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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海之狐》


第一章 戈登路289号

唐铭水整理了一下自己漂亮的小胡子,在镜子面前仔细的检查着自己的仪容。

头发用发蜡打的一丝不乱,合体的西装,是“六福记”的老板小苏州亲自裁剪的。

小苏州的生意太好了,多少的达官贵人排队请他做衣服,按道理几年都轮不到唐铭水的。

只是唐铭水用了十块大洋,外加在桌子上拍上了一把驳壳枪,这才让小苏州胆战心惊的保证十五天之内他能拿到新西服。

这套时髦的三件头西装,面料可是“章华”呢料。

唐铭水本来想用英国花呢的,只是实在不好弄,连他这个力行社的特务处干事,也都没有办法弄到。

衬衫和领带都是“arrow”牌的。

“arrow”一定要用英文说出来才显得洋气,如果说它的中文译名“箭牌”,会被那些上流社会的人耻笑的。

鞋子是静安寺“第五街鞋店”定制的“bobshoe”皮鞋,非常合脚。

一根头发落到了皮鞋上,唐铭水细心的捡起头发,放到一边,然后掏出手绢,仔细的擦拭了一下鞋面。

必须要做到一尘不染。

他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

他是黄埔八期毕业的,这一期学生,正好遇上了黄埔军校的大改制。

首先是必须有高中毕业文凭才能报考,学制被延长到了三年。而且传统的苏式和日式教育进行了改革,采用了德式教育,学生必须掌握英、德、日三种语言里的一种。

他还是个黄埔生的时候,就被秘密招募进了力行社的“革命军人同志会”,也就是后来的军事处。

唐铭水一直说自己的命不好,同学们毕业后,大多都被分配进了部队,只有他,成了力行社的一个特务。

虽然扛着上尉军衔,可“特务”听起来总不那么顺耳。

他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军人的啊。

二十六岁了,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有。

倒是有不少力行社的女的看中这个帅气的小伙子,可唐铭水看不中啊。

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特务了,总不能再找一个特务当媳妇吧?

算了,不想了。

戴上了“浪琴”表,把桌子上的打火机、香烟、swank牌镀金钥匙链、钱包一一收好,然后戴好了一副金丝眼镜,这才不慌不忙的出门。

出门的时候,还不忘了看下黄历:

丙子年八月二十三(公历1936年10月8日)。宜祭祀、旅行、出行……忌嫁娶……

……

上海公共租借。静安寺,戈登路289号。

黄包车在一幢枣红色的三层小洋房外停了下来。

刚停稳,立刻有个穿着蓝衣黄裤,带着礼帽的家伙一溜小跑上来,一脸巴结讨好:“水哥来了。”

唐铭水一声不吭,掏出了钱包。

“水哥,就您坐车算是给他面子了,还给钱?给他脸他不要脸了?”

唐铭水摇了摇头,掏出一张钞票给了车夫:“小孙,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点小钱别想着去贪,要黑,咱们就黑大的。”

“是,是,水哥,我该死。”小孙笑嘻嘻的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面孔,唐铭水看了一眼:“新来的?”

“是,水哥,站岗跑腿的,您里面请。”小孙殷勤的侍候着。

“今天有什么事?”

“水哥,抓了一个人,就等着您去审呢。”

……

那个新来的特务,等到唐铭水进去后,小心问起身边的同伴:“这人谁啊?那么大的架子?”

“小子,我告诉你,在这里你不认识其他人不搭界,可要得罪了这主,这普天下恐怕没人能救得了你。”

“真的啊?”

“真的?还煮的呢,你知道他是谁不?唐铭水,大家明着叫他‘水哥、水爷’,可私底下叫他什么知道不?唐屠夫、唐阎王、活死神……记得了,以后看到他,都不能拿正眼看他,要不然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他一眼就能看穿。”

“我的妈呀。”

……

“什么案子?”

“贩卖大烟。”

唐铭水停下了脚步,要多不满有多不满:“小孙,咱们力行社的人,什么时候干起巡捕房的工作来了?您这明天是不是准备给我找个小偷来啊?”

小孙打了一个哆嗦。

289号有个说法,千不怕万不怕,就怕水哥和你说“您”。

他要是对下级一说“您”,您就等着倒霉吧。

“水哥,他窝藏了‘万和商会’的人。”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

万和商会?

那是隶属于日本海军情报机构的一个部门,专门负责上海方面的军事经济等各类情报。

小孙生怕水哥还不放过自己:“他叫伍仲德,公开身份是一个布店里的老板,本来兄弟们想去那里捞点外快,结果意外的发现他的店里私藏鸦片,这一来兄弟们以为发财了,再仔细一搜,又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还藏着一个人。

这家伙说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坚持自己只是一个鸦片贩子,兄弟们本来只想在他身上大捞一笔也就算了,可在敲诈他的时候,我顺手拿起他身上被收缴出来的烟抽了一根,却发现他的脸色一变,随即装作镇定。

我当时就起了疑心,拆开那包烟仔细检查,发现烟盒的内层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数字,代号。很像是密电码。

那小子嘴硬,死活不开口,没办法,我们只能从伍仲德身上想折。这小子是个软骨头,还没开始动刑呢,就全招了,他说那人的名字叫酒原江次郎,是万和商会的间谍……”

“不错。”

唐铭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一会去领五块钱,晚上好好的喝一顿。”

“谢谢水哥,谢谢水哥。”小孙如释重负。

“现在那个日本人在哪?”

“在茶室。”

“知道了。”

在289号,所谓的“茶室”,其实就是审讯室加刑房,唐铭水嫌不好听,于是就取了个“茶室”的文雅说法。

这里的特务们都流传着一个说法:

唐屠夫要是进了“茶室”,里面的人,不死出来也是个废人了。

唐铭水来到茶室门口,扶了一下眼镜。

“水哥,您说您眼睛那么好,是咱们这有名的神枪手,为什么总戴个眼镜啊?”

“你不懂,这是平光眼镜,没度数的,戴着显得我们像个斯文人是不?”

(关于力行社,康泽回忆录里,说“力行社只有其名,并无实际活动”,但因康泽回忆录里谬误颇多,所以本书采用干国勋回忆录里的,力行社至始至终是最高核心决策机构,力行社1933年后的大量活动,都以复兴社面目出现的说法。若有错误诸君敬请原谅。)

第二章 你对中医有所了解吗

“你,是来审问我的?”

当看到一个年轻人走进来,酒原江次郎平静的问道。

他的身上完好无损,仅仅被一副手铐反铐在那里。

毕竟,当知道他的身份是日本人的时候,289号的特务们还是相当忌惮的。

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

“是的,我是来审问你的,有什么问题吗?”

唐铭水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酒原江次郎的面前。

酒原江次郎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很英俊,很斯文。”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身上没有杀气。”酒原江次郎居然这么说道:“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审问我。”

唐铭水笑了:“整天杀猪的人,身上的血腥味,怎么洗都洗不掉。杀人的人呢?难道真的可以从他们身上闻到杀气?反正我不相信。”

酒原江次郎冷笑一声。

“瞧,我们说点正事吧。”唐铭水掏出了烟盒:“抽烟?哦,你被拷着,算了吧。”

他给自己抽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着:“打火机就是比洋火好用,美国产的,什么时候有机会我真的去次美国,听说那里是个花花世界。”

酒原江次郎好奇到了极点,这个年轻人和自己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特务都不一样。

唐铭水喷出了一股烟:“首先,你是个间谍,我想这点我们不用争辩,你否认也没有用,伍仲德已经把你给卖了。”

酒原江次郎不动声色:“伍仲德?他是一个奸诈的商人,唯利是图,为了活命什么栽赃的话都可以说出来。我叫姜大根,我是一个鸦片贩子,我认罪,愿意上法庭。”

“姜大根?这个名字不好听,还是酒原江次郎好听一些。”唐铭水淡淡说道:“瞧,如果你真的是个中国人就好办了,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解决掉,尸体往黄浦江里一扔,等到日本人追究起来,我会说,天啊,我不知道他是日本人啊。”

酒原江次郎一点都不害怕。

他早就做好了为大日本帝国献身的准备。

而且,这个中国人只要敢杀了自己,一定会给帝国找到借口的。

“但我不想杀你,因为我想立功,我得从你嘴里套出有价值的情报来。”唐铭水叹了一口气:

“我们立下大功,不但会升职,而且还有白花花的大洋可以拿。我认识一个白罗斯跑到租界来的娘们,很漂亮,风骚极了,可每个月在她身上都要花大把大把的钱。”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酒原江次郎好奇到了极点。

唐铭水扔掉了烟,用脚踩灭:“好吧,我们这么谈,你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那么,我只能对你用刑了。酒原先生,真是太抱歉了。”

酒原江次郎嗤之以鼻。

在成为间谍之前,他曾经接受过最残酷的训练。

这个中国人想用这来吓唬自己?

唐铭水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柜橱那里,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套医生才会穿的白大褂。

他脱掉了身上的西服,穿上了白大褂,还不忘了解释一下:“我这套西服是十个大洋买来的,今天才穿,我不想弄脏了。”

酒原江次郎一声冷哼。

不要妄想在精神上击溃自己!

唐铭水穿好了白大褂,戴好了帽子,还特意把自己脚上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换成了拖鞋。

然后,又细心的戴上了一副橡胶手套。

接着,他拿出了一个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一些刀具。

“酒原先生,你对中医有所了解吗?”唐铭水似乎想要选择什么工具。

“略有了解。”

“你们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在某些地方比我们中国人还要深厚。”唐铭水的话里一点开玩笑的成分都没有:

“针灸呢?你了解针灸吗?”

“不是特别了解。”

“我也不是特别了解,我只研究了一下人的身体上,会让人感觉到痛苦的一些穴位。”

唐铭水终于挑选出了一把又细又长的尖刀,非常满意,来到了酒原江次郎的面前:“比如手腕往上大约三指宽的地方,叫内关穴,当你心绞疼的时候,按摩这个穴位,可以缓解。但是呢?”

他来到了酒原江次郎的身后,握住了他的右手,抬起手腕,用尖刀瞄了瞄,用力一刀刺了下去。

“啊!”

一声惨呼,在“茶室”里响起。

“这就是内关穴。”唐铭水毫不在意,把尖刀继续往穴位里捅进:“我做过实验,用这种细长尖刀,能够让被拷问对象产生痛不欲生的感觉,但却不会让他失血过多而死。”

“混蛋!混蛋!”

酒原江次郎疯狂的叫喊着:“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唐铭水用力捅着“内关穴”,不停的搅动几下,然后拔了出来:“接着就是肩前穴了,他位于你的肩膀位置。”

……

一声声凄厉的惨呼,不断的在“茶室”里回想着。

酒原江次郎的脸上,汗水、眼泪、鼻涕混合着流下。

地上,除了一滩滩的血迹,还有一小块白色的东西。

那是人身体上的一小块软骨……

酒原江次郎失禁了。

没错,他失禁了。

他见过无数残酷的刑罚,但像唐铭水这样毫无人性的用刑,让这个自认为坚强无比的日本人彻底的崩溃了。

“你很勇敢,居然能够坚持到现在。”唐铭水面色严肃,仿佛不是在给别人上刑,而是在进行着一项神圣的工作:

“那么,我不得不对你的大敦穴用刑了,那位于你的大脚趾部位……”

“不……不要,我说……我说……”酒原江次郎的声音低沉的让人几乎无法听清。

“你说什么?”唐铭水凑了上去。

“我叫酒原江次郎,我是……我是一名……间谍……”

“瞧,我觉得我们很快要开始一次愉快的谈话了。”

唐铭水满意的把那把尖刀收了起来:“酒原先生,真是太抱歉了,可你得理解我,这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有一天落到你们手里,你们也会同样这么对付我的,是吗?”

“是的,是的……我发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我会十倍奉还的。”

唐铭水一笑了之。

他从来都不在意什么报复之类的话。

第三章 三天时间

“老师。”

这是位于289号三楼最顶头的一间办公室,里面装饰的非常简单,一个中年人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着什么,头也不抬:

“那个日本人招了?”

“是的,招了。”

唐铭水站在那里,和之前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是力行社戈登路289号的站长,同时也是唐铭水进入力行社的引路人,他的老师贺洛川,表字归傅。

“坐吧,铭水。”

贺洛川终于抬起了头:“说吧。”

“是的,老师。”唐铭水坐在那里,腰板挺得笔直,这是在黄埔军校时候就养成的:“我们军方的密码全部泄露了。”

“什么?”贺洛川身子一颤。

在力行社里,贺洛川是出了名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大为震惊。

“这是日本海军军令部第二部负责的。”唐铭水依旧不动声色:“他们已经掌握了我们的密码是以商业电报码为基础改制的密码。前年,在第二部设立特别室,负责专门破译我方密码。

而就在今年,或者更加准确的说,就是在上个月,他们在上海建立了一个破译密码的机构,x机关,正式名称是上海日本海军特务部,由一名海军少佐川口利宏指挥。”

贺洛川根本没有问这些情报准不准确。

他太清楚了,自己这个弟子逼供出来的情报,一点错误都不会出现。

没人敢在唐铭水面前说假话。

“可笑,可悲,可怕。”贺洛川冷笑不止:“我们的密码居然被日方掌握,这就是说,我们在日本人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可言,而我们居然直到现在才知道。”

“我们中有日本人的间谍。”唐铭水继续说道:“而且他们交换情报的地方,就在上海。但是这个间谍是谁,交换情报的地点在哪,酒原江次郎也不知道。”

贺洛川沉默一会:“需要多少时间找到?”

“一个礼拜。”

“不行,时间太长了。”贺洛川断然拒绝:“每多延误一天,日人掌握我方情报就会多一些,三天,铭水,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好的,老师。三天。”

“此事至关重要。”贺洛川忧心忡忡:“自从九一八之后,日人对我中华之地虎视眈眈,或许两国之间终有一战。你我这些大特务小特务,能为国家多做一点事情,就尽可能的多做一些吧。铭水,拜托了。”

唐铭水身子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老师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过话。

贺洛川在那发了一会呆:“那个酒原江次郎你准备怎么处置?”

“什么酒原江次郎?”没想到,唐铭水居然如此回答:“老师,我从来都不认识什么酒原江次郎。289号也从来都没有什么酒原江次郎。”

贺洛川面色一变,随即苦笑连连:“铭水,你太胆大包天了,一个日本间谍在上海无缘无故失踪,你以为日方会善罢甘休?”

“老师,日人间谍失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唐铭水淡淡说道:“他们可以到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去报案,但学生真的不认识什么酒原江次郎。”

“你啊,只管胆大包天吧,反正有老师替你擦屁股。”贺洛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疼爱,面前坐着的,可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放手去做吧,这次任务成功了,我向上面推荐你为军事处上海执行队队长也就理直气壮了。”

力行社军事处的前身,就是“革命军人同志会”,因为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大肆发展招募,结果惹得军队内部矛盾加剧。

在今年春天的时候,“革命军人同志会”被撤销,全部人马被并入到了新成立的军事处,一些位置到目前为止都还空缺着。

尤其是军事处执行队,权利极大,各地方都拼命的想用自己人。

上海也是如此,因而上海执行队队长的人选始终悬而未决。

目前,最有希望担任这一职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唐铭水,还有一个就是同为力行社上海站干事的邓复远。

这两人号称是上海站“四大金刚”,贺洛川的左膀右臂。

邓复远三十一岁,也是青年才俊,只是和唐铭水明争暗斗,谁都想整垮对方,目前,两个人的眼睛都盯上了执行队队长这张位置。

唐铭水的优势在于贺洛川对他器重异常,而邓复远的最大靠山,就是南京方面有人。

否则按照贺洛川的意思,唐铭水早就成执行队的队长了。

“谢谢老师。”唐铭水站了起来,看到手上有一处因为急着来见老师,汇报紧急情况,而没有洗掉的血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那么,我先工作去了。”

“去吧,去吧。”贺洛川挥了挥手,重新埋头进了那些文件中……

……

“唐干事。”

“哎哟,邓干事。”

刚从三楼下来,在一楼就冤家路窄,遇到了死对头邓复远。

邓复远把唐铭水拉到了一边,放低声音:“听说抓了个日本人?”

“一派胡言,日本人是说抓就抓的?这要传了出去,你我有几颗脑袋?”唐铭水神色一正:“抓了个鸦片贩子。”

“是啊,是啊,日本人哪能轻易抓的。”邓复远也是一本正经,那样子对唐铭水的话深信不疑:

“那个鸦片贩子呢?咱哥俩能从他身上大捞一笔啊。”

“跑了。”

“跑了?”邓复远一怔。

唐铭水一声叹息:“是兄弟我无能啊,被这小子推开窗户,从二楼跳下跑了。”

“跑了好,跑了好。”

邓复远心里大骂,你小子就睁着眼说瞎话吧,在你唐铭水手里有谁能跑?可脸上却是一副如释重负表情:

“万一那个鸦片贩子,真和日本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上峰追究下来,你我吃罪不起啊。对了,晚上咱们喝口?”

“邓干事好意,心领了,心领了。”唐铭水拱拱手:“兄弟我晚上还有一个相好的在等着我,佳人有约,断不能失约啊。”

“哈哈哈,唐干事果然是个风流人物啊。”

第四章 一个特务的经济学

唐铭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拨通了总机:

“给我接南京首都警卫执行部……执行部?我是上海老三(力行社上海站),麻烦帮我转执二组……喂,你好,请帮我找下韩国勤,是的,我是他上海亲戚……”

在那等了一会,等到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唐铭水立刻堆起满脸笑容:

“老韩啊,我是上海小唐啊,哎呀,有段日子没见了,兄弟我想你了……”

“唐铭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吧,打电话给我又有什么事?”

“您瞧,您瞧,我这就是想您了才给您电话的。”

“少废话,赶紧的说,不说我挂了啊。”

“别啊,老韩,就点小事……这执二组今年成立后,你老兄手里的权利可是大的很那,南京方面有人要出去,交通都是您给安排的吧?什么?有的不是?可您那总有记录的是不?我知道,您有办法弄到的,您是谁啊。”

唐铭水笑嘻嘻的:“真就一点小事,我就想要这三个月,南京方面到上海因公出差的名单,越详细越好,最好是能够接触到机要室、电政司的……如果能弄到城西宁海路西路桥西桥七号洋楼的那就更好了……”

电话那头,韩国勤声音一变:“你怎么知道七号洋楼的?”

“老韩,我们虽然人在上海,可南京那边总也有些关系,这个七号洋楼……算了,不说了,您就说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吧?”

“小唐,这可不是小事……你知道机要室、电政司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主,弄不好我这屁股就得换位置了。”

“别啊,老唐,有什么要求您提。”

韩国勤沉默了一下:“我在上海有个红颜知己,你也是知道的。最近呢,她看中了法租界的一幢小洋楼,但你也知道啊,小唐,我们都是公务员,两袖清风啊……哎,我这愁啊。”

“您放心,我一准给您搞定。您那红颜知己,叫余曼红是吧?我保准三天之内帮您办好。可我这要名单要的急啊。”

“小唐,你说咱们什么关系?我还能不相信你?可就在上个月,我一个上海朋友啊,说要给我带点上海土特产回来,这不都一个月了,尽糊弄我,什么也都没有看到。”

“我知道了,老唐,您呢,那边名单也准备着,我三个小时之内帮您搞定。”

“成,爽快,我现在就去弄名单,然后就站到电报机前准备给你发报了。”

“好勒,我现在就去接您的红颜知己。”

唐铭水挂断电话,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放到口袋里,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小孙,准备车,带两个人,跟我走。”

“是,水哥。”

……

顾林荣现在才知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什么意思了。

还没来得及吃中饭呢,一伙凶神恶煞的家伙就冲到了自己家里。

一看他们中大多数人都穿着蓝衣黄裤,顾林荣立刻就知道他们是力行社的人了。

好端端的,力行社怎么找上自己了?

不过这是在法租界,力行社绝对不敢乱来的,顾林荣最初还是比较放心的。

然后,进来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人,和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

年轻人递上来的名片,是“力达公司”的经理,叫唐铭水。

可顾林荣是个老江湖了,太清楚这些力行社的了,出来总是自称自己是某某公司的。

那个女人顾林荣也认识,几天前还来过。

最近自己公司头寸出了点问题,急需用钱,所以打算把这幢两层洋楼给卖了,这女人前两天还看过,问了一下价格。

只是一看,就知道是绝对买不起的。

“顾老板。”唐铭水抱了抱拳。

“唐经理,请坐,请坐。”顾林荣不敢得罪。

唐铭水大大咧咧的和余曼红坐了下来,几个手下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一指身边的余曼红:“余曼红小姐,我的表妹。”

“见过,见过。”顾林荣点头哈腰。

“我时间宝贵,开门见山的说吧。”唐铭水也不和他废话:“我表妹看中了这里的房子,正好你也想卖,开个价吧。”

“好的,好的。”一听又是为了房子的事,顾林荣多少放心一些:“我这幢小楼,占地三分之一亩,南京路上,每亩地合银五十万两,法租界的地价亦如此。虽然今年以来,政府多次号召减租降低房价,可呼者多,应者少。

如算上建筑成本等等在内,这幢楼决不能低于银二十万两,不收法币,只收对等价值之大洋,金条,英镑美元日元亦可……”

“放屁!”身后小孙已经大叫一声:“顾林荣,法币乃是国家法定之货币,你竟敢拒收,这是想要破坏国家金融吗?”

顾林荣也不怎么害怕:“这里是法租界。”

眼看小孙还要发火,唐铭水制止了他,不紧不慢说道:“顾老板好歹是个生意人,对经济怎么那么不上心?”

“先生的意思是?”

“顾老板说的地价每亩五十万两,那是民国二十三年的事。现在可是民国二十五年。”唐铭水说话的语速很慢:

“今年起,外国在华银行账面存银大量流出,仅余五千四百六十七万两,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上海通货紧缩,地价暴跌,交易额相比民国二十年,成交量不足一成,价格不过当初十之二三。

你说租界?光是今年十个月来,公共租界地价已经大幅跌落将近六亿元,法租界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顾老板,你这二十万两的价格是如何算出来的啊?”

顾林荣听的瞠目结舌。

这个力行社的特务,怎么成了一个经济学家了?

唐铭水的老师贺洛川曾经对他的学生说过:

“要成为一个好的情报工作者,举凡历史、经济、人文等等之类,俱要了解,尤其在经济方面,往往一个数字的变化,就能让你捕捉到重要的情报……以日本为例,民国元年,陆海两军军费合计二亿三千万日元,到了民国十年时,暴增至七亿四千万,占国家财政预算竟然高达将近五成,可怕啊……”

唐铭水是个好学的人,对老师的每一个教导都牢牢的记在心中。

第五章 说办就办

顾林荣虽然被对方说的哑口无言,可就是坚持死死咬定了最低价十八万不肯松口。

唐铭水也不生气:“顾老板,您就一个宝贝独生儿子吧?”

顾林荣点了点头。

“您儿子在无锡,西门桥码头帮您经营生意。”唐铭水不慌不忙说道:“那里是无锡、苏州、上海、南京有名的水路码头,生意繁华,顾老板好眼光啊。”

顾林荣一笑。

“可我怎么听说,您顾老板明里是经营纱厂生意,暗里怎么在贩卖鸦片呢?”

唐铭水的话,让顾林荣面色一变:“唐经理说笑了。违法的生意我是从来不做的。”

唐铭水笑笑,也不说话。

电话响了起来。

老妈子接了电话:“先生,是无锡的马先生打来的。”

“抱歉。”顾林荣一拱手,赶紧过去接了电话,那头传来他在无锡的负责人马先生带着哭腔的声音:

“老板,小少爷被抓了。”

“什么?”

“我们正在下货,忽然力行社的人来了,把咱们船上藏的那些货都搜出来了,李局长来了说情都没用,小少爷和货都被他们一起带走了啊。”

“天宝现在被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李局长也不知道啊。”

“晓得了,继续打听天宝下落,剩下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唐铭水说的没错,顾林荣表面上是个纱厂商人,私底下却是个鸦片贩子。

前段时候,他的一批货被人劫了,他的那个有权势的合伙人大发雷霆,让顾林荣必须承担损失。

所以周转不灵的顾林荣,这才动了卖洋楼的脑筋。

没想到,原本想止血的这批货,居然又被劫了?

顾林荣是个老江湖了,一下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转身一抱拳:“唐经理,兄弟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开个价吧。”

唐铭水什么话也没说,点了点自己脚底下。

“唐经理,您这可就过了。”顾林荣左手抱着右手,右手竖起一根大拇指:“大家都是江湖上跑的,退一步海口天空,阿拉(我)个老头子是‘泗阳阿根’,那是杜先生的门徒。唐经理,花花轿子人抬人,一口价,一万只杜洋(大洋),侬(你)放人。”

“顾老板说的我一点都不懂,放人?我放什么人?”唐铭水看了看自己的手:“什么‘泗阳阿根’,什么杜先生,什么上海滩三大亨,都是一些地痞流氓,我们这些效忠政府的人,是不会把那些流氓放在眼里的。

顾老板,你要是有什么人遭了秧,我劝你还是赶紧的处理了。无锡是伐?那里我听说凶得很,‘江阴个强盗无锡个贼’,要是顾老板有什么至亲好友落到他们手里,那可不好玩。侬相信伐,顾老板,一个钟头之内,您的亲友一只手就会被送到了。”

顾林荣身子一颤。

这些力行社的,真的什么人都不怕,听说黄先生杜先生都在他们手里吃过大亏。

一个小时,他们真要砍下自己儿子的一只手,那保准会说到做到。

顾林荣有些不太死心:“唐经理,真的没有商量余地?”

“小孙,动手。”

唐铭水站了起来:“一只手一只脚,告诉兄弟们,对待鸦片贩子没什么好客气的。”

“好勒!”小孙早就憋不住了。

“告辞!”唐铭水一拱手。

“留步,留步。”顾林荣不断擦拭着额头汗水:“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顾老板,您慢慢想,兄弟公司事多,没空陪你耗着。”

“我答应,我答应。”

顾林荣一咬牙,一跺脚:“这洋楼,我愿意免费赠送给余曼红小姐!”

钱没了,还可以再赚。

儿子没了,那可就是真的没了。

力行社的人,心狠手辣,无法无天,只怕再不答应,就算找到儿子,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啊。

“顾老板爽快!”唐铭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现在,时间对于他来说是最宝贵的:“小孙。”

“在!”

“请顾老板带上房契,给税务局的牛局长去个电话,现场把契约签了,税交了。”唐铭水一刻都不停留:“契约税、买契纸银、注册费,全部由顾老板垫付。”

“是。”小孙皮笑肉不笑:“走吧,顾老板。”

顾林荣面色如土,余曼红是去哪找来的这么大的靠山啊?

“曼红小姐,稍等。”唐铭水叫住了余曼红。

余曼红心情美的快要飞起来了,那个死鬼在上海认识这样的狠角色,自己将来还怕什么啊?给唐铭水抛去一个媚眼:

“哎哟,唐先生,有啥个事体侬尽管说好啦。”

唐铭水拿起电话:“麻烦曼红小姐给老韩去个电话,就说他让我做的事情我全部办妥了。”

“闲话一句。”

……

唐铭水总觉得现在自己越来越不像个军人,越来越像个地痞流氓了。

敲诈勒索,跟踪绑架,什么坏事都做。

父亲要是知道了,只怕会被气死。

“成大事者,无需顾忌小节。他骂任他骂,他辱任他辱。我若丹心在,碧血照大江!”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唐铭水总用老师的话来安慰自己。

刚刚回到戈登路289号,韩国勤的电报已经到了。

韩国勤虽然贪心,而且官也不大,但手里的权利真不小,而且他一旦全力帮你办事,准保结果让你满意。

这三个月里,从南京到上海的相关人员名单完整无缺。

那些不可能接触到机密情报的人员,被迅速的排除。

机要室、电政司……

“这个人。”

唐铭水的目光落到了名单上的一个名字上,嘴里喃喃自语:

“电政司无线电管理局电务股长助理,杜逊土。嘿嘿,我是水,你是土?土克水?”

在那想了一会,从办公桌上拿起电话:“给我接理查饭店……我找洪经理……洪经理,我唐铭水,你外甥的事情估计这几天就有消息了,没事,没事,不用客气,小事体一桩……我现在有个事要你办,前几天,有个南京来的客人,杜逊土,就住在你的饭店,我需要知道他在那几天都见过了谁,什么时候和谁离开过饭店。好的,我等你的消息。”

第六章 有两种小白脸

上海,汤恩路。

这里是公共租界嘉兴路捕房所在,住在这里的主要是日本侨民。

一排排充满了日本特色的居酒屋、屋台林立。

一些喝的摇摇晃晃的日本人,互相搀扶着,大声唱着歌,旁若无人。

“天皇万岁!”一个酩酊大醉的日本人挥舞着拳头,大声咆哮。

“大日本帝国万岁!”唐铭水也挥舞了一下拳头,用纯正流利的日语回应。

每一个和他说话的日本人,他总能用带着一些北海道口音的日语从容应对。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醉汉,唐铭水走进了一间料理店:

“船之屋”。

这是汤恩路上,日本人最喜欢来的料理店。

在这里,你能够吃到刀工精细的生鱼片,以及鹿口水晶火锅,再配上一点清酒,那就是完美的一顿晚餐了。

尤其是这里的老板娘,樱井惠子,是个赫赫有名的大美人。

她今年只有三十岁,号称“汤恩之花”,美艳之名传播在外。

但没有一个人敢打她的主意。

她的丈夫是一名少佐,九一八之后,在一次镇压东北反抗组织的时候,为帝国捐躯了。

日本人对于这些为帝国捐躯的军人,是相当尊重的。

在带回了丈夫的骨灰后,惠子又回到了中国,投奔了她在上海的哥哥,一起经营着这家料理店。

后来,她的哥哥因为日本有事急着要回国,就把“船之屋”交给了惠子打理。

在汤恩路的日本人,一是仰慕惠子的美艳,二是出于对帝国烈士的尊重,聚餐的第一选择就是她的料理店。

“宫口先生来了。”

一进去,同样长得很漂亮的服务员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您有很久没来了。”

在这里,唐铭水的名字是“宫口正介”。

服务员把他带到了一个四人的小包厢:“请稍等。”

过了一会,移门重新打开,一个穿着传统日本和服,脸精致美丽的让男人一看就心跳加速的女人,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上面放着生鱼片,一壶清酒,两个酒盅。

她是这里的老板娘樱井惠子。

每次唐铭水来,都是惠子亲自招待的。

哪怕外面生意再忙,惠子也不在乎。

她脱掉木屐进来,关好移门,在唐铭水对面坐下,给两只酒盅里倒上酒,放了一杯在唐铭水的面前。

没有一句话,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唐铭水举起杯子,惠子也举起杯子,两个人喝了一盅,惠子再次给他倒满:“您的胡子刚修过?”

“是啊。”唐铭水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在小苏北那里修的,小苏北的修面技术那是没得说的。”

惠子微笑:“您长得本来就那么好看了,要是把胡子剃了,会不会更好看。”

她说的是汉语,有些生硬。

唐铭水纠正了一下她:“在汉语里,男人不能说好看,你应该说英俊。如果我把胡子剃了,一定会有更加多的女人喜欢上我的。”

这两个人,一个吹捧,一个自夸,却偏偏没有一点肉麻的成分在里面。

仿佛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惠子抿着嘴笑着:“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是日本人,如果不是我比你大四岁,如果我不是一个寡妇,我想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嫁给你的。”

唐铭水淡淡说道:“人生里,一个如果都不会实现,更加不用说三个如果了。”

汤恩路所有的日本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的“汤恩之花”,喜欢的居然是一个中国人,而且还是一个中国特务。

“好吧。”惠子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您没事是不会来这的,说吧,您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得到一个消息,有一个中国人,南京方面来的,最近三个月来,他曾经出现在汤恩路,我需要知道他来过这里吗?如果来过,他见过了什么人?”唐铭水直截了当的问道。

“您说的那个中国人,是不是四十岁左右,瘦弱,戴着一副眼镜?”

唐铭水迅速的在脑海里想象着韩国勤提供给自己的资料,然后点了点头:“是的,他叫杜逊土。”

惠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哀怨:“我知道您的身份,您是中国的情报人员,您一次次的来这里,一次次的要我提供情报,您不觉得我这是在出卖帝国的利益吗?”

“在我们中国,有一句成语叫做‘各取所需’,意思就是各自选择自己所需要的。”唐铭水表现的很有耐心:“还有一个名词,叫‘小白脸’,上海话叫‘吃软饭的’。吃软饭的分为两种,一种是靠女人养的,还有一种就是我这样的。”

“您这样的?”

“没错,我这样的,你看中了我,而且迷恋我,但是却需要付出代价。”唐铭水说这些厚颜无耻话的时候,居然也是非常认真的:

“但是我贪图你什么呢?情报,有用的情报,你的道德观和我没有关系,如果我无法从你这里得到有用的情报,你对我来说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是很漂亮,但不要忘记,这里是大上海,十里洋场,花花世界,我随时随地可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加漂亮体贴,更加懂得风情的女人。”

惠子叹了一口气:“如果其他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会请他出去。但是在您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我真的无法接受你从我身边消失的日子。

好吧,为了不失去你,为了证明我还是有价值的,我可以回答你,是的,杜逊土来过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川口君一共两次会见了他。”

“哪个川口?”

“川口利宏,日本海军的少佐,这里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他也一样喜欢我,可惜的是,我对他没有丝毫的感觉。”

“我知道了。”

唐铭水站了起来。

“您今天不留在这里吗?”惠子有些幽怨:“您说过,我向您提供情报,您今天就是属于我的。”

“很抱歉。”唐铭水真的觉得有些抱歉:“有个人,只给了我三天的时间,现在,已经一天过去了。”

“我只问您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因为向您提供情报被抓住了,您会为我伤心吗?”

“我不知道,将来的事情,有谁会知道呢?”

第七章 俞鸿竹的教训

“这么快就找到了?”

“是的,老师,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杜逊土就是和日本人勾结的间谍,他每次来到上海,总会和川口利宏见面,我们的电报密码是他泄露给日方的。”

“有几成的把握?”

“七成。”

“够了。”

贺洛川放下了手里的笔,摘下眼镜,抬起头来:“我一会就给南京方面去电话,让他们负责这事吧。”

“我们呢?”唐铭水问道:“难道我们什么都不用管了?”

“铭水啊。”贺洛川苦笑了一下:“我们只要负责弄清谁是间谍就可以了,杜逊土毕竟是南京方面的人,你知道他的靠山是谁?我不知道,万一是一个我们惹不起的人怎么办?力行社上海站要想活下去,你我要是还想在这张位置上,那些人我们得罪不起。”

得罪不起?

在老师嘴里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和刚认识老师的时候相比,这两年老师明显谨小慎微了许多。

过去,他从来都不参加任何酒会的,可今年初,力行社的一个高级干事来上海,老师居然亲自作陪了。

为的只有一个目的:

他需要一大笔的经费。

这同样也是让唐铭水觉得奇怪的地方,老师问上面要的经费,越来越频繁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要的多。

问题是,上海站最近一年多,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特别需要经费的行动啊?

那些钱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老师从来都不会做贪污这种肮脏的勾当。

“我给了你三天的时间,你只用一天就破案了,你就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贺洛川丝毫不掩饰对自己得意门生的赞赏。

“铭水,那么晚了,吃点小馄饨。”

贺洛川的夫人,钱月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里面放了猪油,撒上一层葱花,在这样的夜晚,看着要多诱人有多诱人。

钱月素是个乡下女人,苏北兴化人,目不识丁,成为力行社赫赫有名的大才子贺洛川的夫人,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按理说,丈夫是大才子,妻子那么多年在一边耳濡目染,多少也该认识不少字了。

但问题是,到了现在,钱月素不但仍旧一字不识,而且贺洛川还严禁妻子认字。

在去年春节的时候,唐铭水也问起这事,喝了几杯的贺洛川是这么说的:

“铭水,我接触到的,许多都是绝密文件,而且有些文件,我会违反规定带到家里来继续审阅,万一被我的妻子看到了呢?

也许你会说,师母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我知道,我知道。月素是个好妻子,然而一旦被她看到了,和人闲聊的时候,说漏了一星半点怎么办?俞鸿竹的教训难道你忘了?”

唐铭水当然没忘,而且任何一个力行社的资深特务都不会忘记的。

俞鸿竹是国民党里的老牌情报人员,战功赫赫。

有次,他在家里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立刻匆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没忘记交代一声:“我这两天不会回来了,别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我不在。”

他老婆第二天打麻将的时候,麻友邀她们夫妻晚上一起看戏,他老婆说自己的男人这几天都不在家。

有人开玩笑说俞鸿竹别在外面包养了个野女人,俞鸿竹的老婆大大咧咧的:“他不会,他也不敢。”

“哎哟,俞家太太,这么有信心啊,当初曹家太太也是这么想的,结果老曹还真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们家老俞不会。”俞鸿竹老婆神秘兮兮地说道:“老俞在家里接的那个电话我听到了,他们发现了周家嘴一个共党的秘密情报站,这次就是要去那里抓捕那些乱党的。”

俞鸿竹的老婆大概怎么也都不会想到,服侍他们打麻将的那个老妈子,就是一个共党的情报人员。

她及时的把这个情报送了出去,共党的情报站及时撤离,避免了重大损失。

俞鸿竹扑了一个空。

当时负责抓捕的行动队怎么也都想不通,那些共党怎么就那么神通广大,知道了这次绝密的抓捕行动?

一直到了后来,那个老妈子不幸身份暴露,国民党才算弄明白,那次的行动为什么会失败的。

俞鸿竹差点被气急败坏的上司枪毙,最后上下打点,保住了一条小命,被调离去做了一份闲差。

从此后,国民党情报机关的那些人,总会以俞鸿竹的例子警戒自己。

贺洛川更是时时警惕,因为俞鸿竹不但和自己当年是同事,而且还是好友,好友因为妻子的原因沦落到现在地步,贺洛川不但心疼,而且时时以此警告自己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他宁可找个目不识丁的妻子,在接电话的时候,从来不允许自己的妻子在身边。

“你们慢吃,我去睡觉了。”钱月素放下馄饨,很识趣的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没忘记把门给带上。

“饿了,真的饿了,吃,吃。”

贺洛川拿过一碗,吃了一口,赞不绝口:“好吃,还吃,一定是楼下吴老头的小馄饨,那次马连良马老板来上海演出,还专门去吃了一碗,马老板那是谁啊,这一来吴老头的馄饨摊可就火了。”

唐铭水笑了笑,吃了一口,一句话都不说。

“时局不稳啊。”贺洛川吃了几口,放下勺子,长长叹息一声:“日人对我中华之野心,路人皆知,中日之间早晚必有一战。可是,我们却迟迟没有行动,相反,共党那边在二月份的时候,宣布东征抗日。广州的陈济棠、李宗仁通电全国,宣布北上抗日。

你我这些做情报工作的,本该把重心放在提防日人身上,可我们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调动大批精锐情报人员,进入广州,策反那些广州将领,迫使陈济棠下野,李宗仁向老头子效忠。预防两广之精锐中央师悉数北调,用来剿共。现在剿的不该是共,而是日啊!”

“老师,慎言,慎言。”唐铭水赶紧低声说道。

“慎言?铭水,我就算想说出我的心里话也没人愿意听啊。”

贺洛川又是一声深深叹息。

第八章 这里是我们的上海

“算了,这些话也只能你我之间发发牢骚,传出去,非但我的位置不保,只怕连你也要受到牵连,铭水,你前途无量啊。”

贺洛川又吃了一口馄饨:“本来,你这次用那么短的时间,就找到了人,我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的。不过,我今天刚刚得到了一个紧急情况,思来想去,上海站四大金刚里,只有你最适合完成这个任务。”

“老师,铭水不需要休息。”唐铭水若无其事:“我不是工作狂,可是我每多顺利完成一次任务,就更有希望得到执行队队长的位置。”

贺洛川微微一笑:“很好,你听说过董博安这个人吗?”

“董博安?‘九指魔王’董博安?”

“正是此人。”

唐铭水一声冷笑:“都说我唐铭水是‘唐屠夫’,可是和董博安一比,我就和个孩子一样。这人在上海工人运动的时候,不光共党的人杀,工人杀,连自己人都杀,他的敌人,被他一口气杀了十多个,杀的血流成河,共党方面为此还专门对他组织了一次刺杀计划。”

对于董博安这个人,唐铭水虽然从未见过,但早就从力行社相关的档案上了解的清清楚楚了。

他是国民党特务组织的元老,也是国民党审问制度的创始人。

“四一二”的时候,他把自己和手下伪装成青帮分子,杀人无数,据说上海共党重要领导人程燕平就是死在他的手里。

不过,程燕平在死前,咬下了他的左手大拇指。

这以后,他就有了“九指魔王”这么一个外号。

后来,共党方面的中央特科三科红队,进行锄奸行动,对其连开四枪。

可是董博安真的命大,身中四弹,不但跑了,还在医院里被救回来了。

之后,董博安便失踪了。

“他没有失踪,而是害怕共党再进行报复,躲藏起来了。”贺洛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九一八之后,他秘密投靠了日本人,成了日本谍报机构的特别顾问。去年,我们在奉天的情报机构,被日本人一锅端,两名同志死难,八人被俘,辛苦数年心血,化为乌有,其中的‘功劳’,绝大部分都要记在董博安的身上。

我们在奉天代号‘马夫’的同志,过去和董博安是同事,结果被他发现,顺藤摸瓜,给我们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失啊。”

唐铭水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去年奉天情报机构的瓦解,是国民党情报机关这些年来,对日情报作战中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但那些人怎么会暴露的?一直都没有个准确的说法。

贺洛川渐渐严肃起来:“共产党想杀他,我们一样想杀他。但这个人狡猾异常,行踪诡异难测,而且又远在东北,所以我们一直奈何不了他。但现在,机会来了。”

唐铭水精神一振,听着老师说了下去:

“明天下午3点15分,他会乘火车到达上海,化名为‘小林平之’,身份为一名日本商人,此行他的目的不明。上峰的意思是,借着这次机会干掉他,为奉天站的同志们报仇。最好是能够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冒险回到上海。如果无法做到,也绝不能再让他活着回去。”

“老师。”

唐铭水从容说道:“学生虽无把握弄清楚他的目的,但却保证让他血溅上海!”

“那么有信心?”

“是的。”唐铭水淡淡回答:“因为这里是上海,不是英国人法国人的上海,更加不是日本人的上海,这里是我们的上海。学生在此待了三年,苦心经营。律师、法官、租界探长,我认识。车夫、妓女、地痞流氓,我认识。三教九流,我都认识。

上海的每条胡同在哪,我知道。哪家的西餐厅最正宗,我知道。哪个戏院明天要来什么名角,我知道。

学生做的这一切,为的只是任何一次任务都能顺利完成!”

“你,很好。”

贺洛川用力的说了这几个字,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标注着“绝密”的卷宗,推了过去:

“这里面是董博安的全部资料,以及近年来他唯一的一张照片。我不管你怎么做,不管这次要死多少人,记得你的承诺,让董博安血溅上海。”

“学生唐铭水领命。”

“还有什么问题吗?”

唐铭水在那沉默了一下:“只有最后一点疑惑,董博安这些年做了什么,这次来上海的准确时间,都是绝密资料,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这个问题唐铭水刚才就想问了。

“我们有同志在日本人那里。”贺洛川回答的非常敷衍。

唐铭水再度迟疑了会:“难道说……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九尾狐’。”

“这不是传言,这是一派胡言!”贺洛川勃然色变:“什么九尾狐,你以为在看神怪小说?”

在这些搞情报工作的人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谁也无法证实真假的传说:

有一个间谍,代号“九尾狐”,他是在日本情报机关里隐藏时间最长,把自己埋得最深的中国间谍。

他是谁?

上上下下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三个。

唐铭水了解自己的老师,就和老师了解自己一样的深。

本来他是不怎么相信有“九尾狐”这样间谍存在的,可是现在,他却反而隐隐的可以验证了。

真的有这样的一个间谍。

老师知道这个“九尾狐”是谁吗?

他没有答案。

但是,关于董博安那些详尽的材料,甚至还有他的近照,如果不是一个手眼通天的间谍送出来的,谁相信?

“铭水。”贺洛川口气缓和了不少:“我们这些年和日本人打交道,始终处在下风,所以就有人编造出各式各样离奇的故事,来麻醉自己。不要相信那些荒谬的故事,认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学生知道了。”唐铭水仔细的看了卷宗,收好了董博安的照片,又被卷宗还给了老师:“老师,时间不早了,学生告辞了。”

“去吧,去吧。”

贺洛川看着有些疲惫的样子:“不要让我失望,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第九章 一个疯子

“董博安,光绪九年生人,五十三岁……身高五尺一寸,微胖,面白,长须……好西餐(尤喜法式西餐)。好读书,尤喜野史,近年甚迷安徽人张恨水之小说……不注意个人卫生,较邋遢……”

唐铭水坐在那里,脑海里不断回旋着董博安的资料。

他必须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住。

一点都不能出现疏忽。

那张董博安这些年来唯一的一张照片,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照片上的男人,个子不高,长须飘飘,和资料里的描述基本一样。

董博安,董博安,你藏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露出马脚了。

他端起桌子上倒满了酒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眼睛血红血红的,这是他回家后喝的第三杯酒了。

他每天到家,都必须要借助酒精的麻醉才能入睡。

而且绝不能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再轻微的响声,都会把他惊醒,然后整晚上就别想再睡着了。

睡觉前,他一定会洗把澡,不是因为舒服。

而是因为他必须这么做。

洗澡的时候,他会一寸寸的拼命擦自己,把皮肤擦到发红生疼为止。

他脏。

唐铭水一直都认为自己脏。

从身体,一直脏到心里。

在进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也就是大家更加熟悉的称呼,“黄埔军校”之前,他一直都是个非常阳光的年轻人。

他热情,充满了朝气,向往着男儿沙场百战死,何不马革裹尸还的豪情。

可是当他被力行社招募后,他就变了。

尤其是当他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些特务们是怎么用刑的时候,他悄悄的跑到厕所里,大吐特吐,吐的黄胆水都出来了。

可是,当他自己第一次对犯人用刑时,他却惊讶的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害怕,而且做得是如此的娴熟。

如同一个真正的老手。

“每一个行业,都会有天才的存在,而唐铭水,就是我们这个行业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这是贺洛川当年对自己得意学生的评价,他甚至还这么说:“如果唐铭水去当老师,一定会误人子弟。如果让他当个银行家,他一定会引起挤兑风潮,银行会倒闭的。只有在这里,在力行社,当个特务,当个间谍,当个情报人员,他将是我们中最有前途的,没有之一。他的名字,早晚都会名垂青史,要么流芳百代,要么遗臭万年!”

这算是在夸自己吗?

唐铭水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自己第一次亲自用刑开始,自己就脏了、臭了、堕落了。

人人都可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有他没有。

当然,他现在想的不是这些,而是明天的行动。

毫无疑问,火车站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那里,力行社遍布眼线,擦皮鞋的、卖苦力的、小偷强盗……

谁不听从力行社的话,就别再混下去了。

他的人,可以监视整个车站。

只要董博安一出现,子弹就会击夺走他的生命。

然后,他们可以在检查完尸体,确认击毙目标后,再从容的撤退。

警察?

唐铭水鄙夷的笑了一下。

那是个什么东西?

问题是,董博安呢?他会怎么办?

这可是个老牌特务,杀人魔王。

“我是董博安,我是董博安。”

唐铭水嘴里不断喃喃的念叨着,片刻功夫,他就迅速进入到了角色,把自己当成了“董博安”。

他站了起来,来到屋子的中央,接着开始自语:

“我离开上海很久了……日本人的势力不可能遍布上海,火车站?力行社?都是他们的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如果现在有个人进来,一定以为看到了个疯子。

“我要想出个办法来,安全的出去……日本人来接我?不,他们还没有看到我,力行社的人就已经干掉我了……”

唐铭水已经完全的把自己融入到了“董博安”的身份中,他甚至如同照片上的“董博安”一样,去摸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

“我有保镖,三个,也许四个,可是他们保护不了我……我要把自己藏起来,藏起来……怎么藏?藏在哪里?”

唐铭水说到这里,忽然呆呆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他忽然笑了,他往前跨了几步,转过身子,从此刻开始,他又重新恢复了唐铭水的身份,然后对着面前的空气冷笑,他甚至在那指着空气,就仿佛指着董博安:

“董博安,我看过你过去的资料,那个时候,你没有胡子,你这人邋遢,但却每天都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可你现在为什么要留胡子呢?你要掩饰自己!”

他的声音猛的抬高:“没错,当一个人留了你那么长的胡子,任何人第一眼注意的,都会是你那漂亮的长胡子!还有一点,这让你想掩饰自己变得更加方便了,对不对!替身,你会用一个替身!”

他再度转身,用“董博安”的语气嘶声说道:

“唐铭水,被你发现了吗?没错,我会用替身,一个和我身高差不多,和我身材差不多,如果再给他装上一捧和我一样的胡子,你们在仓促间很难发现的。对了,我还有一个特征,九个指头,这就更加方便了,砍掉我那个替身右手的大拇指就行了。”

唐铭水说完,冲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把抄起了他的左轮手枪,依旧对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董博安”:

“所以,你会让你的保镖保护着那个替身下火车,等他被我们干掉后,你再从容的离开,甚至,你会刮掉你的胡子。当你和来接应你的日本人汇合后,你就安全了。可是我识破你了,董博安,我识破你了!这里不再是你的上海滩,这里是我,我唐铭水的上海滩!”

他的手死死的握着枪柄:

“董博安,你这个汉奸,你这个杀人魔王,我代表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判决你,死刑!”

他的嘴里发出了“啪”的一声。

他仿佛听到了真正的枪声,仿佛看到董博安捂着心口,痛苦的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身子摇摇晃晃,他已经醉眼朦胧。

他回到办公桌前,把剩下的大半杯子酒一饮而尽。

洗澡。

该洗个澡上床休息了。

他跌跌撞撞的走进了浴室。

活着,真好。

第十章 剃头

早上起来的唐铭水,和晚上一个人独处的那个疯子完全就是两种人。

他喝了一杯咖啡,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奕奕。

六点三十,小苏北会准时敲开他家的门,为他修脸、打理头发。

小苏北的刮脸本事那是一绝,先用刮刀仔细的修理唐铭水的小胡子,接着把脸上的细细的绒毛全部刮去,让整张脸看起来特别的白净。

眼皮也是要刮的,而且手不能有一点的抖。

这些都做完了,那就是小苏北的绝技了:

跳刀!

苏北人会剃头,从大清朝就开始了。

大街小巷里,那些挑着挑子走街串巷,开着小店的剃头师傅,十个里有八个是苏北来的。

尤其是在上海、南京、无锡、苏州这一现象更加普遍。

但是,那么多的苏北剃头匠,真正会跳刀技术的没几个。

小苏北把刮刀倒转过来,用刀背轻轻敲打着唐铭水的下巴,一下一下,速度不快不慢,力道均匀。然后一点一点的,从下巴跳到两颊,再到额头。

那手势,就好像一个上流社会的人在弹钢琴——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

唐铭水闭着眼睛,脸上写满了享受。

这种舒适的感觉,只有亲身体验到了才会知道。

“唐老板,麻烦侬坐直好伐。”

小苏北用带着苏北口音的上海话说道。

只有在自己的老师和小苏北面前,唐铭水才会那么听话,立刻挺直了身子。

刀背又开始如同一个舞动的精灵,从唐铭水的头顶心开始舞蹈,一直舞动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些工作全部做完,小苏北放下剃刀,开始帮唐铭水按摩肩部:“唐老板,力道合适伐?”

“合适。”唐铭水依旧逼着眼睛:“小苏北,侬个上海话说的越来越好了。”

“吴(我)是瞎说个。”小苏北卖力的帮他按摩:“唐老板,吴晓得侬是个有大本事个人,吴想求你办个事好伐?”

“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办。”

“唐老板,是这样的,我有个亲戚,是做花雪的,我也不懂什么是花雪。大概就是种点花什么的吧?”

“花雪?”唐铭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化学吧?”

“对,对,化学,化学,还是唐老板有学问。他可是正经的到外国去留过学的,家里面呢,有点钞票,给了他一笔钱,来上海办公司。可惜呢,我这个亲戚,啊,他应该叫我表哥。我这个表弟就是喜欢女人,到了上海,整天出入夜总会和不三不四的女人跳舞。

后来,他看中了一个女大学生,拼命追求,可是人家就是不理他。我这个表弟,想了个龌蹉的主意。他不是学花……化学的吗?就一个人躲在家里配了一种药,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可是只要女人闻了,贞洁烈女都会变成荡妇……”

唐铭水虽然闭着眼睛,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这不就是个混蛋吗?

小苏北哪里会想到唐铭水在想什么:“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出问题了,我表弟把他配的药,给那个女大学生闻了,可结果,那个女大学生死了。”

死了?

唐铭水虽然不是内行,但对化学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这里面的配方,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现,要不然好像在做试验的时候会引起爆炸?

可是,一个学化学的,怎么会配制那种药物?

“哎哟,听说那个女大学生死的那叫一个惨啊,浑身上下都烂了,送到医院里的时候,医生都不敢靠近。”

小苏北开始给唐铭水敲背:“我的表弟也被抓了,听说女大学生的家里也有钱有势,坚决要求法官判枪毙他。

我的姑父姑妈到上海找人托关系,可谁敢帮啊?我听说了,一想,或许唐老板可以帮忙……唐老板,好了,还舒服吗?”

“很舒服。”

被小苏北这么一打理,唐铭水浑身舒坦,站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的头发:“小苏北,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啊?”

“唐老板,什么钱?”

“小苏北,不要和我说假话,你不知道我到底是做什么的。说吧,你的姑父姑妈答应给你多少钱,才能让你这么卖力气。”

小苏北知道瞒不过对方,“嘿嘿”一笑:“只要能够保住我表弟的性命,一千只大洋。唐老板,您放心,您的好处更多。”

唐铭水笑了笑,穿好三件套西装:“小苏北,我在你那里是包月的,只要我在家,你上次门,一个月可以从我这里赚五个大洋,给你法币你还不乐意。现在动动嘴,就是一千只大洋,这个生意好做。今天外面冷不冷?”

“还行,有点风。”

“哦。”

唐铭水又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戴了一顶礼帽:“听我一句劝,小苏北,不要说我没有这个本事,就算有,我也不会帮你的。你那个表弟,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个小姑娘被他给害死了。”

他走到刚才喝咖啡的桌子前,把上面的左轮枪拿起来,又重新走回到了小苏北的面前,拿枪口对准了他。

“唐……唐……唐老板,不要开玩笑,不要开玩笑。”小苏北被吓得面色惨白。

唐铭水笑着收好了枪:“你要是真的帮了他,早晚有人会一枪打死你的。就算没人这么做,以后你每天一开店,外面不是扔着死猫就是死狗,也再没有人上门找你剃头了,哪怕你的手艺再好。为什么?你做的事情缺德啊。”

小苏北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唐铭水戴上了金丝眼镜:“好好的做你的剃头师傅,带着老婆好好的过日子,赚够了钱,回乡下去买几亩地,讨个小的。国民政府是不允许有小老婆了,可在你们乡下,没人管。不要再让我知道你插手这种事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唐老板。”

小苏北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了工具:“唐老板,我先走了,明天要来伐?”

