆闪,好似打了一道闪电,擦着涂申的肩膀一晃而过,涂申的脑袋随之离开身体,向后滚落。

那道闪电去势不停,越过墨家二人,将从后面袭来的七煞诛魂剑击飞。

墨夏乙和墨夏戊打了个哆嗦,回头看见双剑交击,再望向面前的无头尸体,难以置信。

出手的是一直站在涂申左侧的黄衣武士,他操纵飞剑又斩杀了一名措手无极的同伴,过来向两人清喝:“我是涤阴顾耿存,跟你们家二公子是好朋友,特地来救你们的,快跟我走!”

涤阴顾家的灵犀公子!

两人喜出望外,赶忙转身回去接应墨冬庚快速撤离。

顾耿存左手御剑,右手出掌,转眼间又打倒了一名黄衣人。

他的灵犀剑速度很快,飞动时如同闪电般一划而过,掌力更雄浑厚重,可达一丈之外!

变故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木台上陶卧虎等人看在眼里,也颇感意外。

“地维剑诀,天柱真气,是涤阴顾家!顾家何时跟墨家有了这么好的交情了?”陶卧虎认出顾耿存的来历,他有点纳闷,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出手,而是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今日是十六日,月亮特别的圆,原本皎洁明亮的月光,此时正在迅速变得凄惨。

白还是依旧那么白,甚至比原来更白,但是却在迅速失去生机,像是风干了多年的骨质。

陶卧虎转向梅散彩:“仙师,那小丫头来了!”

梅散彩并没有看月亮,她的目光盯着顾耿存所在的方向,忽然伸手凭空抓去,一道黑影应手飞来,正是方才涂申用的那口七煞诛魂剑。

看着这把遍体冒黑气的宝剑,梅散彩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有了这口宝剑,她就能对付那个讨厌的臭小子了!回头找机会破了他的外丹,将其擒住,逼迫他打开丹华峰的仙阵,丹阳派的道统基业就都是自己的了!

通灵宝剑一旦认主,外人难以使用,但这七煞诛魂剑十分邪门,到了梅散彩手里非但没有反抗,反而十分欢愉,发出嗡嗡的鸣叫,颇有些如鱼得水之意。

这时候,月光越发惨白,里面影影绰绰,好像有个女孩。

西边栅栏内外有人大声喊:“僵尸!有僵尸!僵尸来了!”

陶卧虎面露凝重之色,再度请求梅散彩:“仙师,还请您出手……”

梅散彩不等他说完,再次伸手抓去,这回被她隔空摄来的不是飞剑,而是顾耿存。

顾耿存让过墨家囚徒,单人独剑迎上墨梅,两人狭路相遇,灵犀剑火拼六阴索,自然是拼不过的,还差点被围着他乱飘的鬼火给毁容,不过他另有手段,打出了一枚灵犀飞针。

灵犀针是他很小的时候,跟随父亲到沖阳城做生意,在万宝阁买的。

此针长有三寸,用寒铁打造,跟飞剑的祭炼方法大同小异,也是以符箓为媒介进行操作,经他十余年养炼不辍,已经初具灵性,被涤阴奇宝斋的炼宝师鉴定为九品法器。

灵犀针被他当作保命克敌的暗器,从不轻易使用,今日被墨梅逼到极限才拿出来。

墨梅仗着六条黑索和碧绿鬼火横行无忌,师父让她杀了剩余七个墨家囚徒,她必须办到,一个都不能跑了,否则不但自己丢脸,更让师父蒙羞,非受重罚不可!

她只顾一味追打,不提防黑暗中神针飞来。

灵犀针黝黑无光,被顾耿存掩在耀眼的剑光下面打过来。墨梅虽然修行鬼道,神识灵敏,到底灵犀针速度太快,未能躲开,被刺入胸口膻中穴,竟然破了气脉,登时一口真气转不过来。

顾耿存抓住机会,操纵灵犀剑一记斜撩,将她把身子砍去半边!

斩杀了墨梅,顾耿存持剑断后,独自对上五名黄衣武士,正且战且退,忽然身上似乎被类似蛛网的东西缠住,手脚被骤然勒住,被迫紧贴身躯,不等他有什么作为,身子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凭空拖拽,离地飞起,直到木台之上。

“噗通”顾耿存重重摔在木头地板上,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身上也不知被缠了什么东西,肉眼无法看见,密密麻麻,将手足全部裹定,像个粽子一样,只能小幅度蠕动。

梅散彩面若寒霜,吩咐身侧的杏梅:“将他杀了,魂魄摄来!”

杏梅领命,手持一面鬼幡,走过去用脚踩住顾耿存的脖子,掐诀念咒,开始做法收魂。

鲁连城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可是涤阴顾家的公子……”

“杀的就是顾家人!”梅散彩冷声打断,把鲁连城吓得一哆嗦。

就在杏梅要杀人夺魂之际,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梅散彩老妖婆!你快快把我的金乌珠还来!不然咱们没完!”

除了梅散彩本人以外,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陶卧虎,他们实在不敢想象,怎么会有人敢这种语气跟一位金丹老祖讲话。

众人齐齐转身往声音来源处看去,见到一个穿着乳白色短衣短裤的小少年,身量细长,长得虎头虎脑,生就一双招风耳,目光如水,灵气逼人,腰间挎着个青玉葫芦,手里拿着宝剑,正得意洋洋地走过来。

谁都不知道这小孩是什么来路,未敢轻动,又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回梅散彩身上。

028 月中仙

梅散彩看见灵阳,十分吃惊,眉梢一挑,正待说话,那踩着顾耿存脑袋的杏梅被打断施法,十分愤怒:“我师父的大名岂是你这等黄口小儿能够直呼的!”她将手一扬,放出六根黑索,如同怪蟒一般扑向灵阳。

众人见识过这六条黑索的厉害,吓得纷纷惊呼躲避,离得近人几乎连滚带爬,将通路让开。

灵阳屈指连弹,仍把丹气丹火凝为无形飞箭射出,黑索应手而断,化为浊气散开。

杏梅法宝被毁,不禁呆了一呆。

她听梅散彩说起过灵阳,料想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能有多大能耐?

在她看来,梅散彩要真心夺去丹元洞根本就是手到擒来,昨日未能成功,是梅散彩心生慈悲,手下留情,不然随便挥挥手,也能让这小子化成灰渣了。

此时灵阳当众直呼师父大名,她正要人前显圣,将其一举擒拿,即挽回面子,回头带他会丹华峰,也省却了师父许多功夫。

她万万没有想到,可以硬拼仙剑的六阴索魂绦竟然被人家弹指之间轻松破去!

她心疼法宝,面上更挂不住,气得跺脚,将袍袖拂起,从袖子里面飞出一团团拳头大的鬼火,像是顺风飘起来的雪花,源源不断飘向灵阳。

旁人见着这鬼火出现,更加畏惧如同蛇蝎,抱头鼠窜往更远的地方躲避。

灵阳见状也是皱眉,转身往东南巽位上吸了口风气,混合丹火向前喷出。

鬼火遇上丹火,恰似雪花遇上热风,纷纷融化消失。

灵阳瞥向杏梅:“我跟你师父问话,她尚未回答,哪有你这个晚辈插手的份?老妖婆,你也不管管你的徒弟?她再不知好歹,我可要不客气了。”

杏梅作为金丹老祖的弟子,向来都是高人一等的,被人捧着供着,谄媚逢迎。就算陶家大老爷陶潜龙跟她说话,也带着三分客气,一分讨好。如今被一个小孩子当众训斥,更接连破了两件法宝,羞愧欲死,更怒不可遏,取出自己的三阴鬼梅放将出来:“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见她放出鬼梅花,灵阳果断手掐剑诀划向前方,左手拿着的磨雷剑呛然出鞘。

磨雷剑未能通灵,祭炼时间也短,不过里面被注满纯阳丹气,白炽的丹火在剑体表面缭绕燃烧,出鞘便化作一道丈许长的乳白色虹光,迎着三阴鬼梅飞去。

鬼梅花是用特殊手法浇灌出来的千年梅树枝条炼成,其本质还是木质,威力大小全看祭炼功侯以及上面寄生的恶灵强弱。

她这个叫三阴,梅散彩手中的叫六阴,花苞只差三个,威力却相差何止一倍!

挨上充满丹气丹火的磨雷剑,三阴鬼梅毫无反抗能力,上面恶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梅枝拦腰断成两截,磨雷剑毫无阻碍地划过梅枝,顺势刺穿杏梅的胸膛。

灵阳这一剑在瞬间完成,梅散彩也没想到分别才一日,他就炼成了这样厉害的仙剑。

丹阳派不擅飞剑之术,不但她师父说过,妙阳真人也亲口讲过。灵阳拿了把宝剑出来,她还以为是小孩子弄来玩的,并无真实的战斗力,等她看出不妙以后,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灵阳收剑还鞘,问梅散彩:“老妖婆,给个痛快话,那金乌珠你到底还是不还?”

众人见他一招秒杀杏梅,被声势所慑,竟然没人答话,都看向梅散彩,等着看这位金丹老祖会用什么样厉害残忍的手段处置这个狂妄小儿。

梅散彩虎着脸问:“是腊梅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不错,就是她,你待怎样?”

梅散彩很为难,她虽然烦透了灵阳,但是她所有的手段都被灵阳克制,两人又不是没打过,她使法术法术被破,用法宝法宝被毁,虽然灵阳比他少修炼一百余年,法力远不及她,也奈何她不得,但她也拿灵阳没有办法。

若她当众出手,将太液峰顶上的情景重演,会更丢人。

她心中暗骂腊梅不晓事,都告诉她遇着这小子找上门去,不必说话,立即发动万梅大阵将其困住擒捉,待自己回去发落,腊梅不但没有困住这小子,还把自己来丹阳的信息泄露了,引得这小子追来这里,当众给自己没脸。

没用的蠢丫头,看我回去不狠狠地发落你!

她在心里埋怨着,台上陷入短暂尴尬的安静,下面已经打翻天了。

许许多多的僵尸从四面八方冲进来,他们跃过栅栏,撞碎木桩,逢人就抓,见人便咬。

带头的有十几个钢筋铁骨的银甲僵尸,能用尸爪硬抓飞剑,一跃十丈,所向披靡!

空中的月光也变得越发惨白,里面的人影愈见清晰,是个白衣少女,容貌极美,在月宫中扶案举杯,潇洒饮酒,裙带飘摇,宛若仙子。

少女手持酒杯,高高举起,向下方的人间倾斜。

杯中液体从月亮里面流淌出来出来,晶莹剔透,甘霖普降,醇香无比。

霎时间,处处都是浓郁的酒香,大家纷纷用力猛嗅:“真香!”

有个举止风流的白衣公子,手摇折扇,仰望月宫,激动地说:“这真的是人间难有的仙酿!琼浆玉液,只能天上有,人间怎能得?仙子!果真是月宫仙子!咱们邀请月宫仙子下来与我们一同畅饮如何?”

许多人立即跟他一起起哄,招手举杯:“是啊,仙子你下来啊,咱们一起饮酒……”

月中仙子开口说话,声音清脆,净人心田:“下面太脏太乱,我不愿下去,你们若是想要与我饮酒,我接引你们上来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应承:“好啊好啊,我们愿意上去与仙子同饮!请仙子设法接引……”

台上台下的人都争先恐后,扑向月宫,功夫高的提气御剑,离地飞起,功夫浅的也连蹦带跳,挥手呼唤,请求接引。

忽听炸起一声龙吟虎啸般地爆喝:“这是鬼道幻术,还不醒悟!”

众人齐齐打了个激灵,神魂附体,发现自己俱都跌坐倒在地上。

这些人全都肢体麻痹,气血滞涩,只有少数人怒喝一声,平地跃起,大多数都爬不起来,有那功力着实差劲的,全身都不听使唤,虽然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跟被噩梦魇住了似的。

029 陶二爷

陶卧虎骈指向天,大声说:“那就是墨家的大小姐墨瑰妍,修成鬼仙的,三言两语勾得你们神魂出窍,若非我阻止,你们早都死了!”他转向梅散彩,“还请仙师尽快出手扫荡尸鬼,这个小孩子由我替仙师解决如何?”

梅散彩正在为难如何应对灵阳,陶卧虎这样安排正合其意。

她连话也不答,一股黑烟从脚下升起,合身化作一溜煞气腾空飞向空中。

“老妖婆你别走……”灵阳的磨雷剑二次出鞘,自后追去,陶卧虎的虎啸天魂剑飞来拦截。

“当!”天魂剑将磨雷剑架住,暴起一大团黑烟,将双剑笼罩其中。

灵阳剑诀上微微一沉,知道陶卧虎数十年修炼的真气浑厚无比,远胜自己。

陶卧虎掐诀的右手则剧烈震荡,觉察这小孩真气品质的精纯程度自己简直没办法与之抗衡。

他越发震惊,这小孩到底是什么修为?连红梅仙师都那么忌惮,自己是人鬼双仙的位业,金丹之下已经到顶了,竟然还不如对方,莫非这个小孩子也是金丹老祖吗?

他心中惊讶,不敢怠慢,掐诀御剑,顺势反绞,使天魂剑贴着磨雷剑脊擦过,直刺灵阳。

灵阳也凝神以对,操纵磨雷剑,不管刺向自己的天魂剑,直飞去斩向陶卧虎。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不过两人都有底牌。

眼见天魂剑当胸刺来,灵阳伸手虚抓,丹气外放,准确地摄住天魂剑的剑锋,一拉一扯,引向旁边。天魂剑不受陶卧虎控制,横撩出去,将左侧的台柱子切断。

陶卧虎手上一枚指环发出莹莹青光,将磨雷剑抵住。

“擒龙手!”他看清楚灵阳用的赫然便是丹阳大侠鲁连城的独门绝技,不禁大吃一惊,转头喝问,“丹阳大侠,这是你家的子弟么?”

看见灵阳使出擒龙手,鲁连城也糊涂了:我们家有这么灵秀的孩子吗?

面对质疑,鲁连城赶忙苦笑解释:“就算是我,也不敢用擒龙手硬接天魂剑的剑锋啊!”

虎啸天魂剑亦是四品仙剑,里面封印着一只虎妖的精魄,由陶卧虎亲自催动施展,剑锋所向,切金削玉都跟切豆腐一样,寻常六品的飞剑挨上几下就会被砍断,简直就是无坚不摧。

就算是鲁连城亲自使出擒龙手,所释放的真气也没办法锁拿天魂剑,遇上剑气便被切割碎裂了,哪里还能将剑强行扯向一边呢?

然而灵阳不同,他用的是蕴含先天纯阳真炁的丹气,先前看陈思著对战墨秋庚,他想明白了其中原理,此刻用丹气使出来,比原版的还要厉害!

一招引开天魂剑,灵阳操纵自己的磨雷剑,似啄木鸟猛啄树干,乒乒乓乓,瞬息间击出近百次,全部戳在陶卧虎护体青光的同一个地方,那青光便似玻璃般破碎消散。

陶卧虎手上的指环也随之碎裂成渣,灵阳使磨雷剑顺势撩去,斩他首级。

陶卧虎急忙往后滚倒躲过剑锋,同时操纵虎啸天魂剑向灵阳发动快速攻击。

灵阳新学会了擒龙手,颇生玩心,不管天魂剑从哪个角度切过来,他都用现学现卖的擒龙手接下,同时磨雷剑急攻不停,逼得护身法宝被破得陶卧虎不得不召回飞剑护身。

在短短十数秒的对攻之下,陶卧虎落入下风,转为守势。

灵阳得势不让人,右手驾驭磨雷剑抢攻不停,纵身飞跃,扑向陶卧虎,丹气在左手叠加凝聚,握拳舒臂,凌空捣出。

“千尸拳!”围观的人脱口惊叫。

灵阳这下用的,赫然便是墨家最有名的千尸拳。

这也是方才跟墨秋庚学的,灵阳不止能够看到别人外在的招式使用,还能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气机变化,只三五招就洞悉了这千尸拳法的奥秘。

千尸拳最大的秘诀是将劲力叠加,每股后劲都要强过前劲,一拳击出去,劲道一重紧接一重,一浪更胜一浪,却又在一瞬之间全部轰击出去,让敌人无法抵挡。

理论上这拳劲能叠加无数层,可是人力有时而穷,每股劲力都需要真气支撑,后股真气要多过前一股,拳力越来越强,消耗的真气也越来越大,

就算是修炼多年的人仙,至多也就将拳劲百层叠加,充其量唤做百尸拳,算不得千尸拳,至于方才墨秋庚那些玄衣铁卫,能打到二十层叠加便是极限了。

灵阳修行才十余年,丹气虽然质量高,但总量比之墨秋庚并不占多少优势,一拳捣出,只有三十层的叠加。不过虽然只有三十层,威力却比墨秋庚叠加三百层还要强大,丹气凝聚,脱手轰出,好像一发炮弹般。

“砰!”三十层丹气叠加的千尸拳劲凌空轰在虎啸天魂剑上。

天魂剑上的光芒瞬间熄灭,陶卧虎凝聚在上面的真气被打散。

这剑失去控制,向上穿过木板顶棚飞上天空,陶卧虎受到劲力反击,胸口如被大锤击中,一阵窒息。他立刻运转真气将力道转向双足,喀喇一声,踏碎脚下的模板,砸向地面。

他在木台下面站稳脚步,面色铁青,他以为自己已经够高看了灵阳,没想到,还是小看了。

一拳之力,能把自己打成这样,难道这小孩真的是金丹老祖吗?他不敢相信!

台子上的人也不敢相信:陶家二爷身为人仙鬼仙俱成的双料剑仙,陶家的第一高手,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孩数招之间击败!

原想要出手帮忙的几位散修,还有陶家子弟都被震慑住,畏缩后退,瞪着灵阳不敢动手。

陶卧虎也觉得丢人,他虽然落败,但毕竟真气浑厚,并未受伤,隔空将虎啸天魂剑召回手中,又掐诀念咒,催动捧在另一个弟子手中的龙吟地魄壶,壶盖子砰然跳起,红光喷射飞迸,一条龙魂在红光之中现身,飞出壶盖以后,直扑灵阳。

此龙一出,周围立觉酷热逼人。

灵阳看出,这是一条成了气候的蛟龙,被人打杀,封印在壶里,再施以密法祭炼,以火气化合龙魄凝聚妖身,也就是说,这条龙的身体就是火焰精气。

030 妖仙壶

陶卧虎最倚仗的两件宝贝,分别是虎啸天魂剑和这龙吟地魄壶,以他们陶家的势力,他亲自与人斗剑的机会极少,轮到他出手对付的都是绝顶高手,以虎啸天魂剑通常都能解决掉,遇到十分棘手的,放出龙妖,也能必胜。

灵阳看出此龙以火气聚合成体,专克五金之宝,再厉害的飞剑被这龙缠住,不消片刻也要化作铁水。他的磨雷剑到手不足半日,剑诀也是初学乍练,丹气未能与剑身完全融合,即便不会被熔化成渣也要损及剑锋。

他右手召回仙剑,光芒四射,在身侧旋转,左手掐诀发出外丹。

只有黍米粒大小的金丹,外面撑起若有若无的一圈丹华,不留心都看不见。

小小的金丹被灵阳指定,悬在空中,将火龙挡住。

那龙十分凶恶,周身火气腾腾,呲牙咧嘴,龙爪张扬,狰狞可怖,扑在丹华外面,咆哮发力,竟然将丹上华光向内压缩半寸。

灵阳手腕震动,内丹跟外丹是连通的,此时从内丹输出真元,注入外丹,外丹上光华猛涨,重新撑开,上面丹火缭绕加剧燃烧。

龙妖没有肉身,只有火焰精气和龙魄聚炼成的鬼身,不惧凡火,依然经受不住丹火的灼烧。

相持数息,那龙便长声惨叫,脱离外丹,掉头回窜,闪电般缩回壶里,再无动静。

捧壶的弟子差点把下巴掉到地上,这龙妖性情凶猛,桀骜不驯,每次使唤完要他归位的时候都会遭到抗拒,需要他掐诀念咒,损耗元气拘摄,再给些血食祭品,连哄带劝方能重新收回壶里。

今天自己钻回去闷声不吭,连摇晃壶体乱喷火气表达不满都不做了,仿佛没有他这条龙。

这时天上阴云密布,恶煞滚滚,冷风扑面,地上石走沙飞。

空中月光急速黯淡,从西边杀来的僵尸跟台下的人搅起来,乱作一团。

灵阳没有向陶卧虎乘胜追击,他收回内丹,将丹火在顾耿存身上拂过,令缠在顾耿存身上的黑眚丝纷纷化作灰烟。

顾耿存从地上一跃而起,跑到他身侧急声拜谢,然后掐诀召唤自己的灵犀剑。

灵阳看见梅散彩在云层之中施法,放出匹练似的碧绿鬼火源源不断投入到月亮之中,里面的墨家小姐全力抵抗,两人较劲,使月轮内圈依旧明亮惨白,外面却燃烧成诡异的碧绿色,将夜幕下的人和物事都照得绿油油的。

待顾耿存召来灵犀剑,灵阳让他先走:“你去做你的事情吧,我要去找梅散彩要回金乌珠,然后我也走了!日后有机会再去找你玩。”

顾耿存简短拜谢,转身飞下高台,灵阳也准备升空。

陶卧虎站在远处的木桩上大喝:“那少年,不许走!”

虎啸天魂剑再度化作丈许长的黑气扑来,灵阳连忙用磨雷剑接住。

陶卧虎高声号令:“大家一起出剑,将这小子乱刃分尸!”

今日能接到请柬登上高台的,都是颇有实力的高手,方才被灵阳震慑住,连金丹老祖的高足都被秒杀,他们生怕自己做了出头鸟死在灵阳手里。

这回得陶卧虎下令催促,并带头出剑,他们陶家的徒弟子侄以及贴身护卫的黄巾力士们最先动手,十来口飞剑飞刀同时起飞刺向灵阳,紧跟着以丹阳大侠鲁连城为首的世家、散修等宾朋们也都各施手段,参与围攻。

面对数十口飞来的各色剑光,灵阳沉着冷静,飘然向后拉开距离,磨雷剑划出长弧,将袭来的飞剑挡住。

出手的陶家人最差劲的也是开始脱胎换骨的转生期修士,其中四名黄巾力士更是真元期凝聚丹田的高手,剑势不可谓不狠,力道不可谓不强。

但是在对飞剑控制上面,他们都远不能跟灵阳相比,磨雷剑被注满丹气,蕴含能量超过他们每一个人,而且灵阳已入知微之境,操控能力更是恐怖。

磨雷剑划出耀眼的弧线,在电火石光之间与他们每个人的飞剑都撞击了一下。

强大的撞击力道,让那些转生期的修士根本无法再有效御剑,飞剑全都被磕飞,品质不好更是直接震裂破碎成渣。真元期的修士虽然能保证飞剑不至于失控,但也都觉得真气滞涩,胸口涨满,连喷真气,方能将飞剑重新制住。

“小子莫要视我丹阳修士于无物!”陶卧虎高高跃起,虎啸天魂剑再度化作丈许长的黑气越过众人头顶飞来,灵阳以磨雷剑接住,两人隔空斗剑。

陶卧虎是人仙加鬼仙双料的剑仙,人仙能保证剑上蕴含的真气充足,鬼仙能保证对飞剑精准控制,他一出手,与方才那些人高下立判,灵阳没有办法把他的飞剑也震开,反而被隐隐压制。

陶家有两套祖传的剑诀,一为虎啸剑诀,是人仙所用,一为龙吟剑诀,是鬼仙所用。

陶家子弟向来两套分用,根据自己所选路线不同,修习对应的剑诀。

直到五十年前,陶家当时的家主陶兀,成功将人鬼两途合流,神气合炼,铸成内丹,成为金丹老祖,他把两路剑诀也融合化一,成为虎啸龙吟剑诀,威力暴增何止十倍!

陶卧虎是他家这一代武力最强者,是陶家仅次于他爹陶兀的二号人物,浸淫虎啸龙吟剑诀十余载,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天魂剑化作数丈长的黑气,上下翻腾,时而如神龙闹海,时而如虎啸山林,跟磨雷剑不断撞击绞斗,乒乒乓乓,暴起片片火星。

灵阳刚刚学会御剑不足半日,初学乍练,远不能跟陶卧虎相比,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被天魂剑逼到身前不足三丈远的地方,黑剑横冲直撞,似猛虎扑山,似青龙探爪,磨雷剑只有招架之力,左旋右转,尽力拦截。

但是灵阳并不慌,就算磨雷剑斗不过对方,他还有外丹护体,陶卧虎绝对伤不了他,其实已然利于不败之地。他之所以未出外丹,是看陶卧虎剑法高强,又一心要斩了自己,杀意十足,正好可以借这位剑道大师的手来磨练自己的剑术。

灵阳将从顾耿存那学来的苍冥剑诀使出来,并不拘泥于原有的招式,只取其立足苍冥,俯视洪荒的剑意,跟陶卧虎鏖斗不休。

031 墨家尸祖

陶卧虎越斗越是心惊,他看出灵阳剑意宽广,气势磅礴,但运剑出招十分生疏,认为只要正常斗剑,用不了多久就能轻松取胜。

哪知越斗下去灵阳立足越稳,开始还摇摇欲坠,后来剑势形成,好似一个巨大的无形锅碗,罩向自己,不管自己如何龙吟虎啸都被那碗挡住,他连喷真气,加大能量输出,也还是无济于事。

场面上他占足了上风,压着灵阳打,仿佛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把灵阳击败。

下方观战的丹阳大侠鲁连城看出来,陶卧虎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已经无力单凭剑术将对方压垮,对方却愈见从容,很快就要发起绝地反击。

他放出的自己的九转流珠剑加入战局,跟陶卧虎联手:“陶二爷,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鲁连城是人仙之境,亦是剑术大师,加入战局之后,让灵阳便觉得压力大增。

不过灵阳仍然没有打算放出外丹,依旧磨雷剑对敌,凝神用力,将苍冥剑意发挥到极致。

浩瀚苍穹之下,什么龙虎鸾凤,什么徙牛奔马,一切众生,皆是尘埃一般!

由剑意衍生出剑势,在剑势的框架下所心所欲化出无穷剑招!

灵阳虽然从未学过剑术,但他的起点太高,一学就能领悟剑术的本质,许多人苦练剑招几十上百年也未必能够领悟到这点。

鲁连城连使九转丹剑中的杀招,剑势连环,攻势不断,尽全力配合陶卧虎,跟灵阳斗了一柱香的功夫,仍然战灵阳不倒。

每次遇险,灵阳或用擒龙手拉扯两人飞剑改变方向,或使出三十层叠加的千尸拳扭转局势。

三人外溢的剑气将整座高台割裂得支离破碎,木屑纷飞,柱折梁断,里面的人早都跑出去了,他们别说加入战局,就算靠近一点都有被随手斩了的风险。

外面有许多僵尸,看见生人,嘶吼着蜂蛹而至。

僵尸有强有弱,普通的铁甲僵尸就很厉害,浑身如披铁甲,刀剑难伤,力大无穷,在场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还有更厉害的银甲飞尸,能够凭借尸气凌空滑翔,两爪能硬抓修士的飞剑,凡是六阶以下的凡品,被他们弯折揉捏,如同纸片。

比银甲飞尸更高级的,还有两个金甲尸王,一穿黑袍,一穿红袍,是一对夫妻,简直厉害得变态,真元期的黄巾力士,遇到他们就像是小鸡遇到老鹰,直接撕裂成几块。

陶家二公子陶乐真指挥黄巾力士,集十余口飞刀合力迎战,依旧不是不对手,被抓死四个,咬死三个,陶乐真吓得抱头鼠窜。

这俩僵尸自西向东杀穿战场,到了高台之下,距离他们最近的灵阳成了首要供攻击目标。

灵阳突然感应到危险临近,右手掐诀御剑,抵挡陶卧虎和鲁连城,左手豁然回身点出,黍米外丹悬于他指间外面丈许开外,正好将扑过来的红衣僵尸抵住。

红衣僵尸呲牙咧嘴,呜呜低吼,双爪奋力扑抓,比方才陶卧虎放出来的龙魂更加凶狠,丹华再次被压迫向内收缩三寸!

灵阳腹背受敌,十分吃力,急忙调动内丹将真元力大量灌注于外丹之中。

外丹丹华向外爆发,红衣僵尸再凶狠也毕竟是阴邪之物,魂魄不全,抵挡不住纯阳丹火的灼烧,她怪吼一声,倒飞出去,跌向台下。

黑袍僵尸随后赶到,将妻子接住。

红衣僵尸凶性大发,双目中燃起碧绿的火苗,周身尸气狂翻滥涌,生者獠牙的口中喷出汩汩丧气,她向灵阳狰狞咆哮,要二次冲过来,却被丈夫用力抱住。

僵尸是墨家的,跟陶家是死对头,灵阳犯不着在中间替他们两家“拉架”,他驾驭丹气,凌空飘起,飞去寻梅散彩的晦气。

陶卧虎这次来不及阻挡,人仙只能御气漂浮滑行,高度和距离都很有限,除非他神魂出窍,以鬼仙之躯飞天遁地,但他可不敢那样去追灵阳。

看着灵阳越飞越高,他皱眉沉思:这小孩到底是什么来历?陶家今日替红梅仙师结下了这样一个冤家对头,也不知道未来是福是祸。

身穿红袍的僵尸夫人要去追杀灵阳,被丈夫制止,又把目标锁定在陶卧虎身上,厉啸飞扑。

面对这两个僵尸,陶卧虎不敢有丝毫怠慢,大呼:“鲁老弟快跟我斩杀妖尸!”

鲁连城十分打怵:“这可是墨家尸祖?!”

“不错!”陶卧虎以天魂剑迎向红衣僵尸,吼道,“你也杀了墨家人,他们不会放过你!”

鲁连城作为坐地户,对墨家的了解远远超过陶卧虎。

他从小就听师父讲过,墨家的祖辈原就是一对僵尸,活了千余年,夫妻两个在大约八十年前重新死亡,葬于丹阳山黑泉谷千尸崖。墨家人有尸道传统,死后都要埋在那里面变成僵尸。

墨家尸祖当年在世时候,鲁连城的师父曾经见过,外表看着跟普通人无异,但实力之强堪称变态,丈夫能够手撕人仙,妻子吼一嗓子,就能令鬼仙魂飞魄散。

他师父当年说这些话的时候,兀自心有余悸,眼神里满是惊恐。

如今见到这对凶狠的僵尸夫妻,鲁连城想起忆起师父当年的神情,只想立即掉头逃跑!

陶家在打墨家之前,把这两个老家伙也考虑咋内,出血本请了万梅山香雪洞的梅散彩来做应对,专门对付墨家尸鬼,却不想半路杀出个厉害得超乎寻常的小孩子,把大好的局面搅成稀巴烂!

陶卧虎全力出手,虎啸天魂剑打着螺旋缠向红衣僵尸,到了近处骤然收紧,要行斩首。

红衣僵尸凛然不惧,一双淡金色的尸爪硬抓硬挠,像扯围脖一样,跟天魂剑快速撞击摩擦,发出“叮叮当当”连声急响,并且暴起大片耀眼的火星。

猛然间天魂剑被尸爪硬生生抓住,陶卧虎连催剑诀,喷吐真气,那剑摇头摆尾,扭曲挣扎,却被尸爪攥得死死地,毫无可以解脱的迹象。

陶卧虎大吃一惊,赶忙用手咬破指尖,屈指探向空中,口吐真气,掐诀急念咒语。

壶中龙魂被拘得无法再继续躲藏,呼啸一声破壶飞出,按照他手诀所指,扑向红衣女僵尸。

他这龙魂是秉火气而存在于天地之间,红衣女僵尸颇为忌惮,她口中接连喷出几股灰败恶臭的尸气,一手抓着天魂剑,一只手抓向龙魂的七寸。

032 墨瑰妍

陶卧虎的壶中龙魂颇为精明,翻腾着躲开要害,低头绕向女僵尸的身后,来抓她的后颈。

她稍分神,陶卧虎狂催真气,使得天魂剑跳出尸爪,被他重新控制,打着旋斩她双腿。

女僵尸双臂急舞,左撕龙魂,右打飞剑,叮叮当当,回身飞出圈外。

陶卧虎催龙魂驭飞剑,穷追猛打,女僵尸翻翻滚滚,尸气狂喷,仍然止不住颓势。

这时黑袍僵尸赶跑了鲁连城和他的弟子,见妻子落败,立即杀奔陶卧虎,来个围魏救赵。

陶卧虎不得不召回飞剑护身,他单凭一口飞剑,抵不住男僵尸,一条龙魂,也阻不住女僵尸,被僵尸夫妻杀得手忙脚乱,惊险连连,强撑了片刻便御剑逃开。

两大僵尸打算穷追不舍,忽然感受到空中月光变化,急忙定住身子,仰头观望。

天上浓云之中,梅散彩正以六阴梅花跟灵阳斗剑,方才在月轮里面显圣施法的墨家大小姐墨瑰妍,率领一群游魂猛鬼,围绕着两人在阴云之中此起彼伏,助灵阳围攻梅散彩。

夫妻两个僵尸王同时大声咆哮,离地飞起,扑入云端,双双攻向梅散彩。

先前梅散彩已经用六阴锁魂袋把墨瑰妍连同她手下的阴鬼全部摄入袋中,当空擒拿,才要收回,被灵阳天外飞仙似地一剑将锁魂袋斩碎,把里面的鬼魂又都放了出来。

这回她动了真怒,大骂灵阳这小孩实在不知好歹,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灵阳哪里会怕她,方才跟陶卧虎和鲁连城斗得不过瘾,正好再用她来磨练自己的苍冥剑意。

梅散彩于御剑一道不如前面那两个人,但她法力之深,神识之强,把陶卧虎、鲁连城、灵阳三个加起来也远远不如,六阴梅花又是一件奇门法宝,上面六朵鬼梅能喷鬼火焚烧敌剑,还能发魔音摄人心魂,斗起来又是另一番光景。

梅散彩用六阴梅花抵住灵阳,同时施法要二度捉拿周围的鬼魂,其他的鬼物也还罢了,唯有那墨瑰妍是鬼仙修为,神通变化,让她颇费手脚,因为灵阳分心,短时间内竟然收服不得。

灵阳发现梅散彩御剑功夫有限,充其量也就是陈思著的水平,六阴梅花本身又太过厉害,时间长了,自己不会在剑术上吃亏,但磨雷剑经受不住,必要被烧成灰渣。

他正打算放出外丹,僵尸夫妻骤然杀到,梅散彩措手不及,急忙施法,使得黑气滚滚,如潮涌一般向外排开,里面暗藏密密麻麻,肉眼难见的黑眚丝,将两个僵尸缠住,如蚕茧一般,梅散彩伸手一指,上面迸发碧绿鬼火,裹住僵尸猛烈焚烧!

然而这两个僵尸凶悍无匹,奋力将身上的黑眚丝扯断撕烂,然后奋力一吸,把鬼火吸入腹中,化作一股股尸气喷出来,咆哮着再次扑向梅散彩。

梅散彩不得不收回六阴梅花护身,灵阳的磨雷剑随手斩至,梅散彩抵挡不住,只得把长袖一甩,将大片黑云裹在自己身侧,离开原地往北飞去。

“老妖婆,你别想走,把金乌珠还来!”灵阳随后急速追赶。

梅散彩法力比他高,所乘坐的又是聚拢地煞和黑眚炼就的天灾落魄云,虽然先前在太液峰顶上吃了一颗雷阳丹,几乎炸得溃散,到底还剩下两三分的底子,被梅散彩重新聚拢与丹气相合,飞行起来依旧星驰电掣。

灵阳以丹气飞天追之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黑云快速消失在夜幕之下。

“这老妖婆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我给她弄出这么多麻烦,她还是不肯把金乌珠还我!”灵阳望着黑云消失的方向,气鼓鼓地说,“我今天也吃个秤砣,不把金乌珠拿回来,绝不与你善罢甘休!你老巢都被我烧了,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他没有继续追赶,而是返回来查看战场。

梅散彩一走,两大僵尸无人能挡,陶卧虎能对付一个,但是斗不过两个,连丹阳大侠鲁连城都跑掉了,其余宾客们谁肯拼命,都跟着一哄而散,剩下的陶家人跟群尸鏖战,死伤惨重,不等陶卧虎下令,已各自逃窜。

陶卧虎见无力回天,又被僵尸夫妻二次盯上,只得无奈逃走。

月亮已经恢复正常,皎洁满地,墨家人聚在一起,他们伤亡也很惨重,主要是僵尸和厉鬼,它们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这回又是一次,尸烂魂碎,再也活不过来了。

墨瑰妍是鬼仙修为,此时阴神出游,以月光凝塑鬼身晶莹剔透,皎洁放光,像是从月光里面飞出来的精灵,如梦似幻,仙气飘渺。

目前还活着的人有顾耿存和两个玄衣铁,他们分别叫卫墨春辛和墨冬庚,还有被穿了琵琶骨的墨家二公子墨重旭。统共这么五个人,墨瑰妍元神出窍,魂体显神,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半个,余下皆是尸鬼一类的死灵。

灵阳才一靠近,那红衣女僵尸就像野兽般呜呜怪吼,作势欲扑,他丈夫赶紧把她拦住。

顾耿存站出来大声说:“是自己人!是自己人!”

墨瑰妍赶忙约束住鬼众尸群,飘飞到灵阳面前,盈盈下拜:“小女墨瑰妍,拜谢恩公方才救命之恩。”刚才要不是灵阳及时出手,以她为首的这些游魂就都要被梅散彩捉去了。

顾耿存也过来鞠躬,再次看到灵阳,他的脸上表情很是惭愧:“顾耿存再次感谢小真人的救命之恩!我是真的有眼不识太山,没办法想象,小真人竟然如此厉害,连陶卧虎都不是你的对手,梅散彩也那么忌惮你。”

灵阳叹了口气:“忌惮有什么用?她还是不肯归还金乌珠,我看她是憋了一股劲,准备能够对付我的手段来一雪前耻呢。”

顾耿存苦笑:“能让金丹老祖忌惮,已经很厉害了吧。”

灵阳愤愤不平:“我不也是金丹老祖吗?我还是丹成一品呢,她才丹成九品!我是玄门正宗,她是旁门左道,你们那么畏惧她,却一点都不畏惧我,真是岂有此理!我的厉害,还要靠她的忌惮才能体现出来吗?难道不是那个老妖妇能在我手上逃走,显得她很厉害才对吗?”

顾耿存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此时已经相信灵阳已经凝就金丹了。

只有金丹老祖才能对付金丹老祖!

033 核舟记

当年梅散彩刚刚修成金丹不久,到涤阴作乱,涤阴各大世家出动了三位剑仙和两位鬼仙才将其逐走,也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顾耿存是听着叔父的丰功伟绩长大的,对这段历史极为熟悉。

灵阳年纪实在太小,先前在台上剑斩杏梅,又跟陶卧虎斗剑,跟梅散彩斗法,有那么一会,顾耿存怀疑灵阳是某个金丹期的前辈修行失败,借着少年身体夺舍重生的。

可是据他所知,要想修成金丹老祖少说也得六十岁开外,即便驻颜有术,或者用某种方法返老还童,亦或是附体重生,能够拥有少年的外貌,但说话做事必然老气横秋,绝不会还保留着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没有任何一个金丹老祖会称呼一个真元期的后辈为“顾兄”。

哪怕是现在,他也很难把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朋友跟传说中的金丹老祖画上等号。

墨瑰妍向灵阳提出邀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回黑泉谷去,还请恩公不要嫌弃寒舍简陋,到我家里,容我们奉上一杯清茶,以表谢意。”

灵阳寻思,梅散彩跟陶家搅在一起,听说陶家的家主陶兀也是位金丹老祖,丹成八品,比梅散彩还要高级,自己贸然找去,怕是要吃大亏。

他有收顾耿存做徒弟的打算,去黑泉谷既能进一步了解顾耿存的心性德行,还能更多打听关于梅散彩和陶家的情况,算是一举两得,便答应了下来。

墨瑰妍拿出一个小船模型,那是用天瑶城特产的飞龙蟠桃核雕刻成的,长只有一寸二分,被她擎在左手里,掐诀施法,吹出一口仙气,扬手将船抛入丹水之中。

随着一道乌光在江上散开,水面上出现了一条真正的船。

严格来说,这是一条画舫,船舱是三间连在一起的房子,两头的稍大,中间的稍小,两侧开窗,雕花的窗扇,光滑的栏杆,屋檐外面挂着成串的红灯笼。

隔着窗户,可以看见舱内有檀木的桌椅,白瓷的茶具,还有纯铜的香炉。

墨瑰妍挥了挥手,六架满堂红上的几十根蜡烛全部燃起,照得舱内亮如白昼。

她让墨春辛和墨冬庚带着墨重旭从后面登船,直接进入有床有榻的后舱疗伤,然后请灵阳和顾耿存两位客人从前面上船:“小女子先少陪片刻,咱们在船上见。”

她说完将身子一晃,化作一道闪耀的白光划过江面投向画舫,穿过木质墙壁一闪而逝。

灵阳看了看后面的尸鬼大队,顾耿存请他先上,他便先飞上船头。

双足才刚在船上踏实,墨瑰妍从仓里面推门出来迎接。原来,她方才元神出窍,跟陶家人斗法,肉身就藏在这核舟的中仓里面,这时神魂复位,以本尊出来待客。

跟方才的虚灵飘渺相比,人身的墨瑰妍多了几分烟火气,她穿了身黑色长裙,外罩紫色烟霞衣,头上戴着两支黑玉步摇,身材窈窕,端庄秀丽,衬着玉腕雪肌,便有一番神采。

“二位请先到仓中小坐。”

灵阳指着岸上的尸鬼队伍:“他们也都上船吗?”

墨瑰妍说:“他们从陆上回去,有家祖带领,不会有事。”

灵阳这才迈步进入船舱,墨瑰妍请他和顾耿存落座,亲手打开茶柜沏茶。

茶柜表面有蟠龙雕花,涂着半透明的红漆,内藏机括,柜门打开,自动伸出条案,左右两边摆满了瓶瓶罐罐。

条案上为木质,刻有专门的法阵,墨瑰妍从柜里取出一张符纸,按在法阵上面,符号上红光闪烁,燃起火苗,墨瑰妍把注满水的铜壶置于其上加热。

这时外面生起浓雾,将船笼罩其中,拥着船开始行动。

灵阳感知灵敏,知道船速逐渐加速,越来越快,单纯在船内并不能感觉到什么,只满堂红上的烛火,稍微摇曳了下。

灵阳对于这能生火的阵法很好奇,丹阳派炼丹,是把火也当作一种材料的,炼制不同的丹要用不同的火,甚至炼一种丹就要换许多种火,有木中火,石中火,水中火,气中火等等,但是没有一种是用符阵生出来的火。

他看得清楚,燃烧的主要能量来源于那符,符纸本身乙木之气浓烈,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灵符上又能凝聚木气,点燃以后,被禁锢在那圈火符阵中,木气受到压制缓缓释放,不会瞬间烧完,还能用法诀操纵火焰变大变小。

以心念驾驭体外的五行元气,是金丹期的真人才能做到的,这么一张符纸,加上一个符阵,就能达到类似的效果,也算是精致巧妙了。

灵阳观察符火炉,看通其中原理,又将墨瑰妍控火的法诀了然于胸,劝她:“这茶我们自己煮,你赶快去后面照顾你弟还有那两个武士吧,他们伤得都不轻啊。”

墨瑰妍确实心急如焚,不过仍然镇定,微笑道:“我先前略看了看,春辛和冬庚都是皮外伤,我弟虽然严重些,也死不了。二位与我们家素无相识,却能在关键时刻拔剑相助,于他们,于墨家,都有重生再造之恩,总要奉上一杯香茶方好,这里面也有他们的份。”

先前看她动作麻利地取壶生水,灵阳就恍惚觉得眼熟,此刻被她当面一笑,越发觉得过去在哪见过。他心中暗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转回头问顾耿存:“我跟你们墨家素不相识也还罢了,你跟他们也素不相识吗?”

墨瑰妍看向顾耿存,顾耿存起身解释:“我跟墨大小姐确实从未见过,不过跟你们家二公子重旭有过一面之缘。”

灵阳大惑不解:“只是这样的么?我还以为你们两家很熟呢。”

墨瑰妍笑着摇头:“涤阴顾家的灵犀二公子鼎鼎大名,我们向有耳闻,只是我从未听我小弟说起过,他曾经教下过这么一位义薄云天的朋友。”

说话功夫,壶中水开始沸腾,墨瑰妍从柜子里取了个青花瓷瓶,舀出茶叶,置于二龙戏水的雕花茶壶里,顷刻间茶香飘满舱室。

墨瑰妍请两人坐下,亲自提壶给两人依次斟满:“这是黑檀峰特产的檀茶,味道有一股很特别的檀香,喝了能让人神轻气安,益于调心伏神,我平素修炼之前都要喝上一杯,请二位品尝。”

034 渡魂人

三人重新落座,顾耿存讲诉昔年经过:“两年前,你们墨家因为渡魂的事情,到了涤阴。重旭才十五岁,骄傲得像是个刚出山的乳虎,我那时也是年轻气盛,跟他话不投机,动起手来。”

墨瑰妍回忆:“两年前确实有一批涤阴的客商,去往五芝城进货时候惨死江上,我们将其渡亡成鬼,送归故里。我们家渡魂的事业本来都是我做,那次正好赶上我闭关凝神,修证鬼仙,就由重旭带队送魂返乡。没想到他竟然在哪里跟顾二公子起了冲突,他从小脾气不好,容易冲动,肯定是他嘴贱手黑,先得罪了二公子。”

顾耿存摆手:“惭愧,那次虽然是他先发难,但我也有挑衅之嫌。唉,在那之前,我以为各大世家中同辈的年轻一代,算上沖阳城的那四位在内,我也能排进前五之数,即便修真水平高过我的,剑术、掌法也必不如我。我当时是转生后期,却能接二连三地战胜真元期凝聚丹田的同辈剑客,难免志得意满,直到遇到了令弟。”

灵阳回忆当日看墨重旭带队以少打多,在陶家黄衣武士群中杀个七进七出,剑锋所向,锐不可当,确实厉害。不过方才顾耿存以灵犀剑偷袭陶家武士,并斩杀墨梅,剑术也很高明。

他于剑术一途水平有限,看不出二人孰高孰低,忍不住问:“你没打过他吗?”

顾耿存颇为感慨地说:“我俩在无疵岭上比武斗剑,本以为能够轻松取胜,却没想到他的百鬼剑术十分厉害,尤其是魑魅魍魉剑诀,神出鬼没,我差点败在他的手上。”

“墨家剑术,确实有其独到之处。”灵阳点头称赞,当初墨重旭在战场上反复冲杀,确实是指东打西,忽南晃北,剑气纵横,变幻奇诡,跟他新学的苍冥剑诀,以及陶卧虎的剑诀,路数完全不同。可惜他能看清楚别人气势周转,偷学两家的运气法门,炼成擒龙手和千尸拳,可剑诀除了剑招以外还有剑意,他看不破别人的心意,没得口传心授偷学不成。

顾耿存继续说:“我俩从上午打到傍晚,不分胜负。我教家人送来酒菜,吃完再战,斗到下半夜,终于以家传天柱剑诀里的绝招胜了他一势,用剑气削掉他一缕头发。他认输却不服输,说自己已经想到了胜我之法,只是年少力弱,无法使出来,约定两年之后再战。我寻思,上次是在涤阴我的地盘上打,这次该我到丹阳来跟他打,就定下了两年之约。”

“也就是说,你这次来丹阳是找他赴约斗剑的?”灵阳有些不敢相信。

顾耿存点头:“我到了这里,丹阳城已经改天换地,陶家入主城主府,墨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我报出顾家的名号,他们便请我参加安城宴。按照惯例,安城宴都是处置前朝余党,我打听到他已被抓,寻思怎么也得把重旭救出来,跟他公正公平地比一场,让他输个心服口服才好。”

墨瑰妍肃然起身,再度向顾耿存深施一礼:“涤阴顾家的灵犀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一诺千金!小女子实感佩服!重旭能够交到顾兄这样的朋友,真是他莫大的福气!”

顾耿存赶忙起身还礼:“不敢不敢,‘恶守邪溪黑,勤磨大道坚。胸襟真濩落,翰墨独瑰妍。既作鹏同起,休论鷃旂翾。’我在涤阴久闻丹阳瑰妍小姐才气殊华,仁爱慈善,十四岁起便做渡魂人,这些年超拔无数,普被万家,前年更有一笔渡魂的事迹,在我们涤阴也是广为传颂的。”

所谓渡魂人,是在人死后,施法将其将要散逸的三魂聚拢,从生机断绝的身体里抽取七魄,聚魂凝魄塑成鬼身,令其不至于人死如灯灭,彻底消亡。

死人,尤其是遭横祸而死的,多有许多未完成的执念,或是后事没来得及交代,渡魂人赐其鬼身,将其送归故里与家人见面,可以完成遗愿,分派后事。

不过普通的鬼魂并不能存在太久,过一段时间仍然会随风消散,再次死亡,道行高的渡魂人,如墨瑰妍这种,可以设法助其归于太山下的冥府之中,那里阴气汇聚,益于鬼魂存在,虽不说能永生不死,活个百八十年的不成问题,若能修成鬼仙,更是造化了。

灵阳听师父说过渡魂的事迹,没想到墨家也在做这个,渡魂比较繁琐,从人死后,头七、二七、三七,一直到七七第四十九日,共许三场大法事,四场小法事。

有的人魂魄不全,还要设法招拢残魂,进行修补,不然就是痴魂傻鬼,若要送去冥府更难,须得修炼一部太古冥王感应篇的功法。

灵阳先前已经看出,墨家的那些助战的鬼兵,与梅散彩用残忍手段炼出来的怨灵不同,并非法术所拘,都是自愿参战的,看来都是藉由渡魂重生之故。

师父说过,自故以来,能够渡魂而不拘魂,都是有大慈心大气魄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灵阳带着三分敬佩,再看墨瑰妍时,橘黄色的烛火笼罩其身,灿烂发亮,此情此景猛然间与记忆中相合,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盐盐姐姐!”

灵阳两岁被师父抱上山,随后十三年的岁月都是在丹阳山里度过的,期间只有梅散彩来过几次,见过的人十分有限。

在他过去的记忆之中,印象最深刻的三个人,一个男人是他师父,两个女人,一个是梅散彩,另一个就是盐盐姐姐。

当初被师父带回山上,他仍然念念不忘,不止一次幻想着将来跟盐盐重新相遇时候的情景,他还给盐盐准备了礼物,要送给她。

墨瑰妍跟他印象中的盐盐形象气质大部分重合,他心中已经有了三分确定。

听他叫自己“盐盐姐姐”,墨瑰妍登时愣住,会这么叫她的只有外祖家的两个表弟,已经先后死在陶家人手里了,晃神间,她还以为是小表弟死里逃生。

她努力从灵阳的眉眼之间找寻记忆中的熟悉之处,猛然间想起来:“你是沐沐!”

沐沐是灵阳五岁时给自己起的大名,那次第一次见到梅散彩,听说她家的徒弟都有赐名,什么杏梅,墨梅,还有腊梅,每个名字都是一种颜色的梅花。

灵阳便去找妙阳真人让他也给自己起个名字,妙阳真人让他自己取。

那会他正修炼到“火烧昆仑,真气贯脑”的时候,头部经络里面热气奔流,脑袋涨得好像大了几圈,每天都用泉水浸头洗澡。那时候他识字不多,正巧听师父讲洗头为沐,洗身为浴,于是就以沐为姓名,唤作沐沐。

这个名字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除了师父和梅散彩,就是当年的盐盐姐姐了。

他笑着连连点头:“是啊,我是沐沐!”

035 黑泉谷

墨瑰妍又惊又喜,上下打量灵阳:“我记得沐沐胸口处有一大一小两个红痣。”

灵阳立即拉开衣襟,露出胸口,白皙的皮肤上,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红痣十分鲜明。

“果然是沐沐!不错,我就是你盐盐姐姐。”

墨瑰妍万万想象不到,今日救了自己的前辈小真人,竟然是昔年自己捡到的那个小孩。

她依稀记得当年灵阳混在乞丐堆里,跟一群小乞丐东游西逛,虽然一样的腌臜埋汰,神情举动却犹如鹤立鸡群。店铺的伙计骂他他也不知道生气,别的乞丐推搡他他也不晓得还手,只是一味地傻笑,看什么都新奇,瞧着谁都有趣。

墨瑰妍一眼望出他的不同来,叫丫鬟把他叫过来问话,言谈举止果然不似寻常乞儿,还自称是丹华峰丹源洞中妙阳真人的徒弟。

她把灵阳带回家,叫丫鬟给灵阳沐浴梳洗,好生款待,派人出去探询,都说没听过丹阳派和妙阳真人的名号,连丹华峰也无人能知晓在哪里。相熟的散修家里没有走失人口的,再查各个世家,依旧毫无所获,谁家也没丢孩子。

墨瑰妍觉得这个小孩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丹阳城的,通过当满询问或者旁敲侧击,她认定灵阳常年与外界隔绝,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府里最寻常的菜肴和点心他都能吃得香甜无比,丫鬟都已经吃腻的小吃,到了他嘴里也能津津有味。

而且还爱摸剑,可怜兮兮地跟侍卫借剑,要拿比他自己还高的墨剑耍着玩。

但是同时,她还发现,这小孩家长的境界极为高明,言谈举止非但远超庶民贫贱之家,随口说出来的话,常常连自己听了也觉得振聋发聩,别有见地,年纪八岁就堪堪脱胎换骨完毕,比自己的天才弟弟都早了好几年。

后来灵阳不知怎么地就凭空消失了,墨瑰妍四处找不到人,还悬心了许久。

这个小孩当年突然出现,在尹府住了半个多月,然后又突然失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墨家危难,他又奇迹般地现身,令墨瑰妍喜出望外。

“沐沐!你真的是当年的沐沐!”墨瑰妍把他拉到近前,仔细打量。

灵阳昂起脸,任由她看:“盐盐姐姐,你姓墨,当年怎么会在尹府里面?我到尹府去过了,那里已经没有人,又跟客栈掌柜的打听,说是尹家人都死光了,我以为你也遭难了。”

墨瑰妍请他重新落座:“我的母亲姓尹,那是我外祖家。”她一边给灵阳和顾耿存倒茶一边问,“当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就突然失踪了,我派人四处找都找不到。”

“我当时被我师父带回家了,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你告别。”

“你师父……”墨瑰妍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你当年说你是丹阳派的弟子,掌教师尊法号上妙下阳是不是?”

