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锵锵留德记 - xp1024.com
《董锵锵留德记》


1. 引子

本故事及书中人名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坑道内一片漆黑,刚才的塌方让董锵锵连洞口仅有的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身后背着的煤筐显得格外的沉重。因为塌方扬起的煤尘把坑道内弄得乌烟瘴气。董锵锵觉得自己就快窒息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刚才塌方的地方又发生了余震,董锵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气浪冲了过来,虽然他在坑道内只是匍匐着身体,但是气浪的冲击力似乎生生把他推后了几米,气浪卷起的煤渣扎到脸上显得格外的疼,同时由于身体向后不自觉的移动也让董锵锵觉得自己快被震飞了。

“这是在井下,我怎么能飞呢?”董锵锵觉得很疑惑。

他正在想着,脸上突然有一股冰凉的感觉。这下董锵锵彻底醒了,原来刚才只是个梦。突然发现前排座位上一个金发的小女孩趴在椅背上冲着他笑,他才注意到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空塑料杯。董锵锵伸手摸了摸脸,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有冰凉的感觉。

还没等他回过神,座位又是一阵晃动。同时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德语男中音:“旅客们请注意,我们正在通过一个气流层,机身可能会产生剧烈的颠簸,请所有旅客坐在座位上并记好安全带。请不要站在走廊上,也不要停留在厕所内。您的机长沃夫冈先生感谢您的配合。”

因为刚从睡梦中惊醒,董锵锵只断断续续地听懂个大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安全带的搭扣,系得很结实。

赶快通过这段气流吧,董锵锵心里想着。毕竟是第一次坐飞机,希望能尽快安全抵达目的地。

董锵锵座位的左边是过道,右边是一位姑娘,她正戴着眼罩蜷缩在座位上,看起来是在睡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轻轻地垂在胸前。

董锵锵伸手轻轻将姑娘身旁的遮光板抬起些许,只见机窗外无尽的云海正反射着太阳光,炫目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上飞机前,父母叮嘱的话和他们转身离去时佝偻的背影。

他觉得鼻子一酸,就在这时,身旁座位上的女生突然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嘴里还嘀咕了句什么,董锵锵怕光太亮晃醒她,连忙放下遮光板。

机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董锵锵看了看面前小餐板上的德式土豆牛肉饭,盖饭已经有些凉了,他胃里难受,实在没有胃口吃。于是端起果汁,一饮而尽。喝完以后,愣愣地盯着小餐板出神。

“刚才放饭的时候,看你睡了就没叫醒你,我帮你要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董锵锵的耳边响起。

“喔?”董锵锵闻言连忙侧过头,只见刚才熟睡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女生看起来20岁左右,鹅蛋脸,浅浅的柳叶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微微鹰钩的鼻子让她看起来隐隐有些凶。

“谢……谢。”董锵锵猛然醒悟自己的举止有些失态,连忙低头道谢。

“第一次飞?”女生一边问一边戴耳机一边弯腰从腿下的书包里翻出一本书放到自己的腿上。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有些奇怪。

女生莞尔一笑,没说话,抱着书认真地读了起来。

见对方没有聊天的想法,董锵锵尴尬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到了头顶上方的显示器上,只见显示器上一架白色的小飞机正稳稳地朝着欧洲的方向飞去。

“还要飞五个小时。”董锵锵有些疲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2. 法兰克福机场

由于气流的原因,飞机总在不停地摇晃,这让董锵锵很反胃,除了刚上飞机时做的那个噩梦,后面他就再也睡不着了。虽然汉莎航空的飞行餐很诱人,但他两餐只喝了些胡萝卜汁。

倒是他旁边的女生看起来很老练,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颠簸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董锵锵不禁暗暗称奇。

“各位旅客,飞机预计在三十分钟后就要到达德国法兰克福机场。现在法兰克福的地面温度为17摄氏度。请您酌情增减衣物。沃夫冈机长及全体空乘人员祝你旅途愉快。欢迎你下次继续选择德国汉莎航空。”

透过机窗,董锵锵向地面望去,只见地面上不同颜色的大块农田好像拼图一样错落有致,蜘蛛网一样密集的道路旁,是一排排整齐的红红绿绿的小房子,这让董锵锵想起小时候玩的强手棋。

降落的那一刻,不知什么原因,飞机猛地颠了几下,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人高马大的董锵锵就磕到了头顶的行李舱。

德国人的降落技术看样子也很一般嘛,董锵锵心里想着,不免有几分鄙夷。

下飞机时,董锵锵帮旁边一个身材娇小的外国女生取高处的行李,等他再想和身旁女生说话时,那名女生已经排在商务舱的位置等待下机。看着女生的背影和两人中等待排队下飞机的队伍,董锵锵在心里叹了口气。

出发之前,董锵锵专门和机场人员确认过:由于自己的目的地是德国汉诺威机场,所以他不需要在转机地法兰克福机场取自己的托运行李。

现在是2001年5月11日星期五,德国时间下午15:30,而下一班航班是17:30出发。董锵锵查好下一班登机口的位置,离自己不算太远,虽然法兰克福机场很大,但步行过去估摸着十五分钟也可以到了。时间非常充裕,他打算在机场里好好逛一逛。

第一次出国的董锵锵,虽然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见什么都新鲜,但走在机场里光滑的大理石路面上,看着平时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琳琅满目的各色精美商品和川流不息的各国人士,还是让他生出几分恍惚: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几小时前他还在北京,突然之间,他人就到了国外。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朋友,算起来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21:30了,不知道国内的人们都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想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他有些惆怅,又有些感慨。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一扫而光,他兴奋地在心里大吼了一声:德国,老子终于来啦!

由于在飞机上没吃东西,所以没逛多久,董锵锵的肚子就向他发出了抗议。董锵锵边走边看机场内的快餐店和餐饮店,但价格着实让他咂舌:同样的汉堡在国内只要18元,而机场里竟然要卖999马克,按汇率算差不多是45元。董锵锵不禁有些后悔,没在飞机上多吃一些。

但再饿也不能饿肚子,下一趟飞机两个小时后才飞呢,而且还不一定有飞行餐。

董锵锵走到机场里一个相对人少的地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贴身的钱包,钱包里装的是崭新的钞票,一共是4000德国马克。

董锵锵没有注意到的是,一双俏丽的双眼正在他右前方一处绿色盆栽的后面,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钱包。

3. 女贼

法兰克福国际机场位于德国的黑森州,是德国重要的交通枢纽,虽然乘客流量不如英国的希斯罗国际机场和法国的戴高乐机场多,但凭借法兰克福金融中心的市场地位,依然是欧洲第三大国际机场。机场的地下是四通八达的地铁网络,乘客可以轻松换乘地铁到达任何一个德国城市。

董锵锵在一家免税店里看上了一副水晶耳环,他扫了一眼价签:699马克。这么贵!他着实吃了一惊。

可是耳环真的很漂亮,他想着,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董锵锵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掏钱买了耳环。看着售货员包好的礼品盒,董锵锵心里盘算着,是现在就寄给她还是等下次回国的时候亲手交给她。

他实在太饿了,就在免税店旁边的快餐店外买了一个热狗,当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热狗转身的一刹那,正好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热狗里夹的菜一下子飞的到处都是,董锵锵一时没拿稳,热狗也差点脱了手。

“!”一声气愤的女音飘入董锵锵的耳朵。

这外国人真没礼貌,明明是她撞我。董锵锵扭头刚要发作,只见眼前站着一名空姐装扮的靓丽女性。她身材高挑,淡施粉黛,模样俏丽。

董锵锵不由得一怔。

空姐的衣服上粘了一些热狗酱汁,看起来很是狼狈,董锵锵刚要道歉,对方柳眉一瞪,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女生和自己中间有一条细细的透明丝线正在反射着微弱的光。

董锵锵一愣,立刻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钱包没了!

空姐还在低头疾走,突然,一个蓝色钱包从她上衣西服的内里“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董锵锵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钱包。因为随身带的钱较多,出国前,他特意把钱包的一头系上了一根鱼线,另一头系在自己上衣内里的拉链上。

小偷???董锵锵傻眼了,这什么情况?

蓝色钱包安静地躺在地上,空姐迟疑了几秒,立刻拔足狂奔。董锵锵愣了一下,连忙捡起钱包,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机场内狂奔。

空姐的身手非常灵活,而且看得出来,她对机场内的路线非常熟悉。董锵锵有好几次已经快要抓到她的衣襟,都被她在电光火石之间闪开了。

空姐也有些诧异,后面的青年男子虽然有些胖,但背着书包,手拿热狗,跑起来却一点不慢,而且看样子非抓到自己不可。她忽然心念一动,开始朝人多的地方跑去。

人多的地方很容易撞到其他人,其实是不利于逃跑的。董锵锵边追边奇怪空姐的这个举动。果不其然,没跑几步,董锵锵一把就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看你还往哪跑?”董锵锵气喘吁吁地质问。

空姐似乎毫不意外,她淡定地用手将汗水抹在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一下就花了。没等董锵锵说话,她突然身子一低,坐到了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边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一边用生硬的英语喊道:“救命啊!救命啊!离我远点!你他到底想干嘛?”

董锵锵一愣,手不自然地就松开了。

听到女子的呼喊,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董锵锵和女子包围起来。有好事者已经抓住了董锵锵的手臂,防止他逃脱。

董锵锵刚要分辩,人群忽然左右分开,一男一女两名全副武装的德国警察牵着一条警犬走进了人群。

4. 误机

德国警察简单问询了一下两人的情况:男的咬定女的偷钱包,女的咬定男方诬陷,要求赔偿她的衣物及精神损失。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德国警察将两人都带回了机场保安部。

热心围观的各国吃瓜群众不情愿地散去,大家纷纷对没有看到进一步的冲突升级而表示不满和遗憾。

保安部里,两名警察分别询问了两名当事人。事情刚发生时,董锵锵着实有些懵。等到了保安部,他的思绪已经稳定下来。他将前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详细告诉了警察。做完笔录,警察又收走了他的护照及入学证明等文件,然后客气地请他耐心等待。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女警和她的男同事一起来到他的面前,将他的护照等东西还给他,然后委婉地告诉他:他的身份确认无误,并且首饰店和快餐店附近的监控内容也证明了他所述不虚。但是,另一名当事人的韩国人身份也已经被核实过了,她没有任何前科。加上事发地点的监控中并没有拍到女方的任何偷窃行为,由于监控摄像头的角度等问题,钱包掉在地上时的画面被很多物体遮挡住了,无法看清,所以对董锵锵描述的女方偷窃行为并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所以不能立案处理。建议双方能够私下和解。

女警放慢了语速,所以董锵锵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诧异:“韩国人?没拍到?那……白偷了?”

女警抬头看了一眼男警,男警立刻英姿勃发,用见多识广的口吻说道:“年轻人,这只是一个小意外而已。”

“意外?”董锵锵有些生气,他眉毛一挑,不自然地提高了自己的音调,“我差点被偷了在你们看来只是意外?”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双方都沉默了几秒。

董锵锵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抄起背包,对女警说道:“调解是吧?那你们让我和那个韩国女的好好聊聊吧。”

女警还没说话,男警抢着说道:“她拒绝调解。已经自行离开了。”

“什么?”董锵锵吃了一惊。

“她已经离开了。”男警没好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让她走了?”董锵锵有些沮丧。

“她不是嫌疑人,我们不能扣留她。”女警没好气地说,看得出来,她对董锵锵的态度有些不爽。

“真新鲜。”董锵锵用中文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由于双方之前一直用德语沟通,董锵锵突然冒出来的中文使男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往前凑近一步,“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男警身高约一米八,体型魁梧,他的靠近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董锵锵比男警还要高一些,见对方几乎快要贴在了自己的身上,董锵锵苦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

“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你可以走了。”女警铁青着脸,“不过你最好抓紧时间。”一边说着,她一边抬头望向墙壁上的电子钟。

顺着她的目光,董锵锵扭头看去,已经快17点了。

“你的机票上写着下一班飞机的时间是17:30。”女警补充了一句。

董锵锵暗叫一声:糟了,差点忘了转机的事。他顾不得说话,抄起背包拔腿就往外跑,身后传来男警的冷笑声。

机场保安部距离登机口的距离很远,董锵锵不敢怠慢,一边玩命跑一边留神有没有大厅通勤车。

很多时候,当你需要一件东西时,它经常不在你身边;但当你不需要时,它又会经常在你眼前乱晃。

董锵锵跑了十分钟,一辆大厅通勤车都没看到。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登机口,递了机票就要迈步往廊桥走时,漂亮的北欧空姐伸手拦住了他,微笑着用英语说道:“先生,你的机票不能登机。”

董锵锵一愣:“为……为什么?”

空姐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这里是t2航站楼的e60。你的登机口在t1航站楼的e60。”说完,她用手指了一下机票上的位置。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机票上e60的最上方果然写着t1的字样,刚才董锵锵光顾着看登机口而没留意航站楼的变化。

董锵锵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并不知道t1航站楼的位置。

空姐礼貌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挡着后面的乘客。

董锵锵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登机口上方的表,时间已经是17:12了。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扫到一个黑影在他身后一闪而过,他连忙扭头,只见一辆大厅通勤车正飞速向一个方向驶去。

董锵锵顾不得向空姐道谢,立刻朝着通勤车飞奔而去,同时用德语大喊:“停一下!停一下!”

听到他异样的喊叫声,通勤车立刻停了下来。

董锵锵气喘吁吁地坐上车,喘着粗气说:“请带我去t1,快!我赶飞机。谢谢!”

通勤车司机是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年轻女性,修身的蓝色制服让她看起来有几分英气。看到董锵锵惨白的脸色和手势,她立刻就猜到了几分。等他上车系好安全带,通勤车立刻朝着t1的方向疾驰而去。

坐在车上的董锵锵心急如焚,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没赶上飞机,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但令他意外的是,女司机在拐了几个大弯后,竟把车停在了一个已经停止的电动扶梯旁。

没等他发问,女司机指着扶梯上面冲他说道:“快从这里上去,直走100米后右拐,继续直走,到第二个路口左拐,再走500米左右差不多就是e50的范围了。快,快。”

董锵锵感激地冲她鞠了一躬,然后大步流星地朝着扶梯上跑去。

17:28分,董锵锵终于跑到了e60登机口,德国空勤这时已经开始收登机口处的易拉宝了,在递交机票后,董锵锵终于顺利走入了廊桥。

透过廊桥的巨大落地窗,他看到一架米白色的中型飞机正安静地停在廊桥的下方,机场的地勤人员正在辛勤地安放行李及其他飞行用物资。

没想到转机过程竟会这么曲折,董锵锵感慨地叹了口气。机舱门口处的德国空嫂冲他点头微笑,他顺手拿起一份德国报纸,大步走入机舱。

17:30,舱门缓缓关闭,廊桥和飞机的接缝处徐徐分开,飞机慢慢地滑入轨道。

坐在座位上的董锵锵,扭头看向窗外,只见明亮的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后一缕缕地漏了出来,好像一副充满绚丽光影的油画,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希望接下来能一切顺利,董锵锵在心里祈祷着。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机腾空而起。。

5. 落地汉诺威

一如董锵锵预料得一样,三小时的短途飞行,除了提供少得可怜的饮料,连飞行中的毛毯都没有。如果不是有一个热狗打底,董锵锵猜测自己可能是第一个在飞机上饿晕过去的人。

他抿了一口葡萄汁,从内衬里摸出钱包打开,一张照片立刻映入他的眼帘:只见照片上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正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她对面的男生。女生看起来20岁左右的年纪,带着一个浅粉色的发套,刘海儿轻轻垂在前额上,皮肤白里透红,看起来吹弹可破。瓜子脸,两道弯弯的淡眉,双眼皮,大眼睛,鼻子又直又挺,一排洁白的牙齿正轻轻地咬在樱桃般的小嘴上。而她对面的男生是正在傻笑的董锵锵。

董锵锵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轻轻抚摸照片。每次看到照片,他都会想到“明眸皓齿”这个词,但他总是记不起来,自己当时究竟在傻笑什么。很多快乐在自己的回忆中都是不清晰的,有些甚至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董锵锵相信,那些不能被记忆的快乐才是真的幸福。

就在他沉迷回忆的时候,飞机落地了,董锵锵在惯性的作用下,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前面座位的后面,“咚”的一声闷响,把坐在他前面的德国老太太吓了一跳。

揉着酸痛的额头,董锵锵发誓,以后再也不坐德国人的飞机了,落地技术严重不熟练啊。

汉诺威机场位于德国下萨克森州首府汉诺威以北10多公里外的朗根哈根镇,是一座规模较小的机场。虽然机场不大,但严谨的德国人按照严格的建筑标准进行了施工,所以在汉诺威机场起落诸如波音737或空客这样的大飞机也完全没有问题。

由于汉诺威工业展览会是世界著名的工业展览会之一,所以每年三月到四月,汉诺威机场都是欧洲最繁忙的机场之一,客流量完全不输法兰克福或慕尼黑这样的大型国际机场。机场的基础设施及设备都是比较先进的,所以提取行李及出入机场都是非常方便的。

顺着指示牌,董锵锵顺利地来到了行李区,三十分钟后,董锵锵拖着两大一小三个行李箱,缓缓走出了闸口。

汉诺威机场的地下也有便利的交通网,董锵锵没出闸口时已看到了机场出口处的自动售票机,但他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走到服务台换了一把硬币,然后疾步走到一个电话亭旁,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有些皱褶的蓝皮小本子,仔细翻找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按照本子上的一串数字拨通了电话。

他等了几分钟,直到传来“对方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语音提示,董锵锵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他皱着眉头想了几分钟,再次拨了同一个电话,依然是长时间的无人接听。就在董锵锵沮丧地想要挂断电话时,电话里忽然传出一个粗嗓子的德语男声:“谁?”

董锵锵反应很快,马上用德语回道:“你好,我找靳远。”

他怕对方听不懂,专门把那个名字的拼音重复了好几遍。

“你是?”对方忽然换成了中文,言语中透着一股警惕。

董锵锵一下听出对方的声音,他激动地说:“老靳,我是董锵锵啊,咱们一起在北外上的语言班,我是二班的,你是三班的,我你还有你老乡金小梅一起在醉仙楼吃的饭,你还记得吗?”

“喔,我想起来了,你是董锵锵。”老靳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你不是7月才来吗?”

6. 非恶意逃票

“嘿嘿,”董锵锵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这不是着急看看德国的月亮有多圆吗?”他顿了顿,“我刚到的汉诺威机场。”

“那个,”电话里老靳有些吞吞吐吐,“我正在上班,我晚点给你打过去,你有手机号吗?”

“手机号?唔,我还没买。”

“那你尽快买一个,你还在机场吧?机场里就有卖手机卡的,记得运营商选2的,中国人用它家的多。”

“嗯,好,我记下了。那个……我之前托你找的房子……”董锵锵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老靳犹豫聊一下,委婉说道:“咳,这事吧,有点麻烦……”

“麻烦?”董锵锵吃了一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麻烦?”

“电话里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哎,不说了,我头儿来了,那什么,你记一个地址,人先过去,有什么事咱们晚点见面说。”

董锵锵慌忙掏出笔:“好的,你说吧。”

“河马大街54号。30059。”说到后面,听筒里传来沙沙的干扰音,董锵锵听得不是真清楚。

董锵锵飞速地写了下来:“是30059吗?那我过去后找谁?”

电话里传出“嘟嘟”的盲音。

“喂?喂?老靳……”董锵锵不死心地又喊了两声。

“砰”的一声挂上电话,董锵锵盯着本子上的地址: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人先过去再说。

拖着行李来到自动售票机前,董锵锵在液晶屏上输入了靳远告诉他的地址,结果出来了三四个“河马大街”,董锵锵一时不知道该选哪个,正在犹豫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老妇的声音:“需要帮助吗?”

汉诺威地处北德,人们讲的是标准德语,方言和口音较少,董锵锵扭头一看,是个面容慈祥的德国老太太。

老太太身材瘦小,一身职业装,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一个公文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好,”董锵锵仿佛看到了救星,“我想去河马大街,但这里有很多的‘河马大街’,我不知道该去哪个?”董锵锵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困境。

“嗯,河马大街,我看看……”老太太一边走近,一边戴上自己的花镜,认真地查看售票机旁张贴的巨型汉诺威市地图。

“54号,”董锵锵又重复了一遍,“我去54号。对了,还有邮编是30059。”

老太太一言不发,边看地图边在液晶屏上输入地址,董锵锵看着她的操作,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给靳远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时,老太太突然高兴地指着液晶屏说:“就是这个。”

“嗯?”董锵锵闻言连忙将头凑到机器前,盯着液晶屏幕上的地址问道,“为什么是这个?”

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因为其他几个地址或者没有54号,或者邮编不同。”

“真的太感谢你了!”董锵锵深深一揖。

老太太指着液晶屏说:“记住,你要去的地方在三区。祝你一切顺利。”

目送着热心的德国老妇人远去,董锵锵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液晶屏上的数字显示,公交天票的价格是10马克,而地铁公共汽车的合体票价接近18马克,董锵锵刚要购买天票,忽然看到天票的旁边还有一个“学生票”,价格竟然只要75马克,董锵锵喜出望外,立刻付款出票。

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和农田,董锵锵忍不住猜想靳远说的麻烦是什么。

火车有规律地晃动着,突然车门一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列车员背着检票机走了进来。

董锵锵没留意到对方的走近,还在愣愣地看着窗外发呆,直到对方第二次叫他,他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请出示你的车票。”列车员是个年轻的金发德国小伙子,他礼貌地说道。

董锵锵将车票递了过去,列车员用手里的机器检查了一下,然后对着肩膀上的通话器说了几句,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列车员又对他说道:“请出示证件。”

董锵锵有些费解,难道坐火车还需要带护照?虽然如此,他还是顺从地把护照也递了过去。

列车员摇摇头:“学生证。我要看你的学生证。”

董锵锵连忙从随身背包里翻出汉诺威大学的《入学通知书》递给对方,列车员看完摇了摇头:“这不是学生证。”

“可这上面说了我9月份就可以入学成为德国大学生了呀?”董锵锵辩解道。

列车员拿出一本红白相间的手册,翻到其中一页,耐心说道:“按照规定,你的车票必须配合学生证同时使用才有效,否则视为逃票。”

董锵锵猛然想起,自己在买票时确实在屏幕下方看到两行德语提示,但由于着急出发自己就没有细看,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规则,难怪自己买的车票比天票还便宜。

“那怎么办?”他问道。

“首先你要补票,然后接受罚款。”

“补什么票?”

“你可以选择购买天票,或者购买火车票公交车票的合体票。”

“那我还是买天票吧。”董锵锵不情愿地递了100马克给对方,紧张又关切地问道,“那罚款呢?”

列车员一边开具收据,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罚款是60马克。”

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钱?”

列车员没说话,而是直接将已经开好的罚单收据递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罚单,董锵锵打了个激灵,心疼的不得了:真贵呀。

“请记住,如果你再次被发现试图逃票,除了会被罚款,也会影响你在这里上大学。”列车员提醒道。

“不会了,肯定不会了。”董锵锵嘟哝道,“我哪有那么多钱老交罚款啊。”他用中文抱怨了一句。

列车员耸耸肩,继续向下一节车厢走去。

汉诺威的城际列车、地铁及地面公交的交通系统很发达,虽然拿着很多行李,但董锵锵在换乘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下了公交车,董锵锵拖着行李箱边走边留意街道两旁的名称,同时观察有没有临街的手机商店。

走着走着,董锵锵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7. 误入红灯区

街道很干净,地面上少有垃圾,但建筑却显得陈旧。

董锵锵并不知道,德国有很多城市都是这样:长年累月的修缮旧建筑却不热衷建设新楼宇。虽说是旧建筑,但大部分也是二战后才重新修建的。毕竟二战时,除了海德堡,大部分的德国城市都被盟军炸得差不多了。

董锵锵边走边留意街道两旁的门牌号,墙壁上不时出现各式风格的涂鸦,远处一些楼的旁边还树立着高高的脚手架。

在街道两旁的广告筒和公交车站的玻璃上,随处可见有着各式肤色、花枝招展的女郎海报,她们或搔首弄姿,或妩媚妖娆。街上还有一些在白天也点着粉灯的商店,宽大的白色纱幔垂在落地窗前,让商店显得格外神秘。

但作为一名成年男性,董锵锵也能猜到里面有什么。

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有些疲惫的董锵锵终于走到了河马大街54号。

这是一幢三层的、有着典型德式风格的小楼:铺着青色瓦片的斜屋顶上突兀出一间很小很小的房子,房子上还留着一扇小窗户。外墙壁本来是米黄色的,但年头太久,加上很久没有粉刷过,米黄色已经和小楼窗户外框的浅灰色接近了。楼门旁的两扇窗户中间还被贴了一张和某种特殊服务有关的海报,海报盖住了墙壁上一个黑色涂鸦。

董锵锵仔细看了看门铃处的姓名栏,意外地发现了“靳远”名字的拼音,他按下了门铃,但等了几分钟,并无人应答。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先找地方吃饭,再给靳远打电话问问情况,大门突然打开,一个浓妆艳抹的外国女人拎着垃圾袋站在楼门口。

她看起来四十多岁,一绺金色的头发垂在额前,一头棕发可能有日子没打理过,显得凌乱和油腻。熊猫一样的黑眼圈烟熏妆显得有些惊悚,不停抖动的长睫毛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样,眼角的皱纹像一根根鱼线紧紧勒在皮肤里,一颗嘴钉翘在夸张的大红嘴唇上。浓重的妆容掩盖不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她的体型纤瘦,很随意地穿着一件黑色吊带卫衣,露出肩膀和前胸的一片古铜色皮肤。她趿拉着拖鞋,迈步走了出来。

董锵锵只觉得一股浓重的风尘感扑面而来,他连忙下意识地低头并让开自己的身体,不经意看到女人胳膊上的纹身:一只斑斓的长蛇缠绕在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的藤蔓上。

女人扔完垃圾并没有急于进楼,而是站在楼门口抽烟。她一连抽了两根,边抽边上下打量董锵锵和他的行李。

董锵锵让她瞅得很不自在。想张嘴问又不好意思,犹豫了几秒钟,转身准备离开。

他刚一转身,女人就在他身后操着浓重的东欧口音问道:“找人么?”

“我找靳远。”董锵锵听到对方发问,连忙转身回应。

“你找zhen?我认识他,他之前是我的房客,”她的发音不太标准,把“靳”念成了“zhen”。

“他是你的房客?”董锵锵简直难以置信,“之前他住这儿?”

“当然。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东欧女轻轻吐了个烟圈,烟圈缓缓地放大,几秒后,烟圈消失在空气中。

“靳远介绍我来的。”董锵锵看着烟圈慢慢消失,小声说了出来。

听到是靳远介绍来的人,女人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转身朝楼门里走去。

董锵锵不知对方什么意思,站在原地没动,东欧女走到门口见他没有跟上,头朝门的方向歪了歪:“进来吧。”

董锵锵心里有些打鼓,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竟有一些半大小子上来摸拽他的行李,这让他也顾不了许多,连忙拎着箱子进了楼。

刚一进楼,董锵锵就闻到一股混杂着物体发霉和水果腐烂的味道,他不禁用手捂住鼻子。

借着壁灯发出的昏暗亮光,他看到了走廊里的布局:他的左手边是报纸箱和木楼梯,右手边有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走廊再往前摆着一口座钟,看起来像是一件有些年头的老古董。脚下的木制地板由于长久未打理,有些地方已经翘起来了,有些地方的木板还少了几块。

他往前又走了几步,发现木制楼梯扶手上的红漆已经掉了不少,表面看起来斑驳不平的,楼梯扶手下的栏杆也少了几根。

就在他仔细观察的时候,女人的声音从虚掩的屋门后传了出来:“来这儿。”

董锵锵缓步走入房间,只见女子背对着他,上身,一边扎头发一边用手指着旁边一个房间说道:“那有浴室,你可以……”

董锵锵脸一红,立刻转过身,大声说道:“你……你干嘛?”

东欧女疑惑地转过身:“你不是‘zhen’介绍来的吗?价格不变。”

董锵锵连忙大声说:“可我是来租房子的,不是来……你快点把衣服穿上……”

东欧女恍然大悟:“唔,租房子的?k,k,不过你确定不需要……”

董锵锵大步走出房间,站在走廊里大声说道:“不需要!”

过了几分钟,女人穿好之前的衣服,拿着一串钥匙盈盈袅袅地走了出来,嗔怪道:“你要租房子应该早说。”

董锵锵心说:我哪知道你是干这个的。

女人缓步上了楼梯:“‘zhen’的房间在三层。”

董锵锵想了想,把三个行李箱都留在了一层楼梯旁。

两人一前一后迈步上了楼梯,楼梯顿时咯吱咯吱一顿响,仿佛随时会塌一样。

女人在一个房间前点着一根烟,然后倚在门口猛抽了一口,用夹烟的手冲着刚走上楼的董锵锵一摆手,示意他进屋看看。

董锵锵走进房间,只见里面黑黢黢的,女人叼着烟,几步走到窗户旁,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灰尘立刻扑梭梭地掉落,房间里顿时尘土飞扬,女人骂了一句,又退回到门口。

董锵锵打量了一下:屋子大约有15平米左右,屋顶一半是平的一半是斜的,斜面上有一扇小窗户,旁边墙上还有扇大一些的窗户。斜面下摆放着一张木桌,木桌表面看起来坑坑洼洼的。木桌旁边的地板上扔着一个双人床垫,床垫的一角已经破了,露出里面的钢丝和破棉絮。床尾立着一个衣柜,董锵锵走过去打开衣柜想看一下里面,谁知衣柜里的垃圾立刻都滚落出来。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四个字:天道酬勤,却没有落款。

靳远比董锵锵早半年出国,他在靳远的网络空间里见过这幅字。看起来这确实是靳远曾经住过的屋子。

“怎么样?”女人冷眼瞅着董锵锵,突然问道,“住不住?”

董锵锵心里盘算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多少钱一个月?”

东欧女面无表情地把烟头掐灭:“500马克一个月,不包水电,暖气和电视。”

董锵锵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数和靳远说的对不上啊。

“卫生间和厨房在哪?”他耐着性子问道。

女人伸手指了一下外面,嘟哝道:“厨房在那边,卫生间在隔壁。”

董锵锵走到门口,正准备去看卫生间的环境,只见对面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光头花臂壮汉低头弯腰走了出来。由于对方没穿上衣,所以董锵锵立刻看到他胸前一撮暗金色的长毛。他摇晃着走向走廊的卫生间,地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董锵锵连忙侧过头,直到听见“砰”的关门声后才重新扭过头来。

“还有其他人住这?”董锵锵一脸诧异。

女人耸了耸肩,一副“董锵锵大惊小怪见识少”的表情。

董锵锵心意已定,没有再去看厨房,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纸条,展开后交给东欧女:“我先住四个月,四个月后住不住会提前一个月告诉你。另外,我之前托靳远替我转交过四个月的房租,这是你写给他的收据。”

女人接过纸条,认真地看了一会,然后扔还给董锵锵:“这不是我写的收据。”

董锵锵一怔,收据从他的手中轻轻飘落。

8. 冲突

后厨里烟雾缭绕,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矮小的白衣男厨正上下翻炒着锅里的菜,黄色火苗不时从锅下呼地窜起,然后又凭空消失。男厨在烟雾中努力看了几眼墙上的表,他的面色铁青,嘴里叨叨个不停。

突然,他侧身冲着后门大吼了两句,几秒后,从门口处晃晃悠悠地跑进一个身穿白色厨师服上衣的青年男子,男子手里还拎着一筐没完全剥好的洋葱。

青年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留着精干的寸头,发际线稍稍靠后,画出一个清晰的美人尖。两道浓剑眉高高挑起,丹凤眼,单眼皮,眼睛周围有一圈红肿。鼻梁微微有些塌,薄嘴唇,一些青胡茬还留在下巴和脸颊上,左脸颊的下方露出一道狭长的伤疤,右脸颊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创可贴的中间已经变成了暗褐色,创可贴下方的皮肤上还可以看到殷红的血痂。

他叫靳远,目前在汉诺威大学读计算机系的预科。

老厨低头看了一眼筐里的洋葱,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没等靳远解释,他开始操着靳远听不懂的外语骂靳远,骂着骂着突然手一扬,创可贴被他打飞了出去,靳远的右脸上立刻留下五个清晰的手印。

这一巴掌打得靳远有些懵,他的眼睛开始充血,拳头渐渐攥紧,他盯着老厨的脸,仿佛要生吃了他一样。老厨不屑一顾地瞥了他一眼,手一指门口,用蹩脚的英语说道:“滚出去。”

靳远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层寒霜,他恶狠狠地盯着老厨的眼睛,往地上啐了口痰,转身走向后门。

老厨在他身后冷笑了几声,重新开始翻炒锅里的菜。

临出门前,靳远从旁边的洗碗池里抽出一把三十厘米长的双立人尖刀,藏在怀里,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后厨。

看着东欧女,董锵锵皱了皱眉:“你是房东吗?”

东欧女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叼着烟消失在门口。

董锵锵站在屋中,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内心百感交集:因为靳远和他在同一个学校的语言班,都在汉诺威上大学,来得又比自己早,所以他委托靳远帮他找房子。靳远的效率很高,很快找到了房子,但来汉诺威上大学的学生很多,狼多肉少,如果想占住房子,得先付四个月的房租,是为“预付款”。董锵锵不太情愿早付钱,靳远倒也没说什么,就在董锵锵来之前一个月,靳远突然说房子马上要被租出去了,这让董锵锵有些措手不及,汉诺威大学的学生宿舍他还没有申请下来,所以无论如何他都需要一个临时住所。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咬了牙付了四个月的房租,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说没收到钱。

他正在努力回忆付款的细节,女人叼着烟从他身后走到他面前,“啪”的一声把一本厚厚的记事夹子扔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董锵锵看了一眼对方,对方冷笑了一声,朝夹子努了努嘴。

董锵锵将信将疑地翻开夹子,只见里面是各种式样的收据。

他一边翻看,一边问道:“这是?”

东欧女凑到他身边,单手夹烟,在夹子里翻找,不多时抽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递给董锵锵。

董锵锵接过收据,借着窗边昏暗的亮光仔细观察,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用德语写着:河马大街54号315房间。2001年1-4月(冷)房租,共计2000马克。落款是jyan。旁边还有一个手写的德文签名,字迹很潦草,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名字。

“这是?”董锵锵指着德文签名问道。

东欧女把烟叼在嘴上,随手又从夹子里抽出几张收据,董锵锵看到,所有收据的下面都有同样的手写签名。

董锵锵捡起地上的纸条,发现靳远给他的纸上并没有德文签名。

“我怎么知道这个签名是你的,而不是其他人的?”董锵锵不甘心地质疑道。

东欧女显得有些恼怒,讥笑道:“你爱信不信。”

烟气在屋里一点点氤氲开,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变得很尴尬。

董锵锵心里清楚:东欧女说得十有是真的,靳远拿了自己的钱却并没有帮自己租房。事到如今抱怨是没有用的,今晚住哪里才是关键。可是如果住在红灯区一个从事那个行业的人的房子里,他心里又很膈应,接受传统教育多年的他虽然不鄙视这些人,但真要长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的内心还是很抵触的。

“如果我住在这,那我之前交的钱怎么算?”董锵锵还想再挣扎一下。

东欧女闻言显得很不耐烦,她的音调不自觉地变高了一些:“你们这些外国人真麻烦,我又没收你那些钱,谁拿了你的钱你找谁去。不住就滚蛋!”

对方突然骂骂咧咧地变得愤怒,让董锵锵有些意外,他刚要再说话,就听见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口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原来是对门住的秃顶巨汉。

“喂,你!”他边说边用食指指着董锵锵的脸,激动地说,“出去!这里不欢迎外国人!”

他的体型本就高大,加上说话时很用力,身体好像一个大音箱一样,把声音放大了很多倍。董锵锵只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阵嗡嗡作响。

董锵锵本就不情愿住在这里,眼见东欧女和巨汉都变得很狂躁,他耸了耸肩,从巨汉身旁侧身走出了房间。

当他推着行李走出楼门时,就见三层窗户一开,一堆破衣物顺着窗户扔了出来,差点砸在董锵锵的身上,董锵锵连忙闪身避让,就在这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笑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东欧女将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冲他做了一个不雅手势后又猛地缩身回去,“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也慢慢亮起。董锵锵又饿又累,推着行李箱漫无边际地走着,当他路过一个电话亭时,他猛地想起什么,连忙扑过去将一把硬币都塞入电话机的投币口,他想质问靳远,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靳远的手机在他的背包里发出嗡嗡的振动声,而背包正安静地躺在储物柜里,此时的靳远正在后厨后门外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恶狠狠地磨着手中的刀。

就在这时,后厨后门一开,老厨一边高声打着电话,一边嬉皮笑脸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角落里的靳远悄悄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后,他一步一步地悄声靠近老厨。

刀在他的手上,闪烁着人的寒光。

9. 夜遇

直到董锵锵用完身上所有的硬币,靳远也没有接电话。

董锵锵愤然地扣上电话,拖着行李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汉诺威地处德国北部平原和中部山地的交汇处,紧挨着中部运河。凭借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下萨克森州首府的地位,它一直是德国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同时,它也是一个工业制造业高度发达的综合型城市,德国汽车三巨头之一的大众就将自己的总部设立在汉诺威市东部约70公里外的狼堡,除了大众公司,很多德国的中小型汽车、机械及电子企业也都在汉诺威或其周边城市设立了生产或制造厂房,这进一步促进了汉诺威的电子科技展会业及旅游业的发展,比如每年三到四月在这里举行的全世界最大的信息技术博览会ebit。因此,每年到汉诺威大学求学数理化的全球学子络绎不绝。

一路上,董锵锵不时能看到中国人的面孔,但董锵锵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和别人搭讪。而这些面孔似乎也有同样的顾虑,竟也无一人主动和他搭话。

双方在腼腆和矜持中擦肩而过。

天色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董锵锵拖着行李箱竟然走回到火车站附近。

夜色里,他远远望见一个硕大的金色的标志,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被勾起食欲的他实在没力气再拖着行李箱继续暴走,一走进火车站,董锵锵立刻寻找车站的行李寄存处。

汉诺威火车站的各项设施都很完备,董锵锵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可是当他读完寄存须知,着实吃了一惊:三个箱子存一天竟然要60马克!

他奶奶的,果然是资本主义国家,等于又被罚了一次!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行李箱手柄勒出血槽的手掌,既心疼又不甘,站在柜台前望着车站里来来往往的旅客,他突然感到一阵迷茫。

最后他还是牙一咬,交钱存放了行李。装好收据,他大踏步地直奔火车站里的麦当劳而去。

拐过一个转角后,他远远望见麦当劳的大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他停住脚步,定睛观瞧。

隔着货架,靳远清楚地看着老厨的一举一动,他的心跳变得很快,手心里也都是汗。

他既犹豫又害怕,拿刀的手情不自禁地抖动,他用左手使劲握紧拿刀的右手,同时试着让自己深呼吸平静下来。

老厨将电话塞进裤兜里,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从外面锁上了后门,然后俯身在身旁货架下方的纸箱里寻找着什么。

靳远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迈出一只脚。

突然,老厨从纸箱里扒拉出一包用报纸包裹得很严实的东西,他拿在手上掂了掂,看起来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老厨脸上露出邪魅般的笑容。

看到纸包,靳远微微一愣,悄悄把脚又收了回来。

老厨熟练地打开纸包,从里面抽出几包小塑料袋,放在厨师服内里,然后把纸包重新包好并放回到货架下方。确认安置妥当后,老厨拍了拍自己肥硕的大手,打开后门,高声吆喝着走了进去。

靳远在货架后又呆了约莫有十分钟,见无人出来,他悄悄靠近并锁上后门,然后迅速翻出纸包,又将纸箱摆放整齐。

他的心跳得很快,他顾不得查看纸包里有什么,立刻在纸包外套上一个黑色垃圾袋,然后把垃圾袋扎上口,迅速扔到院里的金属垃圾箱里。

他做完这一切用了不到一分钟,他重新拧开门锁,返回到黑暗处,耐心地等待。

过不多时,几名厨师三三两两地走出后门抽烟,等到他们抽完烟返回时,靳远立刻从黑暗处窜出,若无其事地跟在最后一名厨师的后面,假装自己也刚抽完烟。

当他走进后厨时,老厨正把一盘炒好的菜放到取菜柜台上。当老厨敲完取菜铃转过身时,正好看到靳远充满仇恨的目光。

四目相对,老厨把手里的毛巾“啪”的一声扔在了身旁的不锈钢案板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他。

靳远移开自己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弯腰搬起一箱土豆,蹲到角落里削皮去了。

老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后门的方向,又看了看他的背影,缓缓朝后门走去。

董锵锵看到一家手机店,墙壁上贴着各种手机套餐的宣传海报。他没有犹豫,立刻推门走了进去。

“我要买一张手机卡,能打国际长途的,”董锵锵对店主说道,他突然想起靳远和他说过的话,连忙补充说,“要2的。”

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德国大叔,见董锵锵要买东西,立刻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热情地招呼说:“我有很多2的卡,你来选个号。”

董锵锵仔细端详了一下本子上的所有号码,沉思片刻,指着一组“176”的手机号说道:“就它吧。”

“要不要来一个最新款的手机,这款三星手机很不错。”店主边热情地推荐边拿出一款银色手机,外形看起来果然十分时尚。

董锵锵没接茬儿,而是直接问他:“有没有100马克以下的手机?”

见对方看都没看新手机,店主微微有些失望,他俯身翻看了一下柜台下方的存货,嘟哝道:“那只有一些老机型,比如摩托罗拉的……”

“那就来个摩托罗拉。”董锵锵很干脆,“你直接把卡装到手机里,我马上就用。”

一个巨无霸和一杯热牛奶下肚后,董锵锵才觉得自己又缓了过来。在国内时,他从来没觉得巨无霸套餐是如此美味,看来之前还是饿得轻。

他掏出手机,一边用手指轻轻地在按键上摩挲一边在心里盘算:这时候国内已经是后半夜了,父母应该都睡了,还是明天再打比较好。

他忽然犹豫起来:要不要现在给她打一个呢?

思来想去,算了,还是发个短信吧。

写短信时董锵锵才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买卡,忘了选一个有中文输入法的手机了。

董锵锵最后只得发了一串英文给她,在结尾处,他还用字符打了个心形。

发完短信,董锵锵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再一次拨通了靳远的手机。

虽然此时正是餐馆里客人最多的时候,但靳远却到了下班时间。他换好衣服,拎起背包,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准备下班了。

下班的人一般都会从餐馆的后门走,靳远因为心里有事,所以走得速度并不快。

就在他打开后门的一刹那,忽然有人从他身后猛推了他一把,他被推得一下摔出门外,右脸颊“啪”的一声摔在了水泥地上,登时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10. 虎穴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董锵锵生气地合上电话,又买了一杯可乐,疾步走出了麦当劳。

最早的汉诺威火车站始建于18451847年间,历经几次翻修和扩建后,成为德意志铁路系统的重要枢纽之一。二战期间,在盟军坚持不懈地对汉诺威市实施轰炸后,火车站变成一片废墟。但对热爱搞建筑的德意志人民来说,重建火车站并没有什么难度。

从1945年6月开始,汉诺威火车站的重建工作就拉开了帷幕。6090年代,随着德国工业制造业的全面复苏,汉诺威火车站的改建工作就一直没有完全停下来过。

为了迎接2000年六月在汉诺威市举办的世界博览会,汉诺威火车站进行了新世纪第一次重要的全面改造。改建完成后的汉诺威火车站不仅有书店、玩具店、饮料店、服装店、快餐店等各式娱乐休闲场所,甚至在火车站的一角还有间小型电影院。

董锵锵一边看着墙上关于汉诺威火车站的历史,一边在心里盘算:今晚自己能去哪里过夜。

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一家书店,这家店大约有50平米左右,书店门口的显著位置摆放的是德国的主流报纸,以及德国与欧美的各类畅销书籍。稍微再往里走几步,各行各业的专业和商业书籍摆满了几面墙的书架,让人目不暇接。

董锵锵意外地在书架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套熟悉的日本漫画,这套漫画他在国内找了很久都没有买到,没想到竟会在异国他乡的书店里有所发现。他激动地拿起其中一本,兴奋地寻找着记忆中的故事。

靳远是疼醒的。

他觉得自己的额头和脸上都火辣辣的。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左眼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而他的右眉和右眼上被一些黏糊糊的液体覆盖住,虽然能睁开眼睛,但他看不清面前的情况。

他的鼻梁已经断了,两个鼻孔处都是湿的,嘴里被塞了一团毛巾,他挣扎着想在地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左侧肋骨地方在一动之下立刻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他扭了几下身子,把自己尽量靠在身旁的木箱上,一点点蹭着坐了起来,然后低头在旁边的纸箱上使劲蹭了蹭额头和脸上的血,让自己能尽可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昏暗的白光从门板的缝隙处一点点漏了进来,洒在他的腿前。虽然还不是看得很清楚,但他已经认出自己目前正在餐馆后院的木屋里。

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下来,一边竖着耳朵听木屋外的动静,一边仔细观察木屋里的摆设。偶尔他会听见一两声后门开合和人走动的声音,但并没有人来找他。

他的目光在木屋里四处巡视,突然,他看到摆放纸箱的金属货架。他立刻伏低身体,像蛇一样扭动身躯爬了过去,背靠着金属货架一点点蹭着坐了起来,肋骨处越来越疼,自己的肋骨好像钳子一样向外夹拽自己的肉,眼泪和汗珠混在一起,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最后混着血渍一起流进了嘴里。

他不敢耽搁,立刻把捆住自己双手的绳子靠在金属货架上有棱角的地方来回蹭,一开始由于怕发出声音,他不敢太过于使劲,但蹭的幅度太小似乎对绳子并没有什么影响,木屋外依然安静,可能餐馆里人还比较多,老厨腾不出身来审问自己。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用力地摩擦起来,摩擦使他的手被勒得更紧,手腕处的绳子深深地陷进肉里,慢慢渗出了血。

由于心神不宁,董锵锵随意地翻了十几页就把书又放回了书架。

他又在书店里转了两圈,买了一包烟和火机,然后缓步走出书店。

他刚要点烟,突然看见旁边墙壁上张贴的一张超大海报,海报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面对一个正要抽烟的男士(可能是他的父亲),交叉双手做出一个禁止的动作。海报下方一行大红字显得分外醒目:公众场所禁止吸烟!违者罚款!

董锵锵信步走出火车站的侧门,拿出手机正准备再给靳远拨电话时,就听见不远处一个女声用中文说道:“我已经到火车站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猛然听到乡音,董锵锵一下子觉得很亲切。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自己左前方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名正在打手机的女孩。

她留着利落的齐肩卷发,刘海儿轻轻垂在额头的一侧,细弯长柔的柳叶眉下闪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圆片眼镜。微微的婴儿肥让她的长脸看起来显得柔和了一些。一身卡其色的长款风衣,衬托出她修长窈窕的身材。肩膀上挎着一个棕色小坤包,身旁还立着一个小巧的金色行李箱。

对方看起来像是和董锵锵一样初来乍到的新同学。

董锵锵边抽烟边观察着女孩,同时又打了一遍靳远的手机。但直到他抽完烟,靳远的手机都无人接听。

这小子不会是拿钱跑路了吧?董锵锵心里琢磨着:因为都是一个语言班的同学,年龄又相仿,所以两人走得比较近。当初他和自己报的房价是900马克一个月,自己给他汇了3600马克作为四个月房租,同时还付了他100马克的辛苦费,一共是3700马克,按1:38的汇率算,自己里外里付了他14000多元钱呢。

难不成是个骗子?董锵锵心里有些没底。

他正在想着,那名女生突然冲着手机高声喊道:“陈大虎!你就是个混蛋!”

两人站立的地方位于火车站的东北侧门,除了抽烟的董锵锵和女生外,没有其他人经过。她猛的一喊着实吓了董锵锵一跳,只见女生愤怒地把手机塞到坤包里,焦急地向马路的另一边望了望,然后猛地拉起行李箱,疾步穿过马路,向着黑暗处的街道走去。

董锵锵把烟头熄灭后扔进垃圾箱,刚要转身走入火车站,忽见远处一辆汽车上蹿下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借着月色和火车站附近的光亮,董锵锵看到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刚才那名女生走入的街道。

董锵锵的手在玻璃门的把手上停了一会,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悄悄地向黑暗中走去。

11. 近战(上)

靳远能感觉到,捆手的绳子已经被他磨断了几根,但剩下的几根似乎很结实。他越来越焦虑,动作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后门一开,他并未在意,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但这次的脚步声并没有去往别处,而是径直走到了木屋前。

听到门板上锁链碰撞的声音,靳远吃了一惊,他一边慢慢躺倒,一边更玩命地磨着绳子,血水顺着他的小拇指一点点地滴到地板上。

“咣”的一声,木门被一把推开,惨白的月光下,老厨凶神恶煞般的大步走进木屋,反手关上了木屋的门。

在门开的一刻,靳远立刻装出一副刚被惊醒、从地面上浑浑噩噩醒来的样子。不过,虽然他人躺在地上,但正暗地使劲让自己的右手从绳索中挣脱出来。

木屋里的光线很暗,老厨似乎并未注意到靳远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看着躺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的靳远,用脚尖狠踹了一下靳远的肩膀,靳远顿时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看来刚才肩膀也受了伤,只不过在精神高度紧张和肋骨痛感的共同作用之下他并未察觉到。

老厨从背后拿出靳远的背包,一手抓住背包底部,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手机,钱包,纸巾,学生证,课本,布口袋等东西纷纷掉落,有的还砸在靳远的脸上。

靳远痛苦地呻吟着,身体不断扭动,借着夸张的动作,他又狠狠地磨了几下绳索。

“你把东西藏哪了?”老厨阴沉着脸,操着蹩脚的英语问道,同时用脚狠踢靳远肋骨处的伤口,伤口处立刻迸发出鲜血。

靳远打工的餐馆虽然对外宣称是中餐馆,但其实餐馆的老板并不是中国人,而是越南人。靳远进来后才知道,餐馆里从炒锅、切配工、上什、水台、面点,到打荷没有一个中国人。炒的菜也根本不是中国菜的味道,完全是挂羊头卖狗肉,可德国人并不知道这点,他们经常吃得津津有味,同时还觉得很正宗。

餐馆里的厨师大都没受过什么教育,文化水平也不高,有些还是难民身份到的德国。德语不会讲,英语也只能讲几句简单的,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餐馆里干活,偶尔放假一天也还是泡在餐馆里聊天。空虚的时候,难免会接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毒品。

老厨是这些厨师里最早到德国的,所以社会关系最复杂。

靳远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碎成了无数片扎进自己的肉里,疼得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他一边扭动身体一边装糊涂:“藏……什么………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有……藏……”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一半因为疼,一半是表演。

老厨又踢了几脚,靳远光吭叽但是不再说话。

见他不说话,老厨抄起挂在旁边墙上的一根粗绳,准备套在靳远的脖子上。

“啪”的一声,捆住双手的最后一根绳索也被磨断了。但老厨并未听见,靳远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在老厨弯腰,要蹲未蹲之际,靳远突然飞起一脚,狠命地踹向老厨的脚踝。

老厨没料到靳远会偷袭自己,连忙闪身躲避,身形有些踉跄。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躺在地上的靳远突然飞身扑向老厨。老厨没想到对方竟然挣脱了绳索,惊得目瞪口呆,两只手下意识地挡在了胸前。

女生在黑暗里走着,董锵锵距离她较远,他的视线不时被停在路旁的车辆遮挡住,只能听见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拖动时发出的声音。

夜空中不时飘过大块的云朵,借着时有时无的月光,董锵锵发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分别跟随在女生后方的一左一右。

董锵锵加快脚步,慢慢跟在了矮个子黑影的身后。他边走边留意地上有没有砖头之类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但让他失望的是,街道的路面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两个黑影慢慢地靠近女生,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女生似乎还在打电话,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人。

董锵锵刚要再靠近对方一些,突然,一声清脆急促的短信铃声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铃声是从董锵锵的上衣口袋里传出来的。

董锵锵暗叫一声:糟糕。连忙俯身躲进了路旁的草丛,迅速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阵手忙脚乱地关了机。

女生并没有回头,还在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听到铃声,两个身影同时回头,但此时他们都站在月光下,而董锵锵反而隐藏在阴影里。

什么都没看到使得一高一矮两人更加狐疑,矮个子冲高个子努了下嘴,高个子会意,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慢慢朝董锵锵的方向走来。

看见高个子拿着匕首走来,董锵锵叫苦不迭。他环视四周,突然发现身后草丛里似乎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扒开杂草,只见草丛里竟然倒着一辆没有前后轱辘的旧自行车。他用手使劲掰了掰,想在车上找找有没有可以当做护具的零件。

听到身后有声音,女孩连忙转头,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高个的外国人正拿着匕首向黑暗处走去,而另一个矮个子的外国男人离自己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她吓得呆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见对方越走越近,董锵锵用左手使劲抓了一大把草丛下的土,然后猛地跳出草丛,冲着远处的女孩大喊了一声:“快跑!”

女生被这一嗓子惊醒,立刻扔下箱子拔腿就向前跑去,边跑边大声地用中文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看着女孩的背影,董锵锵无奈地叹了口气。

高矮两人都没有预料到董锵锵这一声暴喝,等到反应过来时,矮个子连忙转身,只见女孩已经跑出很远,他顾不得说话,连忙纵身追了上去。

高个男子手拿匕首,一边慢慢走近董锵锵,一边挑衅地冲董锵锵招手,示意他过来。

对方越走越近,董锵锵攥了攥左手里的土,把右手藏在身后,同时小心地盯着他手里的匕首。

高个子比董锵锵还略高一些,他留着一头短棕发,深眼窝,高鼻梁,看起来不像是德国人。他右手反握着匕首,匕首不时地反射出阴森的银光,看起来好像一条银色毒蛇一下一下地吐着蛇信子。

董锵锵的额头渗出了两排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的耳朵里这时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仿佛随时都要跳出自己的身体一样。

高个子的脚微微一动,董锵锵立刻敏锐地感到,对方要进攻了。

他不等对方动手,立刻把左手的土朝对方的脸上扬了过去。

高个男子刚要进攻,突然被迎面撒过来的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吓了一跳,他用手在面前挡了一下,然后立刻朝董锵锵刺来。

12. 近战(下)

见对方朝自己刺来,董锵锵不敢怠慢,慌忙闪身避让,同时用目光快速扫了圈自己四周的地面,防止自己摔倒。

高个男子一击未中,立刻侧身刺出第二下,董锵锵已料到对方会连刺,他没有再往两旁闪躲,而是快速向后退了两步。

高个男子见两下都没有碰到董锵锵的衣服,很是恼怒,他低吼一声,伏低身体,朝董锵锵猛地冲了过来。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的速度会这么快,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向右侧闪身,但还是晚了一步,“刺啦”一声,匕首划开了他的左臂上衣和里面的衬衣,鲜血一下子染红了衣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董锵锵的右手从下往上猛地抡起,一个泛着金属光芒的东西带着风声实实在在地敲在了高个男子握着匕首的右手腕关节处,这一下打得他措手不及,匕首立刻脱手,旋转着飞了出去,掉落在远处汽车旁的地面上。

高个男子痛得接连倒退了几步,他握住自己的右手,愤怒地看着董锵锵。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他立刻嚎叫着冲董锵锵扑了过来。

董锵锵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穷凶极恶,他顾不得左臂的疼痛,抡起右手的武器砸向对方的头部。

他的手刚一挥起,高个男子立刻刹住了脚步,定睛观瞧他手里的东西。

看到靳远饿狼扑食般的扑向自己,老厨立刻伸手想推开他。

靳远虽比老厨高了将近一头,但看起来比老厨显得孱弱。

虽然是老年人,但常年的后厨工作将老厨的上肢锻炼得非常强壮,他很自信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服靳远。尽管不知道这名年轻人是如何挣脱绳索的,但他毕竟身上带伤,而且就算不带伤,那么单薄的体格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但让老厨没想到的是,在疼痛和恐惧的刺激下,靳远超水平地发挥了自己的优势。

年轻和体重。

在近身搏斗时,如果双方都不懂任何技巧也没有任何武器,那么质量大(体重沉)的一方会占有优势。

如果搏斗双方的体重差距过大,那么质量小的一方即使再有技巧,获胜的概率也不大。

靳远虽然看起来单薄,但也仅仅是看起来,毕竟很多肉是长在看不见的地方。

当老厨用力推靳远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在推一个比他想象中更沉的麻袋。

这个麻袋其实也不算很沉,也就一百八十斤吧。

当人的预期和现实有差别时,这个差别会被人的情绪放大很多倍后再传递给大脑。

老厨没有读过书,所以并不知道这一点。

靳远把老厨压在自己身下,疯狂挥拳击打老厨的面部。老厨一边用左手格挡他的进攻,一边用右手还击。

靳远的脸颊、下巴,还有肩膀受伤的部位挨了老厨不少拳,老厨的拳头很沉,像打桩机一样一下一下实实在在地打在靳远的身上。

一开始的时候,靳远凭借一股气势压制住了老厨,但老厨在渐渐适应了靳远的进攻后,开始绝地反击。

老厨一边还击,一边剧烈地扭动身体,坐在他身上的靳远,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靳远喘着粗气,目光无意中看到落在老厨身旁的那根粗绳:刚刚老厨就是想用这跟绳子干掉自己的,如果被他翻盘了,可能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猛地一倒,用自己的身体砸向对方,同时伸手去抓那根粗绳。

老厨没预料到靳远会倒下来,连忙伸手推他,就在这时,靳远的手摸到了绳子。

老厨突然改变战术,不再推他,而是用双臂夹紧他的脖子,两只臂膀就像两只钢钳一样,夹得靳远喘不过气来。他试图用手拉开老厨的胳膊,但老厨仿佛发现了制胜法宝,越夹越紧。

靳远的脸渐渐胀得通红,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抓着绳子的手渐渐松开。

矮个子很郁闷,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本来自己和高个子已经十拿九稳了,结果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搅和了好事。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女人竟能跑得那么快,五十米的距离他竟然没有追上。眼看着她在前方的街道转角处闪了一下,等到他跑过去时,却没了对方的身影。

矮个子掏出一个手电筒,沿着马路不甘心地找了起来。他相信,她应该还在这附近。

路旁停放着五六个大型的金属垃圾桶,这些垃圾桶交错着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就在这个圈子的阴影里,躲藏着浑身战栗的吴小溪,她的牙齿哆嗦地很厉害,手心里也都是汗。脚上的鞋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脚底和丝袜都已经磨破,但她浑然不觉,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

矮个男子的影子渐渐靠近了垃圾桶这边,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董锵锵的手里举着一个只有半截脚蹬子的山地自行车的曲柄,曲柄上还带着金属齿轮。

高个男子的眼睛里冒着火,他揉了一下手腕,慢慢走近董锵锵。

对方没了匕首让董锵锵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注视着对方的脚步,自己也跟着缓缓移动,他的左臂有些沉,还有些麻,他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当两人之间只有一米五左右的距离时,高个男子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同时挥起右拳朝董锵锵的面门打来。

董锵锵这次没有闪躲(左臂受伤让他的移动变差),而是迎着拳头冲了上去,同时抡起曲柄砸向对方的头部。

看你的拳头硬还是德国制造的曲柄硬。

高个男子没料到董锵锵会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他想躲开曲柄,但惯性让他无法刹住脚步,他偏了下头,躲开了曲柄,但自己的拳头也没有完全击中董锵锵,两人的肩膀“砰”的撞了一下,一起倒在了地上。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高个男子的动作似乎更快一些,他扑到董锵锵的身上,一把抓住董锵锵的头发使劲地把他的头往地上磕。

董锵锵一边扭动身体,想把对方弄下来,一边挥舞曲柄想打对方,但他的手臂刚抡起就被高个男子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只磕了两下,董锵锵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他咬紧牙关,用左手抓住对方抓着自己头发的右手大拇指,狠命地反向掰了下去。

高个男子手上一疼,右手一松,左手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对董锵锵右臂的压制。

曲柄带着风声狠狠地砸中了高个男子太阳穴的下方,血立刻飞溅了出来,高个男子应声倒在了董锵锵的身上。

董锵锵把他推到一边,自己躺在地上,一边急促地喘着粗气,一边抑制不住地浑身抖动,脑子里是各种后怕。

月亮慢慢从云层后露了出来,望着皎洁的月光,死里逃生的董锵锵觉得恍若隔世。。

13. 第一夜

一些白色和青蓝色的混合液体从靳远的嘴里一点点地流了出来,液体顺着嘴角吧嗒吧嗒地掉落在老厨的脸上。

靳远的两只手在老厨的脸上胡乱抓着,老厨不停地闪躲,但双臂依然死命地交叉卡住他的脖子。

乱抓中,靳远的右手突然摸到一个带着温度的柔软物体,紧接着,左手也摸到一个。

他的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抓到的可能是老厨的耳朵。

靳远凭借本能进行了简单有效的进攻:他用尽全力,双手朝两侧撕扯对方的耳朵。

用尽全力换一个说法是已经没什么保留了。

老厨登时感到右侧耳根子一热,他犹豫了一下,试图用双臂让靳远彻底放弃反抗,但两秒后,他的左侧耳朵比右侧更疼,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正在被扯离自己的头。

“啊!”他痛得喊了出来,紧接着双臂一松,用左右手使劲去掰靳远的两只手。

靳远觉得呼吸一下子顺畅了,他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他仍然保持着压在老厨身上的姿势,手依然牢牢地抓住对方的两只耳朵。

老厨见掰不开靳远的手,疯狂地用拳头击打靳远的脸和肩膀,试图让他松开双手,靳远虽然脸上全都是血,但他对老厨疾风暴雨般的进攻仿佛视而不见,似乎进入到一种忘我的境地。他的手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变得更加使劲。

吴小溪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和对方的距离近在咫尺,手电筒的光有几次扫过她的腿,她仿佛一尊石像一样,安坐在一堆垃圾的中间一动不动。

她倒不是镇定,而是因为惊吓,腿软得站不起来。

刚才由于时间紧迫,她根本来不及打量就钻进了垃圾桶围成的圈子,等钻进来后才发现,自己倒在了有机垃圾桶旁,非常多的厨余垃圾已经从桶里溢了出来,散落了一地。

德国人的环保理念让他们将日常垃圾分为四个大类:第一种是复合材料垃圾,比如塑料制品,或者其他带有可回收标志的材料。第二种是有机垃圾,比如厨余垃圾,或者是肉类产品,或者是动植物残骸等等。第三种是纸制品垃圾,一般这种垃圾都可以被回收后循环再利用。最后一种是不可回收垃圾,比如不带回收标志的制品,或者一次性使用的日用品,或者是很难被定义的特殊材料等等。

吴小溪此时正坐在一堆已经有些腐烂的厨余垃圾旁,她忽然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想转过身子去看,但身体却僵住了,一动都不能动。

她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吧,她在心里想着,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脑海里刷刷地回忆着过去。

就在这时,一团黑白相间的东西忽然窜到她的前方,撞上垃圾桶的一角,发出“砰”的一声,如果不是一直用手捂着嘴,吴小溪肯定会吓得叫出声来。她边哭边看,却发现是一只肥硕的野猫。野猫用手掌轻轻扒拉散落在地上的垃圾,似乎在寻找食物。

声响引起了矮个子的注意,他用手电边照垃圾桶边走了过来。

吴小溪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的手指突然碰到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株已经蔫了的仙人掌盆栽,花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根茎处还带着一坨土块。

吴小溪用颤抖的手抓起土块,用尽力气丢向野猫,野猫刚叼起残渣中一块沾了土的蛋糕,忽见一个黑影飞来,连忙纵身往旁边一跳,三下两下地跳出了垃圾堆,一溜烟地跑向远方。

跟着它一起跑出去的还有在垃圾堆旁寻找食物的另外两只野猫,只不过它们都是黑色的,吴小溪刚才没有注意到。

快要走近垃圾桶群的矮个子被突然窜出的几个黑影吓了一跳,望着野猫跑去的方向,矮个子拿着手电筒又照了照围成一圈的垃圾桶,刚要仔细端详阴暗处,忽然闻见一股腐臭味,他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皱着眉头,一边走动一边观察。

他刚转到一个垃圾桶的背面,忽听见身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狗吠,他立刻转过身,一边定睛观瞧一边用手电筒照过去。

远处拐角处似乎有个黑影闪了一下,狗吠声突然停止,街道两旁突然又变得寂静无声。

矮个子狐疑地又侧头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垃圾桶群,皱了皱眉头,快速跑向前方的拐角。

目睹着矮个子越跑越远,和他一桶之隔的吴小溪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手脚并用地从垃圾桶的阴影里爬了出来,一边爬一边观察身后的情况,她哆嗦着爬到旁边墙角的黑暗处,靠在墙壁上不敢出声,既怕矮个子杀个回马枪,也怕高个子会突然出现。

她躺了大约有五分钟,确定四周无人后,颤巍巍地扶着墙壁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董锵锵缓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半坐着靠在一辆废旧的汽车旁,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高个子,觉得胸闷和气短。

他想抽根烟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拿着火机的手总是抑制不住地抖动,点了十分钟,才勉强点上。

他狠命地嘬了两口,感觉烟气顺着鼻孔慢慢地进到了呼吸道里,然后又慢慢地飘进了肺里,最后又慢慢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

他有些恍惚,不记得自己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出国前在井下遇到危险的那次,还是在网吧刷夜遇到火灾的那次。

一根烟抽完,董锵锵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按下了110,按完才想起来自己在德国。他刚要重拨,电话里却传出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你好,这里是报警中心。”

这一下出乎董锵锵的预料,没想到德国的匪警电话竟然和国内一样,真是万幸。

他慌忙说道:“我……我要报警。”

“请说明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有人持刀抢劫,但他被我打倒了。”

“告诉我你的地址。”

地址?董锵锵有些懵,他四下张望了一下,但并没有看到路牌或者楼牌,他撑着车身站了起来,前后走了几步,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他沮丧地对着电话说道:“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需要你的地址或者方位。”接线员显得很有经验,“你能看到旁边有什么高大建筑或特殊标志之类的东西吗?比如教堂顶或者铁塔尖之类的。”

“唔,我找找看。”董锵锵话没说完,就见躺在地上的高个子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

14. 天涯沦落人

董锵锵一下变得警惕,他立刻弯腰抄起曲柄,轻轻绕到高个男子的身后。但高个男子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动了。

董锵锵有些不放心,他把电话放到地上,快速地解下自己的腰带,麻利地缠在了高个男子的脚踝上,打了几个死扣后,又把对方两只鞋的鞋带系到了一起。

电话里传来接线员的呼声:“喂喂……”

董锵锵迅速拿起电话:“我看不到什么标志性建筑。但我记得我是从火车站那边跑过来的。”

接线员沉思了几秒钟:“地图显示你在科林博格街区附近,但我们需要更具体的位置。”

“等一下,”董锵锵忽然注意到自己侧前方的远处山峰上有一点红光正在闪烁,“我能看到远处山上有一个红色的航空示警灯。”

“你能试着判断一下示警灯在你的什么方向么?”接线员边问边迅速在地图上寻找灯塔类的建筑,他很快发现,科林博格街区可以看到两个方向的灯塔。

“我猜它应该是在我的西南方。”董锵锵估计了一下自己从火车站跑出来时的方向。

接线员一边迅速在地图上标注出董锵锵的位置,一边说道:“我们会立刻派警车过去。如果看到可疑人士,请不要轻举妄动。请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挂了电话,董锵锵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到德国的第一夜竟然会过得这么惊险。

他这时又感到左臂一阵疼痛,他低头看了看,刀伤地方的血迹已经有干涸的迹象,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远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虫儿开始叫了起来,夜色显得那么的宁静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靳远趴着一动不动,他身下的老厨已经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他的意识慢慢恢复了一些,他费力地翻身躺倒,仰面朝天地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发愣。

突然,他觉得右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他艰难地抬起手臂,却赫然发现手里拿着一只耳朵。

老厨的耳朵。

靳远大吃一惊,连忙侧头看向老厨,只见老厨右耳地方一片血肉模糊。

他连忙把耳朵扔到一旁,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事不宜迟,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他慌忙爬起,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把被老厨丢弃在地上的自己的钱包和手机等物品扔回背包里,一边仔细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没有人关心老厨的去向。

靳远迅速地把背包背到身后,他扭头又看了一眼老厨,他的目光突然被老厨手上的金戒指吸引。

他犹豫了一下,扑到老厨身边,三下两下撸下了老厨的戒指,又翻了翻老厨的口袋,只有一把零钱,他也没有数,一把塞进自己兜里。

他用衣服擦了擦自己额头和脸上的血迹和汗水,站在门边又听了一会,确认没有人后,他轻轻地拉开了木门。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木屋,轻轻将门掩上,正准备从后院溜到大街上,突然想起金属垃圾桶里的那包东西。

他忍着痛,迅速跑向垃圾桶,翻出那个用黑色垃圾袋包裹的纸包,放到自己的背包里,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餐馆后院,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几分钟后,老厨从木屋里冰凉的地板上疼醒,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他一边用拳头砸着地板一边咆哮:“我会找到你的。”

靳远的学生证安静地躺在金属货架下的阴影里,学生证的照片上,他的笑容阳光般灿烂。

吴小溪跌跌撞撞地跑着,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疑问,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她本来以为男友陈大虎会到火车站接自己回两人的小家,却没想到陈大虎会在电话里和她说分手。

两人好了快两年的时间,为什么自己只是回国呆了一个月,再回来就变成了这样?她想不通。

虽然还是有些六神无主,但吴小溪渐渐想到:如果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跑很有可能会出问题,她需要去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好好想想。

她停住脚步,仔细看了一下四周,忽然发现远处影影绰绰的地方有一块蓝色路牌,她欣喜地跑近观察,辨清了方向后,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跑去。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的速度会这么快,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向右侧闪身,但还是晚了一步,匕首扎进了他的胸膛。

董锵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低头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从自己的胸膛一股一股地涌出,眨眼间染红了他的衣服。

看着高个男子狰狞的笑容,他踉跄着向后倒去,身体撞在身后停着的汽车上。

他的身体慢慢倒下,看着眼前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地面,他慢慢阖上了眼睛。

“啊!”董锵锵吓得大声喊了出来,同时挥舞起手臂。

只见一个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连忙撤回搭在董锵锵肩膀上的手,同时快速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是噩梦,董锵锵慌乱地喘着气,出了一身冷汗。

“是你报的警吗?”一个男声问道。

董锵锵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斜戴贝雷帽、身穿制服的德国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左侧腰间别着一根黑色警棍,右侧腰间挎着枪包,胸前左侧绣着一排字母“plizei”(警察的德语),字母下面还有一排数字。

“嗯,对,对。”董锵锵边说边扶着车门站了起来。

“你说的持刀抢劫者是他吗?”男警指了指旁边趴坐在地上的高个男子。

“嗯,对,他的刀被我打到了那边。”董锵锵指着一个方向说。

“嗯,我们已经找到刀了。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警局做一个笔录,说一下事件的经过。”

“没,没问题。”

“上车吧。”男警冲董锵锵摆了下头,示意他坐警车。

一名身材壮硕的女警押着高个男子上了另一辆警车。

警车呼啸着驶向火车站的警察局,坐在车里的董锵锵昏昏欲睡,他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这一天对他来说太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个好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15. 飞来横财

下车的时候,董锵锵睡得正香,虽然只有十分钟左右车程,但他却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他先去了医务室,由一名花白头发的警医帮他处理了伤口。这一刀划得有些深,以防万一,警医给他上了麻药,开始缝针。

看着警医娴熟的针法,董锵锵本来想问一句:以后拆线怎么办?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直到警医缝完,他都没想起来‘拆线’的德语或英语应该怎么说。

他忧心忡忡地冲着警医比划了几下,警医瞬间明白了他的担心,摘下口罩,边洗手边说:“你不用担心,你的身体能够快速吸收这种线,以后也不需要拆线,但安全起见,你最好三个星期内不要洗澡。”

警医又观察了十几分钟,才放心让他去做笔录。

做笔录的流程他也很清楚,毕竟不到一天他已经做过两次笔录了。

做完笔录的他在走廊里百无聊赖地等着警察的下一步指示,他有些口渴,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一台饮水机,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当一杯热水下肚后,他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手似乎也不再抖了。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走廊门一开,一个俏丽的身影跟着一名警察走了进来,董锵锵微微一瞥,不禁一愣,没想到她也来了。

那身卡其色的风衣已经变得又脏又破,下摆处沾满了污渍,袖子也破了。

在女警的带领下,吴小溪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旁边的一间警察办公室。

董锵锵疾步跟了上去,刚想打招呼,忽然从前方办公室里走出一名男警,正是接他回警局的那个。

“董锵锵。”男警的发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董锵锵连忙迎了上去:“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男警温和地说道:“不需要了。如果有其他事情,我们会再联系你。你的联系方式就是这个手机号吗?有住址吗?”

董锵锵讪笑了一下:“今天是我第一天到德国,还没有住址呢。”

男警愣了一下:“第一天?”

“嗯,我的护照上有入境时间。”董锵锵边说边要掏护照。

男警微微一笑,友好地伸出右手:“欢迎你来德国。”

“唔,”董锵锵连忙伸出右手,轻握了一下对方。

男警示意他不用再拿护照了,同时诚恳地建议道:“以后尽量避免在夜间到治安没那么好的地方,德国的街头虽然比法国的要好一些,但危险还是存在的。”

董锵锵心里惦记着吴小溪,他用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那我可以走了吧?”

“当然。”男警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董锵锵一溜烟地跑向另一间警察办公室外,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吴小溪红肿着双眼,正坐在椅子上边比划边说着什么。

也许她知道这里怎么找房子,一会可以问问她。董锵锵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一屁股坐到门外的长椅上,他看着吴小溪不停比划的手,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的功夫,他的头就靠在了旁边的墙上,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由于心里害怕,靳远没敢乘坐公交车,而是一路跑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自从离开了河马大街,他又搬过几次家,最后在距离市区较远的汉诺威医学院的附近找到一处房租相对便宜的房子,算是安顿了下来。

他轻轻地用钥匙拧开门锁,再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将门推开一条缝,然后一手轻扶门板,一手攥着门把手轻轻地向上提,边提边推门,防止开门时的声响惊醒与自己合租的德国室友。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穿过客厅,当他看到茶几上的披萨盒里还留着一块室友没吃完的披萨时,顺手拿起来咬了一口,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冰镇啤酒,然后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屋子大概有12平米左右,一进门的右手边摆放了一张单人床,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旁边是一张长条书桌,木桌旁是一个宜家的衣架栏,上面挂满了不同季节的衣服,再旁边是两个竖立摆放的旧行李箱。一张布沙发紧挨着行李箱,布沙发已经看不太出来开始的颜色,不少地方都露出了布面下的棉絮,有的地方甚至还露出了里面的钢丝。布沙发的前面,也就是屋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张米白色的方桌。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房间的主人没什么钱。

靳远小心翼翼地拉上窗帘,扭开书桌上的小台灯,但台灯怎么都不亮,他熟练地轻拍了两下灯罩,灯泡在闪了几下后,射出微弱的黄光,房间里稍微变得亮了一些。

靳远从背包里掏出沉甸甸的纸包,放到方桌上,然后回身锁上屋门。

他取下最外面套着的黑色塑料袋,里面露出一个黄色的牛皮纸包,他小心地从上面拆开一角,看到里面有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透明小塑料包。

他曾听餐馆里的其他打工者在闲聊时提及,老厨是餐馆里的“庄家”,他一直以为老厨是个资深赌客,却没想到竟然是毒贩。

靳远鄙夷地把塑料包扔进了桌脚的垃圾桶里,低头继续拆牛皮纸包。

但让他意外的是,牛皮纸包里一包毒品都没有了,只有一个用透明胶带绑得异常结实的、不透明的塑料膜包。

靳远抿了一口啤酒,用剪子小心利索地割开了塑料膜包外的胶带,随着塑料膜一点点被撕开,一捆捆扎着白纸条的崭新钞票露了出来。

靳远愣住了,手有些轻微地颤抖,他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快速清点了其中一捆:面值100的德国马克一共有100张,总计1万马克。

包里有12捆,总共12万马克。

靳远呆坐在椅子上,看着黯淡灯光下一摞摞紫绿相间颜色的钞票,半晌说不出话来。

“醒醒,醒醒……”就在董锵锵正准备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时,他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晃醒。

“唔,”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这里不让睡觉。”女警厉声说道。

董锵锵揉了揉还有些迷糊的双眼,嘴里有些拌蒜:“我,我在哪?”

女警低头看了看他:“这是警察局。你有什么事?你要报案吗?”

“报案?”董锵锵疑惑地挠挠头,口齿不清地说道,“不,我不报案。我等人。”

“等人?”女警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你等什么人?”

“一个女士,刚才她在这里……”董锵锵边说边用手指向办公室里。

女警回头看了看办公室,又回头看着董锵锵,董锵锵连忙站起身,这才发现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刚才就在这里。”董锵锵解释道。

“她已经走了。如果没事也请你尽快离开。”女警用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出口在那边。”

董锵锵背上背包,转身朝大门外跑去。

墙壁上的钟表里,指针指向了凌晨3点30。

16. 宫殿?大学?

不知道是因为左臂受了伤,还是刚睡了三个小时,跑出警察局的董锵锵一点儿都不困了,反而感觉非常饿。

他在火车站里张望了一下,除了一两家咖啡馆外,就只有麦当劳还在营业。

董锵锵无奈地又回到了麦当劳里。

让他意外的是,这时虽然还不到早上四点,但在麦当劳里休息和吃东西的人却并不少,董锵锵估计了一下,可能比他第一次来时的人还多了一些。

他们或衣着褴褛,或仪表邋遢,明显有别于普通的就餐者。

这些人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流浪汉或无家可归者吧。董锵锵小心地打量着他们,边往点餐台走去。

他们每个人或坐在椅子上,或坐在地上。既没有人乞讨,也没有人高声喧哗,更没有人骚扰其他就餐者。每个人都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个别人甚至还在看书。

麦当劳并没有赶走这些人,甚至还给他们提供了部分食物。

董锵锵来之前曾听同学说过:德国社会非常宽容,允许人们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他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选择流浪。

日耳曼民族的思维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董锵锵站在点餐台前抬头望着菜单,发现早餐还没有开始供应,于是点了份双人套餐。

一个巨无霸三口两口就被他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他一边用薯条蘸着番茄酱,一边摸出手机,现在国内已经快上午十点了,父母应该都起来了。

听到熟悉的座机铃音,董锵锵的心里有些微微激动,忽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

董锵锵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爸,我是锵儿,我到德国了。”

“喔,是锵儿,锵儿来电话了,你等着哈,我去叫你妈来……”董父激动地扔下了听筒,转身去叫自己的老伴儿。

过了几秒,一个慈祥的女声从手机里传出:“是锵儿吗?”。

“妈,是我。我到德国了。一切都好。你们不用担心。”

“喔,你平安就好,就好。”董母的声调不高,显得很淡定,“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找好了。”董锵锵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是每个留学生的基本家庭礼仪要求。

“那房子条件怎么样?”董母关心地问道。

“房间挺大的,热水天然气什么的也都有,不用担心。”董锵锵编得很快。

“回头你把你的住址和电话都写一封电子邮件里发给你爸,省得他老唠叨我。”董母突然小声抱怨道,“他昨晚一宿没睡,一直等你电话呢。”

“你说这个干什么,说点儿有用的,真是……国际长途多贵呢。”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董父的声音,似乎对董母泄露了他的秘密感到不满。看来老两口此刻都在电话旁边听着呢。

有些晶莹的东西在董锵锵的眼眶里闪烁,他突然有些哽咽。

他捂着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你说……”董母对董父的‘指责’似乎有所不满。

“我说什么?真是……你赶紧说吧……”董父一边埋怨着一边慢慢走远。

“这个老头子,真是越老越讨厌。”董母嗔怪道,“锵儿啊,妈妈再说一句: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注意保护好自己。该花的钱不要心疼。要多交朋友,如果有合适的女生……”

“妈,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我来的是德国,不是非洲,一切都好。”董锵锵怕董母又提起他的伤心事,赶紧拦住了她继续往下说。

“有时间多给家里打电话,几点都可以。”董母不放心地嘱咐道。

“好。你和爸也要保重身体。不要老吃剩饭。”董锵锵也有很多担心。

双方互相又叮嘱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留洋亲人间的电话总是这样:以互相思念开始,再以更多的思念结束。

董锵锵查了一下自己的短信箱,除了昨晚那个暴露自己行踪的短信外,并没有收到任何其他的短信,而那个短信只是普通的‘欢迎使用德国2’的例行短信。

收起电话,他有些蔫地看着眼前的第二份巨无霸套餐,胃口全无,转手把它递给了身旁一名坐着看书的流浪汉。

流浪汉对此竟显得毫不意外,微微颔首表示了一下感谢后,继续阅读自己手里的书,这让董锵锵有些惊奇。

他站在麦当劳外面的空场上,一边抽烟,一边盘算着白天该去哪里找房子。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先去汉诺威大学看看,说不定在那里能有些发现。

董锵锵并没有注意到,此时麦当劳的一个角落里,吴小溪正歪着脑袋靠在墙上安静地睡着,她的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

由于时间太早,加上又是周末,所以城市轻轨和公交车的首班车都还没有发。董锵锵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车站处张贴的城市地图,发现汉诺威大学离火车站的距离不算太远,如果步行并不会花太多时间,想到这,他搓了搓手,迈开大步,朝着大学的方向出发了。

5月的早晨,气温还有些低,董锵锵还穿着坐飞机时的冲锋衣,加上走路出汗,所以也没有感到冷。

整个城市刚刚苏醒,董锵锵不时看到早起的人们。对他来说,这份体验显得独特又新奇。

走了近四十分钟,透过树林间枝叶的缝隙,董锵锵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大学的建筑群。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从小步慢走变成了疾步快跑。

当他绕过一片一人多高的绿植后,眼前突然一亮,一座近代德式宫殿豁然呈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大学?他简直难以置信。

在他的印象里,大学应该是那种现代化的建筑群才对,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既像城堡又像宫殿的建筑呢?而且大学建筑群的外面应该还有围墙和保安才对,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难道自己走错了?

就在这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薄雾一样的云层后射了出来,宫殿外墙的圆拱形玻璃窗立刻反射出一片金光,董锵锵只觉得眼前一花,情不自禁地用手挡在面前。

17. 晨

不管是不是大学,既然自己已经来了,索性进去看一看,就算不是大学,看看德国宫殿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想到这儿,董锵锵一边大口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一边顺着脚下青灰色的石板路,缓缓走向宫殿的正门口。

宫殿前是一片地势开阔的浅草绿地,董锵锵目测了一下,估计能有小几千平。但更吸引他目光的,是绿地中间的一尊奔马造型的雕像。

雕像不知是何时立起来的,马的全身覆盖了一层介乎于青蓝和绿色之间的氧化物。马的头部高高昂起,仿佛正在嘶鸣,脖颈处的马鬃随风飘舞,两只强劲有力的前蹄高举腾空,两条后腿牢牢地扎进坑洼不平的土地里。

董锵锵走近观瞧,只见马的头部、颈部、背部和腿部的肌肉纹理呼之欲出,雕像栩栩如生,一股野性力量的原始美油然而生。

看完雕像,董锵锵侧头望了望宫殿。他不太懂建筑,感觉宫殿的整体造型像是早期的哥特式风格,楼身是是对称造型的建筑布局,中间的高塔楼是六角顶的,而左侧塔楼的楼顶虽然也是六角顶,但高度只有中间塔楼高度的三分之一,而右侧塔楼跟另外两个塔楼都不一样,带了一个小小的尖顶。

董锵锵迈步朝着椭圆形的宫殿大门走去,当他来到门口下方的台阶时,他看到门口的左右两侧各卧着一只雄狮的雕像,雕像表面的颜色和奔马的颜色很近似。两只柱子般粗壮的前爪趴在地上,圆睁双眼,钢针一样的胡须贴在鼻子下方两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口尖牙,它神情冷酷地注视前方,仿佛随时会纵身扑出去一样。

董锵锵想起在国内上语言班的时候,德语老师曾在文化课上给他们讲过:欧洲有崇拜狮子的文化传统,特别是英国人,德国人和法国人。他们认为狮子是真正的百兽之王。

不知道这和国内很多机构门口摆放的石狮子是不是一个意思。董锵锵边想着边准备伸手摸铜狮子。突然,他心念一动:万一这不让随便摸,自己岂不是给中国留学生丢脸了吗?想到这里,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继续往台阶上走,只见铜狮身后米黄色的墙砖上挂着很多不同颜色的牌匾,其中一块牌子上写着一排黑色字母:汉诺威大学。

原来真是大学,董锵锵有些意外,他准备推门进去看看,但两扇宽大的玻璃门从里面被锁上了,董锵锵没有推动。

他正在向里面张望,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模样的人从里面朝他走了过来,这个人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对董锵锵说道:“太早了,过一会再来吧。”

董锵锵看了一眼手表,可不是吗,刚早上6:12。

他溜溜达达地走下台阶,顺着石板路来到了大学旁边图书馆的门前,这里自然也没有开门,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不远处一间商店外,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正在摆放门口的桌子,他信步走了过去。

原来是一家面包店。这间面包店的面积并不大,看起来也就是10平米左右,但橱柜里摆放的面包种类可真不少,董锵锵粗略地点了一下,有34种不同口味和形状的面包。

有一种小圆面包,看起来和国内的馒头很像,不过德国面包是烤的,而且面包上方还留着个咧着嘴的口子。

董锵锵正在仔细欣赏,橱柜后突然有人说道:“这种面包夹香肠和果酱最好吃。”

董锵锵抬头一看,一个面容和蔼、体态壮实的德国大妈正冲着他微笑,他立刻礼貌地用德语回应道:“早上好。我想再挑一下。”

“当然可以。”德国大妈依旧面带笑容,“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哦,不,我是学生。”董锵锵继续一边挑着面包,一边回答道。

“韩国人?日本人?”店里这时还没有客人,大妈一边收拾收银台附近的东西一边和董锵锵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我是中国人。”董锵锵站直了身体,看着德国大妈认真地说道。

“喔,中国人。”大妈的兴致一下高涨起来,“我去过中国北京,嗯,对了,北京的长城,非常雄伟。哦,还有故宫,太美丽了,简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故宫确实非常不错。”董锵锵建议道,“你应该多去几次。”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北京烤鸭,嗯,简直太好吃了。”大妈一边把新出炉的面包摆放到玻璃橱柜里,一边回味着,“真的太美味了!我还想再吃几次。”

看着大妈的表情,董锵锵不禁在心里暗笑:这可能和她的职业有关。

一老一少随意地聊着,店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董锵锵发现,在店里买柏林人面包和法式长棍这两种面包的人非常多,而且不分男女老幼。

所谓的柏林人面包,就是在油炸过的汉堡型面包上撒上厚厚一层白糖,面包里再填上奶油或巧克力酱等不同口味的馅。

而法式长棍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长条状的法国面包,或者德国的应该叫德式长棍,一般的吃法就是面包切片后配上香肠片、果酱、黄油、青蒜等调料,进烤箱加热一分钟后再吃,色香味俱佳。

董锵锵最后挑了一根法棍和一个原味羊角面包,又要了一杯牛奶和两根德国香肠。

他坐在街边,边吃早餐边看着路口来来往往、行色从容的人们,听着头顶不知名的鸟叫,看着腿边不停叨着面包屑的胖鸽子,闻着混合着花香和面包香气的空气,觉得生活特别的美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董锵锵吃完最后一根香肠,将牛奶一饮而尽。他一边擦嘴,一边掏出手机。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英语:takeareyrelf!(照顾好你自己!)

当他的视线落到发信人上时,不禁一愣。

落款是她!

董锵锵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快8点了。

他站起身,拎起背包,大步朝着大学走去。

18. 节外生枝

一走进大学的大厅,董锵锵立刻感觉豁然开朗。

整个大厅面积约有大几百平,挑高在12-15米之间,天花板是由半透明的玻璃和米白色的正方形板子构成,早晨的阳光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光线显得非常柔和,大厅里显得既宽敞又明亮。

大厅的主色调以米白色为主,在天花板和地面的中间,矗立着九根米白色的立柱。一层走廊和二层走廊扶手处都设计成圆形高拱门。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拱门既有凹凸的层次感,又有优美的圆曲弧线,非常大气。同时,这些高拱门也让大厅变得更有纵深感。

董锵锵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他就是宫殿啊!

大厅中间和两侧摆满了不同内容的展板,董锵锵边走边看着展板上的信息。但让他失望的是,当他看完一遍后,并没有在展板上发现任何关于租房方面的信息。

他想了想,还是应该先去大学招生办公室看看。

顺着楼内地图的指引,董锵锵很容易就找到了位于二层一角的大学招生办公室。和他预想的一样,办公室今天没有开门。

走廊很宽,靠着墙壁零星地摆放了几张方桌,桌上放着不同的材料。董锵锵随手拿起一册翻了翻,是语言班的材料,再看看其他的,有国际课程的,还有课外社团活动的,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就在他认真翻看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神色匆匆的外国男生斜背着挎包,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留着一头短棕发,上身穿着一件阿迪达斯的运动卫衣,下身穿着一条水磨蓝的牛仔裤。看起来像是个德国人。

看见董锵锵,他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掏出一大串钥匙开办公室的门。

董锵锵心里一动,连忙走上前:“早上好。”

德国男生一边开门锁一边回应道:“早上好。”

“唔,我想问一下申请学生宿舍的事,我有汉诺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董锵锵边说边拿下背包,准备拿出来给对方看。

“嗯,今天不办公。”男生一面拒绝一面走进办公室,董锵锵立刻也跟了进去。

“我知道,但我住得很远,怕周一交材料带不齐。我之前打过办公室的电话,但老是占线打不通。所以才……”董锵锵做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男生耸了耸肩,表示理解,他放下背包和咖啡杯:“你想问什么事?”

“我想知道申请学生宿舍时需要提交哪些材料。”

男生伸手打开桌上的电脑,又喝了一口咖啡:“首先你必须是汉诺威大学的注册学生,其次需要看你申请哪片宿舍区,因为大学有五个不同的宿舍区,你可以申请其中任何一个,但每个宿舍区的排队人数不同,等待时间也不同。如果是外国学生,还需要在交材料时提交护照复印件,大概就是这样。”

“那我周一可以提交申请吗?”

“门口桌子上有宿舍申请表,你可以先填好。”男生抿了一口咖啡,冲着门口指了指,他又补充道,“不过你必须是注册后才能申请,现在是五月,你需要等到九月才可以申请。”

“可那样我还需要等差不多四个月,我可以现在申请,然后排队等位置吗?”

男生摇了摇头。

“好的,谢谢。”董锵锵心里有了数,转身朝门外走去,他刚走到门口,男生突然在他身后问道,“你是中国学生吗?”

董锵锵听到他发问,立刻转身回答:“是的。”

男生又冲着门口方向指了指:“有个对中国学生的新规定会在今年九月份生效,如果你那时入学,最好先看一下,嗯,就在外面墙壁上贴着,黄色的那张纸。”

董锵锵听了一愣,连忙问道:“什么新规定?”

男生没有回答他,又用手指了指门口墙壁。

董锵锵连忙闪出办公室,只见墙壁上花花绿绿地贴了一堆通知,他找了一会才看到男生说的那张黄纸。

“自2001年9月起,凡申请汉诺威大学和在汉诺威大学办理注册的中国学生必须提交由德国驻华使馆文化处留德人员审核部颁发的ap证书。汉诺威大学不予受理无证书者的申请和注册。特此通知。”落款是汉诺威大学招生办公室。

虽然黄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但透着一股杀气,董锵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完全没有听给自己申请大学的留学中介说起过啊。

他疾步又走回了办公室,男生正在看电脑,看到他进来,倒显得不是很意外。

“请问,”董锵锵措辞了一下,“这个通知是什么时候发的?”

“唔,具体时间我也不太清楚。”

董锵锵不甘心地问:“如果没有那个证书呢?”

男生摊了一下手:“通知上说的很清楚了,没有证书就不能申请。”

董锵锵想了想,急忙掏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边看边说:“可这上面说我是可以直接入学的,而且也没有提到什么‘ap’证书啊?”

说完,他把证书递给了男生。

男生接过纸,读了大约有十秒,笑出声来,董锵锵被他笑得心里有些发毛,他困惑道:“你笑什么?”

男生把纸还给他:“你这个不是录取通知书。”

董锵锵大吃一惊:“不是?那是……那是什么?”

男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是参加汉诺威大学入学德语考试的通知书。”

董锵锵一愣:“入学德语考试?”

“德国大学大部分课程是德语授课,每个即将在大学上课的外国留学生都需要证明自己的语言能力,入学德语考试就是检测大学申请者的德语水平是否达标的考试。”

听到他这么说,董锵锵急忙分辩道:“我有德语语言学习证书的。”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几张证书,交给了男生。

男生接过看了看:“你的这些证书我都没见过,我也不确定你是否可以直接入学。你最好下周一带着证书再来一次,问问办公室的米勒女士,她比较了解这方面的政策。”他笑了笑,“我是负责it的。”

听到他这么说,董锵锵心里变得七上八下起来,没想到自己手里的通知书和留学中介告诉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不过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周一再过来问一次了。

他向男生道了谢,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他拿出笔和纸,认真地把通知上的话一字不落地抄了下来。

如果真像it小哥说的那样,肯定不会就我一个人碰到这个问题,其他中国学生一定也会遇到类似情况,先去网上看看别人是怎么处理的再说。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但心里却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19. 四处找房

董锵锵沿着二层走廊向大厅走去,边走边看墙上的各类通知,大部分通知都和学校的教学内容有关,并没有任何和租房有关的内容。他又转了几圈,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他失望地走出大学。

当他缓步走下台阶时,忽听到自己左前方传来两个中国人的声音。

一个清脆的女声说:“呦,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只听一个公鸭嗓的男声说道:“咳,别提了,第二次了。不说了,我赶紧进去占座去了。”

“那晚上的工你还去不去啊?”

“哎,回头再说吧……我先进去了。”男声显得很不耐烦。

董锵锵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几十米外,一个短发女生正站在一幢深咖啡色的玻璃建筑前锁着自行车。

她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齐耳短发,头发微微泛黄,圆脸,鼻头看起来肉肉的。上身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冲锋衣,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脚踩一双白色的旅游鞋。斜挎着一个单肩背的书包,看起来也要进玻璃楼。

董锵锵犹豫了一下,立刻飞奔了过去。

短发女生的一只脚刚迈进自动门里,就听见身后远处有人用中文大声喊道:“同学……”

她微一迟疑,扭过头来,只见一个高个男子正朝她飞奔过来。

她迟疑地从门里退了出来,站在门前侧头看着跑到面前的男生。

董锵锵缓了一口气,主动伸出手:“同学你好。”

女生用手将鬓角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看着他,轻声道:“你好。”

见对方没有握手的意思,董锵锵一点没尴尬,立刻伸出左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同时笑着说:“美女好,我叫董锵锵。初来乍到,需要找房。刚才我在楼里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租房信息,我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请教你一下,在这里该怎么找房?”

董锵锵说得很诚恳,脸上还带着几许疲惫的神色。

听他说完,女生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过了半晌,问道:“来之前没找吗?”

董锵锵刚想说自己找房被骗的事,忽然想起不知道对方是否认识靳远,而且这事自己还没和靳远沟通过,贸然下结论不太合适。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找了,但没找到。”他顿了顿,“不瞒你说,昨天晚上我就睡得火车站,现在行李还在火车站里存着呢。”

女生指了指董锵锵身后的方向:“主楼里是不会有人贴(租房子的)条子的,你应该去那边的学生宿舍管理处找找,那外面墙壁上贴着很多租房信息。”她缓了口气,“你也可以上汉诺威的城市综合网站,那上面有各种信息。难道你来之前没在网上找找吗?”

董锵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话。

女生又指了指身后的玻璃楼:“这是大学图书馆,里面有公共网口,可以免费上网。不过需要有学生证和笔记本电脑。”

董锵锵迫切地问道:“还有其他地方吗?”

女生同情地看了看他:“那你只能去跳蚤市场碰碰运气了。”

董锵锵眼睛一亮:“跳蚤市场?在哪?能免费上网?德国果然不一样。”

女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跳蚤市场是卖二手货的地方,不能上网。只不过很多人离开前都会把带不走的东西搬过去卖。如果碰上这种情况,你可以接他们的房子,可能连家具什么的也一起接了。”

女生话没说完,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女生接电话时立刻自然地切换到德语对话模式。

两人说话的功夫,偶尔有中国人经过两人的身边,进入图书馆,有的人认识女生,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同时好奇地打量着董锵锵。

放下电话,女生笑着指了指图书馆:“我得进去了。”

董锵锵立刻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有用的信息。那个跳蚤市场在?”

“俾斯麦大街,你到了那就能看到了,很醒目。”女生边说边转身往图书馆里走去,刚走到自动门,她突然停住脚步,扭过头来问还站在原地的董锵锵:“对了,你叫什么?”

“董锵锵。金字边,将军的将。”董锵锵笑嘻嘻地大声说,“你呢?”

“陆苇。”女生挥了下手,身影消失在自动门里。

顺着女生手指的方向,董锵锵很轻松就找到了学生宿舍管理处,果然如女生说的一样,外墙上张贴着各种各样的租房信息。

董锵锵一边看房屋信息,一边在地图上查找房子的位置。但无一例外,市区里或靠近大学的房子都很贵,而远离市区的房子都会相对便宜很多。

如果有车的话,距离就不是问题,也许自己应该去学车。他心里想着。

董锵锵一边挑着房子一边查信息,最后从花花绿绿的一堆纸中间挑出几个他能接受的房源。但等他打电话过去后才发现,或者房子已经被租出去了,或者房主只想租给女生,或者房主要求同租人必须是德国人,诸如此类的各种信息让董锵锵在电话里听得头晕眼花。他打了一上午电话,连一个能约看房子的出租者都没有找到。

由于没有本地的开户银行和学生证,所以买手机卡时,董锵锵无法选择每月固定费用的手机套餐合同,而只能采取给手机卡充值的形式。

在他一个电话还没打完时,电话却突然断了,再拨出去,电话里传来了他需要给手机卡充值的语音提示。

董锵锵觉得自己嘴里好像要冒火一样,他沮丧地走到旁边教学楼外的自动售贩机旁,买了一瓶苏打水,咕咚咚地喝了起来。

忽然,手机在他的裤兜里响了起来。

他连忙掏出手机,只见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看起来有些眼熟,他迟疑了一下,按了接听键(即使余额不足,德国手机也可以免费接听),同时用德语说道:“你好?”

“董锵锵吗?”电话里传来一句中文。

20. 跳蚤市场

“你是?”董锵锵没听出来对方的声音。他暗自奇怪:自己还没来得及把手机号告诉在其他城市上学的语言班同学,怎么会有人给他用中文打电话呢?

“我是靳远。你在哪?”电话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靳远?”董锵锵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我在大学这边。你在哪?”

“主楼前那匹马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你……”

“中午12点整。马下面见。”靳远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董锵锵拿着电话,一头雾水,不知道靳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低头看了看表,已经11:25了。早饭吃的那些东西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化完了,现在他的肚子饿得直叫唤。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两百米外的一条街上似乎有家手机店,他连忙跑了过去,迅速给手机卡里重新充上钱,顺手又在旁边的土耳其烤肉店里买了份大号的肉夹馍套餐。

11:55,董锵锵坐在距离奔马雕像不远处的长椅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夹馍,一边留心靳远的身影。

肉夹馍里的牛筋多了一些,董锵锵吃得有些塞牙。

让他意外的是,直到12:15,靳远都没有出现。

这家伙真不靠谱。董锵锵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打算把手里的垃圾扔到路旁的垃圾箱里。

当他经过石板路旁的一棵树时,树后突然有人小声喊他:“嘿!”

董锵锵猛一回头,只见一个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脸上还贴了两片创可贴的青年男子背着背包,斜靠在树上冲他招手。

“靳远?”董锵锵吃了一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树旁,走近后他才发现,靳远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巴下面还有块血痂,脖子上也都是淤痕。

“你?你怎么搞成这样了?”董锵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架了?”

靳远哼了一声,没说话,点上一根烟。

见对方没有回答,董锵锵马上换了个话题:“你帮我找的房子我去过了,但房东说没收到钱。”他顿了一下,盯着靳远的墨镜,似乎想看到对方在想什么,“这怎么回事?”

靳远把烟叼在嘴里,低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董锵锵。

董锵锵狐疑地接过信封,边拆边问:“这是什么?”

靳远吐了口烟,仿佛在下决心。

董锵锵从信封里抽出一摞钞票:“这是?”

靳远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使劲碾了碾,看着地面缓缓说道:“里面是4000马克,算是补偿吧。”话音刚落,转身就走。

董锵锵感觉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靳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靳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青灰色石板路的尽头。

对方拿了自己3700马克,说租房用却没租上,害自己没房子住,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还给他4000马克。这到底算什么?

董锵锵不知道靳远在这段时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事实是他也没时间关心太多,他心里清楚:如果再不抓紧时间,他今晚还要露宿街头,但他实在不想再睡一次火车站了(虽然他第一夜也没有真正在火车站里睡觉)。

陆苇说的没错,俾斯麦大街确实很好找,好找到隔着四五条街就能知道。

还离着很远,董锵锵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各种声音。伴随着嘈杂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缓慢朝着前方行驶的车流。

随着人流,董锵锵走到一处广场上临时设置的小门前,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不同肤色的人种,以及各种各样的水果蔬菜。

不是二手货市场吗?怎么感觉和农贸市场似的。董锵锵有些诧异,他信步走进了市场。

跳蚤市场占了广场的很大一部分,董锵锵走了一会,渐渐走出了农贸区,进入了日用品交易区。

他以为外国人只会在这里交易一些普通旧货,没想到什么二手货都有:除了各种旧瓷器,旧电器,旧自行车,旧衣服,旧酿酒桶以外,甚至还有旧马车和旧汽车这样的大件物品。和农贸区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他走马观花地看着,不时地伸手摸摸,再和卖家攀谈几句,越逛越觉得有趣。

在一个拐角摊位,董锵锵突然看到一台机盖上落满了浮土的四四方方的机器。他的眼前一亮,立刻走上前去,轻轻用手擦拭掉浮土,透过深灰色的半透明机盖,能看到里面有一个圆盘状的物体,旁边还有个长方形的小盒子。

看到机器下方刻着的黑色字母“rev”,董锵锵立刻认出这是台黑胶唱机。

“这个还能用吗?”他没有贸然掀开机盖,只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机身,“多少钱?”

摊主是个秃顶大爷,长着一张典型的德国人的面孔。他用手扶了扶自己厚厚的镜片,瞥了一眼董锵锵,像蚊子一样哼了一声:“500马克。”

看着唱机,他忍不住想起那些和国内朋友聚在一起听黑胶的幸福时光。真是个好东西,董锵锵心里想着。

“能再便宜些么?”他试探着问道。

德国大爷仿佛没听见他说话,傲娇地侧过身去,不再理他。

讨了个没趣,董锵锵悻悻地转过身,继续寻找可能会出租房子的人。

转到下午差不多快17点的时候,跳蚤市场里的摊主们开始收摊,游客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活动看起来就要结束了。

董锵锵垂头丧气地随着人群向广场外走去,看来今晚自己又要在麦当劳里凑活一晚了。

当他路过一个书摊时,忽然听到左侧远处一个女子用中文厉声说道:“陈大虎!你为了这个女的跟我分手,你还有良心吗?”

听到声音,董锵锵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子的脸,他循声向旁边望去,视线却被另一个摊位外裹着的一块绿色帆布遮住。

他好奇地向绿色帆布走去,耳边突然响起两声“啪啪”的耳光声,声音干净又清脆。

当董锵锵站在绿色帆布旁时,他又看到了吴小溪。

21. 吉屋出租

吴小溪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身着浅棕色的运动卫衣套装,正站在一个比她高半头的男生面前。男生身后几米处还侧站着一个人,看身高可能是个女生。

男生看起来又高又胖,留着圆寸头,脸有些浮肿,眉毛又浅又短,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两颊堆满了肉,看起来和下巴浑然一体。脖子上带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金链子,随意的套着一件pl衫,脖领子很时尚地立着,胸前的两颗扣子都没有系,能看到隐约露出的纹身。

吴小溪伸手推了一把陈大虎,但陈大虎纹丝不动。吴小溪有些发急,挥拳便打,打了两下,细胳膊被陈大虎抓住,她使劲挣了几下,一时动弹不得。

“你放手!”她皱着眉头高声喊道。

“你别喊!”陈大虎心虚地看了一圈周围,见并没有什么人围观,放心了不少,语调也缓和下来,“吴小溪,咱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再闹了。”

“放手!”吴小溪提高声调又喊了一句。

陈大虎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臂:“那你别喊……”

“喊”字还没说完,董锵锵不仅又听见了一声清脆的耳光,还亲眼看见了陈大虎脸上一个清晰的手印。

“你有完没完?”陈大虎看起来很生气,嗓门也大了起来,“差不多得了。”

“没完!”吴小溪边说边扑了上去,一边厮打一边啃咬陈大虎,“我就是没完。”

陈大虎被她弄得很狼狈,左右手交替格挡着对方的进攻。他无意中伸手推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没有拿捏好,吴小溪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帽子飞了出去,脸也磕在了水泥地上。

一时没人说话,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

吴小溪用手撑着地,慢慢支起身子,她的一边脸上都是土,另一边脸擦破了皮,红通通的血道子看起来有些吓人。

她半坐在地上,眼圈有些红肿。

“咱俩不合适,分手了对大家都好。”陈大虎降低了语调,好像在求吴小溪一样。

“怎么就不合适了?”吴小溪边说边哭了起来。

陈大虎犹豫了一下,刚要伸手去扶吴小溪,突然一只白皙的手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同时响起一个女声:“他不爱你了。”

陈大虎连忙回头,吴小溪朝声音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名长发披肩的女生静静地站在陈大虎的身后,冷眼看着吴小溪。

吴小溪好像被这句话激怒了,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对女孩怒目而视。女孩根本不惧怕吴小溪的目光,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要脸!”吴小溪朝长发女生狠啐了一口。

长发女生轻巧地闪过了对方的痰击,不屑一顾地说:“随地吐痰真没素质。难怪大虎不喜欢你。想想也是,又老又丑还没素质,我要是男人我也不喜欢。算了,不跟老女人一般见识。大虎,咱们走,我想吃西餐了。”

说完,女生甩了一下头发,一扭一扭地走出摊位。刚一走出,立刻看到旁边窥视的董锵锵,她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一下董锵锵,董锵锵尴尬地笑了笑,冲她摆了摆手,女生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大虎顾不得再和吴小溪说什么,手忙脚乱地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扒拉到两个蓝色的大手提袋里,一手拎一个跑出摊位,看到董锵锵也是一愣,然后立刻追赶已经走远的女生。

吴小溪既没有流泪也没有喊叫,她失魂落魄地站在摊位中间,仿佛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董锵锵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他悄悄后退了几步,转身朝着广场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感慨。

董锵锵站在广场外,正在合计去哪里解决晚饭,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董锵锵!”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周围都是行人,但并没有他认识的。他正在奇怪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扭过头来,发现眼前站着的竟然是陆苇。此刻的陆苇已经换了一套看起来像是工作服的衣物,她的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起来好像是跑过来的。

“陆苇?”董锵锵有些意外,“你来晚了,跳蚤市场已经关了。”

陆苇匀了口气:“别打岔,有个事和你说。你不是找房吗?我一个朋友要去其他城市打工,他的房子可以短期出租几个月,你有没有兴趣接?”

董锵锵眼睛一亮:“可以呀。多少钱一个月?房子在哪?”

陆苇摆了摆手,示意董锵锵跟上:“我一会还要打工,咱们边走边说。”

两人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陆苇把房主的信息和房子的地址都告诉了董锵锵。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地铁口,董锵锵感激地说:“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帮了我大忙了。”

“快点联系吧,晚了房子就没有了。”陆苇一边在手机里存董锵锵的手机号一边叮嘱道,“如果租到了请我吃饭。”

“一定一定,没租上也请。”董锵锵认真地说。

陆苇冲他挥了下手,转身进了地铁站。

董锵锵没敢耽误,立刻拨了房主的手机。

一个小时后,董锵锵站在了一栋现代化的大楼旁。他抬头望去,楼大约有八、九层高,向阳一面除了少许的水泥外,几乎是由玻璃构成的幕墙,看起来采光很好。楼的侧面和背阴面都刷成了米黄色。

董锵锵边观察边顺着护栏向大楼的门口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前方的护栏上挂着一块木牌,几行印刷体的黑字写着:汉诺威-费舍国际学生公寓。

等了一根烟的功夫,董锵锵就看见一男一女从正门里走了出来。

男子个头不高,显得有些瘦弱,稀疏的头发已经有了地中海的趋势,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苍老。

女生看起来像是个学生,扎着一个马尾辫,背着一个宽大的双肩背书包,手里还拿着一本地图册。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挥手告别,见女生走远,董锵锵忙把烟头熄灭扔进了垃圾桶,向男子跑了过去。

“你好。”他在男子身后喊道。

谢顶男子转过身,看着董锵锵:“你好。”

“我是董锵锵。陆苇介绍的。刚才咱们打过电话,我想看房。”董锵锵开门见山地说道。

男子迟疑了一下,小声说:“进去说吧。”

两人前后脚走进了大门。

“请问怎么称呼?”董锵锵客气地问道。

“我叫余姜海。你叫我老余吧。”

22. 意外

门一开,董锵锵跟着余姜海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走廊的地面是淡蓝色的硬塑胶地板,仔细看能发现并不是纯蓝色,里面杂乱无章地嵌入了很多三角形、四边形和不规则形状的,或大或小的浅米色颗粒。

董锵锵看了眼手表,18:40,他想起以前国内的学生宿舍,如果是这个时间段,走廊上都是人来人往的。但这条狭长的走廊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吓人,只有墙壁上的橘色灯发出的暖人黄光。

老余不紧不慢地沉默走着,微微有些驼背。董锵锵几次挑起话头,他都像是没听见一样。

两人走到走廊一侧几乎尽头的位置,老余伸手轻轻推开一扇天蓝色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大约40平左右,从进门的左手开始,依次是橱柜1、洗碗池1、操作台、灶台1、大烤箱、单开门冰箱、橱柜2、双开门冰箱、灶台2、洗碗池2、操作台、洗碗机和消毒柜。橱柜1上摆放的是小烤箱,橱柜2上摆放的是微波炉。双开门冰箱上放着一台球面电视机。

屋子正中间由几张桌子拼成了个长方形,旁边整齐地码放着椅子,窗台上还摆放着几盆绿色植物的盆栽。

“厨房就这样。”老余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一边看厨房里的布置,董锵锵心里犯起了嘀咕:看老余的态度不像是着急找房客呀,怎么一点都不热心给租客介绍情况。

“咱们去看卫生间。”不等董锵锵回答,老余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

卫生间和厨房隔的并不远。

“公共厕所和浴室间是在一起的,浴室间在里面。”不等老余说完,董锵锵迈步就往浴室走去。

就在这时,浴室的小门一开,一个金发男子裹着浴袍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在浴室和厕所之间的过道上撞了个满怀,由于毫无防备,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金发男子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张嘴骂了一句,董锵锵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扶他,男子没搭理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洗衣房在楼下,一会你走时可以看。咱们先去看房间吧。”老余建议道。

老余的房间并不大,看起来都不到他说的12平米,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烟气。让董锵锵惊奇的是,进门后竟然先是一平米见方的玄关。卧室同时也是书房和客厅,往多了说也就10平米。书桌前的三层壁架上,一本书都没有,除了一个日本手办外,摆满了各种空红酒瓶。书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是一个玻璃烟灰缸,里面堆着七八个烟头。书桌旁是一个正方形的餐桌,餐桌旁是一张单人床。窗户下整齐地码放着一排还没有开瓶的红酒。

看到董锵锵微微惊诧的目光,老余大概猜到了几分。他把床上的被子扒拉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

“房子是暖租,包水电和暖气。网线是我自己拉的。洗衣服在楼下洗衣房,每次单独投币。”不等董锵锵发问,老余一股脑地都报了出来。

“房租多少钱?”董锵锵关心地问。

老余的眼睛转了转,望着窗外,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董锵锵一愣,“这和租房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大有关系。”老余神秘地说,“你是新来的,不懂住学生宿舍,特别是住国际学生宿舍是讲很多规矩的。”

“规矩?什么规矩?”董锵锵有些不耐烦,“和国内不一样么?你就直说多少钱吧。”

见董锵锵不上套,老余撇了撇嘴:“每个月700马克。押金1500马克。如果这四个月里你延签需要开地址证明,我还要另收费。”

董锵锵倒吸了口凉气:“这么贵?我看这的条件和大学的学生宿舍差不多嘛,那边才450马克。”

董锵锵并不知道大学学生宿舍的实际情况,450马克也是他从陆苇那听说的。他想看看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老余将窗子打开,给自己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后幽幽地说:“这是国际学生宿舍,不像大学宿舍能拿到州的财政补助。虽然租金高,但设备齐全,交通便利,你从地铁走过来不也就两分钟吗?去大学也方便。而且住在这的各个国家的学生都有,对你提高语言也是有好处的。另外我还可以开地址证明,方便你延签。很多地方是不给你开地址证明的。”

最后一句老余说了瞎话,他在试探董锵锵。

董锵锵很犹豫:一方面,房租着实不低,一个月700马克,四个月房租加上押金就是4300马克。为了他出国,家里还和亲戚借了不少钱。虽然靳远刚还了钱,但如果一次让他花几千马克,他不仅心疼,还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但是,从下飞机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睡觉,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快到达极限了,他希望能尽快解决房子的问题,哪怕只有几个月都行。

“只能租四个月?”

老余点点头。

董锵锵刚要说话,忽然想起红灯区的事,连忙改口道:“你是房东吗?我和你签租房合同?”

“当然不是。”老余挑了下眉毛,耸了耸肩膀,“没有合同。”

这一下大出董锵锵的预料,自己又碰到一个“靳远”?

“房东是国际学生宿舍管理处,他们把房子租给我,我再临时租给你。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有合同?”

“那你要拿钱跑了呢?”董锵锵质疑道,“我找谁去?”

老余噗嗤一乐,露出一嘴黄牙:“我不可能跑的。”

“为什么你不会跑?”

老余打量了一下董锵锵,突然问道:“你和陆苇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董锵锵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我们上午在大学图书馆前面认识的。”

听到董锵锵的回答,老余的神情又恢复到开始时的样子。他掐灭烟头,摆了下手,示意董锵锵可以离开了:“你走吧。我不租你了。”

董锵锵一愣:自己还没还价就谈崩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老余漠然地把他推到了门外。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董锵锵只觉得头晕眼花,心力憔悴。

23. 好马也吃回头草

走廊里很安静,董锵锵似乎听到门里传来老余说话的声音。

他有些懊恼自己说话太快,即便是有怀疑,也不该问得太直白,除了显得自己情商很低,还会让对方不快。

看来会聊天真是门学问啊。

被拒后,董锵锵心里有些许的失落。他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向电梯走去。

就在他等电梯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陆苇打来的。

“你不租房子了?”陆苇开门见山地问。

“当然租啊。”董锵锵苦笑了一下。

“那你是嫌贵?”

董锵锵实话实说:“四个月房租加押金,确实……不便宜。”

“老余的房子是贵一些,但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市区里的房价本来就不便宜,加上国际学生宿舍的条件好,所以很多人都在抢。老余也是等了两年多才拿到的,他是汉诺威的老人,人很好,平时大家找工什么的都是他帮忙最多。”她顿了顿,“你要想找便宜房,就只能去郊区了。”

陆苇言简意赅地向董锵锵解释了“房租贵”和“老余不会跑”这两个问题。

董锵锵耳朵里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红灯区里东欧女的房子是500马克一个月,但不包水电和暖气。老余的房子虽然全包,但一个月要700马克。自己平时应该就是上课和打工,一个月的水电费应该用不了200马克。两边的地理位置差不多,说起来东欧女的房子离市区和大学似乎还更近一些。只是东欧女那没有网络,练习口语估计也不太可能。

董锵锵过不去的心坎其实是住在红灯区里,房东还是从事特种服务行业的人,对一个从小接受传统文化教育的人来说,心里难免会膈应。但大学学生宿舍要注册后才能申请,还要等几个月时间,私人学生宿舍贵还只能短租,思来想去,东欧女的房子即便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目前看来相对便宜的住所。

他想起离家前父母的话:生活总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永远需要你去承受,向一切暂时无法改变的事妥协。

“喂?你还在吗?”电话里传来陆苇的声音,“我马上得回去工作了,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如果你想通了,现在去和老余说也没问题。”

“好的,谢谢你,陆苇。”董锵锵客气道,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再次站到河马大街54号的董锵锵,心境已和昨天大不一样。

在心里想好见到东欧女要说的话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轻敲了两下楼门,然后又是两下。

过了大约十几秒,一个细嗓子的男声在门里用不利索的德语应道:“谁?”

“我找……”董锵锵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东欧女的姓名,他灵机一动,“jyan。”

楼门嘎吱吱地打开,一个带眼镜、穿睡衣的矮瘦白人男子站在董锵锵的面前。

“找谁?”他的德语听起来也带着东欧味。

对方刚一张口,董锵锵就觉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大声说道:“我是租房的。”见白人男子露出怀疑的神色,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女房东让我来的。”

听到“女房东”几个字,白人男子没再说什么,向里面挥了下手,示意董锵锵进门,董锵锵一眼看到他右手攥着的酒瓶,瓶底只有一点酒了,看来对方没少喝。

一层还是熟悉的味道,董锵锵不想和酒鬼纠缠,连忙说道:“她让我在三层等。”

白人男子看着董锵锵,突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咬着嘴唇含糊地说道:“我……我带你……去……三层……吧……”

话音未落,没等董锵锵接茬,他转身就往楼梯上走。

董锵锵刚要拦他,就见他脚下一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董锵锵连忙伸手去扶,却没有扶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白人男子躺在楼梯脚,打了个酒嗝,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喃喃自语着睡着了。

董锵锵不放心地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还算正常。他轻手轻脚地绕过瘫在地上的酒鬼,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三层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对门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能人出去了。

董锵锵试着推了下靳远房间的门,门是开着的,他走进去,顺手又关上了门。

借着屋外路灯的余光,董锵锵看到屋内的陈设和昨天他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董锵锵顺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顶灯并没有亮,他又试了几次才确信灯是坏的。

他在椅子上坐了大约有三十多分钟,没有听到楼下有开锁和走动的声音,他百无聊赖地站起身,拨开虚掩的柜门,在里面随便翻了翻,竟然找到一个枕头,他把枕头扔在床垫上,和衣而卧,由于连日劳累,不一会他就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是被楼下摩托车的声音吵醒的。董锵锵迷迷糊糊地从床垫上爬起来,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3:45了。他趴在窗户上向下望了望,只见一辆黑色哈雷从街上缓缓驶向楼的后方,不多时,就听见楼下传来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男一女调笑的声音。

董锵锵连忙正了正衣服,正要开门走出去,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董锵锵一愣,旋即想到可能是醉鬼吓到了来人。

他轻轻地转动门把手,将门虚掩成一条缝,仔细倾听门外的情况。

一层传来移动东西的声音和咒骂声,紧接着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董锵锵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然后打开屋门。

三层走廊的灯也是坏的,光线昏暗,借着一丝微光,董锵锵看到一身皮衣短裙的东欧女第一个从三层楼梯口走了上来,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身皮衣皮裤的秃顶巨汉。东欧女风情万种地牵着巨汉的手,两人边走边说边笑。

董锵锵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出屋门,大声说道:“晚上好!”

走廊里的两个人完全没想到三层竟然还有埋伏,东欧女嗷的一声,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24. 额外条件

巨汉看到东欧女倒地,慌忙俯身呼唤对方的名字,见东欧女没反应,巨汉怒睁双眼,抬头寻找董锵锵。

董锵锵站在门口处的阴影里,巨汉一时看不清楚。他站起身,迈步朝董锵锵这边走来,木板在他的脚下立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见东欧女倒地,董锵锵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一声会这么惊悚。他刚想走近看看东欧女的情况,就见巨汉杀气腾腾地朝他扑了过来。

受对方气势所迫,董锵锵不自觉地从门口向旁边退了几步,身后墙壁的高处有扇透气用的小窗,小窗处漏进一缕月光,董锵锵一步一步退到月光后的阴影里,巨汉估摸了一下,突然一拳朝他打了过来。

董锵锵已有所防备,巨汉的拳头被他轻巧地躲开。但左臂的伤痛让他无法反击,他边躲边喊:“我是来租房的。我是来租房的。”

巨汉似乎没听懂他的话,猛地转过身体,又是一拳冲他打来。

躲了四五拳后,董锵锵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对方的拳虽然看起来很猛,但因为皮衣和皮裤的关系,动作并不快,很容易就可以躲开。而且在皮衣的束缚下,挥拳的动作甚至有几分滑稽。

几次进攻都没有碰到对方,巨汉有些着急。他不再挥拳击打,而是一边拉开皮衣拉链,一边张开双臂,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想要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抓住董锵锵。

董锵锵如果想摆脱他的纠缠,可以很轻易就从三层楼梯离开。但因为想租房,所以并没有逃走,而是反复地大声解释。

晕过去的东欧女在两人绕圈的喊叫声中苏醒过来,她一手扶着旁边的楼梯围栏,一手撑着地板,晃了晃脑袋:“麦克斯……”

还在绕着圈的巨汉麦克斯猛听到东欧女的呼唤,立刻收起身形,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嗡声瓮气地问道:“萨沙,你还好吧?”

“嗯,刚才吓了一跳,有些不舒服……”东欧女萨沙揉着太阳穴说道。

“等我抓着这只跑来跑去的……狐狸。”麦克斯恨恨地说。

“狐狸?”萨沙不解。

“就是这个窜来窜去的家伙,他和‘zhen’一样……都很狡猾。”

萨沙听到这,抬头望去,董锵锵怕麦克斯又跳起攻击,不敢走得太近,他站在月光旁,诚恳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吓你的。我想租房,但你不在,我在屋里睡着了,结果起来和你们打招呼时又吓到了你。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你这个混……”麦克斯站起身,又要扑过来。

“麦克斯……”萨沙喊道。

“看我把这小子从窗户扔出去让你开心开心。”麦克斯扭头看了一眼萨沙。

萨沙摇了摇头:“扶我进屋。”

“可是……”麦克斯显得很不理解,伸手一指董锵锵,“那他……怎么办?”

“扶我进屋。”萨沙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麦克斯狠狠地瞪了一眼董锵锵,扶着萨沙慢慢走进自己的屋子。“砰”的一声,重重地摔上了门。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事到如今,董锵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靠着墙壁慢慢坐了下来。月光柔和地洒在他面前的地板上,甚至能看清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颗粒。他静静地坐着发呆,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想着到德国后发生的每一件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时,董锵锵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碰自己的手,他睁开眼睛,只见一只四蹄踏雪猫在舔他的手背。

猫看见董锵锵醒来,一点也不害怕,他用手轻轻挠了下猫的下巴,猫显得很高兴,把头凑得更近了,董锵锵索性给它挠了个痛快。

他抬手看了眼表,已经早上7:36了,楼里却异常安静。昨晚由于着急租房,董锵锵没吃晚饭,却没想到扑了个空,生生饿了一晚。

他轻轻站起身,悄悄走到三层的厨房,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吃的。但走进厨房的他却瞠目结舌,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四眼灶台上积满了做饭时洒落的油渍和各种颜色的酱汁,灶台盖子的内侧全是黑红色的硬痂,极像一副后现代的抽象画;餐柜上各种调料瓶东倒西歪杂乱无章地放着;洗碗池里堆满了各种用过的餐具;用过的锅由于长期没有刷,里面的东西已经变得像石膏一样结实;餐桌上的面包篮里爬满了不知名的虫子;橱柜里的香肠上甚至长出了浅绿色的绒毛;此外还有碗池里、冰箱后和地上随处可见的空酒瓶。

只有冰箱旁边的咖啡壶看起来干净一些。

这种景象让董锵锵变得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他准备出门随便吃点什么打发一下再回来和女房东谈租房的事。

他刚一转身,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萨沙站在了厨房门外。她的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眼圈儿处黑黑的,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没卸妆,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很干,好像一张随时都会破的纸。她随意的披着一件有些脏的粉睡衣,里面似乎没有穿内衣,露出胸口的一片皮肤。

董锵锵有些尴尬,连忙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嘴里小声打了声招呼。

萨沙瞄了他一眼,端着空杯子一扭一扭地走进厨房,用看起来干净的咖啡壶给自己做了杯咖啡。

看着咖啡带着热汽从出水口缓缓流入杯子,董锵锵想好的话突然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萨沙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伸手递给董锵锵一根:“你还想租房?”

董锵锵接过烟,点了点头。

“房租是一个月500马克,水电、暖气和电视费另算。如果搬走需要提前一个月告诉我。第一次交房租要交两个月。”

“所以押金……是一个月房租?”董锵锵反应很快。

萨沙点点头,吐出口烟,又轻轻喝了口咖啡:“不过想在这里租房还有个条件。”

这让董锵锵很意外,他有些紧张:“什么条件?”

25. 第一个家

“你要负责每周收拾厨房。”萨沙翻出一个有水的碗,朝里面掸了掸烟灰。

“什么?”董锵锵愣住了。

“收拾厕所也可以。”萨沙平静地说。

每周收拾这种垃圾堆?这算什么鬼条件?摆明了是欺负人。董锵锵愤愤不平,转身走出了厨房。

萨沙慢吞吞地抽着烟,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像早预料到他的反应一样。

董锵锵大步向着楼梯口走去,边走边想:这已经是他到德国的第三天了,他还在为住的地方奔波。如果这样继续找下去,即使可以找到更便宜的房,势必也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其把时间花在找房上,不如花在学习和打工上更有收获,找房的事还是骑驴找马最好,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站在楼梯口犹豫起来。

萨沙端着咖啡杯走出厨房,看到董锵锵好像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不禁心里一乐,边走边说:“‘zhen’以前把厨房收拾得很干净,我相信你也可以。”

她盈盈袅袅地走向麦克斯的房间,临进门前,她手扶门框,莞尔一笑:“打扫干净了就可以来交钱了,记得要快,晚上我还要和麦克斯去看球赛呢。”

门“咣”的一声关上,只留下董锵锵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

又想了一会,董锵锵牙一咬:干!

他脱下冲锋衣,从靳远屋里的衣柜中翻出一件旧衣服穿上当清扫服,又找到两只橡胶手套,挽起袖子就开始干起来。打扫卫生对董锵锵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厨房很脏,但只要愿意花时间,还是可以收拾出来的。

临近中午12点,董锵锵终于把厨房收拾干净了,要扔的东西整整装了八个垃圾袋,安静地码放在厨房门口的地板上。

董锵锵靠在冰箱上,喝着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到的啤酒,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喔,很有效率嘛!”萨沙称赞着从门外走了进来。麦克斯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地也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魔法一样。

“你叫什么来着?”萨沙拿出一张纸,放到餐桌上。

酒鬼这时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看样子是在楼底下睡了一晚。

“董锵锵。”董锵锵边说边低头看纸。

“房租只收现金,不接受其他方式。每月1号交钱,3天不交扣押金,次月必须搬走。扔垃圾要分类,扔大件物品有固定时间,不能随便扔,要爱护公共环境和公共卫生。”

说最后这几句话时,萨沙看着麦克斯和酒鬼的脸,麦克斯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酒鬼的脸上始终是红通通的。

“记住了。”

“没问题就签字交钱。”

董锵锵熟练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萨沙在两份合同上也都签了字。

“交钱的时候给你收据。”她补充道。

“我靠。”董锵锵突然爆了一句中文粗口,他想起自己的行李还在火车站。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你有问题吗?”萨沙用手指敲了敲房屋合同。

“没问题,”董锵锵飞快地把一份合同叠好放进上衣内兜里,“下午回来给你钱。”

萨沙耸了下肩膀:“k。记得不要太晚。”

董锵锵一溜烟地跑下楼,买了车票后,直奔火车站。

他已经饿得走路发飘了,所以先去麦当劳买了一份巨无霸套餐,吃完又缓了好一会,才去取行李。

由于超时存放,行李处让董锵锵又补了120马克。他一边心疼,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几个箱子搬上城市轻轨,马不停蹄地折腾回了新家。

虽然房间不大,但靳远屋子里残留的垃圾却并不少。从中午收拾到傍晚,董锵锵才把屋子收拾个大概出来,满满五个黄垃圾袋整齐地码放在墙边。

干了一下午体力活,董锵锵又觉得饿了,他看了看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和陆苇说过的话:找到房子后要请她吃个饭。他本来计划是自己下厨做一顿大餐,但现在自己住的地方实在是好说不好听,想了想,还是请她在外面吃一顿表示感谢吧,毕竟她也是自己在汉诺威认识的第一个人。

陆苇的手机响了一会但没人接,董锵锵刚要挂,听筒里突然传来陆苇急促的声音:“喂?”

“陆苇,我,董锵锵,想请你吃个饭,表示感谢。”

“感谢?”陆苇有些奇怪,“你不是没接老余的房子吗?”

“嗯,那个……我找到房子了。”

“是吗?在哪儿?”

“唔,这个……见面说吧。我想今晚请你吃饭,感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顺便也想和你请教一些大学的事。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空?”

“今晚?”陆苇犹豫了一下,她不太想和董锵锵一起吃饭,毕竟两人不太熟,“但我现在还在打工,估计下班得20点多了。”陆苇的客气中带着委婉。

“晚饭晚点没关系,”董锵锵说得很诚恳,“可以在你打工的附近找地方。”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陆苇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她想了想,说:“城西有个中餐馆最近很火,你有没有兴趣?”说完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又补了一句,“价格也不贵。”

董锵锵初来乍到,对德国的中餐馆没有概念,以为和国内的餐馆都差不多,连忙高兴地说:“没问题,你把地址发我,晚上咱们直接在餐馆外见。”

挂了电话,董锵锵的心情好了很多:一方面,他解决了困扰自己的住宿问题。另一方面,他开始认识新同学,可以尽快熟悉在这里上学和打工的事。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小雨,董锵锵突然心念一动,在桌上铺开了纸:小雨同学,你好!我现在坐在德国的家里给你写我到德国后的第一封信。现在天空正在下雨,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你时的情景,感觉我们好像还和大学时一样。此时此刻,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知道你的托福和gre考试都顺利吗?是不是已经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全奖?如果有任何喜讯,请第一个告诉我,让我成为第一个祝贺你的人,好吗?希望你一切都好。dqq!

董锵锵把信收好,然后轻轻锁上房门,走出小楼。

按照陆苇给的地址,董锵锵很快找到了那家中餐馆。

26. 中餐馆(上)

看到建筑的第一眼,董锵锵很难相信这会是个餐馆,更别提是一家中餐馆了。

餐馆位于街角,是一栋上下两层的独立建筑,有着传统德式建筑的人字形斜屋顶。一二层都是灰黑色的外立面,矩形的窄条银色玻璃窗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二两层。正门上方高挂着一块黑色金字牌匾,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一品芙蓉。

董锵锵推门走了进去,一进玄关,一股浓郁的东南亚风情扑面而来。董锵锵环视了一圈,发现餐馆里不管是装潢装饰,还是家具陈设,没有一点和中国有关的元素。

他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什么都新鲜,就在他驻足观瞧时,大堂经理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先生,晚上好!里面请。”边说边引着董锵锵往座位走去。

虽然普通话说得还可以,但咬字发音还是能听出来是外国人,也许是华裔吧,董锵锵一边想着一边坐了下来。

他刚一落座,经理已倒好茶水,同时很自然地把餐单放到了他的面前:“请问有几位客人?”

“两位。我等她来了再点。”

“没问题。你可以先看看餐单,我们的推荐菜上都标注了星号。”经理介绍完就微笑着退下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董锵锵一边看餐单,一边观察餐馆里的情况。这时已过了20点,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除了经理外,跑堂有3人,吧台有1人,收银台里坐着一名看起来50多岁的老者,穿戴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脖子上挂着一根手指般粗细的金链子,左右手的手指上各戴着一枚金戒指,金戒指的个头还不小。

就在董锵锵认真观察时,忽然有人走到他的桌旁,笑着问道:“看什么呢那么专心?”

原来是陆苇到了。她上身穿了一件阿迪达斯的粉色运动t恤,下身穿了一条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牛仔裤将陆苇臀部和腿部的曲线完美的勾勒出来,洋溢着一股青春气息。她今天画了淡妆,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董锵锵刚要说话,忽然从陆苇身后走出一名身材高挑的女生。

她的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头上别着一副太阳镜,一头长披肩发又黑又密地半垂在身前。脸上抹着浓妆,粘着夸张的长睫毛,涂着大红嘴唇,脸颊上还有一些金银粉样的东西在闪烁。一件米色薄衫配了一条白西裤,脚踩一双红高跟鞋。

“介绍一下,这位美女叫……”陆苇还没说完,高个女生主动向董锵锵伸出右手:“冬一晴。”

“你好,我是董锵锵。”董锵锵连忙起身,两只手碰了一下立刻就分开,他只觉得冬一晴的手又凉又滑。

“不请自到没问题吧?”冬一晴边说边把背包放到董锵锵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陆苇倒了一杯。

“美女赏光肯定欢迎啊!”董锵锵笑着说,“两位美女肯定举双手欢迎!”

陆苇微微一笑:“没看出来你还挺……”话到嘴边她忽然发现不太礼貌,马上又咽了回去。

“挺什么?”董锵锵好奇道。

“挺……客气的。”陆苇边说边把手里拿着的外衣搭在椅背上,“我那天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别这么说,你帮了我大忙了。”董锵锵边说边把餐单推到陆苇面前,“你来吧。别客气。”

冬一晴看了一眼陆苇,又瞄了一眼董锵锵,忽然坏笑了一下,站起身往外走去:“我去下洗手间,你帮我点个宫保鸡丁,再来碗米饭就可以了。”

陆苇把餐单又推回给董锵锵:“你是主人,我们客随主便。”

董锵锵翻了翻餐单:“我第一次到德国,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还是你点吧。我不能吃辣,其他都好。”

陆苇见他说得真诚,和他客气了一下,点了份宫保鸡丁和三个素菜,又在董锵锵的要求下,点了一整只烤鸭。

董锵锵的社交理念是:如果打算请客吃饭,就不能扣扣索索太小家子气,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能少,否则钱也没少花,人还不领情,里外都没落下什么,太亏。况且来之前董锵锵也已经做好花钱的准备了。

陆苇推说自己要减肥,这些菜就够了,见她坚持,董锵锵也不好再说什么。

菜点完没多久,冬一晴就回到餐桌上:只见她脸上的浓妆已经擦拭干净,露出本来俏丽的瓜子脸和杏仁眼,肤如凝脂,双目流光,神态中有一股英气。头发扎成马尾辫甩在身后,换了件淡蓝色的针织衫披在身上,整个人和刚进来时判若两人。

董锵锵看得不禁一愣,她眉宇间的神情和小雨真像。

三人寒暄了没多久,菜就开始上了。

冬一晴比较健谈,属于自来熟的那种,和她一比,陆苇显得很沉默。董锵锵虽然大条,但也看出陆苇好像有什么心事,趁着陆苇去卫生间,他试探着问冬一晴:“你们打工这么辛苦,可我看陆苇吃得很少呀。”

冬一晴假装生气地放下筷子:“喏,那就是嫌我吃得多了呗?我走还不行么?”

董锵锵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冬一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还真是……”她想了想,“耿直。”

董锵锵连忙补充:“主要还是中文容易有歧义。”

冬一晴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她最近有心事。总之你别问她个人的事就好。”

董锵锵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奇怪:谁没事会去打听别人的感情,这个冬一晴说话真怪。

说话之间,陆苇又回到餐桌上,董锵锵刚想开口问汉诺威大学收ap证书的事,就见一个跑堂走到他们这一桌,轻声道:“抱歉打扰各位一下,请问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只见他手一翻,一个学生证摆在了餐桌的白布上。

“这个学生证是上次一位客人吃饭时落下的,看样子是一名中国学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认识,如果认识的话,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有空来餐馆拿一下。”服务员客气地说道。

陆苇和冬一晴拿起学生证看了一会,都摇了摇头。

董锵锵只看了一眼,立刻认出学生证上照片里的人是靳远。他刚要说自己可以给靳远打电话,脑海里忽然想起上次见靳远时他脸上的伤。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可以把这个学生证转交给他。”

服务员轻声说:“稍等,我请示一下。”

几分钟后,服务员小跑着回来,高兴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董锵锵小心翼翼地收起学生证。

取餐台后,一双眼神阴鸷的眼睛看着董锵锵这一桌的一男二女。

27. 中餐馆(下)

就在董锵锵收学生证的时候,冬一晴的手机响了起来,她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边接电话边向外走去。

“对了,想和你请教个事。”董锵锵喝了口茶。

“说吧。”陆苇好像比刚进门时高兴了一些。

“ap证书听说过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董锵锵就看到陆苇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侧过头去,没说话,肩膀似乎有些抖。

董锵锵发觉气氛不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没敢继续追问,连忙低头猛扒了两口米饭。

过了好一会,陆苇才小声说:“你是中介办过来的吧?”

“对,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那家中介是不是告诉你,他们运作了很多中国学生成功到了德国?”

“是啊。”董锵锵越发奇怪。

陆苇轻叹了一声:“就因为来德国留学的门槛比去美国或其他英联邦国家宽松,所以国内的留学中介把很多想在德国上公立大学的人都办过来了。这中间有些人的学历是假的,德国大学收了很多这种学生后,吃了亏,就想出来这么个政策,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政策?”

“之前申请德国公立大学只要提交国内学历和其他相应证件的德文或英文公证件就可以了。现在申请德国大学,除了以前要的那些文件外,最重要的就是ap证书了。没有证书,大学根本不受理申请材料。”

“确实,”董锵锵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我在招生办公室外面也看到了。”

“发ap证书的机构叫德国驻华使馆文化处留德人员审核部,他们负责审核那些希望来德国留学的学生提交的申请材料。如果申请者通过审核部的所有审核,就会得到一张ap证书。”

“那万一审核没过呢?”

陆苇没回答这个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那审什么内容你听说过吗?”董锵锵马上换了一个问题,他忽然发现陆苇懂得确实很多。

陆苇摇了摇头:“我身边还没人去审过,听说要今年暑假才开始受理。我猜可能是学历证书,德语学时证明,托福、gre成绩这类证书吧。”

董锵锵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那,如果人已经在德国了,像我,难道还要回去参加考试吗?”

“对已经在德国的申请者,好像把相关材料准备好寄回去也可以,但我也是听说,你最好打电话直接问审核部比较好,毕竟他们是发证机构。”

陆苇的建议和董锵锵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不仅需要打电话,明天还得去大学走一遭问问清楚,看看这个证书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不能让它耽误了自己读大学。

打完电话抽完烟的冬一晴又回到了餐桌上,三人有一搭无一搭地又聊了一会天。

时间慢慢接近21:15,用完餐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餐馆。董锵锵自觉地付了账,算上小费一共是150马克,比他预期的要少了很多。他和跑堂要了两个餐盒,熟练地把没有吃完的菜和鸭子都打了包。

餐馆离车站还有段距离,三个人溜溜达达边说着话边朝着车站走去。

五月中旬,正值春夏之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汽和野草混合的气味。董锵锵觉得很像是他记忆中夏天特有的味道,不自觉地多吸了几口。

看着和陆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冬一晴,他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他的小雨。

三人到了车站,轻轨还有几分钟才来。

“你去哪?”冬一晴突然侧头问董锵锵。

“嗯,我去一个同学那拿点学习资料。”董锵锵没好意思说自己去河马大街,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由于和女生们的方向相反,董锵锵坚持等两位女生先上车后他再离开。

轻轨从远处缓缓驶来,车灯闪了几下,大家下意识地都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你今晚的招待。”陆苇轻声说。

“也谢谢你。”董锵锵真诚地说,“以后大家多联系。”

临上车前,董锵锵看到冬一晴和陆苇咬着耳朵说着什么,陆苇半低着头,脸色绯红,听到后面,突然伸手打了一下冬一晴,冬一晴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躲开了她的进攻。

三人挥手告别,看着轻轨远去,董锵锵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过不多时,又一辆轻轨驶来,车门一开,董锵锵灵活地跳上车。

他在心里盘算着:明天一早,自己先去大学招生办公室问ap证书的事。等大学的事确定清楚,就马上去找工,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尽快赚钱把家里的债还了。

他的身体随着轻轨的晃动而晃动着,在他身后的一节车厢里,一个东南亚面孔的人正透过两节车厢中的车窗紧紧地盯着他。

望着窗外如酒的夜色,董锵锵忽然想走路回家。他提前一站下了车,沿着光线昏暗的街道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条黑影若隐若现地跟在他的身后。

走过三个路口,董锵锵隐约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人,他灵机一动,闪进街旁一个土耳其烤肉店,要了一份土耳其肉夹馍,一边吃薯条一边假装看电视,同时用余光观察窗外的情况。

但他看了半天,窗外一片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他有些含糊。

他在店里又停了一会,才又走回到街上。他刚点着一根烟,忽然发现斜对面马路一辆停着的车后面似乎有黑影晃了一下,他心里一动,一面假装低头系鞋带,一面偷瞄那辆车。

车后果然有人。

董锵锵活动了一下腰腿,又转了转肩膀,左臂虽然还不灵活但已经没有第一天那么疼了。他慢慢地在街上走着,身后的黑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当走到一个路口时,董锵锵突然一个转身,拐进旁边一条暗巷里。

黑影大吃一惊,连忙加速跑到路口,就见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拔足狂奔。

黑影连忙掏出手机,不多时,一辆银灰色的宝马突然急停到黑影身旁,黑影往董锵锵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宝马车突然加速,朝着董锵锵的方向冲了过去。

董锵锵在狂奔时才发现,他似乎在河马大街里迷了路,就在他想停下来辨别方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他回头望去,一辆宝马正朝他驶来。

董锵锵只得重新奔跑起来,但路况越来越差,照明越来越少,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他已经感觉到汽车带起的气浪正在冲击他的后背,他不敢回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一栋挂着粉灯的商店门闪了一下,他顾不得多想,疾跑了几步,一头扎了进去。

夜色依然如酒。

28. 夜店

前台站着一个妖娆的异国女子,看样子也就20岁左右的年纪,衣着谈不上暴露,但充满了魅惑感,见董锵锵闯进门来,连忙迎上来导客。

董锵锵慌不择路地跑进来,只见店内墙壁的海报上,各种肤色的年轻女郎衣着暴露,或风情万种,或打情骂俏,或含情脉脉,或搔首弄姿,他一时有些懵。面对女子的询问,还没来得及回绝,女子就挽着他的胳臂,引他向后走去。

两人走入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银灰色的玻璃壁上,挂满了和前台差不多的海报。董锵锵这时心情平复了一些,他忽然站住,看着女子好奇地问:“我们去哪儿?”

女子冲他莞尔一笑,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向前走到两扇门前,伸手用力一推,门打开的时候,只见里面劲歌热舞,一片炫目光彩。

董锵锵顿时呆若木鸡,脚步不自觉地向门里走去。

店门被推开,一名身材矮小、一身黑衣的老者迈步走了进来,正是老厨。他站定身形,用目光在店内巡视着什么。就在这时,门“咣当”一声又被推开,一个身材瘦高的东南亚男子也闯了进来。

瘦高男子看起来神色慌张,他不住地喘着粗气。老厨看了看店内的布置,信步向后面走去。当他推开两扇门时,只见里面一群青年男女正伴随着狂躁的音乐疯狂地扭动身体,他们有的赤膊,有的只穿着很少的内衣,高举双臂,摇头晃脑。

老厨扭头和瘦高男子耳语了几句,随即分开,像两条鳗鱼一样钻进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寻找董锵锵的身影。

一进入拥挤的人群,董锵锵再回头时,已看不到前台的影子。他轻轻推开自己身前的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舞池里的人很多,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人群的外沿,顺着舞池边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去,当他走到舞池的另一侧时,看到旁边垂着一块巨大的棕红色天鹅绒垂帘,他顿时好奇心起,用手轻轻拨开帘子,迈步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大的银色t型台,t型台上树立着若干根3米多高、腕子粗细的钢管。

董锵锵顿时感觉豁然开朗,除了空间比外面更大,人相对少一些外,播放的蓝调音乐也让他觉得舒缓了许多。

如果说外面的音乐是火,那里面的音乐就像水一样柔和。

几名身着传统舞蹈服装的女舞者正在钢管上做出各种动作,有的是空中倒一字马,有的是单手单腿勾转,还有的是倒蝎子。

这几名舞者的动作难度并不小,但观众似乎并不感兴趣,男人们吹着尖利的口哨,口哨声中,一个空酒瓶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砸中舞台后方的支架,酒瓶子“啪”的一声爆碎,玻璃碴子四处飞溅。

几名舞者视若无睹,依然机械地完成着各自的动作。

董锵锵第一次看见钢管舞,心下好奇,脚步不自觉地也慢了下来,走到其中一名舞者下方的座椅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口哨声越来越多,酒瓶子也多了起来。一个妖艳的女主持人慌忙上台指挥女舞者们下台,同时换上一批身着比基尼泳装的舞者。

董锵锵注意到,新上来的这批舞者除了衣着暴露以外,看起来也更年轻。

年轻女舞者的技术明显不达标,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钢管舞动作,但在追光灯的视觉效果下,观众们的热情似乎高涨了许多,口哨声也慢慢减少了。

董锵锵苦笑了一下,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天鹅绒帘一闪,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两人都是东南亚面孔,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董锵锵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小心地侧过身,伏低身体,慢慢朝着前方的阴影处走去。

刚一走进阴影,董锵锵立刻站起身,朝着旁边的厕所跑去,就在他跑到厕所前的一个拐角处时,忽然和一个突然出现在拐角的女舞者撞到了一起,女舞者被他一下撞翻在地,手里的东西也掉到了地上。

董锵锵心下愧疚,连忙伸手去扶对方。

女舞者趴在地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检查身体,确定无恙后,她抬起头,刚要骂董锵锵,突然,两个人都愣住了。

董锵锵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在这?”萨沙惊奇地问。

“你做这个?”董锵锵更惊奇。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有人追我,但我也不能确定是谁和为什么追我。”董锵锵急忙解释说。

萨沙显得很老道,她起身探头看了眼外面,挥了下手,低声说:“跟我来。”

董锵锵跟在萨沙身后,走进一条黝黑的通道。看着萨沙的背影,董锵锵心里充满了愧疚。

萨沙把董锵锵领到了后台更衣室,更衣室里还有其他女舞者,有的在化妆,有的在换衣服,董锵锵蓦然看到年轻异性的,连忙害羞地侧过头,跟着萨沙走到一个角落里。

萨沙递给董锵锵一杯水:“谁在追你?”

董锵锵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水:“我也不知道。我晚上回来,就有人跟着我。”

“你得罪什么人了?”萨沙提醒他。

“我才来三天啊。”董锵锵感到委屈,突然,他想到袭击吴小溪的那两个人,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是跑掉的那个矮个子?可高个子也不是东南亚人啊?那天警察也没说东南亚和东欧的犯罪组织搅和到一起,难道警察没发现他们是跨国犯罪组织?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后怕。

见他不说话,萨沙安慰道:“东南亚的客人很少来这。你还是小心点好。一会儿你走后门吧。”

萨沙给董锵锵画了一张简易地图,告诉他怎么回家。董锵锵感激地谢过萨沙,悄悄溜出了后门。

躲过追击的董锵锵虽然还有点不踏实,但心里更多的是一份意外:没想到自己的房东竟然还是个热心肠。看来老话讲的“仗义每从屠狗辈”果然有些道理,希望自己以后不要成为“负心读书人”。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皎洁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29. 飞来横“证”

第二天一早不到九点,董锵锵就到了大学招生办公室外的走廊。让他吃惊的是,这时的走廊上已经人满为患,其中中国学生的面孔最多。

董锵锵粗粗数了一下,竟然有三十多人,如果不是还有外国人也在排队,他还以为自己到了国内大学的校务处。

由于来得晚,董锵锵排得比较靠后,眼见着前面的人兴高采烈地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他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

等到他进屋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上午的工作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进门左手的套间里,一张宽大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带着一副棕色的粗边方框眼镜,镜框后面是一双看起来有些严厉的眼睛,眼角周围分布着密集的鱼尾纹,两道法令纹从鼻子左右垂到嘴边。整个人看起来很威严。

她看了一眼董锵锵,伸手示意他坐下。

董锵锵一边坐下,一边从背包里掏出自己带来的材料。

“你好,我是大学负责学生事务的米勒女士。”她一开口,董锵锵被她男性化的音调吓了一跳。

“哦,你好,我是董锵锵,来自中国。我之前申请过汉诺威大学国民经济学专业的硕士课程,也已经收到了大学发的通知书。”董锵锵边说边把材料放到了她的面前,“但我看到门外贴的通知,上面说今年9月份注册学籍的中国学生需要提供ap证书。我想问一下,像我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谢谢。”

米勒女士看了看他的通知书,又拿起他的其他材料看了看,对董锵锵说道:“你的通知书不是入学注册通知书,而是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通知书。从今年9月份开始,所有中国学生都必须提供ap证书,才能申请大学或者在大学注册。你想参加入学考试,也必须提交ap证书。另外我注意到,你之前是专科学历,按照大学的相关规定,你即使通过了入学考试,也不能直接上大学。”

董锵锵听到说无论如何都要提供ap证书时,心里有些吃惊,一分神没有听懂她后面的话。他含糊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即使通过了入学考试我也不能上大学?”

“是这样的。”米勒女士扶了扶镜框,把材料叠在一起还给了董锵锵。

董锵锵有些慌乱,这个情况他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咨询还咨询出来更差的结果了?不仅要提供ap证书,还不能上大学?这,这都什么事儿啊?

“那……那我通过入学考试了能读什么啊?”董锵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大学预科。”米勒女士目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董锵锵追问道。

“你也可以参加大学预科考试,如果通过考试就可以直接上大学的预科。以后就不用参加入学考试了。当然,预科考试前也是要提交ap证书的。”

“那我现在已经在德国了,怎么申请ap证书呢?”

“这个你就要问颁发证书的机构了。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预科考试什么时候开始报名?什么时候截止?”董锵锵觉得头都要大了,他感觉自己的问题越来越多。

“6月初就可以报名了,截止时间一般是7月中。”

“那,那大学预科考试是在什么时候?”

“今年的预科考试安排在7月底-8月初之间,具体时间7月中能确定下来。如果通过考试,9月份就开学了。”

回答完董锵锵最后一个问题,桌上的钟表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响,12点整了。

米勒女士看了他一眼:“无论你想参加什么考试,都需要提供ap证书,这是很重要的。”

董锵锵事后回想起来,自己当时应该是失魂落魄地走出招生办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静的出奇。

他茫然地走下楼梯,脑中一片空白,还以为美好的留学生活马上就要丰富多彩地展开,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兜头一盆凉水。

事到如今,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先打电话问问那个发证书的机构才是正事。

由于夏令时,德国和中国有6个小时的时差,国内这时正是18点,刚好下班时间,他只能明天打电话问了。想到这,他把刚才问到的答复都写在随身的本子上,一边写一边想,明天自己要问哪些问题。

就在他写完收起本子时,突然“啪”的一声,从本子的夹页中掉出一个东西摔在地上,他低头一看,正是靳远的学生证。

董锵锵这才想起昨晚吃饭时候的事,他连忙拨打靳远的手机,但手机的语音提示确是:对方已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也许他在地铁里。董锵锵想着一会再拨,信步走出主楼大厅。

走下台阶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图书馆门口认识陆苇的事,图书馆里的中国学生应该很多,去打听打听,也许能得到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定。

想到这,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大学图书馆。

图书馆是座两层的玻璃楼建筑,一进门左手边是存包处,右手边是一扇转门,通过转门后就可以进入图书馆的大厅了。

董锵锵存好包,通过转门后信步就往里走。

图书馆的大厅摆放了装有各种期刊杂志的书架,旁边还有沙发和桌子,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看报纸或杂志,大厅里很安静。

董锵锵看了看,没有发现中国学生的身影,于是又往机房走去。当他轻轻推开机房门时,只见几十台计算机一排排地整齐摆放在白色书桌上。

他环视了一圈,看到右前方的角落里,有个中国女生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在电脑上写着什么,他悄悄走了过去。

“同学,”董锵锵走近后,小声说道,“你好。”

那名女生听到有人用中文打招呼,连忙抬起头,只见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很文静的样子。

“你好。”她同样小声地回道。

30. 找工遇挫

董锵锵边说边坐了下来:“我是新来的,不太熟悉大学,有几个小问题,能占用你几分钟时间么?”

女生看了眼屏幕,轻声说:“去外面说吧。”

两人从机房里出来,互相做了自我介绍,董锵锵知道女生叫丁燕,在汉诺威大学读数学系。

“请问你听过ap证书的事吗?”简单寒暄后,董锵锵直入主题。

丁燕想了想,摇了摇头。

董锵锵略感失望,只好换了一个问题:“那如果想在这里打工,有没有什么学生打工中介之类的地方?”

丁燕想了想,轻声说:“你可以去市中心看看,那里有几家中介,最大的一家好像叫arbeitzeit,听说很多学生都是通过那里找的工。”

董锵锵有些好奇,脱口而出:“你也在那里找过工吗?”

丁燕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骄傲的光芒:“我有奖学金。”

董锵锵一愣,旋即羡慕地说:“你真厉害!好佩服!”

丁燕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事吗?”

“哦,还有个小问题:如果想在这里上网,我应该去哪里申请账号和密码?”

“你学生证上字母后的那串数字就是账号,数字的后四位就是密码。同时绑定的还有你的打印账户。你没看学生手册吗?”

“哦,我还没来得及看。”董锵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丁燕点了下头,缓缓走回机房。

董锵锵回到存包处,翻出靳远的学生证,拿到机房里试着用丁燕说的方法登陆,竟然真的可以上网,看来靳远之前没有改过密码。

他用搜索引擎在网上查找和ap有关的内容。但让他意外的是,ap的官网还没有上线,所以并没有找到任何联系电话。

他不死心地继续搜寻,最后终于在某个留学论坛上翻出一条重要信息:发帖的人应该也是一个德国留学生,目前也是人在德国,他申请的德国大学也需要提交ap证书。但由于ap尚未成立,所以他最后联系的是国内的德国大使馆,同时还联系了位于北京的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daad,然后把自己的公证材料同时寄到了这两处,目前还在等审核结果。发帖人还说,他查到的信息是ap将于7月份成立完毕,正式接收申请材料,但具体是哪天并没有查到。

董锵锵一边把网上的办法抄到本子上,一边合计:看样子不单单是自己,这个证书把所有申请人都搞得很狼狈。而且ap目前还未成立,即使自己回国也没用,倒不如仿效这个同学,先邮寄两份大学申请材料回国。如果真如他所说是7月份成立,自己提前再邮寄一份材料给ap,这样做等于双保险,也更稳妥一些。就是不知道审核材料需要多久,是不是能来得及参加预科考试。

他心里忐忑不安,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纠结,到最后觉得心烦意乱,索性离开图书馆,跑到了市中心找打工中介。

汉诺威市中心位于汉诺威火车站的正前方,一般来说,每个城市的市中心都会很繁华,汉诺威自然也不例外。

董锵锵先是在市中心的服装店和冰淇淋店晃了晃,然后远远看到一块立着的白底绿字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母:a&z。

推开暗蓝色的玻璃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摆满了各种颜色小卡片的宽大木桌,但前台处并没有人,董锵锵扭头看到旁边一侧的墙上,贴满了整整一面墙的工作信息,他喜出望外,边看边抄觉得适合的工作。

就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磁性的男中音:“你好。请问你是找工作吗?”