“这两天不用了,我有事,需要的话,我还是打电话给你的房东太太,她会叫你的。”

“好的,唐老板,您保重。”

小苏北匆匆忙忙的走了。

“黄包车。”

来到门外,唐铭水伸手叫住了一辆黄包车:

“戈登路289号。”

第十一章 首鼠两端可不行啊

鲍殷亮,二十九岁,力行社上海站预备干事,“四大金刚”之一。

性格:冲动、残暴、做事不考虑后果、忠诚。

如果仅仅凭借前三点,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成为预备干事的,更加不会被称为“四大金刚”。

但忠诚就够了。

这是力行社上海站站长贺洛川提拔手下最重要的一个标准。

另外,他还有一个身份:

唐铭水的结拜兄弟。

当初,他和唐铭水一起去了趟南京,结果就是因为他的冲动,差点被做掉,幸亏唐铭水又是使大洋又是找关系又是动刀子,这才把他保了下来。

从那时起,鲍殷亮就觉得唐铭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非要和对方拜把子,而且不顾自己明明比唐铭水年长三岁,硬要管唐铭水叫“大哥”。

这算是哪门子的事?

顾全宾,三十五岁,力行社上海站预备干事,“四大金刚”之一。

性格:冷静、谨慎、为人圆滑,没有好处的事从来不做。

大概也正是因为他谁都不肯得罪的性格,结果哪方都不讨好,三十五岁了,居然还是一个预备干事。

现在,“四大金刚”除了一个邓复远,其余三人全部聚在了唐铭水的办公室里。

气氛有些凝重。

“奉贺站长命。”

“刷。”

鲍殷亮和顾全宾立刻站得笔直。

唐铭水面如寒冰:“从此时起,鲍殷亮、顾全宾,听候唐铭水调遣,执行‘刀刃计划’,任务进行期间,不得和外界联系,不得和下属泄露计划内容。有违此令者,以汉奸论处,严惩不贷!”

“是!”

鲍殷亮和顾全宾大声回答。

“大哥,什么事,那么严肃?”

听完站长命令,鲍殷亮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杀人。”

“杀人?”一听这,鲍殷亮大是不以为然:“杀个人用得着这么神秘,交给我去做就行了。”

顾全宾冷笑一声。

这个大老粗,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的?

贺洛川的头号爱将,亲自指挥刺杀,对方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鲍殷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要不是和唐铭水的特殊关系,有什么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

“我们这次要刺杀的,就是此人。”

唐铭水把董博安的照片给两人分别看了:“这就是此次要刺杀的对象,代号‘野猪’,今天下午3点15分,他会乘火车到达上海火车站。贺站长的意思,是最好生擒,但我考虑再三,生擒难度太大,所以,要死的。”

“明白了。”鲍殷亮一点都不迟疑。

“那好,中午12点准时出发。鲍殷亮,你负责火车站的库果、水码子、小科朗。老顾,你负责火车站的鹰爪、老荣、海冷……”

(黑话。库果:妓女;水码子:苦力;小科朗:擦皮鞋的。鹰爪:侦探;老荣:小偷;海冷:当兵的。)

吩咐完了,唐铭水冷冷说道:“火车站的每一个角落都不允许放过,一旦发现目标,你们各自负责的人,堵住每个出口,让我们的猎杀目标没地方跑,让外面接应的人进不来!”

“明白了!”

“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唐干事。”顾全宾迟疑了一下:“要不要通知一下邓干事?”

邓复远?

唐铭水淡淡一笑:“老顾,今年三十五了吧?”

“是啊。”顾全宾一怔,这不是上海站上上下下都知道的?

“按照我们力行社的不成文规矩,要是明年你还是提不上干事,恐怕要到四十岁以后了,真等到了那时候,你老兄的前途可就一般了啊。”

顾全宾神色一黯,这也是他一直都在操心的事情。

预备干事和干事之间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可是不管在待遇还是权利方面,都是不可同日耳语的。

力行社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力行干事住洋楼,预备干事住平房,小小特务住破房,当上外勤三人住。”

所以顾全宾做梦都想早点当上干事。

这个时候唐铭水忽然提到了他的痛处,什么意思?

“老顾啊。”唐铭水不慌不忙说道:“人还是要站准队伍的,老是首鼠两端,处处都不得罪,处处都想讨好是不行的。这次任务一结束,我就会是执行队队长,到时候,我一定会推荐你为干事。可你要是心里还想着怎么讨好邓复远,你老兄就自己掂量着办吧。”

顾全宾掏出手绢擦了擦汗。

这个“唐阎王”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干事?

唐铭水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一诺千金,他答应的事情,保证能够做到。

唐铭水看了顾全宾一眼,又加了一把火:“可是有人如果还是对我三心二意,别说是干事了,我让他连预备干事都做不成。老顾啊,咱们这些人,人人都想黑点钱,大家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我听说,上个月,有人收了别人的一千个大洋,放跑了一个有赤色嫌疑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谁?”

顾全宾身子一个激灵:“谁那么大的胆子?这是不要脑袋了啊!”

唐铭水笑了笑:“是谁,得看我想不想查。我不想查,哪怕那人真放跑了,我也会说一派胡言。我想查,哪怕那人放跑的是个小偷,我也会硬诬陷那是个赤色分子!”

顾全宾再无犹豫,“啪”的一个立正:“唐干事,我顾全宾从现在开始,唯你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

唐铭水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说嘛,你老顾是个聪明人,爽快,爽快。那么就去准备吧。”

“是的。”

顾全宾急匆匆走了出去。

“大哥。”鲍殷亮关上了房门,略略有些不满:“你对这个老油条那么客气做什么?他现在答应的爽快,可明天又是老样子了。”

“我知道。”唐铭水一边检查武器一边说道:“老油条有老油条的用处,老鲍,做咱们这一行的,可不能光只会打打杀杀的。杀一百个人,不如用对一个人。”

“动脑筋太费力。”鲍殷亮嘀咕了一声。

唐铭水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在意:“总之你好好干,等我成了执行队的队长,你就是我的副队长。”

“谢谢大哥。”

鲍殷亮的精神一下就振作起来了。

第十二章 天罗地网

“擦皮鞋,擦皮鞋,老板,擦皮鞋伐?”

“哎哟,老板,和我去玩玩,我那的姑娘多着呢。”

上海火车站。

这里鱼蛇混杂,上海滩形形色色的人等你在这里全都可以看到。

有衣冠楚楚的生意人,有卖苦力卖色相的下九流,有白相人,有准备私奔的小白脸和某个达官贵人的姨太太……

“抓贼骨头,抓贼骨头!”

一个打扮的挺漂亮的女人,一边跌跌撞撞的在后面追着,一边急的大声叫唤。

偷了她钱包的小偷,一路狂奔。

火车站里的那些人,纷纷慌乱的朝着两边让开,谁也不敢去拦。

两个警察就在附近。

年轻的警察手刚摸到警棍,边上的老警察一瞪眼:“做什么?”

“抓贼啊?”

“抓贼?哪有贼?”

“刚才那个……”

“你才上班,懂个屁!”老警察给自己点着了一根烟,吐出一个烟圈:“刚才那个,是‘快手阿三’的徒弟,快手阿三每个月的孝敬没少过,你抓了他的徒弟?我们这些人喝西北风去啊?”

小警察有些不服气,嘀咕了声:“可是我们当警察的,不是就要维护正义吗?”

“我呸。”老警察朝地上唾了一口:“维护正义?侬个小赤佬,以为穿上这层皮就不得了了?上海滩的那些白相人,三光党,青帮的,要收拾我们不和玩一样?侬个小赤佬,不要被人装到麻袋里扔到黄浦江的时候才后悔。”

一抬头,“哎哟”一声,赶紧跑了过去,掏出香烟,对一个人殷勤的递上了一根烟:“顾先生,您来了,抽烟。”

顾全宾接过了烟,老警察立刻又划着洋火。

凑着洋火点着了烟,顾全宾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任务都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我的这双眼睛,就算飞过个苍蝇,我能看清它是公是母的。”

“少他妈的和我吹牛。”顾全宾冷哼一声:“我告诉你,精神点,唐先生今天也来了。”

“啊?”老警察吃了一惊:“唐先生也来了?在哪呢?”

“你少管,人要是跑掉了,你把这层皮脱掉滚蛋吧。”

“晓得了,晓得了。”

……

整个上海火车站,大特务、小特务、不大不小的特务,混迹在人群中,警惕的监视着周围。

唐铭水左手拿着一份今天的报纸,右手手指夹着一根香烟,站在了站台上。

这个位置是他特意选择的,能够监视到进站火车二等车厢里下来的每个人。

董博安会选择一等车厢吗?

不会的,不会的。

像他这么谨慎的人,一定只会让他的替身坐在一等车厢。

而他自己?

二等!

唐铭水可以确定他只会坐在不起眼的二等车厢!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人,一定要有自信。

整个上海火车站,现在已经是天罗地网。

董博安要么不来,来了,别想跑掉!

只有最后一个疑惑,来接应董博安的日本人呢?

他进火车站的时候,特别仔细观察了一下,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老板,要白相伐?我那里有上海滩的头牌姑娘。”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女人凑近了唐铭水。

“滚!”

唐铭水冷冷说道。

“哎哟,老板,奈会介大个脾气呢?”老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放低声音:“老板,外面来了一辆车,牌照是‘野川会社’的,一共有四个人。”

“别让他们进来。”唐铭水抽了一口烟。

“晓得了,我让阿秀去缠着他们。”

“嗯,最好要见血,你找顾先生去,安排两个警察在边上。”说完,唐铭水恶狠狠的:“滚,再不滚我叫警察了啊。”

“哎哟,侬个老板吓煞个人。”老女人拍着胸口离开了。

笑意,从唐铭水的嘴角一闪而过。

……

小扬州卖力的擦着面前先生的皮鞋。

鲍殷亮看着一张报纸,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鲍先生,今天我一共看到了八个可疑的人,其中有两个一大早就来了,也不上火车,就在附近乱晃悠。我已经报告给徐队长了。”

“嗯。”鲍殷亮收好了报纸:“侬明天去火车站大门口,第一个位置擦鞋吧。”

“谢谢鲍先生,谢谢鲍先生。”小扬州喜不自禁。

那个位置,可是生意做好的位置啊。

“鲍干事,外面控制好了。”两个特务来到他的边上,四周打量了一下。

鲍殷亮站了起来,跺了跺脚,皮鞋锃光发亮,他很满意。

大哥说了,鞋子是人的脸面,一定不能脏了。

“进去吧。”他把报纸往小扬州的面前一扔。

……

什么是天罗地网?

这就是真正的天罗地网!

力行社想抓的人,没人可以跑掉。

这里,是大上海!

这里,是自己的地盘!

唐铭水给自己点上了第二根烟。

“唐干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唐铭水不用看,就知道谁来了。

邓复远!

邓复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火:“唐干事,你这么做就不对了吧?”

“怎么了,邓干事?”唐铭水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邓复远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289号,上上下下都行动起来了,我回去一看,好家伙,总部在唱空城计吗?我找个新来的一问,你们全来火车站了。唐干事,我也是上海站的干事吧,为什么那么大的行动,没人通知我啊?”

“抱歉,抱歉。”唐铭水的声音听着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贺站长任务下的紧急,兄弟我临时受命,来不及通知邓干事了。”

邓复远冷笑一声:“唐干事,大家都是一起做事的,你整我,我整你,没意思。”

“是啊,没意思。”唐铭水叹息一声:“两个月前,有人向南京方面打了一份小报告,说我唐铭水心狠手辣,结怨无数,还有什么欺男霸女,敲诈勒索,我到现在还纳闷了,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这么做的?”

邓复远面色一变:“唐干事,你以为是我打的小报告?”

“我可没有这么说,你邓干事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啊。”唐铭水淡淡说道:“可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个王八蛋到底是谁?”

邓复远还想说些什么,火车已经远远的鸣笛进站了。

第十三章 车站枪声

火车缓缓停下。

刚一停稳,车上那些早就坐的不耐烦的人,人挤人的,一窝蜂拼命挤着下来。

车站上接站的人,有人叫有人挥手,都希望能够早些见到自己的亲人朋友。

一等车厢那里倒是井然有序。

倒不是说坐在一等车厢的人,素质真的有多高,而是这里一来比较空,二来,那些人也没什么特别急的事情,又不愿意和那些“下等人”拥挤在一起。

在那等了一会,终于开始有人下车了。

鲍殷亮和顾全宾带着手下的人,在距离一等车厢不远的地方,一左一右紧张的注视着下车的每一个人。

谁要是能够亲手杀死目标,那就是大功一件。

两个人都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一个接着一个乘客下来,目标却始终没有出现。

鲍殷亮性子本来就急,此时恨不得立刻冲到列车上去。

要不是大哥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

忽然,鲍殷亮眼前一亮。

两个穿着西装,身材虽然矮小,但异常彪悍的家伙出现了。

他们跳下车厢,立刻警惕的左右观察。

鲍殷亮和顾全宾迅速的把自己的身子隐藏到了柱子后面。

在确定了没有情况之后,两个保镖冲着车厢里点了点头。

一个穿着长袍,带着一顶压得很低的礼帽,身材胖胖的男人,缓步走出了车厢。

他,留着一捧漂亮的长胡子!十月份的天,居然还戴着一副皮手套。

接着,又是两个保镖随他而下。

一落地,在四个保镖的簇拥下,这男人匆匆的想要离开站台!

就是他!

目标——野猪!

“动手!”

鲍殷亮低沉一喝,随即拔出枪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顾全宾的方向也开枪了!

枪声大作!

一共八个力行社的特务一起开枪!

四面八方的子弹密密麻麻的向着矮胖男人射去。

矮胖男人和他身边的保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们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枪声忽然停止了。

鲍殷亮和顾全宾似乎心意相通,迅速的跑向五具尸体跑去。

他们唯一关注的,只有一个人:

野猪!

那个男人的尸体上,全部都是流血的血洞……

……

乱了,站台上全部乱了。

鸡飞狗跳,男人叫女人喊小孩哭。

老警察一把拉住小警察,朝着一堆货后面一趴:“别抬头,别抬头。”

小警察也被吓坏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了,趴在那里:“怎么啦?怎么啦?”

“谁他妈的知道怎么了。”老警察趴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寻仇、刺杀,中国人杀日本人,日本人杀中国人,他妈的,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

一只高跟鞋就在自己的脚边。

那是刚才一个女人哭喊着从身边跑过去,一只鞋子掉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女人根本没有察觉。

唐铭水把高跟鞋朝边上踢了踢。

执行任务的时候,碰到女人拉下的东西不太吉利。

唐铭水还是有些相信这个的。

枪声一响起,唐铭水就知道开始行动了。

他知道鲍殷亮和顾全宾一定能够得手。

但问题是,刺杀的对象是不是真的目标?

对了,看刚才邓复远急匆匆向着枪声响起的地方跑去的样子,就生怕没有自己的功劳。

唐铭水撇了下嘴,那是鄙夷。

真正的目标,一定还没出现。

唐铭水很有耐心。

他夹烟的手,从右手换成了左手。

现在,他的右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

那里面,是一把左轮手枪。

现在,车站上乱成了一团。

董博安,你该出来了,因为这是你逃走最好的时机!

右手的八号车厢那,还没有来得及下车的人拼命的挤着。

忽然,一个身影落到了唐铭水的眼睛里。

那是一个又矮又胖乎乎的家伙!

他与众不同。

别人都是大喊大叫着发了疯的挤下车,可他呢?

虽然混在人堆里,但丝毫看不到慌张。

偶尔一扭头,让唐铭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正脸。

照片……董博安……胡子……

所有的资料在唐铭水的脑海里飞速闪过。

这个人没有长须,只有胡子渣。

可是,现在如果给他配上一丛大胡子……

唐铭水笑了!

他,就是“野猪”——董博安!

唐铭水扔掉了手里的烟,右手依旧插在口袋里,快步朝着八号车厢走去。

究竟是老牌特务了,董博安身子一动,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他一脚把前面的一个人踢了出去,使劲拨开人群,拔足飞奔,就连手里的行李也不要了。

唐铭水也冲了出去。

他拔枪,甚至不用瞄准,对着前面那个矮胖的身影就是一枪。

站台上更加乱了。

矮胖的身子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唐铭水冲到了他的面前,把他的身子朝正面一拨,一把抓起他的右手。

只有四根手指!

“董博安!”唐铭水低声喝道。

“你是谁?”只这一句话,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

“力行社,唐铭水!”

唐铭水微微一笑:“我代表党国制裁你!”

枪口对准了董博安的脑袋。

枪声……响了……

唐铭水收好了枪,看了一眼面前的尸体。

脑门上一个血洞,董博安死了。

任何行动,只要事前有着周全的准备,那就一定不会失败的。

天罗地网,你根本没有地方可跑!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风衣,然后不慌不忙的离开了这里……

……

“小林先生,外面在打枪。”

“打吧,打吧。”

小林先生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他的身子很肥很肥,根本就是一个大胖子。

一等车厢里,那些还没有来得及下车的人,有人躲到了餐车,有人躲在自己的车厢里根本不敢出来。

小林先生就坐在餐车里,他用手从面前餐盘上拿起一块蛋糕,一个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我帮您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他很费劲的弯腰捡起,看都不看直接塞到了嘴里。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了。

“胖子,不好,真的不好。”小林先生喘着粗气:“来,扶我起来。”

手下把他扶了起来。

他侧耳听了听:“好家伙,精英全部出动了吗?那么多人。嗯,枪声停了,他们动作很迅速,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第十四章 混堂

畅春园。

畅春园不是公园,畅春园是个“混堂”。

“混堂”的意思就是公共浴室,家里有浴室的人不多,所以很多的上海普通老百姓,都要到“混堂”里去洗澡。

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混堂”,自从上海开埠后,绝大多数都聚集在了“盆汤弄”一带。

你要是想洗个澡,跑去“盆汤弄”外的地方?那一看你就是才来上海的。

自从晚清以来,对上海市民而言,无论平头百姓还是商界巨贾,都十分乐意去混堂爽上一把。

而且,某种意义上,混堂之水越是混得厉害,这一把“水包皮”越是来得爽快。

对他们来说,一池之水,从早到晚从不更换,虽然不免浑浊乃至浮腻之物漂浮其间,但在这方天地,被阵阵热气烟雾般缭绕肉身,那是十二分的快意。

待池水将身子泡得通红,叫上一个擦背师傅,让他拿根沾了水的干丝瓜囊不慌不忙地擦着裸身,直到“老泥”纷纷擦出,如此享受又岂是惬意可以形容?

然后,从大池间走出,将身子彻底冲个干净,换上木屐,接过混堂师傅迎面飞抛而来的热毛巾,擦干身体,裹住一大块或许脏兮兮的浴巾往长榻倒头便睡,一觉醒来,不知自己身在桃花源中何处。

如此感觉,不亲身体验那是绝对感受不到的。

每次执行完重大任务,唐铭水都喜欢去趟混堂,好好的泡上一把。

他自己家里有洗澡的地方,可是在家里洗,绝对感受不到混堂里的乐趣。

唐铭水一进去,把钱包手表往外套里一放,立刻有混堂师父接过他的外套,用一个长叉子,把外套挂在了墙上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三米高的地方。

这是为了防止小偷。

叉子,就相当于是混堂师傅保管箱的钥匙。

唐铭水把自己脱得精光,来到浴室,先坐在边上,把热水不断拍在自己身上,等到身体适应了水的温度,这才把整个身子泡了进去。

水温很高,可是身子浸泡其中,那叫一声爽啊。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在这里,每个人都赤条条相对,没人知道你的身份,没人知道你是个大特务,也没有人会用敬畏的眼神看你。

大家都脱光了,达官贵人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在这都是完全一样的。

而更加重要的是,在这里,也许是大家都“赤诚相待”的缘故,所以能够听到很多在正常场合听不到的话。

甚至是秘密。

为什么?

你想啊,大家洗澡完,各回各家,明天衣冠楚楚,在马路上迎面走过,保证你认不出对面走来的人,就是昨天和你在浴室里亲密交谈的家伙。

唐铭水有几个案子,还都是靠在混堂里得来的情报破获的。

“爷叔,侬勒了(在)日本领事馆门口卖报卖香烟,日本人不管啊?”

浴室对面,有个年轻人在那说道。

水汽缭绕,唐铭水也看不清说话人的长相。

可他不在乎,他只是享受在这里一边泡澡,一边听人聊天的感觉。

一个老一些的声音传来:

“阿拉怕什么?小日本都来我那里买报纸,买香烟。”

“啊,爷叔,日本人还买阿拉中国人的报纸看啊?”

“侬个小赤佬弄什么?报纸上交关多阿拉中国的情报了,那些小日本买过去,一分析,就能晓得我们政府里的人说过一些什么,做过一些什么了。”

“那政府也不提防一些?”

“所以说侬老小(小孩子)不懂,阿拉中国那么大,就算被小日本知道了又那哼(怎么样),中国军队派一个师就可以把小日本灭踏了。”

“吹吧,九一八呢?那么大个东北都丢了。”

“个是东北的那个花花公子不抵抗,中国交关大,小日本呢?可能还没有阿拉上海大,中国人一人一口口水就把他们给淹死了。”

唐铭水笑了一下。

自从九一八之后,国人分成两种心态,一种是日本是不可战胜的,还有一种就是这样盲目乐观的。

甚至有人认为中国那就是天朝上邦,礼仪之国,不愿意和小日本一般见识。

要是真打起来,老早就打败小日本了。

而这种心态,在底层百姓中尤为盛行。

可悲,可叹。

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中国,和日本在各方面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老百姓,就连很多政府官员也都一样麻木不仁。

唐铭水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郁闷起来。

本来他至少还要再泡个十分钟,可是现在从浴室里出来,找个擦背师傅帮自己擦了背,一大桶热水往身上一浇,就走了出去。

用热毛巾擦干了身子,找个地方躺下。

混堂师傅立刻给他端来了茶水:“老板,要吃面伐?”

一般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来泡澡的人,都喜欢叫碗面或者馄饨当点心吃。

没钱的,一碗阳春面,有钱的,加份浇头。

浴室旁边就有专门做泡澡人生意的面馆。

唐铭水喝了口茶:“一碗三鲜面,加个鸡蛋,两只筹码。”

来洗澡,都是用的竹子的筹码,到时候凭筹码统一结账。至于面钱,则是面馆每天统一和澡堂来结算的。

像唐铭水这样,一碗面,他要了两个筹码,其中一个,就是个混堂师傅的小费了。

三鲜面加个鸡蛋,这小费可不少了。

混堂师傅顿时来了精神:“老板,谢谢侬,马上帮侬去叫。”

他刚走出去,就看到几个穿着蓝衣黄裤的,腰里还别着家伙的人冲了进来。

浴室里的人全都看的目瞪口呆的。

领头的在浴室里东张西望,似乎在那找人。

“小孙,什么事啊。”

唐铭水懒洋洋的问道。

“水哥,就猜到您在这。”小孙急忙来到唐铭水身边,低声耳语:“贺站长找您,十万火急,您赶紧的去。”

“叉衣服。”

唐铭水一听,立刻翻身而起,拿过师傅给自己叉下的衣服,急匆匆穿好,快步离开了混堂。

“小孙,结账去。”

“算了,算了。”混堂师傅赶紧说道:“老板请客,老板请客。”

这些人,可都是力行社的啊。

他们不问你拿钱就算烧高香了,你还敢和他们算钱?

别被他们以后找麻烦计算不错的了。

等到他们走了,混堂师傅冲唐铭水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

“瘪三,狗特务,充什么大老板!”

第十五章 九尾狐

“混蛋!糊涂!无能!”

贺洛川的吼声在办公室里响起。

自从跟随老师以来,唐铭水从来都没有看到老师那么失态过。

此时的贺洛川,面色铁青,双眼通过,右手握拳,不断捶打着面前的桌子,几乎就是在那气急败坏的咆哮了:

“唐铭水,你辜负了我的期望,你辜负了我的期望!你算是什么力行社的精英!你是个废物,废物!上海滩是你的上海滩?狗屁!”

一句“狗屁”,已经是贺洛川骂脏话的极限了。

但也可以看出,贺洛川心里是多么的愤怒。

唐铭水身子站得笔直:“老师,学生的确是个废物,但学生需要知道究竟哪里做错了。”

“你!”

贺洛川刚想说话,却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子,在身后的书柜上两边一拉,一扇铁门出现。

接着他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头也不回:“跟我进来!”

这是贺洛川办公室的密室。

只有在进行最绝密任务的时候,贺洛川才会进入这个密室,和部下进行商谈。

这里是完全隔音的,哪怕你贴在门上,也不要想听清楚里面在说些什么。

唐铭水走了进去,关好了门。

贺洛川在那沉默了一会:“你那天不是问,到底有没有‘九尾狐’这个人?”

唐铭水精神一振。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贺洛川缓缓说道:“有!”

没错,“九尾狐”真的存在。

这个人绝对不是传说!

“我只知道存在‘九尾狐’,他是谁?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到这个资格。”贺洛川语气凝重:

“他什么时候打进日人内部的?我不知道。他具体负责什么?我不知道。他多大?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在戴先生组建十人团,成立党国第一个特务组织‘调查通讯小组’之前,九尾狐就已经打入到了日人内部。

他是受谁指派的?他听命于谁?这些我统统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

可是,唐铭水却愈发感觉到了“九尾狐”的神秘。

“调查通讯小组”成立于民国十九年,也就是说,九尾狐打进日本人的内部至少有六七年了。

“有一次,我得到戴先生接见,因为一项特殊工作,戴先生和我简单的说了一下九尾狐。”即便是在这样的密室里,贺洛川还是情不自禁的放低了自己的声音:

“戴先生和我说,为了掩护‘九尾狐’,我们的人前后至少死了几十个了,但是,哪怕我们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死绝了,九尾狐也绝对不能暴露。”

唐铭水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你那天问我九尾狐,我说是一派胡言,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你这些吗?”

“学生不知道。”

贺洛川冷冷的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电报,拍在桌子上:“自己拿去看。”

唐铭水疑惑的拿起了电报:

“货还未到,店里已无存货,盼尽快重新发货。”

“老师,这是?”唐铭水把电报放了回去。

“这是南京方面转给我的绝密电报。尔后,还有戴先生亲自发给我个人的一份电报,上面只有四个字,‘一帮废物’!”

贺洛川的声音冷若冰霜:

“我现在可以把这份电报翻译给你听。‘货还未到’,指的是刺杀没有成功。‘店里已无存货’,说的是我有暴露可能。‘盼尽快重新发货’,指的是必须要牺牲我们的某位同志来保证他的安全。”

唐铭水身子一颤:“难道是……”

“九尾狐发给戴先生的。”贺洛川的话证实了唐铭水的猜测:“你我都知道,电报的内容就算再隐晦,也有暴露可能,像九尾狐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冒险发这份电报的!”

唐铭水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老师,刺杀没有成功。他说的刺杀……”

“那就是你做的好事了,唐铭水!”贺洛川的语气里再次带着怒气:“董博安!董博安没有死!”

“轰!”

唐铭水的整个脑袋都好像炸了。

董博安没有死?

“不可能!”唐铭水的声音猛的抬高:“我亲手击毙了他,他妄想用替身来……”

说到这里,他不再说了。

替身,替身!

自己杀的,同样也是一个替身!

董博安,不止一个替身!

“我上当了,我上当了……”唐铭水面如死灰:“过去不留胡子的人,忽然留起胡子,他就是要给我一个错觉,让我错误的判断,认为他会刮掉胡子,然后用有胡子的替身来吸引我。

还有他的那张照片,是不是他故意拍的?照片上的董博安,其实也是他的替身?这些情报我们都不知道……”

其实,他还有一句潜台词没有说出来:

他们不知道,九尾狐同样也不知道。

九尾狐一样也被骗了。

那么,唐铭水可以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九尾狐的确成功的打入了日本人的内部,但却不是核心部位。

那些最机密最重要的情报,九尾狐还是没有办法弄到。

那么,为了保护九尾狐,死了几十自己人,值得吗?

值得,绝对值得!

唐铭水很快这么告诉自己。

哪怕一份比较重要的情报,也能够改变很多事情。

做谍报工作的,就是如此,死再多的人,流再多的血,只是为了一份情报!

但是,现在唐铭水有了一种深深的屈辱感:

自己被玩了,被董博安玩弄于股掌之中。

唐铭水以为自己精密安排,设下了天罗地网,并且识破了董博安的诡计,这个“九指魔王”只要一到上海,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可是,当自己开始刺杀行动的时候,董博安却在某个车厢里,微笑的看着自己。

就好像在看一个小丑!

自从进入了力行社,唐铭水从来没有蒙受过这样的失败。

以及……这样的耻辱!

从来都是疏风顺水的唐明是,终于遭遇到了他人生道路上第一个重大的挫折。

董博安!

“上海滩,是我唐铭水的上海滩!”

当唐铭水想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在这一瞬间觉得是如此的讽刺!

笑话!

自己就他妈的是个笑话!

第十六章 替罪羊

“这是我力行社上海站自从成立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

贺洛川的语气如此凝重:“是的,我们一个人都没死,可是我宁可你和你的那些部下全部死光了,死绝了,也要保住九尾狐。就在这几天,也许就在我们此时此刻站在这里谈话的时候,一位同志已经为了掩护九尾狐,壮烈殉国了。”

他看了一眼唐铭水:“现在,上面还要追查责任,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师,请把学生交出去吧。”唐铭水回答的毫不迟疑:“任务,是学生执行的,失败的责任,全部由学生来承担。”

“你?”

贺洛川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承担责任?还是你想逃避?”

“老师,我……”

“你给我闭嘴!”

贺洛川打断了自己的学生,在那想了一会,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给我接南京戴先生……”

力行社其实并不是那位戴先生直接负责的,但是“九尾狐”,却是戴先生安插进去的人。

在那等了一会,贺洛川毕恭毕敬的对着电话说道:“戴先生,我是贺洛川。是的,已经查明了,唐铭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完全按照组织流程来做的,并无差错……刺杀失败,是因为有人提前泄露了情报,致使董博安做了充分准备……

是的,找到了,力行社上海站特务处的干事,邓复远……”

什么?

唐铭水身子一颤,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是听着老师继续汇报:

“没有证据,但他是最大的嫌疑人……行动的时候,并没有通知邓复远,可他却出现在了火车站,为什么?我想我的猜测是对的……好的,好的,我立刻派他到南京出差。是的,戴先生,我们保证干掉董博安。”

贺洛川说完,挂断了电话。

“老师。”唐铭水实在忍不住了:“邓复远虽然为人阴毒,眦睚必报,但却绝不可能是汉奸!”

“唐铭水,你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贺洛川寒着脸:“你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聪明?难道我不知道邓复远是什么样的为人?如果他是汉奸,那么你我都是汉奸了。可是,我现在需要一个替罪羊。

你虽然这次任务失败,但整个上海站,你还是唯一值得可以信赖的,最起码在我找到能够替代你的人之前……你暂时还不能去南京,只有让邓复远去了。第一,我们可以对上面有个交代,第二,也让你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唐铭水不再说话了。

老师还是在那向着自己的,哪怕把自己再骂的狗血淋头。

然而这次,自己真的辜负了老师的期望,甚至,还要把一个无辜的同僚给陷害进去。

尽管自己一点都不喜欢邓复远这个人。

但如果被安上了“汉奸、日人间谍”这样的帽子,邓复远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其实,不光是你我,你当上面的人都是傻子吗?”贺洛川淡淡说道:“戴先生虽然在南京,但对于我们上海的工作了如指掌,你唐铭水他知道,邓复远他知道,四大金刚他都知道,他也清楚,邓复远不可能是汉奸。

可他顶头还有上司,他也需要一个替罪羊,他不在乎这个人是邓复远,周复远,或者是别的任何一个人,他只需要和上面有个交代。”

唐铭水懂了。

现在,他该为自己感到庆幸吗?

他没有什么那个替罪羊?

还是,更加应该为自己感到悲哀?

因为自己的失败,牵扯到了那么多的人。

“做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感情太丰富。”贺洛川缓缓说道:“唐铭水,人人都叫你是‘唐屠夫、唐阎王、活死神’,可是你依旧还有感情。你要牢牢记住,为了完成任务,没有谁是不能被出卖,牺牲的。

如果有一天,需要你去完成一个任务,甚至不得不出卖我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唐铭水在那想了很久:“我……我不知道……”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为什么还是没有学到呢?”贺洛川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给我牢牢的记住,真的有那么一天,需要你打入到日本人当中去,而前提条件就是牺牲我,那么,不要有哪怕一秒钟的迟疑!”

对于这一点,唐铭水倒是并不如何担心的。

力行社上海站“四大金刚”,早就“臭名昭著”,尤其是自己,更是如此,在上海的日本情报机构,也对自己研究透了。

将来谁都有可能被派到日本人那里去卧底,但只有自己不会。

除非日本人的脑子全部坏了,才会相信自己。

“没人不可以牺牲,没人不可以牺牲……”贺洛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在那不断的喃喃自语,过了一会,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了唐铭水:

“祸,你是闯下的,必须要由你去弥补。戴先生有令,决不能让董博安活着离开上海,这个人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哪怕我上海站的人全部死光了,也要干掉他!”

“学生明白了。”唐铭水不再迟疑:“请老师再给我一个机会,学生这次,已经决定杀身成仁,哪怕董博安现在躲在日本领事馆里,学生也决意和他同归于尽。”

贺洛川很不满意,一点都不满意:“一个特务,一个情报工作者,为什么动不动的就要说死呢?千古艰难唯一死?你错了,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活着完成任务才是最难的。唐铭水,也许我看错你了,你根本不是这方面的天才。”

“学生会证明给你看的。”唐铭水不动声色:“学生的耻辱,会用董博安的鲜血洗干净。老师,我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说着,他对贺洛川敬了一个礼。

军礼!

自从进入了力行社,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敬军礼了。

“去吧,去吧。”贺洛川疲惫的挥了挥手:“完不成任务,你自己回老家去吧,当个农民,当个工人,总之不要再做这一行了。”

“老师,我去了。”

唐铭水刚走到门口,又被贺洛川叫住:“你准备第一步怎么做?”

唐铭水沉默了一下:“陪一个女人睡觉去。”

第十七章 对我来说这很简单

唐铭水起身,靠在床沿上,拿过烟,点着了一根。

樱井惠子无限满足,翻过身,两只手抱着唐铭水的腰,两条雪白修长的大腿死死的缠着唐铭水的腿,一刻也都不肯松开。

她生怕一松手,身边的这个男人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她三十岁了,但这正是女人在生理上极度需求的时候,尤其是对于一个已经结过婚的女人而言更是如此。

她喜欢这个英俊的男人,喜欢他的小胡子,喜欢他的声音,甚至喜欢他的冷漠无情。

她知道自己对唐铭水,已经到了极度迷恋的地步。

尽管,她的理智总是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唐铭水只是在利用自己,自己一直都在出卖着大日本帝国的利益。

可是,谁又会去管这些呢?

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那些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恩怨,和自己一点关系也都没有……起码,她的感情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你,强壮,有力。”惠子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几个汉语单词:“我,很满足。”

唐铭水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我说过,我是一个小白脸,所以,我满足了你,你也该满足我了。”

这是自己无法逃避的宿命啊。惠子却已经不在乎了:“告诉我,这次要我提供给你什么样的消息?”

“是情报,不是消息,两者之间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唐铭水纠正了一下他:“你有办法去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吗?”

“可以。”惠子调皮的吐了一口气在唐铭水的肚子上:“日本驻上海总领事石射猪太郎,将被调任大日本帝国驻暹罗大使,明天就有一个为他送行的晚宴,我也在宴请名单中。”

“为什么要邀请你?”唐铭水不是特别理解。

“难道您忘记了,川口利宏一直都很喜欢我。”惠子媚笑,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会媚笑:“所以,是他邀请我的。”

唐铭水明白了:“那么,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在这两天,有没有人住进了大使馆,这个人的长相怎样?我不知道。但他肯定受到了严密的保护,轻易不会让人看见。还有,我需要弄清楚他的生活习惯,越详细越好。”

这个任务的确很难。

现在对于董博安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领事馆了。

而且他只要一进去,一定会受到日本方面的严密保护,深居简出。

甚至能够在领事馆里见到他的人都不会太多。

“就这么点小事吗?”

没有想到的是,惠子居然如此说道。

“小事?”唐铭水苦笑:“难道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吗?”

惠子终于离开了唐铭水的身子,靠在了他的身边:“你让我去杀人,我做不到。你让我去帮你找帝国的绝密情报,我没办法,可是要弄清楚领事馆里的事,真的很简单。不要忘记,我是女人,而且还是个有很多崇拜者的女人,专门为总领事做饭的山下君,就是其中之一。他只要一有空,总喜欢去我那里喝上几杯。”

唐铭水放心了:“那么,就拜托了,我希望这份情报越早得到越好。”

他说完,按灭了手里的烟,准备起身。

谁想到,惠子却一把抱住了他:“你说过,我们是交换的关系,那个去领事馆的人,一定非常重要,所以这次的情报对你来说也很重要。那么,今天一整个晚上,你都是属于我的了……”

……

唐铭水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惠子估计现在还没有醒吧?

该好好的考虑考虑任务怎么完成了。

如果董博安被确认了躲在领事馆里,自己该怎么刺杀他?

看起来毫无机会可言。

自己甚至只要出现在领事馆外,就会被那些日本人认出来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都是几乎不肯能完成的任务。

失败?

不可能再有一次失败了。

否则,即便老师不赶走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待在力行社?

一个一个的想法,在唐铭水的脑子里不断闪过,但很快又被他一一的否决了。

自己能够想到的,董博安一定也会想到。

越是复杂的计划,越是不容易成功,当中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整个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桌子上放着几块糕点,那是前几天剩下来的。

早饭到现在还没有吃,可是唐铭水一点都不觉得饿。

只是下意识的,他拿起了一块蛋糕,轻轻的掰下一块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

也许食物里下毒是个不错的办法?

惠子的那个仰慕者,厨师?

不行。

惠子会为自己带来情报,但如果让她做这种事,她一定会拒绝的。

而且,就算自己强迫她答应了,日本人只要顺藤摸瓜,很快就会发现她的。

惠子现在对自己还有很大的用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让她暴露了。

唐铭水忽然加快速度,把那块蛋糕囫囵吞枣全部塞到了嘴里,吃的太急,被噎住了,他赶紧拿过来一瓶酒,拔去瓶塞,往嘴里大口大口灌了几口。

终于平静下来了,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很快,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谁呀?耽误老娘打麻将。”

“是我,房东太太。”

“哎哟,是小唐啊。”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声音,立刻变得温柔起来:“小唐啊,侬交关辰光没来过了,啥辰光过来,一起吃老酒呀。”

“谢谢,房东太太,你让小苏北下午到我这里来一趟。”

“好个,好个,小唐啊,侬交关会享受生活了。我一会就去告诉小苏北。”

“谢谢。”

唐铭水挂断了电话。

奇怪,为什么又觉得饿了呢?

他又拿起了一块饼干,一边吃着,一边拨通了289号的电话:“老鲍,叫上顾全宾,下午三点后,你带几个精明的人,来我这,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

“知道了,大哥。”

两个电话一打,唐铭水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计划?

他暂时还没有把计划想完整,但已经有了一个大概了。

能不能成功?唐铭水就不知道了。

但他相信,老天爷不可能总是帮着一个可耻的汉奸吧?

第十八章 全都安排好了

“唐老板,好了,合适伐?”

“很好。”

唐铭水对着镜子里看了看,非常满意。

看到小苏北正在收拾工具,唐铭水叫住了他:“小苏北,你的那个亲戚叫什么名字?”

“啥个亲戚?”小苏北一怔。

“就是你的那个表弟,做药害人的那个。”

小苏北恍然大悟:“谢群。”

“谢群。”唐铭水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他现在关在哪里?”

“在新闸路捕房里,大概过几天就要在临时法院过堂了。”小苏北对这些显然都知道的非常清楚。

“好的。”唐铭水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去问你表哥的爸爸妈妈拿那一千只大洋了。”

起先,小苏北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明白了唐铭水话里的意思,顿时大喜过望:“唐先生,侬肯帮忙救人了啊?”

“是的,我会把他从捕房里弄出来的。”

“谢谢唐老板,谢谢唐老板。”小苏北连连鞠躬:“唐先生,他啥辰光可以回去?”

“回去?回哪去?”

“自己家里啊,我的姑父姑母都在旅馆里想办法呢。”

唐铭水笑了笑:“谁说他能够回去了?”

“唐老板,侬否是说把他救出来吗?”

唐铭水点着了一支烟:“小苏北,我是说过把他从捕房弄出来,可没说把他放回去啊?”

小苏北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分别。

唐铭水吐出了几个烟圈:“好了,你就去问你的姑父姑母要一千只大洋,现大洋,就说你一定有本事把谢群从捕房里弄出来,但是要现钱,不能拖欠。他们要是不给,我拍两个人跟你一起去拿。”

“那是不会的,那是不会的。”小苏北还是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关系:“唐老板,侬个好处……”

“我不要好处。”唐铭水摆了摆手:“小苏北,你的表弟这样,他父母的钱大约也不干净,拿了一千只大洋,好好的过日子,将来我唐铭水要是有一天落难了,记得帮衬我一把。”

“唐老板说笑了,唐老板那么大的老板……”

“好了,你先回去吧,记得去拿大洋。”

唐铭水挥了挥手,让小苏北先离开了。

开了一瓶酒,一口烟,一口酒。

一把左轮手枪就放在他的手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喝了差不多有小半瓶酒,有人轻轻的敲门。

“进来吧。”

“大哥。”“唐干事。”

鲍殷亮、顾全宾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把门关好。”唐铭水吩咐了一声:“老顾。”

“在,唐干事。”

“你去一趟新闸路捕房,找史国云探长,然后让他和你一起去临时法院,让那个谁?对了,菲利普,把捕房的一个在押犯人带到格兰路去。”

格兰路是力行社上海站的一处秘密基地,用来审问一些犯人的。

顾全宾有些不太当回事:“唐干事,一个犯人,让老史直接送来不就行了,要那么麻烦做什么?”

“这次不行。”唐铭水摇了摇头:“这个犯人的情况有些特殊,万一被悄悄带出捕房的事泄露出去会有很多麻烦,老史这些年不容易,帮了我们不少忙了。这个恶人,让英国人去当吧。”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办。”

顾全宾刚想走,又被唐铭水给叫住:“对了,我准备让人在老城隍庙荣顺馆请老梅吃晚饭。小孙在那里等着电话。”

“老梅?小孙?”顾全宾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唐干事,你早安排好了,兄弟我只是帮你去跑跑腿,动动嘴而已。兄弟佩服,佩服。”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唐铭水真的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可是他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每一个细节全部已经安排好了。

底下的人跟着他做事,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办就行了。

首鼠两端可不行,这是之前唐铭水和自己说过的。

看起来,自己真的要好好考虑考虑未来了。

顾全宾一走,唐铭水的目光落在了鲍殷亮的身上:“老鲍。”

“大哥,有什么事情您吩咐,菲利普那里我也可以去啊,您非让顾全宾去做什么?白白让他得了一份功劳,他可不是咱们自己人。”

“菲利普那里,还真只能顾全宾这种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人去,你脾气太急,去了容易坏事。”唐铭水淡淡笑了一下:“不过我还另外有件差事派你。”

“大哥,您吩咐。”

唐铭水在那想了会:“昨天,我到畅春园去泡混堂,听到浴室里有个人说话,长什么样,我没看清,他是在日本领事馆门口摆了个卖报卖香烟的摊子,你用最快的速度帮我把人找到。听声音,估计有五六十岁的样子。”

“大哥,小事体一桩。”

“找人不是难事,但不能影响他出摊。平时他几点摆摊,几点收摊,一分钟都不能差。”

“大哥,交给我吧。”鲍殷亮拍着胸脯应承了下来,随即又有一些好奇:“大哥,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要您这么劳师动众的。”

唐铭水沉默在那。

他拿起左轮手枪看了好大一会,缓缓放了下来:“老鲍,我这次可是吃了一个大亏啊。”

“啊?”

鲍殷亮怎么也都不敢相信。

大哥吃亏了?

从来只有大哥欺负别人,现在谁敢欺负大哥啊?

唐铭水苦笑一声:“别问了,赶紧去做事,尽快找到那个老头,一样带到格兰路上,我已经把咱们的车给你准备好了,这样你来去动作可以快些。”

“是,大哥,我现在就去办。”

唐铭水重新端起了酒杯。

每一步他都仔细的考虑过了,什么事该用什么人去,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董博安呢?现在在日本总领事馆情况如何?

惠子能够把自己需要的情报全部带出来吗?

这些,都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那把左轮手枪上。

再失败,就不是回乡下种田的事了,唐铭水发誓,吗,没准自己会用这把手枪结束自己的生命。

脆弱?

谁说一个特务不可以脆弱的?

也许特务比任何人都更加脆弱。

他们甚至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也都找不到。

第十九章 那条疯狗

上海公共租界临时法院,在大清朝的时候叫“会审公廨”,由清政府委派“谳员”进行名义上的审判工作。

到清宣统三年,上海光复之后,英、美等驻沪领团乘机侵占会审公廨。翌年,领团于廨内增设检察处,设洋检察员1人,由工部局推选经领事团委任,负责分配案件、指定审理日期、收发文件、保释、会计、保存案卷、民事羁押与女监管理等所有行政事务。

至此,廨内大权均由检察员掌握。

民国十六年年元月一日,废止会审公廨。

此后废止的会审公廨的地址被设上了上海公共租界临时法院兼上诉院,来代替会审公廨讼诉案件。

但是,不过之前以及之后如何变幻,大权依旧掌握在那些外国人的手中……

……

菲利普法官抬头看了一眼顾全宾和站在他身边的史国云。

顾全宾是他的老相识了,菲利普从他的手里也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但是今天顾全宾提出的要求,却被菲利普一口拒绝了:“不行,这绝对不行,顾,谢群此人,民愤极大,一旦被人发现偷偷带了出去,会引起社会极大愤慨的,我身为一名法官,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顾全宾笑了笑:“放心,几天后我们就偷偷的再给你送回来,耽误不了开庭。”

“还是不行。”菲利普断然拒绝:“你们力行社的这些人,犯人一旦到了你们手里,就算不死也是个半死人了,这件事我绝对不能答应。”

顾全宾大拇指点了点身后:“这可是那条疯狗亲自交代的。”

菲利普当然知道“疯狗”是谁。

唐铭水!

他有许多外号,什么唐阎王,活死神之类的,但在租界,不管是法租界还是公共租界,还有一个非常不雅观的外号:

唐疯狗!

至于这个外号究竟是怎么来的,菲利普根本就不愿意去回忆。

“唐疯狗?”菲利普明显怔了一下,但随即还是断然摇头:“唐疯狗也不行,谁来都不行。”

“您真准备不给他面子?”顾全宾善意的提醒了一下:“您也知道,得罪了那条疯狗,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你在威胁我吗?”菲利普冷笑:“我是大英帝国委派的法官,我……”

“别说您是大英帝国委派的,就算您是美国英国法国联合委派的,也不管用。”顾全宾打断了他的话:“前清朝廷怕你们,民国政府怕你们,可那条疯狗还真不怕你们洋人。他要是疯起来,嘿嘿……”

说完,他忽然问了一声:“你们的梅理查爵士到上海几天了,现在正带着夫人在城隍庙游玩吧?”

这话一说出口,菲利普面色一变:“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麻烦您打个电话,看看荣顺馆的饭菜还合梅爵士的口味不。对了,别说我不喜欢听的,您知道我懂几句英国话。”

他拿出一张纸条,放到了菲利普的面前。

那是一个电话号码。

菲利普赶紧按照上面写的,拨通了号码,用还算流利的中国话说道:“我找梅理查先生。”

“天字一号,客人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悠长的叫唤声。

不一会,梅理查爵士的声音传来。

“梅理查爵士,我是菲利普。”

“啊哈,菲利普……我和我的夫人玩的非常开心,中国人真是太热情了,有两个人非要请我们吃饭……啊,大概是叫荣顺饭店吧?我很好……但是,我弄不明白中国人的松鼠桂鱼到底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里面根本没有松鼠啊……菲利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菲利普耐着性子听梅理查说完:“梅理查爵士,没事,我听人说的,好的,好的,我明白了。”

他挂断了电话,面色铁青:“顾全宾,你们是准备引起一场严重的外交纠纷吗?”

梅理查爵士在一战中战功赫赫,是被乔治五世亲自授予二等爵士勋章kbe的啊!一旦出事,自己的前途就算全完了。

而现在,很明显,梅理查爵士被控制了,随时都有危险。

“外交纠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顾全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您忘记了那个家伙为什么会被叫成疯狗了吗?”

菲利普当然记得,而且清楚的记得每个细节。

那是唐铭水刚来上海的第一年,他的一个线人被法租界的巡捕房扣留了,唐铭水前去交涉要人,但被拒绝,还被羞辱了一通。

结果,第二天,法租界公董局的一名董事及其夫人遭到绑架。

法租界调动全部人力进行寻找,并且还委托了上海滩三大亨共同帮忙。

最后矛头直指力行社——唐铭水!

那天,唐铭水单枪匹马来到工部局,面对质问,轻描淡写:“上海滩的三光党横行,没准被谁给绑架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但你们要是放了我的人,我倒可以帮忙寻找一下。”

当时,上海滩三大亨之一,曾经担任过法租界唯一的华人督察长的黄老板决定充当一下和事老:

“小兄弟,这里可是上海,你初来乍到的,最好还是守一下我们大上海的规矩。”

没想到,唐铭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在叫谁小兄弟?我是国民政府委派的正式官员,小兄弟这三个字是你叫的?”

黄老板在上海谁敢不给面子?被这个年轻人这么一冲,在法国人面前大是脸上无光:“唐铭水,我说了,这里是大上海,想要在这里混,把人都得罪了可不好。”

“黄胖子,你一个小小的流氓头子,居然威胁国民政府官员?”唐铭水淡淡一笑:“你再敢威胁我一次,你黄老板全家上上下下,连佣人带老妈子,一共三十八口人,连同和你离婚的二房露兰春,你的姐夫黄全普一家,我要是放走一个,我怕唐铭水把自己装到麻袋里,跳到黄浦江里。我可不是当年的卢少爷,三百万就能赎了你的命!”

黄老板呆住了。

当年,为了一个女人,他曾经被那位大军阀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绑架过,差点死了。

这之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手里有枪有权的人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第二十章 有机会,趁早走!

黄老板害怕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

可是法租界的公董局警务处处长洛里斯根本不信邪,他不信这个中国人敢这么猖狂。

他做了一个决定:

当场扣押了唐铭水,并且把他关到了捕房里。

本来他认为,唐铭水被抓了,力行社的人一定会来交涉。

可是整整一天时间,静悄悄的,力行社的人根本没有出现。

第二天一大早,警务处处长就接到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根手指,手指上,戴着的是一枚戒指。

洛里斯太熟悉那枚戒指了,它的主人属于那个被绑架的董事的!

洛里斯又惊又怒,再次提审唐铭水。而且威胁唐铭水要以牙还牙,同样割掉他的一只手指。

唐铭水一点都没害怕:“在法租界,如果你伤害了一名国民政府官员,引起的外交纠纷怎么样,我不清楚。你当然可以立刻切掉我的手指。但我猜,那些绑架了法国董事及其夫人的无法无天的土匪们,明天也许会送来一只或者两只手?到了后天,也许是两具尸体?警务处长先生,这些,全部都是我猜测的。”

洛里斯快要崩溃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无所畏惧,一点都不把法国人看在眼里的中国人。

为了一个他的眼线,让两个法国人处在巨大的危险中,值得吗?

不值得。

这也是有先例的。

即便那位后来成为法租界总督察长的黄老板,当年也一样绑架过外国人啊。

所以,洛里斯做出了一个决定,立刻释放唐铭水以及他的那名线人,同时郑重的因为自己的态度,以及非法禁锢,而向唐铭水道歉,并且请求他协助救回董事以及他的夫人。

在唐铭水离开后不到两个小时,董事夫妇安全归来。

这被视为是法租界的奇耻大辱,他们没有追究,甚至都不愿意提起此事。

只是,他们给唐铭水起了一个侮辱性的外号:

疯狗!

唐铭水在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外号后,一点都没在意:“疯狗就疯狗吧,起码疯狗能把人咬下一大块肉来。”

……

菲利普先生此刻面色非常难看。

这条疯狗又故技重施了。

唐铭水绝对做得出。

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害怕。

在他眼里,人只分为两种:

有利用价值的,没有利用价值的。

史国云知道该到自己上场了,力行社每个月给自己一百块大洋,可不是白给的:“菲利普先生,他们只是借用一下谢群,我可以做个担保,唐铭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把人给送回来的。”

“你担保?”菲利普找到了一个台阶。

“我担保。”史国云拍了拍胸脯:“要是谢群有个死伤的,你只管找我算账。”

“好吧,听着,顾先生。”菲利普觉得还是要找回点面子来的:“我并不是害怕那条疯狗,但鉴于到了目前为止,我们之间还算保持着不错的友谊,所以我答应你们的要求,把谢**给你们。”

“谢谢,菲利普先生。”

“等等,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谢群送出去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也必须是什么样子,而且他的人,只能在你们那里待三天!”

“当然,我们要他做什么呢?”

“还有,梅理查爵士夫妇必须要平安回来。”

顾全宾笑了:“我们对梅理查爵士没有兴趣,相反,我们真的是诚心诚意的请他吃饭而已。”

诚心诚意?

会相信你们的话才有鬼。

菲利普叹了口气。

还有两年自己就要卸任了,希望这两年能够太太平平的渡过去吧。

中国真是一个奇怪的民族。

有的人懦弱无能,有的人却天不怕地不怕……

……

“史探长,多谢了。”

“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史探长,我们在花旗银行你的户头上,给你存了一笔钱。”

史国云也没有说谢谢,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从唐铭水来到了上海,这三年,自己没少帮他办事,也没少收他的好处。

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巡捕,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升到了华人探长的位置,唐铭水不但帮他花了大钱,还特别帮他破了几个大案子。

尽管有些案子,其实就是唐铭水派人去做的。

“史探长,水爷让我带句话给您。”顾全宾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他说现在时局不稳,史探长这两年也赚到一些钱了,趁着能退,赶紧的退吧。去香港,去美国,总之就是不要留在国内了。”

“水爷的好意,心领了。”史国云拱了拱手:“可是我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我呢。前些天,我的苏北亲戚都来上海投靠我,眼巴巴的指着我给他们一碗饭吃。你说我就是一个小小探长,哪有这么多的钱啊?再说了,去香港,我能做什么,不当探长,我又会做什么?”

“还是去当探长。”

“探长?香港?”史国云一怔。

顾全宾点了点头:“水爷在香港有条路子,能够想办法,当然,去了之后,也不是立刻就当探长,毕竟香港不比上海。可是水爷全都安排好了,混个两三年的,没准就能混出来了。”

史国云怦然心动。

大上海虽然繁华,但中日之间现在这个关系,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爆发战争。

听说前几年,日本还有利用陆海军联合占领武汉的计划,结果计划泄露,中国政府提早防备,这才迫使日本人不得不放弃。

战争一旦爆发,这上海还能不能成为花花世界,那就难说的很了。

“那么多的租界在,那么多的外国人在,日本人总不至于真打吧?”史国云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心存幻想:

“不过你帮我谢谢水爷,我回去呢,和我内人商量一下。”

“好,要早做决定,你知道水爷这个人不喜欢等人的。”

“知道了。”

说话间,到了捕房那里,史国云拿出探长威风:“来人,给我把人犯谢群带出来。”

嘿嘿,这个谢群啊,落到了唐铭水的手里那可有得受了。

这个唐阎王,不拔了他的一层皮,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二十一章 请谢先生喝点水!