灵阳点头:“是啊,怎么了?”

墨瑰妍放下茶壶,沉吟问:“那你知不知道,丹阳派曾经有一位墨阳真人?”

灵阳纳闷:“没有啊,丹阳派传到我这一辈是第十辈,后面三代单传,从我太师祖玉阳真人往上倒,也没有以墨阳为号的。”

墨瑰妍略带紧张地问:“妙阳真人真的没有提到过‘墨阳’二字吗?”

灵阳转着眼珠想了想,最后确定摇头:“没有,到底怎么了?”

墨瑰妍微微叹气:“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等到了黑泉谷,我再跟你细说。”

灵阳见她不肯说,也不急于追问,转而说起了当年在尹府时候的趣事,说起曾经吃过的美味:“回到山里以后,我就学着做,其他的都做不来,唯有那香草焖面,我还能驾驭得了。这些年来,我隔三差五就做一顿面条吃,用野生的黍米或者青稞磨碎了做面条,再加上各种野菜,有瑶池参熬的鸡汤面,有烧鹿肉配的拌面,还有青灵草、朱灵草等做得焖面,我还会做鱼面、虾面、虎骨面。当年到你们家,承蒙盛情款待,我一直想请你到丹华峰做客,我做几顿面条给你吃。”

墨瑰妍看他说得认真有趣,忍不住绽出笑容:“一晃不见,你都长得这般高了。”

“还不够,我比顾兄还差了半个头呢,只到我师父胸口。我跟我师父说,要长得跟他一样高,曾经想要炼些易筋锻骨丹让自己再长高两尺,超过他。他却告诉我,物壮则老,现在这样就挺好,我也觉得有道理,毕竟已经超过梅散彩那老妖婆了,只比师父矮些倒也不算什么。谁知这次下山来,看到好多人都比我高!”

墨瑰妍哑然失笑:“你才多大,十五岁而已,又是男孩子,长个子的时候在后头呢。”

心心念念的盐盐小姐姐并没有死,这让灵阳无比开心:“等回头,你跟我去丹华峰吧,还有你弟弟,我教你们丹法。你们常年修习鬼道,对身体精气颇有伤害,须得好好调理一番,不然以后功力越高,受害越大,还有可能损折寿命。”

墨瑰妍心情很复杂,看着烛光里满脸真诚的灵阳,轻轻叹了口气:“等到黑泉谷再说吧。”

黑泉谷地处丹阳山南麓,丹阳山是上古大神天乙大帝炼丹之所,山上多泉水,有名的大泉有一百零八眼,小泉三千六百眼,无名的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黑泉谷这里就有一眼大泉,名为檀香泉,因周边山中多生檀木,黑檀最多,紫檀、黄檀、红檀、白檀各个品种应有尽有,动辄千年万年的树龄,根系在地下纠结成网,泉水流过密密麻麻的根系,便带了檀香味道。

山谷呈东西走向,南坡壁立千仞,岩石裸露,开凿出一个个洞窟,里面是墨家盛棺之所。

北坡稍缓,土质肥沃,草木涨满,藤萝垂挂,仿若巨大的翠绿屏风。

由于两面都是极高,西边是更加高耸的黑檀峰,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谷底终年难见太阳,泉水穿谷流过,因此得名。

黑泉出谷以后汇合其他山泉聚为暖熏河,向南注入丹水。

墨瑰妍的飞龙蟠核舟逆水而上,自丹水进入暖熏河,那船也真神妙,只要有水就能行进,裹着一团浓密的白雾,轻轻贴着水面向前滑行,一直到了黑泉谷内,方才上岸收船。

036 青霄

墨家遭逢大劫,几乎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登岸以后,墨瑰妍派来一个鬼丫鬟青霄,引灵阳和顾耿存到修建在北坡里的阳宫休息。

青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鬼,身上灵气凝练,不但四肢俱全,五官清晰,连身上的每个衣褶都十分逼真,只在轮廓外面有些光气飘渺。

她也是以月光凝塑鬼身,虽然还未成就鬼仙,但也已相差不远。

灵阳身上阳气蓬勃,神气如火,等闲阴鬼游魂靠近他们身边就要融化掉了,只有青霄能够承担起招待他们这两位客人的重任,当然也须得保持丈许的距离,不然被阳气烘烤,也要受伤。

青霄的性子风风火火,在几间石室里面飘来飘去,若是不拿东西就直接穿墙而过,只有拿着杯盘器皿时才走门,用最快的速度在黑檀大几上摆满茶具杯碟,各式干果点心。

如果这次收不到徒弟,盐盐姐姐不愿意跟自己回山,就还是得找个鬼玩伴。

师父在时还好,哪怕他经常闭关,动不动就半年见不着面,但知道他在后洞修炼,心里总还是踏实的。现在师父走了,那么多的洞室只有自己一个人,空旷得让人心里总觉得有凉风吹过。

他问青霄:“你是活着时候就在墨家,还是死了以后才来的?”

青霄一边麻利地干活一边说:“我本出身自晋国的官宦人家,祖上曾经做到宣武郎将,后来因黄台之乱,弃官经商。我父亲变卖了所有家产,买了一船梁都玉器,要去沖阳投奔我已经订亲的夫婿家。谁知在这里遇到河盗千手人屠毛元泰,杀光了所有的护卫,父兄也先后惨死,我怕受俘遭贼人作践,拔剑自刎。我死后,墨家先老爷来渡魂将我们救起,赐予鬼身,我们不愿意去往太山冥府,就来黑泉谷替墨家看守祖宅。”

顾耿存眉锋一挑:“你们家的仇人竟然是毛元泰?”

青霄点头:“顾公子也听说过他吗?”

“何止是听说过!”顾耿存冷笑,“毛元泰当年号称千手人屠,沿河两岸打家劫舍,纵横丹涤一代,谁人不知?大名鼎鼎的披麻教创始人就是毛元泰的一个手下。”

青霄满脸悲愤:“那恶贼还有后代吗?”

顾耿存语气里充满无奈:“不止有后代,他本人也都还活着,听我二叔说,当年荆王攻打涤阴时候,毛元泰毅然投靠,派人在城内炸毁十二座雷鸣箭塔,还亲手斩下了当时主政的狄家大公子的脑袋,从此洗白登岸,成了荆王倚仗的重臣。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他已经修成了鬼仙和人仙,十余年间,两次凝丹失败,今年又开始闭关凝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他看着青霄,叹气,“毛家已经是沖阳城不小的世家,子弟成群,姑娘这仇,恐怕难报。”

青霄身子轻轻颤抖,似乎在哭,却哭不出眼泪,衣衫的裙角边缘散成精白气体,形成一层朦胧的雾气,仿佛青烟薄霭,将她拢在里面。

“我本以为,想他那样的恶人,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没有仇家收他,也必被天收了去,自己不能得善终,子孙也要灭尽,不会留后,没想到……没想到……”

灵阳安慰青霄:“你莫要难过,正如你说的,他那样的恶人,不被人收也被天收,他两次结丹未成,足以证明他离道废德,于人间名利爱恨沾染太多,两次未成,以后成功率越来越少,这次再不成功,十有八九会走火入魔,到时候死不过去,活不过来,比死了更难受。”

“但愿如此吧。”青霄十分沮丧,一边隔空虚抓,令榛子漂浮起来,喀吧喀吧,榛子壳自动碎裂,飞向一边,落入柳条编织的垃圾篓里,榛子仁则飞入二人面前的磁盘中,“由人修鬼仙易,由鬼修鬼仙难,我已经修炼了将近六十年,距离鬼仙尚有一步之遥。这一步若是由人类来修,很容易就能迈过,我失去了肉身,要迈过这步却是千难万难。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过那恶贼!”

鬼的寿命极短,除非到传说中的太山冥府去,否则消耗极大,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对所有鬼类都是一场堪比末日的浩劫,一般的鬼魂,在世上游荡几年,便会彻底消亡。

只有修成鬼仙,才能长久地存在于人世间。

灵阳看她难过,又不知如何开解,便转换话题,跟顾耿存说:“我看你是重信诺,轻性命,为了一句话,就可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顾耿存把这话当作夸奖,谦虚道:“其实我也很怕死,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干的。”

灵阳认真地跟他说:“你可是知道今天会有梅散彩在场的,为了两年前的一个斗剑的承诺就如此拼命,若非有我在,那只是突然把自己的性命送进去罢了。”

顾耿存也心有余悸:“我也没想到金丹老祖会厉害到这种程度,梅散彩当年曾经在涤阴城作乱,被我二叔会同四位前辈合力将其逐走。二叔的实力我是知道的,我寻思凭借我这口灵犀剑,加上家传地维神掌,以及身上的几枚保命灵符,即便不敌,救人逃走也还可以。重旭跟我说过他们墨家的事,遭此大难,墨家尸祖肯定会出动,我只要坚持缠斗片刻即可。”

他是万万没想到,梅散彩挥手之间就将他擒住,到现在他都不知到梅散彩用的什么手段。

自己在金丹老祖面前,竟然一招都抵挡不住!

金丹老祖的实力,实在是厉害得有点可怕。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灵阳,觉得这位金丹老祖,虽然也很厉害,却没有梅散彩带给人的那种恐惧感,满脸幼稚,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修仙的基础就是性命,无性无命不成仙,一个修仙之人,必须得看重,并且珍惜自己的性命。日后修时,要全性保命,积攒精气,若不看重,今日喝顿酒损一些,明日熬一宿损一些,积攒的没有损失得多,便永远不能得药成丹。

听顾耿存话里的意思,他也并非是全然奋不顾身,只是判断失误,倒还有救。

转念之间,灵阳忽然想起一个事情:如果盐盐姐姐让自己帮她报仇,攻打陶家,夺回丹阳,自己又该如何抉择?

037 阴华宫

墨瑰妍施法使鬼兵尸卫各归其位,将弟弟和伤兵安置好,然后来到石宫,再次郑重地向灵阳跟顾耿存表示感谢。

顾耿存问:“墨二公子现在如何了?”

“劳烦顾大哥挂念,重旭他敷了药,已经睡得熟了。”墨瑰妍说完,看了一眼灵阳,“沐沐,你……”她犹豫沉吟,“请跟我来。”

灵阳预感,她要接着船上的半截话头,跟自己说关于墨阳真人的事,起身跟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南坡千尸崖下,北坡的石宫是阳宅,规模较小,南边这里是阴宅,门宽三丈,烛高五尺,里面空旷阴森,巨大的阴影让人心底生寒。

灵阳想过,这个墨阳真人跟自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妙阳真人要跟自己提到他。

这人道号里也有一个阳字,但修行太阴鬼道,很明显跟丹阳派路数截然相反。墨瑰妍在船上时候欲言又止,面色沉重,他严重怀疑,妙阳真人极有可能跟墨阳真人动过手,对墨阳真人造成很严重的伤害,甚至毁了对方的道行,继而自己跟墨家似乎也成了仇敌。

师父那么懒惰,又是那样的脾气,如果没人招惹他,他应该不会出手收拾人家吧。

不过不管师父做过什么,自己是他的弟子,又是现任的丹阳派掌门,所有事情都自然由自己一力承担,只看盐盐姐姐要做到哪一步了!

千尸殿后宫里面,供奉着墨家牌位,用上好的黑玉雕成,上有阴文金字。

最顶上并排供着两个牌位,左边是“墨阳真人”,右边是“阴华宫主”。

墨瑰妍在蒲团上向上跪拜,低声祝祷了几句,扬手射出一道如月华般皎洁的白光,照在排位下面的一个黑白太极图上,那太极图先是正传大半圈,然后再翻转三圈多,“咔哒”一声,左右分列,露出一个碗口大的洞口,从里面飞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金丸。

墨瑰妍将金丸接住,捧到灵阳面前:“沐沐可认得此物?”

“这是以本门仙法修炼出来的外丹!”灵阳一眼就认了出来,这金丸与他那黍米外丹一样,都是丹阳派金丹修士跟内丹一同炼成的外丹,只是自己才刚刚结成黍米丹,金丹初转的丹华境,这枚外丹却是已经到了金丹四转的还丹境。

还丹境的外丹非同小可,内存还丹玉液,能够点铅成银,换汞成砂,使白骨生肉,让枯木重生,修到这里才可以把“小”字拿掉,成为真正的真人。

这枚外丹真炁收敛,生机不萌,似乎已经“休眠”许多年了。

听灵阳说出金丸来历,墨瑰妍验证了心中的想法,深吸了口气,手捧金丸,双膝跪倒,郑重敬拜:“孙女墨瑰妍,拜见师叔祖!”

“盐盐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灵阳赶忙把她拉起来,“怎么回事?你这金丹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师叔祖了?”

墨瑰妍说:“墨阳真人,是我的祖父,他也曾经是妙阳真人的弟子,论辈分……”

“不可能!”灵阳否认。“师父不止一次跟我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弟子,本门三代单传。”

“这事错不了,沐……师叔祖……请上座,容我细说。”墨瑰妍请灵阳到旁边的椅子上落座,“当年你到我们家来以后,我竭尽所能查找你家在哪,想联系你的家中长辈把你送回去。只是谁都没听说过丹华峰在哪,更不知道妙阳真人是谁,提起丹阳派掌门,大家都认为是鲁连城。后来此事传到家父耳中,他特地把我们兄妹叫过去,给我们讲了一段关于本家来历的过往。”

原来,在大约两百年以前,丹阳地区发生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旱灾,丹江断流,涤水干涸,连更大的湛江都近乎枯竭,太山以西三千里,草木尽枯,大地龟裂。

妙阳真人算出有上古凶尸阴华宫主复活出世,其已经修成魃属,凶悍成性,导致了这场旱灾,还杀人无数,当时许多修行人联起手去阴华宫除害都被她撕烂扯碎,死得惨烈。

当时妙阳真人的弟子名为墨阳,自告奋勇,要下山斩出女魃,祛除旱灾。

临下山前,妙阳真人嘱咐他:“凶尸虽然厉害,但才刚复活出世,气候未成,你要降她倒也不难,只是不可招惹纠缠,尽快将她解决,是杀是逐,还是禁锢,都没有关系。到时候我会设法从东海引水云来降三日三夜大雨,缓和旱情,只待雨水一落,你便归来,不可耽搁。若是三日夜大雨落完你还不回来,咱们之间的师徒缘分便尽了。”

墨阳真人初时不解其意,只一心降魔,他找到阴华宫主,凶尸此时已经吸了不少人气,喝了许多人血,恢复了昔日容貌,外表与生人无异,美艳无双。

墨阳真人没想到上古凶尸竟然长得如此漂亮,更兼气质优雅,宛如上古女皇。

阴华宫主复活以后也是头次见着如此气质的男子,竟然一见倾心,要将墨阳真人招赘为婿。

双方斗法五次,墨阳真人连战连捷,最后把阴华宫主逼入绝地,要用本门雷法将其消灭。

阴华宫主却说:“若论真实法力,我并非真不如你,实在不行,我亦可引动阴华宫地下万载悬尸气与你同归于尽,只是我实在舍不得,既舍不得伤害你,也舍不得我这重新拥有的生命。你干嘛非要苦苦相逼?这旱灾并非我有意制造,因我存在而生旱灾,你便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吗?依你所言,大道之下,众生尽为刍狗,我这上古宫主身份固然不值其贵,那我这导致旱灾的妖孽身份亦不值其贱。你若真是有道高人,不该对我喊打喊杀,而是跟我一起想办法,如何解决旱灾。”

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墨阳真人对她心生怜悯,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

敌意消除,两人联手,果真找到了解除旱灾的办法,墨阳真人用还丹点化阴华宫主的尸气,共用了三个月,阴华宫主被动制造干旱的能力终于彻底消失,天上开始聚集浓云,下起大雨。

当第一滴雨淋在手上的时候,墨阳真人记起师父的叮嘱,他该回山了!

038 师叔祖

墨阳真人在跟阴华宫主相处的三个月里,两人合炼同修,耳鬓厮磨,已经彻底爱上了对方。

他知道,自己跟阴华宫主在一起,大损仙道,师父一定不许,因此不敢带阴华宫主回山,又不能抛弃爱人回山修道。

这样犹豫着犹豫着,就过了三日之期,大雨停了。

墨阳真人索性便带着阴华宫主到人间还俗成家,过起了小日子。

刚开始几年,墨阳真人还担心师父会来抓他回去,后来妙阳真人始终没有出现,回想起下山时候师父说的话,他知道师父是不回来了,伤心之余也彻底踏实下来。

阴华宫主受他还丹点化,再加上自身的修炼,渐渐变了体质,越来越趋近于人,厮守将近百年,生下一子,取名叫做墨翻云。

两人相处日久,墨阳真人持续用还丹点化尸气,损耗真元的同时反被阴浊的尸气污染丹华,导致道行不断倒退,阴华宫主也经受不住仙家纯阳真炁的灼烧,两人身体日渐虚弱,生完孩子以后,越发一日不如一日。

勉强挨到墨翻云成年,两人携手来到这黑泉谷千尸崖,在地宫的巨棺之中陷入深眠。

临进来之前,他们嘱咐墨翻云,说自己寿元将尽,要用这些年研究出来的守尸之法在这里养炼形神,待到功成之日,还能再次复活。在他们自己出山之前,除非墨家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否则不要来打搅他们。

如今七八十年过去,墨家果然迎来大劫,墨翻云夫妇惨死,将近两百年的基业被连根拔除,墨重旭也被活捉。为了救弟弟,墨瑰妍用家传秘法唤醒了两位尸祖,那黑袍男尸便是昔年的墨阳真人,红袍女尸是阴华宫主。

墨阳真人自从安心跟媳妇在人间生活以后,就不再使用丹阳派的功夫,跟媳妇于太阴一路中另创尸鬼道法,对于丹阳派的事也只是在临终之前才告诉了儿子。

墨翻云年少执家,内忧外患,又没有帮衬,好几次来千尸崖搬救兵,幸好老爹老妈给他留了许多尸卫鬼兵,他才稳住局面,墨家尸祖的传说也广泛流传开来。

灵阳看了看长明灯后面的黑玉牌位,又闭目回想先前所见过的黑袍尸王。

他真的是我的师兄吗?师父从未提起过,反而不止一次说自己是三代单传的独苗苗。

只是这外丹是骗不了人,除了本门嫡传弟子,外人决计不会,丹成四转,足以说明问题。

“师叔祖?”墨瑰妍看他发怔,小声唤道。

“不要叫我师叔祖。”灵阳不喜欢墨瑰妍这样称呼他,更不愿意看墨瑰妍向他跪拜,“我师父从未说过我上面还有一位师兄,再依当年情形,很显然是不再认你祖父为徒弟的。盐盐姐姐……你还是叫我沐沐吧,咱们就个当年一样。”

墨瑰妍叹气:“听我父亲的意思,祖父深以不能回丹华峰拜见太师祖为憾。”

灵阳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是丹阳派掌门,也是目前丹阳派唯一还在世的,墨阳真人到底能不能重新回到丹阳派,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墨阳真人已经成了僵尸,已经算是死掉的人,况且仙者向阳,尸鬼向阴,与丹阳派道统相悖。师父既然从不提起这位师兄,还总说自己是独苗单传,那就说明师父已经不再认这个徒弟了,哪怕墨阳真人再想回来,依照师父的意思,也必然是不许的。

见他不肯松口,墨瑰妍也不再勉强,把金丹捧近了些:“昔日家父曾经说过,祖父临终前有遗愿,说是再遇着丹阳派的人,将这外丹奉回,请求转交给太师父……”

落叶归根,外丹归炉,这是丹阳派的传统。

看着烛光下金光缭绕的丹丸,灵阳没有接:“师父已经飞升,不在人世了。”

墨瑰妍说:“那也请师叔……也该交还给丹阳派。”

玄门正宗都炼有本命法宝,如丹阳派的外丹,黄庭派的琴剑,金鼎派的火符,都是与自己性命相连的,俱在筑基时候开始,与内丹一通成就。

本命法宝的炼制,单凭弟子自己是绝对无法完成的,都需要师长花费许多精力心血指导协助,因此当弟子背叛师门,被逐出门墙的时候,都会将本命法宝追回。

灵阳告诉墨瑰妍:“师父已经形同将你祖父逐出丹阳派,按照规矩,理应追回这枚外丹。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做,必然另有打算,你还是给他留着吧,将来或许还有用处。”

墨瑰妍正要开口,猛然间从殿门口吹来一阵阴风,奇寒彻骨!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下一刻,他便飘到了灵阳近前。

来的正是先前见过的黑袍僵尸,也就是墨家尸祖,灵阳那位从没见过的师兄,墨阳真人。

墨阳真人身材高大,灵阳只到他前胸,他身穿七魄衣,头戴三魂冠,手长脚长,肤色惨白,嘴唇乌黑,双目圆睁,眼白像瓷器一样,连一点血丝也看不见,里面的瞳孔却毫无光彩,他并不是靠眼睛看人,而是以自身的阴气感应活人的阳气。

他“盯”着灵阳,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一动不动。

墨瑰妍赶紧跪在一边,口称祖父。

灵阳仰头与其“对视”,他敏锐地感觉到,黑袍尸王在审视他,有疑惑,有不忿,有懊恼,似乎对他这样一个丹华初成的小孩子执掌丹阳派很是不满。

墨瑰妍焦急万分,脸上冷汗如浆,不断地向灵阳使眼色。

她的意思,灵阳也明白,墨阳真人已经成了僵尸,身体腐败变质,脑子也不好使,跟正常人不一样,让他示弱,不要触怒这尊尸王。

但是灵阳并不打算那样做,他如今是丹阳派掌门,焉能向一个僵尸低头?况且墨阳真人内丹受到尸气污染,跌落道行,如今又成了僵尸,真打起来,自己也能像对付梅散彩那样占据上风。

双方对峙良久,墨阳真人忽然双膝弯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十指长得指甲有四五寸长,黑黝黝按在黑石地面,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身体僵硬地倾倒伏下,向灵阳叩拜!

039 玉还丹

墨阳真人突然跪倒叩拜,灵阳被吓了一跳,“呀”地一声,跳到一边。

尸王仰起僵硬的脖子,面向灵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灵阳感应到他的气机锁定在自己左手腕处,他抬起手腕,露出带着的九转金华。

尸王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向他再度叩首。

这一次灵阳没有躲,任由他拜。

“砰!砰!砰!”僵尸额头敲在石板上,发出铁锤砸地的闷响。

一连磕满九个,尸王直立而起,伸出一根食指,对着墨瑰妍手里的金丸射出一道墨绿色的丹气,金丸被裹在里面,失去光泽,悬空漂浮到灵阳面前。

“你要将这外丹奉回丹阳派?”

尸王僵硬地晃动脑袋,缓缓点头。

他已经变成僵尸了,内丹的丹华都被染成墨绿色,再也无法祭炼使用这纯阳外丹。

灵阳问:“你不打算把它留给你的儿女吗?师父当年没有亲自下山将其收回,应该是默许你带着它,不愿追究了。”

“吼——”僵尸王发出不满地吼叫,伸手对着地面虚划。

他的指甲距离地面尚有数尺高,随着他的笔画,地面上的黑石板自动出现凹痕,如同被利器划过一样。先出现几条线,然后是甲乙丙丁,休生伤杜,蓬任冲辅等字迹。

灵阳看那写字符,一个个龙飞凤舞,笔画飘逸,想起自己的狗爬字,不由得肃然起敬。

尸王画的是奇门遁甲,玄门正宗都有修炼奇门遁甲的课程,手段各有不同,有用转盘的,有用飞星的,有用拆补法,有用接气法。

灵阳年纪小,修道时间有限,这十多年光景,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修炼丹道上了,连丹阳派最著名的雷法都没怎么深造,这奇门术数难解难算,他学得就更加有限了。

小时候,妙阳真人给他讲过如何取象化数的原理,也教过他如何解局。

当年他私跑下山,妙阳真人把他带回丹源洞就跟他说:“你已经见识过世间的人物,领略过红尘里的冷暖,可以学习术数了。”

从那之后,每天下午,妙阳真人把他抱在膝上,坐在山顶的万年古松下面,指点山河,讲述人物,教他何为地盘九宫,何为人盘八门,天上何为九星,何为九神。

灵阳如今尚不能做到独立起局,百卦百灵,从人家已经起好的卦式,简单地望局解意还是可以的。

“伤门落于震宫,上乘天蓬星……你是说,陶家的人很快就要打来了?”

僵尸王微微点头,又用手一指日干落宫。

灵阳以宫中干支推算:“壬辰……壬辰日,是在下个月初三?”

尸王再度点头,被墨绿色尸气包裹的金丸又往灵阳身前推近一段距离。

灵阳盯着地上的九宫格,脸色凝重:“从卦象上看,情势会极为凶险,你把这外丹交还师门,是想要我保护这里,保护你的子孙后代?”

僵尸王这回连连点头,呜呜低叫,把金丸推到灵阳的面前。

灵阳本来是不愿意插手墨家跟陶家之争的,从小妙阳真人就教育他,不可参与红尘中事,修道一定要超然物外,如此方能万物齐一,逍遥自在。

天地之间若是一张巨大的棋局,修仙人不可入局,既不要做棋子,也不能做棋手,一旦沾染,后患无穷,再不能闲游三山五岳,坐看日出月落。

不过现在是师兄求他……

他虽然嘴硬,但在得知自己在世上还有个师兄的时候,心里面还是暗暗愉悦窃喜的,虽然不愿意重收被逐出门墙的师兄回门,但在无形之中已然觉得跟墨家亲近起来。

他犹豫片刻,终于伸手将金丸召来。

就算是丹阳派的弃徒,也决不允许外人欺负!

小姐姐也不能不管。

灵阳给自己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卦象显示十分凶险,以墨家为甲木,落于离九宫,以陶家为庚金,落于艮八宫,墨家被克得死死地,大有灭种绝根之象,唯独乙木贵人可救。我若入局,就成了乙木贵人。只是……就算是我得了你这颗外丹,从卦象上看,胜算也不是很大。”

僵尸王呜呜轻哼,再度点头,又向墨瑰妍吼了一声,墨瑰妍膝行过来,要给灵阳磕头。

被小姐姐磕头,灵阳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赶忙把她拉起来:“你别这样。”他向僵尸王说,“我虽然答应帮助墨家,但可没答应收你重回师门,你的外丹我收回来,一来按照玄门清规,本该如此,二来我承诺助你守护此地,帮助墨家子孙度过此劫,没它不能成事。咱们之间,仍非同门关系,你不许盐盐姐姐喊我师叔祖,也不要叫她再给我磕头了。”

僵尸王又哼了一声,灵阳注视墨瑰妍,等她开口。

墨瑰妍领会了祖父的意思,暗自叹息,她虽然没有见过活着的祖父,但是听父亲的描述,深深地知道祖父有多么地渴盼重回师门。当日听父亲讲述昔年故事,知道自己捡到的孩子很有可能出自祖父的师门,她高兴坏了,以为再次遇到灵阳,就能完成祖父的遗愿,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她替祖父惋惜。

“沐沐。”她叫了一声。

灵阳身体放松下来,他实在不能接受,昔日把自己捡回家的盐盐姐姐跪下来向他磕头,喊他师叔祖,这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别扭的要死。

“盐盐姐姐,你放心吧。”灵阳晃动手里的金丸,“有了你祖父的这枚金丹,我肯定能保护好墨家,不管是陶家还是梅散彩,我都能把他们打到满地找牙!”

他有这个自信!

墨阳真人这颗外丹,已经修炼到四转还丹境,虽然被他用来为阴华宫主点化尸气,淬炼筋骨,损耗百年,丹液近乎枯竭,快要退回到第三境界的玄牝丹,剩下的能量依然比灵阳现在的黍米丹强得太多太多。

灵阳拿了它将其炼做自己的第二颗外丹,法力能够立即增长几倍,再对上梅散彩,要打败她就更加容易了,再加上陶卧虎和鲁连城,也还是一样。

040 混沌核心

灵阳拿了墨阳真人的外丹,跟墨瑰妍要了一间静室修炼。

这颗金丹里面的丹液仅剩下可怜的数滴,灵阳境界不够,无法进行孕养祭炼,使其生成新的还丹玉液,用完以后,再过一段时间,金丹就会退转到第三层的玄牝丹。

玄牝者,元气之母,虽然没有玉还丹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丹液,但却能保证拥有充足的丹气,源源不断,生生不息,除非某种极特殊的情况,不然永远不会枯竭。

灵阳现在有两个选择,他可以保留这颗金丹的境界,丹液用完,也能拥有近乎无穷的丹气可用。只是一颗玄牝丹,一颗黍米丹,两颗外丹相差太远,日后不好应用,虽是外丹,到底跟原有的差了一层,只能当作一件法宝。

他还可以把这颗金丹炼化了,让它跟原有的黍米丹,以及内丹全部达到丹华圆满的境界,日后回山,花费百日之功,三颗丹便能全部迈入第二转的谷神境。

灵阳从懂事起,师父就反复教导他,说修仙既是修自己,也是自己修,必须要亲自一步步行过去,走完仙路,方能复命归根,回归大道。对于丹阳派来讲,丹法是根本法,其他一切法皆是枝节,枝节可以取巧,根本不能取巧,否则必将先易后难,关卡重重,不是玄门正宗路数。

因此他只是拿着金丹,在心里稍微幻想了下自己操纵三颗谷神境的金丹暴揍梅散彩的情境,便决定采用第一种方法。墨阳师兄的外丹暂时只当做法宝使用,自己的本命金丹,无论内外,都要认真花费寒暑苦功,一点一点地将其炼成。

这枚玉还丹是妙阳真人帮助墨阳真人炼成,原本与墨阳真人的内丹性命相连,自从墨阳真人内丹为阴华宫主尸气污染,内外丹之间的联系渐渐减弱,直到最后彻底分离,没有了内丹的神气滋养,外丹逐渐消沉,最后陷入了休眠状态。

金丹九转,第一转为丹华境,所谓丹华,即黍米丹所散发出来的华光。

此时为外虚内实,通过修炼使丹华越来越浓,最后凝炼得有如实质,成为朱橘大小的丹丸。

进入第二转以后,使内部由固态转为液态,由液态转为气态,最后空洞虚无,是为谷神境。

谷神丹外实内虚,可以寄托元神,哪怕失去肉身,也可以继续长久存活,只要金丹不坏,则神魂不死,因此这个境界又被称为不死境。

待再进一步,从空洞虚无之内,再度焕发生机,形成充满纯阳元炁的内核,又称混沌核心,类似于世界本源,有另夺造化之功。

玄牝丹如同脐带,连通大道母体,能够源源不断从大道之中汲取元炁,一旦将此丹炼成,几乎不会再出现真元枯竭,后继乏力的情况。

灵阳将元神进入这枚玉环丹的混沌核心。

那里一片虚无,好似不见底的深渊,又似没有尽头的宇宙。

灵阳元神一进入,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自己置身于没有时间,没有阳光,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之中。往前看,前路无边,回头看,后路无尽,抬头看,天空无限,向下看,大地无存。

若是换做旁人,得了这样一颗金丹,擅自祭炼,非得将元神迷失在这无尽虚空里面。

灵阳深知这丹的底细,知道如何练法,立即沉积心神,双手结印,向上下四面八方各自打出一道法诀,乳白色的仙气射入茫茫虚空,四周空间开始波动扭曲。

“墨阳师兄已经把自己的神识元炁都收回去了,这丹是无主之物。”灵阳并没有找到原主人留在这里面的意志神气,便动手开始祭炼,将自身神炁沟通此间本源,将混沌核心跟自己的神炁打成一片,凝练一体……

灵阳的道行和境界还是太差了,祭炼过程一直持续了七个昼夜才完成。

他将外丹收入体内,睁开眼睛,觉得浑身十分疲惫。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按照这个程度,要想将这玉环丹彻底炼化,非得三百日功夫不可,甚至时间还要更长。

他以神识催动体内新炼成的玉还丹,那丹已经如臂使指,受他心神催动,立即向外吐出浑厚的元炁,混沌核心自大道本体里面抽取淬炼的纯阳丹气澎湃如潮水般,迅速遍布他的全身,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顷刻间被元炁灌满浸泡起来,所有疲惫一扫而光!

不过三息之际,他又恢复了奕奕神采,自觉再遇到梅散彩,必能打的她满地找牙。

出门来寻墨瑰妍,在千尸殿门口遇着顾耿存和墨重旭。

墨重旭被穿了琵琶骨,经脉受损,筋骨遭创,双手使不上力气。

他换了身黑衣,脸色越发苍白,形容憔悴,站在阴影里跟顾耿存说话。

看见灵阳过来,两人肃然相迎,顾耿存弯腰行礼:“墨家妹妹已经跟我说了,原来您跟墨家先祖同辈,是真仙子弟。晚辈先前犹如井底之蛙,难识真仙原貌,先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墨重旭则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师叔祖……我姐姐说,您不愿意认我祖父,不过无论如何,真人也是前辈,晚辈墨重旭,谢过前辈救我,救我们墨家。”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对于他俩的恭敬,灵阳还是很受用的,他原有收徒之心。

将墨重旭扶起来,灵阳发现他气弱血虚,双臂气血运行尤其不畅:“你伤了筋骨,为何不好好救治?我闭关已经有七八日时间,你这伤势不见好转,双肩处的经脉筋骨并未有从根本上恢复的迹象,竟似要就此长合,成了残疾。看你满面颓丧,精神上心灰意冷,这是什么原因呢?”

墨重旭神色黯然,气带哽咽,顾耿存替他说:“重旭受了酷刑,不仅被钩刀穿了琵琶骨,还中了陶乐鑫一记金砂掌,要想重续血脉,恢复如初,非得紫心凝碧丹不可。那丹只有沖阳城有卖,我家也有收藏数颗,正劝他跟我去涤阴疗伤。”

墨重旭眼中含泪,轻声说:“墨家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大哥舍身,入棺炼尸,姐姐也要嫁给林星榆为妾。世家传统,长子习文,经营家业,次子习武,保存人丁,我身为次子,从小到大耗费了家中多少资源?如今却成了一个废人……”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041 墨枭剑

“你的伤虽然严重,但也没有到那般地步。”灵阳抓起墨重旭的手腕,触感冰冷。

墨重旭的体温比正常人低,心跳也比正常人慢,本应该是坚定有力,受伤之后变得很细弱,手指感知之下,其脉隐藏在皮肉之中,若有若无。

“倒还治得,你找一间有床的静室,不用那什么凝碧丹,我就能给你治好。”

墨重旭脸上惊多喜少,不敢相信:“真的吗?你能治好我……这伤?”说话都不利索了。

灵阳很不解:“我们丹阳派,以修习丹道著称于世,内丹外丹皆是天下独步,他就没有留下什么灵丹妙药给你们吗?”

墨重旭摇头:“我们家传的太阴丹法,是祖父和祖母所创,采月亮太阴之气炼体炼神,锻炼成丹。至于外丹……我父亲说过,他从没有见过祖父炼丹制药,甚至连丹阳派的事,也是祖父临终前告诉他的,我们家用的丹药,都是从天瑶城那边采购来的。”

“你祖父倒也知道规矩。”灵阳有点敬佩起那位已经变成僵尸的墨阳师兄了。

来到静室,灵阳让墨重旭把上衣除去,躺在床上,取出三颗脱胎换骨丹,给墨重旭内服一颗,其余两枚分别置于他双肩凹陷处,然后放出新炼成的玉还丹。

玉还丹似朱橘般,熠熠生辉,顾耿存和墨重旭被丹华照耀,立即觉得神清气宁,浑身舒泰。

灵阳注入真元,使得丹内渗出一滴丹液,呈乳白色,像是气体凝聚而成。

这滴丹液准确地落在下方的脱胎换骨丹上,丹丸立刻熔化,二者混合成一团乳白烟气,向下渗入血痂纠结的伤创处。

皮肤得到滋养,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生长,血痂迅速脱落,新生的皮肤光洁白皙。内部肌肉组织重新构建。破损的筋骨、残坏的经络,纷纷恢复连接,阻塞的血液和精气,重新再管道里面奔涌飞流,汩汩有力……

治完一处肩头,再治另外一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墨重旭双肩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跟没有受伤之前一样。

灵阳将玉还丹收了:“你的内伤也已经被我治好了,起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运气?”

墨重旭早就清楚地感觉到,双肩处气血重新畅通,这会一跃而起,原地握拳,踏步挥出。

“啪!”立在桌上的白瓷茶壶被他拳力隔空击碎。

“能运气!能运气!我恢复了!我好了!”他双手掐诀,凝神召唤飞剑。

他用的飞剑,是祖父所传。

墨阳真人当年跟阴华宫主还俗成家,将一身丹阳派功夫全都弃之不用,跟妻子合力另创一路以月亮精华为本源的太**法,根据阴华宫主的上古剑术,发明了全新的百鬼剑诀。

百鬼剑诀里面包括大小五鬼剑诀,魑魅魍魉剑诀,三尸裂魂剑诀等,共一十三路,是他们夫妻用百年之功不断精进,逐渐完善而成。

夫妻两个还合炼了一对仙剑,一名墨枭,一名刳蛇,养炼了一百多年,又经墨阳真人用还丹点化,灵性十足。原先由墨翻云独自使用,后来墨翻云自炼了倾风剑,就将双剑赐予一双儿女,墨枭剑给了墨重旭,刳蛇剑给了墨瑰妍。

前番墨重旭战败被擒,墨枭剑自行飞回黑泉谷千尸殿内,这回墨重旭施法相唤,几字咒语还未念完,便有一道乌光飞来,带着一声枭鸣,投到墨重旭手中。

墨重旭将剑接住,用手摸索剑脊,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灵阳在旁边看着,那剑才入殿门,便有一股凌厉杀伐的阴寒暗劲迎面割来,让人心惊胆颤。

这剑远胜顾耿存的灵犀剑,比陶卧虎的天魂剑也还要厉害,按照人间的鉴定标准,怕不是要定到三品?与之相比,自己的磨雷剑就相形见绌了。

可惜,如果玉还丹内丹液足够,他也能点化炼剑,使磨雷剑生发灵性,甚至还能令其从有质到无质,与真元相合,收入体内。

墨重旭再度跪倒,哽咽着向灵阳磕头:“感谢前辈……前辈对我有重生再造之恩……”

灵阳说:“按我本心,是不愿意救你的,因你先前颓心丧志,如同死灰。心死则神灭,哪怕活着,也成了行尸走肉。仙道最重那一股勃勃生气,即使再柔弱,生气不可缺,你祖父和祖母,行守尸安魂之法,营亥待子,求的就是人身的那一点生机,你身而为人,却自丧生气,离道太远!”

墨重旭把额头贴到地面:“晚辈错了!多谢前辈教诲……”

灵阳虽然比他年纪小,但能耐比他大,是他祖父的师弟,又刚刚治好了他的残疾,因此对灵阳的指责教导,他都全盘接受,心甘情愿。

灵阳让他起来:“你刚才说,你大哥要舍身入棺炼尸,你姐姐要嫁给什么人为妾?”

“是他们两个商量做出的决定,要让我日后改习文略,执掌家业,日后传宗接代,重兴墨家。大哥是六阴绝脉,于人仙道上,过不了凝脉期,于鬼仙道上,已可神游,用我们墨家秘传炼尸之法,吸收够地下的万载悬尸气,有机会直接成就金甲神僵,由他转于武行,做墨家护法……大姐则要嫁到西边的天瑶城,给林家的旁门庶子做小妾,以换取林家的支持。”

灵阳没见过墨大公子,只是听说,墨家老大墨重衣从小体弱多病,虽然文采斐然,聪慧无比,轻轻松松将家中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药罐子。

墨家遭难之前,墨翻云就派人把墨重衣送来黑泉谷了,因此保住了一条性命,灵阳来的这几天并没有见着,只当是痼疾重犯,在深宫卧床,没想到竟然要在还活着的时候把自己炼成僵尸。

至于墨瑰妍,要把自己嫁到林家去?

他问顾耿存:“这林家是什么来头?竟然值得盐盐姐姐以身相许?”

顾耿存说:“林家是卫国第一大世家,卫国王室是林家的家仆出身,在卫国的地位,就跟荆国的叶家一样。西边的天瑶城是卫国领土,林星榆是林家的旁支庶子,现在天瑶城经营家业,不是城主,却比城主权利更大。”

“他有什么能耐,配让盐盐姐姐做妾?他也是金丹老祖吗?”灵阳愤愤不平。

顾耿存苦笑:“他不是金丹老祖,但是他手下有两个金丹老祖。”

“两个金丹老祖又如何!”灵阳让墨重旭带路,“去,带我见你大哥大姐,我跟他们说。”

042 墨重衣

墨重衣在千尸殿下面的地宫里,墨阳真人跟阴华宫主的棺椁在左侧的太阴宫中,墨重衣的棺材停在右侧的少阴宫。

当年建造这地宫的时候,墨阳真人特地疏通地脉,从地底千丈以下设法掘了六条气脉,连通一千三百里之外的古阴华宫,把那下面积存的万载悬尸气吸引过来,作为全宫地气源头。

走进向下的阶道,便觉冷气逼人,激得人浑身寒毛直竖。少阴宫内更是如同冰窖,人在其中,透骨生寒。由于阴气太重,气温过低,普通的火焰在这里无法燃烧,墙壁上烧得都是用尸油骨磷制成的百兽阴灵灯,烧出来的火焰惨白惨白的。

在地宫中央,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铁棺。

铁棺长两丈有余,四尺多高,黑黝黝的整个用生铁铸成,表面上有诡异的符箓浮雕,用六条胳膊粗的铁链吊起。

下方的地板上,有用鲜血化成的三尸符阵,是三个攒在一起的骷髅形状,骷髅的眼窝处各积了一泡血水。石板地面是平的,这几处的鲜血被阴气约束,平地隆起三寸多高,像是螃蟹的眼睛,又像是人的眼珠从眼眶里伸出来,十分恐怖骇人。

灵阳仔细观察,发现这些血液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不断流动,整个血阵像是一张河网,又像是人的血管,殷红的鲜血在里面汩汩流淌。

天花板上,三千六百张符纸以红绳连缀在一起,组成了巨大的覆魂伞,此伞隔绝上方渗下来的阳气,并吸摄聚集来自地下的阴气,将铁棺浓浓裹住,不断向内渗透。

灵阳感觉到的棺材里面已经聚集了大量的阴气恶煞,休说墨重旭重伤初愈,经受不得,便是顾耿存被这煞气迎面扑上,也要萎靡半日。

“你们退后!”灵阳让两人退到自己后方靠墙站着,他先向上弹出一点丹火,飞到覆魂伞上,三千六百张符纸遇之即燃,噼啪爆鸣,如炒豆一般,不断迸射出绿色的火花。

霎时间,棺材上面绿火爆膨,整个少阴宫内都被映照得绿油油的,阴风怒号,恶煞流转。

煞气组成一个又一个无形的人影,咆哮着扑向灵阳,灵阳站立不动,那些人影扑到他身前三尺之处便都蒸发消散。

待所有符纸全部烧成灰烬,室内重新恢复平静,灵阳上前竖掌对着棺盖隔空推去。

棺盖有半尺厚,滑过棺沿发出让人牙酸磨擦音,最后骤然发力,抛砸在对面靠墙的地上。

“咣当”一声,脚下的地面颤了三颤,铺地的石板大片碎裂。

生铁铸就的棺盖虽然沉重,灵阳照样有办法轻拿轻放,让它安静着陆。但是灵阳看这里的氛围和布置就没由来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很不能放一把大火把这里烧得干净才好,因此只是将棺盖推开,在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大坑,并将地板砸烂了一大片。

棺盖一开,里面凝聚的阴气喷薄出来,长明灯火苗跳了两下便即熄灭。

顾耿存觉得奇寒扑面而来,头皮发麻,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急忙运转真气在体内流转。

墨重旭更是不济,浑身发抖,牙齿对撞,咔咔地响,若非顾耿存及时搂住几乎瘫倒在地。

灵阳飞身迈上铁棺,双脚踩着棺材沿,往里面看。

里面躺着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眉眼之间跟墨重旭有三分相似,闭目沉睡,神态安详。

这就是墨重衣了,灵阳知道他比墨重旭大八岁,今年二十五,气血却一点都不像是二十五岁的青年男子,其阳气内敛,收缩在心口和颅内泥丸宫中,阴气炽盛,遍布全身。

如果是个正常男人,哪怕到了垂死状态也达不到这种地步,想必他身具六阴绝脉,平时又多修炼太阴丹法,才成了这样,灵阳猜测,这墨重衣的功力已经修到极深,不次于墨瑰妍。

墨重衣本来静静地在棺材里躺着,仿佛已经睡熟,这会嗅到生人气息,猛然睁开双眼,只是二目无神,只凭本能起身坐直,双手抓向灵阳的双腿。

灵阳早有准备,在冰冷的双手抓到自己的脚踝之前伸出右手,骈指点中墨重衣的眉心。

一股纯阳丹气自墨重衣眉心注入,向下贯通任脉,转过后腰上行,经督脉回归原点。

炽热的气流在墨重衣任督二脉之中激流奔涌,并循着其他经络向周围辐射。

墨重衣身体里面冻结的阴寒煞气遇到这股丹气,如同冰块被加上沸水,顷刻间土崩瓦解,消散于无形,继而四肢温暖,如同大地回春,四肢躯干,五脏筋骨,全都暖洋洋的。

片刻之后,墨重衣木然失神的双眼重新恢复了神采,灵阳收功,跳回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墨重衣讶然地看着灵阳,僵硬地跪坐起身,手扶棺沿往外望。

“大哥!”墨重旭扑到棺材边,“大哥,这位就是姐姐说的,丹阳派跟咱们祖父同辈的那位灵阳小真人!他说他有办法治好你的六阴绝脉,你不用再变成僵尸了。”

墨重衣吃惊道:“能治好六阴绝脉?这天底下除了林家人,还有谁能治疗六阴绝脉?”

灵阳不服:“六阴绝脉有什么难治的?不过是先天十三奇脉之一,比较罕见罢了。此症因先天元气不足,使得在娘胎里时,手足六阴经脉未能正常发育,残缺滞涩。你四肢健全,平时活动与常人无异,应该只是滞涩不是残缺,只需内服灵丹,外用药炙之法,不过数日便能治好。”

墨重衣看了看已经没有覆魂伞的顶棚,定了定神,缓缓起身从棺材里面站起来,从容地整了整衣襟,飘然落地,先行礼道:“小真人说得容易,六阴绝脉是先天成型,针砭灸药皆属后天,我从小到大,也看过许多明医,各种灵丹妙药论斤来吃,都事倍功半,毫无用处。”

他语气里透漏出的绝望十分自然,灵阳却觉察出,其中有刻意激将的意思,不由得撇了撇嘴:“外药皆是后天,这是不假,但内药除了后天,亦有先天之属,有没有人教你试过呢?”

墨重衣叹气:“我身负六阴绝脉,无法炼气凝脉,不能修炼人仙之道,而且由于脉绝气弱,修习鬼仙之道也是事倍功半……”

“瞎说!我师父给我讲过,先天十三奇脉虽然后都是残疾,却各擅其长,六阴绝脉最擅长尸鬼之道,修炼太阴一路的道法,事半功倍,不然,你又是怎么修成鬼仙的?”

“大哥你修成鬼仙了?”墨重旭又惊又喜。

墨重衣眼神里露出些许错愕,随即向灵阳竖起大拇指,“小真人慧眼如炬!墨家危在旦夕,我这些日共服了七十二颗太阴玄灵丹,强行突破境界,修成鬼仙,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行守尸之法,用自己的身体祭炼僵尸。没有鬼仙的修为,就算成了,也会彻底丧失神智,成了行尸走肉。”

灵阳觉得他这人很假,处处刻意用心,心生不喜:“切莫再说这些废话,我跟你祖父达成约定,帮助你们家度过这次难关。我已经把重旭双臂医好,你要不要我帮你医好六阴绝脉?”

墨重衣感激地说:“小真人若真能医好我,重衣感激不尽!”

六阴绝脉在世俗间几近于不治之症,但对于灵阳来说却不算什么,他如今有了玉还丹在手,就更加容易了,玉还丹里面的丹液就是蕴含先天真炁的灵药,打通滞涩的六阴绝脉轻而易举。

回到地上,他给墨重衣施以针灸之法,再用三滴丹液,以真元法力送入其经脉之中。

刚行功完毕,墨瑰妍就赶来了,得知兄长六阴绝脉能被医好,忍不住喜极而泣。

墨重衣却依旧愁眉叹气:“据祖父显圣开示,陶家人不日便要打来了。我若以六阴绝脉的鬼仙之身炼成僵尸,则立可称为金甲尸王,虽不能跟祖父祖母相比,亦可跟陶卧虎有一战之力。现在我虽然治好了经脉,长远看来,自然是好,短时间内,整体实力却不增反减。”

灵阳不理他,问墨瑰妍:“重旭说,你要嫁给一个叫林星榆的当小妾?”

043 承诺

墨瑰妍形容憔悴,肤色越发白得不见一丝红润。被灵阳问及出嫁的事情,她眸子里光芒一暗,强颜欢笑:“没什么的,我跟林家早有婚约,这次不过是正常出嫁罢了。”

灵阳讶然:“你们早有婚约?”

墨重衣把方才脱下来的上衣穿好,站起身请两人入座,亲手为两人倒茶:“我们家据守丹阳近两百年,这里向东连接荆国的涤阴,向西是卫国的天瑶,向南则是梁国的玺州,这几年三家都来争取我们。去年叶家、林家、萧家分别有书信送来,萧家还罢了,叶林两家都有迎娶妹妹的意思。我爹爹在林星榆和叶素卿之间犹豫不决,还曾派人到天瑶和涤阴去暗中调查了解两人的品行。”

“你爹怎么能答应让盐盐姐姐去给人做妾呢?”灵阳不满地质问。

关于妻妾的事情,他听梅散彩说过,男女之间,一夫一妻,如同易之乾坤,气之阴阳,天地设位,男子自强不息,女子厚德载物,方成家室。

而妾虽然常与妻并称,实则与丫鬟无异,都是下人奴籍,就算生下子女,也是庶出庶养,奖惩生杀,全在主母一念之间。

梅散彩当年的丈夫就不断纳妾,漂亮精致的女孩一个接一个往回领,梅散彩作为正妻主母,任意处置那些妾室,惹着她的,鞭打杖责,触怒她的,割手斩脚,连同妾室生的孩子,一并处置,他丈夫也不问不闻,只加倍弄更多妾室回来。

梅散彩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对丈夫的恨意,讲如何处置那些女孩的口气,则是轻飘飘地,仿佛砸碎了一件件丈夫的玩物。

灵阳到现在仍深深地记得当时梅散彩的嘴脸!

他无法想象,盐盐姐姐将来嫁过去,也被当家主母这样羞辱作践。

“那时候还不是妾。”墨重衣无奈地说,“他们当时说要明媒正娶的,林星榆和叶素卿虽然都是旁支庶子,都颇有才干,于家族之中亦受重用。我们墨家小门小户,妹妹嫁给他们为正室,倒也不算下嫁,我爹也真心想在他们当中挑一个给妹妹为夫婿。哪成想叶素卿狼子野心,没等我爹作出决定,就撺掇叶家派了家仆陶氏来夺城。我们一败涂地,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叶素卿自然是不用提了,林星榆也改了口,只答应娶妹妹过去做妾,不能再做正妻了。”

“那就不要嫁他了啊!”灵阳怒声道,“这种势利眼,若真嫁了,才是掉进狼窝呢。”

“唉!”墨重衣长叹一声,坐下来捧起茶杯,“我又何尝忍心让妹妹去给人做妾呢?只是墨家亡在旦夕,陶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很快就会杀到这里,对我们斩草除根,不然他们在丹阳城里睡觉也不安稳,而我们只有取得林家的援助才能转危为安。”

“不就是两个散仙吗?我已经答应你们祖父,陶家人来了由我对付。盐盐姐姐不能随便嫁过去由人作践!”灵阳有了四转的玉还丹,底气很足,他自忖能够对付梅散彩加上陶卧虎、鲁连城那些人,只要陶家的那位金丹老祖不出现。

据说陶家老祖陶兀当年为了叶家人失去了双腿,得叶家大力资助,砸下了许多神符丹药,还特许他入阴符宫修炼,用了百日之功,一举凝成金丹,不过从那之后,再也没有露过面。

灵阳特地跟顾耿存打听过这位陶家老祖的事迹,他凝成金丹是在五十年前,那一年正好是梅散彩大闹涤阴城,被五大高手联手驱逐的时候。

就算陶兀真的来了,我也不惧!

不过是丹成八品的旁门散仙,我就算不胜,亦可不败。

灵阳跟墨瑰妍保证:“盐盐姐姐你放心,我会打退陶家保护墨家,决不让你去林家做妾!”

墨瑰妍眼神里面流露出深深的不忍:“沐沐,你真的有把握能打退陶家吗?”

“我自然是有把握的,即使打不过,也可以带你们去丹华峰,到我的丹源洞天去,那里有本门祖师留下来的太乙九转金华仙阵,休说陶家,便是叶家人来了,也决闯不进去。”

墨瑰妍向墨重衣看了一眼,兄妹二人向灵阳作揖:“既如此墨家安危就全仰仗小真人了!”