董锵锵连忙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身着白衬衣,打着蓝领带的光头大胡子,大胡子笑容慈祥地望着他。

“是的,我找工作。”

“请先登记,然后我会给你介绍。”大胡子将董锵锵引到了木桌旁,递给他几份表格。

不一会的功夫,董锵锵就把填好的表格递还给大胡子,大胡子微笑着接过材料看了看,抬头说道:“你的证件。”

董锵锵慌忙把护照递了过去,同时还不忘说明一句:“我是大学生。”

大胡子的神色凝重起来,好像在犹豫什么,他边看护照边问:“你带学生证了吗?”

“学生证?”董锵锵暗叫一声‘不好’,“那个……我马上就有了。”

大胡子把护照还给了董锵锵:“这上面是三个月的短途旅游签证,按规定是不能在这里打工的。”

“那我……”

董锵锵还没说完,大胡子就拦住了他的话头:“等你注册后,换成学生签证才可以打工。否则我们这里的雇主都不会考虑的。”他又专门强调了一句,“这是法律规定。”

董锵锵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眯起眼睛盯着大胡子看了一会,什么都没说,推门走出了劳动中介。

他郁闷地站在中介前门十几米外一根广告柱的旁边,边抽烟边看上面的各类小广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工作的信息,但关键信息被新贴上的广告盖住了,董锵锵情不自禁地上手去撕,就在这时,余光处忽然晃过一个人影,然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蹩脚德语:“找工吗?”

董锵锵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又黑又瘦又矮的东欧男正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有心拒绝,但心底有个蚊子一样的声音对自己说:问问又不吃亏。

“有什么工啊?”他还是继续看着广告柱上的残缺广告。

“我这里都是好工。”东欧男嘴一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指了指旁边一个长座椅,示意去那里看。

董锵锵点了点头,东欧男乐呵呵地先走了过去。

等到董锵锵靠近,他瞅了瞅四周无人,小心翼翼地扯开自己上衣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大摞蓝色卡片。董锵锵顺手接过卡片,只见上面写满了招工信息。

董锵锵越看越奇怪:“你这个都是德国公司啊?”

“当然是德国公司,所以说都是好工嘛。”东欧男得意洋洋地说道。

“可是……我没学生签证啊。”董锵锵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了出来。

东欧男靠近他的耳朵,生怕他听不清楚,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也没问题。”

董锵锵看着他神秘的笑容,不禁低头犹豫起来。

31. 万事开头难

“你再看看,”东欧男生怕董锵锵不信,连忙抽出其中一张卡片,“都是德国公司。”

董锵锵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卡片上写着:饼干厂,汉诺威周边地区……工作内容,车间装配员……白班时间,夜班时间……时薪等信息。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个工……没学生签证也可以吗?”董锵锵试探着问。

“当然可以,完全没问题。不过……”东欧男见董锵锵动了心思,话锋一转,“钱可能就没这么多了。”

董锵锵看了他一眼:“你卡上写着白天时薪是8马克,夜间时薪是15马克。”

“这……这钱是有劳动许可才能拿的。你没学生签证就拿不到劳动许可。”

“那如果没有劳动许可,白天能拿多少,夜里能拿多少?”董锵锵关心地问。

东欧男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大概……少一半吧。”他小心说道,边说边看董锵锵的脸色,好像怕他一下子急眼,连忙又解释了一句,“没劳动许可的话,我们中介的风险很高呀,万一被劳动局和税务局抓到会狠罚的。”

“嗯,那我考虑一下。”听到钱少了一半,董锵锵的兴致一下子淡了下去。他扭过头,向广告柱的方向看去。

“这个工特别轻松,很多人都感兴趣。”东欧男知他嫌钱少,连忙加紧游说,“晚了可能就没有了。”

“钱太少了。”董锵锵扔下一句,转身欲走。

“你等等,这样吧……”东欧男彷佛下了很大决心,“我再问问我老板。”

董锵锵示意他现在就问,东欧男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用董锵锵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呱啦猛说了一阵,然后挂了电话,兴奋地说:“老板说,工厂那边要的急,要求今晚就上班,你行吗?”

“钱呢?”董锵锵更关心这个问题。

“夜班一小时115马克,必须干够8小时。不能更多了。”

“成,我干。”董锵锵一点儿没有犹豫。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东欧男边说边递给他一个卡片,“今晚你到这个地方坐车。”

“还要坐车?”董锵锵微微有些诧异。

“工厂在郊区。当然你要自己开车去也没问题。对了,我们只管送,不管接。”

董锵锵手里攥着卡片,心里有些兴奋。

“记得晚上别迟到哈!”东欧男叮嘱道,“德国人最讨厌迟到了。”

董锵锵挥了挥手,向市中心走去。没想到找工比找房还容易,他边走边想。

他刚经过一个玻璃橱窗的店面,忽然从一个竖立的易拉宝后跳出一个身穿红蓝相间制服的金发美女:“嘿!”

“你好!”董锵锵不知对方要干什么,警惕地望着她。

“你好,我们是trb银行。”金发美女边说边递给董锵锵一张小册子:“现在在我们行开一个学生账户会得到很多福利。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董锵锵翻看着手册:“都有哪些福利呀?”

金发美女指了指玻璃门,示意他进去,董锵锵推门走了进去。刚一进门,一个高大的穿着同样制服的金发男士立刻迎了上来:“你好,先生。请问你想办理什么业务?”

“嗯,你的同事说学生开户有福利,我想了解一下。”

“里面请吧。”男士示意他坐到一张椅子上。

“你之前在我们行开过账户吗?”他边说边打开桌上的电脑,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

“没开过。我现在只在巴登符腾堡州银行有个人账户。”

“你是大学生还是技校生?我们现在针对各类学生提供不同的福利。”

“是……大学生。”董锵锵想先听听对方都有哪些福利。

“针对大学生,我们提供为期一年的免费纸质账单服务,同时免收户主一年年费。其他服务还有为期一年的免费与其他行的联网服务,比如用我们行的银行卡也可以免手续费地从其他行的at机器上取钱。另外,如果你一次性在我行存入5万马克,还可以免费得到一款手机。当然,我们最厉害的服务就是,储户可以在我们行的网络平台进行全球股票的在线交易,开户的前三个月,储户在德国股市交易股票一律不收取任何手续费和租金,注意哈,这个是不限制交易额度的喔。”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董锵锵听得云里雾里:“你最后几句……什么意思?”

见董锵锵一脸困惑,金发男士放慢了语速:“是这样,如果你通过我们的平台交易德国几大交易所的股票,不管你的交易额是1000马克,还是100000马克,我们在前三个月内都不会向你收取任何交易手续费。如果你交易其他国家的股票,比如美国或法国的股票,那我们要收取固定的交易费用,目前的规定是不限制交易额度的情况下,买一次收20马克,卖一次也收20马克。”

“那三个月后呢?”

“三个月后,储户交易德国几大交易所的股票一律都是每次买卖各收取20马克手续费,同时交易不限额。如果交易亏损,不收税。如果交易盈利,你需要交纳盈利税和统一税等税费,但那都是每次交易成功后自动扣除的,不需要你再额外缴纳。如果一个财务年度内,你有大额盈利,你可能还需要自己去报税。”

“你说的那个……统一税是什么?”董锵锵一脸懵逼。

“那个等你收到交易账单时自然就明白了。”金发男士似乎不太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那赠送的手机是什么样的?”他有些好奇。

金发男士从抽屉里拿出一款三星手机,董锵锵看了看,比自己现在用的好了很多。他点点头,假装惋惜地说:“我很想在你们银行开一个学生账户。但我的学生证要9月份才可以拿到。”

听董锵锵说想开户,金发男士好像兴致高了一些,他连忙说道:“这没问题,我们可以先给你开一个学生账户,如果9月底之前你的学生证还没有拿过来,那你的账户就会自动变为普通账户,那些福利可能就没有了。如果你得到了一些赠品,比如手机,就要再拿回来了。”

董锵锵心想,自己9月份怎么也能上大学了,他点点头:“对了,还有件事。我可以每月从巴登符腾堡州银行固定往这个账户汇款吗?”

“当然。你只要给巴登符腾堡州银行写一封转账委托授权书就可以了。”

“那就开吧。”

男士收走了他的证件,过了一会又拿出一堆文件,董锵锵签了近20张纸,才算搞定。

他又等了十多分钟,金发男士拿着一摞纸走了出来:“恭喜你,董先生。现在你有一个trb的银行账户了。不过请保持耐心,我们还要给你做一份严格的投资者测试,才能完成你股票交易账户的设立。”

“投资者测试?那是什么?”

“是一个让你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投资偏好和风险承受能力的小测试。不用紧张,很容易。”金发男士解释说。

金发男士在电脑里打开了一份电子问卷,没用几分钟,董锵锵就被里面五花八门的金融问题搞得头晕眼花。20分钟后,他终于做完了测试。

男士再次走到银行后方的办公区处理董锵锵的信息,就在这时,董锵锵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以为是靳远的电话,连忙接通,才发现是冬一晴打来的。

“你好。”

“你干嘛呢?”冬一晴问得有些愣。

“我在市中心找工作呢。”

“找到了吗?”

“还没。”董锵锵犹豫了一下,没说自己去饼干厂打黑工的事。

“那……你现在有时间吗?”

“嗯。”董锵锵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没把话说死。

“我有点事想麻烦你。”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快要听不见了,“见面说吧。”

32. 仗义

董锵锵坐在市中心一家露天咖啡馆的室外座椅上,一边翻看手里新拿到的银行卡,一边想着银行男开户时说过的话。

他从97年就开始交易国内沪市和深市的股票,几年下来略有小成,对股票交易一点都不陌生,所以对银行男的话颇有兴趣。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德国股市是个什么情况。但如果自己想进行在线交易,无论如何都需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网络环境,但现在住的地方两者都没有,自己需要尽快去搞定这两件事。

他刚盘算着买个什么笔记本好,就听见一个女声在他身后说道:“董锵锵?”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冬一晴到了自己身后,连忙起身,拉开身旁的椅子:“你来啦?”

冬一晴这次穿了一套浅绿色的冲锋衣系列,显得青春活泼,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她一边摘丝巾,一边坐到董锵锵的旁边。

“喝点什么?”董锵锵客气地问道。

“不,不喝了。”冬一晴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地严肃说道:“有事想请你帮忙。”

“嗯,你说吧。”董锵锵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我……想和你……借一些钱。”冬一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董锵锵心里微微有些吃惊:两人就见过一次面,连朋友都说不上,点头之交而已,她怎么会想到和自己借钱呢?

见董锵锵沉默不语,冬一晴似乎也预料到他的这个反应,像解释又像恳求地说道:“你别误会,我借钱主要是延签用。”她一边说着,眼圈有些微红。

董锵锵这个人脸皮薄,见不得女生在自己面前哭,连忙阻拦道:“你别哭,慢慢说。”

冬一晴叹了口气:“在这里延签需要几方面的材料:每学期的大学注册证明,长期的个人保险证明,租房合同,银行账户里有一定额度的钱。按照一般情况,账户上有个1万马克差不多就可以延一年左右的时间。”

董锵锵听她说完,心知她说的和自己之前了解的差不多,于是试探着问:“那你想借多少?”

冬一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低垂着脸,看着脚尖,好像没听到董锵锵的话。

“你需要多少钱?”董锵锵看着她,真诚地问道。

“嗯,越多越好吧。”冬一晴抬起头,“我知道大家都没什么钱,我……我也是……没办法了。”

董锵锵有些犹豫:他手边虽然有钱,但自己并不知对方根底,贸然出借,万一收不回来怎么办?自己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冬一晴。

不过看她的样子,估计也是碰了不少钉子,不然谁也不会和刚见过一面的人借钱。

“那你没和……家里说吗?”董锵锵还想多了解一些。

冬一晴苦笑了一下:“我父母年初突然离婚了,本来他们答应每年各支持我一部分,但现在两边突然都不管了。我之前打工没……没那么多,所以……”

董锵锵一下明白了:原来是个千金大小姐,难怪……

如果在国内,董锵锵对这种女生一般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但是出了国,大家都是中华儿女,虽然她有自己的问题,但董锵锵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但是借多少合适呢?他心里盘算着。

见董锵锵没说话,冬一晴立刻就明白了,她站起身,主动伸出手:“不打扰你了。祝你找工顺利!”

没想到冬一晴的脾气这么烈,董锵锵愣了一下,连忙也跟着站起身:“你等一下。”

冬一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董锵锵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纸和笔,递给她:“借钱可以,写个借条没问题吧?”

“借条?”冬一晴眨了眨眼睛,“当然没问题。”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愿意借给对方钱,也许是因为她很好看?或者是因为她有些地方像自己的前女友?

董锵锵心里也明白,所谓借条就是个心理作用,如果以后冬一晴赖账不还,凭借条也不能十拿九稳保证她还钱。

算了,就当做善事,或者靳远从没还过我钱吧。董锵锵心里想着。

冬一晴飞快地写好了借条,只是在金额上迟迟没有落笔,她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出借多少。

“就写4000马克吧。”董锵锵轻声说道。

这次轮到冬一晴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董锵锵愿意借这么多给她。因为意外,她写字的手有些抖。

“嗯,写成这样就可以了。”董锵锵看了一眼借条,满意地折好收到上衣内兜里。一边说一边从钱包里数出了崭新的钞票,交给冬一晴。

冬一晴收好钞票,突然想起来什么,伸出手对董锵锵说:“把借条再给我一下。”

董锵锵不知她要做什么,开玩笑说:“你不会想撕了它吧?”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把借条又递给了她。

只见冬一晴在借条里飞快地又写上一句话:借款时间为期一年,年利息10,不足一年按一年计,超过一年不足两年按两年计。

看着她写的字,董锵锵笑笑没说话,冬一晴又掏出自己的口红,在自己的大拇指上认真地涂满了红色,然后使劲在借条上自己名字的下方按了下去。

“我会尽快还你钱的。”她再次伸出右手,“谢谢你拔刀相助。”

说话时,她的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董锵锵笑着伸出右手握了一下她的手,这次,他觉得她的手似乎变得温热起来。

晚上20:30,董锵锵按照卡片上要求的时间准时来到了火车站旁的22路车站。

由于担心夜班的后半夜会饿,董锵锵利用下午的时间,去亚洲超市买了锅碗瓢盆和一堆熟悉的家常菜调料,又在家附近的德国aldi超市里买了一些蔬菜和时令水果。他给自己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随便扒拉了两口后,就把剩下的饭菜分装到不同的便当盒里,准备当做夜宵。

车站上还站着高矮胖瘦不同的几个男人,穿着都很朴素,但董锵锵没看见其他中国人。就在他四下观察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喇叭的鸣笛声。

董锵锵回头望去,只见一辆银灰色的小型面包车停靠在车站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戴着黑线帽子的男人从驾驶座上探出头,冲等车众人猛地挥了挥手,高喊道:“快上车!”

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董锵锵还是认出来,司机正是白天给他介绍工作的东欧男。

车门刷地一下被拉开,男人们低着头,背着包,沉默地走上车,车门再关上后,面包车摇摇晃晃的像个醉汉一样驶离了车站。

董锵锵蜷缩在车的后座上,在一颠一颠中渐渐睡着了。

33. 络腮胡

“醒醒!”一只粗糙的大手使劲拍了两下董锵锵的脸,董锵锵一下被打醒了。

“别磨蹭了!快点!”东欧男用手指着车门外,对着董锵锵厉声说道。

董锵锵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拎着背包走下了车。

四周除了厂房外一片空旷,空气中带着一丝寒意,董锵锵情不自禁地裹紧了一下衣服。

“都跟我走!”东欧男叼着一根烟,领着打工队伍朝西侧的一个厂房走去。

董锵锵边走边观察这间工厂:目之所及是一排排蓝顶白墙的厂房,他粗粗数了一下,大约有七八排的样子。厂房的外圈竖立着高耸的铁丝网,铁丝网的最上端架着大小不一的摄像头。队伍右手边、厂房前的空地上,整齐地停放着七八排黑色中型客车,客车一侧印着一排硕大的德文字母,董锵锵认出字母是“物流”的意思。

他又环顾了一下厂房的四周,发现厂房一侧的尽头处,似乎还码放着很多集装箱,因为距离太远,董锵锵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他努力想看清时,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啊!”董锵锵觉得自己的屁股被狠狠踢了一脚,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东欧男恶狠狠地把烟头摔到他的面前,伸出中指指着董锵锵的鼻子:“你他妈看什么看?你是来旅游的吗?”

董锵锵的火腾地蹿了起来,他把背包扔到地上,伸手准备去抓东欧男的脖领子。忽然,他的右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董锵锵回头一看,一个身穿帽衫的络腮胡男子伸手抓住了他。

他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皮肤白暂。虽比董锵锵矮了半头,但身材很壮硕。董锵锵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力量。

“别冲动。”络腮胡轻声说了句中文。

董锵锵一愣:“中国人?”

络腮胡点点头,松开他的手臂,从地上捡起他的背包,塞回到董锵锵的手里,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董锵锵狠狠瞪了一眼东欧男,揉着屁股跟了上去。

“妈的!这些外国人就是不听话。”董锵锵听到身后传来东欧男愤愤不平的骂声。

不一会儿,一行人陆陆续续都走到厂房的小门前,东欧男按响了小门上的门禁,门禁里传来一声德语询问。

东欧男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数字,小门从里面咻地一下打开,一个戴着安全帽的高大棕发男子拿着一块记事板走了出来。

东欧男连忙笑脸迎了上去,董锵锵下意识地凑了上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棕发男士清点了一下人数,然后挥了挥手,打工队伍开始一个接一个走向小门里。原来门里还有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人,他给每个进入小门的人都发了一顶安全帽和一副手套。

董锵锵向小门里使劲张望,并没有看到任何饼干的迹象,他越发的怀疑,几步走到东欧男的身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询问道:“这是饼干厂?”

“你喊什么!?”东欧男被他猛地一拉吓了一跳,一边挣脱他的手臂一边怒斥道:“你还想不想干了?”

董锵锵越发坚信自己的怀疑,他大声说道:“这不是饼干厂!”

听到他这么说,东欧男反而乐了,他冷笑道:“你一个没有打工许可的人还想去饼干厂?简直是笑话!有的做就不错了。”

董锵锵咬着牙说道:“你骗我?”

东欧男用手指着董锵锵训斥道:“愿意就干,不愿意就滚蛋。老子有的是人。”

董锵锵愤怒地转过身,刚要离开,就听到背后传来讥笑声:“不跟着我干就饿死你!看以后谁敢用你!”

络腮胡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董锵锵的旁边,低声说道:“干嘛走?”

“这?这不是饼干厂啊。”董锵锵委屈地说。

络腮胡奇道:“你打工还挑地方?”

“那……那到没有。”董锵锵被他问得一时语塞。

“那不得了。物流厂和饼干厂都一样,都是搬箱子,这里还轻松呢。”络腮胡笑着说。

“这里轻松?”董锵锵有些难以置信,“你打过?”

络腮胡冲他神秘一笑,把他拉到东欧男的面前,一拽他的衣角,用中文小声说:“道歉!”

“什么!”董锵锵看着络腮胡的脸,惊讶地问,“我道歉?”

“他说对不起!”络腮胡笑呵呵地看着东欧男,用流利地德语说道。

东欧男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董锵锵,用手比划了一下,“你们?认识啊?”

“这是我表弟,刚到汉诺威,不了解情况。”络腮胡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递给东欧男一包烟,然后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头,又使了个眼色,和东欧男示意董锵锵的脑子不太正常。

看到这一幕,董锵锵气得都快晕过去了,他刚要质问络腮胡,棕发男突然高喊了一句,东欧男连忙回头笑着说了一句话,然后快速地转过身,冲着络腮胡和董锵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看好了他,别给我惹事。”

董锵锵还想再说什么,被络腮胡连拉带拽弄进了小门里。没等他反应过来,头上就被扣上一顶安全帽,手里还多了一副硬帆布手套。

虽然知道络腮胡是为他好,但董锵锵还是很不爽,他气哼哼地正了正安全帽的头盔,一边戴手套一边问道:“你怎么和他说我脑子有问题?”

“你是来打工的,不是来打架的。”络腮胡的口气突然变得冷漠,“都成年人了,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你……”董锵锵让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实在不想干,你现在也能从大门口走出去,德国人肯定不拦你。”络腮胡边说边向前走去,看都没看董锵锵一眼。董锵锵愣了两秒,连忙追了上去。

高大的棕发男将打工者们领到一个巨大的、长条状的“”型传送带的下方,传送带看起来有3-4米高,每隔十几米,传送带就分出一条滑梯直达地面,滑梯底部的旁边停满了一辆辆空架子车,看样子是要把什么东西放到里面再推走。

棕发男大概讲了下工作要求,又给打工者们指了指厕所和休息区的位置,就先行离开了。

董锵锵看到大家三三两两地开始准备工作,他环视了一圈,见络腮胡正站在另一侧的拐角处,连忙朝他跑了过去。

就在这时,巨大的嗡嗡声在董锵锵的耳边响了起来。

34. 打工的人

“请各位站到滑梯旁,不要乱跑。小心滑梯上的包裹。”就在董锵锵跑向络腮胡的时候,他的头顶传来一阵浑厚的德语男中音。

董锵锵离络腮胡只有几米的距离了,他刚要喊对方,就听身旁的滑梯上突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董锵锵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用彩色胶带捆绑结实的方盒从传送带滚到了滑梯上。纸盒看起来有些分量,在滑梯上稍一停留,马上就顺着滑梯加速滚了下来。

董锵锵连忙站住身形,张开双臂,朝着方盒迎了上去。

方盒带着加速度冲了下来,虽然滑梯只有几米,董锵锵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下落时的冲击力还是将他向后推出去几米,如果不是纸盒的一角被滑梯的外沿卡了一下,可能会直接砸落在董锵锵的脚面上。

董锵锵被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看起来不起眼的事竟然会这么危险。他不敢大意,不再想着去认识络腮胡,而是调整好自己的动作,全神贯注地守在滑梯旁,等待着下一个包裹。

传送带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越来越多不规则形状的包裹顺着滑梯滚落下来。董锵锵看着旁边的同事怎么做,自己就有样学样地照猫画虎,干了两小时后,就变得熟门熟路起来:从传送带上取得包裹-按收件人的不同区域分装到不同的小推车里-推车满载后再推到指定地点装入货车。

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体力活,需要把包裹按区域在天亮前分好。虽然当时很多德国物流公司已经实现了机械化分类,但仍有很多非标包裹需要人工进行再分拆。这间物流中心夜间要处理的包裹数量之多超过了董锵锵的想象,董锵锵和他的工友们几乎没有聊天的时间。

董锵锵之前从没接触过这类工作,他出国前曾天真的以为出国打工就是刷刷盘子帮老外遛遛宠物什么的。等到了德国才发现,想刷盘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他投入得搬包裹和分包裹时,车间墙壁上硕大的灰色时钟发出了一声长鸣,传送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止。

董锵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转头看向其他工友,只见所有人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稀稀拉拉地四散开去。

“怎么停了?”董锵锵冲络腮胡喊道,“机器坏了?”

“第一个工休,15分钟,可以吃饭抽烟上厕所打电话。”络腮胡说着,拎起背包向休息区走去。董锵锵连忙背上背包追上他的步伐。

“哥们儿,你叫什么名字?”董锵锵好奇地问道。

络腮胡侧头瞥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董锵锵马上识趣地主动伸出手:“刚才谢谢哈。我叫董锵锵。新来的。”

络腮胡伸出手握了一下:“我叫雷兰亭。”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休息区,只见沙发,圆桌,座椅,微波炉,电视机,冰箱,甚至游戏机等各种家电分布在休息区的各个角落。

“我看你和那个男的挺熟的啊?”董锵锵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还行吧。”络腮胡雷兰亭边说边从包里掏出自己带的夜宵,董锵锵偷瞄了一眼,只是几片面包夹着生菜和培根。

看到对方吃得很香,董锵锵也觉得很饿。他掏出饭盒,朝着微波炉摇摇晃晃地走去。

“来,一起吃。”董锵锵把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饭盒和新买的两杯咖啡一块放到了雷兰亭的面前。

雷兰亭看了一眼饭盒:“你媳妇儿做的?”

“什么媳妇儿?”董锵锵乐了,“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呢。我自己做的。来,筷子。”董锵锵说着话递给他一副木筷。

饭盒盖被掀开的一刹那,一股中国菜的香气顿时从盒里扑面而来,雷兰亭觉得自己的鼻子打了个激灵。

他低头看去,只见两个饭盒里一个装的是土豆烧牛肉,另一个装的是宫保鸡丁。

“可以啊。”雷兰亭一边夸,一边不客气地夹起一大块连筋带皮的牛肉塞进嘴里,边嚼边又夹起一大块肥肉,“没看出来哥们儿手艺可以啊。”

“嘿嘿,凑合吃。”见雷兰亭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董锵锵觉得心里很满足,被人欣赏总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而且,他一直认为饭就要一起吃才热闹。

雷兰亭又放进嘴里几块牛肉,然后闭上眼睛,大口嚼着,享受着肉汁在嘴里迸发时带来的快感:“嗯,香!这时候要有酒就好了。”他有些遗憾地说道。

董锵锵指着远处自动售贩机里的酒精饮品:“这里只有那个。”

雷兰亭摇了摇头:“德国佬如果看见有人上班时喝酒会把人开掉的。”

董锵锵奇道:“那他们干吗还在售货机里放酒?”

雷兰亭笑了:“他们自己也会偶尔馋一下。”

“原来是这样。那回头找一天我请你去我家……”董锵锵话一出口,猛然想起自己住的地方的那些人,立刻把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雷兰亭看着他,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那感情好。我再带几瓶白酒过去,都是我从国内背来的。”

董锵锵连忙岔开话题:“一会上工了,抽一根去?”

“走!”雷兰亭没注意他的变化,高兴地接过烟,大步向门外走去。

两人在休息区还没抽完一根,就听见一声电铃的长响,休息时间结束了。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各自的滑梯走去,雷兰亭一拍董锵锵的肩膀,递给他一副耳塞:“旧的,先戴着,保护耳膜。”

董锵锵感激地点点头。

熟能生巧。董锵锵上手很快,边干边总结提高效率和节省体力的办法,所以第二次工休的时候,他觉得反而没有第一次工休时那么累。

雷兰亭的烟瘾看起来比他更大一些,招呼都没打就跑出去抽烟了。

董锵锵看着墙上的表已经快到3:30了,国内这时已经是上班时间。他掏出手机,却发现车间里没有信号,只能无奈地走到厂房外。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董锵锵的手机终于有了一格信号。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国内德国大使馆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嘟嘟”声,他焦急地等待着。

一颗流星在他头顶的夜空中一闪而过,它也许听到了董锵锵的愿望。

电话接通了。

35. 计谋

“你好!这里是德国驻北京大使馆。”电话里突然传出一个脆若银铃的女声,听声音女生的年龄应该不大。

“你好!我是一名在德国留学的中国学生。德国汉诺威大学要求我在今年9月份注册时提交一份ap证书,但目前ap机构还没成立。我想问问,德国驻华使馆是不是知道这方面的情况?或者可以告诉我应该去找哪个机构了解这个证书的事?谢谢!”董锵锵生怕电话断线,气都没喘一口,一股脑地说完。

电话那头的女生耐心地听董锵锵说完,轻声说道:“稍等一下。别挂电话。”话音刚落,电话里立刻没了声音。

董锵锵焦急地等待着,室外的气温很低,虽然只呆了短短几分钟,但他能感觉到一阵寒意正从脚下冒起来。他使劲地用脚跺了跺地,又快步走了几个来回,就在这时,电话里忽然传来女生的声音。

“这位同学,ap将由德国大使馆文化处及德国学术交流中心daad联合负责。但目前还在筹备中。你最好六月下旬再打电话问一下。”

“那,那我现在只能等着了?我能把申请大学的材料寄给你们,由你们转交给ap机构吗?”董锵锵急问道。

“不,我们不接收申请大学的材料。”女生语速很快地拒绝了董锵锵的要求。

“那ap具体什么时候能成立?如果我六月份打电话和寄材料,还来得及拿证吗?”

“这个问题我无法答复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董锵锵内心很沮丧:“没有了。谢谢。”

他不甘心地又拨通了德国学术交流中心北京办公室的电话,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接,说的内容和大使馆的人说得差不多,都是让董锵锵耐心等待ap成立。

挂上电话,董锵锵仰天叹了口气,悻悻地走回到滑梯旁。

董锵锵愁眉不展,手底下的速度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他这一慢,他下游几个滑梯上的包裹一下就多了起来。

挨着他站的是一个中东面孔的年轻人,面黄肌瘦,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看到包裹突然变多,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上游出了情况,他扭头看了一眼董锵锵,发现他的速度慢了很多。趁着传送带上新包裹的间歇,他冲董锵锵喊道:“嘿,那个新来的。”

董锵锵不知他在喊自己,还在慢吞吞地弄着。

矮个男见他不搭理自己,一个猛子蹿到他的面前,冲他喊道:“你动作快点!别磨蹭!”

董锵锵没说话,仍然慢条斯理地在小推车上码放包裹,矮个男见他故意不看自己,冲远处挥了挥手,又吹了声长哨。一个身着跨栏背心、肌肉发达、身材壮硕的浓眉大汉从远处走到两人身边,瓮声瓮气地对着董锵锵一字一字地说:“你手脚快点。”

董锵锵心情不好,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继续摆弄着自己推车里的包裹。

几人的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德国佬的呵斥:“不要扎堆!都赶紧站回去!包裹马上要出来了!”

矮个子用手指着董锵锵的脸,脸色发青。

董锵锵根本没拿正眼看他。

矮个子见状,冲肌肉男使了个眼色。

肌肉男即刻朝董锵锵走去,俩人擦肩之际,肌肉男故意用自己的肩膀“不经意”地撞了董锵锵的肩膀一下。

董锵锵立刻倒地,手捂着肩膀,面露痛苦之色,不住地哀嚎。

旁边几个滑梯的工人见到这边一阵躁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往这边看过来,传送带的包裹已经开始掉落到滑梯上,由于众人分神,有几个落得快的包裹已经从滑梯上摔到了地上。

雷兰亭在另一侧专心地码着包裹,忽听得对面一阵吵闹声。趁着滑梯上没有包裹,他探头往这边扫了一眼,却赫然发现矮个子冲着董锵锵激动地说着什么。他正要再看,一个大包裹带着风声冲下传送带,他连忙专心接住包裹,等到码放好后再回头,董锵锵已没了踪迹,只听到有人在地上发出喊声。

他不知董锵锵发生了什么,有心去看个究竟又不敢贸然离开岗位,正在着急,忽听得传送带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像个巨兽一样吐了一晚上包裹的传送带停了下来。

雷兰亭连忙走到另一侧,只见董锵锵倒在地上,脸上都是痛苦之色。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身边,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董锵锵痛苦地用手指了指肌肉男,雷兰亭狐疑地抬起头,盯着肌肉男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肌肉男假装无辜地摊了摊手:“他撞到我以后自己就倒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你们中国男人都太娇气了,像个姑娘,哈哈哈哈……”说完,他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的笑声。

听到这话,雷兰亭缓缓站起身,两步走到肌肉男的面前,虽然他比对方矮了一头,但他全无畏惧之色,目光如炬地盯着肌肉男的眼睛,用德语一字一字地说道:“你他妈才像个姑娘,屁!”

雷兰亭并没有用国际标准的粗口问候对方,而是入乡随俗地选择了德国标准的国骂。

肌肉男脸上一阵抽搐,他一把揪住雷兰亭的脖领子,刚要挥拳,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住手!”

只见棕发男领着之前发手套的男子疾步走入人圈,看了一眼肌肉男,语气严肃地说:“放开!”

肌肉男不甘心地松开了手,暗戳戳地冲雷兰亭竖了一下中指,雷兰亭看着他的眼睛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棕发男看了一圈众人,面带愠色地看着地上的董锵锵:“谁把你打倒的?”

董锵锵无力地用手指了一下肌肉男。

棕发男面沉似水,看着肌肉男的脸:“你可以结账走人了。”

肌肉男还想分辩两句,棕发男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董锵锵:“你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董锵锵有气无力地说:“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肌肉男愤愤不平地把手套摔在地上,扒拉开围观的人群,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矮个男不知形势竟会演变成这样,连忙高喊着追了出去。

雷兰亭把董锵锵扶到一旁的座椅上,安慰了他几句,见他没什么事,正要转身回到岗位上,董锵锵忽然说道:“哥们儿你真猛啊,你刚才是打算揍他么?”

雷兰亭嘿嘿一笑,忽然看到董锵锵露出诡谲的笑容,他心里突然有了怀疑:“难道你……”

36. 人不犯我

董锵锵笑着眨了眨眼,扭头望向左边的高处。

顺着他的视线,雷兰亭看到传送带上方一整面墙都是玻璃窗的房间,房间里,棕色发正和另一个男人说着什么。

他看着董锵锵,一脸不解。

董锵锵笑着解释道:“那个大壮走过来的时候,棕发男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所以你……你刚才是演戏?都是假的?你没受伤?”雷兰亭疑惑地看着他的肩膀。

董锵锵揉着肩膀冷笑一声:“那人一看就想下黑手,我顺坡下驴,他其实还没碰到我我就已经开始倒了。不过摔得时候我可是真摔,就是没想到这地板这么硬。”

“你……”雷兰亭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嘿嘿,想揍我,没那么容易。”董锵锵揉着肩膀说道,“走吧,再干几小时就可以下班拿钱了。”

雷兰亭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头顶传来德国佬雄厚的声音:“我再重复一次,这里只接受劳动者。禁止打架!违规者会被要求立刻离开车间。”

董锵锵站在自己的滑梯前,望着重新运转起来的传送带,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看到身旁一个矮小的身影渐渐走近,他转过头,轻蔑地看着矮个男,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矮个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伸出右手中指,恶狠狠地撂了一句:“这事没完。”

董锵锵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每次打架输了以后总是爱扔给胜利者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的。

对方真的是等着,但通常不是等来董锵锵带人报复,而是等到董锵锵自己忘记了这件事。

长大以后董锵锵才渐渐明白:如果当时干不赢,即使事后带再多人干翻了对方,也无法改变曾经失败的事实。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自己在一次失败后变得更强,在未来不再失败,而不是让自己习惯失败。

一旦熟悉了传送带的速度以及正确做事的方法后,董锵锵的效率一下子体现了出来。别人弄完一辆推车的时间里,他可以弄完近一辆半车。不仅手快,包裹分类也清晰,码放还合理。董锵锵把这个归结为自己的强迫症以及多年玩乐高的成效。

车间墙壁上的指针慢慢接近早上6点,董锵锵推着一车包裹走出车间,清冽的晨风吹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看到远处天边浮现出的一片鱼肚白颜色,董锵锵不禁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到德国的第一周里竟然就干了一个通宵。

他把手推车推到一辆货车的后方,刚要拆开固定包裹的绳子,忽然脚下一崴,身子顿时失去重心向前倒去,情急之下,他想伸手抓住推车的扶手,不料却抓到了绳子,一拽之下,绳子竟被他扯开,推车最上方的包裹被绳子缠住,摇晃了几下,猛地掉落下来。

眼看包裹就要砸下来,董锵锵却根本来不及起身,他连忙朝着包裹掉落的方向滚了过去,同时仰面朝天,张开手臂。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包裹结结实实地砸中了董锵锵的下巴、脸颊、手臂、前胸和肚子。董锵锵只觉得眼前一花,顿时看见一排闪亮的星星。

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躺了几分钟,就见雷兰亭慢悠悠地推着车走出车间。

雷兰亭远远看见一个黑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还有一辆推车,他努力分辨了一下,发现竟然是董锵锵,大吃一惊,连忙跑了过来。

“你什么情况?饿的还是困的?”

董锵锵躺在地上,看着他求援道:“这东西挺沉的,你帮我搬开。我没劲了。”

见董锵锵没事,雷兰亭才放下心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搬到货车上,低头看着不住喘粗气的董锵锵,挖苦道:“小伙子可以啊,干一晚上还这么有力气,这是打算练卧推还是胸口碎大石啊?”

“你别逗我了,我的肋骨可能……”董锵锵气短地说。

雷兰亭扶着他慢慢站起来:“真骨折了?那赶紧申请工伤,能白拿钱,还能再讹德国佬一笔呢。”

“别逗我笑,疼……”

“慢点。”

“哎,老雷,没看出来,你挺贫的啊……”

6:30,大家排队从小门离开,同时从门外的东欧男手里接过一晚上的劳务费。

轮到董锵锵时,东欧男看着他的脸,一脸阴沉地递过来几张钞票。

董锵锵看了一眼钱,突然发现不对劲:“怎么才80马克?”

东欧男眼一翻:“下一个。”

“21点到6点,一共9个小时,每小时115,一共应该是1035马克才对。”董锵锵据理力争。

“你让我损失了两个工人,所以要罚你。”

“两个工人?什么意思?”董锵锵没听懂。

“因为你,有两个人昨晚被德国人赶走了。我少赚了,自然要扣你的当做补偿。他们每个人我收你10马克的补偿费,一共收你20马克。没错。”

“按劳取酬。给钱!”董锵锵目光炯炯地盯着东欧男。

东欧男一脸奸笑:“你要是明晚还想在这儿打工,就不要惹事,懂吗?滚蛋!”

董锵锵刚要跟他争辩,站在他身边的雷兰亭一把把他拉出队伍,往车站走去。

“你拉我干嘛?”董锵锵让他拉得有些踉跄,甩手挣脱了雷兰亭,不满地说,“他赖我钱了。我得拿回来。”

“他手里工作多,你以后会经常碰到他的。这次就当是花钱买经验了。算了吧。”雷兰亭边安慰他边递给董锵锵一根烟。

董锵锵顺手接过烟,虽然认为雷兰亭说得有道理,但仍然有些忿忿不平:“扣钱算什么经验啊?”

雷兰亭还没开口,就听见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总算滚出来了,我他妈的等了你一个晚上呢。”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从车站候车亭的另一侧闪出两个人来,正是矮个男和肌肉男。矮个男站在肌肉男的身后,两人目光中都带着一股杀气。

雷兰亭显得有些意外,声调微微有些颤音:“你们要干什么?”

矮个男不怀好意地冷笑了一声,冲着肌肉男努了下嘴。

肌肉男杀气腾腾地冲着董锵锵就冲了过来。

雷兰亭还没来得及说“小心”,肌肉男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砸向了董锵锵。

董锵锵连忙一个侧身,闪过肌肉男的第一次进攻。

雷兰亭还没喊出声,就觉得前方寒光一闪,矮个男的手里亮出了一把水果刀,迈步朝他走了过来。

雷兰亭一个激灵,汗珠从脸颊旁悄然滑落。

37. 2 VS 2

肌肉男一击未中,活动了一下手腕,再度接近董锵锵。

董锵锵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步伐,心下合计:这个大块头看起来是用惯拳头的,只要看清他移动的规律就有机会反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薄云层后一点一点漏了出来,天渐渐亮了。

肌肉男又挥出一拳,被董锵锵轻易地躲开,对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两个人兜着圈子游走,董锵锵并没有着急进攻,还是继续观察。

他无意中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雷兰亭,只见他不停地左右躲闪着矮个男的水果刀,显得颇为狼狈。

就在他扭头之际,肌肉男发起了第三次攻击。他的攻击虽然看起来威猛和霸道,但全无技巧,只是挥霍蛮力进攻,董锵锵不由得松了口气。

借着躲闪,董锵锵凑到肌肉男的身边,在对方又挥出一拳之际,闪到他的身旁一侧,然后伸出双手,用力向前猛推肌肉男的身体,肌肉男完全没预料到他的这个动作,脚下一个拌蒜,身体一下失去重心,踉跄着向后急着倒退了几步,“咣”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董锵锵的左臂由于受伤无法使出力气,也不灵活,所以没有办法完全发挥实力,只能借助对方的体重来消耗对方。

肌肉男摔倒的一刹那,董锵锵就听得耳畔传来一声惊呼:“啊!”

他连忙转头,只见雷兰亭的上衣被划开一道大口子,他捂着手臂,鲜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老雷!”董锵锵喊了一嗓子,“快跑啊。”

老雷没说话,眼睛慢慢变得通红,他放下手臂,把手上的血抹到脸上,又放到嘴里舔了舔,再把血水吐到地上,迅速解下皮带,一圈圈地绕在没受伤的那只手上。

董锵锵刚要再喊,耳畔传来一声怒喝,只见肌肉男从地上爬了起来,凶神恶煞地朝他扑了过来。

董锵锵心里担心雷兰亭的安危,他顾不得再和肌肉男纠缠,朝着矮个男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雷兰亭也发动了。

矮个男没料到两个人同时进攻自己,他有些慌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防守,乱了几秒后,才想起来防备离自己近的雷兰亭。

董锵锵离得远,但他的手没闲着。

他把自己的背包朝矮个男扔了过去,同时用德语大喊了一声:“炸弹!”

矮个男刚要再刺向雷兰亭,忽然听见一个单词,他愣了一秒,只见一个黑影带着风声朝他砸来。

他连忙向旁躲闪,只见一个破破烂烂的背包落在了地上,他气得咬牙切齿,再一回头,雷兰亭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来不及挥舞水果刀,雷兰亭的拳头已经冲他的脸打了过来。

他连忙侧身闪过,忽然觉得屁股上挨了一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飞了出去。

董锵锵带着惯性猛踹出了这一脚。

雷兰亭由于惯性又冲出去一米远,见矮个男被踢飞,他一时愣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董锵锵只觉身后一阵风袭来,他下意识地转身后退并举起手臂护住自己的头,但还是晚了一步,一个粗糙坚硬的拳头击中了他的脸颊,他的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肌肉男一击得手,马上想要使出连击技,彻底将董锵锵干倒。就在他刚要采取进一步行动时,就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满脸血迹的大胡子恶狠狠地朝他冲来。

他连忙出拳,拳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大胡子的脸,但对方浑然不觉,冲进他的怀里,将他扑倒在地。

肌肉男和雷兰亭双双倒地,肌肉男的头磕在了旁边的马路牙子上。没等他喊疼,雷兰亭已经从他身上撑了起来。

肌肉男连忙伸手抓住雷兰亭的衣服,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掀翻。

雷兰亭一把揪住他的右手大拇指,朝着反向使劲掰了下去。

肌肉男疼得咧开嘴,马上用左手击打雷兰亭的面部和胸口,同时使劲挣脱自己被控制的右手拇指。

但雷兰亭依然死死的掰着拇指没有放松,即使自己的脸上都是被肌肉男拳头打出的血。

肌肉男的拳头越发猛烈,雷兰亭终于支持不住,手一松,人倒了下去。

董锵锵被这一拳打得懵了几分钟,等他能看清时,才发现雷兰亭倒在了肌肉男的身上。

他又看了一眼矮个男,只见他还趴在地上,一蠕一蠕的像个蚯蚓。

董锵锵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向肌肉男走去。

肌肉男一把推开身上的雷兰亭,看到董锵锵朝自己走来,他连忙站起身。

董锵锵看了看地上满脸是血的雷兰亭,心里充满了歉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肌肉男。

肌肉男的脸上溅满了血点,看起来很是狰狞。他用左手托着自己的右手,裂开嘴笑着说:“你们中国男人的拳头没有力气,像个女人一样。”

董锵锵知道这是激将法,他一边思考,一边走近肌肉男。

看到董锵锵走近,肌肉男挑衅地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示意自己很结实,对方的拳头完全不能伤害自己。

董锵锵估计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突然飞起一脚,踹向肌肉男的小腿。

肌肉男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进攻下盘,连忙闪开,嘴里不住地说道:“再来!再来!”

董锵锵没有着急,他已经看出来肌肉男的下盘力量比上盘要弱很多,一看就是健身时没练过腿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主意。

他假装又踢了几脚,都被肌肉男轻易闪过,肌肉男得意地手舞足蹈。

就在这时,董锵锵的余光看到矮个男慢慢站了起来,这让他突然有些紧张:如果被两个人同时攻击就麻烦了。而且地上的雷兰亭不知道伤得怎么样。

必须速战速决!

他的目光突然注意到肌肉男的身后。

肌肉男也看到矮个男站了起来,他笑得更嚣张了。见董锵锵不进攻,他突然挥拳打了过来。

董锵锵侧身让过他的拳头,猛地伸出右脚别在肌肉男的右脚后跟处,然后扶着他挥拳的手臂用力向后推去。

肌肉男的身后两米处就是等车亭,他的身体直接撞到了车站的玻璃上。由于冲力巨大,一整面玻璃立刻被他撞碎。但钢化玻璃只是变成了一地的圆形小碎块,并没有划伤肌肉男的身体。

虽然玻璃并没有伤到肌肉男,但他的腿被玻璃下方的硬塑料座椅绊了一下,整个人立刻斜着后倒了下去。

38. 风波再起

董锵锵片刻都没犹豫,一个箭步冲到候车亭外,准备等肌肉男站起后继续搏斗。

但肌肉男并没有站起来,而是躺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呻吟,似乎头部受了伤。

董锵锵看了看肌肉男的表情,觉得他不像是装的。

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雷兰亭已经坐了起来,摇晃着脑袋,好像刚睡醒一样。

他又看了眼远处的矮个男,只见矮个男手拿着水果刀,惊恐地看着董锵锵和躺在一堆碎玻璃里的肌肉男,又转头看了看满脸是血、缓缓站起来的雷兰亭。

突然,他发出“嗷”的一声,一溜烟地朝着公路的另一头跑去。

董锵锵走到雷兰亭的身边:“怎么样?伤得重吗?”

雷兰亭已经清醒了很多,他咧着嘴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皮外伤而已。”

“能走吗?”

“应该可以。”

“那咱们走吧。”

雷兰亭点点头,董锵锵捡起地上的背包,扶着他走进了车站。

躺在地上的肌肉男还在呻吟,望着他,雷兰亭忽然担心地问董锵锵:“你说他不会死了吧?”

董锵锵虽然不担心肌肉男会死掉,但也怕他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他想了想,蹲下身子,用手拍打了两下肌肉男的脸:“喂喂!”

肌肉男以为董锵锵还要打他,惊恐地抱住头,痛哭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董锵锵问他:“你有手机吗?需要给你叫救护车吗?”

肌肉男狐疑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的话。

“听不懂算了。”董锵锵不耐烦地站起身。

肌肉男连忙哆嗦着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手机,但手机屏已经被摔烂了,看到这一幕,肌肉男难过地哭了。

“我帮你叫救护车,这是救你,懂吗?别乱说话。”董锵锵一边掏自己的手机,一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真像个姑娘。”

肌肉男捂着脸,默不作声,痛哭流涕。

雷兰亭颤颤巍巍地从衣服里摸出两根烟,点上一根后,递给了董锵锵,然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这时太阳刚从天边探出半个脑袋,耀眼的光芒将地平线都染成了金黄色。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浅浅的弯钩白月,一架拉着白线的飞机从天空中缓缓飞过。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

董锵锵合上电话:“救护车说过十分钟就能来,他死不了。”

“今晚你还来吗?”雷兰亭看着地上的肌肉男问董锵锵。

“干嘛不来?”董锵锵抽了一口烟,反问道。

“没看出来你还挺能打的。以前练过啊?”雷兰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嗯,初中和高中时学校外的环境不好,老被人欺负,挨打挨得多了,就有经验了。”董锵锵吐了口烟圈。

“人家都说想打人之前得先练习挨打,你这个就算练过了。比我强。靠!”雷兰亭看着自己身上的血,又看了看被划破的衣服,自嘲地说,“刚才看见那孙子拿出刀来,我真有些慌了。要不是看你在这里,说不定我就……嘿嘿……”

“你那个是正常人的反应,没什么的,你不要想太多。”

“可我看你就不是很害怕啊?”

“别逗了,我也怕啊,我他妈现在手还抖呢。”董锵锵安慰道。

“真没看出来,哥们,你真牛逼。佩服!”

董锵锵嘿嘿一乐,看着他的手臂:“那你晚上还能来吗?就我自己来怪没意思的。”

“肯定得来,得挣钱吃饭啊!”雷兰亭甩了甩胳臂,“这点皮外伤没啥事。对了,你这个工准备打多久?”

“我也不知道,东欧男没说干多久。”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能还需要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问问中介。”

“好啊,可我……现在还没打工许可。”

“嗯,没事,中介能解决。”

“那是什么工?”

“啤酒厂。”

“啤酒厂?刷啤酒瓶吗?”

“嗯,我其实也不知道具体干什么。”

“你来了多久了?”

“来德国3年了。之前在东德。到汉诺威差不多一年了。”

“你没买车吗?”

“嗯,想过。就是在这学车贵啊。”

“多少钱?”

“我还没见过中国人学呢,听说要一千马克。”

董锵锵心里盘算着,下午去找家驾校问问。

两人边抽烟边等车,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只见公路的尽头慢慢悠悠地开过来一辆红黑色的公共汽车。两人刚站起身,突然,一辆红白相间的急救车闪着红灯飞快地从公路的另一头驶了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候车亭前。

车门一开,一身白衣的驾驶员和副驾驶员跳下车,熟练地打开后车门,从里面抬出一副金属担架,轻轻放在肌肉男的身旁,其中一人专业地检查了一下肌肉男的外伤,又问了他一些问题,用器材保护好他的脖子后,两人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到担架上。

董锵锵和雷兰亭站在一旁,看着肌肉男一脸泪痕地被抬上了车。

安顿好肌肉男后,驾驶员快速跑到雷兰亭的身边,帮他检查和处理了一下外伤。

“你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很长。我给你处理了一下,但你最好也去医院检查一下。”驾驶员说道。

“这个……”雷兰亭用手指了指手臂,“保险能负责吗?”

“这个就要问你的保险了。你现在要跟我们一块去医院吗?”

雷兰亭有些犹豫,董锵锵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全第一,还是去看看医生好。”

雷兰亭点点头,跟着驾驶员走向急救车,就在他上车前,他忽然回头冲着董锵锵喊道:“哥们晚上见哈!”

董锵锵冲他挥了挥手。

公交车已经停在候车亭外等了一会,这时司机鸣了一下笛,董锵锵连忙跳上车。

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田野和树木,董锵锵觉得又累又乏。

回到家的董锵锵人困马乏,饭都没吃就钻进了被窝。当他睡得正香时,忽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睡眼迷离地看了眼来电,是陆苇打来的。

“喂,陆苇,有事吗?”

“你在哪儿呢?”陆苇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很焦急。

39. 目标人物

“我?”董锵锵一脸迷惑,“我在家呀。”

“在家?哦,你没看电视吗?”

“我家没电视。”董锵锵揉了揉眼,“电视里说什么了?”

“刚才本地新闻里,有人报警说自己的公寓被偷,还说家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打烂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董锵锵听得越发糊涂,他打了个呵欠,准备躺下再睡一会儿。

“那个报警的人怀疑是自己的室友造成的事故,他还说他的室友叫‘jyan’。”

“靳远?”董锵锵一下醒了,“那靳远在不在现场?警察怎么说?”

“警察说已经开始寻找靳远了,但一直没找到。还有件事也挺奇怪的,最近很多中国同学在大学,或火车站,或亚洲超市都被人问见没见过靳远。”

“是警察吗?”

“好像不是警察,听其他人说,好像是东南亚人。对了,我想起上次咱们一起吃饭时好像也有人问过。”

听陆苇这么一说,董锵锵的脑海里马上想起那次吃饭时的情况,然后马上又想到自己回家被人跟踪的事。难道说,跟踪自己的人是餐馆的人?

他又想起上次见靳远时他脸上的伤。难道他和那些东南亚人有什么恩怨吗?可从没听他说起过呀。

董锵锵正在想着,听筒里传来陆苇犹豫的声音:“听说……好像还有人问你来着。”

“问我?”董锵锵一愣,“问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说有人打听你的情况。”

“别开玩笑了,我来了都不到一周时间,谁认识我啊?他们一定是搞错了。”董锵锵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嗯,认识你的人确实不多,但你个子高啊,人家说要找一个大高个。中国学生里,我没见过比你更高的了。”

董锵锵猛地想起自己还拿着靳远的学生证,连忙从裤兜里把证翻出来拿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

“你是不是惹什么事了?”陆苇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怎么可能?”董锵锵有些心虚,他也拿不准。

“我就是想提醒你小心些……”陆苇关心道,“这些事……都很奇怪。”

“嗯,谢谢。”董锵锵客气道,“就这事吗?”

“哦,对了,上次吃饭时我记得你提过一件事,ap证书那个。我后来又问过几个朋友,但他们都没听说过。”

“哦,谢谢你。”董锵锵的口气里有些应付,显得心不在焉。

陆苇的情绪一下弱了下去,她委婉地说道:“那好吧,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洗漱完毕,董锵锵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直奔atrn电脑城。

说是电脑城,但只是占据了一家大型商场的三四层,规模比中关村的海龙和硅谷小了很多。

董锵锵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会儿,能选择的电脑品牌很有限,价格感觉也比国内高了很多。他盘算了一下:自己不打游戏,主要就是上网看新闻,看股票,学习,再有就是看看国内的综艺节目,不需要什么高配置。没用几分钟,他就挑中了一款599马克的老款ib笔记本,笔记本配置并不高,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挑完电脑,董锵锵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市中心的几家宽带网络服务运营商。

他记得自己出国前,北京已经有了每秒1的宽带,但看了几家德国网络运营商后,发现德国主流的上网模式还是拨号上网,这让他微感诧异。和国内相比,唯一的优点是不限流量。

由于经费有限,董锵锵没什么挑选的余地,最终他挑了一个每秒512k、包月不限流量的网络商,并且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十点上门安装。

离打工时间还很远,董锵锵想起早上和老雷聊起的学车的事。他一时兴起,在市中心边逛边寻找驾校的门店。

汉诺威的市中心虽然面积不是很大,但就像所有发达城市的步行街一样,各种店铺应有尽有,驾校也不例外。

走着走着,董锵锵忽然看到路前方的尽头拐角处立着一块醒目的易拉宝,上面用硕大的红色数字写着一行大字:零基础包会只要999马克。这比他看到的其他驾校便宜了近200马克。他不禁喜出望外,正要推开门往里走,忽然,上衣兜里的手机快速振动了起来。

电话号码显示是靳远。董锵锵心里一动,推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快步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靳远?”

“你在哪儿呢?”电话里传来靳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疲惫。

董锵锵心想怎么这的中国同学都喜欢问别人在哪儿呢?

“我在市中心的步行街里……”董锵锵抬头看了眼驾校的名字,马上补了一句,“鞋匠驾校的门口。”

“鞋匠驾校?”靳远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意外,但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语调,“我有事……求你帮忙。”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和他借走了4000马克,虽然这里也有他的原因。

他一时有些气短:“那个……什么事?”

“见面说吧。步行街里有个感恩泉,你知道么?”

“嗯,就是银行斜对面那个吧?”

“对。一会见。你等我电话。”没等董锵锵细问,靳远就挂了电话。

合上电话,董锵锵越琢磨越不太对劲:靳远每次都这么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秘密。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他推门走进了驾校的报名处。

“你好!”一个中年德国妇女见董锵锵走进门,连忙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你好。我想学车。”董锵锵开门见山地说。

“没问题。非常欢迎。请坐吧。”德国大妈边说边站起身去给董锵锵倒水。

趁着她倒水的功夫,董锵锵观察了一下这家门店:屋子大约有20平米左右,除了临街的大玻璃窗外,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营业执照,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学员的照片和一些奖状,还有一面墙上挂了一幅版画。

中年妇女把水杯放到桌上,看到董锵锵专注地看着版画,笑着问道:“第一次学车吗?”

40. 驾校

一列城市轻轨从火车站前的喷泉处经过,车停下的时候,从后车厢处跳下一个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墨镜的年轻人。

他斜跨着一个墨绿色挎包,一只手攥着一张城市地图,另一只手拖着一个黑色小行李箱,像一名普通的旅游者。

他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机警地向着步行街里的感恩喷泉走去。

“是,第一次在德国学。”

听他这么说,中年妇女笑了:“你有其他国家的驾照吗?”

“嗯,我有中国驾照。”

“我建议你最好在我们这里重新学,毕竟每个国家的交通法规是不一样的。德国驾照在全欧洲都是被承认的。更不用说我们这里有非常好的老师。”

“你知道,我不是零基础的,所以我想……嗯,快一些通过考试。”董锵锵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想省一些钱,“我的工作需要我尽快有驾照。”

“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中年妇女边说边掏出一大摞印满各种表格的纸,“但开车不仅仅是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也需要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可我看你们的易拉宝上写着……”

“我们只是在价格上便宜一些,我们的考核并不简单。”中年妇女正色道,“如果想要通过考试,熟记各种规则是最有效的,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否则你就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你需要考虑清楚。”她把一摞纸竖立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

让董锵锵感到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眼前的中年妇女在对他说教。他报以同样严肃的眼神看着对方:“我希望对我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都负责。”

“非常好!”中年妇女再次露出微笑,把一摞纸放到了董锵锵的面前,“请你先把这些表格填好,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

董锵锵刚填了一页纸,裤兜里的手机就嗡嗡地振动起来。

他拿起电话,走到屋子的一角,低声说:“喂?”

“我到了,你在哪?”是靳远的声音。

董锵锵完全没认出来靳远,对方每次的造型都让他意外:“你这是?要出去旅游吗?”

靳远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拿下墨镜,把手提箱交给董锵锵:“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这是什么?”董锵锵接箱子的同时疑惑地问道,“有地方住。”

“你住哪?”靳远边说边四下张望,仿佛在害怕什么。

“河马大街54号。”受他影响,董锵锵也边说边环视起来。

靳远一愣,几秒后马上反应过来:“唔,那不错,我住过一段时间。”

董锵锵惦记那些还没有填写完的表格:“你说需要帮忙,是指?”

靳远仿佛看到了什么,重新戴上了墨镜:“帮我保管一个箱子。”

董锵锵看看箱子,突然想起陆苇的话,他怀疑地问道:“这个箱子……是你……室友的吗?”他本来想说‘偷’,又觉得太难听,但又有很多疑问,所以大着胆子直接问了出来。

“不!”靳远并没有生气,而是用一种淡定的口气说道,“是我自己的。但我的室友可能想偷它,所以我需要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所以让我保管?”

“是的。我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但我信任你。就像你信任我一样。”

董锵锵确实不好说什么,他掂量了一下箱子:“不是偷的。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吧?”

靳远冷笑道:“你放心,没有毒品。就是帮我保管几天。过几天我再找你拿回去。我现在到处搬家带着这个很不方便。”

他的口气好像是自己帮了董锵锵一个大忙似的。这让董锵锵有些不爽。

“成吧,那我就帮你管几天。你知道吗?”董锵锵小声说,“有人在找你。”

靳远仿佛一点都不意外:“如果有人和你打听我,你就说不认识。”

“嗯,懂。我没见过你!”董锵锵突然想起来什么,摸出一个东西递给靳远,“你的学生证,落在‘一品芙蓉’里了。”

听到‘一品芙蓉’几个字,靳远愣了一下:“哪?”

“‘一品芙蓉’啊。就那个东南亚人开的中餐馆。他们说你去那吃饭,把学生证落在那了。正好我也去那吃饭,就帮你带回来了。”董锵锵不以为然地说道。

靳远看起来有些紧张:“你,你还和他们说什么了?”

“没了。”

看到靳远怀疑的眼神,董锵锵气恼地说:“真没了。我骗你干嘛?”。

“没有就好。你自己也小心一些。”靳远说完,挥挥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喂,你的学生证。”董锵锵冲着靳远的背影喊道。

“你留着用吧。”靳远头也不回。

“你是不是惹什么事了?”

没人回答。靳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路尽头的拐角处。

“真是个怪人!”董锵锵嘀咕了一句,低头看了看行李箱。这是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上面带着一个密码锁。

董锵锵试着想打开,但没有成功。他使劲晃了晃行李箱,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来晃去。

董锵锵拎着箱子向鞋匠驾校走去,刚推开门,就听见远处一阵骚乱声,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向声音的方向望去。

大约过了几秒钟,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风似的跑过,正是靳远。还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就看见几个穿着牛仔服的人拎着东西朝着靳远跑过的方向追去,边跑还边喊着什么。

董锵锵心里一动,刚要过去看个究竟。门一开,中年妇女从里面探出头来:“你还想报名吗?”

“哦,报名。”

“那请尽快填写表格。”她解释道,“我一会儿就要出去了。”

董锵锵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办公室:“你去送报名材料吗?”

“不,我一会要去上课。”中年妇女莞尔一笑,“我也是一名教练,我叫卡丽娜。”

看到近1000马克的费用,董锵锵摸着自己有些干瘪的钱包,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急需第二份工,他想到雷兰亭提起的啤酒厂的活。趁着卡丽娜进到另一间屋复印他的护照时,他拨通了雷兰亭的手机。

41. 题海战术

过了很久,电话那头才想起雷兰亭的声音。

“老雷,我董锵锵。你手臂咋样了?好点没?”

“医生给打了破伤风(针)。已经没啥事了。”

“那个……你早上说的啤酒厂的事……”董锵锵第一次开口求还不太熟悉的人,脸皮有些薄。但他心里已经把老雷划到了可信任的朋友那一栏下。

“哦,那事啊。我刚才给中介打电话了,但中介的负责人这几天休假了,所以可能得下周才能有回信。一旦我拿到答复了就马上告诉你,放心吧,我想着这事呢。”

“好啊,那多谢了。”听到有戏,董锵锵心里高兴了很多,“周末我请你吃饭。”

“嘿嘿,请饭那是必须的。不过到时再说,周末我可能有个大活,等确定了我再告诉你。”雷兰亭突然变得很神秘。

“大活?是什么?”董锵锵不禁很好奇。

“我马上换乘了,回头聊。”

董锵锵对这种吞吞吐吐欲扬先抑的聊天风格很不习惯,就好像一根肉骨头卡在了嘴里,明明是好东西,却弄得自己很难受。

他脑子里还在想着雷兰亭的话时,卡丽娜拿着一堆文件从隔壁屋里走了出来,把其中的一些文件挑出来交给董锵锵,一边落座一边问道:“那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学呢?”

“嗯,交钱以后越快越好吧。”

“之前有人和你介绍过在德国学车的流程吗?”

“没有。”

“那我先简单说一下前期你要做的准备工作。首先,你要去参加一个急救培训班。市内的很多急救机构都能提供这种课程,一般是8课时,费用大概在50到60马克左右,主要是学习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等司机必须掌握的急救知识。通过考核后,你会取得一个急救证书,同时,在这些地方你还可以完成学车所需要的视力检测和驾照照片的拍摄,还会有几十马克的费用,但都不贵。取得急救证书、视力检测结果和照片后,你在交通车辆管理局提交学车申请,缴纳登记费和驾驶工本费后,就可以选一家驾校正式开始学习了。如果你选择了我们,我们可以帮你完成这套手续。”

董锵锵抓过一张纸,迅速在上面写下卡丽娜提到的要点。

“你刚才提到你有本中国驾照,如果你想在德国继续使用就必须先公证,但还需要交驾照公证费和资料审核费,但具体费用我确实不太了解,需要再去问一下。”

董锵锵摇摇头,语气坚定:“我重新学。”

“在交管局提交材料后,你就可以交报名费了。我们驾校的报名费一直是80马克。”她莞尔一笑,“这个价格可比很多同行都要便宜。”

董锵锵笑着附和着点点头。

“然后是交通法规的学习。在我们驾校,你需要完成至少18课时的理论课。”她边说边从桌上摆放的一摞书中拎出一本像砖头一样厚的黄皮书,又从他面前的一摞文件里翻出一个厚文件夹,她轻轻掀开文件夹的第一页,“这里有交通法规理论考试中涉及到的题目,大约60套,你在上课学习后可以自行检查,主要是交通规则、信号辨别,交通常识,以及应急避险措施等。当然,我们建议你全部掌握。”

董锵锵快速扫了一眼,只见上面一页纸上印着8-9道题,每道题共有三个答案,有单选,有多选。他小声用中文嘀咕了一句:难道德国人也讲题海战术?不是一直说德国人是素质教育吗?

“这么多?”他假装抱怨道。

卡丽娜笑了一下,又翻出两本文件夹:“那是第一册,还有两册呢。”

原来德国人也玩题海战术。

“如果你觉得自己掌握得非常熟练了,驾校会提供1-2次的模拟笔试,每次都可以通过考试的话,你就可以交钱参加正式的理论考试了。”

听她介绍完笔试,董锵锵急不可待地问:“那通过笔试后呢?”

“当你通过笔试,接下来就是路考学习了。我们规定学员必须完成13课时以上的驾驶课,驾驶课的课时费也会根据不同道路而不同,其中包括夜路驾驶和白日驾驶,两者中都包含高速公路,普通公路,联邦公路等不同道路。当你顺利完成所有驾驶课后,就可以参加正式路考了。”

董锵锵飞快地在纸上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真正的路考一般在45-50分钟左右,会考到你在理论学习和驾驶课中学过的所有内容,所以是非常严格的。”卡丽娜顿了顿,“很多人笔试很好,但路考能一次通过的却并不多。这就是学习时不够重视理论联系实际。”

听到她讲到“理论联系实际”这句时,董锵锵突然有种在国内上课的感觉,他连忙低头假装写字,努力不让卡丽娜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上面提到的所有费用一般在1000马克内,当然如果需要重考,费用肯定会超的。我们的广告语里虽然写的是999马克包会,但只针对那些认真学习理论和驾驶课的学员,对那些想要蒙混过关的人来说,我们驾校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停顿了一下,看着董锵锵的眼睛,“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董锵锵点点头:“我会非常认真的。”

“很好。上面提到的笔试考试费,路考费和驾驶课时费中的一部分会由驾校转给德国技术监督协会的,你不用再交。另外,还会有一些特殊驾驶费用,不过这个很少,我们一般也不会提供太多课程来讲解和练习。”

“那如果我第一次没通过路考呢?”

“如果你第一次考试失败,第二次考试的费用不能超过一次正常驾驶的5倍,所以你不需要太担心。最重要的是认真!现在很多人嫌德国学车的考试难,都跑到旁边的荷兰,比利时去学,哎,连学车都要偷懒……”

董锵锵想了想:“那学习时间呢?”

“我们这里比较灵活,早9点到晚18点都可以学。另外,我们还会组织一些驾驶技术提高班,学习处理考试中的突发情况,当然那个费用比普通的驾驶课会更高一些,也不包括在999马克内。”

卡丽娜喝了口水:“最后,还有一种极端情况。”

“极端?”

“如果一个学员第二次还没有通过路考,会在第三次路考前被要求去指定机构进行智力、视力、逻辑以及判断力的综合测试,看是否适合学习驾驶。如果被认为不适合,那我们会酌情退学员一部分费用。”

“那为什么不先测试这些呢?”董锵锵好奇地问。

“因为很多人在学车之前都是非常正常的,”卡丽娜笑着解释道,“特别是有些男性,他们相信自己能处理好一切事情,但经常在碰到问题后变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见董锵锵听得有些懵,卡丽娜笑着伸出手:“希望你一次通过考试。加油!”

42. 宫保鸡丁

董锵锵是那种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人,一旦认准的事情,马上就会开始着手进行。

在卡丽娜的帮助下,他先是预约了一个第二天下午一点在火车站附近举办的急救培训班,同时提交了视力检测的申请。

卡丽娜告诉他,如果一切顺利,急救证书和视力检测结果都会在周末前拿到,到时他就可以来驾校正式交钱上课了。

一般情况下,德国大部分公司在周六日是不营业的,但她的驾校是个例外,为了方便顾客,他们在周六也正常营业。

董锵锵把要点记在了纸上,又核对了一遍,才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了办公室。

想起昨天夜里打工时的困劲,董锵锵赶回家又补了一觉,等他再醒来时已是下午六点。他在厨房里给自己炒了两个肉菜,想起雷兰亭狼吞虎咽的样子,顺手又补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

“嘿,什么那么香?”厨房门外传来一声惊呼,萨沙端着咖啡杯,披着一件已经秃噜毛的粉色浴袍晃着走了进来。

“来尝尝我的手艺。”董锵锵客气道。

“看起来很不错,这叫什么?”萨沙流着口水,指着其中一盘菜问道。

“宫保鸡丁。”董锵锵知道很多人德国人很喜欢这道菜。

“嗯,这菜我在中餐馆里吃过。没想到你也会做。难道这不是很难做的一道菜吗?”萨沙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们的家常菜,”董锵锵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比喻,无意中扫到厨房垃圾桶里团成一团的空薯条包装袋,补充了一句,“就好像你们的炸薯条一样。”

“不会,不会。”萨沙否定地摇着头,“炸薯条很简单,把薯条扔到烧热的油里炸几分钟就可以了,但是宫保……这道菜,不会这么简单。”

董锵锵给萨沙盛了一小碗,端到她面前,微笑着说:“感谢你上次帮我回家。”

萨沙想了一秒,立刻想起那次两人碰面时的境遇,也笑了起来。

“有点辣,试试。”董锵锵手脚麻利地又给萨沙盛了一小碗土豆炖牛肉,递到她的手里。

“喔,看起来今晚有一顿丰盛的大餐了。”萨沙端着两个小碗,夸奖道。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厨房门一开,大壮麦克斯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董锵锵看到他,刚要也客气一番,只见他皱着眉头,指着一桌子的饭菜说:“你们中国人每次都把这里搞得一团油烟,让我怎么吃饭?哼!”

董锵锵没料到他是这个态度,一时有些语塞,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刚要解释,就见萨沙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在厨房吃过晚饭?哪次不是去老娘那蹭快餐?”

麦克斯没料到萨沙突然发难,愣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总,总之,这么大油烟就是不行,我,我会咳嗽和晕厥。”

他说话的语速一快,立刻变得结巴起来,和他凶猛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董锵锵一时觉得他很萌。

董锵锵想毕竟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真要搞得特别僵也是有弊无利的,他妥协道:“下次我尽量避免油烟,厨房我每次用完也会收拾干净,不影响大家后续使用。”

这几句话说得言辞诚恳,麦克斯瞄了一眼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宫保鸡丁和土豆炖牛肉的萨沙,酸溜溜地说:“别乱吃,小心吃坏了拉肚子。”

“老娘乐意。”萨沙头都没抬地说。

麦克斯气得脸色通红,跺了一下脚:“你,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有事这里说吧,我不方便停止用餐。哎,董,你再给我加一些宫保鸡丁,这个好吃。”

“这个宫保鸡丁微微辣对皮肤也很好。是美容菜。”董锵锵干脆把整盘都给了她,然后转身准备再炒一盘新的。

看到两人聊得火热,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麦克斯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重重地摔了一下门,大步走了出去,地板被他的体重压得嘎嘎作响。

“你,要不要去听他说什么?他也许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董锵锵不想搅和到两人的私事里去,善意劝道。

“不用听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晚交房租呗。那么大一个人了,每个月老是赖在家里吃救济金和啃老,也不知道出去干活。”萨沙摇着头,叹了口气,“没出息。”

董锵锵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他有工作。”

“以前他家有一个祖传的摩托修理铺,后来由于他酗酒不用心经营,慢慢就倒闭了。”萨沙专心挑着宫保鸡丁里的鸡丁和花生,漫不经心地说着。

董锵锵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埋头又炒了一盘新的。

“不错,你的厨艺真好。看来我把房子租给你还真是赚到了。”萨沙抹了抹嘴,“如果以后你天天这么做饭,我可以考虑减少你的房租。”

“哈哈,那感情好。”董锵锵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上午有人来给我装宽带。”

“嗯,那时我在睡觉。你让那些工人轻一点就好。”萨沙端着咖啡杯飘出厨房。

董锵锵收拾了一下盒饭,正要出门去火车站,忽听见有人敲门,一开门,只见萨沙站在门口小声道:“今天我在楼下倒垃圾时看见一些东南亚人,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你最近最好小心一些。”

“东南亚人?”董锵锵心里一惊,他想起靳远的事。

临出门前,董锵锵看了看靳远的箱子,不知怎么忽然生出一种担心。他在黑色行李箱外套了一个黑色塑料袋,然后拎着箱子走到三层走廊的尽头。走廊尽头处有一个一人宽的窄楼梯,通向楼顶的阁楼。

董锵锵拎着箱子,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打开头顶阁楼的隔板,把行李箱举过头顶推了进去,又探头进去看了看箱子的位置,确认无误后,才把隔板重新装好。

晚上19点30,董锵锵背着背包走出小楼,夜色中不时拂过一阵暖风,吹得人心里痒痒的,伴着皎洁的月光,董锵锵走向车站。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街边停着的一辆黑色宝马车里,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盯着他的背影。

43. 不速之客

让董锵锵意外的是,雷兰亭当晚并没有出现在车间。

出现在传送带下、雷兰亭工作位置上的是另一个人。

余姜海。

之前和余姜海接触时,余姜海的面相和阴晴不定的态度让董锵锵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个心机多的人。他不太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简单客套了几句就不再说话了。

趁着第一个工休,董锵锵走到休息区里一个没人的地方,拨通了雷兰亭的手机:“老雷,你怎么没来?”

“咳,一言难尽,回头说吧。”让董锵锵奇怪的是,老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或不满。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早点恢复。周末记得来我家吃饭。”

“哦,对了,这个周末不行。”

“没事,”董锵锵以为他还是因为受伤的原因,“你哪天方便都行,反正我就在汉诺威。”

“嗯,估计这个周末你也不能在家吃了。”

“为什么?”董锵锵感到奇怪,自己又没有受伤,“为什么我也不能在家吃饭了?”

“今天我意外得到一份帮德国人收拾屋子的活。我以为就是那种小公寓什么的。到了那一看,好家伙,你猜怎么着?是一座别墅。这活我一个人肯定干不了啊。我就想到你这膀子力气肯定能帮我分担分担,而且那地方还能做饭,你带着东西过去,收拾完了屋子再给我做一顿大餐,多美好啊。”

“你手里的活儿真多啊。”董锵锵发自内心地佩服这种能源源不断拿到工作的人,“难怪你看不上搬包裹了。”

“嘿嘿,这个工可一点儿都不轻松,但报酬确实可观。”雷兰亭得意地说,“一小时80马克。”

“这么多?”董锵锵吃了一惊。

“嘿嘿,傻了吧?物流公司周末不上班,你在家呆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出来自食其力。怎么样?干不干?”

“一小时80肯定没问题啊。不过这么好的工你是怎么找的?”话一出口,董锵锵立刻觉得自己失言。他知道,很多人只喜欢秀结果,但不喜欢暴露得到结果的过程,而很多过程,其实都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诸如那些上课从来不听讲,下课使劲玩,但是次次考试得第一的天才们。这种人如果不是晚上不睡觉补课,就是老师是亲妈。当然例外也总是有的,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连忙换了个话题:“你周末想吃什么?我早点准备。”

“嗯,回头周五我告诉你时间和地点,我肯定要吃顿好的。”

董锵锵马上醒悟过来,立刻上道地说:“你帮我介绍工作,我应该给你介绍费。不过我刚来,不懂规矩,你报个数就成。吃什么你定,中西餐都没问题。”

听到董锵锵这么急赤白脸地表白,雷兰亭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老董啊,你想多了,咱老雷可跟汉诺威的某些小人不一样,咱交的是你这个朋友。不用中餐馆,你的手艺我尝过,没问题,周五等我电话吧。”

挂了电话,董锵锵心里热乎乎的。心情一好,手里速度就快了上去,干活的时候分外麻利儿,惹得站在他下游的中东弟兄一个劲儿地看他,还以为他精神不正常。

第二次工休的时候,董锵锵又给德国驻华大使馆和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北京办公室分别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和第一次都不一样,但得到的答复却如出一辙:让他六月下旬再打电话问。

董锵锵这下彻底放心了:既然着急也没用,只能干等,倒不如把这段时间好好利用起来。退一万步说,如果到了7月真不能参加大学考试,多打一些工多挣些钱再回国也比空手回去要强得多。

第三次工开始前,董锵锵戴好手套站在滑梯前,耐心地等待着开工。突然,棕发男急匆匆地朝他走来。

“你跟我来一下。”棕发男冲董锵锵侧头示意了一下,朝着旁边一个角落走去。董锵锵不知有什么问题,连忙几步跟了上去。

“是这样,我们注意到你工作时的效率很高,想问问你有没有长期在这里工作的想法?”棕发男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期工作?”董锵锵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是这样。8月中左右,我们有一批工人要转去其他地区的工厂,而暑期的工作量一般都不小,加上会有不少人在8月休假,所以我们需要多储备一些能在这里长期干活的熟练工人。短期工很不稳定。”棕发男说得很快,董锵锵只听得个囫囵吞枣。

“长期工也都是夜班吗?”董锵锵担心地问。

“这倒不一定,有可能是白班,有可能是夜班,还有可能是周末加班,这取决于有多少包裹会寄到这个物流中心。”

“嗯,我能考虑一下吗?”董锵锵想到自己还没拿到打工许可证,连忙追问了一句,“长期工都需要工作许可证吧?”

“当然可以考虑。”棕发男挑了一下眉毛,“肯定是需要工作许可证的。”

“那长期工什么时候开始打?”

“可能7月底吧,我们现在还在统计人数。具体时间肯定会提前通知你的。”

“嗯,我会尽快回复你的。”董锵锵用力点点头。

“你以后叫我奥托就可以。”棕发男奥托用手指了一下滑梯的方向:“加油干!小伙子!”

下班走出小门的时候,东欧男塞了108马克到他手里。

董锵锵心里一愣:钱多了?

东欧男小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是12马克一小时了。

董锵锵刚要再多问一句,东欧男没好气地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消失。

回到家的董锵锵感觉累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比第一天的夜班疲劳了很多。他顾不得脱衣服,扑到床垫上就进入了梦乡。

刚过十点,他还在睡梦中,就听见楼下门铃一阵狂响。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从窗户探头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白色面包车停在楼前的马路上,车顶上还印着一排蓝色字母:ter。

董锵锵连忙把对方迎进楼,工人们拎着工具箱忙上忙下地布置着走线,俄罗斯帅哥拎着酒瓶从房间里晃了出来。

“嘿,j,早上好。”他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酒瓶。

董锵锵从住进来的第一天就教他念对自己的名字,但对方总是晕晕乎乎的,每次都念错,时间长了,董锵锵也就懒得理他,随他去了。

“j,昨天晚上你的同学找你。”酒鬼哥吐着酒气醉醺醺地说道。

44. 急救课

董锵锵正专心地看着工人们忙碌,听到这一句,立刻回头追问道:“我的同学?”

“对啊。他说是你的同学。我看你们样子都差不多,就让他进来了。”酒鬼哥高兴地拍着董锵锵的肩膀说,“听萨沙说你的厨艺很棒呀。什么时候让我也尝尝?”

“你让他进来了?”听到这里,董锵锵眉头紧锁,紧张地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回屋喝酒去了呀。”酒鬼哥满不在乎地答道。

“那他呢?”董锵锵对这种挤牙膏式的问答方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我给他指了你的房间,他就自己找你去了。后来你们见着了吗?”酒鬼哥一脸醉态。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昨晚自己的屋子里还有别人?为什么自己今天早上一点都没察觉到呢?难道昨晚那人见我不在家就走了吗?究竟是谁呢?和我长得差不多,难道说……是东南亚的那些人吗?他们……如果能找到我住的地方?那……靳远呢?

董锵锵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拨打靳远的电话,但他的手机一直没人接。

董锵锵有些急了,他不敢猜测靳远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他举着电话,环顾了一下自己屋内的摆设,没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由于每天他都随身携带护照、银行卡和钱,所以他并不担心金钱方面的损失,但现在,他对自己的安全忽然产生了一种恐惧。

他猛然想起自己放在阁楼里、靳远托付给他的行李箱,连忙跑出房间,却不料和网络安装工人撞了个满怀。

“网已经装好了,你现在可以上网了。”安装员把一个签字本递到董锵锵的面前,指着右下角,“如果没问题就在这里签字。”

董锵锵把网线的一头插进路由器的端口,刚一接通,就看到路由器上面的小灯欢快地闪烁起来。过不多时,笔记本上浮现出亚马逊的官网界面。

“好。”董锵锵大笔一挥签好了字。

“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拨打这个热线电话。”安装员递给董锵锵一张白色卡片后,离开了小楼。

送走了工人,董锵锵迅速返回三层,小心翼翼地打开阁楼的隔板,探头向里面望去。只见靳远给他的黑色行李箱正安静地躺在远处一个角落里。

董锵锵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好隔板,回到屋里后,他又再次拨打靳远的手机,但靳远的手机突然变成了空号,这让董锵锵分外惊讶。

难道靳远出事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手机突然响声大作,原来是他昨天设置的今天下午上急救课程的闹铃。

由于心里有事,董锵锵只匆忙扒拉了几口昨晚的剩饭,便急匆匆地赶往急救培训班。

手捧着地图一顿暴走,董锵锵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上课地点。急救课被安排在一栋外观看起来非常老旧的德式大楼里,大楼的正门口台阶外立着一尊青绿色的铜像。铜像看起来是个诗人,手捧一本厚重的书籍,做振臂高呼状。

他轻轻走上台阶,推开虚掩的门,合页处立刻发出吱吱的响声,他走进大厅,提气高声问了一句:“你好!有人在吗?”

“谁啊?”随着一声询问,一个面容俏丽、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轻德国女子从一间屋里快步走了出来。只见她淡施粉黛,娥眉轻扫,留着一头齐腰的金色长发,看起来非常与众不同。

“你找谁?”她看着董锵锵的眼睛,轻声问道。

“你好,我叫董锵锵,昨天报的名,参加今天的急救课。”董锵锵连忙解释道。

“先在这签字。然后直走到头,左手的第二间屋子就是。”金发女子边说边递给他一个签字簿。

董锵锵一边往房间走去,一边仔细观察着走廊里的陈设。

走廊里所有的装潢和装饰都说明了这是一个有历史背景的场所,墙壁上挂着董锵锵不认识的历史人物画像,画像下还写着人物的生平。董锵锵嗅了嗅鼻子,只觉得楼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枯木头混着消毒水的味儿,也许这就是岁月在建筑里留下的痕迹吧。他在心里想着。

推开门,一个五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出现在他的面前: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挂着的一个古朴的水晶吊灯,房间内从窗棱到地板都是褐色的木头,房间的正前方有块长方形的黑板,黑板的右前方立着一个乳白色的木制旧讲台。

黑板前的书桌和座椅已经被归置到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空出的一大片地板上,围着圈坐着一批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的看起来像中学生,有的看起来似乎是家庭妇女,还有谢顶的中年人,留着朋克发型的怪异人士,以及穿着打扮非常另类的异装人士。

董锵锵冲所有人点点头,主动问了声好,然后从旁边拽过把椅子,坐在家庭妇女的身后。

13点整,一个面容慈祥,白白胖胖,体型高大的德国大叔抱着一摞教材走进了房间。

做完简短的自我介绍,德国大叔立刻直奔主题,所有人全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解,屋子里只能听见大叔洪钟般的嗓音和不时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回声。

上课之前,董锵锵本以为德国人讲这种课会非常严肃,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德国大叔根本没碰教材,讲起课来滔滔不绝,刚说完一个要点,马上抛出三到五个实际案例进行分例讲解,等到每个分例都被讲解清楚后,再立刻提出五个问题。这么一通讲下来,董锵锵竟然听得津津有味,好像听段子一样,就把心脏复苏、止血和人工呼吸等重要的急救措施记了下来。

一小时很快过去了,大家正在气氛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处理一起交通事故中的伤者时,房间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看到闯入者的脸时,董锵锵不禁一愣。

进来的正是他没怎么说过话的“老熟人”---吴小溪。

45. 人工呼吸

吴小溪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根本没打理过,她的眼圈儿微微有些红肿,似乎刚哭过的样子。

她斜背着背包,进门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德国大叔点了点头,然后随便搬了把凳子,坐到谢顶男的身后、董锵锵的对面。

德国大叔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只是点了下头,也没多说什么,继续讲自己的课。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董锵锵中间几次偷瞄吴小溪,发现她眼神有些呆滞,好像没有睡好,又像是心事重重。

董锵锵报的这个急救培训班一共上两次课,每次四小时。16:30的时候,德国大叔宣布进行今天的最后一项课堂内容检测考试---心脏复苏术。

跟前面进行的自愿测试不同,最后进行的这项考试需要每个参加课程的人认真完成,并将得到的成绩记录在案。

来听课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组成了课业小组,搭伙扮演施救者和被救者。

董锵锵扫了一眼吴小溪,她显得有些慌乱,看得出来她对这个要求准备不足。

董锵锵看在眼里,悄悄绕到她的身旁,目视前方,低声说:“嘿,咱俩一组吧?”

吴小溪还在发呆,没防备身边突然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啊?”

“我说,咱俩一组完成测试吧。”董锵锵指了指正跪在地上完成任务的其他学员,“或者你想老师给你指定一个?”

吴小溪上下打量了一下董锵锵,见他说得严肃,又见其他人已陆续完成测试,轻点头道:“那……好吧。”

“dng……jiangjiang。”德国大叔叫到董锵锵的名字,因为德语的发音习惯,他叫得并不准确,“你和谁一起完成任务?”

“她。”董锵锵用手指了一下吴小溪。

吴小溪连忙怯弱地举了下手,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好的。开始吧。”德国大叔挥了下手。

董锵锵看到吴小溪露出茫然的表情,用手拽了下她的衣袖:“你先躺下,我先做。然后再换你。”

吴小溪看了眼地板,没有挪动脚步,显得很不情愿。

德国大叔不解地看着两人,双手一摊,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怎么回事?

董锵锵疑惑地看着吴小溪:“你看什么呢?”

吴小溪扭过头,小声说:“地上……脏。”

听到这句,董锵锵瞬间懵了,他看了一眼德国大叔脸上的表情,无奈地说:“那我先来。”

说完,他迅速蹲下并侧卧在地上。

吴小溪有些手足无措地蹲到他的身边,按照德国大叔教的方法,先是简单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董锵锵是否失去知觉,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后,假装拨打112急救电话进行医疗救援的求助。

求助后,她笨拙地用右手托着董锵锵的颈部,再用左手扶着他的肩膀,吃力地将他的身体翻转为仰卧的姿势,但由于对董锵锵的体重估计不足,翻转他的身体时有些用力过猛,使得董锵锵的肩膀摔在了地板上。

董锵锵疼得抽搐了一下鼻子,吴小溪立刻用蚊子似的声音说了一句:“抱歉。”

德国大叔单手托着腮帮子,支在讲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吴小溪的表演。

吴小溪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将董锵锵的两只手臂轻放在他身体的两侧。做完这一切,她小声问倒在地上的董锵锵:“接下来呢?”

董锵锵还没答话,就听见讲台上的德国大叔高声说道:“这时,你忽然发现伤者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他可能在急救车到来之前有生命危险。你需要立刻为他打开气道做人工呼吸,同时完成人工循环。”

吴小溪在德国大叔说完后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董锵锵偷偷瞄了一眼她,发现她目光呆愣,手和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董锵锵立刻猜到她可能没听懂说明,连忙轻抬起右手的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小圈。

吴小溪在恍惚中注意到他手的动作,疑惑地看向他的脸,董锵锵连忙用嘴做了一个小鱼吐泡泡的动作,提醒她下一步的动作。

但吴小溪好像忘记了刚才学过的内容,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好像僵住了一样。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躺在地上的董锵锵也不知道自己这时该不该起来。他正在犹豫之际,就听到耳旁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德国大叔已经走到吴小溪的身旁。

“如果在真的事故中你也像现在这样,伤者……”德国大叔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假装伤者的董锵锵,“可能会因为你的犹豫和不熟练的急救措施而耽误救治。”

说这话时,德国大叔不再慈祥,而是一脸严肃。

房间里鸦雀无声,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你如果什么都不做,我无法相信你已经正确掌握了急救知识和措施。也就不能给你颁发急救证书。”德国大叔看了一眼地上的董锵锵,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不做,就换他做了。”

听到德国大叔的最后一句话,吴小溪仿佛从梦中惊醒,她急忙说道:“我可以。我可以。”

德国大叔盯着她的脸又看了一会,突然说道:“那就赶快吧。他已经躺了很久了。我看他好像有些僵了。”

所有人被德国大叔突然的幽默逗笑了,就连吴小溪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房间里紧张的气氛顿时舒缓了一些。

吴小溪跪在董锵锵的右侧,伸手将他的前额轻轻向后压,另一只手将他的下巴轻轻抬起,她观察了一下董锵锵的前胸是否起伏,又侧耳听了听董锵锵的呼吸。

董锵锵连忙紧闭鼻口,假装没有呼吸。

吴小溪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董锵锵的鼻孔,董锵锵只觉得她手指的冰凉通过鼻子传到自己全身,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吴小溪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的董锵锵,猛地深吸一口气,对着董锵锵的嘴贴了上去。

两张嘴碰到一起的时候,吴小溪也闭上了眼睛,她的眼泪从脸颊处轻轻滑落。

董锵锵只觉得一个温软的东西贴到自己的嘴上,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紧接着感到脸上一凉,他心里一惊,连忙睁开眼睛。

46. 疑神疑鬼

看到吴小溪带着泪痕的脸,董锵锵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又怕对方忽然睁开眼看见自己尴尬,连忙又闭上眼睛。

吴小溪睁眼的同时,开始向董锵锵的嘴里吹气,董锵锵只觉一股气扑鼻而来,忍不住小声咳嗽了一下。

看到他难受,吴小溪捏住董锵锵鼻孔的手马上松开。

没等德国大叔再说话,吴小溪将左手五指分开,轻轻放在董锵锵胸口稍稍偏下的位置上,再将右手稍稍握紧放在左手上,右手手指放在左手手指的缝隙间,并让左手手指稍稍离开胸膛几公分。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头发从耳旁垂了下来,当她的肩膀位于董锵锵正上方时,她用力将手掌向下按压下去,停了一两秒后再度抬起手掌,然后又向下,如此有规律地重复了七八次后,董锵锵模仿的伤者终于做出了恢复呼吸的样子。

吴小溪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头望了望德国大叔。

看到吴小溪基本完成了规定内容,德国大叔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记得下去以后再多练练基本动作。”

吴小溪用手背挡着自己的嘴,脸色绯红地站起来,刚要转身回到座位上,德国大叔指着董锵锵问吴小溪:“你去哪儿?他还没练呢。”

吴小溪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完成“伤者”的角色,她既不安又百般不情愿地慢慢侧卧在地上,等待董锵锵的“救援”。

看到吴小溪的脸色,董锵锵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吴小溪在担心什么。

他没说话,半蹲在地板上,将她的手臂放于两侧。然后一手轻轻捏住她精致小巧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去亲她的嘴。

他刚凑近吴小溪的面部,就立刻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能看出来她此时有多紧张。但董锵锵并没有真的去碰她的嘴,而是做出一个嘴对嘴的样子后,隔着几厘米就立刻大口向她嘴里吹起气来。

察觉到董锵锵没有碰到自己的嘴,吴小溪很是诧异。她偷偷瞄了一眼,只见董锵锵正一脸严肃又略带尴尬地看着她。

吴小溪的脸变得更红了,禁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看到她的反应,董锵锵连忙停止按压,将她慢慢从地上扶起。

看着董锵锵的动作,德国大叔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等到他结束救助后,大叔用犀利的眼神扫了一遍房间里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今天最后一个完成测验的人。我观察了一下,他身上出现的问题,在你们每个人身上也都出现过。首先你们要知道,对一个突然停止心跳的人来说,如果没有专业医生在旁边,那ta的最佳急救时间就是心脏停止后的前三分钟,这是黄金三分钟,也是救命的三分钟。如果以后你们碰到这种情况,不要一味干等医生。另外,我看到男性施救者在面对女性施救者时,会有尴尬和不好意思,但我要说的是,你们的尴尬是没有必要和意义的。因为正确的心脏复苏时的按压位置并不是你们理解的部位。”

大叔伸手示意离他最近的朋克男站起来,让他把双手放到自己胸前,抬手比划道:“正确的按压位置应该是这里,一般不会碰到女性的敏感部位。当然,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也不要在意,在正确位置按压,全力争取每一秒的时间,这才是对伤者生命最大的尊重。你们要记住:救人永远是第一位的。另外,不管男性还是女性,在做心脏复苏时,手能直接接触皮肤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每个人的脸上都一脸凝重。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德国大叔又和学员们分享了自己年轻时学车的经历,勉励大家认真学习急救知识,以便在碰到危险之时,既能自救,也能救人。

董锵锵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吴小溪,发现她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红了。

17点整,德国大叔宣布今天的四小时课正式结束。

董锵锵刚要走过去和吴小溪打招呼,就发现吴小溪已经背上背包,一骑绝尘跑出了教室。

董锵锵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想认识“老熟人”还真难。

告别老师和同学,董锵锵在回家前又跑到家附近的超市逛了逛,他考虑着晚上换点花样,老吃那几种菜未免乏味和无聊。另外他也在考虑,周末能做点什么不一样的菜好好感谢一下雷兰亭。

当他在蔬菜区专心地挑着叶菜时,余光隐约感到似乎有人在看他。他连忙抬头观瞧,只见偌大的超市里除了零星几个顾客,就只有穿着蓝灰色制服的售货员在忙碌地走来走去。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董锵锵怀疑地又转到货架的另一侧看了看,确实没有人。他推着车,朝着收款台走去。

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董锵锵依然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他不时地突然回头,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惊慌失措的身影,反复了几次后,他都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很可笑。

回到家已经快18点了,他一边准备晚饭和夜宵,一边利用空闲时间见缝插针地阅读德文报纸。这些免费报纸,都是每天早上准时塞到楼门口的信箱里的。报纸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既有本地综合类报纸,也有明星艺人的八卦小报,偶尔还能看到印刷精美的宗教报纸。

董锵锵觉得来德后,自己听、说德语的机会比在国内多了许多,但阅读时间反而比在国内时少了,有几次说德语时,有些单词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不禁想起德语老师说过的话:外语学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由于打算炒股,董锵锵挑出一份印有较多德国经济信息的报纸,但他一篇还没读完,酒鬼哥忽然如鬼魅般闪进了厨房。

“嘿,j。”酒鬼哥每次看到董锵锵都非常热情,和冷漠的大壮麦克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你要做饭了吗?”

“嗯。”董锵锵正看到一篇讲德国上半年经济状况和德国股市关系的文章,他低着头含糊应了一声,只觉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那个……能不能让我尝尝你的手艺?”酒鬼哥喝了一口手里的伏特加酒,大着胆子直接问道。

董锵锵刚要同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放下报纸,笑呵呵地看着酒鬼哥:“没问题。不过,我有个事要请你帮忙。”

47. 螳螂捕蝉

一个矮个男子急匆匆地从河马大街54号的小楼里跑了出来,飞快地钻进路旁的一辆车里。车发动起来,一溜烟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楼门外、街对面的一处阴影里,一阵短促的手机铃响了起来,电话接通,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看清了吗?”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听说能吃中国菜,酒鬼哥的眼睛刷刷放出了蓝光,他一屁股坐到董锵锵的对面,拍着胸脯说道:“帮什么都没问题。”

话音未落,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锅盖儿被蒸汽顶得掀起又落下,锅盖儿边碰到锅沿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跟很多国家不同,德国家庭的厨房里通常都不是使用天然气的火灶,而是四眼或双眼的电灶。

董锵锵把择好的西蓝花从盘里扒到锅里,用炒勺轻轻在锅里推了两把,然后盖上锅盖,把锅放到旁边没开火的灶眼上,再将炒锅放到热灶上,在锅里倒入些许的植物油,一边等油热,一边开始切肉片。

几分钟的功夫,薄肉片就切好了,董锵锵这才把西蓝花从锅里盛到一旁滤水的网篮里。

炒锅里的油渐渐热了,肉眼可见的轻烟不时浮现在炒锅上方。董锵锵把切好的肉片轻推进炒锅,生肉和热油碰撞的一刹那,立刻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翻炒了几下,眼见得生肉渐渐变了颜色,董锵锵才把炒好的肉片盛到另一个准备好的碗里。

趁着董锵锵刷锅的空档,在一旁等着听要求的酒鬼哥灌了一大口酒,显得很不耐烦:“j,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啊?快点说啊。”

用纸巾擦干锅里的水后,炒锅里又被倒入少许植物油,重新放到灶台上。

酒鬼哥一口酒进肚,晕晕地晃了晃脑袋,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董锵锵已经迅速切好了葱姜蒜,然后把葱姜放到锅铲里备好。

等锅上又开始冒烟的时候,董锵锵把葱姜顺着炒锅的边沿轻轻放了下去。

屋里一下充满了葱姜的香气。

他把滤掉水的西蓝花小心地倒入炒锅,只见锅的上方突然升起一片白色的云烟。

轻轻扒拉了几下西蓝花后,董锵锵把炒熟的肉片也丢进锅,又加了生抽、盐、蒜和少许的鸡精,翻炒了几下后,才关了灶,顺手盖上锅盖。

酒鬼哥这时已经闻到了菜的香气,他禁不住走近炒锅,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这就做好了?这么快?简直像魔术一样。”

“米饭?”董锵锵给自己盛了一碗饭,转身问酒鬼哥。

酒鬼哥留着口水使劲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都是兴奋。

董锵锵拿起一个小碗,刚要盛,想了想,又放下,伸手又拿起一个盘子,结结实实地盛了两大勺米饭,递给酒鬼哥。

“快点吧,我都等不及了。”酒鬼哥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董锵锵轻轻掀开锅盖,酒鬼哥的眼睛有些发直。

“这叫什么?”酒鬼哥好奇地问。

“你尝尝。”董锵锵说完,把菜盛到盘里放在餐桌上。

酒鬼哥侩了几勺肉片,放到嘴里使劲嚼着,又连吃了几个西蓝花,一边咂摸一边放下勺子,满脸失望地说:“j,这不是你昨天做的那个啊。”

董锵锵夹起一片肉放入口中,好奇地问道:“你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

酒鬼哥点点头:“萨沙说你做的是土豆牛肉什么的,特别好吃。那道菜我奶奶在我小时候也经常做给我吃,所以我今天才来问你的。”

“你想吃土豆炖牛肉?”董锵锵没想到对方会指定,“那改天吧。”

“说定了哈。改天一定做。”酒鬼哥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有件事……”董锵锵放下筷子,“想请你帮忙。”

酒鬼哥回头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酒瓶:“我的老朋友在召唤我了,有事改天再说吧。”

“其实很简单,如果我的同学再来找我,你还让他进来就好。如果方便,再帮我问问他的姓名,那就更谢谢你了。”

酒鬼哥用手指比划了一个“k”后,悄无声息地闪出了厨房。

董锵锵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到底行不行?

晚上19点15分,董锵锵背着书包走出了大门。他看起来一脸轻松,悠闲地朝着街角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后,一个矮个男子从路旁一辆停着的车里钻了出来,又从车里拿出一个挎包斜背在背上,带上一副墨镜,几步走到54号的楼门前,按响了门铃。

“谁?”门里传出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

“我找j。”矮个男子看着门铃下方姓名栏里的人名说道。

门嘎吱一声开了,酒鬼哥穿着睡衣,拎着酒瓶站在门口,眼神迷离地打量门外的人。

“你好,我是jyan的同学。”矮个男子客气地问道,“他在家吗?”

酒鬼哥认出还是那天来找董锵锵的同一个人后,把对方让了进来。矮个男子走进门后,笑着指了指楼上,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酒鬼哥没说话,晃悠着回了屋,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矮个男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由于天色已晚,老房子里又都是深色家具和装饰,墙上唯一的一盏壁灯还灭了,使得楼内的光线很暗,看清了楼梯的位置后,他缓步走上楼梯。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听楼上的声音。但楼内非常安静,只有楼梯木板不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矮个男子走到董锵锵的房间外,侧耳在门上听了听,屋内没有一点声音,他又谨慎地听了听旁边几间屋子,也都没有什么动静。

三层厕所里的灯也坏了,看起来漆黑一片。厨房里看起来刚做过饭,还有一些余味。

矮个男子走到董锵锵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他用手转了一下门把手,让他意外的是,门竟然没有锁。

他轻轻推开门,朝里面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床垫上有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他打开手电,走到床垫前,一把掀开罩在最外面的床单,只见里面叠放着一摞摞的衣服。

就在他诧异的时候,屋里突然亮起了灯,一个声音在他身后问道:“你是谁?你在这干嘛?”

矮个男子匆忙转身,只见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正疑惑地打量着他。

他连忙收起手电,边朝女子走来边解释说:“我是jyan的同学,我来找他。但他不在家。我以为他在和我玩找和藏的游戏。”

女子一脸怀疑:“jyan的同学?”这次她终于把音念对了。

“对啊。”矮个男子边说边走出房间,朝着楼梯口走去,“既然他不在,我改天再来找他好了。晚安。”

说完,他急匆匆地从小楼里跑了出来,飞快地钻进自己的车里,汽车一溜烟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楼门外、街对面的一处阴影里,一阵短促的手机铃响了起来,电话接通,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看清了吗?”

“看得很清楚。谢谢你,萨沙。”

放下电话,董锵锵向着车站走去,看来今晚他得先去一趟警察局了。

48. 报案

坐在颠簸的后车座,看着车窗外夜色和灯光交织的景色,董锵锵心乱如麻:不知道这些破事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不知道靳远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真的身陷危险之中,为什么他不去报警呢?如果他不相信德国警察,也可以求助大使馆或者干脆回国,为什么还一定要呆在这里?无数的问题萦绕在他的脑子里。他和靳远虽然并不熟,但毕竟都是留学生,又曾是同学,他不希望对方出什么差错。

他点着一根烟,慢慢嘬了一口,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他用手轻轻将车窗推开一条缝,清冽的风顺着车缝一下子吹了进来,他觉得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他想起晚上在警察局里报案的经过。

“所以,你报警是因为有人进你的房间偷东西?”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胖警察坐在桌子里看着董锵锵问道。胖警察的嘴里好像塞了一团袜子,说起话来呜噜呜噜的,董锵锵听得很头疼。

“是的。”董锵锵迟疑了一下,“我的房东可以帮我证明。”

“那你有没有丢什么东西?钱?或其他东西?”胖警察边问边在一张纸上找着什么。

“应该是没有,因为他刚进我的房间就被房东发现了。”董锵锵想了想,“而且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所以你没有丢任何东西?”胖警察指着纸上的一个位置说道,“所以你在这里什么都没填?”

“是的。”

胖警察眯缝着眼睛盯着董锵锵,好像要确认他说得是不是真话:“那房东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嗯,房东说那个小偷大概1米7左右,短头发,黑色,没胡子,”董锵锵用手比划了一下,“皮肤有些黑,穿着蓝色的运动服和牛仔裤,背着一个黑色挎包,戴着一副墨镜。车牌我写在下面的表格里了。”

“这个人说是你的同学,那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和房东描述的人长得像的?”胖警察启发道。

“没有。”董锵锵语气坚定。

“那房东有没有丢东西?”胖警察把玩着圆珠笔,有些心不在焉。

董锵锵摇了摇头:“房东说他只去了我的房间。”

“你最近和什么人有过冲突吗?或者矛盾之类的?”胖警察喝了一口咖啡。

董锵锵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靳远的样子,又想起了那次跟踪:“嗯,之前有一次我在街上被人跟踪过。我还逃到了一个歌舞厅里。”董锵锵没好意思说得更详细,用“歌舞厅”含糊地代了过去。

“跟踪?什么人跟踪你?你那次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跟踪我的好像是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东南亚人。但晚上太黑,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唔……跟踪……东南亚人……歌舞厅……”胖警察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董锵锵瞄了一眼,字迹很潦草,他认不出来对方写得是什么。

“后来呢?”

“后来我从后门跑了。再后来就没人跟踪我了。”

“还有吗?”胖警察好像突然来了兴趣。

“还有?还有什么?”董锵锵没听懂。

胖警察指着电脑说道:“电脑系统里的记录显示,上周六凌晨你曾经报过一次警,那次是有人袭击你,对吗?”

董锵锵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吴小溪的样子,他点点头:“是的。当时是另一位警官给我做的笔录。”

胖警察沉思了一会,站起身:“你在这里等一下。”说完他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办公室。

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董锵锵看到胖警察和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看起来干练的中年男警察交谈着什么,胖警察边说还边比划着手势,中年男警察不时地看一眼董锵锵,表情镇定而安详。

两人说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胖警察从屋里走了出来。

“嗯,你说的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你再看一下你的笔录,如果没有问题,就在这里签字。”胖警察伸出一根胖手指,指了指纸的右下角。

“你们会出警吗?”董锵锵没有动笔,反问道。

“当然。”胖警察耸了耸肩,“我们会上门采集指纹或脚印,也会和你的房东沟通。”

“那太好了。”董锵锵愉快地签了字,突然,他又想起来什么,追问道:“你们是今晚就去吗?”

胖警察点点头。

“那我还有个问题:我今晚不在家。”

“哦,一晚上都不在家吗?”胖警察有些迷惑。

董锵锵刚要说自己晚上要打工,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工作许可证,连忙改口道,“七月份我要参加大学的考试,现在要看书复习。”

胖警察点点头:“那我们联系你的房东也可以进屋搜集证据。”

“这就算立案了吧?”

“当然。当然。”胖警察忙不迭地说,“一旦我们有了什么发现,会立刻跟你沟通的,也希望你保持手机畅通。不过……”胖警察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董锵锵好奇道。

“现在这种案件太多了,”胖警察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上次报的那个案子我们还在侦破中呢。”

董锵锵一下听明白了胖警察的言外之意:这种事破案的可能性不大。他点点头,告别了胖警察。

蜷缩在他身旁座椅上的土耳其小弟睡得正香,可能是感觉到有风吹过,他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

连抽了两根儿后,董锵锵远远望见了熟悉的厂房。

让他感到高兴的是,刚一下车,就看到雷兰亭从远处朝他疾步走来。

等到他走近,董锵锵开玩笑地轻轻打了一拳在雷兰亭的肩膀上:“你胳膊没事啦?”

“我根本没事,可德国医生非让我静养一天,嘿嘿……”雷兰亭的脸上还有些浮肿,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淤血,下巴上贴着一块蓝色创可贴,“以后叫我雷老虎。”他哈哈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那天不知是谁在车站里说……”董锵锵故意逗他,学着他的语调说道,“‘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雷兰亭哈哈大笑了两声:“老董啊,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人深藏不露啊。”

“看出什么了?”

“蔫儿坏!”雷兰亭学着董锵锵的儿化音。

两人哈哈大笑,肩并肩朝着厂房的小门走去。

雷兰亭见董锵锵边走边在人群里张望,奇道:“你看什么呢?”

“找个人。”

“什么人?”

“你没来那天站在你位置上干活的人。”

“不用看了。他来不了。”雷兰亭的脸色一沉,音调也降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不免有些好奇。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没来吗?”

“你不是手臂受伤了,医生让你休息吗?”

雷兰亭哼了一声:“其实我是能来的。不过有人在背后阴我,对了,他也想阴你。”

“有人?你说的是余姜海?”董锵锵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余姜海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想阴我?那我怎么还在这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在这儿干了也不是一天了,”雷兰亭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没谱的事我能和你说吗?至于你嘛,具体我也不知道更多。不过这里很多人都是老油条,出工不出力,德国人一点儿都不傻。谁能干,谁不能干,他们心里一清二楚的。”

董锵锵想起那天棕发男和自己说过的话,明白雷兰亭分析的可能是对的。

“那你今天怎么又来了?”董锵锵狐疑道,“这又是为什么?”

“你就好好打工,别操心那么多没用的事,今天有空就来帮帮我。”雷兰亭向小门守卫出示了证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套,“咱们在这儿先干到周末,然后去干一票大的。”

董锵锵也从守卫手里接过了手套:“嗯,你详细和我说说,我好准备,对了,你那天到底想吃什么啊?”

雷兰亭回头冲董锵锵眨了眨眼睛:“嘿嘿,一会儿告诉你。”

49. 外管局

董锵锵并没觉得在汉诺威很难找工作,事实也是他确实没费太大的力气。但比他找工更难的大有人在。

这里面就有冬一晴。

冬一晴是99年到的德国,在2001年之前是没有打过工的,她每年的打工许可证都非常干净,从没有报税方面的烦扰。靠着父母的支持,她刚刚完成了基础阶段的所有课程,正式迈进了专业课的阶段。

德国学制和美国学制不太一样的:美国高中毕业生进入大学后一般会先完成本科阶段的学习,毕业后拿本科学历,然后学生会自主选择是否需要进一步深造读研究生。而德国学制在2001年时还是本土化的教育体制,它的传统教育学位是dipl,按字面翻译是硕士学历,并没有单独的本科学历,所以很多国人都把德国学历理解为本硕连读。在教育部的学历认证证书上,写的也都是本科加研究生的双认证。

汉诺威大学属于综合大学,冬一晴读的是数学专业的dipl,虽然她并不喜欢数学,但因为相对其他专业来说数学更容易申请,所以她最后还是无奈选了这个专业。

虽然之前她在国内学的是理科,但数学成绩很一般。到德国以后,在语言阶段和基础阶段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走了一些冤枉路,刚摸到一些学习规律,没想到突然遇到父母离婚,一下没了生活来源,生存顿时成了她的首要难题。

金主撤资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来德国后从没打过工的人,更更何况还是一个女生。

万幸的是她通过了基础课程的所有考试,顺利进入了专业课程阶段,不需要像很多学生一样为补考发愁。

所以从考试一结束,她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忙碌地找工。

但她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有丰富的打工经验和渠道,走了很多弯路后,才明白应该先去打工中介那里报名挂靠。

由于错过了招工高峰期,中介虽然还有不少工,但大多是别人挑剩下的体力活,比如酒店清洁工,或工厂小工,或像董锵锵一样的搬运工,或快餐店临时工等,偶尔挣得还不错的工,也大多辛苦、需要早起和位置偏远,与冬一晴的自我定位不符合。

她的目标是每年一度的汉诺威电子展ebit。她之前听其他人说过,在ebit打工很容易赚钱。

她原本以为,凭着自己良好的外在形象和优秀的口语能力,只要穿上一套修身的职业装,再化上精致的红妆,踩上精美细高跟鞋,在展台冲着各国老板或采购们露出迷人的微笑,每天就可以轻松赚到几百马克。

但让她意外的是,当她兴冲冲地赶到ebit招工办公室的时候,惊讶地得知很多与ebit有关的工在电子展开始前一个月就已经分配完了。同时,很多德国公司今年不招聘外籍形象小姐,这让她的如意算盘一下落了空。等她重新再去联系中介手里的工作时,那些工作已经被瓜分殆尽。

最终,她只得到一些有一搭无一搭的单日散工,比如在街上发发传单,或者穿着大型玩偶服装站在商场门口拉客的活。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焦头烂额之际,赫然发现自己的签证还有不到一周就过期,手忙脚乱之际才想起延签是需要存款证明的,而她的账户里只剩下不到500马克。

她这时彻底慌了神。

无奈之下,她只有厚着脸皮和同学们借钱。但她平时很少和其他中国同学来往,不要说借钱,就连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她都没有。

更何况中国人最怕的就是别人和自己借钱,更别提穷学生了。大家花钱都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花,自己都不够,怎么还可能外借呢。

所以当本来就没什么朋友的冬一晴求爷爷告奶奶拜了一圈后,也只凑到了252马克。其实也不是中国同学小气,而是大家手里的钱都不多。

关键时刻,她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学数学工程的陆苇介绍了一份为期一周的化妆品店的工作给她,才让她勉强又攒了些钱。

但这点钱距延签成功还差了很远,除了每学期的注册证明、长期的保险证明和租房合同外,最重要的就是账户里还有多少存款。冬一晴很清楚,外管局一般会根据账户上钱的多少来决定发放签证的时间,如果只有1000马克,那意味着她很可能在三个月后还要再去延一次签证。

认识的不认识的求了个遍,她最终也没凑到想要的数,反而还碰到一些不怀好意的暗示。

眼看着马上就要延签,冬一晴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让她完全没想到的是,通过陆苇认识的、初来乍到的董锵锵,竟意外地会借给她钱。

而且出手就是4000马克。除了借条,也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条件。

这让董锵锵的形象在她心里瞬间高大起来(虽然董锵锵本来身材就很高大),非亲非故,愿意借钱给一个陌生人。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任啊!

冬一晴心里对董锵锵充满了感激。

星期四延签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外管局早上八点半开门,离开门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冬一晴就站到了外管局的门口外。她打开皮包,又检查了一下带的材料。就在这时,一辆亮黄色的保时捷跑车猛地停到了她面前的马路上,一声尖利的急刹车,把低头检查材料的冬一晴吓了一跳。

“嘿,美女!”跑车里一个带着墨镜的男生笑着看着冬一晴。

他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中分发型,微微泛黄的头发烫着蓬松小卷,精致的面庞,白皙的皮肤,金灿灿的耳钉,看起来有些像韩国艺人。

冬一晴认识他,他叫张硕,家里做工程的,是冬一晴语言班的同学。

两年过去了,冬一晴已经读到了专业阶段,他还在读语言班。

“这么巧?”张硕边说边从车里晃了出来。

“嗯。”冬一晴没想到会碰到他,含糊着应了一声,脸看向别处。

“嘿嘿。”张硕见她没说话,嘴角带着坏笑,慢慢晃到她的身旁,突然伸手朝她屁股摸了过去。

50. 三个月

冬一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同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见偷袭没得逞,张硕悻悻地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一边拿掉墨镜,一边嬉皮笑脸地看着冬一晴:“怎么每次看你都这么漂亮呢?跟你一比我那些女朋友就像丑八怪一样。”

冬一晴不想跟他说话,她向旁边走开了几步。就在这时,外管局的大门一开,她连忙闪进门。

张硕撇了撇嘴,迈步跟了进去。

董锵锵睡眼迷离地站在市政厅的门口,手里拿着一堆材料。

如果不是昨晚雷兰亭提醒他,他彻底忘了自己应该到市政厅登记的事。不过好在他到德国还不到一周,时间上还绰绰有余。

德国政府规定,到德国留学的外国学生,必须尽快到所在城市的市政厅报到,以便政府及时了解当地的人口情况。

市政厅八点就开门了,董锵锵还没睡醒,他晕乎乎地走进了市政厅,在排号机上随便扯了个号,转身猫到一张椅子上等着叫号。

冬一晴领到的是1号,她拿着号牌边走边看签证办公室门上张贴的纸,德国很多机构都是这样:按照申请人的姓氏来划分业务负责人。

冬一晴走到门上贴着“a-e”的办公室的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几秒后,听见门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请进。”

她推开门,只见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德国中年妇人,她留着花白的短发,戴着一副浅棕色的眼镜,脸庞瘦削,看起来有几分苍老。藏蓝色的修身长袖衬衣衬托出她苗条的身材,一枚金色胸针别在胸口的领子旁。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材料,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好,请坐吧。”

“你好。我办延签。”冬一晴边说边从皮包里小心地拿出一个大牛皮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材料,一样一样地摆在对方的面前。

签证官伸出纤瘦的手臂,将冬一晴的材料挨个拿起查看,不时地与她电脑里的信息核对,办公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墙上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时间慢慢过去,她终于拿起了最后一份文件--冬一晴的银行存款流水单。

“这笔钱是怎么回事?”签证官比对了几张账单后,用手点指着最近的一笔存款记录问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冬一晴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是我父母托人从国内给我带过来的生活费。”冬一晴连忙解释。

“托人带过来的?”她面露疑色,“一个人吗?”

“不不,几个同学,正好他们都回国探亲。”冬一晴补充了一句。

“除了这笔钱,我看到这一年你都没有其他的稳定收入?”签证官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你完全依靠父母的生活费在这里生活吗?”

“是的,每年都是我的父母给我学习和生活上的支持。”冬一晴小声说,“他们不想让我在学习上分心。”

签证官板着脸,一句话都没说,不知在想什么,屋子里的气氛好像凝固了一样。冬一晴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能给你一年的签证。”签证官冷冰冰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给?”冬一晴感到费解,“我有注册证明,保险证明,租房合同,账户里还有存款。”

“你只有这笔存款而没有其他收入,这是很不稳定的。”签证官严肃地说道,“而且这笔钱没有转账记录。我无法确认它的来源。如果这钱是你借来的,那它很快被转走也是可能的。”

“可这明明是我的钱啊。”冬一晴委屈地说,“去年阿思乐先生就给了我一年的签证啊。”

“现在政策有所调整。我们会严格审核每一名留学生是否具备在德国学习和生活的能力,而且,”她顿了顿,“阿思乐先生已经退休了。”

冬一晴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两眼呆呆地望向窗外,一声不吭。

签证官飞快地在冬一晴的签证申请表格上盖了章,然后又在她的护照上盖了一个戳,在她马上要将护照塞到机器里打印新签证时,冬一晴忽然灵光一现。

“那个……如果这笔钱在我的账上呆一年呢?你能给我一年签证吗?”

签证官摇摇头:“我已经说了,你的存款只是一方面,你如果想延更长时间,就需要提供一份稳定的收入证明。”

“那每个月400马克那种迷你工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只是一个月的收入是不行的,需要连续的收入。”签证官开动机器,新签证缓缓被激光打印在护照的一页上。

“三个月后再来一次吧。”签证官把护照还给了冬一晴。

“那如果我在三个月之内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呢?”冬一晴咬着嘴唇。

“那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改签。”签证官把护照放到桌上,又低下头继续审查其它的材料。

冬一晴拿起护照,郁闷地走出外管局的大门。刚一出门,就看到那张让她厌恶的脸。

“走啊,大美女,天气这么好,咱们喝咖啡去?”张硕笑嘻嘻地邀请道。

冬一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朝着车站走去。看来这笔钱留在她账户里的时间要比她想的更长一些,她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和董锵锵说这件事。

她在前面走着,保时捷缓缓跟在她的身边。车里的人高声喊着:“走吧?别装了,多累啊!”

冬一晴心里正烦,她站住身形,转过身,没好气地怼了回去:“有钱了不起啊?还不是你家里的。有本事自己挣去!”

“呦,”张硕咧开嘴一乐,露出一口的黄板牙,“美女终于肯赏脸跟我说话啦?”

“离我远点!”冬一晴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她心底一直看不起张硕这种富家公子哥,又不会读书又不能挣钱,像寄生虫一样扒在父母的身上吸食着血液。虽然她也是从自己父母那里拿生活费,但她认为自己和张硕这种人本质还是不一样的。

“急了急了……”张硕嬉笑着回应着,似乎习惯了冬一晴对他的态度。

冬一晴加快了脚步,但在汽车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我听说你平时也不打工,那你不也是啃老吗?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张硕一边开车,一边阴阳怪气地嘲笑说,“装什么女神啊……”

“你……”冬一晴刚想反驳,突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不禁愣在了原地。

董锵锵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推自己。

“醒醒。”市政厅里的一名工作人员推了他肩膀一下,“这里不能睡觉。”

“哦,我……是……来登记的。”董锵锵还没睡醒,说话有些结巴。

“你是多少号?”工作人员看到他手里还攥着号卡。

“嗯?9号。”董锵锵翻看了一下号码。

“早过了,现在是17号了。”

“那怎么办?”

“重新拿号,再过一会上午就不办公了。”

董锵锵站起身,懒洋洋地走到号机旁,无意中往旁边看了一眼。

一个皮肤黝黑的欧裔男子看到董锵锵朝自己这边看过来,连忙侧过头欣赏市政厅里的文物古迹。

汉诺威的市政厅始建于1900-1910年之间,在二战中曾经受到炮火的“热情招待”,战后经过重新修缮,重新对外开放。

在一层大厅里,除了有介绍汉诺威及其市政厅历史的文字、画作和雕像外,还有三组分别模拟了汉诺威在二战前、二战后以及当前最新的城市建筑风貌的大型沙盘,沙盘上还有行人,车辆和动物的微缩模型,惟妙惟肖。

通过楼内的旋梯或电梯还可以直达市政厅的顶楼,凭栏眺望整个汉诺威市的风景,特别是马狮湖的景致。也因为如此,每天都有很多远道来的游客会专门到市政厅参观浏览。

董锵锵取了新号,一步三晃地走向长椅。他似乎见过那个欧裔男子,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见过。

忽然,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起自己曾在传送带下见过对方。可当他再次回头时,男子已经从座位上消失了。

51. 馅饼还是陷阱

“上车!”张硕看着发愣的冬一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有事和你说。”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回过神的冬一晴冷冰冰地拽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向车站走去。

张硕在她身后悠悠地喊了一句:“我有工作给你。”

冬一晴站住身形,轻蔑地笑了笑,侧过身子,露出轮廓完美的侧脸:“哼,你给我介绍?简直笑话。你自己有工作吗还给我介绍?”

张硕冷笑一声:“首先,我有没有工作你并不知道。其次,就算我没有,难道我家里也介绍不了吗?”

冬一晴被他呛了一句,一时竟无话可说。

“上车吧,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张硕把车缓缓开到她身旁,伸手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市中心又开了一家好吃的牛排馆子,老地道了。”

董锵锵本来想和工友打个招呼,但看不见对方的踪影也只得作罢。

登记办得很顺利。办公人员熟练地把董锵锵的短途旅游签证换成了三个月的学生签证。看着签证上银灰色的德国鹰标图案,董锵锵心里清楚:目前对自己最重要的就是7月份的考试,不管是大学入学考试或是预科考试,都必须拿下。

眼见离下午上急救课的时间尚早,回家又有些浪费时间,董锵锵索性在市政厅里逛了起来。他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就顺着旋梯到了三层。

在三层的一角,董锵锵突然看到主电梯旁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电梯。

看了电梯旁的介绍,他才知道原来主电梯只到三层,如果想去市政厅的塔顶楼,需要在三层换乘号称是德国唯一一座的倾斜直电梯才能到达。一般直梯都是直上直下移动的,但这座电梯是沿着屋顶有些弧度的斜面上下斜行的。

董锵锵第一次听说倾斜直梯这个概念,这不禁引起他的好奇心。交了5马克后,他兴致勃勃地走进电梯。

倾斜电梯内的空间很小,站进去四个人就没什么活动空间了。随着电梯缓缓向上,董锵锵能感觉到自己正沿着拱顶慢慢爬升。

董锵锵一边惊异于德国人的想象力和技术,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电梯里的文字介绍。

大约三分钟后,电梯到达了终点。

当董锵锵推开塔顶的门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五十平米左右的露台中间,身旁高高耸立的塔顶约有五米多高,露台四周是齐胸高的围墙,西南角有一个投币望远镜,可以360度俯瞰汉诺威的风景。

楼顶的风很大,在他耳边呼呼作响,同时将他的冲锋衣吹得鼓鼓囊囊,好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董锵锵小心翼翼地走到露台旁的围墙边,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整个城市好像一座巨大的森林公园。体育场,游乐场等建筑在丰盛、高大、茂密的绿植包围下好像躲在草丛里的昆虫。

整座城市除了充沛的绿植外还有大小不一的湖泊,除了市政厅的花园湖外,远处还有一片更大的绿色水域,那是汉诺威最大的人工湖马狮湖。湖面上空不时飞过一群群肥鸽子,水面上泛着一闪一闪的波光。

简直就是德国版的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望着眼前的美景,董锵锵情不自禁地掏出相机,取好角度后连拍几张。

冬一晴不知道自己怎么上得车,怎么跟着张硕走进的餐馆。

餐馆藏在市中心的老城里,名字很有意思:大牛骨头。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造型精致的金色镂空水晶吊灯,吊灯射出暖人的黄光,映在旁边米黄色的墙壁上,让人觉得温暖惬意。长方形空间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壁毯,插花、微型雕塑等不同特点的手工制品。餐厅中间,摆放的是一张张棕红色的圆木桌。

张硕熟门熟路地领着冬一晴走到一个角落里,两人刚一落座,一个金发美女侍者就凑了上来。

“两位中午好。想点些什么吗?”她边说边把两份菜单轻轻摆到两人面前。

“招牌牛排。七分熟。”张硕看都没看菜单一眼,就把菜单又推了回来,“把我放在这里的酒拿出来。73号。张先生。”

侍者飞快地在小本子上记了下来,低头微笑着看着冬一晴:“这位小姐呢?”

冬一晴抢着说:“我喝水就可以。谢谢。”

“只要一杯水?”女侍者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谢谢。”冬一晴把菜单也推了回来。

“干嘛?又开始减肥啊?”张硕皮笑肉不笑地上下打量着冬一晴,眼睛咕噜噜地乱转,目光从她的胸部转到了臀部,又从臀部转到了腿部,“你这身材不用减,我给99分。”

张硕的嘴脸让冬一晴感到一阵恶心,站起身就要走,张硕一把拉住她,抬头对女侍者说道:“她和我要一样的。”

看着女侍者的背影,冬一晴低声呵斥道:“松开。”

张硕嘿嘿一笑,松开手:“你现在怎么开不起玩笑了?我记得你以前读语言班时不这样啊。”

冬一晴没说话,但也没走。

“下周我家要去法兰克福参加一个展会,需要翻译兼商务。一共五天。每天八小时。我们之前找的学生是120马克一天。但如果是你,我可以给你240马克一天。”张硕盯着冬一晴的脸,仿佛在等她雀跃着扎到自己的怀里。

冬一晴之前做过展会的商务翻译,知道张硕报的价确实不低。她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她这一坐,张硕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他笑呵呵地看着冬一晴,刚想伸手去摸她的手,冬一晴早有防备,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我猜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吧?”冬一晴冷笑一声,“说吧,什么条件?”

“嘿嘿,痛快。”张硕刚要再说,女侍者端上了红酒和牛排。

一个大白瓷盘里,摆着一块手掌大的、热气腾腾的牛排,牛排旁边摆着几个西蓝花,胡萝卜片和切成丝的紫甘蓝,蔬菜和牛排上都浇着棕色汤汁。整道菜色彩艳丽,荤素搭配有秩,张硕不禁贪婪地咽了口口水:“咱们先喝一个?”

“你开车还敢喝酒?德国警察可不是吃素的。”

“怕什么?”张硕满不在乎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刚要给冬一晴也满上,冬一晴脸望向另一侧,用手捂上了自己的杯口。

张硕也没坚持,放下酒瓶,一边切牛排一边说道:“这次是我家老头儿亲自到德国来参展,家族上下都很重视,所以不能出任何纰漏。另外……”他环视四周,压低了嗓子,“还有件事要你帮忙,做好了有额外奖励。”

冬一晴本来以为张硕要趁机提一些龌龊的要求,没想到他突然变得严肃,她禁不住好奇地问“:额外奖励?”

52. 同盟

董锵锵走进教室的时候,吴小溪正坐在座位上低头看教材。

她又穿上了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浅白色衬衣,领口还戴了一朵施华洛世奇的粉色水晶花。

他溜到她身边,把背包放在她身后的椅子上,轻轻打了声招呼:“嘿。”

听见有人问好,吴小溪抬头的同时用手把垂在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见是董锵锵,不禁脸色一红,小声道:“嘿。”

“今天可能还会……”董锵锵看着她的风衣,指了指地上,“你穿得这么正式……”

吴小溪浅笑了一下:“没问题的。”

董锵锵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伸出右手:“忘了做自我介绍,我叫董锵锵,金字旁,将军的将。很高兴认识中国美女。”

“你好,我叫吴小溪。溪流的溪。”吴小溪也伸出手。

董锵锵的大手温暖而有力,吴小溪害羞地把手缩了回来。

13点整,德国大叔西装革履地准时走进教室,洪亮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走廊上。

餐馆里,张硕把切好的牛肉塞进嘴里,边嚼边露出享受的神情:“他家的鲤鱼管真是绝了。我在国内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

“我不饿。”冬一晴看了一眼牛排,“除了翻译还有什么额外任务?”

“你急什么?”张硕见对方着急问,知她起了念头,心里得意,故意卖了个关子。

冬一晴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猜想他嘴里可能没实话,站起身就要走。

张硕见状忙说:“这可是1000多马克的大活,你不干可有很多姑娘抢着干呢。”

冬一晴两眼目视前方,咬着嘴唇,站着没动。

张硕用餐巾擦了擦嘴上的肉汁,又抿了一口红酒,边切牛肉边慢悠悠地说:“我家情况比较复杂,以前给老头儿做翻译的人是我二叔找的,但后来我们发现那人吃里扒外,就给处理了。这次老头儿要和德国人、法国人谈笔大买卖,我二叔又弄了一个翻译过来。我爸和其他几个叔叔的意思一样,这次绝对不能只有一个翻译,而且必须是家里人。”

冬一晴把身子转向张硕,看着他的脸:“家里人?”

张硕努了努嘴,示意冬一晴坐到位置上。

冬一晴没好气地坐下,看着张硕:“你什么意思?”

“家里人嘛,比如我老婆就算我们家里人。”张硕又吃了一口牛肉,看到冬一晴吃惊的表情,他连忙又补了一句,“当然我的女朋友也可以算家里人。”

“你让我装你的女朋友?”冬一晴感到一阵恶心。

“当然不是装。”张硕放下刀叉,从上衣内兜掏出一个藏蓝色的小盒子,轻轻放到桌上,推到冬一晴的面前,“我正式通知你,你现在就是我张硕正式对外承认的合法女朋友了。”说完,啪啪拍了两下手掌。

冬一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身旁一名侍者突然走上前,将一束红玫瑰款款放到冬一晴的面前,紧接着,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德国男子拎着一把小提琴走到两人桌旁,微微颔首后,立刻开始演奏。

当舒缓的小提琴声优雅地在耳边响起时,冬一晴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培训课结束时,董锵锵和吴小溪都从德国大叔手里拿到了急救证书。

又问了德国大叔一些关于急救方面的措施后,董锵锵才走出大楼,向驾校走去。他想立刻报名拿到教材,尽快开始熟悉考题。

他刚走到市中心的步行街里,忽然远远看到吴小溪正站在一家冰淇淋百年老店的外面百无聊赖地发呆。

他朝着她跑了过去,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冰淇淋店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大冰淇淋,每个冰淇淋上面都有四种颜色的冰淇淋球。

让他意外的是,拿着冰淇淋的人竟然是雷兰亭。

他们俩认识?

董锵锵的脚步一下就定住了。他远远望着,只见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市中心电影院的方向走去。

董锵锵的心里突然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他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自己已经喜欢吴小溪了吗?是因为那个吻吗?还是她接吻时的眼泪?才和小雨分手了几个月,难道他就爱上其他女性了吗?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忽然有股冲动,想给小雨打电话,但攥着手机的手,却始终没有按下键。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梢的缝隙撒到他的身上和身后的墙壁上,他看着脚下地面上的狭长身影,愣了一分钟,才慢慢转过身,朝着驾校走去。

晚上20:30,董锵锵准时出现在火车站旁的车站。

就在他要走进候车亭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两辆闪着红蓝光的救火车呼啸着从他身旁飞驰了过去。

又过了好一会,东欧男的面包车才摇摇晃晃地从街的另一个方向开了过来。

到了厂房,雷兰亭还没到,在一盏亮灯下,董锵锵从背包里掏出下午才买的驾校模拟试卷,边抽烟边认真地看了起来。

一辆银色面包车徐徐开进工厂,车停下时,一群工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董锵锵还在专心看着试卷,并没有留意车上下来的人。

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董锵锵心里一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戴黑色棒球帽,身着一套浅灰色工作服的男子正和另一个人热情打着招呼。

借着灯光,董锵锵认出戴棒球帽的正是余姜海,而和他说话的正是东欧男。

两人寒暄了几句,一同朝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董锵锵想起雷兰亭说过的话,忽然起了好奇心,他悄悄跟了过去。

走到距两人十米左右的地方,他将身形藏到一辆车的后面,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董锵锵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能依稀听见几个单词。

就在这时,又有两辆白色面包车驶进了厂房。

东欧男看到又有车开了进来,主动中断了谈话,向着厂房小门走去。

董锵锵通过车辆的反光镜,看到余姜海正了正头上的帽子,缓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董锵锵小心地闪进旁边竖立的货架堆,慢慢向人群走去。

21点钟,传送带准时开动,一件件包裹滚到了滑梯上,董锵锵看了眼站在远处的余姜海,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机械地搬运着货物,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正看着,忽然余光看到雷兰亭冲他挥舞手臂,好像还在说着什么。

他连忙转过头,一边摘手套和耳塞,一边冲雷兰亭喊道:“我听不见,你大点声说。”

“周末我想吃烤鸭!”雷兰亭大声喊道。

53. 抽佣金的人

烤鸭?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老雷没搞错吧?

雷兰亭见他一脸懵逼的样子,知他没听懂,趁着滑梯上没新包裹,又朝他喊了两声,最后一嗓门喊得大了些,引得玻璃房里的棕发男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趁着工休,董锵锵把雷兰亭拉到休息区的一个角落。

“你想吃烤鸭?”董锵锵面露难色,“我给你直接买两只行不行?一品芙蓉里肯定有,人家做得指定比我好吃。”

“买两只?”雷兰亭翻了个白眼,“那还用你干嘛?我自己直接去吃不就完了?”

“可,可我不会做啊。”董锵锵不知道雷兰亭为啥非让他做。

“不会可以练习嘛,”雷兰亭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吃着董锵锵带的夜宵。

“练习?”董锵锵感到不解,“练它干嘛?”

“艺不压身。多一项本领总是好的。保不齐哪天你就需要呢。”

“那,那我也没工具啊,挂炉烤鸭可是大炉子烧木头的。就是电烤也需要个烤箱吧。”董锵锵分辩道。

“这你放心,那别墅里啥都有,烤箱特别大,我估计把你放进去都没问题。炉子嘛,也可以用壁炉,效果都差不多。哎,你不知道吧?烤鸭据说还是德国人发明的呢。”

“真的假的?”董锵锵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感到很新鲜,“我只听说过北京烤鸭,四川烤鸭。还从没听说过德国烤鸭呢。而且他们自己的德国大菜里也没有这道菜啊。”

“嗯,我也是听一个喜欢美食的德国教授说的。据说是清朝末年,德国鬼子带到青岛的。德国鬼子一直有打野鸭子的传统,结果到了青岛一看,没有野鸭子,只能凑合打家鸭了。打完了也不会做,直接就扔在烧烤架上烤着吃了。对了,就是他们经常说的babiq。”看雷兰亭说得有鼻子有眼,董锵锵心里暗暗好笑。

“成吧,不就是烤鸭么,回头我带两只生鸭子过去。”董锵锵从来不惧怕尝试新事物,既然雷兰亭都不怕,他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那周六咱俩在哪儿碰面,几点,我要带打扫卫生的工具吗?”

“不用,东西都是现成的,你只要带上鸭子就成了。”雷兰亭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扭捏,“不过,有件事得和你说一下。”

“嗯?”

“我,”雷兰亭停顿了一下,“想多带一个人。”

听他这么说,董锵锵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吴小溪的身影,他微微一怔。

见董锵锵没说话,雷兰亭以为他在算钱,连忙说道:“虽然多一个人,但你的钱一分不少。”

董锵锵知道他想错了,连忙解释说:“你介绍的工作,一切都听你的。我刚才想,三个男生吃两只鸭子可能不够。”

雷兰亭搓着双手,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兴奋之情:“我,我想带一个女生过去。”

董锵锵心里一动,嘴里喃喃道:“女生?”

“嗯,是一个追了很久的女生……”雷兰亭突然变得有些腼腆。

“碰见喜欢的女生就要追,不要想太多,不过……”他顿了顿,“人家泡妞都是请女生逛公园看电影,没有请女生帮忙打扫卫生的吧?”

“嘿嘿,那,那肯定不能。”雷兰亭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看着他的表情,董锵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雷兰亭的想法:自己是过去干活的,但雷兰亭是过去泡妞的。

不过他一转念就释然了:他需要钱,雷兰亭肯介绍工作给自己又表态不要提成,自己没什么好抱怨的。

想到这儿,他连忙岔开话头:“那碰头的时间和地点……”

“星期六中午12点,火车站前面的3路车站见。记得穿暖和点,咱们要走一段山路。”

董锵锵站起身想去再打杯水,身后忽然传来东欧男阴阳怪气的声音:“嘿,你们俩。”

董锵锵和雷兰亭同时看过去,只见两人的身后站着东欧男和余姜海。

东欧男吸溜了一下鼻子,走到两人旁边,用右手食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半圆:“通知你们一下,以后你们的工钱从余先生那领,就不要再找我了。”他用手指了指余姜海,余姜海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有说。

“为什么?”董锵锵按捺不住地问道。

“因为以后由他负责管理你们,”东欧男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你们自己沟通吧。”

雷兰亭还没说话,董锵锵转头看向余姜海:“这怎么回事?”

余姜海瞥了一眼董锵锵:“他刚才说了,以后我负责你们俩。”

“负责是什么意思?管理又是什么意思?”董锵锵追问道,“这里不是奥托先生管吗?”

奥托就是棕发男的名字。

余姜海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一声鼻音,用讥讽的口气说道:“奥托先生只负责那些有打工纸的人。”

董锵锵秒懂了余姜海的潜台词,他马上望向玻璃房,但里面空无一人。

坐在位上半天没说话的雷兰亭看着桌面忽然冷笑一声:“瞅这意思你是要当包工头了?说吧,什么数?”

“20。”余姜海阴沉着脸,伸出两根手指,“从今天开始。不愿意可以马上走。”

董锵锵刚要说话,雷兰亭忽然伸手拉了他一把。董锵锵狐疑地望着雷兰亭,不知他什么意思。

雷兰亭把饭盒扣好,放回董锵锵的包里,看都没看余姜海一眼,轻轻撞开余姜海的肩膀,朝自己的工位走去。董锵锵又看了一眼余姜海,连忙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余姜海的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

董锵锵几步追上雷兰亭:“老雷,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董锵锵说话的时候,墙壁上的电视里突然出现一条插播新闻,浓烟滚滚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主持人正在声嘶力竭地播报着一场突发火灾。消防队员们在她身后不远处忙进忙出,不时抬出受伤的人。

董锵锵的视线突然被火情吸引,他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忽然觉得浓烟中的建筑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就在他努力回想的时候,女主持人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猛然砸落一块木板,女主持人立刻被吓得瘫倒在地,她的助理和摄影一拥而上,场面立刻变得混乱不堪。

在摇晃不定的镜头中,牌匾上的四个烫金大字赫然出现在董锵锵的视线中。

一品芙蓉。

董锵锵惊得目瞪口呆。

54. 忍耐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火势很猛,火苗呼呼地向上撩着,吞噬着建筑物,不时有烧坏的物体突然掉下。警戒线外,不少人正驻足观瞧。

董锵锵专心地看着新闻,耳边猛然响起上工的铃声,雷兰亭一拉他的衣袖:“走了。”

董锵锵边往工位走边回头看电视,忽然,在一闪而过的镜头里,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好像是和陆苇冬一晴她们吃饭那晚跟踪他去夜店的人。

为什么一品芙蓉的人要跟踪自己呢?难道因为自己拿了靳远的学生证吗?自从靳远给了自己一个行李箱后,他的电话后来再也没有打通过,难道他出事了?今晚一品芙蓉的火灾是偶然的吗?那个箱子里会不会有关于靳远这些问题的答案呢?想到这,他的心里就好像有无数的蚂蚁爬过,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立刻打开那个黑色行李箱,好好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因为有心事,董锵锵干活时变得心不在焉。好容易熬到第二个工休,董锵锵把雷兰亭拉到厂房外,俩人一边抽烟一边商量对策。

“嘿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没想到在一个小小的汉诺威,还有人收保护费。”董锵锵咂摸着嘴,感叹道。

雷兰亭看着远方的夜空,叼着烟一动没动,抽完的烟灰虚挂在烟卷前端,夜风吹过,扑梭梭地飘散在风里。

“老雷?”董锵锵提高了嗓门。

“嗯,听见了。”雷兰亭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咱们干活,余姜海为什么能抽成啊?”董锵锵假装挖苦道,“你之前不是找过人了吗?就管一天?”

“我不知道。”雷兰亭没留神被烟头烫了一下,连忙扔到地上踩灭,然后立刻又点上一根,狠嘬了一口,烟头立刻变成橘红色的亮点,“以前没碰到过。”

“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着。”董锵锵说完转身向厂房走去,同时用双手抱紧了双臂,“别说这夜里还真有点冷。”

次日早上五点半,当雷兰亭把他最后一辆推车推到货车旁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填好包裹单后,他看到董锵锵已经收拾好背包,正站在小门附近看着他。

他连忙奔了过去:“我去打点热水,等我两分钟。”

董锵锵看着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雷兰亭快步往后边的休息区走去,他刚走到休息区的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他连忙回头望去,声音似乎是从门口传来的。他不知怎么回事,连忙返身跑向小门。

远远望见董锵锵站在人群中,正大声说着什么。他连忙拨开人群,向董锵锵靠近。

“钱数不对。”董锵锵的嗓门非常有特点:声音洪亮,发音清晰,穿透力强。

“就这些。”是余姜海的声音,“没错。”

“我一小时12马克,从昨晚九点到今天早上五点半,一共八个半小时,应该是102马克。为什么现在只有81块6了?”

“扣的钱是管理费。”余姜海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管理费?哼哼,”董锵锵绕着余姜海走了半圈,“你是管理员吗?”

余姜海没说话,眼皮子似乎都没动。

“我要找奥托先生投诉,”董锵锵瞪着眼睛看着余姜海,一字一字地说,“有人偷我的钱!”

“随你。”余姜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董锵锵大步朝着奥托的玻璃房办公室走去,他心里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完全不怕,难道他有什么其他把戏?

余姜海站在他身后,发出一阵冷笑。

“简直是笑话。”董锵锵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奥托办公室的门前,抬手就是一阵急速敲门。

但办公室里并无人应答,董锵锵错开一步,透过门旁边的百叶窗往门里看去,只见里面空无一人。他正在犹豫,忽然看到门上贴着的一张a4纸的通知,他小声读了出来:奥托于本周四开始至五月底放假,放假期间,车间工作由斯蒂芬博士负责,运输工作由卡恩先生负责,其他工作由人力资源部的吉娜女士负责。

奥托……放假了?董锵锵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他靠在门旁边的扶手上,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奥托放假也没关系,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同事,那个叫斯蒂芬的,看看他管不管。如果不行,就再告诉吉娜女士。

他大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雷兰亭站在楼梯角静静地看着他:“他不在这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感到奇怪,“你看过告示了?”

“其他人说他放假了。”

“那就把这事告诉奥托的同事,”董锵锵气道,“总不能白干吧?说扣钱就扣钱,他以为自己是汉诺威扛把子么?”

“那你要在这里等么?现在离他们上班还有三个多小时。”

“我等。”董锵锵说完,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我上午还有课,就不陪你在这等了。”雷兰亭打了个呵欠,转身要走。

董锵锵一把拉住他,质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在这里等吗?”

雷兰亭摇摇头:“我又不投诉。”

“他也扣你的钱了,为什么你不投诉?”董锵锵感到奇怪,“你就让人这么欺负你吗?”

“欺负?”雷兰亭摇摇头,“没人能欺负我。”

“他们都扣你钱了你还打算跟我玩文字游戏么?”董锵锵感到费解。

“那我问你,你投诉后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是余姜海把扣你的钱还给你,对么?”

“当然。”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余姜海揪出你现在没有打工纸这件事,你打算和对方怎么解释?”

“我……”董锵锵一时语塞。

“这是有可能的,对吧?你现在确实被扣了20多马克,但你还得到了80马克。如果被辞退,你以后连这80马克也没了。”

“可钱少了啊。”董锵锵急道,“你难道打算就这么认头了吗?”

“奥托的同事并不了解咱们的情况,采用一刀切的解决办法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德国人很烦这种事,他们不愿意惹这种麻烦。就算你真的咽不下这口气,最好也等拿到打工许可再说,毕竟那样对你更有利。”

雷兰亭分析得合情合理,董锵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他。憋了一会,他不甘心地说:“那就这么让余姜海剥削咱们么?”

“既然你拿到了临时学生签证,理论上就已经可以在德国打工了。你为什么不去劳动局问问呢?”

55. 示好

董锵锵回家只囫囵睡了两个小时,就带着材料“杀”到了汉诺威劳动局。

雷兰亭说得没错,临时学生签证就可以申请正式的打工许可证了。申请过程非常顺利,在等了十多分钟后,董锵锵顺利拿到了自己的打工纸。

看着手里薄薄的一张蓝纸,董锵锵想:早知道这么简单,自己就不会被姓余的敲诈20多马克了。想到这,董锵锵气得牙痒痒的,今晚一定得跟余姜海好好说道说道,把被讹的钱要回来。

但董锵锵想不明白的是,雷兰亭比他注册的时间更早,为什么会没有打工许可呢?老雷不会不知道怎么拿到打工纸,可能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虽然两人关系还可以,但董锵锵清楚,很多事到了国外就是,朋友之间最好也不要多打听。

拿到了打工许可证,就是有身份的人了。董锵锵心里很高兴,在家附近的超市里挑了两只又大又肥的冻鸭子,又采购了一堆调料,准备回家先腌制好,周六带到别墅直接烤。

德国超市里卖的冻鸭已经提前把内脏之类的东西处理干净了,稍微清洗一下就可以做。一回到家,董锵锵马上按照网上找的教程照猫画虎。

他左手拎着鸭子,右手拎着壶把温水浇在鸭子身上,不时转动左手,浇了差不多有十分钟,他把鸭子放在锅里,倒了一些水进去,又去调制腌料。

他将德国蜂蜜轻轻倒入一个大瓶里,然后在里面加入几勺盐,又倒进去一些从亚洲店买的生抽、白醋和料酒,又撒了几粒德国烤鸡用的调味料,用筷子轻轻搅匀后,盖上了瓶盖。

确保自己没有遗漏后,他又将水果、锡纸、剪刀等第二天烤鸭需要用的东西依次放入书包里。

就在他准备东西时,他的视线无意中瞄到了餐桌上的报纸。报纸上的标题竟然是:午夜餐馆突起神秘大火,神秘人士透露内幕消息。文字的下面还配了几张熊熊大火的照片。

董锵锵立刻被标题吸引,他迫不及待地读完全篇报道,却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内幕消息。德国的八卦小报最爱用这种惊悚的标题吸引读者,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读者看了标题就想买报纸。等读者看完发现内容和标题完全不符后,最多是骂一句街,但买报纸的钱已经花了。这种事虽然让人不爽,但过两天通常读者也就忘了。以后再看见类似的新闻,依然还会继续买。

董锵锵忽然想起阁楼里的行李箱。他用抹布擦了擦手,走出厨房,轻轻走到阁楼下方的楼梯上,抬起隔板,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拎了出来。

几天的时间已经让箱子上积了一层土,董锵锵把箱子拿进屋,顺手锁上了门。

他此刻的心情是既担心又犹豫还好奇:担心的是不知道靳远现在安危如何,箱子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犹豫的是自己该不该偷偷打开箱子看里面的东西;好奇的是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工具的帮助下,箱子被轻易打开。董锵锵翻了翻,除了一些衣服外,还有一些文件夹,文件夹里装订的是上课的学习材料。就在董锵锵要把文件夹放回箱子里的时候,一个绑着皮筋的牛皮纸信封从文件夹里漏了出来,扑通一声掉在箱子里,听声音好像很沉。

董锵锵拿起信封,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感觉沉甸甸的。他打开信封,只往里面瞄了一眼,就立刻被惊呆。

信封里是一厚摞整整齐齐的钱。

他把钱小心地倒进箱子,清点了一下,一共是8万马克。

看着这么多钱,董锵锵有些慌乱:靳远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他不把这些钱存到银行里而要放在他这?难道这钱不是他的?难道是……一品芙蓉的?董锵锵不敢再想下去。

打开箱子后,他变得比之前更烦。

他把钱重新放进信封里,但没有再放回行李箱,而是放到大衣柜中一块已经松动的隔板下。放好后,又在上面铺了层纸,扔了几只袜子和几条裤子。

他一边收拾箱子一边又尝试拨了一遍靳远的手机号,但和上次一样,依然是空号。看来靳远已经不再用这个手机号了。

他看着窗外,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一品芙蓉外拉着几条黄色警戒线,门前草地上还立着一块“小心危险!”的纸牌。董锵锵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已经被烧成一座废墟的餐馆,心里充满了疑问。

不到一周前他还在这里吃饭,一周后就只剩下一片瓦砾了。

就在他观察废墟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号。

“hell?”他用外语打了个招呼。

电话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是余姜海。”

董锵锵一愣。

“我想和你谈谈,你现在有空吗?”

“有什么好谈的?”董锵锵讽刺道,“这也是你‘管理’的一部分么?”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余姜海似乎没听懂他的挖苦,声音里没有一丝不快。

“你先把钱还我,然后咱们再谈。”

“没问题。12点。火车站麦当劳。”余姜海说完就挂断电话。

董锵锵不知道余姜海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如果能拿回钱,对自己肯定是好事。他看了看表,时间有些紧,他连忙朝车站跑去。

12点8分,董锵锵推开麦当劳的大门时,就看见角落里一个人伸手示意他,正是余姜海。

董锵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咣的一声坐到他的对面,大声问道:“钱呢?”

“20块5。一分不少。”余姜海好像早有准备,把钱推到董锵锵的面前。

董锵锵没料到余姜海真的会还钱,这和他预期的情景不太一样,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一会,才说:“应该是20块4,多给了一毛我找给你。”边说边摸口袋。

余姜海拦住他的动作:“那一毛就算了。我有事和你说。”

56. 山路难走

董锵锵坐在3路车站的候车亭里,专心致志地看着从驾校买的笔试模拟卷。

他之前在国内学过车,属于一个月拿本儿的速成司机,油离配合虽然没问题,但对汽车的结构和工作原理却一点都不了解。

虽然还没有在驾校上课,但他已经能够从模拟卷子里可以看出:德国考驾照的笔试中,会有大量针对汽车不同部件结构和工作原理的知识点的考核。

董锵锵本来想着靠死记硬背混过笔试,结果几套卷子看下来,满篇的专业名词先让他沮丧了好一阵。

本着一次考过、省钱省力的原则,他拿出了准备高考的精神头准备笨鸟先飞,在正式上课前先自己预习一遍:晚上脑子不好使的时候,就拿着字典吭哧吭哧地查生词;白天精神相对集中、记忆力在线的时候,主要就背各种题目。

他正在认真地背着题,3路车从街道拐角处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

车刚停稳,董锵锵就听见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老董!上车。”

董锵锵看到坐在车里的雷兰亭,冲他点了下头,背好背包,拎着两只鸭子就蹦上了车。

让董锵锵意外的是,坐在雷兰亭身边的并不是吴小溪。

只见这名女生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一个大马尾辫搭在肩膀上,瓜子脸,两道若有若无、浅浅弯弯柳叶眉,一双大眼睛,清澈明净,好像两颗紫瞳瞳的葡萄,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

她上身穿了一件浅粉色的流苏花纹衬衣,下身穿了一条牛仔短款,露出两条又长又直的大白腿,分外夺目。

董锵锵的目光顿时被大白腿吸引住,他情不自禁地偷瞄了两眼。

“嘿,看什么呢?”雷兰亭用手在他面前划拉了一下,“看一眼5马克哈。”

董锵锵被雷兰亭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地冲女孩笑了笑。

女孩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佟乐乐。很高兴认识你。”

董锵锵连忙将右手里的鸭子交到了左手里,在身上轻轻抹了一下后,握住女生的手:“你好,我叫董锵锵。我也很高兴。”

佟乐乐笑眯眯地看着董锵锵,却没有松开手:“咱俩的名字都是叠字哈”

董锵锵怕女生难堪,不好意思主动抽回手,只能也继续握着:“是哈,缘分。”

两人还是没有松手。

雷兰亭狐疑地看了看佟乐乐,又看了看董锵锵,阴阳怪气地对他说:“你手上有胶水吗?”

“没,没有哇。”董锵锵看着雷兰亭,奇怪地问道,“哪来的胶水?”

“没胶水你还不……”雷兰亭佯装用力去打两人握着的手,“赶紧松开!”

董锵锵怕他打到佟乐乐的手,连忙缩了回来。

雷兰亭假装生气地说道:“你欠我15马克哈。”

“什么15马克?”董锵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多看了好几眼大腿,5马克;又握着不松手,10马克。一共是15马克,赶紧给钱。不给钱让乐乐告你性骚扰。”

董锵锵让他说得脸一下变得通红:“你别乱说。我哪有握着不松手。”

佟乐乐对董锵锵好像很有兴趣:“哎,你多高啊?”

“嗯,186~188吧,高中后就没量过了。”

“嘿,真飒!”

董锵锵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你是北京人么?”

“那必须啊。正宗的北京大妞!是吧?乐乐。”雷兰亭讨好地看着对方。

佟乐乐笑了笑,没说话,两眼望向窗外。

董锵锵看着佟乐乐,也没说话。

“哎,老董,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哪的?”雷兰亭忽然问道。

“祖籍山西。”

“没看出来啊,原来是个老西。”雷兰亭看着董锵锵,“可你说话怎么没有山西口音呢?反而儿化音那么重,我还以为你是北京的。”

“嗯,很小和父母到的北京,算是个资深北漂吧。”董锵锵不太想谈论自己,反问道,“你是哪儿的?”

“对啊,你是哪儿的?”一直看着窗外的佟乐乐忽然扭头看着雷兰亭,“咱们认识那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是哪儿的人?”

“我是乐乐家的。”雷兰亭严肃地说道。

“哪儿的?”董锵锵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整天油嘴滑舌的,”佟乐乐叹了口气,又看向窗外,“一点儿正型都没有。”

“东西带了吗?”雷兰亭问道。

董锵锵举起手中的袋子:“我还带了一瓶60度的伏特加酒。”

雷兰亭拍了两下巴掌,对董锵锵的安排表示赞赏。

车窗外的阳光明媚,街道整洁,宽敞,绿树如茵,他们看到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三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四十分钟后,汽车开到了终点站。

汽车缓缓开走,董锵锵背着背包看了看四周:“雷总,你说的那个别墅在哪儿?”

雷兰亭把背包背好,又拎起一个宜家的蓝色大塑料袋,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道:“一直往下走2公里有一个287路,如果坐那辆车,还需要两个半小时。或者……”他扭头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山坡,“咱们走山路,虽然不太好走,但是五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到。你俩觉得呢?”