格兰路,陶汤仓库。

这里,原本是青帮下属一家专门用来堆放大烟的仓库,后来被力行社买来,用做了一个秘密审讯基地,上海站的分支机构。

毕竟,不是什么犯人都可以带到戈登路289号去的。

被蒙着双眼的谢群被带到了这里。

2号仓库正中央,孤零零的放着一把椅子,唐铭水就坐在上面。

边上,还有一张板凳,上面放着香烟、打火机、茶杯。

“谢群?”唐铭水端起杯子,吹散上面漂浮的茶叶,问了一声。

“是的,我是,您是?”被解开眼罩的谢群疑惑问道。

自从犯了人命案子,被关押到捕房里去之后,谢群本来以为凭借自己家里的钱,很快就能从捕房里出来。

可没有想到却迟迟没有消息,这不免让他浮躁起来。

今天,他忽然被从捕房带出,难道是父母把关系疏通好了?

只是,这里是哪里?这些人又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唐铭水放下茶杯,拿起香烟:“我姓唐,唐铭水,你可以叫我唐先生。”

“唐先生。”谢群忙不迭的问道:“是不是我父母让你来的?你放心,大洋你要多少有多少。”

唐铭水一笑:“大洋的事情,咱们一会再说。小孙,带谢群去喝点水。”

“是!”

“唐先生,我不渴,我不渴。”

小孙皮笑肉不笑:“谢群,水爷定的规矩,进来这里的人,都要喝水的,走吧。”

小孙和另外两个特务,硬拽着谢群进入了边上的库房。

唐铭水点着了烟,吸了一口。

片刻,一声声的惨呼,从隔壁库房传来。

在陶汤仓库,所谓的“喝水”,其实就是用沾了水的皮鞭,先狠狠的抽你一顿。

这也是唐铭水发明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合作,总之,进来先打你一顿杀威棒再说。

十个人中有九个人,被这顿皮鞭一打,进来前什么样的傲气都没有了。

惨呼声最初凄厉无比,伴随着一声声的求饶,过了会,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唐铭水抽到第二根烟的时候,谢群被拖了出来。

一路走,一路都是血迹。

浑身被打的皮开肉绽,满是伤口。

要不是边上两个特务扶着,只怕根本无法站立。

小孙端来了一只碗,一把捏住谢群的嘴,把一碗汤剂全部给他灌了下去。

里面是参汤。

否则的话,挨了这么一顿打,不靠参汤吊着,身体差些的是断然没有办法继续接受审问的。

果然,一碗参汤下去,没过多少时候,刚才还半死不活的谢群一声哀嚎:“哎哟喂,疼死我了……大爷,大爷,您行行好,行行好,您到底要做什么啊?”

唐铭水点了点,立刻,一张板凳搬来,两个特务一把把谢群按到了板凳上。触动到了伤口,谢群又是怪叫连连。

“说吧,你的那个药是怎么回事?”唐铭水直截了当,张口就问。

到了这个地步,谢群哪里还敢有丝毫的隐瞒:“大爷,那是我在美国留学时候,我的一个同学卖给我的,花了我一百美金啊。回来后,我自己试着调配,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错了,结果那药变成了毒药。

我装在香水瓶里,万一要是被发现,可以骗做是外国来的香水。我趁那个小姑娘不注意,倒在了她的咖啡里,可我怎么知道,她就这么死了啊。唐先生,唐大爷,您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唐铭水关心的不是这些:“现在要让你再做这么一瓶药,你能做出来吗?”

“这个……”谢群有些迟疑:“我真的想不出是哪里出错了啊……化学这种东西,出了一丝的差错,就会酿成大错啊。”

“想不起来了?”

“真的是想不起来了。”

唐铭水一笑:“请谢先生再去喝水。”

“不要,不要。”谢群凄厉的叫了起来:“我想想,我想想,唐先生,我一定会想起来的。啊,对了,我应该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瞧,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智力也会随之提升的。”唐铭水相当满意:“假如我给你你需要的全部材料,顶多两天之内,你能给我再研制出一模一样的药来吗?”

“能,肯定能!”谢群总算是学乖了。

唐铭水考虑了一会:“如果,我把这种药水涂抹在书刊或者报纸上,效果会一样吗?”

“一样的,但除非他直接把报纸吃下去,而且,发作的时间也比直接饮用要慢一些。不过慢不了多少时候。”

“药效在书刊报纸上能够持续多久?”

“十二个小时,接触到空气之后,药效会持续减弱。”

“涂抹上去,书刊报纸的颜色是否会发生变化?”

“应该会……”谢群是个聪明的人,一说出来,立刻又说道:“但是我可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很好,你的脑子很好使。”唐铭水完全满意了:“你要是用在正道上该多好?听着,立刻把你需要的材料全部写出来,我会派人采购去的,这两天,你就给我安心配药吧。”

“是的,是的。”

“小孙。”唐铭水点了点谢群:“给他治下伤,弄点点心给他吃。”

“知道了,水哥。”

小孙无精打采。

对付这样的人,水哥怎么那么客气?

要换成是自己,嘿嘿……

谢群被带下去治伤了。

唐铭水点着了第三根烟。

“董博安,光绪九年生人,五十三岁……身高五尺一寸,微胖,面白,长须……好西餐(尤喜法式西餐)好读书,尤喜野史,近年甚迷安徽人张恨水之小说……不注意个人卫生,较邋遢……”

这是和董博安全部有关的资料。

长须,已经被证明是董博安故意设的计。

那么,其它的呢?

真的,一定是真的。

要想成功的骗到别人,说的话必须有九分真一分假。

往往假的那一点才是最要命的。

可是,董博安呢?

如果这份材料全部都是假的呢?

那么,自己做的这些事就顷刻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自从从事这份工作以来,唐铭水还是第一次心里那么的没底。

他总觉得耳边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响起:

“你猜,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是,董博安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影子

“先生,今天是石射领事的送别晚宴,您真的不参加吗?”

吉田木翔中尉问道。

又肥又胖的董博安,拿起一块已经被切了一小块的面包片,塞到了嘴里:“我就不参加了,那里人太多了,请代我向石射领事说声抱歉。”

“好的,先生。”

在一个中国人面前,吉田木翔居然毕恭毕敬:“火车站的刺杀事件,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的确是力行社策划的,我们死了六个人,其中四个是日本人,军人。但是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并没有声张。”

“这个计划,我策划了整整一年。”

董博安不动声色:“我可以确定的是,九尾狐是存在的,而且,这是一个资深间谍,潜伏在帝国内部,已经很久了。一年多前,九尾狐的活动开始变得频繁起来,我们在上海、南京、武汉多个情报点,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所以,在华北的时候,我和多田司令官,土肥原君,共同策划了这个计划。

自从投靠了帝国,中国方面一直在寻找我的踪迹,决心执行家法。但我隐藏的很好,始终没有暴露过。

我寻找了一个长得和我差不多的替身,让他开始留胡子,以我的名义,开始在公众场合露面,好让中国方面掌握到我的行踪。

我还故意留下了一张照片,让中国情报机关,能够知道现在的‘我’,长的什么模样。

如果中国情报机关得到了我的这张照片,那么,吉田君,我们的范围可以大幅度的缩小了。

接着,我故意泄露出了我将前往上海的消息,果不其然,一场刺杀如约而至。这样,范围可以进一步的缩小。

按照这些去一个个的排查一年多前出现在华北以及东北的人物,九尾狐呼之欲出。”

吉田木翔有些疑惑:“先生,如果是中国情报机关的其他潜伏人员泄露的呢?”

“当然存在这样的可能。”董博安点了点头:“可是,我们设想一下,能够传递出关于我行踪全部情报的,一定是中国方面最高级的间谍,把他挖出来,同样是帝国情报工作的一次重大胜利,而且,也能让九尾狐失去助手。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也是中国情报部门一个非常特殊,非常残酷的手段。当一个资深间谍有暴露的可能,会有一批‘影子’替他去死。”

“影子?”吉田木翔怔了一下。

“影子!”董博安重重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在日本战国时代,很多大名都有‘影武者’,是大名的替身。影子的意义,和影武者完全一样。比如九尾狐一旦感觉到自己有暴露的危险,那么一个早就安排好的影子会以他的名义去死,并且,你会发现很多证据,证明这个影子就是九尾狐,其实真正的九尾狐,却在影子的保护下安全了。”

“狡猾。”吉田木翔明白了。

“影子虽然很有效,但却也有一个弊病。”董博安一笑:“只要能够找到这些年,有多少所谓的‘九尾狐’死了,并且把他们生前的人物关系,行踪联系在一起,我们就有很大的可能找到真正的九尾狐。

之前,我曾经提到过这么做,只是也许九尾狐嗅到了危险,很快潜伏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一直到了一年多年,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这才重新活跃起来了。然而,他越是活跃就越有暴露的可能性!”

“先生,您对您曾经的同事真是太了解了。”吉田木翔由衷的敬佩:“在您的身边这两年,我学到了太多的东西。而且,为了帝国,为了抓住那个九尾狐,您居然把自己吃成了……”

他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

董博安却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吃成了一个大胖子,是吗?我早就计划要来上海了,但我万一遇到过去的同事怎么办?我不能让他们认出我来,让我的替身留胡子也是计划之一。

吉田君,我怕死,我真的非常怕死。我得活着啊。”

有人敲门。

吉田木翔站起来开了门,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了会,对董博安说道:

“先生,‘九尾狐’找到了。”

“哦,是吗?”董博安淡淡说了一句。

“是的,这个人,是‘东京朝日新闻’记者中村野四郎的中国助手杨秀军,他和中村野四郎有师生之谊,一年前,多次前往华北、东北,拍摄您照片的时候,中村野四郎和杨秀军就在现场,有条件得到您的照片。

而且,他和火车站的站长关系极好,经常一起喝酒,也有条件得到您的行程。当我们对他展开抓捕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自杀了。在他的住处,我们找到了许多帝国的情报,以及一台隐藏起来的电台。”

“他不是九尾狐,他是影子。”董博安又笑了:“一个潜伏了那么久的间谍,是不会愚蠢到把电台藏在自己的住处。你想,一个家,只有这么大,如果我们怀疑他,把他整个家都可以拆了,电台藏得再隐蔽难道不会被发现吗?这等于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就是间谍。

而且,他怎么知道我们怀疑他了?他一定是接到了指示,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保护九尾狐的。”

董博安在那沉吟了一下:

“现在,圈子可以缩的更小一些了。我平安到达领事馆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给我重点查这几个人,他们当中一定有一个人是九尾狐!

力行社以为杀死了我,但九尾狐知道我安全抵达,他一定知道这是一个阴谋,所以影子就及时的出现了。重点查华北方面,尤其是多田司令官身边。”

“多田长官是中国驻屯军的司令官,查他会有一些麻烦,但我会立刻向上级汇报的。”吉田木翔在那想了一会:

“先生,有您在帝国,那是我们的幸运。自从我负责跟随您以来,在您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其实,我更愿意把您当成是我的老师。”

从一个日本人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

董博安看着他,然后缓缓说道: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情报人员的。”

第二十三章 长官什么都知道!

“小林平之,于十月二十五日进入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特征:肥胖……深居简出,领事馆普通工作人员很难见到本人……

上午六时起床,在屋内锻炼身体……七时,手下出领事馆,若当天出‘新闻报’则购买‘新闻报’,若当天出‘申报’则购买‘申报’,盖因两报皆连载张恨水小说‘燕归来’、‘小西天’……

七时十分,准时将早餐送至其房间,由保镖亲自和厨师送进……这时厨师才能见到小林平之……

早餐为法式面包、鸡蛋、牛奶一杯。厨师先各品尝一些,十五分钟后,厨师离开……

另:二十八号下午2时,小林平之有外出计划,此消息未鉴定真假。”

唐铭水看的非常仔细。

惠子的办事能力,绝对无可挑剔。

她把唐铭水需要的资料全部弄到手了。

而且,是如此的详尽。

在唐铭水之前得到的资料上:“好读书,尤喜野史,近年甚迷安徽人张恨水之小说……”

没错,这个“小林平之”就是董博安!

“九尾狐”提供的情报同样是准确无误的。

董博安谨慎到了极点,除了领事馆的高层,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

他不出门,不运动,就连吃饭前也要让厨师先试毒。

他对自己的的安全,已经做到了极致的地步了。

刺杀他,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

天黑了。

唐铭水还没有吃晚饭,他一点胃口也都没有。

很多人都说,一个真正的情报人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越遇到大事,越是放松,从来不会紧张。

这是放屁。

至少唐铭水是这么认为的。

只要你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就会紧张,就会害怕。在即将执行一个重要任务之前,你一样会焦虑,会胃口变差,会担心任务能不能够顺利完成。

间谍也是人,而且间谍的焦虑情绪比任何人都更加重。

唯一不同的,只是有人容易把这种焦虑流于言表,有人更加善于隐藏起来。

唐铭水是那种比较会隐藏自己感情的人。

小孙给他端来了一碗面,上面放了一大块的肉。

一看到这块又肥又腻的肉,本来就没有胃口的唐铭水更加觉得恶心。

可他必须要吃。

而且他会当着部下的面吃的“津津有味”。

他要告诉部下,自己对这次任务充满了信心,有自信的人,胃口才会好。

他“呼啦呼啦”吃着面,吃着肉,还特意不断的发出“吧唧”声。

那样子,吃的要多香甜有多香甜。

“大哥!”

一碗面吃到一半,鲍殷亮带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嗅了一下鼻子:“大哥,又在吃大肉面了啊……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找张凳子,让他坐。”唐铭水埋头吃面,头也不抬。

他生怕一抬头,不断难受的胃部,会让已经吃下去的面条全部喷出来。

老人胆战心惊的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一收摊,刚进家门,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给塞到了一辆轿车里。

自己也没得罪过谁啊?

唐铭水终于压制住了胃里的不适,还特意喝了一口面汤:“爷叔,叫什么名字啊?”

一句“爷叔”,让老人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下:“长官,我叫马福生。”

“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官?”

“一看您的样子,我就知道您是当官的了。”马福生赶紧恭维了一句。

唐铭水笑了笑:“马福生,不要害怕,我们没有恶意,那天我在‘畅春园’洗澡,听说你在日本领事馆门口支摊子的?”

“是的,是的,长官。”

马福生怎么都弄不明白,自己在“畅春园”洗澡的事情这位长官是怎么知道的?

“日本人一直来你摊子上买东西?”

“是的,长官,主要是买香烟。”

“你还卖报纸?”

“卖,我上了岁数,腿脚不灵光了,不能像那些小孩子一样,拿着报纸满街跑着叫卖,只能把报纸放到摊子上,等着别人自己来买,所以每次就进两三份报纸。”

唐铭水点了点头:“那天,你咋‘畅春园’还说,日本人经常买你的报纸,刺探我们中国人的情报?”

这位长官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马福生一点都不敢隐瞒:“长官,我是吹牛皮的,日本人,从来不来我的摊子上买中国人的报纸,听说他们有自己的报纸。来我摊子上买的,大多是一些路过的人,或者是从领事馆下班的中国人。”

这点唐铭水早就预料到了:“那么这两天呢?有没有领事馆的人来买你的报纸?”

“有,有。”马福生连连点头:“您说这就奇怪了,这几天,天天七点钟的时候,领事馆就有人出来买报纸,每次买,还总是要问,有没有‘张安庆’的小说。啊,就是张恨水,听说他是安徽安庆人。”

情报完全对的上。

唐铭水使了一个眼色,小孙立刻拿出五块大洋放到了马福生的手里。

马福生都有一些懵了:“长官,这是……”

“给你的。”唐铭水淡淡说道:“我要借用你的摊子,做一点事情,这里五块大洋,就是借用费。我的人,一会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的。事情要是做好了,我再给你一百块大洋,你去开个小店,不用再摆摊子了。”

多少?

一百块大洋?

马福生都被吓傻了,自己这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大洋啊。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马福生赶紧站了起来,连连鞠躬。

鞠躬的时候,身子都哆嗦了。

“谢就不要谢了,要想拿到这一百只大洋,要凭你自己的本事。”唐铭水忽然换了一种冰冷的口气:

“但是,你要是把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一个字,我要你全家在黄浦江里相会。”

这一点,马福生倒不害怕:“长官,侬放心,我马福生也是跑过江湖的人,晓得应该怎么做,今天的事,就连我的老太婆也保证不知道。”

“好了,先带下去,鲍殷亮,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训练他,要让他做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露出声色来。”

“知道了,大哥。走吧,马福生。”

鲍殷亮带着马福生出去了。

唐铭水在那想了一会:“小孙。”

“水哥,什么事?”

“任务完成,带马福生一家人离开上海滩,去苏州定居吧。”

“知道了,大哥,”

第二十四章 实验

“明天,出的是什么报纸?”

“‘新闻报’,连载的是张恨水的‘燕归来’。”

“那么,新的一期‘新闻报’就要大后天才出了。”

唐铭水在那想了一会:“想办法联络到张恨水张先生,请他提前写出‘燕归来’新的连载,然后再去新闻报,最迟后天,我就要拿到最新的新闻报。”

“好的,水哥,我现在就去办。”

“唐干事!”

顾全宾带着谢群兴冲冲的走了出来:“这小子有点本事,一天一夜,居然真的把配方给弄出来。”

谢群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哆嗦着放到了唐铭水的面前。

唐铭水看都没看,而是听着顾全宾汇报了下去:

“我们找了条野狗做了实验,把药水混在药里给狗吃了下去,没几分钟,反应就出现了,那条狗开始抽搐,哀嚎,一个小时之后就死了,而且全身溃烂。”

唐铭水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谢群,按照你的判断,这种毒医院里面看的好吗?”

“这我不太清楚……”谢群一说完,生怕又激怒了对方,赶紧说道:“但是,任何一个中毒的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都需要检查出中的是哪种毒,按照我的分析,时间上应该是来不及的。”

唐铭水对药品完全是外行:“可是中毒不是能够拖延一段时间吗?你的毒药为什么那么厉害?”

“这还不算是最厉害的。”谢群一丝一毫都不敢隐瞒:“毒药分成烈性毒药和慢性毒药,我这种就是属于烈性毒药一种。在外国,还有更加厉害的,叫‘氰化钾’,接触皮肤的伤口或吸入微量粉末,几秒钟内就会因为心脏衰竭而死亡,根本没有救。”

唐铭水顿时大感兴趣:“这个什么……甲的,好像比你的还要厉害,你能弄出来吗?”

“弄出氰化钾来倒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要达到您的要求就不容易了。”谢群苦笑一声:“因为氰化钾有一种苦的杏仁气味,达不到您要求的无色无味。而且,它一旦和空气以及水溶液接触,就会变质……”

唐铭水这才明白。

可惜了,几秒钟内就能干翻一个人,可以让对方毫无救援机会。

对了,将来是不是可以弄到一些氰化钾,然后给自己和手下们也每人准备一点?

起码在将来暴露了,即将被俘的时候,吃下它,不用再遭受到折磨了?

“你是个人才,可惜了。”

唐铭水真的有些惋惜:“你要是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准我就保下你了。好了,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我让你送你回捕房去。”

谢群被带了下去。

唐铭水叫住了顾全宾:“老顾,我估计谢群这次是绞刑,不过从审判到执行,有几天时间缓冲,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些化学设备带到捕房里去,让谢群给咱们弄出那个什么……什么甲的来?”

“小事情,包在我身上了。还有,唐干事,你要的东西和人都在隔壁库房了。”

“知道了。”

唐铭水站了起来,走到了隔壁的库房。

那里,有个人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这个人外号叫“薛麻子”,是个杀人犯,不光灭了人家满门,还把人家的黄花大闺女给糟蹋了。

本来很快就要执行死刑,可唐铭水又把他从监狱里给弄了出来。

薛麻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唐铭水坐了下来,面前放着一张报纸。

他拿上谢群给自己的那瓶药,戴上橡胶手套,打开瓶塞,用棉花蘸着药水,一点一点的涂抹在了报纸上。

他做的非常仔细小心,生怕有任何的疏漏。

一整面报纸都涂满了,唐铭水又耐心的等着药水风干。

很好,谢群完全达到了自己的要求,在报纸上,看不到任何被药水涂抹过的痕迹。

“薛麻子。”唐铭水忽然叫了一声。

“在,在。”薛麻子立刻站了起来。

“认字吗?”

“认识一点。”

“拿好报纸。”唐铭水点了点自己面前的报纸。

薛麻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拿起了报纸。

“把上面的文章念给我听。”

“是的,是的。”

薛麻子认得字并不多,念的磕磕巴巴的。

唐铭水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够了。”

说完,把一盘点心推了过去:“饿了吧,吃点。”

什么?吃东西?

薛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自己叫来,就为了给他念报纸,吃东西?

“快吃,这是命令!”唐铭水冷着脸说道。

“是,是。”

薛麻子也是真的饿了,老实不客气的拿起一块蛋糕就塞到了嘴巴里。

“你是哪里人啊?”唐铭水慢条斯理的问道。

“常州的。”

“来上海几年了?”

唐铭水居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对方聊起了家长里短。

薛麻子也不害怕,反正自己都是死刑犯了,还用担心什么。

不管对方问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的回答。

几分钟后,他忽然抓了抓手背,然后,又开始抓挠起大腿。

唐铭水清清楚楚的看着他的每个动作,继续问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薛麻子抓挠的动作越来越频繁,而且表情也越来越痛苦。

就连唐铭水问他的问题,他也没心思回答了。

“好痒,好疼,好难受……”

薛麻子坐到了地上,发了疯一般的抓着自己身上能够够到的每寸皮肤。

很多对方都被他抓破了,而且伤口散发出了一股古怪的味道。

唐铭水掏出手绢捂住了鼻子。

“好难受,好难受!”薛麻子开始哀嚎:“救命啊,救命啊!”

唐铭水站到了门口,生怕这家伙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一把抱住自己。

几十分钟过去了,他的伤口开始溃烂,流出了腥臭难闻的红灰色液体。

薛麻子在地上翻来滚去,到了后来,连哀嚎声都没有了。

只有他的双手,还在下意识的不断抓挠着。

一个多小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薛麻子死了,而且死的样子非常恐怖。

他的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了。

太恶毒了,这种毒药真的太恶毒了。

唐铭水这样的人,都看的有些心惊胆战。

谢群?

这个人不应该存活在世上。

第二十五章 特工总部

丙子年九月十五,民国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

宜嫁娶、订盟、出行。

忌开市、安门、安葬。

格兰路,陶汤仓库,凌晨3点30。

一张供桌已经摆好,上面是一尊关帝关爷爷的像。

前面的长条桌上,放着一碗一碗的酒。

十三个人分成三排站立。

第一排只有一个人:

唐铭水!

第二排是两个人:

鲍殷亮、顾全宾。

小孙和其他的特务则全部站在了第三排。

唐铭水拿起一捧香,点燃,跪倒在地。

所有的人都在他的身后跪倒。

唐铭水恭敬的举香过头,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大声说道:

“关爷在上,听我泣血。我等兄弟,勠力同心;上报国家,下安黎民。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说完,十三个人连拜三拜。

唐铭水起身,把香插到香炉里,一转身:

“请家法!”

一块写着血字的白布送到了唐铭水的手里。

这是当年促成力行社成立的元老级人物,“孙文主义学会”腾杰、贺衷寒、潘佑强等人,在得知力行社终于成立后,割破手腕,流血聚成一碗,由腾杰执笔,蘸血写成。

是为力行社家法!

唐铭水深吸一口气:

“力行社家法,不忠不孝者,杀!奸淫掳掠者,杀!胆小怯战者,杀!抗拒命令者,杀!泄露机密者,杀!私通外邦者,杀!出卖同袍者,杀!”

等他念完,所有人齐声大吼:

“杀、杀、杀!杀杀杀杀!”

此家法又被称为“力行七杀”!

唐铭水放回家法,鲍殷亮和顾全宾立刻来到右手。

那里又是一张大桌子,上面用红布盖着。

两个人掀开红布,上面放着的全部都是武器:

驳壳枪、花机关、手榴弹……

一碗碗的酒分到了所有特务的手里。

唐铭水端着酒碗,声音低沉:

“弟兄们,今日我等执行任务,若是再出意外,不能成功,我力行社上海站则颜面尽丧,只有最后一途。你我十三兄弟,将在日本领事馆外设伏,等到下午2时,一旦日人车队离开领事馆,全力射击,一个不留!

为了确保此次伏击,和力行社无关,诸位兄弟所有证件全部留下,不得携带片纸!”

这是唐铭水最后的办法了,如果他的暗杀计划失效的话。

“小林平之”董博安二十八号下午有可能外出,根本没有办法证实情报真假。

所以唐铭水根本不希望到这一步。

他高高举起酒碗:

“勠力同心,誓杀汉奸!”

“勠力同心,誓杀汉奸!”

所有人将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用力砸到地上。

“拿武器,行动吧!”

看着拿着武器离开的特务们,唐铭水心里在那默默的盘算着。

真的到了最后一步,鲍殷亮会誓死一搏,小孙会誓死一搏……

顾全宾?

他不第一个逃跑就算是万幸了。

借他三个胆子,也没有胆量向日本人开枪。

一个接着一个人,领了武器去外面准备了。

桌子上海剩下了一把驳壳枪。

鲍殷亮拿了过来,交给了唐铭水:“大哥,万一真要打起来,让我先开枪,你能不开枪就尽量别开枪。咱们上海站,可以没有我鲍殷亮,不能没有你唐水爷!”

唐铭水笑了笑。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可能不开枪啊?

“对了,大哥。”鲍殷亮顺口说了一声:“昨天,我去站里领枪的时候,看到特工总部的几个人来了。”

“什么?特工总部?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唐铭水怔了一下。

所谓的“特工总部”,说的是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年成立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密查组”。

戴笠指挥的“通讯调查小组”,名义上也是归密查组领导。

“大哥,那个传闻你真没听说过?”

“什么传闻?”唐铭水不是特别明白。

鲍殷亮朝外面看了看,放低了声音:“前几天,我的一个同学,现在就在密查组,从南京到上海来,我招待他的时候,他透露了一些口风,说上面有想法,把咱们力行社和密查组合并了,成立一个新的组织。”

合并?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

如果鲍殷亮说的是真的,将来两个组织合并了,谁领导谁?职权怎么分配?

力行社特务处,和特工总部,虽然也有合作,但大多数时候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啊。

“你那个同学靠谱不靠谱?”唐铭水疑惑的问了一声。

“靠谱的很。”鲍殷亮的声音更轻:“他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他父亲可是老头子身边的人,得到的消息从来都没错过。”

唐铭水在那沉吟了一会:“这个消息,你我兄弟知道就行了,不要外传,万一消息是假的,没准有人给你我安个传播谣言的罪名。”

“大哥,放心吧,我就对你一个人说了。”鲍殷亮陪着唐铭水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说道:“还有,前几天,贺站长把邓复远派到南京去了,结果刚到南京,邓复远就被一辆车子接走,至此再无消息,他老婆都找不到他,还哭哭啼啼的找贺站长要人呢。”

那是成了自己的替罪羊了。

唐铭水太清楚了,那是老师为了保护自己一手安排的。

当然,他现在考虑的不是邓复远的前途,而是真的如同传闻中说的,力行社和密查组合并了以后自己怎么办?

如果这次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上海站行动队队长的位置是没跑了。

然而一旦合并后呢?

这个职务还有过去那么大的权利吗?

老师的位置会不会受到影响?

老师曾经说过,“一切都是为政治服务的。”

只是自己对政治的兴趣,远不及其它方面来的那么浓烈。

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在我外面等着了。

鲍殷亮帮着打开了车门。

唐铭水坐了进去,鲍殷亮小心的关好车门,然后坐进了驾驶室:“大哥,咱们出发吧?”

“出发。”

唐铭水摒弃了一切的杂念。

反正不管将来如何,都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关注眼前的任务。

这恐怕是自己最好的,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任务再失败,在未来那个新的组织里自己只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第二十六章 开始!

早晨六点。

董博安准时起床了。

他的屋子里的灯光比较暗,窗户上全部悬挂着厚厚的窗帘。

其实只要一拉开窗帘,屋子里就会亮堂许多。

可董博安从来都不会这么做。

这会让别人看到屋子里的自己,然后自己就有可能成为一个靶子。

尽管领事馆帮他挑选的房子,基本不存在这样的可能,但他也已经习惯这么做了。

他在屋子里打了一套自创的太极拳。

这是他一天里唯一的锻炼了。

他从来没有和谁学过太极,原因也非常的简单,他不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中国人。

他认为几乎每个中国人都想刺杀他。

一套太极拳打完,肥胖的他已经气喘吁吁。

坐在那里休息了好一会,他才在拐杖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坐到桌子前,拿过纸笔,不断的在那书写着昨天晚上没有写完的东西。

到了六点五十,手下端来洗漱用具,他才站起身来洗漱。

“今天是‘新闻报’吧?”他问了一声。

“是的,先生。”

“那就是‘燕归来’了。”他把毛巾扔到了脸盆里:“也不知道杨燕秋究竟喜欢谁,高一虹太虚荣,费昌年城府太深,吴建生太较真……哎,张安庆是真的有才华啊,前天写到关键处就没了,看的我心痒痒的……”

(杨燕秋等人都是张恨水先生小说“燕归来”里人物。)

部下笑道:“先生,我一会就给您去买报纸。”

“快去,快去。”董博安的样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

马福生准时的出摊了。

外表上看起来他和过去任何一天都完全一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天晚上一整个晚上都没有能睡着。

今天就要行动了。

而且看到隔壁卖水果的,还有那个擦皮鞋的没有?

他们可都不是正经的做小生意的,全都是一些特务。

只要自己露出任何异常,自己就会被乱枪打死的。

“报纸来了,报纸来了。”

一个小报童跑了过来,把几张报纸往马福生的摊子上一扔,然后一刻都不停留立刻立刻。

全上海的报童都是如此。

“新闻报”。

第一份报纸,被撕开了一条。

这是暗号。

马福生牢牢回忆着那个特务交代自己的一切,然后冲着报童的身影大骂一声:“弄个小赤佬,弄份坏特个报纸给我!”

眼神一瞥,那个天天来买报纸的人,从领事馆里走了出来。

马福生骂的更起劲了:“弄个小赤佬,不把坏特个报纸换特,我不给侬钱了。”

领事馆出来的人,看了看马福生,看了看早跑远的报童,再看了看第一份报纸:“新闻报,下面一份给我。”

“好个,先生,伊个小赤佬,这份报纸我卖给谁啊。”马福生依旧在那骂骂咧咧的拿走了撕坏的报纸。

领事馆出来的人拿起了第二份“新闻报”,又买了一包烟,扔下钱,一声不吭的走了。

一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领事馆里,马福生这才一屁股坐到了小马扎上。

他的后背心,全部都是汗。

……

七点十分,早餐准时送到。

保镖带着报纸,和厨师一起进来的。

董博安鼻子动了动:“又在外面抽烟了啊?”

“是的,先生,烟瘾大,控制不住。”保镖笑了一下。

厨师把早餐一样样放好,然后拿起餐刀,切了一小块的面包,放到嘴里咀嚼,当着董博安的面咽了下去,张开了嘴,示意自己全部吃光了。

接着,又倒了一点牛奶喝下。

鸡蛋是煮鸡蛋,不用尝。

然后,厨师就站到了一边。

“先生,报纸。”

董博安一把接过:“有‘燕归来’吗?”

保镖微笑:“先生,我又不识字。”

“啊,对,对,一看张安庆的小说我就容易忘乎所以。”董博安打开报纸:“哈,有,有,杨燕秋昨天到西安,遇到了一些麻烦,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

他在那里看的津津有味。

保镖和厨师站在一边,谁也不敢打扰到他……

……

“水哥,报纸送进去了。”

鲍殷亮上了轿车。

唐铭水摇下窗户,点着了一根烟……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董博安忽然怒气冲冲。

“怎么了,先生?”保镖吓了一跳。

“这个费昌年,杨燕秋明明已经向他表示好感了,他居然和个木头人一样!”董博安一脸的不满。

保镖哭笑不得。

不就是一些什么小说里的人物嘛,何必那么激动呢:“先生,别生气了,十五分钟到了。”

“我先出去了。”厨师一鞠躬,离开了屋子。

董博安空手拿起了面包,塞到嘴里,依旧是很不开心:“其实我更喜欢的还是吴建生,哎,张先生为什么就不能写杨燕秋和吴建生在一起呢?”

他吃东西很快,几乎就是囫囵吞枣,而且都是用手,从来不用刀叉。

面包屑掉的衣服上到处都是,他也根本就不在乎。

喝了一口牛奶,一边剥着鸡蛋壳一边和保镖说着对方根本听不懂的小说里的故事情节。

然后就是新闻。

董博安对报纸上的新闻其实是不屑一顾的。

那些重大机密,国民政府怎么会刊登出来?

不过,从现在一直到八点,都是他的看报调整时间。

一过八点,他就要开始全力以赴工作到中午了。

他伸手抓了一下脖子:“小徐,你看看,这报纸上登的都是什么……纺织业大亨陈舜耕第三房小妾,和司机一起私奔,陈舜耕悬赏大洋一千通缉……现在的报纸啊,尽登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又抓了抓大腿:“我专门对比过中国和日本的报纸,日本人的报纸就要专业多了。”

“是的,先生,日本人做什么事情都很用心。”

“中国至少落后日本五十年……我今天怎么全身发痒?”

“先生,是不是对什么过敏?”

“一会让人把我的被褥拿出去晒晒太阳,这个领事馆的卫生肯定是中国人搞的,中国人是最不讲究卫生的民族了……”

保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位董先生可也不太讲究卫生啊。

董博安忽然面色一变,他卷起袖管,朝自己的胳膊看了一眼:

“快,快,立刻请吉田中尉来!”

第二十七章 三策

“坐着,不要动。”

看着对面的吉田木翔,董博安一变不断抓挠着身上的各个部位,一边面色凝重。

“怎么了,先生?”

“我被人下毒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吉田木翔“嚯”的一下站了起来:“领事馆的人全部都是我们精心挑选过的。”

“坐下,坐下。”

董博安的目光落到了报纸上,又转移到了那个食盘上,苦笑一声:“聪明,太聪明了。吉田君,千万不要碰报纸,毒就在报纸上……他们弄清楚了我的习惯,所以把毒涂抹到了报纸上,然后借助我不讲卫生,空手吃东西的习惯……他们成功了,成功了。”

“先生,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不,来不及了。”董博安摇了摇头:“百密一疏,我千防万防,却还是没有防备到他们这一手,既然他们这么做了,就一定不会给我去医院机会的……吉田君,在我死之前,我有几件事情必须要和你说……”

“先生,还是……”

“不要说话,听我说。”董博安一边不停的抓着身体,一边说道:“我仔细的研究过力行社上海站的那些情报人员,他们有所谓的‘四大金刚’,但其实里面最有用的,只有一个人,唐铭水!

这个人非常狠毒,狡猾,而且很聪明。我调研了过去他的几分任务卷宗,不一般,不一般啊,这次的刺杀,我猜应该就是他设计的。本来我还在想着怎么除掉他,没想到却被他抢先了一步……

间谍大致分为三种,一种是被抓后绝对不会投降的,这种人,不要指望从他口里套出什么情报来,杀!第二种,是软骨头,这种人对我们的作用最大,对敌方的破坏也最大,留!第三种,他会为了某种目的和你合作,其实这种人才是最危险的。

吉田君,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先生,请说。”看着董博安越来越痛苦的样子,吉田木翔眼睛都红了。

“唐铭水就是第三种人……别动,别管我。”董博安拿过钢笔,用笔尖拼命的刺着自己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减轻瘙痒到来的痛苦:

“将来帝国如果和中国开战,不管唐铭水要和帝国采取什么样的合作,都千万不要相信他,只要抓到了他,杀,不要有任何犹豫,杀!

否则即便有一天他成为了中国人眼中所谓的叛徒,你也不知道他哪一天会对帝国造成巨大的破坏,切记,切记!”

“是的,先生,我记住了!”吉田木翔用力的一点头:“从为先生报仇的角度上考虑,我也一定会杀了他的……先生,您还是去医院吧,您太难受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不多了。”董博安痛苦不堪,但他还是强行忍着:“吉田君,桌子上的,是我写的‘征服中国三策’,可惜没有机会写完了,我现在口述给你听……

这三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征服,要统治中国,而不是灭亡中国……元朝统治不到百年,而清朝立朝却二百七十余年,为何?就是因为清朝拼命吸收汉人文化,让自己与其同化……

大日本帝国和中国文化,多有相通之处,相比满人,更易做到。屠城固然要有,恩惠也要多撒。小恩小惠,往往比一挺机枪更有威力……

其二,中国太大,日本太小,速战速决绝不可行。帝国虽然科技、军事、民众素质领先中国多矣,可若是陷入到僵持作战,帝国危也,帝国危也。

不要妄想用数年便可以统治中国,而是要几十年,上百年,要结合我的第一策,每占领一城一池,都要同化那些中国人,要善于利用我这样的汉奸!

最后一策,中国军队若在正面战场失利,必然会朝西南方向撤退,而在帝国占领之地,他们会留下大量的间谍,游击队。

间谍的破坏力,有的时候比正规军还要厉害。

怎么办?一是寻找他们中的不坚定者,一串一串的把那些潜伏间谍挖出来。还有,国民政府的各种情报机构林立,谁也不服谁,要充分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充分……”

说到这里,董博安惨呼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他想翻滚,可是他肥胖的身子却无法做到。

“别过来,别碰我!”

看到吉田木翔再次站了起来,董博安用尽力气大喊一声:“我可能全身都是毒,我已经不成了……我死后,把我的尸体火化了……”

他整个人渐渐陷入到了幻觉中,他居然开始狞笑:

“唐铭水,是你做的,是不是?我研究过,整个上海只有你算是个人才。你成功了,可是从这一刻开始,你也被我杀死了,杀死了!”

他的钢笔一直在手里,他猛的对着自己的大腿狠刺一下,疼痛让他暂时清醒了一些:

“还有最后一件事,吉田君,在中国人的内部,我很早就安排了一个卧底,他是我唯一的学生,他的代号叫……红胡子……记得,暗号是,‘中国的菜其实比日本的好吃’……说出这句话的人,就是红胡子……”

“老师!”

吉田木翔跪倒在了地上:“我也是您的学生,我也是您的学生。您说的那些话,我一定会反馈给军部的,老师,您要坚持住啊!”

“我坚持不住了。”董博安表情狰狞:“好痛苦,好痛苦。我完了。吉田君,你要当我是老师,帮我上路,帮我上路。”

“我,我没有带武器……”

就在这个时候,大使馆的很多人冲了进来。

他们都被面前的这一幕看傻了。

一个武官把一把手枪塞到了吉田木翔的手里:“他不行了,请结束他的痛苦吧。”

吉田木翔颤抖着站了起来,颤抖着接过了手枪:“老师,对不起,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唐铭水,我一定!”

一闭眼睛,枪声响了。

那具在地上疯狂蠕动的肥胖身子,终于一动不动。

董博安,这个资深的特务,怎么也都没有想到自己才回到上海没有几天,就这么近乎凄厉的死去了。

而且,对手没有留下和力行社有关的任何证据!

第二十八章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八日,唐铭水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位置:

力行社上海站行动队队长!

对于这次提拔,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唐铭水尽忠职守,工作兢兢业业云云。

并没有说到对于董博安的刺杀。

力行社拒绝承认参与了任何的刺杀行动。

他们绝不想和日本人的矛盾激化,从而让政府承受压力。

与此同时,日本驻上海领事馆也是风平浪静。

只有一条微不足道的消息:

前来领事馆拜访的日本侨民小林平之先生,因为突发急病,抢救无效死亡。

这是吉田木翔强烈要求这么做的:

“如果董先生活着,也会这么选择……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让‘九尾狐’失去警惕,暴露出马脚……”

双方都采取了沉默的方式……

……

“这次的刺杀,不会记载在任何卷宗里。”

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贺洛川依旧是平静无比:“你虽然因为成功刺杀董博安,而得到了这张位置,但是没有任何官方资料会承认你的这次功勋。”

“我知道。”

唐铭水并不在意。

重要的是,自己不但一雪前耻,成功干掉了董博安,而且他到底还是成为了行动队的队长。

现在,在力行社上海站,他已经是一人之下。

“这是戴先生给你的嘉奖。”贺洛川拿出了一份电报交给了唐铭水。

戴先生给自己的嘉奖?

唐铭水一怔,现在的戴先生,负责的是“通讯调查小组”啊?

电报上面写的是:

“唐铭水表现优异,忠于党国,新的一批晋升名单中,已将其报备。”

晋升?

很快自己就会变成少校了?

唐铭水放下电报:“老师,怎么是戴先生发的嘉奖?”

贺洛川笑了一下。

“难道传言是真的?”唐铭水猜测着:“老师,听说要把咱们力行社和密查组合并?难道戴先生……”

“是啊,合并已经在所难免。”贺洛川给了学生非常肯定的回答:“这是委座亲自下的命令,前几天,你在执行行动的时候,密查组在上海的负责人,已经来找过我,商量合并后的工作职责了。”

“老师,这里面牵扯的可多了。”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密查组上海站的负责人,管树生是有名的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他能和我们合作?”

“不合作也得合作,这可是委座的意思,管树生能反对委座?”贺洛川笑了笑:“铭水,我和戴先生通过电话,他明确做了指示,一旦正式完成合并,上海方面的行动,还是以我们力行社为主,毕竟,力行社可是他和那些元老们的心血啊。”

唐铭水点了点头,只要有戴先生的这句话就行了。

“好了,怎么合并,什么时候合并,估计这几天就会正式宣布了。”贺洛川把话题从这方面转移:

“现在我们有新的任务,前几个月在上海成立的‘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你是知道的。”

“是的,老师,我知道。”唐铭水毕恭毕敬:“那是一些在社会各界颇有影响的人创办的,要求释放政治犯,停止内战,并且与那边展开谈判。我们已经在秘密监视了。”

“你对这个组织怎么看?”

唐铭水迟疑了一下:“老师,说真话还是假话?”

“我的学生,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是的,老师。”唐铭水也不再避讳什么:“他们的主要主张,就是与中共谈判,建立全国统一抗日政权。学生以为,现在我们主要的敌人不是中共,而是日本人。和中共不过是家里事,和日本人,才是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学生不懂政治,也不愿意参与政治,只是凭着感觉说的。”

“要懂政治,一定要弄清楚。”贺洛川略略带着一些责备:“一个情报人员,不懂政治是不行的。铭水啊,救国会不是有影响,而是影响非常大。日本新任驻上海领事馆总领事若杉,已经和上海政府交涉,要求逮捕救国会的主要负责人。”

“这是直接干涉内政。”唐铭水冷冷说道。

“我们被干涉的难道还少吗?”贺洛川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秘书长俞鸿钧能不能顶住压力……好了,说正事,四天后,救国会将聚集上海各界举行纪念国父活动,他们将公开提出停止内战、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宣言。

而且届时,上海各界会有大规模的游行。我们的任务,是监视学生游行队伍,铭水,这事就交给你了。”

“老师,能不能换个人啊。”

唐铭水第一次对任务提出了异议:“我实在干不来这个啊。”

“你要不干,难道我交给你的把兄弟鲍殷亮去干?”贺洛川摇了摇头:“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一冲动……铭水,还是你负责,我们只是负责监视,其它方面,和我们没有关系。有警察和那些帮派份子负责。

铭水,这次行动,我赠给你八个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唐铭水在那想了一会:“万一那些人要是动手呢?”

“监视,你懂什么叫监视吗?”贺洛川喝了一口茶:“监视的意思,就是在一边看。不要参与到其中。我们力行社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要是再闹出点什么乱子出来,只怕第二天就要见报,被各界口诛笔伐。

那些学生,一腔热血,做事也不考虑后果,依我看,那帮流氓动手的概率很大。”

唐铭水当然知道老师说的那些“流氓”是谁。

在他眼里,警察和青帮分子一样。

“老师,需要佩戴武器吗?”

“佩戴武器?难道要你去打仗?”贺洛川摇了摇头:“我看你就是在那明知故问,推三阻四。行了,赶紧准备去吧。这次密查组也会派人去,嘿嘿,算是我们合并前的最后一次合作吧。”

唐铭水愁眉苦脸。

这任务……

说真的,自己真的非常害怕执行这种任务,你说那些学生吧,和老师说的一样,一腔热血,为的还不是这个国家?

要是那帮流氓真的动起手了,自己能忍吗?

唐铭水自己都没有答案。

第二十九章 游行

唐铭水接到了一个他最不愿意去完成的任务。

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带去了七八个手下,鲍殷亮、顾全宾都留守在了家里。

那件三件套的西装换了,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西服,打着领带,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风衣。

皮鞋依旧是铮亮铮亮,一尘不染。

大量的警察、军警、便衣就在附近。

有些便衣,衣服里面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带了家伙的。

“唐队长!”

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走到唐铭水面前,拱了拱手。

密查组上海站负责人,管树生!

像这样的游行聚会场合,管树生是一定会出现的。

“管站长!”唐铭水也拱了拱手。

“恭喜唐老弟升任队长。”

“同喜同喜。”唐铭水掏出了烟,发了一根给管树生:“管站长,听说我们就快变成同事了?”

“上峰命令,我也是才接到不久。”管树生接过烟,点着:“你老弟在贺站长面前可是红人,将来一定要多多关照啊。”

唐铭水吸了一口烟:“管站长你是特工总部的精英,我看合并之后,管站长才是上海的负责人啊。”

管树生心里冷笑一声。

唐铭水,你就和我装傻吧。

南京那边早就有消息来了,合并后的组织,叫什么调查局,戴笠是实际负责人,你们家的贺洛川,可是戴笠的人。

将来这上海的负责人,不是贺洛川还会是谁?

管树生一直认为自己命运多舛,明明一身本事,却始终得不到真正的提拔。

在上海,基本是力行社的天下,密查组在这里的影响力有限。

贺洛川一旦大权独揽,身为他的得意门生,你唐铭水自然也是顺风顺水的了。

“算了,唐队长,不说这些了。”管树生把话题转移:“今天学生游行声势浩大,我和你老弟一样,接到的命令都是监视,收集情报。到时候相互照应了。”

“客气,客气,一定,一定。”

“那我先去那里看看。”

“管站长慢走。”

看着管树生的背影,唐铭水冷笑一声。

“唐队长。”小孙凑了过来:“我刚刚看到密查组的那些人了,全都带着家伙,我要不要也回去调点家伙来?”

“做什么?学流氓打架啊?”唐铭水瞪了他一眼:“今天我们是来看戏的,听说这次学生游行声势浩大,圣玛利亚女校,上海中西女中那些女学生都参加了游行,兄弟们这次可以大饱眼福了,平时这些女学生,你们一天能看到几个?”

光看,过干瘾有什么意思啊?

小孙心里嘀咕了一声。

“唐队长,那情报怎么办?”旁边一个特务不识相的问道。

“情报。”唐铭水又点着了一根烟:“从学生身上收集情报?也亏你想的出来。在他们那搜集什么情报?昨天学的什么,吃的什么?”

那个特务“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唐队长。”一个力行社的特务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来到面前,急忙下车:“救国会那里已经开始集会了。”

“那游行队伍也差不多该来了。”唐铭水看了一下时间:“大家随便应付一下,等到游行队伍过去了,收工。”

他今天就是带着弟兄们来走个过场的。

没有多少时候,一阵阵的口号声远远传来。

那些警察、便衣、军警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停止内战、联俄联共、扶助农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万众一心,恢复河山!”

口号响彻长空。

大量的学生出现了。

他们手里举着大大的横幅,走在第一排的学生,领头呼唤着口号,后面的一眼看不到头的学生队伍,齐声响应。

“唐队长,我刚才看到‘青皮老五’、‘马瘸子’、‘老码头’几个人了。”

“他们来了?”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

这几个,都是青帮的人。

唐铭水问了一下:“他们带了多少人?”

“不少,几个堂口的人好像都到了。”

“看来他们今天要动手了。”唐铭水轻轻叹息了一声:“告诉弟兄们,小心一些。”

“知道了,唐队长。”

当游行队伍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怪叫一声:“那个不是学生,是贼骨头,他偷了我的钱包!”

“抓贼骨头,抓贼骨头!”

随着这些叫声,几个穿着短打的家伙,猛的冲到了游行队伍里。

“你们想做什么?我们是学生游行队伍,没有你们说的小偷。”游行队伍被这么一冲击,出现了一片混乱。

冲在游行队伍里的一个家伙,趁着学生不备,捏破早就藏好的一只袋子,顿时,一手猪血。

他把猪血朝脸上一抹:“学生打人啦!学生打人啦!”

“学生打人啦!学生打人啦!”他的同伙趁机到处喊叫。

开始了。

那些青帮一只等待的机会到了。

街头巷尾,出现了无数拿着木棒的人,不管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每个人都在胳膊上扎着一块白色毛巾。

他们冲进了学生的游行队伍里,抡起木棒就打。

学生一个个哀嚎着被打倒。

而在此时,警察、军警、便衣们也开始行动。

他们当然不是去劝架或者抓捕那些打人的人。

他们是和那些流氓一起,参与到了对学生们的殴打之中。

学生们根本不可能是这些早有准备,拿着武器,如狼似虎的家伙对手。

场面完全陷入混乱,学生们纷纷倒下,满头满脸被打的全是鲜血。

“打起来了,没搞头了,走。”唐铭水扔掉了烟。

“撤了,撤了。”

走了几步,唐铭水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转身又看了一眼。

那些密查组的家伙居然也参与到了殴打里?

他又掏出烟,抖出一根。

深深吸了几口,终于下定决心:“他妈的,连女学生也下得了手……这些学生也是吃饱了撑的,不好好读书,游的哪门子行。走,带几个人走。”

小孙赶紧问道:“带哪些人走?”

“我哪知道。”唐明是一脸不满:“看到谁被打的最重,带谁走。爹妈养他们到这么大不容易,小孙,您是不是什么都要问了才做?”

又说“您”了,小孙打了一个寒颤:

“走,走,全他妈的跟我走!”

第三十章 不许逃跑

“老蒋!”

“哎哟,孙爷。”

正在那里起劲打着一个学生的警察,一抬头,看到是力行社的小孙,立刻一脸讨好:“您这是什么时候来的?”

“执行任务!”小孙板着脸,指着地上被打的满脸是血的学生:“这个人,是我们的嫌疑犯,我要带回去审问。”

“是,是。”老蒋对倒在地上的学生狠狠踹了一脚:“起来。”

学生捂着受伤的脑袋爬了起来。

“跟我走。”小孙从老蒋手里拿过警棍,也对学生踹了一脚:“他妈的,快点。”

看着他们背影,老蒋倒有些同情那些学生了:“好家伙,进了289号,还想活着出来?”

……

力行社的特务,带走了十四个学生,这已经是他们极限了。

唐铭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这是抽着烟,默默的关注着。

看看差不多了,正想走,忽然看到几个青帮的流氓,抓住了一个女学生就想打。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青皮老五。”

声音不大,但青皮老五一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一哆嗦:“水爷,您,您怎么来了?”

“这个,我带走。”唐铭水根本就懒得理对方,只是指了一下那个女学生。

“让开,让开,让水爷带人。”

青皮老五连一秒钟都不敢迟疑。

……

十五个学生被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小孙那些力行社的特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人手一根警棍,围在这些学生周围,虎视眈眈。

学生大多都受伤了,其中有个人骨头可能被打断了,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就连唐铭水救出来的那个女学生,左脸也有一块淤青。

这个女学生留着短发,五官精致,唐铭水初见,便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她就好像是一首绝美的词,只有最了不起的诗人才能写的出。

唐铭水从来都没有为任何一个女人动过心。

可是当他看到这个女学生,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仿佛在过去的二十六年,他一直都在等着她。

“姓名。”唐铭水定了定神。

“宋晓云,你们又是谁?”女学生一点都不害怕。

“力行社,唐铭水!”

宋晓云一怔,接着狠狠“呸”了一口:“狗特务!”

唐铭水点着了烟,吸了一口:“特务,是中国人的叫法,意思是执行特别任务的人,并不是个贬义词。国外的称呼是specialagent,翻译过来就是特工,两者之间其实是基本一样的。不过骂人‘狗特工’,就没有骂人‘狗特务’那么带劲了。”

宋晓云没想到这个“狗特务”居然还懂英文,而且说话……有些风趣。

小孙在一边听的也有一些发懵。

谁敢这么对水哥说话?

可问题是,水哥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居然还罕见的和对方开了几句玩笑。

难道……

小孙眨巴了几下眼睛,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

唐铭水的目光,在这些学生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你们都是学生,学生的任务,是学习,不是参加什么游行,国家大事,不是你们能够管的。”

宋晓云不服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可她才说出了这么几个字,已经被唐铭水不耐烦的打断:“不要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不想听,也没有兴趣听。

你们这帮学生,父母辛辛苦苦送你们上学,学校辛辛苦苦培养你们成才,要是被送到了警察局,那是你们一生的污点。”

“这不是我们的污点,而是我们的光荣!”有个脑袋被打破的学生大声抗辩。

“好了,好了。”唐铭水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根烟:“你们要好好的反省自己,就在这里,想想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接着回来审你们,记得,不许逃跑。”

说完,一挥手,带着自己的手下居然真的离开了。

走了?

十五个学生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着去拉了一下门。

门没有上锁,一拉就拉开了。

而且,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那个脑袋被打破的学生笑了:“这个特务脑子一定是傻的,还真以为我们会那么听话的待在这里不走。”

“不,他脑袋不是傻的……”宋晓云怔怔说道:“他是故意放我们走的。”

……

“水哥,他们都走了。”

唐铭水站在对面一座楼的窗口,看着相互搀扶着离开的学生,笑了一下。

“水哥,您这招高啊。”小孙讨好说道。

“高?什么高?”

小孙太清楚和水哥在一起,什么时候要一本正经,什么时候可以说几句笑话:“把这些学生抓回来,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最后找个保人,一放了事。可您这么一做,就是那些学生的恩人了,尤其是那个叫宋晓云的……”

“一派胡言。”唐铭水的嘴角也闪过了一丝笑意。

“是,是,我瞎说,我瞎说。”小孙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嬉皮笑脸:“水哥,您放心,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准把宋晓云在哪上学,家里有些什么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弄得清清楚楚。”

“你这样子,别吓着别人了。”唐铭水顺口说了一声。

“哎哟,咱们水哥也会怜香惜玉了。”小孙一副贼眉鼠眼样子:“您放心,水哥,好人您来做,其它事情,我们这些狗特务来做。”

边上“哄”的一下,响起了一片笑声。

唐铭水摇了摇头。

整个力行社上海站,也只有小孙敢和自己开几句玩笑了。

他是自己亲自招募进力行社的第一个特务,当初就是看着他机灵,会办事,身边用得着这么一个人。

跟着自己两年,学了不少的东西,可惜资质有限,成为不了一个优秀的情报工作者。不过用着还算顺手,而且对自己忠心耿耿。

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自己吩咐他的事,他从来不问为什么,总之尽心尽力的去完成就行了。

唐铭水一直认为,在自己的身边,如果有人愿意帮自己档子弹,那么一定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鲍殷亮,一个就是小孙。

这孩子没父没母的,早就把289号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唐铭水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好了,收工,吃饭去了。”

唐铭水看了一下时间。

第三十一章 成了军统特工

“委座令!”