被墨瑰妍如此倚靠拜托,灵阳感觉胸口热乎乎的,似乎一下子长大成人,从稚嫩的男孩变成一个强大的男人了,连个子都似乎拔高了不少,肩膀变得厚实起来,上面担上了沉重的担子。

八岁年那年下山的经历,是他十五岁生命当中极为难忘的一次。被师父带回山以后,他不止一次地想象下次跟盐盐姐姐再见时的情景。

初见时,墨瑰妍手里捧着暖炉,身上披满午后的阳光,映衬着左右临街墙壁上的积雪,十分爽利地跟他说:“跟我回家吧,我让人打个神仙板把你给供起来。”

他打算再见面时,要挑在春天,在上午时候,头顶朝阳,豪气十足地告诉墨瑰妍:“跟我回丹源洞,我做虎骨参汤面给你吃。”

哪知天不遂人愿,这几年师父临近飞升,填鸭式地灌输给他好多东西,他还没来得及主动下山找人。这次重逢,因缘巧合,他们在夜晚的船上相认,根本没来得及说出那句话,造化弄人地,小姐姐还成了自己的徒孙女。

不过能保护她,这让灵阳很开心。

距离壬辰日还有四日,灵阳努力修炼剑术。

磨雷剑被他用丹火锻炼,里面的残存的杂质逐渐祛除,剑的体积一日小过一日,但是更加锋利,剑光也逐渐转为纯白。

他用顾耿存和墨重旭磨练自己的剑法,每日斗剑两个时辰以上。

顾耿存跟墨重旭于剑术一途皆有极高的天赋,虽然比不上陶卧虎厚重,也不如鲁连城老练,却多了许多属于少年的凌厉锐气。

两人都身兼数门剑诀,顾耿存有家族嫡传的天柱剑诀,还有他叔叔创的苍冥剑诀、天路剑诀等。墨重旭家传的百鬼剑诀里面,囊括了凌厉狠辣的大小五鬼剑诀,诡异莫测的魑魅魍魉剑诀,凶横无匹的三尸裂魂剑诀等。

灵阳专攻一门,单以苍冥剑诀与两人斗剑,刚开始三人相互打得有来有回,后来灵阳剑术突飞猛进,让顾耿存和墨重旭联手跟自己打。甭管是气势磅礴的擎天巨柱,还是变化无穷的恶鬼怨灵,最终都只能被拘束臣服在苍茫的天穹之下,难以施展。

在努力修学剑术的同时,灵阳也对两人修行上多有指点,顾家丹法从后腰两肾中间的“水帘洞”开始,以左肾为日,右肾为月,日出白气,月出红气,齐汇中央,白气入水变红如日,火气入水变白如月,合成真气,贯通督脉,直入头顶。

灵阳虽然没有这么修过,但丹道原理他早已洞悉,从玄门正宗角度,教顾耿存如何收心,如何用火,如何鼓风,还有力道火候等许多细微用法,顾耿存受益匪浅,丹田凝练速度更快。

墨阳真人出自丹阳派,灵阳会的丹法道理他也都会,只是他并没有把丹阳派功法传给子孙,而是完全就着阴华宫主的尸道功法,于太阴路数里另创了一门功法。

墨家功法从修炼手足三阴经开始,修炼人仙道要先将六阴脉阻塞,使得身体阴虚阳盛,再大量服用阴性药物,让身体内阳外阴,再将丹道法则逆转,丹道是“进阳火”,“退阴符”,他是“退阳火”,“进阴符”,修到后期,变作内阴外阳,再将六阴脉打通,闭塞六阳脉,一举大成。

墨重衣就是无法将六阴脉重新打通,修到后面反而会经脉尽断而死,因此只能修鬼道功法,反而得益,才二十五岁就成了鬼仙。

墨家的功法比较凶险,修炼的时候也很折磨人,可修行速度极快,墨重旭才十七岁,道行就跟顾耿存相差仿佛,配合墨家千尸拳、五鬼剑,更是凌厉难当。

灵阳看出此法弊端极多,凝丹以后,麻烦更大,几乎毫无孕育元婴的可能。他估计墨阳师兄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修一步看一步,后面的功法还没有发明出来。

妙阳真人以“妙”为名,心思最为灵活,墨阳真人离山两百余年,在这期间,妙阳真人随着道行高涨,又有许多新的发现和发明,大部分都讲给灵阳听过,在对治修行出偏,调拨改进方面,灵阳比墨阳真人还要高明不少。

在了解墨重旭的修炼方法以后,他很快指出两三处调整的方法,并重新改进了服用的药方。

044 道心

“仙道,以性命为根本,要修仙必须以珍爱性命为前提,一切神通法术、法宝丹药,都是为了养护性命而存在。绝不能本末倒置,为了修炼某种神通法术,去损伤性命,此为玄门正宗之旨。顾家功法尚好,只是你们太任侠尚气,常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此乃人道之事,非仙道所为。墨家功法更是上来便损性命,虽然你祖父和你祖母另辟蹊径,行守尸之法,并不是天长地久之法。”

灵阳点出仙道根本,意在看顾耿存和墨重旭的反应和态度,是否能入得丹阳仙门。

两人都表现得十分谦恭,表示虚心接受,灵阳却从两人眼神之中看出其本心并不是这样。

顾耿存是任侠惯了的,重信诺,尚义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已经深深刻进骨子里了。

他刻苦修炼,一是为了守护家族,二是想要笑傲江湖,前者是为了家族,为了父母兄弟,为了顾家大业,后者是为了自己。

在他的认知当中,无论是古洞清修,还是飞升仙界,都不如跟三五知己,把酒泛舟,畅游江湖来得好。若遇到不平事,便联袂亮剑,逢妖诛妖,遇鬼斩鬼,快意恩仇。

他也认可性命珍贵,但若再遇到墨重旭这种事,他还是会义无返顾,千里赴约,拔剑相助。

墨重旭跟他有所差别,墨重旭努力精进,一半也是为了家族,另一半则是想要扬名立万。

他喜欢打败别人,取得胜利,每次击败对手之后的那种喜悦感都让他沉迷,他给自己做到人生规划是要打败一个又一个强敌,相比飞升仙界,他更愿意剑压群雄,得个天下第一。

在他们俩心中,并未形成勇攀众生巅峰,了悟宇宙本质的意志。

说白了,就是道心未立,仍然是两颗凡心。

他们俩根骨资质都是极佳,可以说天生就是修行的材料,非常适合做丹阳派下一辈的大弟子和二弟子。灵阳数次以言语引导,说到长生不老,逍遥物外的话题,两人虽然也都表示憧憬和认可,但是他们更在乎的是更高层次仙人的法力。

譬如说到丹成两转的谷神真人,他们更在意的是,可以用金丹寄托元神,哪怕失却肉身都不会死亡,对丹阳派修炼多枚外丹,分别寄托第二、第三、第四……多个元神表示惊讶和向往,但却对到达这个境界以后,身心会发生什么变化,以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毫无追寻的兴趣。

只关心法力,不关心境界,这是旁门外道之心,不能入得玄门正宗!

灵阳颇为失望,没有道心便不能用真意,没有真意便不能降龙伏虎,抽坎填离,不能盗取道体里的先天真炁,凝就一品金丹。

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勉强,他数次阐述境界跟法力之间的关系,讲明仙道之中,何为本,何为末,不能本末倒置,何为实,何为名,告诫不可以名害实。

两人口说承蒙教诲,也确实虚心地把每句话每个字都记忆心中,然而主观意志仍未有转变。

这就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了。

灵阳只好暂时放弃,目前确实不适合收两人为徒,即便强收,两人未来心偏行差,未来在旁门外道上勇猛精进,也容易害人害己。

但愿日后两人能另有什么遭遇,树立道心,到那时候方好入门。

至于墨重衣,自持聪明才智,内心里充满算计,离道更远。

盐盐姐姐,身上包袱拖累更多,难以澄清身心,如今还在犹豫不绝,到底是要以徒孙女的身份跟自己相处,还是以干姐姐的身份跟自己相处,患得患失,也入不得玄门正宗。

这四个人,悟性不可谓不高,天赋不可谓不好,都不适合修道。

灵阳仰望星空,心里升起浓浓的惆怅。

他真切地意识到,要收三百门徒羞煞师父,几乎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这个目标几乎不可能实现,除非自己将来修成天仙也不飞升,滞留人间,豁出千年时间,专门满世界挑选好苗……

很快,到了壬辰日,灵阳提前离谷,到谷口东南方向五十里外的一座小山上打坐。

这里视野开阔,俯视暖熏河,只要陶家人来,肯定会提前经过这里。

他打算“御敌于黑泉谷之外”,尽可能在敌人到达黑泉谷之前将其击退。

刚过辰时,果然从东边飞来一群人,绝大部分都穿黄衣,跨黄鹤,正是陶家的黄巾力士。他们有的挎刀,有的捧壶,杀气腾腾。

除了陶家人,鲁连城也带着丹阳本地的世家、散修们组成一支队伍,穿着打扮各异,也都骑着陶家的灵符所化黄鹤,紧随其后,双方加起来,人数过百。

很多熟脸,多是安城宴那日晚上见过的,只是梅散彩并没有出现。

莫非老妖婆上次被自己打怕了,知道以她现在的实力在自己面前讨不到便宜,所以没来?

灵阳站在松树底下,仰面观望,待对方飞近,看样子要从小山上空越过,他抓了把土,将丹气混进去揉搓数下,往巽地上吸了口气,混合丹元奋力吹出。

风沙从他手上吹出,陡然壮大,似要洒遍乾坤,盈满世界。天地之间,成了一片昏黄,滚滚沙尘上染白云,下覆河川,将小山周围方圆数十里全部罩住。劲风吹得满山檀木狂摇不休,草木低伏不敢直腰,破碎的石块沿着山坡乱滚。

骑着黄鹤的百余名修士陷入黄沙世界,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尽是黄尘。呼呼风声,夹杂着呼喝叫骂,跟土面一起灌进耳朵。绝大部分都似无根浮萍,被吹得翻翻滚滚,抛到百里之外的山林之中,有的倒霉蛋直接一头扎进河里,差点呛死。

只有少数功力强的,或用法宝护身,或御剑升空,或用灵符制风,才稳住局面。

陶卧虎骑乘的是只真正的黄鹤,比别人灵符所化更加高大神骏。

此鹤是洪荒异种,双翅最善鼓风,本是叶家园林中养的玩物,因陶兀曾经为了救叶家公子失去双腿,忠心可嘉,特赐了一对。

陶家人尽心培育,使其繁衍,驯服了充当坐骑,还仿照此鹤炼制灵符,供下人骑乘。如今黄鹤已经成了陶家人的招牌,只要看见骑这种黄鹤的,必是陶家人。

这鹤一双红眼,看破重重风沙,锁定住下方山中少年,双翅震荡,疾速俯冲过去。

灵阳正待黄沙散去,好跟陶卧虎说话,猛然见沙尘里飞出一只硕大的黄鹤,赤睛铁喙,张开一双长爪,对着他扑捉而来。

他立即伸手指去,磨雷剑呛然出鞘,化作乳白色的光芒,斩向黄鹤。

陶卧虎看见灵阳,他已经知道这小少年是位金丹老祖,生怕黄鹤受伤,急忙一面约束黄鹤,一面放出虎啸天魂剑。

黄鹤生来有种傲气,长鸣一声,不理会主人的约束,张开双爪,硬生生把磨雷剑抓住。

磨雷剑只有六品,灵阳祭炼时间又短,威力有限,被两只鹤爪擒住,左右扭曲,如同被鹰隼擒住的毒蛇,虽有威能,却毫无施展的空间。

045 天雷箭

磨雷剑被仙鹤擒住,灵阳吃了一惊。这些天他丹道功课做完就着手炼剑,已经把磨雷剑练得如臂使指,自觉仗此剑斩妖除魔,都不在话下,此时被一只仙鹤抓住,竟不能挣脱。

他急将玉还丹祭在空中,抵住天魂剑,另吐真元,催动丹火从剑上涌出,灼烧鹤爪。

玄门道家练就的纯阳仙火,便是修行千年的大妖也禁受不住,这黄鹤虽然神异,被猛火灼烧,亦剧痛难忍,急忙松爪,长鸣一声,扑扇翅膀,向上飞去。

磨雷剑失却束缚,灵阳隔空御剑,掐着剑诀的左手往前一挑,那剑“嗡”地一声向上撩去。

黄鹤在松开双爪的时候预料到剑会乘势反击,因此急速升空,想要躲闪,哪知灵阳反应极快,乳白色的剑光当胸横扫,自左向右,将它胸肋剖开,心肺脏器被一起割裂。

陶卧虎正忙着御剑飞斩灵阳,同时发动龙吟地魄壶,催动龙魂助攻,哪知变生肘腋,转眼间坐骑便被斩杀。他这黄鹤一双银爪,尖锐无比,寻常五六品的仙剑都可以硬抓硬拿,自从成为他的坐骑一来,已经为他夺过三十一口宝剑,十八件法宝了。

在他看来,灵阳的飞剑并不高级,剑术也是初学乍练,只需要防备他的法术即可,让黄鹤抓住磨雷剑,他乘机用天魂剑和龙魂进攻,便能抢占上风。

形势丕变,磨雷剑的乳白色光气从黄鹤翅膀下面透出来,陶卧虎急忙蹬踩鹤背,御气蹿空,靴子底险险让过剑锋,他火速召回天魂剑抵挡磨雷剑,左手挽着龙魂护身,提气御风向后飞退。

看着黄鹤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向下坠落,陶卧虎愤怒到了极点!

不过作为大家族的守护者,能够压制自己的内在情绪是必须的具备的,他并没有冲过去跟灵阳拼命,而是先汇合手下,等风沙散去,再来跟灵阳对峙。

灵阳站在小山顶上,昂首挺胸,脆生生地问道:“梅散彩那老妖婆怎么没来?”

人仙御气腾空,只能借力,类似于滑翔,并不能长时间滞空。

陶卧虎取出灵符,另幻化了一只黄鹤骑乘,说话的语气里,不见丝毫怒意:“听红梅仙师事后讲,你果是丹阳派的灵阳小真人,前番所为,颇为失敬。不过你杀了红梅仙师两个弟子,还损毁她的洞府,烧了她的法宝,令她怒不可遏,已经发誓要夺你魂魄炼入她手上的六阴梅花之中。”

灵阳奇道:“那她怎么不来?她不找我,我还要找她呢!”

“红梅仙师要按照仙门传统,另行约定地点跟你斗法。”陶卧虎扬手扔下一封柬帖,“这是仙师的约战法帖,托我带给你。”

“梅散彩不再跟你们搅合到一起了?”灵阳很意外。

“不错!你跟红梅仙师一样,都是世外高人,我们跟墨家是俗世家族之争,希望你莫要插手,自去万梅山找红梅仙师了结恩怨吧!”

灵阳接住柬帖,是用金线贝叶制成,封面上用金字写着“灵阳真人亲启”六个字,里面梅散彩用十分严肃的口吻,怒斥灵阳杀她弟子,毁她洞府的恶行,要约灵阳到万梅山斗法。

她若败了,立即交还金乌珠,还按照辈分,认灵阳为师叔祖,从此以后,遇到灵阳,必执孙辈礼,俯首帖耳,退避三舍。如果她胜了,就要灵阳拜她为师,打开仙阵,迎她入主丹源洞,并奉上丹阳派秘籍,让她做丹阳派的掌门。

最后问灵阳,到底敢是不敢?

字体走如龙蛇,字锋锐利如刀,扑面而来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隔着战帖,灵阳似乎看见梅散彩横眉怒目的模样,不禁好笑。

他把帖子合拢,以丹火焚烧成灰:“梅散彩的约战我应了,回头我就去万梅山找她。不过在这之前我已经答应墨家老祖,保护他的子孙平安度过此劫。你们如果识相,就此离去,待我走后,再要如何,我都不管。但是今天想要杀进黑泉谷,我绝不答应!”

陶卧虎颇感意外,来时梅散彩把战帖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曾经说过,按照玄门正宗的规矩,不可随意管世俗中事,如朝代更迭,城池易主,更是不许插手。

梅散彩在战帖中又是激将又许下认师叔祖的“重利”,灵阳年纪小,心有傲气,逞能要强,只要看了这封正式约斗的战帖,陶卧虎再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他必然会去万梅山赴约的。

事实上,梅散彩说得也没错,如果墨家尸祖不是他师兄,如果没有拿人家那枚玉还丹,灵阳真的不会插手这件事,至多邀请墨家人去丹华峰躲避,绝不会跑来谷外以一己之力阻截敌人。

陶卧虎问:“你真的是要管定这件事了么?”

“不错!”灵阳点头,“有我在这里,你们休想踏入黑泉谷半步!”

“既然如此,灵阳真人,休怪我们陶家不敬了!”陶卧虎在鹤上拱了拱手,随后向四周大声喝问,“都准备好了没有?”

周围三面的山林之中有人齐声回应:“准备好了!”

“既然准备好了,就让这位丹阳派的灵阳真人,见识见识我们的神符天雷箭!”

他话音刚落,北面的山坡上,东边的山谷中,南面的深涧里,同时发出震天雷响,三道霹雳自下而上划破苍穹,“喀嚓嚓”接连巨震,恰似雷龙出渊,照得山野一片雪白。

灵阳看得清楚,这三道霹雳本质是精纯的雷电能量凝聚而成的长箭,像是三根百余丈的闪电长矛,同时将他锁定,疾速射来。

灵阳条件反射地御剑向上迎去,“喀喇”一声巨震,三支箭爆成一团刺眼的白光。

强烈的热感扑面而来,鲁连城带来的那些散修,有很多实力不济的,被震得神魂荡漾,在黄鹤背上摇摇欲坠。

磨雷剑在白光最中心处,先被震碎成渣,紧跟着熔化成水,再进一步汽化消失。

灵阳掐着剑诀的左手,感觉到一股电流从掌心炸开,五指发麻,真气巨震,踉跄退步。

“好厉害!”灵阳大吃一惊,以丹气注入左手经脉,远处雷响,又是三支箭发出而来。

这次没了仙剑,他不敢正面抵挡,急忙以丹气勾动地下先天戊土精气,借土遁而走。

他钻入地下,快速行了不足百丈,三支天雷箭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炸开,引发一阵地动山摇,原地显出一个巨大的土坑,先前他用来遮阴打坐的一株千年古松支离破碎,成了焦块炭灰。

046 阳符塔

“不好!他竟然会土遁之法!”陶卧虎在空中见到,立即命令手下的黄巾力士,放出各自壶中的妖物。霎时间各种鹰神虎妖,蛇精狗怪的精魄,纷纷现身,聚起阵阵腥风,弥天妖雾。捧壶的人掐诀施法,念动咒语,令这些妖魂钻入地下,去将灵阳逼回到地面。

灵阳借土遁地行,先赶奔南面的深涧,他要看看,到底是何方高人在暗算自己。

若对方真有如此厉害的高手,只需一人出面,正面斗法,自己就得退避三舍,根本不用藏头缩尾暗算自己,还是三个人一起暗算,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行得极快,很快到达涧底,发现这里有两个黄巾力士,盘膝对坐在岩石上。

在两人中间,立着一座三尺多高的铁塔,共三层,八角形,用模子整块浇铸而成,上面另装有四十八个可以开合的窗扇,每片窗扇上分别刻有先后天的八卦符号。

在两人周围还有半尺长的玉符,一半插在岩石里,一半露出地面,结成阵势,灵阳感应出它们跟中央的铁塔有能量波动,隔空感应。

在两人身旁各有一个木匣,匣子里面放着成叠的金叶灵符。

两人伸手一指,便各有六张灵符从匣子里飞出来,铁塔上有窗扇随之打开,符纸分别从对应的窗扇投入其中,窗扇随即关闭。

在数息之间,灵符在塔内自动交叠,连接成阵,里面的能量向外爆发,轰隆一声炸响,铁塔蹦起半尺多高,耀眼的白芒从窗扇里面喷逸出来。

随着这声巨响,符纸在塔内焚化成灰,能量凝聚到塔顶铁球上,迸射出强烈的电光,雷霆长箭便即形成,电射苍穹!

主持箭塔的两名黄巾力士神识强度不够,无法隔空锁定目标,长箭升空以后,两人立即交接控制权,改由空中的陶卧虎以元神驾驭,再锁定目标进行追踪打击。

灵阳在地下看得清楚,暗道神奇,那么强烈的雷霆之箭,把陶卧虎跟着两个人加起来也无法凝聚出来。就算以灵符变现,这两人的元神强度也不够,雷电是最伤阴神之物,只有炼成阳神才能不怕雷电。这两人若单以灵符强行发动,在雷箭形成的一瞬间,他们就会魂飞魄散,陶卧虎以鬼仙的法力来发动也会伤及元神。

原本三人做不到的事情,通过这么个铁塔,竟然如小牛拉大车一般,将如此强横的力量从容驾驭,仗之杀人,着实让灵阳开了眼界。

两人射出一支神符天雷箭,稍作调息,用手一指,匣中又有灵符飞起。

灵阳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指定玉还丹在前方,朝两名黄巾力士扑去。

他要将这两个人干掉,把这座铁塔和两匣子符纸拿走,好好研究研究。

见他现身,两名黄巾力士并没有出现任何慌张着急的神态,只瞟了他一眼,继续凝神运气,操纵灵符,投向铁塔。

他们这是有什么倚仗!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灵阳正好贴地飞到其中一名黄巾力士身后,玉还丹触碰到玉符组成的阵势边缘。八枚玉符同时放出激烈的电光,铁塔顶上的铁球也随之释放能量,双方合成一股,凭空凝聚成一个闪电圆环,有碗口粗细,套在两名黄金力士外面,骤然爆闪,向外扩张!

瞬息间,灵阳被狂暴的闪电能量包裹,强烈的光和热像风暴一样扑面而来。

灵阳急忙吐气鼓动内丹输出能量,催动那枚玉还丹急速旋转,汩汩能量自其虚空内核向外释放,形成乳白色的丹火,成了个直径尺许的火球。

喷薄的丹气构成屏障,将灵阳保护在里面,雷电光环形成的狂暴能量疯狂挤压推动,灵阳被逼迫向后倒飞百余丈远!

雷光散去,灵阳悬浮在空中,地上埋着的八枚玉符已经化为齑粉。

这守护符阵瞬间释放出来的能量虽然极为强大,但灵阳也不是吃素的,四转的玉还丹更是厉害,虽然被强行推开百丈,反震力道亦将符阵碾碎!

陶家操纵的妖魂感应到他的存在,成群结队,挟裹妖风恶煞汹涌而来。

灵阳更不迟疑,指定玉还丹从空中扑落。

那两名黄巾力士都吓傻了,他们万万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够硬抗八卦雷光阵,不但自己不受丝毫伤害,反而把布阵的玉符都震碎成粉!

这铁塔,名叫白帝阳符塔,是一百年多年前,匏月居士叶济盈所创。通过此塔,金丹以下的修士能够驾驭匹敌金丹真人的能量。

此塔一经发明,叶家立即搜集金铁大量制造,帮助荆王攻城掠地,不管城池外面有多么坚固强大的守护仙阵,也经不起大量符塔连续不断地轰炸。

阳符塔自从问世以来,前后轰死四个金丹老祖,威震天下,让当年雄踞北方虎视眈眈的卫国不敢南下,百余年未越雷池一步,给了荆国统一整合的时间和机会。

此塔不但攻击力极强,防御力也相当变态,叶济盈将传统仙道的八卦雷光阵改进,浓缩成八枚玉符布阵,以中央铁塔为核心,一旦受到攻击,就会爆发出雷电光环,光环扩张扫过的地方,一切妖魔鬼神都要被炸成劫灰!

如今灵阳竟然凭一己之力,硬抗下爆发的雷阵而毫发无伤,这简直不可思议,就算是金丹老祖,刚才那一下身体不受伤,元神也必备雷霆之气众创萎靡不振。

他们却不知道,玄门正宗与旁门左道,妖邪鬼怪们不同,所练纯阳真炁能够保护元神,不受雷霆克制。尤其丹阳派不但不怕雷电,反而追求驾驭雷电,灵阳他师爷道号为雷阳,不是他姓雷,而是他最擅长雷法,所撰孕雷仙卷上面所载的尽是如何操纵雷霆的密法,灵阳还没来得及修炼。

跟雷光阵一记硬拼,雷阳不管是身体还是元神,都毫未受损,再次飞来,两个黄巾力士措手不及,各自放出陶波刀化作两刀交叉的黄光来斩灵阳,被灵阳用玉还丹砸在双刀交叉的地方。

“啪!”丹火纷飞,黄光蹦散,两柄刀直坠落地。

黄巾力士被真气反震,如遭雷击,满脸充血,踉跄退步,被灵阳落地,使出千尸拳。

“砰砰”两声,二人胸口各被印了一拳,伴随着胸骨碎裂的声响,他们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大口喷血,横飞向后砸入湍急的水流之中。

047 先天水遁

灵阳将两名黄巾力士击飞,抓起腰间百窍同心葫,择了三个空窍,施法收宝。

他虽然不擅长雷法,但他手上就有一部孕雷仙卷,对雷法相当熟悉,虽是纸上谈兵,但眼界相当地高。只一瞥之间,他就看出两个匣子里面装的灵符并不相同,又相互之间暗生感应,隐隐将要发作。他知道雷霆一脉的法术法宝都很狂躁,极难驾驭,他葫芦里的雷阳丹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储存,这雷符也要小心在意。

于是,他把两个装符的匣子跟那铁塔分别装入三个窍中,并未囫囵收于一处。

这时陶家释放的妖魂蜂拥而来,腥风扑面,飞沙走石,灵阳催动玉还丹环绕半周,将群妖逼散,再度使出地遁之法,钻入地下。

陶卧虎要放天雷箭来轰炸,担心炸碎自家妖魂,见灵阳再度消失,他大声吼道:“让妖仙都遁入地下,逼那小子出来,妖仙不要露头,待我放天雷箭打他!”

白帝阳符塔是军中克敌制胜的武器,陶家本来没有,打下丹阳城以后,陶兀向荆王请功,又跟叶家请求,以预防西边天瑶城的卫军突袭才拨下来这三座,配六匣子天雷箭符,现在一下子就失去了三分之一,陶家没办法跟荆王和叶家交代,瞬时间血都要凉了。

他右手掐诀向天,在他头顶,已经凝聚了五支数丈长的天雷箭,雷电能量相互感应,噼啪乱爆,火花四射。他左手驾驭天魂剑,双目虎虎生光,紧紧盯住其余两处:“你们也别干看着,待会我只想哪里,你们就把各自最厉害的手段拿出来攻向哪里,绝不能让那小子跑了!”

他话音刚落灵阳就在东边的山坡上露头了,还是依照先前的路数,硬冲保护铁塔的八卦阵。

陶卧虎立即将五支天雷箭全部发射出去,与此同时,陶家武士的飞刀,鲁连城等人的飞剑、法宝、神符,全部一股脑地砸了过去。

灵阳这次故意慢了半拍,玉还丹在接触到八卦雷光阵的边缘时候骤然停止,空中五支天雷箭眨眼便到,他把玉还丹收回护身,再度借土遁而走。

五根数丈长的闪电长矛狠狠插入八卦阵内的地里,雷光阵受到攻击,立即跟中央的铁塔反应,凝聚闪电光环向外反击,跟闪电长矛对轰之下,又引爆了那两个木匣里面装着的所有雷符。

天雷箭符每十二张为一组,六枚阴符,六枚阳符,为了防止它们走火自爆,平时用木匣分别盛放,三级战备都要相隔千尺以上。

按照规定,每匣装一百二十张,两个匣子加起来是二十组,除去先前放出去的三组,还剩下十七组,阴符阳符在电光之中相互感应,完成合体,全被引爆!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座山丘剧烈摇晃,能量波动迅速蔓延在方圆百里之内的山峰之间回旋震荡,鲁连城所率领的散修们有许多神魂荡漾,像喝醉酒了一样,从黄鹤上一头栽落!

山坡上面出现了一个三丈多深的大坑,将近十亩地范围内的岩石土层被一举掀飞,那两个黄巾武士,连同身边的古松老檀,全部化为灰烬,连渣都不剩。只余一个扭曲变形,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铁塔被抛到数里之外。

灵阳行动虽快,也受到了波及,强烈的震荡让他无法控制玉还丹,赶忙发动黍米内丹和黍米外丹,竭尽所能将丹气注入玉还丹才保护住自身周全。

他心惊不已,这玩意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也就是自己从小修炼玄门正宗仙法,不惧雷霆,才未受伤,若是换做梅散彩,哪怕是她拥有比自己更加深厚强大的法力,经历方才这下,元神就算不被震散,也得遭受重创,不去深山古洞静养十年别想恢复。

这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雷暴,不但炸碎了主持铁塔的黄巾力士,还震碎了那些紧追灵阳的妖仙,它们在地下被雷霆击穿,全部烟消云散!

灵阳缓了口气,火速赶去东边的山谷,两拳解决了黄巾力士,把最后一架阳符塔和天雷箭符也收进葫芦里。

天上的陶卧虎已经吓傻了,鲁连城等人也吓傻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荆国军队攻城掠地的时候,主持阳符塔队伍的都是金丹老祖,神识强大,能够锁定至少五十里之内的目标,并且能发能收,遇到像刚才这种情况,可以及时令天雷箭转向,引上高空爆炸。

当然,若是有金丹老祖在场,不许要也绝不会用天雷箭去炸自己的阵地。

陶卧虎跟灵阳两次交手,这回被妙斩坐骑,又夺了一架铁塔,急怒交加,有点失去方寸,闹出这么大的事故,日后叶家惩罚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灵阳收了最后一架阳符塔,他不想大开杀戒,准备再对陶卧虎劝退一番。

忽然西边黑泉谷方向传来一阵厉鬼般的尖啸,灵阳凝神望去,只见谷中升起条条煞气,直冲霄汉,恶煞之中,有一团团的碧绿鬼火,漫空翻滚。

不好!梅散彩那老妖婆竟然绕过我,直接跑去黑泉谷了!

墨家人已经跟梅散彩恶斗起来,墨重衣跟墨瑰妍两大鬼仙绝不是梅散彩的对手,再加上墨阳真人跟阴华宫主两个金甲尸王也不好说。

梅散彩修的是玄阴一脉,跟墨家的太阴一脉俱取象于月亮,但路数不同,太阴一脉是明亮的圆月,玄阴一脉是纯暗的黑月,虽然同源,但望朔有别。

若是相同境界,也说不好谁更厉害,可墨阳真人跟阴华宫主并未能成功,已经死亡,虽成僵尸,但形神分离,勉强以魂守尸,局限性比梅散彩大得多,若是梅散彩准备了什么专门克制僵尸的手段,这对苦命鸳鸯恐怕要凶多吉少。

他要去救黑泉谷,担心陶卧虎他们再跟着缠杂不休,往北方坎位上吸了口气,混合丹气注入玉还丹,那丹疾速升空,滴溜溜旋转,跟四周山野之中的水汽生出无形的感应。

似其他旁门功法凝就的金丹,要么利于火,要么通于水,只能使用一种遁法,哪怕五行齐全也是后天遁法,无法达到先天境地。

唯有玄门正宗盗采大道本体中的先天一炁,能够交感世间任何物质,仗此施展先天五行遁法手到擒来,只要勤加修炼便能成功。

灵阳这次使得是先天水遁,方圆三十多里的水汽全被玉还丹摄住,甭管河水涧水,还是泉水溪水,纷纷升到空中,先是形成一道道水幕,遮天连地,反射日光,绽放赤橙黄绿各色虹光,相互交叠映照,把陶卧虎一群人困在当中。

灵阳丹气吞吐,摄得空中的云气下落,充斥在水幕之中,更飞出无数条水龙,大的千百丈,小的数寸长,张牙舞爪,搅云弄雾,往来穿梭。

048 轻语问心

灵阳用水遁遁住了陶卧虎等人,紧急飞回黑泉谷来战梅散彩。

墨重衣跟墨瑰妍并没有把希望全部押在灵阳身上,这些天也在积极备战,就着黑泉谷的山势水脉,布成了一座黑水大阵。

那水并非被污秽染黑,而是借太阴之力,将光线全部吸去,成了汩汩黑泉从地下涌出,如毒蛇怪蟒般沿着山坡草地飞速游走,或向上喷洒,或向下湍流,结成一座立体的阵势。

墨重衣和墨瑰妍两人各自将躯壳藏在千尸殿最底层,飞出元神操纵水阵,先结了一座太极阵,两大鬼仙各自坐镇阴阳鱼眼,墨重衣持三尸杖,墨瑰妍仗刳蛇剑,各自施法,使得双鱼轮转,生出极大吸力,要将梅散彩从天上吸入阵中。

梅散彩所乘黑云名为黑煞落魄云,也是一件祭炼多年的法宝,虽然前些时被雷阳丹炸散很大一块,但仍然具有许多妙用,募地向下扯落。随着梅散彩运功相抗,黑云下坠速度立时减慢,最后彻底定住,距离谷底尚有百丈高度。

她并不把两个后辈鬼仙放在眼里,只是忌惮那两尊金甲尸王,又担心灵阳没有中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及时回援,意在速战速决。

她从左手腕上摘下一个金镯子,祭在空中。

镯子上面带有三个铃铛,由黄金铸成梅花苞的形状,铃铛平时不响,非得注入法力,以神念催动才响。她念诵咒语,掐诀施法,第一个铃铛晃得三晃,梅花开放,里面喷出一股粘稠的黑色煞气。紧跟着第二个铃铛晃得三晃,梅花亦开,里面喷出一股碧绿色的鬼火。

最后第三个花苞再开,里面含着一枚镂空的银球,银珠里面有实心的铜珠。银球裹着铜珠在里面乱晃,从镂空的缝隙中蜂拥飞出许许多多的恶灵。

这些恶灵都是梅散彩将人虐杀,摄了三魂七魄,将其分类收纳,许多人的魂魄都被按照种类分装到一起,她在根据每个人的命格,每一魂每一魄的形状分别提取,组合成新的鬼身。

每个恶灵的三魂七魄都来自于不同的人,被梅散彩用极其恶毒的手段强行炼在一处,期间痛苦可想而知。炼成的恶灵,毫无正常人类的思想,全凭主人的意志行事,梅散彩有取向地炼魂,使每个恶灵都凶狠残忍,见着生人便如恶狼遇着肥肉,飞扑狂咬,不死不休!

第一个铃铛出来的黑气,是她取地肺里的恶煞,混合黑眚丧气,连同被折磨死的人所积攒的怨气共同烂成,其黑如墨,其稠如絮,满空乱飘。

第二个铃铛里出来的,是用死人骨骼里的骨髓磷质,混合百种毒草炼成,常人便烧到一点,也会全身溃烂,肿胀流脓,哀号而死。

数以百计的恶灵们在煞气和鬼火之中呼号雀跃,他们揽着黑气,乘着绿火,汇成两股,分别扑向下方阵眼里的两个人。

“变阵!”墨瑰妍清脆发令,“三尸裂魂!”

脚下飞速旋转的阴阳双鱼迅速解体,黑水重新分做许多股,各自勾连,组成新的图案。

梅散彩用黑煞碧火将山谷填满,投入到一团碧火里面,夹杂在无数恶灵中间飞向墨瑰妍。

墨瑰妍盘膝静坐,双目低垂,仿佛对周遭的危险毫不在意,那口刳蛇剑悬在她的头顶上方,不住旋转,从剑尖处射出一道道剑气,欺上来的鬼火恶灵只要被剑气射中,立即剖开,烟消云散。

梅散彩冷哼,将新炼成的七煞诛魂剑放出,迎着刳蛇剑射去。

刳蛇剑感应到敌意,立即反击,跟七煞诛魂剑斗在一起,叮叮当当,连续撞击。

墨瑰妍是世家出身,从小练剑,剑术比梅散彩更加高明,片刻之间她便猜到了梅散彩的位置,使了一记魑魅魍魉剑诀里的绝招,刳蛇剑化作数丈长的一团黑光,像黑蟒一样隐现无常,变化处三个蛇头,四个蛇尾,中间好几段蛇身,闪电般朝梅散彩所在之处弹射过去。

墨瑰妍以为这下必中,哪知一剑刺空,她吃了一惊,急忙把仙剑召回,同时挥手释放出一层层月光保护自己,抵挡七煞诛魂剑的攻击。

那七煞诛魂剑到了梅散彩手里比过去在涂申手上厉害了何止十倍,剑锋所到之处,墨瑰妍面前的月光屏障如同玻璃般被层层击穿。

与此同时,周围想起梅散彩的冷笑,四面八方的鬼火里面,每团里都出现了一个梅散彩,只漏半截身子,手里拿着六阴梅花,募地一拥而上,扑在月光护壁上,持梅花当头打来。

墨瑰妍凛然不动,不躲不避,只用左手掐诀召回刳蛇剑,右手继续变化法诀,向周围打出一道道的黑色印记。

她周围的月光屏障一层接一层破裂,最后眼看要打到她身上的时候忽然顿住!

梅散彩感觉到一股令她心寒的恐怖气息将自己重重笼罩。

“不好!”梅散彩收回六阴梅花,将身子一晃,绿火从脚下升起,空中的黑煞落魄云急速降落,二者合一将她护住,待要升空时,被一股抢多的力量摄住,强行下坠。

就在她出手对付墨瑰妍的时候,下方的太阴太极阵已经变成了三尸裂魂阵。

黑色的流水组成了三个巨大的骷髅,下巴跟下巴贴在一起,眼窝处各有两股黑泉喷涌,吐出眼眶十数丈高,墨瑰妍和墨重衣分别端坐在一个骷髅的额头上,第三个骷髅身上坐着两个人,是墨重旭跟顾耿存。

墨重旭的功力不足以支撑一处阵眼,顾耿存盘膝坐在他的身后,单掌贴在的脊背上输送真气,合力一处,配合操纵阵法。

三个骷髅口中各自吐出一股黑色水气,在当中聚成一个漩涡,梅散彩就在漩涡里面,左手驾驭七煞诛魂剑,右手操纵六阴梅花,在跟两个金甲尸王恶战。

两个尸王一左一右,夹击梅散彩,他们动作奇快,凶狠异常,四只尸爪狂抓乱闹,梅散彩以七煞诛魂剑左格右挡,砍在尸爪上面,叮当乱响。

六阴梅花在三人中间穿梭飞舞,两位尸王想把它抓住,却总是差了分毫,六朵梅花齐开,里面发出哇哇呜呜的鬼嚎。

上次安城宴以后,梅散彩思及这墨家尸祖凶恶,寻常手段难以取胜,思来想去,唯有《轻语问天经》里面的一段轻语问心咒可以一试。

049 悬尸奥秘

轻语问心咒,是轻语八咒之一,很是简短,只有十六个音节,与人心气相连,一经发出直指人心,通过勾动人的识神,进而操纵人的元神,十分厉害。

梅散彩修习轻语八咒多年,其余天咒、地咒、生咒、死咒等都未能深切领悟,唯独对这心咒略有所得,跟她摄魂夺魄的邪术合炼,一经使出,便能摄心操神,令对方为自己所用。

六阴梅花上面,花苞同时开放,里面存身的六个恶灵同时开口,或高声叫嚷,或低语倾诉,用各自的方法念诵心咒。他们有的快,有的慢,念完一遍再从头开始,很快杂乱交叠,听的人心烦气躁,觉得整个世界都错乱起来……梅散彩要用这门法术,强行降服两个僵尸,操纵他们,反过去撕碎他们墨家的后代儿孙!

六阴梅花环绕两位尸王前后回旋,绕着上半截身子急速飞转,咒语唱诵不停,然而两位尸王只如未觉,并未有丝毫受到控制的迹象,只把六阴梅花当作苍蝇似地,乱抓乱挠,想要把它抓碎。

梅散彩颇为吃惊,不能理解,怎么会这样?僵尸竟然不怕问心咒?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秉天地清灵之气而生,主人的精神性格取向,与元神在一起,七魄秉承天地重浊之气而生,主人的身体气血运作,与身体在一起。

人死之后,魂魄分离,七魄随身体腐烂消失,三魂断掉了承载营养基础,随之消散。

若是有人死后,在肉身腐烂之前,或借外力或仗自力,以法力抽取七魄之气,离开肉身另塑鬼身与三魂融合,便是为鬼,这个状态似无根之树,少源之水,不能长久。

若是有人死后,三魂消散,尸体由于外界某些因素,或是人有意为之,或是风水自然形成,尸身不腐,七魄未散,久而久之,重新通灵,便是僵尸。

僵尸有魄无魂,没有思想,只凭七魄本能形势,或吸人气,或食人血,或采日精,或服地气,时间长了,便会重新养出魂来。

仙家法宝,不问一剑一环,一杯一印,年深日久都能自生灵性,甚至成为跟人类一样的元神至宝,僵尸本来就有七魄,理论上讲通灵更加容易,只是法宝有主人祭炼,僵尸全凭自己努力。

重生一魂者为厉尸,思维简单,性情暴戾,如同野兽。其食生气生血补足自身,尸气外溢,刀枪不入,步履沉重,犹如身披铜甲,因此称作铜甲厉尸。

重生二魂者为飞尸,其智力相当于五六岁的小童,吸食太**华,洗涤自身,逐渐百脉畅通,身体轻灵,能够御气升空,滑翔千丈,被称作银甲飞尸。

重生三魂者为悬尸,其三魂七魄已经具足,从精神到身体都与生人无异,非修仙炼道之士不能看出端倪。悬者通玄,玄之又玄,幽暗深远,法力之深,风雨不坏,被称作金甲悬尸。

墨家两位尸祖,传说就是金甲悬尸王,前番短暂交手,梅散彩也认做他们是悬尸,悬尸有三魂,只要有魂者,都要中她的轻语问心咒,可是如今却不见丝毫作用。

难道这两个家伙无魂?这不可能……若无三魂,绝不可能有这般凝炼的悬尸真气,无论是七煞诛魂剑还是六阴戮魂梅,分分钟就将他们解成尸块了!

梅散彩带着疑惑,加大力度催动六阴梅花,令上面的恶灵更加卖力地唱诵心咒。

端坐在骷髅额头上的墨重衣忽然叫道:“那妖妇在用摄魂魔咒,快跟我发动阵法!”

墨瑰妍跟墨重旭同时加大真气输出,组成阵势的三个骷髅同时张开嘴巴,从他们口中各自钻出一股黑色水流,其滑如油,似三条怪蟒,咬向中央的梅散彩。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梅散彩畅快地大叫一声,“墨家尸祖,不过如此!”

她撇下两大尸王,全身裹在黑煞落魄云里腾空起飞,面对凌空咬落的三条“黑蟒”回以冷笑,七煞诛魂剑被重新祭起,化作十余丈长的巨剑,顷刻间将三颗“蛇头”斩落。

黑气跟黑雾混杂一起,碧火跟黑水往来激荡,梅散彩以一人之力对轰墨家三兄妹加上顾耿存合力布下的黑水大阵,丝毫不落下风。

她仗剑持梅冒火突烟,在阵内往来纵横,很快发现墨重旭跟顾耿存两个实力较差,就算双剑合璧也比另外两个差了一截,便把主攻力道偏向这里。

她剑术比不上墨重旭和顾耿存,但是她法力太厚,仙道有云,真元一两可抵真气千斤,修成金丹用的便是真元,随随便便一剑劈去,就让还在炼气的无法抵挡。

她一力降十会,七煞剑压着墨枭剑和灵犀剑,口念问心咒影响二人神智,迅速摸准阵势脉络,操纵六阴梅花飞去,先是截断了骷髅的两条伸出眼眶的眼睛,然后从嘴钻入,从鼻孔钻出。

墨重旭跟顾耿存无法抵挡,墨瑰妍的刳蛇剑飞来助战依旧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梅花最后插入骷髅的眉心。

巨大的骷髅轰然崩塌,万钧黑水失了束缚,肆意奔流。

梅散彩越发得意,聚拢恶煞鬼火,使了个“玄阴鬼遁”之法阻碍两大尸王的追击,又掉头去杀墨重衣。墨重衣正在全力施法,突然被她杀到近前,急忙打出一件法宝,又将三尸杖祭起。

梅散彩也修鬼道,知道其中关窍,驾驭飞剑连续三下,准确地将魔杖顶端的三尸头颅斩下,再拦腰将杖斩断,同时也用六阴梅花刷爆了墨重衣放出的护身法宝和两枚灵符。

墨重衣抵挡不了,顾不得其他,划一道黑烟飞走。

梅散彩笑道:“就你小子最坏,乖乖跟我回万梅山,做个五鬼童子吧!”纵宝急追。

墨重衣此时是阴神鬼身,本来飞行速度极快,几乎是动念即至,可六阴梅花有摄魂夺魄之能,上面六个梅花里面传出摄魂魔音,释放夺魂煞气,将墨重衣隔空吸住,非但无法逃回千尸殿,反被强行压缩,身体越来越小,并倒着往梅花上飞去。

眼看墨重衣就要被强行收走,忽然空中落下一个火球,有碗口大小,表面喷薄燃烧着乳白色的火焰,如同天外流星一般洞穿百丈黑煞,狠狠砸在六阴梅花之上。

050 动若奔雷

玉还丹砸在六阴梅花上,尺许长的花枝寸寸断裂,六朵梅花分裂解体,里面的恶灵齐声呐喊,发出世界上最凄厉恐怖的尖叫。

“啊——”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这几个恶灵烟消云散之前的嚎叫!

梅散彩万万想不到,辛苦几十年祭炼的宝物,竟然以这个方式在自己面前粉身碎骨。

“不!”梅散彩叫得比恶灵还要尖锐凄惨,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抢救。

但又哪里来得及,在她黑色的丹气到达之前,六阴梅花就在乳白色的丹火之中化为灰烬!

紧跟着玉还丹横飞,劈脸砸向梅散彩。

梅散彩厉声尖叫,像是一个死了崽子的母老虎,调回七煞诛魂剑硬刚玉还丹。

“啪!”那剑亦发出一鬼嚎,被打得黑气消散,飞到不知哪里去。

梅散彩这才看出厉害,自己所依仗的两件最厉害的宝物都不堪一击,知道敌人之强绝非自己能够抵挡,她将身子一滚,混和天灾落魄云化作七股黑烟,分别向数个方向腾空飞走。

灵阳早前设法遁住陶卧虎等人,急忙忙赶回黑泉谷,那时节梅散彩正在进攻墨瑰妍。灵阳看出下方变阵,墨瑰妍有所依仗,就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先飞到山谷两侧山峰上布置去了。

他知道梅散彩法力远强过他,原来没有玉还丹时,哪怕处处被自己克制,自己仍然拿她没有办法,她想打就打,说走就走,就像前番在安城宴,自己只能望着她的云尾无奈叹气。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就算自己每次跟她斗法都能取胜,早晚也会有一天被她找到办法对付自己,他打赢一百次都拿不回金乌珠,只要输掉一次,就要把丹阳派基业都输给梅散彩。

这不公平!

师父不止一次告诉自己,丹阳派弟子的行事风格,要“安如大地,动若奔雷”,“不击则已,一击必中,若是不中,先行逃命”,“先堪地理,再察人和,蓄势待发,以备天时”。

安城宴时他未能击中,不但未走,还跟墨家人来到黑泉谷,已然犯了“妙阳大忌”,这次若再让梅散彩跑了,他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得考虑先回丹阳山,等日后再找出手的机会。

灵阳取出八枚雷阳丹,按照八卦方位行法埋伏在四周,布成阵势,然后才出手攻击梅散彩。

梅散彩使出七煞分身大法逃命,这七股黑气分别向四面八方飞窜,敌人拦住一股拦不住两股,拦住两股拦不住三股,只要跑掉一股就能活命!

然而灵阳这次早做好了准备,伸手指定那枚玉还丹,悬浮在黑泉谷上空,使得那八枚雷阳丹齐受感应,纷纷从土里蹦出来,每股黑气逃窜的前方,都迎头飞来一枚。

梅散彩先前在太液峰吃过这东西的亏,这时候见着一溜电光吓得魂不附体,颤抖着声音高喊:“散彩知错,妙阳真人饶命!”

原来她没见到山顶灵阳施法,在谷底见到带着纯阳仙火的金丹从天而降,第一下砸碎了六阴梅花,第二下砸飞了七煞诛魂剑,料想灵阳决计不会有这般手段,必是丹阳派的前辈出手。丹阳派除了灵阳以外,就只有一位妙阳真人,她潜意识想到妙阳真人并没有飞升,灵阳故意诓他,自己欺负灵阳,要夺取丹阳派的基业,这回妙阳真人亲自出手教训她来了,因此才会这样讨饶。

灵阳哪里会饶她,七枚雷阳丹分别撞上一股黑气,然后炸开。

七团刺眼的强光在空中爆开,苍穹振荡,大地缠斗,声势一点都不比方才阳符塔那一炸来得弱。区别在于,方才那些天雷箭符是在地面爆炸,引发地震感更强些,这次是在天上爆炸,声音更脆更响,连天空都似乎炸得碎了。

浓烈的雷电能量似潮水般震荡开去,近处两座小山的顶上被瞬间削平,五十里之外,灵阳使得水遁法术轰然崩塌,万吨河水裹着里面的人,全被抛向更远的山野之间!

灵阳也被这个结果吓着了,他也没想到梅散彩会分成七股,引得七枚雷珠齐爆,在他的预算当中,梅散彩应该跟上次安城宴时那样乘坐黑云逃走,自己追不上,调一颗雷阳丹飞过去拦截炸她一下,至多三枚,也就是了。

他没有想到,玉还丹一击砸碎六阴梅花对梅散彩的震慑力有多么强大,以为是妙阳真人亲自出手,吓得当场用出自己压箱底的逃命绝招。

这场爆炸力量太强,第八枚雷阳丹差点也被引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用丹气将其裹住,收回葫芦里面,到下面一看,墨重旭跟顾耿存都吐血昏迷,不省人事,两个金甲尸王跌在水里,一动不动,墨重衣和墨瑰妍没有了踪影。

他们两个是阴神出游的状态,不会被直接震得魂飞魄散了吧?

灵阳吓得赶紧往千尸殿下面跑,找到兄妹二人,虽然没被震死,也是元神大损,萎靡不振。

不管怎样,这场劫数总算是过去了,墨家不损一尸一鬼,得以保全,陶家受到重创和惊吓,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再发动进攻。

梅散彩死了,神魂身体都被炸成劫灰,连那煞鬼铃铛都汽化消失了,唯独剩下三样东西。

一个是金乌珠,这东西是太阳精华凝聚,内含玄阴真液,不惧雷打火烧,因此得以保全。

第二个是一本道书,书页薄如蝉翼,半透明状,上面用金线绣着蝇头小楷。

装书的容器已经灰飞烟灭了,这部道书独自飘落,被灵阳用丹气收了,看到扉页上绣着五个娟秀唯美的金字——轻语问天经。

这是轻语仙子留下的秘笈,师父多次提起过这位仙子,据说她跟太师父玉阳真人关系匪浅,连雷阳真人也没有见过轻语仙子,都是听玉阳真人讲的。

在师长的描述当中,对轻语仙子颇为赞许,说她虽然是旁门心性,修不成玄门正宗,但功法另辟蹊径,将从太师父那里学去的丹法融会贯通,另专研出许多妙法。

灵阳早就对这本轻语问天经颇为好奇,因看梅散彩不顺眼,也不好意思向她请教,今天意外得到全本道书,日后有空了可以翻看涉猎,师父说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第三件是那口七煞诛魂剑,挨了玉还丹一下,伤了元气,几乎打散灵性,成了凡铁,跌落在草丛里,被打扫战场的鬼将捡着送到墨重衣面前,墨重衣带着妹妹捧剑来见灵阳交剑。

灵阳看出他眼里的意思,故意说:“这是口邪剑,内蕴邪灵,外嗜血气,还能影响主人的心智,不可留在世上,还是将它毁了吧!”

墨重衣劝道:“自古只人心有邪正,剑如何会有邪正?此剑如此灵异,必是前辈真仙所炼,若是就此毁了,实在可惜。”

墨瑰妍也说:“沐沐,我们寻思梅散彩是你杀的,正好你的磨雷剑被毁了,这剑理应该给你用,你即使不用,也不至于就要把它毁掉啊。倘若说这剑是邪的,那我们家修炼鬼道功法,在你眼里看来,是不是我们也都是邪恶得了?”

灵阳在心里微微叹息,在山上的时候,他每每想起盐盐姐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跟小姐姐是很亲近的,就像童年一起长大的玩伴,这次重逢却逐渐发现,这位盐盐姐姐跟记忆中的那位完全不同,而且越来越能发现,双方是那么的陌生,距离是那么的远……

“我错了,这剑不是邪的,墨家自然更不是邪的了,这剑你们喜欢,就给你们用吧,我是玄门正宗,反正是不会用这种剑的。”

金乌珠拿回来了,向墨阳师兄许下的承诺也兑现了,也该回山清修了。

灵阳决定,过几日就回丹华峰去,青山古洞,安心修炼,百年之后就到仙界去找师父。

(第一卷完)

001 出卖

杀了梅散彩,夺回金乌珠,灵阳本打算第二天就走。

谁知墨瑰妍跟梅散彩的斗法伤了元气,晚上练功时候急于求成,心紊气乱,竟然走火入魔,双腿失去知觉,坐僵瘫痪,灵阳便又留下数日,帮她医治。

他医术高超,身有灵药,很快就帮墨瑰妍打通经脉,痊愈复原。

墨重衣和墨瑰妍摆下酒宴给他送行,灵阳稍稍安下心。

这些日来,灵阳看出墨家三兄妹都不希望他走。

墨重旭是单纯地想要留他,两人只差了两岁,除了请教功法,切磋剑术以外,还有很多共同语言和爱好,抓野鸡逮兔子,溜老虎斗蛐蛐,很能相处得来。

墨重衣是另有算计,虽然他隐藏的很深,但是灵阳依然能够清楚地觉察出来,他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跟自己有关,似乎是想利用自己做些什么。

墨瑰妍很显然是知道墨重衣计划的,甚至是兄妹两人共同计划,灵阳看出她眼里的犹豫和不忍。他甚至猜测,墨瑰妍是故意错用神气,逆行经脉,导致走火做僵的。

自从八岁那年被师父带回山以后,灵阳经常想起盐盐姐姐,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想他们未来再见时可能发生的情景。

可是如今真的见着,他愕然发现,现实中的墨瑰妍,并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站在雪地里,主动接自己跟她回家的盐盐姐姐。

当年的盐盐姐姐,早就已经不见了,或许,她本来就是现在这样的……

灵阳知道他们兄妹一心想要从陶家手里夺回丹阳城,应该就是在谋划让自己帮他们,但是他并不想再管这件事了。

师父走了,梅散彩死了,盐盐姐姐破灭了,他想回山了,再也不出来,直到修成阳神。

墨重衣举杯:“虽然你不愿意认我们祖父,但毕竟都是从妙阳真人那里一脉相传,总之是我的前辈,这次拯救我们墨家于危难之际,真的是,非常感谢。我代表墨家,敬您一杯。”

他说得十分诚恳,神态表情,毫无破绽,但灵阳还是敏感地觉察出有一丝不妥。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最后一顿饭了,待会吃完自己就走,再也不来了。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美酒下肚,一股股无形的能量扩散开来,从胃部开始,像是一条一条毒蛇,快速钻进心窍肺窍,五脏六腑的元气被瞬间锁死!