佟乐乐用脚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我都可以。”

“你走过这条路吗?”董锵锵指着山坡问道。

“嗯,我上次回来时一个猎人带我走过,我大概记住了怎么走。”

“那走山路?”董锵锵询问似的看了眼佟乐乐,佟乐乐耸了下肩膀,表示她没问题。

“那走吧,早点到早点休息,我还想吃烤鸭呢。”雷兰亭紧了紧肩膀上的背包,迈开大步,率先朝着山坡走去。

一开始时,路还是比较好走的,石阶,甬路,能看出明显的人工修整的痕迹。随着他们渐渐深入,水泥路面渐渐消失,树林也从稀疏变得浓密起来。

三人慢慢走着,雷兰亭走在最前面,佟乐乐居中,董锵锵走在最后面。

走了大约有二十五分钟,众人眼前出现了一片白杨树林,每棵树约莫都有五六米高的样子,树上端的枝叶茂盛繁多,树枝和树枝交错在一起,正午的阳光斑驳地从树叶间的缝隙洒了下来,三人的头顶还不时响起不知名的鸟叫声。

“哎,老雷,是这条路吗?我看这地上怎么都没有什么路啊?”董锵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嗯,就是这条路没错,不过上次那个老猎人跟我说,这片森林好像属于一个什么伯爵的私人领地,不要久留。”

“久留?谁会在这久留?”董锵锵嘟哝了一句。

就在三人缓慢前行时,不知哪里突然出现一声枪响,紧接着,一群鸟扑梭梭地急速从众人头顶飞过,几片树叶和羽毛缓缓从天上落了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57. 小插曲

枪声的回音飘荡在树林上空,过了好长时间,树林里才重新恢复了宁静。

“怎么会有枪声?你确认咱们没走错吗?”佟乐乐紧张地看着雷兰亭,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

雷兰亭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简易指南针:“咱们一直在朝着东北走,方向肯定没错。”他勉强挤出微笑,安慰佟乐乐道,“可能是有人在这里打猎。咱们快点走,早点到了就踏实了。”

董锵锵向路的前方望了望:“穿过树林后是什么?你估计大概还有多远?”

“咱们走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按照我上次的路途,”雷兰亭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张有些皱巴巴的纸,打开看了看,“前面应该是一条河流,穿过河流后就会好走很多。距离我确实说不太好。”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

董锵锵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粗树枝,掰去一些多余的枝杈,递给佟乐乐:“你用这个,走得会轻松些。”

佟乐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点点头,伸手接过了树杖。

三人继续前行,树林里不时传来咕咕的鸟叫声,以及动物轻声叫的声音。大家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重,只听见三人的脚步声和鞋子踩到地上树枝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大片云彩,将太阳光遮了起来。林间的光线骤然暗下来,好像是傍晚一样。

绕过一棵树后,佟乐乐正准备小心走下面前的土坡,忽然听到身后的董锵锵“咦”了一声,她刚要回头问,忽然脚下一歪,眼看着人就要从土坡上摔下去。她立刻发出一声惊呼,走在她前面的雷兰亭不知后面怎么回事,连忙回头,她身后的董锵锵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她的右臂,将她死死拉住,她才没有完全摔到土坡下面,但身子还是重重地滑倒在土坡上。

树杖上的木刺立刻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一绺绺地流了出来。雷兰亭见状连忙掏出纸巾,董锵锵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创可贴给她敷上。

“你出门还带着创可贴?”雷兰亭显得很惊异。

“嗯,我经常会把手弄伤,所以习惯随身带着。”董锵锵解释道。

“好习惯。”雷兰亭点点头,转过头看了一眼佟乐乐:“你脚怎么样?还能走吗?”

“你领得这是什么破路啊?”佟乐乐没好气地瞥了雷兰亭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董锵锵,幽怨地说,“我脚都摔疼了。”

雷兰亭知她心里委屈,半蹲在她面前,抱歉地说:“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没挑一条好走的路。让乐乐受伤了。我该罚。”说完,他轻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老雷,”董锵锵站在土坡上,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咱们好像在转圈。”

“什么?”另外两个人同时惊地抬起头,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这片林子刚才咱们好像走过。”董锵锵看了看四周。

“你别逗了,怎么可能?”雷兰亭边说边看手表上的指南针,“你看这针还指着东北呢,没变过。”

董锵锵没说话,抬手指着前方的一棵树道:“你们看那儿。”

佟乐乐和雷兰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四周都是树。雷兰亭狐疑地问:“你让我们看哪儿啊?”

董锵锵没说话,紧跑了两步,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指着树干上说:“这里。”

两人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树上粗糙地刻着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个箭头的图案。

雷兰亭慢慢走到树下,抬头望着箭头:“这是什么?”

“我刚才做的路标。”董锵锵看了两人一眼,“我以为回来时还可能走这条路,所以想着做个记号,等回来时好走一些。”

听到这句话,佟乐乐紧张地用手撑着树杖也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雷兰亭。

雷兰亭沉默了一会,看着手表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这手表上的指针……从没变过啊……”

董锵锵抬起雷兰亭的手臂,左右改变了一下手表的朝向,但不管他怎么变,指针都牢牢地锁定着东北方向。

“我靠。”雷兰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手指抓紧自己的头发,“我太蠢了。”

佟乐乐此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她颤声问道:“我们……迷路了吗?”

董锵锵摇摇头:“我们可能走错了一段路,但还说不上迷路。”

听到这话,雷兰亭连忙抬起头:“你身上还带着多余的指南针吗?”

就在几人说话之际,太阳又从云层后跑了出来,阳光一下子又洒进林间。

“那倒没有,不过,”董锵锵边说边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一块头顶树叶稀疏的地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德国在北半球,白天12点时,太阳一般在正南方向。而现在是中午一点多,太阳的位置应该开始偏西南了。我们只要看好太阳的位置,反着走,应该就可以走到别墅了。”

“对啊。”雷兰亭一下蹦了起来,“还是你懂得多。那你干嘛不早说?”

“我也是才想起来。而且,太阳刚才也在云层里嘛。”

听到没迷路,佟乐乐长舒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再耗在这里了。”

“是是,赶紧走,赶紧走。”雷兰亭边说边去搀佟乐乐的胳膊。佟乐乐打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一点地理知识都没有。”

“这明明是自然知识,”雷兰亭小声嘀咕道,“关地理什么事儿啊?”

“还顶嘴。”佟乐乐作势要打雷兰亭。雷兰亭想跑又怕佟乐乐摔倒,只得闭眼皱眉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佟乐乐瞟了他一眼,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雷兰亭还在等那一巴掌,但半天都没动静,他闭着眼喊道:“要打快打,否则过时不候。”

身后传来董锵锵的声音:“老雷,快点儿跟上。”

雷兰亭连忙回头,见两人已走出好远,急忙追了上去。

经历了一次小插曲,三个人重新有说有笑起来。

又走了几分钟,佟乐乐忽然兴奋地大喊:“哎,你们听你们听,前面好像有水声。”

58. 暴雨之前

董锵锵侧耳听了听,果然,从前方五十米外的一片矮植灌木丛后隐约传出流水的声音。

三人加快脚步,鱼贯绕过灌木丛,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约十五米的长河横在众人面前。

董锵锵身后的几百米外,一个矮灌木丛剧烈地摇晃起来。突然,一个黑影从灌木丛后一闪而过。

青绿色的河水虽然说不上湍急但流速却也不慢,不时地撞到河道中的石头,溅起小水花,透过河水隐约可见从脸盆到手掌大小的鹅卵石躺在河道底部,河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深。

“你俩过河都小心点,表面看不出来,但水面下的水流其实很快,”雷兰亭叮嘱道,“另外还要小心河底的石头。”

董锵锵顺手又做了两根树杖,递给雷兰亭一根,自己也留了一根。

抓着裸露在外的白杨树根,三人小心翼翼地从陡峭的山坡上依次下到了河岸边。岸边坑坑洼洼的泥地里布满了褐色和赭色的石头,一些枯树枝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石头旁。

三人靠在一块大石上,各自脱下鞋袜,雷兰亭顺手把佟乐乐的鞋袜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

他把手里的树杖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探入水中,确认插到底后又拔了出来,给另外两人看了一下水的深度。

就在大家准备过河之际,董锵锵忽然侧过耳朵:“你们听,好像那边……有什么声音?”

“声音?”雷兰亭再次把树杖插入水中,“什么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跑……”董锵锵怀疑地回头看着山坡上的方向,全神贯注地巡视着四周的动静。

雷兰亭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幻听了吧?这哪有什么声音。赶快走吧。”

三人撑着树杖踏进河流,虽然是白天,但脚进入河水的一刹那,大家都感觉到了一阵浸骨的凉意。

“没想到这水还挺凉的。”佟乐乐一边感慨,一边谨慎而又缓慢地向前移动脚步,河水一点点地没过了她的膝盖,最后淹到她大腿的位置,“哎,董锵锵,你扶着点我。”她侧身伸手去抓董锵锵的胳膊。

没等董锵锵接话,雷兰亭一把抄住了她的左臂:“来,我扶着你走。小心石头滑。”

董锵锵早就看出来雷兰亭的小算盘,微笑着慢慢从两人身旁超了过去。

又走了几步,佟乐乐忽然大叫一声:“啊?”一边喊一边就要坐进水里,雷兰亭立刻一把搀住了她:“怎么了?”

“刚才有……有东西……碰了我腿一下……”佟乐乐用手指着脚下的位置,惊魂未定,声音里带着哭腔。

“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手指,董锵锵和雷兰亭同时低头往水里观瞧,只见一道银光在水中一闪。

“鱼!”雷兰亭先喊了出来,“看起来还挺肥的。”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只可惜这次咱们没带渔网。”

听到是鱼碰了自己,佟乐乐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扶着雷兰亭向对岸走去。

就在他俩快要抵达河对岸的时候,董锵锵忽然看到了什么,他拄着树杖,缓缓向河中的一片石头区走去。

“哎,你干嘛去?”雷兰亭一回头,发现董锵锵的奇怪举动,急忙喊道,“小心有的地方水深。”

“深”字还没有喊完,就见董锵锵的身体一晃,上半身扎进了水里。

雷兰亭和佟乐乐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董锵锵!你干嘛那?!”

董锵锵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在水里,雷兰亭不知他遇到了什么,急忙快步朝他踉跄着走去。

就在他快要靠近董锵锵的时候,董锵锵忽然从水中猛地站起,手里还攥着一条一尺来长的银鱼。

鱼在他的手中左右乱摆,甩得两人满身满脸都是水,董锵锵手忙脚乱地一顿猛抓,最后把鱼裹到了自己的外衣里。

“这儿的鱼可真多,”他指着远处一个地方对雷兰亭说道,“我看那边还有个更大的水坑,里面可能也有鱼。既然衣服都湿了,我再去抓几条回来,晚上大家也好开开荤。”

雷兰亭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董锵锵:“你行吗?要不就算了吧?这河的情况咱们也不了解。”

“这儿离别墅还远吗?”董锵锵擦了一把脸上的水。

“我印象里应该是不远了。”雷兰亭显得很有把握的样子。

“那就成,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先把东西放下。”两人边说边走向岸边。

佟乐乐这时已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坐好了晒太阳,见两人走来,她伸了个懒腰:“这里的阳光真好。简直像世外桃源一样。我来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汉诺威还有这种地方。”

她话音未落,刚走上岸的董锵锵忽然冲她毫无征兆地大喊了一声:“啊?”

佟乐乐和雷兰亭顿时吓了一跳。

“你咋了?”雷兰亭狐疑地看着他,“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董锵锵哭丧着脸:“刚才……刚才有蚂蚁碰我的脚。”

雷兰亭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蹲下身子,一边抚摸董锵锵的脚一边说道:“蚂蚁咬得疼不疼啊?快让叔叔看看。”

佟乐乐先是吓了一跳,以为董锵锵又看到了什么,当她看到雷兰亭和他一唱一和时,马上明白两个人在讽刺自己,她嗔怪道:“哎,我跟你俩说哈,这事就咱们三知道,如果有第四个人知道,小心你俩……”她作势要打两个人,董锵锵哈哈一乐,把外衣裹着的鱼突然抛向她,佟乐乐连忙闪身,鱼摔在地上,激烈地甩着尾巴蹦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蹦回到河里,雷兰亭连忙扑上去手忙脚乱地去捉鱼。

董锵锵放下背包,整理了一下衣服,又下到河里去摸鱼。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摸回来三四条。

见董锵锵抓鱼抓得如此轻松,雷兰亭既眼馋又不甘,也撸起袖子下了河,吭哧吭哧有样学样地捞了起来,不多时竟也抓到一条。他兴奋地举着鱼冲佟乐乐喊道:“乐乐,乐乐,你看,我也抓到一条。怎么样啊?”

佟乐乐刚要夸他,只见河对岸山坡上的矮树丛一阵摇曳,她疑心重重地从大石上站了起来,眼睛牢牢盯着树丛,就在这时,忽见树丛中闪出一张黝黑的脸。

“啊?!”佟乐乐只觉得自己腿一软,一屁股又坐回到大石上。

59. 雨困野猪林

只见那张脸夹杂着灰黑和浅棕两种颜色的鬃毛,鬃毛又浓又密,一只黑里透红的长鼻子长而突出,正四处嗅着旁边的树叶,沿着鼻梁依稀可以看到一条浅色花纹,一对铜铃般的黑眼珠滴溜溜地四处乱转,两只又尖又小的耳朵紧贴头顶。虽然看不出来它是站着还是坐着,但目测个头看起来并不是很大。

雷兰亭刚品尝到捕鱼的喜悦,正开心得像个傻子一样在河中欢脱地捞着鱼。

董锵锵虽然离佟乐乐距离较远,但还是听到了她的喊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佟乐乐正一脸惊恐瞠目结舌地看着对岸。顺着她的目光,董锵锵也看到了那张黑乎乎的脸。

他怔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急忙往岸边走,一边冲雷兰亭挥手喊道:“老雷,快走!”

雷兰亭刚又抓起一条鱼,被董锵锵一喊,惊得手一抖,被鱼尾抽了一下脸,鱼挣脱了他的手,扑通一声又钻入水中。

他沮丧地看了一眼水中的鱼,不满地飞起一脚。鱼灵巧地闪过他的腿击,身子一扭,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我这煮熟的鸭子……”他没好气地冲走近的董锵锵甩了甩手,“飞了。”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抱怨,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然后加快脚步朝岸边走去。

雷兰亭不以为然地转过头朝董锵锵看的方向望了一眼,表情立刻凝固住,他紧追两步,小声追问已经走过去的董锵锵:“那,那是什么玩意?”

“野猪。”董锵锵小声说道,“别看它。快走。”

“哦哦,好。”雷兰亭赶紧跟上董锵锵的步伐,一起朝岸边走去,边走边朝佟乐乐喊话边用手指着佟乐乐腿边的背包:“快穿鞋,在我包里。”

佟乐乐这时也看出不太对劲,立刻按他说的,手忙脚乱地穿上鞋。

趁这个功夫,董锵锵和雷兰亭都上了岸,董锵锵一边穿鞋一边回头望向对岸,只见野猪已经摇摇晃晃地从山坡上跑向河岸边。

它的高度约在四十到五十厘米,长度约为六十厘米,体型看起来并不大,身上长满了浅棕色的毛,四个蹄子黝黑发亮,屁股上挂着一截很短的小尾巴。

只见它快跑几步,一个猛子扎进岸边的泥地里,一边打滚,一边靠着身旁的大石不停摩擦它的身体。

雷兰亭这时也看到了野猪,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这野猪不大啊,要不我们再捞会儿?”

董锵锵看了他一眼:“野猪通常都是以群为单位活动的,这只虽然不大,可你能保证就一只吗?”

“可……你怎么知道野猪怎么活动的?”雷兰亭好奇地问。

“你难道从来没看过动物世界吗?”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佟乐乐已经穿好了鞋袜。看着两个男生还不紧不慢地聊着,她焦急地说道:“你俩别说相声了,要走赶紧走,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听佟乐乐这么说,雷兰亭和董锵锵连忙抬头观瞧,只见空中不知何时飘过来几大片乌云,黑压压地聚在头顶,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腥气,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了隐隐的雷声。

“咱们得快点。”董锵锵低头把捕到的鱼一股脑地扔进一个大口袋里,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刚才出太阳的时候我看好了,咱们走这边。”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向着别墅的方向进发。就在这时,雷兰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小野猪已经跌跌撞撞从泥地里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入水中,到最后竟然浮在了水面上。

“哎,董锵锵,你快看,这野猪……该不是要泡澡吧?”

董锵锵回头看了一眼后又继续赶路:“野猪本来就会游泳,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雷兰亭连忙紧走几步,追上董锵锵:“你说它……不会是跟上咱们了吧?”

“不好说。不过咱们肯定是离它越远越安全。希望它不会跟着咱们,否则就麻烦大了。”

他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稀稀拉拉地从天上飘落,几秒后,风也刮得猛烈了起来。刚才还是浅黑色的乌云此刻变得好像浓墨点染的水墨画一样,在天空中弥漫开来。刹那之间,风声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

“咱们得先找个地方避雨。”佟乐乐边走边大声喊着,但她的建议淹没在四周嘈杂的声音里,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听到。

“这雨太大了,得先避雨。”董锵锵看了一眼雷兰亭,“否则咱们的衣服就该湿透了。”

“哎,你们看那边……”雷兰亭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里好像有个地方能避雨。”他边说边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另外两人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三人踉踉跄跄地前后跑着。

雨水把土地变得泥泞又凹凸不平,佟乐乐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雷兰亭听见身后有倒地声,连忙回头,只见佟乐乐坐在地上捂着脚踝,他连忙朝她跑了过去。

“疼吗?”雷兰亭关心地问。

佟乐乐表情痛苦地点点头,慢慢挪开手,只见她雪白的脚踝处肿起个鹌鹑蛋大小的包。

“前面那个山洞应该能避雨。”雷兰亭指着前方说道,“你还能走吗?”

董锵锵这时也来到两人身旁,他看了一眼佟乐乐的脚踝,很有经验地说:“应该是脚崴了,估计走不了了。老雷你背着她。我来拿你的东西。”

雷兰亭闻言,利索地把东西交到董锵锵的手上,然后蹲下身子。董锵锵扶着佟乐乐,一点点趴到雷兰亭的背上,跟着董锵锵朝着山洞跑去。

佟乐乐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三人终于进到了山洞里。说是山洞,其实就是由几块巨石堆积在一起而形成的狭小空间,三人带着东西往里面一站,几乎就没有什么活动的地方了。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应该快。咱们休息一会再走。”雷兰亭看了一眼站在身旁湿漉漉的董锵锵,问道,“哎,你带红花油了吗?”

“没有红花油。”董锵锵看了一眼洞外的雨势,反问道,“风油精可以吗?”

雷兰亭大手一伸:“江湖救急。凑合用了。”

董锵锵被他逗笑了:“我怎么会有风油精呢?你当我是行走的药铺吗?”

雷兰亭瞪大眼睛:“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董锵锵没好气地说:“谁出门搞卫生带那么多东西啊?”

“你这人……”

佟乐乐蹙眉道:“你俩别吵了。让我安静会。”

董锵锵和雷兰亭立刻都闭上了嘴,洞里一下变得异常安静。

过了一会,洞外的雨势和风声都渐渐小了,瓢泼大雨先变成了中雨又变成了小雨,最后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点。

董锵锵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雷兰亭见状,也想来一根,但他的烟都被雨水淋湿,怎么点都点不着。

董锵锵瞥了一眼狼狈的雷兰亭,没说话,把自己的烟递给他。

雷兰亭也不客气,伸手就接过烟,哪知刚抽了一口,坐在地上的佟乐乐忽然拽了他的裤子一下:“你们快看那边。”

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只见远处一片灌木丛在风雨中左右摇晃着,看不出来到底是被风吹得,还是被雨打得。

亦或者是后面有什么东西?

董锵锵心头一沉,不自觉地扔了烟,顺手抄起了树杖。看到董锵锵的动作,雷兰亭也不敢大意,连忙也抄起树杖,守在佟乐乐的身前。

这时雨竟然停了,乌云慢慢散去,暖人的阳光又从云层后射了出来。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树叶、树枝和树干上雨水掉落的声音。

60. 被野猪亲吻过后脚跟的男人

树林间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鸟儿在枝头欢快地唱着歌,宛如一幅山清水秀的美画卷。

山洞里的三个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不远处摇晃的灌木丛,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还是雷兰亭先忍不住了,他正要说话,就见灌木丛忽然左右分开,一张黑猪脸凶神恶煞似的从灌木丛后露了出来。

虽然三人心里都有准备,但看到野猪真的出现,三人还是吃了一惊。佟乐乐毕竟是女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禁不住小声娇喝道:“啊!”

“别出声!”董锵锵急忙压低声音阻止。

这只野猪左右摆了摆头,大模大样地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只见它一身又黑又亮的猪鬃,两只尖耳朵支棱在头顶两侧,小眼睛眯缝着,东闻闻,西嗅嗅,四只蹄子显得粗壮有力,整个猪看起来约莫有两百多斤,一看就是成年野猪。

雷兰亭小声问董锵锵:“万事通,现在怎么办?这可是个大家伙,是跑还是打?你拿个主意。”

“先别动。野猪视力不好,不一定能看见我们。”董锵锵顿了顿,“再说佟乐乐脚都受伤了,你让她怎么跑?”

“那就只有咱俩再次联手了。”雷兰亭悄悄举起手中的树杖,“你攻头,我攻尾?”

董锵锵又气又无奈,连忙低声阻止:“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有点常识行吗?这他妈是成年野猪。咱俩联手?就是成年老虎联手都不一定能打赢一只成年野猪呢。你能徒手打赢老虎吗?你武松啊?”

“那,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这么傻等着吧?”雷兰亭忽然感到从自己腿部传来一阵抖动,他低头一看,只见抓着他裤腿的佟乐乐正抑制不住地颤抖。

由于惊恐和疼痛,佟乐乐的眼里噙着泪水,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董锵锵看着佟乐乐轻声问道:“你的脚能走吗?”

佟乐乐哭着点了点头。

董锵锵想了想,伸手冲雷兰亭说道:“拿一条鱼给我。”

雷兰亭不知他要做什么,赶紧从他的背包里取出一条还在不断扭动的鱼交到他的手上。

“老雷,现在太阳出来了。你能看清东北方向吗?”董锵锵一边说着,一边牢牢盯着野猪的一举一动。

野猪正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来回蹭着痒痒。

听董锵锵这么说,雷兰亭将身体探出洞外,抬头左右看了看,旋即又缩了回来:“能看到,那边就是。”

“好。你俩听我说,我有个想法。”

雷兰亭和佟乐乐两人根本没什么主意,听到董锵锵说有办法,两人立刻聚精会神地支起了耳朵。

“如果咱们三个同时撤,没有引起野猪的注意,自然是万事大吉,但万一……”董锵锵看了一眼佟乐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口气,“我是说万一被野猪看到了,三个人不一定好跑。”

看着佟乐乐那即将决堤的泪水,雷兰亭连忙问道:“那怎么办?”

“咱们分批走。你带着乐乐先走,越快越好。我负责殿后,如果一切顺利,我很快就能追上你们。”他看着野猪,故作轻松地说道。

佟乐乐没说话,毕竟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了。

“这,这可这是野猪啊,老雷!”雷兰亭满面愁容,“你徒手肯定打不过它的。”

董锵锵没好气地说道:“这还用你说?我疯了才会去主动攻击一头野猪。你俩听好,我先把鱼扔出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们就趁机往东北方向跑,记住了吗?”

雷兰亭和佟乐乐互相看了一眼,都点点头。

佟乐乐扶着雷兰亭,摇晃着站了起来,试着用脚踩了踩地,又抬头看了眼董锵锵,轻声说:“谢谢你。”说完眼圈一红。

雷兰亭的眼圈也有些红,他轻轻拍了拍董锵锵的胳膊,声音有些哽咽:“英雄救美的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做了。”

“那你来殿后,我带着乐乐先走也可以。”董锵锵揶揄道,他能看出来雷兰亭很感激自己的这个决定,毕竟带着一个伤员走还是相对安全很多。

“还是我来照顾乐乐吧。”雷兰亭看了一眼佟乐乐,“你就放心地去引开野猪吧。”

董锵锵被他弄得又尴尬又好笑,他低声道:“你俩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行吗?我是殿后,不是去单挑野猪。等安全了我马上就去找你俩。”

就在三人说话的功夫,野猪又换了一棵树,离他们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近得可以看清楚它外翻的獠牙上粘的绿叶。

董锵锵估摸了一下距离,瞅准了一把将鱼扔到野猪身旁一米左右的位置。

鱼在泥地上使劲地扭动着身体,不停扇动鱼尾,溅起一片泥点。

野猪本来在啃树旁边的绿叶,忽然见到地上多了一个不停乱动的东西。它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牢牢地盯着鱼一动不动。

“快走。”董锵锵小声说。

雷兰亭扶着佟乐乐,蹑手蹑脚、一瘸一拐地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在离开洞口五六米后,两人立刻拔足快走。

野猪没注意到那边有人离开,它一边观察一边慢慢接近鱼,忽然一嘴咬了下去。鱼骤然受到攻击,鱼尾立刻一顿乱抽,被扇到脸的野猪吃了痛,立刻把鱼扔出去几米远,刚一扔出,立刻又追了上去,再次咬住鱼身,大口嚼了起来。

见野猪投入地吃着鱼,董锵锵连忙轻步走出洞口,立刻向雷兰亭他们前进的方向跑去。

但董锵锵失策了,他扔出去的鱼有些小。野猪几口就囫囵地连撕带咬吞下了整条鱼,它抬头观瞧,想找到第二条鱼,就在这时,它忽看到前方一个颜色鲜艳的物体正在快速移动。它低声咆哮了一声,朝着目标飞奔了过去。

董锵锵正在奔跑,忽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连忙回头,只见一团黑影迅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

但时间已容不得他多想,更何况他还背着东西。他连忙飞身朝身旁的草丛里扑去,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黑影擦着他的裤脚飞了过去。

董锵锵摔进草丛,就地打了一个滚翻身又站了起来,手中多了一块石头。

野猪撞到一棵小树上,小树干立刻崩裂,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看到落叶,董锵锵忽然灵光一现,连忙环视四周,见不远处有棵大树看起来比较好爬,连忙跑了过去。

野猪一击未中,稍作停顿,立刻折返,重新向他冲来。

人和野猪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野猪鼻离董锵锵的后脚跟只有几厘米的时候,董锵锵腾空而起。

多年以后,当董锵锵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总是忍不住后怕。而雷兰亭在这件事后,也总是亲昵地称他为“被野猪亲吻过后脚跟的男人”。

在德国,猪代表一种幸运和福祉,如果说一个德国人“和猪一样”或者“有很多猪”,那代表着这个人很幸福或幸运。

董锵锵并不知道德国的这些习俗,但自从被野猪追过后,他似乎真的幸运了起来。

61. 计醉野猪

人们常说,人在情急之下的潜力是无穷的。在被野猪吃掉的恐惧刺激下,董锵锵手脚并用,扒着长满苔藓的树干,两下就窜了上去。连他自己都吃惊,没想到背着那么多东西竟然还能这么灵活,看来自己也是真急了。

他一边庆幸自己在年幼时练就的登高踩低在二十多年后救了自己一命,一边扒着树干寻找更高更安稳的地方。

野猪本以为这次能十拿九稳,哪知董锵锵好似长了翅膀一样“飞”上了树。它无法控制速度,好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咚”的一声撞在树上。其实脱缰的野马不一定比失控的野猪跑得更快,只是野马跑起来更加飘逸和俊朗,野猪和野马一比,意境上高下立判。

树被野猪撞得晃了晃,几片树叶从枝头悠然飘落。

董锵锵不敢掉以轻心,双手牢牢地抓住树干。野猪又不甘心地撞了几下,但树只是晃动,并未倒塌,野猪气哼哼地绕着树转起了圈子,似乎在琢磨上树的方法。

董锵锵休息了一会儿,见树下的野猪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轻叹了口气,看来事到如今只能求助德国警察了。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却惊讶得发现手机没有信号,可能是距离基站太远的缘故。

董锵锵拿着手机在树上换了几个不同的位置,当他把手机放到树干上一个凸起的鼓包旁时,手机突然发出“哔哔”两声,竟然有了一格信号。

董锵锵喜出望外,刚要拨打报警电话,忽听到身下传来沉闷的“咚”的一声,紧接着他身子一晃,向前倒去,他连忙平衡身体,去抓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树枝,就在这时,野猪发起了连续撞击。

慌乱中的董锵锵手一抖,没拿稳,手机直直地掉了下去。

董锵锵趴在树干上,望着泥地里的手机,发出一声叹息。

野猪见董锵锵没掉下来,却掉下来一个奇怪的东西。它立刻扑上去,先是闻了闻,又用牙咬了几口,发现咬不动时,不满地低吼了一声,气哼哼地走了。

太阳这时又钻进了云层里,四周变得非常安静和祥和。

董锵锵这时才觉得有些饿,他打开背包,翻找着带来的食物。

他看到伏特加酒瓶下压着的一罐椒盐花生,刚要伸手去拿,脑子里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动画片,片子里的老人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帽子,骗一群猴子喝了自己带的酒,等猴子们醉酒后,他顺利地拿回货物,过了猴山。

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虽然野猪不是猴子,不能自己主动拿酒喝,但自己能不能依葫芦画瓢,骗野猪喝酒呢?

他不确定野猪还在不在附近,于是先故意大声唱了一首歌,吸引野猪的注意力。果不其然,一首歌还没唱完,就看到树附近的草丛里一阵悉悉索索。

野猪果然埋伏在附近,还真是狡猾!

董锵锵事后才知道,猪其实一点都不蠢,野猪的智商据说比家猪还要高。

他从背包里掏出伏特加,仔细看了看徽标,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硕大的60。他拧开酒瓶盖,将酒小心地倒在一块面包上,然后把面包掰成了两半,先扔了半个到树下,又扔了半个到草丛附近。

第二个面包刚扔到草丛旁,就见野猪蹭地一声蹿了出来,一口叼起面包,一扬脖,半个面包就不见了踪影。

可能是闻到了酒的气味,它晃晃悠悠地绕着树又转了半圈,把第一个面包也给吃了。

董锵锵估摸了一下,即使把面包都泡了酒扔下去,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发挥作用。

他又翻了翻自己的背包,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三条一尺长和一条巴掌大的银鱼,可能是刚才佟乐乐怕董锵锵一人拿不了太多,分了雷兰亭一些,又留了几条给他。

董锵锵很高兴,有鱼这事就好办多了。

他坐在树干交错的一个树凹处,先用钥匙在鱼身的两面各划了几道一厘米深的口子,再将酒倒进手里,小心地抹到鱼身上,到后来他嫌麻烦,干脆直接把酒倒在鱼身上。再确认鱼身涂满伏特加后,由于担心酒太少,他又往鱼嘴里灌了不少酒。

做完这一切,他猛吹了声口哨,把鱼扔到了泥地上。

野猪本来想伏击董锵锵,忽然发现从天而降的美食,它从草丛里一个猛子冲了出来,使劲嗅了嗅鱼,它一边嗅一边不时地偷看董锵锵,见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并没有趁机逃跑,这才放心吃了起来。

趁它吃的时候,董锵锵又把剩下的鱼按同样的方法处理好,陆续抛到了地上。由于担心四条鱼的酒劲不够,董锵锵又用酒泡了半袋面包,也一起扔到了地上。

鱼和面包很快就被干掉了,野猪看起来好像比吃之前更精神了。董锵锵捧着酒瓶犯起了嘀咕,别是老毛子这酒的度数不够吧。万一这猪是个酒腻子呢?早知道还不如多带几条鱼呢。

他索性把背包里装的所有食物和水果都用伏特加酒泡了个遍,看到酒瓶里只剩下四分之一的酒时,他才略微感到踏实。

他把所有食物都扔到了树下,看着野猪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所有东西。

树上的董锵锵祈祷着野猪能尽快倒下,树下的野猪祈祷着树上的人能再多扔些食物下来。

董锵锵躲在树凹处,感到一丝丝困意。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又轻轻用头磕了磕树干。

在树上熬了半个小时后,董锵锵探头向下看去,树下很安静,没有一点动静。

董锵锵把湿漉漉的外衣扔了下去,但野猪并没有出现。他又把自己的皮带也扔了下去,等了一会,野猪还是没有出现。

他好奇地在树上左看右看,忽然看到一个黑黝黝的东西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动不动。

董锵锵心生疑虑,折断一根树枝使劲扔了过去,但树枝太轻,还没飞到草丛就掉了下来。

他脱下一只鞋子,朝野猪使劲砸了过去,鞋子落到野猪身旁,但野猪还是没醒,他又扔了另一只,野猪还是纹丝不动。

董锵锵顺着树干小心地爬了下来,他先是捡起地上的手机,甩了甩手机上的泥巴和脏水,然后又观察了几分钟,才壮着胆子朝野猪走去。

雨后的阳光变得更好了,水汽在董锵锵的四周弥漫,好像突然起了雾一样。

草丛里的野猪似乎轻轻动了一下,但董锵锵的视线被杂草遮蔽,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离野猪越来越近了。

62. 巧遇汉斯

让董锵锵奇怪的是,阳光并不炽热,但地上的雨水蒸发得却很快。他只向前走了十几米,就感觉雾气已经笼罩了他的全身。

阳光透过树林和雾气照在他的身上,他好像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肥皂泡中,一切显得既梦幻又真实。

董锵锵走进草丛,看到了自己扔过来的两只鞋子,他一边穿鞋一边谨慎地看着四周,心里感到一阵奇怪,刚才明明是把鞋子扔到野猪身旁的呀。

几秒后,他突然惊恐地发现一个事实:原本躺在地上的野猪不见了!

难道……难道野猪是装醉?

想到这儿,他的心头一阵恐惧,连忙站起身,雾气混着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他的喉结上下抖动,同时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快速的跳动声。

他伸手从背包中取出酒瓶,紧紧握在手中。难道真让雷兰亭说中了,自己要正面单挑野猪吗?

他一步步向后退去,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先逃跑,可雾气那么大,哪里才是东北方向呢?转念又一想,管不了那么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小命要紧啊!

想到这儿,他转身就跑,没跑两步,忽然被脚下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他猝不及防,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的一个土堆上,顿时眼冒金星,他顾不得疼痛,连忙翻身向脚下望去,赫然发现野猪躺在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

董锵锵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伏下腰,手握酒瓶,防备野猪的突然袭击,但他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野猪有起来的迹象。

董锵锵大着胆子一步步地走近野猪,发现野猪侧躺在草丛里,露出肚子上的一片浅褐色鬃毛,让他惊奇的是,伴随着肚子的一起一伏,他竟然听到了野猪轻微的呼噜声。

董锵锵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休息了几分钟,董锵锵才缓过神来。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剩下的伏特加酒都灌进了野猪嘴里,又用皮带和外衣把野猪的四个蹄子绑了个结实。

确定野猪不会轻易挣脱捆绑后,他又找来两根长树枝,以及一些树藤和杂草,做成一个简易担架,把野猪绑在担架的一头后,他抓着担架的另一头,朝着东北方向追了过去。

太阳好像顽皮的孩子一样,一会藏到云层里,一会又跑了出来。忽明忽暗之间,树林里泛起一层薄纱般的、浅黄色的空。

虽然董锵锵的背包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但他在早饭后几乎没吃过东西,加上又折腾了一个中午,人又累又乏,身后又多了一只野猪。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并不是很快。走了半个多小时后,竟然还没看到雷兰亭和佟乐乐的影子。

他又饿又渴,坐在一块大石上,一面寻思怎么走,一面想着去哪里弄点水喝。

就在他刚要再出发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些轻微的、好像脚步一样的声音。他顿时一个激灵:自己不会又碰到一头野猪吧?他已经没有酒和食物了,这可怎么办?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前方十几米外有一棵粗壮的大树,他连忙跑过去,将野猪和担架扔在树下,两下就爬了上去,藏在树凹处,小心地观察着四周。

又过了几分钟,一处灌木丛的叶子猛地晃动了几下,董锵锵立刻警觉地藏好身体,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方向。

灌木丛哗哗响了几声,忽然,一只手轻轻拨开绿叶,一个人从灌木丛后面轻步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长着一副典型的德国常见脸,带着一顶墨绿色的毡帽,毡帽上还粘了一根长白羽毛。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比董锵锵矮了一些,身材看起来也有些单薄。身着迷彩服,肩上背着一杆猎枪,腿上还扎着棕布绑腿,一副猎人的装扮。

当他看到树下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时,仿佛吃了一惊。他小心地从肩膀上取下猎枪,打开枪的保险,把枪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迂回着接近目标。

等走到更近的地方时,他惊讶地发现黑物竟然是一头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野猪。

就在他观察野猪时,董锵锵在树上轻声打了个招呼:“嘿,你好。”

下面这个人猛然间听到头顶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噔噔噔噔往后连着倒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帽子也掉到了身旁。

他举起枪,但胳膊却不住地颤抖。他把枪头对准树的方向,却不知道自己应该瞄准哪里。他冲着树大声喊道:“谁?谁在说话?”

“别开枪。”董锵锵见他举起枪,连忙缩回到树凹处。

“你是谁?”青年猎人露出慌张的神情,“你在哪?”

“我在树上。”董锵锵也大声喊道,“我是学生。你别开枪。”

“学生?”青年猎人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那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我怕你用枪打我。”

青年猎人关上枪的保险,把枪重新背到肩上,右手轻轻搭在大腿右侧的匕首上,高声说道:“我收起枪了,你出来吧。”

董锵锵小心地露出半个脑袋,看到猎人真的收起枪,这才放心地下了树。

青年猎人见从树上跳下来一个高个外国年轻人,这才放下心来,他边朝董锵锵走过去边打招呼:“你好。”

“你好。”董锵锵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你是日本人?韩国人?”青年猎人问道。

“我是中国人。我叫董锵锵。在这上学。”董锵锵骄傲地说,他打量了一下猎人,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汉斯。我是德国人。”

“你是猎人吗?”

“算是吧。”看到董锵锵露出困惑的表情,青年猎人汉斯笑了,“我爷爷和我父亲才是真正的猎人。”

“狩猎世家?”董锵锵奇道:“难道在德国当猎人也讲继承吗?”

“当然不是了。”汉斯大笑道:“在德国打猎需要先通过考试。”

“考试?”董锵锵头一次听说当猎人还需要考试,“都考什么?”

“在德国当猎人之前,必须先经过培训再通过考试。只有通过考试的人才能获得狩猎证和持枪者,才有资格当猎人。”

董锵锵吐了下舌头:“你们这里当猎人好麻烦呀。还好我不用当猎人。汉斯,很高兴认识你,但我必须马上去找我的朋友们,就不和你聊了。祝你打猎愉快哈。拜拜。”说完,董锵锵抓起担架就要走。

汉斯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等等,你先别走!”

63. 踏破铁鞋无觅处

董锵锵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着汉斯:“你还有事?”

汉斯指了指担架上的野猪:“这猪真是你打的?”

“对呀。如假包换。”

“嘿嘿,”汉斯看了一眼野猪,“那你打野猪有持枪证和狩猎证吗?”

董锵锵一怔,心说坏了,嘴里含糊地说道:“嗯,我又不是打猎的为什么需要那两个证?”

“如果你没有两证,那按德国法律来说你打野猪就属于非法捕猎。”汉斯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我没用枪啊,再说我也是自卫,我又不是进山来专门打野猪的。”董锵锵辩解道。

“那你也没有狩猎证啊。”汉斯意识到董锵锵说得也有道理,立刻换了一个说法。

“我已经说了,我根本不是打猎。我是自卫:野猪进攻我和我的朋友们,我们逃跑,但是它紧追着我不放,最后把我逼到了树上。我的背包不小心掉到树下,野猪拱开我的背包,误喝了我带的酒,这才自己倒下的。对,是它自己倒下的。我虽然捆着它,但可不是为了打猎好玩,而是为了防止它再伤害其他进山的旅游观光客的。”董锵锵义正言辞地说道,“而且我有人证和物证啊。再说了,如果我是为了打猎,你见过徒手进山打野猪的人吗?就是警察也不敢断定我的动机就是为了打猎吧?”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逻辑上滴水不漏,除了一些德语动词说得有些张冠李戴外,基本意思表达得还算到位。

听说野猪是被酒放倒的,汉斯吃了一惊,连忙蹲下身扒开野猪的嘴,当他闻到猪嘴里扑鼻的酒气时,这才信了董锵锵的话。

“所以……”汉斯似乎还是有些怀疑董锵锵的解释,“它真是自己误喝的酒吗?”

“当然,”董锵锵从背包里掏出了空酒瓶,假装气愤地说道,“而且它把我的午餐和水果全都给吃了。”

他本来还想说野猪吃了鱼,但话到嘴边忽然担心起来:万一在德国捕鱼也要什么捕鱼证的怎么办?

“你说得也有道理,”汉斯顿了顿,“但你不能拖着野猪这么走,万一碰到警察,你是有非法捕猎嫌疑的。”

“嗯,那你觉得怎么办合适?”董锵锵也觉得汉斯说得不无道理,他虽然不怕和警察打交道,但也不想耽误自己去做清洁挣外快。

“你可以把猪卖给我。”汉斯看着躺在地上的野猪,突然说道。

听汉斯这么说,董锵锵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卖给……你?”他本来以为,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德国小伙子会趁机敲他一笔竹杠,没想到对方却提出了这样一条建议,一时之间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我是合法猎人,持有德国狩猎协会颁发的中级狩猎证,今年是我作为猎手独自行动的第一年。同时我也拥有持枪证,可以合法捕猎。而且这片野猪林也属于我所在的狩猎俱乐部的狩猎范围。而且这附近也没有农庄和田地,所以也不会涉及到赔偿农户的问题。最关键的是,你抓到的是一只公野猪,不属于违禁的母野猪,所以我可以购买。否则的话,我也帮不了你。”

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董锵锵听得似懂非懂,他疑惑地看着汉斯:“狩猎协会?中级狩猎证?野猪林?赔偿农户?母野猪不让打?我……”

汉斯知道董锵锵没听懂他的话,他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我其实有另外一个问题。”

“你说。”

汉斯面露难色:“虽然我愿意买下来这只野猪,但我今天没带钱。”

如果换做平时,董锵锵肯定会一个耳光扇上去,这种人摆明了就是来占便宜的。但现在,他相信这个同龄人是真诚的。

“嗯,没关系,我可以把这只野猪送给你。毕竟我不是为了打猎。”董锵锵特别又强调了一遍。

汉斯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我买这只野猪。”

董锵锵不想和他纠缠,也不想说服他,于是点点头:“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你开个价吧。”

“那500马克可以吗?”汉斯试探着问。

董锵锵大吃一惊:“多,多少钱?”

“我确实不知道你打到的这头猪能卖多少钱。”汉斯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平时打工不多,所以没多少积蓄。你看……500马克行吗?”

董锵锵仍是一脸惊讶:“所以在德国一头野猪能卖500马克?”

汉斯点点头:“像我们俱乐部里水平高的猎手打到的野猪,每次都会被餐馆一抢而空,但那种野猪非常讲究子弹的入射位和死亡时间的长短,所以价格非常昂贵。但像你这种醉猪,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嘿嘿。”看着汉斯的表情,董锵锵咧嘴一乐,心说:别说你没听说过,就连我自己都没听说过呢。

“成,就按你说的,就500马克。”董锵锵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汉斯见他同意,掏出纸和笔,刷刷点写,给董锵锵写了一个收据,然后交到他的手上,叮嘱道:“现在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然后下周二你打收据上的这个电话,咱们约一个地方,我把钱给你。”

“没问题。”董锵锵把自己的手机号迅速写在了一张纸上,递给汉斯,真诚地说,“谢谢你帮忙,要不然我还真不小心违反了你们的法律呢。那肯定不是我的本意。”

“可以理解,毕竟你是外国人。不过既然你选择到德国学习和生活,肯定必须遵守我们的法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对,你说得很对,我一定汲取这次的教训,下次……”董锵锵挠了挠头,“一定争取躲开野猪。”

听他这么表白,汉斯也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忽然问道:“你很厉害啊。你在你们国家也经常这么打野猪吗?”

“没有。”董锵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其实和家猪打交道的时间更长。”

汉斯忽然眼睛一亮:“家猪?”

“是的,”董锵锵解释道,“家里有亲戚开了个养猪厂,经常需要过去帮忙。”

“那你经常抓猪喽?”

“抓……猪?”董锵锵没太听懂汉斯的问题,“为什么要抓猪?”

“嗯,没什么,下次见面时再说吧,也许……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汉斯犹豫了一下。

董锵锵不太喜欢刨根问底,他忽然想起件事:“汉斯,你经常在这片山里跑,你知道这片有一个别墅吗?大概位置在一条河的东北方向。”

“河的东北方向?嗯……”汉斯想了想,“你说的是穆勒先生的房子?那栋藏宝楼?”

“可能是吧,我的朋友现在那里等着我。”董锵锵眨了眨眼睛,“你能带我去吗?我怕再碰上野猪,毕竟我没有狩猎证和持枪证啊。”

64. 穆勒大叔的别墅

汉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说道:“好吧,不过我也只是知道大概位置,如果没找到,我还有其他事。”

董锵锵点点头:“非常感谢。如果是我,肯定就迷路了。”

雷兰亭带着佟乐乐一瘸一拐地向着东北方跑去,一开始两人还担心野猪会追上来,跑了十来分钟,不见野猪追上来,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又走了几分钟,靠在树上等董锵锵,但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两人的手机也都没有信号,根本联系不上董锵锵。

佟乐乐焦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雷兰亭往回走一段看看,雷兰亭既担心董锵锵的安危,又担心扔下佟乐乐一个人不安全,急得出了一头汗,最后他一跺脚,对佟乐乐说道:“咱俩往回走,如果没有遇见董锵锵,而是碰上了其他野猪,怎么办呢?”

佟乐乐也没了主意,喃喃道:“那……那你说怎么办?”

雷兰亭想了想:“咱们尽快往别墅方向走,途中随时看手机有没有信号,如果有信号,立刻给董锵锵打手机,如果他的手机没人接,咱们就报警,怎么样?”

佟乐乐也想不出来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太阳像和他俩捉迷藏似的,不时闪躲到云层后,佟乐丹的脚崴了,本来就走不快,一路走走停停,手机却一直没有信号。

“到底还有多远啊?”佟乐乐有些支持不住了,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觉得应该就在这附近了,你坐在这儿等我一下哈。”雷兰亭将佟乐乐安顿在一块大石头上,自己拿着树杖,沿着稀疏的灌木丛走着。

“哎,雷兰亭,别走远了,我看不见你了。”佟乐乐在雷兰亭身后喊道。

“好。”雷兰亭用树杖轻轻拨开一条树叶茂盛的长树枝,只见右前方一片影影绰绰的似有什么东西,他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当他绕过一棵粗树后,一栋灰色黑的三层别墅躲在满眼的绿植后映入他的眼帘。

他兴奋地大声喊道:“乐乐,乐乐,快来呀。”

听到他的喊声,佟乐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他又碰到了什么动物,慌忙朝他跑来,结果一不留神,被盘亘在地上的树根绊倒。

雷兰亭见半天没有人来,立刻返身去找佟乐乐,却见她匍匐在地上。他连忙蹲下身搀起佟乐乐坐在一旁的小土堆上,只见佟乐乐眼里噙着泪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起来非常委屈的样子。

“乐乐,咱们……到地方了。”雷兰亭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笨拙地先告诉她找到小楼了,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那楼里有药水吗?”佟乐乐带着哭腔低头看着自己的腿,顺着她的目光,雷兰亭看到她的手掌、胳膊、肘部,大腿和小腿的不同地方都擦破了皮,暗红色的血顺着她白净的皮肤缓缓流下,看起来很是可怜。

“嗯,我觉得应该有,咱们快去看看。”雷兰亭扶着她,两人步履蹒跚地走向别墅。

别墅外是一片荒草丛,草丛中间栽种着的是一些中型绿植。但由于长年缺乏养护,中型绿植看起来长势萎靡,而四周的杂草却更加疯狂和茂盛。

两人踩着没膝的杂草越走越近,别墅的全貌渐渐清晰:这是一栋三层的德式建筑,三层楼之上还有一个带小窗的尖塔顶阁楼。别墅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很多地方的外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灰砖和椽木。几面外墙上布满了爬山虎,此时正值春夏之交,爬山虎的顶端已经爬到了塔顶阁楼,个别没有被爬山虎覆盖的地方,露出不同的外墙颜色。

台阶前,一个木制邮箱倒在杂草从里,邮箱门不知去了哪里,里面的信件零七八碎地散落在周边的土里。雷兰亭弯腰拾起其中的一封,掸掉上面的浮土,依稀可见藏蓝色邮戳上的日期:1995年5月23日。

6年前的信?雷兰亭心里咯噔一下:这看起来似乎和中介说得不太一样啊。

两人拾阶而上,雷兰亭让佟乐乐坐在正门外廊亭里的长椅上,自己则先绕着别墅转了几圈。这栋别墅的楼后一左一右还有两间人字顶的尖顶大房,雷兰亭猜测这两间可能是车库和主人放农具之类杂物的储藏室。他看了看门锁,都是锈迹斑斑的模样,看起来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佟乐乐坐在长椅上,低头查看手臂和腿上的伤势,四周不时有鸟扑棱棱地飞过。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跑过,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抬起头,紧张地盯着杂草的方向。一阵风从廊亭吹过,佟乐乐身后挂着一把大铁锁的、虚掩着一条门缝的两扇正门忽然紧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佟乐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杂草,听到响声,以为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吓得立刻大喊了一声:“啊!”

响声回荡在林间,一群鸟立刻从别墅旁的树顶惊起,盘旋着飞向远处。

听到喊声,雷兰亭快步小跑着赶了回来,看着花容失色的佟乐乐,急问道:“怎么了?”

佟乐乐没说话,用手指了指正门的方向。

雷兰亭走上台阶,掏出钥匙,打开拴在木门上的金属锁,轻轻用手一拉,两扇木门打开的同时,门的合页立刻发出吱扭扭的响声。一阵混着湿寒潮气的冷风从门里扑面而来,雷兰亭连忙捂住口鼻,冷风还在吹着,一群蝙蝠黑压压地呼啸着从他的头顶掠过,吓得他身后的佟乐乐一边倒退一边又喊了出来。

“雷兰亭,咱们……回去吧。”佟乐乐本来是抱着散心的目的跟他出来玩的,一方面见识一下德国别墅,另一方面也是换换脑子再准备学习和考试,可没想到看似简单的打扫卫生竟然会这么凶险,又是野猪又是古楼的,她毕竟是女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就是走也要告诉董锵锵一声啊,你的手机有信号吗?”雷兰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但手机没有一点信号。

“没有。”佟乐乐叹了口气,把手机举高过头顶,前后左右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的也没有。”雷兰亭把手机揣进兜里,把树杖立在胸前,安慰道,“我上次和中介的人来过一次,里面挺干净的,没那么吓人。如果你实在害怕,咱们打完报警电话就走。行吗?”

“这楼这么旧,能有电话吗?”佟乐乐怀疑道。

“我记得一层好像有电话,再说了,你这样也没法走啊。咱们找找看,也许有酒精和纱布之类的东西也说不定呢。你跟我一起进去还是在门口等我。”雷兰亭问道。

佟乐乐看了看四周,除了树就是树:“如果再有野猪怎么办?我……”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还是跟你进去一起找吧。”

雷兰亭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了正门。佟乐乐忙不迭地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太阳的余晖被茂密的树林遮蔽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65. 奇怪的声音

一走进门,佟乐乐立刻感到一阵阴冷,她身上衣服少,又淋了雨,还受了伤,她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抱紧了双臂,紧紧贴在雷兰亭的身后。

虽然是白天,但由于房子的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所以一层走廊的光线很暗,雷兰亭扭头看到身旁墙壁上的一排开关,他一股脑地把开关都推了上去,天花板上一阵刺刺拉拉的轻微响声,不一会儿,微弱的橘光在头顶亮了起来,虽然照明还是很有限,但好歹可以看清脚下的路和几个房间的位置。

雷兰亭看了一眼佟乐乐,发现她正在瑟瑟发抖,他立刻脱下自己的冲锋衣,轻轻披到她身上,然后扶着她走进左手边离正门最近的一个房间。

“你先坐下,我先看看能不能让壁炉热起来。”雷兰亭一走进来,立刻打开房间里的照明,一副很熟悉的样子,“如果不生火,晚上就会很冷。等屋子暖和了,我马上就给你找药。”

房间里的灯光比走廊里要亮堂一些,佟乐乐边走边环视了一下房间内的布置:房间看起来大约四十平左右,三面墙上挂着不同风景的油画,一张宽大的咖啡色写字桌置于巨大的窗棱下,窗户两旁垂着看起来厚重的墨绿色窗帘和帷幕。书桌上立着一盏有着亮绿色灯罩的台灯,佟乐乐随手拉了一下台灯的开关,台灯竟然亮了起来,映着灯罩发出淡绿色的光,屋里变得更亮了。

书桌旁放着一张长条布面沙发和一张单人布面小沙发,沙发的布面是暗色花纹,看不出来是很久没清洗过,还是本来就是这种花色。沙发前摆着一张木制茶几,茶几上空空如也。

雷兰亭站在房间内的壁炉里,这个壁炉的造型并无特别之处,但它的位置很巧妙,它并不像其他壁炉一样立在一面整墙旁,而是利用房间角落的九十度角设计的,壁炉紧贴着窗户。

他抬手摸壁炉的上端:“嗯,这里有烟道,烟应该直接就会冒出去。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些,我先给窗户开一条缝。”

佟乐乐有些疲倦,轻轻坐在单人小沙发上,看着雷兰亭搬过椅子跳上书桌,忽然问道:“这活儿你是怎么找的?怎么从来没听别人讲起来有过这种活儿。”

雷兰亭站在书桌上,将高处的两扇窗户轻轻斜开了两条缝隙,又用手试了试,确定窗户不会被风力给合上:“这就是机缘巧合,本来这是我的波兰室友接到的活儿,是他注册的劳动中介推荐给他的,但这个波兰哥们突然有一门挂科了,临时来不了,就转给了我。”

“那他怎么不转给别人呢?”

“咳,这种打扫卫生的活比较辛苦,很多本国人都不愿意干。如果找职业打扫卫生的人来收拾,这一栋别墅弄不好得干一周,也得大几千马克吧。中介不愿意花那么多钱。波兰哥们拿到手是100马克一小时,介绍给我是80马克一小时,他什么都不干一小时白挣20马克。”

“啧啧,那他对你可真不错。”

“他知道我不会坑他,所以放心包给我,当然我肯定不能撂挑子,毕竟这种活儿还是挺挣钱的。不过你们女孩子干不了,确实太累了。”雷兰亭说着话,跳下桌子,跪到壁炉旁,开始码放引火物。

“上次我就捡了一些柴火进来,应该很快就可以生起火的。”雷兰亭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一张报纸,把报纸送到柴堆最下面,试着引燃摆放在里面的干草、小树枝等引火物,一边轻轻吹着气。

“我还不知道你会生火呢?可以啊。从没听你说过。”佟乐乐佩服地看着雷兰亭,夸奖道,“生火不容易。”

“行家啊。”雷兰亭把火种换了个方向,尝试点燃其他的易燃品,“我老家在农村,做饭烧炕什么的都需要生火。”

“哦,我不是故意打听的。”佟乐乐脸一红,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没事,这没啥好避讳的,哈哈,反正以后你跟我回家也会看到的,哈哈哈哈。”雷兰亭一边笑,一边嘟嘴吹着气,他看到一些小树枝已经着了起来。

“跟你回家?”佟乐乐一愣,几秒后立即反应过来雷兰亭在占自己便宜,暗示以后两人要结婚,那女方自然少不得要跟男方回家看看的,“讨厌。”她白了他一眼。

女生说讨厌的时候,大部分是口是心非的。如果真讨厌一个男生,通常会说“恶心”。

最下端的引火物都着了起来,树枝发出噼啪的响声。雷兰亭又调整了一些树枝的摆放,确定火不会熄灭后,在屋里翻找起来。

屋内的家具除了书桌,还有矮柜和立柜,但所有地方都被找了遍后,并没发现任何药品。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再去其他屋里找找。”雷兰亭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佟乐乐,轻声说道。

“我觉得好多了,伤口没那么疼了,脚好像也不难受了。我,我跟你一起找吧。”佟乐乐不想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着,那样让她感觉很不安,跟在一个男人旁边,总是更安全一些。

“那好吧。”

两人走出房间,顺着走廊慢慢前行。由于进来了一段时间,两人的眼睛都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佟乐乐这时才注意到,走廊的两侧都挂着一些人物肖像的油画,她瞅了两眼油画里的人,画的好像都是军官的模样。

离客厅最近的一间屋子是厨房,看起来比客厅更宽敞,大概在六十到七十平之间,雷兰亭走到电灶台旁,试着拧开开关,随着“砰”的一声充满金属质感的闷响,一个大肚灶眼开始慢慢红了起来。

雷兰亭顺手又试了其他三个灶眼,全都可以正常工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过来看看这个。”佟乐乐冲他一招手,雷兰亭快步走到烤箱旁,轻轻拉下烤箱门,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感叹道:“这烤箱真大啊,别说烤鸭了,就是烤只野猪我看都没问题。”

两人左右观瞧,烤箱旁的橱柜里码放着一摞摞精致的瓷器,瓷器看起来都很陈旧,不像是新物。

烤箱另一层是操作台,它下方的柜橱里,摆满了烹饪用的各种刀具,厨具和餐具。这些工具看起来油光程亮,没有一丝锈迹。雷兰亭顺手从里面取出一把剪子,放进自己的包里。

“哎,你拿它干嘛?”佟乐乐奇怪道,“你不是打扫卫生么?”

“一会儿找到纱布得用剪子啊,笨。”雷兰亭嗤鼻道。

但两人翻了个遍,也没在厨房里发现纱布。

坐在厨房的椅子上,佟乐乐扭头问道:“哎,你和董锵锵来打扫卫生,到底需要打扫什么呀?我看这房子里客厅和厨房里都挺干净的,没什么需要你们收拾的呀。”

雷兰亭刚要回答,就听见两人头顶的天花板忽然发出“咚”的一响,似乎楼上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立刻左右摇摆起来,吊灯上的水晶玻璃坠儿轻轻碰在一起,发出干净清脆的悦耳声。

余音还在厨房回荡,但佟乐乐的脸已经变得煞白,显得嘴唇异常的红艳。雷兰亭看了眼佟乐乐,慢慢打开柜橱,顺手拿起一把长刀递给了她。自己右手拿起一把剔骨刀,左手抄起旁边一口大锅的锅盖,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朝一层的楼梯走去。

走廊里异常的安静,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雷兰亭竖着耳朵又仔细听了听,似乎听不到楼上有什么声音。

佟乐乐跟在雷兰亭的身后,握着刀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她想问问题又不敢张嘴,她的目光无意中瞥到墙上的油画,只觉得油画里的人正在盯着自己。

她吓得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雷兰亭的后背,雷兰亭轻轻转过头,刚要问她,就在这时,大门“咣”的一声关上了,走廊里刹那间就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橘光在一闪一闪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说话,静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这时,楼上又传来了一声轻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66. 去而复返

雷兰亭一边侧耳听着楼上声音一边轻轻向楼上走去,佟乐乐却慢慢向大门口退去。

虽然他尽可能轻地落步在楼梯上,但木制楼梯还是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一样。而等到他走到一二层之间的楼梯拐角时,再一回头,佟乐乐已不在身后。

“乐乐。”雷兰亭轻喊了一声,“人呢?”

“我在门口呢。”一个更轻的声音从一层飘来,声音听起来空旷悠远。

雷兰亭心想:看来她腿脚恢复得很快,而且躲到门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万一这楼上真有什么古怪,她肯定跑得了。不用自己再去搭救。

想到这,他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楼梯快步地向二楼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忽然从阴影里滚了出来,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把刀立在自己的胸前。

只见那个东西从他眼前缓缓滚到墙边,撞了一下墙壁后,又滚到更远处的阴影里。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耐心等着什么,攥着刀的手里布满了汗水。但五分钟过去了,走廊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雷兰亭朝阴影里望了望,只见一个球状物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禁哑然失笑:他还以为这一层有什么古怪,原来只是一个球而已。看来自己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他叹了口气,走上二层,摸索着打开二层走廊里的灯。二层的灯比一层的更多一些,虽然还是一样的昏暗,但能见度也好了一些,借着灯光,雷兰亭看到走廊里的房间也比一层多了几间。

他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下大声喊道:“上来吧,乐乐,已经没事了。”

听到喊声,佟乐乐缓步踱到一层楼梯口,边搭着扶手往上走边仰头问道:“刚才那是什么?”

“一个球而已,”雷兰亭顿了顿,“掉到地上发出了响声。”

“一个球?”佟乐乐感到奇怪,她停下脚步,歪着头问道,“球会有那么大的动静吗?”

雷兰亭被她问得一愣:是呀,水晶吊灯都晃成了那样,按说不太像一颗球闹的。但他转念又一想:也许球是从高处掉下来的,落地时的加速度大了一些,也许木地板薄一些,也许球是实心的,很多种原因都有可能让地板振动和吊灯晃动。

“你上来,球就在走廊里,我拿给你看。”雷兰亭说着话,向球走去。

当他弯腰捡球的一瞬间,走廊尽头一扇本来开着的门忽然“砰”的一声关上,吓了刚走到楼梯口的佟乐乐一跳,雷兰亭不慌不忙地捡起球,交到佟乐乐的手上,然后移步走向那扇门。

“小心点。”佟乐乐在他身后轻声嘱咐道。

雷兰亭走到那扇门前,转了一下手里的刀柄,轻轻用左手转了一下门把,猛地用力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他的目光立刻被里面一扇不停摇曳的窗户吸引,看来刚才是风把门撞上的。

“这里没人。”他扭身冲着佟乐乐喊道,“不用怕。”

听他这么说,佟乐乐才放下心来。她掂了掂手里的球,发觉球很轻,不像是实心球,刚才的晃动真是手里的这个球造成的吗?

她转头看了看,二层走廊的墙壁上一张油画都没挂,只刷了一层蓝灰色的油漆,由于年头太久,很多地方的油漆已经掉落,露出里面的砖头。

雷兰亭这时从那间屋里转了出来,沮丧地说:“那个房间里也没有纱布和酒精。”

“算了,我看这楼里不会有了。”佟乐乐叹了口气,“来的时候你说这附近有车站,我想回家,你能送我去车站吗?”

雷兰亭看了眼手表:“没问题,不过咱们走过去可能需要二十多分钟,你的脚能坚持吗?”

佟乐乐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她用力点了点头。

雷兰亭扶着她走下楼梯,临出门前,他看了眼壁炉,炉火已经被风吹灭了,他收拾了一下壁炉,锁上大门,陪着佟乐乐走向车站。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走走停停,等到了车站,已经是三十分钟后了,远远看见一辆公共汽车的背影。

佟乐乐慢慢坐到候车亭的椅子上,说是候车亭,其实就是几块木头和木板搭的一个简陋的木头棚子。

雷兰亭看了一眼钉在其中一块木头上的发车时刻表,扭头说道:“下一班车要19点呢,你确定要等吗?”

“19点?”佟乐乐还以为雷兰亭在开玩笑,等她自己看到时间时,也傻了眼,“怎么……这么晚啊?”

“今天是周末,本来车就少,这里位置偏,公共汽车能开过来就已经很不错了。”雷兰亭指着时刻表说道,“而且这班车最远只到咱们来时下车的地方,你在那里还需要等回市中心火车站的公共汽车。”

佟乐乐看了看四周,除了树林就是灌木丛和荒草,一派人迹罕至的景象。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如果19点走还要再倒车,那我还是跟你回去吧,明早我再走。”

佟乐乐看好了次日早上的发车时间,又和雷兰亭按原路返回别墅。

虽然才下午四点多,但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加上树林附近没什么照明,茂盛的绿色植被看起来也都是黑黢黢的。这让佟乐乐有些紧张,两人加快步伐,不到二十分钟就回到了别墅。

这么一来一回,时间就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雷兰亭刚打开门锁,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大雷。”

雷兰亭闻声连忙回头,只见董锵锵和一个中等身材的德国人鱼贯从树后的灌木丛里走出来,董锵锵的手上还抓着两根木棍。

他连忙激动地跑下台阶,抓着董锵锵的手臂大声说道:“你的手机怎么都打不通,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董锵锵眨了眨眼,笑着指了指身旁露出腼腆笑容的汉斯:“我有人工智能导航系统。”

雷兰亭这时赫然看到董锵锵身后担架上的野猪,他一愣,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用手使劲戳了戳野猪的鬃毛,隔了几秒,发出一声惊叹:“我靠,真野猪啊!”

“你以为呢?”董锵锵得意地笑了笑,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到走上前来的佟乐乐的脸上,以及她修长的大白腿上。看到佟乐乐腿上的伤,董锵锵的笑容顿时凝固,他走到她身旁,轻声问道:“这是……怎么搞的?”

“没什么,不小心……摔得。”佟乐乐轻描淡写地边说边把头发轻轻捋到耳后。不知怎么,面对董锵锵,她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心跳好像也快了许多。

雷兰亭围着野猪东瞧瞧西摸摸,不住地感叹:“真牛逼……啧啧,真牛逼!我真服了你了。你赶快给我们讲讲,你到底是怎么打的野猪啊?你不会真是徒手吧?”

就在三人寒暄的时候,汉斯走上前,对董锵锵说道:“既然你找到了你的朋友,那我也要走了。记得下周二给我打电话。”

“好。谢谢你,汉斯。”董锵锵友好地伸出手,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对了,汉斯,你身上有什么治疗擦伤的药膏或酒精吗?我女朋友刚才受了伤。”

汉斯这时也看到了佟乐乐腿上和手上的伤痕,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纱布和一小瓶酒精,递给董锵锵:“给,一共是15马克。”

听到钱,三人都是一愣。汉斯看董锵锵没接茬,准备把东西再放回包里,董锵锵连忙伸手拦住他:“好,我都要了。”

看着汉斯拖着担架远去的背影,雷兰亭问道:“你让他把你的野猪就这么拿走了?”

“现在是他的野猪了。”董锵锵拍了下口袋,“我把野猪卖给他了。”

“卖给他了?多少钱卖的?”

“500马克……”董锵锵顿了一下,补充道,“……的白条。”

“你可真行,”雷兰亭砸吧了下嘴,“这德国佬你从哪捡的?”

“路上偶遇的。”

“那你……”雷兰亭还想再问。

“咱们先进屋再说。”董锵锵转身上了台阶。

客厅里,雷兰亭负责生火,佟乐乐负责给自己消毒,董锵锵则简短地把三人分开后的事给两人讲了一遍:包括自己怎么被野猪追,怎么上了树,又怎么想起用伏特加醉猪,又怎么拖着野猪遇到汉斯,又怎么通过他找到了别墅。

听他说完,雷兰亭半晌没说话,佟乐乐这时已经把伤口处理干净了。她冲董锵锵一挑大拇哥:“遇事临危不乱,心理素质过硬。你以后必定前途无量。”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雷兰亭。

雷兰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抢白道:“咱们明天回去时再走一次野猪林,这次换我殿后就是了。”

见天色已晚,几人决定先做饭,再安排明天收拾房子的事。

厨房里的工具齐备,董锵锵从雷兰亭的背包里取出了生鸭子和鱼,刚要给鸭子刷上自己在家调好的蜂蜜汁,就听到头顶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

佟乐乐和雷兰亭很明显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抄起了家伙。

67. 音乐室

“又来了?”佟乐乐看着雷兰亭小声说道。

“什么‘又来了’?”见另外两人同时抄起刀具,董锵锵感到奇怪。

“奇怪的声音。刚才我俩进来的时候也有,老雷上去看过,说是一个球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你俩刚才进来过?”

佟乐乐脸一红,没好意思再继续说。

“我俩很早就到了,后来乐乐……身上不舒服,我送她去车站,结果错过了公共汽车,只能又走回来,正巧碰见你和那德国人。”雷兰亭还好有急智,没有说出佟乐乐害怕的事,佟乐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这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吗?”董锵锵见雷兰亭也是一副紧张的样子,感到更奇怪了,“中介没告诉你?”

雷兰亭摇了摇头:“中介上次只是带我简单地看了下环境,给了我一堆钥匙,说了打扫卫生的要求,其他什么都没说。”

“嗯,那咱们一会儿上去看看,这样大家心里都踏实些,说不定中介还叫了其他人来收拾卫生呢,人多收拾得快。不过上去之前,你俩得先等我把鸭子和鱼都收拾好。”说完,董锵锵动手给鸭子刷自己调配好的秘制蜂蜜汁。

雷兰亭经历过和董锵锵联手抗暴,今天又亲眼见他醉擒野猪,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听他这么说,雷兰亭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他和佟乐乐纷纷放下手里的刀具,过来帮董锵锵。

因为鸭子已经在家收拾干净了,所以蜂蜜刷起来很快,董锵锵在烤箱旁卖力地刷着鸭子,雷兰亭在水池旁收拾鱼。佟乐乐看着劳作的两个男人,忽然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

两只鸭子很快就刷好了,董锵锵用手臂擦了擦头顶的汗,一抬头,见佟乐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打趣道:“等着急了吧?”

被董锵锵看到自己在偷窥,佟乐乐脸一红,将脸扭向别处,嘴里嘟囔道:“北京人可不像你们这么馋鸭子。”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反驳,一旁的雷兰亭搭话道:“不要搞地域言论,烤鸭可是好东西,就是外国人他们也馋咱们的烤鸭。”

董锵锵把两只鸭子挂到烤箱的吊杆上,建议道:“鸭子和鱼分开烤吧,否则串了味儿,吃起来就不香了。”

对这个建议,佟乐乐和雷兰亭一致表示同意。

董锵锵设置好烘烤时间和温度后,转动开关,烤箱“嗡”的一下响了起来。

鸭子进了烤箱,董锵锵就闲了下来。见雷兰亭还有几条鱼没收拾完,董锵锵伸手就想拿起一条帮他处理,雷兰亭连忙按住他的手:“你歇会,这些鱼让我来就可以。”

“那成,你先慢慢收拾着,我正好去楼上检查一下。”董锵锵边说边朝厨房外走去。

“带着这个。”雷兰亭在他身后说道,董锵锵一扭头,见雷兰亭递给自己一把德国剔骨刀。

“不用吧?这么夸张?”董锵锵笑着说,“我就是去楼上随便看一下,不出去。”

“有备无患。”雷兰亭坚持道,“万一碰上了动物也有个防身的。拿着。”

见雷兰亭一副严肃的模样,董锵锵伸手接过了剔骨刀。刀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顺着楼梯,董锵锵来到一层厨房正上方的二楼房间外。只见房门紧闭,他用手敲了敲门,里面并无人应答。他试着转了下门把,哪知门一下就开了,他伸手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摸索了一下,打开了房间的灯。

随着渐渐亮起的灯光,董锵锵看出这是一间书房,三面墙都立着巨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柜上还零散地摆放着一些相框和玩偶。另一面墙上开了窗户,窗下也和一层一样摆了一张书桌。

房间里一目了然,藏不了什么人。

董锵锵心里奇怪:自己和其他两人明明听见了脚步声,如果声音不是从这间房里传出来的,那又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走出书房,他把二层的其他房间也都转了个遍。但让他惊讶的是,二层除了有卧室,书房和卫生间外,紧挨着楼梯口的房间竟然是一间音乐室。

音乐室大约有二十五平米左右,室内的木料、家具甚至天花板都和其他房间迥然不同,连董锵锵这样的外行都能看出这间屋子的装潢比其他房间更讲究。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人物肖像的油画,油画里的人留着一头白色卷毛,一袭修身的黑色宫廷礼服,目光炯炯地望向别处。

董锵锵仔细看了眼油画下方的木牌,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字母:jbah。

原来是大音乐家巴赫。董锵锵虽然不是古典音乐爱好者,但也知道巴赫在德国音乐界的地位。看来这座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巴赫的粉丝。

他的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一排书架上,书架约有两米高,高低错落地码放着各种和音乐有关的书籍杂志,透过书间的缝隙,董锵锵依稀能看到后面的几排书架也都差不多。

书架最下方一个长方形的、落满了灰尘的大纸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走到纸箱前,缓缓蹲下,把刀放在身旁,用右手往外拉纸箱。

纸箱很沉,董锵锵一拉之下竟然没拉动。

董锵锵伸出两只手,再一使劲,纸箱就被拉到木地板上。纸箱上的灰一下扬了起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他掸去纸箱上的浮土,撕开黄色封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姜黄色的油皮纸袋。他撕开被胶布封住的纸袋扎口,里面又露出一个半透明的大塑料袋。董锵锵好奇地拆开塑料袋的封口,里面竟然装满了黑唱片。他粗粗数了一下,有近两百张之多。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音乐家外,还有很多他从未听过的德国音乐家的作品。

他从纸袋里随便掏出了一张,只见唱片上印着几排德语字,董锵锵看了一会,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勃兰登堡协奏曲》。”再一看唱片的灌制时间,竟然是1943年,这可把董锵锵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是二战前的音乐产品。

他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到唱片机里,轻轻搭上唱针,唱片在唱机里慢慢旋转了起来,发出一阵呲呲的声音,董锵锵目不转睛地盯着唱机,约莫过了十几秒,悠扬的旋律从唱针下缓缓流出。

董锵锵正陶醉在古典乐里,雷兰亭忽然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老董,你快来看这边……”

话没说完,他也听到了舒缓悦耳的音乐,看到了地板上一纸箱的唱片。他疑惑道:“这是……”

“这些唱片都是在这屋子里找到的,”董锵锵用手指着唱片兴奋地说,“这房子的主人肯定是一个音乐爱好者,说不定还是一个音乐家呢。”

“是不是音乐家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个……”雷兰亭眨了眨眼睛,卖了个关子,“你下来看看,佟乐乐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两人跑着下了楼梯,音乐室的门忽然从里面慢慢地关上了。

68. 红酒和烤鸭不可兼得

董锵锵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厨房的操作台上摆放着一个浅褐色的长方形木箱,木箱盖子放在一旁。

他扭头看了一眼雷兰亭,雷兰亭笑呵呵地冲着木箱努了努嘴,示意他过去看。董锵锵又看了一眼佟乐乐,佟乐乐正好也在看他。

“这是什么?”他边问边走近操作台。

只见十二只深咖啡色的玻璃酒瓶安静地码放在木箱里。

董锵锵伸手拿起其中一瓶,只见酒瓶顶端用金色薄锡纸做了封口,锡纸上印着一只老鹰的图案,鹰的下方还印着三个字母。他向下看去,只见酒瓶下端的酒标上印着一个镂空的、庄园和田野交织的浅灰色图案,看起来像是酒庄品牌的lg,图案下印着一排金色美术字,董锵锵小声念了出来:“khlg-gillt,2000ppenheirielg。”

“这是奥本海姆的雷司令啊。”董锵锵转了下瓶身,又看了看瓶后的酒标说明,“这酒你们是在哪找到的?”

没等佟乐乐开口,雷兰亭抢先说道:“地下室是乐乐发现的,酒箱是我从地下室里搬上来的。”

“地下室?”董锵锵疑道,“在哪儿?”

“喏,就这儿。”佟乐乐一闪身,只见她身后的地板上搁着一块木板,木板旁边是个一人肩宽的洞口。

董锵锵把酒放回木箱,轻步踱到了洞口,往下面瞧了瞧:“这么隐蔽的地下室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雷兰亭这次倒没抢话,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佟乐乐,佟乐乐脸一红,小声说:“不小心……发现的。”

董锵锵没听懂她的话,追问道:“不小心发现的?”

雷兰亭走近两步,插话道:“哎,这洞口就是……”佟乐乐连忙瞪了雷兰亭一眼,雷兰亭马上改口,“乐乐……凑巧……发现的,恰好你在楼上检查,我就没叫你。里面也不大,好像是个酒窖,还有很多空酒瓶。我见就这箱没开封,就给搬上来了。”

“酒窖?在这儿?”董锵锵感到奇怪,“可这房子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啊,为什么会有年份这么新的红酒呢?”

这一问倒把雷兰亭和佟乐乐都给问住了,雷兰亭挠了挠头:“对哈。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口的邮箱都倒在草丛里了,邮箱里的信还都是95年和96年的呢。谁会把酒放这呢?”他边问边扭头看佟乐乐,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也许……也许是房子的主人忘在这的吧,这酒窖这么隐蔽。或者,是其他过来打扫卫生的人喜欢喝酒带过来的也说不定。”佟乐乐分析道。

董锵锵没说话,盯着洞口发呆。

“要我说你俩管那么多干嘛?”雷兰亭满不在乎地说道,“咱们直接喝红酒,吃烤鸭,多好。对了,刚才老董在楼上还找到了很多唱片。咱们可以一边听音乐一边喝红酒一边品烤鸭,多滋润啊。哎,老董,你上去挑一首好听点的曲子,等烤鸭熟……”

董锵锵没好气地说:“这房子里的东西都是房主的,就算是他忘在这的,你也不能随便喝。万一人家投诉你偷东西,你不仅没工钱,说不定还要坐牢呢。这是德国。我劝你最好别动这个歪脑筋。”

“就喝两瓶酒怎么能叫歪脑筋啊?”雷兰亭摇了摇头,“再说这事就咱仨知道,就算事后房主说丢了酒,我也可以说没看见啊,他能把我怎么着?”

“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事没必要乱尝试。”董锵锵发自肺腑地说,“你要真喜欢喝酒,等回到市中心我给你买几瓶好的,让你一次喝个够。别人的酒就算了吧,得不偿失。”

佟乐乐本来对酒就不是很感兴趣,也觉得董锵锵分析得很有道理,她劝道:“我觉得老董说的对。你还是别喝了。”

“哎,”雷兰亭长叹一声,“好好的一箱酒不能喝,真没见过你们俩这么死心眼儿的。哎……那什么,这酒是我搬上来的,但我可没劲儿再给搬下去了,那小梯子多陡啊,搬上来就已经累死了。”

董锵锵苦笑着摇了摇头:“得,雷大爷,您好好休息,一会儿等着吃烤鸭。我把酒搬回去。”

地下室的洞口很窄,董锵锵人先站到了地下室的梯子上,然后把木箱挪到洞口,在佟乐乐的帮助下,把木箱放在头顶,一只手扶着箱子,一点点地倒退着下了楼梯。

骤然下到地下室里,董锵锵只觉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在梯子上站了几分钟,眼睛才渐渐适应地下室里的光线。

这个酒窖果真如雷兰亭说的一样,面积不大,也就十几平的样子,地上随意散落着一些废旧木箱和空酒瓶,有三面都是整面墙的木制红酒储藏酒架,一个格挨着一个格那种,好似蜂巢一样。唯独一面墙没有设计成酒架,而是挂了一副红酒的油画。

董锵锵把酒箱轻轻放到地上,转身回到厨房里。

“哎,老董,你这鸭子还要多久才能烤好啊?我这肚子可都前胸贴后背了。”雷兰亭略带不满地说。

董锵锵隔着烤箱的玻璃往里瞧了瞧,又看了看温度,沉吟道:“再过十分钟是肯定色香味最佳之时。”

“还有十分钟啊。哎……”雷兰亭沮丧地用手扒拉了一下收拾干净也涂上蜂蜜汁的鱼,“早知道还不如先烤鱼呢,现在都吃上了……”

“对了,大雷,我看这房子里的房间还都挺干净的,咱们收拾什么啊?总不是扫地擦玻璃吧?”

“嗯,其实我也纳闷。我看这一层和二层虽然旧,但并不乱,难道三层特别脏吗?你刚才去三层看了吗?”

“我刚看完二层就被你抓下来了,还没来得及看呢。不过二层并没什么特别脏的房间。”

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咣咣”的敲钟声,听起来声音像是从三层传来的。

雷兰亭和董锵锵对视了一眼,董锵锵大步朝着一层楼梯口走去,临出门前扔下一句话:“烤鸭再有十分钟就可以出炉了。”

雷兰亭看了一眼佟乐乐,小声说道:“我也上去看看。鸭子就拜托你了。”话没说完就一溜烟跑出了厨房。

见两人前后脚都离开了房间,佟乐乐先是一愣,然后大喊道:“你们俩把我扔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她转身关了烤箱,又从里面锁好了一层大门,扶着楼梯晃晃悠悠地也走了上去。

三个人都没想到的是,三层是真乱。

所有房间都大敞着屋门,旧家具,旧衣服,旧电器,旧书随意地扔在走廊里,到处都是,好像每间屋子都刚经历过龙卷风一样。

走廊一侧的尽头,一座深棕色的欧式落地钟还在“咣咣”地敲着,声音在走廊里不停地回荡。

董锵锵走过去,在大钟上按了几下,钟声戛然而止。

“真奇怪,”董锵锵看了眼手表,“现在又不是整点,它怎么会报时呢?”

“时间久了走得不准了呗。”雷兰亭耸了耸肩,“既然大家都上来了,那咱们就每间房都检查一下吧。”

三个人简单巡视了一遍所有房间,走进其中任何一间屋子,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老雷,这情况你见过吗?”

“我到德国才几天啊?”董锵锵反问道,他拉开堵在一间屋子门口的木椅,信步走了进去。

佟乐乐从另外一间房里走了出来,雷兰亭看了她一眼:“乱吗?”佟乐乐点点头。

“哼,这倒也好,好歹干点活,省得回头中介说我干了和没干一样。”雷兰亭拍了拍巴掌,“今晚大家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干活。这层也就一上午就搞完了。下午咱们就回家吃大餐去。”

佟乐乐走进董锵锵呆着的屋子,见他正站在窗边发呆,好奇地问:“看什么呢?”

“那里,”董锵锵用手指着窗外,“简直太美了!”

佟乐乐凑到他身边,向窗外望去。只见夕阳的一大半已经落在地平线下,地平线上剩下的一小部分仍射出明亮又温暖的光芒,光线穿过一层层的火烧云,形成笔直的光柱,天空显现出一种紫里透红,红里掺黄的混合色彩,一只鸟翱翔在天地之间,久久不动,画面仿佛一副写意的油画卷。

两人肩并肩站在窗前,心里都有一种不想打破这份宁静的默契,谁都没说话。

“看什么呢?看什么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雷兰亭从后面硬生生地挤到了董锵锵和佟乐乐的中间,董锵锵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嘿,这景真好看,简直绝了。”雷兰亭拍着巴掌说道。

佟乐乐眼珠一转:“咱们学过一篇古文,里面有一句经典名句就是描绘这种风景的。你们俩来猜,没猜到的下去拿鸭子,怎么样”

雷兰亭刚要拒绝,董锵锵已经说出了答案:“唐朝,王勃,《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你?这?哪有孤鹜和秋水啊?”隔了半晌,雷兰亭不甘心地说,“再说了,就会一句不算。”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董锵锵竟然张口就背出来《滕王阁序》的第一段。

看着瞠目结舌的雷兰亭,董锵锵笑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愿赌服输。下去拿鸭子吧。我的雷大爷。”

“哼,你们俩……”雷兰亭用手点指了一下佟乐乐和董锵锵,转身气哼哼地下了楼。

两人继续欣赏窗外的景色,董锵锵忽然问道:“你刚才怎么猜到我会说那句呢?”

佟乐乐微微一笑:“你猜呢?”

董锵锵刚要说话,就听见楼下传来雷兰亭的一声惊呼。

董锵锵脸色一变,拉着佟乐乐的手就往楼下跑去。

被他抓住手的一刹那,佟乐乐的脸变得通红,但董锵锵根本没注意到她脸上的变化。

别墅外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几条黑影一闪而过。

69. 烤熟的鸭子

董锵锵和佟乐乐走进厨房的时候,雷兰亭正站在烤箱旁直愣愣地发呆。

“你刚才在喊什么?”董锵锵边走近边问道。

“烤鸭……”雷兰亭一脸迷茫,用手指着烤箱,语气里带着困惑和恐惧,“就……一只了……”

“不会吧?”董锵锵往烤箱里看了一眼,果然吊杆上就挂了一只,他扭头看了一眼佟乐乐,打趣道,“不会是你一个人干掉了一只吧?”

佟乐乐轻推了一下董锵锵的手臂,小声说:“不,不是我。”声音里也带着颤音。

“不是你也不是他,难道是我吃的?”董锵锵疑惑地看着另外两人,“最后离开厨房的不是你俩吗?”

佟乐乐和雷兰亭表情严峻,谁都没说话。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房子里肯定还有人。

问题是:有几个人呢?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呢?

雷兰亭和佟乐乐心里想得更多:或者,对方根本不是人类?

相比另外两人,董锵锵反倒没特别慌。他打开烤箱,一股烤鸭香气扑鼻而来,他往里又看了看,烤箱里虽然空间很大,但确实没有其他东西了。

合上烤箱门,他又打开烤箱旁的几处橱柜,翻找起来。

“你找什么呢?”看着他的举动,雷兰亭忍不住问道。

“第二只烤鸭啊。”董锵锵关上一扇柜门,然后又打开旁边的一扇,往里观瞧,“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甭找了,肯定不在这了。”雷兰亭垂头丧气地说着,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佟乐乐看了看表,“19点还有一趟公共汽车,咱们马上跑过去,可能还来得及。你们如果还想打扫,明天早上再过来就是了。”

雷兰亭一拍大腿,拔腿就向大门走去:“那赶紧的,晚了就赶不上车了。”

得到雷兰亭的响应,佟乐乐连忙跑了过去。两人走出厨房,听到身后没有脚步声,一起回头看董锵锵。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打开烤箱门,把烤鸭轻巧地从里面取了出来,放到操作台上一个提前备好的铁盘里,然后把腌好的鱼又放入烤箱,再设置好温度和时间,转身用刀熟练地片起烤鸭来。

董锵锵这个举动让另外两人大为诧异,雷兰亭疑惑地看着董锵锵:“老董,你还不走啊?再晚可就没车了。”

“嗯,你俩回去吧,我不走。”董锵锵嘴上说着,手里没有停下来。

“你什么意思啊?”雷兰亭看了一眼身旁佟乐乐焦急的表情,往回走了两步,急问道,“什么叫‘你不走’?”

“不走就是不走呗,”董锵锵停下刀,看了一眼雷兰亭,“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雷兰亭顿了一下,“莫名其妙的拍球声,脚步声,敲钟声,嗯,还有不翼而飞的烤鸭。”

“这说明什么?”董锵锵手上恢复了片鸭子的动作。

“说明什么?”雷兰亭急道,“说明有鬼啊。”

“你错了。”董锵锵摇了摇头,“一开始我还真有些含糊,但鸭子丢了我反倒不担心了。这别墅里肯定没鬼。至少偷鸭子的肯定不是鬼。”

听他这么一说,雷兰亭也二糊起来。佟乐乐插话道:“那……那你说没鬼,烤鸭去哪儿了?”

“烤鸭我也没找到。”董锵锵耸了耸肩,看着雷兰亭的脸,“但如果真有鬼,为什么不把两只鸭子都拿走呢?为什么还要给我们留一只呢?为什么不把鱼也吃了呢?为什么不直接干掉我们呢?”

“我又不是大百科,你问那么多为什么我哪知道啊?你就说你走不走吧?”雷兰亭气呼呼地问。

“我不走。”董锵锵压低了声音,“要走你们走吧。”

“你……”佟乐乐一时语塞,瞪了一眼雷兰亭。

雷兰亭会意,立刻和佟乐乐走上前,一左一右去拉董锵锵的胳膊,董锵锵一边用手扒着操作台的边角,一边喊道:“雷兰亭,你俩要走干嘛拉我?”

“废话,把你一个人扔这儿爷不放心。”雷兰亭很有膀子力气,眼看着董锵锵就要被他从椅子上架起来了。

“你慌啥?”董锵锵忽然柔声说道,“我不走是有原因的。”

“你能有啥原因?”雷兰亭抬头问道。

“我们可以设计一个局来捉‘鬼’。”

“捉‘鬼’?”另外两人同时停止架董锵锵胳膊的动作,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捉?”

“你俩要不要先吃点烤鸭?”董锵锵边说边把一盘片好的连皮带肉的鸭肉推到操作台的前方,“我包里还有些调好的酱汁可以凑合当烤鸭酱用,只是准备好的鸭饼都进了野猪的肚子,现在没有鸭饼了。”

“那你先给我们讲讲,你打算怎么做局?”雷兰亭放开董锵锵的胳膊,打开自己的背包,边往外掏边说,“咱们边吃边讲。没鸭饼没关系,我还有面包,就当吃肉夹馍了。来,乐乐,你也赶紧吃点。”

佟乐乐见两个男生都不走,她一个人也不好走,看来今晚注定是难熬的一晚。她叹了口气,松开董锵锵的手臂,闷闷不乐地坐到操作台前。

虽然是第一次做烤鸭,但董锵锵的水平还真不赖。他没把温度设置的太高,而是用中温烤了近四十分钟。鸭皮外焦里嫩,色泽橘中泛黄,鸭肉虽然有些肥,但肥而不腻,董锵锵和雷兰亭两人吃得嘴巴上都是油光,看起来很喜兴。

“乐乐,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吃啊?”雷兰亭用嘴吮了吮几个手指上的油,意犹未尽地拿起一条鸭腿。

佟乐乐愁眉不展:“我没什么胃口。”

“哎,这就是没口福。要说老董这手艺还真不错。”雷兰亭夸奖道,“可惜只有一只,要是那只还在就好了。”

“你心可真大。”佟乐乐叹了口气。

就在烤鸭将要吃完时,董锵锵把烤箱门打开,取出烤鱼放在两人面前:“你们再尝尝这个。乐乐,你要是一点儿不吃,晚上可跑不动。”

“啊?我还需要跑?”佟乐乐吓了一跳。

“先吃了再告诉你。可惜这里没有葱姜蒜调料,这次就凑合吃吧,下次给你们露一手。”

佟乐乐用叉子轻挑起一大块鱼肉,先吹了吹,再放进嘴里,嚼下鱼肉的同时,一股鱼腥气立刻窜入她的鼻腔,她忍了一下,才勉强把鱼咽了下去,但她实在受不了这股味,说什么也不吃第二口了。

雷兰亭就没佟乐乐那么斯文了,他刀叉并用,熟练地把鱼刺剔除,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一条鱼。他一边砸吧嘴,一边遗憾地说:“可惜不能一边喝红酒一边吃鱼,哎,遗憾啊……”

“你在国内还当过厨子吗?”佟乐乐好奇道。

“出国前我什么菜都不会做,家里怕我到德国饿死,给我找了一个大厨,教了我一个月,好歹会做一些家常菜。不过我学得不认真,现在也就是饿不死的水平。”

“哎,老董,先别说厨子的事了,赶紧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想的?”雷兰亭打着饱嗝,一边剔牙一边问道。

“对对,赶紧说说。”佟乐乐也催问道。

董锵锵关上厨房门,压低声音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听听行不行?”

70. 声东击西

“咣”的一声,雷兰亭将一层大门重重地关上,上好铁锁,转身走下台阶,边走边对着台阶下的董锵锵和佟乐乐大声嚷道:“走啦走啦,明天再来,咱们~明天~再来!”

周围一片寂静,甚至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微风吹过林间,抚弄树枝时发出的轻柔的呜呜声。他的声音在林间飘了一会儿,渐渐散去。

夜色下的树林只能依稀看到树影,浓密的枝叶遮蔽了仅存的光线。虽然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却也黑得吓人。尽管走在两个男生的中间,但佟乐乐仍觉得害怕。

就在董锵锵和佟乐乐欣赏落日美景的窗户旁,一个带眼镜的白人男子漠然地向下望着,看着三个小伙伴拄着树杖走过没膝的杂草,最后消失在树林间。

别墅里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忽然,楼里传出一阵小提琴、双簧管和中提琴交织的曲声,正是《勃兰登堡协奏曲》。

听到音乐声,一条黑影从三层的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他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他站在二层音乐室的门外,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门吱拗一声开了,屋里漆黑一片。让他意外的是,轻柔舒缓的古典乐并不是从这里发出的。他站在走廊里又仔细听了听,才发现音乐竟然是从一层传出来的。

他顺着楼梯又来到了一层,一层走廊也是一片漆黑。他站在走廊里又听了一会儿,才借着夜色透过窗户洒到走廊地板上的一团朦胧的光缓步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他站在屋外一动不动,清晰地听到从虚掩的门缝中传出的优雅乐声。

他用手轻推了一下门,门倏地一下打开。他伸手扳了一下墙壁上的开关,但灯并没有亮起,他又来回扳了几次,才确信灯真的坏了。

屋内拉着厚重的窗帘,什么都看不清。他紧走两步,一把拉开窗帘,再一转身,只见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正在工作的唱机。

他朝唱机疾步走了过去,就在这时,忽然脚下猛地一滑,身体顿时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他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地板又粘又滑,他刚勉强站起身,屋里的灯忽然亮了,虽然光线并不好,但他还是看到屋门口站着一个手拿刀具、一脸惊恐的东方女孩。

他心里一惊,刚要朝她走过去,一个人忽然从他后面抱住他,和他一起摔倒在地。

被摔得晕头转向的白人眼镜男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东方男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刚要喊,嘴巴忽然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一把冰冷的剔骨刀好像一条蛇,不知何时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登时吓得晕了过去。

壁炉里的火噼噼啪啪烧得正旺,屋子里暖洋洋的。

佟乐乐在其他房间里找到几套旧睡衣,每个人都换上后,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搭在椅子上,凑在炉火边烘干。

“要说还是你狡猾啊!”雷兰亭靠在窗户旁长叹一声,“要我肯定想不到。”

佟乐乐歪着头,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是呀,你是怎么想到他会去找唱机的?”

董锵锵穿着一套皱巴巴的睡衣,晃着两条大长腿朝壁炉走了过去,睡裤只到他的小腿,好像七分裤一样。

他蹲下身子,用三根手指捏着两根烟,伸到一块烧红的木头上,烟的前端刚触到木头,立刻窜起两个黄色小火苗,火苗马上又熄灭,化成两缕青烟。

董锵锵把烟递给雷兰亭一根,自己走到另一扇窗户旁,深吸了一口,同时打开窗户,把嘴里的烟朝窗外缓缓吐了出去。

“你们俩小时候有没有玩过捉迷藏?”他忽然问道。

“肯定玩过啊。”雷兰亭奇道,“可这和今天这事有关系吗?”

“一般玩捉迷藏,藏的人一旦躲好就不会轻易再换地方了。如果没藏好,那被找到的几率就变大了,但如果藏的人懂声东击西,那躲藏的安全系数就会提高很多。”

“声东击西?”佟乐乐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就是故意给找人的人提供一些错误的提示,比如在树底下放一个玩具,在柜门上夹一块方巾。如果是夜里玩捉迷藏,就在躲藏地的反方向扔一个打开的手电筒,诸如此类的都是误导。然后……”他嘿嘿一笑,又抽了口烟。

“所以你故意让我在门口大声喊,故意让他看见咱们仨从房子里离开,又故意在房间里打开唱机放唱片,都是为了误导他。”雷兰亭恍然大悟。

“如果你亲眼看到三个人离开了房子,然后楼下又出现了音乐声,你肯定也会好奇。”董锵锵看着窗外的夜色幽幽地说道,“正常人都会好奇。”

“所以唱片机就是‘夜里玩捉迷藏时放在地上的手电筒’了?”佟乐乐问道。

“举一反三嘛,真放一个手电筒他也看不见啊。”董锵锵苦笑了一下。

“所以你算到他找到唱机后会关了它,才让雷兰亭把油洒到地上的,是吗?”佟乐乐追问道。

董锵锵点点头:“我也是赌一把。”

“可你怎么知道正好是那间屋的窗户没关呢?”雷兰亭疑道,“万一窗户是关着的,我们怎么进来埋伏他呢?”

“那扇窗户是我离开之前专门打开的。”董锵锵笑着眨了眨眼。

“老奸巨猾啊。”雷兰亭感叹道,“乐乐,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那种男生:外表忠厚老实,内心阴险狡诈。你一定要离这种人远点。”

话音未落,眼镜男渐渐苏醒过来,看到身旁的两男一女,他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一动都不能动。

“别挣巴了,我……”雷兰亭忽然扭头问佟乐乐,“德语的捆怎么说来着?”

佟乐乐小声告诉了他一个词,雷兰亭得意地冲着眼镜男打了个响指:“说吧,你偷了多少东西了?”

“偷东西?”眼镜男愣了,“我怎么会偷东西?你们才是小偷。快放开我。你们这些野蛮人。”他边说边剧烈扭动起来,椅子腿不停地在地板上发出“咄咄”声,好像啄木鸟一样。

“我们是小偷?哼哼……我们是德国公司请来打扫卫生的。你呢?你是谁请来的?”雷兰亭看了一眼董锵锵,扭头继续质问道,“如果你不是小偷?那我们的烤鸭去哪儿了?”

一听到烤鸭,眼镜男顿时愣住了,他慢慢垂下头,变得一言不发。

“心虚了吧?”雷兰亭见对方哑口无言,变得更有信心,他站到眼镜男的面前,凶巴巴地说道,“说,你还偷过什么?三层那么乱是不是你干的?”

听到这儿,眼镜男猛地抬起头,转头看着三个人,神情激动地吼道:“不不,我不是小偷!你们快放了我!我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主人?”三人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主人干嘛这么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还他妈的偷我们的烤鸭?”雷兰亭越说越气,“德国人都你这样吗?”

“我,我有证明!”眼镜男越说越激动,身体不停晃动,带着椅子也剧烈晃动起来,他的眼镜也摔到了地上。

“证你大爷,你个小……”雷兰亭也激动起来,挥拳就要打。

“大雷,先听他说。”董锵锵连忙制止道。

眼镜男喘着粗气对董锵锵说道:“我的身份证在我的内兜里。你拿出来一看就知道了。”

“老董,小心有诈。”雷兰亭在一旁提醒道。

董锵锵小心地把手伸进他的内兜,眼镜男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的手从自己的内兜中掏出一个黑色皮夹。

董锵锵打开皮夹,另外两人也凑到他的身旁,只见皮夹里果真有一张德国人的身份证,身份证上面的照片就是眼镜男,只是照片里的男人看着更中年更慈祥。

看到身份证上的名字,董锵锵呆了一下:“所以你的名字叫?”

“安德烈亚斯穆勒。”眼镜男终于恢复了平静。

71. 穆勒的故事

看到对方也叫穆勒,董锵锵想起汉斯的话,伸手就要给他松绑,雷兰亭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要干嘛?”

“还能干嘛?给他解开绳子。总不能一直捆着他吧?回头人家告咱们非法拘禁怎么办?”

“你先等等,”雷兰亭把董锵锵拉到一旁,回头看了一眼眼镜男穆勒,“如果他真是主人,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直接轰咱们走?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吓唬人?万一他是冒牌的?这些你想过吗?”

“冒牌的?”董锵锵狐疑道,“谁会假冒他?图什么?”

“德国人肯定也有重名啊。”雷兰亭撇了撇嘴,“咱们再问问,确认没问题再放也不迟。”

董锵锵想了想,点点头。

“这样,我当白脸,你来红脸。”雷兰亭又叮了一句。

“你说你是这房子的主人?”雷兰亭拿出皮夹里的身份证,对了对照片和穆勒本人,“那我俩进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

“我那时在楼上,”穆勒一扬脖子,“没听见。”

“后来我们三进来了你这个当主人的也没听见?”雷兰亭声色俱厉地一拍桌子,“那你怎么知道偷吃我们的烤鸭?依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主人,你就是个小偷!应该被送到警察局去。”

董锵锵心里暗笑:看来没吃到第二只鸭子太打击雷兰亭了。

“这是我自己的家,我吃什么是我自己的事。”穆勒的声音有些沙哑,“而且我,我没吃你们的烤鸭。”

“那我们的烤鸭呢?”董锵锵追问道。

“扔了。”穆勒看着窗外说道。

“你扔哪了?扔窗户外头了?”雷兰亭一个箭步奔到了窗边,扒着窗台向外看。

穆勒一阵沉默。

“看什么?甭看了。”董锵锵也有点生气了,“他就是真扔到窗外也是扔到厨房的窗外,也不能是这间屋的啊。”

“对对,”雷兰亭一拍脑门,转身就往屋外走。刚走两步,忽然又折返,边撸袖子边朝穆勒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看样子是要打人。

穆勒吓得脸色变得苍白,忙不迭地看着他说道:“不在窗外,不在窗外。在地下室!鸭子在地下室!”

“我靠,那么好的鸭子,你给扔地下室了?雷兰亭怒气勃发,“我今天非打你……”

没等他出拳,董锵锵一把抓住他:“你冷静点。”

“别拦我,我今天一定要揍这个浪费粮食的兔崽子。”雷兰亭挥舞着手臂,愤怒地喊着。

董锵锵心想:这个雷兰亭如果演戏应该是个好演员。

“你为什么把鸭子扔到地下室?”一直没说话的佟乐乐忽然问道。

穆勒叹了口气,用下巴朝董锵锵努了一下:“我看到你们没有偷喝我的红酒,所以……临时变了主意。”

“如果不想让别人烦你,你为什么还要通过劳动中介找清洁工呢?这房子除了第三层都很干净呀。”佟乐乐看着穆勒的脸,柔声问道。

“你们说是中介介绍你们来的,”穆勒转头看了看三人,“你们有证据吗?”

“喏,好好看看。”雷兰亭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a4纸,在穆勒的眼前展开。同时大声说道:“这是劳动合同。而且这周我和中介的人还来过一次这,这些钥匙还是中介亲手交给我的。”

穆勒盯着纸看了一会,又沉默了几秒,摇头道:“我没有……找过劳动中介。”

“你没找?”雷兰亭越发糊涂,“可明明是劳动中介介绍这个活儿给我的呀。”

“可能是我姐姐米歇尔找的。”

“你姐姐?”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我姐姐,米歇尔穆勒。”穆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上周心梗去世了。”

没等雷兰亭说话,董锵锵走到穆勒身边,利索地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穆勒先生,很抱歉捆住你,这是个误会。请你谅解。我们不是有意这样对你的。”董锵锵诚恳地说道。

“哎,你,你怎么给他解开了?”见董锵锵解开绳子,雷兰亭才反应过来。

穆勒苦笑着摇了摇头,摆了一下手,佟乐乐递给穆勒一杯水,穆勒喝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脸色看起来稍微红润了一些。

“既然是你姐姐找的中介,你也可以跟我们好好说嘛,你这样吓唬我们算怎么回事?”雷兰亭愤愤然地说道,“万一我有心脏病让你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找了清洁工,我以为……”穆勒欲言又止,“你们也是来偷钱的。”

“也是?偷钱?”雷兰亭看了一眼佟乐乐和董锵锵。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想起汉斯和他说过的话:你要去穆勒先生的那栋藏宝楼?

“这栋别墅是我家的祖宅,之前村里一直传我父亲在这栋楼里藏了一大笔钱。”

“那为什么他不直接把钱留给你和你姐呢?”佟乐乐大着胆子问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母亲,而米歇尔,也就是我姐姐,则被判给了父亲。但离婚后他很少来看我和母亲,直到他去世,我们之间都没什么很深的感情。”穆勒的声音低沉又缓慢,还带着一些口音,三个人听得都不是很明白。

“没过几年,我母亲也去世了。去世前她突然告诉我,父亲临终前把祖宅留给了我和米歇尔两个人。我去找米歇尔要求看遗嘱,但被她拒绝了。”穆勒苦笑了一下,“后来有人告诉我,除了房子以外,楼里的某个地方可能还藏着一大笔钱。我和米歇尔说:如果楼里真藏着钱,我俩应该平分。但她说这个房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不是法治国家吗?你们可以打官司呀?你这属于典型的子女争夺父母遗房产嘛?”雷兰亭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不以为然地说道。佟乐乐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

“我把她告到了法院,但她出示了一份遗嘱,在这份遗嘱里面,并没有提到房子归我们俩的事。所以法院一审判我败诉。后来我又上诉,要求二审,但我的律师建议我和米歇尔协商解决。如果协商不成,我很有可能还会输。我想,如果房子归她也就算了,但钱也有我的一半,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些钱。”

“所以你来这是要找回你父亲留给你的钱?”董锵锵试探着问道。

穆勒点点头,神情有些伤感:“我来过几次,但没有任何发现。后来米歇尔就和法院申请了禁止令,禁止我再进入这栋别墅。”他眼睛有些发直地看着地板:“结果没想到官司还没打完,她就突发心梗……”

“节哀顺变。”董锵锵和佟乐乐异口同声地小声说道。

“那你后来找到钱了吗?”雷兰亭按捺不住小声问道。

穆勒摇了摇头:“一到三层我都找遍了,地下室和车库也都找了。只有一些我父亲收集的我们小时候的玩具和照片,还有一些唱片,其他什么……都没有……”他发出一声长叹,同时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那,”雷兰亭看了一眼董锵锵和佟乐乐,顿了顿,突然问道,“如果……我们能帮你找到钱呢?”

“你们?”穆勒身躯一震,放下手,怀疑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你们怎么找?”

“找东西不是瞎找的,是有方法的。”雷兰亭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在我们东方,找东西那也是有秘诀的。”

穆勒眼睛一亮:“你们有什么方法?快告诉我。”

雷兰亭见他听进去了,赶紧卖了个关子:“我就是告诉你了,你能懂其中的精髓吗?你懂东方文化吗?”

穆勒人到中年,脑子有些迟钝,没听懂雷兰亭的暗示:“那,那怎么办?”

雷兰亭诡秘一笑:“好办啊,我们帮你找。如果找到钱了,你一半,我们一半。怎么样?”

“这……”穆勒没想到雷兰亭会狮子大开口,顿时说不出话来。

见他沉默,雷兰亭不疾不徐地劝道:“你之前如果找到了,也是要分你姐姐一半的。现在虽然钱都归你,但你不是到现在都没找到么?你是不是已经找过很久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我们帮你找,找到了皆大欢喜,找不到你也没有损失。你说呢?”

穆勒的眉头拧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似乎很难接受雷兰亭的建议。

“你也不用为难,我就是提个建议。”雷兰亭拍了下巴掌,“我们也不是非要赖在你这里,等明早打扫完三层,我们就回去交差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三个人鱼贯朝屋门口走去,雷兰亭走在最后面,他伸了个懒腰,无限惋惜地说道:“可惜我的鸭子啊,哎……”

一直不说话的穆勒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好,我答应你们。如果能找到钱,我分你们一半。”

72. 寻宝联盟

三人里佟乐乐的德语最好,所以由她来起草分钱协议。

看着奋笔疾书的佟乐乐,董锵锵轻轻拽了下雷兰亭的衣袖:“这房子这么大,你打算怎么找啊?”

“咳,一层一层找呗。”雷兰亭压低嗓子小声说道,同时盯着佟乐乐的手,生怕她写错了字。

“合着你忽悠他呢?”董锵锵恍然大悟,“我还说呢,之前从没听你说起过有这本事。”

“你看他这个样子,估计能找的地方肯定也都找过了。所以咱们主要的目标应该是找暗层或暗格。”

“那怎么找?”董锵锵一脸懵逼,“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啊。”

“你今天之前还没打过野猪呢,不是也让你得手了?凡事总有第一次。你看欧美那些电视剧里的寻宝者都是用手敲敲天花板,墙砖,地板什么的,再用耳朵听听声音是不是瓷实。没事再翻翻书架上的书,多抽几本出来看看,万一哪本书是机关呢?咔咔就开启一道暗门,里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金条,金砖,金……”

“财迷心窍。”董锵锵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人说话的功夫,佟乐乐已经写好了内容,一式两份交到雷兰亭和穆勒的手里。

接过协议,雷兰亭朗声道:“受安德烈亚斯穆勒先生的邀请和委托,佟乐乐女士,雷兰亭先生和董锵锵先生于本周末帮穆勒先生寻找穆勒先生祖宅内的财物。若找到财物,则双方按财物的等值市值均分。若未找到财物,则佟乐乐女士,雷兰亭先生和董锵锵先生不收取任何劳务费用。双方就以上合作内容达成一致。甲方:安德烈亚斯穆勒先生,乙方:佟乐乐女士,雷兰亭先生和董锵锵先生。”协议的最下方是双方的签字处和签署时间。

看罢内容,雷兰亭满意地点了点头。众人愉快地在协议的最下方签好了各自的名字。

“那现在就开始吧?”穆勒迫不及待地双掌一合,,“咱们先从哪层开始找?第一层还是第二层?”

“等等,”雷兰亭说完,一溜烟跑出了房间,不一会的功夫又跑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一块木炭。

“你们用这个找?”穆勒着实吃了一惊,“东方文化……果然神奇。”

雷兰亭笑而不语,伸出大拇指在木炭上按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大拇指压在自己的签名上,然后冲穆勒比划了下手指。

众人无语。

几秒后,协议上多了四个黑乎乎的指印。

“现在可以了吗?”穆勒没好气地问道。

雷兰亭小心翼翼地叠好协议放进内兜,大手一挥道:“先去厨房。咱们需要先完成一件事才能正式开始寻宝。”

众人鱼贯进入厨房,站在厨房中央,环视厨房内的陈设,佟乐乐忍不住问道:“你是在厨房里发现了什么吗?”

雷兰亭揉着肚子,回味道:“老董先去地下室。”

“地下室?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穆勒还以为雷兰亭真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我们不用在那浪费时间了。”

“谁说在地下室找了,我让他先把鸭子拿回来,顺道再带两瓶红酒上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穆勒越发疑惑,“鸭子和红酒能帮助我们找到财物吗?”

董锵锵知道雷兰亭的心思,也不多话,打开地下室的小门,一猫腰就钻了进去,不多时就把鸭子和红酒都带了出来。

烤鸭上沾满了木屑和浮土,看起来又脏又丑,惨不忍睹。

“你把鸭子冲洗干净,再挂回到烤炉里,用高温加热,五分钟后要用。”雷兰亭对董锵锵吩咐道。

“乐乐,你把这瓶红酒开了,再找四个酒杯出来。”

虽然不知道雷兰亭的打算,但看意思也猜到他要吃烤鸭品红酒,董锵锵和佟乐乐憋着笑,各自去干活了。

“你们……为什么不去找财宝?”穆勒一脸茫然地看着三人,“你们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简直不可理喻。”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表情十分不解。

“穆勒先生,”雷兰亭一拍穆勒的肩膀,“我问您一件事。”

穆勒严肃地看了一眼雷兰亭拍着自己肩膀的手,雷兰亭立刻识趣地拿开。

“我想问您一下,您自己在这房子一共找了多久了?”

穆勒想了想:“大概两周。”

“如果我猜的没错,您是不是都找遍了也没什么发现?”

穆勒没好气地扭过头,看着窗外,半晌后,点了点头。

“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雷兰亭故作神秘。

“为什么?”穆勒忍不住问道。

“因为您的心……”雷兰亭本想说“不真诚”,但他的德语不如另外两个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好在他有急智,立刻换了个说法,“不诚实。”

“不诚实?”穆勒皱了皱眉,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老家,找宝藏之前一般会求祖先保佑。”雷兰亭煞有介事地说道。

“祖先?保佑?”穆勒越听越糊涂。

“对,你要找你父亲老穆勒留给你的财宝,就必须寻求他的指点。”

“可他已经去世了呀。”穆勒完全懵了,“还怎么指点我啊?”

雷兰亭莞尔一笑:“所以你需要仪式。”

“仪式?”

佟乐乐这时洗干净了四个高脚杯,分别倒入红酒,摆在操作台上。

“他们这是?”穆勒看着雷兰亭,不知几人搞什么名堂。

“来。”雷兰亭递给穆勒一杯红酒,然后自己又端起一杯,对目瞪口呆的穆勒小声说道:“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我做什么你做什么,听明白了吗?”

穆勒机械地看了看董锵锵,董锵锵严肃地点了点头。

“请穆勒老爷子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找到您留给您儿子安德烈亚斯穆勒和女儿米歇尔穆勒的财宝。我们发誓会正确使用这些财宝,决不滥用。”

说完,雷兰亭神情肃穆地把手中的红酒杯高举过头呆了几秒,然后俯身把酒倒在了地上。

穆勒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他完全看傻了。在雷兰亭的提醒下,才机械地跟着董锵锵和佟乐乐又依样画葫芦地做了一遍。

等他做完,雷兰亭给穆勒和自己又各倒了一杯红酒,然后轻轻一碰穆勒的酒杯:“预祝我们寻宝顺利。干杯!”说完,他将红酒一饮而尽。

穆勒呆呆地看着他,也将红酒一饮而尽,急迫地问道:“那接下来做什么?”

“做完了。”雷兰亭耸了耸肩。

“完了?”穆勒惊了,“这么简单?”

“这是个祈福的仪式。我们更注重效率。”雷兰亭清了清嗓子,“我宣布,寻宝……现在……正式开始!”

由于穆勒之前已经把一层和二层找了个遍,所以四人直接从三层开始地毯式搜索。

让穆勒大跌眼镜的是,雷兰亭的寻宝和他的做法并无很大区别,如果硬要找不同之处,就是雷兰亭几乎不去翻什么柜子和抽屉,而更专注在地板、墙角、天花板和书架处。

但几个小时过去了,眼看着时间慢慢到了凌晨12点,众人依然是什么都没找到。

董锵锵盘腿坐在地板上,靠在一个原木色的、两米高的衣柜旁,揉着肩膀说道:“我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是有座金山也明天再说吧。”

佟乐乐的情况也差不多,她靠在墙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唯一保持旺盛斗志的只有穆勒和雷兰亭两个人。

穆勒的外套不知道扔到了哪里,衬衣上都是汗渍和灰渍。雷兰亭的情况也差不多,他还在头顶绑了一个布条。两人风风火火地从一间屋翻找到另一间屋,不时还站在走廊里激烈地交谈着什么。

佟乐乐疑惑地看着雷兰亭和穆勒,诧异地问董锵锵:“这俩人什么时候这样的?”

董锵锵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挥了下手,躺倒在地,望着天花板,慢慢闭上眼睛。

“哎,你怎么睡了?赶紧起来找金条啊。”就在董锵锵将要睡着时,雷兰亭快步走进屋子,大声喊醒了他。

“这屋子里哪有金条啊?明天再说吧。”董锵锵不满地随手拿起身旁的一件衣服,蒙在了自己脸上。

“刚才穆勒在另一间屋的衣柜里,一块活动的木板下找到一盒他小时候的照片。”雷兰亭兴奋地搓着手,“说不定这间屋里也有宝贝。”

听到这句话,董锵锵的脑海里猛然想起自己住的房间里也有这么一块会活动的木板。他一把拿掉蒙在脸上的衣服,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你赶紧闪开,我看看你旁边这衣柜里是不是也藏着什么好东西。”雷兰亭边说边走上前,轰赶董锵锵。

董锵锵怕他踩着自己,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但人还躺在地上。

雷兰亭一把拉开柜门,速度太快差点打着董锵锵的腿,董锵锵连忙又往旁边闪避,看着翻箱倒柜、打了鸡血一般的雷兰亭,董锵锵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雷兰亭一边翻着一边哼着小曲,他们呆的房间是一间带斜屋顶的阁楼,衣柜顶部就是斜屋顶的最高点,然后坡度下降。董锵锵这时就躺在斜屋顶的正下方,由于衣柜门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能看到的就只有头顶一栏一栏的内装木条了。

“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雷兰亭悻悻说道,神情颇为失望。

就在雷兰亭合上柜门的一刹那,董锵锵忽然发现头顶有一段木条的颜色看着比周围的木条颜色要浅的多,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段木条。当手碰到木条时,董锵锵感觉木条似乎是可以活动的,他试着上下左右移动木条,但木条并不能活动。

董锵锵心念一动,又往里按了按,但木条还是纹丝不动。

董锵锵用力一拉,木条倏地被拉出一段,木条的另一面还连着一根绳子。

董锵锵就听见坐在床边的佟乐乐发出一声惊呼。

床陷进了地板里。

73. 付出就有收获,虽然有时回报不是钱

佟乐乐发出一声惊叫后,惊魂未定地立在床尾,一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

董锵锵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两步走到佟乐乐的身旁。

雷兰亭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头,一边用手指着一边喊道:“看那儿!”

只见床头板的上方,露出一个四块砖大小的暗格,暗格里垂着一条金黄色的绳索,绳索的底端系着一个暗金色的方型金属环。

“原来暗格是在床头板的后面,难怪之前咱们平拉这张床时什么都没发现,敢情是让它给挡严实了。”雷兰亭赞许地拍了拍床头板,“真牛。”

“别夸了,赶快叫穆勒先生过来。”董锵锵吩咐道。

不多时,穆勒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看到暗格,他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拉一下那个拉手。”雷兰亭建议道。

穆勒吸了口气,疾步上前,用手抓住金属环,用力向下一拽。

屋里的几个人既兴奋又紧张地期待着下一个机关的出现,但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穆勒又往下拽了几下金属环,屋里仍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坏的?”雷兰亭疑惑地看了一眼董锵锵,董锵锵还没说话,就听走廊里忽然发出“咔咔”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移动发出的声音。

四人闻声连忙奔出房间,只见走廊尽头的欧式落地钟竟然向右侧移动了几十厘米,它后面的墙上立刻出现一个黝黑的洞,洞口约有几十厘米宽,大约一米左右高。

站在走廊里,众人似乎都感受到了从洞中吹出来的冷风。佟乐乐情不自禁地站到董锵锵的身后,雷兰亭找来一个手电筒,往洞里上下左右地照着。

“一开始我就觉得这落地钟很可疑,果然这后面有猫腻。”雷兰亭边照边叹气,“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刚才我们也搬它了,但太沉,实在搬不动啊。”董锵锵感慨道。

“穆勒,你对这个有印象吗?”雷兰亭好奇地问。

穆勒用手扒着洞口,轻声说道:“这可能是战争时期留下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雷兰亭一拍他肩膀:“甭管什么时候留下的,咱们赶紧进去拿金砖吧。”

佟乐乐讽刺道:“三句话不离钱,简直就是个雷朗台。”

雷兰亭刚想反驳她,就见穆勒一猫腰,钻进了洞,他连忙也跟了进去:“哎,等等我。”

董锵锵见他俩都钻了进去,也一猫腰,正要往里钻,佟乐乐从后面拉住了他:“别去了。有他俩就可以了。”

“我也想去见识一下,万一,万一真有金砖呢?”董锵锵开玩笑说,他能看出来佟乐乐的紧张。

“我不想进去了。”佟乐乐轻声说道,“太累了。”

董锵锵四处看了看,见旁边木柜上放着一把工具锤,他把锤子交到佟乐乐的手里:“你用这个防身,我们很快就回来。”

佟乐乐刚要再劝他几句,就听见洞里传来一声穆勒的尖叫,两人同时一惊,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就听见洞里又传出一声雷兰亭的叫声,而且雷兰亭的叫声感觉更惊恐。

董锵锵顾不得多想,转身钻进了洞里,佟乐乐在他身后高喊了一声:“还是你拿着锤子吧?”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呜呜的冷风从洞里吹出,吹乱了她的头发。

佟乐乐腿一软,坐到了地板上。

董锵锵刚一进洞,就觉得里面黑乎乎的,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他立刻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几分钟,他的双眼渐渐适应了洞内黑暗的光线。他这才发现,虽然洞口很小,但洞内很高,饶是他的身高也没有碰到顶。

他不敢走得太快,一边摸着旁边的墙壁缓步前行,一边喊着:“雷兰亭,穆勒先生,你们在哪?”

没人回答。

突然,他看到前方地上似乎有团朦胧的暗光。

他一边叫着两人的名字,一边朝着那团暗光走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摸着的已经不再是石头,而是阴冷的木头,脚下的石板也变成了木板。

他离那团光越来越近,当他走到离光还有几十厘米的地方,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掉进地板里。

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身旁最近的东西,但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是光滑的塑料,根本没有能抓或借力的地方。他的身体撞到了塑料上,然后旋转着飞速向下滑去。

董锵锵立刻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滑筒,同时他猜到这也是穆勒和雷兰亭掉落的地方,他应该马上就能看到他们。

想到这儿,董锵锵立刻把自己的手臂和腿全都撑开,尽可能地撑在滑筒内壁上,尝试给自己减速,但筒壁比他想的还要光滑,降速的效果似乎并不大。

他刚想调整下姿势,就觉得眼前一亮,人从筒里斜着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还没等他喊疼,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杀猪般地嚎了起来:“啊,疼死我了!”

光线很暗,董锵锵看不太清楚雷兰亭的具体位置,他忍痛问道:“你没事吧?穆勒先生呢?”

“他没事,躺着呢。”雷兰亭哼唧着说,“我有事。”

“你摔哪了?”董锵锵趴在地上,关切地问,“疼吗?”

“没摔疼,让你撞疼了,哎呦呦,疼死我了。”雷兰亭越说越起劲。

“还有劲儿喊应该就没事。”董锵锵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望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滑筒出口,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看起来是一间四面墙壁的密室,密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木箱,木箱旁边坐着喘粗气的穆勒,看样子他也摔得不轻。

董锵锵扶着旁边的墙慢慢站了起来,同时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和脚。可能由于撞到了雷兰亭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就没什么事了。

他扶起雷兰亭,帮他也检查了一下,见他没受伤,又朝穆勒先生走去。

穆勒的头上擦破了一块皮,衬衣上留下了斑斑血迹。董锵锵蹲下身:“你还好吧,穆勒先生?”

穆勒点点头,强撑着木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董锵锵连忙一把扶住他。他深吸一口气,用两只手用力去掀木箱的盖子,但木箱盖似乎很沉,董锵锵和雷兰亭见状连忙搭手,三人同时用力,木箱盖“砰”的一声被掀开,盖子上的浮尘立刻飞散在空气中。

只见木箱里满坑满谷地叠落着大小不等的米黄色纸盒,纸盒看起来都很破旧。

董锵锵看了一眼雷兰亭,雷兰亭吐了下舌头,拧开手电,手电筒射出一道柔和的黄光,照在他们近前的几个纸盒上。

穆勒激动地用颤抖的手去开启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纸盒,盒盖掀开的一刹那,雷兰亭忍不住喊了出来:“金砖?!”

但盒子里装的并不是金砖,也不是钱,而是一大摞又黄又卷的照片。穆勒伸手拿起了其中的几张。

他看到父母抱着小时候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肆无忌惮地笑着,跑着,吃着,姐姐在一旁跳舞,父亲在扮着鬼脸,母亲高高跳起去摸头顶的气球,一家人看起来是那么幸福。

他用手摩挲着照片上的人,眼眶有些微微发红,过了良久才放下照片,又打开旁边的一个纸盒。

让雷兰亭失望的是,这个纸盒里装的也不是金子和钱,而是一摞摞信封,看起来应该是穆勒家的家书。

雷兰亭沮丧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白忙一场。”说完,伸手就要去掀另外的纸盒。

董锵锵连忙制止他:“算了吧,这些纸盒还是留着让穆勒先生自己看吧。咱俩去旁边想办法。”

“想办法?”雷兰亭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家老穆勒一块金砖都没留下来,你能想什么办法?难道你还能变出来不成?”

“你还想金子呢?”董锵锵指了指四周,“你看看这房间,不想办法,你出得去吗?”

雷兰亭看了看四周密不透风的墙壁,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滑筒出口,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就原路返回呗。”

“原路返回?”董锵锵指了指头顶,“你够得着吗?就算够着洞口,筒壁那么滑,你能爬上去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雷兰亭摆了摆手,示意董锵锵蹲下,“你来驮着我试试。”

雷兰亭身子沉,董锵锵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雷兰亭使劲够了够,手指尖刚碰到滑筒出口:“哎,老董,你使劲垫脚尖啊,还差得远呢。”

“我还垫脚尖?”董锵锵鼻子差点气歪了,“要不要我腾空一下?”

两人正斗嘴,就听穆勒惊喜地喊道:“钱!好多的钱!”

董锵锵刚要转身去看,就听见肩膀上的雷兰亭大喊一声:“别动!”

董锵锵一愣:“为什么不动?”

雷兰亭着急地喊道:“我让他别动,你快放我下来。”

近二十个纸盒里,装满了各种面值的德国马克,还有一些董锵锵和雷兰亭从未见过的、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大额钞票。

三个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看着五颜六色的钞票,雷兰亭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董锵锵也狠狠掐了一把雷兰亭的手臂,坚定地说:“你不是在做梦!恭喜你找到了穆勒家的宝藏!”

74. 密室该怎么逃

所有纸盒都被从木箱里拿出来,整齐地码放在地上。

三人从纸盒里一共清点出18万马克,以及36810瑞典克朗,60720丹麦克朗和1620挪威克朗。

“哈哈,老董,这回咱们真发了。”雷兰亭用手一拍董锵锵的胸脯,“总算没白忙。”

穆勒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纸盒。

“哎,穆勒先生,现在钱找到了,你看咱们的合同……”雷兰亭边说边掏出了分钱协议,“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执行了?”

“先不忙,先不忙……”穆勒连声说道。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钱,看都没看雷兰亭一眼。

雷兰亭看了一眼董锵锵,那意思这德国鬼子看起来想赖账,你赶紧说点什么。

董锵锵会意,朗声说道:“既然我们已经帮您找到您父亲留给您的财物,那您也应该现在就执行咱们之间的协议。我听说德国人是最有契约精神的,您不会是反悔了吧?”

穆勒抬起头,目光森森地盯着董锵锵,又看了一眼雷兰亭。

董锵锵和雷兰亭不卑不亢、义正言辞地盯着穆勒的脸,毫无畏惧。

房间里很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穆勒用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嗽了一下嗓子,森然道:“我当然会遵守,不过你们……”他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盒子,“要先帮我把钱和东西都拿出去再说。”

“合同上并没有要求我们帮你把这些东西拿出去。”董锵锵看到雷兰亭有些生气,连忙抢着说道,“应该先分钱。”

“还跟他嗦什么?我有合同,他不想分也得分……”雷兰亭边撸袖子边走上前。

穆勒约莫四十多岁,虽人到中年,但他一米八多的身高,既不瘦弱也不肥胖的身材,看起来比雷兰亭还是要壮一些的。他拦在纸盒前,好像护住小鸡的母鸡一样,目光咄咄地低头看着走到面前的雷兰亭。但雷兰亭毫无惧色,看样子是想硬拿属于自己的那份。

董锵锵并不害怕打架,但他实在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和打斗,更何况他们并无缺理之处。见双方剑拔弩张,他连忙把雷兰亭拉到一旁,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转身对穆勒说道:“穆勒先生,我们已经顺利完成了你的任务,这个过程是惊险和美好的。现在你和我俩……”董锵锵把“你和我俩”这几个字的德语发音咬得很重,“都希望我们能有一个美好圆满的结局,然后再一起想办法出去。如果大家一直困在这里,可能就不安全了。你说对么?”

董锵锵这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既给了穆勒一个台阶下,又暗含着威胁:你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人,咱们现在都困在这里,万一发生点什么……

穆勒马上听懂了董锵锵的意思,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语气柔和了下来:“我们德国人是最注重契约精神的民族,既然和你们签了协议,我肯定是能说到做到的。这一点你们绝对可以放心。”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分钱啊。”雷兰亭显得很不耐烦,“我有合同有道理想拿回自己的钱还要这么费劲?”他一步迈到纸盒前,用手在纸盒上方比划了一下,“所有钞票均分,这边归穆勒,其余的归我们。”

穆勒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雷兰亭已经蹲到了地上开始分盒子,装马克的盒子最容易分,北欧几个国家的货币数起来稍微花了些时间,但很快也都分清楚了。

分完钱,雷兰亭麻利儿地脱掉自己的睡衣,把所有钞票一股脑地倒在睡衣里,又将睡衣的腰带取了下来,然后捏住睡衣的几个角,像包包子一样把钞票裹到了睡衣里,最后用腰带打了个结,又拎起来左右看了看,确保睡衣没有漏口,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雷兰亭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略显尴尬的穆勒:“这不就完事了?里嗦的,还想跟我赖账?走,老董,出去找乐乐。”

董锵锵看了一眼穆勒,只见穆勒面无表情地脱下睡衣,照猫画虎地也去旁边打包自己的东西了。

雷兰亭抬头看了看滑筒出口,估摸了一下:“我们可能需要那个木箱,才能叠罗汉一样够到那个洞口,但筒壁太滑,我可能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头顶忽然传出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三个人同时抬起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脚步声似乎很急,在众人头顶一趟趟地跑着,好像是每个房间里都跑了一遍,隐约还能听到人的喊声。

“是乐乐的声音。”雷兰亭看了一眼董锵锵,“只有她在外面。但她跑什么?又喊什么?”

董锵锵立刻跟着头顶的脚步声在密室里同步走着,边走边抬头倾听,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计算着什么。

听了几分钟的脚步,雷兰亭突然按捺不住地在密室里大喊道:“佟乐乐!我们在这里!佟乐乐!你听到了吗?佟乐乐!”

他的喊声很大,声音在密室里回响,震得密室里每个人都是一阵嗡嗡的耳鸣。

奇怪的是,雷兰亭喊完后,头顶的脚步声却消失了。

“她怎么不跑了?也不喊了?”雷兰亭问道,“是不是她听见我的声音了?”说完,他又再次喊了起来。

但当他喊完后,脚步声依然没有出现,佟乐乐的声音好像也从头顶消失了。

雷兰亭正要喊第三遍,董锵锵转头对他说道:“你先别喊了,咱们可能不用从原路返回了。”

“什么意思?”雷兰亭知道董锵锵的主意最多,连忙凑了过来,“你发现什么了?”

穆勒这时也打完了睡衣的包裹,走到两人身后,认真地听着董锵锵要说的话。

见穆勒也站到一旁,董锵锵用德语说道:“刚才脚步声主要出现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几个地方,”他边说边指向密室里几个不同位置,“但很快就消失了。如果佟乐乐不是边跳边跑,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最大。”

“什么意思?”雷兰亭没太听懂,董锵锵又用中文说了一遍。

“这些地方是墙壁。”穆勒忽然说道。

董锵锵赞许地点了点头,雷兰亭没好气地白了穆勒一眼,然后又扭头看着董锵锵:“老董你快点接着说。”

“刚才滑下来的时候我数了一下秒,按时间来看,我猜测咱们现在在地下一层。”

“嗯,这个不用数秒也能知道,要不然咱们也不可能听到乐乐在屋里来回跑呀。”雷兰亭挥了挥手,沉声道,“可这和咱们逃出去有什么关系?”

“如果咱们在地下一层,咱们的上面就是一层,而这些地方又是墙。你好好想想一层房间的布局,还猜不到吗?”董锵锵神秘地说道。

雷兰亭困惑地摇了摇头:“我哪记得住那么多东西啊?”

听完董锵锵的分析,穆勒往旁边走了几步,伸手比划了几下,又左右移动了两步,摸了摸墙壁,然后抬头看了看屋顶,忽然问道:“咱们是不是在厨房下面?”

董锵锵笑着拍了拍巴掌:“我也是这么想的。”

“厨房?”雷兰亭疑道,“不能吧?厨房下面难道不是应该有很多的管道吗?”

“你忘了厨房下面有什么了?”董锵锵提醒他。

“有什么?”雷兰亭露出一脸迷茫的神色,董锵锵做出一个喝酒的动作,雷兰亭忽然想起来什么,脱口而出道:“有地下室。”

“对喽。你总算反应过来了。”董锵锵夸奖道。

“可有地下室又怎么样呢?”雷兰亭不解地问,“咱们还是不能出去呀。”

“如果我猜得没错,厨房的地下室和这间密室很有可能是连在一起的。”董锵锵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面墙旁,伸手敲了敲墙壁,墙壁发出沉闷的声音,听起来是实心的,“应该就是这面墙了。”

雷兰亭怀疑地走上前,伸手敲了敲:“可,这是实心墙啊。怎么可能是通着的呢?”

“不能光听声音,”穆勒忽然在两人身后说道,两人一起转身,看着他在墙上东敲敲西敲敲,“我记得这楼里用的是空心砖,里面加了隔音垫,所以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实心的,但其实不一定。”

“隔音垫?”董锵锵心念一动,脱口道,“音乐室?”

穆勒点点头:“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古典乐,所以家里有音乐室,里面放了隔音材料。”

“你父亲喜欢巴赫吧?”董锵锵大着胆子猜道,同时用手继续敲着墙面不同的位置。

“这块墙的声音听起来和旁边不太一样。”穆勒似乎没听到董锵锵的问题。

董锵锵使劲敲了敲穆勒指出的位置,声音听起来果然和旁边墙的敲击声不同。

“可惜手边没什么东西能砸墙啊?”董锵锵扭头看了看四周,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大木箱上。

“来,大雷,过来帮我一下。”董锵锵嚷道。

两人将木箱推到墙壁前几米处,一左一右同时抬起,但木箱很沉,两人抬得有些吃力,只得又放回到地上。

“赶紧搭把手。”雷兰亭冲穆勒嚷道,穆勒犹豫了一下,把睡衣包袱扔到了地上,过来帮忙。

董锵锵在墙壁上用钥匙划了一个大大的叉,三人瞄准好记号的位置,同时抬起木箱,加速撞向墙壁。

75. 一波三折

木箱虽然沉,但确实有效果。撞到第四次的时候,墙壁上裂了一道很小的口子。

董锵锵挥手拨掉墙上的碎屑,尽量让裂缝变得更大一些。

“再来几下咱们就能出去了!”雷兰亭兴奋地喊着,“哈哈,爷们这回真发财啦!”

三人一鼓作气又撞了几下,墙上赫然出现一条十厘米宽的裂缝,没过多久,裂缝变成了二十厘米宽,三十厘米宽……最后彻底变成了一个洞。

在董锵锵和雷兰亭连扒带拽加踢等连击技的作用下,小洞变成了大洞,几乎可以钻进去一个人。

雷兰亭迫不及待地探头朝洞里张望,忽然察觉到异样,他回头看了一眼董锵锵,“不对啊,你不是说这边是厨房的地下室吗?这,这也不是地下室啊?这是一条隧道啊。”

“隧道?”董锵锵吃了一惊,连忙扒在洞口向里望去,“难道方向错了?”

雷兰亭说得没错,墙壁的背后竟真是一条漆黑的隧道,隧道的内壁直径看起来约有七十厘米左右,董锵锵伸手摸了下,感觉和刚才的滑筒很像,触感光滑,可能和滑筒是同一种产品。

就在这时,隧道里忽然吹出一阵风,似乎隧道的另一头是通向外面的。

“穆勒,你家这条暗道又是通到哪的?”雷兰亭抬头看了眼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穆勒。

穆勒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董锵锵用手电往隧道里照了照:“这条路很有可能是老穆勒运财宝进密室时走的路,或者咱们走走这条路看看?”

“哎,走这?安全吗?”雷兰亭看了眼董锵锵,反对道,“我觉得咱们还是从地下室出去安全。要不你再想想?”

穆勒看着隧道,一言不发地抱紧了自己裹着钞票的睡衣包袱。

“你这人……”董锵锵话没说完,忽然感到身体一阵剧烈的晃动。

“我靠,”雷兰亭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不会这时候地震吧?”

“别慌,”董锵锵沉声道,“汉诺威不在地震带上。德国本土的地震也很少,主要还在南德。肯定不是地震。”

“那怎么办?”雷兰亭焦急地说道,“咱们赶……”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听到身后方依稀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董锵锵,雷兰亭,你们都在这儿吗?”

听到佟乐乐的声音,两人连忙回头,但谁都没看见佟乐乐在哪儿说话。

“我们都在这。你在哪?”雷兰亭喊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雷兰亭询问地看了眼董锵锵,董锵锵也摇了摇头。

佟乐乐的声音消失了,董锵锵听她的声音似乎是从面前的墙壁处传来的,他一边走近墙壁一边喊道:“佟乐乐,你在哪儿?”

“哈哈,我看到你们了。”三人耳边传来佟乐乐高兴的声音,尽管声音听上去仍有些模糊。

“你看到我们了?”雷兰亭狐疑地转了转头,“可我们怎么都看不到你?”

“你们退后。”佟乐乐喊道,“董锵锵离墙再远一些。”

董锵锵和雷兰亭一样,根本看不到佟乐乐在哪里,只能依照她的要求,渐渐后退。

他刚退了几米,就听到面前“墙壁”的另一面响起“咣咣”的敲击声。就在他诧异的功夫,就看到眼前的“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痕。随着敲击声越来越密,裂痕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后竟变得像蛛网一样。

忽然,一把榔头从蛛网的中心破茧而出,董锵锵脱口高喊道:“通了!”

榔头又缩了回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敲击。不多时,蛛网左上角也被榔头砸开了,“墙壁”像张纸一样,斜挂在墙壁上。

雷兰亭焦急地对墙壁那边喊道:“乐乐是你吗?你没事吧?”

“你俩快帮我一把,”佟乐乐探头道,“把这玩意弄下去。”

董锵锵和雷兰亭连忙把破损的“墙壁”从墙上拽了下来,这才发现,“墙壁”竟然是一个单面透视玻璃,难怪佟乐乐能看到他们。

“别看那玻璃了,赶快接我一下。”佟乐乐伏低身体,从墙壁上的玻璃框中硬钻进密室。

“你怎么进来了?我们还打算出去呢。”雷兰亭边扶她边说道。

“出不去了。”佟乐乐跳进密室,撇了撇嘴,“外面着火呢。”

“着火?”董锵锵和雷兰亭异口同声地问道,脸上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们。”董锵锵急道。

“你们进去以后,我睡着了几分钟。迷迷糊糊听到楼下好像有声音,我就拎着锤子下楼去看,结果就发现房子着火了。我想灭火,但火势太大,我就到处找出口,但不知道为什么大门打不开了。四周都是火,还有烧着的木头不停往下掉。我想跳窗户跑,但窗户上也都是火,而且……”佟乐乐喘了口气,“我发现窗户外好像有人,我就更不敢跳了。这时我听到地下室好像有声音,我就下来了。然后就听见墙那边有很大的动静。墙上的画被震歪了,露出后面的玻璃,这时我就看到你们三了,但你们好像都看不到我。”

“是不是壁炉里的火把窗帘点着的?”董锵锵忽然问道。

佟乐乐摇了摇头:“先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看壁炉里的木头都离窗户都很远,应该不是。”

董锵锵和雷兰亭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人面面相觑,董锵锵喃喃自语道:“失火?门打不开?窗外还有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穆勒,是不是你姐……”雷兰亭突然回头问道,这时,他突然发现密室里没有了穆勒的踪影,连他的睡衣包袱也消失了。

“我靠,鬼子跑了!”雷兰亭大惊,“咱们得快点,不然被他堵住了通道就一个都跑不了了。”

三人连忙钻进隧道,鱼贯向前爬行。隧道的筒壁又湿又滑,大家爬得都不快,但爬了几分钟,竟没看到穆勒的踪影。

爬在第一位的雷兰亭奇道:“真没看出来这鬼子爬得还挺快。”

“你老想打架,人家能不跑吗?”排在最后的董锵锵分析道。

“老董,”雷兰亭忽然感慨道,“我想起我初中,哦,94年那会儿,看过的那部美国人拍的讲越狱的电影了,那男主不就是这么爬出监狱的吗?”

“人家那爬得可是排污管道,你这个根本比不了。”董锵锵没好气地说,“再说了,你说话就说话,别借着说话偷摸放屁,你后面还有俩人呢。”

“我一紧张就放屁,”雷兰亭哈哈大笑道,“说不定是你那个鸭子闹得。”

“真缺德!熏死我了。”佟乐乐一手捂嘴,骂道,“赶紧爬,别停!”

爬着爬着,雷兰亭忽然停住不动了。

“怎么不爬了?”差点撞到雷兰亭屁股的佟乐乐不满地问道,“你不会又在憋屁吧?”

雷兰亭侧头说道:“前面……出现岔路了。”

“岔路?”佟乐乐和董锵锵同时一愣,董锵锵疑道,“十字路口啊?”

“不,不是十字路口。一左一右两条道。咱们走哪个?”

董锵锵想了想:“咱们别都走一边。大雷你带着乐乐走左边,我走右边。”

佟乐乐皱眉道:“不,我也走右边,他老放屁我可受不了。”

董锵锵看了她一眼:“咱们分开行动,谁如果出去了就先躲起来。大雷记着,如果碰到人,不要正面冲突,注意保护自己。”

“你们也是。”雷兰亭没敢耽搁,径直爬进了左边隧道。

进了右边隧道后,董锵锵换到了前面,他一边匍匐往前爬,一边注意观察前方的情况。

“你刚才看到几个人?”董锵锵边爬边问道。

“太黑了,看不清楚,好像有三四个吧。我害怕所以没敢跳窗跑。”

董锵锵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难道是一品芙蓉的那些人跟踪他到这儿故意放的火?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靳远?他的思绪很乱,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一点头绪来。

隧道里什么障碍都没有,两人爬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隧道尽头。董锵锵从隧道中探出头,上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正在一口枯井的内壁上。他估摸了一下,自己距井底大概有两米左右的高度,于是小心地跳到井底,又指挥佟乐乐也从隧道里跳了出来。

枯井的内壁上有铁梯扶手,看样子是通向上面。

“我先上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董锵锵吩咐道,佟乐乐乖巧地点了点头。

董锵锵蹑手蹑脚地爬到顶,轻轻转动井盖上的把手,把手很沉,他转了很久,井盖才发出吱扭扭的声音,听到一声沉闷的咔嗒声后,董锵锵松开手,试着举起井盖。

井盖离开地面一条缝,董锵锵露出两只眼睛,仔细观察周遭的环境。透过屋子里的窗户,他看到屋外一片火光。而屋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似乎是一间工具房。

他把手伸出井盖,捡起旁边的一颗螺丝帽,扔到旁边的桌角下,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但屋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他想从井里钻出来时,忽然听到房间外有开锁的声音,他立刻屏住呼吸,放低井盖,让自己能勉强看到左前方大门的情况。

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一个胖硕的身影灵巧地钻了进来,背后还挂着一个大包袱,他一进屋就把门顺手从里面给锁上了。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小声喊道:“董锵锵,佟乐乐,你们在吗?”

看到进来的是雷兰亭,董锵锵连忙举起井盖:“我们在这儿。”

雷兰亭一愣,连忙小跑了过来,急问道:“乐乐呢?”

“我在下面呢。”佟乐乐在井下喊道。

“快上来。”雷兰亭一挥手,佟乐乐三下两下就爬了出来。

“你怎么进来的?”董锵锵问道。

“我有钥匙啊。”

“你那间屋应该也是从外面锁上的,你是怎么出来的?穆勒呢?”董锵锵张望了一下。

“我爬出来的时候,我那屋的井盖和房门都是开着的。我没看到他,应该是跑远了。”

“这火太大了。”董锵锵一边观察窗外的情况一边问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雷兰亭显得一筹莫展。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佟乐乐急问道。

“还能怎么办?跑啊。发财了还不跑?”雷兰亭一拍自己的睡衣大包袱,“这次咱们三发财了。”

“发财?”佟乐乐感觉莫名其妙,“发什么财?”

“回头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雷兰亭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万一穆勒没跑出来怎么办?”佟乐乐忽然担心地问。

“他一个德国人,你不用担心他。”雷兰亭不屑一顾地说。

就在雷兰亭的手马上要碰到门把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屋里的三个人立刻闭嘴竖起了耳朵。

屋门忽然“哐啷”一声被从外面拉了一下,紧接着董锵锵他们听到屋外有人嗡声瓮气地说话:“这屋子你们刚才检查过吗?”

“还没来得及。”一个尖细的男声回答道。

“咦,这锁怎么在地上?打开门看看。”另一个声音说道,从声音里听不出是男是女。

“这门好像从里面锁住了。”尖细男声又道。

“砸开。”嗡声男命令道。

他的话音刚落,屋内三人就听到了撞击声,他们三连忙藏好身形。

佟乐乐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感觉心脏随时都会跳出胸膛,她的手心里都是汗,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咣”的一声,屋门打开了。

76. 焖炉烤鸭

董锵锵和佟乐乐藏在屋中摆放的工具架后,而雷兰亭则躲到了宽大的工具桌下,三人屏住了呼吸。

董锵锵察觉到佟乐乐的紧张,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捂上嘴,佟乐乐连忙照做。

借着工具架处的缝隙,董锵锵偷偷向门口小心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体型瘦弱的外国青年男子手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第一个冲进屋里。他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遍屋内的陈设,立刻发现地上的井盖,连忙回头喊道:“这屋也有口井。”他的声音听起来尖细,虽然说的是德语,但听着怪异,似乎不像是德国人。

一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大汉紧随其后,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样子看起来既像是德国人又好像不太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都不是东南亚人。

董锵锵不禁一愣:自己从未见过他们,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品芙蓉那帮人。难道这些人不是来追自己的?那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难道是穆勒吗?他又谨慎地看了看两人,发现尖细男手里握着的似乎是把手枪,不禁大吃一惊。

两人在屋内翻了一会,只听黝黑大汉嗡声瓮气道:“把井盖打开。”

董锵锵的视线被屋里的其他家具挡住,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只听到一阵金属碰撞地板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尖细声说:“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的。”

“空的?”嗡声男似乎不太相信,“你下去看看。”

尖细男依言钻了进去,嗡声男慢慢踱步到工具桌前,一边扭头看工具桌旁的沙发和柜子后有没有藏人,一边拉开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拉开了工具桌的抽屉,在里面胡乱地翻着。两条腿垂在桌下,但并不安稳,而是来回地在桌下变换位置,雷兰亭只得利用有限的空间不停地腾挪,好几次差点被对方的腿风撩到脸。

看到嗡声男坐到了桌前,董锵锵和佟乐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佟乐乐,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尖叫出来。

董锵锵悄悄把工具架上的一个金属扳手握在手里,心里不停地盘算:如果雷兰亭被发现,自己应该怎么上去救援。井里的人手里有枪,不知道嗡声男手里是不是也有枪。另外他也不知道屋外还有多少人。想到这,他不禁心乱如麻。

雷兰亭躲在桌下,心里也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他唯一焦虑的是:躲之前没给自己准备件武器,赤手空拳可不是他的强项啊。

嗡声男的目光忽然被沙发后的睡衣包袱吸引,刚才雷兰亭来不及藏好,只能就近把它扔到沙发后,没想到被嗡声男一眼就看到了。

嗡声男站起身,慢慢走到睡衣包袱前,踢了两脚,然后蹲下身开始动手解包袱上的扣。但雷兰亭刚才连打了几个死扣,嗡声男一时解不开,正准备去拿放在旁边柜子上的剪子,尖细男忽然从井里探出脑袋:“老大,里面没人,都是空的。”

尖细男话音未落,屋外忽然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进屋,用不男不女的声音高喊道:“老大,那边刚跑过去一个人,要不要追?”

“快追!”嗡声男顾不得再解包袱,纵身朝门口跑去。尖细男见状,立刻也从井下爬了出来,他刚跑到门口,就听到嗡声男冲他喊道:“我们去追人。你把这两间房子烧了。”

尖细男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关门。

见两人离开,董锵锵和佟乐乐略微松了口气,但不知对方是否走远,他俩都不敢从躲藏处走出来观瞧。

董锵锵耳朵尖,听到门外有挂锁的声音,他微微侧身,朝外看去,但什么都看不见。他大着胆子轻步走到窗户旁向外看去,只见尖细男手里拎着一个大桶,跑前跑后地在地上洒着什么。

董锵锵让佟乐乐站到窗旁观察外面的动静,他跑到桌前,俯身边看边问:“老雷,你还好吧?”

雷兰亭浑身被汗水打湿,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脸朝下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样子他刚才吓得不轻。

董锵锵一边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小心地把雷兰亭从桌下扶了出来,让他靠在沙发旁缓缓。

佟乐乐忽然朝他挥了挥手,董锵锵连忙小跑到她身旁。佟乐乐捂着嘴,紧张地用手指着窗外,颤声道:“他好像要放火。”

“火”字刚说完,就见一大团火苗从地面腾地窜起,不到一秒的功夫,一排炙热的火墙围着房屋熊熊地烧了起来。

透过窗户,董锵锵看到尖细男跑到另一间房子外,依样画葫芦。董锵锵连忙奔到门前,用手使劲拽了拽门,但门只是摇晃了几下,并没有打开。

董锵锵看了一眼佟乐乐,沉声道:“门从外面卡住了。”

“那怎么办?”佟乐乐看起来六神无主。

雷兰亭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顺手抄起一把椅子,用手一指窗户:“把它砸了不就完了吗?”

“这间屋只有前面这两扇窗户,如果砸了肯定就会被发现的。”董锵锵否定道。

“发现就发现呗,大不了和他们死磕。我肯定不怕。”雷兰亭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脸上浮现出一股杀气,“你都不怕野猪,难道还怕这几个小矮人吗?”

和董锵锵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后,雷兰亭的胆子大了很多,一方面是他的实战经验得到了丰富,另一方面他对董锵锵也越来越有信心。

“死磕对我们不利,”董锵锵摇了摇头,“他们手上有枪。”

“枪?”佟乐乐吓得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确定他拿的是枪吗?”雷兰亭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董锵锵看了会儿窗外,又扭头看了看屋里,低声道:“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去赌他手里拿的是不是枪。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离开这。”

火越烧越旺,门框,窗框,甚至屋顶都可以看到火焰在跳动。

“快想办法啊。房子就快烧起来了。”佟乐乐带着哭腔说道。

雷兰亭看着四周:“老董,这间屋就一个出口还被他锁住了,如果不砸窗,你说咱们还能怎么跑?”

这时,一块着了火的木头忽然砸落在屋内,顿时火星四溅,吓得佟乐乐大喊一声,雷兰亭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董锵锵忽然眼前一亮,小声说道:“咱们不用往外跑,只要都躲进井里,盖上盖儿就不怕了。”

雷兰亭愣了一秒:“对啊,这招好!”

雷兰亭把自己的睡衣包袱扔进井里,然后先爬了下去,接着是佟乐乐,最后是董锵锵。当他轻轻合上井盖的一刹那,又一块着了火的木头砸落在他的眼前。

三人在井里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佟乐乐掏出手机查看有没有信号,但手机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变得更加烦躁,在井里来回转圈走着。

董锵锵安慰道:“乐乐,既来之则安之。你能不能先坐下歇会?”

“我有幽闭空间恐惧症。”佟乐乐撇了撇嘴,“坐不住。”

“那你能不能停几分钟再转?”董锵锵恳求道,“你再这么转下去,我头都晕了。”

“那咱们还得在这儿呆多久啊?”佟乐乐幽怨地问道。

“应该快了。”董锵锵看了眼手表。

虽然是在地下,但井里的温度也渐渐高了起来。雷兰亭忽然长叹一声:“哎……”

“你叹什么气?”董锵锵转头问道。

“我在想,咱们三个现在都变烤鸭了,”雷兰亭擦了擦脸上的汗,“还是焖炉烤鸭。”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佟乐乐没好气地踢了一脚扔在地上的睡衣包袱,“都什么时候了?”

“哎,说吃怎么了?你别踢我的包袱啊。”雷兰亭连忙制止道,但佟乐乐好像上了瘾,又连踢了包袱几脚,雷兰亭扭头冲董锵锵喊道,“老董你帮着管管她。”

董锵锵忽然嘿嘿一笑:“我想到个方法能让乐乐安静下来。”

“什么方法你快说啊?”雷兰亭觉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分钱。”董锵锵笑眯眯地指着包袱,“这是咱三的钱,现在反正也没事,正好分钱。”

“分什么钱?”佟乐乐停止了脚上的动作,用手指着包袱,不相信地问道:“这里面有钱?”

“嘿嘿,你让老雷打开给你看看。”

雷兰亭本来还想出去再分,但转念一想,还是先让佟乐乐安静下来更重要,万一她把外面的人引来就不好了。想到这,他小声说道:“分钱没问题,但是你别喊了。”

佟乐乐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眼,点点头。

五颜六色的钞票在睡衣里裹成了一团,看着满满一大包钞票,佟乐乐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她慢慢蹲下身,用手将一张被团成一团儿的钞票轻轻展开,不停地摩挲着。

董锵锵看了一眼雷兰亭,笑着点点头,做了个口型:我说得没错吧?

雷兰亭一挑大拇指,也回了一个口型:佩服!

“这一共……是多少钱啊?”佟乐乐轻声问道。

“应该是九万马克,一万八千多的瑞典克朗,三万多的丹麦克朗和不到一千的挪威克朗。”雷兰亭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刚才时间紧,可能钱数和货币单位我搞混了也说不定,就是个大概数吧。”

佟乐乐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说话,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好像什么东西砸到了井盖上,一阵巨大的嗡鸣声立刻从头顶袭来,三人同时用手捂住耳朵,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77. 劫后余生

虽然嗡鸣声几分钟后就渐渐消退了,但井下的三个人着实懵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我靠,太他妈响了。”雷兰亭第一个松开捂着耳朵的手,长吐了一口气,“我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见雷兰亭松了手,佟乐乐也缓缓放下手臂,她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担忧地抬头看着头顶:“你们说这里不会塌了吧?”

这话一出口,雷兰亭连忙转头看向董锵锵,只见董锵锵也是一脸沉重,他试探着问道:“老董你觉得呢?”

董锵锵指着地上的钱说道:“就算现在马上出去,咱们也不能把钱这么扔着吧?”

“对对,还是先把钱分好再说,老让我一个人背着这么多钱确实风险太大,也不安全。”雷兰亭边说边蹲了下来,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你俩别干站着啊,都过来帮忙。”

董锵锵和佟乐乐也蹲到地上,开始动手整理地上的钱。没一会功夫,所有的钞票就被清点清楚,整齐地码放在地上。

“这就是所有的钱了。”雷兰亭欣慰地看着五颜六色的钞票说道。

“别看了,赶紧分吧,一人一份。”董锵锵边说边动手去拿钱,雷兰亭一下拉住他的手:“等一下。”

“还等什么?”董锵锵疑惑地看着雷兰亭,“赶紧分完走人了,你还真要等这里塌了啊?”

“不是,你刚才说怎么分?”雷兰亭摸着胡子问道。

“一人一份啊,咱们不是三个人吗?”董锵锵看了看雷兰亭,“有什么问题吗?”

“一人一份?不对,不对,”雷兰亭摇头道,“这么分不合理。”

“不合理?”董锵锵越听越糊涂,“那你说怎么分?”

“要我说,”雷兰亭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

董锵锵看了一眼佟乐乐,歪头问雷兰亭道:“你什么意思啊?分两份?没谁的啊?”

“虽然我很喜欢乐乐,但是吧,自古就有按劳取酬这么个道理。这钱是我和你拼命挣回来的,所以,应该我一份,你一份。如果乐乐跟我结婚,那这钱自然也有她的那份。”雷兰亭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说什么?”董锵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佟乐乐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样不合适。”回过味的董锵锵义正言辞地说道。

“哪不合适?”

“乐乐虽然没进洞帮着找财宝,但她今晚发挥了很多作用。你想啊,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发现那个地下室。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她是怎么发现的,但你心里很清楚。当你需要和穆勒签协议时,她马上就帮你拟,难道不是吗?而且合同上也有她的手印。她把床压进了地板里,露出床头的机关,帮助我们找到洞口。最后她破窗而入,告诉我们大楼着火和可能有人纵火的事,为我们逃离火场和躲避袭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否则,你我葬身火海或被伏击也是说不定的。”董锵锵一口气举了一串例子,雷兰亭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董锵锵微微侧头,见佟乐乐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我说,不光要给她一份,你我还都要感谢她,因为万一咱们都中了机关,最后来救咱们的,一定是拿着锤子的佟乐乐小姐。”

“好吧,我承认乐乐很辛苦,可那,那也不用分三份吧?”雷兰亭不情不愿道,“给乐乐一些辛苦钱就好了。”

董锵锵心里不禁有些奇怪,雷兰亭似乎不是个贪财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得如此小肚鸡肠?