贺洛川的眼光,从笔直的站在自己面前那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自即日起,力行社特务处,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合并,成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局长陈立夫。下辖二处,第一处,负责党务,处长徐恩曾。第二处,负责情报工作。处长戴笠。我力行社特务处,并入第二处,直接对蒋委员长负责。

命令!委任贺洛川为军统上海站站长,晋升少将军衔。任命唐铭水,为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晋升少校军衔。”

传言中的合并终究还是到来了。

现在,这些力行社的大大小小特务们,摇身一变,成为了军统特工。

唐铭水从力行社上海站行动队队长,变成了特工小组,行动组的组长,军衔也从上尉升到了少校。

按照上面的意思,从现在开始,情报工作将全部交给戴笠指挥的第二处负责。

不光如此,他们还将承担起监视、侦防、刺杀、密捕、策反、航检等种种任务。

虽然从队长到组长,只是换了一种称呼,可是唐铭水手里的权利却被无限的增大了。

上海站,是两个组织合并之后的第一处试点,正式的大合并,要到年底的时候才会进行。

那个密查组的管树生,被委任为军统上海站的副站长,主管内勤、电讯。

其实,他已经被边缘化了。

其实,按照贺洛川的意思,是要让管树生直接去一处报道,彻底的把他赶出上海的。

可是戴笠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说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让管树生留在上海。

大上海,十里洋场,花花世界,重中之重,各方势力在此角逐,谁都希望想在里面分一杯羹。

均衡势力是很重要的。

“好了,都先散了吧,唐铭水留下。”

贺洛川的样子看着有些疲惫,在那揉了一会太阳穴:“铭水啊,有件事情你要紧着去办。”

“老师吩咐。”

“要扩大我们的组织,所以,从现在开始,要大量的招募特工,这些招募进来的特工,经过简单的培训,一大部分发展为外线特工,其中的精英,为核心组织,进行专业技术培训,外语、心理学、格斗、风土人情、追踪与反追踪、情报网的建立和管理……核心组织人员名单,一共三份,你一份,我一份,戴先生那里一份。”

“是的,老师。”

唐铭水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了。

军统甫一成立,就要开始大规模的疯狂扩张了。

尤其是他们的第二处。

而且这种扩张速度,绝对是惊人的。

“还有一件事……”贺洛川在那迟疑了一下:“这个……到底还是没有能够顶住压力啊,他们准备对救国会的人动手了。”

虽然说得含糊不清,可是唐铭水还是一下就明白了:“老师,不会要让我们动手吧?这军统刚一成立,就逮捕那些名流,我们将来工作压力会很大的。”

“我们是配合逮捕。”贺洛川叹息一声:“时间定在二十三号,救国会召开会议的时候,公开逮捕。你不用担心,我准备派管树生去执行。你呢,就意思性的调拨几个人给他,反正动手逮捕的不是我们军统。”

“明白了,老师。”

老师这是摆明了让管树生去做这些脏事啊。

带时候,一旦舆情激烈,往管树生身上一推也就是了。

没准,还能把他赶出上海去。

“我得到了一份情报。”贺洛川缓缓说道:“我们制定的逮捕计划已经泄露,救国会那里早就得到了风声,可他们依然决定,如期召开会议,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唐铭水想都没想:“太简单了,救国会的那些人,就是等着我们去抓,我们不动手,听之任之,他们反而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我们主动。

可我们只要一动手了,嘿嘿,那些人就算被抓了,也成为了民众心目中的英雄。我们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对象了。

他们也不想想,救国会的那些领导人都是些什么人?社会影响力巨大的人物!光就说那个沈钧儒,日本留过学,参加过辛亥革命,当过国会议员,广东总检察厅检察长,上海法科大学教务长。

如果这还不够,听说他和外国一些科学家的关系极好,尤其是几个了不起的外国人,一个叫罗素,一个叫杜威,还有一个叫……对,叫爱因斯坦的。这个人,听说发明了什么量子说,相对说……”

“相对论。”贺洛川纠正了一下。

“对,相对论。”唐铭水苦笑不止:“我们要真把他们给抓了,国内咱们就不说了,咱们顷刻间变成一堆臭肉。国外的压力呢,怎么办?你顶不住日本人的压力,难道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的压力你就能顶住了?”

“你的头脑还是清醒的,我的头脑也是清醒的。”贺洛川重重叹了口气:“可是有些人的脑子就是不灵光。你看着,抓是抓了这些人,到了最后还得放了。

救国会的那些人不怕啊,有恃无恐啊,就等着咱们去抓呢,一抓,国内大乱。我还和你打个赌,只怕我们去抓捕的时候,他们连进监狱的换洗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些还不怕,怕就怕有人公开在法庭上审讯他们,到了那个时候,嘿嘿,有好戏可以看了。”唐铭水连声冷笑。

“他们还真做的出来。”贺洛川摇了摇头:“我交给你一件事情,抓捕这种烂事,交给管树生去做,你呢,想办法从被抓捕中的人里救一个出来。”

“救一个出来?只怕他们不会放人吧?”

“你糊涂,我让你救的又不是他们的领导人,那天的抓捕,肯定还会抓走一批救国会的人,里面肯定有那么不重要的角色吧?我们弄个这样的人出来,应该没问题。

你要想办法弄清楚,这些被抓进去的次要角色,最好有点家庭背景,然后找几个熟悉的记者,在报纸上大肆宣传,你唐铭水是个孤胆英雄,是同情那些人的。

当然,你的个人行为,我们军统上海站完全不知情,我们不赞成,但也不反对。上峰呢,肯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老奸巨猾啊。

唐铭水现在知道自己的修行,真的要和老师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第三十二章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史良、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七位救国会的领导人被以“危害民国”罪逮捕,移送位于苏州的江苏省高等法院羁押。

史称“七君子事件”。

一时间,社会舆论哗然,

对于那些抗议和谴责,唐铭水并不在意。

按照老师的说法,这七个人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被释放的。

他现在得按照老师吩咐的,随便救个人出来,证明军统上海站的立场。

毕竟,军统的人虽然也参与了这次抓捕,但只是“协助抓捕”而已。

陷进去的还不太深。

戴先生同样也是这个意思。

这七个人虽然社会影响力极大,对政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但和军统,尤其和二处没有的任务没有多大关系。

七君子平时做什么,讨论什么,都不用二处去调查,明明白白就摆在那里呢。

抓他们,让刚刚成立的军统陷入到麻烦中?戴先生才不做这样的傻事。

只有那个管树生,特别的卖力气,不但亲自参与了抓捕,而且还提供了一些嫌疑人的名单。

“愚蠢。”这是贺洛川在得知后说的两个字。

在那天,不光抓了七君子,一些救国会的人,也因为强烈抗议而被抓了,这其中也包括了管树生提供的几个嫌疑犯。

他们并没有被送往苏州,而是羁押在了上海。

“水哥,水哥。”

小孙急匆匆的回来了:“弄清楚了,除了那七个领导人,还抓了十九个,其中有一个,嘿嘿……您猜是谁?”

“谁?”唐铭水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声。

“宋晓云!”

“宋晓云?哪个宋晓云?”

“水哥,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就是您上次放掉的那个女学生啊。”

哦,想起来了。

唐铭水无动于衷:“她怎么和救国会又有牵连了?”

“好像是去听他们演讲的,结果抓人的时候,和大家一起保护那七个人,结果您猜怎么着?管树生亲自抓了她!”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

管树生不光是愚蠢,简直就是一个蠢蛋!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军统的人也参合进去了?

老师评价这个人眼高于顶,可是本事有限,果然一点不错。

小孙笑嘻嘻的:“水哥,我可调查过了,这个宋晓云符合您的一切条件。”

“胡说,什么符合我的一切条件。”

“真的。”小孙赶紧解释:“您不是说让我在那些被抓的人里,找个符合条件的吗?这个宋晓云完全符合条件啊。她是圣玛利亚女校的,她老子叫宋望山,是上海颇有名望的纺织业商人,巨商谈不上,但在上海商界影响力还是有的。”

嗯,成,就是这个宋晓云了。

唐铭水吸着烟:“去吧她弄出来吧。”

“弄不出来。”

“什么?”唐铭水抬起了头:“弄不出来?”

小孙苦笑:“我原本想去先打个招呼,可结果一看,抓宋晓云的人是谁?罗德奇。”

“罗扒皮?”

“就是他。”

罗德奇,四十五岁,上海市公安局特别行动队队长。(“公安局”此处不是笔误,要到次年一月才会改成“上海市警察局”。)

这个人依仗着自己身份,一贯的好事不做,坏事做绝,尤其是对金钱方面的贪婪,据说连小贩手里的一丁点的小钱都不放过,所以也得到了“罗扒皮”的外号。

让唐铭水头疼的,是自己和罗德奇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

不仅仅是不好,简直就有点死对头的意思。

唐铭水刚来上海的时候,就和罗德奇有了一次正面冲突,从此后,就被罗德奇记恨在心。

罗德奇只要一有机会,总是变着法子和力行社对着干。

唐铭水几次都想要对付他,可都被贺洛川制止了。

“我们在上海行动,还是不要树立太多的敌人,尤其是公安局方面的人。”贺洛川是这么解释的。

此时,又听到了罗德奇的名字,唐铭水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光如此,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小孙继续说道:“罗德奇的老婆不是去年死了吗?他看中了宋晓云,居然想让宋晓云当他的续弦。”

“他?”唐铭水啼笑皆非。

“真的,不会有错。”小孙很很肯定地说道:“我看他不光是看上了宋晓云,而且还看中了宋望山的家产,想弄个人财兼得吧。”

“他,也配?”唐铭水冷冷说道。

“您还真别小看了。”小孙特别提醒了一下:“就在今天晚上,罗德奇在三川楼设宴,专门宴请了宋望山,为的就是谈论这事。”

唐铭水沉默在了那里。

和罗德奇去商量放人,过去的那么多的恩怨,罗德奇是绝对不会放人的。

而且他还在痴心妄想要娶宋晓云。

换个人救?

一时没有宋晓云那么合适的,第二,真要这么做了,等于告诉小孙,自己怕了罗德奇了。

过了一会,唐铭水开口道:“今天晚上三川楼,这个消息准确吗?”

“绝对准备,三川楼,不会错。”

“那今天我去一趟三川楼。”

“要给罗德奇一点教训?”小孙一下兴奋起来:“水哥,我现在就去召集人手。”

“你去凑什么热闹?”唐铭水淡淡说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那不行!”小孙一下急了:“您一个人去,万一……”

“有什么万一?”唐铭水笑了笑:“我是军统少校,难道他还敢动我?小孙啊,你帮我做点事就等于是帮我了……”

他仔细吩咐了几句,小孙连连点头:“水哥,您放心,我要是放一个人过来,我就不吃这碗饭,自己滚回老家种田去。”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罗德奇肯定不敢伤害水哥,但要是罗德奇急眼了呢?

水哥身上伤了一点皮,自己这些人都吃罪不起啊。

可有什么办法,水哥一旦决定的事,谁能阻拦?

“去做吧,明天再找几个记者来,去宋家采访一下。”唐铭水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害怕:“尤其要找有影响力的记者。”

“全部交给我吧,水哥,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第三十三章 嚣张跋扈

三川楼。

这是一家主要做四川菜的饭馆,也是一家老字号了,在光绪年间就已经开在了上海滩。

包间里,宋望山愁眉不展。

女儿怎么那么不懂事,一会去参加什么游行,一会又去听什么演讲。

现在好了,被罗德奇这个大流氓惹上了吧?

上海滩,有几个人看得起罗德奇?可又有几个人愿意得罪他?

自己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平时遇到了这种人,躲着都还来不及呢。

现在倒好,女儿硬要凑上去。

宋晓云这时候也是后悔的。

她不是后悔自己去参见了游行,不是后悔去参加了救国会的演讲,而是后悔把父亲牵扯了进来。

一桌子菜在那,谁也没动。

“宋老板。”专门被罗德奇请来的管树生皮笑肉不笑:“你也好好考虑考虑,罗队长那可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配你女儿那是绰绰有余,罗队长年纪虽然稍稍大了一些,可越是年纪大的男人,越是会疼人啊。”

“你们痴心妄想。”宋晓云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我就算上法庭,也不会像你们屈服的。”

“小姑娘,话说的不要那么自信。”像宋晓云这样的学生,罗德奇看的实在多了:“晓云啊,你当被关进牢里是好玩的?那些看守,一个个穷凶极恶,你这样的小姑娘一旦进去,你知道会面临什么吗?我保证,你只要进去待一个晚上就会痛哭流涕的。”

“我宁可进监狱,也不会向你们低头的。”宋晓云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宋晓云,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罗德奇恼羞成怒。

“晓云,别说了,别说了。”宋望山是真的害怕:“罗队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知道晓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这样,我出一笔钱,一大笔钱,好不好?”

正在这时,包间外传来一阵骚动。

片刻,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罗德奇的几个手下,全部跟在他的身后,却没有敢阻拦他。

看到这个人,罗德奇和管树生都是一怔。

是他?他怎么会来了?

唐铭水!

是他?他怎么来这了?宋晓云也是怔住了。

这不就是那个放走自己和同学们的“狗特务”吗?

“唐组长,今天怎么那么有空来这里?”管树生第一个反应过来,满脸带笑:“请坐,请坐。”

罗德奇鼻子了哼了一声。

他把一个手下叫到身边,低语几句,手下赶紧匆匆出去。

唐铭水自己坐了下来,拿过一个杯子,倒上酒:“听说罗队长在这请客,兄弟就不请自来了。”

罗德奇也听管树生说过,现在力行社变成了军统,权利更大,能够让着对方,尽量就让着一些。

军统后面,可是有那么委员长亲自撑腰的啊。

罗德奇当然也不愿意和军统闹得太僵,所以也只能勉强说道:“既然唐组长来了,那就喝上几杯吧。”

“多谢。”唐铭水举起杯子:“罗队长,管副站长,这杯酒,我唐铭水敬你们!”

说完,自己先一口喝光。

等看到罗德奇和管树生喝下了酒,唐铭水站了起来,朝对面的宋晓云勾了一下手指:“走吧。”

嗯?

什么意思?

罗德奇、管树生、宋晓云几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

“快,快,罗队长让兄弟们立刻去三川楼。”

放下电话,上海市公安局特别行动队里一阵的乱,接着,十几个人分别上了几辆车子。

罗德奇也是怕自己吃亏,特别吩咐手下,让特别行动队的兄弟,全部赶到三川楼汇合。

可是车子刚刚开到一半,忽然前面路上,横停着两辆轿车,还有二十来个穿着中山装的家伙挡住了路。

“让开,让开!”领头的副队长气势汹汹的过来:“上海市公安局,特别行动队执行任务,全部滚开!”

“让谁滚开啊?”小孙慢吞吞地说道。

他现在对自己穿的非常满意,再也不用穿那种难看的蓝衣黄裤了。

“你他妈的眼睛瞎了!”副队长怒不可遏:“看清楚我们是谁?”

“看清楚我们是谁!”小孙一亮证件。

副队长凑上去一看,心里顿时一惊。

军统的!

这些家伙居然是军统的!

副队长有些尴尬:“兄弟,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我们正在执行紧急任务。”

“不好意思,我们也在执行紧急任务。”小孙收好证件:“接到上峰命令,这条路今天谁都不能通过!”

“兄弟,通融一下,我们队长是罗德奇!”

“我管你是罗德奇还是罗扒皮!”小孙一点都不客气。

“不给面子?”

“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给!”

副队长也一下子来气了:“兄弟们,冲过去!”

“我看谁敢!”小孙一抬手,身边军统特工齐齐的亮出了家伙。

好家伙,清一色的驳壳枪、左轮枪,甚至还有三挺花机关!

对方这明显是有备而来啊!

副队长面色大变。

小孙冷冷说道:“军统封路,冲击者,一律以通匪论处,格杀勿论!”

太嚣张了,这是这个副队长的第一感受。

可是别说这些人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军统,就算之前他们还是力行社的时候,就一向是嚣张跋扈的啊。

……

“唐组长,你要带谁走?”管树生赶紧问道。

“她。”唐铭水一指宋晓云。

“你要带她走?”罗德奇不乐意了:“她可是犯人,国民政府抓的犯人。”

“犯人?”唐铭水冷笑:“一个犯人,居然被罗队长带来吃酒?这是犯人那,还是里罗队长别有用心?”

罗德奇一时语噻。

“还有你,管副站长。”唐铭水的目光落到了管树生的身上:“要是带犯人出来吃酒,这可是违法的事情,您管副站长不但不管,还陪着一起喝酒?非要我向贺站长汇报吗?”

管树生面色铁青。

“他妈的!”罗德奇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这是我特别行动队的事,你军统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到我这里?你想带她走?不给个理由,今天连你也别想走了。”

唐铭水笑了笑,从容的点上了一根烟:

“我的女人你也敢抓?”

第三十四章 骄横的唐组长

“我的女人你也敢抓?”

当唐铭水说出这句话,气氛一下凝重起来。

宋晓云面孔一红,正想说话反驳,却被宋望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还悄悄的捏了一下。

“误会,误会。”

管树生知道今天的事麻烦了。

唐铭水既然来了,人不带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更加要命的是,他们还被他抓到了小辫子。

唐明是是什么样的人?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出了名的嚣张。

平时你没有差错他都能给你找出差错来,别说现在这种情况了。

管树生赶紧打起了圆场:“原来是唐组长相好的,误会了,误会了。罗队长,大家都是朋友,就把人交给唐组长吧。”

“不行。”罗德奇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可是他也不敢过分得罪唐铭水,总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宋晓云是我们抓住的,不能说放就放。一万法币的保证金,一分钱都不能少。”

一万法币,按照官方比价,大家是一百法币对换二十五美元。

价格虽然高了点,但只要女儿能够安全回来,宋望山什么都肯答应。

但万万没有想到,唐铭水却不慌不忙说道:“我说了,这是我的女人,你连我也敢勒索?”

“唐铭水,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当着部下的面,罗德奇面子根本没地方放。

“自己人,自己人。”管树生再次当起了和事佬:“这样吧,唐组长,你和罗队长大家喝一杯,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喝一杯?”

唐铭水笑了笑,端起了酒杯走到了罗德奇的面前。

罗德奇冷冷“哼”了一声,可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就暂时再退一步,大家都好收场。

但是,你唐铭水将来保佑千万不要落到我的手里。

唐铭水举起了杯子。

“老罗,给点面子。”管树生松了口气。

罗德奇正想去拿自己杯子,忽然,唐铭水整杯酒都泼到了他的脸上。

罗德奇大怒。

但是,唐铭水一刻没有停留,掏出手枪,倒转枪口,用枪把狠狠的朝罗德奇的脑袋上砸下。

罗德奇一声惨呼。

唐铭水根本没有停止,一下,两下,三下……

罗德奇满脸是血。

突发的状况让所有人都傻了。

宋晓云惊呼一声,牢牢抓住了爸爸的手。

宋望山而已呆若木鸡。

这发生什么事了啊?

唐铭水一只手把罗德奇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拿着枪,枪口对准对方。

罗德奇的手下终于反应过来,大喊大叫着掏出家伙围住了唐铭水。

可四个手下,一共就带了一支枪,剩下的全是匕首。

“别动手,别动手,都别动手!”管树生才算清醒过来:“唐组长,你这是做什么?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唐铭水微笑着凑近了罗德奇的耳朵低声说道:

“罗德奇,我忍你很久了。力行社的人你也敢得罪?现在我是军统了,你更加得罪不起。你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你儿子十九岁,在上大学,功课不错,他这次也参加游行了,很危险,很危险啊。我明天就把他给抓了,带到289号去,给他安个罪名,你猜他能不能活着从289号出来,罗队长?”

“出去,出去,全部滚出去!”

罗德奇的脑袋被死死压着,一动都不能动,他只能大声呵斥自己的手下。

那些手下,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不甘心的离开了包间。

“轰”!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剧烈的爆炸。

怎么回事?

“别看了。”唐铭水的声音还是很低:“是你的车被炸了,我让人做的,你今天只能走着回去了。记得,这次是给你个教训,下次,如果你再敢得罪我,炸的就不是一辆车那么简单了。”

“队长,队长,你的车被炸了!”一个手下慌里慌张的冲了进来。

“滚出去,他妈的,炸了一辆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罗德奇把自己的手下骂了出去:“唐组长,我栽了,你能不能放我起来?”

唐铭水收起了枪,松开了罗德奇,重新坐了下去。

罗德奇擦了一下头上的血,眼睛都被血蒙的有些迷糊了。

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一举:“唐组长,这次兄弟得罪了,看在大家都为政府做事的份上,请你唐组长放我一马,这杯酒,是我给你赔罪的。”

他仰起脖子,把杯子里的酒喝的一滴不剩,一拱手:“山高路远,江湖再会,告辞,唐组长。”

“堂堂一个队长,满口江湖黑话。”唐铭水摇了摇头:“管副站长,以后少和这些人来往,这对你的前途不好。”

名义上,管树生是军统上海站副站长,是唐铭水的上司,可是遇到骄横跋扈的唐疯狗,管树生只能苦笑一声:

“都说上海滩没人敢得罪唐铭水,今天我算是领教了。可是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向贺站长汇报的,这也是咱们的规矩。”

“自然,自然。”唐铭水居然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一桌子的菜啊,别浪费了。嗯,这是川菜里的水煮肉片吧?味道不错。”

管树生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告辞!”

“不送。”

唐铭水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口酒,一抬头,看到宋家父女还在:“咦,你们还不走?”

“唐铭水,你说我是你的女人,什么意思?你败坏我的清誉!”宋晓云恨恨说道。

宋望山可吓坏了,这个唐组长连罗扒皮都敢打,自己的女儿万一得罪了他,那还了得,急忙连声说道:

“唐组长,小女不懂事,不懂事,千万海涵,千万海涵!”

“我懒得管这些学生的事,宋晓云,想当我女人的人太多了,还轮不到你。你别这么瞪着我,你拿我一点办法没有。”唐铭水放下筷子:

“宋老板,明天会有几个记者去你府上采访,你知道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不用,不用。”宋望山连连擦着汗:“唐组长,我们做生意的,什么人都要应付,您放心,该说的我都会说,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吐露的。”

唐铭水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一眼宋晓云:

“学生,还是好好的上学,政治上的那些事情不要瞎参与了。”

第三十五章 雷霆万钧

唐铭水被贺洛川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而且还是当着管树生的面。

“为了一个女人,简直无法无天。”

贺洛川看起来非常生气,拍着桌子怒骂,和他过去暗中儒雅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唐铭水,你是昏了头了,嗯?还是当着管副站长的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要给我好好反省!”

“是的。”

唐铭水毕恭毕敬。

“我要给你处罚,处罚!”贺洛川气尤未消:“三天之内,你不得离开办公室一步,反省,一定要给我反省。”

“是的,站长,属下愿意接受惩罚。”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没有然后了。

管树生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这算什么狗屁处罚?

这就好像自己的孩子明明闯了大祸,可当父母的,只是在孩子屁股上轻轻的、轻轻的打了那么一小巴掌啊。

整个军统上下都知道贺洛川是最护短的,看来一点不假。

何止是护短,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啊。

“管副站长,你能及时向我汇报这个情况,很好。”贺洛川看起来对管树生的做法非常满意:“这些年轻人啊,骄狂惯了,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啊。”

“站长说的是。”管树生已经无语了,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对了。”贺洛川忽然话锋一转:“听说前几天你老家来人了?”

管树生一怔:“是的,是我的一个叔叔。”

“你是江西人吧?”贺洛川不紧不慢问道。

“江西新余的。”

贺洛川点了点头:“江西那段时候,红匪猖獗啊……”

不好,老家伙要动自己脑筋?管树生心里一惊。

“你的叔叔叫管回庚,以前在新余有几亩地,对吧?”管树生缓缓说道:“那段时候,新余闹红会,你的父母早被你接出去了,就留你叔叔在新余,令叔没哟吃苦吧?”

管树生小心翼翼:“还是吃了一些苦的,所以叔叔对那些红会非常痛恨!”

“这样啊。”贺洛川沉吟一会:“可是我听说到的情况不是这样的啊?”

“贺站长,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好,如果有得罪的对方,管副站长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贺洛川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卷宗,往桌子上一扔:

“民国十八年三月,新余闹红会,令叔赞助农会大洋十块……四月,赞助大米两担……四月底,猪一头,鸡两只……管副站长,这可不像是痛恨的样子啊。”

“贺站长!”管树生一下就急了:“我们都知道,闹红会那会,家里有点地的,谁不人心惶惶?家叔家里有薄田几亩,成为红会斗争对象,为求自保,家叔不得不如此啊……”

贺洛川笑了笑,淡淡说道:“不得不如此?管副站长,那是通匪啊。”

那是通匪啊!

贺洛川说话的声音不高,语速也很慢,可是这五个字,造成的杀伤力无疑是恐怖的。

“不,贺站长,家叔绝对不会通匪!”管树生额头上的汗水冒了出来。

“别急,别急。”贺洛川依旧非常从容:“红匪跑了后,令叔曾经被县政府叫去盘查,都是你管副站长上下打点,这才让令叔安然脱身。”

唐铭水听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看起来,自己在外面奔波的时候,老师也没闲着。

他居然派人去江西,弄到了管树生那么多的资料。

老师这个人,说话做事不露声色,给人非常和善的感觉,可是一旦他决定对付你了,雷霆万钧,抓住你的一个弱点,直接往死里打啊。

所以还是在力行社的时候,就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儒雅书生贺洛川,冷面煞星贺归傅。”

这说的就是贺洛川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目。

自从军统成立,管树生就是一个“外人”,贺洛川早就想把他赶走了。

唐铭水知道老师迟早会动手,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看起来老师早就做好前期工作了。

管树生这个人虽然眼高于顶,可根本就不是老师对说。

他在那里拼命为自己争辩,贺洛川也在那里耐心听着,等到管树生口干舌燥的说完,贺洛川才轻轻叹息一声:

“管副站长,你的苦衷,我是了解的,我贺洛川对你个人没有任何成见,可是按照家法,我都已经向上峰汇报过了……”

唐铭水差点失声笑了出来。

昨天,管树生还口口声声和自己说“家法”,一转眼,老师就拿“家法”来对付他了。

“听我说,听我说。”贺洛川打断了还想要分辨的管树生:“上面的意思,是准备把你暂时调离上海,回南京去述职。你放心,管副站长,你我同僚一场,你的为人我是了解的,上面要是问起我的意思,我贺洛川就是拼着这个站长不做了,也一定要为管副站长周旋!”

到了这个地步,管树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辩解也都无济于事了。

自己是被这个老狐狸给陷害了!

他冷笑一声:“贺站长,好手段啊!今天的事,兄弟我记下了。”

“什么兄弟,我们是革命同志!”贺洛川脸色阴沉下来:“言必称兄弟,更有甚者,歃血为盟,这是什么?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党国大忌。你管树生先在密查组,又任军统上海站副站长,却和一个公安局行动队队长搞拜把子,你把我等革命精神置于何地!”

管树生咽了一口口水:“贺站长,我知道错了。山不转水转,告辞!”

贺洛川不动声色看着他离开,笑了笑。

“老师,谢谢。”到了这个时候,唐铭水才能说出这话。

“没什么可谢的。”贺洛川站了起来:“你那里搞定没有?”

“搞定了,现在,记者应该已经在宋家采访了。”

“嗯,听说你对那个女学生有点意思?”

“没有。”唐铭水赶紧一个立正:“学生只有公事,没有私人感情。公私绝对不会混为一谈。”

“唐铭水。”贺洛川有些不满意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中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中了,就要抓紧下手,别到时候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老师,我……”

“好了,好了。”贺洛川拿起外套:“走吧,和我去见一个人。”

第三十六章 密杀组

“政府工作人员唐铭水,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乃使学生宋某某得以释放……有传,唐铭水乃筹建中军事统计调查局工作人员也……”

戴笠放下了报纸,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戴先生,他们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贺洛川和唐铭水就站到了戴笠的面前。

这是唐铭水第二次见到戴笠,上一次,还是在南京的时候了。

他可怎么也都没有想到,戴先生居然悄悄的来到了上海。

“坐吧,坐吧。”戴笠掏出手绢擦了一下鼻子。

贺洛川和唐铭水坐了下来,身子挺得笔直。

“董博安的事,做的不错。”戴笠朝唐铭水看了看:“小唐,能从失败中吸取教训,还让日本人吃了一个哑巴亏,年纪轻轻,大有可为。”

“戴处长谬赞了。”唐铭水赶紧回答道。

“不过,日本人虽然没有追究,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谨防他们反扑。”戴笠随即问道:“这个女学生是怎么回事啊?”

“戴处长,是我安排的。”贺洛川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

戴笠“哦”了一声:“管树生解决了?”

“解决了。”

只这么一问一答,唐铭水瞬间就明白了。

赶走管树生,不仅仅是老师要这么做,同时这也是戴笠的意思。

毕竟,力行社的人才是二处的嫡系部队。

“这人也没什么大本事。”戴笠淡淡说道:“上海是军统的试验地,一举一动上上下下都在看着,军统究竟是一处说了算,还是二处承担主要责任?这是关系到未来啊。我们不要争权夺利,但是为了国家,不得不如此做啊。”

“是的,戴处长。”贺洛川恭敬的回答了一声。

“这次我到上海来,了解了一下情况,还算满意。”戴笠缓缓说道:“归傅,你负责上海,切切要记住,上海、武汉等地乃是中日双方争夺重点,尤其是上海,我们和日本人,在这里明的暗的间谍机构,大大小小十几个,牵一发而动全身。

贺洛川,我把你放在上海,看中的就是你统领全局的能力,这次军统成立,我也对你寄予了厚望,你目前的工作重点,是要全力发展军统,全力扩张,要让军统的势力,遍布上海的每个角落。”

“是的,戴处长,洛川明白。”

“还有你,小唐。”戴笠继续说道:“电报密码泄密案,你侦破的非常出色,杜逊土到了南京之后,全部招了,密码的确是他泄露给日本人的。”

唐铭水接口说道:“戴处长,属下认为杜逊土还有领导,而且就在南京。”

“我知道。”戴笠冷冷说道:“当我们准备继续审讯下去的时候,杜逊土死了。”

“死了?”唐铭水一惊。

那是在审讯的次日,当准备再度提审的时候,却发现杜逊土已经服毒自尽了。

“有内奸,而且是权利很大的内奸!”唐铭水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我们当然知道。”戴笠冷哼一声:“但是是谁投的毒,或者是给的杜逊土毒药,我们到现在还暂时没有查出来。”

有些话他并没有全部说出来。

杜逊土自杀后,戴笠立即下令逮捕了负责看押杜逊土的全部看守。

可是查来查去,人人都有嫌疑。

到现在为止,这些看守还在受着酷刑和审讯。

一个嫌疑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毒杀,而凶手到现在还查不出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二处成立之后,戴笠依旧死死抓着此事不放。

“日本人安插在我们中的内奸,远远不止杜逊土一个。上海、武汉、南京,到处都是他们的间谍。他们对我们的人,或者金钱、或者色诱、或者威胁。已经对国家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戴笠说到这里杀气腾腾:“对那些心甘情愿成为汉奸,出卖国家利益者,杀!我决意先在上海,成立密杀组。对于那些投敌叛变者,毫无悔改之意者,格杀勿论!一旦汉奸证据查实,无需请示汇报,杀!”

他连说了几个“杀”,可见心里已经对这些人恨到了极点:“唐铭水!”

“属下在!”

唐铭水站了起来,“啪”的一个立正。

“你是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现在我任命你为军统上海密杀组组长!所有你认为该杀之人,证据收集齐全,即刻动手,不必向贺站长汇报!”

“誓死效忠党国!誓死效忠领袖!”

此时的唐铭水,心里闪过一丝狐疑。

军统上海密杀组组长?虽然依旧只是一个组长,但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要知道,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和军统上海密杀组组长,虽然两者只相差了一个字,可却天壤之别啊!

前者,听命于上海站站长贺洛川。

后者呢?直接听命于军统二处,听命于戴笠戴先生!

尤其是戴笠还特意加上了一句,“不必向贺站长汇报”。

这就摆明了,这个密杀组是由戴笠直接指挥的啊。

为什么会这样?

唐铭水悄悄的朝贺洛川看了一眼,却发现老师依旧是一片淡然。

只有一种可能:

分散老师的一些权力。

现在,管树生也被赶走了,军统上海站可以说是贺洛川一人独大,再也没有人可以制衡贺洛川了。

任何和上海有关的事情,都只能听贺洛川一个人的汇报。

所以戴笠需要在贺洛川身边安插一颗钉子。

可问题是,自己是贺洛川的学生啊,贺洛川对自己的态度,军统上上下下谁人不知?

直接安排自己成为密杀组组长,是不是不太明智?

可是,已经来不及唐铭水细想了,戴笠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老贺,你对党国忠心耿耿,现在非常时期,成立这个密杀组,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能够全力支持密杀组的行动啊。”

“戴处长请放心。”贺洛川也站起了身:“组织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其次,最重要的,铭水还是我的学生,学生被委以重任,我这个当老师的,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那就好,那就好。”戴笠看起来很满意:“你先回去吧,小唐留下,我要和他具体商量一下密杀组未来的工作。”

第三十七章 这些钱去哪了

唐铭水被单独留了下来。

“小唐,在上海工作三年了吧?”单独相处,戴笠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是的,戴先生,三年了。”

“能在上海坚持三年,而且工作完成的如此出色,不简单。”戴笠点了点头:“现在党国最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俊杰,查获杜逊土,刺杀董博安,很好,我很满意。”

唐铭水当然清楚,戴先生把自己单独留下来,肯定不是为了表扬自己那么简单。

果然,戴笠随即说道:“小唐,我知道你是贺洛川最得意的学生,他非常的器重你,你对他这个人的看法是什么?”

唐铭水心中一惊,戴先生问出这话,对老师来说是绝对不妙的:“戴处长,贺站长对党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对戴处长也是绝对忠诚的,属下愿意以性命担保。”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戴笠淡淡说道:“我没说贺洛川背叛党国,贺洛川的忠诚,我是看在眼睛里的。”

唐铭水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戴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些呢?

戴笠的声音平静如水:“有些人,对组织是忠诚的,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私心。古语也说了,千里当官为发财,你们在上海这个花花世界,也没少捞吧?听说你唐铭水去年一年,光是接受各方孝敬,就差不多有两万了?全部都兑换成了美元,存在了花旗银行。”

唐铭水一惊。

戴先生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唐铭水“嚯”的站了起来:“属下错了,属下即刻就把这些钱退回去。”

“坐下,坐下,别害怕,我不是来追究你这事的。”戴笠神色淡漠:“国事艰难,我们这些做公仆的,薪水微薄,尤其是你们这些第一线的工作人员,是拎着脑袋在拼,不为自己存一点钱,怎么行?你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总是要贴补一些的。

再说了,这些钱都是那些青帮的、做生意的、求你办事的孝敬你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只要大节上没有亏损,对这种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加上你们工作的特殊性,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吧。”

唐铭水觉得背部有汗水渗出。

只要大节上没有亏损?

这是戴先生的底线,可是戴先生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呢?

“私人变着法子捞点钱,我不在乎。”戴笠朝唐铭水看了一眼:“可是如果有人想着在公家身上捞钱,性质就有一些不一样了。

之前还是叫力行社的时候,今年一月,你的老师申请了三万元的特别经费。六月,申请了五万元的装备更换经费。九月,申请六万元行动经费。

这就是十四万啊。钱用到哪里去了?而就在之前,贺洛川汇报,在火车站刺杀董博安的时候,力行社上海站两人身亡,又要申请一笔抚恤金。小唐,那次行动都死了谁啊?”

唐铭水呆住了,完全的呆住了。

老师,怎么能说出这话?

“我要听实话。”戴笠的语气逐渐变得严厉起来。

唐铭水的回答有些艰难:“报告戴处长,在火车站刺杀董博安的行动是我亲自指挥的,我力行社上海站,无一人伤亡。”

戴笠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难得你肯说真话,毕竟,要揭穿老师的谎言,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勇气做出的。

我虽然人不在上海,上海站之前也不是我直接负责的,但有些事情我知道。五万元更换装备那次,上海站刚在南京领了一批枪支弹药,换的什么装备啊?每人做一套西服?还是给你们在上海每人买一套小洋楼啊?

如果说是贪污公款,中饱私囊,这些倒还在我的容忍范围之内,顶多训斥他一顿,让他把钱吐出来,再给他一个处分也就是了。

可是如果他要拿这笔钱,去做别的事,那就不可饶恕了。

我刚刚说过,他对党国的忠诚,我是看在眼睛里的,但那是在他成为力行社上海站站长之前!

他之后在上海做了一些什么?他心里装的究竟只是一个党国,还是有别的东西?

贺洛川不贪财,不好色,这些我们都知道。他一日三餐,多素少见荤腥,一件衣服,可以穿三五年。

你唐铭水身上穿的是专门定制的西服,手上戴的是‘浪琴’,衬衫领带是这个……箭牌,开销大,想方设法弄点钱我理解,可是贺洛川呢?他有什么开销啊?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汗水,不断的在唐铭水的后背涌出。

“贪不可怕,背叛才可怕!”戴笠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如果说一个人,前几十年是金钱如粪土,忽然开始贪钱,那么无非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他想通了,在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还有一点,那就可怕了啊。

他在资助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人,甚至是我们的敌人。”

“不会的,不会的,老师不会这么做的。”唐铭水喃喃说道:“老师不会背叛的,一定不会背叛的。”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唐铭水!”

戴笠忽然厉声呵斥:“不要以为你是他的学生,你就可以维护他!你不仅仅是他的学生,你更是党国的军人!”

说到这里,口气又再度缓和下来:

“小唐,你还年轻,我选择你当密杀组组长,就代表我对你的信任。有人在南京告过你的状,都被我给压下来了,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关注你。

你当然也可以继续维护你的老师,我不会责怪你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好的品德。

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当有一天你必须要做出抉择,老师不再是老师,父亲也不再是父亲。我们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我们的国家!”

唐铭水腰板挺得笔直:“属下誓死效忠国家,绝不背叛民族!”

“誓死效忠国家,绝不背叛民族。”戴笠笑了一下:“知道了,知道了。小唐,从现在开始,你直接对我负责,这次,我给你带来了一部电台,有什么事情,发报给我。贺洛川那里,你给我盯紧了!”

“戴处长放心,如果老师真的有背叛行径,属下绝对不会放过!”

第三十八章 大事件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发生了。

中午12时,正在外执行任务的唐铭水,被急招至戈登路289号。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过去,在唐铭水执行任务的时候,贺洛川根本不会打扰,可是今天,他竟然派了三组特工到处寻找唐铭水。

出大事了?

这是唐明是在走进办公室时候唯一的想法。

“把门关上。”贺洛川面寒如水。

门刚一关上,贺洛川的声音放得很低:“西北兵变。”

什么?

唐铭水一惊。

可是,更加让他震撼的消息从贺洛川的嘴里说出:

“西北军张学良、杨虎城兵变,晨5时于华清池扣押委座。”

唐铭水完全被震惊了。

张学良、杨虎城兵变?委座被扣?

怎么可能!

“委座生死不明。”贺洛川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紧张:“南京方面正在紧急斡旋,戴处长密电,夫人正在上海,军统上海站全力保护,不得有丝毫懈怠!”

夫人?蒋夫人?在上海?

“唐铭水!”

“到!”

“你是行动组组长,又是密杀组组长,我命令你,放下一切任务,调动全部可以调动人手,携带武器弹药,一定要保护夫人安全!”

“是!”

“如遇可疑人等,格杀勿论!”

“是!”

“立即行动!”

唐铭水不敢怠慢分毫,快步走出办公室,上海站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被召集起来,只是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紧急任务!”

唐铭水冷声说道:“鲍殷亮,立刻带人去武器库领武器,全部子弹上膛!”

出大事了?特工们的反应同样如此。

“顾全宾,调动全部车辆,十五分钟后出发!”

一挺花机关,一把驳壳枪交到了唐铭水的手里。

在几个特工前呼后拥下,唐铭水快步立刻289号。

刚一出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晓云!

“唐铭水……”

宋晓云刚一开口,唐铭水已经厉声呼道:“让开!”

看都不看这个女学生,上了一辆轿车。

宋晓云一怔,随即眼眶就红了。

她本来是被父亲命令,来感谢唐铭水的。当然,她心里虽然对这个“狗特务”有意见,但其实还是挺感激对方的。

谁想到……

……

十五分钟后,上海市不少市民,就看到三辆黑色轿车,一辆卡车呼啸而过。

好家伙,卡车上的人,连机关枪都架上了。

出什么大事了?

……

上海东平路9号,爱庐。

这是一幢法式花园洋房,分为主楼,副楼。

光是南面的花园草坪,占地就近一千平米。

这是在一九三二年的时候,宋子文送给妹妹宋美龄的礼物。

而位于爱庐的两边别墅,则是宋子文和孔祥熙的花园住宅。

其实,这也是出于对蒋介石宋美龄的安全考虑,特意购买下来的。

蒋介石和宋美龄只要一来上海,必定住在爱庐。

大批的便衣,在爱庐外围警惕监视。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委座出事了。

甚至就连宋美龄都暂时还不知道。

就连她的卫队长得到消息都比她早。

这是为了夫人身体考虑而做出的决定。

南京方面决定到了晚上的时候再告诉蒋夫人。

车队在距离爱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住了。

“什么人!”那些便衣警卫警惕的把手放在了枪柄上。

“军统上海站,唐铭水!”

唐铭水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让开,让开!”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中山装,干练的男人走了出来:“唐铭水?”

“是!”

“我接到电话了,我是夫人的卫队长高文轩,唐组长,让你的人在外线再拉开一条警戒线,你带一个人,和我进花园。”

“是。”

唐铭水做了吩咐,带着小孙一起,跟高文轩一起进入了花园洋房。

大,太大了。

唐铭水还是第一次走进那么大的房子。

“唐组长,事发突然,我们人手严重不足。”高文轩的声音很低:“沿着这条青石路上去,到二楼,是用餐厅,原本负责餐厅的人,被我紧急抽去保护夫人安全了,现在餐厅就交给你和你的人了,一旦发现可疑情况,立刻按响主餐桌下的警报。”

他本来是绝对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一个刚刚认识人的,只是,在中午的时候,他接到了戴笠的电话,电话里戴笠只说了一句话:

“军统唐铭水,可以信任。”

所以,堂堂军统上海站行动组、密杀组组长唐铭水,居然成为了一名小小的警卫。

他携带来的武器都留在了外面,在这里,除了夫人的警卫,任何人都不得携带武器。

“水哥,谁住在这里啊,那么大的排场。”小孙有些好奇。

“闭嘴。”唐铭水声音很低,但却严厉异常。

小孙吓了一跳。

唐铭水习惯性的摸出了烟,可是看看周围,又苦笑着把烟放了回去。

也不知道这任务要执行到什么时候,烟瘾发作起来可不好受。

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现在,南京那里估计乱成了一团粥吧?

牵一发而动全身,别说南京了,上海、武汉这些地方也都乱了。

张学良、杨虎城怎么就兵变了?

扣押委座,这是杀头灭门的大罪啊。

这对刚刚成立的军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唐铭水不知道。

在这待到了下午四点半,几个服务员走了进来。

唐铭水立刻警觉起来。

服务员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两个人,自顾自的忙碌起来。

接着,又是一个外国人走进来。

“什么人?”一看到是外国人,唐铭水立刻变得警惕起来,用英语开口问道。

没想到,对方的英语居然很蹩脚:“上帝,他问我是什么人?我是纳尼·卡纳瓦多,夫人的意大利厨师。你呢,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好,高文轩出现了:“都是自己人,纳尼,请继续你的工作。唐组长,夫人只喜欢吃纳尼的菜,做好准备,夫人要用晚餐了。”

唐铭水点了点头。

一想到即将见到夫人,他的心情居然变得紧张起来。

“你。”高文轩指了一下小孙:“你到外面活动活动去吧。”

小孙朝水哥看了一眼,唐铭水对他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 保护夫人

这是唐铭水第一次见到蒋夫人:

宋美龄女士!

唐铭水又一次的感觉到了紧张。

他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

那种紧张,只有当事人才可能领会到。

蒋夫人非常和善,丝毫没有第一夫人的架子。

那个厨师纳尼上菜的时候,她还用英语和纳尼说了一个小笑话。

很可惜,纳尼的英文真的非常蹩脚,完全没有领悟出其中的笑点。

反倒是唐铭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但随即便收起。

可是这并没有能瞒过蒋夫人,她好奇的看了看唐铭水:“你懂英语?”

天啊,夫人在和自己说话?

唐铭水口干舌燥:“是的,夫人。”

“小高,这是新来的吧?”蒋夫人问了一声。

“不是新来的,夫人。”高文轩急忙说道:“是军统上海站的唐铭水少校,被派来加强这里的安全工作。”

“军统的?”蒋夫人皱了一下眉头:“出什么事了?”

她这次是秘密来上海,军统方面根本没有接到消息,而军统的人忽然出现,肯定是有什么事了。

唐铭水惊讶于夫人敏锐的观察力,可是这样的大事,是轮不到他开口的。

“夫人,您先用餐吧,吃完我再告诉您。”高文轩不动声色。

蒋夫人居然真的开始用餐,当中还对一道菜进行了一些简单的评价。

当她放下刀叉,擦了嘴之后:“是委员长在西安遇到麻烦了?”

竟然一下就猜到了?

蒋夫人又朝唐铭水看了一眼:“力行上海唐铭水,阎王屠夫活死神,是吗?”

夫人居然也知道?

唐铭水对这个不怎么好听的称呼尴尬了。

“你看着很斯文,不像传说中的唐屠夫。”蒋夫人淡淡说道:“委员长现在在西安,正在督促汉卿剿匪,我想,如果不是委员长出事,你们担心我的安全,恐怕不会把大名鼎鼎的唐屠夫调来当一个餐厅服务员吧。”

任何一个人,当他们高高在上的时候,总是有他们的本事的。

唐铭水牢牢的记住了这一点。

“是的,夫人。”高文轩平静地说道:“我们接到了南京方面的密电,张学良,杨虎城扣押了委员长。”

原本以为,当证实了这个噩耗,蒋夫人会大惊失色,甚至会痛哭。

然而没有。

蒋夫人依旧还是如此的平静,只是没有说话。

唐铭水和高文轩就站在一边,同样一声不吭。

过了几分钟,蒋夫人终于开口了:“小高,你去把孔祥熙请到我这里来。”

“是的,夫人。”

“唐少校,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夫人请吩咐。”

“我一会打个电话给我的好朋友端纳先生,他是澳大利亚人,也是委员长的顾问,他现在就在上海,我想请你把他安全的接来。”

“是的,夫人,我立刻就出发。”

唐铭水出去后,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和夫人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那种紧张不安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最清楚。

接端纳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唐铭水还是亲自去做了。

当和端纳一起进了花园洋房,发现这里的警卫又增多了一些。

“唐少校,谢谢你。”高文轩严肃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负责洋房花园草坪那里的安全,任何企图接近这里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是的,高卫队长。”

还从来没有谁,把唐铭水当成一个保镖使用。

可是在这非常时期,任何特殊的举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军统特工大部分都在外围的第一线警戒,期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

一名特工过于紧张,把一辆正常行驶的轿车,当成了破坏分子,按照唐组长的命令,对轿车开了几枪,造成了司机受伤。

警察赶到之后,大约也是对得到了上峰的特殊指令,什么也没说,没问,直接把司机带走送到了医院里。

天黑后,唐铭水依旧带着几个心腹在草坪那里来回巡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一旦夫人在这里出了任何事,也不用谁说,他们自己上军事法庭受审吧。

夜晚,已经很冷了。

唐铭水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在基本没有什么遮挡的草坪这,忍不住竖起了领子阻挡寒风。

唯一的好处是,起码这里可以吸烟。

不时的有警卫巡逻到这里,和军统的特工面对面走过,彼此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大家对任务都心照不宣。

只是当那些警卫看到唐铭水在那一根接着一根吸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夫人是最反对吸烟的,也害怕闻到烟味。

所以她的警卫们,就算烟瘾再大,也只会在下班之后过把瘾。

这些军统特工肯定不知道这个规矩。

唐铭水看了看烟盒,还剩下最后两根烟了。

快到晚上12点了,洋楼那里依旧还是灯火通明。

高文轩急匆匆的从洋楼里走了出来,在那叫过手下,吩咐了几声,然后来到唐铭水的面前:“唐少校,夫人将连夜赶回南京。”

“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保护我们离开上海,然后就没你们的事了。”

“好的,我立刻就去准备。对了,冒昧的问句,南京方面怎么样了?”

高文轩朝边上看了看,声音压得非常低:“已经任命何应钦为讨逆军总司令了,唐少校,你们军统一定要确保上海的安全。”

……

车队呼啸着离开了上海。

军统的车子,两边分开。

唐铭水从车子上下来,站在了路边。

车队开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唐铭水看到高文轩朝自己走了过来,低声说道:“跟我来,夫人要见你。”

唐铭水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来到了中间的那辆轿车前。

窗户要下来,夫人微笑着看着唐铭水:“唐少校,辛苦了,感谢你和你的人今天的保护。”

“夫人,我们应该做的。”

唐铭水一阵激动,委员长被扣押,夫人十万火急赶回南京,可停下车子,耽误宝贵的时间,为的却只是和自己说声“谢谢”。

“希望下次来上海还能见到你,再见,唐少校。”

“再见,夫人,一路走好。”

唐铭水目送着车队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第四十章 武器装备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蒋介石被释放抵达南京,西安事变和平解决。

中国长达十年的内战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全民族一致抗日!

而这次事变还有另外一层意义:

亲日派陷入低潮,亲美派全面上台。

为了营救蒋介石,以亲美派为主力四处奔走的那些人,一律得到了嘉奖。

就连军统上海站,也都收获了一份嘉奖令。

尤其在嘉奖电报中,还特意提到了唐铭水:

“……卫护夫人,劳苦功高……”

就这么短短的八个字,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可是这份嘉奖,比直接给唐铭水十万个大洋还要来的珍贵。

大半个月后,当进入到民国二十六年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此时的军统开始正式大规模的合并,力行社和密查组成为了过去式,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公开的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由于之前副站长管树生,因为一些历史问题没有交代清楚,所以被调离军统上海站。

因此,军统上海站副站长的人选一直空缺。

而在一月十六日,由军统第二处处长戴笠亲自下令:

任命唐铭水为军统上海站副站长。

这道任命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不可否认,唐铭水履历功勋,可是他的资历不够。

但这是戴处长亲自任命的。

现在的唐铭水,身兼军统上海站副站长,行动组组长,以及独立的军统组织密杀组组长的职位,隐隐的已经能够和他的老师贺洛川分庭抗礼了。

唐铭水很清楚,是戴笠特意这么安排的,他需要自己监视老师,并且分化老师看起来过于庞大的权利。

而这,很容易让自己和老师处在对立面。

这也是唐铭水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然而没有办法,他已经身不由己的被牵扯进来了……

……

随着内战的结束,中华民族一致抗日,中日间原本就恶劣的局势再度变得紧张起来。

二月初,随着中国传统节日春节的临近,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虹口基地增兵一千五百人。

战争的硝烟,开始在上海上空盘旋。

唐铭水的工作愈发的忙碌起来了。

在他的领导下,行动组扩大到了三百五十人。

其中外线二百人,特工一百人,核心成员五十人。

而这五十名核心成员,同时也是密杀组的特工。

密杀组被分为了三个小队,唐铭水、鲍殷亮和顾全宾各负责指挥一队。

每支队伍都装备精良,配备捷克式轻机枪一挺,花机关三挺,其余人手一支毛瑟军用手枪或者是勃朗宁半自动手枪,手雷若干。

所谓的花机关,其实就是德制mp18和mp28冲锋枪国内的统称。川军称其“虼蚤笼笼”,粤军呼之“猪笼机”。

1920年后,中国处在国际武器十年禁运期,从国际上获得武器极难。

可是在中国,活跃着的冲锋枪至少有四五万枝。

这其中,张作霖的奉天兵工厂,阎锡山的山西兵工厂,蒋介石的金陵兵工厂、上海兵工厂仿制了其中的一部分。

尤其是金陵兵工厂和上海兵工厂,1928年开始仿制mp28,生产了至少六千枝。

但是,虽然有几万枝冲锋枪活跃在中国,可是实际服役的,不超过一万枝,分到全国几百万的军队里,能有多少?

所以这才让冲锋枪成为了奢侈品。

尤其是伯克曼公司和比利时,瑞士公司原厂出产的冲锋枪,更是稀罕。这些都是由国际洋行的军火走私输送到中国的。

而密杀组的冲锋枪,清一色的都是原厂出品的mp28,价格也要比其他人购买低廉许多。

没办法,想在上海走私,你就绕不过军统,绕不过唐铭水!

密杀组的冲锋枪手,由最资深的特工掌握,每人配有皮制六袋弹匣组,携带六个弹匣,每匣三十二发子弹。

这要是在近战时候使用,密杀组三小队三挺轻机枪,九枝冲锋枪同时开火,绝对是毁灭性的火力。

当然,其它的武器可以从武器库里调用,这些原厂出产的冲锋枪,都是唐铭水从国际洋行买来的,价格再优惠,也还是要钱的。

所以他把经费申请放到了贺洛川的面前。

“一万?”贺洛川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要这么多钱?”

“老师,我给行动组……”唐铭水特别没有说“密杀组”:“三个小队每个小队配备了三枝花机关,相应的弹匣和弹药,每个小队再备用一枝……此外,我还购买了一批英式米尔斯36号手雷,以及其它装备……”

“哦,这样啊。”

贺洛川在那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在申请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铭水啊,虽然我们的经费比较富裕,但是各个地方都要用钱,以后还是控制着用好……尤其是花机关,我听说大沽兵工厂仿制的花机关,弹容量甚至达到了五十发,而且价格便宜……”

“大沽兵工厂的花机关,虽然弹容量增加,但性能不够稳定。”唐铭水对这些情况都非常的了解:

“我想,要买还是买最好的。”

贺洛川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

老师怎么变得那么小气起来了?

他之前接二连三问上面要来的巨款呢?

全都用到哪里去了?

难道……真的和戴处长怀疑的一样?

唐铭水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了。

“老师,那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贺洛川叫住了唐铭水:“还有几天就是大年夜了,过来吃饭,我让你师母弄几个好菜,咱们好好的喝一口。”

唐铭水迟疑了一下:“老师,今年恐怕不行了,大年夜正好我当班。”

自从唐铭水来到了上海,每顿年夜饭都是在老师家里吃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唐铭水会说了一个谎话。

“哦,这样啊。”一丝落寞,从贺洛川的眼里一闪而过:“那就过年时候找一天吧,铭水啊,不要太辛苦了,注意身体。”

“谢谢老师,没别的事学生就先出去做事了。”

“去吧,去吧。”

贺洛川隐隐的感觉到,自己和学生之间似乎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第四十一章 过年了

唐铭水在今天待办的最后一份公文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军统武汉站来人,公务接待,购买茶叶二两,耗资三元六角。中饭一顿,四菜一汤,酒一壶,耗资九元八角……”

唐铭水看着这份公文,哭笑不得,他在上面签署下的意见是:“你没正事要做吗?又:公务接待,茶叶合一两一元八角,你买那么贵的茶叶做什么?”