不好!灵阳眼前一黑,向后跌坐软倒。

他第一反应是酒里有毒,随即感觉出来,这不是毒。

丹阳派的人最擅长采药炼丹,最不怕的就是毒,任何毒药被丹气摄住,至多流转三次便会消解,因此灵阳从没有想过要防备人下毒的事。

今天喝到肚子里的,真的不是毒酒,而是符酒,被人用灵符提前炼过的,喝下去以后,灵符能量发作,分作许多股,先将脏腑锁住,再禁锢经脉,锁拿筋骨。

灵阳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也听不到声音,紧跟着是味觉、嗅觉、触觉,五感被同时封印!

他急忙催动内丹反抗,两颗黍米丹往玉还丹里面注入能量,玉还丹上丹火喷薄,丹气随着他的转动,一圈一圈扩散开来,跟灵符禁锢的力量对撞。

如果他事前有所准备,先将丹气鼓荡起来,护住脏腑经脉,再饮符酒,还有机会挣脱。

此时灵符力量先将他脏腑经络全部封印,大局已定,丹气被限缩在丹田里面,任他如何加紧催动,也无法震破灵符的禁锢,只稍稍撼动,使得耳脉稍通,听得墨重衣跟墨瑰妍的几句对话。

墨瑰妍颤抖着声音问:“真的要把沐沐送给叶家吗?”

她距离自己很近,似乎在扶着自己摊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只是没了触觉,感知不到。

墨重衣回答得十分决绝:“不止他要被送去叶家,你也要嫁去林家!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重新拿回丹阳城,才能重新夺回墨家两百年的基业!”

墨瑰妍语带哀求:“可是,他刚刚救了我们,还杀了陶家的人。”

“放心吧,只要他肯乖巧听话,叶家不会杀他。”墨重衣劝慰妹妹,“这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为了墨家,你要嫁给林星榆为妻,我也要迎娶林素卿的哑巴妹妹,我们都别无选择……”

剩下的话,灵阳听不到了,灵符的力量完全将他压制封印,听觉消失,世界陷入死寂。

接下来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看不见光线,听不见声音,嗅不到味道,身上没有触感,感知不到身体外面世界的任何存在。

身体里面的世界也是一片漆黑死寂,气血凝固,几乎断流,只剩下极其细弱的一点还在循环,维持生命。幸好意识还在,金丹还在,不然此时被别人斩断手脚,他也是毫无知觉的。

他索性不管外界如何,沉浸心神,将剩下的气血涓流给主动断了。

从筑基期修入金丹期的时候,有个关卡叫做玄门,也有叫天门的,身体息住脉停,意识心死神活。出于这个状态的时候,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断绝跟外界的一切连通,同时识神丧亡,而元神显化,方能将自己连通大道本源,采得先天一炁,造化自身。

人自大道而生,大道便是母体,自人初生,脱离母体,逐渐长成,离道愈远。

得不到母体滋养,身体便开始损坏,最后死亡,形神消解,重新归于大道。

天有时以生,有时以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此即道律。

没有凝丹以前,要想打开天门,只能进入心死神活之境,方能重接大道。

修成金丹以后,尤其是修成玄牝内丹,有了混沌核心,相当于重得了一根脐带,把自己跟大道母亲的本体重新连接,因此修入玄牝境以后就拥有了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觉得元气。

灵阳只是丹华境,玉还丹是外丹,与主人的连续跟内丹有天壤之别,并不能作为他直接沟通道体的脐带,仅能在其储存的丹气和能量用光以后,会自动补充。

所以灵阳现在需要自己心死神活,打开天门,连接道体,勾动先天真炁攻击封印。

那灵符的封印十分厉害,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让他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虽然使劲了办法,但收效甚微。

002 陶二公子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灵阳终于靠着炎炎丹火,将禁锢脾气的封印熔断。

像大山一样压在身上的封印出现裂缝,被他调集真意,转运脏气,先恢复了触觉。

灵阳感觉到自己躺在一辆正在行走的车上,身下铺着褥子,还很柔软,上方是露天的,他感知到有阳光照在身上,天气很晴朗。

灵阳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可以把头伸出水面,先透一口气。

墨重衣说是要把我送去叶家,现在应该还在路上。

他用我跟叶家交换了什么,会是什么呢?

灵阳默默叹息,自己杀了陶家的人,到叶家去,想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叶家要我,一要给陶家报仇出气,二要我的秘籍丹法,他们大约会折磨我吧?

师父说过,仙道以性命为本,修法炼器,都是为了全性保命,若到了危急时刻,法可弃,宝可扔,唯有道心不可沮,生命不可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灵阳并不怎么恨墨重衣和墨瑰妍,他总结原因主要是在自己身上。

都是在面对玉还丹的时候,动了贪念!

什么丹阳派弃徒容不得别人欺负?

既然已经是弃徒,自己又不认这个师兄,那就跟丹阳派,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了。他在外面是生是死,连师父都不管不顾,自己有什么理由非要强出头呢?

再说盐盐姐姐——墨瑰妍,她已经不再是盐盐姐姐了,或许曾经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自己想要交好的小姐姐,并不是她。

还有,玄门正宗的传统,是说被逐出师们的,会被追回本命法宝。墨阳离开丹阳派两百多年,就在丹阳山脚下生儿育女,师父都没有出手追回,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全部都是自己为了心安理得拿到玉还丹的借口!

归根到底,还是贪图玉还丹的威能,自己的黍米丹跟这玉还丹相比,无论是威力还能功效,都有天壤之别。单凭黍米丹跟梅散彩打,只能略占上风,奈何不了对方,有了玉还丹以后,打梅散彩跟老子打儿子似的摧枯拉朽。

自己终究还是犯了心向外寻,以名害实的玄门大忌!

想起师父在时,数次叮咛,掰皮说馅,讲解其中道理,让自己千万不能犯忌,否则会将自己置于险地,陷入危险之境。自己记忆深刻,道理也都理解,却还是犯了。

“理是这么个理,事未必是这么回事。”

灵阳想起这句话,师父音容恍惚出现在眼前,忍不住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我现在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生机,有生机就还有希望。

幸好,我当初没有把玉还丹炼化,借助它的能量堆聚丹华,提升内丹境界。

修仙是修自己,亦是自己修,仙道漫漫,非得自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行过去才行,否则虽得眼前快意,未来必有灾殃。幸好我还没有把这句忘了。

灵阳默默用功,再接再厉,依次又恢复了味觉、嗅觉、听觉。

嗅味二觉也还罢了,听觉才一恢复,立刻感觉天也宽地也广,气息都顺畅了不少。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车上,赶路不停,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听着车轮碾压车辙的声音、马蹄踏地的声音,路边虫子鸣叫的声音、树上鸟叫的声音、风吹树叶的声音……灵阳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身边有四个人,一个赶车,三个骑马,每次呼吸间隔极长,真气浑厚,又有妖气掺在其中。

这种气息灵阳很熟悉,就是陶家的黄巾力士!

我这是落到陶家人手里了!

灵阳心里一颤,随即苦笑,落入陶家手里跟落到叶家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为今之计,还是得努力修炼,尽快破解封印,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这次没有修炼很久,忽然后方空中传来一声鹤啸,越过马车落在头里。

“二公子!”四名黄巾力士恭声行礼。

灵阳听得清楚,陶二公子,必然是陶潜龙的二儿子陶乐真了,当初在安城宴上,他也在场,没有给灵阳留下特别的印象,后来听墨瑰妍讲解陶家人物才知道。

陶乐真是骑着货真价实的黄鹤来的,他是陶家捕妖指挥使,今年三十五岁,也是真元境的修为,已经凝练完下丹田开始凝练中丹田,算是真元中期。

从鹤背上飘然而落,陶乐真径直走近马车:“这就是那个小子?”

“是。”黄巾力士回答。

“哼,杀了我二叔的座驾,还害我们家损失了那么多好手!”陶乐真抓起灵阳的手腕,“要不是你,墨家早就被我们连根铲除了,丹阳城也彻底被我们占稳了!”

他手上用力,捏得灵阳骨骼喀喀直响。

以他的功力,便是一块生铁也能轻松揉圆搓扁,碎人骨骼更是轻而易举。

灵阳手腕传来剧痛,他默默忍耐,并不运用丹气还击,因全身经脉的封印还未解除,眼睛也看不见,十成实力使不出一成,若此时出手,若不能一击而中,将陶乐真五人全部击杀,将陶家或者叶家的大部队引来,会更凶险。

不若任他折磨,不过吃些痛苦,等封印完全解除再做万全一击。

陶乐真捏着他的手腕逐渐增加力道:“我就该把你双手双脚,全身骨骼全部捏断,方能稍出几口恶气!不过那样的话你就成了一滩烂泥,玩起来也没趣。”

他发现灵阳腕上带着的九转金华,顺手撸下来拿到阳光底下看:“这到像是好东西,有金有玉,做工也精巧,简直浑然天成!归我了!”又摘下灵阳腰间的青玉葫芦,“这个也归我了!”

灵阳悄悄松了口气,手串和葫芦被摘走,总比把他骨骼捏碎要好些。

九转金华是丹阳派信物,灵阳只知道它是开启丹华峰仙阵和丹源洞天的钥匙,六大派的信物都坚固无比,不惧雷劈火炼,等闲损坏不得。

百窍同心葫是师父费了不少心思特地为他炼制的,外面葫芦的主体看着像是青玉,实则是妙阳真人单纯搜集九天阳罡正气和九地阴煞之气凝练而成的。虽是气体构成,实则比钢铁还要坚硬,休说外人打不开也破坏不了,就算是送入丹炉里面,硬给炼化了,罡煞磨动,会引发剧烈爆炸,进而勾动里面许多易燃易爆的东西,下手的人必死无疑。

东西暂时先寄存在你手里,等我破了封印再拿回来就是。

灵阳默默地想。

陶乐真收起珠串,一边摆弄葫芦一边吩咐四名黄巾力士:“我大哥说那九阴锁星符时效只能持续九日,到期会自动失效,非得再补上一张才行。不过总把他这么跟死人似的镇着也不好,这符能禁锢金丹老祖,珍贵无比,叶家也不轻用,用在他身上浪费了,你们用钩刀,把他的琵琶骨穿了,等过几日他醒了,我叫他知道知道陶家的厉害!”

003 营救

灵阳被两个黄巾力士用钩刀刺穿双肩,再穿过铁链,整个过程中虽然剧痛难忍,但他始终一动未动,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化,完全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只是身上汗出如浆,等拉过铁链,用铁锁锁好,他全身湿透,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陶乐真表示很满意:“大哥让我乘仙鹤带他去涤阴城见九爷,只是像他这种家伙,哪里配让我的仙鹤载他?还让他坐车走,快马加鞭,我在天上照看着就是。”

他骑乘黄鹤在天上飞,四名黄巾力士驾车继续赶路。

车子剧烈颠簸起来,灵阳却暗道好运,如果真坐黄鹤飞去涤阴城,用不了多少时间,自己来不及攻破封印恐怕就到了,坐车走留个自己的时间就更多了。

而且这个缺心眼的家伙,把第二张九阴锁星符贪下,用穿琵琶骨来代替,这招用来对付旁门左道或许管用,玄门正宗可不怕。

他在车上躺尸装死,暗地里努力运功,只待将封印攻破,便起身发难。

又行了半日,灵阳眼睛已经能够感觉到光线,五脏六腑元气已经完全恢复,只带继续涤荡骨髓筋膜,令封印彻底瓦解,便可恢复自由了。

夕阳西下,车子行在乡野的大路上,忽然,后方传来马蹄声,两匹快马竭力急奔。

黄巾力士也很快发觉,陶乐真在空中下达命令:“是墨家和顾家的小子,来者不善,你们靠边停车,待我看看他们的来意。”

来的正是墨重旭和顾耿存,两人快马加鞭,相距还有百丈,便双双从马上跃起,御气滑行,凌空踏步,墨枭剑和灵犀剑同时出手。

墨重旭大喊:“陶乐真,咱们再来打过!”

陶乐真在空中放出飞剑将墨枭剑抵住,黄巾力士分出两人对付顾耿存。

五口飞剑在空中绞在一起,叮当连声,噼啪乱响,不断爆起一片片的火星。

灵阳在车上静静躺着,并没有动,一来封印还未完全解除,二来不知道两人的来意。

陶乐真知道墨重旭厉害,单打独斗,自己不是对手,急忙叫道:“墨重旭!咱们两家已经和解,我父亲和你兄长约定,过去所有愁怨,全都一笔勾销,你要挑衅再起战端吗?”

墨重旭大声道:“你车上的灵阳真人是我的恩人,不能让你带走!”

陶乐真冷笑:“是你兄长主动派人去叶家谈的条件,接了九阴锁星符将他擒拿,并交接给我们陶家,送去涤阴。既然已经出卖恩人,当了表子,这会又跑来立什么贞节牌坊?”

墨重旭一时语塞,顾耿存从旁接话:“跟你们做交易的是墨家,灵阳真人于我们二人都有救命再造之恩,我们以个人名义来救他,与墨家无关!”

陶乐真不怒反喜:“不管你们怎么说,有姓墨的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墨家!既然墨家违约,正好我们也不用遵守,丹阳城……”

“丹阳城始终是我们墨家的……”一个悠扬飘渺的声音打断了陶乐真的话,说前面“丹阳城”的时候距离还很远,说到“墨家的”时候已经到了近前。

灵阳本来要起身,配合墨重旭和顾耿存干掉陶家人,听了这声话语立刻知道没希望了,暗自叹息一声,复又按兵不动。

阴风乍起,草木肃然,一团黑气飞到陶乐真对面,汹涌展开,化作一轮黑月也似的圆轮,里面显出一个黑一公子,长身玉立,气质优雅,黑色煞气凝化的衣袍如被风鼓荡,猎猎飘扬。

来人正是墨重衣,他扬手放出七煞诛魂剑,将绞杀缠斗的五口飞剑强行分开。

“大哥!”见了墨重衣,墨重旭有些发怵,如同做错事被家长发现的小孩子。

墨重衣不理他,只跟陶乐真说:“舍弟年幼不晓事,冒犯了陶二公子,还望见谅。”

陶乐真似笑非笑地说:“呦,墨大公子,辛苦你来得及时,不然我还以为墨家对于三家分治丹阳的约定不满,想要独占丹阳。车上这人你们要,就拿回去,我也巴不得你们赶紧拿回去,我好回去禀报我叔父,再上报给九爷,墨家不想重回丹阳,仍由我们陶家独占”

“陶二公子说笑了。”墨重衣说话不急不缓,“我们墨家说话算话,车上的人既然已经答应交给九爷,绝无反悔之意,自从将他交给陶家就跟我墨家再无关联,我这就将舍弟带走,冒犯之处,容日后我带他登门致歉。”

“大哥!”墨重旭又叫了一声,“咱们真的要把灵阳小真人交给叶家,任他们处置吗?”

墨重衣不理他,跟陶乐真抱拳告辞,转身吩咐:“跟我回去。”

墨重旭吐了口气,想要争辩,却又不敢,只得忍气吞声。

顾耿存问他:“重旭,你真的要听你大哥的,跟他回去么?”

墨重旭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都是大哥做主。”

顾耿存朗声说道:“灵阳小真人跟叶家有过什么仇怨?跟陶家有过什么仇怨?他跟陶家结仇,一半因梅散彩而起,但那也只是间接影响,若是没有梅散彩,便形同误会,说开了便没事了。他之所以跟陶家结仇,还不是为了守护黑泉谷,保护你们墨家?现在人家仇已做下,你们转手就把他卖给敌人,如此做法,着实让人心寒齿冷!”

墨重旭左右为难,羞愧难当,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墨重衣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顾公子,你说的都没错,但是他为墨家出力,墨家也不是白用的,已将我家祖父留下来的一件至宝给他,算是雇佣他来保护墨家,细算起来,我们付的佣金已经远远超出他的作为。况且,我做这一切并非为了我个人之私,而是为了墨家。试想,如果这事落在你们顾家头上,一方面算是朋友,一方面是家族利益,你该如何取舍?你父亲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们顾家,断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即便如此地步,也绝不会用这种手段搞家族复兴!顾家人,绝不会出卖朋友!更不会出卖恩人!”他手持灵犀宝剑,冷冷问墨重旭,“你哥哥是无可救药,我不劝他,也劝不回头。你姐姐连自己都豁得出去,也是可怜可恨,全无主见,劝之无用。我只问你,是跟你哥回去,还是跟我救小真人离开?”

墨重旭为难地看看他,又看了看兄长,墨重衣背负双手,也不开口,似乎胸有成竹,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更像是大局在握,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无济于事。

004 绝交

墨重旭看看远处的车厢,看看天上的墨重衣,再看看顾耿存,为难至极。

他小声跟顾耿存,近乎哀求地说:“大哥已经到了这里,若是他出手,合咱俩之力,已经无法救小真人离开,不若这次就先罢了,待日后……”

“待日后又如何?等小真人死了,你再去施以渡魂之术,帮他成鬼吗?”顾耿存似乎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事情可为与否暂且不提,你之本心,就不想救小真人!”

“我不是!我没有!”墨重旭赶紧说,“我这不是跟你来了吗?如果是杀陶家人,我绝不会犹豫手软的,关键是我大哥在这,你要让我跟我大哥拔剑相向吗?再说了,大哥已经向我保证,叶家绝不会伤害小真人姓名的。”

“你大哥的话还能行吗?”顾耿存冷笑着撩起衣襟,提剑撩砍,斩下一截,扔给墨重旭,“当日在玄览山比剑,我见你天真纯朴,性情纯良,才与你相交做了朋友。如今看来,是我高看了你,也高看了墨家!”

他又瞥了墨重衣一眼,转头向车上高喊:“灵阳小真人,我虽想救你脱难,但此时贼众我寡,力有不逮。我已经打听明白,他们要把你送去涤阴交给叶素卿,我先走一步,到涤阴请我二叔出面,跟叶素卿交涉,再不行,我拼受家法,请二爷出山,让叶素卿还你自由!”

说完以后,顾耿存再不看任何人,提剑上马,连打几鞭,一骑绝尘先往东去了。

墨重旭捧着顾耿存砍下来的衣角,眼眶含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走了,还不快跟我回丹阳去!”墨重衣向陶乐真拱了拱手,化一道黑气飞走。

墨重旭仍然站在原地,看看手里的,再看看远处的车厢,犹豫不决。

陶乐真嗤笑:“你大哥让你走呢,还不快滚!”

墨重旭咬牙发怒,手握剑柄,就要再发墨枭剑。

“重旭——”墨重衣的声音远远传来,慵懒之中带着几分怒意。

“哼!”墨重旭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哼,把衣角塞进怀中,翻身上马,往西边回去了。

见他走了,陶乐真松了口气,正要吩咐手下继续上路,从西边又飞来一团白云,云头站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身边站着四个中年道者,俱都背背宝剑,颌下三缕长髯,一派仙风道骨。

陶乐真认得是丹阳山玉泉峰的白水真人,带着他最得意的四个弟子,君迁子、决明子、蔓刑子、山苍子。陶乐真知道陶家刚刚入主丹阳时候,父亲陶潜龙曾经亲自去玉泉峰见这老头,想要让他支持陶家,这老头态度暧昧,只说保持中立,要在山中炼丹,不想过问外面的俗事。

莫非他也是要来抢车上的少年?

陶乐真紧张起来,隔空喝问:“白水真人,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见他这样没有礼貌,君迁子等四人十分不忿,便要发作。

白水真人摆手示意徒弟稍安勿躁,笑呵呵地回话:“是陶家二公子吗?”问答之间,白云飞到近处,白水真人在云上捋了捋胡须,“叶家九爷派人来,说是涤阴学峰的丹主胡吃丹药,走火入魔,使得金丹碎裂,爆体而亡,特地请我过去做丹主。”

陶乐真听完一愣,涤阴学峰上共有四个学院,分别是符学院,剑学院,法学院,丹学院,每个学院都有一位院主,按照经过定制,都是金丹老祖才能担任。

陶家的根基在沖阳,对涤阴并不熟悉,不晓得那位丹学院主是什么缘故,竟然会爆体而亡……想起自家爷爷,也是金丹而走火。

听父亲说,爷爷原本不叫陶兀,因失去双足,自取为兀,因断脚之人为兀者,他改这个名字,一方面是时刻提醒叶家自己做出的牺牲,一方面也是因身体残疾,自我暴弃,心气难平,最后走火,使得半边身子也不能动弹了。

听说这老头在三十年前圆满人仙和鬼仙位业,这些年来深居简出,轻易难得一见,但是没有听他的弟子们轰传他已经修成金丹。荆国仙学院院主必须金丹老祖才能担任,叶素卿派人千里迢迢请他过去,难道他已经修成了吗?

白水真人笑眯眯地捋着胡子,看了看地上的马车:“车上是何人?竟能劳动二公子护送?”

陶乐真如实回答:“一个叫灵阳的小崽子,要送去涤阴的。”

白水真人吃惊道:“可是帮助墨家斩杀红梅仙师,又被墨家转手暗算送给叶家的?”

陶家得了叶素卿的命令,跟墨家握手言和,签订和平条约,让墨家回来担任城主,林家也派了人来,跟陶家共同治理丹阳。

陶家自然是不愿意的,他们这次突袭墨家,一举拿下丹阳,打下多么利落的一场漂亮仗,现在却要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哪里能甘心呢?

但是不甘心也不行,只得预作跟墨家和林家打持久战的准备,这几日四处传出流言,说灵阳小真人如何帮助墨家对付陶家,墨家又是怎么背信弃义,翻脸就把灵阳小真人给卖了。

如今这条流言在丹阳地界广为流传,越穿越邪乎,把灵阳小真人说得聪明可爱,是仙界谪贬的仙童,因收了墨家一饭之恩,在墨家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却被墨家暗害,要杀人灭口,多亏陶家大公无私,以德报怨,从墨家的魔爪中把小真人给救回来,要送去涤阴医治。

故事共有二十多个版本,但不管哪个版本,中心思想都是摸黑墨家,抬高陶家,如今墨家已经开始臭大街了。

白水真人自然是知道内幕的,提出来要看一眼这位能够斩杀红梅仙师的灵阳小真人。

他是丹阳城的地头蛇,散修里面的领袖级人物,陶乐真便答应下来。

白水真人落下云头,步行到马车前面,见车厢里躺着一个少年,衣襟沾血,满头大汗,双肩处更是血肉模糊,两条锁链从肉里面延伸出来,微微吃惊。

“他竟然真的这样年幼,确实修成金丹了么?为何一动不动?”

陶乐真说:“应该是修成了,连红梅仙师都死在他手里。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叶九爷派人给墨家送去了一枚九阴锁星符,给他用上了。”

“九阴锁星符?难怪!难怪!”白水真人听说过这符的大名,“我听说那符能够封印金丹老祖,不过九日之后就会自动失效,这还有几日了?你是要驾鹤送他去涤阴吗?”

“凭他也配坐我的仙鹤!”陶乐真不屑地道,“我就是要让他坐着车过去,才穿了他的琵琶骨,等过几日灵符失效,我要用心地折磨他,让他跪着一步一步爬进涤阴城!”

“嗯。”白水真人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005 腐仙丹

白水真人在车边沉思片刻,忽然笑道:“陶二公子,我听说这小子斩了陶家二爷的座驾,火焰黄鹤,杀了不少陶家的黄巾力士,还毁了叶九爷给剥下来的阳符塔?”

陶乐真“哼”了一声:“是又怎样?”

白水真人说:“你要知道他已经修成金丹,待九阴锁星符效力一过,他的金丹失了封印镇压,便能发动。你穿琵琶骨只能制住金丹以下的修士,金丹真人只需将丹火调动,便能轻松熔化你这两根锁链。你若没有提防,到时候他抱起发难,二公子和你这四个手下恐怕小命难保。”

陶乐真有些吃惊:“真锁不住他?不是说穿了琵琶骨,神仙成凡人吗?”

“那是有些夸张的说法,穿琵琶骨只能制约其形,不能制约其神,就算要用,也得是特殊的锁链,你这凡铁丹火一烧即断,也还是没用。”

“那该怎么办?”想到这个杀死红梅仙师的小子,在自己骑鹤拖拽到时候突然恢复实力,出手攻击自己的画面,陶乐真也有些害怕。

白水真人笑眯眯地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盒,打开盒盖,里面有一枚丹丸:“此是我穷数年之功研制炼成的腐仙丹,人仙吃了被杀伐五脏之气,变成残废,鬼仙吸了被消解真阴怨灵,变成孤鬼,真人吃了一时三刻,便能将金丹熔化,成为凡夫。”

“真有这么神奇?”陶乐真把盒子接过去,嗅了一口,顿时目眩神驰,踉跄了一步,再运转真气,经脉间便显滞涩,下丹田里风起云涌,才凝练三分之一的中丹田更有崩解消散之象,顿时又惊又恐,几乎要把这丹药扔出去。

白水真人依旧笑容和蔼:“怎么样?如果陶二公子喜欢,就将这丹药给他吃了,废了他的金丹,等灵符失效以后,你自然可以为所欲为,泄你那心中之恨,也替陶家报仇。”

“好!我承你的情!”陶乐真心想这丹药着实够狠,竟然能把金丹老祖的内丹给消解熔化!

他过去把灵阳扶起来,把腐仙丹送入他的口中,回头又看了白水真人几眼,觉得这老头面上笑眯眯的和蔼可亲,内里竟然如此心狠手毒。

那腐仙丹入口即化,灵阳并没有反抗,他不怕毒,任何毒药遇着他们丹阳派的内丹都不起作用,他九岁时候,就能暴揍丹华峰后深涧里的毒蛟。那时候他还没修成内丹,中了青蛟那让百兽辟易,沾之即死的剧毒,也不过跟喝醉了似的,晕乎乎地,睡上一觉就好了。

腐仙丹无臭无味,到了体内果然引发真气反应,但是他的金丹是盗采大道本体中的先天一炁炼成,腐仙丹再厉害也是后天之物,根本对他的一品金丹产生丝毫作用,反被纯阳丹火焚烧,顷刻间扫荡干净,连点余气也不剩。

陶乐真领教了腐仙丹的威力,笃信能够把灵阳变成废人,白水真人也自以为得计,跟陶乐真欢乐告别,重新放出白云法宝,载着弟子,先往涤阴去了。

继续上路,陶乐真摩拳擦掌,准备等时间一过,就开始折磨灵阳报仇。

灵阳也在默默地摩拳擦掌,准备等封印一破,就起来暴揍这五个陶家人。

行了不远,东边又有人来,是一道近乎透明的剑光,人剑合一,化作数十丈长的剑罡,疾速破空,凌厉非常,灵阳躺在车上最先感觉到,忍不住心脏怦怦乱跳:这才是真正的剑仙!

对方到了马车上空停下,显出一个身材长大的青年,面容坚毅冷峻,棱角分明,盯着陶乐真看了一眼,就让后者浑身哆嗦:“怎么才走到这里?人呢?”

陶乐真知道这位是叶素卿手下风雨雷电四大高手中的第二位,看似年轻,实则早在十年前就修成金丹,又是荆国王族,非同小可。

他心惊胆颤,不敢在鹤上作答,慌忙从鹤上下来,凭着一股真气暂时立于当空,向荆寒雨大鞠躬弯腰心里:“晚辈陶乐真,见过霜雨前辈。”

荆寒雨目光向下方扫视,飞降车边,查看灵阳的情况,眉头微皱:“就是他吧?”

陶乐真慌忙跟下来,点头:“是是,就是他杀了红梅仙师,杀了我们陶家好些人……”

荆寒雨释放丹气,鼓荡袍袖,汹涌而出,化作一股乳白色的雾气,将灵阳从车上卷起。

他命令陶乐真:“立刻来涤阴见九爷,不许耽误!”

说话之间,白气如潮,向下将他自己也裹起来,化作一道乳白色的云气,离地飞去,直射苍穹,顷刻间过了千里百里,前方宽阔的涤水北岸显出一座比丹阳更大数倍的城池。

水南为阴,水北为阳,原本这丹阳城在丹水南岸,后来丹水改道,跑到了丹阳城南边。严格来说,现在的涤阴城应该叫涤阳才对。

这里城墙又高又阔,角楼上耸立着一座座的白帝阳符塔,都是铜铸,高达九层,城墙上有守城的力士,认得荆寒雨的路数,只把塔顶上的铜球闪了几闪,并未阻拦。

涤阴城里,高楼林立,亭台成片,夜幕之下,万家张灯,亮如白昼。

荆寒雨飞到城北一处园林前面落下云气,让看门的开门,夹着灵阳大步流星走进去。

叶素卿身边的灵泉婢女迎过来:“雨先生,九爷正在会客。”

荆寒雨点了点头,告诉灵泉婢女:“你告诉九爷,就说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他先到西边的连宵院,把灵阳放在厢房里的踏上,盯着灵阳看了片刻,伸手抓起他的手腕,搭在脉上,然后问道:“你早已经醒了吧?”

灵阳知道这家伙比梅散彩厉害多了,而且丹气纯粹,就是一股水汽,应该是丹成六品。

他犹豫了下,开口说话:“是的,我已经醒了,你是谁?这是哪里?”

灵阳装作眼睛仍然看不见的样子,荆寒雨伸手扒他眼皮,看瞳孔里的神光,灵阳将神气内敛收入内丹之中:“你到底是谁?能不能告诉我?”

荆寒雨确信他什么都看不见,把他的头摆正,收回手:“我叫荆寒雨。”沉默了会,又说,“你小小年纪就能修成金丹,也算不易了,我们九爷爱惜人才,只要你肯听话他不会为难你。”

“谢了。”灵阳感受到对方的善意。

功夫不大,院子里有人喊“九爷”,荆寒雨说了声:“九爷来了!”站起来出去迎接。

006 叶素卿

叶素卿今年三十岁,穿着素色银丝云纹蟠龙长衫,细眉锐目,气质如刀,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让人下意识地觉得矮他一头。

又是一个金丹真人,灵阳坐在榻上,从扑面而来的气息上感觉出,叶素卿也已经修成金丹,只是他的丹气不如荆寒雨纯粹,应该是汲取草木精华而成。

进门以后,叶素卿打量榻上的灵阳,问荆寒雨:“这就是那位擅长炼药的灵阳小真人?”

荆寒雨点头:“我从陶家人的车上带来的,见到时就是这样。”他说着搬了把椅子过来,跟灵阳介绍,“这位就是我们九爷,荆西大总管,叶家九爷。”

灵阳睁着毫无神采的眼睛,向这个方向拱手:“丹阳派灵阳,见过九爷。”

叶素卿在椅子上坐下,跟灵阳面对面:“墨家派人来告诉我,说你擅长制药炼丹,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断肢再接,换心移头,可是真的?”

听他问起这个,灵阳始终提起来的心忽然放松了下来,原来墨家果然是将他给卖了,墨重衣跟叶家利用他做了一笔生意,有估价,有叫价,估计还有还价,再通过跟林家交涉,两边做杠杆,重新获得了丹阳城三分之一的统治权。

叶家最主要的并不是给陶家报仇出气,而是要让自己为他们炼药!

基于这个判断,灵阳沉吟回话:“活死人这个不敢打包票,得看是什么样的死人,譬如身体是否还齐全,魂魄时候还在。肉白骨是肯定可以的,断肢再接嘛,也得看是身体的哪个部位,由于什么原因断掉的,断掉多长时间了,这些都会影响结果。换心的话,我现在的道行还浅,至少得等到三年以后差不多能勉强做到,也不能百分之百成功。移头嘛,不止对我自己有要求,对移头的两个人也有要求,最好修到金丹以上。”

叶素卿越往后听,眼睛越亮:“听说你在丹阳的时候,出售两枚脱胎换骨丹,一枚治好了陶家三小子从胎里带来的恶疾,一枚使个一百二十岁的糟老头子返老还童,一夜之间须发由白转黑。你那丹还有没有?能不能再炼出来新的?”

“我是卖出了两枚丹药,但并不知道被对方拿去做什么了。”灵阳说话很小心,每句都留有余地,“脱胎换骨丹确实能补足先天,改善后天,但并不是什么疾病都能医治,还要看具体的人和具体症状。至于说到返老还童,应该并没有那么大的功效,年纪越大越明显,但也不会超出三十年的效果,白药师自己也精通医药之术,大约另准备了些别的手段。”

叶素卿听他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仍然不肯把话说满,印象偏好:“你还能不能再炼制新的出来?”

灵阳自信地笑道:“那药本来就是我自己炼的,那里面有五虹菊和金龙膏,吃着发苦,却能回甘,吃完一颗,数日精神,气血运行,如泡温泉,有道家‘沐浴’之功,我没事就炼制一炉当零嘴吃。只是炼的时候有点麻烦,材料也很琐碎,倒是没什么难度。本来,我身上还带着些现成的,不过来时被别人给抢去了。”

“哦?谁那么大胆?敢抢我们的东西!”叶素卿探询地看向荆寒雨。

灵阳说:“是陶乐真,我杀过陶家的人,他恨我入骨。”

他提出这个,并不抱太大希望把葫芦拿回来,就是要试探一下叶素卿对自己的真实态度,只要叶素卿表面上斥责陶乐真几句,就代表自己在未来一段时间都是安全的,可以借着炼药拖延,为自己争取宝贵的时间。

叶素卿问荆寒雨:“陶乐真,是陶家的二小子吧?”

“正是。”荆寒雨回答,“这次陶家派了他送灵阳道友过来。”

“啊,我知道了。”叶素卿终于想起陶乐真是谁了,吩咐荆寒雨,“去把他带来。”

荆寒雨大不出门,很快回来,像拎小鸡一样拎着陶乐真,丢在叶素卿面前。

陶乐真吓得抖似筛糠,哆嗦成一团,顺势跪好,给叶素卿磕头:“陶乐真,见过九爷。”

叶素卿附身打量他:“你是陶潜龙的第二个儿子?”

“是,是是……”

叶素卿皱眉:“怎么吓成这样?我是吃人的吗?真是,你真比你大哥差远了。”

陶乐真完全被他气场所摄,再加上过去听过的这位叶家九爷的种种传闻,更是害怕,只会回答:“是是,是……”

叶素卿用手一指:“那位小真人身上的丹药,是被你抢去了?”

陶乐真上下牙齿打架,还是只会说:“是是。”

“拿出来,还给人家!”

陶乐真赶紧把系在腰上的青玉葫芦接下来,捧着举过头顶。

叶素卿把葫芦交还灵阳:“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灵阳握着百窍同心葫,鼓起勇气:“这葫芦是我师门传下来的宝贝,非得有另外一样东西才能打开,是一串珠子,原来带在我手上,也被他抢去了。”

这回不会叶素卿说话,陶乐真就慌忙从腕子上撸下九转金华。

重新把掌门信物攥在手里,灵阳心安不少,他装着眼盲,把九转金华套在葫芦上,然后装模作样地掐诀念咒,转动葫芦,取出一枚脱胎换骨丹。

叶素卿把丹药拿过去,嗅了嗅,精神为之一振,问道:“这药我能吃吗?”

“可以。”灵阳微笑说,“我平时都拿它当零嘴吃的。”

叶素卿把药交给灵泉婢女收好:“这药,你一个月能炼多少?”

“这药原料比较琐碎,炮制也比较麻烦……”

“这些你都不用管,在所有材料都准备齐全的情况,你只负责炼制,一个月能炼多少?”

灵阳想了想:“此药必须在朔旦开炉,因此每月只能炼一炉,一炉可得九颗。”

“太少太少!”叶素卿摇头,“你能同时炼多少炉?咱们可以多炼几炉,只在朔旦那日开炉行不行?或者给你找一些帮手,帮着你把能做的做了,你只做最主要的?再或者咱们弄一座更大的丹炉,一炉就炼出许多颗?这种丹药,一个月,你至少给我弄出一千枚来才行!”

听了这话,灵阳越发知道他想要什么了,越发气定神闲地跟他谈条件:“此丹炼制最难之处就是火候,火大药焦,火小药生,丹气还能让人出现幻觉,稍不留神便会把药炼废了,人也要走火入魔,因此旁人能够帮助的地方有限。而且我也要全神贯注,不能分心,因此只能炼制一炉。造大丹炉倒是可以的,就是耗费颇多……”

“耗费什么的你不用管!”叶素卿豪气万丈地说,“你只要保证能够炼出一千枚丹,回头把丹炉样式给我画出来,需要的药材种类数量都给我开出来,还有炮制方法……”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片刻,问灵阳,“你预估那丹炉得有多大?”

007 连宵院

灵阳在心里估算了下一炉千丹的规模,就算建造了足够大的丹炉,放进了足够多的草药,以他目前的功力,控火时候也会大损神气。毕竟是千枚灵丹,需要一直保证全神贯注,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太也伤神。

若是一月一炉,借助玉还丹勉强能够做到,但伤了补,补了伤,一年轮回十二次,天长日久整个人就废了,不说道行精进,甚至有退步的风险。

他摇头:“这种脱胎换骨丹不可能做到一炉千枚的,炼制它需要制作特殊的丹盘,按照黄道走向,排布五行分野,行周天之数,最多三百六十枚。”

“三百六十枚?”叶素卿盯着灵阳的眼睛看,他觉得这并不是灵阳的最大潜能。

灵阳神气内敛,两眼木然,满脸的真诚。

“三百六就三百六!”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勉强可以接受,叶素卿站起来,“回头你把图纸和药方写出来,交给雨先生,我着人准备材料。这几天你就现在雨先生的连宵院里住下,等东西都备齐全了,我再来跟你细谈。”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荆寒雨:“就让他先住在这,你把他身上的铁链除了,我派了灵樱来照顾他。”走到门口,命令地上跪着的陶乐真,“你跟我来!”

陶乐真身子一颤,赶忙站起来跟着往外走,两条小腿有些不听使唤,不住打颤。

荆寒雨过来,捏住灵阳肩头处的锁链,剑气自指尖透出,“呛”地一声,锁链便断了。

他把两边铁链全部“掐”断,然后一点一点从灵阳身体里抽出来。

整个过程,灵阳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不过剧痛仍然让他出了满身透汗。

荆寒雨把带血的铁链提在手里:“你的骨龄显示,你是真的只有十五岁,十五岁就凝成金丹,我是闻所未闻,我也感觉不到你体内有内丹的存在。”

灵阳是从修道之初便性命双修,收心猿使意马,心死神活,使得神炁相合,产药结丹。

他结成的内丹,只是小小的一颗,又称黍米丹,又称作丹种,即金丹的种子。

世俗的金丹老祖,先要修人仙道,通过炼气凝脉、脱胎转生、真元铸田三个阶段,再修鬼仙道性光、神游、法身三个阶段,全部圆满以后再尝试性命双修,将神炁合一,凝就金丹。

若说金丹是仙道的大门,灵阳是一修道就迈进大门,然后台阶在里面,世俗的金丹老祖是先累死累活爬上台阶,然后才能进门。

因此同样是凝成金丹的真人,灵阳跟梅散彩、荆寒雨、叶素卿这些人都是不同的,人家法力深厚,神通广大,被世人尊称为金丹老祖一点问题都没有,灵阳称作金丹老祖就显得水分有点大,他的法力,远远不及人家数十年积攒来的深厚。

面对荆寒雨的疑问,灵阳举起一只手到他面前,从指尖燃出乳白色的丹火。

只有丹成九转的大乘真人才能把内丹吐出来,在那一下,证明是否凝丹的办法就是外放丹气或者丹火,金丹真人飞天遁地的神通都能靠灵符或者法宝模拟冒充,唯独丹气和丹火做不了假。

当然,祖祖辈辈玩内丹和外丹的丹阳派,是可以用外丹冒充内丹的,外人绝看不出来。

看着灵阳指尖上汩汩燃烧的乳白色的火苗,荆寒雨眼中有精光闪烁,无他,灵阳的丹品是一品,道体里的先天一炁凝练,荆寒雨见过许多人金丹真人,见过各种各样的丹气和丹火,但是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让他感到深不可测的丹火。

明明灵阳释放出的丹火很弱,却蕴含无限生机,此火一起,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黑暗恐怖,所有的颓丧艰难,所有的不如意,所有的负面能量全部消散。

一盏灯火,照亮乾坤!他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灵阳看他盯着自己指尖上的火苗发愣,笑着把丹火收回来:“可以确认了吧。”

荆寒雨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恢复到原先没有表情的样子,轻轻点头:“可以,这里是我的院子,按照九爷的吩咐,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让婢女找我。”

这时灵樱婢女已经到了,荆寒雨让他进来服侍灵阳擦洗更衣,准备吃喝,自拎着那两条锁链到符应堂来向叶素卿复命。

叶素卿似乎动了怒,坐在椅子上,眼神不善。

陶乐真跪在地上,“咚咚咚”不断把头砸在地板上,血水流了满脸。

荆寒雨跟叶素卿说:“已经确认过了,他确实有金丹的修为。”

叶素卿看了看他手里的锁链,气不打一处来:“立即飞符传音,让陶潜龙滚来见我!”

陶乐真吓得赶忙往前跪爬两步,哭求道:“九爷!九爷!小人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叫我父亲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求求九爷开恩。”

叶素卿怒道:“你爹给我的书信,说让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做事,可是你呢?”他跟荆寒雨说,“这狗奴才竟然不遵我的命令,私自昧下一张九阴锁星符!”

荆寒雨点头:“当日您一共发了两张锁星符,墨家一张,陶家一张,灵阳身上中的应该是墨家那张,已经快要失效了,很明显没有陶家那张没有用,方才我就在想这件事。”

叶素卿指着陶乐真说:“这狗奴才跟我耍小聪明,先说那符他爹没交给他,我要找他爹来对质,他又说改口说那符已经用掉了,我问他用在谁的身上了?他又继续撒谎说半路上遇到墨家人反悔来抢人,用在墨家人身上了!这种狗东西,我能留在身边吗?”

牵涉到具体的人事问题,荆寒雨很守分际地没有发表意见,只默默地去发符传音。

灵阳依旧装作盲人模样,在婢女的服侍之下,洗了澡,换了衣服,灵樱婢女要给他传饭被他拒绝。他如今之所以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都是喝人家酒所致,他不怕被人下毒,却怕被人下符。

现在再要举杯,不管是喝茶还是喝酒,他都有心理阴影,觉得一口喝下去,就会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他早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乱吃乱喝别人的东西了!

灵樱婢女在案上摆好纸笔,请他书写丹炉的图纸和换骨丹的药方。

“我现在看不见,没有办法写。”

“真人可以口诉,由奴婢来执笔。”灵樱婢女声音婉约,十分和蔼,却带有不可反驳的坚定,“九爷要得急,奴婢虽然粗通文墨,做个文书记录还是勉强能够胜任的。”

“好吧!”灵阳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说,“建炉先要有炉基,八角形,横宽皆三丈三尺三寸,深一丈五尺四寸,要以黑筋石打磨成砖,上刻符篆,方可应用……”

他双眸里面偶尔注入神气,看得纱窗底下,灵樱头挽云髻,素腕悬立,执笔书写,暗自感叹,这位小姐姐虽然只是婢女,气度竟然比盐……比墨瑰妍还要更胜三分。

008 寒雨哀音

灵阳在连宵院住着,自从把丹炉图纸和换骨丹药方交出去以后,便再无人来打扰他。

他努力用功,把九阴锁星符的封印彻底炼化,恢复了自由,又将内药外药合用,治疗肩伤。

玉还丹里面的丹液太过难得,他舍不得用,只把脱胎换骨丹内服外用,再把师父留下来的万妙赤混灵宝玉膏取了些涂在伤口上,內以丹气接引,促使生肌肉,长筋骨,用了六日功夫,便将伤口愈合,气血重新畅通,彻底痊愈。

重又生龙活虎起来,灵阳却没有急于离开。

叶素卿不惜耗费两张珍贵的九阴锁星符把他弄来,绝不会让他这样轻易离开,之所以没有再用什么手段将他禁锢,是因为料定他走不了。

自从他住进来以后,荆寒雨除了偶尔到符应堂做事,平时都在连宵院足不出户。

白天时候,正房门窗紧闭,严严实实的,连丫鬟仆人也不许入内。

等到了晚上,荆寒雨会把门窗打开,然后坐在正堂里面弹琴。

灵阳于音律一道很不精通,他只会把丹华峰的五鬼槐叶子夹在掌心里吹,或者把抽了芯的柳树皮削成小哨子,含在嘴里学鸟叫。

荆寒雨的琴音他听不出来是什么曲目,只是觉得挺高级,而琴曲之中带着一股深深地愁思。

“唉,你这曲子……”灵阳站在厢房廊檐下面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叹出来。

荆寒雨把琴声停住,问他:“我这曲子怎么样?”

“如果天上没有月亮,再下点雨,就更配了。”灵阳说,“你能不能弹点欢快些的?”

荆寒雨眸子里闪出一丝诧异之色,想了想,低头又弹起一支相对欢快些的曲子。

一曲终了,他手按琴弦,问灵阳:“这首曲子怎么样?”

“你这是在强作欢笑。”灵阳摇头,“你被叶素卿称为雨先生,在这府里地位崇高,法力强大,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哀愁呢?你这么丧气,日后如何洞虚生妙,以无化有,孕育混沌核心,造立玄牝之门呢?”

荆寒雨抬眼打量他,沉默片刻,才说:“你说的是金丹以上的两重神仙位业,据我所知,整个荆国的谷神仙人,不会超过三十之数,玄牝仙人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我从未肖想过。”

灵阳想不到他为什么会这般没志气:“你要努力啊,谷神真人的境界也没有多高嘛,你怎么连想也不敢想呢?如果这都不敢想,日后如何修成地仙?”

荆寒雨诧异道:“要修成地仙,何用非得先经过谷神呢?”

灵阳也不解:“不修成谷神洞天如何立玄牝之门?不接先天道体,如何玉液还丹?”

荆寒雨也不能理解他的话:“金丹不断汲取灵气,最后产生质变,由固态变回液态,用以炼形,是为金液还丹,再依前法,重新烧炼,再成金丹,如此反复九次,便成为九转金丹了。谷神仙人,需要极高明的境界才能迈入,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突破这个瓶颈,至于玄牝仙人的境界,就更加高明了,能够迈入的,三百年也难出一个。”

至于吗?灵阳跟师父学的,就是在丹华凝练以后,外实内虚,成就谷神洞天,再构建玄牝之门,汲取大道里的先天真炁,化作玉液还丹,炼形炼质,使神炁合一。

后面再经灵丹、神丹等境界,每提升一层算是一转,最后达到九转大丹,放成圆满。

直到这时候,才算是真正的金丹,内含造化之功,方能孕育婴儿,内含丹液,能够点石成金,点死还生,用来炼形炼质,方是金液还丹,可让自己身躯历劫不坏,死而不亡。

荆寒雨说的他也能理解,应该是在丹华境圆满以后,无法突破谷神境,或者默认无法突破谷神境,在这种情况下将金丹划开,还炼自身,然后再重新烧炼,聚成金丹。

但是未承沟通纯阳道体,盗取先天一炁,直接把金丹返还成丹液,虽然也有炼形炼质的功效,但比之还丹境的金丹玉液可差的远了,妄称金液还丹之名,实则连玉液还丹也不如,顶多算是个草还丹而已,跟用草药练出来的外丹服用效果差不多!

灵阳点头:“原来你们是这么修炼的。”

荆寒雨问:“那你又是怎么修炼的?突破谷神境吗?”

“当然!由丹华凝谷神,从谷神造玄牝,如此才是玄门正道。”

荆寒雨笑着点头:“不错,这确实是玄门正道。可是我还没有见过有谁修成的,倒是有几个志在于此,闭关努力,最后无一例外,皆以失败告终,其中有三人陷入虚空幻境,与死人无异,有两人丹气失控,发火自焚而死。要修入谷神境,至少也得丹成六品以上。”

这点灵阳十分赞同:“丹成六品也不保险,至少得三品以上吧,得先天之气炼成内丹,方可保万无一失。”他想到荆寒雨大约就是丹成六品,“你应该是有希望的。”

“我……有希望也罢,没希望……也罢……”

灵阳看出他心情低落,即不愿说,也不好问,便终止了这个话题。

又过了数日之后,叶素卿来找灵阳:“我找人评估过你这个丹炉,是可行的,药方也请人看了,确实炼出了你那脱胎换骨丹。”

他多日没有消息,灵阳已经猜到他去验证了:“结果怎么样?”

叶素卿说:“我请的是沖阳的星级丹师,他们说方子是真的,但是炼制时候,以心控火十分艰难,大损元气,每次只能炼出三五颗成品。你告诉我实话,你真能同时炼制三百六十颗?”

“当然!”灵阳暗笑,他给的方子当然是真的,药物炮制,用量火候,取巧的手法,全都写的明明白白,可以说,他是怎么练的,别人拿着方子也能那么练,一点不差。

最大的差别在于,他有先天一炁成就的一品内丹,别的金丹真人可未必有,除了内丹,他还有外丹,内外连通,元气相融,相当于比别人多了一颗内丹,效率强了何止十倍!

因此,要想一炉炼制三百六十颗脱胎换骨丹,普天之下,只有他才能做到。

叶素卿在来之前早就想好了,见他答应,立即拍板:“正好,我们学峰丹学院的院主前不久驾鹤飞升仙界去了,我们大荆国制符的人才多得是,炼药的却是稀缺。我打听到丹阳玉泉山有一位白水真人,擅长炼丹,远近闻名,派人去请他,想要让他充当院主。只是我们有规矩,各大学院的院主必须是金丹真人才能担任,白水真人虽然擅长炼药,但是并未修成金丹,我一直在犹豫,现在既然你也擅长炼丹,更是金丹真人,便由你担任学峰丹主!”

灵阳愣在当场,脱口而出:“那白水老狗呢?”

叶素卿一怔,听到灵阳这般称呼,随即一笑:“让他当副院主,协助你把丹炼成。”

009 符阵丹炉

涤阴学城设立在玄览山主峰玄鉴峰上,玄览山东西绵延六百多里,东到湛江和涤水的交接处,西北连向乱云山,梅散彩的万梅山就是乱云山里的一个山头。

玄鉴峰在玄览山上,再拔高千余丈,东西宽,南北平,仿佛一轮巨大的铜镜。

学城内设四大学院,南坡是符学院,北坡是法学院,东坡是丹学院,西坡是剑学院。

叶素卿带着灵阳和白水真人一行翻过无疵岭,飞上阖天崖,从南坡下的正门进入。

学城大门修建的十分宏伟,是用一整块玉壁雕刻出来的五联牌坊,高三丈有余,上面有仙人们炼丹、炼剑、施法、用符的浮雕,正中央排放上雕有盘龙图案,簇拥着“涤阴学峰”四个大字。

左右两侧立柱上亦有蟠龙浮雕,拥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玄览九天符应神光见大道。

下联是:涤除三阴鼎炼仙体证纯阳。

这副对联,有“鼎”“符”二字,合乎性命双修之玄门正道。

在灵阳的印象当中,金鼎派的招牌就是火符,火符既是心符,心符亦是神符,以心符天,以神符道。再联想这次让自己栽了跟头的九阴锁星符,绝非普通的旁门左道所能炼制,灵阳猜测,这叶家跟金鼎派应该关系匪浅。

下山之初,灵阳很希望能够早日见到其他五派的仙友,同为六大玄门正宗,在心理上,天然地有一种亲近感,类似于同类的同气连枝的感觉。

但是经历了“锁星之难”以后,他对这些所谓的同道们,又生出一种恐惧感,观叶家之行事作风,颇不符合玄门正宗之道,可偏偏叶家跟金鼎派似乎很有渊源。

灵阳一时间不敢轻易向叶家人询问金鼎派之事,他甚至觉得,自己以后是不是不要再提“丹阳派”和“妙阳真人”的名号为好。

进了山门,先到玄德院,这里是整个学城的前院,在这里,叶素卿给灵阳介绍了峰主贺劳旋,以及符学院主钟鸣修,剑学院主顾立行,法学院主钟鸣昼,四人清一色的金丹老祖。

在叶素卿介绍灵阳的时候,四人面上皆有诧异之色,唯有顾立行,冲灵阳微微点头。

灵阳不知道顾立行竟然就在学峰上,还是剑学院的院主。听顾耿存说,他二叔五十年前修成人仙,三十年前修成鬼仙,这些年来一直在冲击金丹位业。

现在灵阳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顾立行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灵力丹气,确实是金丹真人无疑,只是丹气火候尚浅,应该是刚刚突破不久。才刚修成金丹,符合做院主的资格,就立即有一个院主来做,顾家在涤阴的势力可见一斑。

随后,又随叶素卿到了东边的丹学院。

先参观了前任院主主持建造的丹炉,叶素卿告诉灵阳:“你图纸上画的那个丹炉太老套,太传统,进风、添水、控火这些,都要靠人以神念操控,差之毫厘,便把丹练废了,而且太耗精神。我们现在普遍用的都是符阵丹炉,通过符阵聚集调动能量,聚散水火,调控温度,能量从晶石里出,操纵也很简单,人只要通过固定的法诀操纵符阵就好,省工省力,还能大批量炼丹。”

丹学院目前有三座丹炉,都是符阵丹炉,比第一代的普通金属丹炉和第二代的晶石丹炉功能更加强大,操作更加省力简便。

叶素卿介绍:“中殿这大的是个八卦丹炉,高有三丈三尺,共分作三层,下层为炉,顶层有鼎,中间是黄圭,这炉子曾经一次性炼出一千两百零二十四枚辟谷丹。左殿是中型的五行炉,右殿是最小的两仪炉。我的意思是,你看你能不能用这些已有的丹炉炼丹?若不行,是否可以进行局部的改造?如果实在不行,非要重建的话,你是否可以参考这些建造符阵丹炉?你的那个太老了。”

提起灵阳在图纸上画的那个丹炉图纸,叶素卿语气里满满地都是嫌弃。

灵阳提出来要试试炉,叶素卿让丹院的人递来启动玉符和记录操作丹炉的符印玉简。

果然,这个丹炉极其好用,下面的炉火不用木材,而是用晶石生火。

蕴含五行灵气的晶石被安置在五个空窍里面,各自激活释放能量,炼丹者可以通过操纵符阵,调节他们出火的大小力度,绵软的木火,白炽的金火,爆裂的炎火,粘稠的水火,中正的土火,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可以很轻松地进行叠加配比,根据五形生克制造出二行三行的复合火。

如果是传统丹炉,需要弄来对应各种木、土石、金属等,先用特定的方法炮制处理,炼丹的时候还得耗费心力计算配比,进火退火,即费神费力,失败的几率也更大。

至于炼丹过程当中的调温、鼓风、进水等等,传统丹炉更是远远没办法跟这个相比,这个丹炉,要风就生风,要水就进水,还可以细微到,要微风或者狂风,要冰雹或者细雨,只需要至多三个法诀,全部都能轻松实现!