董锵锵当时并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用钱去试的。

佟乐乐在一旁咬牙切齿:“雷兰亭你个王八蛋,忘恩负义。”

“你要是这样,那还是给我一些辛苦钱吧,把我的那份给她。”董锵锵假装生气道,这其实是以退为进,以他对雷兰亭的判断,他觉得雷兰亭不会得罪自己。

“那……”雷兰亭无奈地挥了挥手,“既然你没意见,三份就三份吧。”

三人各自装好自己的一份,雷兰亭一马当先,率先爬了上去。他用力撑了撑井盖,但井盖竟纹丝不动。雷兰亭心里一惊,手抓着梯子扶手又往上走了一节,手举背顶,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井盖稍微活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挪开多少。

他脚下的董锵锵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这玩意儿,好像卡死了,一……点……都……动……不……了……啊……”雷兰亭嘴里说着,手上和身上同时使劲,他的脸憋得通红,看样子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董锵锵抓着铁扶手的侧边,小心地爬到雷兰亭身旁的位置,扎稳下盘后,高举双手拖住井盖,沉声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使劲。”

雷兰亭点点头。

“一二三,起!”嘴里喊着口号,两人同时发力,董锵锵的脸渐渐也变得通红,好像蒸熟的龙虾一样,而他旁边的雷兰亭不仅变成了红脸大汉,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刷刷地流了下来。

在两人合力之下,井盖和边沿处露出一条约莫五厘米左右的缝隙,雷兰亭和董锵锵都把手伸出缝隙,咬着牙,使劲把井盖朝反方向推去。井盖又往旁边挪了几厘米,但两人已经没了力气。

歇歇停停,两人折腾了约莫有十来分钟,井口才挪出将够一个人爬出的宽度。

董锵锵小心翼翼地听了听井外的动静,只听得不时响起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同时一股浓郁的焦味窜入他的鼻腔。

他探出头,才发现井盖上压着一块还在着着火的粗木头,难怪他们一开始从下面打不开井盖。

董锵锵伏低身体爬出井外,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紧接着雷兰亭猫着腰,也从井下爬了上来。

趁着雷兰亭拉佟乐乐上来的功夫,董锵锵认真地看了看四周,只见屋子的门框和窗框兀自竖立着,但玻璃已碎,屋子的另外三面墙或塌或破,放眼望去,只见满目狼藉,一片焦土,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余烬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78. 囹圄

雷兰亭沮丧地用手抓在铁栅栏上,冲栅栏外喊道:“警官,什么时候给午饭啊?再不给我们都饿死了啊。”

栅栏外不远处,一个坐在桌前、身着制服的女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表格,同时指了下墙上的钟表:“12点整我们会准时提供午饭。你不用喊。”

雷兰亭马上冲女警敬了个礼:“谢谢警察女士。”然后咧开嘴笑呵呵地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吃完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女警没有再看他也没有说话,在表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雷兰亭百无聊赖地扒在铁栅栏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钟表,好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12点03分,警察从铁栅栏上的送饭口里塞进来一个卡其色的纸口袋:“午饭到了。抓紧吃。”

雷兰亭一把抓过纸袋,在里面翻了几下,从里面掏出一个汉堡举到董锵锵和佟乐乐的面前,惊讶道:“他们只让我们吃这个?”

看着他因为惊讶而有些涨红的面孔,董锵锵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接过汉堡,低头咬了一大口,又顺手从纸袋里翻出一袋番茄酱和一张纸巾,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回到拘留室墙角的座位上。

佟乐乐也和董锵锵一样,悄无声息地坐到董锵锵的身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见他俩都没说话,雷兰亭不满地狠狠咬了一口汉堡,郁闷地说:“就一个汉堡也太少了,根本吃不饱啊。”

另外两人好像没听到他的抱怨一样,依然安静无声。

雷兰亭看着拘留室铁栅栏外的女警,喃喃自语道:“早知道还不如不报警,早点跑了呢。哎……”

周日凌晨三点左右。

不知何时,雷兰亭和佟乐乐也都站在了董锵锵的身后,望着四周的残垣断壁,佟乐乐抱紧双臂,哆嗦着问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别愣着了,赶紧走啊。”雷兰亭边说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屋”外走去,边走边打量面前的别墅。

之前茂盛盘绕在别墅墙壁上的爬山虎早没了踪影,楼身的很多地方还有火苗在燃烧,不时有小块的木头掉落,一到三层的窗户大部分已经碎了,火苗蹭蹭地从窗框中凶猛地向外蹿出,透过窗户,能看到房间里已是一片火海。

三人小心地绕过别墅,高处不时落下一些砖块和瓦片,“砰”的一声砸到地上,扬起大片的火星,而不到一秒,这些火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烧焦味,让人无法走得更近。

雷兰亭只瞄了一眼别墅,就步履蹒跚地朝着树林走去。

董锵锵看着别墅,无限惋惜地说道:“可惜了那些老唱片和红酒……”

佟乐乐看了一眼董锵锵,从后面轻推了他一下,小声道:“还是赶紧走吧。”

两人跟在雷兰亭的身后,在杂草中缓步走着,董锵锵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忽然问他前面的佟乐乐:“乐乐你手机有信号吗?”

佟乐乐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忽然惊喜道:“一格!”

“赶快打电话报警。”董锵锵立刻说道。

走在最前面的雷兰亭听到他俩的对话,立刻停住脚步,转头说道:“不能打!”

“为什么?”另外两个人同时问道。

“你一报警,警察就会有咱们的手机号。咱三就变成犯罪嫌疑人了啊!”雷兰亭一脸焦急,“肯定不能报。”

“你又没放火,你怕什么?”董锵锵苦笑道,“再说你不报警难道就能逃脱嫌疑吗?中介雇你来打扫卫生,结果还没来得及验收结果呢楼就烧没了。你如果不报警,说不定警察会认为是你放的火。到时候你怎么办?”

雷兰亭想了想,道:“这好办,我就说我打扫完卫生后锁上门走了。至于楼怎么烧着的我不知道。况且既然已经烧了,那中介也无法验证。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过去了。咱们何必再多此一举?”

董锵锵摇了摇头:“你以为你不说就能躲过去吗?你可别忘了,那个跑了的穆勒身上还有带着咱三签名的合同呢。如果……我是说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咱三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们相信我,现在报警对咱们最有利。”

雷兰亭还想再分辩,董锵锵不由分说,一把从佟乐乐手中抢过手机,飞快地拨通了火警和匪警的报警电话。

看到董锵锵这么坚决,雷兰亭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盯着远处的树木小声说道:“那钱怎么办?”

“什么意思?”董锵锵被他问得一愣。

“咱们身上带着那么多钱,如果回去的路上碰到警察怎么办?如果警察搜身检查又该怎么办?”雷兰亭担心地问。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把钱藏起来?”佟乐乐小声道。

“这荒郊野外的,你俩打算把钱藏哪儿?”董锵锵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你俩现在藏好了以后还能找到吗?别担心那些没用的事了,咱们现在赶快往车站走,警察和救火车来不了那么快呢,肯定碰不到警察。”

三个人摸黑朝车站走去,离别墅越来越远,只觉得周围的温度下降得很快。树林间密不透光,树影婆娑,影影绰绰,风不时从林间刮过,发出一阵呜呜声,加上突然响起的野兽尖叫,佟乐乐只觉得身上冷汗和热汗一起涌出,仿佛开着空调洗热水澡一般。

不得不说,雷兰亭的方向感很好,这么黑的环境下,竟然只用了四十分钟就走到了车站。

这时还不到早上四点,董锵锵刚要坐到候车亭的木头椅上打个盹儿,忽然觉得道路尽头似有蓝光闪过,他一惊,连忙站到椅子上向远方眺望。

雷兰亭正靠在另外一棵木头上睡觉,董锵锵的动静有些大,他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正要再睡。忽听到董锵锵小声说道:“有车!”

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辆交替闪着红蓝光的汽车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它的后面还跟着两辆顶端闪着红光的消防车。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警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虽然离得还有些距离,但警车的远光灯忽然连续闪了两下,董锵锵连忙用手挡脸,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已经看到他们了。

雷兰亭和佟乐乐这时也都走到他身边,雷兰亭小声道:“怎么警察会来得这么快?”

警车缓缓停到路边,救火车里的人探出头和警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救火车就继续向前驶去。

警车门左右打开,两名身着蓝色制服的警察从车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晃着手电,照向手足无措的董锵锵三人,另一人高声道:“我们是警察。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三人将各自护照交到拿手电的年轻警察手中,年轻警察转身又进了警车。

另一名警察看起来岁数在四十岁上下,身宽体胖,他看着面前衣衫不整、满面灰渍的两男一女,怀疑地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佟乐乐没说话,看了一眼董锵锵,董锵锵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是大学生,在附近打工,结果碰到有人纵火,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了这里。”

“纵火?”中年胖警察警惕地绕着他们转了半圈,“你们怎么知道有人纵火?你们看见放火的人了么?”

“看到了,”董锵锵用手指了指佟乐乐和雷兰亭,“我们三个都看到了,其中一人好像还拿着枪。”

“枪?”中年胖警察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道,“你们还看到什么了?”

这时,核实身份的年轻警察从车里探出头来,冲外面的胖警察点了点头,然后把三本护照递给了他。

董锵锵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他们碰到穆勒又帮他寻找遗产这件事。

就在这时,警车里的通讯器里突然传出一阵喧哗声,年轻男警立刻喊了一声:“他们已经到了。”

胖警察见三人都没回答他的问题,以为他们都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但三人全都沉默着,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胖警察一边把护照还给三人,一边注意观察三人的神态和动作。当他把护照交到佟乐乐手上时,他注意到佟乐乐的手似乎有些颤抖,穿的衣服似乎也是男装,显得很不合身。他用手指暗暗捏住护照的一角,佟乐乐不知有诈,伸手去接护照却没拿过来,等她第二下使劲拿时,胖警察忽然手一松,佟乐乐没料到这一下,站立不稳,身体往后晃了一下,一摞钞票忽的从她的衣服里掉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胖警察立刻拔出手枪:“都不许动!举起手来!”

79. 早饭在哪里

星期天早上四点三十八分,疲惫三人组被带到了最近的一所警察局。

说是警察局,但警察局的规模却并不大。汉诺威市郊外的很多小城基本都属于它的卫星城市,小几万人的常住人口,民风淳朴,所以执法机构的规模也很有限。

在上交了所有随身物品后,三人忐忑不安地被关进了拘留室。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又被带出拘留室分别做笔录。

一个脸庞棱角分明的,梳着金发马尾辫的女警坐在佟乐乐的对面,由于时间尚早,审人的和被审的看起来都有些蔫。

“姓名?”女警翻看着佟乐乐的护照。

“佟乐乐。”

“游客还是学生?”

“学生。汉诺威音乐学院,古典音乐专业,高级课程阶段。”

“你身上为什么会带那么多钱?这钱是怎么来的?”女警把一摞钞票放到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佟乐乐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

佟乐乐的脑子里想起坐在警车后座时,董锵锵小声说过的话:除了野猪和捕鱼两件事不需要提,其他的事都如实和警察说。

于是她一五一十地把他们怎么坐车到了野猪林外,如何遭遇野猪,如何通过野猪林,如何到达穆勒的别墅,如何打扫卫生,又如何碰到了装神弄鬼的穆勒,双方又是如何消除误会,进而达成一致,共同寻宝的事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女警。由于她对董锵锵如何摆脱野猪,董锵锵,雷兰亭和穆勒进洞后的遭遇,以及密室中三人分钱等事一无所知,也就直接一语带过。

她的语言朴实,讲话时前后连贯,逻辑通顺。等讲到有人堵住大门、故意放火,她逃到地下室意外发现被困的另外三人,穆勒突然离开,他们如何隧道逃生,如何碰到有人持枪烧房,他们又如何被迫躲到井下避火时,女警的嘴巴张成了圆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笔尖在纸上飞快地书写时发出的沙沙声。

“所以,”女警用笔杆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在你们逃出密室前,穆勒就已经通过隧道离开房间了。而你们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是这样的。”说完一切的佟乐乐长舒了一口气,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当你们从井里爬出来,准备离开屋子时,恰好又碰到放火的人过来烧房子,所以你们只能又回到井下,直到房子烧毁后才离开别墅报警的?”

佟乐乐点点头,补充道:“报警用的是我的手机,然后我们在车站就遇到了菲舍尔警长和他的同事,最后就到了这里。”

“你之前见过穆勒么?”

“昨天是第一次见。”

“那雷兰亭呢?他提到过吗?”

“提到过什么?”佟乐乐没懂女警的意思。

“雷兰亭之前和你提过自己曾见过穆勒吗?”

“他从没有和我提过,事实上我认为他昨天应该也是第一次见穆勒。”

“你们认识或者见过那些放火的人吗?”

“从没见过。”佟乐乐语气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和你在一起的两个人有可能认识那些放火的人吗?”女警追问道。

“我们都是学生,平时主要是学习和打工,我认为他们俩也不认识对方。”

“也不一定是认识,”女警仍不放弃,继续启发道,“他们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他们和谁有过矛盾或者得罪过什么人之类的话?”

佟乐乐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身上的钱是酬金的一部分?嗯?”

“是的,根据协议,我们双方各取找到财宝的一半。”

“协议在哪里?”

“在雷兰亭手上。”佟乐乐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另一间屋里,菲舍尔警长看着纸上几个黢黑的手印,怀疑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协议?”。

“没错。”雷兰亭从椅子上微微探起身子,用手指着其中一个指印说道,“这个最黑的就是穆勒的大拇指印。”

菲舍尔警长看了他一眼,雷兰亭马上识趣地坐下,然后正义凛然地说道:“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是这些事。我们三个可都是好人。”

菲舍尔警长攥着协议,严肃地说道:“我们会核实你说的话。现在你看一下笔录,如果确认没问题就在下面签字。但如果我们发现你说假话,你会受到法律的惩罚。”

“我说的肯定都是真话,绝没有半句假话。你们放心去查吧。”雷兰亭边说边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边董锵锵的情况也差不多,三个人前后脚的回到拘留室,互相问了问对方的情况,才发现都没有从警察那里得到下一步该干什么的明确提示,正在大家都惴惴不安时,菲舍尔警长挺着微微有些凸起的啤酒肚晃了过来。

“我们需要核对你们三人说的信息,但现在时间太早,又是星期天,所以你们需要在这里多呆一会配合我们的工作。一旦我们查清楚你们确实是无罪的,会立刻放你们走。如果你们又想起来什么信息,也希望你们能尽快告诉我们。现在就先这样吧。”说完,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雷兰亭马上高举起手臂:“警官。”

菲舍尔连忙回头:“你又想起来什么了?”

“这里……几点给早饭啊?”雷兰亭大着胆子问道。

菲舍尔没说话,瞥了一眼铁栅栏后的另外两个人。

见对方没直接拒绝,雷兰亭胆子更大了:“我们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又折腾了一个晚上,现在天马上就亮了,实在……实在是太饿了。”

雷兰亭一边说一边冲佟乐乐和董锵锵使眼色,那意思你俩也赶紧配合一下,别光让我一个人说。

又累又饿的佟乐乐,本来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听着雷兰亭在前面说话,忽听到雷兰亭喊饿,再一看他正冲自己挤眉弄眼示意着什么,她马上明白雷兰亭的意思,但她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饥饿,只能笨拙地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缓慢地揉着。

关键时刻还是董锵锵有急智,就见他眼一闭,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旁边的墙壁上,身子顺着墙壁缓缓地滑到地板。

菲舍尔不知道董锵锵到底什么情况,狐疑地站在铁栅栏外看着。

雷兰亭连忙蹲下身,又是手掐董锵锵的人中,又是拍打他的脸颊,但董锵锵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菲舍尔连忙打开铁栅栏,疾步走了进来,他弯腰翻了一下董锵锵的眼皮,又听了听他的呼吸,连忙站起身,朝门外跑去,边跑边喊着什么。

看着菲舍尔远去的背影,雷兰亭小声说道:“还是你狠,演得可真像,这回咱们肯定有早饭了。”

但董锵锵仍然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佟乐乐看了一眼雷兰亭,紧张地喊道:“董锵锵!”

董锵锵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雷兰亭这时也发觉到不对劲,他连忙抱起董锵锵的脑袋,放在自己的怀里,使劲喊道:“老董,醒醒!醒醒!”

董锵锵神态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

80. 恶人先告状

一分钟后,栅栏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白衣女医生拿着诊疗箱快步跑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是满头大汗的菲舍尔警长。

医生迅速检查了一下董锵锵有无外伤,然后熟练地打开他的嘴巴,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听了听脉搏,回头对菲舍尔警长说道:“先帮我把他弄到医务室。”菲舍尔警长连忙抱起董锵锵,飞快地朝门外跑去。

雷兰亭见医生也往外走,连忙拉住她的右臂,同时急迫地问道:“医生,他没事吧?”

女医生看了一眼雷兰亭的手,雷兰亭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同时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对不起。”

“我们需要先给他抽血化验才能知道他有没有事。”她边说边往外走,声音从铁栅栏外飘了进来。

女医生离开后没多久,女警给佟乐乐和雷兰亭拿来了两份面包和牛奶的简易早餐。

雷兰亭啃着精致的白面包说道:“这一看就是加油站里卖的面包,又白又薄,既吃不饱,又不是全麦的,真是……”

“星期天德国超市都不开门,你想让他们去哪买?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肥拣瘦了。”佟乐乐喝了一口牛奶,担心道,“也不知道董锵锵现在怎么样了。”

“他可是跟野猪搏斗过的人,你放心吧,肯定没事。他刚才就是演戏演得太投入了,”虽然嘴里开着玩笑,但雷兰亭的脸上也隐隐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就在佟乐乐和雷兰亭愁眉苦脸坐在拘留室里担心的时候,董锵锵已经抽完血,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女医生在一旁认真地查看他的各项数据。

看完数据,女医生抬头对站在一旁等待的菲舍尔警长说道:“他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可能是太疲劳了,现在有些低血糖。我刚才给他打了一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就好了。”

菲舍尔警长点点头:“辛苦了,我这就让妮蔻儿给他拿点吃的过来。”说完,他迈步走出了医务室。

女警刚把面包和牛奶拿进医务室,躺在病床上的董锵锵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女医生和蔼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我在哪?”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医院吗?我记得我刚才在拘留室里。”

“这是医务室。你刚才犯低血糖,所以晕倒了。这里有面包和牛奶,你需要立刻吃了他们。”

董锵锵确实太饿了,他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份,不好意思地问道:“还有吗?”

女医生看了他一眼,从抽屉里取出一盒饼干递给他:“昨晚上没吃饭?”

“嗯。”董锵锵点点头,心想昨晚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完了。

“你在这里再呆一会,没问题了还是要回去的。”

董锵锵知道她指的是拘留室,他快速吃完盒里的饼干,抹了抹嘴:“谢谢你的饼干。”

等董锵锵再回到拘留室里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三个伙伴重新聚在一起,雷兰亭和佟乐乐都很高兴。

“你刚才吓死我们了,”佟乐乐用手一指,“他都快哭了。”

雷兰亭让她说得有些不自在,分辩道:“胡说,谁快哭了?”

董锵锵连忙岔开话题:“菲舍尔警长后来又来了吗?他说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了吗?”

佟乐乐和雷兰亭都摇了摇头。

董锵锵的心情顿时变得低落,他闷闷不乐地走到墙角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墙壁上的电子表一圈圈地转着,时间渐渐到了上午九点五十五分。菲舍尔警长和另一名中年男警察走到拘留室外,一边开栅栏门一边说道:“你们三个出来吧。”

听到这句,坐在墙角里的董锵锵惊喜地抬起头:“我们可以走了?”

雷兰亭一下扑到铁栅栏上,双手扒着栏杆,表情激动地说道:“这么快就查清了?那我们的钱也能还给我们了吗?”

菲舍尔警长表情严峻地看着雷兰亭,摇了摇头:“不,你们现在要去另外一间警察局。”

雷兰亭一呆:“什么?另一间警察局?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要跟我去汉诺威市警察局。”另一名中年警察表情严肃地说道,“现在就去。”

“可我们是无罪的啊。为什么让我们去那?”董锵锵焦急地问道,“我们需要律师。”

中年男警冷笑一声:“有人报警说你们三个人故意袭击、抢劫财物和蓄意纵火。现在需要带你们过去协助调查。赶快走吧。”

三人同时一愣,异口同声道:“报警?我们抢劫财物?蓄意纵火?”

中年男警走在最前面,三人垂头丧气地走在中间,菲舍尔警长跟在后面。警察局大门一开,三人鱼贯上了一辆中型警用面包车。坐在车里,三人心头沉重,谁都没有说话。

警车一路飞驰,四十多分钟后就开进了汉诺威市警察局。虽然是休息日,但警局里仍旧人来人往,不时有面相凶悍的社会人士从大厅里招摇而过。

董锵锵三人又重复了一遍早上的流程,由三名警察分别对三人各做了一份笔录,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控告他们的人正是安德烈亚斯穆勒。

录完口供,时间已近中午,三人暂时都被关在一间更大的拘留室里。

雷兰亭沮丧地用手抓在铁栅栏上,冲栅栏外喊道:“警官,什么时候给午饭啊?再不给我们都饿死了啊。”

12点03分,警察从铁栅栏上的送饭口里塞进来一个卡其色的纸口袋:“午饭到了。抓紧吃。一会还要问你们。”

雷兰亭一把抓过纸袋,在里面翻了几下,从里面掏出一个汉堡举到董锵锵和佟乐乐的面前,惊讶道:“他们只让我们吃这个?”

董锵锵不动声色地从雷兰亭手里接过汉堡,低头咬了一大口,又顺手从纸袋里翻出一袋番茄酱和一张纸巾,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回到拘留室墙角的座位上。

佟乐乐也和董锵锵一样,悄无声息地坐到董锵锵的身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雷兰亭不满地狠狠咬了一口汉堡,郁闷地说:“就一个汉堡也太少了,根本吃不饱啊。”

吃完汉堡后没十分钟,又有警察过来带三人去问询,但警察这次却将他们三人一起带入了一间墙上装着玻璃的审讯室,而不像第一次给他们录口供时的审讯室一样四面都是墙。等他们落座后,警察转身离开了房间。

三个人坐在桌前,董锵锵和佟乐乐的脸上都是一副平静的表情,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有雷兰亭好奇地盯着玻璃窗看。

玻璃窗的后面站着一个浅褐色头发,面容威严,身材高大的中年男警,他的目光不停地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好像在寻找什么破绽。

雷兰亭盯着玻璃窗看了一会,转过头去,背对着玻璃窗,脸看着天花板,嘴里小声说道:“这玻璃应该就是电影里老出现的那种玻璃吧,我们看不见他,但他能看见我们。”

董锵锵假装咳嗽了一下,小声回道:“不用猜,肯定是,你别盯着看了。”

但让三人意外的是,隔了十多分钟,并没有警察走进来。

雷兰亭伸了个懒腰:“你说他们不会是把咱们给忘了吧?”

董锵锵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玻璃窗,一句话都没说。

中年男警身后的门一开,一个年轻的女警员手拿一摞资料走进审讯室的外间。

她站在中年男警的身后,轻声道:“托马斯,你交待的事有反馈了。”

“讲!”中年男警托马斯的目光仍然盯着审讯室里的三个人。

“我们和劳动中介的负责人沟通过,他证实确实雇佣了雷兰亭去打扫卫生,但另外两个人,也就是……”女警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材料,“董锵锵和佟乐乐,和劳动中介均没有雇佣关系。而笔录里三个人都承认,那两个人是去帮忙的。”

“继续。”

“中介的负责人也证实中介也不知道有安德烈亚斯穆勒这个人,所以雷兰亭他们在这件事上没有撒谎,这和对三人进行的测谎结果是吻合的。”

托马斯没有说话,女警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穆勒报警说他遭到了三人的捆绑和殴打,但我们在他身上只发现了轻微的绑痕,而他身上的伤痕主要是擦伤和磕伤,不存在殴打的迹象。”

“嗯?”听到这条信息,托马斯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打断女警,她继续说道:“别墅的火灾应该是由汽油造成的,别墅外的地上共收集到六组不同的脚印,除了里面这三个人的,还有三个男性的脚印,但另外三人的脚印和局里的数据没有吻合的。”

“你有没有把这六组脚印和一品芙蓉餐馆火灾现场的脚印进行比对?”托马斯忽然问道。

女警连忙应道:“数据专家还在比对中,目前还没有发现匹配的足印。”

托马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字迹鉴定科刚才对比了合同上穆勒的字迹,初步判断他在合同上写字时的状态是稳定的,但还需要做进一步详细鉴定。而且……”女警顿了一下,“穆勒刚才没有通过测谎仪的测试。”

托马斯轻哼了一声。

“三人的手机通话记录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只出现过一个报警电话。报警中心也证实了确实有人在凌晨三点到四点间打电话报警,报警电话是用佟乐乐的手机打的。”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话?”托马斯怀疑地看着玻璃窗里的三个人,自言自语道。

“警长说现在证据不充分,不能再继续扣留他们了,应该马上释放。”女警补充道。

托马斯伸手示意她不用说了,女警转身走出门外。

托马斯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审讯室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81. 一面之词

见有人走进来,董锵锵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德国人没有忘了他们。

托马斯并没坐,而是目光如炬地盯着三个人看了好一会,才用带着南德口音的德语说道:“我叫托马斯海德里希,穆勒控告你们三人的案件由我负责,现在……”

没等他说完,雷兰亭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穆勒在撒谎,他是恶人先告状,我们是冤枉的……”

托马斯竖起右掌,示意雷兰亭闭嘴。

“劳动中介说他们只雇佣了雷兰亭一个人。为什么你们三个人去别墅做清洁?”

“他俩是过去给我帮忙的,”雷兰亭连忙解释,“我怕一个人干不完。”

“根据你们的口供,”托马斯一边翻看笔录一边说道,“你们第一次进入房子时,穆勒并没有马上出来,所以当你们抓住他时才会误以为他是小偷所以才用绳子绑住他,而当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后就马上放了他。”

“我们一根毛都没有动他的。”雷兰亭不屑一顾道,“谁知碰到个青皮。”

“这中间你们对他做过什么其他事吗?比如殴打他?或者用言语侮辱他?”

这个问题让雷兰亭觉得莫名的搞笑,他忍不住噗嗤一乐,刚要反驳对方。佟乐乐赶紧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托马斯一挑眉毛,面沉似水,语带不悦:“你觉得很好笑吗?”

不等雷兰亭回答,董锵锵连忙语气坚定地抢话道:“绝对没有!我们肯定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托马斯警官。”

“但穆勒说你们绑住并殴打他,然后强迫他签了协议,最后还偷了他的钱,找人烧了他的房子。”托马斯看了看佟乐乐,又看了看董锵锵,话锋一转。

“这孙子……”雷兰亭眉毛都立了起来,他拍案而起,忍不住用中文骂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你说什么?”托马斯一头雾水,虽然听不懂雷兰亭说的是什么,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他用手指着座位,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不要说中文!在这里说德语!或者我给你找一个翻译?”

雷兰亭悻悻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脸的不甘心。

佟乐乐小声道:“我们没有威胁他签协议,是他主动说他一个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父亲留给他的财宝。我们提出帮他找财宝,他最后也是自愿和我们签的,这里面不存在威胁。”

“但穆勒说那是他违心签的,出于对你们的恐惧。”托马斯的眼里泛着精光,还提高了音调,显得咄咄逼人。

“警官,你不能只听穆勒的一面之词啊,”雷兰亭强压着怒气,不满地说道,“讲话要有证据。穆勒说我们威胁他,他有证据吗?他一开始那么吓唬我们,应该是我们恐惧他才对啊。”

“托马斯警官,我们确实之前不知道穆勒的身份,所以才会误会他是小偷,才用绳子捆住他。但如果他是小偷或强盗,在楼里埋伏了人,人又很多,那我们很可能就会陷入危险之中。如果穆勒后来不主动告诉我们,我们也根本不会知道楼里有钱的事。我们去那就是为了打扫卫生的,现场应该还有我们来不及带走的保洁用具。至于说我们烧房子就更可笑了,我们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违法的蠢事呢?换做是您,您会这么做吗?而且我们最后也是靠躲在井下才逃过火灾的。”董锵锵一口气说完一大串话,心里很诧异自己竟然会这么冷静。

托马斯盯着三人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看到的是三张面无惧色,不卑不亢的脸,尤其是雷兰亭,似乎根本没把他这个副警长放在眼里。他忽然挥了下手,低声道:“你们可以走了。”

三人闻言吃了一惊,仿佛不敢相信。

“可以走了?是说我们都无罪了吗?托马斯警官。”董锵锵一脸担心,“这件事会影响我们在这里上大学吗?”

托马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们目前仍然都是嫌疑人,虽然你们可以离开警察局,但不能离开汉诺威市。如果我们需要,你们随时都要过来配合我们调查案情。至于会不会影响你们上大学,那取决于你们有没有犯罪行为。”

“肯定没有。”董锵锵重申道,“我们肯定都没有。”

“那我们的钱呢?”雷兰亭更关心钱的去留,“是不是也可以拿回来了?”

“你是说穆勒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吗?”托马斯翻了个白眼。

“对啊。现在有一半是我们的啊。”雷兰亭一脸焦虑。

托马斯摇了摇头:“那些钱暂时由我们保管,等我们确认清楚了才能做下一步决定。”

雷兰亭一愣,他刚想表达自己的不满,董锵锵一拉他的衣角,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先离开这再说。”

雷兰亭恨恨地看了一眼托马斯,郁闷地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就在董锵锵的脚要跨出大门的一刹那,托马斯忽然在他身后问道:“董锵锵,你听说过一品芙蓉吗?”

董锵锵心头一凛,回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一品芙蓉。一家中餐馆的名字。你听说过吗?”托马斯眯起眼睛。

董锵锵点点头:“听说过,很有名的一家餐馆。”

“这家餐馆这周忽然失火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报纸上登了。”董锵锵面露疑色,“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汉诺威最近火灾很多,都是些不寻常的火灾,”托马斯话中有话地说道,“你们最好注意安全,小心一点。”

董锵锵点点头,转身走出审讯室。

等三人拿回随身物品,走出警察局大门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警局大门的斜对面开着一家土耳其烤肉店,三人一夜没休息,又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晃晃悠悠地飘进了烤肉店。

托马斯站在玻璃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走进烤肉店的三个背影,一名女警走进他的办公室,轻轻将资料放到他的桌上后又转身离去,托马斯仍然站在窗前,脑子里想着刚才审讯室里的事。

“哎,这么多钱还没捂热就被收回去了,可惜啊,成了过手财神。”雷兰亭长叹一声,郁闷地咬了一大口土耳其肉夹馍,肉夹馍里的酱汁一下子溅到他的衣服上,他连忙扯过一张纸巾擦拭。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佟乐乐呷了一口咖啡,望向董锵锵。

董锵锵点了一大份牛肉咖喱饭,正用勺子一下一下地搅拌着,听到佟乐乐问他,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咱们得先找律师问问,以后说不定要打官司。你们谁认识律师吗?”

雷兰亭把纸巾扔到一边,猛灌了一口冰可乐,然后惬意地打了个凉嗝,摇头说道:“你可真逗,普通学生谁会认识律师啊?”

“如果不认识律师,认识学法律的同学也可以啊?哎,有中国同学在大学学法律吧?”董锵锵说完把一大口咖啡饭塞进嘴里。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佟乐乐放下咖啡杯,“我忘了听谁说的来着,音乐学院里有法律顾问,好像咨询都不要钱的。”

“你是音乐学院的?”董锵锵和雷兰亭异口同声地问道。

佟乐乐还没回答,董锵锵诧异看着雷兰亭:“原来你都不知道乐乐是音乐学院的啊?”

“我,我以为她也是读汉大的呢,哎,别打岔,听乐乐继续往下说。”

董锵锵的手机忽然在兜里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冬一晴打来的,他连忙站起身,走到烤肉馆外。

“喂?”

“董锵锵吗?我是冬一晴。”电话里她的语速很快。

“你好,有什么事吗?”董锵锵客气道。

“你还好吗?还在警察局里?”冬一晴关心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吧?”董锵锵愣了一下,“我,我没事。”

“警察中午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没事就好。”

“嗯,谢谢你的关心。就这事吗?”董锵锵看到雷兰亭在餐馆里冲他招手。

“嗯,还有个事……”冬一晴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董锵锵心里一下就明白了,他主动说道:“没事,那钱我不着急用,再说我还有你的欠条呢。”

“哦,不,我不是说钱的事。”冬一晴分辩道。

“那是什么?”董锵锵好奇道。

“我下周可能要去法兰克福参加一个展会,”冬一晴顿了顿,“估计需要两周,做翻译。”

“好事啊。看来我的钱很快就有着落了。”董锵锵开玩笑道。

“嗯,如果你有事找我……”冬一晴的声音忽然变得细不可闻,“可以打我电话。”

“有事?”董锵锵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说道,“我现在还真有事找你帮忙。你认识律师吗?”

“律师?不认识。你,你现在需要找律师吗?”冬一晴好奇地问。

“哦,不,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可以去问问我的朋友,不过需要一些时间。”冬一晴轻声道。

“好的,好的。”董锵锵看到雷兰亭正要走出烤肉馆,连忙说道,“我现在有事,回头再打给你哈,再见。”

没等冬一晴说话,他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老董,乐乐说她可能有办法。”

“走,咱们进去说。”董锵锵大手一挥,拉着雷兰亭走入烤肉馆。

82. 雨天的回忆

董锵锵坐回到饭桌前:“刚才咱们说哪了?”

雷兰亭充满期待地看着佟乐乐:“你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和他说一遍。”

佟乐乐放下咖啡杯:“我有个……同学,他女朋友好像是在汉大读法律的,我可以去问问。”

“好啊,”董锵锵高兴地说,“多问问对咱们有好处。”他兴奋地吞了一大口混着牛肉的咖喱饭,一边吃一边连声夸道:“嘿,这牛筋真有嚼头,要是再有二两小酒就好了。”

雷兰亭忽然想起什么:“乐乐,你和这个同学的关系好吗?方便让他知道咱们的事吗?”

“你什么意思?”董锵锵让他说得有些糊涂。

“汉诺威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人虽然热心肠,但爱帮忙的人有的也爱嚼舌头,有会说的就有不会听的,我可不想让咱们这事变成新闻。当然我不是说乐乐的同学爱传小话,我就是问一嘴,看看乐乐是不是了解对方。嗯,乐乐你说对吗?”雷兰亭表情严峻地盯着佟乐乐。

“之前比较了解,”佟乐乐脸色微红,顿了顿,细声道:“分手后不太了解。”

雷兰亭对这个答复毫无准备,表情一愣,喃喃道:“分……分手?你有……男朋友啊?”但雷兰亭不知道的是,佟乐乐脸红并不是因为他。

佟乐乐站起身,冲董锵锵点点头:“没事我先走了,如果问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董锵锵点点头,叮嘱道:“回去注意安全。咱们电话联系。”

佟乐乐的身影消失在餐馆外,雷兰亭还坐在椅子上捏呆呆地发愣,一句话都没说,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出来。

董锵锵又吃了一大口牛肉筋,看都没看雷兰亭:“你要是真打算追人家,先得好好学学怎么管理你的情绪。另外还得学点儿撩妹话术,哪有你那样跟审犯人一样和姑娘说话的,下午那个托马斯说话都比你温柔。”

雷兰亭沮丧地用手抓着头发,幽怨道:“哎,我一直以为她单身呢。”

“你是人家什么人啊?谈恋爱还用和你汇报啊?”董锵锵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一大盘咖喱饭,意犹未尽地抹了把嘴,“还有你分钱那时候的态度,”话一出口,董锵锵猛然意识到自己开始说教了,立刻改口,“太那啥了。”

雷兰亭失神地望着窗外,懊悔道:“奖金没了,打扫卫生的钱估计也没了,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董锵锵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同情。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快四点了,董锵锵麻利儿地换下脏衣服,冲了个痛快的热水澡后,坐在房间里给自己点了根烟。

德国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吃饭时还是艳阳高照,现在的空中却布满了像被打翻的墨水瓶染黑的乌云,层层叠叠的云层中不时亮起一道闪电,细密的雨滴被风吹斜,看着溅落在窗户上的雨点,董锵锵忽然变得有些想家。

他的手放在手机按键上,不停地摩挲,但却迟迟没有按下去。自己来德国已经一周多了,但学业上还没有任何进展,自己能和父母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打工的事吗?那不是让父母难过和担心吗?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飘渺的青烟笼罩在他的四周,他忽然想起出国前的那天,也是一个下着雨的天气,他站在她的大学门口等她,等来的却是她托室友捎来的一封信。

信里简单地写着两行娟秀的字,第一行是:恭喜你拿到签证。第二行是:我们分手吧。

虽然只是几个月前的事,但董锵锵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看到信后的反应。他本来计划和她分享成功的喜悦并向她求婚,但三年多的感情都在那个雨天里一下就结束了。

他的伞掉在地上,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当时哭没哭。

雨水是咸的,泪水好像也是。

烟头烫了一下他的手,他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轻轻斜开窗户,一阵凉风立刻妖魅般地从外面窜进房间,房间里忽然出现一股小小的气流,就像充满气的气球突然破了个洞一样。

董锵锵放平身子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后来,他得知她也在准备出国,开始上托福和gre的辅导班,目标是美国常青藤学校。他托人带了很多考试书给她,却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给她打电话,但她从来都不接,却也没有换电话号码。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想找她当面问个明白,却从此再也没见过她,就好像两人从未认识过一样。

董锵锵忽然看到手旁的zipp打火机,那是两人刚好没多久时她送他的生日礼物。现在人不在一起了,但情物还在,在看到它的瞬间,记忆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线一下子都带了出来。

董锵锵忽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给她打电话,他刚要拨手机,谁知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是陆苇打来的。

“喂,我是陆苇。”千年不变的开场白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

“你好。”董锵锵坐了起来,将身子靠在墙壁上。

“我昨天就开始给你打电话,但你的手机怎么都打不通。你没事吧?”陆苇快言快语地说道。

“手机没电了。”董锵锵不想说自己这两天的遭遇,直接遮了过去。

“没电?”陆苇有些怀疑这个说法,没电的语音提示一般都是“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从来不是“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但她并没有讲出自己的疑问。

“有事吗?”董锵锵还想着给国内打电话的事,口气隐隐有些急躁。

“是这样,最近汉大来了很多像你一样的新同学,所以今天晚上有个中国同学间的欢迎会,主要是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以后不管在学业上还是找工方面都能彼此有个照应什么的。你能来吗?”陆苇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董锵锵冲完澡有些懒,打算在家看看驾校的材料,准备明天上课的事,不打算再出门了。想到这儿,他用带着歉意的口气说道:“今天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等下次有机会吧。谢谢你告诉我。”他又补充了一句,“抱歉哈。”

“不舒服?你感冒了吗?”看得出来陆苇很关心董锵锵。

“可能昨晚没关窗有些着凉,今天早点睡就好了。”

“那好吧。”陆苇惋惜地说,“本来还想介绍几个去年参加过预科考试的同学给你认识呢。既然你生病了,那就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听到预科考试几个字,董锵锵眼前一亮,他想了想,改口道:“聚餐是几点,在哪里?”

“你知道大学主楼斜对面的那栋学生宿舍吗?”

“知道大概位置。”

“欢迎会在学生宿舍的多功能房,18:30开始,先交流半个小时,然后19点聚餐,大家边吃边聊。”

“好,我争取去。”董锵锵没把话说死。

挂上电话,之前那阵伤感的情绪不知道被风带到哪里去了。董锵锵看了下表,离聚餐的时间还早,他打开从驾校买的书和模拟卷,一边看书一边刷题,笨鸟先飞总是没错的。

每到看书和读报的时候,董锵锵就发现自己的德语在退步。看来除了看报纸以外,还是要和德国人多说话才行。可自己每天的时间主要就是打工和看书,能去哪儿找人说话练德语呢?女房东萨沙虽然人很好,但一般都是中午或者下午才起床,而且和她又实在没什么能聊的。酒鬼哥每天抱着酒瓶,一口乌克兰腔的德语,即使董锵锵能练出来估计也是乌克兰语说得更溜。思来想去,楼里真正的德国人就是大壮麦克斯了。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和他练德语口语呢?

董锵锵正在屋里胡思乱想,门上响起了两下敲门声。他打开门,见萨沙正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夹着烟站在门口。

“下午好。”自从上次萨沙在夜店里仗义出手后,董锵锵就改变了对萨沙的看法,言语上也变得很客气,“有事吗?”

“今天上午有警察找过我。”萨沙叼着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董锵锵本不想让她进屋,怕引起误会,但又不便直接阻拦,只得闪开半个身子把她让了进来,“我还以为是上次的事,结果这次他们说你涉嫌烧了人家一栋楼。”

“我没有烧别人的楼。”董锵锵连忙严肃地否认,“是其他人干的,不是我。我也是受害者。”

“是上次那些想抓你和想偷东西的人吗?”萨沙眯缝着眼睛,吸了一口烟。

“我也不知道。”董锵锵摇摇头,“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没问什么特别的,就是打听你的情况。我说你是学生,在这里读书,住进来没多久,但是讲卫生爱做饭,总之夸了你一顿。”

“谢谢你。”董锵锵松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会搞成这样。我本来是去打扫卫生的。结果……”

“我看楼下最近有很多陌生面孔。”萨沙边说边晃悠到董锵锵的面前,缓缓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烟,“董,你最好多注意安全,不要像j一样。”

“j?”董锵锵一愣,“靳远怎么了?他回来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他在搬家前也出现过和你现在差不多的情况,我之前也没想到,也是今天上午警察给我打电话时才突然想起的。”

“唔,‘差不多的情况’是什么意思?”董锵锵诘问道。

“我看到过他和一些奇怪的人在一起。”萨沙神秘地说道。

“奇怪的人?你什么意思?”

“他和一些我们店里的客人在一起,”萨沙吐了个烟圈,“当然不是喝酒聊天,而是……打架。”

“打架?”

83. 迎新会

萨沙表情暧昧地看着董锵锵的脸:“总之你不要学他就好了,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在这里多住一些时间的。你做饭那么好吃……人也长得……”

她边说边举起手臂,似乎想搂住董锵锵的脖子。董锵锵没料到她会突然有这个举动,顿时面红耳赤,脚却像被施了法一样一动不动。

门口忽然闪过一条人影,董锵锵一惊,本能地往后一躲,嘴里连忙说道:“我感冒了,不想传染给你。”说完立刻大声咳嗽了两下,示意自己真的病得很严重。

萨沙莞尔一笑,对他的反应不以为然。

董锵锵的心砰砰直跳,他两步奔出门外,却见酒鬼哥抱着酒瓶冲他嘿嘿一笑,摇曳着走下楼梯。

难道他刚才都看见了?

萨沙右手夹着烟,扭着腰肢从他身后走出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驾校的教材看得久了人有些疲劳,董锵锵翻开一张星期五的《法兰克福汇报》打算练练阅读。

《法兰克福汇报》的德语全称是frankfrterallgeeezeitng,缩写是faz,创刊于二战后,是一份严肃的综合性报刊,在德语区乃至欧洲都具有非常强的影响力。它的不同版面涵盖了以德国为主的政治、经济、社会、科学、文化、体育、医学等各方面的事件及分析,其中关于国际金融和德国经济的长篇报道经常能占到8-10个版面,有时甚至更多,同时它的德语措辞严谨,非常适合作为德语阅读的教材。

虽然在银行开了股票交易账户,但董锵锵对德国的二级市场一无所知。《法兰克福汇报》上不仅有最新的金融和经济报道,还有整版的股票分析和主要指数的行情一览,一下变成了他的金融扫盲教材。

有关德国的经济形势和金融新闻很快就读完了,虽然生词多,但并不妨碍董锵锵理解文章的主要意思,越读越有信心的他把注意力转到股票分析的版面上。

一开始他还担心自己读不懂德国人写的东西,但读了一个版面后,他发现德国人写的分析文章似乎和他在国内读过的那些股票分析大同小异:先针对某家上市公司进行基本面分析,然后再对股价进行技术分析,技术分析的最后一般会给出分析师的预测结果。成熟、谨慎的分析师一般会给出中性,悲观和乐观三种不同的预测,而新人分析师为了博出位,通常只给出一种最乐观的判断,从而引起话题,形成争议,引发业内对自己的关注。

虽然分析师们拿到手的基本材料都差不多,但时至今日,股票技术分析已经衍生出成千上万种不同的方法,其中有非常多的大师级人物,各种流派理论的分析看得董锵锵头昏脑涨。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用一根直线将同一只股票的两个股价最高点连在一起就能成为预测股价第三个最高点的方法,这难道不是一厢情愿吗?

各类股票分析的文章并没有让他释疑,反而让他的疑惑变得更多。放下报纸,他感觉到脑中有无数的数字和信息窜来窜去,似乎比读之前更迷茫了。

董锵锵心下核计:既然股票分析生涩难懂,那就索性直接看看股市里都有哪些股票,毕竟不管看了多少文章,最后还是要落实到股票买卖上的。

德国二级市场中存在不少股票指数,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由德意志交易所集团推出的da指数,这是一个和英国伦敦金融时报指数并驾齐驱的重要金融股指。指数中包含了30家全球知名的德国公司,比如保险业的慕尼黑再保险公司,电器制造业的龙头之一西门子公司,以及大众、宝马和奔驰三大德国汽车制造商,另外还包括德国邮政,德国电信,能源,医疗,半导体制造,化工等行业的知名德国公司。

除了da指数股外,德国股市中还有不少其他类型的股票指数,比如纳入更多德国上市公司的da指数,专注科技公司的teda科技股指数等。董锵锵大概翻了翻,很多指数里的德国公司他从未听过,他想起一个著名的美国股票分析师的建议:不要投资自己从没听过的公司和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董锵锵能考虑的大概就只有da指数里面的那些大公司了。

距2000年第一波互联网科技浪潮刚过去不久,da指数在2000年达到一个历史高点后正位于一波震荡下行的行情中。董锵锵本以为这时的股价会比较便宜,但等他大概浏览了一遍da指数股里的公司股价后,却不禁大吃一惊。这些大公司的股价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便宜:像慕尼黑再保险这种巨头的每股股价竟在600马克之上,西门子公司的股价在每股90-96马克附近,医药行业的龙头公司拜耳的股价则在每股66-70马克之间徘徊,汽车股中,大众优先股的股价则在每股60-64马克之间游弋,德交所的股价相对便宜些,但每股也要32-34马克。

如果把这些股价换算成等值的人民币,差不多需要几百元甚至上千元才能买一股。虽然这些德国大企业的股票价格在震荡中忽高忽低,但董锵锵还是深刻的理解了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路看下来,董锵锵不禁苦笑:自己那点儿可怜巴巴的留学金估计连100股都买不起,还是先学习炒股技术,等有机会再说吧。

他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是18点8分了。打开窗户向外望去,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藏在厚厚的淡紫色云层后,云层被勾勒出一道金边,一些金色光柱从云层的缝隙中漏了出来,射向天空。

董锵锵收拾了一下,随便扒拉了两口面包,出门直奔学生宿舍区。

陆苇说的那片学生宿舍区位于大学主楼斜对面的一片广袤的草地上,是离大学主楼最近的宿舍楼群。由于历史规划问题,这里只建了几栋小楼,而且每栋只有两层,所以实际居住在这的学生人数并不是很多。

草地上种植着各种树木和低矮绿植,含氧量极高,天气好时,经常有学生在绿地上读书,或在林间慢跑。

董锵锵下了轻轨,站在路边,等人行道的绿灯亮起后,他轻巧地迈过轨道,快步向宿舍区走去。

夕阳将最后一抹光亮洒向楼群前的草地,由于刚下过雨,地面有些泥泞湿滑,董锵锵低着头,慢吞吞地走着,生怕一不留神摔倒。

“嘿,瞅什么呢?”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董锵锵的肩膀,“地上有钱吗?”

董锵锵连忙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绿色冲锋衣的女生一边笑呵呵地望着他一边轻喘着气,竟是冬一晴。

她的头上戴着一个白色的阿迪达斯发箍,将长发束成一束马尾,额头上都是绿豆般大小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脖子和胸前也都是汗渍,看来刚才的运动量还不小。

“你怎么跑着来的?”董锵锵打趣道,“怕迟到吗?”

“我又不是新生,”冬一晴走到他面前,笑着用手指了指宿舍楼的一个远角:“喏,我住那儿。”

“你住的离大学这么近?真好。”董锵锵羡慕地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宿舍的小径上,夕阳光温暖又柔和地照在两人的身上,地面上出现了两条又长又瘦的影子。

“我上课的地方不在主楼,所以并不近。只是去市中心方便而已,所以算是有利有弊吧。”冬一晴侧头问道,“是陆苇叫你来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董锵锵有些奇怪,“她告诉你的?”

“自从上一个学生会主席毕业去了其他城市,这个位置就出现了空缺。现在很多人,包括陆苇,都想竞选下半年的学生会主席,所以他们积极为大家组织各种活动,算是为竞选预热吧,希望到时能多拉到几张选票。”

“这里的学生会?”董锵锵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学生会的人多吗?”

“嗯,我其实也不太了解,可能有七八个人吧。”

董锵锵心想:难怪陆苇一直很热心,原来是这样。转念又一想,从他到汉诺威开始,帮自己最多的也就是陆苇了,又是帮着找房又是帮忙问考试的事,不图名不图利。想到这,他暗暗下决心,等到陆苇竞选时,自己一定投她一票。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宿舍楼前,冬一晴刷了一下自己的门禁卡,门“砰”的一声解了锁,董锵锵绅士地拉开宿舍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你知道多功能……”董锵锵还没说完,冬一晴已经给他指出了方向。

“一会见。”冬一晴跳跃着上了楼梯。

董锵锵边往多功能房走边打量走廊里的布置,宿舍楼的进门处是一个三十平米见方的空间,空间的中央摆放着一棵绿植,绿植的左侧位置、靠墙立着一排信箱,信箱旁是一个布告栏,上面贴满了各种颜色的纸条,布告栏旁边有一胖一瘦两个自动售贩机,卖一些饮料和零食,机器旁边分别是去往楼上和地下室的楼梯,绿植的右侧是一条通往其他地方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风景画。

就在董锵锵观察周边的环境时,不时有中国同学从他身旁经过,所有人看起来都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样子。

走廊尽头似乎忽然传出一阵掌声,亦或者是一阵笑声,董锵锵一时无法分辨,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从前方不远处虚掩的两扇门的门缝里,露出一道金黄色的光。

一种异样的情绪忽然弥漫在他的心头,他也说不出来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迈开大步,朝着那道光走去。

84. 竞争者们

董锵锵轻轻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房间中整齐地放着的八张长条大方桌,满坑满谷的留学生围在方桌旁,他们或坐或站,或低声交谈,或像他一样东张西望。他粗粗数了一下,房间里估摸能有五十多人,这让他有些吃惊。而且就在他数数的时候,仍有人从门外走进来。

多功能房看起来在八十平到一百平之间,三面都挂着墨绿色的窗帘,透过窗帘间的缝隙,能看到后面的白色落地窗。唯一的一面白墙上挂着一条红底白字的宽大横幅:汉诺威大学热烈欢迎新同学!

“你好!”一个带眼镜的女生主动和董锵锵打了声招呼,“你是来参加迎新会的吗?”

董锵锵连忙应道:“是的。”

“请在这里签字。”女生边说边把一张表格和一只签字笔推到他面前。

董锵锵提笔签字,女生又问道:“你是只参加交流还是也参加后面的聚餐呢?”

“唔,我应该是都参加。”董锵锵刚要放下笔,女生接着说道。

“那你在这里打一个勾,”女生指着表格上的一个位置说道,“聚餐请交8马克。谢谢。”

“为什么要交钱?”董锵锵质疑道,“陆苇之前说是免费的。”

女生扶了下眼镜:“交流是免费的,因为这是大学的房子,所以租场地不花钱。另外这次活动的会场布置和人工成本也是由学生会承担的,也不和大家收费。但聚餐的食物是从外面采购的,所以费用也是大家aa制。不过聚餐是自愿的,你可以只参加交流。”

对方说得有理有据,董锵锵想想也有道理,于是爽快地付了钱,拿到一张写有自己名字的餐票,他收好餐票,朝看起来没那么拥挤的角落走去。

已经过了18点30分,但交流还没开始。董锵锵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丁燕,她正和另外一名女生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他还看到了吴小溪的前男友陈大虎,他正在哄看起来好像生气的女友,董锵锵左右张望了一会,却并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陆苇的影子。

正当他继续寻找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时,耳旁忽然传来一阵麦克风的啸叫声,然后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请大家注意了,迎新会三分钟后开始。请有座位的同学尽快坐好,刚进来的同学能尽快就坐或靠墙站立,谢谢大家的配合。”

人群顿时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董锵锵也给自己选了一个好位置,如果交流没意思,他能躲出去抽根烟。

屋里的灯光倏地暗了下来,只有横幅上的灯还亮着。一个一身白西服,戴着深蓝领结的男主持人身姿矫健地一个箭步跃上小舞台,几步走到麦克风前。

“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男主持人微笑着拉了个长尾音。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董锵锵也鼓了两下,饶有兴趣地听他接下来的发言。

“我是迎新会的主持人黎俊峰。今晚,来自五湖四海的莘莘学子、兄弟姐妹们在这里欢聚一堂。我相信对每个初次出国的同学来说,现在的心情都是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终于能亲眼看看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是什么样子了,当然,德国人肯定不会承认他们是资本主义国家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黎俊峰话锋一转,“但出了国的人其实心里都清楚,我们只是刚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考验。”

黎俊峰看着观众,边说边从小舞台的左边踱步到右边,人群中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他接下来的串场词:“在座的各位有的刚从国内飞过来,有的已经在这里打拼了一段时间,但只要没毕业,每位同学都还是会有各式各样的困惑。比如,新来的同学可能会关心如何在大学顺利开展自己的学业?如何认证国内已经修过的课程?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如何正确选择同一个专业课的不同老师?而已经进入高等课程阶段的同学的关注点可能就是在假期中如何寻找实习?如何通过所有的专业课考试?如何撰写毕业论文同时拿个高分?到毕业后如何找一个多金称心的工作留在德国?我相信大家一定或多或少对上面提到的问题有困惑。所以今晚,我们专门请到了一些已经通过专业课考试的同学和正在写毕业论文的同学为大家做一些分享。现在,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第一位分享者-端木星浩。”

董锵锵一愣:日本人?

在零零落落的掌声中,一个戴着黑边框眼镜的高个胖男生慢悠悠地走上台,紧张地站在麦克风前,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一会垂下一会又握在一起,颤声说道:“大,大家好,我叫端木星浩,应,应用数学专业,目前是第,第8学期。我刚通过所有考试,目,目前正在准备毕业论文。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内容是如何尽快进入高等课程的阶段。虽然我们每个人选择的专业不一样,但有,有些坑其实是一样的,就比如在初级课程阶段,很多同学喜欢选择……”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本来就口吃,端木的开场白有些结巴。他的语速很慢,十分钟过去了,似乎还没有进入正题。主持人在台下向他示意注意控制发言时间,但端木满头大汗,根本没有注意到主持人的提醒。他又讲了五分钟,主持人一个纵身跃上舞台,递给他一瓶水的同时顺手从他手里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筒。

“感谢端木同学的精彩发言,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后面还有几位分享者等待和大家交流。如果大家对端木的发言内容感兴趣,可以在稍后的自由交流时间里再单独沟通。”

端木动作缓慢地走下舞台,演讲似乎消耗了他很多的体力。台底下一点动静都没有,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忽然,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响起了掌声,鼓掌的人很用力,几秒钟后,更多的掌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在端木后面上台的女生显然已经被提醒过了,她的发言提纲掣领,简明扼要,六分钟都没到,就走下了舞台。

再后面的分享者一个比一个精炼,一个比一个简洁,但获得的掌声却越来越多。

等到最后一名分享者讲完,已经是19点20分了。

黎俊峰再次走上台,还没等他说话,人群中响起一个稚嫩的男声:“到底什么时候开饭啊?饿死了。”

就像一根火柴扔进了油桶,更多的情绪被点燃。

黎俊峰本想再卖弄一下口才,但他反应很快,连忙改口:“一口气听了这么多精彩的内容,大家是不是觉得意犹未尽?别着急,我们专门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大家可以边吃边聊。现在我宣布,晚餐正式开始。”

就在他高举手臂的同时,一批身着白衬衣棕马甲的侍者将盛着各式家常菜的餐盘端上长桌。而靠墙站立的同学既可以选择拼桌,也可以选择领一份套餐盖饭。

董锵锵把刚才听到的、觉得有价值的内容飞快地写到自己的本子上,等他写完,长桌旁已经挤满了人。

董锵锵本来也不想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吃,他要了一份两荤两素的盒饭,菜单上写着有两个鸡翅,一份宫保鸡丁,一份素炒土豆丝和一份素炒大白菜,外加一碗蛋花汤。等他掀开饭盒盖,看到的却是两个又瘦又小的鸡翅膀,宫保鸡丁里葱花比鸡肉多,花生比葱花更多,似乎叫宫保花生更为合适。董锵锵叹了口气,捧着盒饭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闷头吃着。

还没等他吃完宫保花生,耳旁再次响起黎俊峰充满磁性的男中音。

“可能新来的同学还不太了解,我们学生会的老主席已经在今年年初顺利完成答辩,并获得了一份让人艳羡的金领工作,在此我们对他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同时也对他过去为学生会做出的所有贡献表示感谢。”黎俊峰眼珠一转,“但老话说得好,群龙不能无首。根据学生会的规定,我们计划在6月份进行新一届学生会主席的改选工作。所以趁今天这个机会,我们将学生会主席的候选人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大家掌声欢迎。”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从桌前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

而大部分人也没接他的茬,因为都在忙着吃,所以也没工夫鼓掌。但黎俊峰对冷场似乎毫不在意,他带头叫了个好,然后猛拍了几下巴掌,请出了第一位候选人。

第一位上台的候选人是刚才分享成功经验的一名女生,看得出来她是有备而来。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亮出了自己的竞选理念和各种数据:她准备按学科组织学习团队,每周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和笔记,以便让考试先过的人带动考试未过的人,从而实现全体顺利通过考试。她已经用这个方法帮助两名女生通过了基础课程的考试,所以很有信心帮助更多的同学。

大家嘴里都有饭,没人起哄也没人鼓掌。女候选人又喊了几句口号,见无人喝彩,只能讪讪地走下台。

董锵锵正在思忖她的话,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声:“董锵锵。”

85. 借火

董锵锵没回头也能听出来说话的人是陆苇。

他转过头,挤出笑容:“陆老师亲自打电话,我怎么敢不来?”

只见陆苇穿了一件修身的抹胸白色小礼服,黑长直的头发轻垂在左肩头,一袭淡妆,灯光下好像还有金箔似的薄片在脸颊上一闪一闪的,腰间系着一条金色丝带,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看到陆苇的第一眼,董锵锵忽然有种感觉,如果说上一个女候选人是有备而来,那陆苇这次更像是志在必得。

“你觉得怎么样?”陆苇把目光转向台上的女候选人。

董锵锵掀起窗帘的一角,把饭盒放到窗台上,表情严肃道:“我认为她是一个学习型的竞选者,十分有竞争力。谁不想赶紧通过考试毕业挣钱啊?”

陆苇噗嗤一声笑了:“谁问你对她演讲的感觉了?”

“那你问的是?”董锵锵明知故问。

“我这身打扮……你觉得怎么样?”陆苇满怀期待地转头望向董锵锵。

“我记得你是短发啊,这么快就长了这么多?”

“假发。接的。”

董锵锵假装认真地端详了一会,赞叹道:“温文尔雅,大气端庄。”

陆苇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她美滋滋地问道:“真的么?我第一次穿,没什么把握。你觉得我会不会露得太多了?”她边说边把抹胸又往上轻拽了一下。

“除非你是我女朋友,否则我不会觉得你露得多。”董锵锵调侃道,说完他立刻醒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轻挑,连忙岔开话题,“你也要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吗?”

“你怎么知道的?”还在专心拾掇衣服的陆苇忽然抬头,一脸警惕,“你听谁说的?”

“这还用听说啊?这不是虱子头上的和尚,”董锵锵故意把歇后语说得前后颠倒,“明摆着的事吗?”

“虱子头上的和尚?”陆苇一脸迷茫。

见她没听懂自己的冷幽默,董锵锵指了指台上,又指了指陆苇一身的行头,尴尬地补了一句:“你都穿得这么正式了……”

陆苇轻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参加竞选,担心讲不好……”

“这只是预演,”董锵锵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得太多。”

“太多?”

“你看台下的人谁在认真听了?”董锵锵用手一指。

只扫了人群一眼,陆苇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出来。

“加油!”董锵锵给她打气,“下次改选时我会投你一票的。”

“谢谢。”陆苇低下头,“我准备上场了。”

不停地有人从房间里离开,又有人从外面进来,屋子里忽然变得宽敞了许多。董锵锵拽过一把椅子,边吃边听,心里想着如果再没什么干货,就直接回家看驾校的材料去了。

但第二个上台的竞选者并不是陆苇,他个头不高,微微有些谢顶。董锵锵看到他时,差点把嘴里的土豆丝吐了出来。难道他也要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吗?

“大家好,我叫余姜海,在座的很多人可能都认识我,”余姜海不疾不徐地做着自我介绍,看起来十分老道,“我读的是企业经济管理专业,现在是第10学期。刚才听了前面几位的演讲,很受启发。既然大家都在吃饭,我也就长话短说。我的竞选理念很简单,就是帮大家在学习之余找到更多收入高的好工作,让大家自食其力的同时,还能有些积蓄。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余姜海还在台上侃侃而谈,董锵锵的思绪忽然回到了几天前在火车站麦当劳里的那次谈话。

董锵锵摸了半天,才从裤兜里翻出一毛钱的马克硬币,放到桌上,用食指推到余姜海的面前。

余姜海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收起硬币。

“说吧什么事,”董锵锵没好气地说,“我下午还有事呢。”

余姜海看着董锵锵的脸:“我想和你合作。”

“合作?合作什么?”董锵锵挖苦道,“你不是在和东欧男合作抽佣吗?”。

余姜海没理会他的嘲讽:“他只是一个渠道而已。但他们太懒了,德国人并不喜欢用他们。现在我有机会把他做的事接过来,但我还需要帮手。”

“谢了,没兴趣。”董锵锵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麦当劳。

余姜海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猛喝了一口冰镇可乐。

一个女生缓缓走到董锵锵的身旁,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好吃吗?”她问道。

“嗯,啊,”董锵锵一下从回忆中抽脱出来:“还好……”

来人一笑:“得了吧,好吃才怪……”

董锵锵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是冬一晴,她这时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一头黑发柔顺地盘在头顶,脸上粉扑扑的,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你怎么不来一份?”他问道。

“难吃。而且也没什么胃口。”

“是不好吃。”董锵锵把筷子扔进饭盒,抹抹嘴,打算专心听余姜海说什么,哪知余姜海很快结束了发言,疾步走下了台。

“看来是个打工赚钱型的竞选者,估计会有不少人选他吧。”董锵锵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和他熟吗?”冬一晴问道。

董锵锵摇摇头:“只是说过两次话而已。”

“他是这儿有名的资深打工者。”

“资深打工者?”董锵锵眉毛一挑。

“大部分留学生都需要在学习之余打些零工,但一般不会过分专注打工,大家还是希望能早日毕业,找到一份工作。”这时第三名竞选者走上台,正是陆苇,冬一晴的视线立刻转移到她的身上,“但有些人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学习和毕业,而是为了尽可能多的打工。”

董锵锵想到为了自己出国,家里也是和亲戚借了钱,忽然长叹一声:“这边的物价那么贵,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吧。”

“我并不是说打工有问题,像我之前从不打工肯定也不对,”冬一晴自嘲道,“我的意思是,大家千辛万苦来到德国,并不只是为了天天打工的呀。”

“毕竟在学习和打工之间找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董锵锵并不喜欢余姜海,也不想为他的行动做什么正面解读,但他对这个话题确实有些反感,语气里不自觉地带出一丝的不耐烦。

冬一晴的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她沉默着看着在台上演讲的陆苇,忽然问道:“你知道他的前女友是谁吗?”

“谁的前女友?”董锵锵反问道。

“呦,这不是我的小晴吗?”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声从两人背后传来,打断了冬一晴的话。

冬一晴立刻听出对方在占她的口头便宜,她的脸色一沉,立刻闭上了嘴。

一个穿着深紫色西服、扎着带有鲜黄色向日葵图案领带的年轻男子迈着滑步,绕到两人的面前。

“你也竞选学生会主席吗?”紫色西服男盯着冬一晴的脸问道,冬一晴扭过头不去看他,把目光投向舞台上的陆苇,陆苇此时正在回答台下观众的提问。

见冬一晴不理会自己,紫色西服男又瞥了一眼她身旁的董锵锵,忽然朝董锵锵伸出手:“你好,张硕,认识一下。”

董锵锵立刻看到他右手戴着的三枚粗金戒指,他礼貌地伸手握了一下。张硕立刻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beard,大家多交流,争取以后有机会合作。”

董锵锵客气地点点头,顺手接过了名片,只见名片的一面印着斗大的四个字:张硕博士,名字下面是各种公司的名称。

“小晴,我有事跟你说,你出来一下。”张硕把目光又对准了一言不发的冬一晴。

冬一晴的眼睛望着台上,没好气地说:“有事在这说吧。”

“商业机密怎么能在这儿说?”张硕好像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董锵锵,口气忽然严肃起来。

“那明天再说吧,别耽误我现在听演讲。”冬一晴挥手赶他,“别挡着。”

“哎,冬一晴,我这可是正事,你要是没兴趣我就找别人去了。这乌央乌央一堆人,扒拉出来两个当翻译的应该不难吧?”张硕阴阳怪气地说道。

没等冬一晴说话,董锵锵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向屋子的另一边。他想让陆苇帮他介绍一下那些参加过汉大预科考试的人,取经学习一下,但陆苇的身旁竟然围着不少人,看样子一时半会还脱不了身。

他忽然觉得屋里闷得难受,于是转身走到屋外,站在吸烟区的一角默默地抽着烟。

就在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身后忽然有女声用德语问道:“能借个火吗?”

他没回头,直接把火机递了过去,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后,火机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对方还是说的德语。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董锵锵一回头,只见女生已经走到吸烟区的另一角,看样子正准备打电话。

虽然已是晚上,但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借着宿舍楼群间的灯光,董锵锵认出和他借火的女生竟是吴小溪。

“吴小溪?”他朝她喊了一嗓子。

吴小溪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也认出了董锵锵,她收起手机,朝他走了过来:“是你?这么巧?”

“我来和前辈们取取经,看看怎样能尽快毕业。”董锵锵掐灭了烟,“你呢?不会是来竞选学生会主席的吧?”

吴小溪似乎没听见他的问题,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大学主楼发呆。

董锵锵看出她不想说话,也不好意思追问,又想不出来新的话题,想走又觉得哪里不合适,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吴小溪手里夹着烟,却一口都没抽,烟灰余烬虚挂在烟的前端,被楼间的小风一吹,立刻向四处飘散。

董锵锵刚要“批评”她浪费,却突然发现泪水正无声地从吴小溪的脸颊旁滑落,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吴小溪流泪了。他顿时觉得很尴尬,转身刚要走,吴小溪突然扔掉手里的烟,从后面抱住了他。

董锵锵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好像一根电线杆一样。

远处的屋门忽然打开,冬一晴迈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望了望四周,却意外地看到抱着的两个人。

冬一晴盯着两人看了几秒,她的上嘴唇轻咬着下嘴唇,忽然转身走回了房间。

86. 面试通知

等到董锵锵走回多功能房时,屋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他看到陆苇和一个带眼镜的男生刚交谈完,连忙走了过去。

“今晚你讲得很好啊,”董锵锵恭维道,虽然他没怎么认真听,“像你这样同时兼顾学习和生活两方面的候选人一定很吃香,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到时候选你的。”

“真的吗?我到现在还很紧张,”陆苇腼腆地笑了笑,“我老担心抹胸滑下来,都没怎么看台下。”

董锵锵看人走了不少,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参加过预科考试的人,能不能麻烦你引荐一下,我好取取经。”

陆苇惊得张大了嘴:“糟了,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她连忙环视四周,看了一会,抱歉地说道:“他们……好像都走了。”

董锵锵有些意兴阑珊,但脸上还是表现得无所谓,安慰道:“没事,等下回有机会吧。”

“你别着急,回头我帮你打个招呼,你直接和他们当面聊吧,今天环境也不是很好,有些吵。”

董锵锵刚要说两句感谢的话再告辞,身后忽然有人说道:“这不是董锵锵吗?”

这是余姜海的声音。

果不其然,余姜海从他身后信步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董锵锵,又瞅了一眼陆苇:“老远就看见你俩聊得热闹,不会是聊学生会主席的事吧?”

陆苇让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把头发捋到耳后:“这是董锵锵,你认识的,新来的同学,我和他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拉票就是拉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我也拉一下:董锵锵,欢迎你到时投我一票。我们合作愉快。”他边说边伸出右手,准备和董锵锵握手。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示好,微微一笑:“我是来和陆老师取经的,也许我会投她一票,也许我会自己竞选学生会主席。”

余姜海有些意外,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他哈哈一笑,很自然地伸出左手拍了拍右手,脸看着陆苇,赞叹道:“你看现在的新人多厉害,刚来没多久,人生地不熟什么都不懂呢,就开始想着参加竞选了,了不起,真了不起!”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嘲讽,转头冲陆苇说道:“我走了。回头电联吧。晚安。”说完,他大步朝门口走去。

余姜海默默注视着董锵锵的背影,脸上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董锵锵边走边看,他本来想和冬一晴打个招呼再走,但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冬一晴的身影。

他刚走出多功能的屋门,迎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来人头也不抬地甩了一句:“你走路没长眼啊?”

董锵锵刚要发作,正眼一看对方,忽然乐了:“你怎么来了?”

“你小子……你怎么来了?”来人却是雷兰亭。

“我来听听学长们的分享。你怎么现在才来?分享已经结束了。”

“哎,我睡过头了,醒了就往这边赶,可还是晚了。”雷兰亭一脸沮丧。

“里面还有几个人,你可以进去看看。我先走了。”

“哎,董锵锵,你住的远吗?”雷兰亭忽然问道。

“一般远吧。怎么了?”

“那个,刚才出门太急我把钥匙落在家里了,能不能……”雷兰亭摸着后脑勺,神色有些尴尬,“去你那里对付一晚?我保证不打呼噜。”

见董锵锵露出犹豫的神色,他连忙补充道:“你别误会哈,我是直男,我对你没其他想法。我真的是忘带钥匙了,得明天找房东去拿备用钥匙。”

董锵锵被他逗乐了:“我没担心你,我知道你喜欢佟乐乐。可问题是我就一个床垫,你要去了就只能睡地板了。”

“那没问题。”雷兰亭一脸高兴,“睡地板也比睡街上强啊。你不知道,之前有一次我也没带钥匙,最后只能睡大街上了,那次痛苦死了。”

“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不认识其他人吗?”

“那次我什么都没带,手机、钱包、学生证什么的都落在家里了,大半夜的我能去哪里?”

两人边往外走边小声交谈着,身影渐渐消失在楼外小路的尽头。

路边的垃圾桶里扔着很多空饭盒,盒的侧面印着餐馆的红色lg,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刚劲有力的繁体字:一品芙蓉。

冬一晴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桌上的台灯射出橘黄色的暖光,照在她面前的一个黑色手提箱上。她想起刚才张硕和自己的谈话。

三十分钟前,多功能房的一个角落。

张硕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跟你说一下。第一个,展会还是在下周五开始,但你需要星期三上午九点到我家在法兰克福的公司接受公司高层,也就是我们家里人的面试。”

“周三?”冬一晴倒吸一口凉气,周三上午她有门重要的课需要和德国教授沟通,“既然展会是周五才开始,周四下午到不行吗?我肯定不会耽误周五的事。”

张硕冷笑了两声,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等你以后当老板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定时间了。”说着,他把一张米白色小卡片扔到了桌上,“这是你的车票。”

看来时间上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冬一晴瞄了一眼车票,问道:“你之前不是说直接就可以工作吗?面试是怎么回事?”

“哼,直接就工作?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小作坊吗?”张硕的口气忽然变得盛气凌人,“我们家可是南方有名的民营企业,马上就要上市了,所有的事那都得按规矩来。规矩,懂吗?让你参加面试就已经给你优待了,别不知足。”

冬一晴顿时就明白了:找商务翻译这事张硕根本做不了主,他最大的话语权就是挑选出一些人参加翻译的面试而已。看来在他们家族里他也就是个小喽。

“如果我通过面试呢?”冬一晴把车票放进兜里。

“那就要恭喜你星期五可以上班了。”张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报酬呢?”冬一晴担心钱方面也会有变化。

“我们是大公司,一言九鼎,说好的数不会变,还是240马克一天。早上8:30到晚上17:30,中午可以休息,晚上如果超时算加班,加班一小时按50马克算。工资日结。怎么样?”张硕说着忽然伸手去拉冬一晴的手,“如果你表现的好可能还会有红包。”

冬一晴把手闪到身后,避开了对方的偷袭。虽然第一个要求让冬一晴着实有些意外,但她也没什么选择,她现在需要钱,别说是让她竞争翻译的岗位,就是让她现在竞争当酒店清洁工她都可以接受,谁让她欠着别人钱呢。

“第二件事呢?”冬一晴冷冰冰地问道。

张硕把一个黑色手提箱放到了桌上,“啪啪”两声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掀开箱盖后把手提箱转了个方向。

冬一晴看到箱子里装得是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文件资料。

“这是面试中可能会问你的内容,别紧张,中文的。”张硕一脸坏笑地站起身,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他挥了挥手,头也没回地说道,“忘了告诉你,面试的时候只能说德语和英语。祝你好运。”

张硕扭着腰肢消失在门口。

冬一晴打开手提箱,把里面的文件一摞摞整齐地码放在桌上。她边码边看材料的内容,发现除了少部分是建材方面的材料,大部分都是与石材有关的内容,文章中夹杂着大量的技术术语和专有名词。

周三就要面试,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她决定先从解决生词入手。

她拿起其中一份材料,开始查找起来。

“你住这?”雷兰亭站在河马大街54号的大门口,看了看街道的左右两侧,吃惊地小声说道:“这是红灯区吧?”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董锵锵掏出钥匙拧开门锁,迈步走了进去。雷兰亭还在门外张望,董锵锵小声喊道:“别瞅了,快点进来吧。”

雷兰亭边上楼边好奇地打量着楼里的一切,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声。

“我住这间。”董锵锵打开自己的屋门,用手指了指走廊的另一侧,“洗手间在那边,你如果要洗澡就快点,再晚点就没热水了。”

“不会吧?你这还限制热水供应的时间啊?”雷兰亭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我那边都是24小时热水的,一拧开水龙头……”

雷兰亭蓦地看见董锵锵的眼神,连忙改口:“算了,我今晚就不洗了。”

“如果困了你可以先睡,如果不困你也可以在我这上网。”董锵锵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说道,“我明天还要上课,去厨房看会书。”

雷兰亭知道董锵锵要参加预科考试的事,他不禁有些奇怪:“你连预科的入学考试都没参加呢,你上什么课?”

董锵锵晃了一下手中的学车教材。

“你要学车?”雷兰亭大吃一惊,“这个……这个我听说很贵的。”

“嗯,确实不便宜。”

“这得一千多马克吧?”

“要看路考情况,如果顺利的话,一千以内差不多了。”

“我之前也想学车来着,但总是攒不下钱,打工挣的钱交了生活费就没什么了。偶尔挣一笔钱也经常在假期里旅游花了,所以一直都没学成。”雷兰亭把书还给董锵锵,羡慕地说,“还是你有钱啊。”

“你不能光想着学车会花钱,应该换一个角度想:学会了开车,挣钱的机会就变得更多。”

“更多?”雷兰亭两眼冒光,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路子?”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看中介那挂着很多跟开车有关的小时工,每小时的工资可不少钱呢。”

“真的?”雷兰亭被董锵锵说得也动了心思,“那你先学,学完了把教材借我看看呗。”

董锵锵拿着教材进了厨房,等他做完模拟卷再回到屋里,发现雷兰亭正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垫上。

董锵锵苦笑着在地上铺了些被褥,也躺了下来。透过头顶的斜天窗,他看到月亮从云层后跑了出来。望着皎洁的月亮,伴着忽高忽低的呼噜声,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87. 磨刀不误砍柴工

董锵锵睡着的时候,冬一晴刚端起一杯速溶咖啡。

虽然她查生词的速度非常快,但架不住张硕给她的文件实在太多。三个小时过去了,她也只是查完几篇。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沉甸甸的,睡意渐浓,望着小山堆一样的资料,那种想睡又不能睡的感觉突然让她有一种高三备考的既视感。

从小到大,她从不畏惧考试。虽然她从来不是学霸,但在学习上却也没有过吃力的感觉。即使是很多人抱怨的又难又累的数学系学期考试,也因为她打工较少又总是泡在图书馆里看书查资料写作业,所以并没有感觉很难。

她一直相信有付出就有收获,虽然有时回报不是钱。

她打开宿舍里唯一一扇在下午会有些夕晒的窗户,午夜的凉风嗖地一下从窗外挤了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薄毛衣披在了身上。

为了防止学生利用宿舍网络做与学业无关的事,汉大的学生宿舍管理处对宿舍的有线网络进行了流量限制,每个月最多可以用2g流量,一旦超过就会立即封掉宿舍的网络端口。

冬一晴大部分时间是在图书馆和学校,在宿舍的时间很少,所以基本没怎么用过宿舍的网络流量。她随手点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两个小电脑的图标,查询了一下自己用掉的流量,还好,只用了269,绰绰有余。

一杯咖啡喝完,人又精神了不少。她又拿起一份新的材料,埋头翻译起来。

雷兰亭的呼噜既有催眠的功能,也有催醒的效力。

睡到后半夜,董锵锵就被他的呼噜吵醒,躺在地板上的董锵锵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这还是他到德国后第一次失眠,他索性拿着驾校的教材跑到了厨房里,又看了一会,脑袋渐渐趴在了饭桌上。

董锵锵的眼前忽然看到一副熟悉的场景,“我这是在哪?”他不停地问自己。

“这是……家里?”董锵锵突然发现这是自己父母的家,但父母好像都不在家,他想喊他们但却发不出声,他们都退休了,现在又是晚上,他们能去哪呢?

他朝着房门走去,想打开门却怎么都打不开,他着急地掏出身上的钥匙试了个遍,最后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门。

等到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的确是自己在河马大街54号的房间。

董锵锵一下就醒了。

“喂!”一双大手用力地推了董锵锵一下,董锵锵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只见一张严肃的脸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正是大壮麦克斯。

“这里是厨房,你不能在这睡觉,你会把这里搞脏的。”麦克斯一屁股坐在董锵锵的对面,一边吃黑麦面包一边瞅着董锵锵。

董锵锵看了眼墙上的表,已经是早上7点35分了,他不想和麦克斯纠缠,拿起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

让他意外的是,房间里空无一人,被叠得像个豆腐块一样的被子整齐地放在床尾。

他把书放在桌上,看到桌上有张纸条,上面画着个大大的笑脸,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不好意思。

冬一晴一宿没睡,十几个被撕开的咖啡包装袋散落在桌上,地上和纸篓里。她觉得手里的笔越来越沉,又写了几个字后,她终于坚持不住,把笔扔到了桌上。

虽然有咖啡的帮助,但这么熬了一晚后,她也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她面前的一大摞材料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中文。虽然还有不少材料没翻完,但她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她从椅子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又定了个闹钟,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几秒钟后,轻微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驾校的上课时间是早上9点,董锵锵随便吃了些东西,又读了会报纸,提前10分钟就到了驾校的门外。

一早上课的人并不多,算上他小教室里一共是三女两男五个学员,而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一个都没有,看起来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德国人。

董锵锵当时并不知道,在德国,很多年轻人在16岁就能上驾校学习并最终考出a类驾照,但拿到a类驾照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开车上路,最多只能选择速度非常慢的摩托,如果想要开汽车,还必须满足其他条件。

之前接待过董锵锵的卡丽娜女士,既是驾校的负责人,同时也是授课老师兼教练。她首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一句寒暄都没有就直入主题,开始了内容的讲解。

董锵锵由于在国内已经考过驾照,所以对部分理论知识并不陌生,加上又提前预习了一部分内容,所以即使听到了很多生词,但卡丽娜讲的基本意思他还是能懂的。理论知识对善于记忆的中国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而同时学车的另外几个人,看起来却对卡丽娜讲的内容并不是很理解。这大出董锵锵所料,有语言优势竟然都没他理解得快,看来学习这种事在全世界哪都一样,主要还是看个人是否努力。第一课时结束的时候,他成为五个学生里学得最快的一个。

课间休息的时候,董锵锵跑到屋外活动身体,突然接到佟乐乐的电话。

“我和我同学说过了,他说他会问一下他女朋友,但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回复。”

“嗯,没问题。人家愿意帮问就已经很感激了,你代我们谢谢人家吧。”董锵锵想了想,补充道,“你觉得我请他们吃个饭怎么样?”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着急请饭,等有了明确答复再说吧。”佟乐乐柔声道,“而且如果真需要请,也是咱们三个一起请,不能让你一个人破费。”

想起她和雷兰亭上次闹得有些不愉快,董锵锵好心帮雷兰亭辩解道:“上次雷兰亭说话有些……你别往心里去。”

电话里的佟乐乐沉默了几秒,说道:“我知道,他那人就那样,狗脾气,改不了。”

“成,那回头有消息了你告诉我,我先去上课了。”董锵锵挂了电话,疾步走回教室。

董锵锵报的不是全天的驾校学习班,11点整的时候,他的课就结束了。

他收拾好书包刚要离开教室,就看到另外四名学员呼啦一下围到卡丽娜的旁边,安静地和她说着什么,卡丽娜边听边不时和他们交流,同时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

董锵锵好奇地贴了上去,在旁边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

一个叫芭芭拉的家庭主妇说道:“卡丽娜,我想今天下午就练车。你能帮我约一个教练吗?”

卡丽娜和蔼地说道:“没问题。你想指定男教练或女教练吗?”

“嗯,我……”芭芭拉想了想,“还是约个女教练比较好。或者你下午有时间吗?”

“抱歉今天下午我的时间已经排满了,”卡丽娜在本子上迅速查了一下,“明天下午安娜教练有空,你方便吗?14点开始。一个课时是45分钟,你想约几个?”

芭芭拉兴奋地点点头:“我先约一个课时体验一下就好。”

“那你去前面的柜台交钱吧。”卡丽娜递给芭芭拉一张纸,芭芭拉手捧着纸兴高采烈地走出了教室。

其他几个学员也都和卡丽娜约了合适的时间及教练,分别选了一到两个课时不等的练车时间。

等大家都走出教室,董锵锵试着问道:“卡丽娜女士,请问没学完理论就能直接开车吗?”

“当然,在德国是可以的。”卡丽娜飞快地在本子上写着东西,头都不抬地问道,“你也想约教练吗?”

“嗯,我想先问问价格。”董锵锵盘算着。

“一课时是45分钟,教练和你一对一,每课时收费会根据不同道路而有些许的差别,平均算下来一课时差不多在35到40马克之间。”

“那,”董锵锵犹豫了一下,“我先约一课时吧。”

“驾校规定第一次你只能进行一般驾驶。”卡丽娜快速说道,“你想约男教练还是女教练?”

“都行,经验丰富的就好。”董锵锵无所谓道。

“好,那我们来安排。明天上午电话通知你。”

“好的。你能现在告诉我练车场的位置吗?”

“练车场?”卡丽娜一愣,“什么练车场?”

“就是练习驾驶的地方啊。”董锵锵被她问糊涂了,“不然我在哪里练车呢?”

卡丽娜终于听懂了他的问题,她把本子竖起来在讲台上轻轻磕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刚才说了,第一次你只能进行一般驾驶。一般驾驶的意思就是,你只能先在马路上开,而不能去高速路,乡间公路等其他道路练习驾驶。等你的理论知识更丰富以后,驾驶课的内容才会逐渐展开。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你不用着急,后面你就会接触到的。”

董锵锵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驾校规定要完成18课时的理论课后才能报名参加理论考试,但现在一周只安排两次理论课,每次就2小时,一周一共才学4个小时。如果要完成18课时就需要至少5周时间。我想一周能多上几节,这样也能早点参加理论考试。”

卡丽娜盯着董锵锵的眼睛看了一会:“我们认为一周4小时是比较合理的,因为你要吸收和熟练记住这些知识是需要时间的。董,你为什么要追求学习速度呢?如果你没有熟练掌握这些知识,你是无法顺利通过考试的呀。当然,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增加课时,我需要和其他老师研究一下才能答复你,但我本人强烈反对你这样做。”

“那,那好吧。”董锵锵无奈地接过卡丽娜递过来的收据,准备去另一间屋缴费。

就在董锵锵要走出教室的刹那,卡丽娜忽然在他身后喊道:“董,忘了告诉你,驾校的汽车都是手动挡的。”

“谢谢提醒,”董锵锵回头微笑道:“我一直开的也是手动挡。”

88. 突发状况

闹钟响起时,冬一晴睡得正香,她用一只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闹钟,抓住后用力一拍,闹铃戛然而止,虽然还是困得睁不开眼,但她心里清楚,现在的她没资格睡懒觉了。

一个人的效率通常和他/她的意志有关。三十分钟后,她已经洗完澡,吃完早饭同时也是中饭,端坐在大学图书馆的一角。

书桌上整齐地码放着张硕给的材料,经过一夜奋战,她已经搞定了一半的生词,而且在查生词的同时,她也把文章熟读了几遍。

通过阅读,冬一晴发现这些文章的逻辑并不复杂。像她手里正在翻的一篇文章涉及的是石材原料的说明,本身就是英文图示,所以在掌握了专业词汇后,难度下降了不少。

但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她太想拿到这个工作了。她给自己定好了振动闹铃,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下午上课的时间,然后就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材料的翻译工作中了。

从驾校出来后,董锵锵径直回了家,他给自己随便炒了个菜,然后就开始每天的读报时间。特别是报纸的金融版块,他读得比其他版块都更认真。这样既提高了阅读水平,还顺便了解了德国的股市信息,以后如果自己交易股票就不会一脑门子官司了。

报纸读累了,他就换到驾校的模拟卷上。德国驾校的模拟卷很有意思,它的正确答案并不是用1a,2b,3这种形式统一印在某张纸上告诉答题者,而是在每套模拟卷的最后一页附上一张长条状的窄纸条,纸条上有一个红色的小三角形,红三角的上方和下方有一些小正方形的窟窿。同时,在模拟卷的每一页上的某个位置也都印了一个同等大小的红三角。

如果想查看试题的正确答案,只要把窄纸条上红三角的尖头和模拟卷每一页上已经印好的红三角的尖头对齐,这样该页每道题的正确选项就会不偏不倚地出现在那些小正方块的窟窿里,而模拟卷每页上印好的红三角的位置并不相同,答题的人需要动手才能知道每道题的正确答案,而不是随便一抄完事,在这个动手操作的过程中,学习者对试题和答案的印象可能会更深刻。董锵锵觉得这种方式虽然花时间,但增加了学习知识时的趣味性,同时也让他觉得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都花这么多的心思,日耳曼民族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古板。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做晚饭的时候,董锵锵又遇到了大壮麦克斯。

董锵锵知道,阅读可以通过读报纸和看书慢慢提高,但口语除了朗读外,最好的方法就是和母语者交谈。

但他和麦克斯的关系似乎都不如和其他人来得那般融洽,虽然董锵锵并不知道两人的症结在哪,但如果想和对方说话,他就需要想办法了。

他之前曾试过用美食来打动对方,毕竟这招屡试不爽,一举拿下了女房东萨沙,酒鬼哥,甚至雷兰亭,但麦克斯对古老的东方菜肴似乎很冷淡,他总是雷打不动地吃着自己的全麦面包加草莓果酱,外加一瓶德国啤酒,有时也叫外卖披萨。董锵锵甚至有一次在厨房里看见他在兴致勃勃地做着印度咖喱饭,却对他精心烹制的美味视而不见。

老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一味的迎合并不会增加对方对自己的好感,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董锵锵一边做饭一边想着能用什么方法拉近他和麦克斯的距离,炒锅里的可乐鸡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泡,香气传遍了整个厨房。

麦克斯打开一瓶啤酒,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锅里的鸡翅,皱着眉头扔下一句:“你每次做饭都要这么大油烟吗?我真不能理解你做饭的方式。”说完他晃着肩膀,慢悠悠地踱出了厨房。

当手机发出嗡嗡的振动声时,冬一晴已经“干掉”了剩余材料中一半的生词,连续作战的好处是,对生词的短期记忆会变得印象很深,所以很多词到后面对她已经变得不算生词了,而且越到后面,她翻译的效率就越高。虽然压力还很大,但至少已经比昨晚进步了很多。

她快速收拾好了东西,疾步走向教学楼。

晚上20:20,董锵锵提前十分钟到了火车站外的22路车站,一根烟还没抽完,他就看到东欧男的银色面包车晃晃悠悠地朝车站驶来。

董锵锵连忙掐灭烟,顺手扔到垃圾桶里。面包车一个急刹车,扎在车站外的马路上。车门被工人们拉开,众人鱼贯上车,董锵锵排在最后一名,就在他抬腿要上车之际,东欧男在驾驶位上看着前方,忽然喊了一嗓子:“你不要上车。”

董锵锵一愣,手扶着车门框问道:“你说什么?”

东欧男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狠嘬了两口烟屁,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示意其他人拉上车门。

董锵锵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侧车门被徐徐拉上,他连忙伸手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大声道:“为什么我不用上车?”

“因为你这个笨蛋已经被开除了。”东欧男冲他冷笑了一下,“现在你赶紧他妈的给我关上车门。”

“开除?什么时候?”董锵锵变得更加费解,“为什么开除我?”

“我让你关门!”东欧男咆哮道,“你他妈听不懂德语吗?”他从驾驶位上蹭地朝董锵锵的方向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车门框。

董锵锵虽然也很生气,但并不想直接和对方发生肢体冲突,他松开手,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东欧男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董锵锵听不懂的语言。小面包车一骑绝尘,向远方开去。

董锵锵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坐上轻轨。离家还有几站地的时候,他接到了雷兰亭的电话。

“喂,老董,工头刚才跟我说我以后都不用去工厂了,但我看其他人都上班车了。我给工厂里一个保加利亚哥们打电话但没人接,他们可能在工厂里信号不好。你到工厂了吗?到了的话帮我问问什么情况。”电话里的雷兰亭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的工……也没了。”董锵锵低声道。

“什么?你的工也……”电话里的雷兰亭吃了一惊,“你不是有打工许可了吗?这怎么回事?他们不要人了吗?可上周五他们也没通知咱们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董锵锵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余姜海的脸,他心里一动,“我打算明天上午去工厂那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打算明天几点去?”雷兰亭喘了口气,“你要去的话我也去,不过我明天好像有课,你等我查一下哈……”电话里传出一阵翻纸的声音,“嗯,我是明天中午13:30的课,9点到那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问题。”董锵锵心里盘算着。

“那好,明天咱们在市中心的火车站见,在那里坐22路倒一次车就可以了。”雷兰亭忍不住抱怨道,“最近真是太他妈背了,哎……郁闷死我了。”

“但我有个问题,”董锵锵犹豫了一下,“我好像之前和东欧男没签过合同。”

“我靠,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好像……也没签。”

轻轨从楼宇间徐徐驶过,铁轨上不时迸发出细微的火星。电话里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那还去吗?”雷兰亭迟疑道。

“去!死马当活马医。”董锵锵挂了电话,将视线投向车窗外。他的心情随着颠簸的轻轨上下起伏,他没想到一份小小的临时工作竟会这么不稳定,说没就没。

但让他更担心的则是余姜海。不知道这后面是不是他在捣鬼。

直到闭馆,冬一晴才从图书馆里出来。时间已近午夜,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背好书包,蹬上自行车,朝学生宿舍的方向骑去。

街上的商铺都已经打烊了,她在路过一家加油站时在便利店里又买了一大包速溶咖啡。

她已经搞定了所有生词和部分内容,再熬一个晚上她就可以拿下全部材料了。虽然这些事做起来并不容易,但她对周三的面试越来越有信心。

轻柔的夜风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就在她准备从林间小路抄近道回宿舍时,忽然看到左前方的小树林里似乎有手电筒晃动的光柱。

她情不自禁地撇了一眼小树林的方向,却没留意到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就在她扭头重新看路时,自行车准确无误地压到了石头上,车子猛地一颠,有些昏昏沉沉的冬一晴一个没防备,人就从车座上飞了出去。

她的头皮和手全都擦破了,森森血迹看起来有些吓人。万幸的是旁边没什么树枝和石块,所以没有受更重的伤。

她在草丛里躺了一会,刚要爬起来,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同时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冬一晴猛然想起一年前发生在大学附近的女生被劫事件,一下子警觉起来。她顾不上扶起倒在一旁、车蹬子还在不停转动的自行车,身手敏捷地藏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后。

她刚藏好身形,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忽然朝她的方向射来,冬一晴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透过斑驳的灌木丛,她看到学生宿舍离自己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句生硬的德语:“这里有自行车,人应该还没走远。”

89. 两个找工作的人

手电筒的光在冬一晴的四周乱晃,她听到从几米外传来拨弄灌木丛及踩踏树枝发出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忽然,所有的声音和手电筒的光在刹那间都消失了。

冬一晴不知发生了什么,既想看又不敢看。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大着胆子微微探出一点头,就在她想再多探出一些看得更多时,忽见不远处的树木和灌木丛之间似乎有两条人影在晃动。

大滴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了出来,她又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学生宿舍,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她把身后的背包摘了下来,尽可能轻地放到腿边的灌木丛里,然后悄悄从兜里掏出几块黑巧克力,这本来是她为了补充脑力和体力带着在图书馆里吃的。她的手心里都是汗,她仔细又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突然牙一咬,从树后闪了出来,向着学生宿舍的反方向使劲扔出了所有的巧克力,然后立即伏低身体,朝着学生宿舍跑去。

巧克力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后纷纷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扑哧声。听到响声,立刻有脚步声朝着巧克力掉落的方向跑去,手电筒的光也再次闪烁起来。

冬一晴根本不敢停,她猫着腰在矮灌木丛间闪转腾挪,灌木枝上的木刺不时划破她的手臂和小腿,她忍着痛一溜烟跑到平日熟悉的小路上,然后直起身子,加速朝宿舍大门口跑去。

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喊声,然后就看到手电筒的光在她身旁的草地上乱晃。她越跑越快,离门口也越来越近,终于,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宿舍的玻璃大门上。

她喘着粗气朝自己跑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黑衣人正朝她飞奔而来。

她连忙伸手去摸裤兜里的门禁卡,由于手抖得实在厉害,门禁卡一下掉在地上,她连忙跪到地上捡起卡片,在门禁器上来回晃动,但门禁器竟没像往常一样发出她熟悉的“哔”的一声,她大惊失色,一边用手使劲拍着玻璃门,希望引起里面人的注意,一面不停地晃动门禁卡。

在黑衣人离她只有二十米的时候,门禁器上的红灯终于变成了绿灯。当她听到“哔”的一声响后,几乎是同时就拉开了玻璃门,然后迅速从里面锁上门,紧接着她穿过第二道玻璃门,向楼上跑去。

草地上的黑衣人站在宿舍外,恨恨地看了看玻璃门,又瞅了瞅四周,在发现一个挂在屋檐下的摄像头后,他们压低了帽檐,迅速跑向树林深处。

冬一晴连跑带跳的来到了二层的走廊,走廊墙壁上亮着盏盏昏暗的橘灯,她用颤抖的手好容易才打开宿舍的门,门刚打开一条缝人就像鲶鱼一样钻了进去。

她背靠在宿舍门上,望着宿舍内熟悉的一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只有不住的后怕。

物流工厂一个角落的木货架后,两个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那两人都不会来了。”是东欧男的声音。

“嗯,我已经给你找好其他人了。”余姜海说道。

“你找来的可比走的那个大个子差远了。说实话,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他,他是我见过的、这些干活的人里手最快的,可惜了……”

“你又不是按件计费,手要那么快干嘛?”余姜海面沉似水,“钱什么时候能给我?”

“哈哈,”东欧男阴笑了一声,“别急嘛,等德国人付了钱我马上就给你。”

余姜海没说话,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碾,又拾了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转身朝厂房里走去。

东欧男盯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董锵锵和雷兰亭站在物流工厂的大门口。

雷兰亭看着董锵锵的深蓝色西服,又瞧了瞧自己的浅灰色西服,不解地问:“咱俩又不是找他们面试,还需要穿成这样吗?”

董锵锵按了几下大门旁边门禁器上的门铃,小声说道:“咱俩都没和公司签过合同,现在来沟通其实是理亏的。穿西服显得咱们很正式,至少也能说明咱们对他们的尊重。”

“可这和……”雷兰亭刚要反驳他,门禁器下方忽然传出一声德语:“早上好。你们有什么事吗?”

雷兰亭连忙闭上嘴,示意董锵锵赶紧回答对方的问题。

“嗯,你好,我们上周在这里工作,现在有些问题想和奥托先生……”董锵锵忽然看到雷兰亭冲他做口型,猛然想起上周奥托已经休假了,连忙改口道,“或者斯蒂芬先生沟通。”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董锵锵看了雷兰亭一眼,还没说话,门禁器旁边的一扇小铁门忽然“啪”的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男声说道:“你们去会客室。”

董锵锵和雷兰亭刚穿过小门,就看到从小铁门后的传达室中走出一名身着蓝黄相间制服的门卫,门卫边打量他俩边问道:“你们是来找斯蒂芬博士的吗?”

董锵锵和雷兰亭连忙点头。

“这边。”门卫引着两人走到十米外的一间屋子里,两人刚一落座,门卫就递给董锵锵一个本子:“请登记你们的身份。”

看着董锵锵和雷兰亭把姓名、护照号和手机号都写在本子上后,门卫收起本子,不发一言地转身出了门。

雷兰亭从窗户中看着他走回到传达室。他一拍大腿:“嘿,这德国人也真够可以的,也不知道给咱们倒点水?”

“那就自己来呗。”董锵锵看到墙角立着的饮水机,他站起身准备去倒水。就在这时,一个身材敦厚结实的中年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在四十五岁上下,头戴安全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一套棕黄色的工作服。

他看着董锵锵和雷兰亭,声音洪亮地问道:“我是斯蒂芬博士。是谁找奥托先生?”

“斯蒂芬博士,你好。是我们想找奥托先生说一些事。”董锵锵连忙应道。

“你们是谁?”斯蒂芬博士疑惑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外国男生,一脸警惕,“你们有什么事?”

董锵锵简短地介绍了他和雷兰亭的情况,最后补充了一句:“斯蒂芬博士,奥托先生在休假前还亲口问过我一次,是否愿意在这里工作。我当时回复他说我需要考虑几天,他也同意了。但昨天晚上我在这的工作突然被取消了却没人提前通知我,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另外我还想知道,奥托先生的建议是否还有效?”

斯蒂芬博士眨了眨眼:“抱歉,董先生,你刚才说的这些事不归我管。关于奥托先生之前问你的事,我需要和他核实一下。另外,”斯蒂芬博士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刚才说在这里上过班,那你们有跟我们公司签的劳动合同吗?我需要看一下。”

董锵锵和雷兰亭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看到这个情况,斯蒂芬博士心里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转身打开屋门:“很遗憾,如果你们不能提供合同,我只能请你们离开了。”

雷兰亭半天没说话,这时也急道:“斯蒂芬博士,我们……”

“先生们!”斯蒂芬博士拦住了他的话,用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董锵锵只得和雷兰亭无奈地走出了房间。

站在大门外,雷兰亭郁闷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喂?你好。”

“是董锵锵吗?我是鞋匠驾校的卡丽娜。”

“卡丽娜?”董锵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喔,你好。有事吗?”

“你昨天不是说想约车吗?我想问你星期三,也就是明天上午9点有没有时间?”

“有有。”董锵锵忙不迭地说。

“那好,上车的地址稍后我发到你的手机上,你注意看一下。”卡丽娜顿了顿,“对了,还有个事要告诉你,我们不能把你每周4课时的理论学习课调成更长时间,请你明白我们这么安排是有它的道理的。”

董锵锵心里其实对增加课时本来也没报太大期望,他礼貌地道谢后,挂了电话。

两人一边站在车站里分析,一边等公共汽车。

“吃一堑长一智,”董锵锵叹了口气,“下回记得打什么工之前都要先签合同,不然工作说没就没。”

“你以为你签了合同他们就不黑你了吗?”雷兰亭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我看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有了合同就不能这么随便了吧?”董锵锵反驳道,“德国人不是很尊重契约精神吗?”

“那可不一定,1941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不是也说撕就撕了吗?”雷兰亭抬杠道。

“你说的那是战争时期,非常的年代,和现在不是一回事。”董锵锵觉得雷兰亭有些偏激,连忙岔开话题,“你觉得这次就咱俩突然丢了工作是因为什么?”

雷兰亭的火被勾得一下子窜了起来:“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干的。等我考完试再找那小子算账。”

“算账?无凭无据你怎么算?”董锵锵反问道。

“你不是说他打算拉拢你被你拒绝了吗?这不就是证据吗?”雷兰亭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算哪门子证据?”董锵锵失声笑道。

公共汽车从远处稳稳地开了过来。

“你有空还是想想上周你和我提过的那份工作吧。”董锵锵边说边掏车票。

公共汽车停在两人面前,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哎……”雷兰亭叹了口气,“那家中介一直跟我说他们的负责人在休假,我估计这活十有是黄了”。

“有个事我想问你,我之前没有打工许可证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申请。可为什么你也没有打工许可证啊?你不是在大学已经注册了吗?”董锵锵好奇地问道。

“谁说我没有的?”雷兰亭望着窗外,幽幽地说道,“我有打工许可证。”

“你有?”董锵锵奇道,“那为什么听余姜海那意思,跟你好像没有证似的?”

“你可能没注意过,咱们的学生签证上规定了一年的总打工天数。我今年上半年打工比较顺,加上运气不错,一下子干满了总天数。所以不能再用税率最低的一级税卡了。”雷兰亭扭头冲董锵锵小声说道,“如果用也只能用缴税最多的六级税卡。”

“签证上规定的天数你都干完了?那你发了啊?”董锵锵戏谑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没工呢。”

雷兰亭苦笑了一下,没说话,又将视线投向窗外,显得心事重重。

董锵锵心里正盘算着明天学车的事,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号码看起来像是汉诺威市的座机。

“你好?”董锵锵礼貌地说道。

“董锵锵吗?我是托马斯。你马上来一趟警察局。有事问你。”

“现在吗?”

“对,现在。”

“我们三需要一起去吗?”

“不,就你来。”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只让自己去警察局呢?一种奇怪的感觉弥漫在董锵锵的心头,他忽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90. 噩梦

夜凉如水。冬一晴安稳地睡在床上。

忽然,她的鼻子猛地吸溜了两下,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赫然发现张硕给的面试材料正在桌上燃烧。

她心里一惊,连忙翻身下床,随手抓过一件衣服扑打桌上的火焰。但火并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烧越旺,同时她灭火用的衣服也被引燃,衣服在甩动中又将床上和沙发上的其他东西点燃,燃烧的物体越来越多。

冬一晴连忙奔到屋内的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但水龙头里竟然一滴水都没有。

她想开门呼救,但门似乎从外面被卡住了,然后她发现,唯一的一扇窗户也像被焊住一样怎么都打不开。

屋里的火越烧越旺,似乎要把一切都燃成灰,就在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地继续灭火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她循声向外望去,只听窗户突然“哗啦”一声被从外面击碎,紧接着有人在窗外冲她大喊道:“快点!这边!”

她看到窗外穿着连体消防服的消防员正冲她招手,她连忙扔下手中灭火用的大衣,两步走到窗边,同时把手交给对方,消防员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从破碎的窗框中钻了出来。

两人站在云梯上,她正要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消防员忽然一把掀开自己的面罩。她惊愕地发现面罩里是一张只露着两只眼睛和一张嘴的黑色面具,面具后的人正冲着她狞笑,冬一晴就觉得自己腿一软,身子一晃,眼看就要从云梯上掉下来。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面具男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对方,但不管她如何使劲都没有效果,反而被拉回到云梯上。她想呼救却喊不出声,就在她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面具男忽然猛推了她一把,她再次从云梯上跌了下来。

冬一晴变得万分惊恐,眼看着她的头就要撞到地面,就在这一刹那间,她从噩梦中大叫着醒来。

她大汗淋漓地半坐在床上,心有余悸,闹铃在她耳边“铃铃”地响着,过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伸手关了闹铃。

做噩梦的结果通常是人会比睡之前更累。冬一晴晕晕沉沉地站在洗手池前给自己挤好牙膏,当她抬头正要对着镜子刷牙时,突然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都是暗红色的血槽,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她快速洗漱完毕,又检查了一下全身上下其他的地方,果不其然,腿上也有类似的伤痕。

冬一晴在一些较长的伤口上敷了创可贴,而其余的伤口她就期望能靠着身体的自然恢复来痊愈了。

她随便吃了些东西,看了眼表,时间已经快中午11点了,宿舍外来回进出的学生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走出宿舍,朝着昨晚摔倒的地方走去。

随着越走越近,她看到地上不时出现一些凌乱的脚印,以及一些灌木丛被踩踏或折弯的痕迹。

她在一块草地上看到泥土似乎有被翻动过的迹象,土的颜色看起来也比旁边的更深些,她猜测这就是自己昨晚摔倒时被自行车带起来的土,但自行车去了哪里?

她四下转了几圈,但附近除了树和灌木丛外,并没什么大的遮蔽物,自行车不太可能被藏起来而不被发现,十有是被昨晚的黑衣人偷走了。

那辆自行车是她刚到德国时用打工的钱买的,之后她就没打过什么工了。冬一晴叹了口气,心里念着破财免灾,又四处找了一会,才在一片灌木丛中找到自己的背包,背包上有些浮土,但里面的资料还都在。冬一晴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返回宿舍,再次投入到面试的准备中。

董锵锵和雷兰亭两人在市中心的火车站分开,董锵锵赶去警察局,但雷兰亭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去大学上课,而是直奔劳动中介而去。

给雷兰亭介绍工作的中介名为“新鲜力量”,距离市中心并不远。两人分开不到十五分钟,雷兰亭已经站在了中介的门外。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你好。”雷兰亭冲前台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前台坐着一名中年德国妇女,正在电脑前认真地敲着键盘,见到雷兰亭,连忙扭身笑脸相迎:“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是这样,我上周和你们公司签了一份劳动协议,”雷兰亭把背包放在前台的桌上,边说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对方,“就是这份,上面写的工作我已经如约完成了。协议上说,工作完成后的三个工作日内我就能收到劳动报酬。我想问一下,最快什么时候我可以拿到钱?谢谢。”

前台笑着点点头,用手指着旁边的布告栏,柔声道:“请您稍等片刻,我去核实一下。您可以在这边的布告栏上看看有没有您感兴趣的工作。”说完,她拿着雷兰亭的合同坐回到电脑前,雷兰亭立刻听到一阵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董锵锵在晃动的城市轻轨上失神地望着窗外,脑子里猜着托马斯一会儿可能会问什么问题。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兜里响了起来。

来电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董锵锵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董锵锵先生吗?”女声说的是标准德语,听起来清脆悦耳,而且“锵”字的发音非常标准,董锵锵一下就对对方产生了好感。

“我是董锵锵。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trb银行的客户经理,您可以叫我克里斯蒂娜。我们了解到您在我们trb银行开通了股票交易账户,所以想邀请您参加本周五下午两点在trb银行里举办的股票讲座。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参加呢?”

“这个讲座收费吗?”董锵锵好奇道。

“这次讲座是由银行特别邀请知名投资机构的权威股票专家来给所有已开通股票账户的银行客户进行免费讲解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投资人更好地了解和熟悉德国的股票市场以及和交易有关的事项。讲座是不收取任何费用的。”克里斯蒂娜的语速非常快,一口气说完,一个磕巴都没打。

“我愿意参加。周五我直接去就可以吗?”

“是的,请您参会时记得出示您的有效证件。讲座开始的时间是周五下午两点。”

“好的。谢谢你的邀请。我会准时出席的。”董锵锵在国内时参加过很多次股票投资讲座,但还从来没听过德国人办的讲座。他忽然心生期待,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雷兰亭正仔细地看着布告栏上有没有合适的工作,耳旁忽然响起前台的声音:“雷先生。”

他连忙回头:“已经办好了吗?”

前台把合同还给雷兰亭,领着他走进了里面的一间办公室,然后又关上门退了出去。雷兰亭不知她什么意思,正在打量屋里的陈设,一个身材高大,体态肥硕的男人昂首走了进来。

“嘿,雷先生,你好啊。”他嗡声瓮气地问候着,一边友好地伸出手。

雷兰亭认识他,他是这家中介的老板之一,大家都叫他克劳斯。他不禁有些奇怪,一般领工钱这种事是很少看到克劳斯出面的。

“克劳斯先生,”雷兰亭把合同放到桌上,“我完成了工作,想问问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唔,”克劳斯撇了一眼桌上的合同,用手轻轻地把合同挪到一边,两手交叉在一起,看着雷兰亭,字斟句酌地说道:“很抱歉,雷先生。我们不能付你钱。”

“什么?”雷兰亭一惊,“不能付?可,可我已经干完了啊。”

“警察前两天联系过我们,他们问了很多关于你的情况。”办公室里没开窗,温度有些高,克劳斯擦了擦脸上的汗,“当然还有这次工作的事。”

雷兰亭的心往下一沉: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我们已经派人去那栋别墅看过了,”克劳斯叹了口气,“基本烧没了。”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我也很遗憾。”雷兰亭忽然烦躁起来,“但我的工作确实已经完成了。你们不能因为别墅被烧了就否定我的工作量啊。这,这难道不是不可抗力吗?”

“但我们无法验收你的工作成果。”克劳斯伸手把合同推到雷兰亭的面前,用胖胖的食指点着合同说道,“请你读一下第七条。”

雷兰亭疾走上前,一把抄起合同,大声读了出来:“当乙方完成工作内容后应第一时间告知甲方,在甲方委托的第三方专业评测机构出具《工作完成确认书》后的三个工作日内,由甲方向乙方指定的银行账户转账。”

“就像我刚才说的,现在我们委托的第三方机构不能判断你是否在那栋楼被烧之前就完成了工作,也就无法认可你的工作成果,不能出具《工作完成确认书》。所以……很遗憾,雷先生。”

雷兰亭抓着合同的手有些颤抖,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那我就白干了吗?”

克劳斯耸了耸肩:“合同上怎么写的就是怎么样的。规则就是规则。我们也无能为力。”说完他站起身,再次伸出肥胖的手掌,“希望下次能一切顺利。”

“下次?”雷兰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认为我还会被你们骗第二次吗?”说完,摔门而出。

克劳斯悠然地把腿翘到了办公桌上,从抽屉中取出一根雪茄,不慌不忙地点上抽了起来。

董锵锵这次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坐在审讯室,而是呆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等托马斯。不大功夫,托马斯抱着一摞文件快步走进办公室,董锵锵见状连忙站了起来。

托马斯示意他坐下,同时快速说道:“这次叫你来是想和你核实一些信息的。”

“关于穆勒先生的事我已经都和你们说了,”董锵锵一边坐下一边平静地说,“没什么需要再补充的了。”

“今天找你来不是因为穆勒的事,”托马斯边说边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是一品芙蓉的事。”

“一品芙蓉?”董锵锵没明白自己怎么和一品芙蓉又扯上了关系,他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话还没说完,兜里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91. 嫌疑人

但手机只响了一声就没了动静,没等董锵锵做出反应,他的手机忽然又传出一条清脆的短信声。

董锵锵安静地听着铃声响了两遍,,不动声色地看着托马斯。托马斯转身坐回到董锵锵的对面。

“你跟德国警察打过几次交道?”托马斯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好像是两次。”董锵锵想了想,回答道。

“不对,是三次。”托马斯停下手中的动作,纠正道,“第一次是你报警说有人袭击你,第二次是你报警说有人想偷你东西,第三次就是穆勒告你们这次。”

董锵锵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反驳说:“穆勒在撒谎。我们没有强迫他签协议,他是自愿委托我们的。只是他之前也没想到遗产会那么多。”

托马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扔到桌子上:“你看看这个。”

董锵锵将信将疑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摞照片。照片有夜里拍的,也有白天照的。有人物群像,也有单人像。照片的分辨率很粗糙,看不清人脸等细节,董锵锵猜测这些照片可能是摄像头拍的。

他一张一张慢慢翻看着照片,托马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好像在欣赏一个会动的玩具。

突然,董锵锵吃惊地在一张照片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照片是从侧面照的,没有拍到人物的正脸(当然照到正脸也照不清楚),但从身高和衣着,已经能够看出照片上的人正是董锵锵。

“这?”董锵锵疑惑地看着托马斯。

“近半年汉诺威市奇怪的火灾很多,我们猜测火灾之间是不是可能会有某种联系。而一品芙蓉的火灾是市区里近期最严重的一次,所以我们从一品芙蓉餐馆周边几条街的摄像头上采集了照片。而你手里拿着的就是放大了后的照片。”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刚到德国还不到两个星期。”董锵锵皱着眉头把照片扔到了桌上,“难道警察怀疑是我干的?”

托马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警方已经对外披露了一品芙蓉火灾的初步调查结果,火灾是纵火造成的。”

“纵火?”董锵锵大吃了一惊,连忙辩解,“肯定不是我,我当晚还在工厂里搬包裹呢。”

“嗯,工厂确实证实了你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基本排除了你纵火的可能性。”

听到警察已经排除了自己的嫌疑,董锵锵暗自松了口气,他不解地问道:“既然已经排除了我的嫌疑,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第二天去火灾现场干什么?”托马斯忽然一屁股坐到了桌上,低头盯着董锵锵的眼睛问道。

“就是去看看啊。”董锵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们不久前刚去那里吃过饭,没想到几天后那就成了一片废墟。一想到今后没地方吃好吃的食物了,就觉得很伤心,所以去那看一眼。”

“你认识jyan吗?”托马斯的眼中忽地射出两道凶光。

“认识。”董锵锵点头道,“很多人都认识他。”

“我们把近一年从一品芙蓉离职的人拉了个清单。在这些离职的人里,有几个人在离职前和餐馆的关系很不融洽,jyan就是其中一个,餐馆说他有不好的行为所以被开除了。”

“什么‘不好的行为’?”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可以告诉你,当晚有人在一品芙蓉外见过和靳远身高样貌差不多的人。”托马斯瞪圆了眼睛,“而且我们把从jyan住所提取到的脚印和一品芙蓉火灾现场离起火点最近的脚印进行了比对,两者的90是一样的。”

“这些摄像头的照片太虚了,我看不出来哪个是靳远。”董锵锵不卑不亢地抬头看着托马斯的脸,面无惧色,“即使……我是说即使真的是靳远的脚印出现在离起火点最近的地方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也许他当晚想去那吃饭但走到门口又临时改了主意,也许是他几天前留下的脚印,而且一品芙蓉是家亚洲餐馆,去那里吃饭和打工的亚洲人本来就多,也许是某个和他身高体重差不多的人留下的脚印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你刚才也说了提取到的脚印只是90的重合,而不是100的一样。”他喘了口气,“或者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托马斯警官。”

“那你了解他的情况吗?或者听他说起过关于一品芙蓉的什么事吗?”托马斯抬起屁股,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从来没有。”董锵锵沉思片刻,摇摇头,“我们很少见面。”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托马斯穷追不舍地问道,“或者听什么人说起过他可能去了哪里?”

“也没有,”董锵锵把头摇得和个拨浪鼓似的,“我刚到汉诺威还不认识太多人。”

托马斯打量了董锵锵几秒,似乎想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隔了几秒,忽然开口道:“如果你看见他了,要马上告诉我。”

“恩,好的。警官。”

“你现在可以走了。”托马斯挥了下手,示意董锵锵可以离开,但董锵锵坐在椅子上纹丝没动。

“你还有事?”托马斯奇道。

“警官,我们和穆勒的案子现在进展如何了?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回我们的钱啊?”

“目前还没什么新的进展,”托马斯不耐烦地敷衍道,“我们都很忙。”

“那我们就只能这么干等着吗?”

“你们可以自行调解,也可以去法院起诉他。”

“但我们只想拿回属于我们的钱,我们不想打官司。”

托马斯喝了口水,面无表情地翻着眼前的公文,不再回答董锵锵的问题。

董锵锵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警察局。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他不敢想象靳远是否真的如托马斯分析的那样。

他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忽然想起刚才收到的短信,连忙掏出手机,恰在此时,有人给他打电话。

冬一晴整理好所有的材料,然后把材料放进行李箱,又检查了一遍才锁上。

她换上了一套黑色修身的职业西服套装,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干练利落。只是脸颊和脖颈上还有些红色的血痂,看起来有些凌乱。

她站在穿衣镜前,给脸和脖子都打上了厚厚的粉底,又抹了些遮瑕霜和增白蜜,那些伤痕就像从没在她脸上出现过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做完这一切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愣住了。

陆苇的面前摆着一份汉大食堂的午餐:一个大鸡腿端正地压在二两意大利肉酱面上,一碟薯条,一份蔬菜拌沙拉,几个小西红柿,以及一碗蘑菇汤。

午餐很丰盛,但她并没有开动,而在打着电话:“你收到我发给你的短信了吗?”

“唔,刚才在开会,还没来得及看。你发的是什么?”

“是一些参加过汉诺威大学预科考试的同学的联系方式,不过有的人留的是电话,有的人给的是邮箱。”

“太好了。”董锵锵不禁喜出望外,“邮箱也没问题。”

“我能帮你的就是这些了,”陆苇轻声说道,“你抓紧时间联系一下吧。”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董锵锵连忙感谢道,“我得再请你吃一顿好……”话一出口,他猛然想起一品芙蓉已经被烧毁了,一句话没说完就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陆苇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餐盘就放到了她的对面,紧接着一个矮小的身影就坐了下来:“每次见你都是在打电话,又忙着拉票那?”

阴阳怪气说话的正是余姜海。

陆苇见状,匆匆挂断电话。她既没有接他的话茬,也没有反驳。

“呦,几天没见开始玩高傲了?”余姜海不停地拿话挤兑陆苇,好像故意要激怒她。

陆苇看都没看他一眼,站起身,端起餐盘就要走。余姜海一把拉住她的餐盘的另一端:“坐下。有话跟你说。”

短信里写了5个人的名字和他们的联系方式,董锵锵一眼就看到排在第四位的人名:端木星浩。他的脑海里一下浮现出那天晚上站在台上做分享的青年。

端木星浩留的是手机号,董锵锵拨了过去,刚响了一声,一声德语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喂?”

“你好,我叫董锵锵,上个星期天晚上我在学生宿舍听了你的分享,非常受启发。我有些问题想和请教你一下,不知道你是不是方便?”怕对方拒绝自己,董锵锵连忙又补了一句,“是陆苇给我你的联系方式的。”

一听对方说的是中文,又听到他提到迎新会和陆苇的名字,端木星浩马上就明白了:“你要问的是大学预科考试的事吧?”

“对对。你方便见面沟通吗?我可以去找你。”

端木星浩想了想:“你知道数学系的主楼吗?”

“知道。”

“那咱们14:30在数学系的楼门口见吧,不过你要快点,15点我还有课呢。”

陆苇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她心里清楚余姜海要和她说什么。

“有话就快说吧,我下午还有课。”陆苇将脸望向食堂里排队的人群,语气冰冷地催促道。

“那好,我也不转弯抹角了,”余姜海眨了眨眼睛,“你别竞选学生会主席了。放弃吧。”

陆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反问道:“是因为你害怕再次竞选失败吗?”

“荒谬。我什么时候会害怕竞选?”余姜海轻蔑地笑了,“我是看在大家朋友一场的份上,不想让你输的太难看才好言相劝的,你别往歪处想。”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陆苇不想再和对方多费口舌,起身要走。哪知她的手刚碰到盘子,一把就被余姜海按在了桌上。这一下按得有些重,陆苇心里一惊。

“余姜海,我们已经不是男女朋友了,请你放尊重点。”陆苇厉声道。

余姜海白了她一眼,把手缩了回来:“别冲动。坐下慢慢说。”

“上次你让我放弃竞选,我听你的了,但是这次,”陆苇的下嘴唇上留下了一排齿印,“我不会再犯错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余姜海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5月底或6月初我能拿到一份在银行打扫卫生的工,工作时间是每天早上6点到7点,不用说德语,也不会影响你上课和考试,每个月到手650马克。因为每天就一小时,所以打工天数只按半天算,等于你的一级税卡每年还有一半的打工天数可以用。这是一份非常好的长期工,我可以让给你。”

听到这个消息,陆苇在刹那间竟有些动心。

见她站着没动,余姜海心里明白了几分。他微微一笑:“如果你觉得这个还不够好,我还可以给你第二个选择。”

不到二十分钟,董锵锵就站到了数学系的楼前。和汉大主楼不同,数学系的大楼是一栋现代化的建筑。

92. 第二个选择

陆苇半侧着身体缓缓坐下。余姜海不发一言地拿起刀叉,大口大口地吃起鸡腿来。

陆苇耐着性子看着他吃了十分钟,终于按捺不住:“你如果没有……”

余姜海忽然放下刀叉,用餐巾纸抹了抹嘴:“你跟我联手竞选学生会主席。”

陆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联手竞选是我给你的第二个选择。”余姜海将一碗蘑菇汤一饮而尽,“联手可以发挥我们两个人的优势:你的学习能力和人脉加上我的打工资源,这是任何一个单一竞选者都不具备的优势,同时还可以弥补我们各自的短板。”

“我,我不需要和别人联手。”陆苇小声道,“我自己也能竞选成功的。”

“学习小组?学习这种事是靠组团完成的吗?一个人要是不努力,你组团就能让他努力了吗?自欺欺人。”余姜海嘲弄般地一笑,“再说你手里的那些学习尖子真能那么听你的话吗?别的不说,我只要给他们漏几个长期工,你看他们谁还有时间参加你的学习小组?都得老老实实去打工。在这儿谁不是靠自己的双手谋生。想留学就得先生存。活都活不下来,你毕得了业吗?”

余姜海的话像针一样扎在陆苇的心头,她心里清楚那些学习尖子对她的态度是怎样的,除了一两个关系好点的人外,对其他的人她确实没有太大的信心。如果余姜海真的用工作拉拢对方,她也没把握那些人还会不会有时间来支持她。

她沉默地坐在位置上,脑子里想着所有交织缠绕在一起的事,忽然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如果不是看在咱俩以前的情分上,我根本不会这么做。”余姜海以退为进,“但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建议,我就会去找别人联手,我相信总会有明事理的人。”

“你为什么非要竞选学生会主席呢?”陆苇疑惑地问道,“这个位置根本不如你手里的那些工赚钱,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想明白了给我个痛快话。”余姜海说着站起身,“对了,忘了告诉你,建议的有效期就到今晚23:59,你好好考虑考虑。”说完,他端起餐盘摇晃着走了出去。

陆苇怔怔地坐在位置上,脑子里想着余姜海的话。

董锵锵从城市轻轨上轻巧地跳下来,朝数学系主楼走来。就在他四处张望时,突然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高个胖男生一手端着一杯咖啡朝他走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你好,我是董锵锵。”

端木冲他一点头,递给他一杯咖啡:“咱们去那边说。”他径直朝另一边走了过去,董锵锵赶忙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坐在一条长椅上,天气正好,阳光柔和地晒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端木扶了下眼镜:“我一会儿还有课,咱们长话短说,你打算考什么专业的预科?”

“预科考试还分专业?”董锵锵吃了一惊,“我以为是统一入学考试。”

“当然不是了,”端木摇头道,“汉大是综合型大学,所以它的预科分很多种,比如学医药生物专业的就要读医药类预科,像我读的数学专业就是数学理工类预科,此外还有经济类预科,语言及人文类预科等。你以后想读什么专业,就要先读什么预科,随便读以后会出问题的。”

董锵锵挠了挠头:“我在国内读的是经济学,以后也想读这个专业。所以我想我应该是读经济类预科吧。”

“经济类预科的入学考主要是考德语和数学。”

“这两科具体考什么你知道吗?”董锵锵掏出记事本放在腿上。

“德语一般考语法,听力,阅读和写作,如果你在国内认真学过,就不算很难。”端木抿了口咖啡。

董锵锵在出国前断断续续地学过800小时的德语,他稍微松了口气。

“数学会考国内高中的代数和几何知识,另外还有微积分的内容,”端木努力地回忆着,“我没有考过经济类预科,所以只能和你说我考过什么,你可以再问问其他人。不过即使是数学理工类预科考试中的数学都不是很难,主要还是以基础知识的检查为主。”

听说还要考微积分,董锵锵不禁咂舌:“只可惜我的数学都还给老师了,看来还得好好恶补一下才行。”他忽然灵机一动:为何不请端木来辅导自己的数学呢?他刚想试探着问一下端木的意见,端木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你好。是的,我是端木星浩。嗯……嗯……好。所以是星期五下午两点的讲座吗?”

董锵锵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他敏感地看了端木一眼,只见他迅速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好,我会准时参加。谢谢。”端木合上电话,看了董锵锵一眼,“你刚才想问什么?”

“考试方面我没什么问题了,但我听说现在参加预科考试还要提交ap证书?”

“嗯,我也听说了,这应该是今年刚出的新规定。我当时考试的时候只要求我提交毕业证原件和公证件原件就可以了,看来大学的要求现在又不一样了。我建议你还是问一下汉大的考试中心或者直接去看看预科学校的规定吧。”

“我其实还有个问题,”董锵锵踌躇了一下,“我在国内读的是三年制的专科,像我这样的能申请德国公立大学的预科吗?”

端木微微一笑:“我之前也是三年制专科生。”

董锵锵精神一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你?也是专科?”

“就因为是专科所以才要读预科的嘛。如果是国内的本科毕业生,在德国大学里认证了相应的课程后就能免部分甚至全部基础阶段的课程,直接上高级阶段的课了。”

董锵锵没想到端木竟然也和自己一样,他忽然有了信心:既然端木能行,自己肯定也可以做到。现在看来,只要能搞定那个什么ap证书,就可以直接申请参加预科考试。如果幸运的话,直接参加大学入学考试说不定也是可能的事。

端木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快到时间了,我得回去上课了。”

董锵锵连忙站起身,伸手致谢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一点都不担心了。”

端木温厚地笑了笑,董锵锵忽然问道:“你在德国炒股吗?”

端木的笑容忽然凝固,他警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董锵锵连忙解释:“抱歉刚才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只是我‘正好’也在trb银行开了股票账户,我的客户经理‘正好’也叫克里斯蒂娜,她‘正好’也通知我周五下午去听讲座,所以才……”

端木恍然大悟:“她也是你的客户经理?那还是真巧。不过我炒股还不到一年,现在还在摸索中。”

“那以后咱们多交流,”董锵锵感激地挥了挥手,“周五银行见。”

端木挥手告别,胖胖的身影消失在数学系的楼门口。

董锵锵心里想:看来自己应该和端木搞好关系,不仅是补数学,还有炒股,自己要和他学的东西可真不少呢。

张硕给冬一晴定的是德国ie高速列车的二等座,ie是当时德国速度最快的列车,据说时速最快可达400多公里,从汉诺威到法兰克福单程用不了3个小时。

发车时间是17:30,冬一晴17:10就到了车站。她安静地站在站台上,看着人来人往的旅客,脑子里想的都是明天面试的事。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部分翻译稿,一边默读一边试着在心里背诵。忽然,她头顶的广播中传出一个字正腔圆的德语女中音:“亲爱的旅客朋友们,由于技术故障,从汉堡开往法兰克福的ie1170次列车将晚点大约15分钟。对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感谢您的理解。”女中音紧接着又用英语播报了一遍ie晚点的通知。

冬一晴叹了口气,来德国这几年,她已经遇到过很多次火车晚点的事了。她碰到过的最夸张的一次火车晚点是因为天气原因,火车晚点了整整12个小时,直接从晚上发车变成了早上发车。

她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电子指示牌。果不其然,电子牌上已经开始滚动播放列车晚点的信息了。

由于时间尚早,冬一晴并不是很紧张。她走到站台中间的一条长椅上,安静地复习着材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站台上方大钟的指针走到了17:42。冬一晴抬头向火车应该驶来的方向张望,却发现轨道上空空如也。

她正在诧异,就听头顶的广播中再次传出那个字正腔圆的德语女中音:“亲爱的旅客朋友们,由于技术故障,从汉堡开往法兰克福的ie1170次列车将比预定到达时间晚点约30分钟。对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感谢您的理解。”

虽然女中音说着很抱歉,但冬一晴从她飞快的语速中听不出来一点歉意。

又晚了15分钟。冬一晴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从长椅上站起身,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向远处眺望。虽说时间还早,但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结果让她猜对了,也让她失望了。ie1170次列车比预计到达汉诺威的时间整整晚点了一个小时。

万幸的是这趟车是直达法兰克福的,中途不用换车。冬一晴一上车就立刻从箱子中拿出材料放在面前的搁板上,默默背诵起来。

列车一路飞驰。等冬一晴到达法兰克福火车站时,已经是夜里21:28了。

她在火车站的汉堡王里买了个汉堡,一边吃一边看车站里张贴的市区地图。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张硕家的公司就在市中心商业街的外沿区域,从地图上看似乎离火车站并不远。

既然离着并不远,那不如索性先去踩个点儿,这样明天就不用到那里现找了。冬一晴一边想着,一边顺手买了张车票。

二十多分钟后,冬一晴迈步走下公共汽车,她拖着行李边走边留意着道路两旁的路牌,在一栋栋高耸的现代化楼群中穿梭。不一会的功夫,她走到了一栋外立面是通体亮银色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前。

她把装有部分材料的手提箱放到自己的行李箱上,在打印好的纸上查看张硕家公司的楼层号,就在她低头查找时,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身旁怯生生地问道:“你好。”

冬一晴闻声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看起来岁左右的外国女孩,女孩梳着一个长马尾,头发有些稀疏,不知是天色的原因还是营养不良,女孩看起来又黑又瘦,她一手举着地图,一手拿着张有些脏的纸,小声地用手指着纸说道:“我,我迷路了,我要去这里,但我不知道怎么走。”

冬一晴接过纸,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行字,看起来像是个地址。

“你要去这里吗?”冬一晴用手指着地址和蔼地问道。

女孩咬着嘴唇,使劲地点了点头,同时把地图交到了她的手里。

天色很暗,冬一晴拿着地图往旁边光亮的地方凑了凑,费劲地找了几分钟,才在地图的一角找到女孩要去的地址。

女孩接过地图,既没有向冬一晴道谢,看起来也没有如释重负,她咧了一下嘴,忽然扭头朝街角跑去。

冬一晴在她身后喊道:“喂……”

女孩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冬一晴转过身,刚想拉着行李走进张硕家公司所在的大楼里看个究竟,忽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放在行李箱上面的手提箱突然不见了!

93. 应变

手提箱里并没有钱,钱都在冬一晴的身上。

但手提箱里有明天面试的材料,如果通过面试,这些材料可能在她以后的工作中也会用到。

冬一晴冷汗淋漓地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扑到行李箱的旁边寻找手提箱的踪影,但行李箱附近只有甬路以及甬路旁的一排小叶冬青。

甬路被打扫得很干净,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得清楚,上面连片纸屑都没有。

冬一晴的内心是崩溃的,她知道自己中了小女孩的调虎离山之计,一定是有人趁着她帮小女孩找地图上的地址、注意力被分散时,拿走了自己的手提箱。

她失魂落魄地又转了几圈,才想起来打电话报警,但她心里也明白,找回手提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等警察来的时候,冬一晴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使她再懊恼再悔恨也于事无补。为了明天的面试,她必须尽快想到可能的解决办法。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想起在列车上复习时,把部分材料装到了行李箱里,她的网络邮箱里还有一部分在图书馆整理出来的电子文件可以打印出来用,剩下的内容就要靠她的记忆力了。

虽然张硕家的公司在法兰克福的市区内,但张硕给冬一晴定的却是一家靠近展会的酒店。如果从市中心过去,路途上的时间并不短。

为了面试方便,冬一晴原计划是找一家离张硕家公司更近的旅馆或国际青年旅社随便凑合一晚,那样她的成本会更低一些。但现在丢了手提箱,她也不打算去找什么旅馆或青年旅社了,她朝身旁的写字楼里望去,脑子里忽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在她朝写字楼里张望的时候,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停靠在马路的另一侧。车门一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走下车,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朝她走来。

冬一晴的心情已经比刚才又平静了一些,她尽可能地回忆并描述了十多分钟前发生的一切。警察记录完她的口供,又看了下她的护照,留了她的手机号,然后礼貌地提醒了她几句,才开车离去。

冬一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写字楼的大堂。

陆苇拨通了余姜海的手机。

“我想好了,我可以接受你的建议。”她轻声说道,“但我也有条件。”

“嗯,我在听。”

“第一,你要把银行的工先介绍给我,我才会考虑和你联手。”

余姜海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没问题。它肯定是你的。”

“第二,如果一起竞选,我们必须有明确的分工,不能混在一起。”陆苇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对余姜海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感,“你是你,我是我。”

余姜海心想:这算哪门子联合竞选?合着好处你也想占,亏还一点都不吃。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余姜海还是老练地回复说:“你说的这两条都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你看这样怎么样?周六或周日我们再碰一次,聊一下细节。”

“我周末要打工,等我有时间了会提前约你。”陆苇说完迅速挂断了电话,根本没给余姜海更多的说话机会。

余姜海拿着手机,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实施自己的计划。

见有人进来,坐在大堂前台处的两名保安中的一名立刻站起身,面带微笑又警惕地说道:“你好。现在这里已经下班了。”

“我知道。”冬一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同时把护照放在前台的桌上,“是这样,我是这楼里一家公司的员工,”她报了张硕家公司的名字,“我们公司这周要参加法兰克福的一个重要展会,我老板刚才突然通知我回来准备一份关键材料,但我因为出来的太急没带公司卡,能不能把我的护照放这儿,麻烦你帮我刷一下卡,让我进去呢?”

冬一晴猜测张硕家公司里可能会有华人面孔的雇员,而且她穿着一身职业装,踩着高跟鞋,又主动把护照交给对方,还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保安拿过冬一晴的护照,比对了一下她和护照上的照片是不是同一个人,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坐着的保安,坐着的保安冲他点点头,挥了下手,站着的保安从抽屉中拿出一本登记簿递给冬一晴:“你先填一下这个。”

保安用自己的卡刷了一下自动闸机,闸口的玻璃门立刻左右分开,冬一晴拖着箱子朝电梯走去。

“老雷,我,董锵锵。”手机里传出董锵锵的声音。

雷兰亭正要洗澡,一听是董锵锵赶紧关上了水龙头:“这么晚你还没睡呢?”

“刚才佟乐乐给我打电话,说她朋友这周四中午有时间,可以跟咱们聊聊穆勒的事。”

“好啊,周四中午我没问题,咱们就大学见吗?”

“那她倒没说,回头有确定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成。”雷兰亭琢磨了一下,忽然道,“哎,老董……”

“啊?”董锵锵刚要挂电话,“还有事?”

“当初是我介绍你和乐乐认识的,怎么现在有事她都不直接和我联系,而是和你说呢?”雷兰亭想不明白。

董锵锵心想:还不是你那张嘴老乱说话。但他正急着去查一只股票的数据,不想和雷兰亭解释太多,随口应付了一句:“可能她怕你睡了打扰你休息。”

“嗯,”雷兰亭越想越觉得似乎哪不对,他顾不得洗澡,“哎,那她怎么不怕打扰你休息啊?”

董锵锵担心自己越说越错,连忙改口:“那个,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洗澡了,不然一会儿该没热水了。”

高速电梯悄无声息地快速升起,冬一晴感觉只过了几秒钟,只见电梯门一开,19层就已经到了。

她拖着箱子走出电梯,箱子的滚轮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走廊里的灯都黑着,只有她头顶几盏应急灯发出幽闭的绿光。

这一层比冬一晴想象的要大,她一边看着墙壁上公司的铭牌,一边缓步向前走着。忽然,她的视野内出现了一片巨型的落地窗,映入她眼帘的是夜色中的法兰克福。

离她比较近的是几栋高耸的、有着现代化玻璃幕墙的大楼,它们好像巨人一样矗立在她的面前,俯视着身旁好像模型一样“躺”在地面上的一排排中型建筑。她依稀可以看到远处几个淡绿色和白色相间的巨型扇形屋顶,那应该就是法兰克福火车站的顶棚了。虽然已是晚上22点多,但很多建筑中依然亮着各种颜色的灯。斑斑点点的灯光交相辉映,汇聚成一片光的海洋。在她的脚下,几条泛着橘色光芒的街道好像光带一般通向遥远的灰黑色的天际线。

冬一晴顾不得欣赏法兰克福的醉人夜景,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地方把脑子里还记着的内容迅速誊写出来。

走廊和玻璃窗前的光亮根本无法照明,冬一晴的视线忽然停到了这一层的女卫生间的门上。她紧走两步,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只见里面一片光亮。

她松了口气,迅速从箱子里拿出纸笔和剩余的材料,趴在马桶盖上,一边复习,一边回忆,一边默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渐渐垂在了马桶盖上,睡着了。

等冬一晴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听到走廊里传来车轱辘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

她一下警觉起来,连忙从马桶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后,从容地走出了隔间。

她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略显憔悴和疲惫的面容,于是用温水洗了洗脸,又补了点妆,收拾妥当后才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女卫生间。

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女性正操作着一台机器清扫着走廊的地面,蓦然看到一个东方女性从女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顿时一愣。冬一晴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缓缓走到电梯旁,又从容地进了电梯。

冬一晴一边找早餐店,一边在街边寻找网吧,一般德国的网吧里也都会提供打印服务。但让她抓狂的是,她走了几条街竟都没找到一家网吧。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却不是24小时营业的那种,要等到早上8:30才能开门。

冬一晴又累又饿,只得在网吧对面的面包铺里边吃边等。好容易熬到对方的开门时间,她立刻飞奔了进去。不到十分钟,她就拿着厚厚一摞纸走了出来,朝着面试的地方一路急行。

董锵锵提前十分钟到了卡丽娜要求他到达的位置,那是靠近郊区的一所大型建材超市的停车场外的一条马路,虽然距离马路几百米的地方有三座居民楼,但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却并不多。

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还不到9点,但空中并没有什么云,阳光和煦地照在大地上,董锵锵沐浴着晨光,心情也变得十分的愉悦。

他看到一辆红色小汽车朝自己驶来,司机正是他的教练卡丽娜女士。他赶紧冲她挥了挥手,并且朝车驶来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以为是陆苇又介绍了什么人给他,刚想按掉,却突然发现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喂,你好?”董锵锵疑惑地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汉斯。”对方说道。

九点整时,冬一晴站在了张硕家公司的玻璃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昂首走了进去。

94. 冬一晴的窘境

“喔,汉斯。你好你好。”董锵锵忙不迭地回道,“抱歉我马上要练车了,你有事吗?”

“练车?你现在是在学开车?”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路。”董锵锵兴奋地说。

“k,那我长话短说,你还记得上周你卖我的那头野猪吗?”

“当然没忘,500马克,你还给我写了收据呢。”

“昨天你没给我打电话,我再给你打的时候,你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董锵锵这才想起来昨天自己因为看股票睡着了,忘记看手机:“不好意思,昨天事情多,我忘了。”

“我问了几家餐馆的老板,那头野猪最后卖了1200马克。”汉斯说价格的时候,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是说……1200马克吗?”董锵锵吃惊地问道,“就一头野猪?”

“没错。”汉斯的口气里带着一丝得意,“那个餐馆老板说他之前还从没有碰到过醉酒的野猪呢,所以也不太确定怎么做。但活野猪对餐馆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所以他才愿意付一个高价。”

“真是……没想到啊。”董锵锵感叹道。

卡丽娜的车稳稳地停在董锵锵的面前,看到董锵锵正在电话,卡丽娜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两下自己的手表,示意董锵锵学车时间已经开始计时,董锵锵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走到车尾。

“之前咱俩说好的价格是500马克,现在卖了1200马克,按道理应该都给你,但我也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不少工作,所以理论上我也应该分一些。”汉斯一本正经地说道,“根据我的劳动量,我认为这1200马克里应该给我400马克,剩下的800马克才是你的。”

董锵锵没料到汉斯会这么说,他完全可以独吞了这笔钱而不让董锵锵知晓,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了董锵锵。

董锵锵想了两秒,拒绝道:“我不同意你的分配方案。我认为应该……”

“为什么?”汉斯恼怒地截住了董锵锵的话头,他本来以为董锵锵会很愉快地接受自己的建议,“难道你认为我的工作不值这么多钱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能已经被警察抓走了。”他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

董锵锵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我认为你的工作很重要,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平分这笔钱。”

“平……分?”这下轮到汉斯傻了眼,他完全没想到董锵锵的“不同意”竟然是这个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一人一半?600马克?”

“是的,我认为这样才合理。”董锵锵平静地说道。

虽然董锵锵也很需要钱,但他做人的一个优点就是:他愿意和他认为值得的人一起分享胜利果实,而不是选择自己独占利益。

“嗯,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按你说的办。”汉斯立刻顺坡下驴,他的语气里透着开心,“不过我要提前告诉你,这1200马克是要缴税的,税后就没有这么多了。”

“我愿意缴税。”董锵锵实话实说,“但我完全没做过,不知道该怎么缴啊?”

“缴税的事我问明白了就会告诉你。但现在我有件着急的事要问你,你愿意捉猪吗?”

“捉猪?那是什么?”董锵锵听得一头雾水,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说的是扑克牌里的“拱猪”游戏,“你是说打扑克牌吗?”

“扑克牌?什么乱七八糟的?”汉斯被董锵锵说糊涂了,连忙说道,“这个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卡丽娜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车窗,又指了指手表,示意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董锵锵抱歉地冲她弯了下腰,表示自己的电话马上就打完了。

“有。”

“你知道电器超市ediaarkt对面那个肯德基吗?”

“知道。”

“那咱们下午14点在肯德基门口见。”汉斯挂断电话前又补了一句,“别忘了带我给你写的收据。”

冬一晴一走进门,立刻看到面前墙上挂着的蓝白相间的lg,lg下用中文写着公司名称:德国美特熊鲸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中文下还写着一排德文。

冬一晴还在观察,前台的德国姑娘面带微笑朝她走来,同时用德语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你好。”冬一晴不假思索地也用德语回道,“我来面试展会翻译的职位。”

“请您跟我到这边来。”前台姑娘把冬一晴引到一间小会议室里,给了她一张表格和一份试卷,“您一共有30分钟的答题时间,时间到了我会过来叫您。”前台姑娘说完走出了房间。

冬一晴迅速从包里拿出纸笔,三两下就填写完表格,然后马上投入到笔试答题中。

笔试内容的难度不小,个别题还需要画图说明。但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很多内容冬一晴刚在马桶上复习过,脑子里还有印象,她边想边写,做了差不多22分钟就完成了笔试答卷。

她坐在会议室里小心地向外望去,只见办公区里都是一个一个的小格子间,有的格子间的位置上坐着中国人,有的则是德国人,看起来是个国际化的公司。

就在她观察之际,会议室前方十几米外的一道门忽然打开,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的中国女生皱着眉头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女生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冬一晴正在打量她,忽然看到门里窜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张硕。

他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女生,想去拽女生的手臂却被女生甩开,他又尝试了一下才拉住女生。他似乎在解释着什么,女生红着眼睛和他说了两句就哭着走了,张硕站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张硕朝会议室走来,冬一晴连忙低头假装看试卷。张硕也没敲门,径直走进了会议室。

“怎么样?”他瞄了一眼桌上的试卷,“难吗?”

“嗯。”冬一晴应了一句,仍旧低头检查试卷。

“这次就看你了。”张硕看起来很紧张,“我找的人除了你以外都被淘汰了。”没等冬一晴问他就自己解释道,“昨天淘汰的,刚才这个我估计也没戏了。”

冬一晴本来挺有信心的,让他一说,也变得忐忑起来。

见冬一晴没搭理自己,张硕以为她还在做试卷,连忙挥了下手,沉声道:“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做吧。一会儿会有人来叫你。记得面试的时候别紧张,千万别说‘我不会’或‘我不懂’。重点是中间位置坐着的那一男一女,那是我叔和姑姑。祝你好运。”

冬一晴看到远处的门忽然又开了,张硕飞也似地跑出了会议室。

前台姑娘果然是30分钟收了卷子。冬一晴又等了10多分钟,才被领进了面试的房间。

董锵锵接完电话上了车,卡丽娜这时已经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她表情严肃地看着董锵锵,用严厉的口气说道:“董锵锵先生,我需要和你说明:你约的练车时间是9点到10点。如果我们约好了是9点开始练车,那就必须是9点开始。如果因为你打电话或其他什么原因造成你驾驶汽车的实际时间不满45分钟,也就是不满一课时,那我们就不能算你完成一课时的练习,你还需要继续交钱学习,直到你学够一课时的时间。我希望你记住我的话。”

董锵锵带着歉意说道:“很抱歉,卡丽娜女士。我记住你说的话了,以后我会注意。”

卡丽娜盯着董锵锵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希望你能认真对待学车这件事。”她把目光投向仪表盘:“现在你好好想想咱们第一节课都讲过什么,然后就可以开始了。”

董锵锵几个月没摸车了,手有些生。他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检查了一下汽车的仪表盘,然后发动汽车,打左转向灯,同时扭头观察了一下左侧有无来车,正准备放下手刹后踩离合器,卡丽娜忽然大喊一声:“停。”

董锵锵被她喊得心里一毛,紧张地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先把火熄了。”卡丽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再好好想想。”

董锵锵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他印象中自己在国内就是这么学的,那天上课时卡丽娜讲的内容里似乎也没讲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见董锵锵一脸茫然,卡丽娜表情严肃地说道:“你忘了检查副驾驶有没有系安全带。”

董锵锵低头一看,卡丽娜果然没系。

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请您系好安全带,我要发车了。”

卡丽娜顺从地系上了安全带,董锵锵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轻轻踩了脚油门,小红车稳稳当当地驶入了主道。

房间约莫有50多平米,一面是落地窗,三面是墙。一张宽大的白色方桌摆在房间的中央。

金色的晨光透过窗子直射进房间,照在桌上,也照在地板上,又反射到米白色的天花板上。房间里一片明亮,明晃晃的光线甚至有些刺眼,冬一晴一时没看清自己对面的情况。

隔了几秒,她才看到自己前面的方桌后,并排坐着两男三女一共五名考官。

在她正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留着一头花白短发,让人一时无法判断她的年纪。她的发际线微微靠后,显得额头有些高。眉毛又短又淡,带有浅褐色斑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浅棕色的眼镜,看起来眼睛似乎也不是很大。脸颊两侧的肉很少,衬得颧骨有些高,两道法令纹从鼻翼两侧向下延伸到薄嘴唇附近,嘴角微微向下。

冬一晴对她的第一印象很不好。

中年女人放下手中拿着的冬一晴的简历,扭头看了坐在方桌边上一个30多岁的男人一眼,男人立刻对冬一晴用中文说道:“欢迎你来参加今天的面试。首先请你用英语做一个5分钟的自我介绍。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冬一晴之前已经料到对方可能会让她说英语,她刚要开始作自我介绍。坐在中年女人身旁的一名看起来差不多岁数的中年男人忽然说道:“我们既然是跟德国人做生意,那首先还是应该考察候选人的德语水平才对。老问英语算怎么回事?德国人难道说英语吗?小吴,让她用德语做自我介绍。”

被称为“小吴”的30多岁男子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没等他开口,就听中年女人冷笑一声:“我们参加的是全球展会,哪个国家的客人都有,光说德语你卖的出去产品吗?卖不出去产品,拿什么付你那么高的工资?用英语。”

“我说用德语。”中年男人恼羞成怒,用接近咆哮的声音吼道,“必须用德语!”

屋子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诡异,没有人再说话。

冬一晴孤零零地站在他们的对面,感觉自己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95. 矛盾

虽然考官之间有争议,但面试的人老站着不说话也不是个事。

冬一晴思来想去,如果自己现在就用一种外语应答,肯定会当场得罪另外一名考官。索性用英语和德语各说一遍,这样两边即使不满意也都照顾到了。她最后决定,按照考官要求的先后顺序,先用英语说一遍,再说一遍德语。

“各位好,我叫冬一晴。我来自中国的浙江省杭州市,我的中学和大学时光都是在风景秀丽的杭州度过的……”冬一晴用英语流利地介绍着自己。她不太敢看中年男人的目光,而是目视着中年女和她另一侧的考官。

等到快说完英语时,她才敢看中年男一眼,却发现中年男很不满意地低头看着桌子,脸色有些难看。她心里一阵紧张,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在说完英语后马上给考官们轻轻鞠了一躬。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嘴里已经开始了德语的自我介绍。

在她讲德语时,她忽然注意到中年男并没有在看她,而是洋洋自得地看着中年女的侧脸,反而是中年女仔细地聆听着她的德语,而且也没有打断她。

一口气说完两种语言的自我介绍,冬一晴的心情似乎比说之前更紧张了。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对面的一男一女,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谁的问题。

虽然董锵锵的德语已经比较熟练了,但毕竟还是外国人。卡丽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话虽不多,但语速明显比讲课时更快。有时突然蹦出来一个指令,等董锵锵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经错过了路口。

汉诺威并不大,整座城市只有200多平方公里,还不到北京市海淀区面积的一半,人口常年在48万左右,马路很宽,路上的车也不多,没有堵车,开起来很舒服。

唯一让董锵锵不习惯的,就是街道上有很多的斑马线,而且这些斑马线的两侧都没有红绿灯。按照德国交规的要求,如果斑马线两侧有人准备过马路,那司机必须停在斑马线前耐心等待行人通过后才能继续行驶,有时人行道上会过一些残障人士,这时就需要非常大的耐心。

最让董锵锵抓狂的,是那些在马路中间骑自行车的人。虽然马路旁就是专门被划出来的自行车道,但很多热爱运动的德国人偏偏就在马路上骑。董锵锵几次想超自行车时,都被坐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卡丽娜严厉地提醒:汽车超自行车时,两车之间必须间隔超过15米,否则不允许超车,更不能摁喇叭催促骑行者,以免造成骑车人的惊吓。

在一个弯道后,董锵锵的汽车被迫跟在了一个体型壮硕的德国大妈的自行车后。看着大妈奋力地蹬着自行车但自行车只能缓慢前进时,董锵锵无奈地降低了车速,结果一不小心车就熄了火,被卡丽娜教育了半天。

中年女拿起简历,刚要说话,中年男见状连忙大声抢话道:“你用德语说一下你在德国的经历。”

自己刚才明明已经介绍了自己在德国学习和实习的情况,为什么还要再说一遍?冬一晴心里十分不解。她瞄了一眼中年女,但中年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顿了顿,朗声用德语说道:“我目前在汉诺威大学读数学专业,现在是第五学期。我之前做过一些展会翻译的工作,除了口译外,还翻译过一些书籍和画册。”

中年男拿起桌上的一份简历,用手指着简历问道:“这个汉诺威大学,是德国的重点大学吗?世界排名多少?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是这样,德国的教育体制跟英美国家有所区别,它们没有所谓的精英大学,也从来没有参与过排名,但每所大学都有自己独特的历史和出众的学科。比如汉诺威大学,它的数学系,物理系和化学系等自然学科的教学及科研实力非常强,历史上曾获得过诺贝尔奖和莱布尼兹奖等国际知名的科学奖项,在欧洲院校中具有很高的评价。”冬一晴边说边看着眼睛牢牢盯着简历的中年男,怀疑对方到底有没有在听自己的回答。

“你刚才说你做过展会翻译的工作,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展会?什么样的翻译工作?”中年女忽然开口问道,但她并没有指定冬一晴用什么语言回答。

冬一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英语答道:“我每年都会在假期中为参加汉诺威ebit电子展的国内电子科技厂商做展会翻译,大部分工作以口译为主,但也有少部分的笔译工作。我还利用课余时间,参与了我的专业课老师的德语数学著作的中文翻译工作,以及其他书籍和画册的笔译。所以对翻译工作比较有经验。”

中年女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用笔在冬一晴的简历上写着什么。

中年男耐着性子听中年女和其他考官又问了冬一晴几个问题后,趁着中年女写字的空档,他忽然用手指轻轻点着简历,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道:“我看到你在国内读的大学了,但在我的印象里,这学校不是211和985吧?”

“虽然我的母校不是211和985,但它依然是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冬一晴用德语答道,“它教给了我很多重要的知识,这些知识帮助我有机会到德国来继续深造,所以我非常感谢我的母校。”

冬一晴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雇主挑剔第一学历的问题了,但她既没有表现出失落,也没有变得难堪,而是呈现出一种从容和淡定。

她心里很清楚,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的,再怎么掩饰也改变不了。

“你的母校太普通了,不适合我们……”中年男把简历往桌上一扔,“我告诉你,之前来我们这种大公司面试的学生,那都是从国内211和985院校毕业的,像你这种……”他没有说完,但眉宇间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冬一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虽然我的母校不是211或985,但那只代表着过去。现在的我依然在不断学习,追求进步。”

“小吴,可以看下一个了。”中年男撇了撇嘴,端起自己面前泡着茶的保温杯,轻轻呷了一口。

“我还没问完。”中年女边说边瞥了中年男一眼,“张英飞总如果累了可以去旁边的会议室休息,毕竟人年纪大了听外语时间长了容易疲劳,尤其是听不懂的时候。”

中年男张英飞好像突然被拔了毛的公鸡,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他用手猛地一拍桌子:“张英芳!”这一下拍得太狠,保温杯的盖子一下被震得掉到了地板上。

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红着眼睛低头盯着淡定坐在他身旁的中年女张英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得寸进尺。”

现场的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起来。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董锵锵把车停靠在马路边,摘挡,拉手刹,熄火,拔钥匙,解安全带。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娴熟流畅。

卡丽娜坐在位置上,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董锵锵先生,通过今天上午一个小时的练习,我发现你有很多不好的驾驶习惯。我强烈建议你回去后能再多花一些时间认真地阅读驾驶手册上面的说明,我认为这对你会有非常大的帮助。我们开车不仅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也必须要考虑他人的安全,这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董锵锵知道卡丽娜说的是自己上午犯得几个错误,他面红耳赤,虚心道:“谢谢你,卡丽娜,我会接受你的建议。另外我想问一下,除了驾校外,还有哪里允许我这样的新手练车吗?”