不好做,这个副站长真的不好做。

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往自己这里一扔。

昨天,水管裂了,要请人来修水管,居然也来请示自己?

自己是个特工,不是后勤专员。

苦笑一声,把卷宗都收了起来。

下班了。

今天是大年夜了,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

289号除了留守值班人员,其他的人都回去过年了。

唐铭水今天不用当班,他和老师说谎了。

一个人的新年?

唐铭水掏出一根烟,在那抽了几口,按灭了,起身,拿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下午四点。

街上的店铺几乎都已经打烊了。

谁不要去准备年夜饭了?

唐铭水转了一圈,什么也都没有买到。

家里还有一点糕点,算了,这次年夜饭,就酒配糕点吧。

好像有点凄凉的样子?

本来还准备买点猪头肉,无锡的排骨,再弄点油爆虾的……

上午的时候,惠子来过电话,邀请唐铭水一起吃年夜饭。

在日本租界,那些日侨同样也过中国的新年。

可是唐铭水婉拒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个中国人,年夜饭,哪有跑到日本租界去吃的?

而且现在中日关系如此紧张。

有些冷。

唐铭水紧了紧衣服,回家,过年!

“唐先生,唐先生。”

忽然,身后有人在那叫着。

唐铭水一回头,一辆轿车停下,一个人从轿车里快步走出。

宋望山?

自从那次帮着解决了宋晓云的事情后,宋望山曾经数次托人想要宴请唐铭水,但都被唐铭水拒绝了。

“唐先生,我正好从厂子里回来,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宋望山连连搓着手:“唐先生一个人过年啊?”

他究竟是商人,八面玲珑,一看这个时间点,唐铭水还一个人在街上晃悠,立刻就猜到了。

唐铭水点了点头。

在救宋晓云的时候,宋望山的背景他都已经调查过了。

一个正经的商人,和青帮有些来往,可是要想在上海滩立足,这些商人怎么可能绕的过青帮呢?

所以他基本上是干干净净的。

“唐先生,请千万给我一个面子。”宋望山特别热情:“家中已经备下了薄宴,还请唐先生千万赏光,喝上几杯薄酒,聊表宋家的一点心意,千万千万。”

也不知道为什么,唐铭水迟疑了一下:“这个,今天是你们的家宴,我一个外人去不好吧。”

“好得很,好得很。”宋望山大喜过望,赶紧打开车门:“唐先生请,唐先生请。”

他是一个生意人,自然有他的打算。

一来是唐铭水上次的确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另一个,就是他的私心了。

在上海滩做生意,开店办实业,青帮你的你要周旋,警察你要孝敬,隔三差五的就有人上门打秋风。

光是要点钱也就算了,可保不齐那些人还会提出什么荒唐的要求来,他一个商人是谁也不敢得罪。

尤其是现在局势那么差,万一真要有点什么事,宋望山得找个靠山那。

那天唐铭水的威风凛凛,宋望山是亲眼看到眼睛里的,如果能够和这个人搞好关系,那自己还用担心什么?

就算是警察局长也都不敢动自己啊。

如果换成几天前,这样的邀请唐铭水一定是拒绝的。可是当那天他找借口逃掉了每年都会去老师那吃的年夜饭后,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就好像他本来有一个家,可是现在忽然失去了一般。

任何一个人,无论他外表看起来多么的坚强,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也一定有一处最脆弱的地方。

唐铭水现在就出于这种状况。

所以,他上了宋望山的轿车……

……

宋望山在上海虽然不是什么巨商,但也是有头有脸的。

他家也是一幢洋房,占地颇大,家里护院的老妈子丫鬟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也有二十来口人。

他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宋关乔,帮他打理生意,今年三十一岁,有一子一女。

二儿子宋湖鱼,二十六岁,留学美国。

然后就是小女儿宋晓云了。

一来到宋家,就看到一片过年的喜庆气氛。

虽然是法式花园洋房,可大门却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已经贴上了春联。

草坪上,两个都不超过七岁的孩子在那追逐嬉戏打闹。

佣人们忙碌的频繁走动,看到宋望山回来,都会叫上一声“老爷回来了”,然后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别墅里披红挂绿,喜气洋洋。

这才是过年的气氛啊。

唐铭水心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父亲。”

宋望山的大儿子宋关乔迎了出来,态度要多恭谨有多恭谨:“虹口那边的厂我已经找到了买家,过完年后就可以……”

“今天过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宋望山兴致特别好:“唐先生,这是犬子宋关乔,帮我打理虹口那边的生意。路远,这位就是唐铭水唐先生。”

“路远”大约就是宋关乔的表字吧?

宋关乔立刻对着唐铭水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唐先生仗义出手,救我小妹得出囹圄,宋家上上下下感激先生莫名,今日有幸得见唐先生,宋家之幸,关乔之幸。”

这人说话倒斯斯文文的,身上铜臭气少,书卷气多。

唐铭水不知道,本来宋关乔是要去上大学,然后海外留学的,只是后来大病一场,病了差不多一年,学业也耽误了下来。

宋望山一考虑,自己的生意也是要人继承的,还不如干脆就让老大跟着自己学做什么。

读书嘛,家里有一个人读就行了。

所以宋关乔就成了自己父亲的帮手。

“客气了。”唐铭水淡淡点了点头。

“进屋说,进屋说。”

宋望山吩咐下去:“让大家都出来,准备吃年夜饭了。”

第四十二章 家人

一大家子的人,热热闹闹的。

一个个都和唐铭水见过了,对于这个宋家的恩人,宋府上上下下都是感激不尽。

最后一个来的是宋晓云,当她看到唐铭水,先是一怔:

“是你?”

接着面沉如水:“你怎么来了?”

这小妮子大概还在记那天的仇。

她去找唐铭水,结果唐铭水急着去保护蒋夫人,根本没给她好脸色看,反而还被唐铭水训斥了一句。

虽然过去那么多天了,明显还是记恨在心。

“晓云,这是我宋家的恩人,怎么说话呢?”宋望山说了女儿一声,随即赔笑道:“唐先生,小女从小顽劣,唐先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唐铭水淡淡一笑:“学生嘛,涉世未深,总认为自己才是国家的未来,心高气傲,在所难免。”

这是在那暗讽,宋晓平气得脸都白了。

“好了,好了,坐下,坐下,大过年的,你也消停一些。”宋望山的夫人半是嗔怪半是疼爱的把女儿拉在自己身边坐下。

宋望山说了几句开场白,举着酒杯:“唐先生对我宋家恩重,今年除夕,难得唐先生赏光肯屈尊来到寒舍,我当满饮此杯,唐先生请。”

“请!”

几个人举起杯子都喝了一口。

“我知道了。”宋望山的孙女忽然说道:“你就是姑姑说的那个狗特务吧?”

呃。

“胡说,胡说。”宋望山大惊。

当着面说军统的人,万一……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连宋晓云都有一些担心了。

这个狗……特务,要是真的急了眼,宋家今年这年也别想过好了。

唐铭水笑了一下:“是啊,我就是那个狗特务,我是辛亥那年生的,属猪,那我是不是就是猪狗不如了?”

“猪狗不如,猪狗不如。”宋望山孙女拍着小手笑道。

“这孩子,太没规矩了,太没规矩了。”宋关乔拍打了一下女儿,可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唐铭水这是没有生气,而且还和小孩子开了一句不那么好笑的玩笑。

宋望山生怕孙女再乱说什么,得罪了贵客,赶紧岔开话题:“唐先生辛亥年出生,那就是宣统三年,次年就是民国元年,那唐先生是见证了一个朝代的灭亡,一个朝代的诞生啊。”

这完全就是恭维话了。

“我看唐先生谈吐斯文,想来也是家学渊源的了。”宋关乔在边上问了一句。

“家学渊源谈不上。”唐铭水缓缓说道:“家父是个私塾先生,中过秀才,一手字还算漂亮,逢节过年总有人来求字,所以日子勉强能过。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而已。”

“也是书香门第,偏偏你就当上了……”宋晓云嘀咕一声,“狗特务”三个字到底没有说出口。

唐铭水怎么会和这种小姑娘一般计较?

宋关乔是长子,一些父亲问不出口的事,自然由他来代劳了:“唐先生,冒昧的问一下,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何人?”

这可是在宋晓云得救后,宋家父子两个人在私下商量过的。

“我的女人你也敢动!”

那天,唐铭水说出这句话后,宋望山便动了把女儿嫁给此人的心思。

他事后多次问过女儿,宋晓云坚决否认自己和唐铭水之间有任何的关系。

可是唐铭水这么说的,女儿名誉未免受损。

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将错就错,干脆就把女儿嫁给唐铭水?

虽然,力行社也好,军统也好,名声都不是那么好听,但问题是人家手里有枪有权啊。

就连堂堂警察局的队长都对他无可奈何。

如果宋家能够有这么一个女婿,将来还用怕什么流氓警察?

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也不能说宋望山就是卖女儿了。

民国时期,社会风气比较开放,思想大胆,可是对于宋望山这样岁数的人来说,重男轻女思想依旧严重。

虽然送女儿去上学,可是如果一旦遇到了对自己家族有利的事情,牺牲女儿幸福,成全整个家族也就在所难免。

更何况,唐铭水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女儿嫁给了他也不算是亏了。

之前几次想要宴请唐铭水,除了感激,其实心里也是抱了这样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只有他们父子知道而已,其她人都被瞒在鼓里。

唐铭水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在动这个心思:“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宋关乔赶紧追问:“那么想来孩子也很大了,令尊令堂膝下有孙,那是最高兴的了。”

他这话问的还是比较巧妙的。

唐铭水摇了摇头:“革命尚未成功,何谈成家立业。”

宋家父子大喜过望。

好,好,单身一人,那就好办了。

“这革命不革命的,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也不懂。”到了宋望山上场的时候了:“可是现在时局艰难,社会动荡,若是能够及早成家,你们干起革命来的时候,也可以心无旁骛,起码还有一个大后方啊。”

唐铭水不以为然。

做自己这份工作的,一旦有了家庭,心里便有牵绊,做起事情来的时候也会畏手缩脚。

所以成家这种事情,虽然有的时候会在唐铭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看到唐铭水不吭声,宋望山也不好过分追问,万一惹恼了他就不好办了,还是将来请个人去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吧:

“唐先生,冒昧的问一下,这中

日两国到底是否会开战?”

这一句话,顿时让唐铭水出于职业本能警觉起来:“宋老板问这话是关心国事?”

“不是,不是,唐先生千万不要误会。”宋望山急忙解释:“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平时也看报纸,关心一下时局。自从委员长蒙难,国共两党停战,日人态度蛮横。

我宋家的第一家厂,开在了虹口,那里是日人驻沪的海军陆战队的基地,最近一段时期,日人频频增兵,宋某人心里惶恐不安,唯恐战争一起,祸及自身。

所以为防万一,我已经命令犬子,将虹口的厂卖了,万一发生兵峰,总也有个退路。可我还有其它的厂和店铺,因此不得不多问一声。”

唐铭水默然。

其实何止是宋望山一人,上海很多的商人市民目前都处在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之中。

第四十三章 真正的战争是什么?

唐铭水完全能够看出这些商人内心的惊恐。

对于他们来说最畏惧的恐怕就是战争了。

当说到“战争”这个话题,饭桌上一下便变得安静下来。

毕竟,这个话题实在是太敏感了。

“唐……组长。”宋晓云毕竟年轻,好奇心也强,虽然认定了唐铭水就是个“狗特务”,可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会打仗吗?”

唐铭水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军人,不喜欢看到打仗,可一旦战争爆发,也当义无反顾,保卫国家。”

“你还是军人?”宋晓云大是好奇。

在她的印象中,“狗特务”和那些英武的军人是划不上等号的。

“我当然是军人,黄埔……现在叫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了,我是八期毕业生,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任命的少校。”

这可和宋晓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黄埔生在民众的心里,还是相当有地位的。

宋晓云小心的问道:“唐组长,如果真的爆发战争,你们这些人会怎么做?”

“怎么做?”唐铭水当然不会告诉她,或者说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旦战争爆发,他们这些军统特工的任务是什么:

“如果战争爆发,我们这些军人,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这句话,就好像一根钢针,深深的刺进了宋晓云的心脏。

她怎么也都无法想象,这些特务居然会为国而死。

尽管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特务,而且还蛮横粗暴,可是……

他是一个英雄吗?

战争来临的时候,他做的会和他说的一样吗?

从古至今,对于英雄的崇拜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尤其是对于一腔热血的学生而言。

唐铭水看了下时间:“好了,打扰你们这么久,我也该告辞了。”

“这……这才吃了几口啊。”宋望山一怔。

“公务繁忙,不敢久留。”唐铭水说着站了起来:“今天叨扰了,改日有机会的话再行答谢。”

“好,好,那就不留唐少校了。”宋望山和家人也站了起来:“关乔,送唐少校。”

本来,他是想让女儿送的,可是唐铭水的那句“唯死而已”,不但触动到了宋晓云,也同样触动到了宋望山。

是啊,他是一个军人啊。

一旦打仗,军人是第一个上战场的。

女儿如果嫁给他,虽然能够给家族带来好处,可是万一自己的女婿在战场上……

“还是我来送吧。”宋晓云居然这么说道。

宋望山没想到女儿会主动要求,当着唐铭水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任凭她去了。

唐铭水也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宋晓云跟在他的身后,发现这个男人无论是坐着还是走路,腰板都是挺得笔直笔直的。

大约只有军人才会这样吧。

宋晓云心里过去的那些恶感和不快渐渐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唐组长。”走在唐铭水的身边,宋晓云低声问道:“战争爆发,你真的会上战场吗?”

唐铭水终于可以抽根烟了,他吸了一口:“上不上战场,不是我说了算的。上不上战场,我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这是纪律。”

“你……”宋晓云本来又想生气,可是再一想,他说的何尝又不是?

这是秘密,尤其对他们这些特务而言。

“我们也组织了‘学生救国会’。”宋晓云难得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唐组长,你有空能不能来和我们说说中日间的形势,还有,战争爆发之后,我们学生都能够做些什么?”

“第一,我不会来给你们讲课的。”唐铭水淡淡回答:“我的身份就不允许我这样抛头露面。不要忘记,我是一个特务。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学生,主要的任务还是读书。把书读好了,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

打仗,是军人的事情。战争打的再激烈,也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们的国家百废待兴,就是你们这些学生出力的时候了。”

宋晓云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回答自己。

她有一些不太服气。

“学生救国会”里的很多人都说,战争如果真的爆发,所有的学生们都应该走上战场,拿起武器和侵略者血拼到底。

唐铭水似乎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光有热情不够,你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他有一些过去并没有说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经历枪战。

他们去抓捕一个人,可是遭遇到了反抗。

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同伴,子弹就从同伴的额头穿过,然后他看到了血液和白花花的脑浆。

其中还有一些飞溅到了他的身上。

他还看到,当他们终于攻上二楼,那个被抓捕的对象,拿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唐铭水此刻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那天的场景,他拼命的抽着烟,然后莫名其妙地说道:

“我回到家,拼命的洗澡,一遍不够,又洗了一遍。我还是觉得身上到处都是血腥味,几分钟前,他还和我说,小唐,晚上回家和我喝几杯。几分钟后,他就没了,没了……”

“你在说什么啊?”宋晓云听的满头雾水。

“没什么。”唐铭水也发现自己走神了,每次说到死人,他的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的出现这幅画面。

他扔掉了烟蒂:“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宋小姐,不要参合政治上的那些事情,学生也不要讨论国家大事,你和你的同学都是如此。下次再被抓到,你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你!”

宋晓云又被气到了。

这个家伙,刚刚对他有了一些好感,可又说出了那么气人的话。

可是,唐铭水根本就不在乎,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宋晓云的视线中。

已经有人在那放炮仗了,“噼噼啪啪”的,特别热闹。

孩子们的笑声,一阵一阵的传来。

过年了!

这段时间以来,笼罩在上海上空的战争阴云,也随着新年的到来一扫而空。

明年的除夕呢?又会是什么样的?

谁知道呢。

第四十四章 骆驼和樱花小姐

民国二十六年,公元一九三七年的春节,注定不会太平。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中国的上空,中日两国间的紧张局势,也许一颗火星就会点燃一场大战。

在上海,进入新的一年以来,中日两国间谍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

他们活跃在各条战线,军队、商界、民间……

这段时间,不断的有两国的情报人员失踪、死亡,但是两方都保持了罕见的沉默,谁也不愿公开出面指责对方,或者承认自己有人员失踪死亡。

哪怕未来两国在真的进入到了战争状态,这种间谍间的行为,也都会是一个秘密。

甚至会是永远的秘密。

大年初一,唐铭水刚刚起来,贺洛川的电话就到了。

在过去三年里,平时的工作虽然繁忙,可是大年初一贺洛川从来没有安排过什么工作。

今天却是一反常态。

唐铭水立刻赶往戈登路289号。

爆竹声在街上不断的响起,可是这新年的气氛,在唐铭水看来完全和自己无关。

刚到贺洛川的办公室,发现老师已经在了。

“老师,什么事情那么紧急?”唐铭水追问道。

“‘骆驼’你听说过吗?”贺洛川面无表情。

骆驼?

唐铭水立刻回答道:“当然知道,他是党国一名优秀的特工,民国二十一年潜伏进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前后传递出了一百多份情报,其中二十三份具有重大价值。民国二十四年,和我们失去联系,初步断定,他的身份暴露,落到了日本情报机关手里。同年三月,我们彻底切断和骆驼的交通联络点,档案上认定其人已经死亡。”

对于自己学生资料工作做得如此扎实,贺洛川也觉得很满意:“那么,‘樱花小姐’呢?”

“樱花小姐?”一丝笑意从唐铭水的嘴角一闪而过:“樱花小姐,日本间谍,真名加藤宛子,今年应该二十八岁吧?民国二十年成功打入上海市市政府,在电话总机房担任接线员。民国二十三年落网。老师,你是故意考学生吗?樱花小姐是学生第一个亲手抓获的日本间谍。”

这是唐铭水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刚刚加入力行社上海站,就一手侦破了“樱花小姐间谍案”。

从那时起,唐铭水的天分就已经充分的表达出来了。

他甚至记得那天的每个细节。

进行抓捕时,唐铭水让其他特务等在了外面,他一个人敲响了加藤宛子的宿舍门。

当看到他后,加藤宛子一下便猜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唐铭水记得很清楚,加藤宛子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而且那天她很从容,没有任何的反抗,她凝视着唐铭水:

“我知道你是唐铭水先生,刚刚来上海一个月,就抓到了我,你很值得我钦佩。希望下次我们还有交手的机会。”

唐铭水是震撼的。

自己只不过是力行社的一个新人,可是对方却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他从来没有见过加藤宛子,而且确信加藤宛子也没有见过自己。

但是只是第一次见面,加藤宛子就认出了自己。

这说明,自己的资料和照片从来到上海的第一刻起就泄露了。

至于“还有交手的机会”?唐铭水嗤之以鼻。

他们之间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记得加藤宛子被捕后,根据你的怀疑,我们在上海站内部进行了排查,最终确定资料室的一个工作人员已经被日方收买了。”

贺洛川缓缓说道:“后来,加藤宛子被连夜送到了南京,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是的,老师,您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提起她?”

“因为,我们准备释放她。”

“什么?”唐铭水一惊。

加藤宛子不但活着,而且还要释放?

尽管内心惊讶,但唐铭水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老师,被抓捕的时候,加藤宛子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她已经是个资深间谍了,为什么忽然要将她释放?她对上海,尤其是上海市政府的内部情况太了解了,释放她,对我们不利。”

“三年多了,我相信南京方面已经从她那里得到了全部想要的东西。”贺洛川淡淡说道:“而且,这三年多的时间,市政府内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对我们的价值不高了。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我们要用她来交换‘骆驼’!”

唐铭水的身子微微一颤:“骆驼还活着?”

“活着,而且近两年的时间,一直都被关押在日本领事馆。”贺洛川的语气凝重:“我们相信骆驼身上,还有许多没有来得及送出来的情报。他是一个功勋特工,既然有了他的消息,就决不能放弃营救的努力。”

他朝唐铭水看了看:“铭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这次交换,是日本人首先提出来的。南京方面在经过紧急商议后,同意了日方的建议,交换的地方就在上海。在我们聊天这会,加藤宛子可能已经进入上海了。唐铭水!”

“在!”

“我命令,由你负责加藤宛子交接工作,并负责和日方进行交换,交换地点,经过中日两房秘密协商,定在公共租界路易咖啡馆里。”

“是的,学生一定把骆驼安全带回。但是学生心里有疑问。”

“有什么问题,说。”

唐铭水迟疑了一下:“日本人怎么知道加藤宛子还活着?只能说明我们内部有日本人的间谍。日本人为什么要换加藤宛子,一个失踪了三年多的间谍?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秘密?还有……”

“说下去。”

“还有,骆驼和我们失去联系两年,这两年里他经历了什么?是否已经背叛组织?他是不是已经成为了日本人的间谍?”

贺洛川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这些疑问,不光是你,我,南京方面的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疑惑。所以,第二道命令,在安全接回骆驼后,由军统上海站进行初期审问,唐铭水还是由你负责,但是考虑到骆驼的特殊身份,上峰严令不得动刑!”

“我尽量弄清楚。”

“不要尽量,唐铭水,而是一定要知道骆驼是否已经变节!”

第四十五章 吃的学问

唐铭水怎么也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再次见到加藤宛子。

这位“樱花小姐”,看起来三年的监禁生涯,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伤害,她的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穿着得体,脚上的一双皮鞋,还是新的。

如果不是边上有人看押,你怎么可能想到这是一个犯人?

“唐先生,又见面了。”一看到唐铭水,加藤宛子妩媚笑着。

似乎这一天她从三年前被捕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唐铭水冷冷的和南京方面来的军统办理了交接手续,让小孙带着他们去吃饭,自己则把加藤宛子带到了轿车里。

“上车,都上车。”跟着唐铭水一起来的鲍殷亮赶紧招呼着特工们上了其它的车。

车子发动了。

“唐先生,这段时间过得好吗?”加藤宛子居然主动问道。

她和唐铭水一起坐在轿车后排,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在车厢里弥散着。

她来上海之前,刻意的打扮过,还喷了一点美国进口的香水。

唐铭水很确定这一点。

这种香水,他曾经在和自己相熟的那个白俄罗斯的女人身上闻到过。

“你保养的很好。”唐铭水并没有把自己的思路让加藤宛子带着走:“你在南京的境遇不错,应该得到了很好的优待。”

“唐先生,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不光想你这个人,而且也在想,我到底什么地方犯了错误,让你一到上海就抓到了我。”

加藤宛子同样答非所问。

两个人都必须按照自己的思路,把这场对话进行下去,谁也不愿意让对方占据谈话的主动权。

这种细节虽然微小,但却是一个间谍的必修课。

所以,唐铭水依旧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你的同伴,愿意交换间谍,那么你的身上,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如果是我管事,我一定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加藤宛子轻轻叹息一声:“唐先生,你这样的人才,如果能被帝国所用那就真的太好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特工,听的是一头雾水。

后排的两个人,就好像在那唱着两出台词完全不一样的戏,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简直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唐铭水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再次开口:“和三年前相比,你更加美丽了。”

“谢谢。”加藤宛子微笑。

这是今天他们第一次比较正常的交谈。

最起码,一个人问,一个人能够答了。

唐铭水也微微一笑:“我记得,三年前我亲手抓住你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可惜,像你那么美丽的一位女子,为什么会做间谍那么危险的工作呢?”

“为什么我不能当间谍呢?”加藤宛子饶有兴趣。

“很简单。”唐铭水回答的非常干脆:“因为我觉得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应该在心爱人的陪同下,春天,漫步在田野。夏季,和爱人一起去富士山看樱花……”

“唐先生,您错了。”

“错了?什么地方错了?”

加藤宛子抿嘴一笑:“看樱花的季节,应该是在春季。”

唐铭水一怔:“是吗?我听人说,富士山常年积雪,春季正是雪融的季节,樱花会在那个时候生长?”

“是的,唐先生。”对于日本人心目中的“圣岳”,加藤宛子还是非常尊重的:“富士山的樱花品种很多,最常见的叫‘豆樱’,这种樱花,生长在三月到五月上旬。东京地区的花期,到了四月上旬就结束了。所以绝不可能出现您说的夏季开花的现象。”

“原来是这样啊,班门弄斧,班门弄斧。”唐铭水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的这些知识,也是从一个日本朋友那里听来的,看起来他对此也是一知半解。”

“不可能。”加藤宛子摇了摇头:“任何一个日本人,对于樱花的花期是绝不可能弄错的。”

唐铭水掏出了烟,看了身边的加藤宛子一眼,又准备把烟收回去。

“您抽吧,我不介意。”加藤宛子看出了他的心思。

“谢谢。”唐铭水给自己点上了烟,在轿车里抽烟,而且今天天气太冷,又没有开车窗,车厢里很快烟雾缭绕:

“可是我的那个日本朋友对待我很友善,他请我吃过一次大螃蟹……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螃蟹……叫……叫……”

“帝王蟹。”

“是的,帝王蟹。”唐铭水点了下头:“切成很多块,然后用来烧烤,那真是太美味了。”

加藤宛子撇了下嘴。

这一个小动作,很快被唐铭水捕捉到了:“宛子小姐,我看出了你的不屑。”

“请原谅,唐先生。”烟味太大了,加藤宛子咳嗽了几声:“我现在可以确定,您的那位朋友绝不是日本人,甚至没有去过日本,他是一个冒牌货。”

“是吗?为什么呢?”唐铭水似乎有些不太服气:“在公共租界的日租界,我看到很多日本侨民都是这么吃的。”

“因为他们是平民,他们吃的,是冻毛蟹或者是松叶蟹,那是一种价格低廉的蟹,用来烧烤非常合适。”身为一个日本人,加藤宛子对这些了如指掌:

“真正的帝王蟹,是不能用来这么迟的。一只巨大的帝王蟹,顶级的厨师分解,只需要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很短的时间里,一只帝王蟹就能被分解完成。蟹壳、蟹身、蟹脚。

然后厨师会主要加工蟹脚,他们把壳剥离,动作轻松而优美,一条蟹腿上有两个关节,分三节,最长的一节有巴掌长,我们吃的主要就是这一节。

当然,光把壳剥离还不行,厨师接着会继续用那把锋利的小刀,灵活的将蟹腿上的一层蟹衣去处,然后,雪白的蟹肉就出现了。

这个时候,只需要配上一点酱油就可以食用了,那才是真正的美味。如果口味重一点,还可以加上少许的盐。”

她说的非常详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唐铭水恍然大悟,他摇下车窗,把烟扔了出去,散去了一些烟味,这才重新摇上窗户。

他看向了加藤宛子,目光有些暧昧。

“您在看什么,唐先生?”

“我想,我现在知道日本人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把你换回去了。”

第四十六章 你是人还是魔鬼?

“我想,我现在知道日本人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把你换回去了。”

当唐铭水说出了这句话,加藤宛子面色微微一变。

“你不应该和我聊天的,尤其是在我说出你更加美丽这句话的时候。”唐铭水淡淡说道:“如果你一直和我答非所问,其实我拿你也没办法,可偏偏美丽这个话题,是任何女人都无法回避的,尤其是对你这样真正美丽的女人而言,所以你很自然的就接过了我的话题。”

一个间谍,最早上的课,就是永远不要按照对方的思路走,永远不要顺着对方的话走,否则,就会被对方逐渐的带到早就设计好的陷阱里。

加藤宛子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上当了。

唐铭水的话题,让她以为一点危险没有,仅仅是普通的一句恭维赞美而已。

其实,也许这正是一个巨大陷阱的开始……

“我真的认识一个日本人,但他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另一位老师,他姓真田,这个姓对于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唐铭水凝视着对方。

加藤宛子重新恢复了她的平静:“真田,这个姓氏在日本并不常见,但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姓。”

“不,真田这个姓,在日本有特殊的含义。”唐铭水微微摇头:“在日本,有些姓任何人都可以用,有些姓,只有一种阶级可以用,贵族。

信浓松代藩真田家,就是贵族之一。有的时候我觉得挺奇怪的,日本的维新开放,和西方世界展开交流,比中国要早许多,可是贵族阶层,在日本却依旧掌握着巨大的特权。

比如说,真田家、大村家、松平家,这些贵族都是可以不用交税的,而这在落后的中国,自从大清被推翻之后,起码名义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好吧,我不想和你讨论中日两国间的政治制度。我的这位真田老师,教了我许多日本的风俗文化知识,其中有一课,专门讲了日本的贵族阶层。

在日本,贵族和平民之间阶级分别,绝对不能逾越。樱花尽管在日本遍地都是,可是从东京到富士山?富士山横跨静冈县和山梨县,距离东京,直线距离三百余里。你既知道富士山的花期,又知道东京的花期,这说明你两个地方都去过。”

“两个地方都去过有什么稀奇的。”加藤宛子的态度很谦恭:“我想知道我错在了哪里。”

没错,她必须要知道自己的错误,这样以后才能避免。

“我可以告诉你。”唐铭水认真说道:“日本很强大,这点无可辩驳,然而,绝大多数日本国民的生活却很贫困。日本因为国土狭小,物资贫乏,所以,必须要把超过一半的财政收入用到军事建设上。相应的,日本国民必须承受高额的税收。

打个比方,民国二十四年,日本国民收入为一百四十五亿日元,在东京,一个普通市民维持最低生活水准为每人每年一百零九日元,在农村,贫困的让人难以想象。

自从甲午之战后,日本的税收每年都在增加,并且滥发纸币和债券,截止去年为止,法人所得税增加了八成,个人所得税增加了三成,遗产税增加一成。

甲午赔款,我国赔偿二亿两白银,但这些赔偿款,一成六用到了陆军军扩,三成九用到了海军军扩,一成用到了补充海军军舰和水雷艇,剩下的三成五,绝大多数都用到了相关的军工企业上,普通国民根本没有从甲午赔款中得到任何好处。

即便如此,日本经济依旧濒于崩溃,让你们万幸的是,东北让你们给占了,你们获得了大量的人口、矿石和工业资源,这让你们终于可以缓和气了。”

加藤宛子完全被惊呆了。

那是一份震惊。

这个年轻的情报人员,对于日本国内这些年的经济发展竟然了如指掌,这些,就连自己也都不知道。

这人到底是情报人员还是经济专家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因为真田和我详细的说过日本国民生活的窘迫。”

唐铭水不动声色:“他说,绝大多数,请记得,我再次用到了绝大多数这个词,绝大多数的日本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居住的地方。

在樱花盛开的季节,他们会欣赏樱花,但是却绝对不会跑上几百里的地,去看另一个地方的樱花,因为他们没钱。在日本,只有一种人,可以享受这种待遇,贵族。

三月,他们会在东京欣赏樱花,到了三月底四月初,当富士山的樱花盛开的最美的时候,他们又会去那里。对吗?”

加藤宛子笑了笑:“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这又能够说明什么呢?我可以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两地樱花的不同,也可以专门研究过,不一定要亲自到现场是吗?”

“你完全可以这么说,所以我另外加了一个小小的测试。”唐铭水又掏出了烟,但这次却并没有点:

“我先抽烟,在这么狭小的空间抽烟,连我都有一些受不了,更何况你呢?人的身体是有自然反应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判断和反应力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

所以我说了帝王蟹,故意说错了做法,你一边抵御着烟雾带给你的困惑,一边很自然的纠正了我的错误,人类的自然反应。而且你曾经纠正了我对于樱花的错误,那个时候的你,是占据上风的,是用一种胜利者的心态看待我,瞧啊,瞧啊,这个不懂装懂的可怜的中国人啊,他什么都不懂,连樱花的常识都不知道,你的心态会更加放松。

真田和我说过,帝王蟹是贵族才有资格吃的,仅仅在捕捞环节就有严格的尺寸要求,小的和母的都要放回到大海去,平民没有资格去品尝。

渔民?渔民抓到以后,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去换钱,当然,也会有先满足口腹之欲的,可是,他们不会贵族用的精致吃法,难道他们去聘请一个刀工非常厉害的厨师吗?他们唯一懂的做法就是烧烤。

所以,宛子小姐,你是一个贵族,对吗?”

加藤宛子怔怔的看着这个人,很久很久之后才说出了一句话:

“唐先生,你究竟是人还是一个魔鬼?”

第四十七章 交换

加藤宛子怎么也都不会想到,“美丽”这个单词会让自己的身份暴露。

唐铭水从头到尾都在那里不动声色的把她引入到一个陷阱里。

先是间谍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互相提防,云山雾罩,当加藤宛子认为对方不过如此的时候,唐铭水的表演就正式开始了。

“你不姓加藤,你的身份我基本可以确定是贵族。”

唐铭水微笑着:“也正因为你的身份,所以你无法像别的间谍一样,经受严格甚至残酷的训练之后才正式执行任务,你只不过经过了简单的培训而已。。让我猜一猜,你是抱着一腔热血,才投入这份工作的?也许你的贵族家庭根本就不知道你当了间谍。”

他的潜台词就是,你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间谍。

加藤宛子什么也都说不了。

她其实做的已经非常成功了,在上海市市政府潜伏了那么长的时间,并且还成功的送出了大量的情报。

只是在唐铭水的眼里,她也许连对手都配不上。

“唐先生,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终于,加藤宛子开口说道:“是的,我是一个贵族,而且还是在日本比较尊贵的贵族家庭出身的,可是,即便现在您知道了,您准备把我送回到南京吗?国民政府一些高层已经被收买了,他们必须要保证我的安全。”

“我知道,我知道。”唐铭水有些无奈:“我真的拿你没有任何办法,我只是一个小人物,高层的决定,我根本无能为力更改。可我要当着你的面揭穿你的身份,只是想告诉你,我,唐铭水,是你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加藤宛子的面色彻底变了,惨白,当中还带着被羞辱和愤怒的神色!

我,唐铭水,是你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这根本就是在那侮辱自己!

唐铭水不想炫耀,也不是真的想要证明什么。

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加藤宛子将来还会派到用处的。

什么用处?

唐铭水没有办法回答自己。

因为他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

但他必须要在日本人当中安插下一枚棋子。

一枚棋子,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听你使唤,要么让她对你感激零涕,要么……

让她恨你!

彻骨的恨!

现在,唐铭水知道加藤宛子已经开始恨自己了!

动用这枚棋子的那一天会来到的,一定会来到的……

……

一直到路易咖啡馆,车子里的气氛异常沉闷。

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宛子小姐,我们到了。”

唐铭水率先下车,然后很绅士的帮加藤宛子打开了车门。

咖啡馆外,已经站了不少行踪可疑的人。

这些,有的是军统的特工,有的是日方的特工。

谁要是率先打响第一枪,这里立刻就会变成战场。

“请。”

唐铭水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加藤宛子面无表情的勾住了他的胳膊。

这当然不是在那亲昵,这只是唐铭水在那控制住加藤宛子。

咖啡馆里已经被清空了,就连老板和服务员也都拿着一笔钱暂时离开了。

只有两个人在那平静的坐着。

“唐铭水先生。”

一个岁数不大,个子不高的男人站了起来。

“是的,我是唐铭水。”

“唐先生,你好,我叫吉田木翔,是负责这次交接的。”

“吉田先生,你好,加藤宛子小姐……尽管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字,但我给你带来了。”

这是唐铭水第一次和吉田木翔见面。

“谢谢。”吉田木翔很客气:“宛子小姐,您受苦了。”

“为帝国献身,那是我的荣幸。”加藤宛子在说这话的时候,手依旧挽在唐铭水的胳膊上。

“是的,那是我们共同的光荣。”吉田木翔说着让一直坐在那的中年人站了起来:“这位,霍东新先生,也许是叫这个名字吧?在你们那,代号‘骆驼’,我也给你带来了。”

霍东新?

唐铭水仔细的看了一下“骆驼”。

应该有五十来岁了,面容憔悴,额头上还有一道伤疤。

胡子绝对是刚刚刮过,白里发青,这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西服,领带打的歪歪扭扭。

头发也刚刚剃过,平头。

日本领事馆剃的吧?手艺和小苏北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唐铭水把加藤宛子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开:“加藤宛子小姐,现在,你自由了。”

“我们还会见面的,是吗?”加藤宛子并不急着立刻回到自己人的身边:“唐先生,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忘记的,你和我说的话我也一定不会忘记的。有一天,我们还会在上海见面的。”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唐铭水微笑着。

“霍东新先生,您也可以回到您的同志身边了。”吉田木翔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唐铭水简单的检查了一下,霍东新的身体很虚弱,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了: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等等。”吉田木翔忽然说道:“霍东新先生,宛子小姐,外面有我们各自的人在等着接应你们,我想和唐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霍东新和加藤宛子离开了,吉田木翔注视着唐铭水,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杀机:

“唐先生,我会杀你了你的,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哦,是吗?”唐铭水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是的。”

“理由呢?看起来你好像很恨我的样子,可是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

吉田木翔缓缓的说出了三个字:

“董博安!”

唐铭水的手没有任何的波动,他从容的用打火机给自己点着了烟:“董博安?谁叫董博安?我不认识这个人。”

吉田木翔冷笑:“当然,我们任何一方都不会承认董博安的存在,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董先生,是我的老师,是他教会了我一切。”

这是唐铭水绝对不会想到的。

老师?

董博安?

一个日本人?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二者联系到一起。

“所以,请您好好照顾自己。”吉田木翔已经变成了狞笑:“因为,您会死在我的手里,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我之前杀了您的!”

第四十八章 我招了

“骆驼”成功的交换了回来。

可他并没有被带到戈登路289号,而是被带到了陶汤仓库。

这对于即将遭到审讯的人来说,都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一进来,“骆驼”霍东新立刻狐疑的问道。

“请坐。”

唐铭水起码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非常客气的:“霍先生,我们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审问吗?”霍东新明白了。

“不算审问,算是调查吧。”唐铭水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就是一些简单的问题,希望你能够配合。霍先生,你是为什么暴露的?”

“潜伏的时间长了,总会露出破绽的。”霍东新也平静下来了:“有的破绽,能够弥补上,有的破绽,不能补上,而我就是后者。”

其实,唐铭水对他是怎么暴露的一点兴趣也都没有:“霍先生,有些话可能会很难听,可我必须要问。自从暴露后,你和我们断绝了联系将近两年时间,两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我们想知道的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日本人都从你的身上得到了一些什么情报?”

霍东新沉默了一会:“很多,我把我知道的很多事情都告诉了日本人。”

“那么说,你背叛了组织?”唐铭水的眼睛眯了起来。

“是的,你可以说我背叛了。”霍东新表现的居然非常坦然:“可是,我告诉日本人的,都是我们的一些外线组织的情报。比如,在静安寺,有个擦皮鞋的,其实是我们的眼线。比如,经常在日本领事馆外叫卖炒货的,其实是力行社用来监视他们的……”

“现在不叫力行社了,力行社已经没有了。”唐铭水纠正了他的错误:“现在,我们都是属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局。你交代出去的这些人,的确对组织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却让我们的很多努力白费。

你想一下,那个监视日本领事馆的,叫李望顺,今年五十一岁,他是伪装的最好的一个特工,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小贩。然而因为你的出卖,日本人会在他面前故意演戏,他却认为这是非常珍贵的情报,告诉我们,从而让我们的判断出现重大失误。

霍先生,在我看来,背叛就是背叛,不管你出卖了什么情报。力行社虽然不存在了,可是家法对军统局依然适用。”

“是啊,我背叛了,背叛了。”霍东新喃喃说着:“我是一个叛徒。你们这些人,上过第一线吗?知道潜伏的感觉吗?

每天夜里,我都不敢让自己睡的太沉,因为我害怕自己说梦话。当我在领事馆工作的时候,每个日本人多看我一眼,都会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

我提心吊胆的潜伏,还要想方设法的收集情报,没有人说话,我也不敢找人说话,当我痛苦绝望的时候,我只能狠狠的抽自己的巴掌,只能这样才能让我平静下来。

很多次,我都无法忍受这种感觉,我知道自己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所以当日本人发现了我的身份,我反而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唐铭水很耐心的听着,他掏出了烟:“抽烟吗?”

“抽。”

唐铭水给他递上了一根烟,帮他点着,然后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请继续说下去。”

霍东新用力吸了几口:“当我刚被捕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绝对不能出卖组织,我的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家法。

负责审问我的日本人,把我吊了起来,只有两只脚尖勉强可以触碰到地面,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就这么吊着我,根本没人来理我。

唐组长,那种滋味你品尝过吗?你没有,因为你坐在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害怕你,畏惧你。

第二天上午,我终于被放了下来,日本人终于开始对我正式用刑了。你知道为什么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用刑吗?”

唐铭水在那想了一下:“因为那个时候,你被吊了一天一夜,是你身体和精神最疲惫的阶段。”

“没错,我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霍东新喃喃说着:“我看着非常坚强,但我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撑不下去了。

日本人开始给我用刑,他们拿来一只火炉,把一根根的针放到上面烧的通红,比我们普通缝衣服的针要长一些,粗一些。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针被烧的通红通红的,我害怕极了,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待宰的羔羊,就是明知道你会遇到什么,可却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日本人从我的胳膊开始,他们用针很慢很慢的刺了下去。我哀嚎着,哭喊着,当第七根针,是的,第七根,我记得非常清楚,第七根针刺下去的时候,我失禁了。

很丢人是吗?可我当时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审问我的日本人,让他的手下拿来了几大桶的水,把我冲洗干净了,又接着给我上刑。你想看看吗?”

霍东新扔掉了烟,撸起了自己的袖子。

唐铭水看到了。

胳膊上,满是一个个的黑洞,触目惊心。

唐铭水完全能够想象到霍东新当时的痛苦,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用刑者。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受苦了,霍先生。”

霍东新惨笑:“本来,我还在心里计算着日本人到底给我插了多少针,到了后来,我根本记不清了。我始终都在坚持着,告诉自己再熬一下就过去了,再熬一下就过去了。

我错了,我错了,那种折磨根本没有停歇过。

我坚持不下去了,唐组长,我惨呼着告诉日本人,我招,我全都招了。日本人这才停止,他们帮我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势,然后给我找来了纸和笔。

即便那样,我还是告诉自己,不能把组织重要的情报出卖给日本人,只能避重就轻,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情报泄露出去。

我写了有一张纸,什么地方有什么人是我们的情报人员。什么地方是我们的联络点。

我是叛徒,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怎么选择?”

第四十九章 危险人物

我呢?

当我被捕并且被用刑的时候,我又能够扛得住吗?

唐铭水在心里一直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

可他没有答案。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霍东新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日本人把我关了起来,好吃好喝的养着我,甚至还给我提供了一个女人……”

唐铭水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开始在那猜测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组长,你能想到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吗?”霍东新居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想,我知道。”唐铭水缓缓说道:“他们要让你过舒适的日子,当你习惯了之后,就再也不会愿意被上刑了……”

“没错。”霍东新苦笑着:“这种安逸的日子,我过了大约有一个礼拜。忽然,日本人又提审了我,那个负责审讯我的人,用很凶狠的口气厉声对我说,我交代的情报起码有一半是假的,所以,他必须重新对我用刑让我说真话。”

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唐铭水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起码,他从日本人身上学到了一招,不能连续的用刑。这样,受刑者或许会在肉体和精神上习惯痛苦。

暂时缓一下,甚至还给对方提供安逸的生活,效果反而会更好。

“唐组长,再给我一根烟。”

霍东新大口大口的吸着烟:“他们又开始给我上了可怕的刑法,我知道,我提供的情报里,一大半是真的,尽管那些情报在我心里并不如何重要……日本人是在试探我,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些情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大声的哀嚎,不断的求饶,我发誓我提供的情报都是真的,我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求他们放了我,我拿我的母亲名义发誓,总之,一切丑陋恶心的事情我都做了。我看到日本人在笑,就好像看着一条癞皮狗一样在笑。”

唐铭水开始同情起这个人了。

一个人在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没人帮他,还不仅仅如此,他还必须要让日本人相信他。

癞皮狗?

自己这些特工,有些人看着威风凛凛,可是在有些人的眼里,无非就是一条癞皮狗而已。

霍东新的身子在那颤抖:“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熬下来的,可是,日本人终于相信了我。他们把我关在了地下室,就好像对待一只猪狗一样对待我,他们每天都逼迫我交代出新的情报,一旦没有,等待我的,就是那些钢针……”

两年的时间里,霍东新遭受到的非人折磨,完全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他居然活了下来,这也不可不说是一个奇迹了。

“一直到了大约两个月前,日本人认为我已经毫无用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提审我。”霍东新的眼神空洞:“可是忽然有一天,我被再次提审,只是这次审问我的人,是一个中国人。”

“中国人?”唐铭水一怔。

“是的,他是刚到日本领事馆的,他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九指魔王’董博安!”

董博安!

那天,董博安是一个人提审他的,见到霍东新他直截了当地说道:“霍东新,其实你交代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情报,一份重要的都没有,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假情报。

比如说这个,你说在城隍庙,有一家皮货店,是力行社非常重要的联络点。老板叫陆子良,代号‘野兔’。

霍东新,那家皮货店,开办在光绪三十年,陆子良子承父业,兢兢业业,为人老实巴交,公平买卖,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胆小。很多地痞流氓去敲诈他,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的交上保护费,你和我说这个人是力行社的特务?

不要在我面前说谎,我虽然离开上海很久,可是我对上海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尤其是那些开办了在二十年以上的店铺,都印在我的脑海里。”

太危险了,董博安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唐铭水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万幸的是,现在这个危险人物已经被自己干掉了。

“那些领事馆审问你的人,都不是专业人士,所以被你轻松的骗过。”董博安在离开的时候是这么对陆子良说的:

“大家都是中国人,我暂时不在日本人面前揭穿你的谎言,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考虑,你该说些重要的真话了。

三天,如果我还听不到真话,我会亲自告诉日本人,什么才是真正的酷刑。领事馆的那些玩意,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些孩子的玩具而已。”

“我真的害怕极了。”霍东新惨笑:“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的,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当他三天后提审我的时候,我会说出一些重要的情报。我不想再忍受痛苦了。可奇怪的是,三天的时间过去后,董博安却始终没有出现。”

唐铭水淡淡地说道:“你应该感谢我,因为,董博安被我干掉了。”

什么?被干掉了?

霍东新觉得不可思议,这位唐组长是怎么干掉董博安的?

唐铭水没有理会他:“霍先生,其实这些事情你完全可以不用对我说的,你大可以说你什么情报都没交代,你大约也知道,上峰命令我不许对你用刑。”

“我知道,我知道。”霍东新喃喃说道:“可我真的受够了,我不想再当一个间谍了,我不想再去面对那些恐惧。在这里,你没法对我用刑,可是当我被送到了南京,一定还有人会对我用刑的。唐组长,我求求你!”

说到这里,他居然站起,然后对着唐铭水跪了下来:

“唐组长,请你一定给我作证,我今天交代的,全部都是真话,你做了充分的调查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都会报答你的。我怕极了,我不想再被折磨了。我完了,我完了,你帮帮我吧。”

这个人,已经废了。

唐铭水叹息着起身:“霍先生,我帮不了你,因为我到现在为止,还无法判断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军统家法的厉害,我清楚,所以我不能说谎,保重吧,霍先生。”

说完,他就离开了。

而在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霍东新的嚎啕大哭。

第五十章 翻脸

“这次的交换任务算是完成了。”

每次见到贺洛川的时候,他总是在忙着批阅卷宗:“霍东新被送到南京,会遭遇到一些什么,和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怜啊,一个情报人员,忠心耿耿的为党国效力那么多年,只怕结局不会太好。”

唐铭水觉得老师有些多愁善感了。

从踏上情报工作之路的第一天开始,就必须要有这个觉悟,这可是老师之前再三告诉过自己的。

“老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铭水。”贺洛川终于从一堆文件当中抬起了头:“这个,你也在上面签署一下名字吧。”

唐铭水接了过来,那是一份申请报告。大概意思就是由于目前中日关系紧张,有爆发战争的可能性,为了加强军统上海站的工作,所以特别需要增加十五到二十个联络点,由此将产生五万元法币的费用,所以特请上峰批准。

又是一个五万元?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老师,似乎没有必要那么急着增加联络点吧?我们上次招募了二百名新手,到现在都还没有完成培训……”

“铭水,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贺洛川缓缓说道。

“学生不敢。”唐铭水赶紧立正:“学生只是以为,年前,我们今年的活动经费已经到位,账面上宽裕的很,现在忽然再向上面要钱,恐怕有人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别的地方?什么地方?谁会想?”贺洛川一连质问几声:“上海那么大,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要用钱的地方有多少,你知道吗?我们的经费的确很多,可是方方面面分下来,又能剩下多少?你这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唐铭水的心里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太多了,老师要钱的频率一次比一次快。

也许,戴先生的怀疑……

唐铭水低声说道:“老师,其实学生签不签这个字无所谓,以前问上面要钱的事情都是老师一个人做主的。”

“今时不同往日。”贺洛川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戴处长年前给我来了电话,说现在非常时期,军统成立不久,一切都要正规起来。一万元以上经费的申请,需要站长和副站长两个人一起签字才行。唐副站长,我离开了你不行啊。”

一声“唐副站长”,让唐铭水的心里一惊。

老师这是在讽刺自己吗?

“唐副站长,我的解释已经很清楚了。”贺洛川重新恢复了平静:“还麻烦你签字吧。”

一边是师恩重如山,一边是党国利益,这个时候的唐铭水,内心是纠结挣扎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在上面签这个字,将来出了再大的事情,也都有老师扛着,而且自己还不至于和老师翻脸。

可是,戴处长交代的事情呢?

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上面要钱,这些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上海站,老师一手遮天,他不想说的事,没人可以过问。

戴处长任命自己为副站长的目的,也是为了分散老师的权利吧?

唐铭水做出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艰难的决定:“老师,这个字,我不能签!”

原以为当自己说出了这句话,老师会勃然大怒。

但是没有想到,贺洛川只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铭水,你是我最好的学生,可也许我把你教的太好了。现在是国家最紧要的关头,国共两党都已经开始合作抗日,可是在我们上海站的内部,却先出现了不统一。

铭水,我知道你怀疑我要那么多钱,是不是中饱私囊了?我可以告诉你,我贺洛川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于心,无愧于国家。”

“老师,我没办法判断您做的到底对不对!”当艰难的决定作出来后,唐铭水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

“我是您的学生,但我也是一个军人,如果连原则也都丢了,我就不配再当这个军人。老师,我会仔细调查一下,如果上海站真的特别需要这笔费用,我会回来在上面签字的。”

说完,唐铭水就离开了老师的办公室。

这是唐铭水第一次和贺洛川翻脸。

原本他以为,自己和老师之间的师生关系永远也都不会动摇。

他发现,自己错了。

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老师。

唐铭水推开了财务室的门。

“哎哟,唐副站长,您可是我们这的稀客啊。”袁科长急忙站了起来。

“袁科长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唐铭水面无表情。

等到财务室的人出去了,袁科长赶紧关上了门:“什么事那么重要,唐副站长?”

唐铭水看了看财务室:“袁科长,绝密任务,除了你我之外,不许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的,是的,纪律我还是懂的。”

“我需要从民国二十五年元月开始,上海站所有的财务支出记录,尤其是贺站长签字的支出领取记录。”

袁科长吃了一惊:“贺站长的?”

“贺站长的。”唐铭水冷冷说道:“袁科长,你只要敢泄露出去一个字,家法侍候!”

“不敢,不敢。”

袁科长冷汗连连……

……

“水哥,找我什么事?”小孙急匆匆的走进了唐铭水的办公室。

“小孙,我想来想去,只有你适合做这件事。”唐铭水抽了一口烟:“我交代给你一项任务。从现在开始,严密监视贺站长在离开这里后,做了一些什么事,见过一些什么人。”

“啊?”小孙惊呆了:“贺站长?”

这表情,和之前的袁科长一模一样。

唐铭水点了点头:“我要有详细的报告,最好是弄清楚贺站长有没有私产,有多少,我知道这很难,尽量吧。”

“知道了……水哥。”

小孙咽了一口口水,心中还是非常慌乱的。

这高层之间的事情,自己卷了进来,是福是祸不好说啊。

唐铭水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孙,贺站长是老特工了,监视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露出任何马脚,最好是找两个新面孔,贺站长不认识的人去做。”

“您放心,我肯定会小心的,被贺站长发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第五十一章 我们的敌人

军统上海站依旧在那正常运转着。

贺洛川和唐铭水每天见面,依旧是客客气气的,有的时候,贺洛川还会和唐铭水开上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

而唐铭水一见到贺洛川,也是言必称“老师”,态度恭谨。

他们在外人的眼里,无疑是让人羡慕的好师生。

只是,利用戴笠给自己留下的电台,唐铭水和南京方面的单线联系已经越来越多了。其中主要汇报的是在上海方面的工作和困难。

至于贺洛川的情况?

每次,唐铭水在电报上说的都非常简单:

“贺尚好,无异常。有贪污嫌疑,正在查。”

毕竟,贺洛川是他的恩师,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出卖老师的。

贪污嫌疑,应该是军统内部最轻的一个罪名了。

甚至,有的时候唐铭水会悄悄祈祷,老师只是真的年纪大了,开始贪财了吧?

那样的话,自己无论如何都会保下老师的。

小孙和他的人,正在紧锣密鼓的监视着。

只是贺洛川的警觉性太高了,那些特工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有一次,正在跟踪的时候,贺洛川忽然失踪了。

正当两个新特工茫然无措的时候,贺洛川却忽然从一条巷子里钻了出来,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甚至还点了一下其中一名特工的衣服:“扣子松了,系好,身为军统特工,仪容仪表还是要注意的。”

然后,他就从容离开,只留下了两名瞠目结舌的特工。

唐铭水听到了这件事后,也只有苦笑。

就算是自己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够躲过老师的眼睛,靠这些刚刚进入军统上海站的陌生面孔想要弄清楚老师的全部行踪?这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老师伸出一根小手指,这些人就不是他的对手。

“水哥,怎么办?”没能完成任务的小孙忐忑不安:“不是兄弟们不尽力,实在是……”

“我知道。”唐铭水在那沉吟着:“贺站长在培训我的时候,有一课讲的就是跟踪和反跟踪,而且是贺站长亲自给我们上的课。那一年,我们做实战演练,五个人跟着贺站长,都把他给跟丢了。”

小孙轻轻的松了口气。

看样子,水哥这次是不会处罚他们的了。

“继续派人跟着。”唐铭水决定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思路了:“一组人,增加到三组人,如果发现暴露了,立刻撤离,换一组人上。狭路相逢,要主动向贺站长问好,无论贺站长如何看穿,总之就是不要承担是在跟踪。

还有,小孙,这段时间你别的事情不要做,去国际洋行那里,找那几个大走私贩,把最近两年发生在上海的大宗走私交易弄清楚。我知道,那些走私贩口风紧的很,而且有靠山,要弄清楚很难,至于怎么弄到,你自己想办法。”

“知道了,水哥。”

“赶紧去办吧。”

小孙前脚刚离开办公室,鲍殷亮后脚就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反了,反了,大哥,赶紧的,给我一队人,抓起来,全部都抓起来!”

“什么事?”唐铭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大哥,那些人真的反了!”鲍殷亮怒不可遏:“公然集会,宣扬赤色思想,要求释放政治犯,还有什么……反正是我听不懂的话,就是在那说团结啊什么什么的。我带人想要冲散集会,结果反而被他们给打跑了。

大哥,我只要一队人,把带头的全部带到陶汤仓库去,我看他们还嚣张不嚣张……哎呀!”