这确实是个好丹炉,灵阳绕着丹炉转了三圈,默默在心里感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都练不成丹了,像荆寒雨这样的高手,竟然连修入谷神境的信心都没有。

他看着丹炉缓缓摇头:“这个丹炉要用,但是我画的那个丹炉也要建,另择地址,再选一处风水宝地建造丹炉,必须完全按照我图纸上画的那样施工,一丝一毫也不许改动!”

“为什么呢?”叶素卿不能理解,“你说说,你那个丹炉能做到,哪一点这个丹炉不能做到?你指出来,我让匠人们改进。”

“我那个丹炉能做的所有这个丹炉都能做,但是,这个丹炉就是练不成丹,只有用我那个丹炉才行。”灵阳笃定地说。

叶素卿皱眉:“我请人拿你的丹方已经炼出来脱胎换骨丹了,就是用这种符阵丹炉炼的!”

灵阳表示不置可否:“那你就继续让那些人炼啊,何必用我?”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肃杀起来,所有人,包括荆寒雨在内,都不敢这样顶撞叶九爷。

白水真人站在角落里,念着胡须,面带微笑,等着看好戏。

片刻沉静过后,叶素卿把手一挥:“算了!就依你,就在这丹学院里面,你选个地方,告诉匠人们如何制造,完全按照你说的来!”

灵阳淡然一笑,他已经确定,叶素卿要得就是大批量炼制脱胎换骨丹,只要能够达到这个目的,灵阳做什么他都不会在意,即使当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也不会损害性命。

哪怕灵阳提出,要先回丹华峰研究研究老师父留下来的丹方他也会同意,当然,前提是灵阳得取得他足够的信任,相信自己不会一去不回。

相反,如果灵阳不肯炼丹,或者炼不出丹,他则会立即翻脸,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哪怕是卑躬屈膝,谄媚逢迎,也换不来一个笑脸。

010 丹主

灵阳选中了丹学院后面最高的处玄璧崖,指挥匠人们在这里开凿洞府,起名唤作谷神洞。

在洞府里面引来水脉,积为华池,用一万斤黄金,三万斤白银,三十万斤黄铜,并其他五金八石等,浇筑建造了三座丹炉,也是八卦大炉、五行中炉、两仪小炉的规格,从内到外,不用一个符阵,生火扇风,进水轰炭,全靠人工。

让灵阳做学峰丹主,是叶素卿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表示拥护,也包括白水真人。

这老头就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整天笑咪咪地,仿佛一个慈祥的长者,恭喜灵阳荣盛院主,当着叶素卿和峰主的面表示,自己会尽全力辅佐灵阳,灵阳有什么疏失他都会帮助补足。

这老头伪装得真好,灵阳却懒得逢场作戏,当众不给他好脸。

白水真人提出,让灵阳在谷神洞用新建成的三座丹炉炼丹,他用丹院原有的三座丹炉,被灵阳当场拒绝:“六座丹炉,各有用处,平时要封禁起来,非得我的允许,不许擅自动用。你要炼丹,可以使用别地方的丹炉。”

白水真人脸上笑容不减:“我答应给九爷炼制回魂丹、培元丹、筑基丹等九十九种丹药,尤其是筑基丹,要做到月产千枚,非得用上院那尊八卦炉不可。”他说着,看了一眼叶素卿。

灵阳点头:“我又没说不让你用?你每月要用几日?所需多少药材?多少晶石?用几人看炉?这些全都写成一个文书给我,我批完了,自然让你用。”

白水真人为难地看向叶素卿,叶素卿点头:“就按照灵阳院主说的做!”他特别告诉灵阳,“如今你是院主,丹学院所有的事情都由你安排,细节我全都不管,只看最后得结果。”

他的这个态度完全在灵阳的意料之中,脱胎换骨丹的分量比那九十九种丹药更大,他的分量也就比白水真人大,而且他也看出来,叶素卿巴不得他跟白水真人不和呢。

学峰四大学院都分作上院、中院、下院。

从外面招收进来的弟子,都唤作记名弟子,或者叫外门弟子,都安排在下院,主要任务是负责照料药田,做各种杂役。

他们通过做工换取符钱,再用符钱购买秘籍,完全自修自学,无人指点教导。

记名弟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凝脉成功,修入转生期,就可以成为正式弟子,又叫内门弟子,可以升入中院,只有中院的弟子才有机会听老师讲法,系统地学习如何炼丹。

内门弟子继续努力精进,修入真元期,并且经过考核,则可升入上院,成为真传弟子。如果哪个幸运儿被院主或者长老们看中,被收为徒弟,也算是真传弟子,可以直接进入上院。

长老需要拥有人鬼二仙的修为,还要在丹道上有所建树,需要得到丹主、峰主同时认可。

荆国人擅长符术,于丹道一途人才有限,人们对于炼丹也不那么热衷,目前丹学院长老只有一位,就是白水真人,上院弟子七位,四个都是白水真人带来的徒弟,其余三个是原丹主白东菑的徒弟,目前分管丹院三阁。

这三个人自成团体,虽然拜了丹主,但却流露出一种“你如今是光杆司令,非得重用我们,不然我就投靠白水真人”的意思。

灵阳看他们,皆不具备玄门正宗的心气,内心里全是权谋利益的算计,也懒得搭理他们,教他们各自回去,整理三阁账册,他要盘点查账。

灵阳并非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找茬立威,他是得保证在炼丹的过程当中不出岔子,否则的话,叶素卿非要翻脸不可。

至于三人是否会是什么手段,他倒是不怕,荆寒雨被叶素卿派来监视他,也是要贯彻叶素卿要把丹炼成的意志,一切阻挠炼丹的人都会被荆寒雨的自在飞花剑斩成碎片!

灵阳还不知大荆寒雨的深浅,荆寒雨虽然不如梅散彩有那么多年的道行,但是法力却相处不远,灵阳对他的功法没有太大的克制作用,又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厉害的法宝跟手段,真打起来,赢面不是太大,因此他并没有封印一接触立即逃走。

况且还有白水真人这老东西的仇怨没报,灵阳也不想就这么离开。

要炼制三百六十枚一炉的脱胎换骨丹,还得在一个月内完成,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

灵阳传令,让上院七名真传弟子全部来玄璧崖听候调配。

白水真人立即亲自来找灵阳说项,恳求道:“你有丹要炼,我也有丹要炼,你不能把人都调走,不然我的丹就炼不成了。”

灵阳看到他就来气,尤其是他这副外表恳切,内藏奸诈的样子:“你的丹重要还是我的丹重要?只要把我的丹炼成就是了,你的成与不成,又有什么关系?”

白水真人急道:“我的丹也是九爷钦定的,未来要卖到世界各地,同样不能有差池。”

灵阳根本不甩他,挥手让他滚蛋:“那你找九爷说去,让他再给你派人来。”

白水真人唉声叹气:“灵阳道友,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唉,你实在是误会我了。”

他说到这里止住话语,等待灵阳问是因为什么误会的。

然而灵阳并不追问,只是冷眼看他表演,他只得继续往下说:“当日在丹涤道上,我是想救你,那腐仙丹的名字是我随口编出来的,其实并没有熔化真人内丹之功效,只是想让那陶家小子放松警惕而已,不然你现在的内丹,是不是还在呢?”

灵阳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白水真人从他脸上无法看出来灵阳的内丹是否还在,只得继续叹气,极尽所能,请求灵阳不要把他的弟子都调走,灵阳死活就是不答应,最后听得烦了,直接轰他出来。

回到住处,白水真人时常挂笑的脸上彻底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残忍的杀意。

关上门,四个徒弟询问结果,白水真人阴森森地说:“当初在丹涤道,我见叶家竟然不惜动用九阴锁星符抓他,再加上先前听说的种种传闻,就想到叶素卿有可能把他弄来这里,接任学院丹主,就忍痛拿了一粒腐仙丹,撺掇陶乐真给他灌下去,没想到,还是没能阻止得了。”

大弟子君迁子说:“他一个胎毛还没褪尽的小崽子,能会炼什么丹?那脱胎换骨丹不过是照方抓药,哪里有师父独创的这九十九种丹药高明?师父你才是丹道的宗师,那叶素卿也是瞎了眼,竟然让他做院主,反教你屈居其下。”

“他是金丹真人,我不是。”白水真人叹道,“世家大族俱都唯利是图,只讲利益,不讲道义,什么仇怨,什么恩情,只要有足够多的利益,他们都可以随时抛弃。那小崽子炼制的脱胎换骨丹比我的筑基丹更能赚到更多的资源,叶素卿自然更看重他。”

011 无量丹经

白水真人的二弟子决明子说:“要不,咱们去跟九爷举报,就说那小子的内丹已经没了。”

“不可!”白水真人摇头,“这样做岂不是自暴己恶?我方才屡次试探,那小子都滴水不漏,我也不能确定,他的内丹到底还在不在。”

他的四弟子山苍子说:“他不是吃了腐仙丹吗?当日他被神符镇住,躺在车上,人事不知,咱们亲眼看着陶乐真把腐仙丹给他塞进嘴里的,难道陶乐真会故意造假?”

君迁子说:“可是当日他跟咱们一起飞过阖天崖,这些天凌空御风,使得也都是金丹真人才能有的手段。况且九爷眼里不揉沙子,肯定会有所试探的。”

决明子猜想:“或许他借用了什么法宝和神符,模拟施展出金丹真人的手段也有可能啊。”

白水真人打断弟子们的争议:“腐仙丹……咱们虽然用腐仙丹化去过一颗金丹,但也未必对所有金丹真人都有用,毕竟,金丹真人到底是什么境界,为师还不能切实体悟。那小子也精通医药之理,或许有什么方法解了腐仙丹?也未可知。”

君迁子说:“腐仙丹的威力我们都是亲见过的,当初那小子多凶?服下丹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金丹熔化,瘫软在地,如今用到这个小崽子身上,怎么会失效呢?就算没有把他金丹全部熔化消失,也必然会让他元气大伤,远不如前。”

白水真人说:“不管怎么样,现在他是丹主,你们还是得去他那里报道,供他差遣。”

决明子不服:“凭什么?咱们也要炼丹的,去找九爷……”

“不要凡事都说要去找九爷!”白水真人打断他,“叶素卿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炼出脱胎换骨丹,为了那炉丹,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得让步。那小崽子正是看准了这点,才如此猖狂的。你们去,都去,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在关键的地方下手,让这炉丹练不成,到时候再让叶素卿发现他金丹已失的真相。”

“那师父你这里的筑基丹怎么办?”

“筑基丹也要炼,我自己一个人炼!好在这里有最好的符阵八卦丹炉,我去中院找几个孩子过来使唤,勉强也能应付了。”白水真人说,“关键是你们,千万小心,不要把弄砸炼丹这件事弄到自己身上,否则便是引火烧身。他炼丹失败,只要还有成功的希望,叶素卿就不会杀他,若是你们导致炼丹失败,叶素卿活撕了你们都有可能,切记切记。”

“师父你就放心吧。”

四人跟白水真人又仔细商议了具体的计划,然后离开长老院,来后崖报道,到了玄璧崖却见谷神洞石门紧闭,连叫几声也无人应答。

原来,灵阳这会去中院找炼丹要用的药童了。

中院内共有四十二名内门弟子,都是转生期的修为,他们每个月有两次听课的机会,由院主或者长老担任讲师,平时都是按照从传功阁买来的秘籍药典自修自学。

灵阳让他们按照年龄分成三组,最大的四十二岁,最小十九岁。

对于这些人来说,见到丹主的机会并不多,原来的白东菑经常旷课,有时候两个月也讲不上一次。白东菑走火入魔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他们也都听说换了新丹主,而且年纪很小,如今真正见面的时候,才发现新丹主竟然小到这种地步,都很诧异。

大家笃信灵阳必是大家族的子弟出身,没有海量的资源砸进去,绝不会在这么小的时候修成金丹的。甚至很多人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金丹老祖。

用人之前,得先看看他们的水平,灵阳提出第一个问题:“谁知道七返九还是什么意思?”

四十多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灵阳很诧异,这已经是丹道最基本的问题了,他听说这些人平时都是自修,基本上处于无人知道的放养状态,才提出来这么一个基础问题,他以为至少得有一大半人知道的。

“你们都不知道七饭九还是什么意思?谁回答出来有奖。”

终于,有个二十岁左右的锦衣青年举手表示知道:“院主,弟子可能知道这个答案。”

灵阳皱眉:“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可能知道?生而为人,要自立自强,要有生生不息之气,从而自尊自信,你这个样子,如何能炼成丹?”他本来想再多说几句,看那青年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随时要跪下的样子便住了口,“你说吧,什么叫九还七返?”

青年深吸了口气,回答:“我看《无量丹经》上面有这个记载,但是说得并不明确,说七为少阳,为肝气,属木,为青龙。九为太阳,为心气,属火。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早上卯时,肝气最盛的时候,引肝气左升右降,行卯酉沐浴之法七次。而九还是在午时心气最旺的时候,引心火焚身炼质,行子午周天抽坎填离九次。”

这句话还有这种解释呢?灵阳很是茫然,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不是这样的啊,但是这个人说得还有些道理,卯酉沐浴,子午抽填,丹道是有这么练的。

师父说过,龙虎、铅汞、水火、神气、元婴叉女这些名词,各家修行的方式手段不同,指代的东西也有可能不同,千万不可以执着于名相。

或许,对方说的七返九还,指的就是这两个周天?

“你那个无量丹经是哪里来的?哪门哪派传下来的?”

青年回答:“无量丹经是我花了十块金符钱从传功阁买来的,是东海无量派的功法。”

东海无量派?师父没跟我提过:“你那丹经现在何处?能否给我看看?”

青年伸手入怀,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显出一个小册子。

灵阳招收,将这本丹经隔空摄来,是用黄帛装订在一起的,只有二十多页,扉页上写着无量丹经四个大字,下面有“东海无量派黄渤道人著”十个小字。

翻开来细看里面的文字,翻了几页,灵阳哑然失笑,这无量派号称要炼成无量金丹,认为只有一颗金丹不够厉害,他们要炼出更多颗,还引用了三千黍米铸金丹的话。

三千黍米铸金丹是天曜派和黄庭派的丹法,他们法天封神,每个神就是一粒丹,要修许多颗黍米丹,然后直接迈进后面的层次。

这无量丹经的作者口气不小,说是能够炼成许许多多的金丹,远不止三千之数,然而观其丹法,却很粗浅,很多丹道名词都是作者想当然编造出来的解释。

按照这玩意修炼下去,非但一颗黍米丹也结不了,连真元境也难,能够凝脉成功,修入转生期,也真是难为这青年了。

灵阳把丹经隔空送了回去,又问众人:“你们知道什么叫五行颠倒用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个锦衣青年以为前一个问题回答对了,受到了鼓励,这次抢着举手回答:“五行颠倒,是说,正常情况下,水能生木,火能克金,炼丹的时候要反过来,以木生水化为汞,以金克火结为铅,是金木相并……”

“闭嘴!”灵阳实在听不下去,这都是什么错乱的玩意!

012 丹经阁主

灵阳又提了几个问题,能回答上来的凤毛麟角。

这帮中院弟子修炼的道书,都是拿钱从传功阁买来的,而传功阁的丹经是荆国政府从各处收集来的,五花八门,什么“无量丹经”,什么“太乙金华神丹经”,什么“龙虎天元大丹经”,什么“阴阳五行玄丹书”,什么“先天五行神炁大法”,名字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每本丹经修炼的体系和功法全不相同,同一个名词也都各有许多解释。

中院弟子每人一本,各练各的,都是用大价钱购买,自然珍而重之,生怕被别人偷学。

以灵阳的高度和他掌握的丹道体系框架来看,这些所谓的丹经连旁门左道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些凡夫俗子,得了点丹道的皮毛概念,无限发挥想象,搞出来的气功炼法。

说白了,这些都是气功,属于无数的范畴,因为没有采药炼药,虽然各种真丹大药名词满天飞,但根本没有摸到采药的门槛,更别说炼丹了。除了少数几本能凝铸丹田,修入真元期,绝大部分修到转生期已经是极限了。

再加上无人指点,几乎没有老师成系统地教授讲解,个个盲修瞎练,真难为他们能修到现在这个水平,灵阳觉得,他们的运气是真的好。

灵阳放低标准,挑了十个看着精明能干的青年,带回玄璧崖听用。

到了玄璧崖下,只有白水真人的四个徒弟,或倚靠树下,或斜坐石上,吊儿郎当地等着。

“那三个人呢?”灵阳问。

山苍子说:“不知道啊,我们从来这里,就没看到人。”

这是故意要给我难堪啊,灵阳想笑,摆手:“走,跟我去请他们。”

四人相互对视,也想看好戏,各自整理衣衫,跟在后面。

灵阳首先到的是传功阁,传功阁是俗称,大名叫丹经阁,专门收藏丹经之所,是个三层小楼,建在一片小湖泊上,左侧还有个刻满符篆的大水车,被从崖上流下来的瀑布冲拂,缓缓转动。

水车上绑着许多竹筒,车轮转动时,竹筒把水带到高处,浇到临山的水道里,水道回环流动,形成阵势,金水相生,十分厉害。

此时,阵法被从里面关闭,众人才往木桥上迈步,周围风起云涌,水里面咕嘟嘟涌现气泡,跟开锅沸腾了一般。

灵阳觉得这种做法很幼稚可笑,他朗声说道:“谢正,你打算在里面躲一辈子吗?”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浑厚声音:“院主,我正在努力突破瓶颈,凝练金丹,要闭关百日,不能协助院主炼丹了,还请恕罪。”

灵阳上山将近两月,见过这谢正三次,知道他虽然已经把人仙和鬼仙的功夫都修炼完成,但要想性命合一,凝练内丹,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现在炼丹,毫无可能。

灵阳毫不客气地说:“突破瓶颈,凝练金丹,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要走火入魔,我帮你看看,助你一臂之力。”

他取出丹主玉印,掐诀一指,激射出一道白光,那守护丹经阁楼的金水禁法立即失效,湖面上迅速恢复风平浪静。

灵阳带头穿过曲折的木桥,来到阁楼前面,这里也有铜墙铁壁的符箓禁制,但灵阳是院主,他手上的玉印权限最大,丹学院内任何地方,他都畅通无阻。

灵阳说:“谢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莫要不识时务。”

谢正在门里面急怒交加:“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拿着个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丹方迷惑了九爷,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这里颐指气使,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跟我们耍什么官威?你真以为你能做得了丹院院主么?”

灵阳惊诧不已,他能够感觉到谢正三人不服自己,不愿意听自己指挥,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怨恨自己到这种地步,这番话每个字都充满了深深地怨毒,让人不寒而栗,隔着门都仿佛都能看到一双爆满血丝,杀意腾腾的眼睛。

不解之余,灵阳也动了怒气,沉声问:“你为什么这样说?我有什么事伤害过你?”

“我为什么这样说?”丹经阁大门轰然洞开,身材高大,穿着蓝布道袍的谢正迈过门槛走出来,“我师父为了炼制定风丹,为了完成九爷越来越高的定额,殚精竭力,炉火日夜不息,终至走火,驾鹤升天。他走之乎,定风丹的炼制由我们兄弟继承,这丹主之位,自然也应该由我们兄弟接任。我作为我师父的大弟子,理应肩负起责任,因为我不是金丹真人,九爷才找你来……”

灵阳说:“就算没有我,也有白水道人。”

“白水道人我听过他的大名,他的道行跟我仿佛,我愿意跟他公平竞争,不管是比拼法力,还是较量医术,我自有胜过他的把握,若是输了,我也心甘情愿。”谢正越说越激动,用手指着灵阳,“你说你是金丹老祖,可是你从头到脚,哪里有半点金丹老祖的气象?你有什么资格接替我师父做一院之主?若非看在九爷面上,我焉能容你逍遥到现在?”

“原来是我抢了你的位置。”灵阳叹道,“你修成人鬼两大仙位时间不长,于丹道方面也毫无建树,都是循着你师父的旧路,照方抓药,就骄傲成这样。你不服我,何妨等我把那一炉脱胎换骨丹炼出来再发作?”

谢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不,配,指,使,我!”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炼这一炉丹,必须要一个鼓风童子,你不肯配合,丹就练不成。”

如果是用小炉炼制十来颗,灵阳完全可以独自胜任,但是要用到炼制几百颗的高炉,还是传统的高炉,灵阳一个人做不来,非得有人配合不可。

他拱手向周围说道:“寒雨真人,这人阻挠炼丹,还得请你出手。”

话音方落,从后方吹过来一阵带着水汽的冷风,自湖面上直扑丹经阁大门,那十个中院弟子跟君迁子四人全都觉得头皮发麻,直打寒颤,吓得纷纷避让。

湿风扑面,谢正惊惶,急忙放出飞剑横在身前,脚下退步,同时大喊:“霜雨先生手下留情——”

话只喊了一半,水汽之中出现了一片片透明的花瓣,有桃花瓣,有杏花瓣,有樱花瓣,有李花瓣,俱都透明无色,似水晶,似玻璃,又像是千万点薄薄的雨滴,劈头盖脸往谢正身上涌去。

谢正吓得要死,最后“留情”两个字陡然拔高,成了破了音的尖叫,知道单凭一口剑抵挡不住对方的剑势,慌忙发动腕上带着的翡翠珠串。

十八枚珠子脱腕飞出,在他面前拍成一个圆圈,每个珠子都绽放出翠绿色的光润,相互之间连成一片,组成一片圆形的青光屏障。

“噼噼啪啪……”千百枚透明的花瓣接连不断打在屏障上,掀起点点涟漪。

青光看似挡住了敌人的剑气,然而只过了数息功夫,青光炸裂,翡翠珠子全部碎成齑粉!

013 女弟子

荆寒雨奉了叶素卿之命,来丹学院监视灵阳,也监督他把炼丹工作做好。

开辟谷神洞的时候,灵阳给他单独设计了寝洞居住。

晚上,荆寒雨偶尔会到外面来弹琴,夜色越迷离他弹得越投入,仿佛要把自己融入黑暗里。

白天,他会带上一个银质面具,遮住半张脸的那种,浑身气质变得高冷起来,跟晚上判若两人,基本上不跟灵阳说话,也不跟其他人说话,露出的嘴角有时候会露出邪恶的浅笑。

他经常会失踪,消失在灵阳的视线里,但是只要灵阳呼唤,他就会立即出现。

灵阳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召唤他,试想测试一下叶素卿和他的意志。

果然,荆寒雨毫不留情地向谢正出手了,丹气混合剑气,化作雨打飞花之势袭向谢正。

谢正的护身法宝经不住荆寒雨的自在飞花剑气,轰然破裂,剑气继续向前。

“叮叮当当”连声疾响,瞬息间几百道剑气敲砍在谢正的飞剑上,他那口飞剑光芒立即暗淡失色,不受控制跌落在地。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湿气扑面,晶花乱舞,谢正踉跄后退,绊在门槛上向后跌倒。

细密的剑气骤然收缩,顷刻不见,湖岸对面的假山上传来荆寒雨的声音:“九爷有话,任何人胆敢阻挠炼丹,杀无赦。要不是丹主说那丹少了你无法练成,你此刻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这声音说得阴沉生冷,好像寒霜打透薄衫,让人遍体发寒。

谢正的衣服已经千疮百孔,全是漏洞,像是渔网,至少被荆寒雨刺了几千剑,每个窟窿的距离都差不多相等,却只是刺破衣衫,没有伤到哪怕一点油皮。

就连灵阳也被这一手剑法给惊呆了,这才是真正的剑仙手段,与之相比,自己先前炼的磨雷剑,简直就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谢正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站起来:“多谢霜雨先生不杀之恩,既然九爷有命,我必定全力以赴,协助丹主,把这炉丹炼成。”他看了灵阳一眼,“只是若他自己水平有限,一味吹牛哄骗,根本就炼不出丹来,可就不能怪到我头上了。”

灵阳没好气地说:“把阁主玉印拿来!”

谢正满脸惊怒:“你要收了我的阁主之位?我人鬼双成,已经有了长老资格,我……”

“少废话!”灵阳说,“为了让你不要分神,全心全力协助炼丹,就不要再做阁主了!”

谢正气的脸上肌肉乱跳,浑身真气鼓荡,咬牙切齿,若非忌惮荆寒雨,早一剑砍过去了。

灵阳得意地笑:“你痛快点,若是不交的话,我让寒雨真人替我跟你要。”

提到荆寒雨,谢正担忧地往湖对岸的假山上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惧怕荆寒雨再次出手,从腰上解下来一方小印,抛给灵阳。

这印是控制丹经阁内外的禁止阵法的,没有了印,谢正也没办法继续住在这里了,灵阳让他把自己的东西都打包拿出来,然后将阵法闭合,这样除了他,别人都进不去了。

给谢正时间,让他搬家更衣收拾东西,灵阳带人继续开往下一个地方丹元阁,这里是存放各种药材的地方,中院和下院,所有收上来的草药全都叫到这里,经过炮制,封存入库。

目前的丹元阁主是白东菑的二弟子杜聪。

这杜聪还不知道他师兄已经被收拾了,同样是闭门不出,找的理由是公务太忙:“九爷新送来一批草药需要炮制,得赶紧入库,免得失去灵效。”

灵阳用丹主玉印打开禁法,长驱直入,破开丹元阁大门,侧厅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灵阳快步杀过去,看到杜聪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两个女子裹着被子躲在幔帐后面。

看到这般情景,灵阳弄了个面红耳赤:“你竟然大白天封闭禁阵,在房间里做这事……你不知道行房事有七损九殃之忌吗?你……”

他想要先退到正厅,等杜聪和那两个女子把衣服整理好再出来说话,哪知杜聪恼羞成怒,裤子提到一半,见他转身要走,索性也不提了,赤迢迢地掐诀念咒,墙上挂着的仙剑“呛”第一声,跳出剑鞘,直往灵阳后颈劈去!

灵阳感知何等灵敏,他才掐诀便知道危险,急忙脚底抹油似地往外屋跑,大声嚷道:“寒雨真人,快快出手,他要杀我!”

其实不用他喊,杜聪才刚御剑出鞘,荆寒雨便立即出手,潮湿的气息从外面疾速涌来,越过众人吹进里屋,先迎上杜聪的飞剑,又是一通叮当连声,宝剑被击散灵气,坠落于地,与此同时,后面的杜聪脖子上出现了一个血洞,圆睁双眼,轰然摔倒。

灵阳回头看杜聪死了,心道荆寒雨出手真是干脆利落,杀人不留情面,不过这杜聪也是死有应得,竟然二话不说,就放飞剑要杀自己。

幔帐后面的两个女子已经要吓死了,哆哆嗦嗦,想哭又不敢哭,不哭又忍不住。

灵阳让她们穿好衣服,然后到正厅相见。

两个女子一穿红一穿青,都十八九岁年纪,长得很漂亮,一个鹅蛋脸,一个瓜子脸,哭得泪眼婆娑,跪在地上抖似筛糠。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是被杜聪强掳来的么?”

穿红的女子害怕过度,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穿青的女子说:“弟子姓常,闺名唤作青黛,她姓朱,叫朱月石。我们俩都是下院弟子,被杜师叔祖调来炮制药物,说是要教我们道法,叫我们都听他的,若是不从,就用飞剑斩我俩首级,丢到山下去喂野狗。”

“这姓杜的好嚣张!你俩是什么时候被他找来这里的?就没想到要告状吗?”

常青黛哭泣道:“我是昨天上山,今天被唤来的,我原不知道这里的底细,还以为真得尊长看中,要授以真传,没想到……没想到……到了这里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朱姐姐比我来的早,从去年就在这里了,呜呜……恳请丹主明鉴,我俩真的是被他强迫的,身不由己。”

“明鉴不明鉴的……我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杜聪已经被寒雨真人斩了,你们的愁也算是报了,若是愿意留在这里继续学习丹道,就还回下院去吧,若是不愿,我就看杜聪这里有多少钱,找出来分给你们作为补偿,下山去吧。”

其实这事应该归峰主贺劳旋管,灵阳算是有点越俎代庖了,不过他看这两个女子可怜,就直接做了决定。丹学院里面都是男弟子,常、朱两人是为二的两个女弟子,平常杂居混处,颇多不便,再说男女生理情况不同,丹法修炼上也有许多差异。

他不会女丹功法,丹经阁里面收藏的丹法乱七八糟,也不会有真正的女丹法,如果二女愿意,不如送她们下山回家。

那朱月石一听要送自己回家,顿时激动起来,不断磕头哀求:“求求丹主不要撵我回去!我哥哥死了,弟弟也死了,我爹娘为了让我来到这里,修成神仙,卖房卖地才攒够学资。求求丹主大发慈悲,千万不要撵我回家,不然我们一家人都活不得了!”

014 高炉炼丹

朱月石和常青黛都不愿意回家去,灵阳便让她们暂时仍回下院去。

对于丹学院,灵阳有很多想法,但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炼出一炉脱胎换骨丹,无论对叶素卿还是对他自己,都很重要,别的事情只能先放一放,等他腾出功夫来捋出头绪再想办法。

叫中院弟子拖走杜聪的尸体,灵阳将丹元阁封闭,再带领大家往丹成阁来。

丹成阁是存放成品丹药的,由白东菑的第三个弟子蓝鸿掌管。

谢正在自己立威失败以后,立即用传音灵符告知两位师弟。

杜聪正在快活,将传音符关闭没有通知到,蓝鸿得到告知以后尚在观望,很快得知二师兄被霜雨剑仙给斩了,吓得汗出如浆,赶忙平息了禁制,中门打开,在门口跪迎丹主。

灵阳问他:“我给你们发的飞符传书,教你们今日卯时之前到玄璧崖前听命,为何不去?”

蓝鸿赶忙磕头认罪:“弟子愚钝,自从师父仙逝以后,每每发誓要努力精进,继承先师遗志,这些天都在闭关修炼。哪知欲速反而不达,今早起来,真气运行时候竟然出了岔子,身子不能移动,口不能言,直到方才才见好转。”

灵阳盯着他问:“是真的吗?”

蓝鸿再度磕头:“绝不敢欺瞒丹主,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灵阳冷笑:“穿心草和透骨枝吃多了,可对身体不好。”

蓝鸿瞬间涌出全身透汗,脸色惨白,低着头,勉强说:“丹主说……什么……我不懂……”

现在的他,确实像是真气走火之后的症状,气虚血弱,神魂劳损,但实际上,是用服食穿心草和透骨枝伪造出来的。

丹阳派每代祖师都要编纂一部丹经,一部药典,丹经自己取名,如雷阳真人的孕雷仙卷,妙阳真人的玲珑丹经,除此之外还要编写药典,收入丹阳药典总录。

丹阳派九代祖师,前后相传数千年,活动范围遍及四极八荒,甚至其他的世界,所记载下来的药典有厚厚的三十六本,几乎记载了所有他们能够接触到的药物。

这些药物如果死记硬背,自然是很难背诵下来,若是通过经脉、症状、功用等种种体系去记忆,就比较容易,灵阳修成金丹以后,更是过目不忘。因此虽然他过去没有见到穿心草和透骨枝,但他能够清楚感应查知蓝鸿身体的气血情况,跟记忆中的药典目录相对,很快猜出是怎么回事。

蓝鸿所用伎俩被灵阳拆穿,想起被霜雨先生一招砍死的二师兄,顿时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磕头求饶:“弟子知错!恳请丹主宽宥!弟子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算了!”灵阳说,“还得用你炼丹,我也不想大开杀戒,这次就饶了你,但是这丹成阁主你就不要干了,把印交出来,然后到玄璧崖戴罪立功!”

蓝鸿是一百个不愿意交印,但是没有办法,保住一条性命已经很难了,他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带出丹成阁,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若是我师父还在,你这种小毛孩子焉能骑到我们兄弟头上拉屎拉尿!便是十个也被我师父扔到丹炉里面烧成灰了!炼丹炼丹!你不就仗着会炼丹,得九爷的宠么?我要让你炼出丹来,我就不姓蓝!”

灵阳把人全部找齐,共十六个手下,一起来到玄璧崖下。

他叫君迁子四人先去用丹炉炼制一炉“养气丹”,养气丹是很简单的丹药,能够增补元气,普通人也可以吃,灵阳让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煲炉”,去掉炉子的生冷气。

谢正和蓝鸿分别带领五名中院弟子整理药材,要炼三百五十枚脱胎换骨丹,所需要消耗的原料也很巨大,极为珍贵的日光草和月光草装了满满五个大檀木箱,用五种药物合炼熬制的金龙膏装了三十六个坛子,其余服药更多,真的是车载斗量。

灵阳将药物按照阴阳属性分给他们两组检查统计,进行整理,然后再相互交换重来一遍,在谁手里出错,就找谁问罪。

待两日之后,所有原料整理完毕,里面的两百枚小试牛刀的养气丹也练完了。

君迁子四人在玉泉山用的也是符阵丹炉,虽然不如上院里面那个先进,也能省却很多心力,他们已经很多年不用这种从头到尾全靠人力的丹炉了,更没有用过这么大的,一次炼两百枚养气丹,绊绊磕磕,接连出错,好在兄弟四人合力,总算炼出来了。

新炉炼出来的第一批丹不能给人服用,里面金气太重,会坏人的血气,灵阳让他们把着两百枚丹药用斗装了,以后装进丹炉里面当柴烧。

正式开始之前,灵阳嘱咐他们:“此丹非同小可,其有脱胎换骨之功,亦有脱胎炼神之妙,成丹时候会有丹气溢出,随不似有些丹的丹气带有剧毒,但亦能伐人心神,搅乱气血,不可不防。在炼丹过程当中,你们一定要凝心净气,身心合一,不可胡思乱想,尤其是起贪嗔之念。

其实依我看来,你们都没有资格跟我炼此丹,但叶九爷逼得紧迫,我没有时间培养新人,二来你们都跟随师父炼丹多年,谢正你们兄弟也是在来丹学院之前就跟白真人修习丹道了,只要谨慎小心,便有成功的可能,切记!切记!”

六人齐声答应,相互给予眼色,心怀鬼胎,各自盘算。

灵阳只当不知,跟中院弟子说:“你们十个功力太弱,不能留在洞里,到外面崖下等候,任何人来,哪怕是叶九爷来,也不许放入。等丹成以后,给你们每人记工百点。”

记工百点,就可以领到一百枚银叶符钱,十名弟子齐声欢呼,磕头谢恩。

交代完毕,灵阳回到洞中,开炉炼丹。

先是蓝鸿添火,古法炼丹,对于火十分看重,这次炼丹,单是火柴就有十三种之多,有檀木香陈炭,有白木银霜炭,有棕木油津炭,有玄火黑石炭,有重油黑龙浆,有浓缩收在瓶子里的南明离火气……什么时候,用什么用,用几斤几两,几毫几分,都不能有半点偏差。

丹道体系,无论内丹还是外丹,火不止参与炼丹,更是丹成以后重要的组成部分,火多火少,都会影响最后丹是否能够成功。

蓝鸿先加三种木炭,按照比例送入炉中,以灵符点火。

炉体温热以后,开始进水,水也有很多种,有泉水,有雨水,有雪水,有井水,都经过药物处理,所有要用到的水都已经称好,装在千余只净瓶里面。

谢正得到灵阳的吩咐,手持控水如意,将应用的水从净瓶里面招出来,送入炉中。

015 土法炼丹

蓝鸿添火,谢正进水,决明子和山苍子加药。

药物不是一次全填进去的,需要按照次序步骤添加,而且丹炉整体太大,里面有很多窍室,有的要加入“偃月炉”,有的要装入“华池”,有的要加入“名堂”,有的要加入“洞房”。

有的要等“下丹田”里面的药熬炼成膏状,升起丹气循窍上行时候,在“上丹田”里面填药,时间火候,不能相差分毫。

这些人都是头一次炼制这么高等级的丹药,更是头一次使用这种传统的丹炉,俱都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他们接到灵阳号令以后,都是先发懵,得反应一下,或者得到灵阳进一步的解释,才能执行命令,开始动作。

“武火炼丹,加大风力!”灵阳打开八卦炉的巽位风口。

负责鼓风的君迁子和蔓刑子坐在风口外面,手里各拿着一柄行风芭蕉扇,这扇与那控水玉如意一样,都是符学院那边祭炼而成的法器,尚有许多符阵,可以生风控水。

依照灵阳的原意,这次炼丹机会难得,最好不要使用任何器具,全凭自身精神法力。

丹道行功,内外一如,内丹外丹共用一套体系,诸如进水添火,鼓风加药这些事,不止炼外丹要用,内丹也要用。

欲炼内丹,先炼外丹;欲采内药,先采外药!

灵阳从小就被师父抱在怀里,看着师父制药炼丹,四岁时候就自己动手熬药炼丹,在熬糊制废了几百炉丹药以后,才炼成三颗辟谷丹。

就是在这些失败的经历当中,让他对“火候”有了极其深刻地认知和领悟。

丹道有云“圣人传药不传火”,并非圣人吝啬,而是火候没有办法传。

就像炒菜,师父能够告诉你菜谱是什么,配比是什么,调料是什么,步骤是什么,但是徒弟仍然很难做出好菜,因为火候无法传授,必须自己体会。

何时进火,何时退火,何时添水,何时采药,什么时候是药嫩,什么时候是药老……师父只能说个大概,全部存乎于一心,要靠自己在实践之中总结经验,体悟领会。

炼丹可比炒菜更难万倍,菜难吃些还是可以吃的,而丹差毫厘,就不成。

灵阳为何坚持要建传统丹炉?其实他用上院最先进的符阵丹炉也能炼成丹,而且更加轻松省力,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全部操作。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炼出来的丹,而是在炼丹过程当中的体悟。

日后,他要突破谷神境、玄牝境、还丹境……一直到九转大丹,感知要越来越精微,对药物火候的应用越来越苛刻,用这种大丹炉炼丹的过程,对他来说也是一次宝贵的经历。

同时,这种经历对于谢正六人也是至珍至贵的,如果他们知道好歹,日后多用这种传统丹炉炼丹,未来修入金丹境的希望更大,难度更低。

灵阳探知他们的底细以后知道,如果不用这些法器,全凭自己力量去操控水火份量,风力强弱根本不可能达到,只得让他们用了。

丹室里面气温陡升,从第三日开始,连着用武火锻炼,每日增加一重火力。连着八日,不断增长,烘炉鼓动,熊熊燃烧,丹炉有的部分都被烧红了,丹室内的石桌石椅上面都能烙饼。

灵阳不觉得怎样,其余六人开始逐渐坚持不了,大家坐在丹炉旁,眉毛胡子都烤焦了,尤其蔓刑子和山苍子功力最弱,刚刚把三个丹田凝练完毕,尚未能打成一片,修成人仙,这会被烘炉烤得神烦气躁,精神萎靡。

六人早在心里把灵阳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明明更好的符阵丹炉不用,偏偏要用土法炼丹,没有符阵隔绝热量,烤得人滋滋冒油,都要成肉干了!

山苍子实在忍不住,跟灵阳提出:“我身上有降温的清凉丹,能不能用?”

“不行!”灵阳身上依旧是干爽的,端坐在震位,他全神控火,将体内的内丹气跟丹炉里面的丹气融为一体,小心翼翼地控制丹炉里面的气液运行,这会小心分神回答了两个字。

蔓刑子也热的不行:“为什么不能用?你不让我们用降温的急冻灵符,说是会降低炉体的局部温度,影响成丹以后的药性。我们自己吃一颗丹药你也管吗?难道我们在外面吃药,也会串了气味,影响到丹炉里面的丹药药性吗?”

灵阳心神全部用在控制平衡丹炉里面的气液运行,没功夫搭理他们。

之所以不让他们吃药,是因为将来炼内丹,也同样会遇到浑身火热,如烤烘炉的情况,那时候是不能吃药压制的,却要保持心态平静,不急不躁,因“静为躁君”,须得有“以静制躁”的能力,被丹炉烧烤,要做的是努力调节心态,逐渐退火,而不是靠外物压制。

然而这些人根本不懂得这些,只能强忍,在忍耐的过程当中,越来越心浮气躁,怨气高涨,忍无可忍,索性无需再忍,山苍子四人拿出清凉丹各自服用,谢正跟蓝鸿见状,也取了去火生凉的药物吃下,使得身体凉快了些,方恨恨出了口气。

八日之后,开始退火,丹气升入“上丹田”,开始逐渐凝结成露,洒落“黄庭”。

火力逐渐止息,温度开始下降,丹香溢出,飘满洞室。

丹已经初步练成,散发出来的香味让人神清气爽,浑身安泰。

灵阳一面小心控火,一面出言提醒:“现在才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火要慢慢减少,风不可强,亦不可息,要绵绵若存,徐徐而入。每个人都要凝神静气,不可溺于安泰。”

那六个人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先前都在努力忙活,累得要死,现在终于清闲下来,又舒服无比,放松下来,紧绷僵硬的心思就都活络起来。

六人都打定主意不让这炉丹炼成,谢正跟蓝鸿尚有顾及,认为不能把责任落到自己身上,否则即使灵阳被九爷处死,自己也得跟着陪葬。

君迁子死人的注意却不同,他们认为哪怕自己担了些责任,也罪不至死,主要责任仍然落在灵阳身上,到时候正好让自家师父乘机上位,把这摊子全都揽过去。

最先下手的就是君迁子和蔓刑子,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加大力量往炉里鼓风。行风芭蕉扇内有五个符阵,大阵套小阵,相互组合,共有十五个风力档位,最大的时候要把五个符阵全部启动,扇出来的可以拔树掀房的飓风,这会逐渐减小,要用最小的风力,持续送风。

君迁子和蔓刑子默默地启动第二个符阵,又没把第一个符阵关闭,送出来三级风。

三级风已经不小,呼呼地从巽位风口进入炉中。

灵阳一直在防备他们使坏,风力一变,立即警觉,以自身丹气分解风力,留够“绵绵若存”的送入丹田,多余的绕着炉壁外层孔窍而走,从离位的火门喷出来。

离位添火的蓝鸿得到的命令是逐渐抽柴,减小火力,他非但不抽柴,反而又添了些银霜炭进去,银霜炭十分易燃,“呼呼呼”火苗暴涨,正遇着君迁子和蔓刑子合力催动的风气从炉膛里面疾吹出来,迎面扑了蓝鸿满头满脸!

016 丹劫

蓝鸿被炉火扑面灼烧,急忙鼓荡真气,想后跳跃,挥手拍打,将火熄灭。

他满脸乌黑,头发胡子都被燎成灰,眉毛不剩什么了。

脸上、手上都出了燎泡,疼痛难忍,蓝鸿负责添火,面对炉口,整个丹室内最热的地方,勉强煎熬了这十几日,积攒了满肚子的怨气,这回又被炉火烧伤,直接把怨气烧成怒火。

他看见灵阳站在高台上,十分轻蔑地看过来,满脸幸灾乐祸地笑,再也无法忍耐,掐诀召唤宝剑飞斩过去,同时破口大骂:“小崽子敢笑你蓝大爷!你杀了我二师兄,我早就要杀你报仇,大师兄,你继续当缩头王八,我来动手!”

他恨毒了灵阳,不止发动飞剑,使出最厉害的剑招去斩灵阳首级,还打出自炼的十二枚天蓝神针,出手化作十二道蓝色光线,紧随剑光之后飞去。

灵阳猝不及防,虽然及时放出飞剑去抵挡他的飞剑,却被后发先至的十二枚蓝针射在胸腹之间,护体真气根本无法抵御,被一举洞穿心肺等脏腑,断了气脉,蓝鸿操纵飞剑斩了他的首级。

坐在灵阳身边的荆寒雨惊呆了,似乎无法相信和面对这个结果,随后怒骂:“小贼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放出自己的飞剑来斩蓝鸿。

蓝鸿杀了灵阳,信心爆棚,虽然惧怕荆寒雨,索性破罐子破摔,操纵飞剑飞针往荆寒雨身上招呼,荆寒雨除了一口宝剑,身上另炼有一件法宝,名叫赤练桃花丸,是搜集烂桃形成的瘴气外加多种毒药炼制成丹,这时候生怕不胜,一口气打出来五枚。

“砰砰砰……”桃花丸接连爆开,粉红色的烟雾如潮水般四处弥漫,将蓝鸿罩住。

蓝鸿在毒烟里面猖狂大笑:“你这不过是桃花瘴气,小把戏而已,焉能害我?”他取出自己炼制的解毒丸含入口中,继续跟荆寒雨斗剑。到底还是他剑术更胜一筹,又有飞针,不过片刻,又将荆寒雨飞针贯脑,再一剑划过,将其腰斩当场。

连杀了灵阳和荆寒雨,蓝鸿也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如在梦中,自信心极度爆棚:“什么金丹老祖?什么霜雨先生,就这么点能耐,还不是死在我的剑下,找知道是这样,我早就搬你们宰了!哈哈哈……哈哈……哈……呃……”

他想要大笑,忽然感觉有液体流进嘴里,他用手一抹,竟然抹了满手鲜血,惊诧之余,发觉手脚麻痹,身体不听使唤,喉咙里急响了几声,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灵阳坐在震位,眼见蓝鸿暴起发难,先斩了负责加药的山苍子,又斩了决明子。期间他把腰间的玉珠揪下来,当作解毒丹药吞服,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另一边,谢正也在跟君迁子、蔓刑子火拼,君迁子和蔓刑子先合伙用毒针毒丸杀了谢正,然后兄弟俩自相残杀,也都双双殒命。

这都是丹炉里面散逸出来的丹气所致,脱胎换骨,脱胎在前,换骨在后。

脱凡胎,得仙胎,有褪凡窍成仙体之意,此丹绝非世俗中普通的易筋洗髓类丹药可比。

要炼制此丹,得泯凡心,立道心,以天道之心去练,方能驾驭药力,百炼百成,否则以凡人之心去炼,不但极难成功,还容易反受其害。

这些人吸入大量丹气,亦有脱胎换骨之效,飘飘然然,形神安泰。

他们以一颗凡心无法驾驭,于是神魂荡漾,百脉沸驰,出现了幻觉,又认假为真,坠入幻境,在幻境里把心里所有的欲念都毫无克制地释放出来。

这种情况下,动痴心危害最小,事后顶多精神萎靡几日;动贪心就要严重需多,精气会大量散失,事后会大病一场;动嗔心危害更大,弄不好就会自己伤了自己,甚至跌落道行。

最可怕的是动杀心,杀心一起,必损性命,还会相互传染,杀人杀己,自取灭亡!

这六个人都动了杀心,于是一个没有剩下,尽数死在丹炉旁边,各个死不瞑目。

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入了幻境,便是荆寒雨。

荆寒雨是精神错乱,自言自语,一会声音阴沉,用手掐自己的脖子大骂:“你这个孽种,你早就不该活在世上了。”一会又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凄凄惨惨。

灵阳很是吃惊,他没想到荆寒雨会中招,按理说,能够炼成金丹的人,都经历过这种类似于“丹劫”的情况,脱胎换骨丹不是特别高级的神丹,丹劫没有那么强,金丹真人完全可以应对。

然而荆寒雨还是中招了,他在地上打滚,像是自己跟自己打架,时而大骂,时而自责,弄得发冠外倒,衣衫错乱,好不狼狈。

我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结果了他,然后离开这里,回丹华峰去呢?

灵阳此念稍起便心生警觉,赶忙将杂念平息,重新将心念恢复平静纯然,只有保持这种心境才能不受丹气影响,堕入幻境。

丹经有云“真常须应物,应物要不迷,不迷性自住,性住气自回”。

荆寒雨的道行完全可以不应这场“丹劫”的,都因为心不清静,自迷本性,灵阳要是起了杂念,意马奔走,心猿变化,也会步荆寒雨和前面六人的后尘。

炼丹时候,无论外丹内丹,若不能降心定气,都有走火入魔,炉崩丹毁的危险!

灵阳收心降魔,全神炼丹,荆寒雨却越来越厉害,跪在地上,膝行爬过来,抱着灵阳的胳膊,泪流满面地哀求:“父王!父王!求你救救孩儿!求你原谅孩儿!父王……”

灵阳不理他,他就哀求不止,抱着灵阳的胳膊不放松,灵阳便以一手掐诀控火,伸出左手轻拍他的额头:“好了好了,你先睡会,父王我要炼丹,等炼好了再救你。”

他是很想问问荆寒雨,到底什么事需要自己救他,但现在炼丹不能分心,只能这样。

荆寒雨得了他的安抚,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说:“父王放心,孩儿这就睡……这就睡……”说着说着,形神松弛,竟然真地睡了过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灵阳凝神收心,专意炼丹。

越往后面,需要他走得越少,到最后几天,干脆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静待丹成就好了。

但是他却不可以分神,必须把精神作用在丹炉和里面的丹上,只要稍有溜号,丹就要跑气崩碎的危险。他要做的就是坐在这里守着丹炉,守着,不需要动,但也不能离开,就这么守着……

直到二八一十六日过后,终于丹炉彻底凉了,丹丸也已经成型,丹气也变得淡了许多。

灵阳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然后把地上的荆寒雨唤醒。

017 素卿计划

荆寒雨睡过去以后,不断吸入丹气,彻底陷入了深度睡眠,一觉睡了好几天,连个姿势都没变过。这会丹气早淡了,灵阳用手指戳他胸肋间的“期门”“章门”“京门”穴,注入丹气,再扳过他的脑袋,用食指弹他耳朵后面的骨骼。

“咯嘣!咯嘣!咯嘣……”连弹了五六下,荆寒雨才身子一颤,苏醒过来。

他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灵阳蹲在他身侧,带着些许探究地看着他,顿时如同一支遇到危险的野猫,丹气鼓荡,身子贴着地面平滑出去,最后紧靠墙壁站立而起。

他看向灵阳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浓浓的厌恶,甚至还有丝丝杀意蕴藏其中。

灵阳没想到他的态度会变成这样,愕然了下:“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吗?”

荆寒雨看了看自己身上,冷哼一声,伸手虚抓,把掉在池边的白银面具隔空摄来,一丝不苟地带在脸上,然后飘然向洞口飞去,正要离开,却猛然顿住,掉头回自己寝洞中去了。

怎么回事呢?这人跟精神错乱一样,灵阳蹲在地上想,荆寒雨刚才是真的想要御剑砍过来。

我又没得罪过他!叶素卿还要指望自己炼丹呢,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呀。

或许是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要杀我灭口?

可我根本啥都没发现嘛!他什么秘密也没吐露,有什么好灭口的!

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六具尸体。

他想到了六人会堕入丹劫,但是没想到六个人都动了这滔天的杀念。

他们应该都是想要杀我吧……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出谷神洞。

叶素卿早算好日子等在外面了,身边站着另外一个带黄金面具的男人,身穿白衣,也是金丹老祖,丹气比荆寒雨还要浓重强势!

这是准备发现炼不成丹,就让这人动手杀了我呀,这人跟荆寒雨装扮相同,丹气比荆寒雨还强,应该是叶素卿手下四大高手之首的金风先生朔劲哀了。

叶素卿快步走上台阶,急切地问:“小真人,丹可炼成功了?”

灵阳点头:“成功了!”这次炼丹,他也受益匪浅,头一次用这么大的丹炉炼这么多的丹,让他对丹道多了几许领悟,更在丹劫之中,置身于浓浓的丹气里,形神合一,使得法力增进不少,黍米内丹和外丹的丹华比原先浓烈了不少,再也不是似有似无,已经能够看到明显的金光了。

“只是协助炼丹的弟子们,堕了丹劫,纷纷走火入魔,精神错乱,自相残杀而死。”

叶素卿根本不关心那六个人的死活,走进丹室,直奔丹炉走过去,对于地上的尸体看也不看一眼:“丹成了吗?还在炉里面?你看过了没有?”

灵阳让他退后,然后打“乾”“坤”两个门,即开天门地户,向外泄了火气,再将丹气注入,裹住一枚炼好的丹丸飞出来,用玉盘盛住,交给叶素卿。

龙眼大小,紫色光润,奇香怡人,正是跟样品一幕一样的脱胎换骨丹!

叶素卿喜形于色,唤朔劲哀进来:“你立刻带这颗丹去沖阳,把它交给我六哥,然后把他的回话带回来,我等着。”

“是。”朔劲哀用葫芦把丹装了,出洞离去。

灵阳知道他又拿去鉴定,也不以为意,自拿了葫芦,用丹气把炉里的丹丸摄出来装进去。

叶素卿心情大好:“这些事情,让下人们做就是了,何必亲劳亲为。”

“自己炼的丹,自然要自己装,这是规矩。”看着一颗颗圆溜溜的丹丸,灵阳就觉得从内心往外的满足和喜悦,这是收获的喜悦,还勾动了食欲,嘴里口水津津,直想扔一个嚼了。

每个葫芦装十枚丹,共装了三十六个葫芦,灵阳把它们整齐地摆在桌子上,交给叶素卿:“呐,幸不辱命,共三百六十枚丹,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在他装丹这会功夫,荆寒雨已经把外面的中院弟子叫进来,将地上的六个尸体弄走了。

看着装满丹药的葫芦,他也很高兴,解开腰间的荷包,掐诀施法,伸手一指,荷包里面飞出一股五色光气,将所有葫芦卷住,全部收走。

原来他这个荷包类似于灵阳的百窍同心葫,里面另有空间,可以装不少东西。

“来,我们两个好好谈谈。”叶素卿要跟灵阳谈事,灵阳把他引入会客的石室。

“九爷有什么话还请直言。”灵阳动手用泉水泡了茶,端到几案上,跟叶素卿对坐。

“这脱胎换骨丹只能每个月一炉吗?你炼丹只用了十六天,其余十四天不能炼吗?”