卡丽娜又想了想:“郊区那边好像有个训练场,价格可能比我们要便宜一些,好像是一小时25马克左右,你可以在那熟悉一下路牌和路况,但那里老师的水平我就不知道了。”

让冬一晴颇感意外的是,张英芳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根本没拿正眼看身旁暴跳如雷的张英飞。

她扭头看了看身旁其他的考官:“那我们现在开始问业务方面的问题。”

其余几名考官得到命令,立刻纷纷抛出和公司业务有关的提问。冬一晴虽然没有做到有问必答,但也把自己这几天学到的东西全部讲了出来,整体表现虽无特别的亮点,但也能算是表现得体,表达流畅。

在冬一晴回答问题的过程中,见没人搭理自己,张英飞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就在车轮提问告一段落时,一直注意观察冬一晴而没提问的张英芳突然用英语说道:“请你模拟下面的场景:当你面对一个前来咨询但态度不友好的国际客户时,应该怎么做?”她瞥了一眼30多岁的年轻男子,“小吴,你来当那个客户。”

小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冬一晴的身旁,冲她点点头,示意模拟开始。

忽然,他用一种冬一晴听不懂的外语问道:“你好,关于你们公司的产品,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方便现在帮我解答吗?”

冬一晴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声音柔和地用英语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你服务的吗?”

见她用英语,小吴立刻也换成了英语:“我们是一家西班牙的公司,我们对你们的a石材和它的配套建材很感兴趣。但你们公司好像同时还提供了另外一种b石材和它的配套建材。你能告诉我这两种产品各自的优缺点吗?它们的价格好像也差不多,我实在无法选择。”

冬一晴马上反应过来,小吴问的是刚才笔试卷中的最后一道题。但这道题里需要比较的两种石材的知识点是在不同的材料页上,其中a石材的材料页在她手中,而b石材的材料页已经跟着手提箱一起丢了,她之前是根据自己的回忆蒙的那道题。

但现在如果她还靠蒙来回答,面试可能就会被她搞砸了。

她紧张地考虑着该如何回答,手心里渐渐浸满了汗。

96. 柳暗花明

冬一晴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经快到14点了,但还没人给自己打电话,看样子这次面试是凶多吉少,她不禁轻叹了一声。

她坐在咖啡馆的室外座椅上,边晒太阳边用咖啡勺搅拌着咖啡,咖啡被她搅得在咖啡杯中转出一个小漩涡。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发出清脆的铃音。她连忙拿出电话,却发现是陆苇打来的。

“喂,亲爱的,在哪儿呢?”陆苇甜腻腻地问道。

“在法兰克福,”冬一晴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面试。”

“哦,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展会翻译的工作吗?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陆苇关切地问。

“唔……”冬一晴的思绪飘回到几小时前。

看着小吴笑呵呵的脸庞,冬一晴一面快速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刚才的答题内容,一面客气地问道:“不知您是否方便告诉我,贵公司考虑这两种产品主要是为了用在什么领域?因为这两种产品虽然看起来很像,但在价格和用途上确实有着不小的差别。”

小吴轻巧地说了一个词,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冬一晴不敢怠慢,马上把a石材的重要数据,主要用途及优点向他娓娓道来。

但a石材很快就介绍完了,她还是没有想起有关b石材的具体数据。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是客户,我肯定不会只关心产品的参数,我一定更关心产品的成本。也就是说,客户除了会关注购买产品时的价格,也会对后续的衍生成本感兴趣。

她猛地想起自己在星期一复习这部分内容时,曾顺手做过一份几种石材的比较表格,虽然她没记住表格的全部内容,但一些关键词她还是有印象的。

想通了这点,她顿时眼前一亮,微笑着说道:“b石材的参数和a石材基本相同,但两个产品除了在使用用途上有区别外,在后续的成本维护上也有不同。a石材的单位价格更高,主要适用于室内,但后期的维护成本较低。而b石材的单位价格较低,却主要适用于室外,后期的自然损耗会更大。如果是刚才您说的那个用途,我认为您选择a石材可能更合适一些。当然如果您对我们的产品有兴趣,欢迎您移步到我们的茶水间,由我们的专家为您做更详细的介绍。”

冬一晴并没有顺着小吴的问题回答,而是把小吴引导到自己知道的内容上并提供了咨询。在咨询的最后时刻又自然地将价格更高的产品推荐给客户,同时也没有引起客户的反感。

听了她的一番话,小吴扮演的客户不住地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张英飞似乎也被两人的对话吸引,他没有继续发飙,而是阴沉着脸沉默地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就在冬一晴刚要喘口气的时候,小吴忽然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你们这么多的产品都有专利和版权吗?我怎么看着有些产品似乎很眼熟呢?”

冬一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阴险之处。

她顿了顿,不卑不亢地说道:“一直以来,我们公司都非常注重版权及专利方面的保护。公司的所有产品除了拥有欧盟的e认证及欧盟建筑产品的pd指令外,还拿到了欧盟中很多国家的国家专利局颁发的专利证书,比如德国,英国,法国,荷兰等国家,当然也包括西班牙。所有证书的照片您都可以在我们的官网上查到。我们的合作伙伴对我们的产品一直也都有极高的评价。可能会有个别的小公司会模仿我们的产品,如果您看到了这种公司,也希望您能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张英芳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这被她身旁的张英飞尽收眼底。

小吴正要再问她下一个问题,张英飞忽然开口拦住了他:“我问她几个。”

小吴尴尬地看了一眼张英芳,但张英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张英飞的建议不置可否。

见张英芳没说话,小吴只能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张英飞已经看出张英芳对冬一晴感兴趣,他本来对冬一晴并无反感,但由于张英芳昨天否了几个他推荐的人选,所以他决定搅黄冬一晴的面试。

“我先问你几个常规的。”张英飞皮笑肉不笑地抛出了一个问题,然后不错眼珠地盯着冬一晴的嘴。

俗话说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第一个问题就是冬一晴的短板。她对这部分内容本来就生疏,加上材料昨夜放在手提箱里被偷,她也没办法复习,所以答得磕磕巴巴。

第二个问题中的内容她根本就没有在材料中遇见过,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最后只能尴尬地摇了摇头。

张英飞见冬一晴露了怯,心里很是得意,又一鼓作气抛出了几个技术方面的问题,冬一晴仓促准备的短板一下子暴露了出来,她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无法做出回答。

“如果客户问你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答不上来,那复杂的怎么办?我们公司这么好的形象和这么好的产品,不就都被你给耽误了吗?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张英飞声色俱厉地训斥道,“就你这水平还想应聘翻译,难道不脸红吗?简直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冬一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过这种经历,也从未听过有人这么说她。她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怎么开口。她想扭头就走,脚却像是粘在了地板上,一动都不能动。

她突然一阵耳鸣,一刹那间,其他人说的话她都听不见了。

“要我说,像你这种人根本就没资格来……”张英飞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就见身旁的张英芳面沉似水地站了起来,表情威严地盯着张英飞的脸,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说够了没有?”

张英飞没料到张英芳会突然诘问,他的嘴像鱼呼吸一样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张英芳一直在观察冬一晴的反应,张英飞问的那些问题本来也是她打算问的,所以她并没有打断他。从冬一晴的窘迫中她已经看出来冬一晴在专业方面的不足,但她不知怎么并不反感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她纠结了几分钟后果断地打断了张英飞的呵斥。

“有问题就问问题,无关的事不要说。”张英芳扫了一眼其他考官,“你们还有问题吗?”

其他几名考官象征性地又问了冬一晴几个翻译方面的问题,冬一晴浑浑噩噩地作了应答。

就在她以为面试已经结束的时候,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女考官突然问道:“你和张硕是什么关系?”

冬一晴愣了两秒,回答道:“我们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一起念过汉大的预科。”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吗?”女考官看起来十分怀疑她的回答。

冬一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不是。”

女考官低下头嘟哝了一句,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有看法。

张英芳看着沮丧的冬一晴:“谢谢你今天来面试。面试结果会在今天下午14点前电话通知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冬一晴强忍着笑了一下,冲着张英芳轻轻鞠了一躬,飞也似地逃出了房间。

她刚一走出房间,迎面撞上等在门外的张硕。

张硕见她红着眼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冬一晴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走出了公司大门。

张硕表情严峻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透着失望。

“那你什么时候能知道面试结果?什么时候回汉诺威?喂喂?你还在听我说吗?”陆苇的话把冬一晴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啊,回啊,我这就去买票。你这么急找我有事吗?”冬一晴奇道。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想竞选下一届学生会主席的事吗?”

“记得。怎么了?”

“为了竞选,我需要成立一个学习互助小组。我觉得你的学习一直很好,想请你担任这个学习小组的负责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冬一晴对这种事并不是很热衷,但她和陆苇的关系一直以来都还不错,加上陆苇之前又给她介绍过打工的活,她不忍心直接拒绝陆苇的邀请。

她想了想,说道:“我刚升到高级课程阶段,等我适应一下再答复你,可以吗?”

陆苇听出她的犹豫,但她也了解冬一晴的脾气,忽然问道:“你觉得董锵锵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冬一晴觉得这个问题似乎颇有深意,“你想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别捣乱。”陆苇嗔怪道,“我是帮我一个闺蜜问的,她在迎新会上见到董锵锵了,觉得他看起来还不错。你觉得呢?”

冬一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想起董锵锵借给她4000马克的事,忽然说道:“他是一个挺热心的人。”

“热心?”陆苇觉得这个结论很蹊跷,“你怎么看出来的?”

冬一晴看到咖啡杯里的咖啡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竟然形成一个哭脸。她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好了,先不说了,我要赶火车去了。有事回去说吧。”

她拉着行李箱朝火车站的自动售票机走去。

14点整的时候,董锵锵看到一个穿着一身运动服的人背对着他站在肯德基的门口,他连忙走上前,在那人的背后大声说道:“汉斯,你好。”

那人转过身,看见董锵锵,脸上也露出高兴的神色:“你好啊,董锵锵。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冬一晴坐在ie高速列车上,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独自发呆。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电话接通后,听筒中传出一个女声:“请问是冬一晴女士吗?”

97. 捉猪

让冬一晴失望的是,来电并不是张硕家族的美特熊鲸公司,也不是张硕,而是她在德国用的保险公司。

按照有关规定,在德国留学或工作的外国人必须每个月上强制保险,不管这家保险公司是公立的还是私营的。

一般来说,规模大的公立保险公司每个月差不多要收近百马克,小的公立保险公司也要差不多收60到80马克左右。而私营保险公司的收费标准就百花齐放了,从每个月40马克到400马克都有,看消费者自己的需求。

冬一晴之前一直用的是公立保险,自从今年家里断了她的供应后,她已经在上半年改为了私立保险,每个月比之前少交近50马克。

“是的,我是冬一晴。”

“您好。我们是plk保险公司。我们注意到您的账户余额已不足缴纳下个月的保费,所以通知您注意这个情况,以免在需要保险时碰到不必要的麻烦。打扰您了,祝您生活愉快。再见。”说完,声音甜美的客服小姐挂断了电话。

冬一晴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董锵锵借给她的钱存到了a银行的账户里,而保险费每个月走的则是自己b银行的账户。

列车快速地驶向下一个站点,冬一晴黯然地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呆,脑子里盘算着应该怎么把这两天耽误的课尽快补上,又该怎么找新的工作谋生。

她翻开背包,想找出自己的记事本,但面试材料太多,翻起来很麻烦。她索性把包里的材料一股脑地摆到了面前的桌上,这才找到记事本。她把能想到的可能的打工机会都罗列了出来,然后捋着电话簿一个一个打电话问了起来。

就在她打电话的时候,一名身着深棕色西服,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走到她对面的座位旁,看了眼手中的车票后,把拎着的手提箱轻轻放到了座位上,然后也坐了下来。

冬一晴看到对面有人,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手机,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音色也变得更加轻柔。

老者冲她笑了笑,从手提箱中取出一份报纸读了起来。

车厢里的人不多,非常安静,只有火车规律的运动声,以及冬一晴不时小声打电话的声音。

看到汉斯,董锵锵也很高兴。他拍了拍汉斯的肩膀:“走,咱们进去边吃边说。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汉斯也不客气,指着门口旁边立着的广告栏说道:“我要一份不辣的超级套餐,另外再来一份全家桶。”

自从到了德国,董锵锵就再也没喝过任何的碳酸类饮料了,主要是因为贵。同一个品牌的可乐类饮料,国内一听卖2-3元,但德国超市里的售价换算成人民币竟然要15-17元一听。董锵锵虽然爱喝可乐,但考虑到这个价格,每次也就是吞吞口水,从来都舍不得买。

今天趁着请客,他总算又喝到了一次。他迫不及待地灌下一大口冰可乐,觉得嗓子眼儿呼呼地往外反着凉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冰嗝带着一股酸爽直冲他的脑门,感觉像是吃了一口芥末,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他看着面前小口斯文吃着鸡翅的汉斯,笑道:“你今天看起来可不像个猎人。”

“是吗?”汉斯用纸巾擦了擦嘴,“那像什么?”

“像学生。”董锵锵拿起一个鸡腿堡,猛咬了一口。

“嗯,我本来就是学生。我在汉诺威大学读计算机。”

“你也在汉大读书?”董锵锵忽然心里一动,“那你也上过汉大的预科吗?”

“我是文理高中毕业后读的大学,不用读那个。”汉斯反问道,“你需要读预科吗?”

“嗯。”既然对方没读过,董锵锵就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了。他放下鸡腿堡,抹了抹嘴,“你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首先,税的事我弄清楚了。1200马克一共需要缴纳15的税,也就是180马克。税后就是1020马克,咱们一人一半,各得510马克。”汉斯不慌不忙地又拿起一个大鸡块,沾了沾酱,一脸得意,“怎么样,还不错吧?”

“15?”董锵锵惊得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像是又喝了口冰可乐,“这,这也太高了吧?”

“高?这还高?”汉斯正色道,“不过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清楚:这次情况特殊,所以缴税用的是我的税卡。因为我还没结婚,而且我的全年收入低于征税的最低标准,所以这个税率已经是目前最低的了。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交易,我们需要各交各税,你明白吗?”

“明白。”董锵锵听得直嘬牙花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汉斯推给他一个牛皮信封:“那你点点吧。”

董锵锵看都没看,就把信封揣了起来。

“你最好数一下,”汉斯严肃地说,“没问题的话给我写一张收据。”

董锵锵没想到汉斯会这么一板一眼,他愣了几秒才拿出了纸笔。

收好董锵锵写的收据,汉斯捧起土豆泥,一勺一勺地挖了起来:“第二件事,就是上次电话里我问你的,你对帮人捉猪有兴趣吗?”

“这个‘捉猪’是怎么回事啊?”董锵锵一脸茫然,“我从来没听过啊。还是捉野猪吗?”

“不,这次不是捉野猪,”汉斯放下土豆泥,笑呵呵地看着董锵锵的脸,“这次是捉野化的家猪。”

“野化的家猪?”听到这句话,董锵锵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电话找工并不顺利,冬一晴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一无所获。

因为通话时间长,手机变得有些发热。她疲惫地放下电话,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思忖接下来该做的事。

坐在她对面的老者翻动厚厚一摞报纸中的一页时,不小心把冬一晴整齐码放在桌边的面试材料碰到了地上。

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老者下意识地合上报纸看了一眼,察觉到可能是由于自己翻报纸时碰掉的,说了句对不起,就弯腰去拾地上的材料。

见老者道歉,冬一晴怕他上了年纪行动不便,连忙说着没关系,一边弯腰去捡。

老者的速度更快一些,他拾起来的是一份美特熊鲸公司的产品宣传页,冬一晴伸手接过时,老者突然问道:“这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吗?”

冬一晴不想再提伤心事,她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句:“嗯。”

“可我刚才听见你在找工作。”老者面容慈祥地看着她。

冬一晴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没想到说话却能把人噎个半死。

“我,我在那实习。”冬一晴无力地小声辩解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心虚。她把宣传页重新摆好,将目光投向窗外,不想再和老者说话。

老者忽然伸手拿起宣传页仔细看了起来,冬一晴本想制止他但又懒得和他说话,白了他一眼,也就由着他看了。

翻了一会儿,老者缓缓放下材料,看着冬一晴的脸和蔼地问道:“我对这里面的有些产品很感兴趣。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它们吗?”

冬一晴不知他打什么主意,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困惑。

看到对方的神态,老者一下明白过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放到冬一晴的面前。

冬一晴用眼睛快速扫了一下,只见名片上印着两排淡蓝色的字:拜迪拉斯坦因博士,落款是德国拜迪拉斯坦因建筑科技有限公司。

“你是?”冬一晴疑惑地看着老者,“e?”

老者微微一笑:“这个星期五我正好要去法兰克福参加在那举办的一个石材科技方面的展会。刚才看到你的这本小册子上正好有一款产品可能对我们有帮助,所以想和你了解一下。”

冬一晴心想,自己坐在列车上也干不了别的事,打电话找工也不顺还浪费电话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老人练一下口语。想到这里,她随口问道:“你想了解哪款?”

“喏,这一个。嗯,还有这一个。”老者指了指册子上的两个产品。

冬一晴定睛一看,他指的正好是自己复习过的内容。她嗽了嗽嗓子:“那我先和您说说a产品吧……”

“是这样。”汉斯吃完一个鸡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大拇指上的油,“汉诺威这边有很多养猪养家禽的农场主,他们除了有专业的饲养厂房外,有些人还会有私人山林,比如上次我们走的野猪林的部分地区就是属于一个私人公司的。”

听他这么一说,董锵锵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次过野猪林时的情景。

“这些农场主认为,在林间或更宽阔的自然环境中放养动物要比把它们圈在一个狭小空间里喂养更好,他们认为这会让食物变得更美味。当然,虽然放养的范围变大了,但也还是会有篱笆、栅栏或围栏什么的。对禽类来说,这些障碍物就足够了。但有些猪的体重长得非常快,当它们变大后,能很轻易地撞倒栅栏或者干脆在栅栏上撞出一个洞后跑掉。这些猪最后就变成了野化的猪。因为它们既不是家猪,也不是真正的野猪。”汉斯耐心地讲解道。

“那些农场主怎么不把那些逃跑的猪抓回来啊?”董锵锵不解地问道,“难道他们没有猎犬吗?”

“怎么没有?他们当然会去抓了。”汉斯不以为然地说道,“但抓这些猪是个费时费力的差事,对很多农场主来说时间成本太高。所以每年都有很多农场主委托我们俱乐部或一些职业猎人去抓这些逃跑的猪,但这事并不容易。看到跑的多抓回来的少,有些农场主就不再放养了,但有些农场主即使有猪跑掉了也还是会坚持放养。你上次抓住的那只,似乎就不是纯种野猪。当然我也是听餐馆老板说的。”

董锵锵一边听他介绍一边在心里合计:自己没有任何抓猪的经验,别说去抓林子里活蹦乱跳、东躲西藏、来无影去无踪的野化猪,就是给他绳子让他去绑猪圈里的猪,他也没把握能捆住啊。

他有心拒绝,但又舍不得,毕竟真金白银的报酬放在那里召唤着他。

犹豫了几分钟,他试探着问道:“就我一个人可能不行,我能再找其他人帮忙吗?”

“当然没问题。就你一个肯定不行的。”汉斯喝了一口饮料,“而且这种捉猪行动还有很多要求的。”

“很多要求?”董锵锵感到很意外。

98. 任何机会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坑也是

因为时间充裕,冬一晴的语速并不快。她不疾不徐地讲了快二十分钟,把她脑子里还留存的关于两个产品的主要特点、用途及后期维护等方面挨个介绍了一遍,有些地方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斯坦因听得却很细心,并没有打断她。

见她讲得口干舌燥,斯坦因抱歉地说了一句:“请等我一下。”就起身朝着列车上的卫生间摇晃着走去。

趁着老人去卫生间的空档,冬一晴赶紧抓过材料又看了几眼。

要是面试的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她不禁感叹道。

过了大约七八分钟,斯坦因晃晃悠悠地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两瓶依云矿泉水。

“辛苦你了。”他把水递给冬一晴,“你讲得很好。”

看着冬一晴大口喝水,斯坦因慢悠悠地说道:“我想和这家公司的负责人联系一下,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但冬一晴只有张硕的电话,她尝试给张硕打电话,但张硕并没有接。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做完笔试后曾把对方提供的一份草稿纸顺手放进了包里。她连忙从包里翻出草稿纸,果不其然,草稿纸的抬头上写着美特熊鲸的公司电话。

冬一晴拨通电话,几秒后,电话里传来一个甜美的德语女声:“你好,这里是德国美特熊鲸国际贸易有限公司。”

“我找张英芳女士。”冬一晴脑子转得很快,连忙又补了一句:“我叫冬一晴。今天上午……”当着斯坦因的面,她不太好意思提面试的事,“和张英芳女士谈过一些事情。现在我有要紧的事和张女士说,马上。”

“好的,请稍等。”

冬一晴听着电话里传出的等候音乐,就觉得十几秒的时间好像十分钟一样的漫长,终于,电话里传出一句严肃的英语:“我是张英芳。很遗憾你没有通过我们公司的……”

“张总,我知道,我不是说这事。”冬一晴也马上换成英语,“现在我身边坐着一个德国建筑科技公司的e,他对美特熊鲸的产品有兴趣,想和你们直接通话了解产品。”

列车呼啸着驶入一条隧道,张英芳的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磕踏磕踏的电流声,冬一晴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你现在在哪?”张英芳重复了两遍,“杂音太大,我听不清楚,你大声一点。”

列车驶出了隧道,一片光亮洒进车厢。

“我,我在火车上,”冬一晴解释道,“刚才过隧道。”

张英芳完全没料到这一点,她想了想,说道:“你让我跟他说话。”

冬一晴把电话递给斯坦因,老人清了清喉咙,接过电话:“你好,我是德国拜迪拉斯坦因建筑科技有限公司的拜迪拉斯坦因,我想了解你们的……”

“是的,”汉斯眨了几下眼睛,“我们这里有规定,捕猎时不得采用危害人畜安全的猎捕工具和装置,比如你不能用兽夹,火烧、烟熏、挖坑、毒药等方式来捕猎,因为这除了可能会造成其他猎人在追击动物时受伤,也会误伤到丛林里的其他动物,比如孕期内的动物就是受到严格保护的,同时也是严禁被捕猎的。当然我说的这些都只是规定中的一小部分,还有很多内容也是被严格禁止的。”

董锵锵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无语,心说你要早告诉我这些我就不答应你了。

“你们这儿的规定也太多了,那是抓不住。”董锵锵忍不住抱怨道,“难怪你们的农场主都不玩了呢。”他忽然挠了挠头,“可我抓得不是野猪啊?是逃跑的家猪啊,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管那些规定了?”

“都一样的。”汉斯摇了摇头,“而且家猪更不允许用猎枪了,那就非法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直接扑上去和它们搏斗吗?”董锵锵没好气地问,“你觉得我是武松吗?”

“谁?”汉斯一脸茫然地看着董锵锵。

董锵锵摆了下手,示意汉斯不要纠结这个人名了。

“像你刚才说的,如果不允许挖坑,那撒网行不行?下套呢?用笼子呢?”董锵锵冒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毒药不行的话,那烈酒行吗?安眠药呢?或者泻药呢?不让用猎枪的话,弓箭行不行?连弩呢?猎狗让不让带?”董锵锵把不会说的单词在餐巾纸上画了个样子给汉斯看,看到连弩,汉斯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说到最后董锵锵一伸手:“是不是没有被禁止的方法都可以用?回头把你们的规定拿给我看看。”

“哈哈,我觉得你刚才说的方法里也许有可行的办法,但我确实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去问清楚后再答复你吧。”汉斯勉励道,“不过我以前从没见过有人用伏特加就能抓住野猪的,我相信你肯定会有办法。”

董锵锵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我如果抓到了一只这种逃跑的猪,我应该把它卖给哪个农场主呢?该卖多少钱呢?”

汉斯笑道:“猪在放养时身上都挂着所属农场主的标签,说明是谁家的猪。如果抓到了,可以把猪卖回给原农场主,价格由双方协商。但如果原农场主不买或抓到的猪身上没有标签,那也可以卖给餐馆或其他农场,价格依然是由双方协商。另外我觉得不让用枪也是担心枪伤可能会降低出售时的价格。”

“可我从来没和德国的农场主打过交道啊?我怎么知道去找谁?又该怎么谈价格呢?”董锵锵觉得按下葫芦浮起瓢,自己的困惑越来越多。

“我们可以分工协作。”汉斯莞尔一笑,“我来负责找农场主和谈价格的事。”

“那抓猪的报酬也要上税吗?”

“那当然了。所有收入都必须要缴税。”汉斯正色道。

“可你们的税也太高了,”董锵锵忽然眼前一亮,“我可以合理避税吗?”

“合理避税?那是什么?”汉斯疑惑道,“我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这你就甭管了,我去找人问吧。”董锵锵大包大揽道,“你就负责帮我们谈个好价钱就成,否则交那么高的税,咱们的风险和收益也太不成比例了。”

“只要我们能抓到猪,当然会把它卖给出价最高的买家了。据我了解,很多农场主对这种野化的猪非常有兴趣,因为经历过长时间的野外生存后,它们的体格会变得更强壮,如果是公猪,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种猪。”汉斯说完嘿嘿一乐,把最后一个鸡翅也吞了下去,“不过我要提醒你,这里有很多团队也都在抓猪,大家拼的是效率。哈哈……”

“另外,我能考持枪证吗?”董锵锵喝了一口冰可乐。

“嗯,你又问倒我了,外国留学生能不能考持枪证我还真不知道。”汉斯擦了擦汗,“不过即使你有证,捕猎家猪肯定也是不允许用猎枪的。”

“我也知道不让用枪,但万一抓这种野化猪的时候碰到了野猪,我总得有个防身的家伙啊,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这倒也是。”汉斯若有所思。

“嗯,如果猎枪不让带,”董锵锵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麻醉枪呢?”

“这……我还是一起问问吧。”汉斯觉得脑子里要记的问题越来越多,赶紧拿出一个小本子,一条一条记录起来。

“还有,如果我什么枪都不能带,每次捕猎时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我当然想跟你一起去了,”汉斯跃跃欲试,“不过我马上要进入高级课程阶段了,需要先解决考试。你可以先去问问身边有没有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不过这事有一定的危险性,你必须告知对方所有的信息,他考虑清楚后,必须在相关的文件上签字说明自己已经知晓了全部风险后才可以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这些文件……”董锵锵眼巴巴地看着汉斯。

“给我一个你的电子邮箱,”汉斯点点头,“我回头发一份电子版给你。”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去找买家和谈价格,我去组队。”董锵锵攥起拳头,用指关节轻轻磕了两下桌子。

“可以。不过人不用太多。人多了也没用。”

“对了,我还忘了问了,你有狗吗?”

“你是说猎犬?”汉斯摇了摇头,“没有。猎犬也需要很多证的。”

董锵锵彻底无语了,长叹一声:看来他只能发扬武松打虎的精神,自己扛着根棍去抓猪了。

他一扬脖子,将冰可乐一饮而尽,然后右手高举纸杯冲服务员喊道:“你好,我想续杯。”

斯坦因老人面带微笑地在手机里和张英芳聊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钟,然后把手机架在肩膀上,用脸颊夹着,同时拿出纸笔在报纸上快速地记录着张英芳说的话。

冬一晴没想到他俩会聊这么久,站在一旁,拦也不是,不拦又心疼电话费。就在她的焦虑感越来越大时,斯坦因把手机还给了她。

“她想和你说话。”斯坦因一直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冬一晴小心地接过手机:“喂?”

“几件事你记一下:一,你被录用了。二,你马上下车,坐最近一班的火车回法兰克福。”张英芳用威严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三,斯坦因由你负责,如果你最后没有签下他的合同,你就马上离职。”

“好的,我记住了。”冬一晴拿手机的手有些颤抖,“谢谢张总给我这次机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用谢我,”张英芳的语气冰冷,“你的试用期只有三天。”

99. 香水

德国大学很少有打下课铃的时候,教授一如既往地拖堂了两分钟。

陆苇快速整理了一下笔记后,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买了一杯咖啡后来到一个暂时没人的教室。

“喂,是田小蕊吗?我是陆苇。”

电话里传出一个轻柔的女声:“哦,陆苇呀,有事吗?”

“是这样,想问问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唔,”田小蕊犹豫了一下,“抱歉,我觉得我不太合适。”

“为什么呀?你学习那么好,大家都想和你取取经呢。”陆苇恭维道。

“真的很抱歉。”田小蕊迅速挂断了电话。

陆苇没料到对方完全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拿着电话愣了两秒,才拨通了第二个女生的手机。

“你好,佳音,我是陆苇。”

“嗯,你好。”女声听起来很甜。

“我想和你聊点事。”这次陆苇没敢直接问对方的意见,她怕对方又挂她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现在打工呢,晚点聊可以吗?”郑佳音的语气听起来很抱歉。

“哦,这样呀,那你先忙,等晚点咱们再……”没等陆苇说完,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陆苇陆续又给其他几个她认为学习还不错的同学打了电话,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每个人的反应都比较冷淡,大家似乎都对筹备学习小组这件事不是很感兴趣。这跟她之前和她们咨询这件事时每个人的回答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有人都在说场面话?陆苇觉得匪夷所思,明明是一件“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好事,为什么就没人愿意做呢?

她不甘心地又给几个学习中等的同学打了电话,除了两个人勉强答应试试看以外,其他人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陆苇。

陆苇先开始是间接,后来干脆直接问对方不愿意参与学习小组的原因,被问的人的理由也不是千篇一律:有的说自己要打工,没时间参与小组;有的抱怨自己的学习时间都不够,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学习小组;有的说自己的专业很冷门,没有可以分享的经验;还有的直接说自己不会讲课。

被询问的人的态度也并非都是友好的:有委婉拒绝的,有直接拒绝的,有接了电话就挂的,还有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没时间,没兴趣,没精力。

陆苇虽然早就知道这种事是吃力不讨好的,但着实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大失所望之余,她把希望又转回到冬一晴的身上,毕竟两人认识的时间最长,关系也走得比较近,冬一晴一直又是比较会学习的那类人,说服她帮助自己筹备学习小组看来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冬一晴刚想再多问一句,张英芳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默默地收好手机,将视线投向窗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斯坦因老人说合同的事。

就在她沉思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她低头一看,斯坦因递给她20马克:“这是刚才的电话费。”

“这?”见对方主动给钱,冬一晴着实感到意外,她心里一热,连忙客气着回绝了对方,“不用不用。”

“不,这是我应该付的。”斯坦因坚持道,“本来你不需要打这个电话的。”

冬一晴不想要他的钱,她眼珠一转,连忙说道:“可您刚才也帮我买水了,我们两清了。”

“买水?”斯坦因看了眼桌上的水瓶,恍然大悟,摇头道,“这是两码事。你应该收下钱。”

冬一晴一直不喜欢和他人在公共场合里把钱推来推去的,见老人是真的坚持,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一边道谢,一边把钱装进兜里。

“嗯,我有件事想再问一下,”冬一晴腼腆地小声说道,“您还会去参加周五的展会吗?”

“当然。”斯坦因老人点了点头,“我还要拜访很多老客户呢,我对这次展会是非常期待的。”

“那我在展会上等您,”冬一晴说完掏出对方的名片,“能请您给我留一个手机号吗?这张名片上只有座机。”

斯坦因笑着在冬一晴的本子上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冬一晴则在另一张纸上写好了自己的手机号和电子邮箱,一并交给了斯坦因。

这时火车徐徐驶入了一个小站台,站台上几乎没什么人。男列车长的声音从车厢内部顶端的广播中传来:“各位乘客,本站停留时间较短,请您尽快上下车,三分钟后我们将驶向下一站。”

临下车前,冬一晴感激地握了握斯坦因的手:“那我们周五展会见。”

她拖着行李箱,迅速穿过站台下的地下通道,跑到站台的另一侧,等待乘坐下一趟火车返回法兰克福。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汉斯站起身,伸出右手,“谢谢你请客。”

董锵锵连忙也站起身,真诚地说道:“其实是我应该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有用的事。”

“如果你找好了团队,行动之前我们需要一起见一次农场主。”汉斯一脸严肃,“这样比较,嗯,你明白的,便于我们签合同。”

“没问题,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件事要提醒你,雇多少人是你自己的事,但如果团队里的人太多,分钱的时候……”

董锵锵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两只大手有力地握了握。

汉斯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对董锵锵说道:“我约好时间就会打你的手机。”

董锵锵比划了一个接电话的动作。汉斯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门口。

董锵锵的团队人选其实只有雷兰亭一个人,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其他人。

当他给雷兰亭打电话的时候,雷兰亭刚从中介回到家里,他郁闷地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坐在电脑前无聊地打着电脑游戏。

自从昨天和中介“新鲜力量”的老板克劳斯闹得不太愉快后,他马上就开始积极寻找新的打工机会。

但不知是运气差还是什么原因,他接连被几家中介拒绝,有的是告诉他目前没工了,有的承诺他有工作时会再联系但具体什么时候则遥遥无期没有准谱,个别中介甚至干脆拒绝他的提前登记。连一贯打工机会多的快餐店也没有一个工位余出来。最后搞得他疑神疑鬼,开始怀疑是不是中介老板克劳斯在同行那说了他的坏话。

游戏打得很臭,他又输了一盘,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的“gaever”,雷兰亭郁闷地拍了一下键盘。他在考虑要不要给自己在不莱梅读书的同学打个电话,问问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打工机会,毕竟从汉诺威到不莱梅也不算太远,他的学生证还可以免费乘坐通勤时的火车和公共汽车。

接到董锵锵的邀请电话,雷兰亭既喜出望外,又着实有些担心:“老董啊,这个活儿虽然听着不错,但好像风险还不小,咱都没干过,能行吗?而且挣多少也不清楚,万一没抓到猪,人还受了伤,怎么办?咱们的保险能管吗?”

“你说的没错,”董锵锵赞同道,“受伤的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所以做之前我们必须做好尽可能全面的准备。但我们要抓的毕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野猪,所以风险相对来说还是低一些的。而且汉斯告诉我,现在已经有人这么做了,所以我们并不是吃螃蟹的人。”

“那个叫什么汉斯的既然是猎人,为什么有这种挣钱的好事他自己不做呢?”雷兰亭还是觉得不太靠谱,“你可小心点,别让德国鬼子给骗了。”

“如果要骗我的话,汉斯在野猪林的时候就不用买走我抓的野猪了,也不用事后给我钱,我相信他是诚实的人。”董锵锵耐心地解释道,“而且抓这种野化的家猪,德国猎人的方法也不一定适用。况且他刚成为猎人没多久,没有比我们多多少经验。”

董锵锵的一番话讲得合情合理,但雷兰亭还是很踌躇:“嗯,那你让我再多考虑几天,顺便我也去问问有没有人懂这方面的事。”。

“成,你也好好想想。等汉斯找好了农场主,对方也会先和我们聊聊,你也可以一起去听听,如果觉得风险大,咱们不做就是了。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雷兰亭想了想,这样确实更稳妥,就一口应了下来。

挂电话之前,雷兰亭忽然羡慕地说道:“老董啊,你的德语讲得真好,难怪认识的人多,打工机会也多。”

董锵锵让他夸得很不好意思,谦虚道:“其实也经常听不懂,所以每天还在坚持听广播和读报纸。”

“你现在还有时间做这事?”雷兰亭显得十分惊讶。

“当然啊,难道你不做吗?”董锵锵比他更吃惊,“我记得语言班的老师当时的一句名言就是:学习外语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老话不是也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吗?”

雷兰亭细细品着董锵锵的话,一句话都没说。

“有时间你也练练吧,每天十分钟其实也不累,”董锵锵心情很好,顺嘴说了出来,“还能学到很多有用的金融知识。”

“成,那你有消息了告诉我,我先跟你一起去见见农场主,还有那个汉斯。”雷兰亭忽然下定了决心。

挂了电话,雷兰亭又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游戏画面,“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把专业书塞进了书包里,转身走出了家门。

跟雷兰亭通完话,董锵锵忽然意识到:他以后根本不用上赶着找麦克斯聊天练口语了,他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

下课后的陆苇出现在市中心的一家化妆品店里,她一直在这家店做兼职导购,干了已经快一年时间。

店铺的位置在一个街角,算不上差但也说不上特别好,客流也不稳定,有时忙得四脚朝天,有时闲的一天都没几个客人。

今天由于一个国际大品牌的香水出了新款,所以摆了一些香水小样放在店铺一进门的位置,供消费者们尝鲜和拿取。这些香水小样旁通常会安排一名女店员负责推销产品,同时防止小样被拿光。

陆苇本来想负责看管香水小样,这活儿不累,下班时还可以得到店里赠送的香水小样,这样自己平时用的和回国送礼的香水也就都有了。

但由于她今天上班的时间比较晚,所以这活儿已经被其他店员占了,她只能在后面整理货架。

陆苇正对照花名册点数货架上的香水瓶,忽然听到旁边的货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好奇地从货架间的缝隙瞄了一眼,只见两名初中生模样的金发女孩正在试喷香水。

她低头继续点数,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低语:“快点儿,小心别被发现了。”

她不禁一愣。

100. 贼喊捉贼

陆苇蹑手蹑脚地走到货架尾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发现两名女孩正在往各自的衣服里塞香水瓶。

香水瓶不大却很光滑,几次差点从其中一名浅金发女孩的手中滑落,她看起来很着急,动作却越发笨拙。她旁边的高个女孩边塞香水瓶边警惕地瞅了几眼周边的货架,眼神和动作显得十分老道,却并没有发现暗中观察她们的陆苇。

高个女孩藏好自己的香水瓶后,一把抢过浅金发女孩手里的香水,使劲掖到对方的衣服里。

浅金发女孩看着高个女孩,露出害怕的眼神。

高个女孩冷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又帮着浅金发女孩整理起来,两人小声说着什么,陆苇听得很模糊。

打工这么长时间了,陆苇还是第一次碰到在店里偷香水的人,更让她意外的是偷东西的居然还是孩子。她很慌乱,心怦怦直跳。如果不管她们,那这片货架商品丢失的责任肯定要算到她的头上,但如果管,自己能怎么办呢?店长现在并不在店里,另一名女店员正在前面负责推销香水。如果自己冲出去抓住两个女孩,那女孩以后的人生会不会就因为她而改变呢?

她的脑子里一片迷糊,思来想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两名女孩听到有人咳嗽,都是一惊,连忙望向货架尾部,陆苇身子一转,从货架后闪了出来。

她晃着手上的花名册,一边朝两个女生走过去一边冲两人微笑,同时左右观瞧,似乎正在点数货架上的商品数量。

两个女生对望了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同时转身朝店外走去。

眼见对方要走,陆苇心里一惊,连忙疾走两步站在两人的面前,大声说道:“别走。”

浅金发女孩闻言惊恐地望向高个女孩,高个女孩一撩自己的头发,翻了个白眼:“你要干嘛?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走?让开。”

“走可以,”陆苇咬着嘴唇,“把东西拿出来。”

“你到底让不让开?”高个女孩拧眉立目地走上前一步,恶狠狠地推了一把陆苇的肩膀。

陆苇虽然个子更高一些,但身材单薄,而高个女孩虽然还在发育期,长得没陆苇高,但体格远比陆苇强壮,这一下推得陆苇向后踉跄着猛退了两步,人也差点摔倒。

“你们偷了香水,”陆苇一边用手撑着旁边的货架,一边不住地喘气。

高个女孩没理会她的指责,大步朝门外走去,同时扭头冲身后已经呆住的浅金发女孩低喝一声:“快走。”

浅金发女孩如梦初醒,连忙跟上她的步伐,也朝门口走去。

眼见对方要跑,陆苇连忙伸手抓住浅金发女孩的手臂,嘴里喊道:“别走,把香水留下。”

浅金发女孩对她这一抓始料不及,还没做出反应,就见已经走到前面的高个女孩忽然返身朝陆苇这边冲了过来。

陆苇还在和浅金发女孩的纠缠中,没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双手臂已经到了她的跟前,她就觉得一股力量从她的肩膀处传来,紧接着她就飞了出去。

她的身体撞到了旁边的金属货架,货架晃了两下却没倒,陆苇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货架上整齐摆放的香水瓶被她的衣服卷到,稀里哗啦地摔下来不少。

浅金发女孩惊呼了一声,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高个女孩拽着她的手臂朝外走去。

另一名女店员听见后面的动静,好奇地向后张望,没看到陆苇,却看到两名德国女孩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她连忙喊了一嗓子陆苇的名字。

听到她的喊声,陆苇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两个女孩追了过去,同时冲自己的同事高喊道:“娜塔莎,快点拦住她们!她们偷了香水!”

女同事娜塔莎听到喊声,连忙放下手中拿着的香水小样,转身去追已经快走出店门的两个女孩。

就在两个女孩将要跑出香水店的一刹那,跑在前面的高个女孩和一个刚要进门的棕发成年女性撞了个满怀。棕发女手里拿着不少纸袋,袋子里的东西一下被她撞撒在地。棕发女一把揪住高个女孩,两人正在理论时,陆苇的女同事娜塔莎跑了过来,没过几秒,陆苇也赶到了。

就在众人吵成一锅粥的时候,香水店店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起来30岁上下的年纪,一头褐色长发,身材匀称,只是面容看起来有些显老。

“这是怎么回事?”店长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玻璃瓶渣,表情严峻地看着众人。

娜塔莎关切地看了一眼陆苇,陆苇的脸刚才磕到货架时擦破了皮,渗出了一些血丝,但她顾不得擦拭,指着两个女孩对店长说道:“她们两个偷香水被我发现了,我要拦住她们时被她……”陆苇一指高个女孩,高个女孩不屑地挑了下眉毛,不以为然地将视线挪向窗外,“推倒了,我就喊娜塔莎帮我拦住她们,没想到她们和其他顾客撞在一起,然后你就回来了。”

“哼,”高个女孩冷笑着撇了撇嘴角,“我警告你这个外国女人不要乱说话,你看见什么了?你说我们偷你的香水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话我告你诽谤。”

“我有证据。”陆苇用手一指,“她们偷的东西都藏在她们的衣服里。”

店长看了看陆苇,又看了看两个女孩,皱着眉头对另一名女店员娜塔莎说道:“你打电话叫警察来处理。”

“哼,你们叫警察来也没用,”高个女孩凶神恶煞地威胁道,“就等着我告你们吧。”

冬一晴赶时间,在站台的自助购票机里随便挑了一趟过法兰克福火车站的列车就坐了上去。

一个多小时的风驰电掣后,她又出现在法兰克福的市里。

她想尽快见到张英芳,所以放弃了地铁,忍痛打了辆出租车。德国的出租车大部分都是奔驰,宝马和大众这三个大厂的汽车,起步价通常在6到10马克之间。

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写字楼前,冬一晴拎着行李朝写字楼的大门走去,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张英飞带着张硕从写字楼里走了出来。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准备礼貌性地和对方打个招呼,毕竟接下来的三天还要在公司里面对他们。

还没等她开口,就见张硕的身后忽然走出一名身材高挑,面容端庄的长发女生。只见她上身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衫,下面配了一条女士修身直筒西装裤,略施粉黛,看起来职业感十足。

冬一晴一下被对方的穿着和气质吸引,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张硕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冬一晴。他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张英飞的袖子,张英飞在他的示意下也看到了冬一晴。

写字楼前的风有些大,冬一晴的长发被吹得有些乱,她边朝三人走去边用手轻轻把飘散的头发捋到耳后,然后站定在张英飞的面前,主动伸出手,面带微笑,友好地说道:“张总好。”

张英飞无动于衷地撇了她一眼,扭头问张硕:“公司不是已经定好翻译的人选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张硕一脸无奈:“四叔,这……我也不知道啊。”

警察来得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就走进了香水店。

听完事情的原委,男警一脸严肃地问店长:“你们店里有没有装监控摄像头?”

店长摇了摇头:“我们店从来没有装过那个东西。”

女警态度温和地看着陆苇:“所以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了?”

陆苇使劲地点了点头。

和男警沟通后,女警把两名女孩带到店里的管理员办公室中进行了检查。但检查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两人的身上都没有发现陆苇宣称的香水瓶。

女警把店长等人拉到一旁,店长表情尴尬地看了一眼陆苇和娜塔莎,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幽怨,她对女警解释道:“她们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这么做的。”

娜塔莎连忙摆手,忙不迭地否认道:“我没看见她们偷,我只听到了陆苇的喊声。”

“现在你们没有任何物证,没有监控,没有第二个目击证人。”女警皱着眉头,“只有她一个人的说法。”

“可我确实看到她们往自己身上装香水了呀。”陆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十分委屈。

女警看了陆苇一眼,对店长说道:“这种情况我们是不能抓捕她们的。你们最好再和对方沟通一下,看这事怎么解决比较好。”

见警察们离开了香水店,高个女孩一边嚣张地冲店长和陆苇比划了一个不雅的手势,一边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现在你们打算怎么赔偿我的精神损失?我要告你们诬陷。依我看,这个外国女人可能才是真的小偷。你们应该好好查查她。”

“你就是偷了!我都看见了。”陆苇气愤地又指了一下浅金发女生,“还有她!”

店长赶忙拦住情绪激动的陆苇继续往下说,她沉声对两名女生说道:“你们跟我来。”说完径直走进了管理员办公室。

陆苇也想跟进去却被店长拦在了门外,她一边收拾货架,一边焦虑又忐忑地看着办公室的方向。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两个女孩各捧着一大袋化妆品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陆苇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高个女孩轻挑地冲陆苇做了个飞吻的手势,然后挽着浅金发女孩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香水店。

就在陆苇瞠目结舌的时候,店长走到陆苇的面前,一脸惋惜:“你和店里的合同就到五月底。六月份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啊?”陆苇没料到店长跟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她木雕泥塑一般站在了原地,只觉得浑身都是虚汗。

“可我确实看到她们偷了。”陆苇喃喃自语道,“她们肯定是在我倒地的时候把香水扔在了哪,所以警察才没有搜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由于你的失误给店里造成了损失。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就已经很照顾你了。”店长冷言冷语道,“你知道今天这些被你打破的香水一共值多少钱吗?你就是在店里干一年都赔不起。”

陆苇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好像忽然压上了一块大石,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101. 回马枪

张英飞转过头,鼻子哼了一声,没理会冬一晴伸出的手,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会,才怪声怪气道:“冬小姐回来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公司啊?”

冬一晴本来还在纠结,万一对方问她回来的事她要不要说是张英芳叫她回公司的。但听到张英飞嘲弄的语气,她忽然改了主意,莞尔一笑:“是啊,张总,我落了很重要的东西回来取。”

“没想到冬小姐人虽然年轻,但记性好像不大好啊。那快点去取吧,再晚公司就该锁门了。”

冬一晴刚要告辞,张英飞忽然一拍脑袋,“你看我这个记性,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看来健忘也传染哈。”他把身旁那名高个长发女生拉到冬一晴的面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公司刚刚聘请的商务翻译,现在在海德堡大学读法律专业的车荔子女士,本科是北京大学法律学系的。”说完,他用轻蔑的眼神睥睨地瞅着冬一晴,脸上似笑非笑,看得冬一晴心里一阵恶心。

“你好,”车荔子主动伸出手,“我叫herry,很高兴认识你。”

冬一晴礼貌地和对方握了下手,朝写字楼的大门走去。

张英飞冷笑两声,也径直朝前走去。车荔子连忙紧走两步,跟上他的步伐。

冬一晴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望着张英飞和张硕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发誓:虽然只有三天时间,但她一定要拿到斯坦因的单子,证明她不仅能做好翻译的工作,还能帮公司拉业务。

车荔子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张英飞沉着脸钻进后座,看着坐在身旁的张硕,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怎么又回来了?”

张硕哭笑不得,小声道:“我看面试结果表上明明写的是她已经被否了,我也不知道她回来干嘛。我记得她中午离开公司时确实是急匆匆的,是不是真像您说的那样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公司?”

车荔子这时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和司机亲切地交谈着。趁着前排两人忙着说话的空档,张英飞斜着眼睛看着窗外,小声说道:“你留心一下是怎么回事,别让人坏了事。”

张硕连忙点头应允,掏出手机忙碌起来。

司机熟练地发动汽车,出租车缓缓汇入车流,不一会的功夫就消失在街面上。

陆苇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香水店,走在川流不息的步行街上,心情十分低落。

虽然香水店的工作就是个销售导购的活,但像这种不那么累又收入还可以的工作在汉诺威并不好找,可以算是可遇不可求的那种,她当时也是从另外一个毕业回国的师姐手中“继承”的。

这份工虽不能让她的生活特别富余,但最起码可以负担她每月的生活支出,让她可以温饱无忧地边打工边学习,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知道很多留学生都是一开始边打工边学习,但当打工和学习时间无法平衡时,很多学生为了生存被迫多打工养活自己,最后都是学业未成,只能黯然回国。

她不想走这些人的老路,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一定要顺利毕业。本来这个目标她是可以实现的,但现在突然丢了工作,每日的柴米油盐一下变成了睁眼后的第一件事。

她顾不得收拾沮丧的心情,快步奔向市中心的劳动中介。

让冬一晴略感意外的是,接待自己的并不是张英芳,也不是公司的hr,而是张英芳的助理,一个矮个子的德国女生。

女助理首先给了冬一晴一份为期三天的劳动合同,让她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在上面签字。冬一晴迅速通读了一下合同上的文字,发现工作内容与之前张硕跟她介绍的情况差不多,但合同上的工资数却和张硕当初说的数字明显不同。

“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个数……”冬一晴用签字笔指了指合同上写着的工资,“和之前公司跟我说的不一样。”

女助理对冬一晴的话很意外,她马上语气坚定地回复道:“这是公司法律部根据老板和你谈的情况拟定的合同,上面的所有内容都和老板最终确认过,不会有错的。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冬一晴又想了想那次张硕和自己的谈话,确定张硕当时说的数字就是240马克一天,她摇了摇头:“我没记错。”

“我得到的指示就是让你签署这份文件。如果你觉得内容有问题,你只能再和老板沟通了。”女助理露出遗憾的表情。

之前张硕承诺的来了就能做翻译变成了面试,说好的一周工作时间忽然减少到三天(还是靠她自己争取的),谈好的日薪也从240马克一天变成了合同上的184马克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在不停地朝更差的方向变化,冬一晴的内心很纠结。

“所以你现在能确认你不签文件了吗?”见冬一晴没说话,女助理轻声问道,“我需要马上回复我的老板。”

冬一晴忽然想到面试时和刚才在楼下见面时张英飞的冷嘲热讽,忽然想到那个得到翻译职位的女生,忽然想到董锵锵借给她4000马克时她说过的话,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都想明白了。

她马上改口道:“不,我签,这个数字没问题。”

女助理被冬一晴的反复吓了一跳,她的脸上露出一副“这个女生好奇怪”的表情,但冬一晴顾不得再和她解释更多,大笔一挥,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挣钱固然重要,但证明自己比挣钱更重要。

签完合同,冬一晴问女助理:“请问我现在算是公司员工了吗?”

“是的,签完合同就算正式的员工了。”

“那你能给我一张员工卡吗?”

“稍等一下,我先带你去你的临时工位。然后去帮你办理员工卡。”

冬一晴的临时工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桌上摆着一台笨重的台式机。女助理把电脑的用户名和密码给了冬一晴后,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过了十几分钟,女助理把一张临时出入卡交到冬一晴的手中,叮嘱道:“这个卡是进楼和进公司都要刷的,很重要,请一定妥善保管,在你工作结束后要马上交还给公司。如果弄丢是需要赔偿的。”冬一晴点点头,示意记住了她的话,她又补充道:“明天上午九点你有培训,记得不要迟到。”

冬一晴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谢谢你。”

让陆苇失望的是,贴在劳动中介外布告栏里的工作几乎没有适合她的,要么打工地点距离家特别远通勤时间太久,要么打工时间和上课时间冲突,要么指定要男性。看了几家中介,工作职位都很近似,想来几家中介的雇主也都差不多。

直到天渐渐擦黑,陆苇才抄到几份临时工的信息,她决定第二天一早打电话问问情况。

坐在颠簸的城市轻轨上,陆苇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余姜海说过的那份银行的工。当她有其他工作时,余姜海的那份工只是锦上添花的事,但现在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的账户里没有太多的积蓄,所以当务之急是让余姜海尽快帮她落实银行清洁员的工作。

面子和生存的压力相比屁都不是。

陆苇拨通了余姜海的手机,故意用轻松的口气问道:“喂,我是陆苇。那份工怎么样了?”

“嗯?哪份工?”余姜海让她问得一愣。

“银行的那个。”陆苇克制着难过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你不会忘了吧?咱们一起竞选的前提条件是你帮我搞定那份工的。”

“是那个啊,没忘,没忘,下周30号或31号就可以签合同。”余姜海得意地一笑,“我余姜海答应过的事从来没忘过。”

“那好,如果没问题,那咱们周末见一面,聊聊竞选的事。”陆苇的口气似乎很随意。

“唔?你不是说周末要打工吗?”余姜海微微有些诧异,“怎么又有空了?”

“我是周末会打工,但我上次也说了有时间会提前约你。周六晚上20:30在市中心的‘幸运转角’咖啡店,你有时间吗?”

“嗯,我看一下我的时间表。”余姜海迅速翻了一下手边的台历,“周六晚上我下班是20点。30分钟应该可以赶过去。行,20:30没问题。”

“那到时见。”陆苇迅速挂断了电话。

城市轻轨渐渐驶入站台,车门一开,陆苇背着包快速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夜间的空气十分清新,周边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鸣虫在清唱,陆苇的心情比上车前好了很多。她一边往家走一边在心里打定主意,从明天开始她要更积极的找工,她绝不能只有银行一份工。香水店的事让她明白了多份工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让余姜海攥住她的钱袋子,那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太难受了。

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她突然想到:余姜海为什么老是参加学生会主席职位的竞选呢?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难道说他知道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忽然感到一阵困惑:那她自己又是为了什么竞选这个职位呢?

台式机里有很多公司产品的资料,冬一晴不知不觉地就看过了时间。等她再抬起头时,办公区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在楼下附近的快餐店里随便吃了些东西就又跑回了公司,她不打算出去住小旅馆或青年旅社,而是准备利用晚上的时间好好熟悉一下公司的产品。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九点,冬一晴站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透过茶水间的落地窗,她再一次看到法兰克福的夜景,看到巨大城市的寂静和喧嚣,看到夜空中一颗颗闪亮的星,看到一架架起落的航班。

一杯咖啡喝完,她再次投入到忘我的学习中去,一个本子很快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就在她埋头学习时,没有注意到公司的玻璃门一开,一个身影疾步走了进来,却是张英芳。

当张英芳正准备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时,忽然看到办公区的一个远处角落里似乎还亮着一盏灯,这让她很生气。她一直和自己的员工强调人走灯灭,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浪费公司资源的事。

她正想走过去查看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忘记关灯时,突然看见一个脑袋在灯下晃了一下。她一愣,赶紧伏低身体,小心探头观瞧,却发现看电脑的人正是冬一晴。但冬一晴正专心地查看内容,根本没发现有人走进公司。

张英芳远远地望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悄无声息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102. 张英芳的花样年华

夜渐渐深了,当张英芳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冬一晴已经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冬一晴的身旁,伸手拿起桌上一个写满注解的记事本,一页一页地缓慢翻看。

当她把本子又放回到桌上时,不禁低头瞄了眼睡得正香的冬一晴。她想起从前无数的夜里,在日本,在东南亚,在欧洲,她也像眼前的冬一晴一样,睡在电脑前。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忽然伸手解下自己的披肩盖在冬一晴的身上,眼中一片柔情。

趴在桌上的冬一晴动了动嘴角,说了句梦话。

张英芳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端着酒杯,望着窗外斑驳的夜色,陷入了回忆中。

张英芳的父亲张全福最早是福建一个小山村里的石匠,有一门祖传的好手艺。家里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石材铺子。

兄弟姐妹一共四人。白天张全福出去干活,就由母亲带着四个娃。

最早的时候,石材铺子的生意很不理想,因为吃饭的嘴多,所以张家的家境不算太好。好在还有几个远亲不时地接济他们一下,日子也算能够勉强维持。

村子里世代做石匠的人并不在少数,很多石匠都有自己的绝活。有的擅长人物,有的精于动物虫鸟,还有的擅于刻画建筑,而张全福的本事与众不同,他最厉害的地方在于雕刻不同品种的花卉及植物。

这个手艺很冷门,因为一般人家都不太会需要这类石材的饰物,所以张全福的生意一直比较冷清。虽然他也出去帮人家雕个石狮刻个石碑什么的,但挣得少花得多,一直没什么起色。

因为工作的关系,张全福经常需要和石材商打交道,接触的久了,双方有了信任,一些石材商就会把一些产品小样放在他的店里代销,卖出后双方再按比例分成。后来他发现石材商送来的选材很差,一来二去,他就开始又做石材又做石匠了。

时光荏苒,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了。

老大张英旺,也就是张硕的父亲,因为不喜欢石匠的工作,17岁时就报名参了军,到部队里接受锻炼去了。

老二张英华虽然也是男孩,但他高中毕业后既没像哥哥一样去当兵,也没跟着石匠父亲学习技术,整天油嘴滑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家里所有人都看不上他,唯独母亲很喜欢这个能说会道的儿子。

老三张英芳是家里唯一的女儿,除了学习好以外,她还对两个哥哥都不感兴趣的石匠技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但张全福没受过什么教育,所以也没什么太多的文化,脑子里残余的重男轻女及家族事业应该传男不传女的封建思想让他不想把张英芳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很明显张英芳只是又糙又厚的手背的肉,配的只是风吹日晒雨淋。

上面三个孩子年龄上相差不超过三岁,但家里的第三个男孩,也就是老四张英飞,和上面几个哥哥姐姐年龄上差了差不多有六七岁。由于生活艰苦,所以父母对这个老幺心怀更多的愧疚,平日里难免有些偏心和娇惯。虽然他的学习也不错,但和三姐张英芳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石材铺子的生意虽然惨淡却也还在开张运营中,但老大不在家,老二又不着调,所以平日里主要就是靠着老三张英芳和老四张英飞帮张全福打打下手什么的。

但放学后,学校里或社会上不时会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年轻的张英飞没什么心思在家里待着,经常借故跑出家门和伙伴们社交娱乐去了。留下来真正陪着父亲做事和学本事的,反倒是张全福最不想培养的手背的肉。

进入八十年代,村子里忽然开始出现日本人的身影。这些日本商人手拿大钱,到处采购富有中国特色的传统石材工艺产品。

让村子里所有石匠大吃一惊的是,整个村子里最受欢迎的竟然是张全福的东西。

不起眼的花卉植物的石材雕刻,被精明的日本人一个个装箱送上车,又扔进渡轮远渡扶桑。

大把大把的票子飞入了张全福的口袋。小本买卖变成了小生意,小生意又变成了大生意。

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

张全福和他的石材铺子一下子就火了。上门来推荐石材的,让他帮着卖石材雕刻品的人简直要把他家和店铺的门槛踩烂。

眼见着父亲挣了钱,老二和老四仿佛忽然转了性,天天围绕在张全福的身边做殷勤学习状。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听到风声的老大竟然复员回了家,也开始和父亲一起打理雕刻和石材的生意。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家里就需要有人去日本及东南亚国家帮忙推销产品。这本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张全福本来想让长子张英旺去海外见见世面,拓展视野,增加阅历,锻炼几年回来好名正言顺地接替自己的位置。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张英旺直接拒绝了他的建议,理由是父母年纪大了,他需要留在二老的身边照顾他们,他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更年轻的弟弟或妹妹。

张全福看出张英旺真正担心的是弟弟们趁他不在取得家族公司的控制权。

他失望地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了老二和老四,但不出他所料,两人拒绝得比老大还要干脆,理由也都是“父母在,不远游”之类的古训,把张全福噎得半死,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在雕刻的石头上。

张全福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们都这么没有勇气和担当。

就在这时,一直被父亲忽略的张英芳走到了张全福的面前。随着她年龄的增长以及经年累月的耳濡目染,让她对父亲做的事有了更多的体会和理解。她自告奋勇去日本发展父亲的事业。她心里很清楚,不管她再怎么优秀,都不能轻易改变父亲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与其这样,还不如孤悬海外奋力一搏。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看到张家挣了钱,本村和邻村的更多石匠也进入花卉雕刻模式。竞争的出现,使得价格战以最原始的方式简单粗暴地拷打着市场里所有的从业者。

正所谓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又残酷的。

进入八十年代后期,日本经济以始料不及的速度迅速衰退,张家的采购订单从每季度几百件迅速降低到每季度几十件然后又降到了每年十几件一直到最后的没有订单。

老大,老二和老四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也都分别成立了各自的公司,眼见父亲这棵大树已经枯萎凋谢,三兄弟各展神通,纷纷巧立名目,把家族公司的收入划拨到自己名下公司的账上。

彼此间矛盾重重的三兄弟此时的想法竟达到了空前的一致: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当本村和邻村的花卉石匠们纷纷转型进入其他雕刻领域时,吃过见过的张英芳说服了张全福让她带着产品和剩余的部分资金,从日本杀到了东南亚,然后又进入欧洲,参加了在德国,法国和卢森堡等国召开的专业展会。

在三兄弟看来张英芳这种做法纯粹是鱼死网破的徒劳之举,而张英芳却坚信,彼时的欧洲市场才是一片新天地,值得她放手一搏。

哪知就是这最后一搏,竟让她闯出一片新的天空。

彼时德国的市场里还没有太多的国内石材厂商。凭借精湛的工艺,优良的石材,以及低廉的价格,张英芳的产品一举拿到了德国人和卢森堡人的订单。虽然订单数量和金额还不能和公司巅峰时期拿到的日本人的订单和金额相提并论,但在家族公司的传统业务岌岌可危之际,张英芳也算得上是力挽狂澜之人。

张全福从来没想过,在自己70岁前竟能亲眼看到当初的小生意变成了后面跨国贸易的大事业。

看见枯木又逢春,老树发新枝,三弟兄不情不愿地陆续偷摸把钱转回到家族公司的账上。

1999年到2000年间,张英芳开始接触一家德国公司,对方的派头很大,要求多且繁琐,订单数量却并不是很高。

按照三兄弟甚至是张全福的看法,这种小鱼小虾就不用做了,全力以赴服务好其他大客户才是王道。

但张英芳坚持“客户无大小”,仍然中规中矩地按流程和德国人谈判,甚至在后期谈判时把张全福也拉了进来。

但让三弟兄吃惊的事还在后面,德国人竟对张全福的理念和产品极为认同,谈判后不仅提高了采购总额,还把另一家德国公司也介绍给张全福。

这一下三弟兄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想伸手参和一下。

但老大由于常年负责国内业务和自己的私事,事多且杂,根本抽不开身。

老四因为年轻,精力旺盛,直接就跟了过来。

老二的情况稍微复杂一些。老大毕竟还懂一些业务,老二由于多年无所事事,对业务的事一窍不通,但又不甘心置身事外,于是成立了一家翻译社。翻译社平时根本没什么业务,一直在赔钱。但张英华想的更多一些:每次张全福出国,他都是亲自挑选翻译社里的男翻译随行,连翻译带生活秘书一起搞定,美其名曰照顾老人。

其他兄弟姐妹本来都没往多了想,结果张英芳在一次抽查合同的过程中,意外发现合同上的德方采购价格竟然比以前的报价低了很多,而公司上下竟没有一人对此提出异议。

张英芳觉得事有蹊跷,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德方公司的纽伦堡总部,询问有关情况,却得到了让她意想不到的答案:采购价格从未变过。

一番查证后,大家才发现是老二派来的翻译利用大家都不懂外语及公司用章管理不严等方法,弄了一份假合同欺骗公司,同时勾结公司的财务把多余的钱二一添作五给分了。

张英芳第一时间报了警,看着男翻译和公司财务锒铛入狱,老二也觉得面上无光。虽然所有人都说这事与他无关,每次出国还是让他找翻译,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以后家里没他说话的份儿了。

这次张全福以70多岁的高龄亲自到德国谈生意,家族上下都很重视。更不用说,老四自然是最上心的。

张英芳叹了口气,掐灭了手中的烟。她把身体蜷缩在沙发上,尽量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8:30,陆苇就开始给昨晚看好的、提供打工信息的劳动中介打电话,其中大部分中介都直接拒绝了她,唯独最后一家中介答应先帮她推荐试试,让她带着材料先去中介登记。

陆苇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跳上了城市轻轨,直奔中介而去。

九点整,董锵锵准时到了驾校。有了第一次实际上路的尴尬经验,现在坐在教室里的他,听得比第一次更认真了。

毕竟这些知识都是他真金白银交了钱的。更关键的是,学的好不好和以后挣钱多少有直接联系,他可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混下去了。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开始吧。

103. 峰回路转

昏暗的房间里,窗帘高悬。余姜海昨晚刚上了个夜班,正躺在床上睡觉。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被吵醒的他气恼地用被子蒙住了头,但打电话的人非常有韧性,迟迟不肯停拨。余姜海只得无奈地把手机放到耳边,声音略带嘶哑地问道:“你好?”

“你上次介绍来的人不行,”电话里传出东欧男的德语,“效率太低,德国人已经跟我投诉两次了,今晚不能再用。你马上再找几个手快的给我,就现在。”

“前后我已经给你介绍过10个人了,每次你都说德国人投诉他们。”余姜海皱着眉头坐了起来,从床头柜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郁闷地点着,“那你答应我的银行清洁工的职位什么时候可以签?上次你说这周就可以,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电话里传来两声冷笑,然后是“咔嗒”的一声,紧接着是一串嘟嘟音。

余姜海叼着烟,心事重重地一把拉开窗帘,窗外的阳光正好,一下晒满了整个房间。

刚一上班,所有和展会工作有关的人都被通知到会议室里聆听领导讲话。

冬一晴到的比较早,猫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这两天缺觉,在会议室明亮的光线下眼皮竟然开始打架。虽然九点已过,但领导还没来。她将身体轻靠在旁边的墙立柱上,打算在正式开始前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耳旁立刻响起稀疏的掌声。冬一晴精神一振,一边揉着惺忪的倦眼一边卖力鼓起掌来。

第一个上台致辞的是一名中年德国人,冬一晴听他发言的内容感觉他似乎是公司的股东。她正准备把自认为重要的内容记到记事本上,猝然发现自己的笔写不出字来。她焦躁地在本子的空白页上画了两笔,但空白页上只留下两道深深的笔痕。

她不禁有些懊恼,一定是昨晚自己写字太多把笔水用完了。

她小声问旁边专注看着前方的女生:“不好意思,你有多余的笔吗?我的笔没水了。”

听到请求,女生没说话,扭身从另一侧的挎包里直接摸出一根签字笔递给冬一晴。冬一晴接过笔,小声感谢了一句,那名女生一扭头,看着冬一晴的脸微笑着小声说:“不用谢。”

冬一晴一下愣住了,坐在她旁边的竟然是车荔子。她疑惑地看了看车荔子的身边,却没有发现张硕的身影。

“你怎么坐在这?”冬一晴压低了嗓音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坐这?”车荔子扭过头,目视前方,反问道。

今天的车荔子换了一身行头,一身黑色小西服看起来十分干练和职业。

“你难道不该坐在领导身边吗?”冬一晴边写边问。

“你是说张英飞吗?”车荔子轻笑了一声。

冬一晴还没来得及说话,耳旁又是一阵掌声,德国人缓步走下台,张英芳一身红装走上了讲台。

冬一晴连忙闭嘴,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张英芳的讲话。

出乎她意料的是,张英芳的脱稿讲话非常简短,全部发言不超过五分钟。她没有喊任何口号,也没有描绘什么美好愿景。她很实在地讲了为什么公司要参加展会,通过展会希望实现什么效果,为了实现效果她对展会上设立的每个岗位有什么样的期待和要求。

她全程用英语发言。虽然发音中还带着南方口音,但张英芳脸上的信念,让冬一晴忽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最后,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脚踏实地,认真地做好手中的每件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谢谢大家。”张英芳微微欠身,阔步走下讲台。

冬一晴一边鼓掌一边琢磨张英芳刚才的讲话内容。

接着上台的是张英飞。相比姐姐,他的口才一下就逊色了不少。他笨嘴拙舌照本宣科地讲了很多场面话,演讲中不时冒出的“嗯,啊,就是……”等口头禅显得极其嗦。冬一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所以换你你会呆在这种人身边吗?”车荔子突然问道。

“嗯?”冬一晴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

“我肯定不会,”车荔子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坚定,“我肯定站到张英芳的旁边。”

冬一晴惊愕地发现自己和车荔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接下来,请所有的翻译人员去3号会议室,销售人员原地不动,顾问去……”讲台上的张英飞拿着一张纸高声念道。

车荔子站起身,拎着包就往外走。

“哎,笔还你。”冬一晴连忙在她身后喊道。

“送你了。”车荔子甩了下头发,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脚下的高跟鞋发出一阵急促的嗒嗒声。

3号会议室面积不大,看起来也就20多平。

冬一晴数了一下,算上她一共是6名翻译,都是女生。

给大家做培训的是一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留着干练利落的短发,一身浅灰色西服,说话简短,语速很快。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讲师安吉拉杜,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安吉拉。”她用目光快速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我很高兴大家看起来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可能在座的同学里有人之前做过展会翻译的工作,有人还没做过,那首先我简单介绍一下展会翻译这个职位的要求。可能有些同学认为,我的语言很好,已经通过了德语或英语的相关考试或者用外语读书写论文与人交流都没问题了,但这其实是对展会翻译工作的误解。语言好只是这份工作最基本的要求,在这个基础上还有很多其他的要求。”

所有人都认真听着她的讲话,当她停顿时,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总的来说,展会翻译不仅要求语言好,同时还要做到礼仪得体,熟悉公司的主要产品或全部产品。因为我们只有今天一天时间,所以今天上午的培训内容主要是关于待人接物的礼仪规范及营销话术的辅导,今天下午会进行公司产品方面的重点培训。我先提一点要求,在我讲解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要打断我,也不要举手,等我说完会给你们提问的时间。”

安吉拉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准翻译们边听边记,屋子里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和沙沙的写字声。

两小时的理论课结束后,董锵锵和卡丽娜约好周五下午17点到18点练车,准备继续丰富自己的路驾经验。

安吉拉看了眼手表:“今天上午的培训就先到这里,还有几分钟时间我和大家分享一些小技巧。我看到今天所有女生都穿了高跟鞋过来,但其实穿高跟鞋在展台站一天是非常累的。这个累不仅会增加你的疲劳度,也会降低你的工作效率。所以我建议你们穿一双跟不是很高的鞋,或者带一双平底鞋,在中午休息时可以让自己的脚舒服一下。还有就是有时间的时候一定要喝水,不要担心上厕所的问题,展厅两侧有非常多的卫生间。另外工作时绝对不能看手机……”

培训结束后,冬一晴收拾好东西又问了安吉拉几个问题,才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她边往工位走边看两边,不经意看到张硕正拎着车荔子的挎包站在公司门口。

“呦,张总换风格了。”冬一晴走到张硕面前,瞄了张硕手里的包一眼,“帮女士拎包这么友爱的事都舍得做了?”

张硕让她说得脸上有些变颜变色,辩解道:“帮人家女生拿一下包怎么了?”

“哎,这个车荔子是不是就是你二叔派来的那个……”冬一晴快速在头两侧各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引号的样子,同时特别加重了语气,“翻译。”

张硕连忙四下看了看,制止道:“你别乱说,她不是。”

“哦,明白了。”冬一晴故作了解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那她就是你之前提起过的‘家里人’吧?”

张硕脸上浮现出一阵红白之色,矢口否认道:“冬一晴,你再乱说话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冬一晴嘿嘿一笑,转身朝着工位走去。

周四中午12:30,董锵锵等三人来到了大学主楼外的一间咖啡馆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从外面走进来一男一女两名德国人,径直朝他们三人走来。

佟乐乐率先站起身,主动伸手致意道:“迈克,你好。”

那个叫迈克的德国人一脸斯文,看起来很文静,他微微一笑:“你好,佟。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安娜。我把你问的事情告诉她了,接下来由她和你们说吧。我一会儿还有课就先走了。”

两人握手告别,迈克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望着迈克的背影,雷兰亭奇怪地问佟乐乐:“他怎么走了?”

安娜有着一头浅棕色的长发,带着一个金丝边眼镜,落座后对佟乐乐直接说道:“你再详细和我说一遍你们这件事的全部过程。钱的金额可以不用说。”

佟乐乐又简要复述了一遍,个别记不清楚的地方由董锵锵做了补充。

听完她的复述,安娜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这个事听起来很奇怪。”

“哪里奇怪?”三人异口同声。

安娜顿了顿:“除非穆勒能够提供明显的证据证明你们强迫他签署了协议,否则正常情况下警察应该都不会立案。”

“但他好像和警察说我们打过他。”佟乐乐回忆道。

“打没打过警察一下就能检查出来,要是真打了那天警察还能放咱们出来吗?我感觉警察好像也不是很相信他的话。”董锵锵分析道。

“不,你们不懂这中间的程序。”安娜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穆勒如果真要告你们,不管警察怎么处理你们,他都应该去法院起诉你们才对。但现在你们被起诉了吗?”

三人互相看了看,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起诉我们?”佟乐乐问道。

雷兰亭不满地用中文骂道,“这个鬼子真没良心。早知道就不帮他找了。”

“他不是说你们胁迫他签署了分钱协议吗?那他就该去法院起诉你们,同时负责向法院举证你们是如何胁迫他的。如果他不能举证,则起诉无效。如果能够举证,法院会派人检查证据的真伪的。”

“那他没有起诉我们说明什么?”雷兰亭疑惑地问道。

“我不知道。”安娜耸了耸肩,“但我猜你们和穆勒关于钱方面的分歧不是钱被警察扣下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也许和那天的火灾有关?”董锵锵猜测说。

“所以现在就只能这么僵持着?”雷兰亭仰天长叹,“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回自己的钱啊?好多的钱啊!啊!”

安娜建议道:“我觉得你们应该去问问警察为什么扣着你们的钱。如果和穆勒的事有关,应该是有机会拿回来的。”

“那如果和穆勒的事无关怎么办?如果他去法院起诉我们怎么办?如果法院调查时间长又该怎么办?”雷兰亭一脸忧伤。

“如果他真去法院起诉你们,那其实还有个办法,也许能让你们拿到钱,但可能你们要做出一些牺牲和让步。”

“什么方法?”三人眼前同时一亮。

104. 首席之争

午休时,冬一晴在楼下随便点了份东南亚餐馆的素食快餐,然后走到餐馆外,坐在临街小花园的长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午饭,同时翻看上午培训时的笔记,脑子里还不时回忆着安吉拉讲过的话。

当她把吃完的饭盒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时,无意中朝街的另一边扫了一眼,却意外看到张英芳一手捧着咖啡,一手拿着热狗,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快餐店外的站桌旁。

冬一晴没想到她的午餐竟会这么随便,忽然对张英芳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但张英芳并没注意到街对面有人在打量自己,她面无表情地迅速吃完热狗,又将咖啡一饮而尽,用纸巾擦了擦嘴,迅速通过马路,走回写字楼。

安娜顿了顿:“如果你们真想拿回钱,可以尝试和穆勒谈判,在适当的时候甚至做出一些让步也是可以考虑的。”

“谈判?和他?”雷兰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不可能。”

咖啡馆里的其他人都朝他瞅了过来,佟乐乐白了他一眼,董锵锵连忙将他按回到座位上:“别冲动,听安娜说完。”

雷兰亭郁闷地又坐回到椅子上。

“如果法院认为穆勒提供的证据充分,那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但如果法院认为他提供的材料虽不充分,但也不能支持法院做出让他败诉的决定时,法院可能会建议你们庭外和解。如果调解后双方仍不能达成一致,才会由法院做出一审判决。如果判决对穆勒有利,你们还是拿不到钱。但如果判决对穆勒不利,穆勒可能还会再上诉。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在二诉判决前,你们是拿不到一分钱的。”

“那如果他对二诉判决还不满意,是不是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然后一直告下去啊?”雷兰亭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一般不会的,像你们这种情况,两次已经差不多了。”

“所以如果他去法院告我们,你会建议我们和他谈判,双方各退一步,也让我们能早点拿回钱,是么?”佟乐乐轻声问道。

“是的,这样不仅对你们,”安娜看着佟乐乐的眼睛,轻声道,“对穆勒也是最好的结果。”

“你刚才说我们需要做出让步,”董锵锵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谈判时让我们放弃要回属于我们的钱吗?”

“准确地说,是放弃一小部分,拿回大部分。”安娜边说边站起身。

“那具体要放弃多少你有什么建议吗?”董锵锵不安地问道,“我们的钱……可不是个小数啊。”

“那就要看你们和穆勒谈的情况了。”安娜浅笑着伸出手臂,“谈利益是很难的,祝你们好运。”

下午13点30,3号会议室里,依然是安吉拉给大家做培训。

到了下午16点,会议室里突然出现了矛盾。

矛盾是由评测结果引起的。

这个评测是由面试时的五名面试官对6名翻译的综合水平进行打分,主要包括英德双语的水平、礼仪、专业知识、销售话术、外形及应急反应等六方面。

老二张英华推荐的翻译综合成绩很差,没有任何悬念就被淘汰出局了。另外三名女生的表现也比较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

但经过五名评委的打分,冬一晴和车荔子的综合成绩竟意外打成了平手,难分伯仲。其中冬一晴在专业知识(临阵磨枪的好处)和销售话术上成绩占优,而车荔子则在语言和应急反应两项中略占上风,另外法律专业的背景无形中也给她增色不少。

本来两人并列第一没什么问题,但由于公司要把最好的翻译配到位置最好的展台,也就是正对展馆大门入口的a展台,所以首席翻译的归属权问题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冬一晴和车荔子当时都不知道的是,展会中表现最好的翻译会成为张全福老人的随身翻译。这个表现好不仅指的是礼仪和营销,最重要的是看谁在展会中帮公司拉到的单子多。

位置好的展台曝光多,位置背阴或靠过道的展台则不会被关注,也就没有客流量。所以谁能去位置好的展台,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面对两人的平局,五名考官出现了分歧:张英芳认为冬一晴合适,而张英飞则认为车荔子更优秀。另外三名考官中的两名见势不妙,马上表态各支持一方。

最后一名考官稍微慢了一步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众目睽睽之下,这名考官的求生欲溢于言表。他佯装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地建议道:“我认为应该加试一道题,让她俩再比一次。”

“你以为这是踢世界杯决赛吗?还加时?”张英飞不满道。

见张英飞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考官刚要解释,又被张英芳打断了发言:“加时再打平了怎么办?难道再加时吗?不需要这么麻烦。”

“那既然这样……”这名考官眼珠一转,“我建议周五全天让车荔子去a展台,冬一晴去b展台。下周一再调换位置,让冬一晴去a展台,车荔子去b展台。等到下周一晚上展会结束后,我们统计她们两个人的销售情况,谁的数据更好,谁下周二就站a展台,直到展会结束。怎么样?”

张英芳不发一言地睨视着这名考官,考官让她盯得难受,把目光求助般的投向张英飞,张英飞心虚地干咳两声,将自己的目光转向车荔子,一边鼓掌一边说道:“我看这个主意不错,很公平嘛。”

表面看这个建议谁都不得罪,但其实这个建议很阴险。除了刚才提到的位置好的展台客流量大,曝光多,利于成单,还有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展会的第一天非常关键。因为很多公司的一把手或高管通常只有一天时间参展,他们多数会在展会开始的第一天出现在自家展台,然后顺便拜访一下展会中的其他公司,很多业务上的大单通常都是在展会开始的第一天成交的,后面几天虽然也会有成交,但相对来说,第一天是最重要的一天。特别是这次展会的第一天是在星期五,第二天也就是跨了一个周末到了下周一,而下周一还有多少人再去参加展会并且下单就是没准的事了。

准翻译们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但经常参展的张英芳对这些却是门儿清。她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条建议其实是向着张英飞的。

会出现这种情况,张英芳一点都不奇怪,她心里一清二楚,这个考官已经选择站到张英飞的山头下了。

出于对老二的恨铁不成钢及后来闹出的翻译丑闻的不满,张母逐渐把关爱重心转到了老四身上。老四比老二更能言善辩,更有冲劲和上进心,加上是老幺,所以张父张母都有心好好栽培他。

张全福年事已高,早就决定要把国内生意传给老大,但在面对把家族的海外生意传给谁的问题时,他在张英芳和张英飞姐弟之间又犹豫起来。

平心而论,张父确实想把海外生意传给老三,但关键时刻,张母的枕边风及他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又跳出来作怪,他又开始左右摇摆举棋不定。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不立下人选,暂时让老三带着老四做,等时机成熟后再让老四接替老三。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谁做老大都没问题,无论如何肉最后都是烂在自家的锅里。

张母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在她看来,儿子远比闺女重要。虽然闺女一直没结婚,还不是泼出去的水,但早晚都是要泼出去的。

但张全福考虑的更多一些,他知道外国人的生意不好做。他既担心把海外业务全扔给从未做过的老四过于冒险,又害怕难以服众,乱了家族的根基,更难说今后的发展了。况且国内的生意他已经交给了老大,如果老三因为自己一碗水没端平而伤心得一走了之,恐怕对家族的国内和国际业务都会有连带影响。

而且张英芳驻扎海外这些年,吃苦受累就不用说了,为了家族的事业,她在本该恋爱结婚生子的年纪放弃了花前月下和夫妻恩爱,放弃了一个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和青春,直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随着张全福日渐老去,他悲哀地发现,如果自己不给女儿一个交待,他恐怕都无法再面对自己。这也是他始终不愿直接决定谁是海外一把手的一个原因。

多子未必多福,多的只是面对更多选择时的纠结和窘迫。

张英芳其实早就发现了父亲的心思和母亲的小算盘。如果是20岁出头的年纪,她可能也就乖乖听话退居二线了。但这么多年的风雨奔波,孤独打拼,早就把她这块父母眼中“手背的肉”打磨得如钢铁一般。

她并不怨恨自己的哥哥和弟弟,也不恨自己的父母。但她也不相信什么天道酬勤。她只相信:人生没有白走的路,自己的付出必定会有回报,人活着只能靠自己。

所以她不打算就这么放弃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打拼出来的欧洲市场,至少现在她还不想。

张英芳很明白,表面上看首席翻译的人选是按成绩来的,展台的分配也是谁好谁上,但其实这里就已经涉及到管理公司的权力斗争及争夺资源的问题了。

虽然她是名义上的总经理,但很多事依然要和副总经理,也就是她可爱的弟弟张英飞沟通并得到同意后才能执行。她看得清清楚楚:张英飞才是拍板的那个人。

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就必须争夺家族中最有用的资源。

张全福。

谁能对张全福施加更多的影响,谁就能得到海外业务的话语权。首席翻译如果是张英芳自己的人,就可以利用翻译的外人身份帮她传达很多不便直接表露的信息。

所以谁控制了首席翻译,谁就有了对张全福施加更多影响力的可能性。

本来冬一晴并不是张英芳的首选,但冬一晴通过自己的努力,抓住了张英芳伸出的橄榄枝。

机会通常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如果一个人的身边一直没有出现过机会,大抵是这个人的思想出了问题。

不过张全福明天还到不了法兰克福,他要下星期一下午才能到。所以对冬一晴来说,她还有时间。想到这,张英芳忽然点点头,轻声道:“如果都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定了。散会。”说完起身飘然而去。

冬一晴和车荔子“被动地”站好了队,但她们都对这些事懵然无知。

冬一晴中午刚在网上查过,斯坦因的公司看起来很不错。她心里其实根本不关心谁是首席翻译,她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全力以赴拿到斯坦因老人的订单。

车荔子的脸上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望着两个美女,张英飞不禁咂舌:这两个姑娘怎么看起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现在的新人类都是这样吗?

105. 德国人的效率

晚上21:30,刚刚复习完白天培训内容的冬一晴疲惫地坐在工位上给斯坦因老人发短信,告知他去会展中心的乘车路线及美特熊鲸公司展台的位置。

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老人的回复,但直到她再次在电脑前睡着,斯坦因都没有任何回复。

这次的石材科技展会在法兰克福会展中心举行,中心位于法兰克福市内,属于世界第三大展览场所,内设超过10个展厅,场馆占地总面积约为47万平米,室内展览场地约为321万平米,室外展览场地约为9万余平米。

由于会展中心全球知名的国际品牌效应,每个月都有不同行业的展览在会展中心开幕,前来参展的厂商,采购的客户及参观的人群络绎不绝,会展中心绝对是法兰克福一张亮丽的国际名片。

上午9点整,会展中心8号展厅的大门徐徐打开,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各家媒体和参观者们像潮水一样涌入场馆。

不同肤色,讲着各种外语的人们蜂拥而至,经过美特熊鲸公司的a展台时,无不被车荔子的风采吸引。

只见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抹胸短裙,一双大长腿又白又直,小腿上还贴了一圈闪光的亮片,脚下的高跟鞋竟比昨天培训时穿的那双还高了几公分。她昂首挺胸好像一棵小松树一样挺拔地站在展台外侧,面带微笑地看着走近她的人们和此起彼伏闪烁在她周围的闪光灯,无形中好似有一股强大的气场笼罩着她,仿佛女王一般。

冬一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西服套装,不禁懊恼自己穿得太过保守。但已经开场,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同时把腰板绷得更直,主动朝展台外面一名正在打量展板内容的记者走去,在微笑问好的同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站在汉诺威市警察局的大门外,雷兰亭看着董锵锵,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觉得就靠咱们三个能把钱要回来吗?”

“安娜不是说了吗?咱们得问警察为什么扣着咱们的钱。如果他们调查完了,不就应该把钱还给咱们了吗?”董锵锵看了眼佟乐乐,“安娜昨天是这么说的,对吧,乐乐?”

佟乐乐把墨镜别到了额头上,望着有些破旧的警察局大楼的外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雷兰亭长吐了一口气,一拍巴掌,“走!”

三人推开警察局的大门,鱼贯走了进去。有警员将三人领到托马斯的办公室后就退了出去。三人正在研究一会儿谁先发言,就见托马斯迈着大步昂首挺胸地走进办公室。

“早上好,女士,先生们。”一周没见,托马斯竟然留起了大胡子。他声若洪钟,看起来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

他把手里的一叠材料使劲往桌子上一撂,一边落座一边问道,“你们今天来是又想起什么事要和我说了吗?”

“不,托马斯警官,”董锵锵直言道,“我们那天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我们今天来就是想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拿回我们的钱?”

“你们的钱?”托马斯闻言愣了愣神,停下手中刚要写字的笔,眯着眼睛盯着董锵锵想了几分钟才说道,“你指的是从穆勒家的房子里找到的那笔钱吗?”

听到对方主动提及穆勒,董锵锵三人都很兴奋,看来安娜分析得真有些道理。“对对。”董锵锵连忙应道。

“那笔钱暂时还不能动,”托马斯不再看董锵锵等人,重新低头写字,“我们还在调查。”

“可穆勒并没有去法院告我们。”见托马斯忙碌的样子,佟乐乐担心三人白来一趟,连忙也凑近补充道。

看着托马斯伏案疾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雷兰亭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从三人中的最后一个走到最前面,大声磕巴着说道:“托马斯先生,就穆勒这事你们还要调查多久才能彻底调查清楚?难道一件小事要无休止地一直调查下去吗?你们的效率呢?我们的钱在你们调查的这段时间里的损失应该由谁来负责呢?

似乎是听出雷兰亭语气中的不满,托马斯微微有些诧异。他放下笔,一脸严肃地看着雷兰亭,“一件小事?你知道最近三个月市里一共出现了多少起火灾吗?”

“那我哪知道啊?又不是我干的。”雷兰亭委屈道,“而且你们警察也认为不是我们在穆勒家放的火,既然这样,那直接把钱还给我们不就可以了吗?”

托马斯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说话时大胡子一翘一翘的,似乎情绪也有些激动:“警察现在还无法确定这笔钱和本市近期的火灾是否有关系。另外,这笔钱的数额很大,我们要核实这些钱是否涉及到之前记录在案的一些金融犯罪,等这些都查清楚了才能给你们一个答复。至于穆勒是否去法院告你们那是他的选择,但不管是穆勒的钱,还是你们的钱,目前都在警察局中由专门的部门妥善保管。至于你说的损失……我实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什么损失?”

“损失就是损失,还能有什么意思?”雷兰亭被托马斯的回答堵住了嘴,一时想不出来应该怎么答复他,只能顺嘴扯道,“就比如,最后你们调查完了,发现穆勒家找到的这笔钱非常干净,没有任何问题,那我们的钱在你们调查的这段时间里产生的利息由谁来支付呢?这么大笔钱就是放在银行里也会有利息的,难道不是吗?”

“利息?”托马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件事我无法回答你,等我们查清楚了再说吧。如果钱真的没问题,肯定会有一个书面答复给你们的。如果你们对答复不满意,可以申诉。”

董锵锵再次确认道:“所以这钱留在这儿实际上已经与穆勒对我们的指控无关了?”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托马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你们还有其他问题吗?”

“那我们就只能一直等下去了?”佟乐乐问道,“什么都不用做?”

“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你们要随时过来配合我们调查火灾的事,”托马斯眯起眼睛,看着董锵锵,忽然补充道,“当然还有靳远的事。”

三人走出警察局的大门,雷兰亭沮丧地用手捶了一下墙壁:“又白跑一趟。看来这钱是没戏了。”

“也不算是白跑,”佟乐乐安慰道,“至少托马斯已经说了,钱留在警局里和穆勒控告咱们无关,这是个好消息,我们只要等就可以了。”

“但这得等多久啊?”雷兰亭忽然皱着眉头问道,“哎,你们说这钱不会是穆勒他老爹偷的吧?万一那样可就……”

“呸呸呸,”佟乐乐推了一把雷兰亭,“你个乌鸦嘴别乱说话,他好端端的没事偷什么钱?”

“我就是寻思,这么多钱……乐乐你是没看到穆勒当时那眼神都直了。哎……”

“我觉得咱们不用着急,着急也没用,耐心等结果就好了,这事还是要相信托马斯说的话。我跟他们德国警察打过几次交道,总的感觉还可以。”董锵锵认真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分析道。

“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啊。”雷兰亭伸了个懒腰,忽然问道,“对了,汉斯后来又找过你吗?”

“还没有,我估计农场主也没那么好找吧。”董锵锵话音未落,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个不停,他连忙取出手机,眼前忽然一亮:“嘿,说曹操曹操到。”

b展台的位置其实不算偏,虽然和a展台之间还隔着几个其他公司的展位,但至少比距离展厅大门更远的展台和d展台要好很多。

但让冬一晴奇怪的是,虽然可以蹭到部分a展台的客流量,但除了个别照相的媒体外,观看展台展板的人很少,进来咨询的人就更少了,至于下单就一个都没有了。

冬一晴配合媒体照了几张相后,一个谢顶的德国大爷迈步走了进来,用手一指a展台的方向,抱怨道:“你们是一家公司吧?那里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什么我排了很久都没人招呼我?”

冬一晴赶忙拉过一把椅子,同时递给他一杯水:“您请坐,那边客人比较多,抱歉让您久等了。”

德国大爷边喝水边翻看茶几上的宣传手册,一杯水还没喝完,各种各样的问题组团朝冬一晴冲了过来。

冬一晴边听边记边回答,但德国大爷的语速越来越快,问题也越来越多,冬一晴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珠。

她最后只能无奈地请求他放慢语速并再重复一遍问题。

听到冬一晴的请求,德国大爷忽然高举双臂,嘴里嘀里嘟噜蹦出了一大串冬一晴没听懂的语言。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看表情冬一晴也知道他十分不满。他突然一把推开茶几,板着脸站起身,扭头疾步走出展台,连张名片都没留给冬一晴。

冬一晴虽然也做过几次展会翻译,但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客户。她怔怔地望着大爷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到了远处a展台的车荔子身上,只见她的脸上始终挂着饱满的笑容,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样子,而她的身边萦绕着很多参观者。

冬一晴沮丧地收回目光,走回展柜旁,刚想趁没人时偷偷看一下自己的手机有没有收到斯坦因老人的回复,忽然余光感到有人在自己的侧前方看着自己,她连忙转头,只见张英芳正牢牢地盯着她。

合上电话,董锵锵难掩兴奋之情:“老雷啊,明天上午9点跟我去见汉斯和他找的农场主。”

“这么快他就找到了?”雷兰亭觉得难以置信。

“没错。地址我一会转给你,咱俩明天车站见。”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啊?什么农场主啊?”两人的对话让佟乐乐听的一头雾水。

见董锵锵笑而不语,佟乐乐又转头疑惑地看了看雷兰亭。

雷兰亭高兴了两秒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哎,要是托马斯有汉斯这个效率就好了。都是德国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106. 师傅

看到张英芳铁青着脸,冬一晴一下愣在了原地。

她的手正伸在柜子里握着手机,看到张英芳锐利的眼神,握住手机的手立刻松开并悄然从柜子里滑了出来。利用身体当掩护,她认为张英芳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动作。

展台外不时有人经过,有人停下来看公司的展板。

张英芳面沉似水,两步走进展台里,声音虽小却透着一股狠劲,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啊?我?”冬一晴不确定张清芳是不是看到自己拿手机,她慌乱地把头发往耳后捋了捋,“我……刚送走一名客人。”

“客人?那他叫什么名字?什么公司?哪国的?想了解什么产品?连珠炮似的问题从张英芳的嘴里冲了出来。

冬一晴赶忙在脑子里回忆刚才两人的谈话细节,却发现一点线索都没有。

见冬一晴沉默,张英芳马上就明白了:“那他留下名片了吗?”

“没,没有。”冬一晴擦了擦额头的汗。

“为什么你不按照昨天培训时要求的那样一上来就要他的名片?”张英芳厉声道,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冬一晴忽然发现自己嘴里有股咸味。

“那他有没有说对什么产品特别有兴趣?”

面对张英芳的连环追问,冬一晴突然有一种透不过来气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心虚地分辩道:“我,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就走了。他太不友好了……”她小声补充了一句,但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不是他没兴趣,也不是他不友好,而是你的态度有问题。”张英芳冷笑一声,“从他进来我就在观察你,你一直在被动地提供服务。”

“我……”冬一晴就觉得自己的两片嘴唇好像被胶黏住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着穷家富路的原则,董锵锵第一次出国时随身带了4000马克。

在机场里他看上一对儿水晶耳环,头脑一热之下冲动消费了700马克。交给女房东萨沙一个月房租加押金又是1000马克。添了个笔记本电脑,花了600马克。报驾校又是1000马克,但1000马克只是一部分,如果他没有一次性通过路考还是要继续花钱。

大钱花完了还花了不少小钱,比如添置生活用品,请人吃饭,自己吃饭,装网,七七八八下来,手里也就只剩500马克左右。

靳远虽然还给他4000马克,但他手一滑又借给了冬一晴。事后他也懊悔很久,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出借那么多。

他顺利拿到了打工卡,本来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物流厂打短工。哪知凭空跳出个余姜海,三下两下就把工作给搅没了。给自己伸出橄榄枝的奥托又在休假得不到任何答复。眼瞅着就到5月底了,如果再找不到一份稳定的长期工,他就要开始动用银行里的生活费了。

他从国内带过来15000马克的存款,但钱是存在另外一个银行账户里,只能每月从另外一个银行账户固定转到他trb银行账户里550马克,也就够他每月交房租的。不到万不得已,董锵锵并不想用这笔钱。

所以开源才是正途,只花不挣不管有多少钱都会坐吃山空的。

他本想周末跟着雷兰亭一起打扫卫生先挣些外快,却阴差阳错地碰到有人纵火,一分钱都没挣到还多了大半天的警局半日游。

侥幸的是他歪打正着地抓着只野猪,并机缘巧合地认识了汉斯,意外挣了500马克,手里勉强能有1000马克的现金。

所以虽然他在国内从没做过捉猪的工作,但看在酬劳可观的份上,还是决定先去和对方谈谈,哪怕最后谈不成,至少自己还多了个经历。

在汉诺威市警察局门口分手的时候,雷兰亭挠头道:“咱们明天是不是应该带些家伙去见农场主?”

“家伙?”董锵锵一时没反应过来,“带什么家伙?”

“抓猪总需要工具吧。”雷兰亭解释道,“难道空着手去谈吗?那人家德国农场主能信吗?”

“咱们明天主要是先去认识对方,推销自己,让对方相信我们能做好这件事。至于工具,我觉得先不用带。毕竟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先花钱买工具成本太高,况且还不知道买什么。”

“那价格是谁来谈?汉斯还是咱俩?”

“嗯,”董锵锵沉思了一下,“我们先听听对方怎么说,如果对方有报价,我们回来再讨论。如果对方让咱们报价,我建议先听听汉斯的意见再说,毕竟咱们都是外行不懂行情。如果这事真能合作,他跟咱们也是利益共同体,应该不会坑咱们的。”

“成,那你回头如果又想起什么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就去大学图书馆里查查德国人都是怎么抓野猪的。”

“咱们抓的是放养时逃跑的家猪!家猪!”董锵锵纠正道,“不是野猪。”

“我知道,”雷兰亭忽然小声说道,“不瞒你说,我其实有点害怕,万一抓这种家猪的时候碰到真野猪怎么办?”

“咱们之前在野猪林的时候不是已经碰到过真野猪了吗?”董锵锵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咱们准备充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就准备放心大胆地干吧。”

“你是不是觉得不在a展台就可以无所谓了?”张英芳语气严厉地质问道。

冬一晴立刻欠身,面带愧色地小声道:“不,不是这样的。”

“我告诉你,所有展台都是我们企业花血汗钱租的。如果你不愿意干,那就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和金钱。你可以直接走人,现在就走。我立刻就能批。”张英芳边说边举起手臂,示意冬一晴离开。

冬一晴没想到张英芳的反应会这么激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展台外过道经过的人们,好奇地看着展台里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就像两座雕塑一样。

余姜海很烦东欧男,但因为要拿到银行清洁工的职位换取陆苇的帮忙,所以他忍着不爽还是又介绍了两个来汉诺威打工的同乡给东欧男。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余姜海留了个心眼,所有由他推荐的人一律都要先给他出示打工卡,他很担心东欧男会利用这事找他的麻烦。

让他庆幸的是,东欧男对他又推荐的两个人终于不再说三道四。又专门给他打电话说五月底之前会把四月的账结了。但五月底究竟是哪天却没跟他说。

余姜海直觉自己和东欧男的合作快到头了,所以取代东欧男自己做中介的念头就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但余姜海也很清楚,人在异国,想做好一件事光凭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才想拉拢更多人跟他一起做。

他看中了董锵锵,但董锵锵并没有看中他。

冬一晴鼓足勇气,突然鞠躬说道:“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张英芳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冬一晴抬头看着张英芳:“请原谅我刚才的失误,我非常希望能再得到一次机会。”

这时正好有人从展台外走进来索要宣传册,冬一晴连忙就坡下驴,马上开始给他介绍公司的产品。

虽然对方只呆了几分钟,但冬一晴不仅留下了对方的名片,问清了需求,还邀请对方带着老板来找她聊。

送走客人,冬一晴忐忑不安地瞄了眼张英芳的脸,只见她的表情仍很严肃,但毕竟刚才有外人在展台里,她也不好直接发飙。

冬一晴正在思忖自己该如何打破尴尬的局面,张英芳突然沉声静气地说道:“最后一次机会。”

冬一晴长舒了一口气,连忙点头道:“我会……”

不等她说完,张英芳立刻打断她的话,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你必须先端正你的态度。态度是什么?主动。尤其是客人少的时候,你不能站在展台里干等,你要站到靠近过道的地方招揽客人。因为参观者的时间和注意力是有限的,如果走到你这里他正好累了或者接了个电话,你就错过了潜在的一单,而你招揽的目的就是为了不错过任何一单。”

冬一晴连忙拿出本子准备记张英芳的话,张英芳一摆手:“听!”

面对着展台外的参观客,张英芳朗声对冬一晴道:“不管客人是怎么进来的,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和他换名片,否则以后你可能就没机会了。如果碰到不愿意换的也不要强求。换完名片后不要立刻就开始介绍产品,先了解客户的需求和兴趣,了解清楚后再有的放矢地介绍。”

她缓了口气:“如果碰到客人感兴趣但你又回答不了的问题,你要立刻寻求公司顾问的支持。我们的顾问在a展台和展台都有。记住,让顾问过来为客户解答问题,而不要让客户自己去问顾问。”

她用手一指游走在人群中的德国大爷:“碰到客人语速快的时候,不要奢望他会配合你降低语速。他来这里是来寻找利益的,不是来做公益语言教学的。你要做的是引导整个对话的过程,这一点我们昨天培训时已经强调过。”

“你看看她,”张英芳指着a展台的车荔子,“我刚才说的这几点她都做到了。而现在还不到12点,她已经签了15万美元的合同了。你呢?”

张英芳正在现场教学中,一名头发花白的亚裔男性缓步走进展台。

“你们好,初次见面,我是枝墨株式会社的藤野小一郎,请多指教。这是我的名片。我想了解一下d产品可以吗?”

107. 传票

看见有客人上门,张英芳自然而然地停下授课,带着僵硬的微笑后退到一旁。

冬一晴想都没想就迎了上去。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刚得到张英芳亲传的冬一晴虽然对招数还不能做到融会贯通,但至少现学现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日本人藤野小一郎被冬一晴行云流水的套路词说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离开展台前竟然签了两万美元的合同,同时付了2000美元的定金。

望着老人离去时略显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合同,冬一晴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没想到她竟然开张了。

但没等她高兴太长时间,张英芳的凉水就一盆盆地泼了过来:“先别高兴得太早,你刚才的行动中还有很多地方能做得更好。”

“第一步一定是主动出击,不能守株待兔,刚才这个日本人是自己走进来的。你必须能自如地把客人吸引到展台里才算合格。”

“寻找合适的目标客户很关键,一般来说,北美和南美客户会相对随和一些,即使做不成生意也不会很难说话。东欧和非洲客户的问题一般比较多,但依然有当场下单的可能性,而亚洲客户一般是最挑剔的。如果你同时面对几个不同国家的人,你要优先选择最有可能成单的客人。这就和考试一样,你要在单位时间内最大化你的成绩。”

“你的专业知识不够,所以不要一味地推销,那样很容易被客户反感和问住。了解客户的需求后,先从市场情况介绍起,然后再推荐自己的产品。”

“如果能感到客户有强烈的需求,马上寻求专家支持,同时不要让客户干等,给他看我们的高端产品。看高端产品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下单,是要让他知道我们多元化的产品线。”

“虽然你们的绩效指标是销售额,但你不要期望在展会上能接到很多订单。客人咨询后不下单是很正常的事,他们肯定要货比三家。不要因为这样就影响了你的情绪。你要马上寻找下一个客人。很多时候,客人也许转了几圈又回到你这下单也说不定。”

“做生意就是交朋友的过程,你要想办法记住每一个走进来和你了解产品的人的长相、名字和他关心的产品。我们每年都会参加几次展会,如果你是专业的,即使今天他没在你这里下单,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会有合作。”

“但如果对方和你明确表达了购买兴趣,那你要尽可能让他在柜台上下单。最重要的是谈好付款方式和交货时间,就像我们昨天培训时说的那样。”

醍醐灌顶。字字珠玑。

冬一晴就觉得自己好像初学武功的人被高手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一下清醒了很多。但她不敢写下来,只能拼命地在脑子里反复回味,同时希望张英芳能尽快离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这些技巧了。

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张英芳迈步朝展台外走去,边走边说:“记住我的话:主动出击,交换名片,认真聆听,广交朋友。”

张英芳没告诉冬一晴的是:很多去车荔子的a展台直接下单的人其实都是公司的老客户,那些人不管展台里站的是谁都会下单。所以这就是车荔子的福利。而这一点在周四下午就已经决定了。她已经把自己认为最有价值的内容都告诉了冬一晴,剩下的就要靠冬一晴自己的努力了。

冬一晴毕竟学了几年数学,悟性还可以。让张英芳说了一顿,似乎打开了一些思路,她趁着还有印象先把张英芳传授的都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试着运用里面的技巧去招揽和营销。功夫不负有心人,午饭前,她又捞到一批欧洲客。

有了日本人的合同和定金,再加上张英芳的策略,此时冬一晴的心态已经比早上一开始时要平和了很多,同时她也对自己的语言和话术更添了几分信心。

当一个人用尽全力做一件事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和预期相悖的结果。而当他只是努力,却不过分追求结果时,可能结果反而会比他预期的更好。

冬一晴的努力终于开出了第二朵小花:一个比利时的客人又下了一万五千美元的订单,同时付了1500美元的定金。

付出能马上看见回报,人就会得到更多的内在激励和自我肯定。

冬一晴像只蝴蝶一样在展台内外忙碌起来,全然忘记了午饭和休息的事。直到送走上午的最后一批客人,她才想起来吃饭。

“你都忙了一上午了,这会儿人少,赶紧吃饭吧。”一个叫萍姐的递给冬一晴一个饭盒。

萍姐是张英芳家族公司的国内员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句外语都不会,但业务不错,所以被张英芳带到国外参加展会。

“谢谢萍姐。”冬一晴兴奋地接过了饭盒,“嘿,是我最喜欢的鱼香茄子,真是太棒了。”

“今天上午的客人可真不少,签了多少?”萍姐故意没有提张英芳发飙的事,挑冬一晴高兴的事问道。

“唔,让我想想,”嘴巴里塞满米饭的冬一晴心算了一会,“差不多有三万五千美金吧。”

“那你的成绩还真不错。”萍姐夸奖道,“一上午就能这样,下午估计会更好。”

“嗯,希望吧。”冬一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a展台,心里一动,顺嘴问道,“萍姐你知道a展台上午签了多少单吗?”

“我上午也没去a展台,”萍姐的八卦之心也不在冬一晴之下,“要不我现在去问问?”

冬一晴兴奋地点点头,狡黠地一笑:“小心点。”

萍姐一溜儿小跑地到了a展台,拉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员工走到一个角落。冬一晴看着两个大姐好一阵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几分钟后,只见萍姐慢悠悠地踱步走回b展台。

藤野小一郎站在展厅一角的某个公司的易拉宝旁,正仔细低头翻看着易拉宝旁的桌子上放着的产品宣传册。就听身后有人用英语问道:“藤野先生,你觉得她怎么样?”

藤野没转身,继续翻看手里的内容,过了一会才合上手册,幽幽说道:“喔,你问得是接待我的那个女孩吗?”

站在他身后的张英芳点了点头。

藤野慢悠悠地又拿起另一本宣传册,边翻边说:“她的形象和语言都很好,人也比较有亲和力,比我第一次认识你时你的表现好了很多。”

张英芳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追问道:“那您觉得她的不足是?”

“她对产品的了解程度还远远不够。”藤野再次放下手里的册子,“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她不是你们公司的人嘛。但我很好奇,张女士,你让我这么做是为了鼓励她,还是为了要培养她呢?”

“那就要看她这三天的表现了。”张英芳答非所问地说道。

“27万美元?”听到这个数字的冬一晴惊呆了,虽然她也知道对方的成绩会很好,但没想到竟能好到这个地步,比她上午签单总额的七倍还多。

“应该不会错的,”萍姐一脸羡慕,“据说定金都收了三万多美金,我那个姐们的提成估计也少不了。”

冬一晴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忽然大步走到展台外,再次卖力地吆喝起来。

车荔子补好妆,从狭小的休息间里走了出来。她把一摞宣传册放到左臂上,轻步走下台阶,站到展台外的过道上,一边微笑一边向过往的参观者们发放材料。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到不远处做同样动作的冬一晴的身上,专注地看了她几秒后才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离股票讲座还有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董锵锵站在trb银行外的一座小雕像旁,一边看最新一版的金融新闻,一边思考一会要问投资专家的问题。

忽然,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扭头望去,只见端木星浩满头大汗地朝他跑来。

“不用着急,还有时间呢。”他喊道。

端木星浩跑到他的面前,气喘吁吁地问道:“你知道刚才电视里播了什么新闻吗?”

董锵锵被他问得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

端木星浩一边擦汗一边神秘说道:“我刚才在旁边电器商场里的电视上看到一条新闻,上面说俄罗斯计划在今年下半年增加对大众汽车的采购量。如果是这样,那大众汽车的股票肯定会涨起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董锵锵忽然想起自己几分钟前刚读过的新闻,他连忙在报纸上翻找,果不其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明明白白地印在了报纸的一个角落。

“可这上面说的是计划增加啊?”董锵锵不解地问,“不是肯定增加。”

“这你就不懂了,买股票其实买的是预期。”端木星浩这时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盯着董锵锵的脸,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要不要来点儿?”

“买的是预期?”董锵锵狐疑地看着端木星浩认真的脸,“难道买股票不是先看一家公司的基本面吗?看它去年的收入和利润什么的数据怎么样?”坚持读了一阵子报纸后,董锵锵对股票的专业术语和投资逻辑比以前了解得更多了一些。

端木星浩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等你能看到那些数的时候别人也能看到,大家都买,股价不就贵了吗?你现在买就是提前占坑,等大家都买的时候你就脱手赚钱了。又不是让你攥一辈子。”

“我先看看它现在的股价是多少,太贵了我可买不起。”董锵锵迅速在报纸上的da每日股价表里搜索起来。大众的股票很好找,但一看价格和走势图,董锵锵又犯起了嘀咕:“它这几个月都在下降通道里震荡,而且还56马克一股。这,这能行吗?”

“可以少买一些。”端木星浩盯着股价表,嘴里在算着什么。

董锵锵刚要说再想想,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喂?你好。”

电话里传来佟乐乐焦急的声音:“董锵锵,我刚收到一张法院的传票,让我下周五9点去法院。”

“别着急,慢慢说。让你去法院干嘛?”

“穆勒……把咱们告了。”

108. 初入股海

“你先别慌,”董锵锵好言安慰道,“你确定是穆勒告咱们吗?”

“肯定没错,”听筒里传出翻纸的声音,“我看这上面写的原告方就是穆勒,安德烈亚斯穆勒。”

“嗯,你还记得昨天安娜说过的话吗?她说法院会先审核穆勒提交的材料,如果法院不认可那些材料,他败诉或者和咱们庭外和解的可能性也都是有的,也不一定就是咱们输。我猜下周五应该就是去法庭和法官当面说清楚这件事的。”

“嗯,我也知道你说的这些。”佟乐乐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但我……我还是有些乱。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收过这玩意呢。”

“我现在还在外面没回家,不过估计我和老雷也会收到这东西。咱们会一起面对这件事,你不用太担心。”

“你觉得……”佟乐乐嗫嚅道,“咱们要不要花点钱请个好点的律师?万一咱们在法庭上没说清楚败诉了怎么办?不拿他的钱倒没什么,别回头再去坐牢那就划不来了。”

“嗯,你说的也对。那我跟雷兰亭也说一声,咱们三人下午分头找找律师,然后晚上讨论一下怎么样?”

“这样好。我现在就给安娜打电话,看看她有没有合适的律师人选能给咱们推荐一下。”

董锵锵立刻给雷兰亭拨了过去,三言两语说完整件事,雷兰亭倒显得很镇定:“嗯,德国鬼子心肠果然大大的坏,还好昨天安娜提醒过咱们了。我现在就在大学主楼旁边,我这就去大学里的法律援助办公室问问,听听他们有什么建议,然后晚上咱三见面说。”

“那咱们就约在火车站的汉堡王里见吧,我晚上六点练完车去火车站最方便。我马上上课了,回头你告诉乐乐一声吧。”

“好。晚上见。”雷兰亭痛快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刚走进银行大厅,就见银行的客户经理克里斯蒂娜从柜台后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

只见她中等身材,一头披肩金发,一张棱角分明的长方脸。透过淡淡的粉底,依稀能看到她鼻子和脸颊上的小雀斑。

“各位好,”她伸开双手做欢迎状,“请大家跟我到后面的会议室,我们的股票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

包括董锵锵在内的一众投资小白跟在她的身后,缓缓走入了一片新的天地。

由于很多参观者吃饭还没回来,所以下午展厅里的客流量明显没有上午多。

车荔子一边热情地发放宣传材料,一面留心经过展台的潜在目标客户。但过往的参观客大多只是走马观花地瞅一眼展台后就从展台前毫不迟疑地走过,完全没有走进来咨询的动作。

车荔子想起星期四培训结束后,张英飞在走廊一角对她说的话:“只要你能在为期五天的展会上签下200万美元的订单合同,不管你能不能毕业,我都能让你来我们公司。公司可以帮你申请德国的长期居留证和德国绿卡,以后你就可以留在德国开始你的职业生涯了。至于到时你是做公司的法务总监还是做海外大客户经理,就看你的兴趣了。”

车荔子微微颔首:“谢谢张总的好意,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张英飞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忽然伸手掸了掸车荔子的肩膀。

车荔子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张英飞对她的闪避不以为意,意味深长地说道:“车小姐,你的条件这么好,要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女孩子嘛,打扮得漂亮一点才会吸引客户的。记得明天穿得性感一些。祝你成功。”说完他故作爽朗地笑了两声,转身离去。

对车荔子来说,毕业后留在德国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所以当张英飞抛出这个诱人的话题时,她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目标可能有机会实现。

培训一结束,她立刻跑到市中心的商场里,为自己挑了一件显身材的小礼服,不过衣服穿上后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个翻译,但在售货员的一通猛夸之下,她还是忍痛买了下来。

公司只参展五天的时间,要实现张英飞给自己定的计划就要每天签下40万美元的合同。但车荔子不满于此,她给自己定的计划是每天至少要完成80万美元的合同。她一直相信:目标定的高,是压力更是动力。

上午的客人很多,这让她着实得意了一下。但让她没料到的是,一通介绍结束后,这些外国人除了签了几个中等额度的合同,任她说破嘴皮也坚决不下新的订单。

个别几个南欧面孔的瘪三客户甚至还趁着人多拥挤时揩了她的油,她想翻脸却找不到人。等到忙完再一看,自己放在展台柜子里的梅花表不知何时也让人给顺走了。

她本来以为上午签下40万美元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事实给了她一记温柔的耳光:只有27万美元。车荔子饭都没吃,坐在休息间里生了半天的闷气。

当她补完妆,重新站到展台外面时,她暗暗下定决心,下午一定要签几个大单,早日突破200万美元。毕竟这可是位置最好的a展台,如果换到冬一晴现在呆的b展台,怕是连5万美元都难保呢。

一名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接过车荔子递过来的宣传手册后,仔细翻看了一会儿,又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展台的装潢和摆在展台外侧展板上的内容,突然看着车荔子用法语说道:“你好,能和你聊聊吗?”

车荔子猛然听到一句“笨猪”(这个词和法语‘你好’的发音很像),立刻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法语。她连忙微笑着用英语回道:“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会议室并不大,约莫有20平的样子。两面是玻璃墙,两面是白墙。天花板上挂着投影仪,白墙前立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一名棕发帅哥西装笔挺地站在小桌旁,等众人落座后,克里斯蒂娜轻轻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大家好,我是今天股票讲座的讲师,你们可以叫我马库斯。”

“这地方也太小了吧。”有人嘟囔了一句。

马库斯微微一笑,按下手里的遥控器,众人头顶的投影仪立刻射出一道光线,一个巨大的lg渐渐出现在白墙上,画面清晰后,众人看到lg中三个硕大的字母:g。

他清了清嗓子:“在正式开始前请允许我先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叫马库斯,是gianthaapital(超级混乱资本)的投资经理。g是一家年轻的金融投资公司,总部在法兰克福。公司主要关注的是美国股市和德国股市中的股票及金融衍生品。从g公司成立开始,我们就和trb银行结成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为trb银行中从事股票及金融衍生品交易的投资者们提供长期、优质的金融服务。像今天这个免费讲座就是我们服务的一部分。”

他又按了下遥控器,墙壁上的图案立刻变成了一副德国地图,地图的不同城市上标出一颗颗红星:“今天的培训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德国股票市场基本知识的讲解,第二部分是股票交易的实际操作演示。”

董锵锵屏气凝神,专注地听着对方的演讲,不时地在本子上记录。

“首先我要解释一个概念,德国证券交易所是一家德国企业,它既是全球领先的证券业服务提供商,本身也是在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上市的公司。每天有来自全球60多个国家的股票及金融衍生品在德国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和清算系统内被全球投资者交易。德国证券交易所使用的是etra电子系统,即现货市场的全电子化交易平台,也是我们每日交易股票或衍生品最重要的渠道。”

董锵锵恍然大悟,他之前一直以为德国证券交易所是一个泛称,没想到德交所本身是一家公司,而且还是一家上市公司。

“接下来,我再说一下……”马库斯正准备继续往下讲。

“这些东西太无聊了,直接讲第二部分吧。”人群中响起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立刻打断了马库斯的话。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

“知道这些又不能挣钱,简直是浪费时间,早知道不来了。”一股阴阳怪气的腔调。

人群中忽然出现一阵嘈杂的低语声。董锵锵侧过头,循声望去,只见发出抱怨声的是两名土耳其青年。

马库斯笑了笑,似乎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他爽快地说道:“没问题。如果大家都不反对,那我们就直接讲第二部分。”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赞同声。

马库斯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上立刻出现出一排排的股票:“这是da30指数中的30只股票,我们可以看到每只股票的最新价格,价格后用绿色标注的百分比数字说明它和昨天的收盘价相比涨了多少,而红色的则表示跌了多少,百分比数字后是当日最新的成交总量。我们现在可以从这里挑出一只股票实际操作一下,这样每个人也都能熟悉如何使用trb银行的股票交易系统进行交易。嗯,现在选哪只股票大家有什么建议吗?”马库斯微笑着用询问的眼光巡视了一下会议室里的学员。

董锵锵盯着一排排的股票和后面的数字正在思忖,就听身旁的端木星浩大声喊道:“大众。我喜欢大众。”

马库斯笑着用手一指端木星浩,然后低头在电脑上轻点了一下,墙壁上的画面立刻变成了一张陡峭的股价走势图。

109. 想什么来什么

“你们这款产品看起来很不错,”中年男用手指着展板的一角,“你能和我说说它吗?”

车荔子的开门三板斧用得比冬一晴更炉火纯青,她直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微笑着说道:“请您惠存。”

“喔,我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中年男一拍脑袋,连忙从自己的上衣西服口袋里掏出一盒名片,从里面抽出一张,恭恭敬敬地交到车荔子的手上。

中年男的一头金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的西服也不是欧洲最常见的那种傻肥宽型,一看就是修身型的剪裁,能看出他的身材保持得很不错。

相较于某些体味比较浓郁的外国人,他身上不仅没有狐臭味,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加上一上来说的又是法语,车荔子对他一下有了莫名的好感。

“您方便先告诉我您为什么对这款产品有兴趣吗?”怕对方反感,车荔子紧接着又补充道,“是这样,我们有很多外形接近但功能不同的产品,我想先了解您的需求,这样如果这款产品不适合您,我还能给您推荐其他的好产品。”

“它的外形和款式跟我们一直在找的产品差不多。”中年男用手比划了一下,英语发音听起来似乎还是法语的腔调,车荔子听得有些费劲。

“那好,那我先简单和您介绍一下这款产品。这款产品是我们公司在2000年开发的,已经拿到多个欧盟国家的相关国家专利,当然我们也有欧洲专利局颁发的专利证书。您可以在我们的官网查阅到这款产品的所有证书。”

车荔子话还没说完,中年男就立刻称赞道:“喔,你们的专利有这么多啊?真是不错。我最喜欢和你们这样专业的公司打交道了。”

车荔子继续道:“它的主要成分是天然大理石,以及少部分的石英,石英的含量大约在7左右。它具有无污染,无反光、不变色,不易风化,防滑及保温等多种特点。同时,它的外形典雅,非常适合做……”

“不错,不错。那个,你们这有这款产品的实物吗?我想看看。”

“当然,样品都在这边。”车荔子把他领到样品柜前,取出一块样品小心翼翼地放到玻璃板上。中年男点点头,用手轻轻摸了摸,赞叹道:“真不错。嗯,真不错。”

看到对方露出欣赏的神色,车荔子连忙趁热打铁:“这一款特别受欢迎,从早上到现在,我们已经成交近百万了。另外我们现在还有优惠活动,如果您现在考虑下单,这款产品最多能得到8折的优惠价,不过在额度方面有些小小的要求。”

“订多少可以打8折?”中年男充满期待地看着车荔子。

“最少50万美元。”车荔子撒了谎,其实公司的标准是25万美元就可以。但她看到中年男的形象后,灵机一动改了报价。

“我要打个电话。”中年男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在找安静一些的地方。

车荔子示意他可以去休息间,那里要相对安静的多。

一边跟展台外的新客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车荔子一边向开着门的休息间里张望,只见中年男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挥舞手臂,看不出来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喂,余姜海吗?”

“哪位?”余姜海刚睡醒,一时没听出来电话里的人是谁。

“我是黎俊峰。”电话里的人语速很快。

“谁?”余姜海还是没想起来。

“黎俊峰。”对方一字一字地说道。

余姜海的脑子里依稀浮现出那晚迎新会主持人的面孔,但面孔却很模糊。

“唔,你好。有事吗?”

“我有些消息想和你分享。你有时间吗?”

“还是电话里说吧。”余姜海和他只见过几次面,话都没说过几句,不愿意尴尬地坐在一起没话找话,而且他晚上还有夜班,他还打算给自己炒两个菜。

“这事当面说比较好。”黎俊峰忽然补了一句,“是关于你和陆苇联手竞选的事。”

余姜海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事他并没和陆苇之外的第三人说过,对方怎么会知道的?难道是陆苇跟对方说的吗?

他想了两秒,说道:“那半小时后在大学图书馆外见吧。我晚上还有事。”

“好。不见不散。”黎俊峰飞快地挂了电话。

攥着手机,余姜海突然感到一阵好奇:这个没说过几次话的黎俊峰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呢?

“这是大众股票现在的走势图,”马库斯忽然幽默了一句,“这图看起来有些陡啊。”

学员们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我想了解一下在座的各位挑股票时都会用哪些方法。有人想分享一下吗?”马库斯巡视了一下坐着的人们,“比如刚才那个年轻人说的,他喜欢大众,这当然也是一种方法。”

“抓阄。”有人喊道。

“唔,传统型。”马库斯点评道。

“挑便宜的。”这次是一个女生的声音。

“嗯,经济适用型。”

“买专家推荐的。”一个老者的声音。

“信赖权威型。还有吗?”

“看k线和其他技术指标。”这次是端木星浩的声音。

“技术分析型。”马库斯把欣赏的目光投向端木星浩。

“小道消息算吗?”声音听起来没底气,似乎是刚才那个阴阳怪气说话的人。

“嗯,这个要看情况。但如果被监管机构认定是内幕交易的话,是要被罚款,甚至坐牢的。”马库斯严肃地说。

屋里一下变得安静。

“就这些吗?”马库斯用马克笔把刚才提到的几种方法写到了一旁的玻璃墙上,“大家说的都很不错。”他顿了顿,“但投资机构是不会这样投资的。”

他用手轻敲了几下电脑键盘,白墙上立刻出现了更多和大众股票有关的信息。

“一般来说,当我们挑选一只股票前。我们首先会关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这只股票涉及的行业。上市公司多如牛毛,什么行业都有。其中有些行业属于传统行业,增长和调整都比较稳定。有些行业则是新兴行业,比如我们正在经历的新兴科技的浪潮,互联网浪潮等等,这种行业的股票涨跌都非常迅速。”

“那大众算传统还是新兴行业?”端木星浩忍不住问道。

马库斯浅笑着说:“按照目前da30对它的分类,它属于汽车制造业。但德国的汽车企业每时每刻都在研发新的科技,我个人认为这些科技让这些车企不能被视为传统行业。”

“那知道股票是哪个行业后该干嘛?”有老年投资人抢问道。

“除了行业外,还应该关注被挑选公司的基本面情况,包括但不限于了解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什么,公司的主要产品都有哪些,公司过往的历史财务数据情况,比如收入,利润和债务等等。有时只看这些还不够,甚至还要去看它的主要竞争对手的情况。”

“为什么还要去看它的竞争对手啊?”一个女声抱怨道,“不就是买个股票吗?需要这么麻烦吗?就不能简单些吗?”

马库斯正色道:“如果所有公司是在同一个市场里竞争,而市场容量又是有限的,那就不可能所有人的产品都卖的好。有人卖的多,自然就有人卖的少。”

“如果这些我都不想看,直接就买了呢?”有人喊道。

“那你们就要做好准备,面对拍脑袋带来的后果。”马库斯耸了下肩膀,“但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能和你们分享了。”

看到中年男合上电话朝自己走来,车荔子连忙做出一副正和自己面前一个专注看产品手册的客人交谈的样子。

中年男走到她的身后,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订货。”

车荔子闻言,一边忍住内心的狂喜一边充满期待地问道:“请问您这边打算一共订多少金额的产品呢?”

“我想订100万美元的货。”中年男犹豫着说道,“但只是产品打8折还不够好。你们需要再多给我们一些优惠。”

听到对方的订货金额,车荔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觉得一阵耳鸣,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耳朵里来回地响:100万美元……100万美元……100万美元……

见车荔子发愣,中年男疑惑地用手在她眼前摆了一下,车荔子这才回过神:“您刚才说要订100万美元吗?”

“是的。我们的订货量这么大,你们应该也必须给我们提供更好的优惠条件。”中年男缓缓坐到椅子上,一边翻看着产品手册一边说道,“这是行业惯例。”

“那你想要什么条件?”车荔子问了一句外行话。

“定金5,今晚要现货。如果你们这里的现货不够,余货你们尽快发到我们指定的港口,而且剩余的尾款我们只能以d/p形式支付。”

车荔子没完全听懂他说的这些,即使她懂,临时展会翻译的身份也让她无法擅自做主答应对方的条件。

她猛然想起培训时安吉拉讲过的话,连忙让其他员工给中年男拿来更多的产品资料,而她自己则去找张英芳。

张英芳上午在a展台出现了一下后又去了b展台,但从b展台离开后,没人看见她去了哪儿。

车荔子在几个展台间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她又打张英芳的手机,但对方的电话始终是没有信号。

她六神无主地朝a展台缓步走去,远远看到中年男几次想走都被其他员工挽留下来。她正在盘算该怎么跟中年男沟通,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一看,站在她眼前的正是美特熊鲸公司的副总经理张英飞。

张英飞虽然已近四十岁,但由于底子好加上平时爱运动,身材保持得比较匀称,既没有将军肚也没有双下巴。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打着一条有着向日葵图案的明黄色领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很多。

“我瞅你半天了,你不好好地接待客户,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这乱飞什么呢?”张英飞指责道。

车荔子看到张英飞,忽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110. 欲擒故纵

“张总,有个客人要下大单,但他提了很多条件,我……我做不了主。我想联系张英芳总,但她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她不在的话,我也不敢私自做主签啊。”

车荔子说话时一脸的委屈,显得楚楚动人。同时她故意把“大单”,“做不了主”,“张英芳总”,“不敢私自做主”等字咬得很重。

果不其然,张英飞听到有人要签单,眼睛里立刻闪出精光,他紧张地问道:“多大的单子?”

“他上午听过我的介绍,刚才是专门找我的。”车荔子说得煞有介事,却没回答张英飞的话。

“你真急死我了,”张英飞来回搓着手,向前迈进一步,“我问你是多大的单子?”

车荔子故作轻松地说:“他说先定100万美元。今天就要去仓库拿货,差的货走海运补齐。”

“这么多?”张英飞着实吃了一惊,立刻反问道,“你了解他的情况吗?不会是骗子吧?”

“张总,他刚才打电话时我查过他公司的情况。公司是两年前在卢森堡注册的,但法人不是他。我没查到公司有什么负面新闻或记录,这家公司也不在咱们公司的黑名单上。我还给国内的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打电话咨询针对这笔订单的投保事宜,但信用保险公司的人说,他们要先查一下这个人和这家公司的历史记录,看看有没有前科,然后才能回复我。我是一边等他们的回复,一边出来找张英芳总的。”车荔子一口气说完,脸上隐隐现出得意的神色。

“嗯,你这套防诈骗流程倒是做得不错。”张英飞的表情舒缓了许多,“那既然这样,你带我去见见这个人。如果是真客户,咱们也别让到嘴的鱼再溜了。”

车荔子身子没动,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小声嘟哝道:“您去……”

张英飞刚要迈腿,一听她话音不对,眼睛一瞪:“我怎么了?”

“他的订单额度大,但定金比行规的数少了很多,所以他说……”车荔子故意卖了个关子。

“说什么?”张英飞的语气里有了些不耐烦。

“他说……只和拍板的人谈。”车荔子故意做出一副自己犹豫很久才不情不愿的把这句话讲出来的神态。

张英飞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他轻蔑地瞥了一眼车荔子:“带路。”

“k,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选好了要买的股票,你们都要通过下单来完成购买。”马库斯手一挥,墙上的图案立刻发生了变化,“这个页面就是我们g公司和trb银行联合开发的股票交易系统的界面。你们可以从trb的网络银行里进入这个页面。大家可以在这个框里输入你想买的股票代码,你们可以输入国际证券识别编码,也就是i编码,也可以输入德国股票代码wkn。”他边说边灵活地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串字母,又敲了下回车,白墙上立刻出现一行行与大众有关的金融产品。

“请各位注意,德国有很多上市公司既有优先股,也有普通股。你们在下单时,一定要看清楚自己买的到底是不是你当初选的那只股,同一家公司的优先股和普通股的股票编码也是非常近似的,很容易输错。另外请大家注意看这个画面,我们的交易系统非常的智能化,除了股票外,它还会将与你选的股票有关的所有衍生品都罗列在旁边。”马库斯用手指着白墙上的一个按钮说道,“当我们选这个选项时,与股票有关的所有权证产品都会列在旁边。而当我们按下这个按钮时,所有与股票有关的涡轮产品都会被单独排列出来。我们可以选取不同的按钮,这样,从普通期权到折扣证书,从障碍期权到etf期权都会按你的要求详细地列举在页面上。”

端木星浩忽然举手,马库斯冲他点了点头。

“谁都能买这些金融产品吗?”端木星浩好奇地问道。

董锵锵也同样关心这个问题。

“能通过trb银行的股票交易资质审核的人都可以交易这些产品。”

“那我可以吗?”端木星浩穷追不舍地问道,“外国留学生。”

“你现在已经坐在这里了,所以我认为答案应该是‘对,你可以买’。”马库斯笑着说,“虽然你有资格买,但我要提醒你,不管是对本国人还是外国人,这些金融产品的风险都是非常高的。如果你买了一只股票后,股价下跌,那么你只要一直持有股票不卖出,理论上你就没有任何损失。但上面这些金融衍生品并不是这样,它们中很多都是带杠杆的产品。如果某天你买的金融产品的卖出条件被触发,那么,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手里的有价证券都会被按某种条件在市场里强制售出或强制清零的。”

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最后一句话震住了。

过了一会儿,角落里有人怯生生地小声说了一句:“还好我都买不起。”

大家都笑了,气氛又变得欢快起来。

董锵锵忽然想起了什么,举手问道:“请问我最少可以买几股股票?每次都怎么收费?”

“最小交易单位是1股,”马库斯飞快地答道,“因为你们开户时是在优惠期内,所以trb银行在前三个月内都不会向你们收取交易手续费,当然免费的前提是你们交易的必须是德国股票。但如果你们在这三个月内通过这个交易系统买卖其他国家的股票,比如英国或美国的股票,那就需要交一些手续费了。至于具体的收费标准,你们可以下课后和克里斯蒂娜了解一下。”

董锵锵似乎突然看见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朝自己徐徐打开,透过门缝,一缕缕的金色光芒正从门里漏了出来。

其他人还在提问题,端木星浩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出了会议室。董锵锵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离去,全神贯注地听着大家讨论的事。

董锵锵感觉自己像块海绵掉进一个盛满水的水桶。不,他的感觉比这个还要炽烈,应该说就像海绵落入灌满水的泳池一样。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下课,看着学员们围在马库斯的身旁,董锵锵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他大汗淋漓地坐在椅子上,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

“嘿,董锵锵。”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喊道。

董锵锵扭过头,见端木星浩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

端木星浩左右看了看,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买了大众了。”

“这么快?”董锵锵心里一惊,试探着问道,“买了多少?”

端木星浩兴奋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股?”董锵锵又是一惊,“这么多?”

“是五十股。”端木星浩纠正道。

大学图书馆外,一身休闲装的黎俊峰看到余姜海从车站朝自己走来,连忙主动迎了上去。

“你好。”黎俊峰主动打了个招呼。

余姜海面沉似水地走到他的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和陆苇的事你听谁说的?”

黎俊峰似乎已经料到他会这么问,没有任何迟疑地回道:“听你说的。”

“我?”余姜海狐疑看着对方。

“我在大学食堂里听你亲口和陆苇说的。”见对方不信,黎俊峰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其实黎俊峰当时并不在大学食堂,而是他一个语言班的同学坐在余姜海的正后方,听到了余姜海和陆苇的全部对话。

余姜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见对方突然掉头,黎俊峰一愣,连忙喊道:“陆苇的事要黄了。”

余姜海心里一动,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黎俊峰:“什么意思?”

“我那天也听了陆苇的演讲,知道她的想法。但我凑巧认识几个朋友,这些朋友都接到了陆苇邀请她们筹备学习小组的电话,但她们全都拒绝了,所以陆苇根本没办法成立学习小组,也就无法凭借这个去参加竞选。”

但余姜海似乎对黎俊峰说的话并不感兴趣,他不动声色地盯着黎俊峰:“这没什么,大家都比较忙,很正常。”他忽然扭头看了看远处的大学主楼,“你把我叫过来就说这事吗?你很爱嚼舌头吗?”

黎俊峰没料到余姜海会挖苦他,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我是好心提醒你,陆苇没办法竞选学生会主席了。如果你和他联手,你也会被拖累的。”

余姜海在听他说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点了,但他并不相信黎俊峰的话,他打算自己找人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判断。但他同时也想到,如果自己不和陆苇联手,就要马上准备第二套竞选方案了。

余姜海冷冷道:“你说的这些是我俩的私事,不关你的事。这事到底为止。如果让我知道你和其他人说了这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黎俊峰脱口而出:“我希望和你一起联合竞选学生会主席的职位。”

“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你联合竞选?”余姜海不屑道。

“可我认识你,我知道你想竞选,而且你还有丰富的人脉和打工资源。”黎俊峰的口气笃定,“最关键的是,你竞选失败过,所以你知道坑在哪里。”

余姜海冷笑三声:“既然我有这么多的资源,我自己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带你?”

“因为我在哈勒的马丁路德大学当过学生会主席。我有你没有的经验。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准备。”黎俊峰的目光中透着坚定。

余姜海认真打量了他几眼,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黎俊峰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111. 请君入瓮

张英飞毕恭毕敬地把自己的名片双手递到中年男的手上:“你好,我是这家公司的vp(副总裁)张英飞,peterzhang。”

车荔子站在张英飞的一侧,一时忘了翻译这句话,张英飞假装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她才立刻想起自己的工作。

听到张英飞的行政头衔,中年男随意地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看都没看一眼就揣进了西服兜里。

“你可以叫我路易斯。”他盯着张英飞的脸,“你是vp?你能拍板吗?你们e呢?”

车荔子用尽全部脑力,把对方语气中的不屑和鄙视都如数传达给张英飞。

张英飞尴尬地搓了搓手,赔笑道:“e不在这,这里由我负责,我说了算。”然后小声指挥车荔子:“告诉他在这我能拍板做决定。”

车荔子小声道:“可……”

“让你翻你就翻,哪那么多话?”张英飞冲着车荔子把脸一板,不满道。

等到车荔子开口翻译时,他又转过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中年男路易斯。

听到张英飞说可以拍板,路易斯指着车荔子说道:“我刚才已经和她说了,我要订100万美元的货,但我的定金最高只能付5。你们这款产品在这的现货我都要了,如果这里的货不够,就去你们的仓库补齐。如果仓库的还不够,剩余的尾货你们直接寄到我们指定的港口。另外,尾款我们只能用d/p形式付款。”

车荔子原封不动地把他的话翻给了张英飞,张英飞一脸假笑地说道:“100万美元的货肯定没问题,我们的货源非常充足。我可以再和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情况。”

“没必要。”路易斯伸手拦住他继续往下说,“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很清楚了。我很忙,还要赶到下一个展会去谈生意。你到底能不能拍板?”

张英飞转了转眼珠:“路易斯先生,我们公司的情况您都了解清楚了,但我们是第一次合作,您能跟我说说贵公司的情况吗?”

路易斯不耐烦地转头对着车荔子抱怨道:“你为什么不把你们的e叫过来?为什么让这么一个不会说英语的人过来和我聊?我刚才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你们现在正在浪费我的时间。”

车荔子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尴尬地解释道:“他确实是这儿的负责人,我们e这次没来参加展会。”

看着两人用英语对话,张英飞一脸懵圈,疑惑地看着车荔子:“他说什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

车荔子小声道:“他觉得你在浪费他的时间。”

“啊?”张英飞吓了一跳,“他真这么说的?”

“我再说最后一次,你转告给他,”路易斯看着车荔子,强忍着火气,“我们是一家国际知名的集团公司,总部在卢森堡,集团旗下有非常多的子公司,很多子公司做的都是国际金融投资和国际独家商务代理的业务。我们的客户都是有头有脸的国际大机构,有联合国,有中东的石油大亨,有俄罗斯的天然气财阀,还有很多美国的科技巨头。你们不是要了解我们公司的情况吗?去我们的官网自己看。”

路易斯边说边不满地挥舞了一下手臂,作势就要离开。

“你这就买了?”董锵锵迅速心算了一下:大众股票现在每股是56马克,50股就是2800马克。他既吃惊于对方的果断,又惊讶对方的财力。他没想到看起来不显山不显水甚至有几分木讷的端木竟然有这个财力。

“这有什么的?”端木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也没多少钱。”

“你是分析过它的技术指标吗?”董锵锵好奇道。

“我照着股票书上讲的方法画过几张图,我觉得它就要触底反弹了。”端木的语气透着坚定,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光辉。

“那你打算拿多久?”

“德国股票是当日可买可卖的t0交易。如果今天挣钱了我今天就卖了,套牢了就一直拿着呗。”

董锵锵咽了咽口水,刚想分析下股票套牢带来的风险,转念又一想,自己又不是人家爹妈,根本管不着这种事。

看到董锵锵的表情,端木星浩微微一笑:“我相信自己的想法。而且如果我已经看好了一只股票却迟迟不买,这事就会老悬在这里影响我。”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有东西垂在他面前的手势,“我一直相信: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那样,我倒宁愿赌一把,看看我的判断力到底对不对。”

董锵锵今天并不打算买股票,他只是来听听课,丰富一下阅历,顺便开阔一下视野,但看到端木的杀伐果断,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开始的时候似烟像雾,虚无缥缈,但到后来越来越清晰。

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不停地说:买吧!买吧!买吧!

端木收拾好东西,看了眼座位上有些愣神的董锵锵:“你不打算趁着现在免手续费赶紧体验体验吗?三个月后可就要收钱了。”

“我不知道……”董锵锵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本来想说自己‘不知道买不买好’,但又怕被端木小瞧,后半句硬生生地没说出口。

端木误会了他的意思,用手一指门外:“你去找克里斯蒂娜,她那有台电脑能下单,很安全。不过你可要抓紧点,一会儿etra系统就停盘没报价了。”

看着端木的背影,董锵锵下定了决心:来都来了,买两股尝尝鲜。

张英飞虽然听不懂英语,但也能看出来对方生了气。不等车荔子翻译完,他连忙一脸堆笑地拉住了路易斯的手臂:“签合同没问题,但是定金方面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见张英飞松了口,路易斯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低头看了一眼张英飞拉住自己胳膊的手,张英飞立刻识趣地松开,同时假装大笑了几声,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尴尬。

“我的订单是百万美元级别的,肯定不能按你们的10走,那样我们的风险就太高了。”路易斯摇着头说。

“但我们确实没拿过5这种数的定金。能不能多少再涨点?我们的货你已经看过了,你看这里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在买,你肯定不会吃亏的。10不行的话,9行不行?”

张英飞拿出锱铢必较的劲头,准备跟路易斯一个点一个点的死磕。但路易斯没打算和他打持久战,他略一思忖,说道:“最多7。不同意我立刻就走。”

张英飞谈判失败,只能默许车荔子准备合同。

就在这时,车荔子的手机忽然“嗡嗡”地振动起来,征得张英飞的同意后,车荔子迅速接通了电话。

看着车荔子走到一旁去接电话,张英飞连忙打通了张硕的手机。电话接通后,他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小子现在跑哪儿去了?你姑正找你呢。”

“叔,我在展厅外抽烟呢。有事吗?”张硕手里拿着饮料和坤包,跟在一个花枝招展的女生背后,缓缓走在商场的女士用品层。

“你姑现在谈生意碰到一家外国公司,这公司是新成立的,想让你帮着查查对方的底。”

“就这事啊?没问题。什么时候要?”张硕边说边冲女生嘟嘴做鬼脸。

“现在谈生意当然是现在就要啊。”张英飞没好气地说。

“哎呦,我,我肚子疼……”张硕忽然喊道,“叔,我一会上完厕所就去帮你查哈,你等我给你打电话。”话音刚落,他就匆忙按下了手机的关闭键。

“谁啊?”女生拿起一件衣服,放在身前对着镜子比了比。

“我叔打的。”张硕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不是这两天正好家里在这边有展会吗?让我去帮忙。”

“那你赶紧去吧。”女生柔声说道,“我自己逛也没问题。”

“别啊。我都说了要陪你了,大丈夫肯定得言而有信啊。那什么,别比了。服务员,”张硕忙不迭地高声喊道,“这件衣服帮我包一下。”

“那你叔叔那边……”女生看起来对张硕的表现非常满意。

“咳,他忙他的去。他边上一堆人,还缺我一个吗?那什么,中午想吃点什么?意大利餐还是法餐?地中海风味还是德式经典?”

“意大利的人家都吃腻了啦。”女孩忽然变成了台湾腔,娇滴滴地依偎到他的怀里,“人家今天想吃法餐了。”

“没问题。我的小公主想吃法餐了,那咱们现在就去法兰克福最有名的法国餐厅好好吃一顿。”

趁着路易斯一条一条读合同条款的间隙,张英飞小声问车荔子:“是信保的电话吗?他们怎么说?”

“打电话的人说他们已经下班了,目前只能查到信保系统里没有这家公司的任何国内采购记录。如果想查更多信息,只能等国内明天白天上班后才能回复咱们。”

“国内上班时间是上午9点,也就是法兰克福这儿的明天凌晨3点才能知道查询结果。”张英飞嘴里念着,心里一遍遍地回想着刚才路易斯说过的话。

“张总,如果路易斯的公司是骗子公司怎么办?”车荔子担心地问道,“那咱们现在还签不签了?”

张英飞回头看了一眼车荔子,忽然问道:“他是你拉进来的客人还是自己主动走进来的客人?”

车荔子犹豫了一下:“人太多了,我有些记不清了。”

“你再好好想想。”

“嗯,是我拉进来的。”车荔子沉思片刻,一脸自信地回道。

“刚才电话里人家也没说路易斯的公司就是骗子公司,对吧?只是他们公司目前没有任何国内的采购记录。”

“是的,”车荔子应道,“但对方也提醒咱们如果签合同的话还是要特别小心,尽量避免和这种新成立的公司签额度很大的合同,以防……”

张英飞忽然抬起手掌,示意车荔子不要再说:“咱们小心肯定是没错的,但是做生意,尤其是做国际生意的,如果前怕狼后怕虎,那还能成事吗?”

“张总,你的意思是?”车荔子强压着内心的狂喜。

“签!”张英飞大手一挥。

“那要不要再问问张英芳总的意见?毕竟合同的金额这么大,我怕万一……”车荔子故意说道。

虽然她比任何人都更想做成这笔生意,但也不想承担‘路易斯是骗子’的风险,所以先用话把自己择了出去。同时她也深遣将不如激将的道理。

张英飞端详了她几秒,突然问道:“你也跟路易斯一样觉得我做不了主吗?”

“合同没问题。”坐在两人身后的路易斯抬起头,“我签完了。”

“哦,不是的,张总,我没有。”车荔子假装惊恐。

“哼!我张英飞,”他顿了顿,“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马上签!”

火红的章印“啪”的一声盖在了合同上。

112. 照猫画虎

看着股票账户里孤零零的两股大众的股票,董锵锵忽然生出一种滑稽的感觉。

他收拾好东西,疾步走出trb银行的大门。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距离和卡丽娜约好的练车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他走进最近的一间电话亭,顺手抄起放在公共电话旁、已经被翻得很破旧的黄页大全,在上面快速查找起市中心的律师事务所来。

合同刚一签完,路易斯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张英飞带他去清点展台里的现货,但展台中存放的商品主要是为了展示,数量很少,大部分存货还是放在位于法兰克福郊区的公司仓库里。

问明仓库的具体地点后,路易斯和张英飞约好了晚上在仓库提货的时间。离开展台之前,他用力地握了握张英飞的手,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英飞被对方的态度搞得晕头转向,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怎么这外国人翻脸就和翻书似的,刚才还龇牙咧嘴呢,签完合同又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望着路易斯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张英飞的心情既兴奋又忐忑。

他之前多次签过比刚才签的这份合同还大的单子,但每次都是由张英芳帮他先处理好各种细节并签字后才把合同交给他。虽然张英芳是总经理,他是副总经理,但从签字流程上来看,似乎张英飞更像是总经理。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种签合同只是走形式,而张英芳看起来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乎。

签的多了,张英飞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他慢慢觉得:张英芳并不比他聪明多少,她做的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就是在签合同之前先把一些可能的风险点了解清楚,然后再小心地执行罢了。如果非说她比他强在哪,估计也就是跟外国客商打交道的经验多了一些而已。

他一直以为:就算自己拓展生意没有张英芳厉害,那跟着她学,照猫画虎,做比成样还不简单吗?

但当今天张英芳不在他身边,下属跟他一样没经验并且指望他能给予指导时,他才赫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可咨询和依靠的人。

为了以防万一,他心虚地指挥车荔子给张英芳打电话,明面上是让她主动请功汇报成绩,暗的则是通知张英芳尽快来展台查看合同有无纰漏,同时还有炫耀的意味:没有你张英芳,我张英飞也能签大合同。

但张英芳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张英飞不放心地又给张硕打了几个电话,但饭桌上的张硕早就把帮张英飞查路易斯公司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的他正使出全身的本事逗姑娘开心,根本没心思接他叔叔的求援电话。

董锵锵仔细看了看墙壁上的金属牌,确认无误后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立刻响起一个甜美的女声:“请进。门没锁。”

董锵锵推门走了进去,一个身穿宝石蓝色职业套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款步走了出来。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她微笑着问道。

“您好。我需要找律师。我听说艾瑞克律师非常专业。我能见见他吗?”董锵锵顺口说道,“是朋友推荐我来的。”

“啊哦,请问您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董锵锵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连忙岔开道:“我朋友不想透露他的名字。”

女人的脸上保持着笑容:“那您之前预约过吗?”

“预约?”董锵锵摇了摇头。

“真抱歉,您需要先预约才能见艾瑞克先生。”

“那我现在可以预约吗?”董锵锵着急道,“约今天下午?或者下周一上午的时间?”

“如果您现在预约,最快也要下个月5号才能见到艾瑞克先生。”

“下……下个月5号?”董锵锵倒吸了一口凉气,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是的。您需要现在预约吗?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董锵锵心想:等到下个月3号黄瓜菜都凉了,还是赶紧再找其他律所问问吧。

想到这,他连忙说道:“不,不用了。谢谢。”

董锵锵担心星期五下午所有的律所都会早下班,一溜烟地把市中心能找到的律所都跑了个遍。但当他拜访了几家律所后,才发现要想见到德国律师,无一例外都要提前预约。如果没预约,别说见律师了,就连律师助手都见不到。

他的心情变得低落,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又一家律所的大门,却恰巧碰到一名正在走廊上做咨询的律师。当他把自己的案子和律师沟通后,却遭到对方的直接拒绝:案子太小,希望不大,接不了。

光马克就9万还算小案子?董锵锵想不明白。

碰了一下午钉子的董锵锵,走进从黄页上找到的最后一家律所。这家律所位于市中心城区的外沿地带,外墙看起来刚刚刷过,颜色比旁边的墙面干净很多。

跟其他律所不同,这家律所的大门是敞开着的。董锵锵走进门口后,并没有像进其他律所一样马上碰到迎上来询问的前台或秘书。他径直走进了最近的一间办公室里。

办公室很宽敞,整齐地摆着几张书桌,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夹。董锵锵巡视了一圈,看到一个谢顶的男人正趴在墙角的一张桌上奋笔疾书。

董锵锵一边朝他走去,一边用手指轻扣了两下身旁的桌子,算是代替了敲门。

听见声音,男人抬起头。他看起来有三十多岁,戴着一副浅棕色的眼镜。与光秃秃的头顶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浓密的大胡子。他穿着一件休闲衬衣,衬衣角从腰间的皮带下顽皮地跑了出来,看起来有些衣冠不整。

看见董锵锵走进来,他微微有些吃惊,马上扶了下眼镜,态度温和地问道:“请问你找谁?”

董锵锵又环顾四周,边张望边说:“我找卢卡斯律师。”

“我就是。”卢卡斯平静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董锵锵吃了一惊,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男人,完全和他脑子里的律师形象联系不起来。

卢卡斯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无奈道:“你稍等一下。”

他三步并做两步闪进旁边的一个隔间,没用两分钟,他就穿着一件宽厚肥大的西服从里面走了出来:“现在你能说说你有什么事吗?”

董锵锵简明扼要地述说了自己的情况,卢卡斯听完后在房间里慢悠悠地踱着步,走了大概七八个来回,突然抬头说道:“我可以做你们的律师。”

听到对方这么说,已经白跑一下午的董锵锵精神一振,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吗?那太好了。请问您这边是怎么收费的?”

“我收费和别的律师不太一样。”

“多少钱?”董锵锵急忙问道。

“就你的这个案子来说,如果胜诉,我要收取你们能拿回金额的35作为律师费。”

董锵锵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狮子大开口,他怔了怔,怀疑地问道:“那你能保证胜诉吗?”

卢卡斯摇了摇头:“年轻人,没有律师能够保证胜诉的。”

“那,那万一败诉了呢?”

“那也是正常的。”卢卡斯耸了耸肩。

董锵锵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喃喃道:“我……我需要和我的朋友们商量一下。”

卢卡斯盯了他几秒,然后点点头,重新坐回到书桌前忙碌起来。

时针渐渐向17点钟的方向靠拢。想到上次自己迟到后卡丽娜教练的态度,董锵锵赶忙朝约定的练车点赶去。

德科酒店就在会展中心的旁边,走路大约十分钟的距离,很多参展的商人会住在里面。

张英芳站在508房间的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无人应答。

她拧开门把手,轻步走了进去。

刚一走进房间,挎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张英芳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没信号了。

她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又往前走了两步,只见藤野小一郎端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藤野先生。”她说道。

她和藤野小一郎认识已经快二十年了。

藤野家的采购量在八十年代对张英芳家的生意是非常有帮助的,但随着日本经济的没落和藤野家族的势微,他家的订单越来越少。而随着九十年代张英芳生意的西扩,藤野家的单子也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

但合作时间久了,双方多少都有一些感情。加上张英芳念旧,并没有因为藤野的单子小就糊弄,虽然她在藤野家的单子上投入的精力越来越少,但始终兢兢业业就像刚开始和他做生意一样,认真地对待藤野每年的订单。

但藤野身上似乎有某种日本人的特性,他坚持每年采购都要和张英芳面谈。而面谈的过程也是十年如一日:先回忆两家企业刚合作时的情景再猛砍价。

回忆这种事说一次是温馨,反复说就是一方想要占另一方的便宜。

茶几上的茶壶冒着热气,藤野忽然睁开眼,从容不迫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张英芳,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张英芳接过茶杯刚要说话,藤野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开始慢慢品茶。

张英芳耐着性子勉强喝了一口,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说不出的难喝,她忍不住说道:“藤野先生,我很愿意和您长期合作,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如果今天您还是打算谈价格的问题,那我们真的没必要再谈了。按成本价供货是根本不可能的。”

藤野微微一笑,放下茶杯:“你还是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样,说话又直又冲。难道你忘了这几年我带给你多少客人吗?”

“所以每年我们才会给你们接近成本价的产品。”张英芳针锋相对地说道。

“接近成本价,”藤野摇了摇头,“还不是成本价。”

张英芳放下茶杯,准备结束一场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对话:“对不起,藤野先生。我下午还有事,就先……”

话音未落,张英芳就觉得腿一软,眼前一黑,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藤野慢吞吞地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113. 安全第一

张英芳醒来的时候,窗帘高悬,房门紧锁,整个房间都是黑乎乎的,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藤野小一郎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感觉脑袋昏沉沉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忽然,她发现自己的皮包安静的放在床头柜上,而她正平躺在房间的床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连忙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似乎还没有从睡眠中彻底清醒。

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皮包,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她的目光落到了玻璃茶几上的那个茶杯上,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快速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物,抄起皮包,脚步踉跄地走出了客房,却完全没看到自己右手大拇指上的鲜红印记。

就在她步履蹒跚地快要走出酒店大门时,皮包里的手机忽然传出一连串的提示短信。除了公司的未接电话,张英芳还看到张英飞的来电,以及一些陌生的手机号和座机号。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向a展台赶去。

见董锵锵这次没迟到,而且开车时还把自己上次提出的驾驶问题都做了改进,卡琳娜感到非常满意。

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全神贯注地看着路面,不时地发出各种指令。除此以外,她和董锵锵没有其他交流。

汉诺威没有下班晚高峰,所以路上的车并不多。

经过第一次路驾,董锵锵对那些背在脑子里的交通法规的认识变得更感性了。他开的比第一次更慢,除了对道路不熟悉以外,他也对卡丽娜的德语不是很适应,反应上总是慢一拍。

仿佛是为了故意考验他,卡丽娜一会儿让他在大路上开,一会儿又指挥他钻进人流密集的商业区。董锵锵几次想要开到宽敞车少的高速公路上,都被卡丽娜及时制止并“揪”回市区。

在市区里,董锵锵最怕的就是在主路上碰到骑车人。

如果只是面对一名骑车人,董锵锵已经能够按交规要求的、从容地超过或跟随对方。但如果碰到一群骑车人时,董锵锵每次都会手忙脚乱地出各种状况。

后来只要远远看到前方有一大群骑自行车的运动爱好者,董锵锵都会想办法拐到其他的路上,能躲则躲。

但老话说的好,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名牵着狗的德国老奶奶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条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旁,望着马路对面的广告牌捏呆呆地发愣,看不出来她到底要不要过斑马线。

董锵锵知道这种老人走路都极慢,保不齐要等几分钟。于是熟练地熄了火,把车停在斑马线前,耐心等待老人通过。但老人犹豫了近十分钟都没动地方,董锵锵不禁有些着急,刚要发动汽车,一旁的卡丽娜忽然问道:“她还没过马路呢,你发动汽车干嘛?”

“我都停这里五分钟了,她都没动地方,我猜她可能不需要过马路。”

“你怎么知道她不需要过马路?那她站在这干嘛?”卡丽娜反问道。

“我……”董锵锵被问得哑口无言,辩解道,“那咱们也不能老在这里傻等吧?我也怕被警察说我妨碍交通啊。”

“谁让你傻等了,你倒是开口问问她啊。”

董锵锵一拍脑袋:对呀,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他连忙摇下窗户,冲着老人说道:“您是要过马路吗?”

老人迷茫地看着他,把左手弯成一个勺子的样子放在耳边,示意自己听不清董锵锵在说什么。

董锵锵看到这个情况,连忙跳下车,几步跑到老人面前,指着马路对面大声问道:“您……是不是……要过去?”