“砰”!

一只杯子飞了过来,正好砸在鲍殷亮的脸上,顿时将他砸得满脸是血。

“大哥,你……你……”鲍殷亮捂着脸完全懵了。

“鲍殷亮,你他妈的是想给我惹祸是不是?”

唐铭水脸色铁青:“国共两党合作,周已经赶赴杭州,和委座谈判共党政权和军队改编。再过一个月,中央考察团要去延安考察,你现在说要抓人?你的脑袋里面除了大粪还有什么?”

看着血从手指缝里流出,鲍殷亮一脸委屈的样子,唐铭水摇了摇头:“拿毛巾,把血先给我擦了。”

趁着这个功夫,唐铭水站起了身:

“老鲍,国难当头!从去年五月开始,日军陆续增兵华北,不断进行军事演习,频繁制造摩擦,华北局势危急!丰台都已经落到日本人的手里了!

在上海,日军海军陆战队也在不断增兵,也许一个爆竹声就能引发战争!现在我们的敌人不是延安,而是日本人,日本人!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

全民族团结起来,一致抗日,这不光是口号!你就算把那些赤色分子都抓光了,又能怎样?华北沦陷,上海沦陷,全中国沦陷了,我们都是亡国奴!

到了那个时候,你像狗一样活着,我像狗一样活着,所有的中国人都像狗一样活着,那是你想看到的吗?没有国共之争了,没有赤色分子了,军统?也没有了。有的,只是一群对着我们的征服者摇尾乞怜的狗!”

“大哥……”鲍殷亮似乎还有一些不太服气:“可你,不也在调查站长?”

“你说什么?”唐铭水的脸上杀气一闪而过:“你听谁说的?”

如果是小孙或者他的人泄露出去的话,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严厉的家法惩罚!

鲍殷亮被大哥的样子给吓到了:“我……是从站长办公室那里流出来的……他们说,你在调查站长,还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现在是戴处长的人了,已经不把上海站的任何人看在眼里了。”

“哦,这样啊。”一瞬间,唐铭水就让自己平静下来了:“老鲍,我的确在调查站长,是因为一些经济上的事情,因为我需要解开心里的……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记得,从现在开始,把所有的工作重心都放到对日本人的身上。”

“是,大哥。”

“出去吧。”

唐铭水给自己点着了一根烟,缓缓吸了几口。

内斗吗?

上海站的确开始内斗了,而且是从自己和老师开始的。

自己不知不觉间就陷入到了内斗中。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老师,真的是好手段啊。”

第五十二章 高档餐厅

上海的街头,热闹非凡。

有的人在那进行着慷慨激昂的演讲,有的学生在那向每个路过的市民撒发着传单。

所有的宗旨只有一个:

全民族团结起来,一致抗日!

军统的特工们也活动的更加频繁了。

但是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开始更加的密切监视日本人存在的地方。

这是唐铭水在新年过后亲自下达的命令:

对日本人展开全面的监视、破坏、密捕。

尤其在密捕方面,中日两方简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从新年一过,到三月底,军统特工失踪二十二人,而密捕日方情报人员二十七人。

双方都在保持着最大的忍耐,谁都没有提及有己方人员失踪。

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交换?

像“骆驼”和“樱花小姐”那样的交换,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是不会再出现的了。

而对于唐铭水来说,在办公室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出现在上海街头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光是在这一个月多的时间里,他亲自参与执行的行动就高达四次。

今天,是第五次。

也是密杀组自从成立以来的第五次行动!

唐铭水亲自参与了每一次的行动!

“陈群如,男,四十三岁,上海虹桥机场保安二队第一小队队长,多次向日人出卖机密。死刑!”

这是由唐铭水亲自签发的“密杀令”!

密杀令的内容非常简单,但上了这份名单的人,就成为了军统上海站密杀组不死不休的追杀对象!

对虹桥机场的重点排查,是戴笠亲自打电话给唐铭水下达的命令。

一九三二年,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事件”后,上海市区的中国驻军受限于中日《淞沪停战协定》,无正规陆军,只有毫无实战经验的二个保安团和一些维持治安的警察,军力十分薄弱,形同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而日本在上海虹口、杨树浦一带派驻重兵,专设有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有海军陆战队员三千余人,大批日本舰艇常年在长江、黄浦江沿岸巡弋。

因此,今年新年一过,张治中向蒋介石建议派遣正规部队化装成保安队员进驻虹桥机场,以防止日军在战时夺取这一战略重地,该建议得到蒋介石的同意。

于是军委会命令第二师补充旅第二团换上保安队服装秘密进驻上海虹桥机场等战略要点,以充实上海兵力。

这是一次绝密行动,一旦泄露,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第二团进入之前,军统的任务,就是排查一切虹桥机场有通敌嫌疑者,并且,戴笠下达的是“格杀勿论”令!

有确凿证据者,格杀勿论!

有通敌嫌疑者,格杀勿论!

有身在虹桥机场重要机构,与日人往来频繁,虽无实证,格杀勿论!

陈群如符合第一项条件,格杀勿论!

即刻执行!

唐铭水坐在一家西餐馆里,细心的切下一块牛肉,放到嘴里慢慢品尝。

这是公共租界内很有名气的一家西餐馆,唐铭水来过几次。

这是法国人开的西餐馆,负责的经理是中国人,还特意取了一个法国名字:

皮雷斯·曹。

说老实话,这里的牛排的确不错,据说负责后厨的总厨,是专门从法国国内聘请来的。

餐厅的门推开,穿着长袍,戴着一顶礼帽的顾全宾走了进来。

他在餐厅里看了一圈,找到了唐铭水,来到他的面前坐下:“唐组长,陈群如今天休息,将会来公共租界密会日本情报机关,我们的人正在跟踪他。”

“天堂有路他不走。”唐铭水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难道认为公共租界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先生,需要一点什么?”

服务员来到了顾全宾的面前,先用法语问了一遍,然后又用英语问了一次。

“他说什么?”顾全宾一句都听不懂。

唐铭水笑了笑:“他问你吃点什么?”

“哦,不用了。”顾全宾随口回到:“我刚吃过一碗面,给我一碗茶就行了。”

轻蔑的神色,从服务员的脸上一闪而过,他随即用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上海话说道:“先生,这里是高级餐厅,侬要吃茶,去茶馆里去吃。”

说完,理都懒得理顾全宾,转身就走。

来到正在餐厅里巡视的皮雷斯·曹面前,还是不无鄙夷:“曹经理,来了一个瘪三个中国人,要来阿拉餐厅吃大碗茶。”

皮雷斯·曹冷哼一声:“中国人的素质到底是低,穿成介个样子来阿拉那么高档的餐厅,下次要规定了,中国人不得入内。”

他距离这桌不远,说话的时候又毫不避讳,唐铭水和顾全宾听的清清楚楚。

顾全宾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勃然大怒。

正想发作,唐铭水对他摇了摇头:“老顾,别在意他们说的,你回去继续监视,我就在这里等着,陈群如一旦到达,立刻把电话打到这里来。”

“知道了。”顾全宾站了起来,朝皮雷斯·曹和那个服务员看了一眼,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怒冲冲的离开了西餐厅。

唐铭水端起桌子上的红酒喝了一口,正想说话,餐厅的门再次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宋晓云!

她的身边还有两个女伴,大概是她的同学。

她们两个人拿着花,而宋晓云的胸口挂着一个募捐箱,上面写着“爱国募捐”几个字。

宋晓云并没有看到唐铭水,和她的同伴径直来到一个外国夫妻面前,用流利的英语说道:“先生,夫人,请支持中国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者的侵略,买一束花吧。”

那对外国夫妻在那低声商量了一下,正准备讨钱,皮雷斯·曹已经怒气冲冲的冲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打扰我们尊贵客人用餐,出去,出去!”

宋晓云一点都不畏惧:“先生,国家正处在危难之中,每一个中国人都……”

“那是你们中国人的事,和这里一点关系没有!”皮雷斯·曹大声咆哮:“这里是高档餐厅,滚出去,滚出去!来人,给我把她们轰出去!”

几个服务员已经围了上来。

“你不是中国人吗?”

一个声音传来。

第五十三章 人人都怕这个男人

“你不是中国人吗?”

唐铭水缓缓说道。

“是你?”

宋晓云先是一怔,接着看清了是唐铭水,表情变化的厉害,起初笑靥如花,然后面色一板,笑容全无。

唐铭水坐在那里,晃动着手里的红酒杯:“经理,学生,满腔爱国热情,卖花为国募捐,你又何必那么不近人情?”

皮雷斯·曹看着唐铭水穿戴的像个有钱人,而且之前也几次在这里看到过他,不敢得罪:“先生,我们这里是……”

“高档餐厅,对吗?”唐铭水笑了笑:“这里真正的老板是特雷泽,对了,公共租界的菲利普法官也有股份在里面,你现在打个电话给他们,让他们立刻到这里来。”

疯了,这个中国人疯了。

皮雷斯·曹忍着轻蔑:“先生,特雷泽先生很忙,他还有别的生意,他把这家餐厅交给我来经营,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还有菲利普法官?他怎么可能来见你。”

“曹孟良。”唐铭水面色忽然一沉。

“皮雷斯·曹”一惊,这个家伙怎么知道自己的中国名字?

“什么事,外面为什么那么吵?”

就在这时,两个外国人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这里真正的老板,法国人特雷泽和公共租界的菲利普法官!

“特雷泽先生,菲利普先生,有人想在这里闹事。”

一看到自己的主子出来了,曹孟良顿时有了底气,然后来到特雷泽的面前,指着唐铭水在那嘀嘀咕咕说了好大一会。

特雷泽看了看三个女学生,又看了看唐铭水,脸色非常难看:“在这里闹事?当着法官阁下的面?法官阁下,我想应该给这些中国人一点教训了。”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菲利普却苦笑了一声:“我的老朋友,我想这个中国人,你是无法得罪的。”

特雷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是,他看到菲利普来到了唐铭水的面前,用特别客气的口吻说道:

“唐先生,您怎么有空来这里?”

“法官先生,很久没见了。”唐铭水微笑着说道:“因为我得到了一个情报,有人会炸掉这家餐厅。”

菲利普皱了一下眉头:“谁?”

“不知道,我是一个守法的公民,而且尊重公共租界的一切规章制度。”唐铭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明天下午五点之前,这家餐厅一定会被炸掉的,所以从安全的角度来看,我不建议餐厅明天继续接待客人。”

“岂有此理!”特雷泽在中国生活的时间很久了,完全能够听懂中国话:“去把巡捕房的人找来,逮捕他,逮捕他!”

“不要激动,特雷泽!”菲利普劝阻了自己的好友:“那么,唐先生,我想为了避免这家餐厅被炸,我们一定能够找到解决办法的。啊,给唐先生加酒。”

服务员赶紧过来给唐铭水面前的空杯子里倒上了红酒。

唐铭水又端起了喝了一口:“这里虽然是公共租界,可是我的人,还有这些学生,却在中国自己的地盘上遭到了轻视和侮辱,我很不愉快。更加让我不愉快的事,侮辱中国人的,居然也是中国人,尽管他们并不愿意承认。”

曹孟良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特雷泽。”菲利普用法语说道:“我建议不管这个人提出什么要求,你都能够答应他。”

“否则呢?”

“否则他真的会把你的餐厅炸掉的。”

“我不信。”特雷泽咆哮起来:“这是法国的餐厅,除非这个中国人疯了!”

“没错,他是疯的。”菲利普有些无奈:“而且他是一条疯狗!”

“疯狗也……”特雷泽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怔:“他是唐疯狗?”

“是的,他就是那条疯狗!”

唐疯狗!

在租界里,你可以不知道谁是公董局董事,但一定不能不知道唐疯狗是谁?

所以,在得知了对面这个中国人的身份之后,特雷泽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用不是很流利的中国话带着笑容说道:

“原来是唐先生,您在这里用餐遇到了不愉快,真是抱歉,那么,现在您可以提出赔偿要求了,我们会尽量满足您的。”

宋晓云和她的同伴看呆了。

尤其是宋晓云。

人人都怕这个男人。

中国人怕,外国人一样也怕。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瞧,我喜欢和讲道理的人说话。”唐铭水微笑着:“这三个女学生,为了我的国家,辛苦奔走,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愿意看到女孩子那么累,我觉得应该帮她们买下这些爱国花,可是我口袋里的钱不够。”

“多么美丽的鲜花啊。”特雷泽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我太太总是喜欢鲜花,至于价钱?我觉得用今天一天的营业收入购买是一个合理的价格,我在中国待的时间很长,我爱这个国家,我必须为这个国家做些事情。”

“菲利普法官,你的朋友真是太懂道理了。”唐铭水很满意:“至于你的经理,皮雷斯·曹?不,我更喜欢叫他的中国名字,曹孟良。曹先生,你不觉得你应该捐出一年的收入,来支持我们的国家吗?这些服务员?一个月的收入也就差不多了。”

“啊?”曹孟良听呆了。

这根本就是在狮子大开口啊!

“太正确了。”特雷泽彬彬有礼:“一年的收入,来为祖国做出贡献,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曹?唐先生,我是他的老板,我会监督他的。啊,不,我会帮他垫付的。曹,你得免费帮我做一年了,我们之间可是有合同的,法官阁下就在这里。”我们在明天中午前,会把钱送到……送到哪里,美丽的小姐?”

“圣玛利亚女校红楼二楼,上海学生救国会。”宋晓云不暇思索脱口而出。

“我记下了。”特雷泽发誓自己牢牢记下这个地址了:“唐先生,那么您看这家餐厅……”

“环境优雅的餐厅。”唐铭水站了起来:“谁会想到要炸这样的餐厅呢?我喜欢这里的食物。”

当他走到呆如木鸡的曹孟良前面的时候,忽然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一条狗?”

第五十四章 扣动你的扳机

“唐先生,你的电话。”

唐铭水接了电话,听了一会,挂断电话:“好吧,那么我就告辞了,明天中午,我希望看到你们的爱心捐款。”

说完,他就从容的离开了这家餐厅,只留下了呆若木鸡的一群人。

“赶紧走啊。”

同样在那怔怔发呆的宋晓云,被她的同伴用力拉了一下……

……

“唐先生,唐先生。”

三个女学生追上了唐铭水,宋晓云的同伴手拉手对着唐铭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唐先生,谢谢你为国家做的一切。”

“全民同仇,匹夫有责。”唐铭水淡淡说了一声,接着看了看宋晓云:“你呢?你不谢谢我吗?”

宋晓云“哼”了一声,很不情愿,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随即,还是觉得不太服气,声音略略抬高了一些:“他们都怕你,你又不和他们讲道理!”

“讲道理?和他们?”唐铭水在这一刻的感觉,只觉得这些学生真的幼稚到了极点。

去和这些人讲道理?

和他们将国家民族大义?

他们会把你当成傻子一样看待。

唐铭水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些学生的。

尽管,他不愿意她们在学生阶段,就过多的牵扯到政治中,可是,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当国家开始重新建设,这些学生们将会是最重要的中坚力量。

而到了那时,自己这批人,就该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可是,自己可以为她们提前做些什么,让她们看清楚这个社会最真实,最血淋淋的一幕。

“你们,请先回去吧,我和宋同学有些事要做。”唐铭水很客气的说。

宋晓云的两个同学,互相眨了眨眼睛:“唐先生,再见。”

“喂,你想要做什么?”宋晓云有些慌乱。

这可是个……大特务啊,把自己单独留下来做什么?

难道是刚才自己说的话得罪他,他准备对自己动手了?

“那次,你不是特别向往战争吗?”唐铭水淡淡笑了一下:“我没办法带你去看真正的战争,但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是残酷。”

宋晓云怔在了那里。

一辆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唐铭水打开了车门:“害怕了?”

“谁害怕了?”

学生惯有的争强好胜,一下被激发了起来。

宋晓云不管不顾的第一个钻进了轿车里……

……

上海公共租界,闵行路。

这里距离虹口机场并不是特别远。

人蛇混杂,青帮、三光党、中国人、外国人、商人、间谍……

总之,在这你什么样的人都能找到。

很多情报人员,接头、交换情报,都特别喜欢选择这里。

一旦任务完成,立刻离开,很快就能消失在人流之中。

轿车停了下来。

唐铭水摇下了车窗。

顾全宾若无其事的走过,在轿车边停下,掏出烟,拿出洋火,朝周围看了看,放低声音:“老福记茶馆,进门第二桌,两个人。”

说完,点着烟,扔掉洋火,慢吞吞的走了。

“怎么了?”宋晓云好奇的问道。

唐铭水没有回答她。

驾驶员从副驾驶位置上递过一个盒子:“唐组长,我就在这里等你。”

唐铭水接过了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枝勃朗宁半自动手枪。

宋晓云差点惊呼出来。

“害怕了?”唐铭水检查了一下武器,收好:“害怕的话,你可以待在车里。”

宋晓云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讽刺,咬了咬牙:“你是不是要去杀坏人?”

“坏人?你对于坏人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唐铭水淡淡一笑:“如果你指的是汉奸,那恭喜你猜对了。”

“汉奸?”宋晓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甚至变得兴奋起来:“杀汉奸,我不怕,我和你一起去。”

唐铭水推开了车门:“那好,记得,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情侣,虽然你穿的是个学生,但现在有钱人包养一个有墨水的女学生也多的是。”

“呸。”

宋晓云脸红了,狠狠的“呸”了一声……

……

尽管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宋晓云还是不得不挽住了唐铭水的胳膊。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大特务……算了,以后不叫他大特务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和一个特工一起执行铲除汉奸的任务。

那种兴奋和期待,宋晓云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告诉自己的同学们。

她激动的甚至身子都有一些颤抖起来。、

可是奇怪,为什么唐铭水一点都不紧张呢?

他杀过人?一定杀过!

他杀过多少人?一定很多!

而且……一定都是坏蛋!

在宋晓云的心里,对于所有人只有两种评判标准:

好人,坏人!

不存在第三种情况。

“你……你不害怕?”宋晓云悄悄的问道。

“怎么不害怕?”唐铭水走的不快,很平稳:“没人会真的不害怕的。”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我已经麻木了。”

唐铭水没有在说假话,他真的已经麻木了。

从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呕吐之后,就已经麻木了。

对于人的评判,他比宋晓云多两种:

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死人,活人!

自己?

自己早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唐铭水。”宋晓云的声音很低很低:“我们要杀的汉奸,做了什么了,一定要杀死他吗?不能活捉了他,然后审问出有价值的情报吗?”

活捉?

在公共租界在众目睽睽之下绑架?幼稚!

那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的。

“通敌卖国者,格杀勿论!”唐铭水冷冷说了一句。

宋晓云打了一个寒颤。

虽然唐铭水说的风轻云淡,可是她分明听出了凛凛杀气。

这个人的杀心好重。

“那些汉奸,从投降卖国开始,就已经不会回头了。”唐铭水忽然停下了脚步,老福记茶馆就在前面:

“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这些汉奸,你不要指望他们会悔改,会知道自己犯了罪。如果你有枪的话,扣动你的扳机,射出你的子弹,杀死他们。你会发现,你为国家和民族铲除了一个败类!”

从来没有人和宋晓云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

她长到这么大,看到的更多的是美好的一面。

是与人向善,是谆谆善诱,而不是:

杀!

第五十五章 战争,没有白鸽

老福记茶馆是住在闵行的老上海人特别喜欢来的地方。

在这里,泡上一壶茶,弄上一碟花生,一碟瓜子,就可以吹一个下午的牛。

而这里,同样也有不少的间谍选择在这里见面。

中国间谍、日本间谍、英国间谍……

没人管你。

只要你待在这个茶馆里,相对来说就是安全的。

宋晓云挽着唐铭水的胳膊走进了茶馆。

进门的第三张桌子,已经有两个人正在那里结账了。

那是唐铭水手下的特工,提前帮他们占好了位置。

而在边上的桌子那,就是唐铭水这次刺杀的目标:

陈群如!

在他的对面坐的是来和他接头的日本间谍。

本来,这两个人对边上坐着的两个中年人,一直都非常的紧张,随时保持着戒备状态。

但当唐铭水和宋晓云进来坐下,他们同时悄悄的松了口气。

唐铭水看起来就是一个花花公子。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这是一个学生,肯定是一个学生。

并不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人,就一定是学生了。

学生,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无论你穿什么,怎么伪装,还是能让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认出你就是一个学生!

哪怕你想努力装出是一个在社会上混迹很久的白相人。

一坐下来,上了茶,宋晓云立刻按照唐铭水路上教她的话说道:“达令……”

这声“达令”真的非常难开口,宋晓云说出来的时候,脸涨得通红,还好她是背对着目标坐着:

“我们学校都在进行抗日捐款,你那么有钱,也捐一些吧,我的同学都在埋怨我了。”

唐铭水忽然发现宋晓云很有演戏的天分,她说的这些话,力度恰到好处,不响,但正好能让隔壁桌上的人听到。

他观察了一下陈群如和那个日本间谍,发现他们如释重负,甚至还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意。

有哪个特工,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抗日捐款”这样的话?

学生,又是一个无知的学生,一个被有钱少爷包养的学生……唐铭水很确定对方心里现在在想什么。

唐铭水掏出镀金烟盒,拿出烟,点着,抽上,用比较响的声音大咧咧的:“抗什么日?抗哪门子的日?我家老头子就是专门和日本人做生意的,抗日?你让我抗自己家啊?我告诉你,少参合这种事情,日本人是顶顶文明的。”

边上那些听到的茶客,一个个脸上都有写满了愤怒、鄙视。

如果不是怕惹事,现在早就有人站起来大声斥责这个无耻的花花公子了。

唐铭水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深深的吸了两口烟,喷出了浓浓的烟雾,烟雾缭绕中,他观察着那一桌上的一举一动。

陈群如和那个日本间谍,低低的交谈,旁人根本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他注意到,陈群如也掏出了一盒烟,给自己点上一根,若无其事的把烟盒推给了对方。

情报!就在这个烟盒里!

就是现在!

唐铭水按灭了烟,猛的站了起来,对着宋晓云破口大骂:“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你吃我的用我的,还敢和我顶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里看来,也包括陈群如和他的同伴。

这不是剧本上写好的啊?宋晓云忘记了她们是在演戏,眼眶都被骂红了。

可是,她的眼泪并没有流出来,因为,她看到……

唐铭水掏出了枪!

两枝勃朗宁半自动手枪!

“砰砰砰砰!”

枪口连续跳跃,子弹弹如雨下!

宋晓云死死的捂着耳朵。

尽管早就有准备了,可是当她真的亲身经历这一幕的时候,却还是让她忍不住有种惊叫的感觉。

宋晓云没有惊叫,可是边上的茶客们惊叫连连。有的人一屁股坐到地上,有的人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

这阵枪声,对于茶客们来说是如此的漫长,可是其实却非常的短暂。

枪声,终于停止了。

陈群如和那个日本间谍倒在了血泊中。

唐铭水从容的走了过去,对两个人的脑袋每人补了一枪。

弹匣里的子弹正好打空。

然后,他收好了枪,把桌子上的烟盒拿起放到口袋里,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那一桌,拍了一下还在死死捂着耳朵的宋晓云。

宋晓云松开了手,面色煞白。

唐铭水笑了笑:“走吧。”

……

宋晓云一直到上了轿车上,两只腿还是哆嗦的。

如果不是唐铭水一路搀扶着她,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走出来。

“开车,先送宋小姐回家。”

车子发动了。

直到这个时候,宋晓云的心情才略略平复了一些。

就在刚才,她真的看到了枪战,真的看到了死人。

原来唐铭水没有骗自己,战争,一点都不浪漫。

战争,只有永恒的鲜血、死亡、恐惧!

“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啊,我们愿化作战场上的白鸽,守护着我们英勇的战士……”

这是宋晓云的一个同学写的一首诗歌,当时,宋晓云对这个同学还崇拜极了,甚至为这首诗歌而陶醉。

可是当她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幕,才发现自己和那些同学们真的是如此的幼稚。

在战场上,没有白鸽……他们连自己都守护不了……

她到现在甚至还觉得自己身上满是血腥味。

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

“你到家了。”唐铭水把宋晓云送到了家门口:“今天,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我的任务不会那么顺利完成。”

“我……”

宋晓云迟疑着,接着鼓足勇气说道:“是我应该谢谢你,你……你是一个大英雄。”

现在,唐铭水在她的心目中,已经从一个“大特务”变成了一个“大英雄”。

“我不是英雄,从来都不是。”

唐铭水淡淡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木偶。”

他知道,宋晓云不会明白这句话的。

他还是特别提醒了一下:“宋小姐,今天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对你和你们宋家没有好处。”

“我知道,我会的。”宋晓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了起来:“也许,以前我会的,但我现在一定不会了。我会紧紧保守这个秘密的。”

她看着唐铭水,大声说道:

“唐铭水,谢谢你让我长大了!”

第五十六章 不求战,必抗战!

一九三七年,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八日,中午十二点二十六分。

“戴处长到!”

随着这一声声音,军统上海站所有官员全都“刷”的一声站起。

这是在上午的时候,忽然接到的命令:

戴笠即将到达上海,上海站所有小队长以上官员必须在十二点前全部回到总部。

无论正在进行什么样重要的任务!

要出大事!

这是每个军统官员心里的第一想法。

戴笠进来的时候,脸色相当的不好看,他的目光阴冷。

唐铭水甚至还发现,戴处长的目光里还带着一丝愤怒。

在他的印象里,戴处长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下午,日军在我北平卢沟桥附近进行军事演习。”戴笠的声音有些嘶哑:

“晚七时三十分,日军演习正式开始。晚二十二时四十分,日军称有士兵志村菊次郎失踪,立即强行要求进入我中国守军驻地宛平城搜查,国军第29军第37师第110旅第219团严词拒绝。”

说到这里,戴笠语气愈发凝重:

“七月八日凌晨五时,日军突然对我卢沟桥发动炮击。我守卫卢沟桥和宛平城的第219团第3营在团长吉星文和营长金振中的指挥下奋起抗战!”

室内一片鸦雀无声。

可是每个人的头顶都好像被惊雷炸过。

战争,真的爆发了!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战争早晚都会到来,但当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每个人都有一种茫然失措的感觉。

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

“委座令!”

“刷”,所有人再度站得笔直!

戴笠的声音低沉,但却能清晰的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固守勿退,寸土必争!不屈服,不扩大!不求战,必抗战!”

“固守勿退,寸土必争!不屈服,不扩大!不求战,必抗战!”

办公室里,每个军统特工都大声重复了一遍。

“同志们,中日战争已经爆发,我们虽不愿意看到战争,但历史上,我们从来就没有害怕过战争!这次,我们是一定要打了!”

戴笠看着自己的这些部下,语速缓慢:

“我知道,有的人,说我是委座身边的一条狗,委座让我咬谁,我就咬谁,我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灵魂。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但在一件事情上,是任何人都动摇不了我的,那就是抗战到底,血战到底!”

只这一句话,瞬间便让唐铭水热血沸腾。

抗战到底,血战到底!

他已经很久很有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戴笠的话还并没有结束:“我命令,从即时起,军统各站全面展开行动,对负责辖区内所有敌方间谍进行清除。上海站,由密杀组组长唐铭水全面负责。不要告诉我你们用什么手段,在你们密杀名单上的,一律杀无赦!用最短的时间,把日本人在上海的情报网尽可能的破坏,最大限度的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

“属下尊敬,誓死报效国家!”唐铭水的回答是如此的大声。

戴笠微微点了下头:“可能有人会问,战争还没有波及到上海,我们现在那么急着动手,会不会有什么后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既然战争已经爆发,交战两国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了。不要等炮弹打到上海的土地上再做出反应,那时候就晚了!”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一个上海站小队长的身上:“你,你的目光畏缩,有什么想说的?”

“戴处长……”那个小队长大着胆子说道:“中日两国,武器经济都差得那么远,这仗我们能打赢吗?”

本来以为戴笠会勃然大怒,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却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道:

“哀兵必胜,猪吃饱了等人家过年,是等不来独立平等的!”

所有的人都被这句话震撼了。

(作者注:原话为戴笠回答国民党元老吴稚晖的,后来成了军统对于抗日的经典见解。)

看看没有问题了,戴笠对贺洛川说道:“贺站长,你说吧。”

“是的,戴处长。”贺洛川同样面色凝重:“战争既然已经爆发,战争的重要性我不用多说。我只想告诉你们,我们这些人,虽然不在正面战场,可是我们要发挥出的作用,绝对不能逊色于那些英勇的将士们。

全民族抗战的时候到了,我们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也做了无数的准备。不求战,必抗战!现在,我命令,军统上海站全部军事行动,统一归唐铭水唐副站长指挥,我,当好你们的后勤司令官!

唐副站长,请你训话!”

“军统家法!”唐铭水再一次搬出了家法:

“不忠不孝者,杀!奸淫掳掠者,杀!胆小怯战者,杀!抗拒命令者,杀!泄露机密者,杀!私通外邦者,杀!出卖同袍者,杀!

我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配发武器弹药,密杀组全部出动,一切命令,由我亲自下达。

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前段时候,有人说我和贺站长之间有矛盾,这个传言你们没有必要知道真假,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们,不管军统上海站谁和谁之间有矛盾,哪怕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都必须放下!

我们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日本人!不求战,必抗战!抗战到底,血战到底!”

“不求战,必抗战!抗战到底,血战到底!”

这,是军统上海站特工们的回答。

“很好,一个小时后我就要赶回南京。”上海、南京来回奔波,在戴笠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疲态:

“你们全都准备去吧,具体的工作由贺站长和唐副站长负责,我就不多说了。唐副站长,你留下,我有其他的任务交给你。”

戴笠两次来上海,两次都单独留下了唐铭水。

这份殊荣,在整个军统里也都是罕见的了。

贺洛川依旧没有任何的表示,和上海站的特工们一起离开了办公室,对于他来说这种情况也许将来会越来越多的发生。

唐铭水,或许已经成为了军统上海站的灵魂人物。

第五十七章 妲己计划

“小唐,你对于贺洛川的调查报告,我都看了,还要继续调查下去,不过现在这不再是主要任务,主要任务是对日作战!”

“是,戴主任。”

很显然,在中日开战之后,唐铭水也真的没有兴趣花那么大的精力去调查自己的老师了。

“小唐,除了刺杀,你还有其它重要的工作。”戴笠的面色凝重:“从现在开始,你要带着你的人,活跃在虹口一线,收集日方情报,如果一旦中日在上海开战,你和你的人还需要在前线乃至于日占地区,亲自指挥战场调查工作,为我们的炮兵部队指示目标,鉴别战果。”

“是的,戴主任,保证完成任务!”

面对如此巨大而危险的任务,唐铭水非但没有任何害怕,反而还充满了兴奋。

铲除汉奸,还要为炮兵部队指挥目标,这对于自己而言,是何等巨大的荣耀啊。

戴笠对于唐铭水这种积极的态度还是非常满意的:“小唐,中日全面战争已经爆发,我军统无论在隐蔽战线,还是在正面战场,都要成为抗战之中坚力量。除此之外,还要做好付出重大牺牲之准备。”

唐铭水的身子站得笔直:“唐铭水不害怕牺牲,已经做好为国捐躯准备。”

“要牺牲,也要学会怎么活着。”戴笠却忽然话锋一转:“我军统,有的人需要在正面战场牺牲,有的人需要在隐蔽战线活跃。我今天单独留下你,是想要告诉你,我正在制定一个‘妲己计划’……”

妲己计划?

唐铭水一怔,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传奇特工:

九尾狐!

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里,妲己就是九尾狐变的。

那么,这个“妲己计划”,和九尾狐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知道,九尾狐乃是绝密,戴处长绝对不喜欢别人问起九尾狐的。

所以他没有开口,而是听着戴笠说了下去:

“这个计划已经初步完成,军统上下,知道这个计划存在的人,不会超过三个,而知道全部计划核心内容的,只有我一个人,就连委座那里我也没有全部汇报。”

唐铭水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委座也都只知道个大概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啊?

戴笠并没有去管唐铭水在那想什么:“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需要一个人去完成这个计划,这个人需要有勇气,有智慧,临危不惧,敢于牺牲。而且还要……”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唐铭水一挺身子:“属下虽然愚钝,但早有为国家民族牺牲之准备,愿意自动请缨,虽百死而无遗憾。”

“不,暂时还不是你。”戴笠却如此说道:“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你只是其中的一个。”

唐铭水心中有些遗憾。

如此绝密的“妲己计划”,一旦由自己来实施的话,那么即便牺牲,自己也必然会名垂青史,成为军统之楷模,民族之英雄!

可惜,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候选人而已。

“小唐,我今天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要让你有所准备,一旦你成为正式人选,行动会立刻开始。”

“属下若有幸执行任务,那将是属下毕生之光荣!”唐铭水的回答丝毫都不迟疑。

戴笠问道:“你知道要准备一些什么吗?”

唐铭水摇了摇头。

戴笠的神情再度变得凝重起来:“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我军统正式在册人员和学员,三万余人。一旦‘妲己计划’正式启动,三万特工,至少有数千人为了这个计划而服务。”

唐铭水倒吸一口冷气。

可是戴笠的话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几千人,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存在,不明白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他们必须要去做。因为他们没有资格知道,他们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个计划的顺利执行。

在这个计划执行过程中,无数的军统特工会为了‘妲己计划’去流血,去牺牲,甚至,去遭受日本人的凌辱。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计划执行者的安全。唐铭水,告诉我,这样的牺牲,你认为值得吗?”

“值得。”唐铭水坚定的回答道:“哪怕我军统三万余人全部死光死绝,只要抗战能够胜利,那也是我军统之使命!”

“你错了。”戴笠却如此说道:“我军统三万余人哪怕死光死绝,只要能够为我们的军队赢的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也是值得的。

我戴笠死了,还有王笠、李笠。我军统死光死绝了,还有新的组织会出现,会接替我们的工作。

从力行社开始,我们这些人,在民众的心目中可以说是臭名昭著,可我不在乎,但是现在,我在乎了。

小唐,你给我记得我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此次全民族抗战中,我军统必然留下最浓重的一笔!

恶人,我来做!英雄,你们来当,这就是我对你们这些人唯一的要求了。”

虽然没有穿军服,可是唐铭水还是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戴处长,唐铭水已经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我有两个小小的要求,第一,如果‘妲己计划’启动,希望优先考虑我唐铭水。

第二个要求,如果我唐铭水为了抗战而死,希望让我穿着军装落葬!”

“不要死,不要轻易言死。”戴笠却淡淡说道:“要活着,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大家总说,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可我要说,比死可怕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唐铭水从戴处长的话里隐隐的听出了一种悲伤。

“今天我和你说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其中同样包括你的老师贺洛川。”戴笠重新恢复了冷静:

“如果你落选‘妲己计划’,那么,我会把你派到最危险的前线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唐铭水惨然一笑:“因为那样,我会死,这样我就能永远的闭嘴,再也不会泄露‘妲己计划’的存在了。”

戴笠点了点头:“你很聪明,但这也是我必然的选择。和整个‘妲己计划’比起来,你只是无关轻重的一枚棋子而已。”

这,也是唐铭水第一次听说了“妲己计划”的存在。

第五十八章 军统在行动

七月九日。

农历丁丑年六月初二。

天气:小雨。

晚八时。

“三义堂”堂主罗文石在几个徒弟的保护下,摇摇晃晃的从酒楼里走了出来。

三义堂是青帮下属恒社的一个分支机构,拜的老头子是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

在上海滩,罗文石自认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他的徒子徒孙在最高峰,达到了上千人之多。

他罗文石跺一跺脚,不敢说上海吧,起码这方圆几十里地要抖几抖。

“罗爷,我给您开车去。”

手下的话刚刚说完,几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礼帽的人忽然从黑暗中出现。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一下划破了夜空。

这些人人手一枪,火舌闪现,片刻功夫,罗文石的那些手下全部倒地。

罗文石大惊失色,可他终究还是常跑江湖的,生死存亡之间,还算冷静,按照江湖规矩,双手一抱拳,右手大拇指竖起:

“地上有米,兄弟有根底,兄弟的阿么啦是……”

“废话真多!”一个中山装一枪托就砸到了罗文石的脑袋上……

……

罗文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仍在了一座桥上。

一辆轿车开着前灯停在那里,一个年轻人就坐在引擎盖上抽着烟。

罗文石喘息着,只当是自己的仇家寻上门来了,依旧按照江湖规矩拉开了嗓子:“上海悬天一块云,乌鸦落到凤凰群。有心我把zhen主拜,不知谁是君来谁是臣!”

他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是哪条道上的兄弟来寻仇。

唐铭水笑了笑:“上海悬天一块云,君是君来臣是臣。黑云过后是白云,黑云白云都是云!”

一听对方对答如流,罗文石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上海悬天一只鸡,江湖不把江湖欺。江湖若把江湖欺,伤了江湖好和气。兄弟‘三义堂’堂主罗文石,不知道得罪了哪路好汉!”

唐铭水坐在引擎盖上纹丝不动:“你得罪的是军统。”

军统?

罗文石一惊,军统怎么会找上自己的?

而且军统的这些人,怎么对江湖上的切口如此熟悉?

他硬了硬头皮:“兄弟和军统从未有过过节,而且,我的拜把子兄弟林芾谷也是你们军统的人。这位好汉,兄弟若是做错了,万望海涵,还请看在林芾谷的份上,放兄弟一条生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您开个价!”

唐铭水看了看他:“你知道吗,就是你的拜把子兄弟林芾谷出卖的你,你和日本人秘密勾结,你‘三义堂’绑架、杀害上海抗日志士杨思纯、巴爱元多人,恶行累累,死有余辜!你又充当日本人的眼线走狗,借助林芾谷的情报,在虹口地区,多次破坏我军统对虹口日军的监视,我以军统密杀组组长身份,宣判你,死刑!”

罗文石知道今天恐怕难以幸免,依旧嘴硬:“兄弟我老头子是张啸林,你要动我,不怕得罪了我青帮百万兄弟?是好汉的话,留下名号,好让兄弟我的冤魂找你索命!”

唐铭水笑了:“本来,你也不配问我的名字,可是你想找我索命?记得了,我叫唐铭水!”

“哪个唐铭水?”

“被你们叫成唐阎王,活死神,唐疯狗的那个唐铭水!”

完了。

罗文石面色一片惨白。

完了,完了,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居然落到了唐疯狗的手里啊?

被这个家伙盯上了,有死无生。

冤魂索命?

都是这个活死神,早就在阎王那里挂好号了,阎王看到他都客客气气的。

“落到你唐铭水的手里,我也没话说了。”罗文石认栽了:“兄弟我只希望你给我个痛快的。”

“痛快?”唐铭水又笑了:“你勾结日本人,充当汉奸,还想要个痛快的?动手!”

那些特工们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上前,先把罗文石的嘴封住,然后在他的挣扎中,把他装进了一口麻袋里。

接着,操起早就准备好的木棍,雨点一般朝着麻袋落下。

起初,麻袋还在不断滚动,但渐渐的,变成了蠕动。最终,一动不动。

唐铭水又点上了一支烟:“扔下去。”

几个特工一起给麻袋系上石头,扛起,用力朝着黄浦江里扔下……

……

晚十时,上海郊外。

同样被五花大绑,嘴给封住的林芾谷,不断挣扎,嘴里不停的发出了“呜呜”声。

鲍殷亮从一个大坑里爬了出来,抖落身上的泥土:“我说老林啊,你好好的把咱们的情报卖给你的兄弟做什么?就是为了那点大洋?你不知道唐组长是痛恨出卖兄弟的人?我老鲍和你关系不错,给你挖个坑当坟墓,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林芾谷还在那里“呜呜”着。

鲍殷亮上前,帮他拿出了塞在嘴里的布:“有什么遗憾,赶紧的交代了。解决了你,我还得去杀人呢。他妈的,汉奸怎么就那么多?”

“老鲍,老鲍,你放兄弟一条生路,兄弟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情。”林芾谷连声求饶:“老鲍,我存在银行里的钱,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账号,全给你,全给你。”

“算了吧,老林。”鲍殷亮叹了口气:“钱是个好东西啊,可要收了你的钱,我只怕没命用。唐铭水要是知道了,我这个兄弟他根本不在乎,死的只怕比你还惨。好了,老林,既然你没有什么遗言可以交代,兄弟我就送你上路了。”

“不!”

林芾谷惨叫着,可是他已经被鲍殷亮拖了起来,扔到了那个大坑里。

然后,鲍殷亮拿起铲子,一铲子一铲子的把土扔到了那个大坑里。

林芾谷的声音,渐渐的听不到了……

……

从七月九日开始,军统上海站密杀组在唐铭水的指挥下全面展开行动。

光从九日到十日这一天的时间,密杀组铲除上海汉奸十二人,己方无人伤亡。

十一号,在铲除汉奸方伟虎的时候,遭到其保镖激烈反抗,一名军统特工壮烈殉国。

这只是开始而已。

将来,会有更加多的汉奸被铲除,也会有更加多的特工牺牲。

唐铭水不在乎。

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做好了随时殉国的准备。

民国二十六年,在上海,军统在行动!

第五十九章 吉田木翔的计划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情报部。

七月十八日。

谷源忠次的脸色很不好看。

身为领事馆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去年,董博安居然死在了领事馆,这被谷源忠次视为奇耻大辱。

为此,他还受到了上级严厉的斥责。

而现在,当帝国在卢沟桥向中国守军开炮后,还没有等他们来得及兴奋,帝国在上海的情报力量就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大量好不容易收买过来的中国叛徒,居然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被杀了几十个。

再这么继续下去,不等帝国的军队占领上海,在上海的帝国情报部门就快要变成瞎子聋子了。

“董先生在生前曾经说过,这些支那人的汉奸,都是帝国的宝贵财富。”吉田木翔坐在自己长官的对面:

“帝国要想顺利的占领整个支那,他们中的汉奸绝对是最重要的一环,为此董先生曾经提出过‘铁网计划’。”

谷源忠次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是‘铁网计划’?”

“其宗旨就是,全面的保护愿意和帝国合作的支那人,尤其是有特殊价值的支那人的安全。”吉田木翔做了一个大概的解释:

“严格保密他们的身份,所有汉奸,都必须归档分类对待。对于甲类……就是特别重要的汉奸,要派帝国特工贴身保护……乙类,要为他们雇请保镖,最好曾经当过军人……丙类,分发给他们武器……

这只是‘铁网计划’的一部分。董先生还说,不要把汉奸当成狗,彻底征服支那,是绝对离不开这些人的。对于那些有着重大价值的支那人,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要牺牲帝国军人的生命来保证他们的安全……”

“一派胡言!”谷源忠次很是不满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帝国的军人,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董博安居然要牺牲帝国军人的生命,来保护劣等的支那人?”

吉田木翔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很难说服这个老派的帝国军官,但是为了帝国的未来,他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支那人的确是劣等的,可是,我们不能把这种蔑视放在脸上。我们要善待那些真心实意和帝国合作的支那人。要让他们心存感激,全心全意的为帝国做事。

给他们钱财的同时,还要给他们充分的社会地位,让他们能够感觉到,自己是被帝国重视的。

在支那,有一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对汉奸同样也是有效果的。把动摇的汉奸变成铁杆汉奸,把铁杆汉奸变成愿意为帝国献身的汉奸。甚至必要的时候,可以告诉他们,你们不再是支那人了,你们已经成了帝国的真正国民,成了天皇陛下的子民!”

简直是骇人听闻。

谷源忠次从来也都没有听过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把低等的支那人,变成帝国子民?

疯了,一定是疯了。

他忍着怒气:“这也是董博安说的?”

“是的,大佐阁下。”吉田木翔坦然承认:“我个人非常欣赏董先生的一句话,‘小恩小惠,往往比一挺机枪更有威力……’”

“你中毒太深了,吉田中尉。”谷源忠次冷着脸:“董博安是个支那人,一个背叛了自己国家的支那人,而你,身为优秀的帝国军人,居然对一个支那人的话言听计从?这不觉得这太可笑了一些吗?”

“不觉得。”吉田木翔毫不迟疑:“没错,董先生的确是支那人,但是他的心,却是帝国的心。没人比他对支那的情报机关更加了解了,能够从他身上学习到很多东西,那是我的荣幸。”

如果不是现在手下没有特别得力的助手,谷源忠次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家伙轰回满洲去。

该死的,怎么能那么的崇拜一个支那人呢?

他还算是一个帝国军人吗?

谷源忠次必须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这些,暂时不讨论了。我们目前在上海的行动非常困难,处处受到军统的牵制,对此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我已经仔细的想过了。”“董先生”三个字差点再次脱口而出,可是想到谷源大佐对于董博安的恶感,吉田木翔还是忍住了:

“指挥这些行动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军统上海站的唐铭水。这个人阴险狡猾,冷酷无情,对帝国充满了恶意。

我设想过直接干掉唐铭水,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对自身的安全一定防范极严。我们很难做到。

我还设想过,让和我们合作的支那人不要出门,最大限度的保证自己的安全,可是我们要在上海活动,就绝对离不开这些人的帮助。

考虑了很久,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提前在上海开战!”

“你疯了!”谷源忠次“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开战,军部都是有确切时间安排的。你想上军事法庭吗?”

“我没疯。”吉田木翔不动声色:“我们占领满洲,其实也没有周密的安排,只是一次相对偶然的事件触发的。”

他太了解谷源忠次这个参加过战争,并且负过伤的老派军人想要什么了:“大佐阁下,您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因为您的努力,让帝国对支那全面用兵,占领上海这个花花世界,进而征服整个支那,您的名字,将在帝国留下怎样浓重的一笔?”

果然,谷源忠次怔在了那里,然后缓缓坐了下来。

“大佐阁下,帝国早晚是要占领上海的,而我们只是一个诱因,可却是军功巨大的诱因啊。我相信,虹口基地的那些海军陆战队的军官,当听到卢沟桥的炮声,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吉田木翔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成功。

他对已经死去的董博安充满了感激,因为董博安曾经告诉过他:

“不要企图去说服一个固执的人,而是要抓住他的弱点,看他需要什么,让他自己屈服于你,按照你设计好的计划去进行。”

如果董先生现在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教给自己更多的。

可是,他死了。

唐铭水,唐铭水!我一定会杀死你为董先生报仇的!

第六十章的情报

“你已经很久没有来了,是不是我不打电话给你,你就永远不会来我这?”

惠子给唐铭水倒上了酒,声音里带着一些哀怨。

“不,当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的。”唐铭水是这么回答的。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样的回答都是如此的现实,如此的冷漠无情。

可是在惠子听来,这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回应了。

从她认识唐铭水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

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帮你的。可是,哪怕我们是做为朋友呢?”

“朋友?”

唐铭水的话语带着几分自嘲:“你认为我这样的人,会有朋友吗?而且,我是一名特工,你呢?”

你呢?

惠子苦涩的笑了。

自己是一个日本人。

卢沟桥的枪炮声,让本来就已经紧张的中日关系,到了全面开战的地步。

无法调和。

每天,在上海的各个地方,示威游行队伍此起彼伏。

上海、乃至整个中国,对日本人的仇恨已经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公共租界里现在都未必是安全的了。

惠子不明白,两个国家之间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难道大家开开心心的当个好邻居不好吗?

唐铭水其实今天是不想来的。

整个军统上海站都在频繁的行动,任务极其繁重。

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了。

当接到惠子电话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是转念一想,又答应了下来。

原因只有两个。

一是惠子的确帮了自己太多太多的忙了,从刺杀董博安到现在,自己一直都没有见过惠子。

第二个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将来一定还会用到惠子的。

尤其是现在中日全面开战,上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战火笼罩,惠子这枚棋子,在未来的作用绝对会被凸显出来的。

棋子。

唐铭水知道自己是军统的一枚棋子,而其他人,在他的眼里也都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当然,他知道什么是软硬兼施,不可能永远都是大棒,总是需要一些胡萝卜的。

所以,他用一种漫不经心,但一听就知道是关心的口吻说道:“惠子,现在中国的局势你也知道,上海若是再爆发战火,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你是一个日本人,又是一个女孩子,尽快的回国去吧。”

惠子心里一阵激动。

果然,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这个男人无论平时装的多么冷漠,他一直都在关心着自己。

“我没法回去。”惠子的回答有些奇怪。

没法回去?什么意思?

本来,唐铭水也根本就不希望惠子回国,但是对方的回答却激起了他的好奇:“为什么?”

惠子迟疑了一下:“你知道我有一个哥哥的。”

唐铭水当然知道了。

这家店,还是惠子的哥哥回国前送给她的。

“我哥哥很快要回中国了,他让我在这里等着他。”

唐铭水更加的好奇了,现在大战已经爆发,惠子的哥哥在这个时间点来中国做什么?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

唐铭水淡淡地说道:“你的哥哥和我做的是一样的工作吗?”

惠子一惊:“你,你已经知道了?”

果然,自己猜对了。

惠子的哥哥如果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是绝对不会在战争期间来中国的。

他在上海的那几年,一直都用商人的身份在掩盖自己情报人员的身份!

唐铭水笑了笑:“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吗?”

看他的样子,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早就在知道了。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惠子低着头说道:“我的哥哥康成,一直都是一名情报人员,他长期潜伏在上海,为帝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他被调回国,重新进入军部,今年,他晋升为了大佐。”

大佐?

唐铭水不动声色。

好家伙,一个大佐,居然在上海潜伏了那么长的时间,他送出去了多少的情报啊?

嗯,这和自己没有关系。

自己调到上海的时候,没多久,惠子的哥哥樱井康成就回国了。

只是惠子今天提供的情报,太有价值了。

惠子根本就没有猜到唐铭水的心里在想什么:“前几天,哥哥来电报告诉我,卢沟桥之后,他将奉命回到中国,到时候我们兄妹就能见面了。”

日本国内在那频频调兵遣将。

唐铭水心里迅速对这些情报进行着分析。

樱井康成这样的老牌特工,也要重新回来了。

而且很有可能还会来上海的。

毕竟,他在这里潜伏了太长太长的时间了。

在未来,一旦中日上海开战,能不能把这层关系动用起来?

“惠子,我敬你一杯吧。”

唐铭水举起了杯子。

惠子一惊。

她和唐铭水认识那么多年了,在她的印象里,唐铭水主动敬自己的机会屈指可数,除非有事情要求你。

“铭水,说吧,又要我做什么事了?”

唐铭水笑了笑:“惠子,不是我一定要求你做事情,才会这么做的。我和你认识好几年了,你也帮了我很多忙,现在中日开战,我都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和你在一起……”

“不会的,不会的。”惠子一下急了:“不管将来怎么样,我也不管中日间战争会进行到什么地步,只要你想见我,任何时候都能见到我。”

“谢谢。”唐铭水微笑着:“可是,我还是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说完,他一口喝光了酒盅里的酒。

惠子的眼眶红了,唐铭水从来都没有那么温柔的和自己说过话,她也毫不迟疑的喝掉了酒盅里的酒。

唐铭水放下了杯子,声音很低:

“如果你不是日本人,那该多好。”

惠子的手,握住了唐铭水的手。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如果自己不是日本人,唐铭水不是中国人,那该多好?

可是,这只是一个幻想而已。

“请保重,惠子。”唐铭水站了起来:“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相信。我也相信,当我需要你帮助我的时候,你一定会帮助我的。”

“我会的,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

第六十一章 事变 (上)

“报告!”

“进来。”

“唐副站长,出大事了。”

“什么事?”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喝口水的唐铭水问了一声。

“虹桥机场那里出事了。”

“什么?”唐铭水一惊:“我刚才那边回来。”

“就是在您离开不到两个小时发生的事。两名企图冲击虹桥机场的日本人被当场打死,目前基本可以确定是日本士兵。”

唐铭水面色有些难看。

卢沟桥事变后,蒋介石决意对上海日本租界发起攻击,所以一直都在秘密调兵遣将。

蒋介石先派第88师第523团换穿保安队制服进入闸北乌桥一带先期秘密进驻、布防、构筑工事。

8月9日之前,本驻无锡的88师523团化装成保安队分批潜往上海闸北,在闸北一带租用民房,在室内建钢筋水泥掩体。

8月11日又令广东陈勉吾独立第20旅第658团乔装宪兵进驻南翔、659团乔装保安总团进驻虹桥空港。

然而,进入驻虹桥机场的中国军人虽然行动隐秘谨慎,但还是被嗅觉灵敏的日本人发现,并前来侦察。

1937年8月9日下午五时半,驻日本丰田纱厂的陆战队西部派遣队中队长大山勇夫与斋藤与藏驾驶汽车前往上海公共租界各路段调查中国正规军的行动。

两人由虹桥路往上海公共租界的国际自由通行路段碑坊路行进,一路观察到中国保安队竟公然的在国际自由通行路段路旁设置路障与防御工事。突然在距离虹桥机场前300公尺处,机枪子弹由车后扫射,大山与斎藤被打成蜂窝。

机场守备部队在打死大山和斋藤后,发现日方没有后继兵力,赶忙打电话报告警备司令部张治中,张治中派参谋处处长朱侠立即驱车前往处理。

朱侠立即指示将大山与斋藤的座车移动300公尺到虹桥机场门口附近,制造第二现场。

“要出事!”

当唐铭水听到这里,迅速做出判断。

要出事了,上海也要打仗了。

也许就在这几天了?

唐铭水从来没有感觉到战争离自己是那么的近。

“中日双方联合调查组已经成立,奉上峰令,军统上海站副站长唐铭水加入中方调查组。立刻赶到京沪警备司令部报道!”

“知道了,准备车,立刻出发!”

兹事体大,唐铭水连一秒钟都不敢耽搁……

……

唐铭水赶到警备司令部的时候,这里早已乱成了一团。

警备司令部参谋处处长朱侠,受张治中将军任命,为中方调查组组长。

唐铭水之前和朱侠打过几次交道,两个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一见面,朱侠也没有寒暄:“唐副站长,你来的正好,事情经过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唐铭水点了点头:“朱处长准备怎么处理?”

“我伪造了一个现场。”朱侠把唐铭水叫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而且,我还秘密派人,找了一个叫史景哲的死刑犯,让他换上宪兵队的衣服,把他在虹桥机场干掉,然后弄出日军强行闯入机场时先开枪打死我宪兵,然后我宪兵才还击的假现场来。”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死囚?朱处长,弄个死囚冒充宪兵,会有很多破绽的。一旦被日本人发现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啊。”

“我知道,但事急,顾不得了。”朱侠语气急促:“日方调查组的先遣队就快到了。我已经全部做好准备了。希望老天爷可怜我们,能让我们安然度过这一劫吧。”

唐铭水还是有些疑虑,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无力回天了。

“朱处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吧。”

朱侠点了点头:“我手下的人做这种事情没有经验,你立刻赶到我布置的现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破绽,按照我们和日本人的约定,他们的先遣队还有一个小时才到。”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出发。”

……

朱侠布置的现场,忙碌到了极点。

三具尸体都已经布置好了。

在这里负责的,是上海保安总团的总团长吉章简。

此时不光是这里,整个上海,整个国民政府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上海市长俞鸿钧和国民政府外交部秘书周珏分别向日本驻沪总领事和日本海军通话,日方先声明未有军人外出,后称大山勇夫为酒后私自外出。

当晚十时,俞鸿钧与赴日总领馆交涉并叙述事件经过,主张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以避免事态扩大,日方亦表示同意。

而这个中日联合调查组,也将成为关键中的关键。

“唐副站长,你赶紧的过来看看。”吉章简忙到现在连个喘息的功夫都没有,看到唐铭水来了,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日本的两具尸体在这里,那个死囚……不是,我保安队的队员……叫,叫什么来着?我怎么又忘记了?”