“不能。”灵阳很直白地告诉他,“此丹名为脱胎,实夺造化之功,必须与月相合一,每个月只有这十六天里面能炼,而且一炉三百六十枚也已经是极限了。”

叶素卿不肯死心:“那能不能增加丹炉呢?一炉三百六,两炉就是七百二,三炉就是一千零八枚啊,咱们再多造几个炉子。”

“那也不行。”灵阳左右摇头,“我只能看一个炉子,分神的话,一个丹也练不出来。”

“我知道,你只能看一个炉子,你不能把你这方法教给别人,让他们也炼丹吗?”叶素卿说,“我是这么打算的,这丹是你发明创造的,一枚可卖八百金符钱,每卖出去一枚丹,无论是不是你亲手炼制的,只要是这种脱胎换骨丹,卖出一枚,我就给你提一成,也就是八十金符钱。”

灵阳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方案,要跟自己分成。

八十枚金符钱,相对于涤阴的普通百姓,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可是自己又不需要用到钱,现在葫芦里还有五百金符钱没用呢。

见他不说话,叶素卿继续说:“你啊,多培养丹师,你是丹主,这丹学院你好好搞起来,马上又要到今年开山门收弟子的时候了,还有现在丹院已经有的,你挑些好苗子,把你那一套教给他们,每能开一个新炉,你每个月就有两万多的金符钱入账。”

灵阳说:“要把一个弟子培养成为能够炼制这样一炉丹的水平,十年八年也不够,刚才洞里面死的那六个,至少都是剑仙的修为,全都没有独自炼这丹的能力,这一次都死光了,下一炉的人选还没有着落呢,找不到人,连我这炉也没有着落呢。”

“那你就想想办法嘛。”叶素卿不高兴了,“要我说,你就应该用上院里那个符阵八卦炉,根本不需要用这么多人,节省人手,还容易操作,非得用这破老古董的炉子,效率低下不说,还一下就死了六个人仙级别的丹师,咱们荆国不像北边的卫国,丹师本来就稀缺的。”

灵阳低头,目光看着茶杯里的水,不说话。

“这样吧,每颗丹,我给你二成的分成,这已经是极限了。刚开始能卖八百金符钱,以后数量多了,会掉到五百块左右。咱们必须加快提高产量,因为其他人肯定会效仿复制,南梁和西昆就不提了,卫国有的是炼丹大师,肯定很快就能仿制成功,等他们的丹药大量出炉,价格会掉到三百块,到那时候就不值钱了。你啊,多上上心,要钱要资源都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肯定都满足你,丹院也交到你手上了,人你随便用。我不给你定具体的期限,你自己要知道努力。”

018 丹主待遇

叶素卿话里话外,还是要灵阳尽可能用更少的时间,生产出更大量的脱胎换骨丹。

“我是会尽力做,但是脱胎换骨丹炼制起来很麻烦,原材料也不行,你这批送来的日光草和月光草,年份不够,药力也弱,我另补了些别的进去才炼成,而且很多药材炮制得都不合格。”

“我知道我知道。”叶素卿说,“所以我把整个丹学院都交给你了,你要教会这里的弟子们如何种草药,如何炮制药,如何进行初级的祭炼。至于那些木炭、五金八石类的,品质应该都是合格的吧?这回是从沖阳玄坛总局跟金石总局调来的,你这里要是没问题,我马上筹备建造炭局,北边山里有的是木材,铅汞砂石的咱们这里总体上比较少,但云母和禹余粮有不少,我回头尽快让他们办起来。关键还是炼药的人才,你还得多费点心思。”

灵阳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单负责草药也不行,学院里面没有足够的药田。”

“这个也好办,我们现在手上有很多地,南岸那边保守估计又能新得万亩良田,都可以改造成药田,那些用量大,又不怎么珍贵的,可以以雇佃的形势,雇人种。”

“普通人恐怕无法照料好草药。”

“所以说,关键还是人才,你得尽快培养出更多懂得草药的人才。”

会种植草药就叫人才了?灵阳觉得这个叶素卿已经掉到钱眼里,一切事情都从钱的角度去考虑,他不像是个修行者,根本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不过用这种大丹炉炼丹的经历,对他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按照正常速度,他每天按时完成功课,从黍米丹成型暂放微光开始,修炼三百日,微光变金光,再三百日,金光变金气,又三百日,金气变金液,最后还要三百日,再由液体变成固体,总共需要一千二百日,总共需要三年多的时间将丹华境彻底圆满。

而他这回炼一炉丹,丹华就有了变化,相当于至少一百日的苦功修炼,至于对丹道的领悟,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不算是揠苗助长。

回丹华峰需要三年,在这一炉一炉地练下去,只需要一年时间!

若将目光放得长远,对未来谷神、玄牝、还丹等更高级的境界修持也有极大的帮助。

那就不如暂时在这里把这个丹主做下去。

现在的情况,自己如果想走的话,用些心思还是能走得了的,只是自己八成会成为荆国的通缉犯,如果打定主意在丹华峰潜心修行的话倒也不必在意。

若是在这里炼丹修行的话,那就不再是被叶家拘禁的身份,而是跟叶家的合作关系。

事实上,叶素卿不惜花费两张九阴锁星符把他弄来,也是这个打算,只是派荆寒雨看着他,并没有给于他囚犯的待遇。反而是明面上好处更多,也显得足够尊重,他要的不是被迫给他工作的囚犯奴工,而是能够给他创造最大利益的人才,所以手段上威逼的少,利诱得多。

当然,前提是他能炼成丹,如果不能,他的下场应该会更惨,如今把丹炼出来,他在叶素卿的概念里就是有价值的人,而且价值很大,有资格谈一谈具体的合作事项。

灵阳向叶素卿提条件:“要尽快恢复炼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身边得有人。”

叶素卿两手一摊:“炼丹的人才我是没有,荆国本来就缺,厉害的丹师都在沖阳,你只能自己培养,我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力量支持你。”

这话说得让人舒服:“你让荆寒雨在丹院做个长老,协助我炼丹。”

“他可不行。他身份不同,我经常有事情要他去做,人还是得你自己想办法。”叶素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你要尽快把你炼丹的能耐教给别人,我不是说了吗?不管这个丹是谁做出来的,只要在荆国境内贩卖,卖出一枚就得给你一成的药资,从我这里卖出去的给你两成。这不是个人说的,这是咱们大荆国的律法所规定的,所有药师发明出来新药,都享有五十年的抽红权,如果谁不遵守,你可以到大理寺告他,自然有人收拾他们。所以你不用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东西是制造的越多,你赚的越多。”

“可是,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灵阳笑着反问了句。

叶素卿愣住了,他似乎想不到,竟然有人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还用问吗?你有钱,就可以住最好的宅院,把你家修出一片园林。你可以拥有数之不尽的奴仆员工,还有各种你喜欢的女孩,天下各地的美食,南梁的飞鱼,西昆的仙杏……你可以拿出去做慈善,看谁好就把钱给谁,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灵阳都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被打动。

叶素卿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除了说到吃的时候,略微看出点意思,其他都动摇不了灵阳的心,“其实前面这些都是小的,最大的是修行的资源,炼丹得用钱吧?炼剑得用钱吧?还有各种充满灵气的晶石,浓缩的五行精气,日月精华……这些都需要海量的资源。”

可是我修行并不需要这些,灵阳淡淡地想,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高炉炼丹对修行的帮助。

最终,叶素卿拿出来一张符契,也算是聘任书,涤阴学峰正式聘请灵阳作为丹学院的院主,薪奉每个月一百金符钱。

他又拿出十几张地契让灵阳挑:“涤阴城里有六处,城外有十八处,都是园林别墅,城外的比城里的要大些,都带田野花园,至少十亩地范围,你随便挑一出,暂时算是借给你的,等三年之后,就彻底归你了。”

地契的材质也是用贝棕金叶制成的纸,周围印着符箓篆文,中间写着地块的具体位置,地契主人用特定的法诀开启,上面能够喷涌出彩光,形成立体的影像。

灵阳看得新奇有趣,一个个看过去:“所有的地契都是这样的吗?”

叶素卿见他感兴趣,很耐心地给他讲:“这种符契才发明出来不久,这几年在荆国境内推广,以后,只有这种契约官府才认,原来的那些,逾期不换,全部作废。”

灵阳觉得在山里住着,没必要再弄一块野外的别墅,就挑了一处城里的宅院,名叫问剑园。

院子在城北,占地约有十亩,园中有湖,山、亭、堂、廊、轩、榭所有建筑都依湖而建。

叶素卿见他选了此处,夸赞道:“你真有眼光,此处是三百年前散修铁衣剑仙朔传金所居,那湖是他特地引水脉聚成,以金水相生之法铸衣炼剑的,至今尚有炼剑亭,问剑阁在,只是里面的剑炉都早都被顾家搬走了,我本来打算辟做别院的,你要看好就归你了。”

他说得诚恳,灵阳却仍能捕捉到一丝丝的假意,这家伙并不怎么在意这院子,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觉得捡到大便宜。

灵阳跟普通人正好相反,若是真捡着别人的大便宜,他反而不愿意,别人不十分在意,他反而能拿的心安理得一些。

涤阴比丹阳人口更多,也更繁华,城里一定有很多好吃的,将来闲暇之余,可以到城里去玩几天,吃上几顿好的,至于那院子如何繁华奢侈,倒不值什么。

019 验药实录

灵阳跟叶素卿确定了正式的合作关系,做了涤阴丹学院的院主。

院主的待遇真的好,除了对于普通人来说,相当于天文数字的薪资以外,还送十亩地的园林别墅、仙兽座驾,以及可以随便调动大量药材资源的权利。

这些对于别人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至少,那个白水老贼就眼馋得很。

往符契上滴血的时候灵阳就在想:如果我是像他们一样的修法,肯定也会是这样陷溺其中。

叶素卿见他签了符契,心满意足,他就知道,天底下的修行人,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这种丰厚待遇的吸引,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把灵阳当成囚犯一样严防死守,因为不需要。

送走叶素卿,灵阳走出谷神洞,唤过那十名中院弟子,教他们进洞把丹室彻底收拾干净。

灵阳蹲在玄璧崖前面的岩石上,望着下方苍松翠柏间掩映的楼舍殿堂呆呆出神。

丹学院这么大,一百多号弟子,底子薄能力差,要用他们去种药,炮制,最后做到一月一炉丹,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千头万绪,灵阳只有孤身一人,得好好整理整理思绪。

师父教过他,对于人承诺过的,必须要尽心做到,否则就不要承诺,这叫“忠”;决定要做的事,一定尽力做成,否则就不要轻易决定,是为“诚”。

修仙必须忠诚,不忠欺人,不诚欺心,不忠不诚连人都做不好,修仙更是注定要失败。

既然答应叶素卿做了这涤阳丹主,就要竭尽所能把这件事做好,不能自欺欺人,只想着自己修为精进,不顾其他人的利益死活,那样的话有损仙道。

还有十二天,就是学峰一年一度开山收徒的日子,灵阳决定在这之前好好熟悉这里的情况。

他打开了属于丹主居住的院子,前任丹主白东菑对这里进行了改造,在周围植了许多水晶梧桐树,又新建了不少楼阁,起名叫做“时雨阁”。

白东菑死的时候是在摆放三座丹炉的大药宫,正在炼丹时候走火入魔死的,自他走后,时雨阁一直封闭,灵阳这回用丹主玉印开启外面的守护仙阵,走了进去。

时雨阁院内亦有一个小湖,内设符阵,使水汽上腾,在整个院落上方形成一层薄薄的雾霭,荡漾之间,偶尔下起朦胧细雨,如烟如雾,似纱似尘。

严格来说,这里是丹主办公兼居住的地方,灵阳现在前厅看了一圈,再到后院,在书房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丹学院所有人的花名册。

不止有姓名,还有年龄,籍贯等资料,灵阳一张一张看过去,默默记在心里。

白东菑这书房很大,坐北朝南,在水边呈大雁展翅形状七间连体,中堂是看书写字的地方,东面两间屋子有大小十二个书架,满满登登装着全部都是医药书籍。

西边有三间房,共十三个书架,放的都是药方,外面一间有个小型的符阵八卦炼丹炉,比大药宫的那个两仪炉还要小,但是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符箓的刻印,感觉功能比那个两仪炉还要多。

灵阳随手从丹炉旁边的几案上拿起一沓,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有勾划有涂抹,还有用红笔画圈标注,注入“可”“不可”“须用凉药”“小儿慎用”“孕妇禁用”等字样。

他又翻了翻,整间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书籍和丹方都指向一样东西——定风丹。

这定风丹听名字像是某件可以定住狂风的宝物,实际上是专门用来治疗风病的药物。

师父讲人体经脉气血时候,顺便讲过各类病症,第一类病证就是风病。

风病为六淫之首,百病之长,外邪致病多由风邪引起,跟其他邪气结合形成各种病症。

风病最厉害之处,一在于善变,二在于善行。

善变是指它变化多端,可变为寒热、寒中、热中、疠风等等。善行是说它能在人体到处乱跑,今日这里疼,明日那里疼,此起彼伏,流传作案,十分难治。

所以治疗风病,相当为难,灵阳听师父说,南方梁国气候湿热,每年又刮两季大风,最易得各种风病,这桌上的某些资料也反映出来这点。

白东菑受了叶素卿的委托,在这里研制专门治疗风病的仙药,名字就叫定风丹。

事实上,白东菑已经研究出来定风丹了,只是成本太高,里面用到了好几种名贵的药物,叶素卿让他用便宜的原料,把成本降下来,还得能大量生产。

白东菑的要放后面都有价格核算,他已经把每颗成本压在一块银符钱以下了,用大药宫的八卦炉每炉可炼制八百枚,叶素卿还不满意,让他继续优化。

叶九爷不满意,白东菑大概又着急又上火,老天拔地,日夜专研,最后一不小心走火入魔,反害了自己的性命。

看样子为了炼这定风丹,叶素卿已经投入了许多资源,按照他那唯利是图的性格,应该不会半途而废,还会另找人继续专研。

也不知道他费劲心思,制这治疗梁国普通百姓疾病的药物做什么,还搭进去一个金丹老祖。

灵阳把这些药方全部整理到一起,寻了个匣子装了进去,等叶素卿以后要就给他。

整理到最后,他看到一个小册子,上面写着“验药实录”,里面的内容让他吃了一惊。

丁卯年二月初八,下院弟子朱日璋,服用风痛丸,半日后发作。手脚关节肿胀,持续剧痛,不能行走,发热、口渴、心烦,小便短黄,脉象滑数……三日服用一丸,半月后,无法下床,彻夜哀号,服用定风丹甲戌一粒,得缓,次日复发,日服两粒,逐渐痊愈。

丁卯年四月十六,下院弟子耿如辉,服用中风丸,半个时辰内后发作。手脚麻木,渐不能行,次日卧床不起,全身瘫痪,舌蹇不语,口舌歪斜,小便失禁……三日服用一丸,七日后,全身津液溢出,仅剩眼珠可以转动……服用定风丹甲戌一粒,稍缓,日服三粒,半月无效。

后改为乙亥、丙子、丁丑俱无效。戊寅,手指能动,连服三日,无效。己卯,有效,三日而愈,只是手脚仍不灵便,左嘴角下斜,时常小便失禁,再以他药调理,十日痊愈。

下面一段接一段,全是这种用药记录,每个都是先给某位下院弟子服药,让他患上对应的病症,或是风病,或是由风病所引起的其他病症。

更缺德的是,并不是得病就开始治疗,而是继续服这种致病的毒药,让人病严重到相当的程度以后才予以救治,救治的手段就是喂食定风丹。

通过册子上的日期,还有甲子编号,可以找到对应的药方,从甲子到戊戌,共三十五个版本才算成功。戊戌版的定风丹已经可以治愈所有病症,但是造价太高,白东菑又开始研制己亥版,研制到一半发现不行,转而研制庚子版,还未成功,就走火而死。

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灵阳看着这个册子和丹方,特别想放出丹火,把它们一股脑烧个干净。

020 追杀

灵阳记得师父第一次正式教他炼丹的时候,就很严肃地告诉他:

丹药是用来治病的,无论内丹外丹,或治风痹痿厥,或治心肝脾胃,或疗内伤外伤,亦或者治疗渴饥老死等人间绝症,都是用来利生的,不是用来利死的。

丹道最重生机,若无利生之心,断无成道可能,若存利死之意,必绝成丹之望。

利用某种手段,让一个人患病,然后再去医治,这是丹道大忌!

看着那本“验药实录”,灵阳仿佛见到一页页的纸上,出现许多立体的虚影,那些被逼着服下疾药的少年们,被病痛折磨,挣扎哭号,宛若传说中太古冥王所设的地狱。

他原来以为叶素卿只是唯利是图,没想到根本就是利欲熏心,丧心病狂!

他不止想要把这本书和满室药方全部烧掉,还有一种冲动,把整个丹学院也一把火给烧了!

这种所在,这种修行者,根本不该存在于世。

他们修不成丹道,空仗法力,只会害人害己。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只是坐在椅子上,盯着那本实录发呆。

看叶素卿的意思,涤阴丹学院只是荆国众多丹学院之一,湛阳、法阳的仙学院都比涤阴的大,沖阳的更是巨无霸般的存在,泽阳、澹阳、昆阳等也纷纷后来居上,各地方都比着赛在搞。

不说其他买卖还有多少脏心烂肺的事,单这炼丹制药就有各地药厂、丹院,以及沖阳的丹药总局,无数的人,包括修行者和普通人,都在搞这些事。

这还是不擅长炼药的荆国,北面以炼药著称的卫国,摊子铺得更大。

灵阳就算能烧了这本实录,烧了整个书房,甚至把所有雷阳丹都拿出来炸了玄鉴峰。

又能怎样?除了另增加许多死亡,毫无意义,日后叶素卿为了获得这些资料,说不定还要让人重新做这实录试验。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圣人尚且如此,又何况于我?

现在这种情况,我也只能勉强自保,“仅免刑焉”而已。

师父曾说,散仙只能独善其身,地仙能让大地安泰,天仙可使风调雨顺,此三者都不能拯救万民脱离苦难烦恼,因其只能收己心而不能收人心之故。唯有圣人,能收万民之心而化万民,带领亿万民众,重归上古天真,合顺大道。

灵阳感觉到自己十分渺小,在茫茫天地之下,也是个刍狗一般,与门外湖里的锦鲤、竹林路边的蚂蚁,没什么两样。

他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把炼药实录都锁尽药箱里。

忽然抬头,看见窗外,朦胧细雨之中,满眼竹绿,心情为之一振。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自绝生机,不能灰心丧志,天生天杀,人生人杀,唯有自强,方能自救,唯有自爱,方可自生,继而生生不息,万劫不灭……

他很快把心情调整过来:“以后这里归我说了算,我要让这里每个人都生机勃勃的!”

刚告诉完自己这句话,空中符阵忽然有了波动,这是有人在外面开启了传音符。

灵阳抬手挥出一道白光,前方三尺之外的空气如水波般荡漾,继而散开现出一个立体人影。

正是那个修无量丹经的锦衣青年,叫孟器农,他背着宝剑站在时雨阁院门外面,满脸惶急:“丹主!不好了,朱月石死了!”

“朱月石……”灵阳想了下,在记忆中搜寻到半个多月前在丹元阁见过的那个红衣女孩,“怎么死的?我不是按照她的意愿,让她回去继续学道了吗?”

孟器农不待回答,后面飞来一柄宝剑,直刺他的后心。

“小心后面!”灵阳出声提醒,孟器农也觉察出不对,急忙转身,晃动手里的玉符,那符向前射出白光形成护壁把飞剑挡住。

“叮叮叮……”飞剑连续撞击,护壁光芒急剧减弱,孟器农掐诀使背后宝剑出鞘迎敌。

“这胆子也太大了,敢在我门口杀人!”灵阳飞出书房,火速赶往大门口。

到了时雨阁外,孟器农被两口飞剑逼得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躲避,狼狈万分。

“你过来!”灵阳出生召唤。

孟器农赶忙往他跟前跑,那两柄飞剑竟然毫不收敛,紧随其后一定要将其刺死。

灵阳伸出一只右手,以丹气使出擒龙手,隔空抓取,那两口宝剑被摄住,强行扯到手里。

两口都是好剑,全是顾耿存灵犀剑级别的,灵性十足,在他手上不断弯曲跳动。

灵阳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抓着剑,冷声说:“还藏头缩尾的干什么?过来见我!”

两个三十多岁的道者从梧桐树林里绕出来,看着灵阳手里的剑,眼中难掩吃惊畏惧,到了近前,双双作揖:“丹主。”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挤出笑容,努力做出玩笑的样子:“我们没有要杀他啊,是这么回事,下院那边有个人死了,他非得要来告诉您。这不是没事找死吗?不过是个下院弟子,怎么就非得要惊动到您了?丹主日夜修持,为国炼丹,焉能被这种小事打扰了清净?我们劝他,他不听,我俩就放出飞剑来吓他一下,真没想要杀他。”

“你们以为我是谁?”灵阳问。

两人一愣:“您是咱们涤阴学峰的丹主啊。”

“那你们以为,作为涤阴学峰的丹主,我会看不出来你们刚才到底有有要杀他吗?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只会炼丹,别的都一窍不通?”

“不敢不敢,弟子不敢!”两人想起昔日白东菑的行事作风,不敢强辩,赶紧低头认错。

灵阳把两口用手一抹,用丹气强行禁锢了,封印灵性,压制剑光,随手抛到时雨阁院门里面,准确地落在两株青竹上面,破开竹壁没入竹筒:“等回头你们再来我这里领。孟器农,你继续说,朱月石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灵阳这般作为,孟器农长长松了口气:“朱月石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吹蚺谷里,尸体都被撕扯零碎了,常青黛拼死把尸体抢出来,直说她被人害了,闹了起来,还说是我们中院的一位师兄害的,要来找您告状。大家都说朱月石是自杀,说常青黛无理取闹,用符锁把她捆了,吊在崖上要她服软认错,她只是不肯,还让我来找您,请您出来主持公道。我来找您,结果……他们都不肯,我说我只来带话,您管与不管,我都不再参与,但那也不行,疾言厉色,语带威胁,我觉得不对,假称放弃,趁他们不注意偷跑过来,这两位师兄就来追我。”

021 月石之死

灵阳让孟器农带路,那两个追他的互相给了个眼色,各自拍出一张神行符,就要先行一步。

符纸碎裂,各自化成一到清光将人罩住,向上抬升,可让人轻松一跃数十丈。

两人才刚窜起,募地眼前平地卷起旋风,尘沙扬起,再往左右看时,上下四面尽是飞转的风沙,如同陷入了猛烈的沙尘暴里,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昏黄。

灵阳用土遁将两人遁住,另放出一股丹气将孟器农裹住,乘土遁赶往山下。

先到中院,这里有个斜伸出去的断崖,此刻,常青黛被一道符锁化成的黄光困住双手,吊在崖下,黄光的另一端虚悬在一个青年的手指上方,一群人嬉笑着指指点点:“等待会陈师弟他们把孟器农捉回来,我把他跟你一起吊在着,让你们俩做一对苦命鸳鸯好不好?”

有个大嗓门接口道:“听说这位新来的丹主看着年纪小,实则心狠手辣,上院的七位师叔被他炼一炉丹全给弄死了,比前面的白丹主更狠,你们俩也是想瞎了心,敢去向他求救,我估计陈师弟他们待会应该会带着那小子的尸体回来。”

“孟器农毕竟是孟家的人,丹主会随便杀他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谢正师叔,人鬼双料的剑仙,还有杜聪、蓝鸿两位师叔,多凶多恶,还不是被人家随手就给弄死了。另外那四位,人家亲师父还在呢,也还是一样。”

“先前的白丹主和现在的白水长老毕竟都是外来的,孟家可是涤阴的大户,他姑也是人鬼双料的剑仙,跟剑院的顾院主一样……”

“没用没用,家族里没有金丹老祖,都是待宰的羔羊,待割的韭菜,顾家要不是有那位二老爷,顾立行能当上剑主么?还不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阵石走沙飞的旋风循着山路飞下来,很快到了近前。

风沙散去,先是两个中年道士连滚带爬地跌在地上,紧跟着落地的孟器农也踉跄了两步。

灵阳身边风沙未散,先隔空用丹气掐断符锁,裹住常青黛飞回地面。

多日未见,常青黛比当初更加憔悴,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连鞋子也掉了一只。

见着灵阳,常青黛立即扑跪到他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请丹主为我们做主!”

丹主到场,那些中院弟子也都肃然,规规矩矩地分伙站立,方才吊人说话的那些人一堆,其余的人一堆,有几个想要说话,被灵阳目光扫过,又把话吞回肚子里,未敢言语。

“怎么回事?你先起来,慢慢说。”

常青黛哪里肯起身,跪着说:“我们从上院回来,那帮人就风言风语,有的没的,说得越来越难听,洛镇泉他们几个当面就问我俩被被杜聪入肉得爽不爽,现在没有杜聪入肉了,会不会痒,还有倪熊涛……”

她清楚地记住了每个欺负过她们的人名,毫无顾忌地把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说出来。

边上有人轻声说:“真不要脸,这种话也好意思说……”

常青黛霍然转过头去,厉声说:“你们好意思做,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转向灵阳,“丹主,这些话,我是不服气的,忍不住跟他们对骂回去,朱姐姐却一直劝我忍耐,因我们女孩跟男人这样对骂,最后总是我们吃亏。可是这帮该千刀万剐的家伙,竟然半夜打破了我俩的房门,还用灵符将我俩制住,让我们动弹不得,然后……”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下,眼里也有泪花翻涌,但是她很快强行憋住了:“那天晚上,一共十五个男人,我每个都记得!”她扫视左右的男人们,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水汽,取而代之的是蕴含着深深恨意的怒火,“事后我就想办法要跟这帮畜牲来个同归于尽,可是朱姐姐不愿意,丹主,可能这件事……朱姐姐不让我说,但是她已经死了,而且也有别人知道,我就告诉你了吧。”

旁边有人不怀好意地怂恿:“说啊!这事别瞒着,你有胆就尽管说!”

灵阳说:“你不必犹豫,把该说的都说了。”

常青黛深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吐出来,终于鼓起勇气:“朱姐姐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因她前天死了哥哥,去年死了弟弟,二老每日每夜地哭,他爹哭得吐血,他娘眼睛都瞎了,就在前不久,相继离世。爹娘死后,她家里亲戚要来瓜分他们家剩下的家产,其实他们家原来挺富裕的,有良田一千多亩,还有两间临街的铺子,为了供他哥哥弟弟来这里修仙,都卖光了,只剩下一套三进的院子。她连夜求人把院子低价卖了,凑够学资,也来了这里,不是为了学道,是为了弄清楚他哥哥和弟弟的死因。因为这个目的,杜聪欺负她她忍了,那帮畜牲欺负她她也忍了,可是……”

她又哽咽了下,没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灵阳已经大致猜到朱月石的哥哥和弟弟是谁了:“她的兄弟都叫什么名字?”

“他兄长叫朱日璋,弟弟叫朱星瑾。”

果然!灵阳在验药实录上看到过这两个名字,两人都经历过被服药患病,被治好,再服药患病,再被治好的验药过程。朱日璋经历了三次,朱星瑾经历了两次,从最后一次的脉象记录上来看,朱日璋应该死于肾气衰竭,朱星瑾死于心阴枯竭。

这应该是这座丹学院,甚至天下所有仙学院公开的秘密,所有人,包括常青黛也都紧张地看着灵阳。不同的是,那些人都等着这位新来的丹主发飙,将揭破这个秘密的人碎尸万段,而常青黛和孟器农则是带着惴惴不安,甚至有几分惊恐。

然而灵阳很平静,其实他的内心了有点堵得慌,但是他面上表现得很平静,连说话声音也没有丝毫异样:“你继续说。”

常青黛不知道灵阳会不会在她说出下句话之前突然暴怒,放出飞剑把她切成无数块,但是她不管了,她豁出去了!

“朱姐姐经常跟人打听她哥哥弟弟的事情,久而久之,就漏了馅,大家都知道她要干嘛,就有人用这事蒙骗她。那个杜聪就是用这个理由骗她去上院的,说要帮她查这件事。这回又有人来用同样的理由骗她,说是新换了丹主,很多事情都可以查了。钟剑雄、娄鹏起、汪洞庭,他们三个来找朱姐姐说这事,我劝她不要信,朱姐姐说她没有办法,她太渺小了,上山这么久,丹法没有什么起色,只要有一丝机会,就要试一试,于是,前天晚上就跟这三个畜生走了。我以为他们最多也就做到杜聪的地步,哪知今天早上,在吹蚺谷里,就发现了朱姐姐被啃食破烂的尸体!”

灵阳看向人群,常青黛每念出一个名字,这些人表情都会有变化,通过本人的,或者其周围人的,灵阳已经锁定了目标:“你们三个,出来吧。”

三个人没出来,其他人倒是纷纷往旁边躲避,把他们三个显露出来。

钟剑雄就是方才用符锁吊人的,娄鹏起是那个大嗓门,汪洞庭矮个子,真气凝练,三人中以他功力最高。

022 吊打

常青黛把朱月石的事情说的很详细,关于她自己的倒是很简单,只说她要去上院找灵阳告状,被钟剑雄带着一群男弟子拦下,让她不要去打扰丹主,她不肯,就被对方用符锁擒住,吊在悬崖下边,幸好有孟器农去报信。

灵阳对于学院里的规矩,师生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有弟子之间的相处模式都很不能理解。

师父啊,既是师,也是父,竟然拿学生做实验炼丹,弟子们学功法竟然还得用钱买。

他实在无法想象,妙阳真人逼他吃毒药,用他炼丹,教他一本书还得让他出钱。

师兄弟之间也全然看不到一丝兄友弟恭,每个人拿到秘籍都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看了,还互相攀比,互相霸凌。朱月石跟常青黛是受欺负的,是受害者啊,这帮家伙不但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做得比杜聪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如果还是在丹华峰那会,就算是师父亲口给他讲,他也不会信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他盯着钟剑雄等几个人,这种家伙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徒弟,也不配修习丹道,更不配成仙!

他告诉常青黛:“你把所有在这件事中犯事的人,名字都写下来,做过什么事也写下来。”

“是!”常青黛觉得有门,灵阳是她最后的希望,上次在丹元阁,她见着灵阳,觉得他跟其他的修行者全不一样,于是这次就豁出命来赌一把,现在看来,似乎有赢的希望。

她只要灵阳肯惩罚这些无法无天的男弟子,并且对她稍稍另眼看待就好,只要这些畜牲不敢再欺负她,让她有机会修炼,将来迟早一个一个都有报仇之日!

她很快把名单写出来,交给灵阳。

中院弟子五人,下院弟子二十八人,里面有殴打她和朱月石的,有囚禁的,有强污的,各种罪名,有的人只犯一个,有的人犯了好几个。

灵阳把这三十三个人叫到一起,跪在广场上,挨个问过去,其中有七人当场认罪,磕头求饶,其余的都不肯认罪,互相做证,说自己无辜。

灵阳便让常青黛来指认,跟他们对峙。

常青黛的口才很好,一个个辩过去,都叫他们哑口无言,于是又有十多个先后认罪。

灵阳最善于察觉人身上的气机,谁什么心思,撒没撒谎,他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出来。

钟剑雄几人刚开始死不认罪,灵阳就让他们跪着,常青黛站着,相互辩白,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常青黛滔滔不绝,一个吵十个,丝毫不落下风。

最后钟剑雄被弄得急了:“就是我做的!怎么地吧!”他从地上站起来,指着灵阳说,“我都做了,他说的那些,人我也入肉了,我们几个一起入肉的,然后扔到吹蚺谷里面去喂蛇,本来想今天晚上就去入肉这个贱人的,就这么回事!”

娄鹏起等人面面相觑,想要跟着钟剑雄一起站起来,却又不敢。

灵阳点头,承认了就好,教他们挨个往罪状名册上按手印。

常青黛递过名册,钟剑雄劈手夺过去,将其撕成粉碎,然后抡起巴掌去打常青黛耳光。

常青黛虽然早有防备,在他夺名册时候就尖叫着往后躲,但是功力相差太远,被钟剑雄从手里甩出一道黄光,就要缠住她的脖子。

灵阳在旁边,焉能再让他动手伤人,他使出擒龙手,隔空把符锁的一端给抓了过来,左手骈指往黄光上一按,丹气注入,立即将黄光变成了白光,绳索的另一端反缠住了钟剑雄的两只手。

灵阳扬手一抛,符锁飞上空中,一端缠在崖上一株老松横生的枝条上,把钟剑雄高高吊起。

钟剑雄又惊又怒,运功挣扎,他这符锁算是比较高级的,能够困住转生期的人,就算平时他要挣脱也得用好长时间,此时这根被灵阳用丹气加固的,他哪里还能挣得开。

他急得在天上荡了几下,默念咒语,调动心气,将放在崖边的飞剑调动出鞘。

“呛!”第一声,青光飞起,他倒是没敢用剑去砍灵阳,而是要将符锁砍断。

哪知这剑飞到一半,忽然转向,又被灵阳用擒龙手隔空抓去,封印了灵性,扔到地上。

灵阳看峭壁上有垂下来的青藤,叫孟器农持剑去砍了三十几段回来:“把他们全吊起来!”

孟器农拿着青藤去困人,常青黛也抢过去几根绑着绑人,全部捆绑双手,吊到树上。

他们对于身为金丹老祖的院主本就心存惧意,又有钟剑雄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反抗,顺从被掉到树上,共三十三个人,像咸鱼一样挂了十二棵老松树上。

灵阳叫过那两人:“犯下殴打囚禁的,抽一百鞭,犯强抱罪的,抽五百鞭,犯下杀人罪的,抽一千鞭。”他要了两根藤条,伸手一抹,将丹气注入其中,青藤变成了乳白色,如同软玉,信手往一块石头上抽去,“啪”地一声,打得粉碎。

随着石块碎裂,周围一片抽气声,孟器农被吓到,不敢接鞭,常青黛一把抢过去:“我来!”兴冲冲直奔钟剑雄而去。

钟剑雄急道:“你不要过来!你敢抽我……啊!”

常青黛奋力一鞭抽在钟剑雄身上,把衣衫抽碎出现一道长长的口子,由胸至肋,多了一条深深的凹痕,鲜血迅速涌了出来。

他知道常青黛是真的会抽他,灵阳也没有单纯吓唬他的意思,眼见第二鞭来了,不敢在说别的,赶忙鼓荡真气,外放护体。

然而他驾驭的是后天的真气,丹气里面蕴含的是先天的真元,第二鞭抽下来,他的护体真气立即破裂,由背至臀又多了一条血口。

他再次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眼见第三鞭过来,赶忙再用真气护体,然而结果仍然一样,从左肋到大腿,填上第三道血口。

连着抽了十几鞭,他再也鼓不起真气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仿佛用光了,像一滩烂肉一样被挂在那里,只能挨抽,每一鞭都痛彻心扉,痛的他嗷嗷嚎哭,嚎哭里面夹杂着叫骂:“你敢打我!你们敢打我!我两位伯父不会扰了你们的啊——呜呜,贱人……啊啊啊啊啊!”

这家伙还敢威胁我?灵阳告诉常青黛:“再给他加五十鞭!”

孟器农担忧地说:“丹主,他大伯父是符学院的符主钟鸣修真人,二伯父是法学院的法主钟鸣昼真人,照这鞭子的力度,不用一千鞭,三百鞭就抽死了。”

旁边一群人跟着求情:“是啊丹主,手下留情啊。”

“那又怎样?他们心疼侄儿,就带到符学院和法学院去自己教啊,送来丹学院做什么?”

灵阳寻思,这家伙既然是两个院主的侄儿,肯定会有人去通风报信,便吩咐孟器农:“去,把三院所有弟子都叫到这里来,就说我说的,要他们都来观刑!”

023 峰主降临

灵阳要把上中下三院弟子都叫过来,看常青黛鞭打钟剑雄等人,然而还是晚了,有三个人没找到,问其他人都说不知哪去了。

灵阳知道,他们肯定是去找钟剑雄的两个伯父,钟鸣修和钟鸣昼了。

找就找吧,谁怕谁啊!

灵阳那被压抑的冲动又开始狂躁起来。

如果那两个家伙来了,就豁出去跟他们大打一场,乘势引他们到玄璧崖去,炸掉谷神洞,连同里面的丹炉,还有大药宫、时雨阁、丹元阁、丹经阁……

整个丹学院上下,所有建筑统统一把火烧掉!

把所有藏在光鲜亮丽表皮下的隐私邪祟全部毁掉!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把战火扩大到符学院以及法学院去……

鞭打持续进行,钟剑雄已经被抽成一个血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露骨的鞭痕从头到脚,相互交叠。血水从伤口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他脚下的草丛浸泡起来。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意识也有些模糊,被鞭子抽在身上的时候,身子条件反射地抽搐,喉咙里发出一点沙哑的叫声。

“丹主!不能再打下去了!”有人开口求情。

“是啊,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立即有很多人跟风。

噗通噗通,三院弟子一个接一个跪倒,转眼间就只剩下孟器农一个站着的了。

孟器农很尴尬,也有些为难,看了看求情的众人,终于也跪了下去,跟着求情:“丹主息怒,他是钟家的人,不能把他打死。”

是钟家的人就可以随便作恶而不受惩罚吗?

这句话憋在灵阳心里,没有来得及出口,他看到封顶上有一只三爪神鹰盼旋飞落。

三爪神鹰,亦是洪荒异种,翼展张开有十丈多宽,生有三只钢爪,金睛铁喙,性情凶猛。

叶素卿跟他正式签署聘任符契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个小册子,上面有十二种座驾可供选择,三爪神鹰就是其中之一。

神鹰来势极快,眨眼间到了上空,从鹰背上飘然落下一人,头戴道冠,身穿鹤氅,背后交叉背着两口宝剑,手持拂尘。他生就一张紫脸膛,二目如电,三缕长髯飘拂胸前,一派仙风道骨。

来的是涤阴学峰的峰主贺劳旋,他不但早已经修成金丹,还把金丹化液,反练形质,然后再重新凝炼,如今已经是第二次成丹了,法力之强,深不可测。

贺劳旋尚在空中,看见快要被打死的钟剑雄,“呀”了一声,将拂尘一甩,那根被灵阳用丹气加持的青藤鞭便立刻粉碎解体,散成尘埃。

常青黛举鞭要抽,忽然手上一空,鞭子竟然没了,回头看见贺劳旋,顿时一惊,担忧地看向灵阳,峰主亲自降临,不知灵阳能不能顶得住。

或许会把我推出来定罪吧?常青黛心想,不过总算抽了钟剑雄这么多鞭子,虽然没有把他活活抽死,替朱姐姐和自己报仇,总算是快意了一番,哪怕下一刻死了也值了,整个涤阴地界,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够动得钟大少一根指头呢?

没见着钟家两位院主,来的反而是贺劳旋,灵阳暗道那钟家哥俩还挺会做人,贺劳旋是叶家的人,他在学峰代表着叶家,由他出面跟自己周旋,比他们两个亲自来给灵阳的压力更大,同时也留出了更多的余地和退路。

灵阳拱手:“贺峰主,你怎么来了?”

贺劳旋看着树上吊着的三十多个人,微微皱眉:“他们到底犯了怎样的滔天罪过?竟然把灵阳丹主气到这般地步?”又指了指似从血水里捞出来的钟剑雄,“这是要活活打死他吗?”

“是这么回事。”灵阳把这些人犯下的罪过简单地讲了,“我没想要打死他,但是他受不了死了,那也无法。”

“不妥,不妥,不妥”贺劳旋缓缓摇头,连说三个不妥,“他们都是本地的士族,家里拿了钱供他们来这里学习仙法,咱们把他们就这样活活虐杀,日后传扬出去,如何善了?我大荆国自有律法在,涤阴也有官府管,他们犯下强抱杀人这等恶行,自有官府依法处置,咱们不能滥用私刑,不然的话,岂不乱了套?老师打死学生,这种事绝不能在我们学峰发生。”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此地还有国家法律在管。”灵阳以为贺劳旋会直接劝他对这些弟子网开一面,没想到贺劳旋并不给他这些人求情,而是说要送归官府,“我这几日翻看花名册,这几年,丹院时常有学生死亡,这种事情有没有官府来管呢?”

贺劳旋顿了下,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仙道坎坷,比人间道更难行万倍,早在他们上山之前,就已经让他们自己,还有家里人签订符契,上山以后,死走逃亡,学院概不负责。因仙法高妙,他们又良莠不齐,难免会出现走火入魔,或者过量偷食仙丹等事。就像丹主练那一炉脱胎换骨丹,不也死了六个上院弟子吗?那些都是正常死亡,官府不会追究,但像丹主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他们犯了国法而以私刑处置,却是不行!”

“有道理!峰主说得很有道理!”

通过这番话,灵阳已经明白了贺劳旋,甚至是整个荆国,学院用弟子做实验炼丹的态度。

“既然这样,就把他们都捆起来,送交官府吧。”灵阳唤过孟器农,扭动葫芦,取出一盒药膏,“把这个用水化了,给他涂在伤口上面,仔细些,每个地方都要涂到。”

“这是……”贺劳旋怀疑地指着药膏。

“这个叫灵宝玉膏,是疗伤用的,你方才说咱们不能滥用死刑,不好这样遍体鳞伤地送去官府,得给他治好了,叫人家拿不到咱们把柄才好。”

贺劳旋点头:“这就对了嘛,丹主尽管放心,顾城主执法向来公证,绝不会徇私。”

“顾城主?”

“就是灵犀小剑客顾耿存的父亲,咱们学峰剑主的亲兄长顾立言啊,灵阳丹主不是跟他们家走得很近吗?”贺劳旋说,“我听说他们家准备了厚礼,打算来拜访丹主,因为前段时间都在炼丹才耽搁下了,如今炼丹功成,想必也快到了。”

“哦,原来是他。”灵阳不打算继续说这个,就算是顾立言又如何?钟家有两个院主,可见势力并不比顾家差,甚至还有过之,哪怕顾立言再怎么想要严正执法,既然身为世家人,便受世家累,说话做事很多都身不由己,他会处死钟剑雄吗?灵阳并不这么觉得。

他叫人把三十三个“罪犯”从树上放下来,除了钟剑雄以外全部用绳子五花大绑捆起来,然后交给贺劳旋:“我觉得峰主说得很有道理,叶九爷说过,我在这里只管炼丹,一切政务都交由峰主来管理,这些人,还有他们的供词,以及证据,我就全部都交给峰主了,还请峰主将他们送去城主府律法曹,交由顾城主公正审判。”

024 盗机丹法

灵阳把所有人犯都交给贺劳旋带走,叫大家散去,他叫孟器农去寻找朱月石的尸体,然后把常单独青黛带回上院。

直到丹元阁门口,灵阳把阵法开启,领常青黛走进大殿,坐下说:“我不会女丹。”

“啊?”常青黛愣住了,“敢问丹主,什么是女丹?”

“丹道分为乾道和坤道,乾道是男子修炼的,坤道是女子修炼的。”灵阳解释说。

常青黛满脸茫然:“丹法难道还分男女吗?仙卷天书不是任何人都能修炼吗?”

“当然不是!”灵阳摇头,“怎么可能呢?男子女子身体生理构造不同,心性上也天差地别,如何能够一个法门男女同修?道理可以相同,但涉及到具体修法绝不可能。”

常青黛宛如晴天霹雳,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那,岂不是,岂不是说,我永远也不可能修炼成仙,永远也没有报仇的希望了?我记得,有说法,男子修人仙易成,女子修人仙事倍功半,因此女子多修鬼仙。”

“那倒也不尽然。”灵阳笑道,“我听我师父说过坤道女丹的事,世间有乾道,就有坤道,有男丹,就有女丹。事实上乾道坤道,同出一道,男丹女丹,共成一丹,只是下手功法不同,二者仍在一个体系框架之内。我虽然不会女丹,但我能够从乾道推衍出坤道的修法,以丹道而论,男子外阳内阴,女子内阴外阳;男子从精开,女子以血起;男子收白虎,女子斩赤龙;男子先后天变于十六岁,女子先后天转在十四岁。绝不可一法而男女同修。”

常青黛从未听说过这些,呆呆地点头:“您说的这种专给女子修炼的丹经,别说见过,我听都没有听说过,丹经阁有吗?”

“我也不清楚丹经阁有没有,不过即便有……”想起从中院弟子手里看过的几部丹经,质量着实堪忧,灵阳轻轻摇头,“我想我可以给你编撰一部坤道丹经,只是未经过实践,完全是我从乾道丹经推衍出里的。我为男子,所经历过的未必你身上也会出现,你将来遇到的状况,我也未必能够解释得通,因为未必会在你修行路上有太多的作为。先跟你讲明白这个情况,看你自身意愿,若是愿意,我就尽快动笔,你若不愿,那便算了。”

“我愿意!”峰回路转,常青黛热泪盈眶,不断磕头,“我愿意!丹主不以弟子卑贱,不辞劳苦,专为我编撰女子丹经,真的是……从今天开始,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灵阳笑着摆手:“我这不过是尽我身为师者的本分,你也不必如此。不过,就算这样,你也还不算是我的徒弟,要你修炼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入得了门。”

常青黛点头如小鸡啄米:“弟子知道!丹主何等身份?弟子不敢奢求做丹主的嫡传弟子,只要能做个丫鬟,给丹主为奴为婢,做牛做马,都心甘所愿!”说完一个头磕在地上,再不起来。

“不至于为奴为婢,更不需要做牛做马。”他把丹元阁主的玉印交到常青黛面前,“杜聪死了,三院弟子,我一时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看你是个爽快又精明的,先帮我把这里一应用具都统计一遍,重新造个册子给我。”

这又是大出常青黛之意外,她也不敢想的事情:“这……这如何使得?三阁历来由上院弟子掌管,弟子身为下院弟子,又是女子,连凝脉都才刚刚起步……”

“统计阁中物什需要有很高深的功力吗?让你做你就做好了,除非你不愿意,可以跟我直说,至于凝脉没有完成,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给你的功法,不需要凝脉。”

“弟子愿意!弟子愿意!”常青黛赶忙说,“弟子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这事做好!”

把常青黛一个人留在丹元阁,灵阳往丹经阁来。

丹经阁比丹元阁小得多,只有一栋三层阁楼,第一层藏得是凝脉期的书籍,第二层是转生期,第三层是能够修到真元期的书,除了丹经以外,还有医书药典等。也有简单的符术和法术,大多是使用丹炉,配合种药炼丹用的,并没有真正厉害的法术,更没有御剑之法。

一楼书籍最多,几乎摆满了所有书架,大部分都是凡俗剑客的功夫,来自各门各派,各个世家。扉页上都注明来历,有的是得自某个门派,有的是某个世家捐赠,顾家的浩然剑法就在其中。

二楼书籍渐少,只装了一半书架,三楼的更少,只有寥寥几十本。

灵阳走马观花,从一楼到二楼,大概翻看了一番,基本上都不怎么样……无量丹经在三楼的书里面算是比较拔尖的,每本书里都有许许多多的错误,甚至是跟丹道南辕北辙的谬论。

这涤阴学峰的丹藏真不怎么样,水平低得可以!

叶素卿说荆国丹师匮乏,炼丹产业等级太低,还真不是虚言,难怪他会舍得让陶家将已经到手的丹阳城吐出三分之二分给墨家和林家,也要把我给换过来,还对自己这般笼络。

当然,让城之事应该不完全因为自己,这么做可以把丹阳当做是跟卫国的缓冲区域,听说荆国军队一直再向东打,灭国无数,要扫平整个东方所有国家,打到大海之滨。

而卫国在十多年前入主中原,也需要时间消化和稳定局势,有个缓冲区对两边都有好处。

不过这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当下要做的,是改变丹院过去的模式,把原来白东菑制定的那一套垃圾全部扔进垃圾堆!

灵阳找来一张蓝色书封,提笔写下“灵阳丹经”四字。

丹阳派每代祖师都有一部丹经著作,按照规矩,灵阳也该有。

写下这四个字之前,灵阳还带着些许飘然,写完以后看着四个狗爬字,大脑立即冷却下来。

我不过只修道了丹华境,虽然最近颇有心得体悟,对未来八境已经从道理上理解,也有很多设想,但毕竟还未亲自行过。未成九转大丹,焉敢写丹书?即便写了,焉敢称“经”字?

我配吗?灵阳自问。

肯定是不配的。

他把蓝封撕掉,又找了张新的蓝封,想了又想,重新落笔,写下“盗机丹法”。

所谓六大仙门,各有一套修炼体系,每套修炼体系下面,历代祖师总结了无数修法。

丹阳派也是这样,他以丹法著称,修法更是多得数不完,每种修法编撰一本丹经,能把这三层阁楼的书架全部摆满。

刚开始的祖师爷主要功法都放在圆满体系,组织架构上,后面几代祖师无法在体系上有所突破,就在功法上下功夫。

这里面以他师父妙阳真人为罪,闯出了一百多种修法,这还是单纯修炼的,若是把对治出偏的,或者练出各种法术神通的,就更多了,不下千种,都记录在玲珑丹经里面。

这盗机丹法,就是妙阳真人所创的一种比较高级的修法,十分简单明了,亦不怎么涉及到男女分练。灵阳虽然说是要从乾道丹法推衍坤道丹法,到底担心自己从未修过,怕出了偏差,害了常青黛和日后的女修,就选了这门盗机丹法,其十分简单,见效又快,不讲究龙虎铅汞,最适合初入门的人修炼。

025 复死

盗机丹法是妙阳真人所创,最简单,最直接,最快速成就的一种丹法。

别的丹法普遍要先明天时,年中取八节,月中取两弦,日中取四时,然后按照天时修炼:

春夏养阳,秋冬养阴,冬至阴中取阳,夏至阳中取阴;月中上弦时形生阳气,下弦时神退阴气;日中子午两时抽填,卯酉两时沐浴……男子和女子下手功法还各有差别。

修炼盗机功法,这些都不用管,只把心猿锁住,意马定住,回光返照在心下肾上,胃后脊前一片虚空之处,久而久之,真气自生、自动、自行、自升、自降……全部都是自然而然地发动,到了一定程度,神炁打成一片,便自动产药。

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真正的丹法,就这么简单易行。

不过作为一本丹书,不能写的这么简单,灵阳先从“道论”开始写,然后又有“天论”“地论”“人论”“仙论”等等,把基本原理,和这么修炼的道理,好处,要注意的地方,容易出偏的地方,全部详备完善地写出来,共一十三张,四十九页。

他拿过蓝封,将所有纸张装订在一起。

才刚写完,孟器农就找来了,带着朱月石的尸体。

朱月石被钟剑雄等人作践完,趁他们不注意想要逃走,扬言要到上院来找灵阳丹主,被那几个禽兽追到捉住,将其丢进了吹蚺谷。

独角吹蚺是一种大蛇,属于森蚺的一种,头生独角,白腮三棱,叫声像是小儿在啼哭,是蛇中之王。此蛇原产南疆深山瘴气横行之处,因蚺胆可以入药,肉味又极鲜美,蚺皮还能制符,被叶家捉到北方,养在园林之中。

涤阴丹学院开张时,叶素卿会沖阳叶家要了两对来,专门开辟了一个山谷养在其中。谷里面不止有蚺,还有其他蛇类,只是这独角吹蚺是蛇中之王,山谷又是因他而建,才叫这个名字。

朱月石被扔到山谷里面,并没有遇到毒蛇,却有其他猛兽凶禽将其杀害,尸体也残破不全。

好在主体还在,灵阳让孟器农去找常青黛,独自面对朱月石的尸体施法。

他没有修过鬼道法术,但修习丹道,亦深知人体三魂七魄之理,他的丹气不能直接用,他的丹气纯阳,鬼魂遇着就化了。

他从葫芦里面取出三颗龙魂丹,七颗虎魄丹,放出丹气罩住一颗虎魄丹。

丹丸在丹气里面很快融化,也成乳白色的气体,灵阳将这股丹气注入到朱月石体内,很快将其七魄中的尸狗给招了出来。

朱月石魄力本弱,此刻藉由丹气成型,化作不断变化跳动的乳白色气体,悬浮在尸体上空。

灵阳再熔化剩下的虎魄丹,将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六魄全部抽炼出来,然后找了个笔筒,将七魄收了进去。

七魄离体,朱月石的尸体以肉眼可加的速度腐败,灵阳弹出一点丹火,将其焚化烧成灰烬。

拿着装着七魄的笔筒,灵阳投进去一颗龙魂丹,然后掐诀将丹气注入其中,口中轻唤朱月石的名字。他借助药力,以魄招魂,才叫了两声,就有朱月石的一缕天魂从外面飞进来。

灵阳用笔筒接住,使她的天魂跟那枚龙魂丹结合,然后再依次投入剩下两颗龙魂丹,把地魂跟人魂也都给招来。

朱月石死去不久,七魄未散,三魂也还没有各自回归天地,他头一次施法,轻易成功。

三魂七魄全部收到一起,灵阳咬破中指,滴了三点血进去,然后继续施法。

孟器农和常青黛回来,看见他正在做法,不敢打搅,甚至不敢看,赶忙退到门外。

“门没关就是让你们直接进来。”灵阳一边继续行法一边说,“这本盗机丹法是我刚刚写成的,你们俩自己找笔墨纸张,誊抄下来,带回去修炼。”

常青黛惊喜得无以复加:“我,您,丹主您真的专门给我写了一本女丹的修炼功法吗?”

“是啊,快点抄吧,早点抄完早点回去修炼,还得盘点丹元阁的名册物什呢。”

常青黛满脸为难,没有马上进来,站在门槛外面尴尬地搓手:“可是,这本由您亲自编撰的丹经得要多少钱呢?我现在……没有钱。”

孟器农在一旁说:“我可以先借给你……”

“哈哈。”灵阳笑着说,“不要钱,直接拿去抄吧,器农你也抄,这功法男女皆可修炼。”

两人不敢相信:“真的?真的不要钱?”