老人终于听清楚了董锵锵的意思,鸡哆米一样使劲地点了点头。

担心老人走得慢,或者也怕她摔倒,董锵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扶到了马路对面。

等他再回到车里,看到卡丽娜满意的表情。但还没等他说话,一群孩子又从斑马线上跑过。董锵锵只得继续耐心等待。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靓丽颜色运动装的骑车人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接二连三地停在了董锵锵的车的旁边。看到董锵锵是外国人后,这些骑车的德国大妈们还热情地冲董锵锵挥手致意。

等小朋友们全都走到马路对面后,这些大妈级的骑手有的立刻骑了出去,有的仍然三三两两地停在车的四周,愉悦地边说边比划着,似乎仍没有出发的意思。

一股按喇叭鸣笛的冲动从董锵锵的心底涌起,他的大拇指在方向盘上的喇叭钮上来回摩挲,但始终没有按下去。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卡丽娜,卡丽娜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蓝天。

车里很安静,董锵锵的耳旁只有德国大妈们叽叽喳喳的热情聊天声。

好容易熬到德国大妈们聊得意兴阑珊,像花蝴蝶般的翩翩离去时,董锵锵这才发动汽车,向前驶去。

就在车轮朝前转动还不到五秒时,一道银光从车的左后方风驰电掣般的一闪而过,董锵锵本来已经打左灯准备并线进入左道,完全没预料到这时竟会有人从车的左侧超车,根本来不及再往回打方向盘。眼看着车头朝着自行车的尾部直接撞了过去,董锵锵连忙狠命地踩下刹车。

由于担心冬一晴这边出问题,张英芳走进展厅后直奔b展台而去。

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冬一晴下午的成绩竟然比上午还要好,下午一共拿到了8份订单,总共近10万美元,而且第9单谈得也很顺利,估计多少还能再签一些。

看到冬一晴进展的比预想的还要好,张英芳略微轻松了一些。勉励了几句冬一晴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到了a展台。

当张英芳赶到b展台时,张英飞已经看到了她。他不慌不忙地把车荔子交到身边,小声地叮嘱了几句后,转身走出了a展台。

听完车荔子的汇报,张英芳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她眉毛一挑,厉声问道:“所以你们最后签了一份定金只有7,却要拉走我们仓库里所有现货并且还要求我们接受他用d/p形式支付尾款的合同?”

车荔子摸不准张英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含糊着答道:“是的,不过只是这一款产品,不是所有产品。而且在签合同前,我们确实打过电话想征求您的意见,但您的手机一直关机。最后张英飞总说做生意还是要大胆一些,这才……这才和对方签了合同。”

“你有没有让国内的人帮你查查这家公司的背景或者历史记录?”张英芳眉头紧锁。

“我们都问了,”车荔子连忙解释道,“但国内的人没查到这家公司有什么负面新闻或黑历史,更多信息只能等到国内明天白天也就是德国时间明天凌晨三点后才能知道,所以对方也只能建议我们谨慎行事。”

“那这个路易斯说咱们应该把余货发到哪个港口了吗?”张英芳又问道,“他有没有留下贸易单证?”

“都没有。他说等今晚提货后看还差多少再填贸易单证。”车荔子说话时忽然一阵心虚,她带着颤音问道,“芳总,你觉得这个人是……骗子吗?”

“你再把这个人从进来到离开前说的每句话都跟我复述一遍,”张英芳眉心紧蹙,似乎没听到车荔子的提问,“要一字不落。”

车荔子从未见过张英芳的脸色这么差,她如履薄冰地小心翼翼地回忆起来。

只听一声刺耳的厉响,车子稳稳地扎在了路中央。

但这脚刹车并不是董锵锵踩下去的,而是教练卡丽娜踩的。

自行车上的人也听到了急刹车的声音,侧头冲着董锵锵竖起了最长的一根手指,然后渐行渐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董锵锵双手撑在方向盘上,一边后怕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心脏随时都要跳出自己的胸膛。这种感觉比他在夜里独自面对高个男时和在清晨面对肌肉男时都更让他感到后怕,因为毫秒之间他就可能伤害到一条鲜活的生命。

“你的起步和并线都太快了,”卡丽娜皱着眉头说道,“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就要造成事故了。”

董锵锵这才注意到,卡丽娜的副驾驶座下也有一套离合和刹车,和国内的教练车简直一模一样。

“对不起!”董锵锵既懊恼又悔恨,“打方向盘前我刚看过的,明明没有自行车。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安全第一永远比技术更重要。”卡丽娜语重心长地说道,“并线和超车时都需要特别的小心,因为路上永远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董锵锵点点头,重新发动汽车,这次他开得更慢了。再看见一群骑车人时,没等卡丽娜指挥,立刻掰到其他的路上。卡丽娜怕他落下心理阴影,也就没再强迫他继续跟着骑车人。

时间一晃就快到了六点,董锵锵驾驶着汽车缓缓驶向目标地点。

当他开到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时,他看了看道路旁的指示牌,确认了自己的行车优先权后,缓缓朝前方直行驶去。

就在他的车开到十字路口的中央地带时,一辆蓝色小汽车从他的左侧朝他驶来。

董锵锵一惊,刚想踩刹车,就听身旁的卡丽娜高声喊道:“往右打(方向盘)。”

董锵锵连忙按她说的去做,就在他的车头右转之际,蓝车车头撞在了他的车身左侧。

董锵锵就觉得一股巨大的撞击力从车门处传来,没等他喊出声,他的车就旋转着飞了出去。在飞速的旋转中,董锵锵看到卡丽娜惊恐的脸庞。突然,他听见耳边一响,身子一震,他的车撞到了路口旁边的石墙上。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起来,没等他吐出口,什么东西突然在他眼前一晃,还没看清楚,他就被拍晕了过去。

114. 十字路口

一条血柱顺着董锵锵的太阳穴徐徐流下,规律的“嘟嘟”声传进他的耳朵,顶在气囊上的他觉得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是从自己车的车盖下方传出来的。他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眼前一个硕大的充满气的安全气囊正顶在自己的正面。他想从气囊下抽身,但气囊的压力非常大,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

他想起卡丽娜曾讲过安全气囊是一次性产品,不用考虑回收再利用的问题。于是用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气囊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放气口。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扯,气囊里的空气立刻呼呼地漏了出来。

随着安全气囊的慢慢萎缩,董锵锵看到车的前挡风玻璃有一半悬掉在窗框上,密密麻麻的裂痕遮蔽了他的视线,还有一半掉落的满车厢都是,但由于是钢化材质,所以碎玻璃都是很小的圆块,并没有划伤董锵锵和卡丽娜。

透过没有挡风玻璃的地方,董锵锵发现两车相撞的地点很偏僻,路的几个方向都没有看到有车辆经过。

他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卡丽娜,只见她也被一个充满气的白色安全气囊顶在了座位上。他依葫芦画瓢也把她从安全气囊下解放出来,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卡丽娜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天啊!”

“你的额头流血了。”董锵锵顾不得自己的伤痛,关切地说道。

卡丽娜闻言连忙用手一抹,然后又小心地摸了摸额头处,淡定地说道:“没事,这是让安全气囊打的。”她捂着胸口又补充了一句:“幸亏我系了安全带。”

在德国,副驾驶也必须系安全带。

卡丽娜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周身,发现她很幸运地只是擦破了些皮。她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发现活动还算自如。她冲董锵锵点点头:“我应该还好。”

“那咱们赶紧下车吧,”董锵锵之前从未经历过车祸,很担心自己的车会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发生爆炸什么的二次灾难,“你那边的车门能打开吗?”

他强忍着疼痛,松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顺利打开自己的车门(他这时也没什么力气)。最后只能顺着卡丽娜那边的右侧车门艰难地爬下车。

“我们需要叫救护车。”卡丽娜镇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上,“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董锵锵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用我的打吧。”

卡丽娜接过手机,却发现不知什么原因,董锵锵的手机无法开机。她只得返回车内,在一堆凌乱的杂物中翻找着自己的手机。

趁着卡丽娜在车里找手机的空档,董锵锵迅速绕着车转了一圈。

他看到左侧后车门有一个深坑,同时驾驶室的车门也连带着凹进去一大块,凹进去的车门可能卡住了他的座椅,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打不开左侧车门。除了车门变形外,车身上的喷漆也掉了很多。但除了左侧车门和前挡风玻璃破碎外,汽车的其他地方只有些轻微的剐蹭和凹痕,整辆车并没有四分五裂。

他这时才注意到,卡丽娜开的原来是一辆大众汽车。看来就是因为德国车结实,再加上两人都系了安全带,又有安全气囊的保护,所以他和卡丽娜才都没受重伤。

他猛然想起自己买的那两股大众公司的股票,难道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到这他立刻在心底感谢上苍对自己的眷顾。

“找到了!”卡丽娜冲董锵锵喊道,“我现在就叫救护车,你别傻站着了。快去看看那辆车里的人怎么样了。”她挥舞了一下手臂,示意董锵锵赶快过去看。

董锵锵顺着她的手臂望去,只见十几米外的一片垃圾桶堆中露出半个蓝车的尾部,他连忙一瘸一拐地向着蓝车的方向跑去。

车荔子第二遍的复述要比第一遍细致了很多,张英芳听得很仔细,不时地写下一两个单词,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几十年的销售经验以及女人的直觉都告诉她:车荔子这单签的异常顺利。但对太顺利的事,张英芳总会不自觉地怀疑它的真实性。尤其是对大批量采购时既不砍价,又着急提货,定金还特别少的订单,她都会特别谨慎。

这时已经临近第一天展会的结束时间了,a展台里忽然又涌进来一波美国客。张英芳让车荔子先去招呼客户,自己则坐在展台的一个角落里慢慢捋着她觉得可疑的点。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展会时拿到的一个订单,对方没有像其他客户一样上来就砍价,也不关心商品的情况,甚至连定金的额度都没讨价还价,直接痛快地付了合同额的10,而那个客人只要求了两件事:让张英芳把货物发到指定的收货港口,同时要求用d/p的方式付款。

d/p付款的英文全称是dentagatpayent,简单地说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张英芳当时对这些也并不熟悉,等到她把商品发到对方指定的港口并且通知对方自己已经发货后,买家开始找各种借口拖延付款时间并且不去港口提货。心急如焚的张英芳除了催促对方尽快提货并付款外也别无他法。终于,该国海关以货物滞港时间超过50天为由将所有商品没收并拍卖,而这时张英芳才赫然发现,那名买家竟然按照该国法律还享有优先认购权。最终,那批货以原价的五分之一落入了买家的手中。

从那以后,她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不再接受采用d/p形式付款的订单,特别是发货到某个国际港口的合同。虽然她也有很多客户仍以d/p形式付款,但那些大部分都是合作十五年以上的老客户。

美国人高声喧哗着从a展台里离去,张英芳看着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车荔子,忽然问道:“路易斯从a展台拿走多少货?”

车荔子连忙回道:“他一点都没拿,他说晚上直接去仓库提所有的货。”

“晚上几点?”

“是张英飞总和他定的,具体时间我确实不知道。”

张英芳又问了展台里其他的服务人员,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张英飞和路易斯到底定的是几点交货。

张英芳立刻拨打张英飞的手机,准备问他更多细节。但让她意外的是,张英飞的手机竟然关了机。

她略一思忖,扭头问车荔子:“你知道路易斯公司的地址吗?”

“知道。”车荔子连忙把路易斯的名片递给了张英芳。

看过名片上的地址,张英芳立刻给她的助理拨打电话:“小吴,我现在发给你一个地址,你立刻开车去卢森堡,找到这个地址后马上给我打电话。”

法兰克福距离卢森堡并不远,开车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左右。

张英芳觉得只是这样还不够,她又给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国内和外国同行分别打了电话,托他们帮忙打听路易斯这个公司的情况。

这种时候,除了拼直觉和经验外,还要拼人脉。

就在她打电话的时候,车荔子忽然指了指她的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上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她用手搓了搓,看起来像是印泥的颜色。

张英芳决定今晚亲自去会会这个路易斯。如果对方真是骗子,那她宁可冒着违约的风险也不能给对方供货。毕竟张全福老爷子马上就要到德国了,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问题。

走近垃圾堆后,董锵锵才看到蓝车的车头部分已经完全撞毁,前车盖变形得高耸起来,各种线头和零件散落了一地,右侧前车轮躺在地上,路面上还有一大片湿乎乎的液体,闻起来很像是汽油。

跟董锵锵的车差不多,蓝车的前挡风玻璃也完全撞碎了,一整块的挡风玻璃摇摇欲坠地垂在驾驶台的上方。董锵锵看到左侧车门外严重的撞痕和变形,猜测可能是蓝车撞到垃圾桶时造成的。

董锵锵探头向车的前排座望去,只见两个白色安全气囊挡住了驾驶员和副驾驶的脸,他刚要去拉车门,就听身后传来卡丽娜的声音:“他们怎么样了?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董锵锵使劲拉了两下车门却没拉动,他立刻把顶住两人的安全气囊里的气放掉。等到气囊渐渐瘪下去时,董锵锵惊讶地发现,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竟然是他的熟人。

吴小溪。

吴小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地歪倒在驾驶座上,额头、脸颊和嘴角上都是血迹,看起来表情十分可怖。

而副驾驶位置上是一名看起来年轻的男性,但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昏迷。

卡丽娜走到董锵锵的身旁,看了看吴小溪,又瞧了瞧董锵锵,疑惑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她……是我的同学。”董锵锵的声音有些颤抖。

卡丽娜指着蓝车车门上一个汽车图案说道:“这是一家驾校的名字。她也在学车。”

董锵锵想起和吴小溪一起上急救课时的情景,他没想到两人竟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没容他多想,卡丽娜立刻吩咐道:“先把车门打开。但别动他们。”

蓝车车门卡得很紧,两人使劲全身力气竟然都没有打开。

这时,有路过的车辆停在了马路边,一些男人和女人带着工具走到蓝车边。在大家的努力下,蓝车两侧的车门都被拆了下来。

交警和救护车几乎是同时到达的现场,在闪烁的蓝光和红光之下,董锵锵看着吴小溪安详地躺在担架上,被装进了救护车。

115. 福将

董锵锵头上裹着白绷带,脑袋晕晕的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他远远看见卡丽娜正站在走廊上,和一名年轻的、身形高大的德国交警交谈着什么。

看到董锵锵,卡丽娜朝他挥了挥手,董锵锵一步三晃地走到两人的身旁。

“你好,我是雅各布,负责勘察你们刚才车祸的警察。”德国交警冲董锵锵微微点了点头,语速很快地说道,“事故原因我们已经初步调查清楚了:当你们的车在正常行驶时,蓝车在路口处有明显的加速痕迹。你们是直行,而蓝车看车痕正准备左拐。这起车祸的权责很清晰:蓝车负有全责。从现场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驾驶员当时正在学车。我们初步怀疑驾驶员可能把油门当成了刹车。目前我们正在对驾驶员的血液进行化验,稍后会通知你们结果。”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董锵锵担心地问。

“她还在急诊室里接受医生的治疗。”卡丽娜轻声说道。

“那她……会坐牢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要检查驾驶员是否存在酒驾和毒驾的行为。”雅各布一脸严肃地。

“雅各布先生,她是我的同学,我了解她,她是不会做那种事的。”董锵锵情不自禁地为吴小溪辩护起来。

雅各布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认真地回道:“我们要看到化验结果才能做出判断。”

看着交警远去的背影,董锵锵若有所思地望着地面一动不动。

卡丽娜望着董锵锵头上的绷带,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头还疼吗?”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擦破点儿皮。我说贴个创可贴就可以,但医生非要给我绑几圈绷带。”董锵锵忽然话锋一转,诚恳地感谢道,“谢谢你卡丽娜,如果不是你喊的那句,我很可能当时会踩刹车。如果是那样,我的伤肯定就不是几圈绷带的事了。”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认认真真地给卡丽娜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卡丽娜被他的动作弄得很不好意思,连忙伸手扶他:“如果你那样做也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好自责的。既然咱们都没事,你也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至于下周是不是继续练车,我们到时看你的恢复情况再说。”

董锵锵站直身体,满脸忧色:“卡丽娜,有件事我想问你,以你的经验看,出了这种事故,警察会拘留我的同学或者让她坐牢吗?”

“如果她没有酒驾或毒驾,我认为她应该不用坐牢或被拘留。”卡丽娜解释道,“新手学车发生这种事也是正常的,他旁边的教练也有责任。出现撞车或追尾等一般交通事故通常都会由驾校和它后面的保险公司负责。除非是特别恶劣的事故才会追究驾驶员的责任。不过我估计她赔一些钱给那家驾校应该是跑不了的。”

董锵锵正要再问,身后忽然传来一男一女小声的惊呼:“董锵锵!”

董锵锵和卡丽娜同时循声望去,只见雷兰亭和佟乐乐一前一后朝他快步跑来。

见董锵锵来了朋友,卡丽娜叮嘱了他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第一个跑到董锵锵面前的雷兰亭看到董锵锵头顶的绷带愣了一下,然后用戏谑的口气问道:“怎么刚学车就挂彩了?你是开车怼墙了还是怼德国大爷大妈了?”

他身旁的佟乐乐连忙用胳膊碰了他一下:“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

“我就说了一句,你看乐乐还不乐意了?”雷兰亭一副酸溜溜的口气,佟乐乐立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董锵锵赶忙岔开话题,“我以为你们怎么也得再过二十分钟才能到这。”

雷兰亭瞄了一眼佟乐乐,继续酸道:“要依着我,既然你在电话里都说没事了,我和乐乐倒两次车来这都来得及。但乐乐她非要打车来,我怎么说她都……”

没等他说完,佟乐乐脸一红,拦住了他的话头:“我想早点跟他说律师的事。”

听到“律师”两字,雷兰亭顿时闭上了嘴,表情也不再嬉皮笑脸,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都问到什么了?”董锵锵察觉到雷兰亭的异样,追问道,“老雷,你先说。”

“今天跟你打完电话,我立刻去跟大学里的法律援助办公室的人咨询了一下,但对方说他们一般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咱们碰到的这种情况很复杂,涉及到的金额也比较大,所以他们建议咱们直接找律师咨询会更好。而且根据他们的经验,如果咱们都要上法庭了,最好找一个德国律师帮咱们辩护比较好。”

“德国律师,嗯……”董锵锵充满期待地望向佟乐乐,“那乐乐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安娜倒是推荐了几名律师,我也给对方都打过电话了,但是,”佟乐乐露出为难的神色,扭头又看了看雷兰亭,小声道,“她推荐的大部分律师都不愿接,除了一个……”

走出会展中心后,冬一晴才觉察到浑身的酸痛。

虽然鞋跟并不高,但站了一天后,她的小腿还是充满了酸痛感。脚后跟被高跟鞋的鞋帮磨了一天,左右脚都裂开一道口子,虽然没流血,但鲜肉不时地摩擦着鞋帮依然让她感觉杀得疼。

站在车站里,冬一晴的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着统计数据时的场景:车荔子全天的签约总额是146万美元,而她只签了18万美元。

八倍的差距像一个耳光,打在冬一晴的脸上。

更让她沮丧的是,斯坦因老人一天都没出现在b展台。

一辆路过公司的公共汽车缓缓驶入车站,冬一晴刚想上车,脑子里忽然闪过车荔子穿得那身礼服。她站在车门前,脚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地愣了几秒。

司机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妈,大妈看着冬一晴僵硬地堵在门口,厉声问道:“你是上车还是不上车?如果不上车就往后退,我要发车了。”

冬一晴从恍惚中回过神,在司机的白眼中带着歉意的微笑朝后退去,看着巴士慢慢开远。

她疾步走到另一个站台,冲着远处来车的方向张望起来。

董锵锵眼前一亮:“有一个律师愿意帮咱们打官司吗?”

佟乐乐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但他的条件是:如果咱们胜诉,他要收咱们能拿到的钱的50作为律师费。如果咱们败诉,所有费用都由咱们自己负责。另外在打官司期间产生的费用也要由咱们来负责。而且他也无法保证胜诉,所以……”

听到佟乐乐问到的情况和自己了解的差不多,董锵锵的心立刻沉了下去:看来德国律师都不愿趟他们这趟浑水。

见董锵锵沉默不语,佟乐乐和雷兰亭对望了一眼。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谁都没说话。

过了半晌,董锵锵长长地吐了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既然德国律师都不愿意干,愿意干的又不能保证胜诉,那就咱们自己来为自己辩护吧。”

听到董锵锵的建议,雷兰亭和佟乐乐都大吃一惊。雷兰亭喃喃自语道:“自己给自己辩护?”

“是的。”董锵锵看了看两人,“没有律师会比我们更熟悉当时发生的所有事,他们的语言表达可能比我们好很多,但我们三个只要认真准备,肯定可以说清楚当时发生的事的所有细节。只要法官认为我们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就有机会胜诉。万一我们说清楚了还败诉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如果你们不放心,我们那天可以请安娜陪同我们一起出庭,实在说不清楚的地方让她帮我们说一下。”

“这能行吗?”雷兰亭质疑道。

佟乐乐望着董锵锵:“那万一没辩好,败诉了呢?”

“那咱们就拿不到穆勒的钱了。”董锵锵实话实说,“但没人能保证咱们肯定能胜诉,德国律师也不行。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德国人身上,还不如放在自己身上。”

佟乐乐不再说话,低头想了一会,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也愿意。”

“哎,你怎么这么快就……”雷兰亭看了眼佟乐乐,显得十分不满。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佟乐乐望着董锵锵,目光中充满了信任,“我愿意听他的,搏一把试试。”

“哎,你们俩……哎……”雷兰亭无可奈何地看着佟乐乐,“你们俩这不是逼我吗?”

“你如果不愿意自己辩护也可以自己去找律师。”董锵锵看着佟乐乐问道,“法院应该没要求咱们三个必须保持一致吧?”

佟乐乐摇了摇头:“是的,传票上没写。”

“只要你能接受德国律师的条件就好。我们俩没意见。”董锵锵笑呵呵地拍了拍雷兰亭的肩膀。

雷兰亭被他拍得虎躯一震,他犹豫了半天,仰天长叹一声,不甘心地说道:“哎……那……那我也同意好了。”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从现在开始就认真准备,绝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雷兰亭凑到董锵锵的耳边,小声说道:“老董啊,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又是被野猪亲吻过后脚跟的人,你可一定要保证咱们胜诉啊。我能不能娶上媳妇可就指着那几万马克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董锵锵用力点了点头:“放心吧,如果咱们真败诉了,我保证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当老婆。”

“真的?”雷兰亭目光一亮,兴奋道,“你是不是现在就有合适的人选了?快点跟我说说。”

董锵锵笑而不语,顺手扯下头顶的绷带,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走,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点酒庆祝一下,今天我请客。”

雷兰亭高兴地来回搓着手,抢先走了出去。

佟乐乐紧走两步贴在董锵锵的身后,疑惑又好奇地小声问道:“你真认识愿意嫁给雷兰亭的女生吗?”

116. 魔鬼的礼物

仓库的位置离法兰克福机场不算太远,不时能看到腾空而起或高度不断下降的飞机,巨大的轰鸣声回荡在半空中。

已经过了约定的取货时间,但路易斯并没有出现在仓库外。

张英芳一边坐在车里看合同,一边等着路易斯现身。

当她仔细读合同时,才发现很多条款的细节处都做出了调整,相关金额的数字被朝着有利于买家的方向做出了不同的增加或减少,她越看越怀疑这个路易斯和他的公司有问题。

她给小吴打了个电话,得知他还在高速上狂奔,但距卢森堡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打开车门,站在仓库外空旷的水泥路上,望着远处天边的斜阳,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让她略感意外的是,电话是张英飞打来的。

“张英飞,现在100万美元的单子出货时你都不出现了吗?”张英芳的口气里带着不满。

“呦,姐你可别这么说,谁不知道你是公司的总经理啊,这种事还轮得着我出面吗?”张英飞阴阳怪气道。

“你现在在哪儿?”张英芳冷冷道,“合同有问题,我要你现在就到仓库来。”

“合同有问题吗?”张英飞冷笑一声,“那都是标准模板的东西,我张英飞都签过几百份了,到今天你告诉我合同有问题?我看是你有问题吧?”

张英芳看着远处起飞的飞机,强忍着内心的不悦:“你是合同的签字人,按公司制度你应该现在在仓库。”

“公司制度?哼哼,”张英飞的口气很不屑,“你还别用公司制度来压我,我就不过去你能怎么着?公司规定了副总经理要去谈大客户吗?我帮你签了大合同你不但不感谢我,还对我指手画脚的,有你这么当总经理的吗?我告诉你,我认为合同没问题。而且我受够了你每天那么多的要求。今天老子还就是不去了!”说完,他“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传出一阵“嘟嘟”的忙音,张英芳的脸色变得铁青。就在这时,在水泥路的尽头,十几辆超大的重型卡车鱼贯朝着仓库的方向驶来。

张英芳收好电话,沿着水泥路缓步朝卡车车队的方向走去。

张英飞生气地把电话扔进了身边的皮包里,这时一只苍老的手拿着一个浅绿色的陶瓷酒瓶,缓缓给张英飞面前的空杯里斟满了酒。

“张先生,不要生气,”坐在张英飞对面的人的普通话有些怪腔怪调,“生气是会伤身体的。”

张英飞连忙一边用手扶着酒杯,一边唯唯诺诺地低头致谢,然后转头观察酒馆的内部装潢。

他正坐在一间安静的包厢中,淡绿色的墙壁上挂着经典的神奈川海浪的画,而穿着和服的女服务员,榻榻米,小矮桌,以及木格推拉门,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来这里就餐的人们,这是一家传统的日式餐馆。

他的对面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日式传统男性和服的老者。他的眼袋臃肿地堆在眯着的眼睛的下方,一幅随时都能睡着的样子。由于上了年纪,脸颊上的肉松垮地垂在腮帮子上,好像一只正在咀嚼食物的花栗鼠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鳗鱼肉,放入嘴中,一下一下地慢慢嚼着,表情看起来很享受。

“藤野先生,你今天叫我来是?”张英飞呷了一口清酒,试探着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张家的老客户,日本人藤野小一郎。

“张先生,我们认识多久了?”藤野的中文虽然能够让人听懂,但多少还是带了些外国人的口音。他眯着眼睛夹起面前一个盘子里装的海鲜天妇罗,在旁边的一碟酱油汁里蘸了蘸,放到张英飞的食碟里。

张英飞点了下头表示谢意,回忆道:“可能快二十年了。”

“是二十一年。”藤野纠正道,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时你还不到二十岁,特别年轻。我记得我第一次到你家的时候,你还问我有没有日本的玩具可以送给你。”

张英飞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夹起一个寿司放进嘴里,掩盖自己的窘迫。

“但那是我第一次到你们家,所以没来得及给每个人都准备礼物。但是今天,”藤野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放到张英飞的面前,柔声道,“我有一份特别的礼物要专门送给你。”

“礼物?”张英飞疑惑地放下手中的筷子,茫然地看了看文件夹,又抬头看了看藤野的脸,“专门送给我的?”

藤野微笑着用眼神示意他打开面前的文件夹。

张英飞用纸巾擦了擦嘴上的油渍,伸手拿起文件夹,好奇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重型卡车一辆辆地从张英芳的身旁呼啸着驶过,径直开到了她身后的仓库前,一字排开整齐地停好。最后一辆卡车的后面是一辆白色的沃尔沃小汽车,但它并没有跟随卡车车队继续前进,而是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张英芳的身旁。

车门一开,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只见他大约一米七五的身高,身材瘦削,留着精干的寸头,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色皮衣,全身上下拾掇得很利索。

他走到张英芳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张英芳的脸,然后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合同递到张英芳的面前,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我来拿货。这是合同。没问题就打开仓库吧。”

等他走近,张英芳才发现从他的左脸颊一直延伸到脖子的下方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伤疤的颜色比旁边的皮肤要浅很多,看起来有些人。

“你是路易斯吗?”张英芳没接他递过来的东西,“你不能取货。”

“合同还规定谁取货吗?”墨镜男摘掉墨镜,厉声说道,“赶紧开门。”

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娃娃脸,一副八字眉趴在一双小眼睛上,看起来竟有几分喜感。

“合同上虽然没规定取货人是谁,但规定了我的交货时间是合同签署后的一周内。所以我可以不用马上交货。”张英芳义正言辞地说道。

男子走上前一步,他的脸和张英芳的脸就快贴到了一起,呼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烟味扑到张英芳的脸上,他瞪着张英芳的眼睛,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的仓库门给砸开。”

张英芳掏出手机,按下了三个数字键,然后把手指放在“呼叫”的按键上,一脸无畏地看着凶神恶煞的男子。

男子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转过身,朝不远处的张英芳的车走去。

没等张英芳反应过来,他忽然加速跑了起来,用尽全力朝着张英芳的车门踹了过去。张英芳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只见车门上凹进去一个脚印大小的坑。

“你干什么?”张英芳怒不可遏地喊道,“我要报警。”

男子毫不理会她的质问,走回到自己的车旁打电话。

张英芳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正准备打电话报警。就见男子收起手机,打开了他的车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根棒球棒,拖着棒子朝张英芳走来。

张英芳立刻听出来球棒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是金属声,她一愣,颤声问道:“你要干嘛?”

男子没作声,面无表情地走到她的车后,抡起球棒就朝车尾灯砸去。

“哗啦”一声,车的左尾灯应声而碎。还没等张英芳喊出声,右尾灯也被打碎。

张英芳吓得说不出话来,忘了要打电话报警的事。

男子重新戴上墨镜,用手点指张英芳的脸:“就一周。”说完往地上使劲啐了一口痰,开车扬长而去。

十几辆重型卡车从胆战心惊的张英芳的身旁再次驶过,望着远去的车队和扬起的飞尘,张英芳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张英飞打开文件夹,映入眼帘的是一摞装订好的合同。第一份合同的封面上方印着九个中文大字:股权转让合同协议书。

翻开合同,张英飞快速地读了几句,惊愕地发现合同的甲方是张英芳,而乙方则是他。

他心生疑窦,速读了几页后立刻直接翻到了协议书的最后一页,只见甲方代表签字处龙飞凤舞地写着“张英芳”三个字,旁边还按着一个鲜红的指印。

张英飞虽然不确定指印是不是张英芳的,但那三个字的签名他太熟悉了,一眼就认出是张英芳的笔迹。

“这个?”张英飞惊诧道,“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我从哪里搞来的并不重要,”藤野微微一笑,放下酒杯,“重要的是你。”

“我?”张英飞不知道藤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既紧张又惶恐地看着藤野,脑子里充满了各种问题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从你还是个孩子时就认识你了,我了解你身上的所有优点。”藤野喝了一小口酒,又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口中。

张英飞既没吃东西,也没打断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一点点地成长起来,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藤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但我也很意外,你们家竟然没有看出来你的潜力,他们认为你只是一颗螺丝钉,但我不是这么认为的,我能看出来,你是一头猛兽,沉睡中的猛兽。”藤野越说越兴奋,眼睛似乎也变得更大了一些。

“我是猛兽?”张英飞喃喃自语。

“是的,你是猛兽,但束缚在你身上的铁链太多,你需要自由。”藤野忽然攥紧拳头,捶击自己的胸口。

“自由?”张英飞困惑了,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日本老头是怎么把这些词和股权转让合同联系起来的。

“如果你们家不能给你提供一个平台,我愿意帮助你实现你的理想。张先生,这份合同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上面已经有你姐姐张英芳的签字和指印了,只要你能想办法盖上你们德国公司的公司章,再拿到你父亲和其他股东的签字,那这家公司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到那时,你就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了。而张英芳也将从你的眼前消失……”

藤野小一郎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冲着张英飞露出诡异的笑容。

张英飞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117. 密谋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马上就要彻底投入灰黑色地平线的怀抱。

两旁的建筑物飞快地向后退去,张英芳两眼盯着路的前方,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悦耳的铃音,她低头快速地瞥了一眼,是下属小吴打来的。

前方二十米外的路旁正好有一个空车位,她熟练地一打方向盘,小车流畅地滑了进去,不偏不倚地停在了车位的正中间。

张英芳一边拉起手刹,一边迫不及待地接通了电话:“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她的心里忐忑不安,非常害怕小吴那边没有任何收获。

“张总,我刚下车,正朝你给我的那个地址走去,你先别挂电话……”听筒里传来小吴的说话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英芳摇起车窗,屏气凝神地坐在驾驶座上听着小吴的现场直播。

听筒里传出一阵磕碰金属的声音,紧接着张英芳又听到了飞驰而过的汽车声和喇叭声,看来小吴正在快速通过马路。

“张总,我看到那个地址的门牌号了。”听筒里传来小吴气喘吁吁的声音。

“快说!你都看到什么了?”张英芳火急火燎地问道。

“这个地址所在的区域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现在我面前只有一家卖面包和咖啡的小店,其他什么都没有。”

张英芳心里一沉,果然让她猜对了。

“你确定你没走错吗?”她提醒道。

“肯定没错。张总,你等我再问一下面包咖啡店的营业员。”话音刚落,张英芳就从听筒中断断续续地听到小吴和营业员的对话,虽然声音不是很清晰,但她隐隐约约也听到对方说了一句‘地址没错’,“张总,你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但这个店员说她在这里干了几年了,从没听说过附近的楼里有什么商业公司,至于这家公司就更是从来都没听说过了。”

张英芳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略一思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小吴,你拍几张地址的照片,要能看清门牌号的那种。然后再拍几个附近环境的视频回来。你问问那个女店员,如果给她一些钱,她能不能把刚才说过的关于地址和公司的话再说一遍,然后你给录下来,注意在视频里要说清楚那个地址从没有过那家公司。弄完了把照片和视频拿回公司,我在公司等你。”

“放心吧,张总,不是第一次了,我懂。弄完了我马上回法兰克福,不过到公司估计要差不多22点了。”

放下电话,张英芳一拨左转向灯的操纵杆,正要驶回主路,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她曾在公司里听闻了一些关于张英飞和某些客户的风言风语,她本来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如果张英飞签的这单有问题,那他上半年签的那么多单子是不是都有问题?毕竟有很多单子她虽然也签了字但却看得并不仔细。

这个念头本来只是一闪而过,但它好像一只长耳兔一样,突然来了个折返跑。

她立刻决定回公司查一下上半年张英飞签过的所有合同,好打消自己的担心。

她的车刚开过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闪着红蓝双灯的摩托车立即从一条隐蔽的巷子里斜着杀了出来,一个漂亮的超车动作后,摩托车已经开到了张英芳车的正前方。随着摩托车慢慢减速,张英芳的车速也被迫降了下来。

藤野的建议非常有吸引力。张英飞感觉自己就像一头一直蒙着眼拉磨的驴,突然被拿掉了眼罩,不仅看到了一片新世界,还看到了垂在眼前的一根胡萝卜。

但人如果从骨子里就怂,给什么都没用。

张英飞从心里害怕这个姐姐,从小就是。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藤野先生,把我姐从公司赶走这事恐怕……恐怕并不容易。”

藤野仰头干了一杯酒,放下酒杯问道:“哦,那为什么?”

“因为……”张英飞的眼珠转了转,“即使有转让协议,但我们毕竟是家德国公司,还是要按德国的公司法来办事的。这协议……是中文的啊。”

“哈哈,你说这个?”藤野拍了一下桌上,用手点指文件夹,“这里有中文,德文和英文三套股权转让协议,都有你姐姐的指印。所以,”他摆了摆手,“你的担心,不存在的。”

“那光有协议也不够啊,变更股东肯定要开股东会的,需要多数股东同意才能通过决议,把她……”张英飞不好意思说张英芳的名字,用了一个代词,“从公司赶出去。”

“张先生,据我所知,并不是所有的股东都认同张英芳的做法。用你们中国人的说法,你可以用利益分化他们,况且,”藤野又给自己甄满了一杯酒,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还有我的帮助。”

“可其他股东是我的父亲,还有我的两个哥哥,即使我想用利益分化他们,他们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你的父亲张全福,”藤野的口气里带了一丝轻蔑的口吻,“他根本分不清楚强者和弱者的区别,否则他就不会把家族的业务交给你不懂做生意的大哥了。而你的二哥,恕我直言,就是个废物。但不管是他们谁,都不希望海外公司落在张英芳的手里。”

藤野的话让张英飞无比惊诧,他不知道为什么藤野会对他们家的事了若指掌。

张英飞正要再问,藤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欠了欠身,拿着电话走出了包厢。

看到交警扶起头盔上的护目镜,朝自己走来,张英芳立刻摇下车窗,同时从包里翻出驾照和护照拿在手上。

交警走到车窗前,伸手说道:“女士,请出示你的证件。”

张英芳连忙坐在车里顺从地把东西从车窗递了出去。

看了一会证件,又比较了下张英芳本人和驾驶证上的照片,交警用手一指车后方:“你的两个尾灯都碎了,你不应该上路了。”

“是这样的,我把车停在路边,哪知回来就这样了。”张英芳犹豫了一下,没说尾灯是被墨镜男用棒球棒打碎的。

“那你报警了吗?”交警的态度还算友好。

张英芳摇了摇头:“我也没看到是谁干的,报警估计也没什么用。”

“女士,我要告诉你两件事。首先,你不能因为报警没用就不报警,这是纵容犯罪的行为。第二,你违反了交通法规,需要罚款300马克。”

“我接受处罚,”心急如焚着急回公司的张英芳忙不迭地说道,“但是警察先生,我刚才已经给汽车维修公司打电话了,可他们已经下班了,他们的所有紧急外勤人员也都不在公司里。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的公司离这里很近。所以我才着急马上开回公司的。我的驾驶记录里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违章和罚单,你可以查到的。”张英芳说着说着,口气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交警查了一下,果然,张英芳的驾驶记录一直是良好。交警想了想,摇头道:“不行,必须罚300马克。”

“好吧。”张英芳无奈地接过罚单。

摩托车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消失在远处的街巷中。

张英芳发动汽车,全速向公司驶去。

冬一晴看上一件小礼服,原价799马克,价格不菲,但赶上商场清仓上新货,打折后只要299马克。

冬一晴试完后把礼服拿在手里攥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然后又拿回手里,又放了回去。

礼服确实很好看,但打完折也不是很便宜。如果买了,那就等于她两天的翻译工作白干了。可如果不买,自己下周一就要站a展台了,如果穿以前那套衣服估计揽客的效果不会很理想,眼见着车荔子一天的营业额那么高,难保不是衣服的功效,俗话说得好,人靠衣服马靠鞍。冬一晴希望自己看上的这套礼服能给她加一些额外的属性,比如好感度10,亲和力20,推销成功率100什么的。

旁边觊觎她很久的售货员不知她的纠结,见她三番五次忽静忽动,还以为碰上了神经病,刚要过来问询。冬一晴忽然一把抄起礼服,直奔付款台而去。

买完衣服,负罪感也随之而来。冬一晴没舍得再花钱正经吃一顿晚饭,随便啃了一个小面包就往公司走去。

公司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打开电脑,安静地看起材料来。周六展会不开门,她打算周末就呆在公司里看材料哪也不去。

看着看着,两只眼皮就打起架来,她给斯坦因发了条短信,然后趴在键盘上呼呼睡了起来。

木格推拉门一闪,藤野又坐回到矮桌前。张英飞连忙给他又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脸谄媚:“藤野先生,请。”

藤野没动酒杯,忽然看着张英飞笑了,张英飞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怯怯地问道:“藤野先生,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张先生,你知道恐龙是怎么灭绝的吗?”藤野忽然问了一个和之前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记得好像是因为一颗陨石撞上了地球。”张英飞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错,”藤野点点头,“可你知道陨石撞地球后发生了什么吗?”

“嗯,后来恐龙就灭绝了呗。”眼见藤野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张英飞急躁道,“藤野先生,请原谅,我不明白恐龙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118. 幸福只在两者之间

“科学家们通过研究发现,当小行星撞击到墨西哥湾后,地表曾出现了大量的地震和火山喷发,紧接着就是旷日的高温。而很多食肉恐龙和食草恐龙为了生存,全都出于本能地逃进了山洞,而在有些山洞里,就出现了食草恐龙和食肉恐龙共存的和平景象。”

藤野顿了顿,夹起一个寿司放入口中。

张英飞一脸茫然:“完了?”

“但这种和平只是暂时的,食肉恐龙为了活下去最终还是吃了食草恐龙。”藤野阴鸷的眼神让张英飞背脊一阵发凉,他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我看来,张先生你,就是一头食肉恐龙。而张英芳,只是一只貌似强悍的食草恐龙。你们之间的和平最终会走向破裂,你一定会将她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张英飞重复着藤野的话,心中百感交集。

“现在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吧?”藤野垂下头,在餐桌上认真地挑拣起来。

“就算股东会通过了股权转让,但如果,如果张英芳不肯认输怎么办?毕竟有很多客户都很认她,如果她在离开公司前折腾,会不会对我们的海外业务造成巨大的冲击?”张英飞担心道。

“中国有句老话:要想做成一件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她一样都没有了,就算再不认输又能怎么样呢?到那时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而已。况且,她马上就要面对一件棘手的事了。”

“棘手的事?”张英飞眉毛一挑,惊奇道:“那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更多的事,”藤野放下酒杯,“你只要静观其变就好。当然,你应该马上开始着手股东变更的事,这件事一定要快,免得夜长梦多。”

虽然藤野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他是如何弄来的这三份股权转让协议,但张英飞心里已经猜到了分:肯定不是从正常渠道搞来的。

“藤野先生,在我开始行动之前,我想确认一下,这三份协议上的签字和指印,真的是张英芳的吗?”

“我用一套假的东西来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觉得我很闲吗?”藤野似有不悦。

“那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报?”见对方的口气不善,张英飞立刻换了个话题,“我想藤野先生这么帮我肯定不是为了做慈善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藤野念出一句中国古文,“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原因。”

“无功不受禄。我想先听听藤野先生的条件,免得日后伤了和气。”张英飞把手里的一摞合同缓缓放回到蓝色文件夹里,目光炯炯地看着藤野。

藤野的表情很平静,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希望在你成为你们家海外公司的总经理后,能够给我一份有吸引力的产品报价,并且不仅是给我,也要给由我指定的客户同样的报价,并且我还要你们海外公司每年税后利润的30。”

这句话一出,张英飞惊得半天没说话,他没想到藤野竟会如此贪婪。如果他真按照藤野的建议,从张英芳的手中夺取公司,那肯定是为了他的利益。但如果冒这么大险后还要再分出去利益给藤野,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这恐怕很难,藤野先生。”张英飞面露难色,“即便我同意让利,我父亲和我的哥哥们,恐怕也不会答应。”

“张先生,不要着急拒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藤野一直眯着的眼睛骤然射出两道精光,“你父亲下周一就要到了吧,到时候也许会发生很多事。”

张英飞心念一动,正要细问,哪知藤野却起身告辞。走之前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张英飞:“张先生,当断则断,不要错失良机。难道你想见到这份合同落在你大哥手里的情景吗?”

张英飞一愣,他从未想到过这点,脱口而出道:“藤野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藤野嘿嘿冷笑一声,拨开木格推拉门,扬长而出,把张英飞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但藤野小一郎没有告诉张英飞完整版的恐龙故事:当食肉恐龙吃光了体力不支的食草恐龙后,面对的是世间不再有食物的事实,并且最终也没有逃离被饿死的厄运。

张英飞魂不守舍地又坐了十分钟,才浑浑噩噩地走出日本餐馆,漫无目的地走向下一个酒馆。

从德国餐馆走出来的时候,董锵锵三人都是满面红光。

雷兰亭看起来喝得最多,脸色通红好像熟透的西红柿,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哼唱着九十年代的港台流行歌曲。

佟乐乐虽然也喝了酒,但相比雷兰亭要安静很多,她静静地站在车站里,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董锵锵瞧着雷兰亭,不放心地说道:“就你这样别说送佟乐乐了,你自己回得了家吗?”

雷兰亭打了个酒嗝,伸手想去搂董锵锵的脖子,但董锵锵太高,他伸手搂了几下没有够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轻轻拍了拍董锵锵的胸膛,莞尔一笑:“送乐乐……回家……那必须……没问题啊……”

佟乐乐撇了撇嘴:“我自己能走,不用你送。你能不能送自己回家才真是个问题。”

“我?”雷兰亭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那肯定……也没问题啊。”

佟乐乐没好气地转过头,冲董锵锵说道:“你能不能让他不要送我了?不然到时他醉倒了我怎么办?”

“你自己回家真没问题吗?”董锵锵觉得佟乐乐的担心不无道理,“今晚你可喝了不少。”

“德国啤酒没度数,喝多少都没事!”雷兰亭说完才猛然回过味来,“哎?不对啊,怎么是我自己回家?不是让我送乐乐吗?老董你耍什么鬼心眼?我警告你不要打乐乐的主意。”

董锵锵冲他使了个眼色,一脸坏笑:“人家是怕你成累赘,不是怕我。”

“哎,不能吧?乐乐……”雷兰亭转过身想找乐乐说话,但佟乐乐不想理他,将身子藏到了车站外的一棵树后。

雷兰亭遍寻不着佟乐乐的身影,忍不住抱怨道:“老董,都怪你胡说八道,把乐乐气跑了。”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董锵锵委屈道,“我一没喝多,二没强烈要求送人家回家。你得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雷兰亭在车站外晃了两圈,没找到佟乐乐,自己却晕了,他颓然地一屁股坐到了车站里的塑料椅上,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见他半晌没说话,董锵锵忽然有些担心。他拍了拍雷兰亭的肩膀,一边掏口袋一边说道:“你没事吧?你要是想吐我有纸巾。”

雷兰亭沮丧地摇了摇头:“不,不想吐。”

“那喝口水吧,稀释一下血液中的酒精,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明天跟我去谈正事。”

雷兰亭接过董锵锵递过来的水瓶,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大口,脸色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红了。

“我刚才坐在这突然悟出一个道理,”雷兰亭放下水瓶,指了指董锵锵,“像你这种不能喝酒的,”他又指了指自己,“和我这种特别能喝的,都是寂寞的。幸福……就在你和我之间。幸福……就是……佟乐乐。”

他站起身,走到车站外,抬头仰望站外的一棵高大的白杨树,过了很久才幽幽道:“我是真的喜欢乐乐,但我也能看出来她喜欢的人是你。我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董锵锵没想到他陡然说出这句话,不禁一呆。

树后的佟乐乐似乎也听到了这句话,但她并没有回应雷兰亭的表白,而是卒然转身,朝着车站的反方向疾步走去。不一会的功夫,身影就消失在一片阴影之中。

董锵锵刚想追佟乐乐,蓦地想起雷兰亭刚说过的话,怕他误会,脚步又停了下来,只能催促雷兰亭:“她走远了,你还不快点追。”

雷兰亭苦笑了一下,侧过头去,眼角倏地滑下一滴眼泪。

不到22点,小吴就赶到了公司楼下,把照片和视频都交给张英芳后,他才离开。

张英芳走进公司,赫然发现角落里的灯还亮着。她想了想,径直朝亮灯处走了过去。

但让她意外的是,冬一晴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张英芳本想让冬一晴帮自己整理材料,看到这个场景后又改变了主意。

就在她刚要离开冬一晴的工位时,猛地看到挂在一旁的礼服套,她拉下外套上的拉链,看到里面做工精致的礼服,情不自禁地用手摩挲了一下衣服的面料,正待细看,熟睡中的冬一晴忽地发出一声呓语。

张英芳拉好拉链,转身朝销售部的办公室走去。

董锵锵身形矫健地跳下车,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医院走去。

由于担心雷兰亭喝醉了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他本来想让雷兰亭跟他一起回河马大街54号。但雷兰亭心情不好,坚持要一个人走走清静一下。

董锵锵知道失恋的滋味不好受,也就不再勉强,好言安慰了他几句,两人约定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就在车站分了手。

在火车站倒车时,董锵锵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吴小溪的情景。想到她此时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医院,他忽然冒出去医院探望她的念头。

从车站走向医院的路上,路旁的草地里随处可见掉落在泥土中的鲜花。董锵锵顺手拾起来几朵品相还不错的,又捡起一根长草,扎成一朵花束握在手里。

但时间已经很晚了,医院早已过了允许探望的时间,董锵锵被医院保安客气地请出了大门。他百无聊赖地沿着马路牙子往车站走去,一边抬头向医院的病房方向眺望。就在他快要走到车站时,猛地在一扇窗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董锵锵蹑手蹑脚地翻过低矮灌木丛组成的围墙,猫着腰,蹑足潜踪地靠近了吴小溪所在的病房。

他贴着墙边站直了身体,微微侧头,朝病房里望去,只见吴小溪正闭目躺在病床上。她的头上缠着绷带,身子微微侧着,脸上似乎还有刚刚哭过的痕迹。

董锵锵的视线落到窗台上放着的一个空玻璃杯上。他小心翼翼地将玻璃杯取了出来,把花束轻轻放了进去。

他掏出签字笔,又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德语单词:gtebeerng!(中文意为祝早日康复!)然后把纸扔到了玻璃杯里,又轻手轻脚地把玻璃杯物归原处。

当董锵锵回到河马大街54号的楼下时已经快24点了。他刚走到大门口的邮箱旁,突然发现一个黑影蜷缩在台阶上。他心里一惊,连忙定睛观瞧,只见黑影一动不动,似乎还传来打呼噜的声音。

董锵锵迟疑了一下,慢慢靠了过去,走近后却惊讶地发现,倒在台阶上的人是雷兰亭。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搀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雷兰亭,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大门。

119. 捉猪小队1.0

还不到早上7点,董锵锵就被雷兰亭的呼噜声再次吵醒了。

董锵锵是那种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的人。听着呼噜声,他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星期六的早上很安静,窗外的街面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声的鸟叫。

赖了一会床,董锵锵一骨碌地从睡袋中爬了出来。自从上次雷兰亭在他家借宿,他被迫睡了一次地板后,他就备了个睡袋。这样万一再有人留宿,他也不用每次都打地铺,况且他根本也没有褥子能铺在地上。

拿着驾校的模拟题,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一边给自己和雷兰亭做早餐,一边复习这周学过的内容。

不知道是昨晚酒精弥留的后劲,还是被吴小溪撞得那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仍有些晕,胳膊似乎也有些不得劲。他走到洗碗池边,手捧着凉水拍了几下脸,才觉得清醒了些。

没过多久,煮锅里热着的牛奶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董锵锵连忙关了灶,顺手敲了两个鸡蛋进锅,然后盖上了锅盖儿。

复习完模拟题,他把路驾时遇到的问题和注意事项分门别类地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打算每天看几遍,加深自己对路驾要点的掌握。如果因为不注意细节没通过路考,那就要再交钱接着考,董锵锵可不想花那个冤枉钱。

电炉灶的余温把牛奶从锅盖下顶了出来,扑到了炉灶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董锵锵赶忙掀开锅盖,同时把奶锅放到另一个灶眼上,又从旁边扯过一块抹布,把流到灶台上的牛奶擦拭干净。

就在他快擦完时,身后忽然响起雷兰亭的声音:“老董,你的电话。”

他一回头,只见雷兰亭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了餐桌前。他一边接过雷兰亭递过来的手机,一边示意雷兰亭自便。

雷兰亭也没见外,挽起袖子,坐在餐桌前风卷残云一般扫荡起来。

电话是汉斯打来的,提醒董锵锵上午不要迟到。放下电话,董锵锵看了眼厨房里的表,时间还早。

就在他接电话的功夫,雷兰亭已经喝完了一大碗牛奶,又吃完了半袋面包,一个荷包蛋和桌上的所有香肠。董锵锵看他时他正低头瞅着桌上剩的半袋面包直愣愣地发呆。董锵锵以为他没吃饱,把面包轻推到他面前:“你都吃了吧,我还有其他面包。”

雷兰亭摇了摇头,忽然用手捂脸,懊恼道:“我是不是昨晚又说了不该说的了?”

董锵锵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道:“这个……其实吧……也许……不是坏事……”

“哎,估计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雷兰亭长叹一声,表情沮丧地垂下手臂,“我太着急了。”

“我觉得未必。”董锵锵怕他又祥林嫂般自怨自艾个没完,安慰道,“她虽然没同意,但也没当场就拒绝。掉头就走也许有其他意思也说不定。”

“其他意思?”雷兰亭狐疑地抬起头,“这难道不就是婉拒了吗?难道你还想让她直接拒绝我吗?”雷兰亭再次捂住了脸,“h,ygd!”

“只要女生没说‘不’,你就有机会。”董锵锵分析道,“而且追女生你得拿出点勇气来。人家连个‘不’字都还没说,你都已经退出去二里地了。换做你是女生,你能喜欢这种男生吗?这种男生说喜欢你,你能信吗?”

雷兰亭忽然觉得董锵锵说得有几分道理,他犹豫着问道:“所以你觉得我还有机会?”

“只要乐乐单身你就肯定有机会,但你不能跟昨天那样喝完酒表白,那样太二了。”董锵锵一口气喝完牛奶,碗底露出白色的荷包蛋。他轻轻咬破荷包蛋的皮,还有些烫的蛋心一下流了出来,他一点点地把荷包蛋吞了下去。

“那应该怎么说?”雷兰亭嘬着牙花子,一筹莫展,“我最不会和女生表白了。”

“你没看过日剧吗?那里面经常出现男生跟女生表白的情节。除了讲究环境、氛围和讲话的内容外,必要时男生还要准备道具。”

“我一个大老粗哪懂那些啊?”雷兰亭撇了撇嘴,“而且我也没看过什么日剧啊。”

“那至少可以把仪容仪表收拾得利索些,表白之前不要喝酒,没有道具的话拿朵鲜花。做到这些总应该没问题吧?”

“这倒是。”雷兰亭点头表示认同,“还有吗?你多教我一些。”

董锵锵想了想:“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但我觉得乐乐不讨厌你,不然她也不会和你走得近了。而且大部分女生不止看你表白那一瞬间的行动,她们也会观察一个男生日常的表现。所以你平时也要注意。另外,如果表白,最好别挑第三人在场的时候,那样女生肯定会很尴尬。”

“咳,我昨天也是突然有感而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早说早了。”雷兰亭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刮掉。

“昨天你说得太草率了,加上我也在场,乐乐肯定不好意思,所以才跑掉的。你最近别再表白了,等以后再说吧。她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机会肯定还会有的。”

听到董锵锵这么说,雷兰亭顿时高兴起来。他在厨房里兴奋地来回踱着步,不停地搓手,嘴里念念有词:“还有机会就好。还有机会就好。”

看着他的举动,董锵锵不禁哑然而笑。

八点五十,董锵锵和雷兰亭准时到达约定的车站。车站很小,而且就修建在庄稼地的旁边。

刚一下车,董锵锵就看见汉斯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圆滚滚的大草垛前冲他招手,他连忙和雷兰亭疾步赶了过去。

“汉斯,你好。”董锵锵热情又使劲地握了握汉斯的手,同时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雷兰亭,他也在汉诺威大学读书。捉猪团队暂时就我们两个人。”

汉斯认真打量了一下雷兰亭,满意地点点头,对董锵锵微笑道:“我觉得他看起来比你更像是打猎的,你太瘦了。”

“捉猪又不是只看谁力气大,”董锵锵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同时用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上方,“要看这儿。”

汉斯在前面带路,董锵锵和雷兰亭跟在他的一左一右,三人朝着几百米外的一处农庄走去。

汉斯边走边介绍说:“一会儿咱们要见的人叫弗莱舍尔,他的家族世代居住在这,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地都是他家的。咱们今天要和他谈的就是帮他找回跑丢的猪。”

“这个人名可真有意思,弗莱舍尔,那中文不就是‘屠夫’吗?”雷兰亭小声用中文对董锵锵说道。

董锵锵冲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打断汉斯说话。

汉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远处忽然有人用浑厚的德语大喊了一声:“汉斯!”

120. 弗莱舍尔

陆苇坐在市中心劳动中介的布告栏旁,由于来得太早,周末的劳动中介还没有开门。

连找了几天,不仅一份长工没找到,连短工也没捞到一个。能接受她登记的劳动中介几乎众口一词:等工厂或商店放出新职位了会立刻联系她。

她的心情非常失落,因为两个德国小屁孩的愚蠢行为,导致她丢了一份轻松又自在的工作。她幽怨地看着市中心里渐渐多起的德国人,委屈和不甘萦绕在她的心头。

步行街里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中国学生经过中介的布告栏。他们有些人认识陆苇,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她一边回应一边快步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她担心如果被太多人看到,说不定余姜海也会知道她找工的事。老奸巨猾的他肯定能猜到自己丢了工作,如果是那样,说不定余姜海会用银行保洁的工作来威胁她,她可不想在和他的博弈中处于下风。

她从背包里掏出帽子和墨镜戴好,安静地等着劳动中介开门。

汉斯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白色鸭舌帽,身穿蓝白格衬衣,衬衣下摆塞进卡其色超肥工装裤的高大德国男子正阔步朝他们走来。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材已经发福,走路时啤酒肚一颤一颤的很有喜感。

“他就是弗莱舍尔,”汉斯小声说道,“一会儿我先介绍你们。如果他问你们怎么收费,董锵锵你来报价。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再商量。”

不一会儿,弗莱舍尔就走到汉斯的面前,他热情地拥抱了汉斯,关切地问道:“听说你考到狩猎证了,恭喜你啊。”

“谢谢。”汉斯客气地回答道。

“老汉斯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爷爷他还是老样子,经常一个人去打猎。”汉斯边说边把董锵锵和雷兰亭介绍给弗莱舍尔。

“你就是汉斯之前说的那个给野猪喝伏特加的人吗?”弗莱舍尔边问边上下打量起董锵锵。

没等董锵锵回答,雷兰亭马上一拍董锵锵的肩膀,豪气冲天地说道:“就是他。如假包换。”

“可他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啊。”弗莱舍尔疑惑地看了眼汉斯,目光中露出不相信的神色,“而且跟你一样单薄。”

汉斯微笑着点点头:“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也不太相信,但我发现他时,他确实是一个人拉着一头野猪的。”

弗莱舍尔将信将疑地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你真是个幸运的年轻人。”

稍事寒暄后,几人在弗莱舍尔的引领下,顺着农田走上了一旁的山坡。

汉斯和弗莱舍尔走在前面,两人不时地小声交谈着什么。董锵锵和雷兰亭跟在他们后面,边走边好奇地观察着沿途的风景和远处的建筑物。

雷兰亭边走边小声跟董锵锵说道:“这片地我觉得少说也得有几十亩,不知道连着的那一大片是不是也是他家的。如果都是的话,那这一大块地的面积可真不小啊。你看那边,”雷兰亭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远处山坡上的一排小树,“那好像还有片树林。”

董锵锵是一个自小在城市长大的人,对农田和庄稼都没什么概念。他只觉得农田很大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台孤零零的拖拉机和收割机停在远处的田埂上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上午的天气很好,明亮的阳光照在农田上,绿油油的农作物看起来郁郁葱葱的,宽大肥厚的枝叶个个都显得很饱满。董锵锵认不出来地里种的是什么,好奇地问雷兰亭,但雷兰亭观察了半天也认不出来。

听到两人的窃窃私语,走在前面的弗莱舍尔忽然转过身。弄明白了董锵锵和雷兰亭的问题后,他朝着农田方向划拉了一下手臂,朗声道:“这里种的都是krabi,面上的都是叶子,根茎在土里,就像土豆一样。”

“弗莱舍尔先生,”董锵锵好奇道,“这些农田都是你家的吗?”

“没错,我家的地都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但我猜他也不是第一代,”弗莱舍尔爽朗地说道,“但我们弗莱舍尔家族世代都是农民肯定是错不了的。”

听到这么多的爷爷,雷兰亭和董锵锵连忙心算这块地到底是传了几代人。

“那他这是第几代了?”雷兰亭放弃心算,扭头直接问董锵锵。

“他是第七代了。”董锵锵的逻辑和语言看起来更好一些。

“乖乖,世袭的德国农民,真牛掰。”雷兰亭感叹道,“他就是个大地主啊。”

几条牧羊犬从远处奔了过来,跑到弗莱舍尔的腿边,欢快地雀跃着。雷兰亭羡慕地说:“看起来当个德国农民可真滋润。”

几人又走到一处小山坡上,弗莱舍尔指着附近的农田说道:“这片地也是我家的,种的东西都不一样。除了种菜我还种很多水果,说起来草莓和樱桃马上就可以摘了。还有那边,”他用手指着不远处平地上的几座有着浅橘色屋顶的厂房说道,“那边就是我的养殖场,里面养鸡,养鸭,养猪,还养了很多禽类。哦,对了,我还养了一匹马,我是汉诺威赛马协会的会员,今年8月份……”

“弗莱舍尔先生,你能先跟我们讲讲你的猪是怎么回事吗?”汉斯担心弗莱舍尔又开始长篇大论说不相关的事,连忙把话题引导到猪这件事上来。

“这事说来话长,”弗莱舍尔捡起地上的一根粗树枝,使劲朝远方一扔,几条狗立刻蹿了出去。

他边说边朝厂房走去,众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之前我的猪全都是在厂房里饲养的。但是前几年,一些专家提出了一项新理论,他们说把猪放在天然的环境中喂养,能让猪的体格更强壮,越来越少甚至不生病,身心更健康,同时也能利用德国优良的自然环境让猪的基因得到不断的优化。我只是个农民,不太懂这些。但我的邻居卢克,当然他也是农民。听了专家的建议后,他就把几头猪放在了他家地上的一片树林里养着。后来我看到他放养的那几头猪确实比他农舍里的猪长得要更结实一些,于是也仿着他的做法,在我家后山坡外的那片树林里也放了几头。”

董锵锵和雷兰亭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121. 嘴边肥肉

狗把木棍叼回来,放到弗莱舍尔的脚边,不停地摇着尾巴,同时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弗莱舍尔弯腰捡起树枝,扬手又扔了出去,一群狗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而出。

“一开始我并没有放养很多,大概也就是三四头的样子。后来我发现效果确实不错,就把放养的数量提高到了10头,过了半年又增加到20头。”弗莱舍尔拍了拍身旁的小树,“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个数字太多了。猪多了以后,对活动空间的要求越来越大,而且野性似乎也比在厂房里要大得多,可能是自然环境激发了它们的天性也未可知。总之,一些长得比较强壮的猪开始尝试逃脱我设的围栏。可惜发现了这点后,我并没有减少猪的数量,”弗莱舍尔用自责的口吻说道,“而是去加固了一次围栏。但很明显,围栏对它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摆设,就像戴着草帽站在庄稼地里的稻草人一样,吓唬那些胆小的鸟是没问题的,但对那些胆子更大的乌鸦或者秃鹰来说,就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了。”

“那你知道那些猪从围栏里跑出去后去了哪吗?”董锵锵望着远处茂密的树林问道。

“虽然从栅栏里跑了,但它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所以都没有走远,大部分跑掉的猪还在林子里生活,”弗莱舍尔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有些还长得很大只,我都不知道它们吃了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之前从未见过。”

“那你没试着去把它们抓回来吗?你还有这么多狗呢。”雷兰亭忽然插话道。

听到雷兰亭的话,弗莱舍尔忽然笑了出来:“怎么没有?我当然去捉了啊。”他自嘲地笑了笑,“但这些狗没什么用,它们看羊是把好手,但碰到野猪或体型庞大的动物,它们只敢围叫,却不敢靠近。”

“那后来呢?你没试试其他方法吗?”董锵锵看了汉斯一眼。

“年轻人,我每天有很多事要去处理。如果成天只去逮逃跑的猪,那我的农场就该乱套了。”弗莱舍尔耸了耸肩,“当然,我找了些本地的职业逮猪人,也委托了一些猎人帮我猎猪。但他们的效率似乎也都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嗯,我说的对不对,汉斯?”他扭头问道。

汉斯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没接他的话茬,把脸转向远方的山坡。

“嗯,我也清楚,他们打猎有很多规矩,让他们专门去抓这种逃跑的家猪也不太现实,所以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

“那林子里的其他猪呢?”雷兰亭忽然很好奇,“还放养着吗?”

“现在我没有放养的猪了,一头都没有了。”弗莱舍尔摇了摇头,“年轻人,不管是丢一头普通的猪,还是丢一头种猪,我的损失都很大。我不想继续承受这种不必要的损失了。你明白吗?”他叹了口气,目光忧郁地看着远处的农田。

“那你一共丢了几头猪?”雷兰亭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问道。

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到办公室里,房间里渐渐亮了起来。

躺在沙发上的张英芳慢慢睁开了眼睛,想到熬夜查了一宿合同却一无所获,她不禁感到困惑:难道是自己多疑了吗?还是自己看得太粗心了?

想到这里,她不甘心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一页页地翻看起合同来。

“四头。”弗莱舍尔伸出四根手指,“三公一母。两头种猪,两头普通猪。”

雷兰亭和董锵锵同时不自觉地心算了一下弗莱舍尔的损失。

“我跟汉斯的爷爷是很好的朋友,是看着汉斯长大的。那天偶然碰到他,他说他新认识了一个徒手抓野猪的外国年轻人,我忽然就想起来我丢的那几头猪了,于是就问他能不能把你约过来聊一聊,看这件事你能不能做。”

众人边说话边从山坡上走了下来,离厂房也越来越近。

“那你找我们算是找对人了。”雷兰亭快言快语地接话道,“我们能做。”

“他也是徒手抓过野猪的人吗?”弗莱舍尔扭头问汉斯,“他们是统一接受过什么培训吗?”

汉斯大笑着否定道:“不,他和董锵锵是一个团队的,他们一起抓。”

“是这样啊。嗯,那听着还不错。”弗莱舍尔露出赞许的表情,“你们抓一只猪要收多少钱?”

听到要谈钱了,雷兰亭马上识趣地闭上嘴,同时给董锵锵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该你上了。

董锵锵瞧了眼汉斯,汉斯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直接报价。

董锵锵会意,朗声道:“弗莱舍尔先生,如果抓到一只普通猪,不论公母,都是1500马克一只。如果抓到的是种猪,不论公母,都是2000马克一只。如果一只都没抓到,”他缓了口气,“我们一分钱都不收。”

弗莱舍尔望着远方,半晌无语,董锵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忐忑地给汉斯递了个眼色,汉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

“价格没问题,但是,”弗莱舍尔拉了个长音,“我不能直接给你钱。你有公司能收款吗?”

公司?难道为了逮猪还要先成立个公司?董锵锵懵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雷兰亭听到对方同意了董锵锵的报价,仿佛看到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正在眼前飞舞,只等他伸手把这些钞票纳入囊中。忽然,这些钞票全都定在了空中,一动不动,无论他如何用力,都不能把钞票顺利地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有公司。”缓过味儿的雷兰亭匆忙回答道,“他有公司的。”

董锵锵诧异地瞪了一眼雷兰亭,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

“有公司就好。回头把你们公司的名称和地址都告诉我,我把合同发给你们。”弗莱舍尔显出一幅很高兴的样子。

“弗莱舍尔先生,其实我……”董锵锵刚要解释自己并没有公司,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雷兰亭抢了话头。

“他还有个问题,弗莱舍尔先生,”雷兰亭假装没看到董锵锵的眼神,“如果我们又抓到只野猪,你要不要呢?”

122. 关键时刻

“当然,野猪不论公母我都要。”

“那价格呢?”雷兰亭追问道,“野猪的价格应该比种猪的价高吧?”

弗莱舍尔略一思忖:“如果是野猪,我可以出到2500马克一只。”

“成交。”雷兰亭生怕对方反悔,连忙用力握住了弗莱舍尔的手。

“差点忘了,我要提醒你们注意的是:不管是普通猪还是种猪亦或是野猪,我都只要活的,死猪我是不会付一分钱的。”弗莱舍尔慢悠悠地说道,“另外,不知道汉斯告诉过你们没有?在这里捕猎是有很多要求的。”他边说边瞥了一眼汉斯。

陆苇从劳动中介里走出来的时候,满脸写的都是心酸。

中介那一如既往的还是没有工,还是“有合适的职位时,我们随时会联系您”。

鬼话,通通都是鬼话。

离她去香水店打工的时间尚早,陆苇沮丧又漫无目的地在繁华的步行街里走了一会儿,浑浑噩噩地晃到一个喷泉旁,一屁股坐到喷泉池边的外沿上,捏呆呆地望着池中不时溅起的水花发呆,只觉得浑身冰冷。

“要求?什么要求?”雷兰亭第一次听说捕猎还有要求,觉得很新鲜。

“首先,你们在捕猎时不能有任何违法行为,以及故意破坏自然环境的行为,这些都是被严格禁止的。如果被我或其他人发现你们有这种行为,那我们的合作将立刻终止。并且这一点肯定会写到合同的第一条里的。”

“这没问题,很合理。我们绝对是守法良民。”雷兰亭立刻点头表示认可。

“其次,你们在捕猎时不能用那些可能伤害到人畜生命安全的猎捕工具和装置,你们不能用猎枪,也不能用电击,更不能用火烧、烟熏、挖坑、下毒药这些极端的方式来捕猎,因为火烧和烟熏有可能会引起山火,挖坑和毒药有可能会伤害到其他人,也有可能误伤到还在孕期内的其他动物,所以这些方式都不行。我也会把这些要求都写到合同里,并且在验货时检查,如果发现你们有违规的地方,我也有权拒绝收货。”

董锵锵之前已经听汉斯大概介绍过一次,心里多少有些准备,但雷兰亭还是第一次听说捕猎还有这么多限制,他不禁一愣,过了半晌才喃喃地问道:“不让用猎枪和不能用电击我都能理解,但不让挖坑我们还怎么抓呢?难道等这些猪自己跳进我们备好的口袋里吗?”

“不管你们抓没抓到猪,挖坑都是破坏环境的行为。”弗莱舍尔摇了摇头。

“那,”雷兰亭眼珠一转,“如果我们挖了一个坑,抓到猪以后再马上填回去行不行?”

“这也不行。如果你们没有填好坑,说不定还会伤害到以后路过的人和动物。”弗莱舍尔语气坚定地否定道,“挖坑肯定不行,根本不用讨论。”

雷兰亭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反驳,只能气呼呼地闭上嘴,躲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看到雷兰亭不说话的样子,弗莱舍尔扭头笑着看了看董锵锵:“这件事难就难在这里,如果没有限制,难道我自己不会做吗?难道那些猎人们也不会吗?你们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不,弗莱舍尔先生,我们接受你的要求,我们不会用你说的那些方法来逮猪的。”董锵锵信心百倍地说道。

比起用什么方法逮猪更让董锵锵感到棘手的,其实是去哪找一家公司能让他和弗莱舍尔签合同。但雷兰亭既然已经把话说死了,他也不想马上改口,打算回去再想办法。

“很好,”弗莱舍尔满意地拍了两下手,“那我现在带你们去看看猪舍,这样可以让你们先有个概念,知道这些放养过的猪能长到多大。”

说话间,他已经站在厂房的大门前,抬起门上的巨大扳手,用力一拉,厂房大门在滑轨上轻轻向后滑去,宽敞明亮的猪舍立刻映入众人的眼帘。

又检查了几个小时,张英芳还是没从张英飞经手过的合同中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难道是我想错了,我太多疑了?她心灰意冷地把合同扔到了一旁,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闭目思考。

她猛然想到昨天展会时车荔子说起的和国内咨询路易斯公司的事,连忙打国际长途给国内的信保机构。但不巧的是,信保机构正利用周末时间进行系统的升级维护,无法向她提供更多的信息,只能等到国内星期一上班时间再说。

她无奈地放下电话,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处理路易斯的这个单子。即使她可以按合同上注明的时间拖到最后一天再交货,但时间到了她也只能放行。可如果对方真是个骗子公司,发货就意味着鸡飞蛋打。如果她坚持不发货就等于违约,除了损失苦心经营多年的公司信誉外,还有赔付给对方一笔违约金。

但让张英芳感到蹊跷的是,跟路易斯公司签的合同里注明的违约金金额并不是公司标准合同里经常写到的合同金额的5,而是20。

对很多公司来说,5属于赔偿性违约金,也就是说虽然签了合同,但因为各种原因已经知道无法按期交货,会在较短的时间内,比如在一周内通知客户无法成单。在这种情况下取消合同,会给对方的时间损失做出一定的赔偿。

但20这种额度一般就不属于赔偿性违约金了,应该算是惩罚性违约金。一般采购商和刚成立不久的公司签这种比例的赔偿金是比较常见的。

但美特熊鲸并不算是刚成立不久的公司,为什么张英飞会和对方签这种一看就不合理的合同呢?这是最让她费解的地方。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个路易斯就像是算准了她会违约一样。她做国际贸易也算是有些年头了,但还从未有过像今天这种感觉。

她站起身,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6月份公司就要召开股东会了,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恐怕对她总经理的连任会有不利。毕竟自己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哪个都不让人省心,况且还有一个摇摆不定的老父亲张全福。

一想到张全福,她立刻想起下周一下午他要到法兰克福的事,她连忙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确认接机的行程安排没有纰漏。

在这个关键时刻,她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

123. 另类养猪

猪舍的厂房从外面看大约有十米左右高,董锵锵本来以为里面至少会有两层,但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就一层。

因为只有一层,所以厂房内的挑高很充足。站在门口,董锵锵很容易就注意到部分天花板和旁边的天花板的颜色不同。

就在他仔细观察时,弗莱舍尔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他用手指着屋顶说道:“那些是可以自动开合的,在天气好时或厂房里温度太高时会自动打开进行换气。”

屋顶上交错安装了很多扇透光率很好的玻璃窗,明亮笔直的光柱从天而降,直射到猪栏中,让整个猪舍看起来亮堂堂的,完全不需要人工照明。

董锵锵等人在弗莱舍尔的带领下,信步走进了厂房。

整个厂房被分割成几个大间,董锵锵他们走进的这间大约在三百平到四百平之间,猪栏共有六列,两列挨在一起为一组,组与组中留有走路用的、淡蓝色的硬塑甬道,便于工作人员靠近猪栏。

董锵锵一眼就看到了靠墙的一列猪栏里有一群还没长大的浅粉色猪仔,他刚要走过去仔细观瞧,就听头顶忽然响起一首他熟悉的、旋律悠扬的音乐。

董锵锵不自觉地认真听了一会儿,诧异地问弗莱舍尔:“你给猪听巴赫?”

弗莱舍尔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你也听古典乐?”

董锵锵刚要回答,忽然觉得有点别扭:如果他回答“是”,不就等于说自己也是猪了吗?

但他也知道这是话赶话说到的,对方并非故意调侃他,于是答非所问道:“为什么你会给它们听古典乐呢?”

弗莱舍尔饶有兴趣地解释道:“古典乐多是舒缓的音乐,非常利于精神的放松。我相信它对猪也会有同样的效果,能让它们的心情变得更好。而且我一直认为,古典乐的旋律里带有神秘的能量。”

雷兰亭凑到董锵锵身旁,小声道:“我听着都新鲜。”

看到两人的表情,弗莱舍尔笑着补充道:“当然这不是我发明的,这也是专家研究的结果。”

董锵锵奇道:“你很相信你们德国的专家吗?”

“那可不一定。他们偶尔也会出一些馊主意,虽然有些馊主意我还挺喜欢的。”弗莱舍尔笑着指着猪栏道,“但给猪听音乐可不是馊主意,确实比之前不听音乐时效果要好,比如说我的猪跟之前比变得很少生病了,当然这里面也有我太太的功劳,她主要负责猪的疾病防控这部分,但这几年在我的猪舍里确实没有出现过什么猪瘟或口蹄疫之类的猪病。我相信这里也有古典乐的功劳。之前村子里的那些同行们还笑话我呢,后来也都学我给猪放音乐,像刚才咱们说到的卢克,他在猪舍里装的喇叭比我多了一倍呢。”

“可猪听得懂吗?”雷兰亭忍不住插话道。

“我专门去查过,猪的智商据说是非常高的,听音乐对它们也是种享受。”弗莱舍尔严肃地补充说,“但也不是什么音乐都能听,像流行乐,电子乐什么的都太闹腾,不适合在这种大环境里播放,猪听了会很躁动,就跟人一样,吃和拉都变得不稳定了。试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还是古典乐最好。我小女儿最喜欢的就是巴赫,所以给它们听得也都是巴赫。”

董锵锵和雷兰亭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觉得这个德国老头十分有趣。大家也不像刚见面时那么拘谨,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

“那除了给它们放音乐,你是不是还给它们提供其他的娱乐方式了?”雷兰亭开玩笑地指了指墙壁上隔三差五挂着的电视机,“比如给它们也看个电影大片儿?”

董锵锵之前光顾着看屋顶和猪栏里,没留意其他地方,听他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

“没错,偶尔我们也会给它们放一些电视节目看,比如自然风光,或者海底世界什么的。”

“那它们能看懂吗?”半天没说话的汉斯也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趣。

弗莱舍尔笑而不语,从兜里掏出一个遥控器,轻轻按了几下,头顶大喇叭里的音乐立刻戛然而止,墙壁上的一台台电视里同时慢慢出现深蓝色海洋以及密集鱼群的画面。

猪栏里的猪本来都在悠闲地吃着、玩着或躺着,当它们发现电视里突然出现会动的画面后,纷纷调转猪头,凝视着电视机保持不动。除了个别几头猪还在呼呼大睡外,大部分猪都被电视内容吸引了。

“乖乖,真的假的?”雷兰亭大为惊异,“这猪都成精了吗?”

弗莱舍尔关掉电视,再次打开音乐:“不过专家说看电视时间超过15分钟对猪也不好,所以我也只是偶尔给它们放一小段儿而已。大部分时候还是听音乐更好一些。”

董锵锵看着一大间屋子的猪,兴趣盎然地问道:“弗莱舍尔先生,你这里一共有多少头猪啊?”

“嗯,到昨天晚上22点,所有厂房里一共有1823头。不过今天早上有几头猪又下了一些,现在应该是1839头或1840头。”

“这些猪看起来都膘肥体壮的啊。”董锵锵恭维道,“这都是什么品种的啊?”

“这间猪舍里主要养皮特兰和长白多一些。”见董锵锵对自己的猪舍很有兴趣,弗莱舍尔很高兴。他平时主要跟猪打交道,跟外人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而且有限的交流很多也是跟猪有关。今天难得让他碰到一些外国人,没想到还能聊到他的专业上,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欢快起来。他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其他厂房里还有些杜洛克,而且我还有一头黑毛猪的种猪,那是我在慕尼黑的老朋友特别送给我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但董锵锵对猪的品种一窍不通,迎合弗莱舍尔只是为了让聊天显得不那么尴尬。他含糊地点点头,做出一副认真听的表情。

看着猪栏里千姿百态的猪儿,雷兰亭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抓猪这事干不下去,能在弗莱舍尔这里搞个兼职也不错。这的环境看起来很不错,也不需要跟猪说外语。

“养这么多猪,你得需要不少工人吧?”雷兰亭环顾四周。但诺大的厂房里,他就看见了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员工,“为什么我只看见了一个人?”

124. 不该问的别问

“加上我和我老婆,猪场一共有11个人。”

“就11个?”雷兰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11个已经不少了。我和我老婆年轻时打理猪场一共就8个人,因为我这几年事务性的工作太多,所以才多招了两个人。”

雷兰亭本来还想问他要不要兼职工人,听到这个数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声不吭了。

“你们的效率可真高啊。”董锵锵感慨道。

“呵呵,隔壁卢克的厂房跟我差不多大,13个人,主要是他上了年纪后很多事就不亲力亲为了,但我不一样,我喜欢养猪。”弗莱舍尔说着说着,指向一个角落:“喏,那就有一头放养过的猪。”

顺着他指的方向,董锵锵三人同时看到一头体格壮硕的猪被单独圈在角落一个大一些的猪栏里。

董锵锵和雷兰亭都是一惊:这猪的个头可真不小!

“把它从外面拉回来后我们给它检查过,很幸运,放养这段时间里它没有染上任何疾病,非常健康。但它的脾气跟它的体型都变大了很多,我想先磨一磨它的野性再把它和其他猪放在一起。另外也想看看它吃以前的饲料会不会变小。”弗莱舍尔边走过去边笑呵呵地说,“我给他还取了个花名,叫杰克。”

众人走到杰克的猪栏前,看到主人靠近,杰克显得很高兴,一边在猪栏里转圈一边轻声哼哼一边摇着小尾巴。

看到杰克的体型,董锵锵和雷兰亭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董锵锵试探着问道:“这猪有300斤吧?”

弗莱舍尔点点头:“5个月,318斤。”

董锵锵心里一沉,看了眼身旁的雷兰亭,雷兰亭正好也在看他,两人心照不宣地用目光交流了一下,同时想到一个问题。

“跑掉的那几头猪也都这么大只吗?”雷兰亭不安地问道。

“它们逃跑之前我每天都会记录它们的体重。跑掉的几头里,最重的一头是260多斤,最轻的一只也有160多斤。”弗莱舍尔回忆道,“但现在多少斤没人知道。”

“关于您刚才说的那些捕猎时的要求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一下,您……”董锵锵刚要说话,忽然看见雷兰亭冲他挤眉弄眼,马上意识到他有话想对自己说,于是连忙改口,“您这里有卫生间吗?”

弗莱舍尔用手指着大门说道:“出门左拐再左拐就是了。”

董锵锵一边往外走一边冲雷兰亭努了下嘴,雷兰亭赶忙说道:“那什么,我也去一趟。”

两人一溜儿小跑出了猪场的大门,拐了两个弯后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你刚才想说什么吗?”董锵锵好奇地问道。

雷兰亭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问他能不能用酒精麻醉的方式逮猪?”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有些讶异。

“我一猜你就要问这个,但我觉得你不能问。”雷兰亭沉声道,“而且其他你能想到的方式你也不该问。”

“那是为什么?”董锵锵更好奇了。

“如果你问了,他说不行,那你是用还是不用呢?”雷兰亭幽幽道,“如果不用可能就逮不到,但是用了又违规,到时你怎么办?”

“这……”董锵锵一时语塞,他刚才没想过这个问题,“违规恐怕不合适吧。”

“你得想清楚,他批准的方法可不一定能逮到猪,不然他自己和那些猎人早就该抓到了。他刚才已经把他的要求都告诉咱们了,其他的事他没说,咱们也没问,所以咱们也不知道其他的方法算不算违规。但我觉得哈,说多错多,万一你问的方法他都不让你用,那你还挣不挣这个钱了?而且他已经限制了很多方法不让用了,能用的已经没多少了。你再看杰克的身材,那可比你当时碰到的野猪大多了。”

“可如果咱们用了他不让用的方法,万一他要跟着咱们一起逮猪怎么办?不是一下就看见咱们违规了吗?回头他不给钱怎么办?”

“我认为不会,”雷兰亭摇了摇头,“你想啊,他这个猪场这么大,员工那么少,老婆又出去旅游了,他哪有那个时间和功夫盯着咱们啊?咱俩又不是职业抓猪的,白忙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他能有时间扔下猪场那么多事不管就跟着咱俩瞎跑吗?”

董锵锵一琢磨,雷兰亭说的有几分道理。

“如果咱们抓不到猪,结果就是一分钱都没有。但如果咱们用他没有禁止的方法抓到了猪,不管最后他买不买,这头猪不都在咱们的手里吗?就算他不买,这地方那么多的农场主也都不买吗?就算到时汉斯不帮咱们卖猪,咱们自己也可以去餐馆一家一家问啊。难道不是这么个理吗?”雷兰亭缓了口气,“就他那个邻居,叫什么卢克的,说不定就会买呢。所以最后关键还是看咱们到底能不能抓到猪。”

雷兰亭的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董锵锵听了由衷地佩服:“行啊老雷,看问题的水平渐长啊。”

见得到董锵锵的认可,雷兰亭眉开眼笑道:“我也是见贤思齐,这不是积极向你靠拢吗?不过老董啊,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人太正直,做事死板,爱钻牛角尖,不易……”

“等等,”董锵锵一伸手,“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嘿嘿,你就当夸你听吧。”

“那成,听你的,我不问了。不过除了这事,还有个事也挺棘手的,”董锵锵皱眉道,“你之前说我有公司,可我去哪找个德国公司跟他签合同啊?”

“我想的是咱们先答应下来再说。回头一边准备抓猪的事,一边问问身边谁有公司。双管齐下。不然你直接说没有,这事就黄了。”雷兰亭解释道。

“可咱们旁边也都是同学,谁名下会有公司啊?”董锵锵愁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雷兰亭显得很有信心的样子,“咱们一定能找到一个解决办法。我相信你。”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才前后脚地走回到猪场里。

猪场里只有汉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猪栏旁晃悠,弗莱舍尔不知道去了哪里。董锵锵刚要问汉斯还有没有其他事,就见弗莱舍尔快步从一扇门后走了出来。

125. 放养林

“弗莱舍尔先生,这里我们看的差不多了,能不能再去你之前放养杰克它们的林子看看?”董锵锵见弗莱舍尔走近,连忙建议道。

“是这样,我这边马上有客户要来,没法带你们过去。”弗莱舍尔一脸歉意,“能不能让汉斯陪你们?他知道那片林子在哪。”

见对方有客人,董锵锵和雷兰亭也不好再说什么。临分手前,弗莱舍尔忽然问道:“你们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去抓那些逃跑的猪呢?”

“我们要先讨论一下,”董锵锵看了眼雷兰亭,“然后才能答复你。”他刚要转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弗莱舍尔先生,如果我们在捕猎时碰到这种野生猪的攻击怎么办?自卫时我们能用刀子或者其他武器吗?”

弗莱舍尔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种由家猪变成的野生猪一般不会主动去攻击人,见到人后它逃跑的可能性更大。不过如果你们碰上了野猪,可能就要麻烦很多了。”

和弗莱舍尔告别后,三人走出厂房,顺着坡道缓缓走向坡顶的树林区。

“你觉得我的报价怎么样?”董锵锵歪着脑袋问汉斯。

“唔,我不知道。”汉斯诚恳道,“但如果弗莱舍尔认为没问题那就应该还可以吧,不过你报的确实比那只野猪的价格要高了很多。”他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但汉斯不知道的是,其实狩猎者俱乐部的报价更高,所以弗莱舍尔才会很痛快就答应了。

“如果让我说,董锵锵的报价一点儿都不高,我还觉得报低了呢。”雷兰亭不满地晃了晃脑袋。

“报低了?”董锵锵和汉斯同时感到意外。汉斯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首先,弗莱舍尔的限制太多,这不让用,那不让搞,很约束我们,我们没法发挥百分百的战斗力。”

“但这并不是他个人对你们的要求,我们对捕猎的规定就是这样。”汉斯耐心地解释道。

“k,就算是你们的要求如此。那我再问你,超市里现在卖的猪肉你买过吗?大概多少钱一斤你知道吗?”

汉斯挠了挠头,虽然他是德国人,也去过很多次超市,但买肉这种事他还真没做过。

“那得看你买哪个部位啊?”董锵锵接话道,“猪耳朵,五花肉,里脊,猪蹄的价格肯定都不一样啊。”

“平均,平均来看。”雷兰亭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董锵锵想了想,说:“嗯,我印象里差不多是12到16马克一斤。”

“好,那我们就取中,按平均14马克一斤算。弗莱舍尔让我们去抓的野生猪的个头就算是300斤,这得多少钱?”

“4200马克。”

“这是毛算,实际可能到不了这么多钱。但你们别忘了,”雷兰亭顿了顿,“我们要抓的野生猪里面还有种猪。如果考虑种猪的价值,一头要5000马克不能说很过分吧?”

虽然雷兰亭的德语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汉斯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不过分。”

“弗莱舍尔的潜在成本是2000马克,而我们能带给他的潜在价值是5000马克。这种事对他来说肯定是很划算的。而且他一不用给我们提供装备,二不用负担我们的保险,如果我们在捕猎中受伤的话,”雷兰亭扳着指头边算边说,“所以他赚大了。也就是看在大家第一次合作的份上我们这次才报了个优惠价,下一头肯定得涨钱的。”

雷兰亭的德语没有董锵锵和佟乐乐好,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汉斯听得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喃喃道:“如果按你的这个算法,那你们的报价确实不算是贵的。”

“我什么时候错过?”雷兰亭一脸得意。

“牛啊!”董锵锵拍着雷兰亭的肩膀,用中文小声说道,“这都是你之前想到的吗?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哪有那个脑袋瓜算这么复杂的东西啊?”雷兰亭小声回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他能这么痛快就答应你了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董锵锵不禁好奇。

“那天我去网上查资料,看到德国人的论坛里有人这么算。”

董锵锵冲雷兰亭一挑大拇指:“以后报价都由你来定。”

三人说着话,眼看就要走到山坡顶。

董锵锵忽然指着半山坡处的一大片绿色问道:“那里是什么?”

汉斯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弗莱舍尔的果园,种了樱桃,葡萄,草莓什么的。不过他这两年不怎么打理,很多水果到最后都烂在了地里。”

“为什么不打理?”

“找不到合适的劳动力呗。”汉斯指着不远处的树林说道,“咱们快到了。”

“是因为他不愿花钱吗?”雷兰亭调侃道。

“我小时候每年都到他家的这个果园里来摘水果,印象里那时很多帮工都来自东欧和土耳其。后来好像愿意来的人突然就少了,听说是因为那些国家的经济恢复得很快,大家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到德国来打工了。”

“我看报纸上说德国不是有很多失业者和领救济的人吗?”董锵锵想起最近读过的报纸上的一条新闻,“他们怎么不来?”

“听弗莱舍尔说,很多人不愿干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顶着烈日流大汗的辛苦活。嫌挣得少,希望能找到挣得多的蓝领工作。”

“帮弗莱舍尔采摘水果一小时他能给多少钱?”雷兰亭关心道。

“好像是12马克一小时。我记得弗莱舍尔去年还抱怨过,这个价格都招不来人。”

“那如果我能找到人呢?”雷兰亭忽然问道,“你能帮我问问弗莱舍尔什么时候要人吗?”

“你?干这个?”汉斯一愣,“你不跟董一起抓猪了吗?”

“不冲突。”雷兰亭看到董锵锵询问的眼神,脸一红,连忙低声解释道,“乐乐现在打的那份短工快到期了,我帮她找新工作呢。”

“你自己就可以问他,”汉斯说完指着面前的一片白桦林说道,“我们到了。”

白桦林位于山坡的顶端,董锵锵本以为树林只有目之所及的一小片,等他走到山坡顶才发现,茂密丰盛的树林连绵不绝地向山坡另一面的下方延伸而去,看起来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

一阵风徐徐吹过,树叶哗哗作响,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感慨,雷兰亭已经一个猛子扎进了林中。

董锵锵刚要提步跟上,汉斯忽然道:“董,里面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等你准备好猎猪时记得给我打电话。”说罢扭头而去。

等董锵锵再转过头时,雷兰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林中。

126. 汉诺威周六的夜晚

下午在香水店里,陆苇挨了一顿骂。

因为是周末,店里的人比较多,又赶上几家大牌的化妆品公司推出不少新品,女店长忙不开,人手又不够,无奈之下安排陆苇去了收银台。

但她之前从没做过收银台的工作,原因很简单,女店长不信任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教她用收款机的姑娘还没说完就被店长叫走干其他事去了。陆苇面对拎着大包小包的上帝们,只能硬着头皮知难而上。

虽然在香水店的工还有一周才结束,但突如其来的失业和找新工作的不顺让陆苇很烦躁。加上机器用得不熟,在一阵手忙脚乱后,把一个家庭主妇的钱给算错了。本来应该收198马克,陆苇算成了298马克。

出门后意识到被多收了钱,家庭主妇愤怒地找了回来。弄明白原委后,女店长一边点头哈腰地赔不是,一边塞香水样品到对方手中,双管齐下才把对方安抚走。

顾客前脚刚走,店长扭头就是一波劈头盖脸的骂街,话里话外都是各种难听的词。陆苇第一次觉得,什么都能听懂也不全是好事。她本想趁着马上就要一拍两散跟店长好好理论一下,教育教育对方如何做人,但忽然之间又有些怯场。最后只能假装没听懂,躲到仓库打扫卫生去了。

好容易熬到下班,陆苇多一秒都没耽搁,直接闪出了香水店。走在游客川流不息的步行街上,陆苇胸中的闷气才渐渐消散。

20点整,她到了“幸运转角”咖啡店对面的一棵松树下,在街边买了杯果汁,一边休息一边等余姜海出现。

当分针走到了7和8的中间时,余姜海仍没有现身。陆苇一边焦急地走向咖啡馆,一边留意从咖啡馆四周经过的行人,一边拨打余姜海的手机。

此时,在市区东南角的一条人声嘈杂的酒吧街里,黎俊峰正在街面上四处张望。当他终于认出街对面房子的广告牌上的艺术字就是自己要找的“超级彩虹”酒吧后,赶紧小跑着过了马路。在整了整衣领后,信步走进了酒吧的正门。

让黎俊峰吃惊的是,酒吧里竟别有洞天。进门前,他没听到一点里面的音乐声和喧哗声,进门后,一股股震耳欲聋的声浪不时迎面扑来,加上头顶旋转的舞灯,黎俊峰只觉得一阵晕眩。

他吃力地想在人群中找到约自己的人,但环境让他根本无法专心找人。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喂,我到了,你在哪儿?”

听筒的声音已经调到了最大音量,但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喂,你等会儿,我换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说,你别挂电话哈……”黎俊峰对着手机大声喊道,同时往男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走向男卫生间的途中,不时能看到衣着得体,体型匀称的男人手挽着手走过他的身旁。

黎俊峰目瞪口呆地和对方擦肩而过,当他站在男卫生间外的洗手池旁时,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他心有余悸地听了一会儿,夺路而逃。

等他再次站在酒吧外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把手机放到耳边:“现在我能听清楚你说话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你后面。”一个低沉的男声同时从听筒里和他的背后传来,黎俊峰猛地扭过头,只见一身黑衣黑裤的余姜海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

雷兰亭收拾得很精神,喷了很多香水,紧张地站在一家意大利冰淇淋店的门口,不时地向四周张望。

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新买的骆驼烟,撕开封口,刚想抽出一根点上,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女声:“雷兰亭。”

他连忙转身,远远看见一袭白连衣裙的佟乐乐正朝他挥手,手里还牵着另一名女生朝他走来。

另一名女生看起来十岁的模样,单眼皮,鹅蛋脸,眉清目秀,一头浓密的黑长直垂在肩膀上。白色体恤外还穿了一件吊带长裙。一看就是刚到德国不久的女生,穿衣还非常讲究搭配。

“这位是?”雷兰亭连忙把烟收了起来,同时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她是我国内的学妹贺鸯锦,”佟乐乐把手搭在女生的肩膀上,“昨天晚上刚到的这,和我一样也是学古典乐的。”

“哦,幸会幸会。”雷兰亭连忙主动伸出手。

“我们系都知道你,”贺鸯锦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雷兰亭,忽然道,“你就是那个追我师姐的……”

佟乐乐立刻用胳膊碰了一下贺鸯锦,没好气地使了个颜色。

贺鸯锦吐了下舌头,扭头望向别处。

“嘿嘿,”雷兰亭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这事都惊动你们系里了?”

“雷兰亭,别傻站着了,请我师妹吃个意大利冰淇淋吧?她还没尝过这家店的镇店之宝呢。”佟乐乐边说边朝雷兰亭身后的冰淇淋店努了努嘴,“你不请可就让别人请了哈。”

“请,请。那什么,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巧克力的。谢谢。”贺鸯锦浅浅一笑。

雷兰亭转身就往冰淇淋店走去。

“哎,雷同学,”贺鸯锦在他身后喊道,“你还没问我师姐喜欢什么口味呢?”

“她喜欢紫芋的。”雷兰亭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一直在外面?”黎俊峰一脸诧异。

“我本来说的也是在酒吧外见面。”余姜海话里有话道,“谁知道你进去干嘛?”

“你……”黎俊峰一时无语,想起余姜海好像在电话里确实是那么说的。他擦了擦汗,小声道,“这是一间那……那什么的……酒吧。”

余姜海瞅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之前说你在马丁路德大学当过学生会主席?”

黎俊峰一愣,不知余姜海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含糊道:“嗯,是,是啊。我当了一年多,后来学业太忙就辞了。”

“你当了一年多?”余姜海冷笑一声,“那陈海柔干嘛去了?”

黎俊峰心里一颤:陈海柔从1999年开始就一直是马丁路德大学的中国学生会主席。可这事余姜海是怎么知道的?

他强自镇定地对余姜海说道:“你说老陈啊?他当然也是。”

“所以你们学校同时有两个学生会主席?”余姜海忽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的那种,仿佛随时都会喘不上气来。

酒吧外经过的人们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黎俊峰让他笑得心里发毛,走也不是,问也不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余姜海突然收起笑声,从身后拿出手机,对着手机大声说道:“老陈你都听到了吗?”

“听得一清二楚。”电话里传出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黎俊峰,你又跑到汉诺威去招摇撞骗了吗?”

127. 红娘

骤然听到陈海柔的声音,黎俊峰的脸色变得难看又难以置信,通红着脸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余姜海挂了电话:“我们一起读的汉大预科。”

黎俊峰傻呆呆地愣了一会儿,遽然扭头就走。

“站住。”余姜海低声喊道。

黎俊峰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气哼哼地说:“还有事吗?”

“你根本没当过学生会主席,”余姜海质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黎俊峰冷笑着望了望夜空,转身看着余姜海,恶声恶气道:“跟你一样,就想当一次。不行吗?你第一次不也竞选失败了吗?大家彼此彼此。”说完后又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你觉得你很牛是吗?”

听了他的回怼,余姜海并没露出生气或愤怒的神情,只是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

黎俊峰蔑笑一声,刚要再挖苦他几句,余姜海忽然开口:“我可以带你玩,但不是联合竞选,你给我当助手。”

“助手?”黎俊峰眉毛一挑,反问道,“打杂的?”

“随你怎么理解。”余姜海淡淡道。

“帮你干活对我有什么好处?”黎俊峰眼珠子转了转,快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如果我当选了,你就有了吹牛的资本了。”余姜海笑了笑,“如果再骗人你也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算什么好处?你糊弄鬼呢?”黎俊峰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我知道这是个肥缺。”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余姜海明知故问道。

“当然是这个。”黎俊峰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我刚转学过来,手头有点紧……”

“作为助手你要做的第一件事,”见对方开口谈条件,余姜海心里马上有了数。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黎俊峰,“是在周三前搞定纸条上的这些人,让她们加入我的学习兴趣小组。”

“你的……学习兴趣小组?”黎俊峰狐疑地接过纸,打开后看到上面写着的一串人名,突然吃惊道,“这些都是拒绝陆苇的人啊?”

“我手头有个工厂的活,下周三开始,晚上21点到早上6点,一小时12马克,要打工卡。”余姜海答非所问道。

“夜班太累了,而且12马克也太少了,”黎俊峰一边抱怨一边把纸揣进裤兜里,“你应该抽了不少钱吧?”

“不做就把纸还我。”余姜海脸色一沉。

“做,当然做。为什么不做?”黎俊峰满口答应着,皮笑肉不笑的想和余姜海握手,“小事一桩。”

余姜海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如果你能做好这件事,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多的工作。”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但如果我发现你再骗我,你马上滚蛋。”

黎俊峰微微噘着嘴,眼睛望向地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

看着黎俊峰远去的背影,余姜海回拨了陆苇的手机。

当雷兰亭一手一个拿着两个冰淇淋走出店门时,只见贺鸯锦一个人站在店外背朝着自己,他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你师姐呢?”

“走啦。”贺鸯锦歪着头说道。

“走了?”雷兰亭有点懵,“她不吃冰淇淋了?”

贺鸯锦期待地看着他手中的冰淇淋,雷兰亭会意,马上把两个冰淇淋都塞到她手里,一边打手机一边问她:“她为什么走了?”

“她说要回去复习,准备下周的考试,另外还要准备一个什么……好像是法庭辩护的事,具体我也没记得特别清楚。”贺鸯锦舔了一口冰淇淋,夸奖道,“嗯,真好吃!难怪师姐强烈推荐我来尝一尝呢。谢谢你哈。”她朝雷兰亭笑了笑,脸上露出小女孩般的快乐和满足。

对方的电话没人接,雷兰亭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到白天自己和董锵锵在弗莱舍尔的放养林的情景。

雷兰亭一个猛子钻进了树林,正要招呼董锵锵也赶快进来看看,眼前倏地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看样子似乎是只野兔。

他顾不得告诉董锵锵,立刻迈步追了上去。

野兔看起来个头不小,肥墩墩的,但跑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林间的地面上有很多落叶,踩上去很软,雷兰亭光顾着追兔子,一不留神踩了个空,从一棵矮树旁的斜坡上摔了下去。虽然人没受伤,但裤兜里的手机却掉了出来,叽里咕噜地滚下了坡。

雷兰亭无可奈何地看着兔子在他面前消失,只能长叹一声,连滚带爬地去找不知掉落在哪儿的手机。

他正扒拉树丛找着,身后远处传来董锵锵的喊声,他刚应了一声,就听旁边的草丛里传来自己熟悉的手机铃音。

他连忙伏低身体,一边仔细听铃声的位置一边用手快速地在草丛中翻找,当他拨开面前的一片杂草时,发现他的手机正扎在土里欢快地响着。

董锵锵深一脚浅一脚地边走边喊,踉跄着朝他走来。

掸去手机上的土,雷兰亭赫然看到短信的内容:晚上20:40在意大利冰淇淋店见,你一个人来。

落款是佟乐乐。

这什么情况?雷兰亭一阵激动,猛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揣好手机。

“你刚才怎么跑那么快?”董锵锵埋怨道,“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去追野生猪了呢。”

“我没你那么猛,我是从上面一个斜坡上摔下来的。”雷兰亭用手指了指刚才自己摔倒的位置。

“在林子里咱们还是小心点好。”董锵锵叮嘱道,“咱们这次重点看看林子的地形和周边的环境,想想用什么方法逮猪。但最好别走得太深,毕竟咱俩也都没带工具,万一……”

董锵锵话没说完,雷兰亭猛地一拍脑袋:“糟了,我忘了今天下午还有节助教加的补习课,完了完了,我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还不到12点,”董锵锵看了眼手表,“你的课是几点的?”

“两点半的。”

“那你赶回去还来得及。”董锵锵挥了挥手,“你赶紧去上课吧,我再看一会儿。”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咱们一块回吧?下次再来看。”雷兰亭虽然着急回家,但确实不太放心把董锵锵一个人扔在林子里。

“没事,我会小心的。”董锵锵再次挥了下手臂,“回头有事打电话。”

佟乐乐迟迟没接电话,雷兰亭拿着手机默默地发愣。

贺鸯锦轻轻用手在雷兰亭的面前晃了晃,雷兰亭猛地晃过神儿来:“嗯?”

她用手指了指雷兰亭的手机:“你有条新短信。”

雷兰亭连忙取消拨号,进到短信箱,只见手机屏上一行小字:好好招待我师妹。她是单身。

雷兰亭一下就全明白了。

128. 必经之路

雷兰亭没想到佟乐乐会用这种方式拒绝自己,他满心的欢喜猛然落了空,怅然若失地一屁股坐到一旁的长椅上,直愣愣地发呆。

人小鬼大的贺鸯锦看出来他情绪的波动,识趣地晃悠到一旁,边吃冰淇淋边沉默地张望四周的夜景。

“抱歉,”雷兰亭突然抬头对贺鸯锦说道,“刚才的短信是让我……明天加班的。所以今晚……不能带你逛了,咱们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家。”

“加班?”贺鸯锦眨了眨眼,立刻猜到了几分,连忙婉言谢绝,“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再看看夜景呢。哦对了,谢谢你的冰淇淋哈。”她扬了扬两只手里的冰淇淋。

“不好意思哈。”话没说完,满嘴苦涩的雷兰亭已经大步朝车站走去。

“喂,你在哪儿呢?”陆苇迈步走出咖啡馆,满脸急躁,“你迟到了。”

“今天我得加班,抱歉哈。”虽然说着抱歉,但余姜海的口气里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德国公司会加班?”陆苇立刻火冒三丈,她不相信余姜海的说辞,不自觉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你加班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白跑一趟。”

“德国人上班不让开手机。”余姜海幽幽道,“对了,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银行的工没有了。”

“你说什么?”陆苇陡然一惊,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了。

“工没有了。”余姜海的口气淡淡的,“银行取消了那个职位。”

“为什么?”陆苇语无伦次地问道,“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没有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是银行的人。”余姜海的口气还是很冷淡,“所以……”

陆苇的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她本以为余姜海答应给她的工作即使不是手拿把攥也是十拿九稳的,完全没想到竟能出这种变故。

她香水店的工只剩五天了。那意味着,五天后她就没有任何收入了。而她少的可怜的银行存款也根本支撑不了几天的生活。同时她仍没有找到一份新的收入来源。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陆苇的头上冒出一圈冷汗,脑中闪出无数问号,但却没有一个答案。

她拿着手机的手轻微地抖动起来,是那种完全抑制不住的痉挛。

或者应该说,是一种恐惧,对未来生活无着落的恐惧,勾起了她记忆深处一些痛苦的回忆。

但余姜海并不是因为陆苇没有筹办学习兴趣小组的能力而不给她银行清洁工的职位,他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东欧男根本就没把银行的工给他,所以他也无法再转给陆苇。

但陆苇并不知道这一切,当她反应过来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余姜海在故意骗她,以此增加他和她谈判的筹码。

“你耍我?”陆苇的眼泪扑梭梭地掉落下来,她嘶哑地喊道,“你想拿这事来要挟我?对不对?”

电话里的余姜海沉默着,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等到陆苇不再指责时,他才说道:“如果你不着急,我还有另一份……”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听筒里传来“啪嗒”一声,陆苇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用手挡着嘴,无声地哭泣着,跑向黑暗之中。

一间光线昏暗的舞厅里,疯狂的电子舞曲激烈地回响在舞厅的每个角落。

雷兰亭目光呆滞地蜷缩在一个偏僻的沙发座里,面前横七竖八地放着十几个空啤酒瓶,他浑浑噩噩地喝着,啤酒顺着他的络腮胡流到他的外衣和t恤上,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但在狂躁的背景音乐之下,他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他喝得太多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一步三歪地走向男卫生间,他面前的其他人纷纷像躲瘟神一样避开他。他的嘴角带着微笑,眼神迷离地冲着过往的人挥手致意,并不时送出飞吻。

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年轻金发女生好心地提醒道:“你的手机好像在响。”

“唔,是吗?”雷兰亭醉醺醺地掏出手机,果然,是董锵锵打来的,“谢……谢……你啊。”他想去握金发女生的手表示感谢,对方连忙往旁边闪躲,雷兰亭一个立足不稳摔倒在旁边的沙发座上,顺势倒了下去。

“喂?老董啊,”他一边狂笑一边大声嚷道,“你从林子里玩回来啦?怎么样?好玩吗?有没有又碰到野猪?”

听到电话里传出的动感音乐和雷兰亭异样的语调,董锵锵警惕地问道:“你去喝酒了?”

“对,对啊……乐乐,刚才给我……介绍了一个女生。”雷兰亭突然绷起脸,严肃地说,“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女生,一个刚到德国的女生,是她的……”他托着腮帮子使劲想了一会儿,“她的师姐……哦,不对,是她的……师妹,嗯……反正差不多,不是师姐……就是师妹。”

“你在哪儿呢?”董锵锵虽然不知道雷兰亭和佟乐乐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但他有些担心喝醉了的雷兰亭,“我去找你,我有事和你说。”

“我在哪儿?嗯,这真他妈是个好问题。”雷兰亭打了一个酒嗝,“但我也不知道我他妈到底在哪儿?”

一个女服务生端着盘子恰好经过雷兰亭的身旁,雷兰亭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女服务生立刻尖叫一声。

“嘘,嘘……对,对不……起,”雷兰亭晃悠悠地比划了一个手势,“我,我现在在哪儿?”

“蝎子酒吧。”女服务生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落荒而逃。

“谢……”望着女服务生远去的背影,雷兰亭忽然一阵恍惚,“乐乐……”

“喂?雷兰亭,你还在吗?”手机里传出董锵锵的喊声,“你在哪儿?”

“我在……壁虎……酒吧。”雷兰亭含糊地说道。

“地址。告诉我地址。”董锵锵猜到他的神智可能有些不清醒了,所以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地址?对,地址……”雷兰亭环视四周,只见他侧前方的长沙发里一对儿外国情侣正卿卿我我地依偎在一起。

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硬撑着沙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对方走去。

129. 试验

天阴沉沉的,空中飘着小雨,雨点时而细密时而稀疏,乌云后不时传出一两声雷响。

放养林的某个角落,董锵锵脸上涂着自制的黑油彩,身上披着树叶和灌木条等绿植,藏身在一棵碗口粗的高树下,全神贯注地听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他的对面,另一棵同样粗细的树下,是昏昏欲睡的雷兰亭。

“喂。”董锵锵丢了个小石子到雷兰亭的身上,小声喊道,“别睡。”

雷兰亭突然被石子打到,猛地一惊,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本来松软躺在地上的绳子立刻被他拉直了,地面上一大片落叶立刻被抖了起来。

董锵锵一惊,连忙松开自己握着的绳子,同时朝雷兰亭跑过去,小声道:“松手。别拉绳子。”

“嗯?啊,啊。”雷兰亭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董锵锵在和他说话,手还紧紧攥着绳子。

眨眼间董锵锵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醒醒,别睡。”

“嗯?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来着?”雷兰亭扶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是不是还要问‘我是谁’?”董锵锵没好气地说道,“你是雷兰亭,咱们现在在放养林。”

“哦,对对,放养林……”雷兰亭似乎想起来了,他抬起头,有些惭愧地望着董锵锵,“我刚才没耽误事吧?”

“你的酒还没完全醒呢,要不你先回去吧?”董锵锵见他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好言劝道,“我自己就行,反正今天也是来试验的。”

“我不睡了,肯定不睡了。”雷兰亭边说边打了一个大呵欠,强睁着双眼问道,“咱们来了多久了?”

“快3个小时了。”

“有动静吗?”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原因,雷兰亭哆嗦了一下身子。

董锵锵摇了摇头,跑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捡起地上的绳子。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来呢?”雷兰亭的呵欠一个接着一个,“下周再说呗。”

“早晚都要做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做?”董锵锵轻声道,“如果做不了,咱们也可以赶紧找其他的工去,省的浪费时间。”

“那现在过了3个小时了,跟你预想的一样吗?”

“嗯,跟我想的差不多。第一,林子里可能没什么猪。第二,我做的吃的太清淡了,”董锵锵的视线落到两人中间放着的一个大盆上,盆里放着的是他做的猪食,也是他们的诱饵,“可能猪闻不到,这样看来下次调料要放得猛一些才好。好在我之前已经想到这点了,所以现在要试试b方案了。”

“你还有b方案?”雷兰亭显得很吃惊。

董锵锵在身后的树丛中扒拉了一会儿,从里面掏出来一瓶伏特加,伏低身体走到大盆旁,把酒一股脑地都倒了进去,然后用一根树枝轻轻地搅拌起来。

“如果加了酒还引不来怎么办?一瓶是不是太少了?”

“上次那头野猪也是一瓶就倒了。如果引不来咱们就继续等,看看晚上的效果好不好。你告诉我的论坛上德国人说猪喜欢在晚上出没,没准一次来个三四头也说不定呢。”

“三四头?”雷兰亭惊呼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树叶声,声音听起来忽近忽远,似有似无,董锵锵连忙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雷兰亭连忙闭上嘴巴,攥了攥手里的绳子。

但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周围又变得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雨点落到树叶上的沙沙声。

“你还记得昨晚我问你酒吧地址后的事吗?”董锵锵忽然问道。

雷兰亭望向阴郁的天空,心情又变得忧郁起来。

法兰克福机场的候机楼外,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安静地停靠在路边。

不多时,一个身材消瘦、头戴深蓝色鸭舌帽的老人推着一个银白色的行李箱快步从自动门里走了出来,他巡视了一下四周,很快就发现了奔驰车的停靠位置。

他轻巧地拉开车门,灵活地钻进车。车门甫一拉上,奔驰车立刻闪进主路里由各种车辆汇集成的车流中,在几个拐弯、并线和超车后,它已经出现在通往市里的环路立交桥上。它时快时慢,仿佛一只黑色的幽灵,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星期六晚的蝎子酒吧。

雷兰亭晕晕晃晃地走到长条沙发的后面,双手用力一撑沙发的靠背,低头说道:“请,请问哈,这个……壁虎……酒吧的地址……你们……知道……不……知道啊?我哥们……要来……找我。”

正在甜蜜世界中的小情侣被突如其来的醉鬼吓了一跳,同时转头,只见雷兰亭喷着满嘴的酒气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情侣二人赶忙起身,女生立刻躲到男的背后,男的看起来一米八多,比雷兰亭高了不少。

“哎,你吓到我女朋友了。”男的边说边用手推搡了一下雷兰亭的肩膀,“滚远点。蠢货!”

“对……对不起哈……”雷兰亭冲女生弯腰低头道了声歉,然后瞪着男的脸说道,“你……刚才……是骂我吗?”

“骂你怎么了?”男的恶声恶气地又推了雷兰亭的肩膀一下,女生在后面拉了一下男的手臂却被男的轻轻推开,“你个喝醉酒的蠢货!离我们远点!滚回你的……”

他还没说完,雷兰亭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砸向了他的面门。

还没等男的做出反击,雷兰亭因为醉酒的关系,身体协调变得很差,一下失去了重心,往男生的方向摔了过去。

男的一惊,连忙向一侧闪躲,雷兰亭直接撞到了男的身后已经吓傻的女生身上,两人一起摔到一旁的沙发上,又从沙发摔到了地上。

男的一惊,连忙去扶自己的女朋友。

女生被雷兰亭压在沙发下,一动都不能动。雷兰亭这一下摔得不轻,意识短暂失去了几秒。

男的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喝醉的雷兰亭翻到一旁,刚扶起自己的女友,一旁斜靠在沙发脚上的雷兰亭只觉得喉咙一痒,胃里的酒一下子反了上来,“哇”的一声吐到女生身上。

女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呆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男的反应更快一些,一巴掌就把雷兰亭拍倒在地。

拳头暴雨般的击打在雷兰亭的身上,他浑然不觉得痛,只觉得一阵心酸。

男的终于被女生拉走,雷兰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忽然想起小时打输了架后,自己也是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发呆。

如果人不会长大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他叹了口气,眼皮渐渐垂了下来。

130. 猎手

黑色奔驰车缓缓停在一栋装着玻璃幕墙的高档写字楼前,车窗缓缓摇下,老人坐在车内望了望写字楼上亮着的灯光。

“张总,您要进公司看看吗?”说话的人正是美特熊鲸的小吴,而被他称作张总的就是张英芳和张英飞的父亲--张全福。

见张全福没说话,小吴小心地说道:“现在张英芳总应该还在公司。”

“哦,这你都知道?”张全福略感意外,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沙哑。

“她每个周末都在,”小吴看着车窗外,“从我到公司的第一天就是这样,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的。”

张全福意味深长地抬头又望了眼楼上的灯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去酒店吧,我有些累了。”

“好嘞。”小吴爽快地答应着,发动汽车驶入主路。

“明早8点你来酒店接我。记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张全福慵懒地把头枕在后座的靠背上,眼睛望着车窗外不断出现又快速退后的一排排光彩明亮的建筑,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稀稀拉拉的雨忽然停了,一阵冷风吹来,怔怔发呆的雷兰亭不禁打了个冷颤。

见他沉默不语,董锵锵故意调侃道:“我猜你也想不起来了,昨晚我到酒吧时你睡得那叫一个香啊。”

雷兰亭讪讪地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

“要不是酒保给我打电话,我根本找不到你说的什么‘壁虎酒吧’,”董锵锵没话找话道,“明明就是蝎子酒吧。蝎子和壁虎什么时候在你那成一种动物了?”

董锵锵话音未落,两人中间的树丛忽然出现一阵剧烈的抖动,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树丛里猛地蹿了出来。

它的个头约有一头小猪大小,头部有着斑马一样的棕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其余地方都是深棕色的毛。

“这是个……什么玩意?”一直沉默的雷兰亭忽然问道。

董锵锵捡起一根小树枝:“我觉得是果子狸或獾,不能让它坏了咱们的事。”说罢,他把小树枝朝它扔了过去。

獾正在东闻闻西嗅嗅,见斜刺里突然飞来一根树枝,连忙跳到一旁,警惕地望着董锵锵。董锵锵见一击未中,忽然高举双手,作张牙舞爪状。

但獾只是定定地望了一会儿董锵锵,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它大摇大摆地走向了那一大盆猪食,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它吃得还挺香。”雷兰亭感叹道。

“让它吃完了猪就引不来了。”董锵锵皱眉道。

“那把它一起捉了不就完了?”

董锵锵摇摇头:“之前汉斯说过,抓野生动物要狩猎证,咱俩都没那个证,抓回去让人家看见很麻烦的。”

雷兰亭瞅了瞅正在大快朵颐吃着猪食的獾:“那你打算看着它把那一盆都吃完吗?”

“把它赶走就可以了,咱们的目标本来也不是它。”董锵锵说着刚要再扔一块石头,蹲在他对面的雷兰亭猛然站了起来,朝獾大步走了过去。

獾吃得正爽,根本没理会雷兰亭越走越近。

雷兰亭两步走到獾的旁边,一伸手就掐住了獾的脖颈上的皮毛,一下就把獾提了起来,董锵锵还没反应过来,雷兰亭已经摆好了姿势,随着一声“走你”,獾被他扔了出去,几秒后,远处的树丛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雷兰亭这才满意地走了回去。

“你反应太慢,再等一会就让它吃完了。”雷兰亭轻声道,“不过既然这盆菜能引来獾,我猜猪也是会来的。”

“希望吧。”董锵锵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我就希望不要再下雨了,我身上都快湿透了。”

连着两天,张英芳都在公司里检查张英飞经手过的合同,但让她沮丧的是,张英飞签过的大部分合同都是她见过和签过的,只有极少数合同她没签过字。

但这极少数合同也多是中介合同,由张英飞把一些公司拿到的但做不了或不愿做的单再转让给国内的其他公司,赚一些提成而已。

因为是中介业务,所以这部分合同涉及的金额并不大。如果要说张英飞在这部分业务上有问题,就是很多合同的收款人并不是美特熊鲸公司,而是张英飞本人。

张英芳心里清楚,这种做法就是挖公司的墙角:公司花资源签下的合同,但利润进了股东个人的腰包。可这种事拿到股东会上说也是无伤痛痒的,张英飞最多就是跟所有股东道一句歉,弄不好连道歉都不会说,这事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了,毕竟现在是发展的高速期,所有人都更关心收入和利润,对这种中介业务根本就没兴趣。

张英芳翻着合同,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最后一页,一张白纸忽然从合同中飘落到书桌上,她好奇地捏起白纸,发现是一张合同费用报销单的复印件,签字人是张英飞。

张英芳知道,这种中介合同有时是甲方和美特熊鲸直接在电话里就敲定了细节,然后对方直接把合同寄给美特熊鲸公司,张英飞或她签完了再寄回给对方。而有时是需要美特熊鲸派人到甲方所在地先谈判再签署,这种情况下会产生一些交通费和住宿费的支出。

张英芳仔细看了看,只见复印件上用德语一项一项地罗列着与合同有关的所有费用。她的目光落到费用的最后两项:一张去慕尼黑的单程机票和一间酒店一晚的住宿。

看起来一切挺正常的,张英芳随手把复印件放到了桌上。

这时,有人当当轻敲了两下她办公室的门。

她迟疑了一下:“请进。”

门一开,冬一晴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张总,”她把咖啡放到桌上,“我在外面看到您这屋还亮着灯,所以给您送杯咖啡过来。”

“哦,谢谢。”张英芳顺手一指,“放桌上吧。”

“是这样,张总,我刚才看材料时,有些地方不太懂,想和您请教一下。”冬一晴把手垂下,交叉放到小腹前。

“说吧。”张英芳端起咖啡,吹了吹上面冒出的热气。

冬一晴小心翼翼道:“威斯巴登市有家叫勒夫勒夫的德国公司今年出了几款和我们很像的产品,您知道这事吗?”

张英芳放下杯子:“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们和我们好像有版权方面的……纠纷。”冬一晴犹豫了一下,没直接说“官司”两字,“周五有客户问我这件事。”

“我们和那家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产品上有相似性,但我们拿欧盟大部分国家的专利和版权的时间比他们要早很多,他们只有部分东欧和南欧的小国专利的时间比我们早。所以我们不存在这方面的困扰。你可以告诉客户,让他们去对比两家公司拿专利证书的时间。”

冬一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明白了,谢谢张总。”

看着冬一晴走出房间,张英芳忽然觉得冬一晴刚才提到的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复印件上,突然惊异地发现,勒夫勒夫就是张英飞的费用报销单上的公司。

张英芳立刻觉察到哪里不太对。一分钟后,她蓦地回过味儿来:勒夫勒夫既然在威斯巴登市,距离法兰克福市也就一小时的车程,那张英飞去慕尼黑的机票又是怎么回事?

131. 手忙脚乱的两个人

德国的雨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走之前还是把董锵锵和雷兰亭都淋透了。

“有烟吗?”又熬了两个多小时后,雷兰亭坚持不住了,“我的烟都湿了。”

董锵锵掏出自己的烟,因为雨水的原因,烟盒里的烟全都粘在了一起,好像一根小麻花一样。

雷兰亭沮丧地叹了口气:“等了这么久,猪也不出来,其他动物也没有,要不然算了吧?”

董锵锵抬头看了看天色:“那今天就先这样吧,至少咱们得到了些经验。”

雷兰亭长叹一声,扶着身旁的树慢慢站了起来,一边站一边说道:“蹲这么久我腰都酸了……”

董锵锵也缓缓站起身,朝猪食盆走去,他身上的杂草和灌木条扑梭梭地落到了地上。他刚弯腰准备拿起盆,就见周围的草丛一片剧烈的晃动,头顶树梢上一群休憩的白鸟忽然哗啦啦地被惊飞。董锵锵一愣,雷兰亭马上停止了动作,警惕地看着四周。

但十几秒过去了,又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说咱俩是不是紧张过度了?”雷兰亭自嘲地晃了晃脑袋,“碰见个风吹草动就以为是猪来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林子里可能根本就没有野生猪,猪早他妈跑没影了,那个叫什么弗莱舍尔的忽悠咱们呢。”

“老雷……”董锵锵看着雷兰亭,小声说道,“你后面……有东西。”

雷兰亭正在伸懒腰,听他一说不由得激灵了一下子,急忙往斜前方跨了一步,同时回头望向身后的灌木丛。

一堆复印件摊在张英芳的办公桌上,更多的合同层叠着放在一旁。

除了去慕尼黑的机票外,还有去斯图加特的,柏林的,汉诺威的,都是德国的大城市,甚至还有几张去卢森堡和法国巴黎的机票。

看着面前的一堆报销单,张英芳越看越蹊跷:如果合同没问题,那跟合同有关的费用会不会有问题呢?她该如何搞清楚张英飞这些报销单背后可能的猫腻呢?如果她从内部查,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她知道张英飞这几年没少在公司里培养自己的心腹。她不敢冒险。

望着桌上的咖啡杯,她忽然眼前一亮,疾步走向门口,打开门冲外喊道:“冬一晴。”

一头黑猪从树丛里蹿了出来,站定身形,虎视眈眈地瞅着他们。只见它通体黑毛,四肢健硕,一对小耳朵还支棱着,目测约有200多斤。

它的小眼睛只瞄了雷兰亭和董锵锵一眼,就直勾勾地盯住董锵锵脚旁的食盆不放了。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雨。

一猪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雷兰亭盯着黑猪,轻声道:“它好像想吃盆里的东西。”

猪是一种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所以董锵锵在猪食里添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食材,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知道野生猪到底对什么食物感兴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星期天德国所有的超市都不开门,即使他知道猪爱吃什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只能厨房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先练练手。

董锵锵这时也看出来了,他倒退着走回到之前藏身的地方。

黑猪一边走向食盆,一边不时警觉地注视着两人。董锵锵和雷兰亭屏气凝神地看着黑猪,不敢乱动。

黑猪走到食盆边,在开动之前又盯着一动不动的两人看了一会儿,才小心地低头吃了起来。但一旦开吃,速度却非常快。

“快去拿绳子。”董锵锵见黑猪开始进食,连忙提醒雷兰亭,同时弯腰去捡地上的绳头。

雷兰亭蹑手蹑脚地走回到之前待过的树下,从地上抄起自己的那根绳子,然后绕着猪迂回着走到董锵锵的附近。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俩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盆猪食眨眼间就被黑猪干掉了半盆,剩下的半盆估计也撑不了太久。吃的过程中,黑猪还得意地哼哼了几声,仿佛对董锵锵的手艺很满意。

雷兰亭攥着绳子,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他紧张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董锵锵盯着黑猪的动作,小声道:“听我喊一二三,三后面咱俩就拽着绳子往同一个方向跑。你跟着我跑。”

“那就快点吧,猪爷已经快吃完了。”雷兰亭咽了咽口水,“我怎么感觉比上次打架还紧张。”

“一,二,三!跑!”董锵锵大喊一声,两人同时朝一个方向奔去。黑猪猛地一惊,把脸从盆里拔出,抬头望向两人。

掩在地面落叶下的绳子立刻绷了起来,绳子上的落叶被陡然弹飞。黑猪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两个绳套在四个猪蹄下倏地露了出来。

黑猪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一个绳套落了空,但另一个绳套却套住了黑猪的左前蹄。

黑猪嗷地一声,挣扎着想摆脱绳套的束缚,但没等它继续更多的动作,一股力量顺着绳子传来,它立刻被拖了出去。

“张总,你让我现在整理所有合同的报销单和发票?”冬一晴望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合同,咬着嘴唇轻声道,“可明天就是我在a展台了,我的业绩还差得很远……”

张英芳对冬一晴的心思了若指掌,她用手指着摞着的合同:“我需要你找到这些报销单中不寻常的地方。如果你能找到,不管你在展会期间的业绩如何,我都让你留在公司实习。”

冬一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张英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

“可是我……”冬一晴想说自己不懂合同的事,但又不好意思张口。

“你不是学数学的吗?数学不是讲究逻辑和严谨吗?”张英芳鼓励道,“现在你需要用你的智慧来解决问题了。”她顿了顿,“我需要一个动脑子的人,如果你不是,你也不需要留在我这里浪费光阴了。”

林间有很多树,既有半高不高中不溜的树,也有低矮的小树。

董锵锵和雷兰亭一边飞快地奔跑,一边闪躲眼前各种各样的树。刚跑了几秒,董锵锵忽然发现自己跑得比雷兰亭慢了一个身位。

他的脑袋嗡的一下,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黑猪,只见黑猪的四蹄乱摆,但猪蹄上只有一个绳套。

雷兰亭没套住?

他还没来得及喊雷兰亭,就觉得肩膀上的绳子猛地一紧,紧接着一股抓力通过绳子传达到他的身上,他感到后背一震,没等他做出反应,绳子已经从他的手中滑了出去。

因为速度太快,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就在绳子脱手的同时,他整个人也朝着前面摔了出去。

跑在他前面的雷兰亭恰好正回头张望,速度一慢正好迎上董锵锵。

雷兰亭意识到情况不妙,高喊一声:“不!”

他的声音响彻在林间。

132. 不好的开始是四分之一的成功

一堆合同整齐地摞在桌上,冬一晴的耳边还回想着刚才张英芳说过的话。她之前从未接触过与合同有关的事,但事到如今也没其他的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她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eel表格,打算把所有合同的关键信息拉一张表,这样即使她最后什么都没发现,至少还能有一份总结性的文件让她有东西可以汇报。否则到时两眼一抹黑,只说自己什么都没发现,恐怕面子上也不好看。

但张英芳其实并没有指望冬一晴能有什么突破,她只是需要一个外力来帮她协防,以免自己在看合同时有什么其他的疏漏,毕竟这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董锵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雷兰亭,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泥地上。

因为刚下过雨,雨水将地面上的落叶都打湿了,所以摔上去并不是很疼。

但只是董锵锵不疼。

他晃了晃脑袋,撑起身子,看着已经被压得快吐沫的雷兰亭,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死不了。”雷兰亭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董锵锵急忙回头张望,只见远处的黑猪撞到了一棵成人大腿粗细的矮树上。想来是刚才猪撞到树的力量太大,由于惯性,让董锵锵的绳子脱了手,人也摔了出去。

黑猪一边不停地吭叽,一边用四蹄在地上狠命地乱刨着,两只前蹄已经站了起来,两只后蹄眼看着也要站起来了。

董锵锵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低头看了一眼雷兰亭,还没说话,雷兰亭冲他一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董锵锵急忙去捡不远处地上的绳头,就在他的手马上要触及绳头的一刹那,绳头猛地往后一缩,他的手顿时抓了个空。

他一惊,连忙抬头,只见黑猪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着绳子向后方跑去。

见黑猪并没有主动进攻他,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煮熟的鸭子就是装上翅膀也不能让它飞了,那可是真金白银的钞票啊。

想到这,他迅速追了上去。

地上很泥泞,他有几次险些摔倒,但黑猪却跑得比他想象得要快得多,如果不是能看到地面上时隐时现的绳子,他根本就不知道黑猪在什么方向。

林间的光线越来越差,就连绳子都快看不见了。

董锵锵担心夜长梦多,催动脚力追赶,哪知他刚闪过一片矮灌木丛,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这个东西被踩到后猛地一动,同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董锵锵始料不及,一分神,身体立刻失去重心,再次摔倒在地。

摔晕之前,一个有着棕色和白色相间条纹的黑影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晕了几秒,董锵锵忍痛撑着旁边的树站了起来,放眼望去,黑猪早没了踪迹,四周只有雨点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他只觉全身一阵酸痛,靠着树干缓缓又坐了下去,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怔怔地望着地面发呆。

过了几分钟,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董锵锵头也没回地用手一指远处:“让它跑了。”

“什么?”一声苍老的德语在他的耳边响起。

董锵锵一愣,连忙回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德国老人。他中等身材,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一道很深的疤痕在他左脸颊的下方。头上戴着一顶橘色的帽子,帽子上插着一根五彩斑斓的长羽毛。身穿墨绿色的猎人服,胸前挂着一个望远镜,身后背着一杆猎枪,腰间还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小号。

董锵锵扶着树站了起来,客气道:“您好。”

老人盯着他看了一会,一脸疑问:“你是干嘛的?”

“我是……”董锵锵刚要回答,只见雷兰亭撑着一根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从老人身后走来。

董锵锵一边迎向雷兰亭,一边说道:“我们是来玩的。”

“在这儿玩?”老人似乎并不相信董锵锵的话,“这有什么好玩的?”

“这里的自然风景很美,我们进来看看,不小心迷路了。我的朋友还摔了一跤。”董锵锵扶着走路不稳的雷兰亭慢慢坐到旁边的一块木桩上。

“天黑了,这里不安全,你们快点离开吧。”老人瞥了一眼浑身泥巴的两个人。

汉诺威地处德国北部,说的都是标准德语,但老人的德语听起来似乎是南德口音。

雷兰亭看了眼董锵锵,董锵锵冲他使了个眼色,雷兰亭会意,一句话没说,朝两人的背包处走去。

老人站在两人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后,才转身走入林间深处。

董锵锵一声不吭地收拾着背包,雷兰亭瞧了他一眼,调侃道:“还纠结呢?”

“太失败了我,”董锵锵仰天长叹,“1500马克就这么打水漂了。”

“我觉得这个结果挺正常的,”雷兰亭一板一眼地分析道,“你一个城里生城里长的人怎么会逮猪呢?你以为你抓到一只野猪就一定也能抓到家猪吗?你那次纯属是运气好蒙的。咱们要想抓到猪,必须不断寻找最优策略。”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董锵锵点头道,“咱们确实需要好好总结一下这次的失利。”

“还有哈,我刚才躺在地上时想了半天,”雷兰亭边收绳子边问道,“咱们为什么要拉着猪跑?”

“这不是很多方法都不让用吗?”董锵锵解释道,“我想的是用两根绳套套住它的蹄子,拉着它跑一会儿,耗费它体力的同时等它酒劲上来,这样它醉倒了咱们也好捆。”

“大错特错。”雷兰亭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你要早告诉我我肯定不会建议你这么做的。这方法太弱智了!”

“这话怎么讲?”董锵锵脸一红。

雷兰亭不客气地说道:“这次让咱们套着的黑猪看起来有200多斤。如果来头300多斤的,就咱俩能拖得动吗?即使咱俩拖得动300多斤的猪,还跑的起来吗?能跑多远?你这是耗费猪的体力吗?纯粹是折磨咱俩,根本就是铁人三项猎猪法,肯定不会成功的。所以你没什么好郁闷的,这方法从根儿上就错了。”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董锵锵想了想,委婉地说道,“但如果不套住它,等它吃完了,酒劲又没发作,咱们怎么办?跟着它溜达?能跟上吗?如果套住它以后咱们不跑,它跑了,又该怎么办?在它后面追吗?那还不如咱俩先跑,跑总比追要轻松的多。”

“唔,”雷兰亭觉得董锵锵的逻辑听起来很对但似乎哪里又不对,他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改口道,“不过咱们这次也不全是没有收获,至少你做的猪食,找的绳子,打的绳套都没问题,这就给咱们下次成功开了个好头。”雷兰亭鼓励道,“我对你有信心,下次咱们一定能挣到钱。哦,对了,你看刚才那老头是干嘛的?”

“看装束像猎人。”董锵锵心里开始盘算起怎么优化逮猪的方法,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他……”雷兰亭猜疑道,“会不会也是弗莱舍尔请来逮猪的?”

法兰克福星期一早上6点30,张英芳直接给国内的信保机构打了个电话,查询路易斯公司有无国内贸易的记录。但查询结果和周五的反馈一样:没有任何记录,是一家新公司。

张英芳的心里又不确定起来。

133. 藤野的举动

跟张英芳一样心里没底的还有冬一晴,虽然张英芳没跟她说什么时候要检查合同的结果,但这反而让她更着急:没期限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

她已经在公司蹭住了几天,本来还打算趁着周末在市中心或周围走走稍微放松一下心情,但突如其来的安排让她无瑕在去顾及这些。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张英芳扔给她的合同里的关键信息都整理进一张eel表里,一开始的时候由于不太熟悉应该提取哪些信息,花了快两个小时才整理完一份合同。但等她做完差不多十份合同后,基本就摸到了规律,整理速度也快了起来。

等到全部合同都整理完毕,已经是星期一的凌晨了。看着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冬一晴实在没精力再去研究其中的疑点了,她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但因为心里有事,天还没亮她就醒了。但她不打算再继续跟合同死磕,她担心如果合同里没有任何发现,恐怕还是要仰仗业绩来谋求一份长期些的工作。虽然才干了一天,但她已经发现,公司对商务销售的需求还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她这种英德双语都比较好又愿意干苦活的就更有机会。

她给自己弄了杯热咖啡后就又开始看材料了。

今天她负责a展台,成败在此一举。

8点整,休息了一晚的张全福精神抖擞地走出酒店,上了小吴的车。

小吴目视车的前方:“张总,您一会儿是去公司还是……”

张全福盯着车内后视镜里的小吴轻声道:“去会展中心。”

小吴点点头,一打方向盘,汽车划了一道弧线,驶出酒店。

“所以,您要取消上周五签的合同?”穿着新礼服的冬一晴一脸讶异地望着眼前的藤野小一郎,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的,麻烦你了。”藤野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好像一个慈祥的老者。

“可是,”冬一晴还从未碰到过签合同后第二天就取消合同这种事,她慌乱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眼a展台里的其他参观者,小声问道,“如果您现在取消合同就要支付一定金额的违约赔偿金了。您知道这事吗?”

“是的,我很清楚,”藤野伸出瘦长的食指,轻轻在合同上点了两下,“我这种情况需要支付合同金额的2作为违约金,也就是400美元,但上周五我已经付过2000美元的定金了,所以现在你应该按合同退给我1600美元。”

虽然藤野的合同并不是什么大单,但冬一晴抱着蚊子也是肉的想法,并不想轻易丢掉他这一单。

“我现在就帮您处理,请您跟我到这边来。”冬一晴领着藤野穿过人群,走到a展台里一个偏僻的角落。她一边在柜台上摆放的笔记本电脑里输入着信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藤野先生……”

“嗯?”藤野笑眯眯地伸了下脖子。

“请问您为什么取消合同呢?”冬一晴惋惜道,“这样您就白白损失400美元了啊。”

“嗯,从这点来说,确实很可惜。”藤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但我发现其他公司类似产品的报价只要15000美元。如果我选了那些公司,即使在你们这有400美元的损失,我的总成本依然下降了很多。”

藤野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番话,让冬一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藤野先生!”就在冬一晴尴尬之际,她的身后突然响起张英飞的声音,冬一晴闻声连忙站起身:“张总。”

张英飞看都没看冬一晴一眼,径直走到藤野的面前,刷的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把冬一晴一下看懵了。

“您什么时候来的?”张英飞弯着腰,热情地握住了藤野的手,使劲地晃了两下。

藤野一边微笑一边抽回手:“呵呵,好久不见啊,张英飞先生,你越来越帅气了。”

张英飞豪放地干笑了两声,转头不经意地看了冬一晴一眼,眼中带着说不出的傲娇。

冬一晴忽然感到一阵反胃,假装低头做聆听状,怕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您这是来?”张英飞用食指快速在藤野和冬一晴之间比划了一下,“签合同?”

藤野含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张英飞扭脸盯着低着头的冬一晴严肃地说道:“藤野先生是咱们公司的老客户,你一定要特别认真地接待他,而且要给他一个非常有诚意的报价,这也是我们公司重要的企业文化:尊重客户,让利客户,跟客户一起成长。”

冬一晴怕他嗦个没完,连忙抬头道:“张总,藤野先生是来……取消合同的。”

“取……取消合同?”张英飞一愣,“为什么取消?”

冬一晴没说话,望了藤野一眼。

张英飞用手指着冬一晴,吃惊地问道:“藤野先生,请问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不,不,”藤野急忙否定道,“她很专业,很好,我很满意。”

“那您为什么突然取消合同呢?我们合作了二十多年了吧?您之前取消过吗?”

“哦,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这么做。”藤野无限感慨地长叹道,“二十多年的第一次。”

“既然之前几十年都没出现过,”张英飞马上扭脸看着冬一晴,“所以这次肯定是你有问题。”

我?我有问题?冬一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分辩道:“不是这样的,张总,不是我……”

“你不要解释了。”张英飞一脸冷漠地摆了下手,“你把我们公司最重要的客户得罪了,你现在就可以结账走人了。”

冬一晴的心瞬间就凉了。

董锵锵坐在教室里,一边听课一边在本子上胡乱画着,脑子里都是昨天逮猪时的情景。

猪吃完了诱饵后到底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顺利地抓到猪呢?他苦苦思索着,在本子上画着不同的绳套。

“董锵锵,”卡丽娜一眼看出董锵锵的心不在焉,用手指着挂在黑板上的彩图问道,“假设你开车正好经过图1的十字路口,那既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任何提示标志,这时你的右侧突然出现一辆车,而你是要直行的,这时你该怎么办?”

“唔,没有红绿灯和任何标志的十字路口。”董锵锵略一思索,朗声答道。

134. 双姝

就在冬一晴手足无措之际,藤野开口道:“张先生,我取消合同与这位美丽的女士无关。”

“无关?”张英飞一挑眉毛,“但您从未取消过我们之间的合同。”

“我取消合同是因为你们今年的价格太高了,高得离谱。”藤野摇了摇头,“而这位姑娘的谈吐、语言还有她对产品的了解程度,都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所以那天我才会贸然下单。这完全是我的问题,与她无关。”

“价格太高?”张英飞狐疑地扭头瞄了一眼冬一晴,厉声道,“难道你没给藤野先生提供我们最好的折扣吗?”

“最好的折扣?”冬一晴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脑子里拼命回想培训和签单时的场景,如果有折扣,为什么培训师和张英芳当时都没说呢?

“可上周五签单的时候张英芳总也在场啊,”冬一晴委屈地辩解道,“她也没提过有折扣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你……”张英飞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意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哪知冬一晴慧根低悟性差,不仅没有领会他的意图,反倒把没折扣的真相给抖搂了出来。

藤野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不管怎么说……”张英飞转了转眼珠,扭头看着藤野,“这事和她有关。”

“如果您坚持让这位姑娘离开展台,那我就不取消合同了。”藤野忽然转过身,“但明年我可能就不会再和你们合作了。告辞。”

“别,别啊……”张英飞一看这阵势,急忙伸手去拉藤野的袖子,但手刚碰到对方的衣服边,他立刻醒悟过来,猛地又缩了回来,央求道,“藤野先生,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靠近展台休息室的地方,窃窃私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双双又回到她旁边。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看在您的面子上让她暂时留下来。但这个合同……”张英飞恳求道,“还是别取消了吧,我们可以给您跟另一家公司一样的价格。”

“合同虽然取消了,但不会影响我们之间长久的友谊。”藤野面容慈祥地望着张英飞,婉拒道。

张英飞臊眉耷眼地瞅了一眼冬一晴,使了个颜色,示意她赶快帮藤野处理合同的事。冬一晴旋即坐回到电脑边,帮藤野再次处理起来。

张英飞悻悻地看着坐下来的藤野,正在疑惑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急喊道:“英飞总,不好了。”

张英飞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今天站b展台的车荔子。

“根据您刚才说的情况来看,在没有红绿灯和任何交通标志的情况下,我应该遵循的是右方来车享有先行权的规定。”董锵锵顿了顿,“所以我会注意观察我的右方有无车辆驶来。如果有车,我会让行,如果没车,我会加速尽快通过。”

“答的不错,看来你刚才画画的时候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卡丽娜点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他本子上的画,“我希望你们在上课时不要太随意,毕竟这些规则是关乎你们和他人生命的事,必须认真对待。”

董锵锵被她说出了心事,脸微微一红,赶忙把本子翻了一页新纸,认真地听了起来。

冬一晴开门不利碰到取消合同的藤野,车荔子比她更不顺,遇到了上门催货的路易斯。

她一早还没接待几个客户,就看到路易斯带着一个黑脸的随从凶神恶煞般地从展台外大步走了进来,“啪”的一声把合同大力地拍在桌子上,把正在给其他客户讲解产品的车荔子吓了一大跳。

见此情景,胆大的客户还在展台里站着看热闹,胆小的客户有的就直接从展台里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路易斯先生,”车荔子已经被公司告知路易斯的这批货会暂缓发,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壮着胆子问道,“您这是?”

“签了合同,你们为什么不发货?”路易斯恶声恶气道,“难道你们想赖账吗?”

车荔子赔笑道:“当然发货,但我们需要把货先备齐到仓库才能统一发。合同里也已经写了,本地交货时间是一周内,海外港口的交货时间是……”

“你知道你们害我损失了多少钱吗?天文数字。多到你们根本赔不起。”见车荔子并没有被吓倒,路易斯使劲摇了摇头,“我现在就要去你们的仓库,有多少货我就拉多少货。”

“可这和合同上写的不一样呀。”车荔子边说边从柜台里取出合同簿,想找出路易斯的合同和他沟通。

“走吧,都走吧,这个公司没货了。”路易斯的黑脸随从往外轰赶展台里的其他客户,见有人闹场子,那些客户也都识趣地从展台里纷纷撤了出去。

“把你们这负责的人叫出来。”路易斯露出一副恶狠狠地嘴脸,第一次见面时的绅士风度已经荡然无存。

看到对方这个架势,车荔子知道光凭自己是镇不住的。她远远看到张英飞正在a展台里和一个老者说着什么,赶紧嘱咐了一下展台里的其他员工,自己一溜烟地跑到a展台求援。

听车荔子叙述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张英飞嘬了嘬牙花子,没想到这事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你去找过张英芳了吗?”他皱着眉头问道。

“刚才打过电话了,英芳总说她一会儿就到。”车荔子一脸焦急,“张总,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张英飞没好气地怨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还想知道为什么不给人家发货呢?”他摆了摆手,“带我过去。”

路易斯看到张英飞,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但态度却依然如故:“你们是骗子公司,我签了合同,付了定金,但你们却不给我货。我要去展会的维权部投诉你们。”

“别别,路易斯先生,万事好商量。那什么,车荔子赶快给客人倒茶。”张英飞扭头吩咐道。

“我现在~就要~看到~我的货!现在!你听懂了吗?”路易斯面目狰狞地说道。

135. 针锋相对

“路易斯先生,这事吧,没必要闹大,”张英飞一边摆手,一边忙不迭地好言相劝,“我们会尽快给你发货的,我保证。”

“尽快是什么时候?”路易斯咬牙切齿地疾走一步站到张英飞的面前,虎视眈眈地低头看着他的脸,“你用什么保证?”

张英飞情不自禁地怯弱地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对柜台旁看呆了的员工快速命令道:“马上给仓库打电话。”

“哦,可是……”

“让你打就打!”张英飞低声咆哮道。

“好的好的。”

看到张英飞的举动,路易斯没继续发火,他一屁股坐到玻璃茶几旁的椅子上,同时伸手把茶几上除了合同以外的东西全都划拉到了地上。

张英飞看着拨电话的员工,一脸紧张:“通了吗?”

“嗯,刚通的。”那个员工迅速把电话递给了张英飞。

张英飞接过电话立刻说道:“喂,我是张英飞,我现在要求你马上处理一单合同。”

电话那头的人显得很有经验:“张总,请告诉我合同编号。”

张英飞瞥了眼合同:“ff201105251178al。”

“好的,稍等。”听筒里传出一阵键盘的噼啪声,过了大约十秒,对面有些迟疑地说道,“张总,这单业务……已经被公司锁死了,状态为暂停发货,我无法出货。”

“什么叫无法出货?”张英飞气急败坏地问道,“你人就在仓库怎么就出不了了呢?”

“是这样的张总,按公司规定,被锁死的业务只能在解锁后才能出库。否则即使我现在拿着货,仓库保安如果没有在系统中看到‘允许货物出库’的通知,还是会把货物扣下来的。”

“那我现在就给你解锁。”张英飞生气地把电话架在肩膀上,用脸颊压着,然后腾出手来边挽袖子边说,“你跟我说怎么解这个。”

“这个……”那边迟疑了一下,“只能是总经理亲自解锁才可以。”

“总……”张英飞被猛地噎住,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运了会气,沉声道:“我是公司的副总经理,难道都没解锁的权限吗?”

“副总?张总你等我看看哈……”

张英飞听到听筒里传来一阵翻纸的声音,估计那边也不太确认副总到底行不行。

“喂?”路易斯一拍茶几嚷道,“你还要多久?”

“马上马上,”张英飞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同时点头哈腰招手致歉。

“唔,不好意思,张总,副总的级别是……”那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能解锁的。”

张英飞气得想把电话狠狠地摔出去,他强忍着怒气吼道:“这次事关公司的国际声誉,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就解锁并发货,有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这……”电话那头的人既不敢直接说不行,也不敢主动挂电话,只能唯唯诺诺地不停解释他不能公然违抗公司的制度。

张英飞听了几句,火气直冲脑门,他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地冲着电话吼道:“这是谁规定的破玩意?”

“谁说是破玩意?”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这是公司制度。你作为股东是签字同意过的。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公司制度?”张英飞翻了个白眼,鼻孔里往外喷着粗气,扭过头冲张英芳吼道,“公司制度里也包括签了合同不发货吗?让人家堵着门骂,几百万的单子都没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啊?张英芳。”

路易斯这时也看到了张英芳,他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朝两人走了过来。

“喂,你,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路易斯极为无礼地边说边用手点指张英芳。

张英芳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冷傲地说道:“你就是路易斯么?”

路易斯嗤地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合同,原地转了半圈,对着展台内外的人高喊道:“这是上周五我和你们公司签的合同,我付了定金,然后上周五晚上我派人去取货,但却被你们拒绝发货,应该就是这个女人干的。”他恶狠狠地瞪了张英芳一眼,“但到今天他们也没给我一个明确的发货日期,到底要哪天发货,这种公司难道不是骗子公司吗?十足的骗子公司。”

张英飞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脸上有些变颜变色,他尴尬地皱着眉头小声劝道:“这是个100万美元的单子,定金都给了,你为什么不发货?你到底在怕什么?”

“100万美元的单子很了不起吗?”张英芳厉声道,“一个连办公室都没有的卢森堡公司难道能是一家做国际贸易的大公司吗?它怎么处理货物?员工在哪上班?在哪里做售后?”

“你说它……没有办公室?”张英飞吃了一惊,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路易斯,又看了看张英芳,“不能吧?也许外包了吧?不可能那么寸正好让咱们碰上外国骗子吧?”

张英芳冷笑一声:“外国人就没骗子和坏人了吗?你被外国人骗的次数还少吗?那两笔近八十万美元的货到现在成了坏账,都有五年了吧?”

“那你也不能单凭地址就武断地说他一定就是骗子公司吧?”张英飞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地址只是其一,它的定金比行业惯例要少得多,但对我们的违约金赔偿却是狮子大开口。最重要的是他还要求用指定海外港口的方式让我们先发货后收款。而他指定的那个港口恰好名声和口碑都不怎么样。我实在不相信这一切全都是巧合。”

听完张英芳的逻辑,张英飞一时气短,只能和张英芳咬文嚼字扣字眼,“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已经和他签了合同,那签了合同的再拖着也没用,早晚还是要发货的。”

“谁说的?”张英芳扬了扬眉毛,“发了货就要损失60-75万美元,不发货最多就是赔违约金。”

“什么意思?你要赔违约金?这?这可不少钱呢,得20万美元呢。”

“那发了货收不回来钱的损失你能承担吗?”张英芳目光中射出一道寒光。

张英飞让她看得心里一凛,立即摇头道:“这怎么能让我承担呢?我发货也是遵守合同和契约精神的。”

“契约精神是跟好人讲的,”张英芳讥笑道,“你签过大大小小几百个合同了,你见过哪个采购商是这么猴急要提货的?”

张英飞让她问得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136. 棋差一招

张英飞胆战心惊地看着正跟展台外的客户大声叨叨的路易斯,满面愁容地问道:“他刚才已经说了,你不发货他就去展会举办方那里告咱们,这个你想过吗?咱们公司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累的国际商誉和口碑怎么办?你可想清楚了,背上这个污点可能很久都翻不了身的。”

张英飞这时也怕路易斯真是个骗子,如果造成了公司的损失肯定算他的责任,谁让合同上签着他的名字呢。既然张英芳是总经理,她说不让发就不发呗。万一路易斯不是骗子,这事闹大了对他六月份的行动也有好处没有坏处。想到此,他忽然感到一阵轻松,态度和口气也都松软下来,不再坚持让张英芳发货。

“当然想过,所以我已经提前去过展会举办方的法律部了。”张英芳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晚到?我可不像你能睡懒觉。”

张英飞没理会她的挖苦,急不可待地问道:“你去过举办方那了?什么时候去的?他们怎么说?”

“我跟他们说,路易斯名片里的地址上没有任何公司,我怀疑对方的公司诚信。我要求路易斯在我发货前能够向展会举办方的法律部提供他们公司之前半年的贸易记录。如果他能够提供并通过了法律部的审核,那我会按合同发货。如果对方不能提供,那我有权按合同里约定的违约条款支付违约金。同时我也会走其他的法律程序。”

“你,”听完张英芳的表述,张英飞怯懦地问道,“你真打算付违约金吗?”

张英芳耸了耸肩:“不然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控制潜在损失的方法吗?”

张英飞尴尬地干笑两声,不发一言地闪到一旁,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陆苇失望地走出了劳动中介,跟她预料的一样,还是没工。

她的手机闹铃响起,提醒她下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想到上午逃课来找工却一无所获,陆苇心中充满了鸡飞蛋打的沮丧感。

就在她昏昏沉沉地走向车站时,清脆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她以为是中介打来的,连忙掏出,却发现是她最不想说话的人。

“陆苇,我手边有个急活,报酬很好,想问你有没有时间做?”电话里的余姜海快言快语地问道,听口气不像是开玩笑。

陆苇本想痛骂他一顿就挂了电话,猛然听到“报酬很好”几个字,强压着不快问道:“什么工?多少钱?”

“写一篇跟德国社会某些现象有关的调研论文,要求就是大学ear那种论文的长度和规格,要原创,不能有错别字和病句。周三上午9点前交给我。能接吗?”

陆苇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多少钱?”

“一口价,300马克。”

“太少了。”陆苇试探道,“我听说……”

“350马克。我的介绍费也给你。能接吗?”余姜海听起来有些急。

见余姜海很痛快就交了底,陆苇估计这单也就这个水平了。她叹了口气,小声道:“接。”

“一会儿我把明细要求发到你的私人邮箱里,你记得收一下。还有,”余姜海顿了顿,“这单如果你能做好,其他的大论文,小论文,甚至毕业论文也都会优先给你做。”他鼓励道,“这一批可不少呢。”

陆苇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道:“你还有没有挣的多一些的,写字的活?”

“你不是还有其他工作吗?”余姜海疑道,“写论文很花时间的,你有那么多时间吗?我可先提醒你,如果金主不满意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我知道,但我最近……”陆苇咬了咬牙,“很缺钱。”

张英芳疾步走到路易斯的背后,路易斯还在滔滔不绝地冲其他人喷着唾沫,他的黑脸随从一脸警惕地盯着张英芳,然后朝路易斯示意了一个眼神。

路易斯转过头,见是张英芳,他望了眼不远处缩在角落里的张英飞,一脸不屑地问张英芳:“你们商量完了现在能发货了吗?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只要在合同约定的发货时间内发货就没有违约,”张英芳目光如炬,语气坚定,“但如果我没发货,一定有我的道理。”

“你不发货?”路易斯歪着头笑眯眯地盯着张英芳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杀气腾腾地向前迈进一大步,他的下巴几乎要碰到张英芳的脸。他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反应,张英芳身后的张英飞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但张英芳却纹丝不动,她镇定地看着路易斯,沉声道:“你现在就可以去展会的举办方那里告我不发货,或者去法院告我也可以。”

路易斯心里一愣,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起张英芳,似乎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即使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你的。”张英芳指着正好巡逻到展台外的展会保安说道,“但如果你再妨碍我做生意,我马上就投诉你干扰经营和涉嫌恐吓威胁。”说完她指了指展台上方的摄像头,“你刚才做了什么这里面都有。”

路易斯没想到张英芳竟然不怕他的举报威胁,他的气势立时弱了几分。他凶巴巴地用手点指了一下张英芳,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的。”说完掉头冲展台外大步走去,黑脸随从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缺钱?”余姜海似乎很意外,“为什么?”

“香水店的工没有了。”陆苇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后,反倒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余姜海吃惊地问道。

“上周。香水店不跟我续劳动合同了。”陆苇不想继续纠缠这个恼人的话题,快速总结道,“所以我现在需要钱。”

“我知道了,我再帮你找几个这种写论文的活,虽然累点,但挣得还可以。”

“可这种活能每个月都有吗?”