“史景哲。”唐铭水面无表情:“吉老总,到时候在日本人面前,你要是连自己属下的名字都不知道可麻烦的很那。”

“对,史景哲,史景哲。”吉章简接连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史景哲的尸体就在那里,你去看看还有什么破绽没有?”

唐明是不敢耽误大事,立刻先检查了两具日本人的尸体,刚看了没有多久,眉头就紧紧锁在了一起:

“吉老总,子弹由日本人后方射入头部与腹部在体内爆发,这是中正式弹头,也就是国际上统称的达姆弹啊。一个保安队,哪里来的达姆弹?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日本人,我们违反了‘中日淞沪停战协议’,把正规军调来上海了?

还有,你看这两具尸体,都有被刀具和钝器二次伤害过的痕迹。”

“那怎么办?”吉章简一下紧张起来了。

唐铭水在那略略想了一下:“咬死不松口,就说你们保安队有当初民国二十一年,在四明公所与松柏里街发现的部分达姆弹……不,中正式的弹头……那批弹头没有完全销毁干净……至于尸体上的二次伤害,你就说你的部下对卢沟桥事变愤懑所致。”

“只打了,唐副站长,去看看史景哲的尸体吧。”

唐铭水脚步还没动,一名军官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日本人已经提前到了!”

第六十二章 事变 (中)

中日联合调查组日方调查组先遣队提前到达了。

这打了中国方面一个措手不及。

领队的,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谷源忠次。

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唐铭水一眼就认了出来:

吉田木翔!

那个发誓要杀了自己,为董博安报仇的吉田木翔。

冤家路窄。

可是吉田木翔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唐铭水一般。

“谷源先生。”吉章简略有一些抱怨:“你们比约定时间提早到了。”

“非常抱歉。”谷源忠次的声音里,一点抱歉的意思也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中日双方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大山勇夫和斋藤与藏私自酒后外出,让日本蒙羞。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调查清楚他们的死因,向领事馆和海军做出汇报,希望能够最大限度的平息这一事件。”

吉章简点了一下头:“那么,谷源先生是先休息一下,还是……”

“立刻开始工作吧,总领事先生还在等着我。”

“好的。”

吉章简对唐铭水使了一个眼色。

谷源忠次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负责主要调查的,是吉田木翔。

“唐先生,又见面了。”吉田木翔主动开口:“刚才没有看到你,真是抱歉。”

唐铭水一笑,没有说话。

吉田木翔来到了大山勇夫和斋藤与藏的尸体前,戴上白手套,让身边的人把灯光打亮,仔细的检查着。

唐铭水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

过了很久,吉田木翔站了起来:“中国有着大量的达姆弹,在一九三二年上海事变的时候,大日本帝国为此还向国联提出过抗议,后来帝国又在四明公所与松柏里街缴获的中国大量库存达姆弹,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一个小小的保安队居然拥有达姆弹?”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的。

唐铭水冷静地说道:“也许是当初没有销毁干净吧?吉田先生,中国是反对使用达姆弹的。可是你也知道,我们的军队成分非常复杂,有些军官根本就不听从国民政府的指挥。这些保安队,我一定请示上峰,好好的调查。”

这是在那强词夺理了,可是吉田木翔笑了一下:“我相信,我相信。中国军队派系复杂,这对于指挥系统来说不是好事,可现在……”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话里的意思谁都能够明白。

吉田木翔话锋一转:“中日在北平发生了一些摩擦,所以上海的保安队对日本人痛恨到了极点,恨不得扒下我们的皮,是吗?那么,我想对于大山勇夫和斋藤与藏身上的二次伤害,唐先生……不,中国方面一定也会这么解释吧?”

唐铭水很认真的回答:“是啊,那些士兵太不像话了,虽然大山勇夫和斋藤与藏擅闯军机场,但是人都已经死了,怎么还可以虐待尸体呢?事情结束后一定要严惩不贷!”

“最好能够撤掉一名军官的职位,那才演……不,那才更加真实。”吉田木翔若无其事:“唐先生,我们一起去看一下那个被打死的中国宪兵的尸体吧?”

“当然可以。”

唐铭水语气平静,其实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日本人来得太快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检查一下那具尸体。

朱侠和吉章简毕竟没做过这事,肯定会有破绽的。

自己甚至连弥补的时间也都没有。

对于那具“宪兵”史景哲的尸体,吉田木翔检查的更加仔细。

唐铭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具尸体。

完了,全是破绽。

唐铭水只能苦笑。

虽然尸体穿着宪兵的衣服,可是在他的眼里,破绽无一不在。

吉田木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日本的电影事业起步的还是比较早的,优秀的影片很多,我个人最喜欢的导演是沟口健二,他拍摄的‘雾码头’太好看了,我觉得,你们真的应该向日本导演和演员学习一下演戏技巧。”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吉田先生。”唐铭水不动声色。

“你明白的,唐先生。我很奇怪,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张治中将军为什么不提前请你来布置现场呢?这样,起码很多明显的破绽就能被掩盖住了。”

吉田木翔指了指那具“宪兵”尸体:

“你看看他的双手手腕,有着明显被捆绑过的痕迹。他是被击毙后,才被松开的,所以这种捆绑痕迹无法消除。

我想想,你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借口?好像很难。那么,我再给你一共一个中国方面根本无法辩解的借口,弹痕。

我想大山勇夫和斋藤与藏一定是疯了,他们身上居然携带着中国军方的武器,然后用中国人的武器打死了中国人的宪兵?”

弹痕!

这才是最要命的!

杀死史景哲的,根本就是中国士兵手里的武器!

唐铭水点着了一根烟,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吉田先生,抽烟吗?”

“谢谢。”吉田木翔接过了烟,给自己点着。

唐铭水深深的吸了几口:“也许大山勇夫和斋藤与藏是高手,他们空手夺过了中国宪兵的枪,再打死了他?哈哈,我忽然觉得我很幽默。”

“我有一些喜欢你了,唐先生。”吉田木翔微笑着:“在这样的局面下,你居然还能如此轻松,怪不得董先生也会非常看重你。三具尸体都会被送到上海法医研究所进行检验的,负责检验的全部都是欧美专家,这远比我的发现更加权威。

很遗憾,真的非常遗憾,他们应该在第一时间把你调到现场,这样,我根本没有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现如此多的破绽,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唐先生,以上是我们的私人谈话,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想冒昧的问一句,这事你认为会以和平而收场吗?”

“很难。”唐铭水坦率的回答:“中日在北平已经交战,上海也是早晚的事情。这起事件或许将成为一根导火索。”

“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唐先生。”吉田木翔扔掉了手里的烟:“所以,我再次的拜托你,千万不要去前线,因为我真的特别想亲手杀了你。”

唐铭水笑了笑:“我会等着你的,吉田先生,你也一定要保重啊!”

给大家拜年了!

在新的一年里祝所有的读者大大万事如意,一帆风顺。事业进步,阖家团圆。

另:春节期间初一到初三暂时每天一更,没办法,粉色也要去到处给人拜年。年初四恢复正常更新,希望各位读者大大谅解。

第六十三章 事变 (下)

(春节期间初一到初三暂时每天一更,没办法,粉色也要去到处给人拜年。年初四恢复正常更新,希望各位读者大大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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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八月十日,下午四时。

上海市政府、上海警备司令部、日本驻沪领事馆、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就事件进行谈判。

在经过上海法医研究所的检验之后,大山勇夫、斋藤与藏等三人的死因,与吉田木翔判断的完全一样。

由此,日方态度趋向强硬,声称日本全国对该事件极为震动,要求保安队撤军并拆除防御工事。

中日双方态度强硬,谈判并未取得进展,舆论亦使事态日益激化。

八月十日,日本运送增援部队到上海,日本海军陆战队在十二日晚陆续登陆,且在杨树浦、闸北、虹口一带布防。

日本海军第二舰队在十一日到达上海。

到十二日止,调集淞沪的日舰已达三十余艘,海军及陆战队一万五千之众。

十一日晚九时中方在得知第二舰队到达上海后,南京统帅部下令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第二师补充旅推进至上海,并于十二日清晨到达。

日本领事馆指控调兵行为违反了《淞沪停战协定》,英美使节对此进行了调停,中方因而下令暂停攻势。

十二日,中日双方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会议厅召开了淞沪停战协定共同委员会会议,日方指责中方修筑防御工事违反停战协定,中方指责日方调动军舰、补充军备对中国产生了威胁,会议无果而终。

战争,迫在眉睫!

……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晨八时三十分,八字桥。

“易营长,情况吃紧,我的人在日军的压迫下,已于昨日大部退出虹口。”唐铭水的语气凝重:

“只有少量特工,在虹口一线进行隐蔽活动。目前根据掌握到的情报,在你营的正面,是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定员包括四百名军官和一千六百名士兵,军官占定员比例二成以上。进入八月,陆续增兵,目前已达兵力二千人。同时,还配属了主要由日侨组成的义勇队八百人,这些所谓的义勇队总数三千人,主要由退役军人组成。司令官大川內传七少将。”

配属在八字桥的易谨营长皱了一下眉头:“火力配属呢?”

“非常强大,易营长,非常强大!”唐铭水特别强调了这几个字:“上海特别陆战队拥有四门150毫米重榴弹炮,四门120毫米舰炮、十二门山炮、四门步兵炮、四门速射炮、四门高射炮、八门150毫米重迫击炮,以及坦克和装甲车。”

易谨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火力。

就算日本的一个联队的火力也比不上啊。

这个所谓的特别陆战队,其炮兵火力已经可以和日本的旅团媲美了啊。

只是他对这个军统的特工不得不刮目相看。

日军在虹口对军统处处排挤,不断压迫,即便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他依旧弄清楚了对面日军那么详尽的情况。

本来,身为职业军人,易谨对这些军统的人是没有丝毫好感的。

不过,在大山勇夫事件后,唐铭水迅速在八字桥设立军统上海站前线观察处,把自己置身于最前线,这让易谨的态度多少产生了一些改观。

而在中日双方频频调兵遣将的时候,唐铭水根本没有离开过八字桥,每天就睡不到三个小时。

其余的时间,不是听取部下汇报,就是亲自前往虹口冒死侦查。

军统的也不都是那么可恶,易谨是这么评价唐铭水的。

“唐副站长,危险啊。”易谨忧心忡忡:“一旦日军展开进攻,凭借我一个营的兵力和装备,我没信心守住这里。”

“我知道。”唐铭水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我已经在附近配属了一百三十名特工,其中三十人为我军统上海站核心力量,在负责侦查敌情,指挥炮兵的同时,必要时,全部由你易营长指挥。武器弹药我都已经分发下去了。”

“你们?”易谨有些疑惑。

这些军统的,搞搞情报还行,真打起仗来?

还是算了吧。

唐铭水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易营长,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我是黄埔八期步兵科毕业的。”

“学长好!”易谨赶紧一个敬礼:“我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步兵科,民国二十三年毕业。”

唐铭水摆了摆手:“局势急迫,真打起来了,我们这些人总能派上用场的。而且老实说,我手下的装备还要略略比你们精良一些。”

“是的,学长。”

易谨心里直犯嘀咕,黄埔生,去做特务做什么啊?

“水哥,水哥。”

小孙来到了阵地上,一看有军官在,赶紧换了一个叫法:“唐副站长,有重要情报汇报。”

“易营长,我去一趟。”

唐铭水和小孙来到了一边:“什么事?”

小孙朝边上看了看:“你让我调查的贺站长,弄了几个月,有眉目了,这些就是贺站长从去年到今年的活动、交易情况。”

“交易?”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接过了小孙交给自己的一份资料。

刚开始看的时候,他的眉毛跳动了一下,越往后看,脸色变得越难看。

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份资料一旦交了出去,你这是杀头的罪名啊!

唐铭水迅速收好了资料:“还有别人知道没有?”

“水哥,我办事你放心。这份资料就你我两个人看过。”小孙又下意识的朝边上看了一眼:“贺站长真的非常狡猾,每次交易的时候,用的都是不同的化名。平时他又是深居简出的,基本没人知道他是力行社的人。

可也巧了,有个国际洋行的中方经理,以前参加过我们力行社,可是后来被淘汰了。但这个人偏偏就在力行社上海站见过贺站长一次,而且这家伙有项特殊本事,只要见过你,哪怕你化了妆也能认出来,为了得到这份情报,我可是出了大洋……”

“轰——轰!”

小孙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地摇晃。

炮声,在闸北方向传来。

“怎么了,怎么了?”

小孙面色大变。

哪里在那开炮啊?

炮声一声比一声激烈。

闸北,火光冲天而起。

唐铭水怔怔的看着闸北方向,然后语气凝重说道:

“战争,已经开始了!”

战争,已经开始了。

现在,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晨九时十五分!

第六十四章 弹尽、人亡!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晨九时十五分,日海军军舰重炮向我闸北炮轰。

同时,日本陆海军沿上海北四川路、军工路一线发动全面进攻。

被后世称为“淞沪会战”的大战拉开帷幕!

这一天,这一刻,唐铭水就在最前线!

从这场悲壮的血战第一分钟开始,他就融入了其中。

他亲眼看到了日军对闸北的炮击,亲眼看到了那些悍然侵犯我中华领土侵略者的刺刀!

当炮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军统身份。

他是一个国民革命军的少校军官!

他是一个军人!

如果不是因为理智战胜了感情,他几乎要端起武器和士兵们一起上战场了!

八字桥。

这座桥地处上海市虹口和闸北交界处的柳营路、同心路、水电路的交叉口。

八字桥堍通同心路和柳营路,桥呈“八”字形,故名八字桥。

这是沟通虹口和闸北的要隘,距离日本海军陆战队本部、上海火车北站和日本人墓地都非常之近。

在1933年改建为钢筋水泥结构,长83米,宽95米,单孔,梁底标高425米,可通航72吨船只,桥上可通行载重汽车。

在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事变”的时候,日本海军上海特别陆战队一部从四川北路西侧突然进攻八字桥区的中国守军,十九路军156旅即刻还击。

一·二八淞沪抗战激战一个半月,日军多次打算通过八字桥迂回攻击上海北站,八字桥阵地三失三得,但最终直到停战,日军都没能完全控制八字桥。

国军在八字桥附近还击毙了日军步兵第7联队长林大八,林大八死后被追赠少将军衔,他是九·一八事变后第一位死在中国军队手中的日军将领。

这里,也是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的耻辱。

而现在,他们依旧选择了从这里发动进攻!

而驻扎在这里的,是国军精锐部队第八十七师!

下午4点,在八字桥进行前进搜索的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第3大队踩中了中国军队事先埋设的地雷,日军随即向柳营路上的87师阵地开火。

最前线的易谨营长下令反击!

淞沪会战正式爆发!

此时的上海,除了精锐的第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外,中国军队还配属有两个150毫米榴弹炮团,以及坦克和空军作战力量。

而唐铭水指挥的军统特工,主要任务就是为炮兵指引方向,测评炮击战果!

当中国炮兵开始还击的时候,那些撤回来的,潜伏下来的军统特工们,骤然再度变得活跃起来。

唐铭水一直都在前线。

他举着望远镜不断的观察着前方的敌情,不断的收取着一份份汇总来的情报。

炮声始终没有停止过。

在淞沪抗战爆发后,第一名牺牲的,不是军人,而是一名军统特工。

“傅根生,男,二十八岁,民国二十四年加入力行社……军统上海站前线炮击指示员……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上午十时零八分,在前线观测时暴露,遭到日军枪击,阵亡……”

唐铭水知道,这是第一个牺牲的同志,但绝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在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同志牺牲。

他强迫自己必须记住这个名字:

傅根生!

因为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他的名字会逐渐被人遗忘。

甚至在卷宗都都无法找到。

就如同即将牺牲的无数的同志一样,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可是自己不能忘记。

“蒋博海,男,二十三岁,民国二十六年加入军统……八月十三日中午十二时许,测评炮击战果,与敌遭遇。弹尽、人亡!”

弹尽、人亡!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但没人知道这个叫蒋博海的年轻人,在那遭遇到了什么。

才只有二十三岁啊。

“唐组长,电话,炮兵第十团团部电话。”

唐铭水赶紧过去接过了电话:“我是唐铭水。”

“唐铭水,板马日的!”电话那头传来了浓重的武汉方言骂人话:“你搞不清白是吧?炮兵目标为什么没有了?日本人墓地的炮击目标呢?我告诉你,你莫跟老子翻,到时候掉的大的是你!”

(别惹我,到时候出丑吃亏的是你!)

“放心,二十分钟后恢复炮击指示!”

唐铭水挂断了电话:“鲍殷亮!”

“到!”

“谁在负责日本人墓地方向?”

“方田宁指挥的小队。”

“他人呢?为什么没有给炮兵指示目标?”

“暂时失去联系了。”

“失去联系?”唐铭水冷笑一声:“你立刻赶到那里,接替指挥。如果发现方田宁畏战,杀!”

“是,我立刻上去!”

唐铭水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二十分钟后,新的炮击指示准时送到了炮兵第十团。

而随之到来的,还有方田宁的消息。

在距离日本人墓地不到三里地的地方,鲍殷亮发现了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从身上的遗物分辨,可以很肯定这是方田宁和他的小队成员。

他们距离炮击点太近了,是被自己人的炮弹误炸炸死的。

唐铭水依旧表现的很平静:“小孙,帮我盯着点,我到后面去休息一下。”

“水哥,这里交给我放心吧。”

唐铭水来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掏出了烟。

他的手哆哆嗦嗦的,好容易才把烟点着了。

这对于一贯以冷静著称的唐铭水来说,根本难得一见。

他抽了几口,忽然把烟重重的往地上一扔,然后拉着嗓子破口就骂:

“我草你祖宗!军统的就不是人啊!老子们在前线拼死拼活,被你们看不起,被你们骂,还他妈的要挨自己人的炸!方田宁的儿子才一个月啊!我草你大爷的!我草你全家!等到战争结束了,老子要还活着,我从你祖宗十八代查起!你求神拜佛别落到老子手里!”

他骂的撕心裂肺。

什么难听的他骂什么。

几分钟后,他心里的怨气怒气稍稍排出了一些。

弟兄们死了啊。

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工作,是吗?

脏活累活,总是要有人去做的,对吗?

唐铭水整理了一下自己,重新迈着平静的步伐回到了前线。

战争,还在继续。

自己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在整个抗日战争中,军统在册人员和学员,牺牲者高达一万八千人以上,至于军统附属人员牺牲者更众。)

第六十五章 军统突击

下午五点五十。

“怎么样了,易营长?”

“多宝路那里被突破,一个班的兄弟全完了。”易谨在那喘息着:“上峰命令我坚守到明日上午总攻开始,期间不许丢失一寸土地,我准备带着兄弟们去夺回来!”

“轰”!

一枚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掀起的泥土一下便把几个士兵掩埋其中。

日本在海军舰炮的陆战炮的掩护下,攻势极其凶猛。

就连主阵地上,也都一刻没有停息枪声,日本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有一次还几乎出现了白刃战的局面。

要想再调集人手,去夺回多宝路阵地,易谨这里非常吃紧。

“易营长,让我带人上去吧。”唐铭水终究还是提出了这个请求:“我保证能够帮你把阵地夺回来,并且坚守到明天上午总攻开始!”

易谨迟疑了一下。

让军统的人直接上战场?

可是目前这个情况……

易谨没有过多迟疑:“学长,那就一切拜托了。”

唐铭水平静如水,可是他的内心却从来没有那么兴奋过。

终于,可以踏上战场了。

不是以一个特工的身份,而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顾全宾!”

“到,唐组长。”

“把密杀组一队和二队全部集结起来,鲍殷亮现在在日本人墓地那里,他的二队也暂时归你指挥,充当总预备队,所有队员全部携带配发武器弹药。”

“是。唐组长,咱们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打仗!”

“打仗?”

“和日本人玩命去!”

我的妈呀,顾全宾被吓傻了。

和日本人去打仗?唐组长这是在想什么?他们可是特工,不是军人啊。

半辈子小心谨慎的顾全宾,怎么也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上战场。

唐铭水根本不去看他:“小孙!”

“到!”

“你和沪商电灯公司很熟,是不是?”

“是的,以前有个案子……”

“我不管这些。”唐铭水一摆手:“晚八点前,给我把多宝路的稽查员给我找来。”

“是,水哥!”

谁都不知道唐铭水想要做什么……

……

伴随着夜幕的降临,上海的枪声逐渐变得稀落起来。

日本人不愿意在夜晚进行战斗,同样,夜战也不是中国军队擅长的。

所谓的夜战,无非就是在装备训练素质大大落于对方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作战方式而已。

此时在八字桥这里驻守的,是国军精锐的八十七师,武装齐整,弹药充足,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夜战。

零星的炮声倒还是不断响起,但基本可以看做是给两方士兵壮胆的,压根就没有明确的炮击目标。

唐铭水和他的三十个装备精良的兄弟已经在那等待了很久了。

迟迟都不进攻。

唐铭水在等待着什么。

“水哥,来了,来了。”

小孙终于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一个满脸畏惧的中年人。

“水哥,这个就是沪商电灯公司多宝路的稽查员郭立新。”

唐铭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看了一眼,郭立新吓得立刻把头低垂下来。

“郭立新。”

“在,长官,在。”郭立新慌里慌张的。

“多宝路的路灯都归你管?”

“是的,长官,是的。”

“熟悉吗?”

“熟悉,太熟悉了。”郭立新不暇思索:“多宝路的路灯是在民国二十年,才从汽灯换成了电灯……”

“这些历史我不要听。”唐铭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怎么关闭它们?”

郭立新擦了擦汗:“长官,虽然从汽灯换成了电话,可是开关还是老方式,多个路灯合用一个闸刀开关,每天都由专人负责开关。”

“现在我要你把多宝路的路灯全部关了,做得到吗?”

郭立新迟疑了一下:“可以倒是可以,闸刀房就在左面不远的地方,可是这一打仗,也不知道值班的跑了没有。万一他把门给锁上了……”

“小孙,你和他去。”唐铭水立刻下令:“门给我砸开,八点三十,准时关闭多宝路全部路灯!”

“放心吧,水哥,交给我了。”

小孙兴奋的带着郭立新走了。

年轻人,急于立功,对于战争总是有更多的期待。

唐铭水呼出了一口气:“来十个力气大的。”

很快十个人就被挑选了出来。

“每人三枚米尔斯手榴弹。到日本阵地一百米处潜伏,等到路灯一灭,日军要找到照明设施,肯定还有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你们迅速推进到距离阵地四十……不,三十五米处,听我指挥,一起扔出手榴弹!”

唐明是还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投掷手榴弹,三十米是合格线,也是最安全的距离,太近了容易伤到自己。

能够投掷四十米远,就属于优秀了。

三十五米的距离,是唐铭水心中理想的投掷距离。

随即,唐铭水的目光又落到了顾全宾的身上:“老顾,其他的人归你指挥,距离我们不能超过二十米。一旦日军阵地爆炸,我们第一个冲上去,你带着其他的人迅速跟进。机枪、花机关,给我拼了命的招呼,别在乎弹药。”

“哎,哎。”

顾全宾愁眉苦脸。

这打仗是闹了玩的?弄不好自己这百十来斤今天就要葬送在这了。

可是要是不服从唐屠夫的命令,他现在就真能枪毙自己。

“弟兄们。”

唐铭水的声音不高:“咱们军统的人,那些正规军看着怕咱们,其实一个个都他妈的看不起咱们,今天,到了咱们露脸的时候了。第一个冲上阵地的,赏大洋一千。阵亡的,抚恤大洋三百。畏战不前者,杀!”

“畏战不前者,杀!”

除了顾全宾,每个特工都低声但却有力的做出了回应。

跟着唐组长,任务就从来没有失败过。

不就是杀人吗?

杀汉奸是杀,杀日本人也是个杀,难道还有什么不同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战场,其实和做特工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也是唐铭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带兵打仗,以前在黄埔军校学的那些作战知识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看不起军统?

今天就让你们看看,军统的人一样可以在正面战场作战,一样可以杀人,一样可以打胜仗。

一样不逊色于你们这些正规军。

第六十六章 最真实的战争

唐铭水指挥的军统特工,已经悄悄的推进到了距离多宝路日军阵地一百米的地方。

在这里,驻扎着一个日军的十三人分队。

一个分队长,四名机枪射手和八名步枪兵。

唐铭水指挥着整整三十个人,而且装备精良。

这是一场从纸面实力,对比悬殊的对决。

唐铭水并没有大意。

在黄埔的时候,教官专门和他们上过关于日本军队的课。

在军队素质和个人单兵作战素质上,日军毫无疑问是远远胜于中国军队的。

更何况,即将发起进攻的,仅仅只是一些特工。

他们没有受过多少的军事训练。

他们之前更多的是活跃在情报战线。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唐铭水一直都在耐心的等待着。

路灯,依旧还亮着。

小孙呢?

小孙得手了吗?

会不会遇到日本人?

唐铭水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等待。

耐心的等待。

“水爷……”

一名特工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嘘”。

唐铭水制止了他。

他不希望任何的一点疏忽,就暴露了自己。

那会破坏这次攻击计划的。

唐铭水抬头,他一直都在盯着前方的路灯。

亮着。

为什么还亮着?

甚至,唐铭水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担心起来了……

骤变突生!

被上海市民成为“晚上小太阳”的路灯,忽然熄灭了!

得手了,小孙得手了!

“上!”

黑夜里,日军的阵地传来了一声声的叫声。

这些日本人也没有想到路灯会忽然熄灭了。

可能是刚才炮击的原因吧?

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此时,一队军统特工已经迅速的向自己的阵地接近。

五十米!

唐铭水带领的兄弟已经一口气冲到了距离日军阵地只有五十米的距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日军阵地上枪声骤然响起。

“突突突。”

一梭子子弹扫了过来。

唐铭水身边的一名特工,立刻条件发射,下意识的拿着手中的枪就开始还击。

完了,暴露了!

“卧倒!”

唐铭水大吼一声。

这帮笨蛋,那只是日本人的试探性射击啊!

……

唐铭水判断的没有错。

这些日本士兵非常有经验。

突如其至的停电,只让他们陷入了短暂的错愕。

随即,这些非常有经验的日军士兵,担心来自中国军队的袭击,在分队长的指挥下,机枪射出了一串子弹。

只是在那试探黑暗中是否隐藏着什么。

而那些军统特工们,终究不是职业军人,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他们凭借着本能还击了。

立刻,在日军阵地上,一挺轻机枪,八枝步枪,在分队长的指挥下,迅速形成了交叉火力。

尽管他们无法分辨出对过到底上来了多少兵力,但他们并不慌张。

在并不开阔的道路上,中国士兵哪怕拥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也是无法彻底展开的。

……

该死的,该死的。

唐铭水心里不断的咒骂着。

可是还能多要求这些人一些什么呢?

也不都是坏消息,最起码,他们已经推进到了距离日军阵地五十米的距离了。

“机枪!机枪!给老子打,打!”

唐铭水怒吼着。

到了这个地步,偷袭已经变成了强攻!

万幸的是,军统特工密杀组个人作战素质虽然远远不如日军,但是他们的火力实在太强大了。

两挺轻机枪,六挺花机关毫不吝啬子弹的扫射,也是气势汹汹。

这也让对面的日本人产生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攻击的,是中国军队的主力!

谁能够想到,军统的密杀组,居然已经被唐铭水武装到了牙齿?

顾全宾也增援了上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激烈的战争!

如果现在有灯光的话,可以看到他的面色惨白。

“压住!压住!”

唐铭水的声音有些嘶哑。

所有的武器发了狂似的开火。

在如此不顾惜成本的射击下,日军阵地上的火力居然真的暂时被压制住了。

“手榴弹,手榴弹准备!”

此时的唐铭水,眼睛完全是红的:“听我口令,拿出你们在女人身上折腾的力气,把手榴弹给我扔出去,然后,迅速向前推进!”

手榴弹拿了出来。

“一、二……”唐铭水等着血红的眼睛:“三!扔!”

十多枚手榴弹一起扔了出去。

一阵接着一阵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响起。

而那些机枪和花机关更加卖力的吼叫。

日本阵地的枪声一下停止了。

“冲!”

唐铭水第一个冲了出去!

“冲!”

“突突突!”

刚刚冲了没几步,日军阵地上的枪声再出疯狂嘶鸣。

一个冲的最快的特工,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声,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卧倒!卧倒!”

唐铭水朝着那人爬去。

他死了。

那个特工的身上中了两发子弹,而致命伤,来自于他的脑门。

这是唐铭水亲眼目睹的身边身边第一名特工的阵亡。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死人。

“老刘,老刘死了,老刘死了。”有人叫了起来。

“闭上你的鸟嘴!”

唐铭水几乎是在那里怒吼了:“他妈的,再叫,我们都得死,都得死!开枪,开枪,都他妈的趴在这里做什么!”

冲上了五米,这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吗?

军统特工的火力优势再度显现,在他们疯狂的射击下,顾全宾带着的二组也成功的冲了上来。

“老样子,火力压制,听我口令,手榴弹,给老子扔!”

片刻,又是一排手榴弹扔出。

四十五米的距离,对于这些特工,不,哪怕是职业军人来说要想命中目标也实在是太困难了。

这顶多只能起到恫吓作用,然后借助黑夜和烟雾的掩护再冲上一段距离。

但是,让唐铭水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枚米尔斯手榴弹,竟然准确的扔进了日军阵地!

“轰”!

日军的惨呼声响起。

那挺机枪一下停止了射击!

战场上的每一秒,都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唐铭水不知道这是谁扔的手榴弹,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了:

“弟兄们,冲啊!”

他亲自操起了一挺机枪,疯狂扫射,疯狂的向着日军阵地冲去!

这,是唐铭水和他的兄弟们,亲身经历的第一场最真实的战争!

第六十七章 棋子——弃子!

唐铭水的皮鞋终于踏上了多宝路的日军阵地。

他是一个特别注重仪表的人,平时皮鞋必须要做到一尘不染。

可是现在?

现在他的皮鞋脏的唐铭水自己都根本不愿意去看了。

阵地,终于拿下来了。

十三个日军,全部被击毙。

手榴弹、机枪、花机关……死法各异。

其中,主要是被手榴弹消灭的。

在那颗神奇的手榴弹扔进阵地,日军哑火之后,冲到三十米距离的军统特工,一枚接着一枚手榴弹扔了进去。

日军没人逃跑,没人投降。

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甚至,当军统特工已经冲到阵地上的时候,两个幸存的日军,居然还准备拼刺刀。

可惜的是,这些军统特工对这种白刃战毫无兴趣。

他们用手里的花机关,一梭子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拼刺刀?

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唐铭水的队伍也同样蒙受了很大的损失。

一共死了四名特工。

在武器、人数全面占优的情况下,竟然还是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过去,只是在课堂里,但现在,唐铭水真切的感受到了日军的战斗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唐铭水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他夺下了多宝路阵地,并且要在这里坚守到国军将士反攻为止!

……

“处座,上海急电。”

“念。”

“八月十三日夜,军统上海站副站长唐铭水,率密杀组对多宝路日军阵地发起攻击,全歼日军守敌一个小分队十三倭寇,己方阵亡四人。”

“他是特工,不是职业军人。”戴笠的话里有些不满:“冲锋打仗,那是军队的事情,我们,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可是,唐铭水只阵亡四人,就全歼日军十三人,看起来日本人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混账,谁小看日本人,就要他付出惨重代价!”戴笠的脸色阴沉下来:“一个特工的价值,抵得上十个普通士兵。你去给唐铭水发个电报,告诉他,我明天会到上海。”

“是的。”

戴笠在那坐了一会,身后一扇移门打开,一个中年人慢步走了出来。看了看戴笠:“上海那边来的电报?”

“是的。”戴笠点了点头:“关于唐铭水的,他居然把自己当成了敢死队使用。我要敢死队做什么?我需要敢死队的话,我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几千人!唐铭水太冲动了,太冲动了!”

“他不冲动。”中年人笑了笑:“他一直都很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只是这次战争爆发的有些突然,他身为黄埔生,始终都是把自己当成军人看待的,枪炮声一旦响起,被他压抑已久的那种血性自然而然就会爆发。”

“但这不是我需要的人。”戴笠冷冷说道:“我要他时时刻刻记得,他是一名情报人员,是一名特工,未来也会是一名间谍。忘记他那该死的军人身份。”

“再给他一段时间,他还会成长的……”中年人忽然喃喃说道:“雨农,其实这里面也有你的责任在内,你把他提拔得太快了。密杀组组长,军统上海站副站长,按照我的设想,他至少要到三十岁才能坐上这张位置……他是一个很好的苗子,可惜了。”

“这个计划我们策划了那么多年,每一步该怎么走,每一个人选是谁,他又该按照我们的设想怎么进行下去,我们都做到了算无遗策。”戴笠的神情异常凝重:“唐铭水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我已经把‘妲己计划’告诉他了。”

一丝落寞,从中年人的眼中一闪而过:“妲己计划?妲己计划?你一定是告诉他,为了这个所谓的计划,会有几千几万人去死吧?唐铭水不会知道,其实这个计划就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整个计划的核心人物只有他一个。他更加不会知道,‘妲己计划’只是‘狐影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从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

棋子——弃子!

音同,但意思却完全不一样!

“狐影计划即将启动,而唐铭水还可以活几天?他在上海大名鼎鼎,无人不知,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当潜伏间谍?那个吉田木翔,董博安的日本学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杀掉他。从他开始执行所谓的‘妲己计划’的第一分钟开始,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戴笠凝视着面前的中年人:“我希望由你亲自出面,揭穿他的潜伏间谍身份,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心疼你的这个得意学生,归傅兄!”

贺洛川!

这个中年人,就是唐铭水的老师,军统上海站站长:

贺洛川!

“真的,雨农兄,如果再给我几年时间,铭水真的可以成长成为一个最优秀的特工。”贺洛川的话里带着无限的遗憾:

“唐屠夫,唐阎王,活死神,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他。我有的时候也在后悔,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挑选他呢?

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总会产生感情的,这几年里,我一直都在期待,能不能有其他的人选代替他?我不想看着他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而且还是带着绝望死去。”

“你心软了吗?”戴笠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是心软了,但我对我们的使命不会动摇。”贺洛川淡淡说道:“我曾经告诉过他,为了我们的事业,每一个人都可以死去,我,他,甚至包括你。雨农兄,我求你一件事。”

“说。”

“如果我死了,等到抗战胜利后,能够把我的坟和铭水的坟放在一起?我想他陪伴着我。”

“我答应你。”戴笠看了一下时间:“你离开上海已经快十个小时了,现在,跟我的车回上海去。”

“嗯。”贺洛川忽然戏谑地说道:“雨农,你说将来有没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一种情况,狐影计划失败了,可是妲己计划成功了?”

“你是说,你暴露了,唐铭水反而成功的潜伏下来?”从来不苟言笑的戴笠居然也笑了:

“这种情况如果真的发生,我坐的飞机都会莫名其妙从天上掉下来。归傅兄,你比我更加清楚,整个上海滩有多少人希望唐铭水死!有多少人恨不得扒了唐疯狗的皮!”

第六十八章 不知战争血腥为何物

唐铭水纯粹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士兵用了。

在夺取了多宝路的阵地后,他迅速的让手下的特工们进入到了防御态势。

在凌晨时分,日军组织两个小队的力量,企图夺回阵地。

但是军统特工,依靠自己的强大的火力,竟然硬生生的击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

特工?军人?

唐铭水似乎更加愿意选择后者。

他甚至愿意一直坚持在这块阵地上,直到所有的侵略者都被赶走为止。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战场上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和自己的兄弟们了。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四日,上海国民党驻军第九集团军在总司令张治中的指挥下,指挥87、88师等部开始总攻,中国空军也到上海协同作战。

中国军队对上海市区之敌发动全面进攻,同时出动空军,轰炸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及海面舰艇。

同日,南京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

“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施行自卫,抵抗暴力。当此华北战祸蔓延猖獗之际,中国政府以上海为东方重要都会,中外商业及其他各种利益,深当顾及,屡命上海市当局及保安队加意维持,以避免任何不祥事件之发生。

乃八月九日傍晚,日军官兵竟企图侵入我虹桥军用飞机场,不服警戒法令之制止,乃至发生事故,死中国保安队守卫机场之卫兵一名,日本官兵二名。

上海市当局于事件发生后,立即提议以外交途径公平解决;而日本者竟派遣大批战舰、陆军以及其他武装队伍来沪,并提出种种要求,以图解除或减少中国自卫力量。日本空军并在上海、杭州、宁波以及其他苏浙沿海口岸,任意飞行威胁,其为军事发动,已无疑义。

迨至昨日(十三)日以来,日军竟向我上海市中心区发动猛烈进攻,此等行动,与卢沟桥事件发生以后向河北运输大批军队,均为日本实施其传统的侵略政策整个之计划,实显而易见者也。”

这是国民政府向全国民众郑重宣布:

全国抗战已经开始!

炮声、枪声响彻上海街头。

上海的市民们,当听到第一声炮声的时候,毫无疑问是惊恐失措,觉得大祸临头。

但是,当中国军队展开总攻的时候,那份惊恐却又神奇的消失了。

总攻了!

咱们自己的绝对开始总攻了!

从“九一八”开始,咱们中国人被小日本欺压了那么多年,现在,这口恶气终于可以出了。

老百姓不会去分析战场形势,不会去考虑中日两国的综合国力对比,在他们的眼里,既然自己的军队开始总攻,那就必胜无疑。

所以,上海居然陷入到了一种狂热的情绪当中。

市民们纷纷从家中出来,开始劳军。

其实,这是最不理智的行为。

战场上劳军,看起来非常感人,非常振奋人心,但却会给战场上的士兵们带来额外的负担。

完全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连队,集结完毕,准备向敌发起攻击,却忽然有一大堆老百姓,手里拿着酒,拿着吃的冲了上来,其中某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还往某个小战士的口袋里塞上一个鸡蛋,然后满含深情地说:

“孩子,你这才多大啊,就要上前线去打鬼子了……”

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有序的队列被打乱了。

那时候最着急,恨不得把这些老百姓全部轰走的,恐怕就是这个连队的长官了。

而且,万一那个时候,一枚炮弹飞来?

经过训练的士兵们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老百姓呢?

这就迫使军队不得不再分出精力来保护这些老百姓。

所以,有的老兵会这么说:

“不怕鬼子不怕炮,就怕老百姓前线来劳军。”

要劳军也不是不可以,最起码在战斗暂时停止的时候。

然后,在本方或者敌军新的攻势到来前,立刻离开。

可是,那些上海的市民们哪里会考虑到这些?

这些淳朴的百姓,只看到自己的军队对小日本开始了全面的进攻!

他们纷纷围住了自己能够看到的每个士兵,每支军队,把吃的喝的尽往战士们的口袋里塞。拖着他们,说着激勉的话。

更有甚者,有人居然端着酒,要给长官送上一碗壮行酒!

带队的长官面色铁青,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也正因为如此,在总攻发起之后,87师、88师的一些连排没有能够跟上大部队行动的步伐。

堵截他们的,不是日军的炮火,而是纯真善良的市民们。

除开这些市民,最活跃的,当然就是那些学生了!

打仗了,打仗了,我威武的中国军队终于反击了!

向着日军,开炮!

向着日军,冲锋!

让中国的旗帜,在上海的街头飘扬!

这是最浪漫的事!

学生们义无反顾的走上了上海街头,用他们自己认为的,最热血,最英勇的方式,来声援前线作战的将士们。

他们组成了战场救护队,救助那些受伤的士兵们……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见血就会害怕。

他们组成了战场宣传队,为奔赴前线的将士们献上最美最慷慨激昂的歌声……尽管这些将士们最关系的不是歌声,而是增援部队什么时候会到。

他们组成了动员队,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高声呼吁全民团结抗战,支持中国军队……尽管那些警察们和宪兵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上海街头的普通老百姓太多了。

学生们一往无前,不知战争血腥为何物。

他们认为,有着全体上海市民和学生的声援,再加上将士们的英勇善战,侵略者很快就会被赶跑的。

唐铭水就亲身遇到了。

他带着兄弟们从最前线撤了下来,现在,进攻的任务交给那些职业军人,而自己,将重新把重点放到军统该做的工作上。

而当他刚撤下来,就看到一大队的学生出现了。

他们手里举着横幅,手里挥动着小旗,口里的口号整齐划一。

可是,唐铭水的脸色却变了,变得铁青而可怕,他嘶哑着嗓子厉声吼道:

“冲散,给我把这些人全部都冲散了!”

第六十九章 求求你们了啊

(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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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唐铭水的心情会灰暗的。

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在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从前线暂时撤下,然后就看到了一队游行的学生。

前方战事正酣,战场炮弹横飞。

这些学生们想做什么?

“给他们把他们冲散了!”

当唐铭水吼出了这一声,才发现了不妥,随即换了一种口气:“好言好语,让他们回去,千万千万别去前面添乱,注意自己安全。”

没办法,战争已经爆发,现在是全民抗战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把学生的爱国游行队伍强行冲散,军统名声臭了还不打紧,将来要想再展开工作只会难上加难。

所以,唐铭水决定换一种温和的方式。

特工们迅速开始行动起来,小孙带着人拦住了游行的队伍。

“你们想做什么?”一个学生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大声说道:“你们想阻拦我们的爱国行径吗?你们是日本人派来的吗?”

“小爷,小爷!”小孙连连拱手:“兄弟我绝对不是日本人派来的,兄弟我对你们的爱国热情也是钦佩不已。可是现在前面打的太激烈了,小爷,小爷,你们暂时别上去,等到战事缓一缓再去行不行?”

“不行!”

那个学生一口拒绝:“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我们爱国学生,誓赴前线,与将士们同生共死,共赴国难!”

“哎哟喂,小爷,小奶奶们。”小孙就差磕头作揖了:“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那子弹不长眼睛,不会因为你们是学生就绕着你们走。当我求求你们了。”

可是学生们却没有一个愿意退缩的。

一边拦着,一边非要上去,乱成一团。

唐铭水知道必须要自己出面了,他缓步来到了学生们的队伍前,一个手下迅速把扩音喇叭递给了他。

唐铭水接了过来:“请安静一下。”

队伍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队伍中,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在那一眨不眨的看着唐铭水。

宋晓云!

在上海之战爆发后,宋晓云不顾父母兄嫂的劝阻,偷偷的从家里溜出,加入到了学生们的游行队伍当中。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声援前线抗战的将是们!

在这里,她居然又一次的看到了唐铭水。

在她的印象中,唐铭水虽然是个特务,可是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总是打扮得体,头发上过发蜡,一丝不乱。皮鞋也是一尘不染。

你说他是一个做生意的小开绝对所有人都相信。

可是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唐铭水呢?

头发凌乱,衣服变得污秽不堪,而且上面那些发黑的,是血迹吗?

前线!

他一定刚刚从前线下来!

他参战了,他和日本人打过仗了。

那些血迹,一定都是侵略者的!

宋晓云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没错,唐铭水是个大特务,可是在抗战面前,他也是个大英雄!

自己心目中想象的那种大英雄!

唐铭水几天没有好好的睡过了,昨天一晚上的激战到现在,一分钟的眼都没有合过。

此时的他,早就已经疲惫不堪。

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找个地方倒头就睡。

可是他必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他对着扩音话筒说道:

“同学们,同学们,就在昨天,日本向我上海发动悍然进攻,我守卫上海之忠勇国军将士,誓死抵抗。绝不让倭寇占我一寸国土!

刚才,就在刚才,国民政府已经号召全国民众誓死抗战!同学们,你们的爱国热情,我理解,我恨不得闲杂就加入到你们的队伍中去……”

唐铭水自己都觉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太假了,可是他必须要这么说:

“但是,现在前线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我相信他们能够感受到你们的爱国热情。同学们,我知道他们最希望你们做些什么。

他们不希望你们去前线,他们希望你们留在安全的地方,协助上海政府,安置被炮火毁掉家庭的灾民,希望你们帮助撤离上海物资,希望你们能够协助政府一起稳定军心!”

他说的已经非常婉转客气了。

学生们沉默着,忽然,有个人开口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将士们需要什么的?你凭什么代表他们呢?你只是个军统特务而已!”

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落到了唐铭水胸前的那枚军统徽章上。

顿时,队伍变得骚动起来。

“我怎么知道的?我凭什么?”

唐铭水的声音抬高了:“因为,在上海事变第一枪打响的时候,我就在前线。在倭寇发动进攻的时候,我就在前线。在士兵们流血的时候,我就在前线!

没错,我是个军统特务,我和我的弟兄们,都是军统特务。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在上海事变中,第一个牺牲的,不是军队的士兵,而是我手下的兄弟。

他在虹口,为我们勇敢的炮兵报告炮击点的时候,阵亡了,他的名字,叫傅根生。

随后,我的一个观测小队,被炮击全军覆灭,一个活着回来的没有。带队的队长叫方田宁,他为国尽忠的时候,儿子才只有一个月大。

就在昨天,我带着我的兄弟们,就是我身后这群被你们看不起的特务,向多宝路日军阵地发起了冲锋。很多弟兄死了,很多。

我们夺回了阵地,坚守到了现在。我们现在应该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觉,补充一下体力,我们甚至没有时间去怀念那些牺牲的同志们。

可偏偏在这里遇到了你们。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劝阻你们,你们以为我真的担心你们的生命安全?你们错了,我是怕你们给前线的将士们添乱!

他们要进攻,要防御,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保护你们了!

我的部下刚才求你们了,现在,我也求求你们,爷爷们,奶奶们,别去啦,别去让我们的将士分心啦!

等到枪声停止了,你们再去。你们给他们唱歌,安慰伤员,我会谢谢你们,你们让我给你们磕头都行。”

学生们再度沉默了下来。

只有宋晓云,她现在恨不得为唐铭水欢呼。

看到了吗,你们都看到了吗,这是一个真正上过战场,真正的大英雄啊!

第七十章 请你们好好的活下去!

学生们显然还是不太愿意就这么散去。

就在这个时候,唐铭水忽然面色大变:“炮袭!炮袭!卧倒!卧倒!”

尖利的炮弹呼啸声,已经如死神的咆哮凶猛扑来。

没有任何时间迟疑了,唐铭水奋力朝前一扑,把面前的一排学生扑倒在地。

“轰”!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巨大的爆炸在不远处轰然响起。

猛烈的爆炸声,巨大的气流,让这里地动山摇。

紧接着,就是大声的惨呼、惊恐的尖叫。

唐铭水差点就被震晕了,他的耳朵里,满是“嗡嗡”的杂音。

“水哥,水哥。”

那是小孙的呼声。

在部下的帮助下,唐铭水爬了起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怎么样,伤亡。”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其实,已经不用小孙告诉自己了。

两名特工,和几十个学生倒在了血泊中。

有十几个人一动不动,明显已经死了。

剩下的,嘴里发出悲惨的呼声,那种痛苦,根本不用细心去体会就能感受的到。

太密集了,这些学生太密集了。

一枚炮弹,一旦落入其中,足以造成可怕的重大伤亡了。

其余的学生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吓蒙了。

有的人在那嚎啕大哭,有的人甚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

他们从来也都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死人了,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那些,都是他们的同学啊!

刚才,就在刚才,他们还都好好的活着。

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啊?

“救人啊!救人啊!”唐铭水嘶声大吼着。

所有的人这才如梦初醒。

现场一片混乱。

“帮忙啊,这里来人啊。”

“赵同学,赵同学。”

“啊,他的腿!”

一声声的乱叫,让场面几近于失控。

唐铭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他已经尽力了,尽力了。

他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够做的一切。

可是这些孩子们,为什么就是不肯听呢?

“唐铭水,唐铭水,帮帮我,帮帮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唐铭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晓云!

她正蹲在一个受伤的同学面前,手足无措。

唐铭水飞奔而去。

那个受伤的学生,一只胳膊被炸飞了,胸前,还有一个大大的血洞。

血,突突的从这个血洞里冒出。

这个学生还没有死,嘴里发出痛苦的呼唤。

宋晓云还是第一次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情,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伤者。

唐铭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学生没救了。

他看了一眼宋晓云,发现眼泪,正从这个美丽姑娘的眼中流出。

她的身体,也在那里不停的颤抖着。

“救……救我……”受伤的学生剩下的一只右手想要举起来,但刚刚抬起来了一点点,就又无力的垂落下去。

唐铭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必死无疑。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唐铭水,救救他,救救他。”宋晓云几乎是在那里哀求了。

她看到的,却是唐铭水绝望的摇了摇头。

“叔……叔叔。”

那个学生的声音非常低沉。

唐铭水的心中一颤。

叔叔?

自己今年才只有二十七岁啊,他居然叫自己“叔叔”了?

眼前的这个学生,真的,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在。”唐铭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别怕,我就在你的身边。”

“叔叔。”学生的眼神逐渐散乱:“我们……能打赢吗?”

“能,一定能。”唐铭水的回答没有哪怕一秒钟的迟疑:“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打赢的。”

一丝笑容,浮现在这个学生的嘴角:“我……我们,错了……打仗,会……死人的。”

打仗,会死人的。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可是总有人要用生命为代价才能够了解到这一点。

这个学生,死了。

带着痛苦,带着遗憾。

宋晓云颤抖着嘴唇,六神无主。

过了一会,她忽然趴在了唐铭水的肩膀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所有的恐惧、悲伤,都要在这些泪水中得到宣泄。

“光有热情不够,你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那是在过年的时候,唐铭水对自己说过的话。

宋晓云的脑海里,又再次浮现了自己的同学曾经写过的那首诗歌:

“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啊,我们愿化作战场上的白鸽,守护着我们英勇的战士……”

白鸽?

多么的嘲讽啊。

这里就是战场,可是这里没有白鸽,有的只是献血和死亡。

唐铭水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的搂住了宋晓云,然后用一种几乎于麻木的声音说道:

“回家去,回家去,不要再来前线。打仗的事情,交给那些军人们。和日本人玩命的事情,交给我们。”

他搂抱着哭泣的宋晓云,看着那些死去、受伤、混乱的学生们,忽然大声说道:

“都回家,全部都回家去!你们还年轻,你们都要好好的活着。等到我们这些人都死光了,死绝了,你们再上前线。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啊!”

这是他最后能对这些学生发出的呼声了。

他不止一次的说过:

“战争,和孩子无关,和女人无关,我不是大男子主义。可是,如果一个国家,到了需要让孩子们和女人们上战场的地步,那是这个国家的悲哀。”

宋晓云的头从唐铭水的肩膀上挪开,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双眼还是红红的。她对着唐铭水深深的鞠了一躬:

“唐先生,谢谢你,现在,我知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我看到了死人,我长大了,我真的长大了,我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做了。”

“记得我刚才的话,好好的活下去。”唐铭水凝视着她:“我们这些人早晚都会死的,等到战争结束了,这个国家的建设,还需要你们。”

他错了。

他低估了这些学生们的勇气。

当经历过了死亡的恐惧,包括宋晓云在内的许多学生,反而变得更加的坚定了。他们知道这个国家需要他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们:

义无反顾的去战斗!

第七十一章 武装别动队

八月十五日,日本裕仁天皇命令松井石根大将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指挥第3师团、第11师团等军直属部队进攻上海,进一步扩大对中国的侵略战争。

日军增援部队在中国军队侧后方上陆后,中方已经无力消灭日军陆战队,战争选入胶着状态。

而自从战争爆发后,战场上最忙碌的人,不是集团军的总司令,也不是各条战线的指挥官。

而是军统戴笠。

戴笠的精神状态之旺盛,让人惊叹。

从抗战初起,戴笠和他指挥的军统,即是淞沪战场的情报枢纽。

戴笠本人白天坚持在上海前线,一边忙于组织对日情报战,一边竭力建立军统武装别动队,协助正规军作战。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每天晚上还亲自坐车从上海到南京,向蒋介石汇报战况和情报分析。

那时南京到上海铁路已经不通,汽车也只能灭灯行驶,日军飞机不断轰炸扫射,时时如身临鬼门关,戴笠却乐此不疲。

用军统要员的话说,只有一句话就能够知道戴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他是中国人嘛!”

人非圣贤,戴笠好色是有名的,而他的好色居然能够帮助他保持充沛的精力。

他白天奔忙一天,坐车去南京的时候,必要带上两个女特务和他坐在后排,一左一右,要求要漂亮、风趣、开朗、善于说笑。一路从上海到南京和女特务说笑解闷,有时候给他作按摩,也不用睡觉,顶多靠在女特务身上打个盹。

去见了蒋介石,谈话后又一起回上海,一路又是说笑不眠,第二天居然又精力充沛,生龙活虎。

这也算是一个奇人了。

自从淞沪会战开始至今,唐铭水已经几次得到戴笠召见。

他到现在还记得,戴处长第一次召见自己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听说你把自己当成了敢死队使用?”

“是的,戴先生,当时情况紧急……”

“情况紧急?”戴笠冷哼一声:“唐铭水,你要无时无刻记住,你是一个特工,一个情报工作人员,你不是士兵,不是敢死队员!送死的人我有的是,但绝不是我亲自任命的军统上海站的副站长!”

唐铭水一个立正:“戴先生,我错了。”

“小唐啊。”戴笠的口气多少好了一些:“我对你的期望还是很高的,我也知道你是黄埔生,是委座的学生。你虽然人在军统,但心在前线。好吧,既然你那么喜欢打仗,我就让你去打仗。”

“戴先生,唐铭水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戴笠打断了他的话:“守土抗战,人人有责。死生战场,浴血至死。自淞沪之战爆发以来,我军统至诚报国,死伤惨重,但大多限于情报战线。所以我决定成立军统武装别动队,协助正面作战。”

唐铭水一怔,随即精神大振。

戴处长说的没错,自己人在军统,心,却是在前线的。

“唐铭水!”

“在!”

“我任命你为军统武装别动队副总指挥,第一大队大队长!”

“属下誓死报效国家,誓死报效民族!”

戴笠对这个部下的态度还是非常满意的:“去把军统上海站的武装特工都召集起来,刺杀、爆炸、突击,总之你认为什么样的行动能够帮助到前线部队,就怎么去做,不要向我或者任何人汇报了。”

“是,戴先生。”

唐铭水迟疑了一下,有些艰难,但还是开口说道:“戴先生,淞沪之战爆发前,你让我调查贺站长,现在我已经获得了一些重要的情报了。”

这可是之前戴处长再三交代自己做的事情。

但是,让唐铭水没有想到的是,戴笠却只是淡淡说道:“外敌在前,这些贪污经费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等到空下来再说吧。”

小事?

自己掌握到的情报,可不仅仅是贪污经费啊。

可是,戴笠已经在下逐客令了:“小唐,工作去吧,又开始炮击了。”

“是的,戴先生。”

唐铭水离开了。

这里是戈登路289号,军统上海站总部,贺洛川的办公室。

贺洛川从那间隐蔽的暗室走了出来:“铭水还是忠诚的。”

“你都听到了?里面和外面不是完全隔音的吗?”