“真的真的,仙法贵真而不贵密,这个原本就在这里放着,谁想修炼都可以来抄。”

孟器农还要再问,常青黛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也怕灵阳反悔,赶紧找纸笔。

两人在桌上摆好纸墨,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那本盗机丹法捧着请过来一看,眼皮双双跳动,嘴角忍不住就要上扬——看到灵阳那狗爬字,两人差点就要笑出来,幸好及时憋住。

翻开书页,再看里面正文,可以看得出来,作者努力要一笔一划将其写好,但是真的软趴趴,就像是一张纸上爬满了黑色的虫子。

灵阳感受到两人的笑意,也笑起来:“我这字是难看了点,不过这东西的贵重之处不再字上,而在内容。我是内丹家,不是书法家,卖的不是字,而是里面承载的意思,你们能看清楚,领略里面的意思就够了。”

两人赶忙打消了笑意,恭敬说道:“丹主教训的是。”

“不是教训,是解释,我以后是得好好练字。”灵阳一边变换手诀注入丹气一边说,“我已经决定了,有时间把这阁楼里的所有丹经都好好整理一遍,用红笔做批注,把错误的地方改正过来,晦涩的地方解释出来,然后全部免费给弟子们看。看他们适合哪一部丹书,就修炼哪一部丹书,我这本也放在这里。以后每个月开讲两日,你们把不懂的都记录下来,到时候问我。”

说话之间,灵阳的法已经行完了,笔筒里面“嗖”地一下,劲喷出一股白气,落在屋子正中,继而舒散展开,里面显出一个茫然的红衣少女,正是朱月石。

见到这一幕的孟器农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常青黛手一哆嗦,笔掉在本子上。

“我,这是在哪里?”朱月石还是很懵。

灵阳说:“朱月石,你还认识我吗?”

如果炼魄聚魂凝聚鬼身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也有可能导致鬼的精神缺陷,比如失忆。

“您是……您是灵阳丹主!”朱月石认出了灵阳,扑倒桌前跪下,嘤嘤哭泣,“丹主,您要给我做主啊,呜呜……丹主……”

灵阳没有让朱月石重新回忆她死前的经历,纯阳者仙,纯阴者鬼,鬼魂没有阳气,很容易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就像是一个人陷入噩梦之中永远醒不过来的样子。

尤其是初生的鬼魂,受不得惊,受不起吓,也会被可怕的记忆支配,陷入恐惧,出现幻觉。

他只让朱月石大致说出仇人是谁,然后让常青黛把她死后的经过讲了一遍。

026 赎罪卷

听说仇人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朱月石的怨气散了大半,跪在那里哭着感谢灵阳。

灵阳鼓励她:“你虽然已经死了,失却人身,但还有鬼身,仍可修炼,只是比做人时候更加艰难千百倍。不过你能诚心努力刻苦用功,不行差走偏,日后可以从鬼仙修成金丹,再入地仙。”

在场的三个人从没有接触过这么高级的东西,满脸不敢相信:“您方才也说,仙者纯阳,鬼者纯阴,难道鬼也能修成纯阳之仙吗?”

“当然,你要先修成一颗鬼丹,然后再想办法,把鬼丹的阳一点点点化,去阴还阳。待纯阳内丹结成,再用它孕育婴儿,便可从鬼仙直接修入地仙。”

灵阳把笔筒作为朱月石的存身之所,那是用整块白玉石凿刻出来的,上面有松鹤浮雕。里面沾染了龙魂丹和虎魄丹的药力,朱月石在里面存身刚刚好。

“龙魂”和“虎魄”是内丹的名词。因龙出离宫,木从火成,木为日中之魂,所以称为龙魂。虎出坎宫,金从水生,金为月中之魄,所以名为虎魄。

丹经有云:“虎啸天魂住,龙吟地魄来。”便是此意。

灵阳的太师爷玉阳真人,最善凝魂铸魄,发明了不少修补魂魄的丹药,以外药作用到近乎虚幻飘渺的魂魄上面,乃是数千年以降,天下一绝。

龙魂丹和虎魄丹就是玉阳真人发明,朱月石得此灵丹凝塑鬼身,远非普通游魂恶灵可比,甚至远超普通的厉鬼。才一成形,便不惧阳光,以婢女自居,小心翼翼地服侍灵阳。

灵阳不会鬼道功法,但通晓丹道治理,能从男丹推算女丹,亦可从人丹推算鬼丹,虽然仅限于纸上谈兵,但是他的境界太高级,一法通万法通。

他教朱月石如何在上午阴气将近的时候,聚拢衰散的阴气,在下午阴气初生时候,保养微弱的阴气,再在子时,以阳中之阴点化阴中之阳。正好跟修仙往纯阳那条路上反着来,这样久而久之,九三阳消,三八阴长,长之又长,至于纯阴,凝练成一颗鬼丹,便成了一名鬼真人。

到那时候再通过九转还丹,退阴进阳,使“鬼丹”变成“仙丹”,将来一样可孕育婴儿。

灵阳用功批注丹经阁里的丹法,按照自己的标准重新分类整理,朱月石每日做完自己的必要的修行功课以外,就在书桌旁边铺纸磨墨,做起了丫鬟的工作。

灵阳要争取在开山招新之前把这些丹经整理好,等到招新以后,再大刀阔斧,对丹学院进行彻底的改革,他要让整个丹学院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然而事与愿违,四天之后,那些送去州府的弟子就回来了,还是峰主贺劳旋亲自带回来的。

灵阳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这些人当中有杀人的,有强抱的,有殴打他人的,怎么这么快就都放回来了?你不是说顾城主会秉公执法,绝不徇私吗?”

贺劳旋说:“杀人罪证不足,他们不承认自己杀人。”

“他们明明在我这里都承认了!”

“那是你屈打成招!逼迫他们不得不说自己杀人!”

灵阳有底气:“我什么时候打他们了?”

钟剑雄受的都是皮肉伤,涂上灵宝膏,伤口迅速愈合,等到了涤阴城里,血痂已经脱落,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伤痕。

贺劳旋捋了捋胡须:“当日山上一百多名弟子都亲眼看见了,不过你给他用的那药膏真是神效无比,让所有人都大开了眼界!”

灵阳不忿:“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什么罪都没有了呗?”

“也不是,除了杀人罪,其他的他们都认了。他认错诚恳,家里人也都出了大笔钱买捐慈善税,还买了赎罪卷,因此可以免去责罚。”

“还有这样的道理的?”灵阳算了算,“我现在有五百金符钱,能买多少赎罪卷和慈善税?拿给顾立言,是不是,可以动手杀了他们也没有罪过?”

贺劳旋脸上一僵,说话带了几分火气:“这种话,可不是你做为堂堂一院之主应该说的,你得记得,要为人师表,如此丧心病狂地说话,焉能教好弟子?”

灵阳气得乐了,我这样教不好学生,那前任的白东菑跟叶素卿联手给弟子服药做实验就能教好,配得上为人师表了?

但是这话他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没有用,贺劳旋不但不会为那些被反复蹂躏虐杀的弟子们出头,反而还会极力遮掩,甚至跟叶素卿联手对付自己。

他已经看明白了,按照这里的规则,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只要暗地里做了,不管私底下做了什么邪恶残忍的事,明面上大家还是一团和气,共同维护这涤阴丹峰的仙家风范。

“既然这样,法律的归法律,校规的归校规,这些人霸凌同窗,手段残忍,灭绝人性,不配修行丹道仙法,就不要让他们再回来了,都逐山去吧。”

我惩罚不了他们,开除他们总行了吧?

贺劳旋再度摇头,口气又硬了三分:“他们都交了学资的,况且他们都是涤阴本地家族子弟,来我们这里学习仙法,焉能轻易逐回?”

“为何不能?”灵阳不爽,“你若是非要留下他们,可以把他们调往别院,要是自己看着好,也可以带去顶峰收为亲传弟子,总之,我这丹学院是不能再要他们。”

贺劳旋面沉似水,话音沉重有力:“你是丹主,只管炼丹,这丹院内部如何调配,我也都不插手,让你随心顺意。但是,你不能随意虐打弟子,亦不能轻言开除,此乃峰主之责权!”

灵阳还要反驳,贺劳旋从座位上站起:“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好好炼丹,不许再因为这事自找麻烦!”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望着他在外面飞上三爪神鹰,腾空飞去,灵阳冷哼一声。

他出了金丹大厅,向跪在阶下的三十三人摆手:“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然后也离地飞起,往丹经阁去了。

他走后,阶下那三十三人纷纷长出了口气。

钟剑雄被一群人簇在中央:“钟老大真的厉害,那小子拿咱们毫无办法!”

“是啊是啊,有两位院主和一位峰主保咱们,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过是个外来的,就算是九爷,也不能同时得罪咱们这么多涤阴本地的世家。”

钟剑雄哈哈一笑,他先前被当众吊打,凄惨无比,虽然伤养好了,却深深觉得丢人丢面,他恨恨地往灵阳远去的地方瞪了一眼:“我会跟我大伯二伯说得,让这小子在这里干不长!哼,不过是个金丹老祖,我们钟家好几位金丹老祖呢!”

到了丹元阁,灵阳轻敲笔筒,唤出朱月石:“来来来,我教你轻语问心咒。”

027 沉溪剑

灵阳跟朱月石说:“他们又回来了,我不会帮你报仇,但是我可以帮你拥有报仇的能力,到底是否向他们寻仇,你自己决定。”

想到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想到他们欺负自己,杀害自己的经历,朱月石就深深地恐惧。

她怕得瑟瑟发抖,喃喃地说:“他们又回来了……他们又回来了……”

常青黛知道这件事以后,趁着送东西的机会问:“他们都是修行人,最差的也已凝就了六条经脉,朱姐姐只是一个鬼魂,她真的有机会报仇吗?”

“我教给她的咒语是千年前轻语仙子所创,直指人心,只看道行深浅,不问法术高低。”灵阳说,“看她修炼的速度了,如果快的话,百日之后就能杀人了。”

常青黛大喜:“我也要找那帮畜生报仇呢,没想到朱姐姐竟然走到我前边去了。那帮畜生,哼!到时候我跟朱姐姐一起!”

朱月石的报仇意愿并不高,而且她很怕钟剑雄那些人,灵阳并不勉强她,只教她认真修炼。

不过常青黛的报仇意愿很高,经常抽空来找朱月石,希望跟她联手杀光那些男弟子报仇。

灵阳静静地看着她们一人一鬼在交流,脑海里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几句话: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物不平则鸣,人不平则怨,天地不平则风云激荡!

就在开山招新日的前夕,顾耿存来了。

顾耿存穿着华贵的昆锦长衫,头戴极难得的梁南玉的发冠,骑乘一只白羽黑翎的仙鹤。

相较于昔日在丹阳时候,如今的他才更像是个世族大家的贵公子,而不是浪荡江湖的侠客。

顾耿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着四名美貌婢女,各骑着一只小几号的白雕,手里捧着红木匣子,紧跟在顾耿存身后,见了灵阳,讶然之余,眼里充满了好奇。

像灵阳这样年纪既小,气质又嫩的金丹老祖,对他们来说,是闻所未闻,更加见所未见的。

顾耿存向灵阳执晚辈礼:“当日我赶回涤阴见我爹和二叔,请他们出面跟九爷斡旋,他们一直认为九爷不会伤害小真人您。我初时还不信,后来果然传来九爷请您担任涤阴丹主,执掌丹学院,主持炼丹事务。本来早就要来看望,只是听说真人您炼丹事忙,要连着炼上十八天,还有前后琐事,就一直拖延到现在才来,还望见谅。”

灵阳对顾耿存的印象不错,当日在丹阳城酒楼初见时就很好,后来在丹涤道上,不惜跟墨家翻脸,甚至冒着触怒叶家的危险营救自己,再联系他先前因为跟墨重旭的一句比剑的承诺,豁出一切营救墨家人,说一句义薄云天也不为过了。

他又动了收徒之念,在朱月石的事上,他对顾立言不满,但不会把不满转嫁到顾耿存身上。

顾耿存叫婢女端上木匣:“小真人曾经救我性命,这是我们顾家给小真人的一点心意。我父亲本要亲自前来拜访答谢,只是最近城南收地建厂,屡有百姓鸣鼓告状,事务繁杂,实在分身乏术,只能由我自己来。他请我邀请小真人,有时间过府做客。”

灵阳原来确实想去顾家看看的,他在接任了丹学院主,彻底安顿站稳以后,手下无人,就想去顾家看看,顺便问问顾耿存愿不愿意拜师。但是现在不想了,他不想见顾立言。

四件礼物,有一口飞剑,一件法宝,两枚玉符。

灵阳最感兴趣的是那口飞剑,那剑从剑尖到剑柄,通体透明,仿佛用整块的水晶雕刻而成。拿在手里,竟然比纯金铸造的还要沉,剑脊两面各刻着两个篆文。

顾耿存介绍:“这剑不是顾家打造,乃是一柄前人遗剑,用的是深海寒晶铁炼成。根据顾家鉴定,它最初应该是四品,甚至是三品的仙剑,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失去了灵性,降为六品。但底子还在,只要用心养炼,不出十年,它就会重新孕育灵性,恢复品级。”

灵阳轻轻往剑内注入丹气,透明的仙剑表面绽放出光彩,紧贴剑锋内层是红光,向外是绿光,最外面是蓝色。红色光层最薄,只有头发丝那么细,但极为凝练,外层蓝光最厚,前端顺着剑尖爆射出一尺多长,像火苗一样。

顾耿存颇为吃惊:“此剑内里深入大海,真气注入其中毫无动静,唯有丹气可以催动,但损耗严重。当年我二爷得到它时,使尽全力也只能让它放出蓝光。”

灵阳也觉得有些吃力,又极沉重,想要隔空驾驭,宝剑颤颤巍巍,慢如蜗牛。

顾耿存在一旁看出来,灵阳并不能驾驭它随心飞行。同为金丹老祖,他二爷能够在百丈之内驾驭此剑,可见灵阳的法力是远不如他二爷的,却能让剑发出三重色彩,着实令人费解。

“这剑到顾家已有许多年头,上面有数千年前的篆文,应该是剑的名字,可惜无人识得。”

“这是五帝时候的文字,这一面的两个是‘百花’,这一面的两个是‘沉溪’。”

“五帝时期?难道这柄剑是那个时候铸成的?”

“那也未必,自从古神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因而造字,是为天符。因此古神文,不管是哪一位大神的文字,都可以直接拿来当符用,因为那些字就是天地万物的符号,离道最近的。后来有了三皇文、五帝文,七代文,字的数量越来越多,变形也越来越多,但很多字都已经脱离了其本意,与天道越来越远。因此很多天书仙卷都用古文书写,要表达其原意,而非今意。”

丹阳派就有很多用古文书写的道书,灵阳从小看得多了。

“原来如此,那小真人能否看出,此剑到底是何年代铸成,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吗?”

灵阳摇头:“我对剑仙一途涉猎未深,看不出来,不过这确实是一口好剑。”他说完又把剑送回匣子里面,把盖子盖好,“礼物先放在这里,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愿意跟我学习丹道吗?”

“啊?”顾耿存满脸惊讶,灵阳的道行比他高,见识比他广,炼丹手段出神入化,这些他都是信服的。但身为世家子弟,他自家功法也能修成金丹,根本不用跟外人学,灵阳虽然也是金丹老祖,但他们顾家也有金丹老祖,他二爷就比灵阳道行更深,法力更强。

至于炼药的功夫,他作为顾家的二公子,只负责战斗,守护家族,并不需要学习炼药之术,他将来也不会成为一个药师,坐在丹楼里面给人家炼药,需要丹药,让人拿钱去买就完了,荆国没有,还可以去北边的卫国买,卫国是炼药强国,什么药都能买得到。

他爱好剑术,喜欢纵横江湖,仗剑行侠,不喜欢坐在山洞里面炼丹。

他虽然敬重灵阳,感激灵阳,但是从未想过要拜灵阳为师!

“这个……我自幼修炼家族仙法,若拜外人,得征得家父和二叔同意。”

灵阳万万没想到,自己主动要收徒弟,这家伙竟然不愿意拜师!

真的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他有心就此打住,但还是略劝了句:“我的功法跟你们不同,我丹阳派以炼丹著称,内外并重,性命双修,乃是直证天仙大道的玄门正法。”

顾耿存说:“我们顾家的功夫,也是丹剑双修,内外并重,虽然不敢说能证的天仙,但金丹九还九成以后,亦可延寿八百年,也是玄门正宗啊。”

灵阳有心告诉他,你们家的是旁门左道,我的才是玄门正宗,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看出顾耿存已经动了三分傲气,直面说人家的功法不好,不但不能让对方信服,徒添口舌。

罢了罢了,怪不得师父说,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师父可以找徒弟,不能求徒弟。

028 心猿意马

灵阳本想收下顾耿存,沉溪剑当作拜师的礼物,既然顾耿存不愿意拜师,剑他也不打算收。

顾耿存连说:“真人当初在丹阳救过我的性命,我父亲说过,如此大恩,但凭这四样礼物根本难以报答,只是聊表心意,还请真人千万收下。”

灵阳听他这么说,心里愈发不痛快,便把那口剑拿了:“这样,我拿了这剑,从此以后,咱们……”他要说咱们两家互不相欠,觉得话太硬,便改口,“从此以后,你千万不要再说我救过你的命什么的,听到了没有?如果你再说,我也说我拿了你们家一口剑。”

顾耿存听出来他话里的不快,很是纳闷,刚才还挺热情,要收自己做徒弟,怎么转眼之间气氛就冷淡下来了?难道是这些礼品不够好?还是小真人真的不喜欢提当初救我的事,怕被人说成是挟恩图报?他是真的感激灵阳,来时父亲和大哥还特别叮嘱,灵阳是涤阴丹主,要跟他搞好关系。

灵阳是个不喜欢说客套话浪费时间的性格,他认为跟人虚头巴脑地闲扯,不如安静下来,收心还原,闭目养神,宁志安气来得好。

因此,他很快便端茶送客,顾耿存带来的另外三样礼物,都被他强行送出来。

转眼间就到了涤阴学峰开山招新的日子。

灵阳穿着丹学院主的制服——坎离大氅,手持丹主的法宝——风火芭蕉扇,骑上叶素卿给他派发的坐骑——吞雷青鹤,从东坡转南坡,飞来山门。

这套行头,灵阳是很满意的,坎离大氅全名叫做日月坎离氅,上面有个太阳,有个月亮,跟随天上的日月运行显现。白天的时候出现太阳,光芒焕发,整个大氅都成了金色。晚上的时候出现月亮,整个大氅一片雪白。大氅外面罩着纱衣,白天时候是云霞,晚上时候是薄雾,随着主人行动,举手投足,云遮雾绕,仙意盎然。

风火芭蕉扇是五阶法宝,跟梅散彩的六阴梅花一个等级的,是荆国各大仙学院里面丹主的标配,据说是跟北边的卫国学的。

吞雷青鹤也是洪荒异种,是叶家专门驯服给人当坐骑的,旁人想买,作价两万金符钱一只。

仙鹤乃是阳鸟游于阴,因金气,依火精以自养。

这吞雷青鹤是少阳精气外露,自小到大,一甲子一小变,三甲子一大变,六甲子方才定性。

灵阳这只还比较年轻,是个四十二岁的幼年鹤,还不具备翅搏云霄,吞雷食电的能力,但也神骏异常,莫说陶家的黄鹤比不了,就连顾家的白鹤也是见之自惭形秽。

到了山门,无论是峰主贺劳旋,还是其他三位院主,全都没有亲自到场,各自派了徒弟来。

主持场面的是贺劳旋的亲传弟子肇九能,今年已有六是多岁,跟他师父一个形象,也是三缕长髯,仙风道骨。其余三位院主的弟子都比较年轻,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尤其是符学院跟丹学院来的两个人,看灵阳的眼神非但没有半分属于晚辈的尊敬,甚至隐隐带着三分挑衅。

唯有顾立行的徒弟傅流形比较友善,以晚辈礼相见:“灵阳真人,家师让晚辈给您带好,他最近在闭关炼剑,不然早已亲去东院拜访了。”

灵阳跟他客气几句,他不太熟悉招生的流程,问肇九能。

肇九能说:“我已经派人去前面无疵岭,等要进学的弟子们缴了学资,再翻过阖天崖到了这里,咱们再按照他们的意愿,分别收入各院。”

原来,这仙学院并不是有钱就能进来的,还要能够翻阅阖天崖,如果没过来,不能入学,先前交的三十金符钱学资也不给退。

这个东西有个名字,叫“撞仙缘”。

灵阳极目远眺,见阖天崖上云气弥漫,山岚涌动,很显然是被人设下了阵法,里面还传来阵阵狼嚎虎啸之声,要全须全尾地爬上来,还真不容易。

不知道今天能收到几个好苗子,灵阳默默沉思。

他越来越发现,丹阳派的玄门正宗功法,并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修炼的,很多人,他掰皮说馅,对方就是无法领会他的意思。

当初在丹阳黑泉谷指点墨重旭和顾耿存的时候,就出现过这样的问题,那俩人根骨不可谓不好,悟性不可谓不高,却还是有些东西无法理解。

最近他教常青黛和孟器农,发现问题更大。

按理说,盗机丹法是世界上最简单易行的丹法了,不用推算天时,不用衍算地理,不用全息导引,不用……什么都不用,只要收心伏念,静静地守着就行了,见效又快,数日就能有感应,神气交感,产药得药……可是,那俩人就是练不来!

是的,都快过去半个月了,常青黛和孟器农修炼他那盗机丹法毫无成果。

常青黛刚开始还不说,直到他发现不对劲,常青黛眼圈都黑了,神气不佳,询问时,常青黛只说自己用功不够,时间不长,只要继续努力就会成功。

详细追问之下,灵阳才知道,常青黛每次守静时,就会想起当初被钟剑雄等人欺负的情景,那一幕幕的场景,如同噩梦一样始终笼罩着她,每当她静下心来,就会在她眼前浮现,当日遭受过的耻辱和痛苦再一次让她身临其境地体验一把……

有的时候她成功地放下这些,不想这些,却又忍不住地想别的,想她修成无上神通以后怎么去报复那些人。一个又一个让她痛快解恨的手段自动自发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拿着剪刀,一剪子一个,把那些人的命根子全部剪掉。或者用烙铁去烙,不只是罪恶的地方,她要把那些人从头到脚的皮肤全部烙熟……

她没有办法不想,越让自己不想,越想得厉害,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受自己的控制,又像是某些人控制了她的脑袋,一个邪恶的,看不见,强大的魔鬼,在她修炼的时候往她的脑子里灌注许许多多的东西,像是一桶桶的热汤,让她酣畅淋漓……

孟器农跟她不同,孟器农根本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心下肾上,胃后脊前的部位,不是向上飘到心口,就是向下滑落肚脐后面,要么就是向前滑到胃部,或者向后溜到脊背。

灵阳告诉他的那个地方,就像是个滑不留手的禁地,他没有办法进去,想要溜边蹭一下都不行。这些天,他用了无数办法,使尽全力,仍然做不到,使得头部血管涨跳,气血冲脑,双目潮红,心烦气躁,总想找人打架,甚至用拳头怼岩壁自残。

灵阳给他俩做出的判断是,常青黛锁不住心猿,孟器农栓不住意马。

丹法里面的用火通常指用心,不能收心则不会用火,用火到极细微之处,亦需要心念到达极细微之境,这不但决定了金丹能不能炼成,也决定日后对丹火的控制程度。

譬如同样是金丹修为,顾家二爷的丹火发出来可能铺天盖地,比灵阳强大的多,但是却无法做到灵阳的精细程度,皆在于用心的能力不同。

一个高明的丹道修士,可以很清楚地做到用心不用意,或者用意不用心,心猿意马全都乖乖服帖,听候使用,心猿不轻变,意马不乱走,丹方能成。

常青黛跟孟器农却做不到这一点,再强行修炼下去,非但不可能成就,反而损耗精气,折磨神魂,让自己越来越糟糕。

不过,这也是玄门正宗心法的好处,就算出现差错,也不会出现大的损害,若是旁门心法出偏,就要走火入魔,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发火自焚而死!

029 仙缘

灵阳坐在院主席上,他是唯一出席的院主,确实孤零零单身一个,其他三院最少也有十几位弟子。等待的时间比较漫长,互相扎堆闲聊,扯着学峰的八卦。

灵阳耳力惊人,听到不少信息。

原来,涤阴学峰已经建了三年,每年九月初九这天开山招新。

每个学生需要缴纳三十块金符钱的学资,涤阴每亩普通田地的价格是五十枚银符钱,折算下来,供一个学生入学需要卖掉六十亩地。

入学之后,住宿吃喝等全部免费,但是有额外花销。

比如符学院弟子需要购买大量的符纸、朱砂、符笔等等。

剑学院需要购买宝剑,顾家剑阁最差的九品飞剑售价两块金符钱。

法学院要购买材料制作法器,法宝的价格通常是同品阶飞剑的三到五倍。

丹学院也是要钱,学习炼丹要消耗大量药物,都是要额外花钱的,不然就只能看着别人炼。

除此之外,修炼的功法要钱,租价丹炉符桌等用具也要前,修炼过程当中,要想修行的快,法力增长的多,要服用大量易筋壮骨,填精补气的药物还是要钱……

灵阳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下,供养一个孩子来涤阴学峰,除了最初的三十金的学资,以后每年还要额外花费至少二十金符钱,修为越高,需要的资源越多,花费越大。

前面三年,招收三次,涤阴学峰共收了八百六十多名弟子。

这些弟子基本上全部来自于涤阴的各个家族,以及拥有房产土地的地主,他们原来就有些门路修炼,绝大多数都是带艺入学,有一定的基础,有的如钟剑雄这种,入学前就是转生期了。

地主们的羊毛已经薅完了,从今年开始,入学的就以穷苦人家为主流了。

灵阳目力极好,隔着阖天崖向下遥遥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许多十四五岁的少年们,身上穿着布衣,努力地攀岩爬山。

他们都没什么修炼基础,身体孱弱,齐力不佳,手脚磨出血泡,仍然不肯放弃,把血泡磨烂,继而血肉模糊,手足染红。

“穷人们没有钱,怎么能让他们来入学呢?”符学院有个学生故意卖弄知识,趁着师长不在,无人制约,跟同伴们唾沫横飞地讲,“九爷拿出一万金符钱投入金行,对他们进行放贷,经过审查以后,凡是家庭清白,符合规格的,就借给他们。”

他的同伴们无法理解:“九爷真是有善心啊,白白借钱给他们,怎么不借给我呢?”

那个学生说:“这就是九爷的高明之处,他借钱给人,取利息万钱两千五。这些弟子,每人可以先付一部分,剩下的可分三十年还清,五十年还清,最多可一百年还清。我算了下,一个学生,靠这个入学,将来成为一名符师,就算比较优秀,成为六级符师,每月口挪肚攒,省吃俭用,得到八十九岁的时候才能还清。”

听到八十九岁这个名字,大家都恍然:“天啊,八十九岁……”

“放心,只要咱们用功修炼,修成金丹,活过一两百岁不成问题,八十九岁还年轻呐。”

有一个拿着灵符折扇的文弱青年看着山下,缓缓摇头:“我要是他们,就宁可不来学峰。”

“不来他们以后能干什么呢?你还没看出来吗?九爷是挖空心思弄地,他们以后还有地种吗?进百工院,现在哪个工院不得用符?不会用符,什么都干不了,以后要要饭吗?咱们这还好些呢,我听沖阳那边的亲戚说,沖阳已经没有地了,全都被各大世家收去了……”

他们的谈论,灵阳一字不落地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修仙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呢?还能弄出这么多的算计呢?

从小师父就教自己,大道至简,大道至真。

要修仙道,须得抱朴守真,要抛却名利,远离是非。

争逐名利,是舍本逐末,不能归根;执着是非,是以名害实,不能复命。

不能归根复命,即不能得见大道,不能连接先天道体。神卦问卜,造鬼封神,也似壁里安柱;清净无为,休粮辟谷,亦成了窑头土坯;意守导引,采补日精月华,也是水中捞月。

这样的学府,这样的师尊,这样的弟子,真能成仙了道吗?

他早就看出涤阴学峰的教授模式不妥,这些日紧着批注丹经阁里的丹书,让常青黛整理丹元阁里的器物,想要等招新以后,彻底改革教体。

这回听到这些人说的话,再联想到顾耿存拒绝拜师,孟器农和常青黛修不成盗机丹法,让他开始对自己期许的目标产生了动摇。

看来要收几百个徒弟羞死师父这事是不能成了,还是就收上二三十个,让他们大多数都能成器就好,将丹阳派发展到其他五派那种规模,也就是了。

灵阳大幅度调降了自己的收徒预期,山下那边的新生还没有上来,他决定不在这里继续听那些人说闲话,要亲自去看看这些新人里面到底有多少个可堪造就的。

他离开座位,将吞雷青鹤唤来。

肇九能问他:“灵阳丹主可是要回去了?你们丹学院还需要有人在这里坐镇。”

他那意思,灵阳可以走,但是至少得派一个人来,不然今年丹学院就没有学生加入了。

灵阳飞身上了鹤背:“我下去看看。”

肇九能赶紧说:“他们能否通过考验,得看他们自己的能力,旁人不可能帮忙。”

灵阳根本不理他,他的收徒理念,跟这涤阴学峰的招生理念不同。

涤阴学峰是要尽量营造一个公平的氛围,让那些人,只要交了钱,靠自己的努力通过考验,就一定能够入学,灵阳对此不以为然。

灵阳是自己挑学生,只要合适的,通过了他的考核的,不管那个学生有钱没钱,家境如何,人际关系怎么样,是否通过了学峰的考核,他都会收。弟子没钱,他可以付,弟子入学不合规矩,他可以直接收为私人的弟子,因此无所谓肇九能说什么,他直接控鹤升空,往下飞去。

这次招新来的学生特别多,有三千多人,他们需要经过考核,也就是从无疵岭徒步翻越阖天崖,只有到达学峰大门的,才有交钱入学的资格。

他们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年纪普遍在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修行水平基本处于无的状态,也就是过去从未修炼过,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阖天崖是主峰玄鉴峰前面的屏障,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山上丛林茂密,生长着许许多多的毒虫猛兽,还有符学院和法学院设置的迷阵,经常走着走着,就平地涌起一片大雾,或者忽然阴云密布,来一场倾盆大雨,也有可能地面像水波一眼抖动起伏……

要想平安顺利地翻越阖天崖,最保险应该是真元期,转生期修士如果有得力的武器,能磕磕绊绊地过来,凝脉期就有些危险了,普通人更有性命之忧。

方才听那些别院弟子们谈论,说贺劳旋已经遵照九爷的意思,把阵法关闭了不少,难度大幅度降低,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仍然不容易。

灵阳跨鹤悬于云端向下观望,见到下方的布衣少年们,三五结伴,四六成群,拿着凡人们的刀剑武器绳索,跟密林猛兽搏斗拼杀,虽然不断有人掉队,有人命丧野兽之口,却仍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们齐声唱着:

“撞仙缘,撞仙缘,仙缘在眼前!撞破仙缘,一步登天,撞不倒仙缘,贬落凡间!”

请假条

接下来,是两个体系的正面碰撞,我写了几版看着都不满意。我需要好好捋顺设计一下。

今天请假一天,明天再更……

030 招新

灵阳在天上看着这些少年们努力攀爬山岭,观察他们的言谈举止,寻找可堪造就之人。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三千多人,更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人都有。

沉默寡言,只闷头赶路的有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有之;八面玲珑,见人称兄的有之;独来独往,谁也不搭理的亦有之……

灵阳按照自己的标准,把不合适的人不断排除。

要行仙道,毅力不佳,半途而废者不能要;心胸狭窄,小肚鸡肠者不能要;内心阴暗,消极丧气者不能要;自私自利,眼界狭小者不能要;软糯傻白,缺心少肝的也不能要……

他观察得很细,每遇到看似合适的,都会跟踪观察半日。

阖天崖又高又广,山势极险,这些人攀爬了两日两夜,才陆续有人到达山门口。

能走在前面的,都是相对优秀的,各大学院开动招新程序。

四大学院,由学生自己选择加入,灵阳也飞回来。

整体来说,加入符学院的最多,加入法学院的最少。

荆国以符立国,在国际间号称符国,可以说,是各种各样的灵符撑起了荆国的国运。

从符学院学成以后,很容易找到工作,不管是制造符车、符装,各种生活用具,还是建造符楼,以及大型工程,全都有符师的用武之地。

法学院如果能够研究出新的法术或者阵法,也能取得极高的成就,但那个太虚了,而且购买法器要烧很多钱,不像学符,弄根毛笔,几张纸,蘸上朱砂就能学。

比符学院稍次的是剑学院,荆国面前跟北面的卫国和南面的梁国暂时停战,一面建设消化地盘,一面攻略东夷地区和海外诸岛,等打下来以后,回过头来还要跟梁国开战。未来至少百年之内,都需要大量兵员,只要修成转生期就能加入荆国军队,修入真元期就能依附世家做剑卫了。

丹学院排在第三,荆国丹师缺口很大,每一个会炼丹的,各地各家都抢着要。

才半天功夫,丹院的招新台前面就聚集了超过两百人,比丹院已有的弟子都多。

不过灵阳不打算像其他学院那样照单全收,他让这些人排好队,一个一个上台来面试。

首先看气质,相貌可以不佳,气质一定要好。

畏畏缩缩者胆气不足,不要!神情猥琐者心怀不轨,不要!眼神飘忽者意志不定,不要!装腔作势者假人假面,不要!自高自傲者空心自满,不要!神气阴鸷气者内心黑暗,不要!意含挑衅者好狠斗勇,不要!

……

他要的人必须得干净,气质纯净,真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污。

其次眼神得能定的住,有自信,能自尊,晓得自爱,注意力能集中,性情也能坚定。

再次得有生气,得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希望,不能意志消沉,心灰意冷,充满丧气。

许多人上台来,灵阳看过一眼就摆手让他赶紧走,全过了一遍以后,只剩下五十多人,再重新依次上台进行第二轮口试。

“你为什么要修仙?为什么要学丹法?你印象中的丹法是怎样的?”

少年们依次作答:“我要修仙,就是为了长生,学习丹法也是为了长生啊。四大学院,符剑丹法,我只问,能不能长生?能长生的我就学,不能长生的,我就不学。”

“我学习丹法,是想给家里人治病,我娘亲有肺痨,寻常草药治不好,只有仙丹才行,我想要炼成能治疗肺痨的仙丹,给我娘治好病。”

“我学丹法是为了挣更多的金符钱,现在丹师很缺,我不要求太高,只要能做个六品丹师就行,在我们镇上的丹楼,六品丹师每个月能挣五十块银符钱。”

灵阳只要说话实在的,凡是讲得高大上,什么为苍生造福,什么为社稷谋太平的,一律刷掉。当然,也有真心想要研制出治疗心疾丹药,造福大众的,灵阳也留下了。

关键在于真与假,他能判断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灵阳并没有始终端着院主的架子,居高临下跟这些人讲话,他就隔着一张桌子,对谈就跟平时唠家常一样。他的气质本来就嫩,这些少年们看他年纪不大,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招新,以为他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往好了想也就是成绩优异,远超同侪的好学生,谁都想象不到,他就是院主,并且是一位金丹老祖。

别说是他们,就连顾耿存那等眼界,初见面时也没看出灵阳是金丹真人。

刚开始这些学生们还听忐忑,后来逐渐放开,有几个性情活泼的还跟灵阳开起了小玩笑,大家都以师兄称呼灵阳,还有叫小师兄,跟他打听学院里的规矩。

有个少年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油纸包:“小师兄,这是我大姐用香草腌的肉干,您尝尝。”

旁边立刻有人有:“小师兄是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哪能随便吃肉?要污染仙体的。”

“谁说的?仙人也可以吃肉啊。”灵阳把油纸包打开,里面切好的一条条的牛肉条,他拿起一条送进嘴里,仔细品尝滋味,还真挺不错,“这个味道很怪啊,是什么香草呢?我没吃到过。”

提供肉的少年有点提心吊胆:“怎……怎么样?还能吃吗?这是用金葵花跟木须草腌的,具体怎么弄的我也不知道,都是我大姐腌的。”

“挺好吃。”灵阳点头,招呼其他少年,“来来来,每人吃一个,都尝尝。”

少年们各拿了一根,边吃边称赞,并好奇地问:“小师兄,仙人也能吃肉啊?不是说,仙人不能吃荤腥,否则会污染仙体,污浊仙气吗?”

“仙人什么都能吃,只是不需要吃,或者不爱吃。”

听灵阳这样说,立即又有人拿出自己身上带的东西,有拿云片糕的,有拿炒黍米的,还有拿出刚才走山路时候随手采的松子。

“小师兄,以后到了丹学院,还得需要您多关照,咱们什么都不懂,掌院真人有什么规矩,有什么忌讳,小师兄千万指点些,让我们做好准备。”

“没什么忌讳,咱们丹院跟他们不一样,你们只要好好修炼,尽量少玩心思耍手段就好。”

最后一天,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赶到,灵阳又收了几个人,等到第三日过去,只收了三十一个,别的学院都爆满,连法学院都收了四百多个。

眼看太阳将要落山,灵阳准备带这些少年们回去,空中飞来一道符光,直射到丹院招新台上,灵阳伸手抓住。符光在少年们惊叹声中散成烟火似的流荧,剩下一封书信落在灵阳手里。

灵阳把书信打开,竟然是峰主贺劳旋发来的。

贺劳旋质问他:“四大学院招新,人家都收了成百上千的学生,为何你的丹院只有寥寥三四十人?我听说很多弟子要进丹学院,被你拒之门外,这是何缘故?如今本国急缺丹师,九爷让你执掌丹院,多多培养丹师,为国育才,若是人家不肯学丹也还罢了,为何要将主动求学的人撵走?”

面对贺劳旋的质询,灵阳不屑一顾。

自从上次朱月石的事情,贺劳旋不能秉公处理,这位峰主在灵阳的心目中就没什么地位了。

他把符信随手搓了搓,散成纸屑飘散,也不回信。

“差不多了,他们已经去关闭山门了,我带你们回丹学院去……”他说着站起来,正要招呼自己的吞雷青鹤,忽然看见正在关闭的山门停住了,门外又有一个少年扑在门槛上想要进来。

那个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大,穿着粗布衣衫,手脚胳膊都磨得鲜血淋漓,脸上也有不少树枝刮出来的血痕。到了这里,他已经是筋疲力尽,几乎奄奄一息了,扒在门槛上面,小声央求关门弟子放他进来。

031 道贵

“三日时辰已到,你来晚了!”负责关门弟子把趴在门槛上的少年用脚踢开,要把门关上。

少年倔强地用手扒着门槛:“我已经到这里了,求求你们,收下我吧。”

“都告诉你晚了!赶紧走赶紧走,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耍赖?”关门弟子用脚踢少年扒在门槛上的手,“赶紧走,不然休怪我们不顾仙家气度把你扔下山去。”

少年不肯放手,他又往前爬,探进半个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槛抱住,卑微地把脸贴在檀木门槛上,轻轻地说:“我家里为我了这次入学,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地也卖了,家里两头大水牛也卖了,我不能回去……求求你们……我是在规定时间内到的,只是没有迈进来。”

“呀呵,你还真敢赖着不走?”关门弟子抬脚踹在少年的脑袋上,把他上半身踹出门外,然后一点一点关上大门,“再不走,就把你手指头挤断了啊,我告诉你,这一扇门就有八百斤重。”

少年还是不肯放手,另一位关门弟子皱眉:“跟他啰嗦什么?仙缘岂是容他赖去的!要是这么着,以后谁都来扒门槛,我们还都要收么?他不怕夹手就让他抓着!”

他用力一推,大门轰然向门框闭合,少年扒着门槛的八根手指咯嘣咯嘣,全被挤断。

他没有吭声,只默默地又往前爬了一步,想要把手再伸进来一些。

刚才推门的弟子把袍袖一挥,真气外放,掀起一阵狂风,把少年吹得翻翻滚滚,跌出十数丈之外,然后就要把门彻底关闭。

“且慢!”灵阳实在看不下去了,师父反复告诉过他,仙道贵真不贵密!

大道无私,养育万物,修道者岂能有私,将道据为己有?

得道之法皆为前辈先贤所创,后人不过拾人牙慧,学着祖师爷的能耐,当有义务替祖师爷传道,以导后人,焉能将法窃为自有?

妙阳真人不止一次告诫,前辈祖师经书上也都多处写过:

大道至珍至贵,但是它像水,像阳光,像空气,能够滋养万物而不自生,此乃天之贵。

若把大道当作珠宝,黄金,美玉,当作传家宝一样,这些东西饥不能食,渴不能饮,虽是难得之货,皆为满足人浴攀比炫耀之心,此乃人之贵。

过去也有许多人向妙阳真人求法,妙阳真人无不答应,包括梅散彩的师父,妙阳真人亦传过其玄门正宗的仙法,先后两次点化梅散彩师徒,希望他们痛改前非,诚修己道。

只可惜这两人旁门根性太重,根本领会不了大道真意,玄门仙法也修不成,始终把精力放在旁门鬼道上面,到了梅散彩这里,越行越偏,最终自取灭亡。

当然,仙法也不是可以逮谁传谁的,所传非人,便要酿成大祸,灵阳的太师爷玉阳真人曾经好几个徒弟,结果三传非人,造成三场大劫。

从那以后,丹阳派才改做一脉单传,不是一定只能收一个弟子,而是合适的弟子太难找了。

灵阳还不甚心服,打算多收弟子,光大门户,这次招新挑的弟子,就都是可造之材,日后好生教导,不行差走偏,理论上都能修到天仙的。

而这个被拒之门外的少年,眼神坚定,有恒心,有毅力,只是眉宇之间带着些许阴暗气,生气不足,丧气有余。

如果是正常到高台上来面试,灵阳不会选他,但现在,他不介意给这个少年。一个机会。

他从高台上凌空步虚,飞到门口:“把门打开,放他进来吧。”

他以为以他院主的身份,就是一句话的事。

哪知那两个关门弟子对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地回话:“这不合规矩呀。”

灵阳皱眉:“合什么规矩?”

关门弟子指了指逐渐阴暗下来的天空:“时间已经打了,他没有通过试炼任务,只能回家去等明年。这就是规矩,任何人,包括贺峰主在内,都不能徇私。”

“那我单独,以个人的身份收他为记名弟子,如何?”

两个关门弟子吃惊地相互对视了几眼:“您以丹主之尊,就,就这么收一个还没入门的穷小子,做记名弟子了?”

“是,你不是说按照你们的规矩,不能放他进门吗?那就按照我的规矩,我记得院主的弟子,是可以带进学院,直接进入上院的?”

所有人都感觉不可思议,他们要想被院主收为弟子,得努力修炼,刻苦用功,砸下大笔的金钱,取得秘籍、资源。从下院到中院,再从中院升到上院,修成真元弟子,还要努力让院主看中,才能有那么一点机会被收为弟子!

被院主收为弟子,哪怕是记名的,也意味着可以修炼院主自己的功法,而不再是经阁里面从五湖四海收集来的那些杂书!

他们都有些嫉妒门外那个穷小子了,如果被夹断手指就能被院主守为弟子,他们宁愿连脚趾也一起夹断——当然,他们希望能收自己的,是其他三院院主,灵阳这个丹院院主看着不靠谱。

灵阳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更加无法接受:“不知是他,包括那边台上的三是一个人,从今天开始,都是我的记名弟子!”

霎时间,整个广场上雅雀无声,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负责关门的很想不给灵阳开门,把那个可恶的穷小子永远关在大门外面,他被夹断了手指,连夜下山,肯定九死一生……明年也不能来了!

然而他不敢,灵阳看上去再怎么稚嫩,也是叶九爷亲自请来的丹主,哪怕是代表叶家的贺劳旋对灵阳也得客客气气的。

大门重新开放,布衣少年就躺在门外,他扬起头看灵阳。

“还有力气爬进来吗?”灵阳问。

少年点点头,爬着翻过门槛,到了门里面,双膝跪着给灵阳磕头:“师父在上,弟子王维棘,给师父磕头了,祝师父万寿无疆!”

“祝万寿无疆”是如今凡人对“仙师”们固定的敬称。

看他磕头,先前在台上的那三十一个少年也都快速跑下来,呼啦啦跪成一片:“师父在上,弟子某某某,祝师父万寿无疆!”

看着这些徒弟,灵阳心里升起豪情壮志:“走,我带你们回丹学院!”

他将手一挥,放出丹气,调动土气,使出先天戊土遁法,平地升起一团黄光将这三十二个新收的弟子裹住,腾空而起,离开南山广场,直往东边去了。

看着黄云远去,留在广场上的人,无论是新入学的,还是负责招生的那些弟子们,全都羡慕惊叹。其中几个道行高的相互探问:“你们看着,咱们这位小丹主用的是丹道的法术?还是用的符术?还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这些人有猜用法宝的,有猜用灵符的,有猜用丹法的。

每一种都有人反驳,尤其是最后一种:“要凝成那么大一团黄云,得多少丹气?我从未看过谁能只凭丹气带那么多人飞起来的,况且,咱们也没看到丹啊!”

只有肇九能有些见识:“他用的是遁法。”

“不可能!如果是遁法的话,只能是土遁,可是别人的土遁我见过,哪有过这等声势?这样轻松写意?我用土遁得用灵符,还只能自己一个人行走,也飞不高。就算是金丹老祖……我见过一位专修戊土真气凝练内丹的金丹老祖,用土遁的时候,那遁光跟这个也不一样。”

“如果我看得不错的话,那就是遁光。”肇九能也感到很不可思议,“似乎是先天遁光。”

“更不可能了!先天乃混沌未判,天地未分之境地,并无无形,哪来的先天土遁?”

032规

荆国地区自古以来就崇尚符术,就连普通百姓家里,逢年过节时候,也在桃木板上刻了趋吉避凶的符挂在大门上。在民间,桃符有六十多种,有祈福的,有冲煞的,有聚气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举幡买符的江湖术士。

荆国以符立国,建国以后,尤其是在各地建立学峰,广开仙门,使得符术更是蓬勃发展。

有一长就有一短,符术是其长,丹术就成了其短,不管是内丹还是外丹,荆国都远远落后于北面的卫国。不然叶素卿以堂堂“九爷”之尊,也不会如此看重灵阳这样一个囚犯,委任其担任学峰一院之主,让许多人瞧在眼里,都难免生出愤愤不平之感。

荆国知道自家的短处,大力培养丹师成了战略级别的国策,各学峰的丹学院都努力扶植。

涤阴学峰的丹学院,硬件条件和每年拨过来的资金,为四院之首,弟子宿舍建得最多。

这次招新之前,叶素卿特别传书给贺劳旋,表达关切,贺劳旋又拨钱又调人,新建了足够入住一千人的宿舍,然而灵阳只带回来三十二个人。

丹院原有的弟子都以为能够新来许多可以使唤的劳力,等听到结果以后都傻眼了。

贺劳旋气的胡子都要蹦起来,跨上三爪神鹰从峰顶飞来找灵阳面谈。

灵阳先给那个最后扒门夹断手指的少年一盒药膏,让他把手处理好,然后将所有弟子都叫到中院的刀归广场,这里是丹学院最大的地方,他上了刀归台,向下面的学生宣布他指定的新规:

“以后,无论上院、中院、下院弟子,全部当作平辈,以师兄师弟称呼。原先升为中院成了师叔,升到上院就成了师爷,乃是陋习,不可再续。”

“我编纂了三部丹法,一部守中的《盗机丹书》,一部搬运的《三车秘旨》,一部观想的《丹华真传》。上面我用黑字写的丹法,下面有用红笔做的批准,放在丹经阁里面,你们谁都可以去誊抄一份。有难有易,有繁有简,你适合什么方法,就用什么方法。”

有人举手,弱弱地问:“丹主,敢问这些丹经都要多少金符钱?”

灵阳皱眉:“要什么金符钱?以后丹经阁完全开放,不要钱,你们任何一个都可以进去看书,只是不许拿出来。在阁里面我给你们准备了笔墨纸砚,你们只能照着书誊抄新的。”

下面的弟子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学峰四院经阁里的道书,都是学峰从各地区各门派搜集来的,有的是原本,有的是从其他学峰复印来的,学院弟子需要花钱买,整本书直接买过来。

通常一本书被人买去,其他人就买不到了,要等经阁里的都卖得差不多,学峰在想办法从别处弄新的书来,两个学生要学到同一本书,周期得有好几年。

这些书,并没有院主自己的,比如剑学院的剑经阁里面没有顾立行的剑诀,符学院的符经阁里也没有钟鸣修的符书。

要想学到各院主的独传仙法,得努力从下院升到中院,再从中院升到上院,然后再加倍努力地讨好院主,以及院主的家人,争取得院主青睐,收做弟子是最好,不能的话,让院主高兴了,随手传下一门法术,或者指点几句话,都算是得天之幸了。

经阁里的书,是可以花钱买到的,虽然它们很贵,但还是可以买到。

院主的功法,是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是无价之宝!

现在,灵阳把这些无价之宝拿出来,不要一分钱,放在那里,教他们随便抄。

他们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肯定听错了。

新招来的三十二个弟子们还比较纯朴,还带着对仙门的憧憬和向往。

早先入门的那一百多人都认为其中有诈,这个看上去阳光可爱的小少年院主根本没安好心!

其中,常青黛与他们心情都不相同,她的心里涌起浓浓的苦涩。

她原以为,那本《盗机仙法》是丹主专门为她一个人编撰的,只有她,才有资格修炼丹主的嫡传仙法,才配修炼那些玄门正宗的仙法!

如今,丹主把《盗机仙法》拿出来,还添了两外两本,叫弟子们随便去看,随便去学。

这让她有点难过,她转头扫视那些或怀疑,或雀跃的人,暗自叹息:丹主的仙法珍贵无比,这些人怎么配呢?这么白给他们看,肯定不会珍惜的,白白浪费了……

灵阳将所有人的表情收于眼底,其他人他不在乎,只那些新来的少年,他们的高兴是真诚的,灵阳就很高兴,有这些种子就可以了,不用三十二个都修成天仙,有三分之一就行!

他正要宣布第三条新规,贺劳旋骑着三爪神鹰从天而降。

见他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灵阳也很瞧不起,觉得这位峰主脾气太差,不似修行之人,这种心境也能结丹,没有走火入魔,也是稀奇。

贺劳旋到场,弟子们认得他穿的衣服,纷纷下拜:“丹院弟子某某某,参见峰主。”

贺劳旋不理会他们,只跟灵阳说话:“你为什么只收了三十二名弟子啊?”

灵阳如实说:“要加入丹院的弟子本就不多,而且大多都是歪瓜裂枣,炼不成丹的,所以呢,我就不要了,只挑出这三十二个好的。”

“几百名弟子,只挑出这三十个好的?”贺劳旋往新生那边瞟了眼,“这些都能成材么?”

“不一定。”灵阳摇头,“最后能有十个成才的,就不错了。”

贺劳旋差点喷一口老血出来,几百个人,最后你只能教出十个丹师,还说不错了?

其实,贺劳旋说的成材跟灵阳说的成才意思完全不一样。

贺劳旋理所当然地认为,成材,成为可用之材,就是成为丹师,能够炼丹的,制造下三品凡药的不算,至少得成为六品丹师,可以炼制灵药,就算是成材了。

灵阳说的成才,是有悟道之能,成天仙之才。

三十二个人里面,培养出十个六品丹师,成材率当然太低,但是要能培养出十个天仙,这个成才率就高到离谱,荆梁昆卫四国,数亿人民,这百十年来,又有几个真正飞升的天仙呢?

要是知道灵阳想要培养出来十个天仙,贺劳旋得当场疯掉,他会觉得灵阳已经走火入魔,邪气贯脑,已经傻掉了。

幸好他不知道,只是气到饱:“你作为丹院院主,咱们荆国主要培养丹师,又有九爷的特别关照,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各种金属、药材,天材地宝,我成箱往你这里送,到时候,你就给我弄十个能用的出来?你……十个绝对不行!这些人也太少,丹学院今年得扩充到一千人!这是底线,也是九爷能够接受容忍的最低限度!”

“可是,已经没有弟子可录用了啊。”

“我去找其他三院,让他们匀出人来,再弄出七八百人填到你这里。”

“不行!”灵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按照他的设想,丹院只留下三十多人就正好,原来的老人,尤其是那些涉嫌霸凌欺负过朱月石的,他都要撵出去。

心不正则气偏,气偏则神邪,这帮心术不正的家伙,不能修炼玄门正宗的仙法,否则他就是“所传非人”,当年玉阳太师爷只传了三个“非人”,就酿成滔天大祸,他要传几十上百个,以后的日子还有得过么?

他严词拒绝:“你让其他三院现在给我匀人出来,肯定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弄到我这里充人头么?我教出来的弟子,必须得是最好的!这丹学院又不是垃圾堆,什么东西都要!”

贺劳旋气的胸口涨满,恨不能一拂尘刷过去,把这个可恶的小子揍到台下,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过这样另类奇葩的金丹老祖,别的金丹修士,哪一个不是不苟言笑,气凝如渊,盛势逼人?哪有像这种死小孩,仗着九爷宠他,就无法无天,想一出是一出。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再不好好管教,这死小孩总有一天要把这学峰给炸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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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混世

灵阳根本不怕贺劳旋,有玉还丹在,只要不是遇到玄牝境以上的高人,他都有一战之力。

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这世上基本没有玄牝境以上的修士,连谷神境都凤毛麟角。

那种凝成金丹以后,境界无法提升,只得将金丹熔化液质,返还重塑的手段,在灵阳看来根本就是糊弄人的东西。这样反复九次,被一些愚夫愚妇称作九转金丹,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贺劳旋已经将金丹熔化一次,如今重新炼成,法力比普通的丹华境修士要高出许多倍。

他法力比梅散彩还要深厚得多,而且丹城七品,不像梅散彩那样被灵阳克制,真打起来,灵阳未必能斗得过,但是灵阳就是对他没有半点惧怕之意!