“估计不能。”余姜海实话实说,“到了假期肯定就没了。”

“我需要……一份长期的……工作。”陆苇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可能有一份工,”余姜海踌躇道,“但很危险。”

137. 局

看见路易斯从展台离开,张英飞暗暗松了口气,他从角落中快步走了出来,使劲拍了拍巴掌,高喊道:“大家都积极起来。”

员工们三三两两地重新投入工作,张英飞转过脸严肃地看着张英芳,张英芳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两人谁都没说话。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瘦高个男人远远注视着b展台里发生的一切,忽然扭头朝着路易斯的方向走去。

“危险?”陆苇诧异道,“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事吧,”余姜海蓦地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有很高的风险。”

“什么风险?”见余姜海说话变得扭捏,陆苇越发疑心起来。

“就是如果被发现,有可能你会……”陆苇犹豫了两秒还是说了出来,“从汉大退学甚至‘被’回国。”

陆苇一惊,愕然道:“什么工这么吓人?”

“帮人考试。”余姜海轻声道。

“枪手?”陆苇立刻高喊出来。

“你别喊。”余姜海低声提醒道,“报酬很高的,如果你能通过指定大学的入学考试,一次性给你5000马克。”

这是一个充满魔力的数字,它让陆苇立时变得哑口无言。

余姜海以为她动心了,试探着问道:“如果你想试试,我可以……”

“不,我不干这种事。”陆苇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代写论文也一样是替写,帮人家考试挣得又多,为什么不做呢?”余姜海不解,“你不是缺钱吗?”

“这是两回事,论文这个……是开卷的。”陆苇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她已经替人完成了一篇成绩为a的论文,“不是完全的……作弊。”她心虚地解释道。

“开卷……”余姜海差点被气晕过去。

“总之我不做,给多少钱都不做。”陆苇气愤地补充道,“这是害人害己的事,如果被发现不仅会被大学开除,还可能被遣返回国。不仅我自己的名誉和学位没有了,还会损害所有来德国留学的中国学生的信誉。这不是简单的道德问题,这是法律问题。”

“行了行了,你不考就不考,不用给我讲大道理,”余姜海没好气地说道,“我真是‘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个赚钱的事,还落下一堆骂名,我图什么啊我?真是活见鬼了。”

听到余姜海骂骂咧咧的,陆苇猛然醒悟过来,小声说道:“其他工都能商量,但这事……还是算了吧。”

余姜海被她搅得兴致全无,悻悻地挂了电话。

“喂,老董,你干嘛呢?”董锵锵刚接通电话,里面就传出雷兰亭标志性的大嗓门。

“我刚从超市回来。我上午在一个德国人的狩猎论坛里找到一份他们总结的给野猪吃的诱饵,德国人除了在里面加了高浓度的伏特加外,还混了些黑啤。”

“黑啤?”雷兰亭不解道,“加那玩意干嘛?”

“据说是为了增加醉酒的效果。我买了两听他们推荐的黑啤,打算放进去试试效果。”

“诶,我回来也上网做了些功课,”雷兰亭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知道怎么优化你那个绳套了,回头我把方法发你看看,你参考参考。”

“太好了,我也准备了一个新的绳套方案,到时也可以借鉴一下你的。”董锵锵忽然用神秘的口吻说道,“除了绳套,我还准备了一个全新的方案,到时咱们可以多管齐下,看哪个方法最管用。”

听到董锵锵又开发了一个方法,雷兰亭不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说道:“诱饵、绳套、还有你的新方法。哎,老董啊,我有强烈预感,这次咱们肯定能挣钱。那你想什么时候再去放养林里试试?”

“看你时间吧,毕竟我现在还没开始上课。”董锵锵也很兴奋,“如果你上课时间太紧没空去我自己去也可以。”

“有时间,肯定有时间。”雷兰亭连忙查看自己的课表,周二下午他有两节课,周三上午和下午都没课,傍晚才有一节大课。

“我明天不行,周三白天都没问题。”

“成,那咱们周三一早就去,正好我再多准备准备。”董锵锵缓了口气,“找公司的事,你问了吗?”

“你问的是能跟弗莱舍尔签合同的公司吧?我问了一些朋友,但没人懂这些。可能这事还得靠你。对不住哈。”

“我这边暂时也没问到。”董锵锵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咱们一边准备一边找着,你心里记着有这事就成。”

“放心,肯定忘不了。我这马上上课了,回头有事咱们电话联系。”放下电话,雷兰亭激动地哼起了小曲,仿佛看到了五颜六色的钞票在自己的眼前翩翩起舞。

董锵锵看着铺在卧室地上的两块大床单,心里思考着该如何把它们缝起来才能更结实。

路易斯并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和随从前后脚地快步走出展厅的a出口,朝着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凌志车走去。

墨镜男走到a出口时,透过玻璃窗远远看到路易斯和随从在离车还有几米时就被一个一头黑发,戴着黑超墨镜,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的青年男人拦住,路易斯回头和随从说了句什么,随从向后退了几步,路易斯被搜身检查后一人钻进了车内。

墨镜男掏出一个小本子,迅速抄下了车牌号。

路易斯坐在凌志车副驾驶的位置上,直视车的前方,吐出一口长气后,用掩盖不住的高兴语气说道:“搞定了。”

“他们发现了吗?”一个苍老的男声从后座传来。

路易斯没回头,点头道:“是的,她已经发现卢森堡那边是个空壳公司了。我认为她不会发货。”

一个牛皮纸包从后面扔到了路易斯的怀里,路易斯小心地打开信封瞄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道:“那违约金……”

“也是你的。”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路易斯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包,依然没回头,打开车门下了车,带着随从渐渐走远。

墨镜男在玻璃窗内注视着黑色小汽车的远去,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138. 最后一根稻草

墨镜男接通电话却没出声,听筒里传来小吴焦急的小声:“张总,芳总让我下午去机场接您。”

“嗯,知道了。”墨镜男张全福低声道,“你去机场就好了。”

“哦,好好,那我这就去。您这边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帮我去查一个车牌,号码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查到结果了马上告诉我。”

“明白。”小吴迅速挂断电话。

张全福站在玻璃窗前又沉思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展台里走去。

陆苇很快就收到了余姜海发来的邮件,邮件里密密麻麻详细地注明了论文的写作要求。

她马上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课后作业,看说明应该是不计入期末考试成绩的。她这才松了口气,边找资料边开始草拟论文的写作大纲。

她刚拟了个开头,手机忽然发出清脆的一声短信声,她好奇地望了一眼手机屏,一行小字映入她的眼帘:您尾号8692的银行账户入账350马克。本次入账的详细信息请您登陆网银或去银行查询。

陆苇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余姜海竟然会先转账给她。

就在她恍惚的刹那,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她一惊,立即按下接通键,慌乱又不失礼貌地说道:“您好。”

“您好,请问是陆苇女士吗?”电话里传出一个柔和又磁性的德语女中音。

“我是陆苇。请问您是?”

“我是汉诺威市外国人管理局的安娜施米德尔。您的签证可能有问题。我们想请您尽快到我们这里来一趟。今天下午两点您有时间吗?”

“今天下午?”陆苇迅速翻了一下课程表,应道,“下午两点没问题。”

“好的。到时见。”安娜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请等一下,”陆苇急忙道,“您能告诉我我的签证有什么问题吗?”陆苇说着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

“这个等您过来了再说吧。再见。”安娜快速挂上了电话。

陆苇翻出自己的护照,翻到签证页,看到上面的签证有效期是到明年的1月份,时间还早得很。这能有什么问题呢?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却依然毫无头绪,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桌上的电话忽然又响了起来,看号码好像是从国内她老家打来的。

董锵锵正耐心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女房东萨沙。

“你好,萨沙。”董锵锵面带笑容地堵在门口,没有把对方让进门的意思。

看到董锵锵手上拿的针和线,又瞄到地上铺着的大床单,萨沙狐疑地看着董锵锵:“你这是?”

“喔,床单破了,补一下。”董锵锵不想说自己的事,随便编了个理由,“有事吗?”

“唔,没事。”萨沙又朝屋里望了望,警惕地瞅着董锵锵,“你最近没惹什么新麻烦吧?”

看到房东对自己的担心,董锵锵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哪能老惹麻烦啊?我是来读书的。”

“嗯,之前经常在街上转悠的那些亚洲面孔最近好像不怎么出现了,不过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萨沙边嘱咐边用手拍了拍董锵锵的手臂。

董锵锵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异样,手的动作也有些怪怪的。

他往后撤了撤胳膊,避开了她柔软纤细的手,同时感激地点头说道:“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记得有空了把厨房和卫生间都收拾一下哈。”萨沙见他躲避自己,莞尔一笑,打着呵欠飘远了。

董锵锵觉得她有些反常,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得关上门,继续干没做完的活儿,一边干一边琢磨逮猪的事。突然,他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为什么他不去问问怎么在德国开公司呢?

想到这,他迅速咬断手上的线,背上挎包,转身走出大门。

“喂?”陆苇一脸紧张,“哪位找我?”

“小苇啊,我是妈妈。”手机里传出一个带着哭腔的中年女声。

“妈?”陆苇愣住了,“您怎么了?”

“你爸爸他……”陆苇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

“爸怎么了?”陆苇追问道。

“他今天上午……突然中风了。”陆苇妈妈艰难地说道。

“啊?”陆苇大惊,“那爸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马上就送去医院了,医生抢救得很及时,刚出了手术室,现在还在病房里观察呢。”

陆苇的心猛地一沉,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主要是照顾一家人的生活,特别是还在读书的弟弟,平时并不外出工作。父亲这一病意味着什么她是清楚的。

“爸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会中风呢?”陆苇语无伦次地说道,“爸那么年轻。”

“其实今年春节的时候他就有过一次轻微的中风,但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没在意,”陆苇母亲长叹一声,“没想到第二次会来得这么快。”

“那我……”陆苇刚想说自己回家看看父亲,才猛然想起自己账户里的钱可能都买不起一张回国的机票了。

陆苇妈妈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安抚道:“医生说你爸爸的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你不要太担心,也不用赶回来,有我和你弟在呢。”

“那爸看病需要花不少钱吧?家里钱还够吗?”

“够够,”陆苇妈妈忙不迭地说完,忽然沉默了几秒,踌躇道,“可是你弟马上就要高考了,9月份也许就要上大学。家里的钱还要给你爸看病,所以……短期内……也许不能再支持你读书了。”

这话其实不用陆苇妈妈说出来,陆苇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上大学,住院,恢复,日常开支,哪一项都要花钱。而父亲的生病也意味着全家没有收入来源了。就算父母再怎么想支持自己,也是有心无力的。

“没事,妈,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们不用操心我。”陆苇安慰着自己年迈的母亲,“我这就去多找几份工,争取给家里多汇一些钱。等爸恢复了,你打电话给我,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估计你爸暂时说不了话了,只能听你说。”陆苇妈妈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不说了,先这样吧,护士来叫我了,你爸那好像还有事要处理。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要多保重哈,不要太苦着自己了。”

听着妈妈的叮咛,陆苇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自己临出国前父亲的身影和尊尊教诲,她的心如刀绞,两行泪水从她清秀的脸庞上缓缓滑落。她拿着电话的手不住地抖动,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听完张英芳的宣布,车荔子愣在了原地。

139. 一人公司

张全福并没有和张英芳或张英飞见面说话,而是在展厅里四处游走着,时不时晃到a展台或b展台外的外沿,远远地看着展台里的工作人员忙碌。

就在他偷偷观察时,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小吴发来的:车牌属于枝墨株式会社法兰克福分公司名下。

枝墨株式会社?看到这个名字,张全福立刻联想起日本车和黑头发的司机。他不禁感到奇怪:那个闹事的外国人难道是藤野的人吗?藤野这个家伙想干嘛?

“芳总,您刚才说我签的那100万美元的合同作废了,另外还要从我这几天的业绩中扣掉20万美元?”车荔子恍惚道。

“那个单子的风险太高,我们不冒这种险。”张英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如果我当时在场是不会同意让你们那么胡闹的。”

“可那天我们实在联系不上您才签的,张英飞总可以作证……”车荔子还想再分辩两句,张英芳伸手拦住她继续往下说:“就是因为有他的原因,所以我并没有追究你的责任。只是从你的业绩中减掉20万而已。”

车荔子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一下被减掉120万美元的合同额,到手的奖金没了,她等于白忙了两天。

“为了杜绝展会期间再出现这种情况,以后所有合同都必须有我签字后才能盖章。听明白了吗?”

见车荔子半晌不说话,张英芳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荔子本想再和张英飞求求情,让他帮着说两句好话,却看到张英飞不知何时已经晃到了a展台,正眉飞色舞地和冬一晴说着什么。

冬一晴一身新礼服,略显狼狈又不失礼貌地躲避着张英飞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的手掌。

看到张英飞这个样子,车荔子在心里叹了口气,整个人宛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沉闷地坐在椅子上,孤零零地发起呆来。

湛蓝的天空里,万里无云,只剩下太阳在热情地烤着地表上的一切。

虽然才五月底,但中午的气温已经有盛夏的意思了。董锵锵走出地铁站的一瞬间,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脱下外套拿在手里,边朝市中心走边打量周边路上的门牌号。

他在城市黄页上查到了几家咨询公司的地址,对方的介绍里也包括了开公司的业务,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他迈步走进了其中一家。

“你好,我之前打过电话,预约了免费的咨询业务。”经历过找律师后,董锵锵已经知道德国这边干什么事之前都要先预约,直接上门很有可能什么都问不到。

“欢迎,请进。”一个光头男人微笑着从柜台后站了起来,“我们这里不需要预约,您随时都可以来。”

“这样啊,”董锵锵担心自己的信息有纰漏,谨慎地问道,“您这里的咨询是免费的吗?”

“嗯,我们的基础咨询是免费的。收费咨询会在收费前先告知您,只有您在收费咨询的合同上签字后我们才会提供收费服务,您完全不用担心。”见董锵锵是外国人,光头男把他的德语说得又慢又标准,生怕董锵锵听不清楚。

“那我就放心了。”董锵锵点头道,“我想咨询在德国开公司的流程和费用。”

“请问您打算开哪种类型的公司呢?”光头男掏出一张纸,边问边在上面写着什么,“还有您开公司打算干什么呢?为了移民还是在德国长期居留?”

“不,我不打算移民。我只想开一个花钱最少的公司,我听说德国有那种一人公司,”董锵锵想了想,补充道,“我需要一个能跟德国公司签合同的公司。”

光头男让他说得有些懵,他摆摆手:“别着急,咱们一件事一件事的说。首先,你成立公司的目的不是为了移民到德国,对吗?”

“是的。我不需要移民。”

“其次,你希望尽可能地少花钱,成立一家一人公司,对吗?”

“没错。”董锵锵满意地点点头,“当然我需要这家公司能开发票这些东西,你懂的,我需要和德国公司做生意的。”

“k,这些我都记下了,”光头男快速地在一张表格的不同选项上勾画着,然后又迅速翻到下一页,“还有什么吗?”

“嗯,我的启动资金并不多。”董锵锵有些难为情地摸摸头,“所以希望总成本能尽量少一些。”

“方便问一下您开公司的总预算是多少吗?”

“嗯,1万马克吧。”董锵锵大着胆子报了个数字。

光头男闻言噗嗤一声乐了,看到董锵锵疑惑的眼神,他连忙向董锵锵道歉:“对不起,这个数字确实太夸张了一些。唔,除了不移民,能开票之外,您开公司还有其他目的吗?比如您不移民但会办长期居留证吗?或者您是为了把您的家人,比如父母或配偶,子女什么的接到德国来团聚吗?”

“不不,我没有你说的这些计划,”董锵锵红着脸否定道,“我没有这些打算,而且我也没结婚,我还在读大学。”

“这样啊,那我大概明白了。”光头男递给董锵锵一杯水,“那我现在可以和您大概介绍一下在德国开公司的情况了。”

自从接了母亲打来的电话,陆苇的思绪就彻底被打乱了。论文大纲只拟了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

来德国这么多年,她还从未经历过像今天这种时刻。她第一次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因为心里有事,她也没心情做饭了。匆匆喝了一瓶酸奶,啃了个苹果,就草草打发了自己的午餐。揣上护照和学生证等材料,坐上了去汉诺威市外国人管理局的轻轨。

由于安娜并没有说她的签证到底有什么问题,所以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状况。

她打开护照,手轻轻摩挲着护照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浅浅地笑着,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笑容。

中午一点五十分,陆苇来到了外国人管理局的门外。

140. 纸上得来终觉浅

“首先,我要说明一点,符合你所有要求的公司是存在的。”光头男微笑道,“而且如果你不是为了移民,不是为了长居,不是为了和家人团聚之类的理由开公司的话,在工商那边申请时你的审批时间还会相应的更短一些,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优势。”

听他这么一说,董锵锵立刻变得激动起来:看来在德国开公司也没那么难嘛,那为什么没什么国人开呢?

“像你刚才说的那种一人公司理论上也是没问题的,但如果你就一个人,那你的很多事务性工作就只能外包了。比如公司的财务工作,毕竟你总会需要一个会计帮你记账和年终报税吧?”

董锵锵光想着节约人力成本,确实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那怎么办?”他急迫地问道。

“别急,这些问题都有解决方案,听我说完。”光头男耐心道,“其实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在于你的预算。”

“我的预算?”董锵锵有些懵,“1万马克还不够吗?”

“在德国注册公司虽然便宜,但还是有些费用的。”光头男摊开双手,一边算一边数手指头,“首先,在汉诺威市注册一家公司,注册资金最少要5万马克。在你申请注册时需要让工商审核机构看到你的公司银行账户里有这么多的钱。其次,你需要一个公司的注册地址,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去找,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我们也可以给你推荐。”

董锵锵迅速在本子上记录下光头男说的要求。

“我们提供给你使用的地址每月收费是100马克,每年是1200马克,必须按一整年付费。如果你使用了我们的地址,就必须采用配套的转信服务,因为你的公司可能会收到一些商务或税务方面的信函,这个费用比较低,一年只收200马克。还有刚才我们说的会计记账的情况,如果外包给我们,我们每年会收取1500-2400马克不等的费用,这主要取决于你的业务的复杂程度。涉及到公司的年终报税时,每年还会有500-600马克不等的费用。另外,每年还会有工商协会会员费,电视费,公证费等方面的杂项费用,但这都不多,加起来也就600马克之内吧。大概就是这些。”

“也就是说,在我申请时,公司账户里至少要有5万马克,然后不管我的公司有没有收入,每年都要交4000-5000马克给你或税务局或其他什么机构?”

“是的,不过这还没完,”光头男继续说道,“因为你开的是一人公司,所以法人肯定也是你自己。按照规定,如果你不想通过开公司申请移民这些事的时候,公司法人可以不用给自己开工资。但如果以后你招进来更多的员工,那你就要考虑给员工发工资了。”

“那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应该给员工开多少工资才合适啊?”董锵锵好奇道。

“这就不好说了。不同工作的薪酬差距也是很大的。”光头男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材料看了几眼,“数据显示,去年德国境内的平均月薪大概在2500-3000马克之间。当然这是大公司的数据,我猜像你这种小微公司的员工平均月工资可能在1000-1500马克左右吧。”

见董锵锵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光头男正色道:“你除了要给员工发工资,还要给他每个月上保险及其他必须的员工福利。社保大概是他工资收入的15-20吧。”

“也就是说,如果我多招进来一名员工,我每个月还要支出1150-1800马克的钱为他开工资和上保险,”董锵锵结结巴巴地说道,“一年就要再交13800-21600马克?如果算上刚才您说的那些钱,每年就是17800-26600马克?”

“是这样的。”光头男脸上挂着职业微笑。

“幸亏我不用给自己发工资。”董锵锵捂着胸口庆幸道。

“第二部分差不多就这样。”光头男喝了一口水。

“第二部分?”董锵锵一惊,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难道还有第三部分吗?”

“刚才我说的每月100马克是如果你用我们的地址去申请开公司时要交给我们的使用地址的月租费,但这不是地址上的物业租金费。不同地段的物业租金费用也不同,有的每平米每个月15-20马克,有的会30-50马克,像我们这种市中心的外沿地带都要12马克呢,嘿嘿,这部分的费用我就没法给你算了,就要靠你自己去选择了。”

难怪他刚才会笑,自己的预想确实太天真了。董锵锵在心底叹了口气。难怪没人开公司,真他妈贵。

他忽然心里一动,问道:“如果我不需要一个实际的办公场所呢?比如说,我是在家h办公的呢?”

两点整,外管局的大门一开,陆苇第一个冲了进去。

走了没几步,她就在一个角落的办公室门上看到安娜的铭牌,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屋里的人说道。

“具体就要看你的公司业务到底是什么了?有的公司可能每天都会有客户来拜访,如果在家,嗯,那就不太合适了。但如果你不需要每天招待客户,那其实在家办公是没问题的。主要还是看你的业务。”光头男缓了口气,“上面咱们说的这些数字都是区间,具体数字肯定要以实际发生的金额为准,我这么算只是为了让你先有一个大致的概念。”

董锵锵无奈又尴尬地小声说道:“这样啊,那我的预算可能……不够。”

“所以申请时审查机构才会先看公司的银行账户里有没有5万马克,如果节省点用,这5万差不多就是你开公司第一年的全部费用。”

“这……”董锵锵只觉得全身一阵冰凉。

看到董锵锵的窘迫,光头男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很多德国人也经常以为开公司很便宜,但实际上开公司的成本并不低。”

董锵锵想马上离开,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扭头就走,假装问道:“那如果申请时提交的资料都没问题,审批大概需要多久呢?”

“如果材料齐全又一切顺利的话,从提交注册材料到拿到法院登记证大概需要3-4个月不等的时间,当然这也是理论上的时间,实际有可能快也有可能慢,如果碰上假期,你懂得哈。”光头男说的很直白。董锵锵之前也有过耳闻,德国的假期非常多,一旦碰到假期,很多事就要往后延期了。

“嗯,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时间。”董锵锵踌躇地站了起来,郑重地握了握光头男的手,“我回去考虑一下。”

“没问题,欢迎您随时过来交流。这是我的名片。”光头男微笑着把一张黑底亮金字的名片塞到了董锵锵的手中。

141. 莫名其妙

陆苇推门走进办公室,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一头暗金色短发的中年妇女端坐在她的面前。

她脸部的棱角分明,眼窝深陷,略有吊眼,鼻梁坚挺,脸颊两侧没什么肉,给人一种嘬腮的感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宣布她已经不再年轻了。薄嘴唇,嘴角微微下垂。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专注地看着。她应该就是安娜了。

“你好。”陆苇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面前。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请坐。”

陆苇虚坐在她的面前,手不停地在包上摩挲着,既紧张又不安地等着她的询问,就像等待被皇帝召见的大臣一样。

安娜又看了几秒才放下文件,盯着陆苇严肃地问道:“请出示一下你的签证。”

陆苇连忙从包里翻出护照,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同时把自己的学生证也放在了护照旁。

安娜拿起护照翻到签证页,边看边敲击键盘,桌上的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陆苇的所有信息。她边看边用鼠标不时点两下,却不发一言,办公室里只能听见点击鼠标发出的“哒哒”声。

陆苇焦躁地看着安娜,不知她在找什么,试探着小声解释道:“我是今年年初刚签的,明年一月份到期。”

安娜好像没听到她的解释,专心地看着电脑里的资料。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上次延签时的银行账单你带了吗?”

“啊?账单?没带啊。”陆苇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上午您没说让我带啊。”

安娜打着官腔说道:“根据系统里的记录,上次你延签时提供的银行账单不足90天。”

“是这样的,”陆苇想了一下,解释道,“上次银行里的自动取款机坏了,打不了账单。我是在银行的柜台上打的,但柜台打的账单跟取款机打的账单有些不同,柜台无法打出完整的三个月的账单,所以最后差了两天。当时银行也给我开了证明,说明了这个情况,所以当时我的签证官才给了我一年的……”

安娜摆了摆手,示意陆苇不用继续说了:“那个证明文件我看过了,但差两天就是不合规。我现在要把你的签证改为三个月的临时签证,并且需要你立刻出具最近三个月的银行账单。”

“临时签证?”陆苇没料到安娜突然来这么一出,心里一乱,脱口而出,“为什么?”

“陆苇女士,你能马上去银行再打印一份银行账单提供给我们吗?”安娜的口气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陆苇不禁感到生气:既然要看账单,为什么上午在电话里不说,非要等自己到了外管局后再说,这不摆明了是折腾人吗?

但对方毕竟是签证官,她也不好直接翻脸或甩脸子,只能站起身,克制着怒气说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没有任何反应。

“飞总,我是小马。我现在在法兰克福机场的接机大厅。”

“这都几点了?你是刚接到老爷子吗?”张英飞边看表边走到展台里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接到了就先去酒店,赶紧让老人休息一下。”

“不是啊,飞总,”电话里的小马迟疑了几秒,“我没接到老爷子啊。”

“你说什么?”张英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没接到’?你第一次接机啊?”

“那哪能啊?这机场我熟的闭着眼都能走几个来回。可问题是老爷子不在这趟飞机上啊。”小马哭诉道,“13点30飞机落了地,13点50开始出来人,到现在都14点10分了,我还是没见到老爷子出来啊。”

“你是不是去错地方了?”张英飞咬着后槽牙问道,“要不就是飞机航班号记错了?”

“飞总,我都问了公司的人好几遍了,航班号肯定没错。而且我还看到小吴了呢,他也没接到。”

张英飞一愣:“小吴也没接到?”

“是,我看他也打电话呢,可能也是在确认航班号呢。”

“你继续等,把眼睛放亮点,同时也盯着点小吴,一定不能让他先接到老爷子,知道了吗?”

“明白。”小马恭敬地挂断电话,翘首望了望闸口,却不见一个中国老人从里面走出来。

张英飞望了望远处b展台里的张英芳,只见她蹙眉紧皱地拿着电话,看来小吴也在跟他汇报同样的情况。

张英飞感到奇怪:小马不是第一次接机了,不会出这种错误。难道是航班号搞错了?可不应该啊。不可能小吴也同时搞错了啊。难道是国内告诉他们的航班号有误?想到这,他顺手给国内公司打了个国际长途,但国内公司反馈的信息和他手里的航班号一模一样。

张英飞百思不得其解,皱着眉头发呆:一个老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张英芳放下电话,心里也充满了同样的疑惑。

陆苇的开户银行是汉诺威市商业银行,一家本地的中型商业银行。距外管局也就是三四站的路程。虽然不远,但大中午的跑一个来回还是让陆苇出了不少的汗。

让她庆幸的是,这次银行里的自动取款机已经被修好了,她很轻松地打出了安娜要的银行流水。

等她再次赶回到外管局时,门外已经排起了长蛇队。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取了号,又排了近半个小时才第二次走进安娜的办公室。

安娜手捧着银行账单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质疑道:“你账户上的钱这么少。你是怎么在这里生活和学习的?”

陆苇从椅子上探起身子,用手指着账单上的一个数字说道:“是这样的,我一直在一家香水店打工,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入,这就能保障我的生活和学习了。”

顺着她纤细的手指,安娜果然在不同月份的账单上都看到了同一家公司给陆苇的转账。

“唔,那你和这家公司签的劳动合同是多长时间的?”安娜对陆苇的解释似乎抱有极大的怀疑。

陆苇完全没料到安娜会这么问,事实是在她几年的延签经历中还从未碰到过像今天这种诘难。

“我和这家公司签的劳动合同是多长时间的?”陆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疑惑地望着安娜,反问道,“延签不是只看稳定收入就可以了吗?难道现在连劳动合同也需要披露吗?”

142. 可疑人士

“我们注意到近半年有很多可疑人士通过伪造文件或其他方式来骗取签证,正是为了防微杜渐,我们才重新筛查所有在今年拿到新签证的外国人。”安娜陡然提高了声调,仿佛对陆苇的反问非常不满,她咄咄逼人地盯着陆苇的眼睛。

“您的意思是,”陆苇降低了声调,小心问道,“我是可疑人士?”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安娜白了她一眼,“所以我要看你的劳动合同,不看合同我怎么知道你的收入是不是造假的?”

这个帽子扣得太狠了,陆苇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后,急忙否定道:“不会呀。账单上的汇款方里写的是德国香水店的公司名字,您一查就知道了。”

“给我提供所有的材料是你的责任,”安娜冷漠地说道,“我没时间去帮你搜集材料。如果你不能提供合同,那我对这份收入的真实性和持续性表示深深的怀疑。”

虽然安娜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陆苇感受到的却是对方的不怀好意:不管是劳动合同还是银行账单都明明可以提前在电话里说清楚的,不提前通知也就算了,竟然还用这个当理由怀疑她。她不知道安娜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虽然还是有些慌乱,但她已经比开始时平静了一些,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和签证官硬碰硬。

“劳动合同我这次没有带,我需要回家取。”陆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缓。

安娜眉毛一挑,态度蛮横地说道:“一会儿我就下班了,你明天再来吧。”

看着陆苇走出办公室的大门,安娜迅速拨通了自己的手机,低声道:“我查过她了。她的账户是有问题。”

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安娜听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如果还有类似的记得告诉我。”

陆苇失魂落魄地走出外管局的大门,明媚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她的身上,但她却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她不明白为什么安娜会突然查她的签证,突然查她的银行账单,突然要看她的劳动合同。

她在香水店的工作马上就结束了,但万幸的是劳动合同上只写了开始时间而没写结束时间。她虽然不怕给安娜看合同,但却担心安娜在看到合同后会给香水店打电话求证合同的真伪。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没有工作的事实就会无遮无拦地呈现在安娜的面前。

她不知道在没有稳定收入的情况下,安娜会如何处置她的签证,以及会不会让她限期离境。

一切都是钱的问题,没钱就不能继续读书,没钱就不能帮家里缓解压力,没钱就要承担“可疑人士”的嫌疑。

她心乱如麻地走在游人如织的街上,脑子里冒起的是一个个不安又可怕的想法。

法兰克福市中心的一间咖啡馆内,门上的铃铛一响,一个棕色卷发戴眼镜的瘦高个外国男生推门走了进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角落里一个人朝他挥了挥手,他疾步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安通尼。”棕发男生边说边把背着的斜挎包放在了高脚桌上,“《法兰克福娱乐报》的。”

“你可以叫我路易斯。”另一个人懒洋洋地说道,“我想卖一条新闻。”

“具体是哪方面的能说说吗?”安通尼立刻掏出了本子和笔,同时把一个小录音机放在了桌上。

路易斯看了一眼录音机,警惕道:“不要录音。”

“k,没问题。”安通尼顺从地收起了录音机。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路易斯把嘴凑到了安通尼的耳旁,低声耳语起来。

“你收到邮件了吗?”手机里传来余姜海气喘吁吁的声音。

“收……收到了。”陆苇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阳光让她觉得分外刺眼,她恍惚着走到一个近处的路边树荫下。

“交稿时间有变化,对方要求星期二下午就得拿到。但可以再加50马克。”余姜海担心地问道,“你时间行吗?”

“行……”陆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

“那你尽快给我。”余姜海说完刚要挂电话,陆苇忽然道:“那个……”

“什么?”

“那事……”陆苇的声音细不可闻,“考试那事……”

余姜海不明所以,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没吱声。

“我想……”陆苇迟疑着说道,“多了解一下。”

余姜海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变了想法,他想了想,说道:“我现在还有事,晚点再说吧。你尽快把论文先给我。”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陆苇拿着电话的手臂慢慢垂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街面上人来人往兴高采烈的人们,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哪里都不舒服。

经历了上午路易斯的一通折腾,本来客流量就不大的b展台一直到下午都没什么客人,偶有一两个走进来的客户,也是走马观花地兜了一圈就转身离开了,一看就不是什么真的买家。

而个别热心的“客户”略一分辩也能发现是其他公司派来打探产品和销售情况的同行。

车荔子穿着剪裁贴身的礼服,站在空荡荡的b展台里,望着a展台里迎来送往忙碌不已的冬一晴,心里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冬一晴虽然在一开门就遇到了退货的藤野,但藤野一不闹二不吵,悄无声息地退了货,根本没对a展台造成任何不利影响。

冬一晴却在藤野走了后越做越熟,越做越顺,临近中午吃饭前拿下了一个南美的50万美元的单子,定金竟然谈到了10万美元。

但她担心对方是第二个路易斯,所以在张英芳没说新规定之前就先主动请示了两个张总。经过张英芳的核对,对方确实是南美一家小有名气的经销商,虽然没和美特熊鲸公司直接做过生意,但和美特熊鲸公司的部分友商有过合作的历史。最后张英芳大笔一挥,签下了这单。

老话说,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冬一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在顺利签下南美的单子后,来自四面八方的订单潮水般地向她涌来。

不过订单虽多,却都是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的小单,连几十万的单子都不多见。但秉着“蚊子也是肉”的理念,冬一晴照单全收,等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早过了吃饭的时间。

上周五和冬一晴一起在b展台的萍姐今天也跟她一起在a展台工作,看着冬一晴忙得跟个飞人一样,萍姐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早早地买好了盒饭,等冬一晴一停下来,连忙把尚有余温的饭菜端到了她的面前。

“快点趁热吃吧,免得凉了,”萍姐瞅瞅四周只有员工没有客户,由衷地称赞道,“上午忙坏了吧?就看你满场飞了。”

“嘿嘿,今天上午特别顺。”冬一晴边说边夹了一筷子的土豆丝放到碗里,高兴地说道,“萍姐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签50万美元的合同呢,我之前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萍姐刚要继续夸她,忽然停住,眼睛朝她身后看去。

冬一晴见她这幅样子,疑惑地转头望去。

143. 穷途末路

“我不太明白,”安通尼皱着眉头说道,“如你所说,合同里约定的发货时间是一周之内,那这家公司现在并没有违约呀?我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内容能算新闻吗?而且我是搞娱乐圈的花边新闻的,你这个……也不是娱乐圈呀?”

“你搞错了,”路易斯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果酒,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是你要做的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安通尼追问道。

路易斯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他示意安通尼不要说话,安通尼识趣地端起咖啡,慢慢地品了起来。

“您好,拉默特先生……对,我是路易斯。”路易斯拿着手机耐心地听了一会儿,沉声道,“您说的没错,现在她不发货是没问题的,我完全能接受……对,没有任何异议……不不,我不能接受她的要求,因为我们的合同里并没有规定我必须有一间办公室或者有多少名员工才能采购她的商品,所以她的要求是无理的,我拒绝接受……对,很抱歉,我也很遗憾……没问题,如果对方违约,那我们就只有法庭见了……好的,好的,再见,拉默特先生,感谢您的致电。”

放下手机,路易斯看着一头雾水的安通尼,轻笑道:“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我应该关注的重点是?”

“对,重点是当这家公司违约时,我需要你用你们报纸的一整版来报道这件事。并且在你们的报道里特别要提到一个人,就是这家公司的大股东张英芳。”

“一整版?”安通尼露出惊愕的表情,“需要那么多吗?可我们也没那么多的素材呀。”

“所以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路易斯用手比划了一下,“动动手指就能用电脑上的软件生成一些照片。”

“可你刚才说的是你要卖一条新闻啊?”安通尼一脸费解。

“今晚21点你去这里看看就知道了。”路易斯说着把一张卡片放到一个牛皮信封上,一起推到安通尼的面前。

安通尼低头瞅了眼卡片,只见上面印着一行淡蓝色的小字:金色海浪酒吧。

“记得多拍点照片,”路易斯拍了拍安通尼的肩膀,同时把一张钞票放在自己的酒杯下,转身离去,“一整版哈。”一声似有似无的声音从远处飘入安通尼的耳朵里。

安通尼好奇地打开信封,里面露出一茬崭新的钞票。

陆苇坐在日头下发了一会呆,直到几声短信铃音才把她从恍惚中拉回到现实世界。

虽然她从内心深处看不起不爱读书只爱打工挣钱的余姜海,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余姜海是她认识的人里,在钱这件事上效率最高的一个人。50马克已经转到了陆苇的银行账户里。

陆苇心里清楚,要是不准时把质量高的论文弄出来交给余姜海,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从余姜海手里拿到这种活儿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很不屑做这种性质的“工作”(如果这也能被称之为工作)。虽然挣钱却不干净,她自诩自己的道德水准还是很高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余姜海说的,留学生的第一步肯定是生存。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证,怎么可能去追求做学问呢?

陆苇垂头丧气地朝车站走去,心里琢磨着晚上该怎么问余姜海枪手的事。

她现在很需要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冬一晴的身后,站着的是车荔子。

见车荔子似乎有话要说,萍姐看了冬一晴一眼,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冬一晴小口地吃着土豆丝,等对方主动开口。

但车荔子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冬一晴瞥了她一眼,奇道:“你不用工作吗?就这么跑出来不好吧?”

“反正也没什么人。”车荔子抬头望了望四周,“我看你上午的客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签了不少吧?”

冬一晴不想边吃边说,怕被二张看见批评她,连忙站起身,迅速把茶几上的碗筷分类装入不同的盒子里,然后快速地从一个包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给自己补了补妆,又整了整衣服。

“恭喜你拿到这么好的位置。”车荔子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酸溜溜地说道,“还有他们公司的实习。”

“实习?”冬一晴猛地转过头,“谁说的?”

“你不知道?”车荔子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英芳总和英飞总都没和你说?”

冬一晴摇了摇头。

难道说,我还有机会?想到这,车荔子忽然一阵激动,连忙一阵风似的跑回到b展台。

冬一晴看着她的举动,只觉得她莫名其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忽然有人说道:“听说英芳总扣了她120万美元的业绩。她这次肯定没有你成绩好了。哼,看她上周那么得意,这次算是报应。”

“萍姐,算了,被老板听见就不好了。”冬一晴不想搬弄这些口舌,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我上午签的合同总额统计出来了吗?”

听到冬一晴这么问,萍姐一脸的兴奋,忙不迭道:“刚才你吃饭时就统计出来了,今天上午一共签了232万美元。”

“这么多?”冬一晴吃了一惊,“我本来以为都是小合同加起来没多少呢。”

“确实都是小合同,但是架不住多啊。”萍姐厌恶地看了一眼b展台的车荔子,“你不像那个女人,她就盯着大合同,跟飞……”萍姐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同时转头看了看远处,伸手道,“那边叫我,我去看一眼是不是又有合同要盖章了。”

张英芳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咖啡,刚要转身,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把老爷子弄哪儿去了?”

张英芳目无表情地吹了吹咖啡杯上的热气,心里已经知道张英飞也没接到张全福。

“我问你话呢。”张英飞绕到她身旁,恶狠狠道,“你还打算跟我玩藏猫猫是吗?”

“我没接到老爷子。”张英芳镇定地说道。

“你没接?”张英飞忽然笑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老爷子自己消失了?”

144. 第三点要求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张英芳哆了一小口咖啡,淡淡地说道。

“一个可以被你随意欺骗的成年人吗?”张英飞见张英芳如此镇定,越发怀疑是张英芳偷偷接走了张全福,她一定是瞒着自己有什么举动。

“你如果担心老爷子可以打电话报警。”

“难道你不担心吗?”张英飞一脸正气地质问道。

“担心什么?老爷子?”张英芳冷笑一声,朝前走去,“你以为他和你一样娇气吗?”

“只有骗子才不担心会被骗,”张英飞在她身后高喊道,“因为她一直都在骗人。”

张英芳没理会他的嘲讽,径直向展厅走去。张英飞面无表情地盯着张英芳的背影:“我会找到他的。你骗不了我的。”

展会中心地下一层的停车场,一辆墨绿色的奔驰车安静地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张全福坐在车里,手捧着一摞厚厚的照片,默默地翻看着。

一个胖硕的中年男坐在车的驾驶座上,警惕地看着四周的环境。当有其他车辆从奔驰车旁经过时,他立刻侧头躲避灯光。

“看来他跟我们的竞争对手们全都保持着很亲密的关系啊。”张全福把照片整了整,放回到一旁座位上的信封里,“这是全部的吗?”

“主要是这三个月的。”中年男给自己点着一根烟,同时打开车内的换气系统。

“那她的呢?”

“没有。”中年男摇了摇头。

“一张都没有?”张全福很意外。

“是的。”中年男回答得斩钉截铁。

张全福伸手示意他也给自己一根,中年男连忙把烟盒和火机递给他。

张全福吸了一口烟:“继续监视,有任何反常的地方立刻告诉我。另外我让你查的那家律师事务所的情况怎么样?”

“那是一家老牌的德国律所,”中年男又交给张全福另一个大信封,“你要的材料都在这里面,他们这几年推荐成功的国内上市公司很多,口碑和信誉在业内都不错,当然收费也不低。”

“他们这两年有失败的上市案例吗?”张全福接过大信封的同时有意地掂了掂分量,左手把一个厚信封交到中年男的手里。

“据我调查没有。”中年男接过信封,瞄了眼里面的钞票,满意地揣进了怀里。

就在张全福拿着信封打开车门将要下车的一刹那,中年男猛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那天我还拍到他和一个日本人在一起吃饭。”

“日本人?”张全福心里一动,把车门又关上了,“什么时候?为什么我刚才没看到这张照片?”

“那卷胶卷洗得时候被我不小心弄坏了。”中年男沮丧道,“所以只能告诉你这件事但没有照片了。”

“不要再出现这种事了。”张全福盯着中年男说道,中年男重重地点了下头。

张全福又看了他几秒,才倏地闪出车门,飘然离去。

张英飞不甘心地给国内连打了几个电话,终于得到一条对他极为重要的消息:张全福并不是由国内公司的秘书和助理送到机场出发的,而是根据他的要求,自己从家去的机场。至于他是不是乘坐原定的航班就没人能确认了。

而国内公司的人一直以为张全福就是乘坐公司给他定的飞机走的,但法兰克福的人才知道,张全福并没有乘坐原定的航班。

这就很可疑了。

张英飞把国内的人痛骂了一顿,但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张全福。

张英飞连忙给他老娘又打了个电话,老娘正在打牌,心不在焉地回道:“你爸他是自己去的机场,怎么这事你们都不知道吗?你姐也问你也问。这个死老头子,老是神神秘秘的,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哎,不说了不说了,我的姐妹都催我了……”

张英飞气得牙根直痒:张英芳果然早就知道了,所以她才能那么平静地跟自己说话。

是不是应该报警呢?张英飞很犹豫:一方面是张全福虽然上了年纪,但并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除了热衷各种运动外,他还非常注重养生,保养得看起来像个六十岁的老人。另一方面,因为经常出国,他的英语甚至比张英飞还要好一些,所以走丢这种事也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不会是被劫持了吧?张英飞突然一阵紧张,连忙晃了晃脑袋,打消了这个恐怖的念头。

他忽然对张英芳刚才的态度起了疑心,为什么她看起来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呢?既然她这个当姐姐的都不着急,那他一个做弟弟的自然就更不用着急了。

想到这,张英飞悬着的心骤然松弛了下来,又跑到a展台里和冬一晴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起来。

18点整,星期一的展会准时结束。18点30分,当天所有的销售数据全部出炉。

冬一晴全天的销售总额是287万美元,而车荔子的订单只有77万美元。而车荔子上周五的签约总额是146万美元,冬一晴的则是18万美元。

冬一晴两天的销售总额是305万美元,毫无悬念地赢得了明天继续站a展台的资格。

就连冬一晴自己都很意外,她完全没想到她竟能在本来被她寄予厚望的斯坦因都没出现的情况下签下那么多的订单。

见车荔子大势已去,张英飞主动走上前拥抱并恭喜了冬一晴。

就在冬一晴享受胜利喜悦的同时,她看到站在人群外沿的车荔子的嫉妒眼神。她示好地朝她笑了笑,却见她生气地转身离去。

冬一晴正在纠结自己要不要追出去和车荔子解释一下,张英芳忽然走到她身边,诚恳地说道:“恭喜你。”

冬一晴并不知道自己的获胜对张英芳意味着什么,她微微颔首,发自内心地感激道:“谢谢芳总的指导。”

“我还记得咱们之间的约定。”张英芳看着她说道。

冬一晴本来兴奋的脸渐渐僵住,她想到自己并没有在这两天里见到斯坦因老人,也就无法签下他的合同,自然也就没有完成入职时张英芳提出的第三点要求。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向下沉去,难道她这就要让自己走人了吗?

145.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分针指向18点35分。

董锵锵正在厨房里研究应该在制作诱饵的哪个环节里添加伏特加和黑啤的效果最好,餐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我。”手机里的雷兰亭快言快语道,“我下午又问了几个同学,但还是没人知道怎么在这边开公司。”

“哦,这个你不用再问别人了,”董锵锵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中午已经问完了。”

“你问完了?”雷兰亭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问的谁?怎么说的?”

“一个字:很多钱。”董锵锵故意调侃道。

“正经点,得多少钱?”雷兰亭听起来很急迫。

“不管是开单人公司还是多人公司,开公司前账户里都要存5万马克。如果是单人公司,每年还要花5000马克左右的运营费用。”董锵锵顿了顿,“如果是多人公司,那每年的运营费就得小3万马克。”

“其实单人公司就够了,主要是开始这5万马克有点棘手。”雷兰亭听完缓缓道,“每年的运营费其实还是能接受的,等于咱们每年至少要白抓四只猪。”

“没错,咱俩想的差不多。”董锵锵赞同道,“最关键的其实是能不能抓到猪。如果能抓到,那这个挣钱的模式就成立了。如果模式成立,我可以想办法试试能不能筹到5万马克。”

“5万可不是小钱啊。”雷兰亭既诧异又纳闷,“你去哪儿搞这么多钱?”

“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抓到猪吧,我现在还没想那么远呢。”

“哎,”雷兰亭长叹一声,“如果穆勒不出幺蛾子,区区5万马克对咱们可一点都不是难事,只可惜……”

“说实话,他那钱我根本没想过。就是判给咱们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拿到。”

董锵锵没撒谎,他确实没考虑过穆勒的遗产,他想到的是靳远放在他这的钱。

他是这么考虑的:5万马克只是放到公司账户里证明他有这笔钱而不是要马上花光,只要他不乱花就不会有其他风险。而且钱放在银行里也比老放在家里要安全的多。

他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能不能抓到猪,以及弗莱舍尔会不会花钱买他的猪。

21点22分,陆苇把写好的论文发到余姜海的邮箱后,拨了余姜海的手机号。

电话那头一直没人接,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她给自己倒了些威士忌,顺着喉咙一点点地送进了胃里。

因为没吃晚饭,所以胃里空空如也,虽然酒里已经加了冰块,但威士忌的辛辣还是让陆苇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她感到自己的胃里就像有块烧红的煤,就在她坚持不住想要灌一些凉白开浇灭那团热气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

“别挂。”余姜海说道,然后她就从听筒里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锅碗扔到水池里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略带疲惫的声音,“我刚到家吃完饭。”

“我把论文大纲和一稿都发你邮箱了,你看一下。”陆苇举重若轻地说道。

“这么快?”余姜海有些不太相信,“你是抄的还是自己写的?金主的要求必须是原创。”

“当然是……我自己写的,如果不相信……你可以用大学的反抄袭软件查。”陆苇语气坚定,但说话有些不利索。

“你喝酒了?”余姜海很敏感。

“你快点查吧。”她催促道。

透过听筒她能听到余姜海那边不时传来的鼠标按键声,她知道余姜海正在用软件检查。

晚上21点30分。法兰克福。

冬一晴一个人坐在公司的工位上,把手里的资料重重地放到桌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忆傍晚发生的事。

18点45分。a展台里。

张英芳注视着冬一晴:“之前我说的是你必须要签下斯坦因才能留下来,但鉴于这两天你的表现,我想看看你的潜力到底有多大。”

冬一晴的心怦怦直跳,难道真让车荔子说中了?

“我会给你一个实习的位置。”张英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我们之前说过的那两件事……”

冬一晴明白她说的两件事一件是拿下斯坦因的合同,还有一件就是找到那摞合同中奇怪的地方。她用力点了点头:“芳总,我会做好那两件事的。”

“gt(好样的)。”张英芳欣慰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勉励冬一晴几句,她的手机忽然响起,冬一晴立刻识趣地闪到一旁。

就在冬一晴琢磨应该怎么完成那两件任务的功夫,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刚要回头,只见眼前一花,张英飞已经笑呵呵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晚上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下吧?”张英飞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

冬一晴对他有种本能的排斥。她立刻用手扶着头,满含歉意道:“不好意思飞总,今天我太累了,想早点休息。谢谢您的好意。”

“咱们不喝酒,就是找个地方聊聊天,顺便我也指导一下你的业务,”张英飞把脸贴得更近了,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你很有潜力,我很看好你。”说着,他就去拉她的手。

冬一晴还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她脸色通红,既想拒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张英飞的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张英飞回头望去,面前站着的却是张英芳。

“我晚上要见客户,冬一晴你过来帮我准备材料。”张英芳直视着张英飞,张英飞站直身体,把跑到西服外的领带又塞了回去,悻悻地走到一边去了。

冬一晴感激地看了一眼张英芳,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说。而张英芳什么都没说,轻叹着转身离去。

冬一晴有些累了,她站起身走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当她托着咖啡杯刚晃悠到工位旁,忽然听到远处走廊传来轻微且凌乱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公司呢?难道是张英芳总又来加班了?

想到这,冬一晴大着胆子朝走廊走了过去,但等她走到走廊附近,却一个人都没看到。

她疑惑地转回到工位旁,刚要坐下继续看合同,突然听到旁边工位有声响,她起身想探头看一下,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她猛一转身,只见张英飞脸颊微红,酒气熏天,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146. 羊入虎口

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快要喝完的时候,陆苇听到余姜海长吁了一口气。她预感到事情跟她想的一样顺利。

“k,”电话里的余姜海听起来很满意,“没发现抄袭段落。”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抄袭的。”陆苇的声音里透着骄傲。

“可你怎么写得这么快啊?”余姜海不禁好奇,“我还怕你时间不够,帮你多争取了半天呢。”

“这几年没干别的,一直读书,就是会写作业。”陆苇自嘲道,“也没挣到钱。”

“牛。”余姜海佩服道,“我最烦写东西了,每次都不知道写什么好。你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这句话戳到了陆苇的痛处,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明天上午她还要去外管局和移民官讨论自己签证的事。她陷入了沉默中。

余姜海对她想问的事心知肚明,见她不说话,故意说道:“论文没问题了,我明天就发给对方。今天辛苦你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听到对方马上就要挂断电话,陆苇脱口而出:“等一下……”

“还有事吗?”余姜海装糊涂也是一把好手,他要让陆苇主动开口求他。

“我……”陆苇觉得那个问题就像鱼刺一样卡在她的喉咙里,她想问,也张开了嘴,但那句话却始终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威士忌白喝了,一点壮胆的作用都没发挥出来。

余姜海既没挂电话,也没催她,就在电话那头稳稳当当地等着,等着她主动说出来。

陆苇知道自己一旦开了口,就和自己以前的道德准则说再见了。但如果不争取这个机会,她也根本没有其他的打工机会。

而现在不仅是家里的父母需要钱,她也需要钱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

对现在的她而言,只能是两弊相衡取其轻。

“我……”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想问问……上次你说过的考试的事。”

看到张英飞通红的脸,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冬一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的身子靠在工位上,紧张地面向张英飞,手在身后的桌子上不停地摸索,想要抓点什么在手里。

“张总,都这么晚了你还来公司啊?”冬一晴见他光笑不说话,有些人,连忙主动开口,“你是忘了什么文件吗?我叫其他同事帮你一起找吧?”

冬一晴知道张英飞平时很少来公司,他根本不会知道这时候公司里还有没有人加班。她这么说就是想告诉对方,她现在能叫到外人,她不是一个人在公司。

但张英飞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嬉笑着从旁边的工位里晃着走了出来,边走边掏上衣的内兜。就在冬一晴愣神的功夫,他忽然从内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拿在手里,一步三晃地走到冬一晴的面前。

冬一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位置很不利。她不禁有些懊悔,刚才应该往外走才是,现在被张英飞堵在格子间里,想出都不好出。

“这,这是给你的利士,”张英飞走到冬一晴的面前,醉笑着把红包强行塞到她的手里,“给你的奖励。”

红包掂起来沉甸甸的,看起来真是不少。

就在冬一晴接红包的刹那,张英飞忽然用两只手握住冬一晴拿红包的手,同时把脸也贴了过来。

冬一晴一惊,连忙向旁边闪躲。

张英飞嘿嘿一笑,凑得更近了。

“你指的是当枪手的事吗?”余姜海故意把枪手两个字念得很重,似乎是想故意奚落一下陆苇。

陆苇觉得这两个字好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她想躲闪却无处可躲。

“是……”她的声音细不可闻。

“上午跟你说的时候名额还是有的,但现在……”余姜海故意停顿了一下,“已经给其他人了。”

“没有了?这么快?”陆苇心下怀疑余姜海的话,但却不敢太过直白地表露出来,“可这还没过几个小时啊?”

“确实没过几个小时,”余姜海冷笑道,“但你的论文都已经写完了。”

陆苇被对方噎得半死。无话可说。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是注定的。

就在她欲哭无泪将要挂断电话时,余姜海忽然抛给她一根救命稻草:“这周五上午九点在下萨克森州的另一所大学里还有个入学考试,但钱不多,你有兴趣吗?”

“有。”陆苇生怕再错过一次机会,忙不迭地应道,“大概多少钱?”

“不到5000马克,具体情况我了解清楚了再告诉你。”

“好吧。谢谢你。”陆苇小声说道。

在两人通话时,余姜海只字未提联合竞选的事,陆苇也没有再提起,两人都好像这事根本不存在一样。

就在冬一晴咬牙准备推开张英飞、落荒而逃时,张英飞忽然定住了身形。

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张英飞忽然指着她身后桌上的合同疑道:“这一桌子合同你是从哪儿拿的?”

冬一晴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一边用手快速把合同摞到一起一边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想学习一下怎么看合同,我怕再碰到路易斯那种合同。”

最后这句话就像抽了张英飞一个大嘴巴一样,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你是在挖苦我吗?”张英飞忽然换了一副面孔,酒气和唾沫星子一起喷到了冬一晴的脸上。

冬一晴急忙侧过脸,分辩道:“张总,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英飞恶狠狠地问道,同时用两只手分别抓住冬一晴的肩头。冬一晴只觉得两个钳子一样的手把她的肩膀抓得生疼。

“芳总!”冬一晴想摆脱他的手,却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大喊一声。

张英飞一愣,不自觉地松开手,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是芳总她,”冬一晴揉着被抓得酸痛的肩膀轻声道,“让我认真学习……以前的合同,看看怎么签合同……才是正确的。我真的没有挖苦您的想法。”

“是这样吗?”张英飞的眼神里流露出极大的怀疑和敌意,他再次抓住冬一晴的肩膀,“为什么她没和我说过这事?”

没容冬一晴回答,张英飞忽然抱住了冬一晴。同时她的耳边立刻响起一个低沉又得意的声音:“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签合同的正确方式。”

147. 别有用心

他话音未落,冬一晴马上感到两只像泥鳅一样不安分的手。她一时又羞又恼,想推开张英飞。

她的身高和张英飞不相上下(可能冬一晴还高一厘米),虽然张英飞是男性,但冬一晴并不是那种娇小无力的女生。发了狠的冬一晴最后竟把张英飞推出去一米远。

在酒精的作用下,张英飞变得格外恼怒,他咆哮了一声,蛮横地再度上前抱住了冬一晴,同时朝冬一晴的脸上吻去,不住地说道:“我会手把手教你的,我会的……”

“张总!”冬一晴边推边大声喊道,“芳总马上就从卫生间回来了……”

“你不用再骗我了,”张英飞咧着嘴流着口水,“我都看见了,她办公室的灯都没亮,怎么会回来呢?你就不要再……”

两人推推搡搡,一摞合同哗啦啦地被两人碰到了地上。

冬一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芳总你来了!”

张英飞意外道:“我不知道你还这么喜欢骗人呢。”

一个女声在他身后冷冷道:“她没骗你。”

张英飞一愣,缓缓转过头,立刻看到张英芳铁青的脸。他一脸愕然,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此刻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藤野下午跟他说过的话:晚上他会找张英芳好好聊聊。

“不然我应该在哪儿?”张英芳反问道。

晚上20点50分。

张英芳信步走进金色海浪酒吧,在跟侍者报了自己的名字后,侍者将她领入一间包房。

藤野这次穿了一套深咖啡色的西服,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展开手臂慈祥地说道:“欢迎你。”

但张英芳既没和他拥抱也没落座,而是看着他直接问道:“有事吗?”

“还是坐下说吧,”藤野似乎对张英芳的反应一点儿都不意外,他坐回到椅子上,按下桌上的按钮,不多时,一个亚裔面孔的女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进了包间。

“两位需要些什么?”她微笑着问道。

藤野示意服务生把菜单交给张英芳,但张英芳却摇头拒绝道:“我不吃。给他点吧。”

女服务生只好把菜单交到藤野手上,藤野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说道:“那要两份七号套餐吧。”

“一份。”张英芳纠正道。

女服务生无奈地看了一眼藤野,藤野挥挥手,女服务生倒退着走出包房。

“这个茶很不错的,是我专门从日本带过来的。”藤野给张英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但张英芳只是瞄了一眼茶杯并没有喝的意思。

“你不尝尝吗?”见张英芳不喝,藤野明知故问道。

“不用了,我对这种助睡眠的茶都没什么好感。”张英芳用嘲讽的口气说道。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需要澄清一下。”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

“上次是个意外,我年纪大了,把我的药包和茶叶包弄混了,所以造成了你的昏睡。我很抱歉。所以想请你吃饭向你赔礼道歉。”

“你叫我来就是这事吗?”张英芳转身迈步朝外走去,“好意心领了,吃饭就不必了。”

“你的父亲应该已经到法兰克福了吧?”见张英芳要走,藤野忽然道,“但你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英芳心一沉,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眼睛牢牢地盯着藤野的脸,等着他说出下面的话。

餐馆外一辆停着的宝马车旁,记者安通尼拿着高级相机隔着包间的落地窗一通猛拍,将两人会面时的情景尽数拍了下来。

这时,女服务生将一盘套餐整齐地摆在藤野的面前,然后微笑着退了下去。

等女服务生下去后,张英芳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年纪大了,他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他应该尽快把这个家族的未来交给一个年轻的家族成员。”

张英芳只觉得浑身一激灵,她咬牙道:“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关。”

“我只是提出我个人的看法而已。为了你们公司更好的发展,当然也为了我的公司。毕竟我们两个家族还要长久的合作下去。不过……”藤野话锋一转,“你并不适合接任你们家族的未来,请恕我直言,你弟弟才是真正的人选。”

“真正的人选?”张英芳忽然笑了,“看来藤野先生不仅对我们家的管理有兴趣,对我们家的未来也有很多考虑呀。”

“谈不上有兴趣,只是我们两家的业务需要彼此关照,如果贸然选出一个不会做事的人出来,恐怕会破坏目前的良好局面。说不定还会给家人带来伤害。尤其是老人的年纪都那么大了,万一有个闪失多不好呀。对么?”藤野一板一眼地说道,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阴气。

张英芳听出藤野话中的敌意和威胁,她刚要反驳,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瞄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

“hell?”

“是我。”电话里传来张全福的声音。

张英芳刚要问他在哪,忽然看到竖着耳朵听的藤野,连忙改口道:“继续说。”

“我在公司楼下。一会儿你来这里找我。”

张英芳看了一眼藤野:“你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也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

“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藤野一愣,刚要问什么意思,张英芳已经转身走出了包间。

就在她迈出酒吧之际,停在马路另一边的墨绿色奔驰车里,一个镜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

“你晚上不是去见客户吗?”张英飞一句话还没说完,从张英芳的身后走出一名身材消瘦的老人,他两步走到张英飞的面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下扇得又瓷实又响亮,力道着实不小。冬一晴不禁在心里叫了声好,她甚至有些可怜张英飞。

张英飞捂着脸呆呆地看着老人,酒醒了大半,过了半晌才小声叫了句:“爸……”

“滚。”张全福的语调阴森,目光冰冷。

张英飞心里一哆嗦,幽怨地瞪了一眼张英芳,冲张全福微微一点头,闪身离去。

张全福走到冬一晴的面前,柔声道:“对不起了姑娘,刚才吓着你了。”说罢侧头冲张英芳使了个眼色。

张英芳会意,把冬一晴拉到一旁,把一张卡塞到她的手里:“你今晚就别在公司睡了,这是我的酒店房卡。酒店就是街对面拐角的那家‘皇家公园’。”

冬一晴感激地冲两人鞠了个躬,刚要走,张英芳忽然道:“别忘了你的东西。”

冬一晴一回头,张英飞刚才硬塞给她的利士映入了眼帘。

“这是刚才张英飞……总给我的。”冬一晴连忙解释道,“芳总明天还给他吧。”

“我们这边给出去的利士没有再拿回来的。给你你就拿着吧。”张英芳不容分说地把红包塞到她的手里。

冬一晴拿着红包,感觉跟做梦一样走出了公司大门。

148. 红包

“皇家公园”是法兰克福本地的一家特色酒店。之前从酒店外经过时,冬一晴曾注意过它。但注意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酒店的名气有多大,事实上,酒店的星级只有三星。

吸引冬一晴注意力的一方面原因是在于它古色古香的哥特式风格在一片现代化建筑的楼宇中非常醒目。另一个就是酒店那一排排典型的德式斜屋顶以及古朴典雅的复古式样的窗户,每扇窗户的下面还都悬挂着栽满了各种鲜花的咖啡色花盆,即使从外面看上去都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冬一晴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能免费在这里住一晚。

她既疲惫又兴奋地走进张英芳的酒店包房,房间的装潢虽然简洁但却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她用力地撑了撑床垫,让她惊喜的是床垫并不是很多德国酒店最爱配备的软垫,而是硬棕垫。更让她高兴的是床头柜上摆着的一瓶盛开的鲜花。

痛快地冲了个热水澡后,冬一晴换上睡衣,躺在软硬适中的床上,打开张英飞送的红包。让她颇感意外的是,信封里除了30张面值5马克的钞票外,竟然还夹裹着很多面值不一的硬币。难怪掂起来感觉很有分量。

冬一晴还是头一次收到这种混合型红包,她哭笑不得地把硬币倒到床单上,一边整理硬币一边想着合同的事。不知怎么,她的心底忽然冒出游泳的念头,于是顺手拨通了大堂服务台的电话。

“你好,我想问问现在游泳池还开放吗?”

“抱歉,女士,我们的游泳池还在装修,预计要到年底才能再度开放。”

听到前台说游泳池还在装修,冬一晴忽然产生一种既视感,眼前的场景和听到的话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见冬一晴不说话,客服礼貌地问了晚安后挂了电话。

窗外的夜色很美,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虽然床垫很舒服,但冬一晴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在她起身倒水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信息:晚上她在一份合同后面附着的费用报销单里看见了一家汉诺威酒店的名字,但在汉诺威读书的人都知道,那家酒店早就倒闭不对外营业了。可为什么酒店的费用单还会出现在合同的后面呢?

这个念头就像放了酵素的面团一样越来越大,到最后,越想越好奇的冬一晴又溜回了公司。

公司里很安静,张英芳和抽张英飞嘴巴的老人全都不在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紧急救援灯放出绿幽幽的光。

冬一晴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旁,翻出那份合同。果不其然,票据上的酒店跟她之前想到的是同一家。

她不放心地打开电脑查了一下新闻,那家汉诺威的酒店在2000年底就倒闭了。但张英飞的票据却是今年3月下旬的。她又按票据上印着的酒店电话打了过去,但电话却是空号。

张英飞把已经倒闭的酒店的票据放到费用报销单里是为了骗钱吗?可公司不是他家的吗?如果汉诺威的合同里存在这种情况,那其他合同里会不会也有类似的事呢?冬一晴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知道,当她再跟张英芳汇报的时候,肯定不会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一早,陆苇在公共汽车上看着汉诺威外管局开门,等她下了车抱着所有材料冲进去时,1号位已经被另一个外国女生给抢走了,等了三十多分钟,她才走进安娜的办公室。

安娜看到她一点儿客套都没有,开门见山地问道:“材料都带齐了吗?”

陆苇一声不吭地把所有文件整齐地摆到安娜的桌上,安娜在材料里扒拉了两下,从里面拣出陆苇和香水店的合同,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看了大约有七八分钟,安娜放下材料,冷脸看着陆苇问道:“你的合同上没写终止时间?”

“哦,因为这是一份i工,每个月的打工上限是600马克,所以……”陆苇解释道。

“我要核实一下。”安娜抄起座机,按合同上写的电话拨了过去。

陆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她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安娜好像早就知道她的工作没有了。

“你好,我是外管局的安娜舒尔茨,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陆苇的女性在你们那里工作?”

电话里传出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声音小但陆苇还是听出来那是女店长的声音。

安娜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斜着眼睛瞟陆苇,同时用圆珠笔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陆苇的手不知所措地抓着衣角,轻轻地揉搓着,额头上渐渐出现一层细密的汗珠。

今天是余姜海交给黎俊峰任务的最后一天,黎俊峰只搞定了余姜海给他的名单上的三个人,还有七个人没有答复他。

黎俊峰知道,不答复的意思就是用沉默代替拒绝,但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清楚余姜海给他名单的目的并不是指望他真能搞定这十个人,而是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本事做好一件不易的工作。

如果是余姜海跟这些人谈,他会找到自己的筹码,比如他能给这些人介绍打工机会,但黎俊峰并没有这种打工的资源。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他终于找到一个让其他人愿意加入学习小组的方法。

用这个方法,他又争取到名单上的五个人,而剩下的两个人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对他的提议根本就没兴趣。

不管怎么说,搞定了八个人,黎俊峰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但他并没有急着去和余姜海汇报,他需要的是和余姜海平等对话,只是当小弟根本不是他的兴趣所在。

安娜放下电话,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陆苇:“你的合同到五月底就结束了。六月份你就没有香水店的工作了。你为什么之前没有提这件事?”

她这么一问,陆苇马上就明白了:看来女店长刚才已经都告诉她了,十有女店长还会说是店里主动辞退的陆苇。但事到如今,陆苇是绝对不能承认这件事的,否则就太被动了。

149. 顺境逆境

陆苇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知道这个问题如果回答不好可能会直接影响她的学业甚至影响她继续留在德国。

想到这儿,她把牙一咬,强装镇定地回答道:“是我主动辞职的。”

“主动辞职的?”安娜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可香水店的负责人不是这么说的,她说是由于你表现不好……”

“我在大学初级阶段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这点您从我的成绩单上就能看出来。”陆苇边说边从一摞材料中抽出一张纸,用两根手指推到安娜的面前,“现在到了高级阶段,学业变得很重,我希望能够保持我的好成绩,为我将来在汉诺威大学读博做准备。这既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我的父母和教授对我的期望。所以我必须在读书和打工之间做出取舍。”

安娜没料到陆苇会这么解释,她愣了愣,不自觉地追问道:“可你没有收入来源怎么生活?怎么读书?”

“这一点我已经和我的父母沟通过了,他们明确表示会给我一笔钱,用于支持我在德国完成学业。所以我才会辞职的。”

“你的父母给你钱?”安娜的眉毛一挑,“什么时候?”

“一周之内。”陆苇沉着地答道,“就像我刚到德国时那样给我一笔钱,保证我未来几年都不用再打工。”

陆苇心里很明白,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必须一口咬定是自己主动辞职的,而且表现得越自信越好。

“如果你父母不给你钱怎么办?”安娜发难道。

“我来自一个小康家庭。我的父母就我一个孩子。他们不会不管我。但如果他们真不给我钱而我又找不到新工作的话,”陆苇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那我就不能留在德国继续读研究生了。”

安娜怀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几分钟,似乎想分辩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苇不卑不亢、不喜不悲地站在桌前也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几分钟,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安娜忽然把她的所有材料朝她一推:“三个月之内,如果你没有找到经济来源,你的签证就过期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陆苇心里的一块石头登时落了地,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她点点头,一边把材料装入包中一边问道:“是不是我拿到父母的赞助就可以马上过来改签了?”

“那就要看你的父母赞助你多少钱了。”安娜的脸上隐隐露出失望的表情。

就在陆苇刚要走出外管局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有男声用德语欢呼道:“天啊,我竟然拿到了一年的签证,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一个奇迹。”

“不是吧?”一个女声问道,“他们没问你什么吗?”

“真的,没问什么特别的,我账户里只有不到500马克了,我还担心他们会赶我回国呢。”男声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陆苇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只见两个金发碧眼,高鼻梁深眼窝的一男一女簇拥着从自己身旁走过。她既羡慕又嫉妒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才缓步走出外管局。

走在去劳动中介的路上,陆苇忽然想到:在那么多外国人里面,安娜是怎么正好发现自己的呢?她真的是因为自己年初延签时没有提供充足的银行账单而凑巧发现了吗?自己真的那么背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只纠结了片刻她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对现在的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解决生存问题。虽然余姜海答应帮她找枪手的活儿,但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后,陆苇根本不敢指望余姜海能说到做到。

这次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那她真的就要卷铺盖滚蛋了。就在陆苇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片花花绿绿的海报。

“你怎么这么半天才接我电话?你干嘛呢?”电话那头的佟乐乐好奇地问道。

“我刚才学车呢,”董锵锵压低了嗓子说道,“边开车边接电话会被骂得很惨的,也不安全。”

“按你说的,我把在穆勒家发生的事写了一份中文的说明,又对照着写了一份德语的,然后找了几个学法律的德国同学帮忙改了改。刚才把中德双语的文字稿发到你和雷兰亭的邮箱里了。你们这两天最好把那些话都背下来,免得上庭的时候变哑巴。”佟乐乐不放心地嘱咐道。

“谢谢谢谢。”董锵锵看了看远处停着的车,卡丽娜教练正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向他这边张望。他连忙说道:“咱们长话短说,我回去就看。替我们谢谢你的同学。还有啊,雷兰亭让我转告……”

“我上课了。回头聊。”佟乐乐生怕董锵锵多说一句雷兰亭的事,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董锵锵拿着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来到法兰克福,冬一晴一直是在公司里睡。昨晚是她到法兰克福以来第一次在床上睡觉。

由于拿到了实习位置,又找到了合同中可能的问题,在双保险的加持之下,冬一晴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眼一闭一睁就到了天亮。在饱餐了酒店给她准备的德式早点后,冬一晴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一好,就连化妆都比前一天更浓了一些。

由于昨晚看到了张英飞的失态和窘态,冬一晴很担心在展台里再碰到他。但万幸的是,张英飞上午并没有出现在a展台。

冬一晴还没来得及再多担心一会儿,参观和询问的客户就纷至沓来。由于吃了定心丸,她的心态已和之前大不一样,表达时更流畅,介绍时更自信,就连说错内容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大方承认并改正过来,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吃惊自己的变化。

连着接待了几拨不同国家的参观客,冬一晴忙得脚打后脑勺,到最后只能一边回答这个客户的问题,一边修改另一个客户的合同。

由于担心冬一晴一个人忙不过来错失了更多的单,张英芳临时把展台和d展台的商务翻译也都调了过来,几名翻译忙得热火朝天。

就在冬一晴和一名客户专心改合同条款的时候,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在她耳旁响起:“你好。”

“嗯,您好。真抱歉我现在正在修改文件,请您先去和我的其他同事沟通好吗?”冬一晴刚要抬头看是谁,身旁的客户忽然指着电脑上的某个地方让她马上修改。

“那我先去那边看看。”那个声音不急不恼,缓缓飘远。

150. 错过

陆苇之前延签或打工的时候,经常从这栋蓝灰色的三层建筑旁经过,但她从未正眼看过它,更没有仔细研究过,今天如果不是这些花花绿绿的海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是绝不会观察这栋建筑有什么特别之处的。

蓝灰色建筑离车站也就是几十米的路程,公共汽车还有几分钟才到,陆苇信步走了过去。

海报前立着一张大大的易拉宝,上面郑重地介绍了展出这些海报的原因。

原来它们都是汉诺威市某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作品,今天是免费对外展出日,用于给美术学院做宣传。

陆苇认真地欣赏着海报,脚步不自觉的沿着海报走进了展厅。

展厅里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排排整齐摆放的油画,油画的尺寸有大有小,上面画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是静物,有的是风景,有的是花卉,还有一些画的是光怪陆离的几何图形。陆苇不懂画,她只喜欢莫奈的作品。

她很快就走到了一排油画的尽头,就在她想再看看其他内容时,忽然被展厅尽头摆放的一排黑白素描画所吸引。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这些铅笔画栩栩如生,内容多以人物肖像为主。当陆苇站在一副沉思的少女画前时,她被少女眼中的忧郁和感伤电了一下。

就在陆苇专心赏画的时候,一个女声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你好。你想学画吗?”

董锵锵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卡丽娜会在上课的时候问他那个行车优先权的问题了。

因为除了繁华路段和重要的交通要道外,市郊区的一些十字路口并没有优先权指示路标,这时候,汽车驾驶员必须遵守的是右方来车优先权的原则。

但他没想到竟然会碰到意外。

他的车从高速路上开下来,缓缓向市中心的方向驶去,在路过一个既没有红绿灯又没有优先权指示牌的十字路口,董锵锵探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方,见没车驶来,立刻准备提速通过路口。

就在这时,他的左侧忽然冲出一辆黑色小轿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驶来。

董锵锵没料到自己的左侧会突然出现其他车辆,但在经历了吴小溪事件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碰到突发状况的应急反应,所以他只是慌乱了一秒就立刻做出了判断:如果这时他全力加速直行,左侧来车很有可能撞到他的左侧。

没等身旁的卡丽娜喊出来,他已经向右方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同时死死地踩下刹车。

就在他的车稳稳扎在地面上的时候,黑色轿车擦着他的车头电光火石一般地飞过,他似乎还听到了一些电子舞曲的声音。

“我开错了吗?”董锵锵喘着粗气看着惊魂未定的卡丽娜问道。

“不,你做的很好。”卡丽娜罕见地爆了句粗口,“这些该死的飙车族,早晚会出事。”

陆苇连忙转头,只见一个身宽体胖的德国中年大妈正笑呵呵地望着她。

“哦,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是看看。”边说边用手指了指眼前的画。

“哦,这样啊,”中年大妈说着递给她一个手册,“我们这里有面向成人的培训班,有免费的也有收费的,欢迎有空来看看。”

陆苇根本没心思也没钱报什么画画班,但还是礼貌地接过了手册,作势翻了翻,中年大妈刚要再和陆苇唠叨几句时,被其他人叫走了。

陆苇边往外走边翻看手册,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手册的最后几页,上面印着几行娟秀的艺术字,最上面写着四个字:模特招聘。下面写着对模特的要求。

陆苇本来以为招的是那些在天桥走猫步的模特,看完了下面的介绍后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美术学院要找的是会凹造型的静物模特。

陆苇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只见刚才给她手册的中年大妈正站在一张桌子前收拾桌上的文件,她连忙朝大妈走了过去。

等冬一晴改完手上的合同,已经是中午快11点了。

她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看着展台里络绎不绝的参观者,一边想着该什么时候联系一下斯坦因。

“又忙了一上午,累坏了吧?”萍姐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旁,“午饭一会儿就能送来,到时候我叫你先吃,别老熬到下午再吃,那样对身体不好。”

自从昨天冬一晴爆发接单后,萍姐就把她奉为了女神。言语间很客气,对她照顾的也更周到了。

“没事,萍姐,我不累。”冬一晴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看着展台里的人,随口问道,“上午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人来过?”

“嗯,我印象里刚才好像就有一个。”萍姐回忆道,见冬一晴露出关切的眼神,她立刻翻开柜台上的客户簿,手指放在上面一行行的查看起来,没过几秒,她兴奋地说道,“对,是一个刚签约的新客户,叫……这名字我不会念。”萍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看看。”冬一晴顺手接过客户簿,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让她意外的名字:拜迪拉斯坦因。

冬一晴一惊,连忙问道:“这人来过了?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你改合同的时候啊,”萍姐疑惑地看着她,“他说是你让他过来的。”

“啊!”冬一晴心底暗叫一声,追问道,“那是谁接待的他?他下单了吗?”

“放心吧,是英芳总亲自接待的,”萍姐安慰道,“但下没下单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看他离开的时候倒是挺高兴的。”

冬一晴千算万算没料到斯坦因竟会来过展台了,而且竟然还是张英芳亲自接待的。她怅然若失地看着地面发呆,萍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冬一晴还没说话,她放在柜台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难道是斯坦因打来的?她连忙朝柜台快步走了过去。

151. “你们还招模特吗?”

陆苇刚一走近,德国大妈正好转过身。看到陆苇和她手里的手册,大妈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和蔼地问道:“想学画画吗?”

“不,我……”陆苇犹豫着小声问道,“想问问你们还要不要……静物模特?”她的声音像蚊子飞过一样,似乎是在问自己而不是在问旁人。

德国大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说道:“模特是由其他人负责的,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现在带你过去。”

陆苇轻轻点点头:“麻烦您带我过去。”

“跟我来吧。”她爽快地说道。

大妈带着陆苇穿过展厅,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外,轻轻敲了敲门。

陆苇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门边挂着的牌子上写着一行黑体字:方科博士。

“请进。”一个苍老的男声从门里传来。

德国大妈努了努嘴,示意陆苇自己进去,然后转过身,慢条斯理地离开了。

陆苇犹豫了片刻,伸手推开了门。

“hell?”冬一晴见是个陌生的手机号,连忙用德语问道,“请问是斯坦因先生吗?”

“您好。我们是plk保险公司。”上次给冬一晴打电话的是一个女声,这次变成了一个男声。

冬一晴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对方要说自己保费的事,急忙解释道:“您要说的是我的账户余额的事吧?我现在就在银行呢,今天就能把这事处理好。”

“冬女士,今天是29号,如果明天您的账户余额还不足的话,我们只能万分抱歉地暂停您的保险合同了。”

“今天肯定弄好,肯定弄好。”冬一晴本来计划面试被拒那天一回到汉诺威就赶紧转账。但没想到在火车上遇到了斯坦因,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她又回到了法兰克福。诸多事情一忙起来,她把自己银行账户余额不足交不起下个月保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请您尽快处理。谢谢。”对方客气地挂上了电话。

冬一晴急忙给张英芳打电话,一方面她要赶紧请假去银行给自己的另一个银行账户转账,另一方面她也想问问斯坦因的合同最后到底签的怎么样。

但张英芳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冬一晴跟萍姐交待了几句后,披上外套直奔会展中心外的银行at机而去。

董锵锵下了课直接去了超市,又采购了一些食品和酒才回了家。

佟乐乐整理的材料很全,通读了几遍后,他心里对这事渐渐有了底,一边开始准备第二天的诱饵,一边开始尝试背诵。

等到诱饵准备得差不多了,材料也背得七七八八了。

董锵锵架上锅,把猪食小心地放进锅里,按之前查到的食谱分别加入了调料和水,又按比例放了伏特加和黑啤进去。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这次他把调料放得很足。

他一边看着锅,一边在德国人的捕猎论坛上看别人的分享和注意事项,同时还在纸上画着草图,心里琢磨着自己该怎么抓到这些“会跑的钞票”。

“哈哈,什么东西这么香?”酒鬼哥一推厨房门,像只泥鳅一样钻了进来。

董锵锵没敢说自己做的是诱饵,含糊道:“做个新菜试试,改善一下伙食。”

酒鬼哥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几个伏特加酒瓶,两眼顿时冒出精光,就像穷人看到财宝,沙漠里的人见到了绿洲一样。

“你现在也开始喝这个了?行家啊。”酒鬼哥一把抄起桌上的酒瓶,见是个空瓶,顺手又拿起了另一个,结果还是一个空瓶,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台面上和桌下的空酒瓶,诧异道,“这都你喝的?”

“嗯,喝了一点儿。”董锵锵故意调侃他。

“厉害啊。”酒鬼哥边称赞边使劲嗅了嗅鼻子,看到正在呼呼喷着蒸汽的锅,歪着头问道,“这里面是上次你答应请我吃的东西吗?”

“不是。”董锵锵说着站了起来。

说话间酒鬼哥两步走到了锅前,一把掀起了锅盖儿,一股酒肉的香气嗡地扑面而来,酒鬼哥猫躯一震,问道:“这里面也放了酒?”

见被对方识破,董锵锵不好意思再撒谎,点头道:“加了一点儿调调味。”

“快给我尝尝,我还没吃中午饭呢。”其实他刚起床,不仅是午饭,连早饭都没吃呢。

酒鬼哥大喇喇地从旁边的碗架上随便抄起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碗,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制止,一大勺菜肉丸子汤就盛了满满一碗。

“真烫!”酒鬼哥差点把碗扔了出去,连忙放到了桌上。他舔了舔舌头,口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着,眉开眼笑地抬头看了一眼董锵锵,“看起来真不错啊。谢谢哈,董。”

“这个你不能吃。”董锵锵连忙把碗从他的面前拉到自己的面前,同时张开五指盖在了碗上。

酒鬼哥的笑容渐渐僵硬,眉头也皱了起来。

余姜海换上了连体工作服,拎着水桶和比他身高还高的大木刷子,站在一个脏兮兮的单独的火车头前。他的工作是将刚换下来的火车机车头清洗干净。

他叼着烟,将木刷放在水桶中使劲地涮了涮,然后竖起木刷,用力地擦拭起车头来。火车车头上有很多鸟类的粪便和一些飞虫的尸体,粪便已经干涸了,擦起来比较费力。

五月底的太阳虽然比七八月的太阳要温柔许多,还没有那么毒,但明晃晃地晒在脸上,没用多久,余姜海就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他不禁有些后悔没戴遮阳帽和墨镜出来。

他把连体工作服里的衬衣扣又解开了几颗,同时猛灌了一大口水,凉水顺着嗓子直冲到胃里,瞬间他就觉得凉快了许多。

就在他把木刷再度立起来准备擦掉那些恼人的鸟粪时,火车头后忽然闪出一个人来,余姜海的余光立刻觉察到自己的身后也有人,他连忙扭头,只见又有两个人从他的另一侧朝他走来。

三人越走越近,形成了一个三角,把余姜海围在正中间。

余姜海警惕地看着三个一言不发的陌生人,握紧了手中的木刷。

152. 恶人自有恶人磨

屋内的陈设很简洁,一组靠墙的组合书柜,一张宽大的书桌,几把椅子。墙上还挂着几幅油画。

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子的后面。他两鬓斑白,脑袋顶的头发已经稀疏,出现谢顶的趋势,但谢顶似乎让他看起来更年轻了些。整个脸圆乎乎的,鼻子看起来很肉头,嘴唇略厚,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和善。

他询问似的看着陆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好!女士。请坐。”他伸手示意道。

陆苇手足无措地坐在他的面前,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是方科博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请问……”陆苇有些腼腆,“你们还招静物模特吗?我觉得我符合手册上的要求。”她把手里的画院手册轻轻扬了一下又马上放到腿上,迫切地看着对面的方科。

“你想应聘模特?”方科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有些单薄娇小的女生。

陆苇狠命地点点头,好像要展示出自己所有的决心。

“是这样的,女士,”方科把手交叉着放到胸前,“在这里当模特是有一些要求的。”

“要求?”陆苇有些诧异,“可手册上没写……”她又急忙补充道,“我现在读大学,我的教育背景是……”

方科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不,我们对模特没有身高,样貌,形体,肤色,种族和学历等方面的要求,我们想找的是静物模特。你之前做过静物模特吗?”

陆苇惶恐地摇了摇头。

方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很厚的画册,打开后交给陆苇,同时用食指轻轻在画册上的目录上点了点。

陆苇狐疑地翻到了他示意的那一页。

“为什么?”酒鬼哥的脸色变得难看。

董锵锵不想跟他解释个没完,只是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行。”

酒鬼哥瞪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用右手撸了撸左臂的衣袖,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拍在桌上:“这回行了吗?”

“你误会了,这不是钱的事。”看到钞票,董锵锵知道对方误解了他的意思,“这里面我放了很多酒,如果吃了人是会醉的,而且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他没敢说这不是给人吃的。

“很多酒?”酒鬼哥用手一指桌上的空酒瓶,一脸不屑,“是这些吗?”

董锵锵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下次我肯定给你做你想吃的土豆炖牛肉,但这次……就算了吧。”

听到董锵锵这番话,酒鬼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董锵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好笑了?”他问道。

“董,我刚才以为你只是小气,所以才不让我吃。”酒鬼哥笑着说道,“但现在我才明白,你是看不起我的酒量。”

“你的酒量?”董锵锵有些懵,不明白自己的拒绝怎么还取得了欲擒故纵的效果,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酒鬼哥已经把碗从他的手底下抢了回来。

“钱你拿着,”酒鬼哥不容分说道,“这一锅归我。”

“还给我。”董锵锵着实怕他吃了后出个好歹,万一出了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会中毒的。”他高喊道。

“董,你是几岁第一次喝酒的?”酒鬼哥用一只手把碗藏到身后,另一只手撑在自己的面前,阻拦董锵锵的靠近。

“十八岁。”董锵锵没好气地答道。

“我是四岁。”酒鬼哥露出邪魅般的笑容,“对我来说,它就和我的血液一样,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三人中一名身材矮小的陌生男子忽然朝余姜海招了招手:“嘿,你,过来!”

余姜海没动地方,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有事吗?”

“他让你过去你没听见吗?”余姜海身后一人猛地推了他一把,余姜海差点被他推倒,他连忙调整身体让自己保持平衡。

“谁让你在这的?”矮个男气势汹汹地瞪着余姜海问道。

余姜海被他问得一愣:“中介介绍我来的。”

“你说什么?”矮个男边说边走近余姜海,余姜海立刻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中介让我来的。”

余姜海话音未落,矮个男已经用自己的肩膀猛地撞向余姜海,余姜海被他撞得向后踉跄了两步,还没等他站稳,又被身后的两个人一把给推了回来。

“我没听见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矮个男命令道。

余姜海已经看出来对方明显是来找茬打架的,但对方有三个人,他只有一个人,手里还没有家伙,只有个木刷。如果他1v3,肯定是要吃亏的。想到这儿,他忍了下来:算了,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不想惹事的余姜海虽然被撞得生疼,但没有反击,仍然还在解释:“我只是擦火车头,没有妨碍你们。”

“你碍着我们做生意了。”矮个男朝他吐了个口水。

大中午的在这做生意?可这除了几个脏兮兮的火车头外什么都没有啊。余姜海愣住了,他猛地想到:难道对方是毒贩?

见余姜海不说话,矮个男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话,咒骂道:“你懂德语吗?乡巴佬。”

另外两个人讪笑起来,余姜海侧头用余光瞄了一下另外两人,没吭声。

“你要赔我们钱。懂吗?钱。”矮个男冲余姜海吼道,用手比划了一个点钞票的动作,同时用英语补充道,“ney!”

余姜海冷静地朝自己的连体工作服比划了一下:“我没钱。”

“没钱?”矮个男眼珠子转了转,朝余姜海身后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马上有人上来搜余姜海的身。

不知是晒的还是气的,余姜海的脸微微有些红,他握着木刷的手上隐隐地浮起了几条青筋。

矮个男的跟班很快就搜完了余姜海的全身,他失望地冲矮个男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没发现。

“你他妈一个穷鬼。”矮个男忽然抬脚朝余姜海的身上踹去,余姜海本能地拿木刷往旁边一挡,他这一脚踹了个空。

矮个男没料到余姜海会格挡,恼羞成怒,挥拳朝他打来。

153. 孑孓踯躅

酒鬼哥可能有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他吃得速度很快。

董锵锵眼睁睁地看着他三口两口、风卷残云般的把一锅他本来计划捕猎用的菜肉丸子都给干掉了。

二十多个拳头大的、用伏特加和黑啤混合着肉馅揉出来的大菜肉丸子连点渣儿都没剩下。

董锵锵格外诧异,他早上用酒和完肉馅后还专门放了很久,等酒完全浸透了丸子才进的锅。看到对方吃完后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没事人一样,董锵锵有些糊涂,他不知道是自己酒又放少了,还是酒鬼哥天生骨骼惊奇,消化发达,总之是吃完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猪吃了也是一个反应,那他和雷兰亭岂不是又白忙一场?

吃完了菜肉丸子,酒鬼哥又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两大碗酒汤。他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的董锵锵,抹了抹嘴上的油光,意犹未尽地说道:“这也太少了,根本不够吃的啊。你还有没有其他能吃的东西了?”说完打了一长串酒嗝,董锵锵就觉得一股酒风扑面而来。

难道是德国人的配方比例不对?这可如何是好?

见董锵锵愣神不说话,酒鬼哥自己又在厨房里左翻右找起来,确认实在没有吃的后,他才眼神迷离地冲董锵锵摆摆手:“我得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董锵锵根本没心思再管酒鬼哥,他连忙从冰箱里翻出原材料,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在明天出发前,做出一套能够管用的诱饵出来。

不能再让到手的钱跑了。

当陆苇翻到方科提示的那页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行大写的美术字:文艺复兴时期。

画册里多是人物的画像:有男性的,也有女性的;有单人的,也有多人的;场景有白天的,也有黑夜的。人物形态各异,衣着也迥然不同。陆苇注意到,这个时期很多油画作品上的女性衣着都很大胆。

方科在陆苇慢慢翻看画册时,在一旁耐心地介绍说:“我们画院需要能够适应不同环境的模特,这里面有些场景是有衣服的,而有些场景是没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苇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她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把画册扔回到方科的桌上。

方科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看了她一眼,善解人意地边收回画册边点头道:“k,看来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模特了,所以……”他歪着脑袋充满期待地看着一脸尴尬的陆苇:“你现在还想应聘吗?”

陆苇刚要拒绝,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她苦笑道:“我想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没问题。”方科依然保持着微笑,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一样。

虽然并没有人追赶,但陆苇却像惊弓之鸟一样仓皇地从方科的办公室里逃了出来。就在她跑出办公室的一刹那,迎面撞上了一个看起来比她更年轻的外国女生,女生有着一头瀑布式的及腰金发,以及一双大大的蓝眼睛,看起来像个洋娃娃一样。

“哦,你看着点。”金发洋娃娃不满地抱怨道,“你撞到我了。”

“对不起。”陆苇低头小声说道,飞快地跑向走廊的尽头。

用酒和好了肉馅后,董锵锵坐在餐桌旁边休息边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单纯用酒浸泡肉馅后再煮熟似乎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方法。或者自己该试试油炸的方法?他在心里琢磨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橱柜上的一盒巧克力上,当看清外包装盒上印着的字后,董锵锵忽然眼前一亮。

陆苇一口气跑出去十几米远,手机还在一直嗡嗡地震着。她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接通了电话。

“喂,小苇吗?我是妈妈。”电话里传来陆母焦急的声音。

昨天才和母亲通完电话,怎么这么快就又打了过来?陆苇心里一沉:“怎么了?妈。”

“昨天跟你打完电话后,你爸他……昨晚又进了一次急救室……”电话里传来陆母的抽泣声。

“啊?怎么会这样?”陆苇顿时慌了神,“不是说第一次抢救后治疗得还不错吗?怎么又急救了一次?”

“咳,人老了,零件就不好使了呗,说不定哪天就……”陆母伤心道,“有件事要告诉你,家里的钱这次都要给你爸治病用了,我和亲戚们又借了一些,但可能还是不够。所以……你弟他可能就不考大学了,即使考上了也没钱……”

“可弟弟的学习一直很好,在年级里都是名列前茅。老师不是也说过他有很大机会上重点大学吗?”陆苇愕然道。

“哎,重点大学……也得有钱上啊。”陆母叹气道。

“但很多大学都有奖学金的,还有勤工助学什么的,就是帮助像咱家这种……”

“其实这是……你弟弟自己的意思,”陆母迟疑了一下,“他觉得早点出去打工挣钱可能会更好。县里很多跟他同龄的男孩子都去沿海那边打工了,所以他也想……”

陆苇沉默了,她有些怀疑母亲的话:这真的是弟弟的意思吗?还是母亲的意思呢?

电话里的陆母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陆苇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忽然大吼一声:“让他去考。”

陆母一惊,还没说话,就听陆苇语气决绝地说道:“他的学费和爸的治疗费我来出,你告诉我需要多少钱就行。我只有一个要求:他必须去考大学。一定要去!”

陆苇回到方科的办公室前,正好碰到金发洋娃娃手拿一张纸走出门口。

猛然看到陆苇难看的脸色,金发洋娃娃暗吃一惊,她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从她身旁走掉了。

陆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的办公室,她低着头坐在方科的面前,用蚊子一样的小声说道:“我想应聘模特。”

方科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的面前:“我们的薪酬是税前每小时1365马克,这是合同,你仔细看一下。”

陆苇看都没看,拿起笔,直接在合同的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恭喜你成为我们画院的签约模特。”方科递给她一张表格,诚恳地说道,“这是我们的课程表,你可以在上面把你的时间圈出来,以便我们安排你的工作。”

“有时间限制吗?”陆苇忽然抬头问道,“我是说,每个月最多能干多长时间有限制吗?”

“基本还是以工作日为主吧。”方科略一沉思,“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呢?”

“越快越好。”陆苇黯然道。

154. 余姜海的误判

余姜海闪过对方的拳头,同时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矮个男一击未得,立刻欺身进攻,极为凶悍。

余姜海刚拿到这份酬劳优厚的擦车头的活儿,不想因为跟几个混混儿打架就把工作丢了,毕竟他也需要钱。由于有了不惹事的念头,他只是不断躲闪和格挡,却并没有出手还击。

矮个男没想到余姜海看着土了吧唧的,身手竟会如此灵活,他的几下进攻连对方的衣襟都没碰到,不禁恼羞成怒,低吼了一句。余姜海身后的两个同伙同时扑向余姜海,余姜海侥幸闪过一个同伙的飞踹,却被另一个同伙一拳击中了胸口。

被击中的他本能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木刷,他本意是想吓唬一下对方,未料到对方的反应比他慢了半拍,木刷头先击中了对方的肩头又击中了对方的头部,对方立刻嗷的一声,负痛倒地。

余姜海忍着疼痛,不断地边闪躲余下两个人的进攻边向旁边停着的其他火车头跑去。直到此时他都没有喊叫求援的想法,他以为对方只是随便打两下就会走的。

矮个男和另一个同伙紧紧地咬着余姜海不放,倒地的那个则慢慢扶着火车头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余姜海扔掉手里的木刷,瞅准两个火车头之间的空档,闪身便钻。

见他要逃,矮个男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去揪他的工作服。哪知他的连体工作服上沾满了刷火车头时滴落的洗涤液,又湿又滑,矮个男一下没抓住,眼睁睁地看着余姜海钻进空档,逃到了火车头的另一边。

矮个男连忙吹了声口哨,另一个同伙会意,两人各自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边观察火车头底部是否有余姜海的腿,边从火车头的两侧包抄。

“那好,我们会尽快安排你的工作时间,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同时请仔细阅读我们的模特行为准则。”方科边说边把一本淡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交到陆苇的手上,伸手祝贺道,“再次欢迎你的加盟,陆小姐,希望以后我们合作愉快。另外下次来的时候,请不要忘记带你的税卡。”

虽然意外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但陆苇却毫无激动和兴奋的感觉。她失魂落魄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画院,脑子里都是病床上的父亲和灯下苦读的弟弟的身影。恍惚中,仿佛每张海报上的女人都变成了她的模样。

余姜海从空档处灵活地挤了出来,奋力朝着火车场管理员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奔跑的时候,一个木棍从后面带着风声砸了过来。他连忙朝旁边一闪,木棍击中了他的肩膀。就在他忍痛还要再跑时,第二根木棍击中了他的小腿。

余姜海脚下一个趔趄,被旁边躺着的一块粗枕木绊了一下,身体立刻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就在他挣扎着站起身时,膝盖窝被踹了一脚,小腿一软,立刻向前跪倒在地。

暴雨般的腿击踹到了他的身上,他连忙用手臂护住头,同时挣扎着往旁边的火车头下爬去,试图躲到下面逃过挨打。

矮个男和同伙见余姜海仍不还击,气焰越发嚣张,更狠命地踢了起来。

余姜海最终还是被对方从火车头的底部拖了出来,又踢了几分钟,矮个男和同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矮个男不甘心地又搜了搜余姜海的身上,还是没找到钱或其他值钱的物件。他失望又郁闷地踢了两脚余姜海,指着一动不动的余姜海骂道:“你个穷鬼蠢货,明天如果再不带钱,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一阵忙碌之后,董锵锵终于把新做的诱饵配料放进了冰箱的冷藏室,他准备明天一早现蒸现做。

但他也清醒地认识到,单凭诱饵是不够的,酒精毕竟不是安眠药,不能保证猎物吃了就睡,所以必须要有其他的辅助捕猎方法才行。

好在从他们上次捕猎失败以后他就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并且提前准备了两个方法配合诱饵一起使用。他希望这次能够万无一失。

就在他走出厨房准备回屋时,忽然听到楼梯间处传来轻微的鼾声。当他好奇地顺着楼梯扶手向下望去时,才发现酒鬼哥不知何时已经在楼梯上安然地睡着了。

看来诱饵的后劲儿确实比较大,德国论坛里的猎人们果然没说错,用这种食谱去麻醉体型更大的猎物都是有可能的。

余姜海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的头被打破了,血将他的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垂在额头前,脸颊和手臂上也都是血迹和青一块紫一块的打痕,皮肉伤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躺了约莫有二十分钟,余姜海才艰难地撑着旁边的火车头缓缓坐了起来,他斜靠在车轮上,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吐了一口血痰后,从内兜里哆哆嗦嗦地摸出半包烟来,用尽全部的力气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却发现打火机上的金属按钮不知道掉在了哪儿,试了几下都打不着火,他郁闷地把火机扔了出去。

他挨打的的地方距离火车场管理员办公室并不是很远,虽然两地中间被其他火车头阻挡了视线,但如果余姜海高喊,还是能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的,但余姜海并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另一方面是他对对方的判断失误,没想到对方不仅是吓唬他。

余姜海庆幸自己把手机和钱包都放到了储物柜里没带出来。

可问题是,如果对方明天再来怎么办?难道自己还要再挨一次打吗?那就耽误挣钱了啊。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报警。但报警之前,他必须先把火车头擦完。

挥舞木刷奋力刷着火车头的余姜海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太阳似乎变得更毒了,空气中一点风都没有,他忽然有一种身处沙漠的孤寂感。

冬一晴赶回a展台的时候,张英芳和张英飞都不在展台,这让她着实松了口气。

虽然错过了斯坦因的单子,但下午的行情依然很好,就在展会快要结束时,又来了一拨美国客人,虽然美国人叽叽歪歪挑肥拣瘦外带使劲砍价,但还是让冬一晴多少又签了几笔单子。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也过去了,到展会结束时,冬一晴共签了196万美元的新单子。虽然远远不如她前一日的成交量,但三天展会一共签了501万美元,对一个新手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了。

统计结果刚一出来,萍姐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到展台的一个角落里,小声耳语道:“你知道吗?你的提成走的是千分之一,也就是5010美元,是所有商务翻译里最多的一个,她比你可差远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冬一晴立刻想到,她不仅能把钱还给董锵锵,还多了一个实习的机会。

来德国这么多年,冬一晴第一次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155. 三保险

余姜海手拿着自制冰袋,敷在自己脸颊上,脑子里想的都是下午发生的事。

“所以你说刚才有人在你工作时勒索你?然后还殴打你?”火车场管理员办公室里,一个身材肥硕,圆墩墩的胖子一边嚼着快餐,一边看着电视节目,同时不以为然地问道。

“是的,这儿,”余姜海指了指自己的头和手臂的位置,“还有这里,都打了,还流了血。”

胖子根本没看余姜海的动作,又猛吸了一大口冰镇可乐,然后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我要报警。”余姜海有些不快。

“没问题,电话就在那。”胖子伸手指了指远处桌上的座机,眼睛却继续盯着电视里转播的足球比赛。

余姜海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禁火气上涌:“你不帮我报警吗?”

“为什么?”胖子又啃了一大口汉堡包,嘬了一大口可乐,“这是你的事。”

“我的事?”余姜海怒道,“难道你们不该给我一个补偿方案吗?”

“补偿方案?什么意思?”胖子冷漠地扭头问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在这里被打成这样,这应该算工伤。”余姜海据理力争道。

“你说什么?”听到他这么说,胖子差点被一口可乐给呛着,他把可乐杯用力地摔在桌上,瞪着余姜海,“你这算工伤?”

“是的。”余姜海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的脸,“你们的办公场所有治安漏洞,所以我才遭到了袭击。我受伤是你们的疏忽造成的,当然该由你们提供补偿。”

“简直是胡说八道。”胖子看起来有些恼怒,他不再看球赛,用手指着余姜海的脸高声说道,“你损坏了场里的很多设备和工具,我不要你的赔偿就已经是照顾你了,现在你还要反咬一口?我告诉你,报不报警是你自己的事,但这事和我们无关。我们不会赔偿你一分钱的。”

“我在德国很多年了,在不少地方工作过,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余姜海说道,“我认为这些人是对火车场有不满所以才会袭击我的。”

胖子端起可乐杯,讥讽道:“也许是你自己在外面惹的破事然后赖到我们的头上的也说不定。”

余姜海不想再和他扯皮了,冷冷道:“那就让警察来判断吧。”

“你不是下午还有课吗?”听到对讲机里传来雷兰亭的声音,董锵锵有些意外,但还是给对方开了门。

雷兰亭惊异地看着楼梯上睡得正香的酒鬼哥,小心翼翼地迈过他的手臂,防止自己不小心踩到他。

“那些课听着太无聊了,好不容易熬过去一节,第二节还是算了吧。”董锵锵刚打开房门,雷兰亭就推门走了进来。

但当他一走进房间,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用手指着扔在地上的东西问道:“这些都是?”

“试试效果怎么样?”董锵锵说着递给他一根绳套。

警察来的很快,有人在现场采集证据,有人询问余姜海遇袭的具体过程。

胖子唯恐余姜海说什么不利于他的话,全程跟在一旁,小眼巴巴地紧盯着余姜海,生怕他给自己扣上什么罪名。

“余先生,我们已经了解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的全部经过了。”一个瘦高个警察合上手里的本子,“我们会密切留意这群人的行踪的,如果你又想起来什么,可以联系我们。另外如果你再碰到他们,请注意不要和对方发生正面冲突,保护好自己。”

“对方说明天还会来,”余姜海皱眉道,“你们能明天中午在这安排些警力,如果对方再出现,直接就抓捕了么?”

“很遗憾,警察不是这么安排行动的,”瘦高个警察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们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服务的。如果每个被威胁的人都要求警察提供近身保护,那我们就没法正常工作了。这些人那么说可能只是为了吓唬你。”

“吓唬我?”余姜海指着身上的伤痕说道,“你觉得这是吓唬?”

瘦高个警察抱歉地摇了摇头:“余先生,我对你的遭遇很遗憾,我们明天中午可以加强一下这附近的巡逻,如果您再遭到袭击,可以尽快联系附近的警员。如果您还担心,或者您可以和您的公司沟通一下,明天休息一天,毕竟您今天也受了伤。”

“所以这就是你们能做的所有事了?”余姜海质问道。

瘦高个警察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那我可以要求他们的赔偿吗?”余姜海指了指胖子,胖子紧张地看着警察。

“这个就需要你和他们沟通了,我们不负责这种事。”

听到警察这么说,胖子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表情。

“没想到这玩意还真挺结实的哈。”雷兰亭边用手使劲拽了拽绳套,边发出赞叹,“只要猎物一踩上,咱们再一拉,它就跑不掉了。”

“这里面有你发给我的论坛里传授的方法,也有我自己找的方法,我把它们都弄出来了,明天可以试试不同的绳套,看哪种效果最好。”

“嗯,那这是什么?”雷兰亭指着摊在地上的两张大床单问道,“咱们露营的帐篷吗?”

“嘿嘿,你猜。”董锵锵卖了个关子。

雷兰亭掀起床单仔细瞅了瞅,摇头道:“猜不到。”

“野生猪吃诱饵时咱们可以用到它。”董锵锵边说边张开手掌,手心向上,聚拢五指的指尖。

“再配合绳套?”雷兰亭恍然大悟,“三保险啊。”

“我相信这次咱们不会空手而归了。”董锵锵信心满满道。

“关键是诱饵的效果,你后来又改良了吗?有没有加大酒量?”雷兰亭关切地问道,“要是吃了没反应,光凭咱俩可拉不住300斤的大家伙啊。”雷兰亭还对上次拉着猪跑的事心有余悸。

“不会再那样了,这次绳套的另一头会牢牢地绑在树上。至于诱饵嘛,你刚才已经看到20版的效果了,”董锵锵狡黠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地牙齿,“明天咱们用30版本的。”

“30?”雷兰亭露出怀疑又好奇的眼神,“那是什么?”

156. 谈判者

雷兰亭到离开时也不知道董锵锵说的30版本到底是什么,但看到董锵锵自信的神情,猜测他一定是找到了有用的方法,于是高高兴兴地走了。

目送着警察远去,胖子长舒了一口气。他转头瞪着余姜海,用自己的胖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以驱赶的口吻问道:“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你们应该给我补偿。”一身伤痕的余姜海语气坚定,“或者我现在就去找媒体,说你们的治安管理松懈,忽视对劳动者的安全保护,歧视外国人。”他边说边直勾勾地盯着胖子脸上的表情,观察他的反应,“或者我也可以直接去法院。”

余姜海虽然在德国呆了很多年,但他其实从没跟德国人或德国公司打过官司,他连本地法院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他就是赌一把,赌跟他说话的人也不知道。

听到余姜海说“歧视外国人”时,胖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皱着眉头,表情古怪地盯着余姜海的脸,过了两分钟才吭哧着问道:“你,你想要什么?”

余姜海猜对了。

“第一,保障我的人身安全,在我以后的打工时间里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余姜海沉声道。

胖子本来以为余姜海会张口要钱,听他这么说,连连点头应道:“这个应该没问题,我们的治安一向很……”

“一会儿我要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如果我的保险不负责的话,你们要报销我的检查费用。”余姜海打断他的自说自话。

“这个……”胖子踌躇了一会儿,“我需要请示。”看到余姜海凌厉的眼神,他连忙补充道:“如果你能提供合法的医院就诊费用单以及你的保险公司不报销这笔费用的证明,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明天我可以继续上班,但就我今天中午的遭遇,你们要给我360马克的经济补偿。”

“这么多?”胖子一惊。

佟乐乐有些烦,但她烦的并不是这周五要上庭自辩,而是另外一个仰慕者。

是的,她有很多追求者,雷兰亭只是其中的一个。

但这个仰慕者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德国人,而是一名奥地利人。也在汉诺威音乐学院学习音乐,因为有些大课是大家一起上的,所以他也算是佟乐乐的同学。

因为经常一起上课,不知怎么这个奥地利人就注意到了佟乐乐。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缘分使然,总之他爱上了她。

上午课间,奥地利人手拿着一捧玫瑰站在走廊里,深情款款地看着瞠目结舌一脸尴尬的佟乐乐,直接又浪漫地表白道:“佟,丘比特射中了我的心。”

下午的大课上,教授在前面讲着,贺鸯锦趴在桌上,歪着脑袋听佟乐乐小声叙述自己上午在走廊里的窘迫,一脸艳羡地打趣道:“佟姐,要说你男人缘还真是好,不光有中国男生追你,现在连洋鬼子也加入了预备队,你这是要成立国际纵队的趋势啊。”

“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啊,”佟乐乐郁闷道,“再说我也不想找外国人。我父母最烦我找外国人了。”

“聊聊不就认识了嘛。再说你谈男朋友还管你父母怎么想?你喜欢不就好了。”贺鸯锦感叹道,“哎,要是有外国人这么跟我表白就好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男朋友。”

佟乐乐没好气道:“要不让给你?”

“还是别了,”贺鸯锦做了个鬼脸,“上次你让给我的那个给我买了两个冰淇淋后就把我扔在市中心了,那可是夜里啊,他就那么走了。”贺鸯锦愤愤道。

“你不是说那次人家要送你被你拒绝了吗?”佟乐乐边记着笔记边小声道,“怎么现在又变成人家狠心抛弃你了?雷兰亭虽然有时不太稳定,但人还是基本靠谱的。不然我也不敢介绍给你,万一出了差错回头再让你爸我师傅他老人家说我,我可担不起。”

贺鸯锦眨了眨眼,忽然冲着佟乐乐坏笑道:“你其实还是喜欢他的,对吧?”

佟乐乐的心底浮现出一个人影,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多吗?”余姜海用手从头到脚比划了一下,“我可是全身受伤啊。刚才警察那可都记录了,你也听到警察是怎么说的了,出手这么重的罪犯如果抓到可是要判很多年的。”

“可是,”胖子怯弱地抱怨道,“360(马克)也太多了。”

“我一天的税后报酬差不多是120马克,这种伤我休息三天都不过分,但我不仅明天不休息,继续干活,还不追究你们其他的责任,你觉得这样你们还很亏吗?如果我看完医生,医生认为我需要休息一周或一个月的话,那时你认为你们应该赔多少才合适呢?而且,你觉得报社愿意为这种新闻付多少钱呢?如果让报社报道了,你觉得你们的损失会是多少呢?”

“这……”胖子一时语塞,他知道余姜海说的并不夸张。

“没关系,你如果觉得贵的话可以不用给。”余姜海淡淡道,“我现在就去医院。明天你们和我的律师按医生的诊断来谈赔偿吧。再见。”

说完,余姜海拎起自己的背包,迈步就要走出办公室。

就在他的脚马上要跨出门槛的一瞬间,胖子忽然在他身后喊道:“等一下。”

余姜海停住脚步,没回头也没说话。

胖子咬牙说道:“拿了钱你要签一份声明,说明今天这事跟我们无关,当然也跟你无关,纯粹是意外。你拿了这笔钱后不能再去找报社,也不能再找其他人。这件事到此为止。”

余姜海想了想,说道:“没问题。但我还要再加一条。”

胖子心里一哆嗦,急忙问道:“加钱?”

“不,”余姜海摇了摇头,“我现在的这份合同只有3个月,我要把它变为无限期的。你们这里有这么多的火车头,总是需要人来做清洁的。不是吗?”

就在余姜海一边冰敷一边回忆的时候,放在一摞钞票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157. 第二个任务

余姜海拿起手机瞥了眼号码,轻轻按下接听键。

“喂,老金啊,”一个粗嗓门的男声嗡声瓮气地说道,“东西我收着了。真不错,比我想的还要好。嘿嘿,这次我肯定能过了。”

“觉得好就成。”余姜海低声道,“尾款什么时候能给?”

“嘿嘿,一猜你就要说这个,钱在你那什么时候都是第一位的,对吧?放心吧,刚才已经转给你了,查一下吧。”粗嗓门憨笑一声,“而且我还多转了一些。”

余姜海闻言赶忙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网银页面。他轻点了两下鼠标,页面一闪,他看到账户余额里的钱果然多了一些。

“这是什么?”余姜海把冰袋换到了另一侧的脸颊。

“这学期我要写的论文比较多,干脆都包给你算了。”粗嗓门嘿嘿一乐,“其实我也没办法,老娘怀疑我不学习,所以我得找几篇应付一下她,不然她该不给我生活费了。咱俩合作了这么久,知根知底,交给你我心里踏实。”

“你多转的是几篇的钱?”余姜海边问边心算。

“2篇大论文,1篇小论文,还是老规矩,大的550一篇,小的350一篇。不过都不急,7月底之前给我就好。你心里有数我要什么成绩的。”说罢,电话里传来粗嗓门豪放的笑声。

余姜海迅速抓过张纸,在上面记下了对方的要求:“你还有其他事吗?”

“嗯,上次拜托你问的那件事你找到人了吗?”粗嗓门忽然止住笑声,低声问道。

余姜海刚要回答,忽然有人按响了他的门铃,他站起身,边朝门禁器走去边对粗嗓门说道:“我一会儿打给你。”

“那后来呢?”贺鸯锦不甘心地追问道,“你要了他的花了吗?”

“走廊里当时都是人,我只能把花接过来了,要不然太尴尬了,他也下不来台啊。”

“那你接了人家的花,意思就是答应他了?”贺鸯锦调侃道,“你现在终于也名花有主了。”

“答应他?别逗了。我疯了才会答应一个陌生人的表白呢。”佟乐乐郁闷道,“我只能礼貌地微笑着告诉他,我不打算找男朋友。”

“啊?你真这么说的?”贺鸯锦一脸兴奋,“那他怎么说?”

“他?”佟乐乐脸上的表情显得更郁闷了,托着腮帮子小声道,“他脱口而出,问我是不是百合?”

“百合?什么百合?”贺鸯锦一脸懵圈。

佟乐乐无奈地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个词,贺鸯锦立刻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忍着笑说道:“你那么说是不对的,你不能说你不打算找男朋友,那样外国人会以为你在考验他。”

“考验他?”佟乐乐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做法会适得其反,“可我真是那么想的呀。至少我没想找外国男朋友。”

“他要是真喜欢你,你就是说你结婚了,我估计他都会追求你。这就是外国人。”贺鸯锦老道地分析道,“我估计你这关不好过了,还不如当时接受雷兰亭呢。”

“可你是怎么知道外国人什么样的?你又没谈过。”

“嘿嘿,这是秘密。”贺鸯锦神秘地笑了笑。

佟乐乐狐疑地看了她半天才缓缓说道:“我回头得跟我师傅师娘提前打个招呼,免得哪天他们突然看见个外国人管他们叫爸妈把他们吓出个好歹来。”

“喂?”余姜海对着门禁器用德语问道,“哪位?”

“我,黎俊峰,开门吧。”

他怎么突然来了?余姜海一愣,迟疑了几秒还是按下了开门键。

黎俊峰走到余姜海的门前,用手一推,发现门没锁,他径直走了进去,只见余姜海坐在屋子的一角,正阴沉沉地望着他。

黎俊峰一眼就注意到余姜海脸上和身上的伤,他连忙假装没看见似的四处打量余姜海房间里的布置:“那什么,我下午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我担心你有事,就过来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咳,你这么大名气,随便问一个中国人都知道你住哪儿。”黎俊峰边恭维边拿起身旁书架上摆着的一个足球运动员的手办,“嘿,这不是德国那个运动员吗?那个,那个……”他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状,几秒后一拍脑门,“博格坎普。”

“有事说事。”余姜海的态度很不友好,“没事就走。”

黎俊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叠着的纸,展开后递给了余姜海。

余姜海接过纸,只见上面8个人的名字上打了勾。这是他之前交给黎俊峰的学习兴趣小组的准成员名单。

“没找齐?”他把纸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准确地说,不参加的那两个是要回国的。”黎俊峰解释道,“留在德国的都找齐了。”

“就这事?”余姜海冷冷道,“那你可以走了。”

黎俊峰似乎已经预料到余姜海的态度会很冷淡,他解嘲地笑了笑:“是我的。”

余姜海露出没听懂的表情。

黎俊峰微笑着看着余姜海的伤处:“这些人参加的不是你的学习兴趣小组。”

这让余姜海略感意外。

“既然你没给我提供任何帮助,我完全凭借我自己的本事把这些人都拉进了小组,那它当然应该是‘黎俊峰的学习兴趣小组’了。你说对吗?”黎俊峰大着胆子问道。

余姜海没说话,仿佛没听见他的示威。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平等地谈一谈合作了吗?”黎俊峰向前走近一步,把手里拿着的手办重重地放在书架上。手办上被一根细铁丝吊着的足球由于振动猛烈地抖动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余姜海终于再次开口。

“很简单,虽然我不像你一样能给那些人提供很多的工作机会,但我有一样你没有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他们所有人都很感兴趣。”黎俊峰在不大的屋子里转着圈说道,然后故意停顿了一下,并偷偷观察余姜海的反应。

可余姜海根本没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书架上的手办。

见对方不发问,黎俊峰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我的口才,这就是我的天赋,也是我的筹码。他们所有人,都需要这个技能,帮他们演讲,帮他们答辩,帮他们面试,帮他们找工作。所以他们才愿意加入我的学习兴趣小组。”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余姜海点点头,伸出缠着纱布的右手,“恭喜你完成第一个任务。”

“第,第一个任务?”黎俊峰愣住了。这玩意还有几个?

“第二个任务对你来说很简单,”余姜海冷冷地说道,“顺便说一句,那是克林斯曼,不是博格坎普。”

158. 多要钱的学问

“可你上次没说要做两件事啊?”黎俊峰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对话场景,感到自己受到了余姜海的愚弄,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看到黎俊峰不情不愿的表情,余姜海笑了:“上次谈的时候我已经说了,找人加入是作为助手要完成的任务。如果你想做助手,那没问题,你完成了。但如果你想成为合作伙伴,就要完成第二个任务。你自己选吧。”余姜海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信心满满地看着黎俊峰。

黎俊峰犹豫了一会儿,沮丧地点了点头。

“从明天开始,直到周五,每天从11点到14点,你都要在同一个地方,用相机把看到的人或车牌记录下来。”余姜海吩咐道。

“你在找什么人吗?”黎俊峰试探地问道。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好了,地址和要求稍后我会给你。其他的你不用管,到周五下午14点01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余姜海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就随手把电话挂了。

“就这么简单?”黎俊峰听得将信将疑,有些不太相信。他总觉得余姜海在哪里挖了坑等着自己傻不呵呵地往下跳。

“没错。”

“k,那我等你发给我地址。”黎俊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问点什么,但看到余姜海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他就知道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他刚跨出屋门口,就听余姜海在他身后提醒道:“别忘了明晚的工。”

直到展台里的人都走光了,冬一晴也没看到张英芳的身影。不仅如此,她也没看到张英飞出现过。

跟她一样糊涂的还有b展台里忙了大半天的车荔子,虽然她的成绩远不如冬一晴,但三天下来也签了不少单,算下来提成也有小几千美元。

冬一晴的劳动合同就三天,按说今天最后一天就该把奖金发了。可老大们都没现身,现场也没人能拍板说这件事。

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时,冬一晴收到了张英芳的电话:所有商务翻译现在回公司。

“你搞什么这么久?”粗嗓门忍不住抱怨道,“我这刚开始吃饭。”

余姜海没解释,只是静静地听着。电话里,粗嗓门似乎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后才对他说道:“你等我换间屋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听筒里再次传来粗嗓门的声音:“说吧。”

“找好了。”

“人怎么样?”粗嗓门急切地问道。

“德语肯定没问题。”

“我是问长相,”粗嗓门不自觉地对着电话比划了一下脸,才想起来余姜海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像不像?”

“跟你的客户长得差不多,”余姜海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化了妆德国人肯定看不出来,他们都是脸盲。”

“回头你把照片先发我看看,长相肯定不能出差错。”

“钱呢?”余姜海喜欢直接谈钱,不喜欢绕弯子。

粗嗓门点了根烟,吐了个烟圈后才慢悠悠地说道:“钱就不用老谈了吧?还是上次那价呗。”

“上次的价都是哪年的黄历了?”余姜海的口气听起来没有一点能商量的余地,“总价再加1000。首付70。”

“怎么首付和加钱都这么多?太黑了吧?”粗嗓门威胁道,“你要是没信用我可就换人了。你可想清楚,我认识不少人,分分钟就能找人替了你。”

余姜海的火气慢慢顶了上来,燎得他嗓子眼一阵灼痛,他不禁冷笑一声。粗嗓门心里一紧:“你笑什么?”

“我没信用?”余姜海强压着怒火,“上次帮你找人,我除了搭路费,还有住宿费和餐费,到最后你还他妈的拖着尾款不给我。那笔钱你都赖了多久了?”他恶狠狠道,“除了你还没人能在我这赖那么久的账呢。”

一听余姜海提起自己欠钱的事,粗嗓门本来高涨的气势好像被兜头泼了盆凉水,一下就颓了,嘴里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那笔钱……也是别人先赖我的,我也没办法……其他的钱我可一次都没少过。”

“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你还能跟我这么讲话吗?”余姜海缓了口气,“总价加1000,首付50。不愿意你就找其他人吧。”

粗嗓门纠结了一会儿,小声地说了句:“先把照片发我。”说完匆匆挂上了电话。

余姜海很快把邮件发了过去,没几分钟,一半的钱就打进了他的账户。他想了一会儿,给陆苇打了过去。

让冬一晴颇感意外的是,公司里只有张英飞,张英芳并不在,公司的hr也不在。她本来以为会和公司签实习合同,看来是泡汤了。

自从那晚见识了张英飞的醉态和被扇了一巴掌,冬一晴再看到张英飞时总会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只要张英飞离她稍微近一些,她的汗毛立刻就能竖起来,仿佛她的身体在向她预警一样。

但张英飞好像已经忘了那晚的事,看到冬一晴时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话语。

他笑容可掬地一边感谢所有翻译在三天里的辛勤努力,一边把厚厚的红包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接过红包的一刹那,冬一晴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老话果然没说错: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最后我想说,感谢各位对公司的支持。希望下次展会能有缘再合作。谢谢大家。”张英飞讲得情真意切,说完还给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翻译们赶紧热烈鼓掌,各自又说了会儿话才纷纷散去。

冬一晴因为已经得到了张英芳口头授予的实习位置,所以并没有跟着大家离开公司,而是回到她的工位上。虽然张英芳的酒店房卡还在她手里,但她并不打算继续过去住,至少在没有得到张英芳的批准前,她没有那个想法。

她答应张英芳的两件事已经完成了一件,剩下的就只有合同一事。她计划今晚把合同再认真地捋一遍,完善eel的表格,然后尽快发给张英芳。

她刚坐到电脑前敲了没几行,身后忽然有人冷冰冰地问候道:“首席翻译就是不一样哈,都有自己的工位了。”

冬一晴没回头也知道说话的是车荔子,她已经用成绩向张英芳证明了自己,所以不需要再跟对方有什么口舌之争。她微微一笑,既没回头,也没回答,仍然做着手里的事。

就在这时,张英飞手拿文件走到两人的身旁:“原来你们俩都在这。那正好,你们把实习合同签一下吧。”说完把文件交到两人的手上。

冬一晴没料到车荔子也拿到了实习,不禁愣住了。

159. 捕猎亲兄弟

陆苇下午在香水店里又和店长吵了一架。原因是她没有及时把店内货架下方的一个空纸盒拿到后面的仓库里。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女店长对陆苇不依不饶地唠叨个没完,本来就气不顺的陆苇已经对这份工作无所谓了,立刻不客气地反驳了几句。平日里被外国店员宠坏了的女店长立刻借题发挥,要求陆苇马上结账走人,虽然明天才是31日,但女店长已经等不了了。陆苇也懒得跟她废话,麻利儿地脱下工作服,扬长而去。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当她来到家旁边的超市时,超市还有两分钟就要关门了。陆苇知道,超市每天打烊前都会淘汰一批当日的菜和水果,把一些看着还行的蔬菜当做不新鲜的垃圾处理了。同样的处理方式也会用在一些当季的新鲜水果上。

陆苇熟门熟路地溜到超市扔菜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飞快地捡了一些果蔬放进包里。她的运气不错,竟然还捡到了一盒看起来还不错的葡萄。

接到余姜海的电话时,她刚进家没几分钟,正一边烧水,一边择菜,同时还把捡来的葡萄挑了挑洗了洗,放在凉水里拔着。

她抖了抖手上的水,拿起电话:“喂?”

“这周五上午九点,西德斯海姆大学的dh入学考试,3000马克。交通费,住宿费和餐费都自理。去不去?”

“去。”陆苇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一会儿把女生的照片和资料发给你,你熟悉一下。另外那个大学前几年的dh试卷我也托人弄到了,回头你来我这拿一下吧。”

“钱呢?”陆苇追问道,“一次付清吗?”

“考之前付一半,考过了再付另一半,没考过的话,拿到的那部分要退一半。”

“好。”

“我是你这次考试的担保人。如果出了问题对方会找我。”余姜海突然一顿,缓了口气,“这几天你好好准备一下吧,你也有日子没参加这种考试了吧?”

“除了这个,”陆苇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突然问道:“还有论文那种活儿吗?”

“有是有,不过你还是先认真准备考试比较好,听说那个大学的考试挺难的。那个才是重点,论文这点钱……”

“把论文也给我写吧。”陆苇央求道,“钱没上次多也没关系。”

“你最近很缺钱吗?”余姜海敏锐地感觉到陆苇的口气和之前跟他说话时判若两人。

陆苇不想说家里的变故,只轻轻道:“快延签了,想多攒些钱在手里。”

“嗯,论文虽然不着急交,但对质量的要求很高。”余姜海不放心把所有工作都交给一个人,虽然他相信陆苇不会轻易掉链子,但这种事也没人能打包票。

“我可以的。”陆苇小声说道。

“这样,我给你一篇小论文的题目,你先拟一个提纲的细则,周日给我,如果你这周能顺利通过考试,下周能写完小论文,我就把两篇大论文也都交给你。不过丑话我要说在前面,这次大小论文的钱都不多,但对方要求保证论文的成绩在20分到30分之间。”

“我可以的。”陆苇生怕余姜海不信,又重复了一遍,“你可以相信我。”

“那这几天你先认真准备考试吧。祝你好运。”

陆苇把电话慢慢放到桌上,失神地看着窗外的朦胧夜色。几只黑色的乌鸦呱呱地叫着,从一棵树顶倏地腾起,飞向远方的一片小树林。

炉灶上,锅里的水早就开了,水泡噼噼啪啪地鼓起又破裂,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锅盖不时磕着锅的边沿发出咔嗒咔嗒的金属声。

桌上的手机忽地一亮,一条入账短信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您尾号8692的银行账户入账1500马克。

陆苇怔怔地看着窗外,一行清泪顺着脸庞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星期三一早的天气很好,董锵锵和雷兰亭背着一堆东西往放养林的方向走,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正好碰上从山坡上开着拖拉机往下走的弗莱舍尔。

“这么早啊?弗莱舍尔先生。”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雷兰亭已经抢先说道,“今天天气很不错啊。”

“是啊是啊,”弗莱舍尔笑呵呵地点点头,拉上手刹,打量了一下背着鼓鼓囊囊一堆东西的两个人,“你们今天就开始了?”

“当然,我们也想赶紧帮你把猪找回来嘛。”雷兰亭的场面话讲得自然又流利。

“喔,那我先谢谢你们了。”弗莱舍尔抬了抬头顶的毡帽,“祝你们顺利,先生们。”他边说边放下拖拉机的手刹,朝两人大声说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农场里,那些猪马上就要开始配种了。你们最好能赶紧把那几头逃跑的种猪给我抓回来,我可不想耽误做生意。”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拖拉机已经在十米开外了。

“一定的。”雷兰亭大声地冲着弗莱舍尔远去的背影喊道,“我们一定能抓住它们的。”

“走吧,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干呢。”董锵锵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一回头,只见雷兰亭还站在原地眺望着弗莱舍尔的背影。

“老董啊,这个就是你说的30吗?”雷兰亭站在几棵树中间的空地上,疑惑地嗅了嗅手里的一盆猪食,“我怎么觉得酒味没有预想的多啊?”

“你再闻闻,”董锵锵拧开酒瓶盖,把伏特加和黑啤都倒进了盆里,酒味一下子弥漫开来。

“哎呀,这个味道也太……浓郁了吧?万一你把熊给招来怎么办?”雷兰亭一脸担心,“你这会不会太激进了?”

“这个地方哪有熊啊?”董锵锵笑了,“不是你说的怕醉不翻野生猪的吗?”

“成吧,我就怕这玩意后劲太大,又是白酒又是黑啤的,野生猪受得了吗?”

“您就别杞人忧天了,猪吃完了要倒没倒的时候劲最大,到时候就看你了。”董锵锵拍着他的肩膀勉励道。

“哎,怎么是靠我啊?不是说绳套那头系树上吗?”雷兰亭忍不住喊道,“我哪拉得动300斤啊?”

160. 志在必得

“别光说话了,赶快帮我把床单弄好。”董锵锵说着话,把床单一头的两个角交到雷兰亭的手里。

雷兰亭立刻注意到两个角还各自缝了一条长绳,忍不住感到好奇:“这是干嘛的?”

“你看我怎么弄,跟我一样就好。”

只见董锵锵攀着树干,灵活地爬到树的较高位置,把床单的一头展开后,搭在了两根相距不远的树枝上,同时把床单两个角的两条长绳垂了下来,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只需轻轻一拽就可以轻松地将床单拽下,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吩咐道:“你也这样弄一下。”

雷兰亭手里攥着床单,一脸困惑:“你昨天不是说这个是要铺在地上的吗?上面再洒些树叶和杂草,等猪来了就收网吗?怎么现在又改放头顶了?”

“你走了后我又想了想,床单太薄了,真要来只300斤的咱俩确实兜不住。所以还是放在上面比较好。一会儿如果猪来了,趁它吃的时候咱俩先慢慢把它踩到的绳套收紧,但不要太紧免得打草惊蛇。等它快吃完的时候,我会抓着我这边的两根绳子往下拽床单,你也跟我做同样的动作,只要床单能把它盖住,就算它要跑也看不见路。”

“有道理。那你等我一下哈。”雷兰亭学着董锵锵的样,爬到了另一棵树上,把床单展开后也搭在了两根树枝上,把床单另外两角的绳子也垂了下来。

董锵锵看了看床单,把猪食盆放在床单中间的正下方。

“咱们试一次,先各自收紧绳套,再一起拽床单。”董锵锵突然喊道,“收!”

两人假装收紧绳套,一阵忙碌后,雷兰亭冲董锵锵比划了一个“k”的手势。

“一,二,三。拉!”随着一声“拉”,两人同时拽下长绳,床单飘飘忽忽地从树上飘然落下,正好盖在猪食盆的上方。

“盖上以后怎么办?”雷兰亭又问道。

“猪被蒙上眼睛肯定会恐慌地乱跑,但腿上有绳套,绳套又系在树上,所以它肯定跑不了。咱们只要耐心地等它的酒劲上来了就好。等它倒了,咱们再给它打上捆猪结,抬到弗莱舍尔那里就能换钱了。”

“那万一它没踩到绳套怎么办?”雷兰亭好像一个问题少年,“或者踩到了套不紧腿只能套住蹄子怎么办?”

“那咱们找块石头把猪食盆垫高,同时以猪食盆为中心挖一圈浅坑,上面铺上树叶,绳套放在树叶上,如果猪踩上去,下面是虚的,那它的腿肯定能陷进绳套里。”董锵锵扭头看着雷兰亭,“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简直是天衣无缝。”雷兰亭兴奋地摩拳擦掌道,“我有预感,今天咱们肯定能有收获。”

“这是我整理的合同内容信息的表格,”冬一晴边说边把手里的a4纸放到了张英芳的桌上,“我把可疑的地方都用荧光笔标出来了,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

张英芳面无表情地拿起表格,快速地扫了两眼,又放回到桌上:“就这些吗?”

冬一晴原以为会得到对方的表扬或赞许,没料到张英芳对她的发现无动于衷。她以为张英芳没看懂自己的表格,连忙解释道:“芳总,有很多合同费用报销单上的酒店或饭店是不存在的。”

但张英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已经猜到了会有这种情况。

“合同的事先放一放,明天公司会和一家德国公司进行商务交流,你先准备一下这件事吧。一会儿我的助理会把所有材料发到你的邮箱里,你尽快熟悉一下。”

“哦,好的,芳总。”冬一晴沮丧地点头应道。

她刚要转身离开办公室,张英芳忽然在她背后说道:“我让你查合同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表格也不要让别人看见。”

冬一晴急忙扭头应道:“好的,我记住了。”

雷兰亭从树丛低处钻了出来,晃晃悠悠地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冲藏在对面灌木丛里专心致志看文件的董锵锵晃了晃手臂:“我腰都酸了,咱们这都等了多久了啊?”

“你还是赶紧藏好吧,说不定一会儿猪就来了。”董锵锵看了下手表,“1小时零8分钟。”

“这也太久了,我腿都麻了,哎呦呦,”雷兰亭哼哼唧唧道,“那什么,我去那边解个手哈,你可别偷看。”

董锵锵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示意他抓紧时间。雷兰亭吹着欢快的口哨,溜溜达达走到一处低矮的灌木丛旁,洋洋洒洒起来。

他尿得正欢时,一群鸟从远处树梢的顶处惊起,展翅飞向另一片树林。同时,从雷兰亭不远处的密林处传来一阵哗哗的响声。

雷兰亭顿时警觉地停下动作,扭头慌张地小声问道:“你听到了吗?”

董锵锵一边收材料,一边回道:“你还打算等风干了再回来吗?”

雷兰亭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衬衣塞进裤子,一边朝自己的隐蔽处伏腰跑去。

“记着顺序,等它开吃了先收紧绳套,”董锵锵轻声提醒道,“看我手势再拽床单。”

雷兰亭重重地点了下头,手心里都是激动的汗。

响声越来越近,几分钟后,一个暗褐色的猪头从一棵树后探了出来。它先是闻了闻旁边的树干,又低头嗅了嗅灌木丛的枝叶,然后晃了几下头,才小心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它已经闻到了混着酒的猪食的香气,但它并没有马上扑上去,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野猪?”雷兰亭和董锵锵同时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两人都和野猪打过交道,但意外的遭遇还是让两人都变得很紧张:这只猪的体型看起来比上次两人碰到的黑猪好像还略大一些。

猪食盆的位置离雷兰亭更近,怕被发现,他急忙低下头,耳旁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地上摆着的几条绳子,心里不住地默念:踩进去。踩进去。

一片云彩飘来遮住了太阳,林子里骤然暗了下来。

它终于走到盆的旁边,低吼一声后,大口地吃了起来,似乎根本没看到旁边还藏着人。

161. 善败者不乱

一颗小石子“啪嗒”一声掉在雷兰亭的左前方,他倏地抬起头,只见董锵锵正冲他打手势,示意他赶紧拉绳套。

雷兰亭定睛望向褐猪,只见它正大快朵颐地吃着盆里的食物,不时还吸溜几口盆里的混合酒,看起来十分满意董锵锵做饭和调酒的手艺。

他的目光从几条粗树枝似的猪腿上快速地扫过,只见它的右后腿上已经套着了一条麻绳,而麻绳的另一端已经系在了一棵象腿粗细的树干上,董锵锵正一点点小心地收紧猪腿上的绳套。

为了增加套住猪腿的成功率,董锵锵在猪食盆的前后左右放了不少绳套。有些绳套虽然在猪蹄下,但只要稍一拉动,立刻就被猪蹄扒拉到一边去了,根本套不到猪腿上。

雷兰亭注意到,猪的前蹄下有几个不同大小的绳套。他分辨了一下后,慢慢把其中一根绳子攥到了手里,一边轻轻地收紧绳套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切顺利。

但没等雷兰亭把绳套从猪蹄提到猪腿上,就被敏感的褐猪一蹄给踹到一边去了。

董锵锵朝他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加快进度,盆里的食物已经不多了。

雷兰亭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抄起一根绳子,这次他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没有一点点地反复抽动绳子,而是等到猪蹄完全踩到绳套的中间后,再猛地向上一提。

一个弧形的小波浪从雷兰亭的手里顺着绳子快速地向猪蹄方向滑去,没等褐猪反应过来,猪蹄上的绳套突地向上跳了一下,雷兰亭连忙使劲一拉,绳套结结实实地系在了猪蹄上方一点的位置。

没等雷兰亭给自己喊一声好,褐猪猛地一甩头,猪食盆立刻从石头上跌落,盆里的残渣和酒瞬间倒在了地上。

雷兰亭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对面的董锵锵高喊道:“快拉床单!”

雷兰亭下意识地去抓床单的两根绳子,这时董锵锵那边的床单已经开始飘落,雷兰亭一着急,手上的劲使得大了些,床单被猛地一拽,勾到了旁边树上突出来的一根长树枝上,“刺啦”一声,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只有董锵锵那半边的床单慢慢落了下来。

半个床单披在褐猪的背上,褐猪一惊,回头看了眼床单,顾不得再去吃地上的食物,掉头就跑。

董锵锵见状立即喊道:“快抓住绳子,别让它跑了。”

雷兰亭见床单只下来了一半,正在懊恼,猛听得董锵锵大喊,连忙伸手去抓套住猪腿的绳子。

褐猪刚跑出去几米,忽然右后腿一紧,差点摔倒,扭头一看,只见一根麻绳绷得笔直,牢牢地拴在它的后腿上。它愤怒地咆哮着猛蹬了几下空气,但并未将绳子甩掉。它越发地急躁,不停地左突右撞,地面被它踹出了一个个小坑。

见到它的力量,董锵锵一时也不敢靠近,只能紧紧地抓着绳子,将它向自己的方向拽。

就在董锵锵拽绳子的功夫,绳子忽然一软,褐猪忽然掉头朝董锵锵冲了过来。

董锵锵大惊,想爬树但树上布满了青苔,触手之处都是温润湿滑,无法用力。

等他转身再跑时,褐猪已经离他很近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野猪忽然前腿一软,身子一歪,撞到了旁边的树上。

雷兰亭见褐猪冲向董锵锵,心知不好,连忙使劲拉住绳子,无奈他手里这根绳子比其他的绳子都长了一些,等他用力拽倒褐猪时,褐猪已经离董锵锵近在咫尺了。

见董锵锵跑远,他刚松了口气,就见褐猪恍恍惚惚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左右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小眼四处看了看,一下看到目瞪口呆的雷兰亭。

一股野性之气从它的体内蓬勃而出,它长啸一声,又朝雷兰亭冲了过来。

董锵锵只顾往前跑,没敢回头。听到后面忽地没了动静,再一回头,只见褐猪又朝着雷兰亭冲了过去。

“跑啊!”董锵锵吼了一嗓子,返身朝雷兰亭跑去。

雷兰亭迅速环顾四周,急忙拔腿狂奔。哪知他还没跑出几米远,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由于速度太快来不及站稳,他直接脸朝前扑倒在地,这一下摔得很瓷实,他躺在地上半天没动。

眼见雷兰亭被一块凸起的树根绊倒在地,董锵锵正在着急。一根绳子忽地从董锵锵前方不远处哧溜哧溜地快速扭了过去,好像一条草上飞的轻蛇,他条件反射般地飞扑了上去,用手牢牢地抓住了绳子。

褐猪的力量很大,董锵锵被它拖得在地面上滑了起来。就在褐猪的鼻子碰到雷兰亭脚的一刹那,它忽然察觉到身后有股力量在阻止它前进。它猛一回头,只见董锵锵正用脚死命地抵在一棵树上。

褐猪挣了两挣,还是无法摆脱绳套的束缚。它突然静止了几秒,然后发狠地啃起绳子来。

就在董锵锵拼命拉住绳子时,绳子忽然断了。

董锵锵立刻向后摔了出去,躺在地上的他有些迷乱:怎么好端端的绳子突然会断呢?难道自己在做梦?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褐猪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董锵锵刚要爬起来,就觉得脑袋一晕,又倒了下去。

雷兰亭跌跌撞撞地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见一个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还没缓过神来,就看到董锵锵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老董!”雷兰亭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躺在地上的董锵锵冲他一摆手:“快追,它的酒劲快上来了。”

“不用担心,它的绳子还系在树……”话音未落,只见树干上的绳结“啪”的一声崩开了,紧接着绳子一圈圈地迅速脱落,最后一圈绳子还调皮地抽打了一下树干。

雷兰亭愣了一下,只觉得手里有东西在快速地抽动,他一低头,只见自己之前握住的绳子正要从手中飞出,他突然醒悟过来,匆忙抓住了绳子的尾端,然后猛提一口气,踉跄着追了出去。

遮住太阳的云彩慢慢地散了,阳光再次透过树叶及灌木的缝隙洒满林间。

董锵锵躺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树枝发呆,耳旁只有不知名的鸟叫声。

162. 锲而不舍

雷兰亭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虽然他的手里还攥着绳子,但他的步履并不如开始时一样矫健,在摔了几跤后,绳子最终还是脱手而出。

眼见着绳头眨眼间就消失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雷兰亭沮丧地用手重重地捶在旁边的树干上,小树一阵猛烈地摇晃,树叶飘然而落。

不甘心的雷兰亭继续在林间寻找着,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董锵锵调的混合酒能够发挥效力,让他能够寻到褐猪的踪迹。

他在林间兜兜转转走了大约三十分钟,直到接到董锵锵的电话,他仍未发现褐猪的身影。他颓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电话懊恼地说道:“让它跑了。”

董锵锵似乎已经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带指南针了吗?”

雷兰亭拍了拍裤兜,从里面摸出一个墨绿色的金属指南针,晃了两晃,红色箭头在罗盘里摆动了几下后,指向了北方。“嗯,我知道南在哪边。”他答道。

“你现在朝南走就能走到上山时经过的那片山坡,一会儿咱们山坡见。”

几十分钟后,当雷兰亭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放养林时,远远地望见董锵锵正坐在山坡处休息。雷兰亭深吸一口气,迈步朝他走去。

见他走近,董锵锵站起身,还没等他安慰雷兰亭,雷兰亭就抢先道歉说:“对不起,我没攥住……”

“这是个意外,我们谁也想不到绳子那会儿会崩开。”见雷兰亭情绪低落,董锵锵劝慰道,“可能是它来回跑动时的力量太大,绳结系得不紧,所以才……不过你也别灰心,至少咱们又多了一次经验。”

雷兰亭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时间已近中午,阳光有些刺眼,但也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董锵锵忽然道:“下午还有课吧?你先回去吧。”

雷兰亭点点头,顺着坡道向下走了几步,却没听到董锵锵的脚步声。他诧异地转头望去,只见董锵锵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疑惑地问道,“你不走?”

董锵锵望着放养林的方向,猛地把地上的背包扛在肩上,大步朝着放养林走去。

雷兰亭不知他要干嘛,赶忙追了上去。

按余姜海的要求,黎俊峰早早地来到了火车场西门的停车场外,掏出一个小本子,把停车场内的车牌号和车型都抄了下来。

做完一切后,他躲到一辆卡车后,耐心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四周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黎俊峰一边等着一边回想余姜海交待的话:密切留意有没有三人组出现在停车场里,并且三人组中有个明显的矮个子。同时看看三人组有没有开车。如果有,用照相机全部拍下来。

不知道这个姓余的到底在想什么?黎俊峰边想边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把背包枕在背后,悠哉地休息起来。

余姜海换好了工作服,正拎着工具准备离开换衣间。换衣间的门一闪,胖子钻了进来,顺手把换衣间的门反锁上了。

余姜海漠然地看着他,没做声。

胖子拧着眉毛瞪着他问道:“你的医院证明呢?”

“你干嘛去?”雷兰亭一把拉住董锵锵的手臂。

“我再去找找。”董锵锵看着林子的方向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我做的诱饵应该没那么没用。”

“这不是有用没用的问题,是你根本不知道它去了哪儿。这林子这么大,你怎么找?”

“如果找不到也没关系,我还有一份诱饵,还有酒,”董锵锵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行李包,“我可以再试一次。”

“你?你还有一份?”雷兰亭着实没想到,“可你一个人……”他本来想说“你一个人能行吗”,忽然又觉得这么问很唐突,于是硬生生地把后半句又咽了回去。

看到他的表情,董锵锵心知肚明,强颜欢笑道:“你赶紧回去上课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雷兰亭咬着牙望着身旁绿油油的菜地,蓦然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董锵锵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行。我去是因为我没课,但你逃课就不对了。你昨天已经逃过一次课了。”

“逃课是不好,可我不甘心啊,”雷兰亭望着董锵锵,“它是从我手上跑掉的。如果没有抓到它,我就算是坐在教室里也不能专心啊。”

董锵锵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太早了,他该等雷兰亭走了后再去的,但事已至此,见雷兰亭的态度坚决,他也不好意思阻拦对方,那样倒显得他太小气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你不去上课,全勤怎么办?缺的课怎么补?作业呢?”

“我就算今天去了也不是全勤,至于笔记,我可以找其他同学借一下,作业也能尽快补上。”雷兰亭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虽然可以再试一次,但这次咱们还是有可能会失败的。”董锵锵提醒道。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不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的一半,咱们已经失败过两次了,也就是说,咱们已经有了一半的成功了,所以这一次,我有信心。”雷兰亭冲董锵锵缓缓伸出了拳头。

董锵锵会意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拳头。两个拳头轻轻地撞了一下,然后一起朝放养林大步走去。

虽然受了伤,但余姜海手里的速度却并不慢,他已经擦完了大半个火车头。

但今天的太阳比昨天好像还毒一些,尽管他戴着遮阳帽,也还是出了一身汗。

他拿起地上的饮料瓶,边喝水边回想刚才胖子跟自己说的话。

听到对方和他要医院证明,余姜海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忘带了。”

“如果你没有医院证明,那就不能算工伤。”胖子恶狠狠地说道,“昨天给你的那360马克你就要交回来。”

昨天余姜海事后根本没去医院检查,因为要花很多钱,而他的私立保险公司并不能给他报销。他只是回家后自己简单冰敷和包扎了一下了事。

所以他也根本没有什么医院证明。

“警察昨天也来了,他们也看到并记录我受伤的情况了。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余姜海质问道。

163. 仰慕者

“你不能这样随便跑到我的公司楼下来找我。”张英飞忍不住抱怨道,“这太危险了。”

“为什么会危险?”藤野用筷子夹起一个寿司,轻轻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因为……”张英飞脸胀得通红,“会被别人……看见的。”

“你说的别人……”藤野端起酒杯,同时示意张英飞也端起酒杯,“指的是张英芳吗?”

“还有老爷子,”张英飞不情不愿地举起酒杯,唯唯诺诺地说道,“现在是中午,如果我回公司被人闻到酒味……是不好的……”

藤野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亦或是装作没听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目光咄咄地盯着张英飞。

张英飞让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最终还是抿了一小口,立即又把酒杯放回桌上。

“我很喜欢法兰克福这座城市,在这里每个人都能尝到自己的家乡菜,”藤野边说边又夹起一个天妇罗放到张英飞的食碟里,“我可以吃到日本菜,而你,也可以吃到福建菜和广东菜。”

张英飞不知他为何突然没来由地讲起吃来,低头偷摸看了眼手表。

“但异乡毕竟是异乡,肯定不能和故乡一样,对吗?”藤野似乎话里有话。

张英飞没听懂对方的潜台词,踌躇道:“藤野先生,你的意思是?”

“关于变更公司大股东的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藤野压低了声音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张英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仓促答道:“唔,展会刚结束,马上还有几个谈判,我还没来得及……”

“你在害怕什么吗?”藤野厉声打断他的话。

“害怕?哦不,我只是最近太忙了……”虽然餐馆里温度宜人一点都不热,但张英飞依旧是满头大汗,“我认为你上次说的事应该从长计议。”

“你是在担心张英芳还是在担心张全福?”藤野的面目忽然变得狰狞,“或者你担心的是我?”

“我……”张英飞没料到对方竟这么直接,他想用其他话掩饰自己的惊慌和尴尬,但嗓子却好像被布堵住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堂大课刚结束,佟乐乐正把书往包里放时,一个爽朗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咱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佟乐乐没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那个来自奥地利的追求者,她连忙扭头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今天约了人了。”

“k,k。”奥地利人锲而不舍地问道,“那明天中午怎么样?正好今天的午餐也不是很合我的胃口。”

“唔,明天?”佟乐乐头疼了起来,拒绝别人一直是她最不擅长的事,“明天我要打工,中午不在学校吃饭。”

“那后天怎么样?”奥地利人眉开眼笑地问道,“后天是六一儿童节。我们可以去吃快乐的儿童餐。”

佟乐乐做恍然大悟状:“星期五我的课是连堂的,中午会带饭。”

面对连续的拒绝,奥地利人显然是有备而来:“那周六呢?我知道周六在市中心的广场有盛大的游园会,听说是很好玩的,还有很多美食。”

看来必须要发大招才能彻底断了奥地利人的念头,佟乐乐露出遗憾的神情:“抱歉,周六我要和男朋友一起参加市中心的游园会。”

“男朋友?”奥地利人奇怪道,“可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东方人不像西方人那么张扬,我们不喜欢到处说自己的……”佟乐乐故意顿了顿,“。”

“佟,我想认识一下你的男朋友,可以吗?”奥地利人心里充满怀疑,不死心地说道,“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得到你的青睐。”

佟乐乐彻底晕了,连忙拒绝道:“他不是音乐学院的,平时读书很忙的。”

“佟,”奥地利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认为你在骗我,因为你根本没有男朋友,你只是不想接受我的追求。”

佟乐乐被他说中了心思,脸一红,嘴里辩解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男朋友。”

“那周六的游园会让我见见他,如果真有这么个男人的话。”奥地利人一脸诡笑。

看着奥地利人的背影,佟乐乐觉得头都大了。

“这是两回事。”胖子摇头道,“警察的记录不等于医院证明。按公司规定,如果你拿了赔偿,就要出具医院证明。”他一挑眉毛,伸出一只胖手,大喝一声,“拿来。”

见对方这个态度,余姜海不禁怒从心头起,一时按捺不住,干脆直说道:“昨天我太累了,没去医院。一会儿去医院补做一份给你。”

“补做一份?”胖子转了转眼珠,冷笑一声,“万一证明上写着‘有伤’,我怎么知道那伤是你今天摔的还是昨天磕的?昨天受伤肯定要昨天的医院检查报告,少一天都不行。”

余姜海气得胸膛起伏,低声道:“昨天的没有。”

“那就赶快还钱。”胖子凶神恶煞一样瞪着余姜海,摆了摆手,“别逼我报警。”

“你就不怕我去找媒体吗?”

“随便你。但我要提醒你,拿了公司的补偿又拿不出医院证明还不还钱的行为可是违法的。”胖子威胁道,“如果你找媒体,你的打工合同肯定就作废了。”

余姜海没说话,转身打开自己储物柜的锁,从里面拿出360马克,狠狠地摔在一旁的长凳上。

胖子睨视了他一眼,从长凳上拿起钞票,仔细数了一遍,转身离开了换衣间。

瓶子里的水咕咚咕咚地被余姜海喝下去大半瓶,他刚把瓶子放下,就听身后有人尖叫道:“你小子今天带钱了吗?”

董锵锵和雷兰亭从第一次放诱饵的地方出发,顺着地上的蹄印,在林子里找了将近四十分钟,却依然一无所获。

疲惫不堪的两人各自靠在一棵树上休息。

“咱们走了这么久,连根猪毛都没看见,它应该早就跑远了,或者跑到什么地方睡觉去了。”雷兰亭认真地建议道,“天也不早了,你如果还有诱饵,还是赶快拿出来,咱们抓紧时间再试一次。”

“猪跑了确实很可惜,”董锵锵怅然若失道,“但不知道30的效果如何也很可惜。”

“到底什么是30啊?”雷兰亭好奇道。

“你第一次和第二次看到的诱饵是这样的,”董锵锵边说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比拳头略小一些的菜肉丸子,举到雷兰亭的面前。

“可这看起来很普通啊。”雷兰亭不以为然道。

“10版本的诱饵是用水,面粉,菜叶和肉馅和成的。20版本也用了面粉,菜叶和肉馅,但却是用混合酒和的。而30版本的丸子是在20的基础上升级的,除了用酒和馅外,我还在肉丸子里放了3个小面团。”

164. 赚了500

“我当然,当然不会担心你了,藤野先生。”张英飞尴尬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草率行事,免得打草惊蛇。”

藤野没说话,不错眼珠地盯着张英飞,张英飞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赶紧仰头喝完了杯中酒。放下酒杯才发现,藤野仍然表情严峻地看着他,似乎很怀疑他的话。

张英飞哭笑不得,迅速给藤野倒满了一杯酒。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藤野说着从小餐桌下掏出一个大信封放到桌上,“你可以看看这个。”

“这又是什么?”自从上次拿到了藤野给的文件,再看到藤野拿出信封类的东西,张英飞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藤野把信封推到他面前,顺手给他也甄满了一杯:“清酒的度数不高,就像喝水一样,不管怎么喝你都不会醉的。”

张英飞将信将疑地把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摞照片和文件。他随手翻着,里面既有写字楼的照片,也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公司办公区的内部照片,还有一些商业人士的合影。翻着翻着,他的手猛地停住了。

他在其中一张大照片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路易斯。

他正端坐在一张巨大的方桌前,旁边还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两人的身后立着一排各国国旗,似乎正在进行某种签约仪式。

接下来的几张照片里,有路易斯带人参观仓库的,有路易斯在讲台上演讲的,还有几张他和外国政要握手的照片。照片里的路易斯神采奕奕,谈笑风生,和展台里见到的路易斯判若两人。

“这是?”张英飞懵了,“你从哪里搞到的?”

“有些人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事或者他/她愿意相信的事,”藤野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所以才会被蒙蔽。”

“可张英芳说他可能是……”张英飞擦了擦汗,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这些照片都是路易斯在德国和其他一些欧洲国家的公司情况,每家公司的地址都在照片的后面,你在下周开股东大会前有充足的时间去验证这一点。”

“可他在卢森堡的那家公司什么都没有,我们还为此取消了合同,准备赔对方违约金。”

“卢森堡那家公司还在装修中,下周你们开股东会前应该就可以弄好了,当然你也可以提前亲自去看看,反正卢森堡离法兰克福也不远。”藤野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张英飞还要再问,藤野拦住他的话头:“你想知道,‘可是为什么张英芳会说他是一个骗子呢?’”

张英飞讶异地点了点头。

“我刚才已经说了,”藤野又端起酒杯,“她的疑心很重,她只相信她愿意相信的事。所以她并不适合做一家公司的负责人。”

“那你觉得我就适合吗?”张英飞感到费解。

“你是你们家族里最年轻的,应该也是最易接受新型管理理念的人。不管你是否适合,我们都没得选。”

“新型管理理念?”张英飞更糊涂了,“我们?”

藤野不再言语,笑眯眯地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张英飞连忙陪着也端起了酒杯,一边喝一边疑惑:藤野是怎么知道路易斯的事的呢?

“小面团?”雷兰亭一头雾水,“你又放了三个小馒头?你是怕它们吃不饱吗?”

“当然不是。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吃的酒心巧克力吗?”

“知道啊。可这和面团有什么关系?”雷兰亭越发糊涂。

“我放的三个小面团不是实心的发面团,而是装着伏特加的面团,放到肉馅里和丸子一起蒸熟的,类似一个酒心巧克力。猪吃完了酒丸,又喝了酒汤,理论上应该醉得更快。可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效果如何。”

董锵锵正说着,裤兜里发出“叮”的一声,他刚要看短信,手机猛地响了起来,原来是冬一晴打来的。

“谢谢你的钱。”冬一晴快言快语道,“我刚才把钱和利息都打到你的账户上了,你查一下。”

“这么快?”董锵锵着实没想到冬一晴的效率能这么高,他之前已经做好了一年拿不回来钱的准备了,“延签还顺利吗?”

“很顺利。对了,为了表示感谢,等我回汉诺威后,我想请你吃饭。”没有债务的冬一晴一身轻松,同时她也对董锵锵的雪中送炭和慷慨解囊分外感激,“但我现在还在法兰克福。”

“没问题。”董锵锵痛快地接受了邀请,“等你回来咱们随时约。”

“又是姑娘请你吃饭?”雷兰亭垂下支着的耳朵,羡慕道,“怎么就没姑娘这么主动请我吃饭呢?咋好事都让你给碰上了?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挖苦,查了下短信,确实是trb银行发来的入账信息。冬一晴果然言而有信,本金和利息都是足金足额。

董锵锵正琢磨着该把仅存的第二份诱饵布置在哪儿时,手机忽然又响了,这次是端木星浩打来的。电话刚一接通,听筒里立刻传来他兴奋的声音:“你赶紧看大众的股票吧,已经66了,我已经都出了。”

董锵锵立刻想到上次培训课后端木星浩买了50股大众股票的事,不禁由衷地钦佩道:“你真厉害。赚了不少吧?恭喜哈。”

“嘿嘿,小钱,”端木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道,“都是小钱。”

“但我买的少,现在卖了也挣不了几个钱,”董锵锵感慨道,“而且我现在也不在电脑旁,就是想卖也卖不了啊。”

“那太可惜了。”端木惋惜道,“你上次要是跟我一起买现在也挣了500了。”

能跟人炫耀挣钱的喜悦是每个股票投资/机者的第二个重要需求,而且炫耀时一定要说数字,增加听众一方的崇拜感。

“没事,回头有机会我再告诉你,我现在对交易很有信心。”端木眉飞色舞地说道,“对了,我刚才给银行的投资顾问打电话了,就是上次给咱们讲课的马库斯,我想试试期权和权证,这样就能对冲我买股票的风险了。”

“期权?权证?”董锵锵没听懂对方说的名词,“那些是什么?”