“是啊,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说话,然而,里面的人,却可以听到外面在说什么。在这里,我早就安装好了监听设备。”贺洛川笑了一下,可随机又显得忧心忡忡:

“雨农,你这是又把唐铭水往绝路上逼了一步啊。军统武装别动队副总指挥?要不了几个小时,日本人就会知道了。”

戴笠却完全不在意:“我说了,他只是一枚棋子,他是棋盘上的小兵,小兵过河,要么别住对方的马脚,要么给我们充当一个炮架子。一个小兵孤军深入,是将不死对方的。”

贺洛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

“唐副站长。”

“忙什么呢,袁科长。”

财务科的袁科长抹了一头汗水:“别提了,刚接到贺站长的命令,为防止万一,销毁军统上海站的全部财务记录。”

“销毁?”唐铭水一怔:“为什么不是转移?”

袁科长苦笑一声:“唐副站长,您说我哪知道啊,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财务科长,怎么敢去问上峰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贺洛川想趁着战争的机会,销毁他的证据吗?

袁科长朝边上看了看,凑近,低声说道:“唐副站长,贺站长不知道,您那边还有一份我给您的副本,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要不然,贺站长肯定饶不了我。”

“放心吧,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那是在战争爆发前,唐铭水让袁科长帮着收集,从民国二十五年元月开始,上海站所有的财务支出记录,尤其是贺洛川签字的支出领取记录。

他也正是从这些记录上发现了贺洛川的蛛丝马迹,进而让小孙进行了深入调查。

战争,让一切都改变了。

“那行,唐副站长,我忙去了,贺站长还等着我汇报呢。”

“嗯,小心一些,日本人的间谍可是无孔不入的。”

第七十二章 增援宝山

8月23日起,日军第3、第11师团在舰炮密集火力掩护下,向吴淞口铁路码头、狮子林、川沙口登陆,进攻宝山、月浦、罗店、蕰藻浜中方阵地。

战局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此时的唐铭水,亲自指挥军统武装别动队第一大队,也真正的投入到了鏖战之中。

第一大队,已经是上海军统武装特工全部精锐聚集之地。

唐铭水可以尽情的在战场上施展他在学校里学到的那些东西了。

“不得荣生,即得荣死!”

这是他给自己部下说的八个字。

武装别动队成立没有几天,便遇到了一场惨烈的攻防战中。

那是在9月1日,宝山。

宝山是上海长江边的门户,虽方圆不足10里,但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向南10里为吴淞炮台,向西10里为狮子林要塞,东北两面紧靠长江,地形呈突出状,是兵家必争之地。

1937年8月31日,当南北两处均已失守,宝山城三面受敌,已成孤悬之势时,奉命防守长江口的第九十八师第二九二旅旅长吕国铨,决定派遣第五八三团第三营中校营长姚子青率营前往接防。

姚子青时年二十八岁,血气方刚,誓死报国,在接到任务之后,慷慨陈词:

“子青守土有责,誓与宝山共存亡,请旅长放心!”

而此时的姚子青指挥的第三营,连同宝山残兵,仅有六百壮士。

但在他们的对面,是日军第三师团第六十八联队的二千五百余人,并拥有海空全方位的炮火优势。

宝山岌岌可危。

这时候的唐铭水,正和他的八十名军统精锐特工,正在狮子林进行修整。

“水哥,水哥。”

小孙一路小跑过来:“刚刚得到的情报,日军第六十八联队集结完毕,正在向宝山县城发起攻击。我五八三团姚营陷入苦战。日军集中舰炮,向西南城垣发起猛烈炮击,企图切断宝山和后方的联系。”

“地图!”

唐铭水迅速让人拿来地图,在上面看了一会:“援兵呢?姚营只有六百人,以一敌四,又没有炮火优势,援兵在哪?”

“没有援兵!”

“放屁!”唐铭水猛的抬起了头,那些从容文雅早就跑得一丝不剩:“怎么可能没有援兵!”

“是真的,水哥。”小孙赶紧说道:“我们在九十八师的监视干部那里得到的可靠情报。姚子青的第三营,和宝山之前的残兵合并成第一营,总共就六百人。九十八师根本没有力量增援。”

唐铭水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缓缓说道:“我们上!决不能让倭寇切断了宝山和后方的联系!”

“水哥。”小孙放低了声音:“虽说上峰给了你自由作战的权利,可是贺站长的意思,还是不允许我们太靠近前线啊,主要就是协助作战……”

“我军统武装别动队一大队二百特工,二中队,三中队都在与敌浴血奋战,我一中队在狮子林修整了两天了,始终未与敌正面接触。在这做什么,养胖自己吗?”

唐铭水的目光冷峻:

“戴先生亲口告诉我,把军统上海站的武装特工都召集起来,刺杀、爆炸、突击,总之你认为什么样的行动能够帮助到前线部队,就怎么去做,不要向我或者任何人汇报了。

戴先生说的话,我必须要遵守。一中队八十人,武装精良,机枪、花机关、手雷,应有尽有,这就是生力军。

姚营没有增援,我们就是他的增援。让弟兄们立刻行动,往宝山方向运动,这里距离宝山不过十里,旦夕可到!”

“是,水哥!”

要大战了。

唐铭水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狂热的跳动起来……

……

戈登路289号。

“混账王八蛋!”

喜怒一向不行于色的戴笠破口大骂:“你知道你的好学生做什么去了吗?他去增援宝山了!”

贺洛川端起杯子,吹了一下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雨农,这可是你给他的权利啊。”

“我说的允许他刺杀、爆炸、突击……”戴笠说到这里,一怔,随即苦笑一声:“我说的突击,不是这样的突击……归傅,难道你的学生理解力有问题?”

“他不是理解力有问题,而是抓住了你话里的漏洞。”贺洛川笑了笑:“你自己都说过,他天生就是个军人。一个军人,听到枪声,第一反应是什么?”

戴笠摇了摇头:“不行,宝山方向太危险了,立刻和唐铭水通话,让他撤回来!”

贺洛川放下了杯子:“我和你打个赌,雨农,唐铭水的电台肯定已经失去联系了。”

“你说他故意关掉电台了?”

“你说呢?”

戴笠坐了下来,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敲动着,过了一会,这才叹了口气:

“归傅啊,看来没准还得你辛苦一趟了。我们费了那么大的精力,部署了这个计划,在计划展开之前,这家伙得给我活着。”

贺洛川站了起来:“让他先在宝山打两天吧,他会没事的。雨农,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提前进行了。”

戴笠有些无奈。

唐铭水,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棋子而已。

可是偏偏,自己和贺洛川精心策划的行动,第一步就必须依靠这枚小棋子……

……

“弟兄们,还记得来上海之前我讲的话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日本鬼子打到了我们家门口,杀我同胞,奸我姐妹,侵我国土,欺人太甚!不把鬼子驱逐出去,是我们每一个军人的奇耻大辱!如今我们报仇雪恨的时机到了,弟兄们,豁出去吧!和鬼子们拼到底!”

姚子青的声音,在宝山县城上空激荡。

宝山城外,日军坦克开来开去,大炮对准宝山城,日机在上空轰炸扫射。

形势岌岌可危。

而就在刚才,姚子青得到了一个新的情报,日军集中炮火,猛烈攻击宝山西南,并且集结大量兵力展开进攻。

这是要切断自己和后方的联系啊。

“组织三连的两个排,把倭寇给我从西南方向赶回去!”

姚子青刚刚下达了这个命令,副营长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营座,有一支队伍向进攻宝山西南之敌发起猛烈攻击!”

第七十三章 我不负责这些

不得荣生,即得荣死!

这句口号,已经牢牢的印刻在了军统武装别动队每一个人的心中。

别动队的装备精良也得到了充分体验。

仅仅是在运输能力上,别动队拥有轿车、卡车,从狮子林到宝山,十里的路程,转瞬即至。

当别动队到达,刚刚占领了宝山西南阵地的日军,还根本没有进入到防御态势。

在之前的进攻中,他们遭到了中国军队两个班最顽强的抵抗,伤亡较大。

也正是靠着这些中国士兵的顽强抵抗,才为反击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冲上去!”

身为黄埔军校步兵科毕业的唐铭水,第一时间发现了阵地防御的巨大漏洞。

最前面的卡车,疯狂的朝着阵地冲去,架设在上面的机枪,不停的咆哮怒吼,一串串的火舌,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日军席卷而去。

日军完全无法在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理论上,忽然出现在战场上的这支中国军队,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机械化的作战部队。

最前面的那辆卡车,略略放慢速度,紧接着,后方三辆卡车猛的加速,和前面的开车并排。

四辆卡车上的四挺机枪组成的火力无疑是惊人的。

而在四挺机枪的压制下,两辆轿车又迅速的冲到了车队的前方。

副驾驶车窗,后座两扇车窗摇下,三挺花机关忽然出现。

这等于又骤然增加了六个不间断的火力点。

疯狂,这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了。

六辆迅猛推进的车子,十个轮番喷吐火舌的火力。

这对于重武器都还没有来得及展开的日军来说,打击是致命的。

而由于车队推进的速度太快,日军甚至连呼叫炮火支援的时间都没有。

“撤退!”

日军的指挥官还是非常有经验的,知道在这样的局面下,硬撑绝对没有任何希望。

快速凶猛的推进,蛮横的近乎不讲理的火力压制,顽固的坚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刚刚夺取了阵地的日军,不得已又被迫撤离了这片阵地。

但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慢了。

车队转眼之间已经冲上了阵地。

那些武装精良的特工,纷纷从轿车里冲出,卡车上跳下。

手里的各种武器,丝毫不停留的将子弹倾泻而出。

这些都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特工,再加上他们使用的武器,甚至超过了精锐的国军德械师,尤其在近战方面,花机关绝对是任何对手的噩梦,那些来不及撤离的日军,落叶一般倒在了无情而可怕的扫射之下。

这是完全不讲理的打法。

当最后一声枪声落定,几十个日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了阵地上。

而别动队方面的伤亡,仅仅是两死三伤。

这绝不是说别动队的战斗力强悍到了什么地步,这完全只是一次突然袭击。

日军绝对没有想到,在自己刚刚占领阵地没有多久,一支使用车辆快速推进,并且拥有如此强悍火力的对手忽然就出现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局部阵地,日军遭遇到了淞沪会战爆发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溃败。

这是一次奇迹。

但这样的奇迹,也只可能发生一次。

而这次奇迹的指挥者:

唐铭水!

“水哥,这里有个没死的日本人。”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处决!”

他不需要俘虏。

尤其是日军的俘虏。

枪声响起。

“妈呀!”

小孙惊呼了一声:“水哥,你快来看。”

唐铭水来到了那具刚被处决的日军尸体面前,他看到,那个日军士兵的手,已经握着了一枚香瓜手雷。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下达了处决的命令,恐怕……

“不要俘虏,从现在开始,一个俘虏都不要。每个倭寇尸体上,都给我补上一枪!”

这是唐铭水下达的命令。

所以,当姚子青带着人来到这片阵地,他看到的,是让他震惊的一幕。

那些穿着中山装,带着礼帽,绝不是正规军的家伙,正拿着武器扫射那些日军的尸体。

“九十八师二九二旅五八三团第三……第一营营长姚子青。”姚子青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他虽然不知道这帮神仙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起码他们的目的和自己一样,打日本人!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上海站副站长,武装别动队副大队长唐铭水!”

“军统的?”姚子青皱了一下眉头。

显然,军统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印象都不是那么太大,尽管自从淞沪会战以来,军统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承受了极大的牺牲。

但这也不能怪这些军人们对于他们的误解。

毕竟,在许多部队,军统都安插了大量的人手,来监视他们的军事主官。

“唐副站长。”姚子青的语气里带着一些讽刺:“怎么,我一个小小的营长,芝麻绿豆大的少校,也需要派人来看着了?”

看着了,这已经算是非常客气的说话了。

“负责监视你们的,是谍参科,主要由鲍志鸿负责,和我没有多大关系,除非我发现部队主官有确凿的通敌证据,否则,我没权利监视你们。”对于这样的误解,唐铭水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姚营长,我武装别动队的任务,是配合正规军作战,兼刺杀、爆破、突击等任务。我在狮子林修整,听闻宝山遭到攻击,所以赶来支援。姚营长,国难当头,希望你我摒弃误解,一致对外。”

姚子青似乎还是有些不太信任:“就是来打仗的?”

“就是来打仗的。”唐铭水回答的非常肯定:“姚营长,我知道我们军统是迎风十里臭。可是当次国家存亡之际,我只有一句话,我也是一个中国人。”

我也是一个中国人!

姚子青脸色好看了许多:“唐副站长,军统怎么样,我不管,但你我都是中国人,倭寇犯我宝山,我不想在正面抗击敌人同时,还要看到那些小动作。”

“是的。”唐铭水平静地说道:“姚营长,请给我们下达任务吧。”

姚子青迟疑了一下:“你部装备精良,请进入宝山县城,协助我第一营进行防御作战。”

“谢谢,我唐铭水发誓,绝不言退一步!”

第七十四章 大家都是——中国人!

唐铭水和他手下的特工们,最真切的感受到了宝山保卫战的残酷。

日军以飞机、战车、大炮对宝山县城展开狂轰滥炸,炮弹雨点一般的落到县城的各个地方。

一刻也都没有停歇。

而姚子青和他手下第一营的兄弟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他们默默的趴伏在阵地上,默默的忍受着敌人炮火的疯狂袭击。

等到日军步兵开始进攻的时候,他们才从阵地里抬出头来,用轻重火力对来犯之敌进行凶猛打击。

伤亡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都在增加。

戴着眼镜,外表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读书人,而不像是一个军人的姚子青,从来都没有畏惧动摇过。

往往哪一个阵地最危急,他就能出现在哪一个阵地方向。

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激励着手下的那些将士们。

9月3日,日军对宝山县城的进攻,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炮弹无休无止,山呼海啸砸向宝山。

无数的房子被炸毁、燃烧。

不少的阵地都被轰平。

炮击刚一停止,日军便集中起两千步兵,向宝山县城东、南、北三个方向展现全民进攻。

“唐副站长。”

炮击的时候,姚子青就把人将唐铭水请到了自己的临时指挥部。

这个时候的他,知道了唐铭水和自己的阶级一样,都是少校,再加上军统的特殊性,因此话语里也客气了不少:

“日军攻势凶猛,我们发现在东、南、北三个方向已经集结了大量日军,准备展开攻击,因此,我决定先发制人,组建一支突击队,由金家宅方向,对日军侧翼展开突击。”

唐铭水依旧表现的非常沉稳:“需要我做什么?”

“你的别动队武装精良,火力凶悍,所以,我想请你亲自指挥这支突击队。”姚子青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另外,我再调给你两个排的兵力。”

“知道了。”唐铭水表现的非常平静:“十分钟后我就出发。”

“营座,电话。”

“稍等。”姚子青过去接了电话,在那听了一下:“是的,他在这里,我马上叫他来听电话。”

说完,他把电话放在桌子上,用第一次见到唐铭水时候戏谑的口气说道:“唐副站长,接下电话吧。”

唐铭水疑惑的接起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竟然是戴笠的声音:“唐铭水!”

“戴处长。”

“你的电台呢?你的电台为什么不开!”

“报告戴处长,电话……坏了。”

“坏了?”戴笠冷笑一声:“坏没有坏你的心里最清楚!我现在就在二九二旅旅部。不来这里,是不是就找不到你了?我命令你,立刻撤离宝山,回到上海市区报道。”

“戴处长,我……”

“没有什么争辩的。”戴笠的声音非常严厉:“战场抗命,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不回来的话,等待家法处置吧。”

电话就这么被挂断了。

唐铭水怔在了那里。

“唐副站长。”姚子青的运气更是讥讽:“是不是要调您回去了?回去吧,回去吧,反正你在前线也镀过金了,实实在在的杀死过日本人了。晋升个中校一点问题没有。说不准,直接就是上校了。”

“是啊,是让我回去了。”

唐铭水叹息了一声:“自从加入了力行社,一直到后来的军统,上峰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一直都要求我的部下,和我一样遵守纪律。不过……”

他忽然笑了一下:“这次,兄弟我只能战场抗命了。”

这次轮到姚子青怔住。

之前的力行社,后来的军统,那些特务他不是没有打过交道,他非常厌恶这批人。

只是面前的这个特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姚营长。”

唐铭水整理了一下衣服:“你的两个排如果集结完毕,那我就准备出发了。”

“拜托了!”姚子青一抱拳:“兄弟我若是对你有所误会,等到战争结束再向你跪下来赔不是。可是这次突击,事关重大,一切就拜托唐兄了!”

……

“兄弟们,杀身成仁的时候到了,跟我冲!”

金家宅。

唐铭水的呼声,在金家宅上空响起。

依旧是四辆卡车、两辆轿车充当前锋。

依旧是机枪、花机关开路!

而其余的军统特工、第一营的两个排士兵,则在车队的掩护下,由侧翼向日军发起了最凶猛的突击!

这是日军绝对没有想到的!

在日此疯狂炮火的压制下,中国军队居然转攻为守,抢先突袭!

车轮滚滚,枪声阵阵!

那是中国士兵,在战场上发出的最强呐喊!

他们如旋风、如闪电、如同雪亮的匕首,直插日军心脏!

这是第一营的士兵,第一次和军统特工并肩作战。

就和他们的长官一样,他们之前也对军统特工没有任何的好感。

但当他们真正相处在战场上,却发现这些军统特工,和他们一样的骁勇善战,一样的悍不畏死。

无它,大家都是——中国人!

当国土遭到侵略,每一个还有良心的中国人,自然都会拿起武器抵抗到底!

这些军统特工,冲的甚至比士兵们还要快。

因为,在开战前,水哥告诉他们:

“要死,我们这些人先去死,我们死光了,死绝了,起码还有正规军的弟兄们,能够抗战到底!”

戴笠曾经说过:

“一个特工的价值,超过一百个普通士兵!”

唐铭水却像他的弟兄们,提供了截然相反的价值观。

没有别的原因,到了这个地步,到了这个决死抵抗的战场,情报工作已经没有用了。

士兵们的生命价值已经超过了特工们。

唐铭水手里握着一挺花机关,当轿车冲了上去,一排排的子弹打到了他的轿车上。

他率先从轿车上滚下,然后一梭子子弹扫了出去。

连个迎面冲上来的日军士兵,被他扫成了马蜂窝。

子弹打空了,还没有来得及换弹匣,又是一个日军冲了上来。

唐铭水正想拔出驳壳枪,侧面一串火舌喷吐而出。

那个日军士兵一头便栽倒在了地上。

小孙!

小孙手里端着一挺机枪,嘴里“嗷嗷”叫着:

“水哥,要死兄弟替你先死!”

第七十五章 撤离

小孙没有死。

唐铭水也没有死。

大多从侧翼突击日军阵地的中国人都没有死。

死的,是二百余日军。

这支突然在日军侧翼出现的突击队,完全打了日本人一个措手不及。

当冲到日军面前,宝山保卫战的第一场白刃战出现了。

而近身战的噩梦,花机关——冲锋枪则再一次显示出了它巨大的威力。

论到白刃战,军统的这些特工们绝对不会是训练有素,个人单兵作战素质极高的日军士兵对手。

只是,特工们对拼刺刀这样看起来雄壮的举动毫无兴趣。

他们只相信自己手里的花机关、驳壳枪、勃朗宁。

几十个人,统一都是轻机枪、冲锋枪、驳壳枪,近身一阵“突突”,那场面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而两个排的中国士兵,要做的就是围住那些在疯狂火力扫射下侥幸没死的日本人,几把刺刀同时朝着他们招呼就是了。

一对一的拼刺刀,一个中国士兵也许不是一个日本士兵的对手。可是二对一,三对一,甚至是四对一呢?

二百具日军士兵的尸体,就这么留在了战场上。

日军三面合攻宝山县城的计划,遭遇到了惨重失败。

当阵地上响彻欢呼的时候,唐铭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就是战场。

气壮山河,属于中国人的胜利战场。

他多想就这么永远的留在战场上,永远的和自己的兄弟一起并肩作战,痛歼敌寇。

他多想再一次恢复自己军人的身份……

……

“贺站长?”

当回到宝山县城,还没有来得及和姚子青汇报作战情况,唐铭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老师贺洛川。

“回来了?”贺洛川依旧表现的如此平静。

“回来了。”唐铭水也恢复了冷静。

“打够了吧?”贺洛川微笑着:“夺回多宝路,增援宝山城,你唐铭水出尽了风头,也圆了你的士兵梦。现在,跟我回去吧。”

“贺站长,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贺洛川打断了他的话:“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军统特工,不是一个士兵。你要做的工作,远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更加重要。”

你要做的工作,远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更加重要?

唐铭水真的很想讥讽的回上几句。

还要什么工作,能比在战场上抗击倭寇更加重要的呢?

但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和老师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隔阂了。

“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贺洛川看了一下手表:“半个小时后,带着你的人,全部撤离宝山,戴先生还在那里等着你呢。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唐铭水茫然失措。

“这次,看来你是真的要走了。”姚子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唐铭水的身边:“你的那位贺站长,还带来了旅座的亲笔手令,如果你还是不肯离开,架也要架着你离开。”

唐铭水只有苦笑。

姚子青轻轻叹息一声:“唐兄,你已经尽力了。兄弟我之前也认识不少的特务,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唐铭水有些麻木。

“唐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姚子青忽然说道。

“请说,只要我能够做到的,一定去做。”

姚子青沉默了一下:“旅座密令,不许后撤一步,拼至最后一兵一卒……我已经决定与宝山共存亡了。我希望将来有机会,见到我的父母妻儿,能够告诉她们,她们的儿子,她们的丈夫,她们的父亲,尽到了一名中国军人的本分。”

“我答应。”唐铭水郑重的点了点头:“只要我唐铭水一息尚存,一定告诉她们,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谢谢,我家在……”

姚子青还没有说出,唐铭水已经淡淡说道:“你是广东平远县人,你的父亲姚苍士,母亲姚黄氏,大哥姚若海,小弟姚若亮。妻子林素珍,养子姚鸿逵,女儿姚金莲。”

“你都知道?”

“我当然都知道,别忘记,我可是一名特务。”唐铭水自嘲的笑了一下。

“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姚子青也是一笑:“唐兄,今生再无相见之日,等到下辈子,有缘再见!”

“若我唐铭水能够不死,年年清明,我会到你坟头给你磕头!”

唐铭水一转身:“集合!”

还剩下三十九名军统特工。

唐铭水凝视着他们:“我命令,留下全部车辆、武器,空手跑步,离开宝山!”

“什么?离开?”

小孙一怔,不甘心的问道:“水哥,咱们就这么走了?”

“这是命令!”唐铭水厉声道:“二十分钟后,撤离!”

还剩下三辆卡车,一辆轿车是完好无损的。

唐铭水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姚子青和他的弟兄们,能够利用这些车辆冲出去吧?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和他的弟兄刚刚离开宝山,姚子青就下达了打穿汽车轮胎,把汽车当成掩体使用的命令。

他和他的弟兄们,早就不准备活着离开宝山了……

……

唐铭水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宝山县城。

“舍不得吗?”贺洛川在一边问道。

“就在之前,我还说出了我唐铭水发誓,绝不言退一步的誓言。”唐铭水的话里充满了讥讽:“可是现在呢?我却扔下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如同一只丧家犬一样的逃跑了。”

“活着,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死去。”贺洛川却没头没脑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需要你去流血牺牲的地方很多。你可以死在宝山,但你却无法发挥你真正的价值。不要忘记,军统把你培养成一名优秀特工,并不是希望你死在战场上的。”

是吗?也许吧。

可是,当回到了上海市区,自己又能够做什么呢?

“你的车子全部留给姚营了吧?”贺洛川来到了自己的车子旁,亲手为唐铭水打开了车门:“走吧,戴处长正在等着你,放心吧,不会要你的脑袋的,戴处长要亲自召见你。”

亲自召见?

妲己计划?

唐铭水的心里忽然想到了戴笠曾经和自己提到过的那个绝密计划。

如果真的是要自己去执行那个计划的话……

第七十六章 绝密计划

本以为这次见到戴先生,迎来的会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怒斥。

但让唐铭水没有想到的,戴笠只是不咸不淡的批评了他几句,然后就不再追究了。

戴先生的态度,实在太出乎唐铭水的预料了。

“小唐,要勇敢,但不是鲁莽。”戴笠居然和颜悦色:“我们是特工,是情报战线上的舞者。当你带领你的别动队,勇敢的走上战场,奋勇杀敌,你可以杀死多少敌人?十个?或者是一百个?

但是,当你破解出一份绝密情报,及时的传递出来,我们就有可能消灭敌人的一个联队,一个旅团,乃至于一个师团,取得一场战役的胜利。

你喜欢个人英雄主义?那么,这才是真正的个人英雄主义!”

唐铭水承认戴笠说的是对的。

但是,当战场上炮火响起,当看到将士们在那浴血奋战,他的整个血都开始燃烧起来。

“希望你能够接受这个教训。”戴笠看起来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妲己计划’吗?”

妲己计划!

唐铭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妲己计划!

在回来的路上,他的心里就一直在想着这个计划。

戴先生终于提到这个计划了。

“目前,在淞沪战场,我军的总攻态势已经被打断。”戴笠面色凝重:“倭寇频繁增兵,逐步一点点的在上海占据优势。所以,我决定,妲己计划启动!”

唐铭水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这个时候,他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恨不得大声说:“戴先生,请允许我去完成这个任务。”

“我曾经说过,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而你就是其中之一。”戴笠缓缓说道:“你能隐忍,有韬略,而且最重要的,你有勇气。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任务,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殉国。勇气,将是必不可少的。”

唐铭水热血沸腾。

可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

戴笠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经过我的慎重考虑,唐铭水,我决定派你去执行妲己计划!”

是自己,没错,就是自己!

但他问的却是:“戴先生,这是一个什么计划,需要我去怎么执行?”

戴笠非常满意。

如果换一个人,一定会挺直腰板,大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可是,这样的人,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完成什么样的任务。

唐铭水不一样。

之前在战场上的表现,他看起来热血、勇猛,还有一些鲁莽,然而当真正需要他去执行一项绝密任务的时候,他又是如此的冷静。

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就和贺洛川说的一样,如果能够多给几年时间,好好的培养一下,唐铭水将会成为军统最优秀、最顶尖的特工。

可是,计划已经启动,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唐铭水。”戴笠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要你潜伏到日本人中!”

什么?

唐铭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让自己潜伏到日本人中?

整个上海滩,有谁不认识自己唐屠夫?

尤其是那些日本的间谍,早就已经把自己的底细完全的摸清楚了。

自己什么时候到达的上海,什么时候加入的力行社,日本人知道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自己从去年开始,不断的对日本间谍和那些汉奸进行绑架、刺杀,日本情报机关早就对自己恨之入骨。

谁都可以潜伏,只有自己绝无可能潜伏。

“谁都可以潜伏,只有你不可能去潜伏。”戴笠说出了唐铭水心里的想法:“我们这么想,日本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如果你能够克服困难,成功取得日本人的信任,那么日本人对你的这份信任,将会超过其他任何人。”

似乎很有道理,似乎……又有一些不可思议。

“已经帮你全部安排好了。”戴笠完全不去理会唐铭水的感受,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名单:

“你仔细的看一下。”

这些,都是军统的应急方案。其中,还详细标注了一旦上海沦陷,多个军统特工潜伏名单、代号,以及他们的联络方式。

“看清楚,记下来,牢牢的记在脑海里。”

戴笠收回了名单:“这份名单,在军统内部属于绝密,知道的人很少很少。这上面,有的是从力行社开始就跟着我们的资深特工,有的是战功卓著的精锐特工。他们奉命潜伏,为我们传递情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份名单吗?”

唐铭水当然知道,从戴笠给自己看这份名单的第一分钟开始他就知道了。

他回答的有些艰难:“这些……都是将来让我出卖的同志。”

“是的,让你用来出卖的同志。”戴笠语气凝滞:“他们都是为了你能够顺利得到日本人的信任,而随时准备牺牲的。当然,他们并不了解,他们从接到潜伏任务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被出卖了。

我也心疼,这些都是军统的基石啊。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用一些不重要的特工?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我否决了。日本人不是傻子,低价值的情报,无法换取他们的信任。只有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我们的潜伏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你不忍心,我也一样不忍心。

我刚才说过,当你破解出一份绝密情报,及时的传递出来,我们就有可能消灭敌人的一个联队,一个旅团,乃至于一个师团,取得一场战役的胜利。

如果要牺牲一百名精锐的特工,得到一场决战的敌方军力部署,进攻路线,我愿意付出这样的牺牲。从加入军统的第一分钟开始,他们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了。

必要的时候,连我一样也都可以牺牲!”

唐铭水忽然明白那天戴先生对自己说的话了:

“在这个计划执行过程中,无数的军统特工会为了‘妲己计划’去流血,去牺牲,甚至,去遭受日本人的凌辱。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计划执行者的安全。”

那份名单上的所有特工,都将成为“妲己计划”的牺牲者。

代价,为了顺利的让自己潜伏并且取得日本人的信任,军统势必将要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第七十七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唐铭水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执行一项潜伏任务。

在上海滩他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

中国人、日本人、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很少有人不认识自己的。

可偏偏戴先生要让自己去潜伏。

如果当初知道“妲己计划”的核心是这个,唐铭水一定不会痴心妄想去执行这个任务的。

谁都有可能,就自己没有可能。

可是,现在最荒谬的事情却变成了现实。

“还有这个。”戴笠又拿出了一份卷宗,往前一挪:“只看,不要说话。”

这是什么?

唐铭水疑惑的打开卷宗,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越往下看,震惊、不信、惊恐……各种各样的表情不断的在他的脸上出现。

很久,他才把卷宗重新放了回去,按照戴先生的交代,一句话也没有说。

戴笠拿过卷宗,接着又拿出一盒火柴,划着,点燃了这份卷宗。

他把燃烧着的卷宗扔到了一个铜盆里,看着它渐渐的变成灰烬:“你是最后一个看到这份绝密资料的人了。在陷入绝境的时候,你,连他也可以出卖。”

唐铭水振作了一下精神:“戴先生,他在倭寇那里潜伏了那么多年,功勋卓著,这样是不是有些……”

“残忍?”戴笠淡淡说道:“的确有些残忍,可是,他在敌方潜伏良久,传递出的情报却反而越来越少,价值已经很小了。尤其是一旦上海沦陷,他的价值……可是偏偏日本人寻找了他很久,那么,是该他为国家做出最后一份贡献的时候了。”

唐铭水无语。

他的价值已经很小了……是该他为国家做出最后一份贡献的时候了。

这,难道是一个忠心耿耿为国家服务了那么多年的情报工作人员最后的归宿吗?

自己呢?

自己将来有一天,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也会同样如此吗?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为了确保你能够顺利的潜伏,首先就是要编造出一个让对方信服的理由。”戴笠面色忽然一沉:

“唐铭水,你擅自增援宝山,战场抗命,致使我军统蒙羞。又不服从上海站站长贺洛川管辖,到处收集所谓资料,结党营私,为了一己私利置党国利益,名族大义于不顾。我宣布,撤销你的一切职务,编入武装别动队第一中队。”

“是,唐铭水愿意接受处分!”

唐铭水大声回答道。

他很清楚,从这一刻开始,“妲己计划”正式拉开大幕!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日本人相信你会叛变。”戴笠成竹在胸:“我已经提前在花旗银行以你的名义存了两万英镑的巨款。这些当然都是你通过贪污、敲诈勒索得到的。两万英镑啊,足以让无数人疯狂了。再加上你之前存在花旗银行的,一旦你失势了,考虑的当然是如何逃避军统调查,保住这些财产。

另外,在过去,你在公共租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外国人吃了你的很多苦头。你一旦下台了,那些外国人当然会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了。”

“我明白了,戴先生。”唐铭水苦笑了一声:“所以军统要我的命,英国人法国人要我的命,天下之大,除了日本人那里,我竟然已经无路可去。”

戴笠点了点头:“然而,你没有办法贸然投靠日本人,你必须有一个穿针引线的人,这个人我也帮你找好了。

他的代号叫‘夫子’,表面的身份是一个长期和日本人勾结的汉奸,尤其和日本海军情报部的关系很好。他会想办法让你和日本人取得联系的。

你记得,九月十五日中午,万桥‘老德祥布料庄’,你们就在那里接头。接头暗号是,他手里拿着一份‘申报’,你说‘先生,报纸可以给我看一下吗?’他的回答是,‘日本人打上海,申报都停了,这是几天前的报纸。’”

唐铭水一一的记了下来。

“我能够帮你做的,只有这些了。”戴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夫子’未来能够给你提供的帮助也很有限。遇到违纪情况,随机应变吧。

小唐,我知道这次的任务太难了,几乎没有成功可能。可是逆境方看真英雄,越是困难,越是要靠你的个人能力了。”

“戴先生,很感谢你能给我这次机会。”唐铭水的身子站得笔直:“唐铭水从现在开始,不敢轻易言死,我将好好的活下去。”

未来,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唐铭水,大名鼎鼎的唐铭水,将变成一个汉奸,变成日本人的走狗,变成一个出卖自己同志的畜生。

而且,尽管戴笠已经安排的非常充分了,但从目前来看,这还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日本人不是傻子。

他们绝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的。

甚至,连自己接受这个任务,都显得如此的突然。

之前虽然听戴先生说过“妲己计划”,可妲己计划到底是什么,自己一无所知。

谁能够想到刚从宝山回来,这个任务就交给了自己。

“当你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你和军统的联系就被暂时切断了。”戴笠还是毫无表情:“每个月的一号、十一号、二十一号,二十八号都是你传递情报接受新的指示的日子,顺序是,黄浦江边的‘伍德顺茶楼’左起第六块墙砖可以拔出,里面是空心的,那当中有下一个接头地点的位置以及新的指示,你需要传递出的情报,也可以放在里面。

如果在规定的四次接头时间你都没有任何消息,那么,下一次的接头地点,会放在公共租界‘老威廉糕点坊’边上的那条青石路上,同样是第六块青石砖下……”

戴笠详细的说了顺序,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小唐,必须记住,你的真实身份,只有我,夫子和另一个人知道,接头地点,除了你之外绝不会出现第二者,也不会有任何人,打着军统的旗号来和你联络。

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必须要冒险和你联系,那么来人会说唯一的暗号,‘黄浦江畔秋风凉’!”

第七十八章 敲竹杠

不可一世的唐铭水被撤职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军统向来家法森严,尤其对那些抗命不遵的人,惩罚手段更是严厉。

唐铭水公然战场抗命,仅仅被撤销了全部职务,下放成了一个普通特工,其实这在很多人看来,还算是轻的了。

不过,一个人一旦从军统倒台,要想东山再起,以戴先生的性格来说,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唐铭水失势了,他再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唐屠夫”了。

军统的特工们,大多避着他走,唯恐惹祸上身。

听说即便被撤职了,戴先生还在派人调查他,尤其是在经济方面。

从当初的力行社到现在的上海,有几个没做过敲诈勒索的事情?

谁手里没拿过不干净的钱?

只有小孙依旧对水哥忠心耿耿,总是为水哥的遭遇愤愤不平。

“咱们虽然战场抗命,可不管怎么说,打的都是东洋人,凭什么把您的职务都给撤了!”

晚上,趁着别动队修整补充的时候,小苏带着酒菜来到了唐铭水的家里,两杯酒下肚,小孙已经开始咒骂起来:

“浴血奋战的时候没人说咱们好,现在呢?一个个谁都不敢帮水哥说话。尤其是那个顾全宾,更加不是东西,我刚为你打抱不平了几句,就被他破口大骂。”

唐铭水笑了笑。

顾全宾本来就是一棵墙头草。

只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鲍殷亮到现在居然都没有出现,这有些让人意外。

“树倒猢狲散,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还管得了谁?”唐铭水关心的不是这些:“宝山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小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黯淡起来。

到9月5日,姚营4个连长阵亡了3个,9个排长战死6个。

姚子青在指挥所里再也呆不下去了。不顾副官和卫士们的劝说,执意要到东门去,因为那儿战事最艰苦。他命令所有勤杂人员,包括架线员、炊事员、传令兵,一律到前沿阵地去。

然后,冒着猛烈的炮火,来到城东门阵地。姚子青慷慨激昂地对仍然坚守着的部下说:

“弟兄们,日本鬼子杀我同胞,奸我姐妹,占我国土。不把鬼子驱逐出中国,是每一个中国军人的奇耻大辱!我本可以带领你们冲出去。你们也和我一样,上有老父,下有妻儿,但是,在此国家民族危亡之际,如果我手执武器之军人苟且偷生,不敢赴汤蹈火,下定必死决心,何以活着见江东父老,四万万妇孺同胞将何以生存!即使苟活出去,又有何脸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弟兄们,豁出去吧,和日本人拼到底,死了也光彩!”

早已抱定必死决心的姚子青吩咐:“我死了,连长接替我指挥,连长牺牲了,排长接替,排长死了,班长接替,班长死了,老兵接替。到时候不用请示报告,自动接替就行。”

傍晚时分,日寇第68联队在联队长鹰森孝的指挥下,向宝山城发动了最后一次冲锋,前边是坦克开路,后面是猫着腰的士兵,黑压压一片。将宝山城团团围住。

舰炮、飞机猛烈轰炸,同时还发射了硫磺弹,顿时全城内外一片火海,烟雾直冲云霄。

姚子青吩咐弟兄们集中轻重武器,先对付步兵。

日军步兵纷纷倒毙,但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又冲来,敌如潮涌。姚子青边抓起一挺冲锋枪射击,边命令炮手,对准后边的那个举着指挥刀的日军军官射击。

一发炮弹射去,鹰森孝遭重伤倒地。第3营仅凭3门迫击炮、20挺轻机枪和600条老式步枪,打退敌人十几次进攻。

“刚刚得到的消息。”小孙不断叹息:“姚营已经剩下不足一百人了。这也是我们最后得到的消息,现在和宝山的所有联系都断绝了。”

“姚营完了,姚子青完了。”唐铭水眼睛有些发红。

可是他无能为力。

“咚咚咚”。

外面有人敲门。

“这个时候了,谁啊。”

小孙起身去开了门:“怎么是你?”

一个“老朋友”,带着两个人手下,推开小孙,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上海警察局特别行动队队长,罗德奇!

那个在三川楼被唐铭水痛殴过的罗德奇!

“唐副站长,好兴致啊。”罗德奇也不用人招呼,在唐铭水的对面坐了下来,拿过小孙的杯子,给自己倒上了酒:

“哎哟,瞧我这记性,现在侬不是唐副站长了,唐先生,侬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老酒啊?”

唐铭水淡淡一笑:“无权无势,不在这里借酒消愁,还能怎么样?”

“唐先生就是想得开。”罗德奇一竖大拇指:“唐先生,侬放心,伊同我虽然有点小小误会,可我罗某人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全面抗战,大敌当前,阿拉之间的那点误会烟消云散了。”

“罗队长好气度。”唐铭水手里转动着酒杯:“那罗队长今天是专门来看我的?”

“也是,也不是。”罗德奇一本正经:“守土抗战,人人有责,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自然也不例外。但是日本人装备精良,我的那些警察兄弟寒酸的很,上面又不给经费,我想弄点武器都难得很啊……”

唐铭水明白了:“罗队长,今天是来敲竹杠的?”

“敲竹杠谈不上,是来求唐先生帮忙的。”罗德奇摇头晃脑:“唐先生干了那么多年的特务,大洋哗啦啦的,银行存满了美元英镑。所以兄弟我是来求你,看在共同抗战的份上,还请唐先生给我们这些瘪三小警察捐献一点抗战资金。”

“真的是来敲竹杠了。”唐铭水笑了笑:“不知道罗队长要我捐献多少?”

罗德奇伸出三根手指:“大洋三万,不讲价。”

“我一时之间,到哪去弄这三万大洋?”

“唐先生,侬这就不对了。”罗德奇脸色阴沉下来:“区区三万大洋,对唐先生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兄弟奉了上峰命令,严查破坏抗战者。唐先生,您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要是被我带到警察局去,恐怕不太好吧。”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唐铭水叹息一声站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谁给你的勇气!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

唐铭水叹息着站了起来。

罗德奇得意的笑了。

唐铭水的嚣张跋扈,上海滩路人皆知,可是现在他落难了,无权无势了,再也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唐副站长了。

是个人,都可以过来拿捏他一下。

不趁着这个时候大敲竹杠,那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了。

唐铭水不敢对抗自己的,虽然现在他还是军统特工,只是谁都知道,这个军统特工只是挂了一个名头而已。

老实说,如果放在以前,即便唐铭水被撤职,罗德奇也不敢打他的主意,毕竟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东山再起?

可是现在是战争爆发的时候,乱成了一锅粥了!

谁还顾得了谁?

他看着唐铭水脚步沉重的来到了办公桌前,嘴角露出了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

唐铭水打开了抽屉。

当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的时候,罗德奇看到,唐铭水手里拿的不是支票簿,而是:

手枪!

一把转轮手枪!

罗德奇面色大变:“唐铭水,你、你想要做什么?”

“我虽然被撤职了,但我还是军统特工,是党国军人。”唐铭水举着枪一步步的走到罗德奇的面前:

“你一个小小的警察,居然敲诈勒索一个军人,谁给你的勇气?”

罗德奇的一个手下大声叫了起来:“唐铭水,你敢……”

“砰!”

开枪了!

子弹击穿了他的大腿,罗德奇的手下惨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唐铭水开枪了,他真的开枪了!

罗德奇面色惨白。

就算落魄了,可唐铭水还是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唐疯狗!

这个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不许扶他,让他在地上冷静一会。”唐铭水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枪口对着罗德奇:“从来只有军统的人威胁别人,没人敢威胁军统的人。罗队长,战争爆发了,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都打死,然后把你们扔到外面去,没有会来追究的,你信吗?”

冷汗,一层层的从罗德奇的额头上落下。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顾全宾居然也来了。

门是半掩的,他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

“顾队长。”小孙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他们居然来敲诈水哥!”

一听这话,顾全宾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罗德奇,这是军统的唐水爷,你也不打听打听,整个上海滩,谁敢动我们军统的人!赶紧的给我滚,要不然定你个破坏抗战的罪名!”

“成,算你们军统的狠!”罗德奇站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说着,一扭头,把怒气全部发泄到了另一个部下的身上:“他妈的,看着做什么,还嫌人丢的不够?赶紧的把这废物扶起来,走人!”

小孙冲着他们的背影狠狠的唾了一口。

“水哥,别生气,别生气。”顾全宾笑嘻嘻的坐下:“这些人都是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唐铭水笑了笑,放下了手枪:“老顾,找我什么事?”

“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水哥您的。”老顾圆滑的很。

唐铭水淡淡一笑:“你老顾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知道我不喜欢绕圈子,说吧。”

顾全宾干笑几声:“既然水哥问了,那我也就不瞒着您了。水哥,您也知道,我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都靠着我养活呢。现在仗打的那么厉害,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沦陷了。我想把老婆孩子送到外地去避避风头。可是,我这手头实在有些紧……”

小孙一怔,随即大怒。

走了罗德奇,来了顾全宾。

这家伙居然也是来敲诈水哥的!

平时一个个人模狗样,现在全都原形毕露了。

水哥平时没亏待过他们啊。

唐铭水的样子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意外,他在那里沉默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了支票簿,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撕下,往前一移:

“这里是五百英镑,花旗银行即时兑换,明天银行开门的时候,你去拿吧。”

“谢谢水哥,谢谢水哥。”顾全宾美滋滋的收起了支票:“水哥,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支会兄弟一声,兄弟绝无二话。告辞,告辞。”

“畜生,畜生!”

顾全宾一离开,小孙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水哥,这些人都是畜生!您放心,愿意跟着您的兄弟还很多,我现在就去召集他们。”

“何必呢。”

唐铭水一笑:“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多小人少君子,国难当头,算了,算了。”

说完,他又签了一张支票,递给了小孙:“小孙,这里是三百英镑,你拿着。”

“水哥,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小孙好像受到了惊吓:“我不是罗德奇和顾全宾,我对水哥永远忠心耿耿。”

“水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唐铭水微笑着:“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水哥恐怕没有办法恭喜你了,这就当然是你的生日礼物吧。”

眼泪,从小孙的眼中流出……

……

顾全宾钻进了早就在外面等着的轿车,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支票,一脸讨好之色:“贺站长,您猜的一点都没错,唐铭水不怕其他人,就对咱们军统的人忌惮,您瞧,五百英镑。”

贺洛川看都没看这张支票:“唐铭水银行里有的是钱,这点钱你拿着。慢慢来,只要他还在上海滩,隔三差五的来敲诈他一下,他不敢反抗的。一出手就是五百英镑。嘿嘿,我这个学生这些年在上海滩捞了不少的钱啊。”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可是他的心里,却好像被一根针扎过一般。

唐铭水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最得意的学生,本来,他有着大好的前途……如果不是战争忽然爆发的话。

他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自己只是整个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他不光要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而且,还要遭受这些人的侮辱。

唐铭水,唐铭水,是当老师的对不起你了!

第八十章 他绝对不可能被策反

计划,一切都在按照戴笠设计的进行。

甚至,还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罗德奇、顾全宾……这些个家伙一个个粉墨登场。

这就是戴笠希望看到的结果。

无数的人,都在等着看唐铭水的笑话。

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唐铭水,完蛋了!

公共租界的那些洋人们,果然也按照戴笠的设想,开始向唐铭水展开报复,要求调查唐铭水过去的那些对友邦不友好的劣迹。

要知道,现在全面抗战爆发,而国民政府一直希望得到友邦出面调停,所以对于洋人们提出的要求都是非常重视的。

军统内部对唐铭水的全面调查展开……

……

战争,按照设想爆发了。

而且,在顶过了中国军队的总攻后,帝国军队正在逐渐把握住战场的主动。

整个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都处在一种狂热的兴奋之中。

尤其是谷源忠次。

这次战争,他立下的功劳是最大的。

当然,吉田木翔也有一定的功劳。

炮声隐隐约约的传来,这让谷源忠次舒服极了。

那个吉田木翔,在战争爆发之后,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再领事馆里,总是喜欢到前线去。

要记得,他的身份是情报人员,不是冲锋陷阵的士兵。

如果不是上午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前线司令部,吉田木翔现在都还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大佐阁下,那么急着找我回来,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指示。”

吉田木翔其实是有一些不满的。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刚刚抓到了一个军统特工,正在紧急审问之中。

战争爆发以来,最让帝国头疼的不是那些中国士兵,而是这些无所不在,好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的军统特工。

吉田木翔很希望从俘虏身上得到一些突破口。

“没有什么特别的指示,不过我弄到了一些不错的茶叶,所以特别请你回来品尝一下。”在部下的面前,谷源忠次希望表达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样子出来。

他用茶水吸了茶盅,又重新倒上了茶,递到了吉田木翔面前:“吉田中尉,请品尝。”

吉田木翔耐着性子端起茶盅,品了一口,放下:“真的是不错的茶。”

谷源忠次面色一正:“吉田木翔中尉。”

“在!”

“军部特别命令,鉴于吉田木翔在对支那战争中立下功勋,秉承天皇御旨,晋升为大尉。”

“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对于这次晋升,吉田木翔还是很有一些成就感的。

谁也不能否认自己的功劳。

“吉田大尉,恭喜了。”谷源忠次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除了晋升,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

“大佐阁下太客气了,有什么吩咐吉田木翔都会粉身碎骨去完成的。”

“没有那么严重。”谷源忠次停顿了一下:“唐铭水失势了,这件事你大概也听说过?”

“是的,他参加了宝山之战,战场抗命。”

“宝山,现在已经落到了我们的手里,那些支那士兵表现的非常英勇,前线的帝国将士们,出于对他们的尊重,还掩埋了他们最高军事掌管姚子青的尸身。”谷源忠次不慌不忙:“当然,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不是宝山之战的得志。

唐铭水这个人,在上海很一定的影响力,而且他算的山是军统上海站的老人了,对军统的内部情况了解的非常清楚。帝国是一定能够取得上海之战胜利的,但是之后呢?要加强对上海的统治,那么必须把支那人的潜伏间谍都给挖出来……”

吉田木翔很快就明白了:“大佐阁下的意思,是要策反唐铭水?”

“是的。”谷源忠次没有否认:“如果能够成功的策反唐铭水,那么整个军统上海站,在我们的面前就没有秘密可言了。他最近的处境很不好,自从失势以后,就连一个小小的警察都敢上门欺负他了。”

“谁都可以策反,只有唐铭水不能策反。”吉田木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董先生在临终前曾经说过,唐铭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到现在为止,还牢牢记得董博安在死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将来帝国如果和中国开战,不管唐铭水要和帝国采取什么样的合作,都千万不要相信他,只要抓到了他,杀,不要有任何犹豫,杀!

否则即便有一天他成为了中国人眼中所谓的叛徒,你也不知道他哪一天会对帝国造成巨大的破坏,切记,切记!”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特别清楚。

“不要说的那么绝对,吉田大尉。”谷源忠次笑了笑:“海军情报部的人,昨天特意和我进行了会晤。唐铭水现在处境异常艰难,军统找他麻烦,他的下属找他麻烦,公共租界的英国人法国人也在找他麻烦。

还有,他在几家银行都存有巨款,戴笠对这种事情是很反感的。此外,他曾经的老师,军统上海站的站长贺洛川,也已经和他翻脸为敌了。不要怀疑其中的真实性,这是在战争爆发前,我们的内线传递给我们的消息。”

“内线?”吉田木翔一怔:“我们在军统上海站有内线?”

“是的,有。”谷源忠次很乐意看到对方这种表情,否则,吉田木翔太年轻,太骄傲,以为只有他才是优秀的情报工作者:

“现在,唐铭水一旦失势,贺洛川已经指使他的人,不断的刁难唐铭水。在这样的局面下,唐铭水是有可能被我们利用的。”

“不要相信唐铭水,一点都不要相信他。”吉田木翔喃喃说道:“他不会当叛徒的,大佐阁下,请相信董先生的判断吧。”

董先生,又是那个董博安!

谷源忠次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这些话,你可以和我的继任者去说,我只是告诉你这个设想而已。”

“继任者?大佐阁下,您要去哪里?”

“接到军部命令,我要去指挥一个联队了。为帝国效忠的时候到了!”谷源忠次眼中闪动着狂热。

“那么,您的继任者是谁?”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谷源忠次站了起来:“吉田大尉,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

第八十一章 侬是个大英雄!

唐铭水很早就起来了。

他对着镜子仔细打理着自己。

前段时候一直都在战场,弄得自己邋里邋遢的。

混堂在战争爆发后,大部分都关门了。

唐铭水只能在自己家里洗了个澡。

他几乎把自己的皮都擦破了,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今天上午一起来,他又洗了个澡。

九月份的上海,还是比较热的,但唐铭水依旧穿上了西装,系好了领带。

仪容仪表非常重要。

皮鞋依旧是那样的锃亮,一尘不染。

这才是唐铭水,唐水爷!

头发长了,很久没有剃了。

还有下巴上胡子拉渣,那抹小胡子也没有以前那么漂亮了。

小苏北很久没有来了。

唐铭水拿起转轮手枪,检查了一下子弹,收进了口袋里。

今天是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十五,农历丁丑年八月十一。

宜订盟、祈福、入宅。

忌……出行?

唐铭水皱了一下眉头。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在上海住了三年多的这幢房子,然后缓缓的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他还没有忘记锁好房门……

……

“快点啊,快点啊,东洋佬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打来了!”

小苏北慌里慌张的催促着自己的老婆。

刚打仗的时候,小苏北还以为很快就会停火的,没想到这仗却越大越大了。

就在昨天,一颗炮弹落到了离自己店不远的地方爆炸了。

吓煞个人了。

“剃个头。”

有人推门进来。

“不营业了,不营业了……你……”小苏北不耐烦的说着,等他一抬头,看清楚了进来的人,一怔:

“唐先生,是侬啊,我不晓得是侬,侬快坐,侬快坐。”

唐铭水摘下礼帽放好,坐下:“要去哪里啊。”

“快把剃头工具找出来。”小苏北唉声叹气:“唐先生,上海在打仗了,昨天一颗炮弹差点把我们都炸死,我想着,带老婆孩子回老家躲一阵子,等上海的局势太平了再回来……唐先生,还是老样子伐?”

“老样子。”唐铭水给自己点上了烟:“局势太平?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太平。你的老家恐怕很快也会不太平了。小苏北,还记得那次我说过,有一天我落难了,记得帮衬我一把。”

“唐先生,您真会说笑,侬个手抬一下……唐先生,我晓得侬最近不好,可我一个剃头的能够帮侬什么忙啊。”

“帮我好好的修理一下。”唐铭水扔掉了烟,看着对面镜子中的自己:“小苏北,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帮我剃头了。”

“唐先生不作兴说这种话的,我以后肯定还会回上海的。”

唐铭水笑了笑:“真的,因为我要去死了。”

小苏北一怔,停顿了下来。

“别停啊。”唐铭水提醒了一下。

小苏北重新开始动了起来:“唐先生,侬……”

“我要去做一件大事情,去打东洋人。”唐铭水当然不会把任务两个字说出口:“前线,好多我们的将士们都死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他没有在说谎。

“妲己计划”,本身就充满了危险,随时随地都会暴露,尤其对于唐铭水而言更是如此。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

他想干干净净的去死,漂漂亮亮的去死。

小苏北的眼眶一红,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唐先生,你们都是大英雄,和关二爷,岳王爷爷一样都是大英雄。我小苏北怕死,不敢去和东洋人拼命,但是侬放心,我今天一定把自己最好的手艺拿出来。”

他修理的非常用心,非常仔细。

他佩服这些英雄,就如同痛恨自己没有勇气一样。

唐先生这个人,过去自己也在背后说过他的坏话,尤其是在吃了两杯老酒之后。

可是现在,他一点都不恨唐先生了。

唐先生在为老百姓拼命呢。

他把自己的手艺全部拿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头那么上心过。

修剪好了,给唐先生细心的上了发蜡。

油光发亮的,看起来就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开。

“唐先生,麻烦侬躺下来,我给侬修脸。”

唐铭水顺从的躺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我的胡子都剃了吧。”

“啊!”小苏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要知道,唐先生可是特别珍爱他的小胡子的,平时只是让自己精心修理一下而已。

“剃吧,剃吧。”唐铭水笑了笑:“把脸修的干干净净的。”

“那我真的剃了啊。”

“我让你剃的。”

……

站在镜子前,唐铭水对自己的形象非常满意。

他都几乎忘记自己不留胡子的样子了。

现在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了小胡子,脸刮得白白净净的,要多精神有多精神,要多帅气有多帅气。

他的手刚伸进口袋,小苏北赶紧说道:“唐先生,这次不要钱。”

“那怎么行。”

“唐先生,侬听我说,我帮侬剃了三年的头了,侬还让我赚了一千只大洋,我感谢侬到不得了。这次,侬要去和东洋人拼命了,就当是我小苏北孝敬您的吧。侬是个大英雄,大英雄!”

小苏北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认真。

可是,唐铭水并没有听他的,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票子,数也没数全部塞到了小苏北的手里:

“小苏北,离开上海,回老家生活会很难的,拿着吧。再说了,我一个要死的人,还要钱做什么?”

他拿过了自己的礼帽,戴在了头上:“小苏北,我走了,将来有机会再回上海,记得还有我唐铭水这个人啊。”

唐铭水走了。

小苏北怔怔的看着店门口,眼泪,从他的眼中流出。

他忽然用力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急的一口地道的苏北话全部冒出来了:“辣死你个妈妈的,我以前怎么可以说唐先生的坏话。”

一边抽,一边任凭自己的眼泪在流。

别了,唐先生。

唐先生,你一定会活下去的……

……

唐铭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满是硝烟和血腥味。

大队大队的士兵,从自己的面前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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