他跟贺劳旋据理力争,旁征博引,尽用玄门正宗的道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大道焉可贩卖?仙法作价几何?我收他们,他们便是我的徒弟,我不收他们,他们就跟我没有关系……你们的功法,烂大街的玩意,卖钱可以,我的功法,用钱买就不卖,白送可以……”

贺劳旋说不过灵阳,气的胡子砰砰乱跳,恨不能立刻掏出自己的镇山法宝把灵阳扣在里面烧成灰烬!他活了一百五十多岁,还没遇到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就算是叶家的老爷们,跟他交谈也是客客气气的,叶素卿也得称他一声真人!

最终,他还是忍耐住了,不是冲灵阳,而是冲叶素卿,天大地大,炼丹最大,绝不能耽误了炼丹进程。他用拂尘指向灵阳:“你给我听着,现在凭你闹去,我不管你。但是,你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误了九爷的大事,不然的话,叫你知道我这峰主的厉害!”

说完这些,他再也不想跟灵阳说一句话,唤来三爪神鹰飞上鹰背,投入云霄飞回峰顶去了。

灵阳把他气走,得意洋洋:“我就记着呢,你能奈我何?”

台下的弟子都看傻了,涤阴峰主贺劳旋,金丹二转的超级牛人,叶家坐镇涤阴的代言人,如果说叶素卿是叶家本家的代表,贺劳旋就是叶家附庸外姓的代表,他说的话,连叶素卿也得给三分薄面,涤阴的地头蛇,两钟一顾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现在却被灵阳这么个小孩子给活活气走。

他们再看灵阳的眼神都起了变化,时刻提醒自己:这个外表看上去像是个无知顽童的,实际上是个敢硬刚金丹二转贺劳旋的狠人!连钟剑雄那些人都老实了不少。

灵阳继续宣布新规,将三院重新划分,以开关展窍者入下院,安炉立鼎者入中院,产药炼丹者入上院,他给各院弟子统一安排了功课。

下院弟子开关展窍,要求动静同修,除了每日卯时静修,上午还要练习动功。静以养阴,动以生阳,要练习采药辨药,中午休息以后,下午开始炮制炼药。

从最基础的散药开始,经丸药,到膏药。散药最简单,只要分清药性用量,打碎了搅拌到一起就行。膏药就需要注意火候了,熬制的时候,锻炼对火候的掌控和应用。

中院弟子安炉立鼎,动功减少,静功增加,上半夜和下半夜都要静坐修炼。

外药开始学习炼丹,丹药比膏药更进一步,步骤繁琐,炼制不易,将外丹练好以佐内丹。

等鼎炉安置好,便算筑基成功,升入上院以后,开始在炉中产内药,正是修炼内丹。

这个时候步骤更加繁琐,也更加细微,基本上不在干活,灵阳给他们规定,每三日炼制一炉丹,其余时间,就是内修内悟,调心理气,直到把丹炼成。

灵阳按照自己的经验,下院三年,中院三年,上院三年,九年时间,修成金丹。

他自己是从五岁开始修炼,十四岁的时候炼成金丹,也是九年。

原先的弟子们对于要去下院“回炉重造”很有意见,他们觉得自己早已经过了那个时期,不必再从基础学起,他们可以直接学习更高深的丹法。

但是灵阳不买他们的账:“你们过去那一套,漏洞百出,旁门左道,不值一提!每个月,我会进行一次考核。连续三个月成绩优异的,我就给你升院,不然的话,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你们的位置上,好好修炼,不许生事!”

他一直憋着股劲,以钟剑雄为首的那群人,他始终认为是不配修仙的,他们修不成玄门正宗,哪怕拿着自己的功法,也必然要落入旁门,法力越大,造恶越多,这边是“所传非人”了。

他不能单独规定这些人不能修炼他的功法,所以等着这帮人再惹事,他好出手惩罚,最差也得逐出山门,永不录入。这次,他绝不会再给这些人回来的机会!

然而钟剑雄这帮人被灵阳硬刚贺劳旋那一幕给镇住了,只能暗地里腹诽,不敢明着反对。

在灵阳到来之前,上院有七名弟子,在炼丹事故中被一勺烩了,剩下的跟新来的加在一起,正好三百二十名,全部被安排在下院房舍之中。

下院的屋舍经过扩建,共有一百五十间,每间八个人,可以住一千两百人。

灵阳不让他们随意选择入住,只挑出四十间房给他们,其余的都用灵符封禁。

原来中院的弟子被下放到下院来,本就不满,这回更是住进了两条通铺的八人间,越发满腹牢骚,没事就互相议论,给灵阳起了个诨名,叫“混世小魔王”,诅咒他迟早失了九爷的宠爱,被贺劳旋和其他三位院主联手暴揍。

常青黛听说这些议论,悄悄来告诉灵阳,她把每个人说过什么,在什么情况下说的,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在一个小册子上,献给灵阳。

灵阳拿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只见上面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

甲申日辰时,白正修跟李正皓说:我们都是转生期的高手,在武林之中,都是赫赫有名的,现在却被勒令来挖草根,熬树叶,混世小魔王枉为人子!李正浩说:慎言!慎言!

乙酉日未时,娄鹏起熬糊了膏药,气急败坏把许多草药扔进去,大声叫骂:那小崽子早晚走火入魔,浑身青紫,变成僵尸!旁边汪洞庭、白正修、余代聪表示赞同。

乙酉日辰时,钟剑雄在寝室中洗漱完毕,勒令新来的霍心营为他倒洗脚,用符鞭抽打其背大骂:我知道你有怨气,要怪就怪那个混世小魔崽子,要不是他,你也挨不到爷爷这一鞭!

……

灵阳看完皱眉:“他们背后议论我,骂我,这倒没什么。但是他们欺负新来的师弟,确实该管管,他自己的心境修不成也就罢了,让别人也难堪生气,成不了丹道,就是天大的罪过。”

常青黛闻言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丹主还是记恨的,只是为了保持丹主的高度和大度,故意拿霍心营的事情借题发挥。

她说:“此时确实不能不重视,我听器农说,很多新来的师弟们,都被他们这帮老人叫过去立规矩,动辄鞭打杖责,或是勒令跪地自抽耳光。新来的师弟们敢怒而不敢言,有几个试图反抗,却力有不逮,被他打破了头,丢在粪坑里。”

“还有这事?”灵阳的脸冷了下来,“这帮家伙,真的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他想了想,问常青黛,“看你像是个有注意的,若依你,该怎么办?”

常青黛等的就是这句话:“若依着我,就按照这个册子上所载的,挨个找过去,让受害者指认,凡是确凿的,就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鞭打别人的,可使被打者反打回去;迫使别人跪抽耳光的,就让他们也跪在原地,自抽嘴巴;打破人头的,也反打破他们的头;扔人进粪坑的,也把施暴的也扔进粪坑。非如此,不能止爆制乱,彻底刹住这股歪风!”

灵阳点头:“如此甚好,只是你要秉公处理,不可公报私仇,挟怨泄愤。”

常青黛赶忙说:“我怎敢如此!万万不会!”

“好,那就由你去办。”

常青黛说:“我是愿意为丹主分忧,只是我法力低微,身边又没有个能用的人,恐怕……”

“不怕!”灵阳手腕一翻,把玉还丹放出来,交给常青黛,“你持此宝过去,若有不听命令,甚至胆敢反抗的,你就把这宝贝对着他们的脸一晃,自有妙用生成。”

034 两个人

常青黛得了灵阳赋予的权柄,使出浑身解数报复以钟剑雄为首的那帮人。

她说到做到,就如同她跟灵阳建议的那样,用鞭子打人的,她就用让受害者用鞭子打回去,用棍子打人,就让受害者用棍子打回去,受害者不敢,她就自己动手,打得比加害时候更狠。

那帮原来的中院弟子,或是家室显赫,或是实力不凡,哪里肯乖乖就范,仗着功夫比她强,就要动手,甚至有几个狠人私底下串联,要把她给宰了。

常青黛早料到他们会反抗,提前跟灵阳请来了玉还丹,那宝贝是个小碗口大的珠子,看上去像是个白玉球,外面晶莹剔透,里面涌动着乳白色的液体,表面闪烁着如水般的金光。

常青黛遇到敢于拔剑相向的,便将此宝祭起。

玉还丹飞在空中,滴溜溜转动,目标来不及逃跑,便被它释放出来的丹气封住关窍和经脉,浑身真气发动不灵,成了普通人一般,只能被常青黛捉住,任打任罚。

这些人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家里有权有势的少爷,这回被常青黛逼着罚跪,自抽耳光,或者捆成一团扔进粪坑,从身体到心里都受到极度的摧残,几近崩溃。

常青黛拉一派打一派,把被欺负的都团结起来,一起变本加厉地报复这些人。

灵阳看她体悟天道不行,于人间的权势手段却运用得颇有心得,便由着她去。

恰逢这时候叶素卿又派荆寒雨给他带来书信,说第一炉三百六十枚脱胎换骨丹已经推销售罄,教他赶紧炼制第二炉,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再炼制一炉出来。

荆寒雨带来的,还有卖第一炉丹的提成,加上叶九爷额外给的奖励赏钱,凑了个整,共是三万枚金符钱,整整一百沓,装了好大一个箱子。

灵阳把钱收了,寻思该用谁炼这第二炉丹。

可以用荆寒雨,不过通过上次的表现,荆寒雨的心性也扛不住丹劫,很有可能在丹劫之中丧命。如果荆寒雨死了,叶素卿会不会生气?应该会生气,但不会生很大的气。

灵阳判断,一炉脱胎换骨丹的价值,跟荆寒雨的价值相比,在叶素卿那里前者远大于后者。

不只是丹药本身的价值,而是脱胎换骨丹的量产能够巩固叶素卿在叶家的地位。

叶素卿是叶家旁支庶子,他们这一支的庶子里面,他排名第九,前面还有八个哥哥,后面还有许多兄弟,有同父同母的,有同父异母的,还有堂兄弟。

只有他做上了叶家东部地区的总管,叶家如今的当家人看重他的才干,他自己也得努力上进,不然很容易被别的兄弟排挤掉。

荆国炼丹业是短板,他能够在这方面做出贡献,在叶家的系统里面,就能站稳脚跟,甚至往前更进一步,脱胎换骨丹就能起到这个作用,相比之下,荆寒雨,一个金丹期的客卿,十个绑在一起,也发挥不了这样大的功效。

不过上次灵阳不准备让荆寒雨就这么死了,上次丹劫的时候,他就发现荆寒雨有问题。

事实上,他早就发现荆寒雨有问题——白天时候的荆寒雨跟晚上时候的荆寒雨判若两人。

白天的荆寒雨特别的高冷,不苟言笑,戴着面具,说话惜字如金,能动手绝不动口。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别人稍不顺他的意就有可能被割伤,甚至直接斩掉首级!

灵阳主动跟他说话,他都爱搭不理,灵阳能够感觉到,他很瞧不起自己。

晚上的荆寒雨就比较温和,喜欢弹琴,尤爱在雨夜里弹琴。琴音如歌如诉,宛如一个落魄的王子,在讲诉一个特别悲伤的故事!

这个时候的荆寒雨很好说话,身上有一种浓浓的孤独感,很爱跟灵阳说话,谈论起音律古琴来如数家珍,跟灵阳探讨、地籁、人籁的三重境界,有点把灵阳当作知音的味道。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荆寒雨本身是荆国王室成员,晚上的荆寒雨更加符合他的身份和气质,白天的荆寒雨则更像是一个杀手,一个冷血冷肉的杀手。

灵验觉察出荆寒雨身上隐藏着很多秘密,但这事跟他没有太大关系,荆寒雨还是被叶素卿派来监视自己的,他也没想过深入探究,只是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不可惜白天的杀手荆寒雨,他很可惜晚上的鸣琴荆寒雨。

第二个可用的是白水真人。

这狗东西第一次见着灵阳,在无缘无仇的情况下就给陶乐真一枚炼制不易的腐仙丹,要消化掉自己的内丹,如果不是丹阳派丹法独步天下,另有玄妙,灵阳此时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

灵阳决定让他陪自己炼丹,他揣测,这个老家伙枉自以炼丹闻名地方,却连金丹也修不成,一大把年纪,把精力都用到歪门邪道上面去了,有七八成的可能渡不过丹劫。

他给叶素卿写信,说现在没办法开工炼第二炉丹,人手不足,要叶素卿给他派丹师过来。

叶素卿给他回信,告诉他,现在没有丹师可派,低级丹师没用,高级丹师都是一个萝卜顶个坑,被各家当作宝贝,不是能随便消耗的,让他自己想办法,而且必须想出办法。

灵阳又给他写信,说可以让白水真人帮助自己炼丹。

叶素卿问过白水真人以后,回信告诉他不行,白水真人这段时间奉他的命令,在炼制前任丹主没有成功的定风丹,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期,不能分心。

灵阳琢磨了下,又给叶素卿写信,说,要么白水真人,要么荆寒雨,让叶素卿选一个。

叶素卿最终的选择,并没有出灵阳的预料,他选择让荆寒雨和他一起炼丹。

灵阳拿着叶素卿的回信叹息,白水那家伙竟然又开始炼制定风丹了?那是不是又要用院里的孩子们做实验?我新招来的那三十二个绝不能允许他用,如果是钟剑雄他们……

就算是用钟剑雄他们做实验,灵阳也深感排斥,钟剑雄那伙人不是好东西,但是用活人验药炼丹,更是丹道的大忌!

在进入谷神洞之前,灵阳把常青黛和朱月石叫过来:“你们俩给我看住院里的每个弟子,如果有人无缘无故失踪,立即来告知我!”

两人答应,灵阳总觉得不放心。

心神不宁,这可不是一个玄门正宗的小真人该有的状态。

玄门正宗的真人,见一分道体,得一点纯阳,跟天地万物已经进入了“齐一”的状态,虽然程度还很浅,但是天人感应已经开始出现。

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十有八九就是白水那老东西趁着自己闭关炼丹,出来搞风搞雨。

自从我成功炼出一炉脱胎换骨丹,在叶素卿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这老家伙认识到这点,这段时间安逸得很,平时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悄悄向叶素卿请命,得了研制定风丹的差事,憋足了劲要把这事办成了,好跟自己“争宠”。

不过他只是个金丹未成的水平,什么人仙、鬼仙双料仙人,在玄门正宗的概念里,都只是筑基而已,常青黛手上有玉还丹在,他要是敢妄动,即便自己不在现场,收拾他也应该足够了。

灵阳不怕他出手,就怕他不出手。

外面应该不会有什么超出掌控的大事发生,主要还是洞里面。

灵阳要借助这次机会,把荆寒雨搞定,至少要解除掉他监视者的身份!

“请吧,荆道友,九爷让你助我炼丹。前面那一炉他已经卖完了,这第二炉他急得火上房,非一定练成功不可。”灵阳笑嘻嘻地请荆寒雨进洞。

荆寒雨面具下的脸上毫无表情:“我不会炼丹,但是我会严格按照你说的去做。如果炼丹失败,我就把你杀了,然后自杀。”说完霍然转身,酷酷地先走进洞里去了。

灵阳在他身后撇嘴:“就凭你,一个连谷神境也不敢肖想的人,想杀我?哼,这次让你知道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请假条

从这一章开始,要转变整本书的基调和色彩……我写了两遍,不满意,又删掉了,明天再更。

035 双生

荆寒雨不会炼丹,虽然他已经是凝练内丹的真人修士。

丹道讲求内外一如,甚至三元一体。

所谓内外一如,是内丹跟外丹共用一套理论体系和系统架构,很多步骤方法都对应吻合。

而三元一体,指的是天元丹,地元丹,人员丹,本是一体。

人身为一世界,体内世界成丹为内丹,体外世界草木金石成丹为外丹,而内外共成的无量虚空,是为天元大丹,亦都囊括在内。

自古以来的丹道高手,都是内外兼修,两丹合炼,即能炼外丹,也能炼内丹。

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内丹跟外丹分离,三元解体,不再体悟天元丹大道的部分,亦将主观的心性修持跟客观的气血运行相互割裂。

玄门正宗丹法,讲求性命双修,上手就降心养气,将神炁合一,这一标准贯穿整个丹道。

大约是这个门槛比较高,很多人做不到,于是动了取巧的心思。

或者单纯修炼气血,打熬筋骨,最后修成所谓的人仙。

要么就是枯坐冥想,单一炼心,最后修成所谓的鬼仙。

身心割裂,神炁分离,等到最后哪怕拿到了人鬼双料仙位,想要再进一步,也是难上艰难!

荆寒雨就是这样修出来的,他先修人仙,再修鬼仙,最后凭借惊人的天赋和毅力,以及大量的丹药资源,最后凝成金丹。

不过同样是丹华境,他比灵阳修道时间长,法力更高,但是里面所蕴含的先天纯阳真炁品质却远远不能跟灵阳相比。他这还是丹成六品,像梅散彩那样丹成九品的质量更差,即便比灵阳多了一百多年的法力,仍然被灵阳克得死死地。

其实,用原始丹炉炼制脱胎换骨丹,灵阳自己也能完成。

只是他会损耗精神,一个月也恢复不过来,炼丹时候全神贯注,若有人心怀坏心,出手偷袭,他也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他必须得找人做添水进火的工作。

他让荆寒雨把上次谢正和君迁子六人的活都给包了,包括不限于鼓风、加药、进水、添火。

荆寒雨是金丹修士,法力比那六个人加起来还要身后,挥手之间,各类炮制好的药物纷纷自动飞入炉中,他精神力足够强大,每种药物到达各自的位置,都不差分毫。

合炉以后,开始添水进火,荆寒雨分心二用,左手掐诀控水,右手掐诀进炭,紧要时候,更是抡起芭蕉扇奋力扇风,手忙脚乱又尽量保持一丝不苟的样子,让灵阳看着好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炉内丹火烹烧,丹气蒸腾,灵阳体内也是这般。

他的身体也相当于鼎炉,跟外面丹炉一样,也有药物,有水有火有风,相互之间同步感应。

外面丹炉丹气浓郁,他身体里面丹气也越来越浓。

浓烈到一定程度,外面丹炉里的丹气开始降温冷凝,形成药液洒入黄庭区间。

他身体里面的丹气则继续烹炼汽化,流入黄庭部位,被他丹火继续烹炼,被黍米丹吸收,内气不出而外气暂住,二气合一,再喷出来时变成了金色的气体。

内丹每一次呼吸吞吐,外面的金气丹华就更胜一分,一呼一吸,天长日久,气雾越来越浓。

灵阳下山时候,黍米丹外面仅有微光,下山以后到如今,已有大半年光景,也就是两百多天,他每日按时修炼不辍,加上原来的,差不多有三百日功夫。

前面炼一炉丹,顶三百日,如今又炼一炉丹,又顶三百日。

黍米丹外,微光变金光,金光变金气,金气变金液。

总共相当于九百日,金丹表面的光华如水波一般,随着金丹每一次吞吐,或者灵阳每次发力,都会引起阵阵金波震荡,像是金色的透明的液体。

以后再炼一炉丹,就能成为固体,然后冲击谷神境了!

等到了下弦时间,丹炉开始降温,极为浓郁的香气从丹炉里面逸出,丹劫开始发动。

有了上次的经历,荆寒雨这次是有所准备的。

他在身上佩戴了沖阳神符殿出品的五帝护神符,又在丹气逸出之前服用了花高价从五芝城那边的买来的天王保心丹,并且宁神定气,努力将精神内守,体内金丹朗照,以御丹劫。

然而这脱胎换骨丹的丹劫非同小可,即入人心,亦入人身,以身妨心,以心害身,只有如灵阳这般从一开始就性命双修,神炁一体的,皆难抵御。

本来以荆寒雨的道行,再加上神丹灵符的护佑,若是小心翼翼,灵阳不暗中推波助澜,也有可能安然度过,可是他自身问题伏有病因,白天时候还好,到了昼夜交替之际,就出了问题。

稳坐清净的荆寒雨,忽然发出一阵诡笑,笑到一半骤然收敛,改成呜咽痛哭,哭了没几声,忽然从地上蹦起,指着灵阳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跪下来给灵阳磕头惭悔。

上次丹劫灵阳就发现端倪,这回再次亲眼见着这般,他终于确定,这个荆寒雨身体里面有两个灵魂!两个极有渊源,又相互敌对的灵魂。

他很是好奇,两个灵魂是如何能够共存在一个金丹修士的身体里面。

按照常理,金丹成型,不只是精气的凝聚,还包括心神的加入,性命合一,不可或缺,既然这样,就应该一个灵魂一个金丹,不可能出现两个灵魂共存于一个金丹之中。

若说其中一个灵魂融合了金丹,另一个灵魂是外来的,那更不可能,因为拥有金丹的那个会很轻松地把没有金丹的那个外来的排挤出去,甚至生杀予夺,皆存于一心。

他盯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大汗淋漓的荆寒雨问:“我该叫你雨先生?还是该叫你霜先生?”

荆寒雨身子一震,脸上阴晴不定,断断续续地说:“我,是雨,是霜先,生……我是……”

他体内的两个灵魂争抢着要说话,同时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灵阳问:“白天的是霜,晚上的是雨,对不对?”

“是!不,是。”荆寒雨右手掐起剑诀,浑身神气冰冷的水汽,他的左手却骈指点向右臂的穴道,封住自己的气脉。

潮湿的剑气散开,他大声怒骂:“你捣什么乱?这个人发现了叶家的秘密!必须死!”

紧跟着换了一种稍显柔弱的腔调说:“他是局外人,就算知道了也罪不至死……”

“我是局外人?我是什么局外人?你们好好看看我是谁!”灵阳伸出手指,将空气中散逸的丹气摄来,张口吞入腹中。

在荆寒雨的眼中,灵阳的气质瞬间发生改变,由原来稚嫩的小少年变成了凌厉威严的青年,面容长相也发生改变。他从蒲团上站起来,居高临下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在这节骨眼上闹了起来!”

荆寒雨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哪里是什么灵阳,分明便是叶素卿叶九爷!

他全身战栗,跪在地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九爷,九爷……不是我们想闹,是……是,对,是那个小子,他这丹有古怪。上次那六个真元期的弟子都死了,这次,我也……”

叶素卿过来抡起巴掌,用力抽在他的脸上:“废物!”

荆寒雨浑身汗出如浆,接连磕头不止。

灵阳借助丹气,在他眼中幻化成了叶素卿的模样,荆寒雨这般害怕自己,有点出乎意外。

平时看叶素卿跟他之间相处的模式还算客气,荆寒雨是叶素卿的客卿,不是奴仆,虽然恭敬,却不会这般惧怕。

他冷声说:“先不要说话,让他说,是不是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啊?”

那个战战兢兢的灵魂安静下来,荆寒雨说话口吻里去了三分恐惧,多了三分不卑不亢的意思在里面:“我不敢对九爷的安排有任何不满。只是由于受了丹气影像,刚才看见父王召唤,才失态,我……愿意任打任罚,全凭九爷裁决。”

036 血染

灵阳借助丹气制造幻象,以叶素卿的身份跟荆寒雨对话,问出来的内幕有些惊人。

原来,荆寒雨原是荆国王族子弟,是现任荆王的亲侄子。

叶家扶植荆家上位,同时也是挡箭牌,所有的事都打着荆王的旗号来做,等弄到民怨沸腾以后就把荆王废了,重新再立一个,以消解民怨。

荆国立国百余年,前后已经换了十三任的荆王了。

对于荆家子弟,叶家也严格约束,凡是直系血统,像荆寒雨这种,控制手段更令人发指。

叶家专门培养一批有荆家血脉的人,从小进行特别的训练和培养,当修成鬼仙以后,就把这个人肉身毁去,将其元神打入荆家正统王室传人身上,再利用种种手段,帮助这个人炼成内丹。

最终结成的内丹,属于两个灵魂!

荆寒雨身上的另一个灵魂,被起名叫做荆寒霜,对外就称作霜雨先生。

每个荆国王族都会被这样处置,包括如今在王位上的荆王,他的身上也有另外一个灵魂。

这叶家简直丧心病狂!

灵阳感觉有点心里毛毛的,他详细询问荆寒雨,当初将两人元神合体炼丹时的情景。

荆寒雨如实细说,包括用过什么法阵,用什么样的巨鼎,连鼎上镌刻的纹路,只要是他记得的都讲得清清楚楚。

这应该就是金鼎派的手段了,用符掌握火候,关键是用鼎。

金鼎派,是用鼎炼神的高手,他们从修道之初就从上丹田冥想存神开始,跟丹阳派从下丹田聚精炼气相反。丹阳派从下往上,炼成一颗黍米丹,以为金丹种子,不断壮大;金鼎派是不断凝练出黍米丹,一颗又一颗,最后三千黍米丹直接凝练金丹。

师父曾经戏称金鼎派的功法是在焖“大锅饭”,凑成一锅黍米,放入鼎中,不就是焖饭嘛。

天底下能把两个元神弄到一起炼成金丹,除了丹阳派也就金鼎派能够做到了。

叶家跟金鼎派看来渊源颇深,只是不知道,金鼎派作为堂堂玄门正宗,为什么会搞出这么邪恶的功法,任由叶家去胡搞,这明显有违玄门正宗的宗旨!

灵阳原本很想见见玄门六派里其他几派的传人,同为玄门正宗,天生就有一种同气连枝的同类亲近感,但是现在却觉得有点心底发寒。

如果叶家是金鼎派弄出来的,看叶家的实力和行事作风,金鼎派都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忽然想就此离开这里,回到丹华峰去,永远都不再出来,至少地仙之前不出来!

他问荆寒雨:“若我有办法帮你消灭荆寒霜,助你完全炼化内丹,到时你有什么打算?”

荆寒雨大吃一惊:“他……他会听到……”

“他听不到!”灵阳说,“我操纵丹劫,你们俩都已经坠入我制造的环境当中,他现在正在接受‘叶素卿’的训斥呢,你不必担心。”

荆寒雨想了想:“我要带着愿意跟着我的族人,到海外去。”

“为什么是愿意跟着你的族人?为什么要到海外去?你不想真正掌握王位吗?按理说,你是荆王王位的第三顺位继承人,除了太子和小皇子,然后就是你了。”

“叶家势力太大,大到就算有一百个荆家,一千个荆寒雨,也斗不过!”荆寒雨说,“荆家里面,有不少真心实意愿意给叶家卖命,挣得资源的,哪怕是像我这样,被植入另外一个人的元神,每天只能有一半时间活着,他们也心甘情愿,我只想,也只能带那些不甘愿的走。”

“也好,你这段时间听我的,到时候咱们一起走。”

荆寒雨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郑重道:“只要你能救我脱离苦海,我什么都听你的。”

灵阳打开百窍同心葫,从里面倒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每天子午两个时辰服用一颗,我再教你一套心法,你照着修炼,就能逐渐将荆寒霜压制。”

荆寒雨忧心:“这……我拥有的记忆,他也会有,这丹药和功法在我这……恐怕等到白天时候,他就知道了。”

“不会,我现在正以‘叶素卿’的身份告诉他,这丹药和功法,是用来把你炼化的,以后让他完全取代你,成为荆国国王,他正感恩戴德呢。”

“可是……你跟我说这些话,被他知道以后,不就露馅了吗?”

“那是站在你的角度,站在他的角度,他接触的是‘叶素卿’的另一番说辞,当然,你们两个当中的记忆会有一点冲突的地方,我会用丹气抹掉你们某些记忆点,你不要抵抗。”

荆寒雨是金丹修士,以法力论,跟现在的灵阳差相仿佛,如果他全力反抗,灵阳并不能轻易化去他的记忆。

但现在荆寒雨听了灵阳给他指点的明路,不打算反抗;荆寒霜听了“叶素卿”给他指点的明路,也不打算反抗,灵阳正好乘虚而入。

古洞清幽,香气袅袅,灵阳全神炼丹。

他分心跟荆寒雨交流,面对分裂的两个灵魂,还要照顾炼丹,简直是一心三用,十分劳神,饶是他最近功力大增,也有点吃不消,炉内丹气涌动,好几次有失控爆炉的危险,多亏他经验丰富,心性坚固,才使其重新平稳。

上弦八日,下弦八日,待十六天过后,炉内丹成。

荆寒霜提前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石头上,看灵阳时候,眼生警惕。

灵阳瞥了他一眼:“每次炼丹,你都要大哭大闹一通,真的是烦!以后我宁可一个人炼这一炉丹,也绝不再用你了!”

荆寒霜心下稍安,暗骂荆寒雨,自找狼狈。

他重新戴好面具,左右看了看:“九爷来过吗?”

“九爷怎么会来?你睡觉睡傻了?”灵阳头也不回,他利用丹气将荆寒雨的部分记忆抹除,教他此时回想起叶素卿给自己丹药,指示炼化荆寒雨元神,似乎是在炼丹之前发生的事。

荆寒霜脑子有点乱,他又接收到荆寒雨跟灵阳部分对话的记忆,从兜里掏出那枚玉瓶,暗暗想到:这要到底是九爷给我炼化荆寒雨的?还是这小子给荆寒雨炼化我的?九爷说他这么做是存了私心,有违叶家的形势作风。九爷试想培养一个听命于他自己的荆王,而不是听命于整个叶家,这事要是传出去,九爷作为叶家旁支庶子都得吃挂落,因此他不会承认……”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决定抽空服用一下这丹,练一练九爷交给自己的功法,看看效果如何,如果有炼化自己的趋势,停掉就是了。

灵阳不理他,待炉温冷却,准备开炉。

叶素卿对他炼丹十分迫切,上次就等在谷神洞口,这次想必也会,灵阳先打开洞门,准备把叶素卿请进来一起开炉。

哪知打开洞门以后,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人胃部抽搐,直欲作呕。

谷神洞外,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浓浓的血红!

地面,有血水渗出来;岩石,像是被血浆泡过;树木都变成奇形怪状,有的生出人脸,有的生出许多人脸,枝条扭曲,上面缠绕着许多血管……

天空中尽是红色,阵阵腥味浓重的血雾四处飘荡。

这是什么情况?!

灵阳傻眼了,他急忙召唤自己的玉还丹,似乎受了什么阻碍,他连喷三口丹气,他如今法力高涨,喷出来的丹气成三道金光,飞入空气之中,很快,玉还丹挣脱禁锢,飞了回来。

037 沉溪图

难道我由于分心在荆寒雨的身上,导致也堕入丹劫,现在看到的都是幻象?

灵阳凝神定志,神炁合一,体内丹华猛涨,回光返照,确定自己不是在幻境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阳正要离开谷神洞,想起新练好的丹还在炉里,他回来开炉把丹收进同心葫里,告诉荆寒雨——准确来说,现在的应该是荆寒霜:“外面发生了变化,你觉得是不是叶素卿搞出来的?”

荆寒霜听他直呼叶九爷大明,眼神里流露出不满,他到洞外一看,也大吃一惊。

灵阳二次出洞,荆寒霜已经破空去了,他急忙赶往山下弟子最多的地方。

上院没有人,白水真人和他从丹阳玉泉山新调来的四个弟子都不见了。

他炼制定风丹的丹炉还是温热的,从现场来看,是炼丹到了一半突然离开的。

中院也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越往山下走,血气越浓,到达中院时候,雾厚云重,以他的目力也无法看出十丈之外。

忽然前方浓雾里有个人影,站在花墙边上,一动不动。

“谁在那里?”灵阳问。

人影没有回答。

灵阳快速飞过去,越靠近,越觉得头发麻烦,那个人似乎蕴藏着极大的危险。

我自幼修炼玄门正宗仙法,炼就内外金丹,神炁合一,如何会对这么个东西心生惧意?

玄门正宗弟子,可以被打倒,但绝不能被吓倒。

一旦存有畏惧之心,立即影响真气运行,实力便打折扣。

有什么好怕的!我玄门正宗最不怕的就是蛊惑人心的魔鬼邪道!

他将玉还丹悬在头顶,撑开丹华护壁,向那飞去。

越是靠近,恐惧感越重,不过他心神正持,不动不摇,迅速将恐惧感压下。

十数丈的距离他一掠而过,到了近处发现,那里站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人影,红色的人影,像是用鲜血泡过的透明剪影,双足离地,就那么静静地悬在墙边。

这是什么东西?灵阳犹豫要不要放出丹火烧他一下试试。

“丹主……”人影开口,他面上五官模糊,看不到嘴巴动,声音却很清晰。

这是孟器农的声音!

灵阳颇吃了一惊:“你是谁?为何唤我丹主?”

“我是孟器农啊,丹主……你不认识我了?”红影缓缓靠近,“丹主,你怎么才出来,学院完了,整个学峰都完了……丹主,你就救我……救救青黛!”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如实告诉我,还有,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丹主……呜呜……丹主……”孟器农开始哭,模糊的脸上留下一连串血泪,他飘到灵阳面前,跪在那里哭泣道,“丹主……薛光度他……他得到了一件千年的宝贝,然后……然后就全乱了……那里面喷涌出源源不断的血,汇聚成河……”

薛光度就是开山招新时候,最后一个入门,手指头在门槛上被夹断的那个少年。

灵阳急道:“薛光度和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学光度已经死了……那东西,它……它……它在这里!”孟器农陡然将身形展开,化成血影迎面扑来。他当时就跪在灵阳面前,站起来就跟跟灵阳脸对脸,这时候骤起发难,直要扑倒灵阳的身体里!

灵阳瞳孔一阵收缩,盯着那个扑到丹华护壁上的红影。

他修为精进,已经进入丹华成液的丹华后期,形成的丹华光壁更加厚实凝练。

可是就算这样,也被对方撞的凹进来一块。

隔着一层扭曲的光壁,红影露出人类的脸,确实是孟器农,他神情扭曲恐怖,长牙咧嘴,双手用力要将光壁撕裂。

他的表情很恐怖,说出来的话却很让人揪心:“丹主,快杀了我……快杀了我……丹主……我被他控制着,我控制不了自己……”

“你到底是谁?”灵阳看出蹊跷,从百窍同心葫里面取出一枚化魔丹,屈指弹出去,打在红影身上,双手快速变幻灵诀,数息之间,迸射出一道乳白色的丹气。

丹气打在红影上面,那红影像是被火烤的蜡油,迅速熔化。

灵阳伸手虚抓,从蜡油里面抓出一道元神,左手再伸指向前,从指尖飙射出一律丹火。

剩下的蜡油就在丹火之中挣扎翻腾,并且发出阵阵哀嚎,如有生命一般。

灵阳抓出来的灵魂是真的孟器农,他将其托在掌心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器农在他掌心跪倒,哭道:“您闭关炼丹以后,钟剑雄他们就蠢蠢欲动,想要报复青黛,青黛找上我和月石帮她。她手段也狠了些,我劝过她几次,她也想要收敛,哪知树欲静而风不止。钟健雄他们从校外买来的灵符,还有许多飞剑,先用符阵困住青黛,又用剑阵要将她击杀。对亏您借给她的法宝,她才逃了回来,但也深受重伤,呕血不止。我和月石都劝她先忍耐一时,等丹主您出关再说,她却咽不下这口气,说今日仇今日报,隔夜来的正义不算正。”

“她真的这么说?”灵阳原先只觉得常青黛性情,睚眦必报,没想到竟到这种地步。

“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孟器农哭泣道,“她自知法力有限,我的能耐也不高,都斗不过那帮人,就把注意打到月石身上。月石是您用仙药炼出来的鬼,虽然还不是鬼仙,但修炼轻语问天经颇有进益。她不知从哪听来的,人若有足够强大的怨气,死后不用人帮忙也有可能变成鬼,怨气越重,越是凶厉!一来月石性情温柔,逆来顺受,并无什么怨气,二来月石无心继续跟那些人斗下去,只想等您出关以后为我们做主。”

“然后呢?常青黛想出办法激发出了月石的怨气?”

孟器农点头,想起过去的经过,他的哭声里带了几分恐惧:“她知道月石要找弟弟,她就去山下,找了个身形体态都差不多的男孩,用极为残忍的手段将其杀死,身体分成数块,用匣子盛装,里面还用棺材钉、铁秤砣等东西镇压。先拿一只脚给月石,然后再排布情景,让月石信以为真。并说钟剑雄把她哥哥弟弟的魂魄都收在某个地方,正在用他们的魂魄祭炼一件非常邪恶的法宝。月石为了救兄弟,去找钟剑雄他们,恰好遇见钟剑雄他们在祭炼一件邪门法宝……”

灵阳十分奇怪:“钟剑雄他们在炼什么邪门法宝?”

“沉溪图!”孟器农颤声说。

“沉溪图?”灵阳想了想,顾耿存给自己的那把宝剑,上面就有“百花”“沉溪”四个古字,“可是沉入的‘沉’,溪水的‘溪’?”

“是!”孟器农仰起脸,“丹主已经知道那件东西了?”

“你说说,钟剑雄他们的沉溪图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薛光度,他身上带着的,他说是在招新那日,在阖天崖的密林中捡到的。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可能是个了不得的法宝,就戴在身上。这些天他总被钟剑雄他们欺负作践,他一直忍气吞声,暗地里修炼这件法宝。也不知他听谁说的,把血滴在法宝上能让法宝认住,他就滴了,结果打开了图里面的封印……”孟器农似乎回忆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敢说了。

“然后那个图就把学峰弄成这样了?”

沉溪图灵阳不没见着,但沉溪剑绝对是正经道家的仙剑,他事后研究过,那剑是以玄门正宗仙法炼成,似乎是早已经失传的百花门的东西。

038 天风派

孟器农说,那张沉溪图是个花卷,很小,不过半尺宽,两尺长。

图上画着一个小木屋,前面有口水井,有一棵梨树,树下有一方石桌,四个石凳。屋后有一块菜地,地里站着一只雄鸡,前后共同用篱笆墙围住。

小院后有一座云雾缭绕,飘渺玄奥的小山,小院前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旁边有很多株桃树,花开满枝,落英缤纷,花瓣落在水里,尽沉溪底。

就是这么一张图,原本古朴老旧,有的地方已经泛黄,被薛光度解开封印以后焕然一新。

非但如此,薛光度还能走进画中,喝那里面的井水,逗那里面的公鸡,更能在园子里种粮种菜,在木屋里面打坐修炼。

这里水灵气十足,修炼一天抵得上在外面修炼三天。

最初,薛光度把这图带在身边,每天晚上偷偷拿出来修炼,他把学院里的奇花异草,各种灵药偷着移植进去,还偷了不少珍禽异兽的卵和幼崽。

后来被一个叫张显的发现了,那人也是灵阳挑中的三十二人中的一员,威胁薛光度,要分润好处,不然就将这件事公诸于世。

薛光度表面答应,转手就把张显杀了,尸体扔进图中,毁尸灭迹。

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张显有个好朋友,当日招新,在阖天崖张显扶住过对方,那个人要为张显报仇,将这事告诉了其他几个人,一共六个人合伙,要干掉薛光度,结果,一个个都被薛光度杀掉,但是薛光度也暴露了他拥有沉溪图的事实。

钟剑雄等人得知以后,立即逼薛光度交出宝物,薛光度不肯,自己进了沉溪图,开启里面的禁制,说什么也不出来。

那沉溪图是仙家法宝,刀砍不坏,火烧不朽,钟剑雄他们用任何方法都没办法将沉溪图打开。这时候,白水真人突然降临,知道他们,开启了下院的丹炉,将沉溪图放进去炼,说是练满七七四十九日就能连图带人一起化作飞灰。

他们正练着,朱月石找来了,朱月石本身作为一个女鬼,倒并不十分可怕,虽然灵阳用丹药帮她塑体,与别的阴鬼不同,但也只是不惧阳光,不怕生人气血罢了,钟健雄他们都有转生期的修为,又有仙剑神符在手,并不需要怕她。

问题在于,朱月石修炼了轻语问天经,她的资质比梅散彩好,竟被她炼成了轻语问心咒。

这轻语问心咒,能直刺人心的亏欠之处,一语入魂,凡是中招之人,尽皆出现幻觉,更情绪剧烈波动,要么暴躁易怒,要么贪性狂发,钟剑雄那班人纷纷发狂,互相残杀,钟剑雄本人仗着伯父给的宝剑,更是大开杀戒,下院各处,断肢横飞,血流满地,如同修罗场一般。

这事很快惊动了主峰管事,贺劳旋的两位弟子赶到制之爆乱,并且用灵符制住朱月石。

朱月石了知前因后果以后,才知道自己受了常青黛的蒙骗,看着满地鲜血的场面,对上那些捂着断臂向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要杀她的人,她彻底疯了!

原先朱月石并没有真正发疯,怨气还不够重,这回受了刺激,怨气冲天,竟然被她修成了连梅散彩都没有参悟透的轻语问天咒。

灵阳曾听师父说过,轻语问天经,关键在于轻语,轻语的前提是清心,心不清则语不轻,语不轻则八咒反噬。

原是修行人通过八咒掌握天地驾驭人心,八咒反噬的结果是,自己被天地掌握被人心反驭。

朱月石以怨气修成问天咒,结果就是她自己被怨气所支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邪鬼恶灵!

朱月石胡乱杀人,逮到一个活儿就把灵魂揪出来撕碎。

薛光度在沉溪图里面见有机可乘,也不知他怎么操纵的,竟然把图画里的那条小溪放了出来,溪水源源不断,喷出花卷,先将炉火熄灭,然后水淹殿堂,席卷下院。

这水势极为强大,所有的人都被卷入其中,藏在暗处观察的常青黛和孟器农也没能跑了。

堕入溪水之中,刚开始还好,只是觉得水势奇大,但只是禁锢身心,只要不挣扎就不会触动禁制围绞。但是很快,那些落在溪水里的桃花瓣都活了过来。

那一枚枚的花瓣,竟然变成了一滴滴的鲜血,像炸了巢的马蜂一样涌向落入水里的人。

只要沾上这桃花化成的鲜血,就会将全身血肉熔化,也化成数百滴鲜血,而魂魄留在原处,成了孟器农现在这样的一道红影。

孟器农在灵阳掌心上面痛苦:“疯了!所有人都疯了!清澈的溪水变成了血河,它肆意奔流,只要是活物就冲过去将其淹没,然后化成血滴。”

灵阳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孟器农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落在溪水里面,无数血滴飞来,身上如被几千点油火灼烧,骨肉尽皆融化,痛不欲生,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我有过一瞬间的清醒,就是您的玉还丹沉入血河里面,突然放光飞……”

他说话声音越拉越小,魂魄组成的身体也急速变淡。

在丹华光壁外面,那团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血浆被丹火灼烧,越来越小,此刻已经燃烧殆尽。

“不好!”红影从灵魂上被扒下来,虽然远离灵魂,但仍有联系,它被消灭以后,魂魄也会跟着彻底消散。他并不精通鬼道法术,虽能凝魂炼魄,但那都是以玄门正宗仙法为基础,正常的功夫,这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不能采取十分有效的措施。

孟器农越缩越小,随着外面红血彻底化为灰烟,孟器农的魂魄也终至彻底不见!

好厉害的邪法!

与之相比,梅散彩那点手段,简直幼稚得可笑。

聚血成河,盘山绕灵,如同长蛇猛兽,吞人啖人,吸**血,真是好大的手笔!

通过孟器农的描述,还有沉溪剑、沉溪图,灵阳已经大致猜到了这图的来历。

事实上,天下玄门正宗并非只有六门,而是八门,只是失传了两门,才只剩下六门。

八门跟奇门遁甲里面的八门想对应,吉凶参半。

丹阳派,在正东方震宫,对应伤门,属木,既有蕴含无限生机的丹法,也有主杀伐的雷法。

金鼎派,在东北方艮宫,对应生门,属土,既主孕育造化,生气勃勃,又主银乱妄为。

听师父说,金鼎派门规极严,一有差错,立即收回火符,逐出门墙。

但是数千年来,也不断有金鼎派的门徒叛逃,到别处另立山头,俱都邪恶不堪,玄门正宗里面的流传着一个说法,天下十个邪教,至少有八个脱胎于金鼎派。

火符化魔符,金鼎孕邪胎,这句话是圈内人经常拿来揶揄金鼎派的。

同时,还有一个已经失传了的门派,叫天风派,又叫金鸡门,还叫百花门,在东南,居巽宫,对应杜门,属乙木。所谓杜门,即关门闭塞之意,但闭塞的同时,又喻另有洞天。

这个天风派最擅长的就是空间道法,闯出很多随身洞天类的法宝,大的一个宫殿,小的一个别墅,门人常年深居简出,在自己的洞天里猫着,久而久之,天底下就看不到他们的人了。

事实上,早在接近两千年前,天风派的人就不怎么出世了,跟玄门正宗的人也太来往,后来大约在一千年前,天风派突然出现,广发玄门敕令,要其他七门同道赶快去相助。

039 真人

接到天风派发出的玄门敕令以后,其余几派都赶过去援助。

原来,天风派当年的一位祖师在开辟洞天时候,无意中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在那个世界里面,近乎于传说中的魔界,有十分强大邪恶的魔灵,就要从通路里面闯过来,天风派几乎高手丧尽,也只能勉强阻止。

八大派高手齐出,才将魔灵尽数斩杀,将通道重新关闭。

自那以后,对于要不要继续专研空间道法,开辟空间,打开通往其他世界通道这种事情,被八大派众多前辈激烈讨论。

有一派认为,这种道法绝不能再搞,否则下次惹来更厉害的东西,会给这边整个世界带来毁灭性的灾难,更甚于天灾地节。

另一派认为,应该继续投入更大的精力研究这种道法,既然有恶的世界,就会有好的世界,此世界就这么大,如果能够找到更加适宜修真的,就赚到了。

两派争执不下,一千多年来,时而这一派占上风,时而那一派占上风。

期间,果真找到并且开辟出了好几个世界,有几个比目前这个世界还要大上许多倍,有着许多这个世界没有的天材地宝,很多地方,比这个世界更加适合修真。

八大派中有许多高手到其他世界开宗立派,不再回来。

这是师父妙阳真人给灵阳讲过的玄门正宗过往秘辛,他当年也曾经追寻过天风派的踪迹,亦寻找过通往他方世界的仙器法宝,具体结果他没有说过,灵阳也没有问。

如今,杜门法宝再度出现,而且竟然打开了连通异界的门户,对面很可能就是可怕的魔界,这让灵阳感到不寒而栗。

他正想着,忽然天外飞来一道剑光,直落到他身边,剑光散开,正是剑学院院主顾立行。

“灵阳道友,果然是你!”

“顾道友!”灵阳现在需要帮手,“你来得正好,可知道这血雾已经扩张到什么地步了?”

顾立行惊讶道:“你竟还不知么?这血雾已经将整个学峰全部覆盖包裹,下面有一条奔流的血河,从玄鉴峰下向上猛涨,如潮水一般,看那架势,竟是要将整个学峰包没。”

“那其他院主呢?贺劳旋峰主他们呢?没有涉法处之吗?”

“你竟然还不知道吗?”顾立行叹道,“这血雾自动向西蔓延,南北两院最先遭殃,钟符主率领弟子布下万符大阵,本以为万无一失,哪知那魔雾之中有魔灵影响人的心性,虽未沾染,对峙良久,钟符主弟子皆渐渐被蒙蔽心智,纷纷堕入魔道,开始自相残杀破坏符阵,最后钟符主也未能幸免,他入魔极深,竟然引爆符阵,将玄鉴峰南坡炸塌了半边,带着满院弟子魂飞魄散了!”

“这这这……”灵阳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北坡……”

“北坡的钟法主也不济事,他的法阵抵挡不住魔雾侵蚀,到峰顶向贺峰主求救,我也赶去助战,合我三人之力,将血雾止住,才松了口气,钟法主先入魔道,失了人性,竟然逆行运转我们合力布成的法阵,将我和贺峰主困在里面,并将魔雾引入其中,要将我俩炼化。”

“然后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灵阳对这个“顾立行”起了疑心。

顾立行说:“是叶九爷带人来了,还有他身边的十几位高手,其中有六位金丹修士,合力击杀了钟法主,救出我和贺峰主。”

“叶素卿来了?”灵阳扭头往峰顶上望了望,只见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到。

“来了!”顾立行说,“不过……唉,不过我们刚刚合力禁锢魔潮,贺峰主又入了魔,九爷身边也有人入魔,大家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各自为战,相互残杀,我是见机得早,才跑了出来,他们还在山顶厮杀呢。”

这魔雾竟然这样厉害!

灵阳看出这魔雾有蛊惑人心,影响人心智的能力,但是他并没有觉得怎样,不想钟鸣修、钟鸣昼、贺劳旋他们,个个都是法力高强的金丹真人,却先后栽到魔雾之中。

“为今之计,只有将魔雾源头堵住,方能免却这场浩劫!”灵阳跟顾立行所,“顾道友,你跟着我,咱们一起去找到沉溪图,将它重新封印。”

“不!不要去!”顾立行脸上显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咱们还是到山顶去找九爷,跟他们汇合,再说他们还在互相杀着呢,咱们得去将他们救下来。”

“让他们杀着!”灵阳说,“金丹真人!何为金丹真人?得一点纯阳,见一分道体,这样的人,方可成为真人!既然是真人,如何会被假物所迷惑?可见其人枉称‘真人’,实则都是‘假人’!既然认假为真,便杀去好了,我们若去救他们,他们不辨真假,不辨厉害,不明是非,连我们也要一起杀了,非但救不下他们,连我们也要一起死了,且随我去寻找血雾源头!”

“我不去!”顾立行仿佛虎口脱险的兔子,双目瞳孔里面充满惊恐,“这血雾如此厉害,你不但不想着跑,反而还要往血雾里面走?”

“这血雾只能迷假人,惑不得真人!在没有厉害东西过来之前,我得把通道重新关闭,不然的话,全天下都要遭难了!”灵阳说完不理顾立行,径直往迷雾深处飞去。

如今玄门正宗只剩下六派,他已经想起来,沉溪真人,就是天风派当年第一次打开异界通路的那位前辈,沉溪剑和沉溪图都出自他的手笔。

听师父说,内含魔界通路的法宝事后由天曜派掌管,如今沉溪图出现在这里,看样子是很早之前就出现在这里了,很有可能,天曜派也出事了,要么就是没落了。

金鼎派纵容叶家搞这些世俗产业,已然堕落!

他终于想明白,哪怕功力再高的人,也不能同时制作很多符,因为制符要凝神,凝神就不能分心,二心伤神,乃是仙家大忌。

要想同时制造很多同类灵符,比如贝叶符钱这种,普天之下只有两家能够做到,一家是天曜派,一家是金鼎派,叶家的种种路数,肯定是出自金鼎派。

金鼎派作为玄门正宗,动用镇教神器,大量制作贝叶符钱,交给叶家收刮一国土地粮米,这根本就不是仙道所为,以外物资源砸出来的“真人”,俱非“真人”,都是“假人”,平时或许能够装模作样,遇到魔境先前,立显原型!

天风派失传,黄庭派分裂,天曜派很可能已经出事,金鼎派堕落,若真重演当年魔界入侵,能够抵挡的寥寥可数——只有玄门正宗,才不怕这些魔雾,其余的那些,法力再高,俱都白送,堕落的金鼎派,即便派人来了,也还是白送。

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

如果只是魔雾过来,自己想办法把通路封闭,如果有厉害的魔灵过来,自己抵挡不住,说不得,就得想办法去找跟丹阳派向来不对付的七杀真武派合作了。

灵阳驾驭玉还丹,前端射出金光,分开血雾,直往雾气最浓重的地方飞去。

在他身后,顾立行微微上翘,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的瞳孔里面,泛出红色的光芒。

(正文完)

040 0后记

灵阳到了血雾最浓的地方,找到沉溪图,用玉还丹堵住了血河的源头,将沉溪图重新封印。

玉还丹只能暂时封禁沉溪图,它被对面的魔雾一点一点染成红色,灵阳要在玉还丹完全变红之前,找到彻底关闭通道的办法。

他带着沉溪图,回到丹华峰,一面用功修炼,一面翻阅典籍,想要从历代祖师的笔记中,找到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沉溪图流出来的血河失了控制,从玄鉴峰上崩塌流转,在阖天崖东西的山谷里各汇聚成一片血湖,湖上血雾弥漫,不断有植物和动物被魔化成怪物。

叶素卿和他的手下,连同贺劳旋全部死于自相残杀,有的死后跌入血湖,元神就成了湖中的血影。叶家派大量高手来要将血湖消灭炼化,试了许多办法都未能如愿,只能用法阵暂时封禁。

顾家彻底掌控了涤阴城,顾立行法力在数年之间一涨再涨,他娶了许多房妻妾,生了一个又一个儿女,直到第一百个女儿出生时,天空一片血红,天上落下血雨。

“宝贝,我们终于逃出来了。”顾立行抱着婴儿,在猩红的夜色下说,“我们要做这个世界的主人,好不好?可笑那些自以为是的叶家人把荆国的百姓当奴隶,金鼎派又把叶家当奴隶,我们把金鼎派当奴隶好不好?”

他这举动,被顾耿存看到,顾耿存吓得魂不附体,仓皇逃走。

顾立行没有去追赶,而是继续跟婴儿说:“就让那个小道士替我们守着大门吧,堵住那些老家伙,咱们只在这里逍遥……那个小道士,也是我们的奴隶……”

夜幕下,血雨中,婴儿欢快地笑。

这本书,我本来想要用几万字来完本的,但是上个星期,我无意中发现,我的灵药可卿那本书被404了,我就感觉到不好,跟人打听得到结果,正如我的预感,所有不上架的书,都会被404

我瞬间就没有再写这本书的欲望了。

就像怀一个孩子,已经半死不活了,而且生下来注定很快就要死……然后就是这个继续怀胎的过程,简直让人痛不欲生。

后面这些章节,我每写一个字,都很难受,从心里往外的难受。

没有办法,写不下去了,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把它做个了断。

好在,它也已经完成了它的阶段性使命,第一卷写完,我知道这书已经没什么指望了,我就调整了目标,打算用这本书来发现问题,改正问题,于是放飞自我,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

看到了效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感觉自己已经开了窍,知道该怎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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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幻想人生是我”“江渔樵”“不同*凡响”“gurthang”“一般般的free”“道士和尚尼姑”“9527华小安”“小楼一夜打pp”“武林甄嬛公寓”“书友160123131625024”等朋友们的打赏支持。

感谢“alloy123”“摩尔纹”等朋友的书评支持。

感谢冯教主等朋友每天风雨不误的推荐票支持。

希望下一本能够写出让自己满意,让大家喜欢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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