“那些都是金融衍生品,挣钱更快,下次见面再和你说,我先去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拜。”

董锵锵还想再多问几句,端木已经麻利儿地挂了电话。

“咱们抓紧时间吧,我怎么觉得云彩又上来了,”雷兰亭皱眉道,“别是又要下雨吧?”

德国有很多连堂的大课,一次上两到三个小时,中间不休息,学生如果饿了或渴了可以在课堂上吃东西喝水,如果觉得内急还可以去上厕所,但很多教授通常会不休息地连讲几个小时。

陆苇刚上完一堂大课,匆忙地跑出教室,边往车站的方向走边给家里打电话,她很担心父亲的情况。

但家里的座机一直没人接,看来陆母又去医院了。

165. 富贵险中求

陆苇的家庭条件很一般,家里除了一部座机外,她的父母并没有手机。听着手机里传出的规律的拨号音,陆苇不禁有些生自己的气:连着和母亲通了两天的电话,她竟然没想到和母亲先要一个父亲所住病房的电话。

弟弟平时住校不在家,看来她也只能等母亲回来再问了。

德国公交车一般都很准时,陆苇没等多久,就远远看到开往市中心的公共汽车晃晃悠悠地从远处朝她驶来。

她已经想好了,先去市里的银行给家里汇1000欧,然后再问问母亲给父亲看病和给弟弟上学各需要多少钱。

她现在手里有一份模特的工,还有余姜海介绍的论文和枪手的活,情况比一周前貌似要好的多。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先通过考试,然后尽快完成论文,拿到尽可能多的钱,这样才能让母亲放心。

乌云渐渐从天空的一边翻滚着涌了上来,阳光渐渐被遮蔽。望着黑压压的云层,陆苇的心变得烦躁起来。

董锵锵把一些较长的绳子截为两段,又多做了一些绳套出来。

他又从旁边的树丛中捡出了两根粗一些的树枝,把多出来的绳子系成一个圈后牢牢地绑在木棍的一头,做成一个套马杆似的东西,做好以后递给雷兰亭:“试试。”

雷兰亭看着他鼓捣鼓捣就弄出一个玩意,不禁竖起大拇指:“这玩意能不能逮猪先两说,就你这个手工活我是服了。”

“别贫了,赶紧试试,看看有什么问题。”董锵锵边说边快速做起了第二根套马杆。

雷兰亭把套马杆套在一棵小树上,轻轻拉了拉,觉得很轻松,手上又稍微使了使劲,小树立刻有弹性地被他拉到了一侧,但绳套并没有崩开或断裂。

“看样子没问题,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猪)?”

“我想明白了,”董锵锵边做边说,“逮猪还是要主动。这次咱们换一种方法。”

“嗯,你说,我听着呢。”

“咱们把猪食盆放在树下,一会儿等猪开始吃诱饵的时候,你在树上负责用套马杆套住它的头,把它的头部拉起来。我在树下负责把绳套送到它的每个猪蹄下,等套住它后,你再把它放下来。”

“它恐怕不会乖乖让我把它的头吊起来吧?”雷兰亭对这个建议十分怀疑。

“咱们可以把猪食盆放高一些,当你把它的头拉起来以后,它差不多还可以吃到,这样它就不会特别使劲的挣扎了。”

“你把绳套放到它蹄下或者套到它蹄子上会不会太凶险了?这毕竟是个大牲口啊,就算不咬你,踢你或撞你一下你也受不了吧?”

“通过这两次(逮猪)我发现了一件事:猪吃东西时很专注。它应该不会太在意我的。”董锵锵缓了口气,“就算有风险咱们也要试一试。万一管用呢?”

余姜海慢吞吞地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看着矮个男。

矮个男从火车头上轻盈地跳到地上,余姜海的身后立刻又闪出来一个人。

“我昨天说了,你今天要带……”矮个男还没说完,余姜海立刻插话道:“我没钱。”

“哼,不长记性。”矮个男使了个眼色,余姜海马上听到身后有棍子抡过来的风声。

他连忙弯腰躲到车轮处,同时把一顶扔在地上的黄色安全帽戴在了头顶上。

一阵拳打脚踢后,矮个男扔下一个单词:“明天。”然后扬长而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余姜海摘掉安全帽,吐了口血痰后,扶着火车头缓慢地站了起来。他从胸口处的衣服里拿出一本a4纸大小的书后,把书扔到了旁边的地上。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火车场管理员办公室。

“你要尽快。”藤野站起身,低头瞅着东倒西歪的张英飞说道,“免得夜长梦多。”

虽然并没喝几瓶酒,但张英飞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却还是止不住一阵浓浓的醉意。还没等他对藤野做出承诺,他就趴在桌上进入了梦乡。

藤野俯下身,把手搭在张英飞的肩膀上,一边轻拍一边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不做,我就自己来了。”

走出银行,陆苇走到一条长椅旁坐了下来,又开始给家里打电话。

这次电话接通得很快,陆苇迫不及待地说道:“妈,是我。爸今天怎么样了?”

“小苇啊,你爸比昨天好多了。你不用天天打电话,家里有我呢。”电话里,陆母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想来是几天没有休息好,过度疲劳的缘故,听得陆苇心一阵疼。

“妈,我给你汇了1000欧,”陆苇急切地说道,“就你招商银行的那个账户,你明天去银行看看收到没。”

“哎呀,你干嘛给我汇钱啊?”陆母埋怨道,“家里有钱。你爸和我都有退休金。”

陆苇在心底叹了口气,说道:“你先拿着给爸买点补品吧。等过一阵子我再给家里寄。”

“可是,你自己还够吗?德国生活那么贵,你一个人在外面……”陆母说着说着有些泣不成声。

“够够,”陆苇撒谎道,“我这边打工挣钱多,给家里贴补一些没问题的。”

“是吗?那你一个人在外面可不要太苦着自己呀……”陆母又不自觉地絮叨了起来。

往日听到这些总会让陆苇感到很厌烦,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希望母亲能够跟她多说一会儿话。

雨点纷纷扬扬淅淅沥沥地从空中飘落,街上的人们慌乱地四处寻找避雨的角落。陆苇平静地坐在长椅上,任由雨水落在身上。

她只觉得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忽然得到了宣泄,大声地哭了出来。

树丛哗哗一阵响,蹲在灌木丛里的董锵锵朝树上的雷兰亭望了一眼。

雷兰亭冲他点点头,用眼神告诉他:又来了。

这次是头看起来一百多斤左右的花猪,猪身上粘满了树叶和泥巴,看起来像是刚从泥塘里跑出来的一样。

它慢条斯理一摇三晃地走到猪食盆前,猛地抬头看了一眼扒在树上正往下瞧的雷兰亭,这一眼差点把雷兰亭从树上吓下来,他慌忙用手抱紧了树干。

但花猪只看了一眼就闷头吃了起来,根本没把雷兰亭放在眼里。

董锵锵冲雷兰亭比划了一个手势,蹑手蹑脚地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他看到猪蹄正站在几个绳套上,于是先悄悄收紧了绳套,然后又紧了紧系在不同树上的绳结,做完后冲雷兰亭点了点头。

雷兰亭会意,悄悄把两根套马杆从树上慢慢垂了下去,一点点地垂到花猪的鼻子前。

166. 从来好事多磨难

猪正闷头大口吃着董锵锵做的食物,忽地鼻子一痒,抬头瞄了一眼鼻子前的绳圈。

见猪猛然抬头,树上的雷兰亭变得更加紧张,急忙定住不动,套马杆的绳圈颤颤巍巍地悬在猪鼻上方。由于手抖得厉害,绳圈也跟着晃了起来。

猪不满地用鼻子顶开了绳圈,侧了下身,看到不断靠近的董锵锵,顿时警觉,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鼻孔里还发出气哼哼的声音,似乎在警告董锵锵不要再靠近。

董锵锵只觉得一股混合着植物的腥气味扑面而来,他立刻站住脚步。

董锵锵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在走近猪的同时已经给自己设计好了逃跑路线。一旦猪发动进攻,他知道朝哪跑才最安全。

虽然和猪的距离越来越近,但他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感,或许是因为猪的个头比之前碰到过的都小,或许是因为猪蹄上已经套牢了几根绳套,或许是因为失败的次数多了,人的心态也变得平和。

猪见董锵锵不动,再次低头吃了起来。董锵锵见它低头,立刻又向它迈进一步。猪马上警惕地抬起头,嘴里发出低吼,却仍没向他发起冲击。当它这样防范时,董锵锵立马停住不动。这样一来二去,董锵锵离猪越来越近,但猪却不再抬头看他。

猪食盆中的食物已经不多了,他离猪也只有一步之遥,这个位置其实已经是比较危险的了。他不敢靠得更近,转而慢慢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一下猪蹄下的绳套,算好可以用哪两个绳套套住它的前蹄。

他冲树上的雷兰亭点点头,雷兰亭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三根手指,然后三根变为两根,最后变为一根。突然,雷兰亭一拉手里的两根套马杆,两根套马杆前头的两个绳圈同时套在了猪的下巴上,猪大惊,还没来得及挣脱,雷兰亭立即猛地向上一提,猪的嘴巴立刻被抬高了十几厘米。两个前蹄在不停刨地的同时也逐渐离开了地面。

急雨通常来得快去得更快。

陆苇哭了差不多有十多分钟,刚觉得心情平复了一些,乌云就徐徐地飘走了。阳光从云层后一缕一缕地漏了出来,重新照耀大地。

陆苇的身上和背包全都被雨水打湿。她站起身,拿起背包向车站走去。周围有打伞的人向她投去异样的眼光,但她全不在意。

一定要尽快多挣些钱,让父亲看病,让弟弟上学。虽然并没人要求她这么做,但她却觉得自己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同时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种责任感。

带着满腹的心事,迎着公交车司机鄙夷的眼神,落汤鸡一样的她迈步上了回宿舍的公共汽车。

趁着猪蹄离开地面的刹那,董锵锵一个箭步冲到猪前,麻利地把绳套套在一支猪蹄上,快速一紧,完成后又立即给另一支猪蹄套上并扎紧了另一个绳套。

猪吃痛,在绳套里狠命地晃起头来,雷兰亭一面用腿夹紧树干不让自己掉下来,一面用双手牢牢地把着套马杆,不让套马杆脱手,同时手里还维持着向上拉的动作。

董锵锵系完绳套转身就跑,就在他前脚跑开的同时,套马杆的绳圈一个被猪挣脱,另一个被猪弄断。逃脱绳圈的猪愤怒地嘶吼了几声,却并未追击董锵锵。

这时的它已不再对面前的猪食盆感兴趣了(也已经基本吃完了),而是不停地用四个蹄子刨地,同时把后蹄狠命地向后甩,但这几个绳套都系得很结实,不管它如何挣扎,绳套都没有脱落。

董锵锵跑到树旁,又检查了一遍绑在树上的绳结。还好,几个绳结都很结实,一点松动的痕迹都没有。

雷兰亭瞅准机会从树的另一侧跳了下来,绕了大半圈跑到董锵锵的身边,紧张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等。”董锵锵斩钉截铁地说道,“它肯定跑不了。现在就看30的威力了。”

余姜海迈步走进火车场管理员办公室,但办公室里竟一个人都没有,胖子也不在工位上,看来所有人都出去吃饭了。

余姜海拿着工具径直走进了换衣间。

站在换衣间里,他忍痛给自己点着一根烟,一边拨黎俊峰的手机一边猛吸了一口。

黎俊峰接电话很快,但声音却很小:“喂?”

“刚才你看到有三个人从西门出去了吗?”余姜海急切地问道。

“看到了,跟你说的一样,都是男的,其中一个还是矮个。”

听到他这么说,余姜海先是松了口气,忽然又紧张地问道:“那他们的样子?”

“我都拍到了。”黎俊峰的声音更小了,“不过他们没开车,是坐公共汽车从停车场离开的。”

“那你在停车场附近看见警车或警察了吗?”余姜海觉得自己的肋骨一阵生疼,忍痛问道。

“什么都没看见。我应该看见警察吗?”黎俊峰听起来很吃惊,“这些人是坏人?”

“那你现在在哪儿?”余姜海抽了一口烟缓解疼痛。

“我现在跟他们在一辆车上,”黎俊峰低声说道,“他们看起来要下车了。我还需要跟着他们吗?”

“跟着。看他们去哪,能拍照就拍照。”余姜海说完又想了想,“小心别被发现,他们身上可能有武器。”

“武,武器?”黎俊峰又是一惊,“你说的武器……是枪吗?”

余姜海挂断黎俊峰的电话后才打电话报的警,而警察的答复还是像之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猪变得越来越烦躁,左突右撞的动作也越来越剧烈,极力想挣脱绳套的紧缚,但这次的几个绳套都很争气,一个崩开的都没有。

这只猪似乎也没有它本家的急智,想到去咬断绳子,它只是反复机械地重复着几个挣脱的动作。

起初雷兰亭和董锵锵还担心被它跑了,但过了二十分钟,眼见它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两人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了下来。

终于,在一次猛烈地尝试后,它晃了两晃,瘫倒在地,肚子像个气囊一样一起一伏。虽然鼻孔还在往外喷着热气,却没有其他的动作了。

董锵锵和雷兰亭对视了一眼,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167. 踏破铁鞋无觅处

董锵锵和雷兰亭一左一右从猪的两侧小心翼翼地贴近它。雷兰亭从树上掐了根长树枝,轻轻捅了捅猪的肚子,猪无奈地哼了两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快。”董锵锵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根提前备好的粗树杈从猪的四蹄中间穿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忙碌起来。

雷兰亭只是手忙脚乱地胡乱捆着,冷不丁瞥了一眼董锵锵,却见董锵锵不慌不忙地打了两个既结实又美观的死扣。

“你从哪儿学的这个?”雷兰亭大为惊异。

“就你发我的那个论坛里教的,德国人管这个捆法叫捆猪结,但据说这样捆老虎狮子什么的也没问题。”

不一会儿的功夫,猪就被四脚朝天地绑在了粗树杈上。

“接下来呢?”雷兰亭激动道,“是不是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找弗莱舍尔领赏了?”

董锵锵大手一挥:“出发。”

换好衣服的余姜海刚走出换衣间,就见胖子嘴里叼着汉堡,手里高举着一张彩票从办公室外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

猛然看到一脸血迹的余姜海(他刻意没有清洗),胖子完全愣住了,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额头开始蹭蹭冒汗,嘴里的汉堡“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肉饼生菜全都掉了出来。

余姜海酷酷地瞅着他,没说话。

过了半晌,胖子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一摞钞票,苦着脸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然后眼巴巴地瞧着余姜海。

余姜海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出了门。

几大块乌云在空中飘忽不定,林间的光线也变得忽明忽暗。

忙碌了一上午和一中午的两个人,滴水未占,滴粮未进,都饿得前心贴后背。加上猪的分量也不轻,林间的路又忽高忽低,坑洼不平,两人步履蹒跚地走着,虽然走得并不快,但雷兰亭还是差点在一个地方摔倒。

“哎呀,我去,我……实在……走不动了,”雷兰亭发出一声喟叹,“我必须……得休息一会儿了。”话音刚落,就见他身子一歪,粗树杈旋即从他的肩头滑落,猪立刻摔在了地上,本已昏睡的猪登时发出一声尖叫,把雷兰亭和董锵锵都吓了一跳。

董锵锵急忙检查了一下猪的绑绳,都还算结实,他又看了看猪,猪叫了几声后似乎又晕了过去。

董锵锵看了看指南针,用手指着一个方向,鼓励道:“你再坚持一下,只要咱们走过这片树林,应该就能出去了。”

“我……实在……太饿了。”雷兰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身上还有吃的吗?”

董锵锵摇摇头:“我之前也没想到咱们会呆这么久,所以什么都没带。”

“哎,”雷兰亭失望地低下头,遗憾道,“早知道还不如先吃点你做的诱饵呢,有菜有肉还有酒,多好……失策了我。”

董锵锵让他说得也有些饿,靠着一棵小树也缓缓坐了下来。

“你有烟吗?”雷兰亭舔了舔嘴唇,用手比划了一个抽烟的动作,“来根儿烟提提神也好啊。”

“林子里还是别抽的好,”董锵锵劝道,“万一弄出来山火可就……”

董锵锵还没说完,雷兰亭本来佝偻着的身子忽然绷直,耳朵也支了起来。他把食指放到嘴唇边,低声喝道:“嘘!别说话。听!”

董锵锵赶忙从坐位改成蹲位,机警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小声问道:“又来了?”

“不是,”雷兰亭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好像是什么……不一样的声音。”

“不一样的声音?”董锵锵感到费解,“我怎么没听到。”

雷兰亭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慢慢站起身,一边用手划拉着旁边的枝叶,一边侧耳倾听,一边缓慢地移动着脚步。

董锵锵不知他听到了什么,也站起身,同时从背包里取出餐刀握在手中。他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再碰到野猪或其他什么大型动物。他俩现在饿得一点劲儿都没有,既没有力气跟动物搏斗,也没有力气逃跑,只能坐以待毙。希望一切只是雷兰亭的幻听。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雷兰亭突然朝一片灌木丛冲了过去。董锵锵一惊,急忙阻止他:“别过去!快回来!”

“老董!”灌木丛里传出雷兰亭惊喜的声音。

董锵锵纵身跃进了灌木丛,一眼看到站在那的雷兰亭。

“你看那是什么?”顺着雷兰亭的手指,他赫然看到在一片落叶堆中,某种动物的四条腿正斜支着从落叶下伸了出来,其中的一条腿上竟然还系着一根绳子。

看到绳子,董锵锵不觉一愣,绳子竟然看起来似曾相识,举着的餐刀缓缓地垂到了腿边。

雷兰亭这时已经蹲下身,一手抓着石头,另一只手几下扒拉开动物身上的落叶,一只肥硕的褐猪骤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董锵锵眼疾手快,一把揪住雷兰亭的后脖领子,用力向后拉去。

雷兰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董锵锵拽到了身后,他手握餐刀横在雷兰亭的身前。

但褐猪并没站起来攻击他们,董锵锵只听到身后的雷兰亭噗嗤一声笑了:“它醉了,老董,被你的30弄醉的。你听它的鼾声。”

董锵锵将信将疑地靠近褐猪,落叶堆中的它纹丝不动,看不出来是醉的还是死的。

“不会吧?”董锵锵一时觉得难以置信,没想到他们追了半天没追到的褐猪竟然跑到这里了。

“哈哈,老董,咱们这次发了。两只!”雷兰亭语无伦次地伸出三根手指,在董锵锵的身后一边嘿嘿傻笑一边不停重复着,“是两只!还有一只是他妈的野猪。”

“先绑起来再说!”反应过来的董锵锵连忙指挥道,“小心它酒醒了。”

“哦,对对。”雷兰亭一边应着,一边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剩余的绳子。趁他弄绳子的功夫,董锵锵从旁边的土里翻出一根长枯树干,两人七手八脚地再次忙活起来。

“嘿嘿,大功告成!”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褐猪,雷兰亭得意地拍了拍手,“从今天早上开始,我的左眼皮就一直在跳,我就觉得肯定得有好事,果然,哈哈,哈哈哈哈……”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上次你说‘咱们发了’的时候,咱们不仅没拿到钱,还差点让人当焖炉烤鸭给烧了,最后还被抓到警察局里关了半天,这周五还要上庭。你现在又说咱们发了,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啊。”

“这……”雷兰亭没料到董锵锵会这么说,尴尬地挠了挠头,“我……”

168. 临门一脚

看到雷兰亭的窘迫,董锵锵调笑道:“我开玩笑的。”

但雷兰亭听到他的解释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显出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个……弗莱舍尔不会变卦吧?”

“这可没人能保证。我就知道一点,出尔反尔的德国人已经让咱们碰到过了。如果弗莱舍尔也变卦了,大不了咱们再把猪放了呗,自当是户外娱乐了。”董锵锵给雷兰亭解心宽道,“至少咱们不会有打官司的烦恼。”

瞅了一眼捆在树杈上的两只猪,雷兰亭表情严肃地对董锵锵说道:“谢谢你。”

“谢我?”董锵锵没明白雷兰亭为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来这么一句,难道是他饿糊涂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不甘心,可能咱们今天就没有任何收获了。”雷兰亭发自肺腑地感叹道,“而且说实话,逮猪其实没我之前想的那么难。”他讪笑着摸了摸头。

“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说,最难的是做事的决心,而不是做的过程。”这句话既像是董锵锵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对雷兰亭说的,“很多人都不肯迈过一个小小的门槛罢了。”

“英雄所见略同。”雷兰亭点头赞同道,“不过我确实感觉咱俩挺轻松就拿下了。”

“轻松?那下回咱俩换换。”董锵锵调侃道,“我在树上,你在树下,你也体验体验。”

“那还是算了吧。”雷兰亭连忙婉拒道,“我还是配合你好了。”

两人从背包中取出绳子,把两根粗树杈前后相连绑到一起,希望能把两只猪同时搭到林外。但这两只猪实在是太沉了,树杈和人都无法负载这份重量,失败了几次后,两人只得作罢。

董锵锵马上给汉斯打电话,让他联系弗莱舍尔,让弗莱舍尔派人到放养林外接他俩和猪。

打完求援电话,两人还是要想办法把两只猪运到放养林外。按照董锵锵的意思:他俩可以先把褐猪放在原地,把相对轻一些的花猪运到林外,然后再返回来抬更重的褐猪。

但雷兰亭担心如果两人把一只猪扔在原地先走,再回来找时,两人不一定能再找到,比如两人迷路了;或者在两人离开后,猪挣脱了绑绳跑了;或者猪被其它动物吃了,比如狼(虽然董锵锵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存在但他无法说服雷兰亭);或者猪被其它捉猪人抬走了(这个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董锵锵一下想起了那个德国老猎人。

经过一番简单的讨论,两人最后一致决定:先把一只猪抬出去几十米远,再马上返回来抬第二只,如此反复交替着前进。这样虽然效率低,耗时长,但优点也很明显,可以同时兼顾两只猪,算是一个稳妥的折中方案。

两人都已在身体极限的边缘,但在酬金的感召下,尤其是雷兰亭,发挥了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彻底爆燃了一把小宇宙,愣是一次都没休息地把两只猪都抬到了林子外。

两人刚抬着花猪走出放养林,远远就看到有人正站在一辆高大的拖拉机旁向他俩招手。

看到金主,雷兰亭实在撑不住了,把猪往地上一掷,一屁股坐倒在地。

但这次警察来得比昨天要慢得多,余姜海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到一个跟昨天不一样的青年男警察独自一人朝他走来。

但让余姜海略感意外的是,青年警察走近后并没有先例行公事询问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也没有着急去现场勘察,而是一上来就要求先看余姜海的护照和学生证。

青年男警的这个做法让余江海的第一感觉很不舒服,虽然昨天的警察最后也看了他的证件,但态度和言语让他觉得还能接受。但面前的这个小年轻说话时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让他对对方不友好的态度有些生气和不满。

“你应该先出示你的警察证。”余姜海黑着脸说道,“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假警察?”

青年男警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气恼地反驳道:“你应该先出示你的证件,我才知道你是不是报警人。”

余姜海傲然地看着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青年男警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仿佛一个盯着猎物的狮子。

胖子心惊胆战地站在余姜海的身后,望着僵持的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头顶的日光并不毒辣,但他还是出了不少汗,胸前和后背各有一大块湿渍,好像尿床了一样。

拖拉机徐徐开到董锵锵和雷兰亭的近前。

见到两人一脸憔悴的神态和被划破的衣服,满身的泥土,弗莱舍尔也不禁呆了几秒。

当他看到两根粗树杈上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两只猪时,不免疑心重重:“你俩抓的?”

“如假包换。”有气无力的雷兰亭突然蹦出来一句中文,幽了一默。

弗莱舍尔困惑地转头看着董锵锵,用手指着雷兰亭说道:“我听不懂他说什么。”

“他说我俩……完全按照您的要求做的,没有陷阱,没有枪支,完全是用合法手段抓到的。”董锵锵饿得也有些嘴里拌蒜。

“可它们为什么都不动呢?”弗莱舍尔用脚踢了踢褐猪,猪突然哼哼了两声。

弗莱舍尔蹲下身子,掰开猪嘴,凑近闻了闻:“你还是用上次抓到野猪的方法抓到它们的吗?”

董锵锵幽默道:“其实我们是用魔法抓住这两个大家伙的。”

“简直不可思议。”弗莱舍尔站起身,拍了拍手掌,“不过它们身上都没带放养牌,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我的猪。我需要先给它们做检查才能决定下一步。”

“这当然没问题,弗莱舍尔先生。”董锵锵爽快地应道,“欢迎检查。”

“如果它们没问题,是不是你就能都买了?”雷兰亭急迫地问道。

“当然,如果它们真的没问题的话,”弗莱舍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董锵锵,“下午我就可以跟你签合同。”

董锵锵激动地看了一眼雷兰亭,兴奋地对弗莱舍尔说道:“那咱们就抓紧时间赶快查吧。”

169. 近在咫尺

三人搭手把两只猪都抬进了拖拉机的后斗里。

弗莱舍尔放下手刹,拖拉机突突着驶向坡下的厂房。

坐在后斗里,董锵锵看了眼身边闭目养神的雷兰亭,低声问道:“你觉得咱们有戏吗?”

雷兰亭用轻微的呼噜声代替了回答。

看着漫山遍野的绿色,想到可能就要到手的钱,董锵锵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欢畅。伴随着山路上拖拉机的一颠一颠,他竟然也有了一丝倦意。

就在董锵锵畅想美好钱景之际,兜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手机号。

“hell?”

“你好,我是阿泰。”手机里传来一句操着南方口音的中文。

董锵锵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国内和来德国后都不认识什么叫‘阿泰’的人。他礼貌地回道:“你好,请问有事吗?”

“我是……靳远的……朋友。”阿泰迟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好像人离着话筒很远,“他……让我联系你。”

听到靳远的名字,董锵锵一下在后斗里坐直了身子:“你也认识靳远?”

“你现在有时间吗?”阿泰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有事想和你当面说。”

“唔,现在恐怕不行,今天晚上可以吗?19:30在火车站的麦当劳里见?”

“好。”阿泰叮嘱道,“请你一个人来。”

放下电话,董锵锵的睡意全都跑到了九霄云外。自从上次在驾校外一别后,他已经近两周没见过靳远了,特别是靳远的手机也打不通后,他完全联系不上对方。

这个叫阿泰的人自称是靳远的朋友,但为什么自己从没听靳远说起过他呢?他会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呢?

带着一肚子的问题,董锵锵坐在拖拉机里驶进了弗莱舍尔的猪场。

就在余姜海和青年男警僵持的过程中,男警腰间的步话机里猛地传出一阵叽里呱啦的德语,似乎还有嘈杂的人叫声和汽车的鸣笛声,余姜海听得断断续续的,虽然没全听懂,但大概也知道有人在询问男警的工作进度。

青年男警皱着眉头和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瞪着余姜海飞快地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还没等他收好,余姜海突然冷冷道:“我没看见。”

胖子担心余姜海把事闹大,连忙从后面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他可以强制要求你出具证件的,你如果不配合他能直接抓你。”

余姜海藐视地看了一眼胖子,胖子朝他点点头,同时向后退了半步。

对讲机里的人似乎又说了句什么,男警没好气地把自己的证件举到余姜海的面前:“看清了吗?”

余姜海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学生证也亮了出来。

男警气哼哼地扫了一眼余姜海的学生证,并没伸手去接,而是语气极为不悦地说道:“我要的是证件,难道你没护照吗?”

余姜海沉默着从兜里掏出护照,递了过去,男警接过护照,一边跟对讲机里说着话,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身伤痕的余姜海。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答复,男警略带沮丧地把护照还给了余姜海。这才打开本子,开始问余姜海事情的发生经过。

有了昨天的报警经验,余姜海知道警察会关心哪些问题,所以他简明扼要地复述了第二次遇袭的全部经过,不该说的地方一个字都没说。

但男警并没将他讲述的大部分内容记录在本上,只是简单地写了寥寥几笔。余姜海注意到对方的这个举动后,立刻停止了口述。

见余姜海忽然不说话,男警满腹狐疑地问道:“所以你昨天被人殴打,今天又被打了?”

“是。”

“你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比如你在学校或生活里跟什么人发生过冲突吗?或者你曾经打过别人吗?”

“你什么意思?”余姜海警惕地问道,“你刚才说我有犯罪行为?”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提问,有些事可能发生过但你很快就忘记了也是有可能的。”男警诡辩道,“毕竟连续两天袭击同一个人这种事在我们这里很少发生,它的目的很明确,不像是随机犯罪,更像是一种报复。”

余姜海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没跟任何人发生过冲突。”

“如果没有,”男警不甘心地启发道,“那你最近有什么奇怪的经历吗?”

“要说最近最奇怪的经历,那应该就是昨天报警后,我第一时间告诉了警察对方威胁我的事,但警察并没有重视。我也表达了希望警察能在周边巡逻的愿望,但被拒绝了。”余姜海讽刺道,“这是最奇怪的事。”

“这很正常,我们的人手很紧张,这里的位置又比较偏僻,很难保证一直在这里巡逻。”青年男警不耐烦地说道,“如果每个人都要求我们保护,那警察也忙不过来。”

“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我已经被袭击两次了。”余姜海质问道,“我认为这是一起专门针对外国人的排外袭击行为。为什么你们警察不重视受害人的想法?”

“你为什么会认为对方专门针对你?”男警否定道,“目前还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难道要我明天再被打一次才能证明吗?”余姜海追问道。

男警没有理会余姜海的诘问,按住对讲机的通话按钮讲了几句后,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命令道:“带我去现场看一下。”

弗莱舍尔给了董锵锵和雷兰亭一些面包和水,然后就带着两头猪进了检查室。

“老董,这两头猪最差也能卖3000马克。”雷兰亭咬了一口黑麦面包,但面包又硬又干,他嚼了两口愣没嚼动,转头又给吐了,“如果都是种猪,那就是4000马克。以后咱俩光干这个就能挣钱了。”

“先别高兴的太早,他上次可说了,咱们必须要有公司才能跟他做交易。”

“我觉得他可能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雷兰亭不以为然道,“你还真信啊?”

两人正在说话,猪场另一侧的大门一开,一个身材矮小敦实的德国人走了进来。

董锵锵和雷兰亭都以为他是猪场的员工,并未在意,仍然小声讨论着。矮个德国人迈着方步走到两人的跟前,盯了两人一会儿,突然操着浓重的南德口音问道:“你们就是帮弗莱舍尔抓猪的那两个人吗?”

170. 将军

董锵锵和雷兰亭面面相觑,过了片刻董锵锵才应道:“请问你是?”

“我是卢克,”矮个男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弗莱舍尔的邻居。”

“邻居?”董锵锵和雷兰亭正不知该如何应答,检查室门一开,弗莱舍尔搓着手,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两头我都要了。”弗莱舍尔看起来极为满意,“褐色的是种猪,正好可以用上。花猪是普通的,虽然不是种猪不过各项数据也都不错。”

董锵锵听了激动的心都快从衣服里跳了出来,他瞥了身旁的雷兰亭一眼,雷兰亭恰好也在看他。

两人心有灵犀:这回真要挣钱了!

看到卢克,弗莱舍尔先和他热情地拥抱了一下,然后才把董锵锵和雷兰亭郑重地介绍给他。

“就他们俩?抓到了两头猪?”听完弗莱舍尔的“广告词”,卢克显然不相信他的话,把头晃得像个拨浪鼓一样,“肯定是你编的。我不信中国人能有这个本事。”

“嘿嘿,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我把他们介绍给你了,接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弗莱舍尔说罢冲董锵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自己。董锵锵拍了下雷兰亭的肩膀,雷兰亭知趣地跟卢克攀谈了起来。

弗莱舍尔办公室的采光很好,虽然已是下午快16点,但房间里没用任何照明却依然明亮。

弗莱舍尔客气地一指沙发,董锵锵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我对它们很满意,”弗莱舍尔赞许道,“最满意的就是这两只猪都没有皮外伤。”

董锵锵有些吃不准30的效果,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它们有内伤吗?”

“内伤?哦,不不,少量的酒精是不会伤害到猪的。”他顿了顿,“至少偶尔一次没关系。”

董锵锵年轻,不好意思主动谈钱,他尴尬地找了几个和猪有关的话题硬聊了一会儿,但话题很快也就说完了,他不知所措地用手搓着裤子,琢磨着该怎么挑起话头。

最后还是弗莱舍尔主动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赶快说说这两头猪的钱吧。”

“啊,好,好的。”董锵锵闻言顿时如释重负。

“上次咱们谈的价格是……”弗莱舍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计算器,一下下地按着。

“种猪2000马克,普通猪1500马克。”董锵锵赶快补充道。

“没错,一共是3500马克。”弗莱舍尔笑眯眯地瞅着董锵锵,“所以你的合同在哪里?我现在就可以盖章了。”

董锵锵继续窘迫地用手搓着裤子,裤子被他搓得更皱了,现出一层层的波浪纹。“我没有……合同。”

“明白了,那用我的合同你没问题吧?”弗莱舍尔在抽屉里边说边翻找了起来。

“我没有公司。”董锵锵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弗莱舍尔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眯起眼睛望着董锵锵说道:“你没公司?”

“是的。”

“如果你没公司,”弗莱舍尔把计算器又扔回到抽屉里,“那我们不能交易。”

“是这样,”董锵锵飞快地组织好词汇,“有没有可能我们不签合同还能做成这笔交易呢?”

“不可能。如果没合同,税务局会认为我在偷税的。”弗莱舍尔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人会这么做。”

董锵锵马上抛出第二个方案:“那如果我把价格降下来呢?能不能……”

“年轻人,”弗莱舍尔猛地站起来,表情严肃地看着他,“这不是钱的事。我再说一次,没有人会这么做。”

对方油盐不进,董锵锵一时也没了主意。但这时让他去找一个现成的公司来,他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眼见着到手的钱又要打水漂,董锵锵气愤地用手抓着沙发上的布,心里暗暗着急。

“我不明白,如果你没公司,为什么不自己注册一个?”弗莱舍尔建议道,“在德国开公司很简单的。”

董锵锵心说你有钱当然简单,我一个穷学生哪里去找那么多钱。但心里可以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狡辩道:“主要是注册新公司需要很长时间。”

“那没问题,我可以等。”弗莱舍尔耸耸肩,“如果你真想注册的话。”

董锵锵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嘴里喃喃道:“可是……注册真的要很久。我怕你着急。”

“你们可以先把猪放在我这,由我代你们饲养,等到咱们签完合同,这两头猪再归我。”

这句话出乎董锵锵的意料,他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难以相信地问道:“您说的是真的吗?弗莱舍尔先生。”

“当然。只不过猪存在我这里的话,你要交给我管理费,这里面包括饲料费,防疫费,各种杂费等等。”

“啊?管理费?”董锵锵吃了一惊,“那这……这要多少钱啊?”

“种猪一天收80马克,普通猪一天收40马克。”弗莱舍尔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可以考虑考虑。”

董锵锵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可以考虑的余地,他担心地问道:“万一我的公司最后没注册下来,我还得给你交很多代养费。可我没钱啊。”

“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们可以签新协议,你把两头猪赠予我就可以了,我就不要你的管理费了。”弗莱舍尔呵呵道。

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合着还是惦记着我的猪。董锵锵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怒气:他一定要注册一家公司出来。

心事重重的董锵锵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室,雷兰亭正坐在办公室外的长凳上,见他出来,急忙起身相迎。

“我有个好消息,”雷兰亭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我还是愿意让你先说。怎么样?‘屠夫’是给咱们支票啊还是给现金?”

“我,”董锵锵犹豫了一下,“有个坏消息。”

“他不要了?”雷兰亭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还是砍价了?”

董锵锵摇了摇头:“都不是。”

“那你倒是快说啊,大哥?你要急死我了。”

“他说我们必须有公司才可以拿到钱。”

171. 分钱原则

青年男警在余姜海挨打的地方晃悠了几圈,但并没有在现场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环顾四周,困惑地问胖子:“你们这么大片地方连个监控摄像头都没有吗?”

胖子急忙解释道:“之前还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所以场里并没有装很多摄像头,只在两个大门口装了几个,但也只能看到门口附近的情况。”

男警摇摇头,显得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和肩膀上的通话器说了几句,然后收好东西,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余姜海一直注视着他,见他准备离开,疾走两步站到他面前:“你这就走了吗?”

“这里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青年男警耸了耸肩。

“打我的人说明天还来。明天你们会在这守着?还是会派巡逻车?”

“巡逻车每天都会有,但是否守在这现在不好说。”男警用手指着余姜海的伤处,“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休息几天比较好。”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出调查结果?能抓到打我的人?”

“我们会认真调查的。”男警打着官腔回道,“但调查也需要时间。”

“那就是要等很久了?”余姜海追问道。

“这个不好说。”依旧打官腔。

“那除了等待我还能做什么吗?”余姜海换了个问题。

“不要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男警似乎想尽快离开,对余姜海的问题有些不耐烦。

“那这种情况下我能自卫吗?”

“这个不好说。”

对方一问三不知,回答得滴水不漏,余姜海知道自己这事要破案估计是没戏了。

他很失望,今天来的这个警察还不如昨天那个瘦高个警察呢,起码昨天那个还有点人情味。而这个小年轻除了会打官腔,剩下的就是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

男警见余姜海不再提问题,冲胖子点了点头,一步三摇地走了。

胖子本想说点什么,但看余姜海的脸色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差。他想了想,小心地建议道:“咱们去办公室说吧?”

余姜海没说话,迈步朝办公室走去,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好像一个影子。

听到董锵锵这么说,雷兰亭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鬼子的钱果然不好挣。那你没问他如果咱们便宜点卖呢?”

“问了,”董锵锵苦笑着摇摇头,“没公司就没得谈。”

“那你有什么打算?”雷兰亭皱着眉头问道,“这钱就不要了?”

“3500马克怎么可能不要?”董锵锵心潮起伏,“怎么说也是几万人民币啊。”

“可咱们去哪找符合他要求的公司啊?”雷兰亭叹了口气,眉头挤出了一个“川”字,“能问的不能问的咱们都问过了。”

“我打算现在去城里一趟,再问问开公司的事,中介应该还没下班。”董锵锵看了眼手表。

“刚才我本来想告诉你个好消息,现在看来,可能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雷兰亭丧气地说道,“卢克也想让咱俩帮他捉猪。”

“这肯定是好消息呀,”董锵锵称赞道,“你怎么谈下来的?”

“咳,这老头上来就一顿质疑,我听着就来气,就跟他好好地吹嘘了一下你上次是怎么单手制服野猪的,这次咱们又是怎么生擒两只野生猪的。”

“单手制服野猪?你也真敢说,”董锵锵吐了吐舌头,“那他就信了?”

“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他听完就说有兴趣,想委托咱俩帮他也捉几头逃跑的猪。”

“几头?”董锵锵瞪大了眼睛,“你答应了?”

“啊,干嘛不答应?我把咱们的报价也跟他说了,他倒没叽歪,挺痛快就答应了。看他的反应,我还后悔是不是报低了。现在看来,就算咱们逮到猪了估计也要有公司才能成交,否则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董锵锵激动地猛拍了一把雷兰亭的肩膀,“绝对是一个百分之一千的好消息!”

“啊?是好消息?”雷兰亭没懂董锵锵的意思,疑惑地问道,“可如果他也跟弗莱舍尔一样跟咱们要公司怎么办?”

“如果就是弗莱舍尔这一家的买卖,本来我还有些犹豫,但现在你已经谈下来了第二家,我觉得咱们就不该再浪费时间了。”董锵锵目光坚定地看着雷兰亭的眼睛,“咱们必须自己注册公司了。”

“自己注册?可你上次说注册公司需要很多钱。”雷兰亭小声道,“不是我抠门,我真没什么钱。要是穆勒那钱……”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但为了控制成本,公司可能就我一个股东。”董锵锵解释道,“如果股东多了就要支出很多钱,一人公司会简单和便宜很多。”

“没问题,如果是你自己筹的钱,你是公司唯一的股东也是合理的,我完全可以接受。”雷兰亭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却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董锵锵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微微一笑:“老雷,关于分钱的事我是这么想的。每次收入在扣除每次行动的必要支出和税费后,咱们先算出大概的毛利,然后再把毛利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给拓展业务或介绍人的钱,作为对拉单子的人的激励。比如这次是汉斯帮咱们介绍的弗莱舍尔,那咱们跟弗莱舍尔每成交一单,就要付给汉斯一笔中介费表示感谢。如果是你拉来的单子,比如卢克的这活儿,那以后每次成交都要给你一笔中介费。当然如果是我拉来的单子肯定也是一样的。扣除中介费后剩下的利润,咱俩再平分。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董锵锵之所以提前说分钱,其实是担心以后在钱上和雷兰亭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他不想也不愿在这种事上和雷兰亭伤了和气,毕竟两人也是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才取得了现在的成果。

听到董锵锵说每次成交都会给介绍人一笔中介费,雷兰亭既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董锵锵会考虑得这么周全,喜的是自己可能会有额外的收入。

但他同时也很好奇:董锵锵能搞来那么多钱开公司吗?

172. 阿泰

德国人很少在办公室或家里装空调,一方面是因为德国的气候属于从温带海洋性气候向温带大陆性气候过渡的类型,即使在夏季,天气也少有超过30度的高温。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德国人的环保意识,他们不喜欢空调可能对自然环境造成的影响。

胖子的办公室里自然也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式电扇。但经常转着转着就自动停了下来,需要用手碰一下,电扇才能嘎吱嘎吱地继续摆头。

胖子坐在椅子上,心烦气躁地拿着一本火车头保养手册给自己扇着风,他对面的椅子上,坐着面沉似水的余姜海。

胖子殷勤地给余姜海倒了杯热水,递到他面前,但余姜海看都没看他一眼,胖子只能尴尬地把水放到了桌上。

“这事真不能怪我们。”胖子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然后又没了下文。

“我以为你要说赔偿的事,看来是我误会了。”余姜海站起来就要走。

“等一下。”去外面吃午饭的人还都没回来,胖子小心地锁上门,又放下了百叶窗。

余姜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想要多少钱?”胖子擦了擦汗,开门见山地问道。

余姜海瞟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想赔多少?”

胖子咽了口唾沫,看了眼窗外后冲着余姜海伸出一个手掌:“500。”

余姜海摇了摇头:“你不想谈。”再次要走。

“别走。”胖子咬了咬牙,伸出两个手掌,“1000马克。你不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所有事到此为止。”

“那如果明天我又被打了呢。”余姜海对这个价格有些心动。

“这一周你都不用来了,下周再来。下周来的时候我会再雇个人跟你一起干活,保证不再出现这种事了。”

余姜海沉思了一下,试探着说道:“1500马克。”

胖子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这太夸张了。我肯定定不了。肯定不行。”

“那你能决定多少?”余姜海敏锐地听到了关键词。

“最多1200马克。”胖子低下头,“超过这个数字我就要请示了……”

“1200马克可以,”余姜海琢磨了一下,“但我有个条件,跟我一起干活的人必须由我去找。”

“这肯定不行。万一你找的人到时不能保护你,你又挨打了怎么办?肯定是我们找人。我给你找个人高马大的,就算那帮人再来也不敢打你。”胖子边说边在心里后悔不已,感觉自己请了余姜海就好像请了个祖宗,但自己又刚跟他签了长期合同,又不能马上辞退,不禁叫苦不迭。

“如果你今天给我钱,明天再找借口要回去。我不就白挨打了吗?”余姜海不再纠缠雇人的事,转而提出一个新问题。

胖子打开抽屉,数出一摞钱放到桌上:“这是1200马克。如果没问题你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这事到此为止。我也会给你写个保证书,保证不再要求你出具任何文件,不再把这1200要回来。”

余姜海拿着钱和保证书走出大门时,特意看了一眼胖子,胖子的身上已经湿透了,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余姜海前脚刚走出大门,后脚就开始给黎俊峰打电话。

“既然你决定接卢克的单,那我现在就去找他聊细节。开公司的事就看你了。”雷兰亭充满信任地看着董锵锵,“我等你的好消息。”

董锵锵郑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在车站分了手。

等董锵锵赶到咨询中介时,已是17点31分,光头男正在收拾包,看样子马上就要下班了。

“请等一下,”董锵锵急忙喊道,“我想再问几句开公司的事。”

光头男似乎没想起来董锵锵是谁,婉拒道:“我下班了,请你明天过来。”

“拜托了,只要几句就好。”董锵锵央求道。

光头男看了眼表:“k,你有什么问题?”

“我想开一人公司,而且我有自己的地址和办公场所,但我赶时间,请问有没有加快申请进度的方法。”董锵锵匀了口气,“最好能在一周左右。”

光头男沉思了片刻:“接手一个其他人转让的、没有任何业务或业务很简单的公司,办理一下转让手续就会比正常注册新公司的等待时间要短很多,但这种转手公司并不常有,需要等。”

“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帮我找到这种别人想转手的公司,我可以给你200马克的酬劳作为感谢。”董锵锵知道,激励别人为自己做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物质奖励的办法,现在的他争分夺秒,不希望浪费太多的时间在等待上。

“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试试,你明天下午再来一趟吧。现在我要下班了。”

火车站的麦当劳里人头攒动,看来德国人也很喜欢吃这种美式快餐。

董锵锵随意地点了一份巨无霸套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边吃边等阿泰。

他的目光不停地在进出店内的人脸上巡视,但一个看起来像同胞的人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马上就要到19点30分了,阿泰还没出现。

“铃铃铃”,董锵锵的手机响了。

董锵锵以为是阿泰打的,连忙接了起来:“阿泰?”

“嗯?什么阿泰?我是老雷。”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跟卢克聊过了,他本来还想讲价,但我跟他说弗莱舍尔已经是这个价成交了,如果降价会很难办,他就没再坚持。”雷兰亭得意洋洋地说道,“而且还有个好消息,他家的放养林咱俩都去过,就在你之前抓住野猪的那片野猪林的旁边,这事还真挺巧的。”

“好啊,那他有没有说他要买的是什么猪?”董锵锵关切地问道,“野生猪还是野猪?”

“他说他丢的猪比弗莱舍尔丢的多多了,前后大概有十几头。”

“这么多?”董锵锵吃了一惊。

“而且他丢的大部分都是种猪,所以很着急,希望咱们能尽快开始帮他逮。”雷兰亭顿了顿,“不过他还提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董锵锵刚问完,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面容黝黑的年轻男子坐到了他的面前。

电话里的雷兰亭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但董锵锵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好,我是阿泰。”男子轻声说道。

173. 靳远的秘密

“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电话刚一接通,余姜海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道,“我给你打了快两个小时了。”

“咳,我刚到家。”听筒里传来黎俊峰惭愧的声音,“刚才手机没电了。”

“快说现在怎么样了?”余姜海听起来很焦躁,“他们在哪?”

“他们后来在市中心都下了车,我也跟了下去。然后他们三个跑到酒吧里喝了好半天,出来后就分开了。”

“分开了?”余姜海一愣,“然后呢?你没跟着他们吗?”

“我就一个人啊!”黎俊峰怕余姜海再发飙,抢先讲了自己的难处,“所以我就只能跟着那个矮个子了。”

余姜海咬着牙问道:“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他又在市中心里瞎转了半天,然后直接回的家。”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家?”余姜海质疑道。

“他就住一层,也没拉窗帘,一开灯我就能看见他。”黎俊峰笃定道,“他一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盯了有半个小时没见到屋子里有其他人。我猜那肯定是他家。然后我才离开的。你不是给我介绍了夜班的工吗?我不能迟到啊。”黎俊峰特意强调最后一句就是怕余姜海怪罪他,理由也找的很漂亮,余姜海确实也说不出来什么。

“晚上打工你一会儿在哪儿倒车?”余姜海追问道,“我去找你,你把他的地址和胶卷给我。”

“就在火车站倒车,咱们20点见吧。”

挂了电话,余姜海的心情平复了一些:既然有了对方的照片和地址,那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见阿泰突然现身,董锵锵匆忙挂了雷兰亭的电话,主动友好地伸出手:“你好。董锵锵。”

阿泰看起来20岁左右,皮肤黝黑却很光滑。不知是不是眉弓高的原因,他的眼窝看起来很深。鼻梁很挺。耳朵上还带着一个金色耳钉。

他不安地左右张望着店里的环境,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感到紧张。

董锵锵把原封未动的餐盘往两人中间推了推,客气地让了一下:“一起吃吧,我还没动过。”

阿泰微微颔首:“谢谢。我吃过了。”他说起话来轻言细语的,这使得董锵锵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

“你是靳远的朋友?”董锵锵用手指捏起一根薯条,蘸了蘸番茄酱,放进嘴里,“找我有事吗?”

“是靳远让我联系你的,也是他给我你的手机号的。”阿泰表情平和地说道。

“可他有我的手机号,为什么他不自己联系我?”董锵锵困惑道,“他让你联系我干嘛?”

“他现在不太方便,”阿泰看着董锵锵的眼睛,“他希望你把他存在你这里的东西交给我。”

董锵锵的心突地跳了一下,故意反问道:“什么东西?”

“钱。”阿泰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董锵锵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可乐杯推到他面前:“先喝点饮料吧,天气热。”

阿泰柔声道:“谢谢,我不喝碳酸饮料。”

“你是怎么认识靳远的?”董锵锵换了个话题,“大学?工厂?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我们在餐馆里认识的。”

“一品芙蓉?”正在吃薯条的董锵锵差点呛了出来。

“是的,你也知道那个餐馆?”阿泰惋惜道,“可惜餐馆遇到了火灾,估计要很久才能重新营业。”

“那你也是在这读大学吗?”

“哦,不,我读的是应用技术大学。”

“哦,我还没见过应用技术大学的学生证呢?能给我看看吗?”董锵锵试探道。

阿泰从兜里摸出一个证件,递给董锵锵。

接过阿泰的学生证,董锵锵装作不经意地前后两面翻看着,默默地把阿泰的学号背了下来。

似乎是猜到了董锵锵的心思,就在他专心看学生证时,阿泰冷不防地说道,“我帮靳远给他家里汇钱。”

董锵锵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帮他给他家里汇钱。”阿泰压低了声音,“今年年初,靳远没通过预科考试,加上他缺勤太多,就从大学预科退学了。因为没有预科的在读证明,所以他无法延签。他的签证过期后,他就只呆在餐馆里打工赚钱了。但他不敢自己直接给家里汇钱,怕被发现。如果被发现,可能外管局会冻结他的钱,然后直接把他遣返回国。”

董锵锵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他说靳远的事,却没想到靳远竟然已经变成了很多留学生鄙视的“黑户”。这个信息深深地让他感到震撼,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他不由想起在大学见到靳远的那次,他脸上还带着伤,看来他也吃了不少苦啊。

“那,那他为什么不回国呢?”董锵锵不禁问道。

“他家条件不是很好,听说出国时家里还负了债,我猜他肯定想多挣些钱再回去吧。”阿泰不假思索地说道,“话说回来,我们出来的谁不想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如果不能弄个文凭,怎么也得多弄些钱再回去吧?马克虽然不如美元值钱,但再怎么说挣得也比国内多。”

董锵锵在心底叹了口气,阿泰说的也是他想的。

“你还想了解什么?”阿泰说得口渴,终于还是拿起了可乐。

“我需要给靳远打个电话。”董锵锵犹豫片刻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没问题,”阿泰忽然笑了,就像是小朋友得到了盼望已久的礼物,“他要回国了。所以要把所有钱都汇回去。”

“所有钱?一次性?”董锵锵惊诧道,“这能行吗?”

阿泰看到董锵锵诧异的模样,纠正道:“一次不行就多汇几次,总之是要把所有钱都汇回去。”

董锵锵本来以为阿泰就拿走一部分,听说他要拿走全部,心里蓦地打起了鼓:一方面,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是靳远派来的。另一方面,因为注册公司的事,他可能还需要借用靳远的这笔钱。

董锵锵正在犹豫,雷兰亭的电话追了过来。

他扬了扬手机,冲阿泰说道:“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阿泰点点头,示意他随意。

董锵锵疾走几步,晃到了麦当劳外。

174. 不欢而散

“刚才你怎么挂电话了?我还没说完呢。”雷兰亭抱怨了一句,“那什么,卢克今天说了个事:他现在还跟其他的捉猪人合作,咱们不是唯一一家帮他逮猪的。”

“其他的捉猪人?”董锵锵没料到是这种情况,“那他什么意思?要求咱们不能跟其他猪场合作,只能给他干活?”

“那倒没有,”雷兰亭急忙否认,“他就说先到先得,谁抓到了他就买谁的。”

“嗯,那咱们就给他们两边一起抓,反正两边的报价一样,卖谁都是卖。”董锵锵松了口气。

“你觉得,”雷兰亭用征询的口气问道,“咱们有可能抬价吗?”

“抬价?”董锵锵感到纳闷,“你不是下午刚给他报的价他也接受了吗?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抬价?”

“就是把两边的价格都抬抬,比如普通猪2000马克。”雷兰亭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刚才看新闻,里面说最近德国的猪肉价格上涨的很快。”

“这恐怕不容易。”董锵锵劝道,“咱们跟他们已经有了口头约定,最好还是有契约精神,否则万一他们不接受新报价,咱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猪能卖谁?你还是不要有这种危险的想法比较好。”

雷兰亭虽对董锵锵的话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悻悻道:“我就是刚有这么个想法,先和你商量一下。你放心,我跟卢克谈的价格和弗莱舍尔的一样,没变。”

“咱们刚开始做,不能太着急,先把路踩扎实了再说比较好。”董锵锵怕雷兰亭财迷心窍,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咱们现在连第一笔收入都没入账呢,就更不能着急了。”

“懂,懂。开公司的事你问得怎么样了?”雷兰亭不喜听说教,马上转移董锵锵关注的焦点,“有机会吗?”他着实担心董锵锵一时搞不到那么多钱。

“明天下午还要再去问一次,情况不太乐观。”董锵锵不喜欢说还没做到的事,怕给雷兰亭太高的期望。他深知期望越高,没达成时的失望就越大,所以还不如少说多做。

“哦,这样啊,”雷兰亭对这个答复很失望,虽然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董锵锵也能想到他此刻的心情,“你也别太着急,那么多钱本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筹集的了的。”他语气勉强地安慰着董锵锵。

“回头找一个你没课的时间,咱们一起去看看卢克的林子,熟悉一下地形什么的。”董锵锵岔开话题,“你要是上课时间紧,我自己去也可以。”

“你上次提过的那个什么ap证书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快申请了?”雷兰亭善意地提醒道。

“现在还没信儿呢,我打算下周再给国内打电话问问。”

董锵锵刚要挂电话,雷兰亭突然幽怨道:“老董啊,我这几天做梦都是抓猪卖猪和数钱,真想赶快做成一单。否则只能看着钱却拿不到,实在是太煎熬了。”。

“咱们已经在路上了,你要有信心,咱们一定能挣到钱。”董锵锵打气道。

“成吧,”雷兰亭叹了口气,“你也早点休息,过几天咱们去探探卢克的林子。”

看到余姜海脸上和手臂上的旧疤新伤,黎俊峰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这是……又怎么了?”

“东西呢?”余姜海冷冷道。

“都在这儿,”黎俊峰边说边把一个塑料口袋交到余姜海的手上,“矮个的地址,还有中午拍的胶卷。”。

余姜海接过袋子,往里面瞄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老余,别冲动!”黎俊峰不放心地喊了一嗓子,“别做傻事啊!”

他很害怕余姜海拿着自己给他的东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禁懊悔说了发现矮个男地址的事。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他只能听天由命,祈祷余姜海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董锵锵又拨了靳远的手机,但号码依然是已注销,很明显已经没人再使用这个号了。

董锵锵又给其他认识的几个人打了电话,甚至还给法兰克福的冬一晴也打了一个,但并没人知道靳远的新手机号。

靳远就像从德国消失了一样。

董锵锵坐回到餐桌前,阿泰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现在可以把钱给我了吗?”

“我必须听到他亲口跟我说才可以。”董锵锵委婉地拒绝道,“但我打不通他的手机。”

“为什么你不愿把他的钱交给我呢?那并不是你的钱啊。”阿泰说话的口气陡然一变,似乎是在指责董锵锵财迷心窍,妄图把靳远的钱据为己有。

董锵锵不禁疑心大起:他一上来就留了个心眼,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靳远在他这放了钱,为什么阿泰会一口咬定靳远存的东西肯定就是钱呢?他为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呢?难道他真的是靳远派来的?可如果真的是靳远派来的,为什么靳远连一个招呼,一封邮件,一条短信都没发呢?

“他确实在我这放了一个箱子,”董锵锵没有被对方的挑衅激怒,他字斟句酌地说道,“但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过,不管他放了什么,在没有亲耳听到靳远的声音前,我都不会把箱子交给任何人。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阿泰轻笑一声,眉毛一挑,嘴角裂开,恶狠狠道:“所以你是不吃敬酒了?”

看到对方凶相毕露,董锵锵反而放下心来:看来对方真是个骗子。幸亏自己刚才没提钱的事。他转念又一想,那阿泰之前说的靳远的事都是真的吗?还是他故意编出来骗自己的?

见董锵锵不说话,阿泰用手一撑桌子,缓缓站了起来。那双本来明亮的双眸射出两道阴毒的光,好像毒蛇一样牢牢地锁定董锵锵的眼睛。

董锵锵大口大口地嚼着薯条,面无惧色地回盯着他。

“小时候我家很穷,”阿泰忽然语气缓和了下来,“我每天都要去帮邻居放羊,但是放羊的地方有狼。他又没有狗,羊又爱乱跑,所以每天羊都会少一只。直到有一天,我的邻居告诉我,如果羊再少一只,不仅我没有报酬,他还会跟我的父母索赔。从那天开始,我就答应我的邻居,以后都不会再少一只羊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我抓到了一只狼,把它的皮剥了挂在树上。从那以后,狼就很少再打我的羊的主意了。这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阿泰把一个东西轻轻地放到餐桌上,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快餐店。

一把餐刀静静地躺在餐桌上,通身泛着银光。

175. 都是火爆脾气

董锵锵没想明白的是阿泰是如何知道靳远在自己这里存箱子的事,也许这个人和之前跟踪过自己的那伙人是一拨的也未可知。但他心里清楚,他拿着靳远东西的事估计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个箱子放在家里倒没什么,不过那么多钱老放在家里总是不安全的。

一回到家,董锵锵马上把8万马克从大衣柜的夹层里取了出来,包好以后放到阁楼上。同时心里打定主意,第二天就把钱存到银行里,放在家里终归还是不安全。

做完这一切,他又打开德国人的捕猎论坛,一边查资料,一边琢磨应该怎么继续改进绳套,诱饵和网兜。

和黎俊峰在火车站分手后,余姜海马上把胶卷扔到火车站里的照片自动冲洗机中。没等多久,一摞带着余温的照片就到了他的手中。

他买了杯美式拿铁,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着手里的照片。照片里的矮个男看起来神采奕奕,身旁的两个同伙如影随形。

余姜海虽然身材不高,体型也不强壮,但他并不是个怕事的主,受了欺负也绝对不是个怂蛋。之所以在火车场里打不还手主要还是因为顾虑较多,怕打伤对方后影响学业,影响打工等等。但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是受害人了,工作也稳定了,顺利地把短期工变为了长期工,又让胖子赔了笔钱,还报了两次警,剩下的就是看德国警察怎么处理了。

但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事,余姜海性格中的另一个特点是秋后算账,睚眦必报。

一杯咖啡喝完,余姜海收好照片,瞅了眼地址,出门直接上了公共汽车。

21点整,黎俊峰准时到了工厂,领了工作手套后立刻就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夜班工作中。

搬包裹的工作虽然并不轻松,但他心里清楚,德国大部分酬劳高的工多少都跟体力劳动有关。余姜海肯介绍这种工给他,估计也是对他的能力比较欣赏。想到这点,他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虽然干的是体力活,但他并没有一丝辛苦的感觉。

黎俊峰正欢快地搬着,就听身旁似乎有人嗡声瓮气地用蹩脚的德语吼道:“快点干活,别磨蹭!”

黎俊峰干得虽然不是特别快,但也没偷懒。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扭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一身肥膘的光头壮男正站在他的不远处,用手点指他道:“说你呢,赶紧干活。这一排就你最慢。肉鸡。”

黎俊峰用目光巡视了自己站的这一排的其他工友,又扫了眼他们身后码放包裹的小车,最后又看看自己装包裹的车。

他赫然发现他的小车已经快装满了,而光头壮男的小车连一半都还没满。

黎俊峰不服气地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你听不懂德语吗?”光头壮男一脸跋扈。

“可我装得并不慢啊?其他人装得还没我快呢。”黎俊峰申辩道,“再说我也没妨碍你。”

说到“其他人”三个字时,黎俊峰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光头壮男的小车。

光头壮男顺手按下他的传送带的开关,传送带立刻停止工作。他瞪着铜铃般的牛眼气呼呼地朝黎俊峰走了过来,只三步就到了他的旁边。

虽然他的身高比黎俊峰略矮一些,但因为身材壮硕,显得黎俊峰很单薄。

黎俊峰正在从传送带上往下搬包裹,没留意对方的走近。等他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走到了他的车前。

光头壮男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见头顶并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监工在附近,其他人也都在忙着搬各自传送带上滑落的包裹,没人朝他们这边看。

只见他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装包裹小车两边的铁栏杆,使劲往地面一倒,小车立刻倾斜,车上本已码放整齐的包裹呼啦啦地全都掉在了地上。光头壮男把小车重新扶正,用力朝远处一推,小车嘎吱嘎吱地滑向了角落。

光头壮男嚣张又得意地瞥了一眼黎俊峰,哼着歌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重新按下传送带的启动按钮。

黎俊峰顿时傻在原地,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他传送带上的包裹已经缓缓滑到传送带的底部,后续的包裹很快也跟着滑了下来,没过多久,传送带上就卡了三四件。

“你在干什么?”黎俊峰生气地吼道,同时朝自己的小车跑去。他刚跑出几米,就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响。黎俊峰扭头望去,只见传送带上卡着的包裹掉在了地上。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大惊失色,急忙返身朝传送带跑去。

黎俊峰把矮个男的地址和楼层都标的很清楚,余姜海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矮个男的家。

他先是藏在矮个男家对面的暗处观察了十分钟,矮个男果真和黎俊峰说的一样没拉窗帘,简陋的家具从外面一览无余。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德甲球赛,玻璃茶几上还放着几听啤酒,但沙发上却没有人。

这时天色已晚,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走动,也少有车辆经过。由于怕被人看见脸,余姜海还特别戴了一顶帽子,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小跑两步来到矮个男所在的单元前,门禁器上贴着一堆外国名字,他估摸了一下,按下了其中一个,却无人应答。

他又接连按了几个,几秒钟后,门禁器里才传来一声德语男声:“谁啊?”

正是矮个男的声音。

余姜海忍着激动的心情,正在思考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第二个包裹掉落在地时,黎俊峰才想起关了传送带。

他看了眼散落一地的包裹,又瞅了瞅远处的小车,愤怒地朝光头壮男快步走去。

“你刚才为什么动我的车?”黎俊峰大声质问道,“干嘛要弄倒我摆好的包裹?”

光头壮男恍若没听见他的话,无所谓地拿起一副耳罩夹在耳朵上。

“我问你呢?”见对方假装没听见,黎俊峰一着急,伸手就去扒拉光头男的胳膊。

光头男没料到黎俊峰竟然敢动手。他一把掀掉耳罩,猛推了一把黎俊峰,横眉立目,喷着唾沫骂道:“你找打吗?”

176. 愣头青

余姜海的手机是摩托罗拉l2000,铃声非常有特点:吵。

由于是夜里,四周又特别安静,所以铃声的特点又被放大了几倍。加之他站的位置正好在门口的凹处,马上出现了些许的回音,就变得格外的吵。

余姜海不假思索地赶紧给挂了,就在这时,他听到门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走路声,隐约还能听见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里面有人要出来了。他迅速拿着手机跳下三层台阶,几个跳跃跑就到了马路对面。动作相当灵活,一点没看出来受伤的迹象。

他还没来得及把身体完全藏到黑暗中,门就开了。所幸门口处的光线比马路对面更亮,所以开门的人并没有立刻看到余姜海的身影。

余姜海身形较小的优势顿显,一秒后人已完全进入了黑暗中。

开门人盯着马路对面的黑暗处看了十几秒,又朝四下张望了一下,高声骂了几句后,关门退了进去。

四周再次恢复寂静,远处偶有一两声狗吠。

差点被对方看到,余姜海的心脏怦怦直跳,但他毕竟是精通此术的老狐狸,很快便镇定下来。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仔细观察矮个男的客厅。

大概过了十几秒,就见矮个男晃晃悠悠地坐回到沙发上,懒洋洋地拿起一听啤酒,把脚随意地往茶几上一搭,边喝酒边看球赛。

余姜海平静了一下,给陆苇回拨了过去。

“刚才找我什么事?”余姜海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刚才把论文提纲发到你的邮箱了,你看一下吧。”陆苇口气婉转,比一周前的态度好了很多。

“好。”余姜海没料到陆苇的效率会这么高,他压低嗓音说道,“我回去就看。”

“你还在外面?”陆苇听起来有些吃惊。

余姜海直接按掉了电话,再一转头,只见矮个男还是优哉游哉地喝着啤酒看着电视,一副宅男的做派。

余姜海刚才本想来个恶作剧式的突袭吓唬一下矮个男,但被陆苇的电话搅了兴致,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想法。

他快速地评估了矮个男的住所,然后悄悄地向车站走去,心里慢慢地酝酿着如何报复矮个男。他不打算草率出击,他想好好地折磨一下对方,新仇旧恨,老账新账一起算。

而此刻的矮个男仍在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球赛,不时地高喊两声球星的名字,浑然不知窗外刚刚发生的一切。

对方一推之下,黎俊峰立刻知道,自己的力气没对方大。但黎俊峰和余姜海不一样,余姜海属于逃跑型选手,跑不掉宁可挨打也不还手,等对方走了再报警处理。

而黎俊峰是那种你对他客气,他也和你客气,但你要招他,他肯定跟你死磕的那种人。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愣头青。

但余姜海对黎俊峰不客气,黎俊峰却不以为杵,这倒不是因为他怕余姜海,主要还是他有求于余姜海,所以对余姜海的命令欣然接受。

本来他想度过一个安静又祥和的夜班,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神经病,上来就掀翻了自己的包裹车,还假装没事人一样。

头脑一热,血往上涌,黎俊峰就先动了手。

俗话说,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黎俊峰首先是穷,其次是愣,冲动之下他也没考虑对方是不是不要命的,直接就冲了上去。

光头男本来以为自己挥拳吓唬一下眼前这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对方就会像之前被他欺负过的那些人一样怂了躲到角落里哭泣,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直接红了眼,秒进拼命模式。

他反应稍稍慢了半拍,就被黎俊峰一记飞踹踢中了膝盖。

黎俊峰只是愣却并不傻,他知道未经训练的普通人的腿部力量和速度远远超过人的拳头,所以打架上来就抡拳头的十有是生瓜蛋。

这一脚的力道着实不小,光头男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防备他挥拳进攻,根本没料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

出奇制胜。

光头男一手捂着膝盖,疼得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他勉强抬起手臂,挥舞着试图吓退对方,但黎俊峰并没有退缩,而是昂首挺胸地又快速地抖了一下右腿。

光头男以为他又要再踹,连忙把两只手臂降了下来,护住下盘。

也就是一秒的功夫,黎俊峰的拳头带着风声砸了过来。

“啊!”光头男应声而倒,两手捂着头,嗷嗷地叫了起来。

黎俊峰上前刚要再打,光头男连忙高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让人意外的是,周围一排打工的人,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这场冲突,连监工都不知去了哪里。

光头男在地上趴了几分钟才缓缓坐了起来,靠在旁边的机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传送带上的包裹一件一件地摔落在地,他颓丧地抬起手臂,关掉了传送带。

黎俊峰往前又迈进一步,光头男以为他又要出脚,挣扎着刚想站起身却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旁边地上的包裹上,他挥舞着手臂哀求道:“别打了好吗?”

黎俊峰眉毛一挑,用手一指自己的包裹车。

光头男撑着机器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黎俊峰的包裹车走去,垂头丧气的从地上一件一件地把包裹捡了起来,又一件件的整齐码好,然后才蹒跚地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黎俊峰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但光头男却再也不敢看他。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制止,没有人干预,没有人说话,其他人对两人的纠纷视若无睹,好像两人都穿了隐身衣一样。

黎俊峰也在不少工厂里干过活,但还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他不禁喃喃道:简直不可思议。

第一个工休时间很快就到了,光头男踉跄着走向休息区。黎俊峰这一脚看来踹的很在点儿上,光头男看样子是要缓一阵子了。

就在黎俊峰坐在休息区里看电视时,几个人影从他面前经过。他无意中瞟了一眼走过的工友,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177. 婉拒

只见那人和身旁的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一个自动贩售机旁,边聊天边选起饮料来。

黎俊峰下意识地站起身,随手抓起旁边茶几上的一本美女杂志,一边假意翻看,一边慢吞吞地也蹭到了自动贩售机旁,挨着那几个人一起站着,看起来好像也在排队等着买东西一样。

那几人见有陌生人靠近,立刻停止了说笑,其中一人还上下打量着黎俊峰,仿佛怀疑他偷听他们的谈话。

黎俊峰的余光能感到对方的注视,他装模作样地翻着杂志,并不时地晃悠着身体,显得十分随意。

几个人不再聊天,很快就买完了东西,鱼贯着朝休息区的沙发走去,其中一人还瞪了黎俊峰一眼。

黎俊峰假意地冲那人笑了笑,煞有介事地在机器上挑选起来。他的手在机器上胡乱按着,但心却跳地很快。在近距离地观察后,他确定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

他从机器下方取出一瓶美年达,边喝边朝沙发区望了一眼,再次确认后,他快步走向厂房外的吸烟区。

吸烟区里只有一个长相硬朗的德国小姐姐在吞云吐雾,黎俊峰看了眼手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打了余姜海的手机。

过了好半天,电话里才出现余姜海沙哑又不快的声音:“你他妈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刚才在工厂里看见一个人,”黎俊峰小声道,“你绝对想不到。”

“有屁快放。”余姜海半夜被吵醒,心情很不爽,情绪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就是中午还有下午和矮个子在一起的一个人,”黎俊峰听到余姜海的话音不对,赶紧说道,“嗯,胡子少的那个。”

电话里的余姜海半天没吱声,黎俊峰听到厂房里传来上工的长铃声。

“我得赶快回去了,马上要开始上班了。”黎俊峰不放心地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你晚上没做什么傻事吧?”

“你确定没看错吗?”余姜海没理会他的问题,“不会是你晚上眼花了吧?”

“咳,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上个夜班怎么会眼花?”黎俊峰笃定道,“肯定没看错,我还专门听了听他说话,跟我下午在公共汽车上听到的一样。”

“知道了。”余姜海挂了电话却睡不着了。黎俊峰的电话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挨打只是一起随机事件,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余姜海介绍给黎俊峰的工并不是在大部分中介里能找到的,而是由东欧男开的中介把持的。工厂里大部分的工人也都是东欧男招来的。如果不是东欧男认识的人,就是余姜海介绍的人,不会再有第三方。

如果黎俊峰能看见打自己的人,也就是说,东欧男也认识这个人。那东欧男是不是也可能认识矮个子呢?

这么一想,矮个男的面相似乎也不是德国人的面相,像是混血,又像是东欧那边的人。

难道是东欧男指使矮个子打自己的?

想到这,余姜海不由庆幸自己晚上没有贸然袭击矮个男的住所,差点打草惊蛇。看来真要好好规划一下招几个帮手了,否则老是单枪匹马地跟对方对抗,早晚要吃大亏。这么看来,也许黎俊峰对他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一想到自己晚上没有偷袭矮个男,余姜海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陆苇。要不是她打的那通电话,说不定自己真会干出什么傻事来也说不定。

余姜海的困意全无,他轻轻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衣服,坐到桌前,打开电脑,笔记本发出一片刺眼的明晃晃的白光,余姜海熟练地点了几下鼠标就进到了自己的网络邮箱里。

几封未读邮件的第一个就是陆苇发的,邮件的标题是“论文大纲及概述”。

余姜海给自己点着一根烟,一边抽一边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陆苇的大课是9点30分开始,她早早就赶到了教室外。给自己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个牛角面包后,坐在教室外翻看打印好的讲义,突然,她的手机上蹦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电话号。

她小心翼翼地接道:“gtenen!(德语早上好)”

“早上好!陆女士,我是方科博士。”电话那头,一个充满活力的男中音高声说道,“是这样,今天下午两点画院有一堂素描课,但之前定好的模特突然生病了,很严重的那种,所以我想问问你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过来?”

陆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要当模特,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问道:“今,今天下午吗?”

“是的,很抱歉,这是一个临时决定。我们也是刚知道的。”

“可,可我晚上还要打工,时间上可能……”虽然和对方签了合同,但陆苇其实根本没有做好当静物模特的心理准备,猛然听到对方想让她下午就去,急忙本能地拒绝,但又怕让对方觉得她事多,只能仓皇地随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晚上打工?哦,这没问题,我们的素描课是两点开始,只有一个半小时,很快就结束,不会影响你晚上的安排。怎么样?”方科的解释听起来很合理,但根本没有打消陆苇对这份工作的消极和厌烦情绪。

“很抱歉,我明天还有个非常重要的考试,我需要认真准备。”这次陆苇说的是真话,她明天确实要去其他城市。

“哦,是这样啊,那真遗憾,本来以为今天我们就能合作呢。那好吧,看来只能下次再说了。”方科老道地结束了这次尴尬的谈话,“祝你明天考试顺利。”

听到对方接受了她的拒绝,陆苇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但心里又有些别扭,她既像是下决心又像是打包票地说道:“下周我肯定就可以了,我保证。”

“呵呵,再见。”方科笑着挂了电话。

手捧讲义,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想到明天就要参加考试和下周就要当模特,陆苇的心里充满了紧张和不安,难道这就是她之前梦寐以求的留学生活吗?不,完全不是。

她想象中的留学生活本该是那种:平时上课,下课后和各国同学边喝咖啡边讨论学习内容,晚上给自己做一两个精致的小菜,然后再去看一场电影或逛逛街。周末去听一场音乐会或歌剧或看画展什么的加强一下自己的精神文明建设。假期再去周边国家如法国荷兰比利时等旅游购物圣地游历一番,这才是留学。

但自从她到了德国,不要说去其他欧洲国家旅游,趁着周末听音乐会,就连她出国前最喜欢的逛街她都没时间,每天就是看书或打工,学校宿舍香水店,三点一线,周而复始。

理想是丰满的,但现实甚至连骨感都算不上。

陆苇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

178. 英国茶

法兰克福,美特熊鲸公司总裁办公室。

“这都9点多了,他人呢?”张全福皱着眉头冲张英芳抱怨道,“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要干嘛吗?”

他就是张英飞。

“还是没人接。”张英芳边说边把手机扔回到桌上,“上星期我就提醒过他了,这周一我让秘书又通知了他一次,他不可能不知道今天开会。”

张全福猛地想起自己在展会外见过的那辆黑色尼桑车,担心道:“他不会……出事了吧?”

“他前天跟秘书说要出去一趟,很神秘,也不说去哪儿,机票都是他自己定的。”

“他自己定的?这小子……”张全福用手轻轻正了正领带的位置,“我听说这次展会上你们签的一个公司有点情况。”

“一个公司”几个字咬得很重,张英芳一下醒悟过来:“哦,那家公司有问题。不过我能处理好。”

张全福满意地点点头:“那咱们不等他了。第一个是哪家?”

“一个印度公司。”

“新客户?”张全福接过张英芳递过来的资料,“什么背景?”

“这次展会上接触到的一家95年成立的印度公司,大股东是德国人。公司的官网上没有看到跟我们类似的产品,看介绍应该是给一些印度企业专门提供解决方案之类的承包商公司。他们对我们的几款产品很感兴趣,喏,这些产品我已经在材料里用红笔勾出来了。另外他们好像对我们这次拿到展会上的一台多功能加工机的样机也有想法。”

“有没有跟国内同行打听一下这家公司的情况?成立6年也不是新公司了,应该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吧?”张全福老道地提了一句。

“我在展会上碰到的是他们的老总,那个德国人,他夸口要下大单,我以为对方是真客户就把他们约到公司来了。”张英芳检讨道,“结果调查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再想取消时已经联系不上对方了……”

“有话直说,”张全福拦住她的话头,“别绕弯子。”

“这个公司跟咱们的很多同行都做过生意,比如您的老朋友文叔,希叔他们,我跟他们都通了电话,但他们都不喜欢这家公司,说他们很滑头,在价格上经常反复,而且每次都是只下一些样品订单,很少下真正的大单,然后再用样品订单跟下一家公司砍价。”

“印度公司?”

“是的。而且据说他们每年都会找不同的中国公司签合同,签合同的成功率很高,但每次金额都不大。”

张全福随手翻着张英芳给的材料,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高亮标出了本次谈判中的一些关键内容。凡是张全福想了解的信息,几乎都能找到答案。实在没有答案的,也已经特别标注出需要在谈判中确认清楚。看来张英芳很了解自己的父亲,早就把相关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约的几点?”

“9点半,”张英芳看了眼表,“今天一早我就让小吴去酒店接他们了,应该马上就到。”

“咱们去会议室等。”张全福挥了下手,站起身朝外走,“对了,你们把上次那个翻译送进了监狱,这次你们找的(翻译)不会再有问题了吧?”

“这次我们优选了两个留德的中国女生,她们在展会上的表现都让人印象深刻,特别是一个叫冬一晴的女生,我刚给了她一个实习的位置。”

“另一个呢?”张全福偏头问道。

“还在考察中。”张英芳不愿意说是张英飞强力留下来车荔子,随便找了个托词。

“让她们都到会议室来。”张全福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多听听有好处。”

“她们已经在那了。”

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张全福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福总好,芳总好。”张全福和张英芳前脚刚迈进会议室,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冬一晴和车荔子就立刻起身问好。

张全福友好地向下摆了摆手:“都坐吧。”

众人还没开始寒暄,前台妹妹推开会议室的大门:“福总,芳总,客人到了。”

话音未落,两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面容严肃的印度人从前台妹妹身后闪了出来,宾主互换名片后,双方落座。

车荔子被安排给张全福做翻译,冬一晴负责张英芳。因为是印度客户,所以大家讲的都是英语。不过印度英语听起来有些怪腔怪调,懂英语的几个人都觉得很不适应。

趁张英芳调试ppt的时候,恶补了几天谈判礼仪的冬一晴马上活学活用起来:“请先喝点茶吧。”一旁的车荔子也不甘示弱,勤快地把零食盘和糖果盘推到了印度人的面前。

“喔,简直太棒了!”两人中叫加拉瓦的副总裁拍了两下巴掌,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还没下咽就皱起了眉头,表情怪异、脸色难看地看着众人,“这茶太难喝了。肯定不是印度茶。”

加拉瓦说到印度茶时,并没有用“diantea”这个词,而说的是“hai”。除了车荔子,在场的每个人都没听懂加拉瓦说的是什么,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车荔子面有得色地瞥了一眼冬一晴,抢话道:“这是正宗的英国茶。”

听到对方说是英国茶,加拉瓦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他撇了撇嘴,把茶杯放在桌上:“让我们开始吧。”

张全福首先礼貌地介绍了一下公司的情况,然后把现场的指挥权交给了张英芳。

当张英芳正介绍ppt里关于产品报价的内容时,加拉瓦突然一摆手:“抱歉我要先接个公司的电话。”

不等众人同意,他已经飞快地用印度语和对方说了起来。张英芳只好停下来,打算等对方打完电话再继续介绍。哪知加拉瓦却说道:“你们继续,我可以听着。”

张英芳瞄了一眼张全福,张全福的下巴轻轻地朝下点了点。张英芳会意,继续侃侃而谈。

但还没等张英芳介绍几句,加拉瓦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我的天呀!”

179. 一边倒

这声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有他的同事,另一个印度人维卡斯不动声色,似乎早就预料到加拉瓦会有这种举措。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张英芳感到莫名其妙,ppt里的内容已经被说过无数次了,她还从没见过哪个客户有过这种反应。

“这个价格,”加拉瓦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指着投影幕布上的数字,高声嚷道,“跟你们在展会上说的不一样啊?贵太多了。”

“展会上介绍的是3a款,这是3b款,两款的外形近似,但并不是同一款。”冬一晴把张英芳的解释不疾不速地传达给对方。

“这不行,这肯定不行。”加拉瓦使劲晃着脑袋,“我们当时看中的就是3b款,是你们搞错了,把3a款的价格报给了我们。如果早知道是这种价格,我们今天根本就不会来。”

冬一晴把对方的话谨慎地翻给了张英芳,然后静等她的反应。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张英芳和张全福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对加拉瓦的指责一点儿都不惊讶。

冬一晴紧张地等待着两位张总的解释,她偷瞄了一眼维卡斯和加拉瓦,只见两人虽然绷着脸,但隐隐能看出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是我在展会上亲自跟你们的b施罗德先生介绍的3a产品的特征和价格,”张英芳心平气和地说道,“3b款根本就没出现在展会上,你们是怎么看中的?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现在就问施罗德先生。”张英芳对拿着电话的加拉瓦做了一个示意的手势,“如果他也认为我搞错了,那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冬一晴立刻意识到,这次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

对张英芳而言,这个印度公司如果愿意好好谈,她是很欢迎的。但如果对方想胡搅蛮缠浑水摸鱼,那她也没心情把对方当大爷似的来伺候。她今天的事很多,没时间浪费在这种没结果的谈判上。

冬一晴迅速传达了张英芳的意思,还没等她说完,就见两个印度人脸色一变,估计是没料到张英芳会这么强硬。

两人先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加拉瓦又对着电话叽里咕噜说了几分钟,最后冲维卡斯点点头。维卡斯会意,和稀泥道:“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们愿意相信你们。”

下马威没奏效还反被对方将了一军,加拉瓦一脸的不高兴,立刻使出第二招:隔山打牛。

“我刚得到通知,我们公司的其他代表现在正跟另一家德国公司沟通,就在法兰克福的旁边。他们的产品跟你们的很像,但报价比你们便宜了20。既然我们双方都想合作,那你们应该拿出更多的诚意来。”

张全福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张英芳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产品的价格一直处在市场的中档水平,我不否认有比我们便宜的产品,但我们的产品有自己的特点,有我们多年的技术积累和研发,另外还有我们优质的售后服务体系。如果你们只考虑价格而不考虑其他,那我建议你们选择威斯巴登那家公司。据我所知,他家产品的价格应该是目前整个行业里前三低的,选他们你们肯定不用在价格上纠结。”

威斯巴登市就在法兰克福市的旁边,就是加拉瓦说的那家公司。

眼见张英芳水泼不进,加拉瓦一时也没了主意,他求援时地瞥了一眼维卡斯,维卡斯无奈地摇了摇头。

会议室里很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加拉瓦放下电话,不再谈价格,转而开始谈双方未来的合作前景以及美特熊鲸公司如何能在他们公司的帮助下,联手开发潜力无限的印度市场,进而成为亚洲地区超一流的国际大公司。

冬一晴被他说得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他这番话对合作有什么实际意义。

张英芳只是冷冷地听着冬一晴转述的中文,既没有出言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

说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加拉瓦终于说累了。他刚一停下,维卡斯立刻补了上来:“我们老板也很关心那台多功能加工机的样机,希望能跟其他产品一起买回去。我们可以出到7000美元。你们应该知道,这已经是一个非常高的价格了。”

“如果真有客户想买那台样机,原则上我们也会考虑出售。它虽然是样机,但技术其实是成熟的,毕竟我们研发了超过三年。”张英芳见招拆招,“不过恕我直言,如果是7000美元,那跟我们的预期相差较远。旧型号现在还卖6300美元呢。另外,如果考虑我们把样机从国内运到德国,再从公司运到法兰克福周边的物流基地等费用,那我们的利润会进一步下降。”

张英芳虽然没直接说7000不卖,但意思也很明显:你们再升升价。她对这次谈判本就没报太大的期望,只是为了后面的其他谈判热热身,同时也让父亲看看她这几年的进步。

加拉瓦和维卡斯本以为张英芳会像他们接触过的其他中国公司一样,对他们这种外国公司趋之若鹜奉为上宾,却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

他们哪知道张英芳起步就是跟藤野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对砍价的所有套路都烂熟于心。这两个小鱼小虾根本就不是和她一个档次的。

况且今天张全福就坐在张英芳的旁边,她连请示都不用请示,只看一下父亲的眼色就能明白他的想法,连话都不用说。

加拉瓦见维卡斯的招数又被化解,只得无奈地鸡蛋里挑骨头:“你们的样机是旧的。我还从来没干过花高价买旧机器的事呢。万一这玩意用一年就坏了怎么办?”

“只要是从我们公司卖出去的机器,都会按照国际惯例提供两年的保修,即使是样机也是如此。另外,它虽是样机,但工作时间还未超过200小时,相对于它的设计使用寿命来说,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那你打算卖多少?”维卡斯按捺不住抢着问道。

180. 保修期

见对方已经开始按自己的节奏走,张英芳心里更有谱了。

“9500美元。”张英芳顿了顿,补充道,“样机的大部分功能跟美国同类型的机器几乎一样,但美国机器现在卖13000美元。我们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你可以在美国机器的官网上找到报价和产品介绍,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7500美元。”加拉瓦面沉似水,“外加三年半的保修期。”

“我最低可以给你8500美元和两年的保修期。”张英芳针锋相对。

加拉瓦又是和维卡斯一阵窃窃私语。

“我最多只能出到8000美元,而且保修期必须是三年。”加拉瓦情不自禁地端起先前被他厌恶的英国茶,大口地喝了起来。

虽然他的口气很强硬,但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实在跟张英芳谈不下来价格,他必须从其他地方拿一些补偿回来。至于价格,他并不是特别在意,因为就是按张英芳的原价买他们也不吃亏。

“8500美元已经是最低价了,”张英芳一口咬死,“目前没有一家公司会提供超过两年的保修。即使是你刚才说的那家威斯巴登的公司也做不到。而美国公司的这款机器只有一年的保修期,这些在它的官网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

“难道多给一年的保修期对你来说很难吗?”加拉瓦加重了语气,挖苦道,“还是你担心你的机器撑不了那么久?所以才不敢承诺更长的保修期。”

“我当然对我的机器有信心,但多一年保修期肯定会让我的成本上升非常多。”张英芳看到张全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端起茶杯,却一口没喝就放下了,她知道那是父亲给她的暗示。

恼怒的加拉瓦突然冒出一句印度话,谁都没听懂,但大家都猜到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张英芳退了一步,“我可以给你两年半的保修期,但只能保证这台样机是这样。”

见张英芳松口,加拉瓦大喜过望,立刻又折回到刚才的话题,重新要求张英芳对3a款产品降价。

张英芳见对方得陇望蜀,脸色一沉:“加拉瓦先生,如果你始终这么做,恐怕我们是无法达成共识的。”

加拉瓦让她说的脸上有些变颜变色,但因为皮肤黑,掩饰效果好,所以旁人都没有看出来。他的嘴里不依不饶地叨咕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谈的,是你少见多怪。”

张英芳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转头问张全福:“您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张全福欣慰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话可说。

“那好,冬一晴跟他们落实合同。车荔子,你跟我们来一下。”

车荔子连忙站起身,但她并没有着急追上张英芳,而是很会做人地先搀起身旁的张全福。既顺水推舟地献了殷勤,又自然不做作。

张全福虽然上了年纪,但腿脚却不错,并没有同龄人那种老态龙钟的做派。他看着车荔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眼里都是赞许。

冬一晴没料到自己会被留下来,一时有些懵。没等她缓过神,张全福,张英芳和车荔子已经全都走出了会议室。

冬一晴把提前准备好的合同放到加拉瓦的面前,加拉瓦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推到维卡斯的面前,轻巧地来了句:“你来弄吧。”说完人就飘到了门外。

维卡斯看起来比加拉瓦年轻一些,但他似乎没怎么弄过合同,看得比较吃力比较慢,经常有不懂的地方需要问冬一晴,她只能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合同里的某些条款是什么意思,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地过去了。

不到11点,室外温度就已经升到了27、8度。

余姜海躲在一处停着的卡车后,正好可以观察到火车场西门外的情况,他想看看能不能亲手拍下矮个男和他同伙的身影,如果他们再出现的话。

“你还没弄完啊?”加拉瓦不耐烦地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快点,我们要去赶火车了。”

“可这条协议似乎有问题。”维卡斯听完冬一晴的解释后仍然吃不准他到底是否可以接受某个条款,索性直接指给加拉瓦看。

加拉瓦烦躁地一把抄起合同,快速读了起来,没过两分钟,他“啪”的一声把合同拍在了桌上,厉声道:“这合同有大问题,不能签。”

“合同有问题?”冬一晴知道虽然每次都会有客户要求对标准合同进行内容上的微调,但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问题,急忙问道,“哪里有问题?”

“你们的定金比例太高,而且还是两次付款,我们不能接受。”加拉瓦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着合同里“付款方式”一项质问冬一晴,“你们到底有没有诚意合作?”

“定金太多?不能接受两次付款?”冬一晴反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办?”

加拉瓦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地凑近冬一晴,冬一晴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喱味:“定金从30降为5,分五次付款。”

“五次?”冬一晴大喊道。

“定金是第一次,拿到一半货后付第二次,拿到全部货后付第三次,收到全部货且验收合格是第四次,使用后半年没问题是第五次。”加拉瓦熟稔地说道。

“这我可做不了主。”冬一晴实话实说,“我要问我老板。”

“快去快去,我赶时间。”加拉瓦挥手轰道。

冬一晴刚跑出会议室,加拉瓦顺手就把桌上的糖果盘,零食盘以及茶叶包一股脑地倒进了自己的随身皮包里。

维卡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举动,仿佛看外星人一样。

加拉瓦若无其事地把腿搭到办公桌上,乐悠悠地哼起小曲儿来。

除了偶尔过去几辆车外,火车场西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余姜海有些气馁时,忽然看到三个熟悉的人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向火车场里,为首的正是矮个男。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小轿车从马路的另一头快速朝三人驶去,一声急刹车后,小轿车牢牢地停在了火车场西门外的空地上。

小轿车里似乎有人喊了一声矮个男,矮个男略一迟疑,朝小轿车走了过去。

余姜海悄悄摸出手机:“喂,警察吗?我要报警。”

181.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余姜海报警后牢牢地盯着白色汽车和矮个男,并用相机飞快地照了几张。但几人的站位和他的藏身地点之间的拍摄角度并不理想,照片能不能拍清楚人脸余姜海也有些吃不准。

就在他抓拍时,双方已经交谈完毕。只见矮个男朝汽车挥了下手,汽车飞快地驶离了西门。

矮个男和两个随从似乎是讨论了一下,然后也一起离开了火车场的西门。

警察迟迟不到,躲在车后的余姜海心急如焚。又小心地打了几个催促电话,报警中心的接线生职业又礼貌地安抚着他焦躁的情绪,同时建议他尽快离开现场。

但直到矮个男离开了近十分钟后,一辆警车才从远处缓缓驶来,余姜海没好气地朝警车走了过去。

从警车上下来的正是前两天分别出现过的瘦高个警察和青年男警,两人脚刚沾地,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你们来得太晚了!”

两人见到说话的人是余姜海,都有些惊讶。

“是你?”青年男警狐疑地看着余姜海,不相信地问道,“你报的警?”

余姜海充满怒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又盯着瘦高个警察:“你们不是就在这附近巡逻吗?怎么还来的这么慢?”

“你看见打你的人了?”瘦高个警察随手关上车门,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回答余姜海的问题,反而用手指着火车场问道,“他们是走了还是进去了?”

“人早走了。”余姜海忍不住抱怨道,“如果你们能快点到说不定现在就已经破案了。”

“我们已经很快了,”青年男警辩解道,“我们到这儿也需要时间。”

瘦高个警察在附近转了几圈,走回来对青年男警摇摇头:“这里没什么人和车经过,也没有任何摄像头。”潜台词就是现场没什么线索。毕竟那时候德国很多街道是没有摄像头的。

除了余姜海没有人看到他们。

“我有。”余姜海从兜里掏出胶卷,递给瘦高个警察,“还有车牌号。”

两名警察都很惊讶,瘦高个警察难以置信地接过胶卷:“你还带着相机?你怎么知道他们今天会来?”

“犯罪分子自己说的,我昨天也告诉你们了。”余姜海挖苦道,“但你们不相信我,没时间过来。所以我就只能自己来了。”

“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的。”瘦高个警察铁青着脸,一把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青年男警见状立刻也钻进车,警车飞也似地开走了。

余姜海孤零零地站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上,地上的人影又细又长。

“五次?”张英芳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冬一晴,“他真这么说的?”

冬一晴用力地点点头:“他还说咱们的定金太多,说最多5。”

张英芳故意问道:“那你觉得这个客户怎么样?”

冬一晴揣摩了一下张英芳提问的用意,小心答道:“他们可能对产品和样机的价格都不满意,但又跟您谈不下来,所以只能在其他地方跟我们讨价还价。我个人觉得,如果定金和付款次数都不变,可能会影响签合同。”

冬一晴经过三天展会的锻炼,知道很多客户都喜欢在这两点上做文章,尤其是第一次合作的客户,双方都有一种不安全感。而定金可以提高销售方的信心,更多的付款次数则可以让采购方更踏实。

“那你的建议是?”张英芳已经看出来冬一晴有自己的想法,索性直接问道。

“定金不降,付款次数从原来的两次改为三次。”冬一晴解释道,“这样有进有退,如果都不降,不好沟通。如果都降,又显得我们余地很大。这个客户很喜欢得寸进尺,所以我们必须咬死定金。”

“就照你的意思做吧。”没想到冬一晴进步的会这么快,张英芳赞许地看着她。

“可我担心,”冬一晴踌躇道,“万一这样谈崩了怎么办?那这个客户可就……”

“换了我也会这么谈的。”张英芳鼓励道,“去吧,谈崩了也没事。”

张英芳作为领导的管理魅力一下就表露出来:该放权时坚决放权,绝不拖泥带水。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冬一晴得到授权,心花怒放地走了。

董锵锵刚从驾校里出来,正琢磨中午去哪随便对付一口午饭,再去找光头男问开公司的事,忽然接到端木星浩打来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端木没头没脑地问道。

“市中心喷泉这儿。”

“嘿,那咱俩近,我在trb银行呢。你中午有事没?没事咱们一起吃个午饭。”端木的口气听起来很神秘,“嘿嘿,我最近又有些股票的消息了。想听听你的看法。”

董锵锵心里清楚,所谓“听自己的看法”就是人家跟自己客气一下,不能当真。自从端木上次买了大众的股票,董锵锵就觉得端木对股票的理解和魄力都比自己更高一筹,他也愿意跟对方多学一些这方面的本领。

他低头看了看表,离下午还有些时间:“成,那咱们在市中心的汉堡王里见。”

“定金不降?三次付款?”印度人加拉瓦差点跳了起来,用手一指门外,厉声吼道,“马上去把你们老板给我叫来。”

“这就是我们老板的意思。”冬一晴有张英芳撑腰,毫无惧色地看着加拉瓦,“如果您觉得难以接受,可以回去先考虑考虑再回答。”

“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你们完全没有做生意的诚意。”加拉瓦本来就黝黑的面庞看起来更黑了,他大手一挥,边轰赶维卡斯边说道,“我们走,让他们爱卖给谁就卖给谁去吧。”

维卡斯一脸惊愕地看着加拉瓦:“可施罗德是说让咱们……”

“让他自己来跟他们谈吧,我不谈了。”加拉瓦愤愤然地边说边往走,“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人呢,一点都不专业。”

维卡斯下意识地用手拽了下加拉瓦的衣袖:“再谈……”

没等他说完,加拉瓦抬手挣脱他的拉拽,甩开他,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维卡斯看着他的背影,抱歉地对冬一晴说道:“不好意思,他的脾气不太好,你别生气。”

冬一晴没跟他再客套,直接问道:“我需要马上回复我老板,这一单你们到底还做不做了?”

维卡斯本来想跟加拉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争取一些优惠,但见冬一晴跟张英芳完全是一个做派,不由得一阵心虚,拿话搪塞起来。

冬一晴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已如明镜一般。她莞尔一笑,伸出右手:“维卡斯先生,再见!”

182. 知识就是金钱

市中心的汉堡王距离董锵锵学车的“鞋匠驾校”很近,董锵锵走进快餐店时,一眼看到坐在角落的端木星浩在冲他招手。

走到端木跟前,董锵锵把包放在餐椅上,只见餐桌上空空如也,不由问道:“你还没点?”

“咱们先说话,”端木扶了扶镜架,“再吃也来得及。”只要没第三人在场,端木说话似乎都不会结巴。

“边吃边说,”董锵锵指着墙上的菜单慷慨道,“你来点,今天我请。”

“你请?”端木一愣,“为什么?”

“算是感谢你上次给我推荐大众的股票吧。”董锵锵快言快语道,“你想吃什么?”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端木见董锵锵不像是跟他开玩笑,看着菜单说道,“那我来份大汉堡套餐。”

大汉堡套餐的售价不菲,但董锵锵毫无犹豫地要了两份,又给端木额外要了一份大薯条。

看到满满当当一盘子的美味被放到桌上,端木眉开眼笑地拿起汉堡,两下拆开包装纸,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大口,番茄汁立刻飞溅到桌上,他闭着眼睛长叹一声:“喔!我就喜欢它们家的汉堡。正!”

“那天谢谢提醒哈,”董锵锵把多要的大薯条也随手放到了端木的托盘里,“我平时没有看股票的习惯,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嘿嘿,你上次挣了多少?”端木八卦地一笑,镜片上刷地反射过一道白光。

“我?”董锵锵也咬了一大口汉堡,“一分钱没挣。”

“没挣?不能吧?为什么?你没卖还是你根本就没买?”

“买了,两股。”董锵锵讪笑道。

“那太可惜了。”端木舔了舔手指上的番茄酱,“不过没关系,德国股市里的机会很多。自从美国互联网科技公司的泡沫破了以后,全球股市都在下跌通道中调整。但我觉得德国这边不太一样,他们是工业立国的,da指数股里没有互联网公司,一水儿的国际五百强,还都是巨头。”

“你刚才电话里说你又有一些股票的消息了,”董锵锵好奇道,“具体是哪方面的?”

“其实不光是股票方面的信息,还有其他的事。”端木神秘兮兮地用纸巾擦了擦嘴,同时机警地扭头看了看四周,虽然旁边根本没人听他们说话。

“具体呢?”董锵锵向来不太喜欢这种欲擒故纵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但碍于情面也不好说什么。

端木对董锵锵的冷淡不太满意,他嘿嘿一乐,摇头道:“我这消息可值钱了,你就请我吃一顿汉堡可不够。”

“那你想吃什么?”董锵锵故意调侃他,“中餐还是西餐?烤鸭还是牛排?”

“至少得吃一顿中餐馆吧。西餐嘛我还没想好吃什么。”端木三口两口就干掉了一个拳头大的汉堡,这个胃口看得董锵锵不禁咂舌。

“嚯,什么消息这么贵啊?”董锵锵不禁好奇心大起,“别是蒙我的吧?”

“瞧,瞧你这话说的,我,我是那种人吗?”端木一着急,又结巴起来。

“两顿饭不算什么。”董锵锵一拍桌子,“成交。说吧。”

“第一个还是股票的事,我发现一只股票有异动之象,弄不好下半年会蹿。”

“哪只?da的还是teda(德国科技股指数)的?”

“嘿嘿,你知道的,大众。”

董锵锵差点把可乐喷到端木的脸上,他擦了擦嘴,没好气地说道:“就为一顿饭你至于铺垫这么多吗?”

端木狡黠地一笑:“我今天看到一份投资报告,里面说大众集团一要加大对亚洲市场尤其是国内市场的进一步投入,二要发力拓展北美市场,三要巩固并扩大远东市场的领先地位。报告里还说了一条未经证实的消息:华尔街很多投资分析师都认为大众上半年的财报会比去年同期的要靓丽很多。”

见端木并没有胡说八道的意思,董锵锵也就没再调侃:“你的意思是美国和德国的投资机构都看好它?”

“大众在远东地区拿下来的几个大单都已经被报纸给披露了。上次咱们谈到的俄罗斯计划在今年下半年增加对大众汽车的采购量现在来看只是其中的一波而已。”

“一波?”董锵锵惊讶道,“那你打算再把它的股票买回来?”

“还什么打算啊?我看完新闻就给买回来了。62马克一股,哎,说起来就来气,如果早点看到这份报告我就不卖了。”

“那你没再看看技术分析?”

“除了一个技术指标有些高之外,其他指标都在中等水平,可上可下,但方向不好说。”

“你不会又买回来50股吧?”

“嗯,这次没买那么多。”一份儿大薯条眨眼间就被端木给吃光了。

“你不是看好它吗?”董锵锵感到纳闷。

“如果大众真的像我想的那样一路上涨的话,那买它的股票并不是我的最优选择。”

“最优选择?”董锵锵知道这个词是个经济术语,但他不明白端木还能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我问你,如果你有4马克,你做什么投资才有可能使你的潜在回报最大?”端木眨了眨眼。

“就4马克?那也就只能买张彩票了。”董锵锵悻悻道,“德国乐透彩票的奖池好像现在是1亿马克的奖金。”

“但买彩票也有可能打水漂,不能保证回报。”端木纠正道,“彩票不能算投资。”

“那就没有了。”董锵锵耸耸肩,“即使德国股票可以按一股买,那4马克也买不了一股吧?如果碰上大众这种股票,连个零头都不够。”

“用有限的钱做潜在高回报的投资,最好的方法就是买股票期权。”端木的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芒。

“股票期权?那是什么?”

“简单说,它就像是一只股票的i版,但比股票要便宜的多。比如大众现在是每股62马克。但它的看涨期权现在只有6马克一股,而它的看跌期权更便宜,每股仅要2马克。”

“这么便宜?”董锵锵有些不相信,“能是真的吗?”

“因为这些期权都属于金融衍生品,都用了一定倍数的金融杠杆。”端木解释道,“而且这些期权的即时价格跟期权的行权时间(作者注:行权时间为可自由交易期权的时间)和行权条件都有关,有的期权只有6个月的有效期,而有的期权的有效期则会有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杠杆?行权时间?行权条件?有效期?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啊?”董锵锵听到一堆名词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见董锵锵的兴趣被勾了起来,端木忽然嘿嘿一乐,悠哉悠哉地闭嘴喝起饮料来。

董锵锵依稀想起来自己读过的报纸上好像也曾介绍过这些内容,但他当时只是囫囵吞枣地阅读,并没有仔细去思索文字背后的意思。现在想想,那些错过的知识都是真金白银的钱啊。

183. 想挣钱吗?

“先说行权时间。”端木放下可乐,一脸得意,“咱们在德国股市里能买到的大部分都是欧式期权,也就是说,你只能在期权到期日当日行权交易。在期权未到期或期权过期后都不能再交易了。在你买的每份期权上都已标明了这份期权的起止日期,就等于告诉你了期权的有效期和准确的行权时间。”

“那行权条件又是什么?”董锵锵从包里掏出一个本,边听边吃边记端木讲的内容。

“每份期权都有一个触发行权的条件,也就是在什么情况下你可以卖出期权获利。比如你买的是对应某只股票的、有效期为6个月的看涨期权,现在该股是50马克一股,期权到期后是501马克一股,比你买入时涨了01马克,这种情况你能行权吗?那就要看你的看涨期权是怎么定义触发行权条件的了。如果你的看涨期权只是要求期权到期时,对应股票的价格高于50马克就可以行权,那你马上就可以卖了进行套利。但如果期权的行权条件要求对应的股票不仅要高于50马克,甚至还可能更高,比如高于70马克(含70马克)才能行权的话,那你的看涨期权就变成了一张废纸,也就无法被交易了。”

“废纸?”董锵锵笔一停,“那我买这份期权时花的钱就没了?难道它不能像股票一样一直被我持有吗?”

“如果达不到行权要求,那它也就……”端木摇摇头,把右手攥成一个拳头后用嘴吹了一下,吹的同时又把拳头打开,“灰飞烟灭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满足期权的行权条件,就是看对了方向我也可能挣不到钱?”

“没错,你的风险就是你购买期权的钱,可能暴利,也可能清零。”

“那你这个跟彩票也差不多啊。”听明白了的董锵锵忍不住抱怨道。

“这可比彩票的回报好多了,”端木进一步解释道,“比如德国最经典的49选6彩票,中大奖的概率估计要亿分之一甚至更低。但很多股票的期权产品是由不同的金融机构发行的,你可以从浩如烟海的期权产品中挑出你最看好的买进,比如行权条件不苛刻的那种,当然这种产品一般回报也会比行权条件苛刻的期权要低。不过有得就有失,最后还是看你自己的选择。”他总结道,“高风险高回报,低风险低回报,没风险没回报。哪里都是这样。”

“那看涨期权就是预期一只股票的未来价格比现在更高吧?而看跌期权正好反过来?”

“是的。看跌期权就是预期未来某只股票的价格会跌。”端木把最后几根薯条也塞到了嘴里,“这么说你是不是就好理解了?”

董锵锵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你这次虽然还是看好大众的股价会涨,但并没有跟上次一样全买股票,而是买了一部分的看涨期权。”

“当然,而且我还买了不同金融机构发行的看涨期权,像德意志银行,德国商业银行,德国德累斯顿银行,德国联合抵押银行,德意志邮政银行……”端木如数家珍地报出了一长串的机构名。

“买这么多干嘛?”董锵锵十分不解,“买两家不就差不多了吗?”

“当然不一样了,我要考虑不同期权的有效期和行权条件,另外还有交易手续费也要考虑。”

“乖乖,你这个……”董锵锵刚要说话,就觉得一股可乐的凉气直冲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就是我的prtfli,有价证券组合。”端木兴奋地说道,“而且这次我把我的所有积蓄都压上了,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

听到端木压上了所有身家,董锵锵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劝道:“你还是小心点好,一把穷一把富太激进了。这可不像是股票,股价跌了最多就是套牢,这个如果看反了方向或者到期没有达到期权规定的价格,你就血本无归了。”

“富贵险中求嘛,”端木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怎么样?这条消息换你一顿饭你不吃亏吧?”

“确实值。”董锵锵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产品听起来确实很刺激。他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你买了多少钱的?”

端木瞅瞅四周无人,边喝可乐边竖起一根手指。

有了第一次猜错的经历,董锵锵已经知道端木的财力雄厚。他惊讶道:“10万?”

噗。端木嘴里的一口可乐一点儿没浪费全喷到了董锵锵的衣服上,他比董锵锵更吃惊:“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投了10万马克?”董锵锵小声道。

“我哪有那么多钱,我就投了1万马克。不过如果这次我做对了,也许收益能到10万马克。”端木顿了顿,“你要不要也来点尝尝?我最看好的一个看涨期权是德国商业银行发的,现价6马克,行权时间是6个月后,行权条件是大众股价到时必须超过70马克。”

“70马克?”董锵锵瞄了眼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正播着德国的金融新闻,新闻下方正滚动着实时的da指数的股票价格,但大众的股价并没有在出现,“70会不会太高了?”

“这价高?一点都不高啊。”端木鼓吹道,“我第一次可是66马克卖的,66到70也就是一小时的事。这个期权的到期日是11月底,难道你觉得有这么多的利好消息都不能让它的股价飙到70马克吗?”

“就是因为还有6个月,”董锵锵解释道,“我才觉得这里面的变数多啊。”

“你自己考虑吧,反正我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期权确实比股票的风险高,但也更刺激,我肯定是要搏一把的。”

董锵锵被他一番话说得也心痒痒的,但他正在筹备开公司,可能要花钱的地方着实太多。

他一边吃着薯条,一边在心里盘算:要不先把冬一晴还的钱投一些进去试试?可自己到底该买多少呢?他也没有主意。

冬一晴礼貌地把加拉瓦和维卡斯送出了大门,当她转身准备进入会议室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德语的怒喝:“快把你们的负责人给我叫出来。”

冬一晴连忙转身,只见一个高个金发发中年男人大踏步地走进公司大门。

“您好!请问您找谁?”前台妹妹客气又礼貌地问道。

“我找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张英飞。”来人大声说道,“让他快点出来见我。”

“抱歉,张英飞副总现在不在公司。如果您跟他约好……”

“张英飞,你给我出来。”金发男子没理会前台妹妹的说辞,大踏步地走向后面的办公区。

“哎,你这人怎么乱闯啊?”前台妹妹急忙从位子里追了出来。

184. 争分夺秒

金发男子走过冬一晴时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就在这时,前台妹妹追上了他。

“这位先生,如果你之前没预约你不能这么进去。”前台妹妹理直气壮地说道,“请你先去前面登记。”

“登记?”金发男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大信封,耀武扬威地在前台妹妹的面前使劲挥舞了两下。

前台妹妹以为他要打人,慌忙向后躲闪。

冬一晴见状,轻轻碰了碰前台妹妹的手,用中文小声说道:“你去跟总经理汇报,我先来拖住他。”

前台妹妹点点头:“那你小心点哈。”

见前台妹妹一溜烟地跑向办公区里的会议室,金发男子喝道:“你要是不叫我就自己进去,老子不求人。”

冬一晴心平气和地看着金发男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听到冬一晴开腔,金发男子扭头看了看她:“你?你能把张英飞叫出来吗?”

“张英飞总今天确实不在公司,请您先跟我到会客室等一会儿吧。”冬一晴的态度不温不火,显得极有耐心。

“哼哼,等一会儿?”金发男子又是一阵冷笑,“再等多久你们能发货?一群骗子。叫你们负责的赶紧滚出来。”

对方态度极其恶劣,冬一晴正盘算该怎么把对方先请到会客室,就见他突然甩开大步,边朝办公区里走边大声喊着:“张英飞,你给我出来!你这个胆小鬼!不讲信用的小丑!”

他这么一阵叫嚣,办公区里的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看他。

瞬间成为瞩目的焦点,金发男子洋洋得意地用手挥舞着手里的信封,趾高气扬地绕着工位边转边吆喝。

张英芳等人正在由玻璃隔断围成的会议室里交谈,会议室四周垂着细密的中空百叶帘,他的高声喧哗立刻传到了里面。

金发男子走到会议室的旁边,迈步上前趴在玻璃上向会议室里张望。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张英芳怒气勃发地冲了出来:“谁在那吵呢?”

四目相对,双方都暗吃一惊。张英芳吃惊的程度更多一些,她没料到路易斯今天竟然会直接杀到公司来。

看到张英芳出现,路易斯先是高举手里的信封,然后缓缓斜放到胸前,同时微微颔首,嘴角挂着一抹狞笑。

张英芳狠狠瞪了路易斯一眼,顺手关上会议室的门,面无表情地走向旁边的另一间会议室,冬一晴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路易斯冲四周围观的员工们做了一个法式飞吻,然后摇摆着身体,也跟在张英芳的身后朝会议室走去。

董锵锵走进光头男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摆弄桌旁的电扇。电扇似乎罢工了,光头男的后背出了不少汗。

由于背对着门口,他并没看到董锵锵走进房间。

董锵锵在他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转过身,见是董锵锵,他把手里的工具往工具箱里一掼,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顺手抓起一份文件给自己扇起风来。

“你好,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找到愿意转让的公司?”董锵锵怕对方忘了,接着说道,“你昨天让我今天来的。”

“哦,我记得这事。”光头男在桌上叠放的一堆文件里翻找起来,“你想开一人公司对吧?嗯,可能是这份。”他翻出一个文件夹,随手翻了几页后,摇头道,“不对。”

然后他又翻出一份儿,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了:“这个也不是。”

十分钟过去了,光头男还在左翻翻右找找,却依然没找到传说中的那份“就放到桌子上的文件”。董锵锵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禁有些怀疑对方的专业度。

就在董锵锵准备离开次日再来时,光头男忽然看着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难道是我忘了?”

听到这句话,董锵锵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从钱包里数出200马克,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放到光头男的面前。

光头男似乎根本没看到他的举动,仍然埋头在抽屉中一顿猛翻,突然,他从最下层的抽屉中“惊喜”地翻出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k,就是这个没错了。”

董锵锵不禁感慨: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光头男把文件夹交到董锵锵的手上,趁着董锵锵翻看的功夫,他不快不慢地说道:“这是一个捷克人开的公司,现在想转手。它的优点是允许你使用自己的地址,但这家公司有些外债,如果能很快地处理好,那一周内应该是可以办完转让手续的。”

董锵锵不动声色地问道:“债?要多少钱?”

“500马克清偿债务,300马克办理转让,一共需要800马克。”

“这也太贵了。”董锵锵把文件夹放到了桌上,“你还有没有其他没有债务又要转手的公司?”

光头男又是一阵猛翻,几分钟后递给他另一个文件夹:“这是一个土耳其人的公司,没有债务,非常干净。而且办理转让手续只要200马克。不过你不能用自己的地址,只能用我们的。”光头男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是?”董锵锵知道这种表情通常意味着下文还会有转折。

“这家公司唯一的股东回土耳其度假了。”

“度假?”董锵锵一阵头晕,“那要多久?”

“这可不好说,一个月?两个月?”光头男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真要等两个月岂不是黄花菜都要凉了,肯定不行。

董锵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如果我给你800马克,你肯定能在一周内搞定吗?”

“肯定。”

“那你能跟我签保证一周内办完这个公司所有转让手续的合同吗?”

“当然。”光头男信心满满,“只要把银行的债务还清了就没事了。”

“那好,”董锵锵咬了咬牙,“签合同吧,我接这个捷克人的公司。”

光头男从电脑里调出合同模板,打印机咔咔工作起来,没几分钟,两份合同摆在董锵锵的面前。

董锵锵大概通读了一下,确认没问题后,把800马克交到光头男的手里,同时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上次不是说可能要等很久吗?”

光头男攥着钱,双目含笑,用羡慕的口吻说道:“还是你运气好,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会都能让你碰到。”

听到对方的恭维,董锵锵不禁苦笑:这哪里是自己的运气好,明明是那200马克的运气好。但现在他也顾不得考虑对方是不是滑头了,只要能把答应的事办好,尽快让他拿到公司牌照比什么都强,毕竟弗莱舍尔那还收着一天120马克的代养费,他是真拖不起。

“对了,老公司你打算改名吗?”光头男忽然想起了什么。

“改。”

“那新公司你打算叫什么名字?”光头男拿出一张表格放在董锵锵的面前,“最好多起几个,免得跟别人重名。”

董锵锵不假思索地大笔一挥:德国京龙有限责任公司。

185. 工资

路易斯走进会议室,把信封往桌上猛地一摔,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打算赔我多少钱?”

听完冬一晴的翻译,张英芳一头雾水。

“不用装了,”路易斯声色俱厉地一拍桌子,“今天是合同上规定发货的最后一天,你们还不发货,不就是打算违约吗?”

张英芳心里一怔:这事她早在开展会的时候就交待张英飞让他第一时间联系路易斯,说货物出了问题很抱歉不能发货,可以按合同付对方赔偿金,同时再给对方介绍几家新的供货商作为应急。可为什么路易斯今天又来说这事了?

她的脑子里百转千回,同时冒出很多个问题,这些问题好像肥皂泡一样又带出了更多的肥皂泡,然后突然之间,所有的肥皂泡同时都破了。

她猜到答案:这事肯定出在张英飞的身上。可张英飞今天并没有来公司,也不接她的电话。看对方恼羞成怒的样子,不管是演戏也罢,真愤怒也好,总之是自己这方理亏,还是要尽快解决问题才好。毕竟现在另一间办公室里坐着的可是公司潜在的投资人,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想有任何的节外生枝。

“路易斯先生,我想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张英飞先生难道之前没有联系你?告诉你我们这里的货物出了些状况,无法履行合同,并向你道歉,付违约金和介绍其他供应商吗?”张英芳知道现在她又要给张英飞擦屁股善后了,心里十分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我不记得有人联系我,但我知道你们故意拖欠不发货。”路易斯提高了声调。

“路易斯先生,我现在可以答复你:很抱歉给你造成损失,我们会按照合同付你违约金。冬一晴,喊会计过来。”

路易斯盯着张英芳忽然一阵冷笑,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事没有赔钱那么简单。你不是很有钱吗?我要去告你们,让你们倾家荡产。”

“按合同发货受法律保护,按合同付赔偿金也受法律保护,况且今天还是发货的最后一天,我并没有实质违约。另外这次赔偿金的金额还是你提出来的、远超正常范围的赔偿金,就算你去告我们,你也只是浪费时间。”张英芳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只承担该承担的责任,对其他事,我不关心,也没兴趣。随便你。”

路易斯被张英芳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恨恨地用手点指张英芳的脸:“你给我等着。”

正说着,公司会计走进屋来,看了眼张英芳,又瞄了眼一旁凶神恶煞的路易斯,小声道:“芳总,您叫我有事?”

张英芳站起身,不再看路易斯,边向外走边吩咐道:“按合同付给路易斯先生违约金,金额记在张英飞的名下。”

“是。”会计马上打开合同,快速地查找起对方账户和金额信息。

看着张英芳的背影,路易斯的嘴角隐隐现出得意的笑容。

今天是5月的最后一天。

按惯例,香水店之前都是每月28号或29号发当月工资,也就是说,几天前店里就该把5月份的工资发给陆苇了。

对方没按时发工资,陆苇开始以为只是晚两天,并没很在意。但眼看就要6月了对方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陆苇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就在准备考试的间隙中给香水店打电话,想问问工资是什么情况。

但不知怎么搞的,即使在正常的上班时间,香水店的座机也一直没人接。

虽然这种工的钱每个月不到400马克,付了房租、保险和生活费后就寥寥无几,但蚊子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强。更何况陆苇刚给家里汇了1000马克,手里没什么余钱了,早点拿到钱心里多少更踏实些。

陆苇打了几个电话却没有任何收获,趁着下午出来买明天火车票的功夫,她跑到香水店打算直接问问店长到底什么时候能发工资。

到了香水店,她才发现店长并不在店里,同时店里还多了几个陌生女孩的面孔。

陆苇看到角落里有个相熟的德国女生安妮正在往货架上摆化妆品的包装盒,于是悄悄凑了上去。

“嘿,安妮,”陆苇装作一副偶然遇见的样子,“好久不见呀。”

“嘿,苇,”安妮骤然看见陆苇,一副惊讶的表情,“你还在德国?”

“啊?”陆苇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这么问?”

“莎洛特说你回国了,所以不在这里干了。”莎洛特就是香水店女店长的名字。

“我当然在德国。我还在大学读研究生呢呀。”陆苇不知道店长为什么会说自己回国,心里有些诧异。

安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毕业了呢,羡慕了半天。你知道吗?我最近刚升到高级阶段,我们教授每次上完课都留一大堆作业,而且他还是巴伐利亚人,那个口音实在是太难懂了,我每次都很抓狂,哎……”

“都一样,我现在不光有一堆课,还有写不完的论文,参加不完的研讨课。要不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就把这个月坚持做完了。”陆苇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态,眉头也皱了起来。

安妮露出感同身受和深以为然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要是我估计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对了,咱们店里的电话为什么老是没人接?有几个老客户都把咨询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陆苇不经意地问道,“是电话坏了吗?”

“哦,店里座机刚换了新号,还没来得及通知所有人呢。”

“新号?”陆苇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走的第二天吧,正好赶上德国电信有个促销活动,莎洛特就把座机号给换了。”

陆苇又和安妮扯了几句闲篇儿,然后才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咱们这个月的工资是不是发少了?”

“发少了?”安妮毫无心机地说道,“不会呀,我还比上月多发了一些呢。”

“你是什么时候发的?”陆苇忍住激动的心情追问道。

“具体时间不知道,反正星期一下班以后钱就到账了。”安妮边说边重新开始调整货架上化妆品的摆放位置,“可能你这个月上班时间比较少所以才发的少吧。”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陆苇附和道,“那店长去哪儿了?我跟她对对我这个月的上班时间。”

安妮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话,忽听门铃一响,女店长挎着皮包走进店来。

说曹操,曹操到。

陆苇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朝着店长走了过去。

“嘿,莎洛特。”陆苇冲她喊道。

正在跟其他员工说话的莎洛特毫无防备地应了一声,抬头才发现是陆苇,不由心里一紧,脸立刻沉了下来。

186. 冤家路窄

莎洛特脸上的惊讶很快就褪了下去,她转过头故作轻松地继续跟其他店员和客人谈笑,仿佛根本没听到陆苇跟她打招呼。

在莎洛特手下干了这么久,陆苇早料到对方会是这种态度。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她才懒得跟对方说话看对方的脸色。但现在事关拿回自己的钱,她无法逃避。

既然你假装没听见,那我就走到你面前说。

陆苇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莎洛特的跟前,大声道:“莎洛特,我找你有事。”

莎洛特没想到之前一贯谦卑的陆苇竟然会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秒后才不阴不阳地回道:“你没看我现在很忙吗?我没空。”

你忙?陆苇差点笑了:之前忍你是看在工作的份上,现在工作都没了,就不用再忍你了。

“我没收到5月份的工资,”陆苇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管发工资。”莎洛特没好气地说道,“这种事又不归我管。现在我很……”

“那为什么其他人都发了?”陆苇往前迈进一步,咄咄逼人地盯着莎洛特的眼睛。

莎洛特心虚地环视四周,见并没有人在关注她俩,这才松了口气。她朝后面的仓库一努嘴,示意陆苇换个地方说话。

陆苇后脚刚迈进仓库,莎洛特就迫不及待地把门关上并反锁。

陆苇警惕地看着她的动作,不发一言。

密室里的莎洛特看起来比在外面时镇定了许多,她的口吻和缓了些许,语调柔和:“可能是你的银行账户有问题,再等几天也许就到账了。”

陆苇想到余姜海的转账几乎都是秒到,摇头否定道:“我的银行肯定没问题。”

“那我就不知道了。”莎洛特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姿态。

“我如果不知道别人拿到5月份的工资能来找你吗?”见对方这幅表情,陆苇心里更加怀疑,“为什么就我的工资不发?”

莎洛特好像猫被踩到尾巴一样,一下蹿起老高,嘴里高喊道:“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你管不着,总之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陆苇的行为跟之前相比大相径庭,莎洛特不知道她掌握了什么,嘴里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我很忙,你作为离职员工不要老跑到店里来,你会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

“我怎么影响了?”陆苇反问,“即使不是店员我也可以以消费者的身份进来吧?难道你这里还有不让哪国人进店的特殊规定吗?”

莎洛特被陆苇一顿抢白,脸色更加难看,情急之下笨嘴拙舌地甩出一句话:“你要是再影响我工作我可就要报警了。”

报警两个字一出口,陆苇果然立刻闭上嘴,似乎被吓到了一样。

见陆苇被自己唬住,莎洛特很是得意。她掏出手机在陆苇面前晃了一把:“识相的赶紧走。”说罢打开了仓库门。

陆苇笑了。

这一笑出乎莎洛特的意料,还以为陆苇要发疯,紧张地往旁边一闪,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苇,手却摸向了旁边的柱状香水瓶。

陆苇似嘲似讽:“你最好现在就报警,我正好也能一起报案,看看是不是有人偷了我的工资。”

听陆苇这么一说,莎洛特按手机键的手指倏地定住,迟迟没有按下110的最后一个“0”键。

她想了几秒,把手机放回兜里,耐着性子辩解道:“发不发工资不是我说了算,这是由总公司规定的。”

陆苇觉得对方撒谎的技能简直不是拙劣二字可以形容的,讥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总公司单单不发我的工资,然后把其他人的都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就给总公司打电话,看看是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仓库的墙壁上贴着公司的宣传海报,海报最下端有几行字。陆苇一下就找到了总公司的电话。

见陆苇开始打手机,莎洛特惊慌失措地一把按住她的手:“你,你干什么?”

“我问问总公司为什么单单不给我发工资?”

“你,”莎洛特恼羞成怒,脸也慢慢红了起来,憋了几秒后突然口不择言道,“你这么着急要钱干什么?你是不是没钱延签了?”

陆苇心里咯噔一下,她充满疑惑地望着莎洛特,按手机键的动作猛地定住:“你刚才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莎洛特急忙装傻道:“我问你这么着急要钱干嘛?早一天晚一天不都一样吗?”

“不是这句,后面一句。”陆苇紧咬不放。

“就是这句。”莎洛特后悔自己跟陆苇说了太多。

陆苇知道她也意识到了,便不再问,直接用手机给总公司打电话,但电话却一直占线。

“你先回去吧,也许今天钱就到账了。”看到陆苇真急了,莎洛特忽然软了下来,“一会儿我就帮你问问总公司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到莎洛特急不可待地想赶自己走,陆苇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能问。”

“总公司的电话很难打的。”莎洛特不耐烦地说道,“你这样根本打不进去。”

她这句还真没撒谎,陆苇打了十分钟的总公司的总机,愣是听了十分钟的音乐。

“你说今天也许钱就到账了?什么时候?”陆苇问道。

“我猜是下班前吧,”莎洛特一脸焦虑地看了看手表,“银行的转账系统有时会很慢。”

“那如果18点后还没有给我发工资怎么办?”

“我保证。肯定会发的。”莎洛特忙不迭地应道,“如果下班前你还没收到,你再给总公司打电话。毕竟明天才是六月一日。今天发工资不算晚发。”

走出香水店,陆苇拐进一个僻静的街角,从衣服里摸出一台墨绿色的便携式小录音机。

这是陆苇为了学习专门托人从日本买来的,主要是为了上课时录音用,以便回家可以复习。虽然小录音机的个头仍有些偏大,样式也比较粗笨,但录音质量却异常清晰。

她轻轻地倒了十几秒磁带,然后按下播放键,伴随着磁带转动时的沙沙声,莎洛特的声音又从机器里冒了出来:“你这么着急要钱干什么?你是不是没钱延签了?”

“咔。”陆苇停住了磁带,往回倒了一秒,又听了一遍。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她怎么知道自己延签的事呢?

陆苇前前后后听了十几遍录音,越听越困惑。带着一肚子的问题,她坐车回了家。刚把书包放到沙发上,就听书包里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响,收到一条短信。

手机屏上一行小字:您尾号8692的银行账户入账47823马克。

呵呵,有点意思。

187. 不欢而散

跟德国人进行的谈判比张英芳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在此先简单介绍一下张家现有公司的情况。

张家在国内成立时间最久远的总公司在张全福隐退前是由他作为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几个子女各占一些小股份。

但随着张全福退休,他的股份也都转给了张英芳的大哥张英旺,并由张英旺管理运营总公司的业务。总公司旗下还有若干个小公司,但业务体量都不大,不能跟总公司相提并论。

除此之外,兄妹几人名下还都有各自的独立公司,但都脱离在总公司的管控之外。

德国美特熊鲸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股权结构本来也和国内总公司一样,由张全福任大股东,子女各占一些散股。但随着他退休,他也需要转让股权给其中一名子女,来代替他继续为家族做贡献。

但大哥已经继承了张全福国内公司一把手的位子,如果再把国外公司的大股东也给他,势必引起其他子女的不满。

虽然老二张英华肯定不用考虑。但给老三张英芳还是给老四张英飞就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

这次到德国来,张全福就是来做决断的。

他本想借着这次跟德国人的谈判,好好考察一下两子女的表现。

谁知道张英飞竟无故失踪,这让他颇为难过。

那就只剩张英芳了。这似乎也是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这次谈判是关于德国人投钱占国内总公司部分股份的事,并以此换取总公司的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

按张全福和张英芳的设想,德国人除了可以提供资金,还可以提供技术和部分的欧洲客户给国内的总公司。

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德国人既不愿意提供技术,也不愿意分享欧洲市场,直接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那多投些钱也可以,张英芳退了一步。

但德国人也不愿多投钱,他们的方案是先借钱给国内的总公司。如果总公司的财务和业务都发展顺利,那就保持债权,让国内总公司按时付利息,只是利息会稍微高一些。如果总公司的发展不顺利,那德方就及时收回贷款,大家一拍两散。

这跟之前中介向张全福和张英芳介绍的情况大相径庭,张英芳越谈越搓火,加上路易斯中间又来折腾了一出,她的心情变得十分恶劣。

德方负责谈判的是一个瘦高个的小胡子男人,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德方的优势,张英芳忽然伸手拦住了他继续往下说:“先休息十分钟再谈。”

小胡子已经看出来张英芳的不耐烦,他知道这时最适合趁热打铁,趁对方头晕脑胀之际最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

“我们刚才已经休息过一次,不用再休息了。”小胡子拒绝了张英芳的建议,“而且这件事我们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但必须现在就做出决定。”

对方催得越急,张英芳就越不想接受对方的条件。

趁着另一名德国人打电话的功夫,她快步走出了会议室。张全福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出来,两人径直来到了茶水间。

张全福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芳儿,你为什么不想接受他们的条件?这不就是我这次来德国的目的吗?能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吗?”

“爸,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德国人根本不想投资,只想占便宜。日本人跟我们谈的时候至少还会假意承诺提供技术支持,但他们德国人甚至都不掩饰就直接说不提供技术,不提供市场,那我为什么要他们的钱?那点可怜的钱还是贷款,是要还利息的。”

张全福慈祥地望着张英芳:“你忘了你最早跟日本人谈的时候,他们的条件也特别苛刻,可那时你为什么都接受了呢?”

“那时如果我不接受藤野的条件,咱家的公司就完了。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即使没有德国人的钱,咱们也可以过得很好,无非就是走的慢一些而已。”

“可我听说,你文叔,希叔他们也都到德国来拓展市场了。德国人刚才不也说了,如果咱们不要他们的钱,这钱就会投到咱们的竞争对手那里去。这一点你想过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祝福文叔他们能一切顺利了。”张英芳目光如炬地看着张全福,“你相信我吗?”

张全福了解张英芳的脾气,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胡子对张英芳的婉拒显得很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张英芳会不要他的钱。

“简直是可笑至极!”小胡子摇着头,带着随从走出了公司大门。

还没等他们走到电梯处,一个棕色卷发戴眼镜的瘦高个男人突然从走廊的拐角处蹭地蹿了出来,直接把话筒怼到小胡子的面前:“你好,我是安通尼,《法兰克福娱乐报》的记者。现在能采访你一下吗?”

记者安通尼的身后跟着一个扛摄像机的人,硕大的摄像机镜头对着张英芳和小胡子就开始拍摄。

小胡子一惊,急忙捂住脸,然后不满地回头瞪了张英芳一眼,转身疾步朝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英芳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反应慢了半拍,立刻被安通尼和摄影师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安通尼把话筒递到张英芳的面前:“你好,请问你是张英芳女士吗?”

张英芳听到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诧异地用英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们是干嘛的?”

“我是《法兰克福娱乐报》的记者,我刚收到线索,说你们公司严重违约,给另一家公司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请问有这回事吗?”

张英芳急道:“这是谁说的?我问你这是谁说的?”

“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吗?或者你默认了?”

“无可奉告。”张英芳转身朝公司走去。安通尼一闪身,跟在她的左右:“请问这是你们公司第几次违约?你们是经常违约吗?有传闻说你们之前就有故意欺诈的商业行为,对此你们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滚开。”张英芳怒不可遏地爆了句粗口,但她还没完全地丧失理智,这句话她是用自己老家的方言骂的。

“请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你能再用英语或德语说一遍吗?或者你对着摄像机再说一次也可以,我们可以去找翻译来能懂你的意思。”

188. 八卦小报

张英芳不想和安通尼纠缠,只想尽快回到公司。但在安通尼和摄像两人的合力干扰下,虽然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就能进门,但她却始终绕不过去。

就在张英芳焦头烂额心烦气躁准备发飙时,一个精干的身影出现在安通尼的背后。

安通尼正要继续追问,忽觉后背被人猛推了一把。他一个没防备,重心不稳,立时朝他对面的摄像扑了过去。情急之下,他顾不得回头去看究竟是谁推了自己,嘴里高喊道:“闪开。”

一只纤纤玉手忽然抓住了张英芳的手臂,同时有人低声道:“快走。”

一语惊醒梦中人。

摄像本来正在安通尼的对面专心地拍摄张英芳愤怒又狼狈的表情,冷不防安通尼会撞向自己,他下意识地抬高镜头,试图躲避安通尼的撞击,但安通尼失速的实在太快,镜头刚举高几厘米,安通尼已经倒了下来。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安通尼抱着摄像摔倒在地。

张英芳蒙蒙撞撞地跟着冬一晴进了公司。

等到安通尼趴在地上再转头看时,走廊里已空无一人。

端木说的果然没错。董锵锵没怎么费力就在一个德国股票网站上找到了一堆跟大众股票有关的金融衍生品。不仅有各类相关的看涨期权和看跌期权,还有不少诸如涡轮,障碍期权,特别证书等董锵锵之前从未听说过的金融产品。

就在董锵锵被琳琅满目的金融产品搞得头昏脑涨之际,他接到了法庭通知他明天出庭的电话。

对方跟他特别强调了开庭时间、地址及不出庭的后果,董锵锵认认真真地都写在了自己的本子上,同时上好了闹铃。

放下电话没两分钟,佟乐乐和雷兰亭的电话又接踵而至,三人分别在电话里互相勉励一番,约好次日碰头的地点。

挂电话之前,佟乐乐不放心地说道:“我刚才考了雷兰亭几个问题,但他答得很不流利,估计我给他的材料他都没看。哎……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话:你看了吗?”

董锵锵知道她想考考自己,马上镇定自若地复述了一遍三人是如何到的别墅,如何被怪声吓到,如何误会穆勒是贼,如何设局抓住他,如何帮他找财宝,如何通过密道掉入密室发现财宝,又是如何碰到有人纵火,最后又是如何逃出生天,以及如何报警和被警察抓住的。除了个别地方有些打磕巴,大部分都和佟乐乐写的陈述并无二致。

听完他的背诵,佟乐乐不相信地问道:“你是背的还是照稿读的?”

“当然是背的,就这点内容比准备高考容易多了。”董锵锵故作轻松,“不过咱们是外国人,如果真背不下来能读下来也没问题。你想,要是这事发生在国内,你觉得穆勒能用中文说利索事情的前因后果曲折经过吗?”

“别耍贫嘴,”佟乐乐嗔怪道,“我说真的呢,明天可是上庭。”话虽这么说,但她也觉得董锵锵说的不无道理。如果雷兰亭到时真背不下来,能照着稿读下来她也勉强能接受。

“老雷跟我说他明天主要负责哭和卖惨,”董锵锵打趣道,“他还说他的财务自由以及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你了。”

佟乐乐脸刷一下就红了:“没出息,关键时刻掉链子。”

董锵锵虽然看不到佟乐乐的脸色,但也察觉到自己那句话可能会引起误会,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你的语言比我俩都强,逻辑也更好,稿子又是你写的。明天你来当我们的主辩手吧。”

“主辩手?我?不行不行。”佟乐乐急忙拒绝道,“我怕我紧张说错话。再说这又不是辩论赛。”

“至少你紧张也能说话,我俩要紧张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董锵锵鼓励道,“你肯定没问题的。”

“可万一……”佟乐乐话没说完,董锵锵已经知道她担心什么了。

“你不用想太多,如果你说完了我们还是败诉,我相信雷兰亭也不会真怪你的。”

佟乐乐心里暗下决心,嘴里轻声道:“那我试试吧。”

听张英芳描述完刚才发生的事,张全福眉头紧锁地望着窗外,过了半晌幽幽地问道:“不是今天上午刚付的赔偿金吗?怎么现在就被记者知道了?还让人家堵着门问?”

“肯定是有人跟记者说了这事,很可能就是那个路易斯。”张英芳笃定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说他是什么《法兰克福娱乐报》的记者。那份报纸我听说过,就是个不入流的八卦小报,主要报道的都是明星政客的八卦绯闻,根本没有严肃新闻,估计也没什么人会看。”

“八卦小报?”张全福听到这句话不由愣了一下。

“所以我想以静制动。”张英芳恢复了老练和沉稳。

“对方既然报了名字和报社,要不要找到对方给他一些钱,把这事私了?毕竟现在咱们准备到德国这边上市,如果出了这种负面新闻……”

“给钱?肯定不行。”张英芳断然否定道,“本来就是一起普通违约,咱们已经按合同赔了钱。如果再给记者塞钱,这性质就变了。如果塞钱的事再被捅出去,就麻烦更大了。再说,给对方多少钱合适?如果对方反复要,难道要一直给下去吗?”

张全福也觉得自己的建议不妥,叹了口气:“真是多事之秋啊。”

“咱们静观其变,看他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来。”张英芳透过玻璃窗感激地看了一眼把她从纠缠中拉出来的冬一晴。

冬一晴坐在工位上,正忙碌地起草着跟加拉瓦公司的合同。就在几分钟前,印度人突然打来电话,确认上午谈的合同内容仍然有效,让她尽快开始准备合同。

冬一晴越来越佩服张英芳的判断力,如果自己真能跟着她好好学几年,也许比在德国上大学的收获都大。

西德斯海姆市是德国下萨克森州东南部的一座小城,人口约有十几万。虽然面积不大人不多,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学城。而且距离汉诺威也不算远,如果是火车慢车,大概30到40分钟的车程,而快车只需要大约20分钟左右就能到了。

考试时间是星期五上午九点,陆苇之前曾去那里短途旅游过,知道从西德斯海姆火车站到大学并不远。她本打算星期五一早6点30分从汉诺威火车站出发,买的也是一早的票。

但余姜海下午突然来了个电话,要求她务必今晚就过去,在当地休息,第二天直接去大学参加考试。

陆苇耐心地跟他解释了两地距离很近的事实,余姜海反问道:“你觉得我不知道这点吗?”

189. 以和为贵

余姜海都这么说了,陆苇不想跟他硬杠,口气缓和道:“我本来想今晚再多复习一会儿的。既然你担心,那我……今晚就过去好了。”

见陆苇服软,余姜海也没穷追不舍,而是问道:“你是不是最近都不看电视了?”

“我一直在写论文和准备考试,”陆苇心下奇怪,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所以你不知道最近德国铁路工人又举行‘警告性罢工’的事。”余姜海淡然道。

“他们又罢工了?”听到这个词,陆苇着实吃了一惊,连忙回想自己下午在火车站买票时的情景,难怪她当时看到站台上有很多乘客,看来是有火车又晚点了。

陆苇来德国的时间也不短了,很清楚德国火车曾经以准时准点而享誉全球。但凡事总会有例外,只要德国铁路和运输联盟跟德国联邦铁路公司一举行薪资谈判,铁路工人就会用罢工这种形式支持德铁和运输联盟,毕竟三方的利益是一致的。基本上一碰到这种罢工,德国火车的长途客运和货运系统都会停运或晚点,对有车的人来说,这种罢工带来的影响较小,但对很多无车人来说,就必须准备第二套出行方案了。

从年初开始,陆苇就断断续续地听到有关铁路工人罢工的新闻,但她外出旅游次数为零,所以并不太关心具体的事。

陆苇是在自动购票机上买的快车的火车票,所以并没有看到火车站柜台上排大队的场景。

一听余姜海说德国铁路工人又罢工了,陆苇马上反应过来,余姜海是怕自己第二天出行有变数。想到这,她马上语气坚定地说道:“那我一会儿收拾一下就出发。”

余姜海对陆苇令行禁止的态度很满意,像是解释又像是劝慰地对她说道:“这毕竟是你第一次接这种活儿,最好不要出什么差错,否则金主那我也不好交待。”

“我懂,”陆苇轻声道,“谢谢你的提醒。”

“一会儿你就出发吧,到了那边找个环境好点的小旅馆住一晚,别心疼那点钱。”余姜海怕陆苇因小失大,晚上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的发挥,特别叮嘱道,“入住后马上告诉我旅馆的地址,会有人把护照给你送过去的。记住,通过考试才能拿到剩下的钱。”

余姜海现在就是陆苇的金主,他的话对陆苇就是圣旨。想到几周前两人还可以平等对话,现在自己却要听对方的差遣,陆苇不禁在心底唏嘘不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陆苇就准备出发了。动身前她突然接到陆母打来的电话,陆母激动地告诉她,她汇给家里的1000马克已经全都收到了,也全都换成了人民币。陆父虽然还在观察病房,但病情已经基本稳定,没有再出现入院第一晚的那种反复。弟弟也表示会先努力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至于能不能上大学还是后话。

骤然听到一连串的好消息,陆苇忍不住心潮起伏,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又叮嘱了陆母几遍后,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电话。

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她内心的喜悦和悲伤也全都搅在一起,就好像打翻了数个五味瓶,酸甜苦辣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想到病房里的父亲,想到含辛茹苦的母亲,想到挑灯苦读的弟弟,最后又想到举目无亲漂泊异乡的自己,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止不住,大滴大滴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捂着脸,歪坐在沙发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余姜海正考虑晚上要不要再去矮个男的房子外观察一下,突然接到东欧男打来的电话。

东欧男气势汹汹地劈头就问:“你介绍的人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余姜海不明所以,被他问得一愣。

“你介绍到工厂里干活的人昨天把我的人打伤了。”东欧男嚷道,“他不是你找来的吗?”

“我介绍了那么多人去你那,”余姜海抑压着自己的愠怒,低声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到底是哪个?”

“就那个,jnfengli。”东欧男的发音有些古怪。

黎俊峰?余姜海愣住了:“他怎么了?”

“他打了我的人,这事怎么办?”东欧男不依不饶道,“他今晚不用来了。还要赔我的人医药费。”

“我先问问他再回你。”余姜海说完不由分说挂了电话,转手就给黎俊峰打了过去。

听完黎俊峰的说明,余姜海心里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认为黎俊峰就是再蠢也不会在干活第一天就跟工友打架。他想了想,再次拨通了东欧男的电话。

“这事不怪他,是你的人先动手把他的包裹车给推倒的。”余姜海很了解东欧男的秉性,知道他最在乎利益,“黎俊峰是在给你挣钱,推倒他的车等于是在让你少赚。”

这话一针见血,东欧男立时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狐疑道:“可我的人不是这么说的。”

“我干嘛要介绍一个爱打架的过去给自己找事?”余姜海反问道,“难道是为了让你有理由打我吗?”

东欧男心想余姜海说的也在理,但又面子上过不去,于是甩了句狠话找个台阶下:“那我再去问问,要是让我知道你和他一起骗我,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余姜海强硬地挂了电话,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自己刚才话里有话地点了一下东欧男,但他似乎没有听出来自己的话外音,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自己最近并没有跟东欧男有什么正面冲突,想不通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会派矮个男来打自己?这是警告还是威胁?或者只是余姜海想多了,那两人只是认识,偶然才在火车场外碰见?

想了半天还是没头绪,余姜海又给黎俊峰打了个电话,嘱咐他晚上打工时注意安全,尽量别再跟外国人发生直接冲突,万事以和为贵。

黎俊峰没料到余姜海会对他这么关心,还以为是余姜海担心他的安危,满口答应:“老余你放心,我保证不给你丢人。”

190. 找旅馆

陆苇哭了二十分钟,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洗了把脸,补了淡妆,然后拿起书包走出了宿舍。

汉诺威大学的学生证可以免费乘坐下萨克森州很多城市的公共交通及慢速火车,既然能坐慢车,陆苇就先去柜台退了自己买的快车票。

柜台处只有两名德国铁路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人面前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德国老太太,而另一人面前则站着一溜等待处理事务的乘车人。

陆苇几乎没有犹豫就径直排到了老太太的身后,没成想一站就是二十分钟。陆苇屡次想换到另一个队伍里,却又担心自己刚一换队老太太的事就能处理完。继续煎熬了二十分钟,陆苇终于坚持不住,这才换到了另一个队伍里。等到她退完票,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当她紧赶慢赶地来到站台时,上一班晚点的火车刚刚离开。陆苇无奈地长叹一声,倒坐在站台的长椅上。

好在汉诺威火车站是一个大型的中转枢纽,往来经过的火车较多。又等了三十多分钟,陆苇才盼到一辆途经西德斯海姆市的慢车。

慢车从容淡定地嘎悠着载着她到了目的地,等她走出西德斯海姆市的火车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

陆苇本想住到大学对面一家自己曾经住过的国际青年旅社里,这样一早起来能够比较从容地直接从旅社走到大学的考场。但临近青年旅社的门口,她忽然又担心起来,害怕被人看到。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在距离大学一站地的地方提前下了车,碰巧路边就有一栋假日小屋,她迈步走了进去。

“您好,”陆苇对前台一个满头银发、正低头看报的德国老妪毕恭毕敬地说道,“请问您这里还有单间吗?我想住一晚。”

德国老妪看见陆苇,表情有些意外,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陆苇,突然伸手说道:“单间80马克一晚,没早餐。”

陆苇把护照递给她:“那请问带早餐住一晚是多少钱?”

“90马克。”老妪边回答边翻开陆苇的护照,只看了一眼,就把她的护照从柜台里拍到了桌子上。

陆苇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等她说话,老妪直接开口道:“没有了。”

这下轮到陆苇诧异了:“您刚才不是说有房间吗?”

老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说没有就没有。”

对方明明刚说的有房间,怎么眨眼就变了呢?陆苇百思不解,这个城市又不是旅游城市,这个季节也不是旅游旺季,怎么会没房间呢?她不甘心地说道:“那给我一间不带早餐的也可以。”

“都没有。”老妪越发不耐烦,“带不带早餐的房间都没有了。你走吧。”

“为什么?”陆苇急了。

“我的房子不租给中国人。”老妪恶狠狠地说道。

不租给中国人?陆苇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老妪没说话,推推搡搡地把陆苇赶出了小屋,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陆苇站在门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难不成这个老太太的脑子有问题?

天色渐渐黑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公共汽车很久才驶过一辆,却又很快地消失在路的尽头。陆苇没吃晚饭,饿得有些过了,不由得后悔没在出发前吃点东西。

可这座城市实在是太小了,路边连一个小吃店或咖啡店都没有。陆苇拖着行李沿着马路边走边看,试图再找到一家附近的旅馆。

她在前面走着,身后远处忽然传来汽车驶来的声音。她本以为汽车会很快超过自己,但汽车却迟迟没有出现。

她好奇地回头望去,只见汽车正以最慢速跟在她的身后。由于天黑,路灯又昏暗,陆苇一时看不清车里的情况。

陆苇赶紧转过头,不再看车,同时加快脚下的步伐。

哪知她刚一加速,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仿佛一只黑色的幽灵。

陆苇着急地边走边环顾四周有无旅馆或酒店,这时即使路边突然出现一间五星级的酒店她也能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但让她失望的是,最近的一片房屋看起来也在几百米外。

她的手心里都是汗,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但她不敢跑,一是肯定跑的没有汽车快,而是腿软没劲。

就在她胆战心惊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手机忽然响了,原来是余姜海打来的。

“你到哪了?”余姜海口气很不悦,“为什么一直不给我打电话?”

“我在西德斯海姆大学附近了,”陆苇边打电话边微微扭头用余光窥视跟踪自己的汽车,“但还没找到旅馆。”

汽车里的人似乎看到她在打电话,两个大车灯猛地同时一亮,喇叭尖叫了两声,发动机发出一阵轰鸣声,小汽车“嗖”地从她身后冲了出去,消失在前方的十字路口。

看到汽车终于不再跟着自己,陆苇长吁了一口气。

“你别心疼钱了,赶快找地方赶紧住下来,”余姜海的口气很严厉,“那边还等着给你送护照呢。”

“我也想赶快住下来啊,但刚才一个老太太死活不让我住她的旅馆。”陆苇无奈地解释道。

“那你赶紧随便再找一家,就一晚上差不了几个钱。”余姜海似乎认准了陆苇是因为心疼住宿费才不肯随便住下来的。

“我尽快,”陆苇擦了擦额头的汗,“你知道吗?刚才有辆车……”

话音未落,陆苇就看到刚才跟着自己的车正安安静静地停在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陆苇一惊,立刻停住脚步,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汽车发呆。

余姜海还在电话那头等着听她说什么,却迟迟听不到下文,不由得催促道:“有车怎么了?”

陆苇看到车门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男子从驾驶座上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身黑衣裤,一双高筒大黑皮靴,左臂上还戴着一个红箍。

陆苇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光头男子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陆苇想都没想,转身就跑,手机里传来余姜海的“喂喂”声。

191. 初夏夜惊魂

陆苇并不能确定对方就是冲她而来的,但她也同样无法确定对方不是冲她来的。

她瞬间想起上次跟同学一起来这里旅游时,同学曾无意中说起过,这个城市的治安状况并不是太好。但上次来时是白天,所以她并没太在意同学的话。但现在的她着实不敢大意,尤其是她自己孤身一人时。

她边跑边关了手机,没敢回头看对方,猛提一口气朝着远处的t字型岔路口跑去。

如果是跑直线,陆苇很清楚自己的速度肯定是跑不过男生的。但现在人生地不熟,跑型路线又不现实,她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快跑。

德国人很重视绿化,马路两边都是半高不高的树,t字型岔路口旁还种着几排半人多高的矮松,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青葱翠绿的灌木丛,晚上看起来黑黢黢的,有些吓人。刚才经过时,陆苇都是小跑着快速通过的,没想到几分钟后自己又跑了回来。

陆苇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跑步声,她顾不得多想,在岔路口猛地急拐弯,一猫腰就进了灌木丛。由于身材矮小,人又偏瘦,躲进灌木丛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陆苇紧张地又看了眼握着的手机,手机已经关机了,键盘和屏幕上都是汗水。陆苇听到有急速的脚步声传来,急忙伏低身体。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衣服是黑色牛仔裤和墨绿色的冲锋衣,藏在灌木丛里就好像保护色一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苇屏住呼吸,同时用手捂住嘴,两只大眼睛惊恐地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向外看去。

借着不远处昏暗的路灯灯光,陆苇看到灌木丛外的石板甬道上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由远及近。

她把身体尽可能地贴在草地上,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但身体却因为恐惧而不住地颤抖,进而激烈地痉挛起来。

她害怕自己发出声响被对方听到,用一只手臂轻压住另一只手臂,同时开始在心底默默背诵起《木兰诗》。

每当她感到恐惧或害怕时,总喜欢通过背这首诗让自己平静下来。

黑影越来越近,直到从她身旁的甬道上跑了过去,她甚至能感受到石板的震颤。没过几秒,黑影又跑了回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旁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来人一边用手扒拉着陆苇头顶高处的枝叶,一边用大黑皮靴使劲踢着矮处的灌木丛。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陆苇知道自己绝不能闹出一点儿响声,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一边捂着嘴一边更快速地背着诗。

被踢到的灌木丛的树枝划破了陆苇的手背,冲锋衣的袖子也被树枝弄破。

陆苇咬着牙一声不吭,任凭枝叶从头顶和脸旁扫过,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只觉得度秒如年。

过了几分钟,脚步声才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陆苇这才松了口气,但她并没着急从地上马上爬起来。一方面是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已经走远,另一方面是趴的时间有些久,腿又麻又软,站不起来。

陆苇边用手轻轻地揉着小腿肚子边听着灌木丛外的动静,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出去后该往哪个方向走。如果还朝之前的方向走,说不定对方会在汽车那守株待兔等着她,自己主动送上门岂不是自投罗网?思来想去,还是换一个方向走更安全。

那时智能手机还未出现,也没有手机地图导航,陆苇要想尽快找到酒店或旅馆还得靠查城市地图。她不由得后悔没在火车站里取一份免费的地图放在身上。

就在陆苇觉得恢复过来可以站起身时,她猛然听到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鞋子踩在干树叶上发出的声音,她迟疑了一下,将耳朵侧贴在了地面上。

她听了半天,但地面上并没有传来什么声音,陆苇这才放心,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觉得腿有力气了,才慢慢地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街面上依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安静的像座睡城。

陆苇辨了辨方向,朝车的反方向走去。就在她远离灌木丛时,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从一棵矮松后伸了出来,一把揪住陆苇的手臂。

陆苇还没喊出声,另一只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陆苇大惊,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会埋伏她,但却不是在车附近,而就在她前进的路上。

恐惧一下笼罩了陆苇的全身,她奋力地挣扎起来,边挥舞手臂击打对方的胳膊和脸,边用脚踢对方的小腿。

据说有研究表明,人在恐惧和愤怒之下,力量会被放大几倍。

陆苇并不知道有这个研究,但她确实既恐惧又愤怒,虽然她手臂的力量依然很弱,但腿上的力道却增强了一些。

“啊!”黑衣男终于开了口,却是被陆苇一脚踹中了膝盖。他只觉膝盖一疼,虽然一只手还揪着陆苇的手臂,但捂住陆苇嘴的手却不自觉地离开了她的嘴几公分。

就在这瞬息之间,也许是出于求生本能,也许是灵光乍现,陆苇眼疾嘴快,出其不意地张开嘴,一口咬住黑衣男的大拇指,玩命地咬了下去。

黑衣男对她的嘴攻猝不及防,慌乱间松开了抓住她的手臂,陆苇毫不犹豫,猛地飞起一脚,踹向黑衣男的要害。

正中靶心。

黑衣男在陆苇的连击之下,疼痛难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摔倒在地。

陆苇撒腿就跑,这时的她已经顾不得什么直线或线了,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声音里透着惊恐和凄凉。

她用尽全力地奔跑,根本不敢回头,就这么一口气跑出去了一公里。

当她跑过几栋外墙黝黑的建筑时,左前方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片彩色的亮光。几个由霓虹灯管组成的字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明亮。

陆苇认出那是tel(意思是汽车旅馆)。她仿佛看到了救星,风似的冲了过去。

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汽车旅馆时,把正趴在桌上画画的前台-一个身材魁梧却看起来憨憨的德国大叔吓了一跳。

“我,我要住店。”陆苇通红着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德国大叔放下铅笔,打量了她一下:“请先出示你的证件,女士。”

192. 异乡人

陆苇担心黑衣男追到屋里来,一边跟德国大叔靠的更近,一边在屋子里寻找能当武器的东西。

德国大叔见陆苇衣衫不整,一双眼睛还到处乱飘,不由提高了警惕,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请出示你的证件,女士。”

让陆苇失望的是,前台没什么能当武器的家具。但让她感到安慰的是,黑衣男并没追到汽车旅馆里来。

她刚想拿出护照交给德国大叔,脑子里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德国老妪的行为,伸到包里拿着护照的手倏地松开,护照又掉回包里。

德国大叔不知她怎么回事,一脸狐疑:“你的证件?”

“我,我刚才被人抢了。”陆苇可怜巴巴地说道。

“被抢了?”德国大叔看了看她的衣着,还有她脸上的汗渍和伤痕,口气和缓地问道,“被什么人抢的?”

陆苇哭丧着脸:“是一个一身黑衣,左臂还有个红袖标什么的光头男子。”

“又是这帮人,”德国大叔听完她的描述,表情一下变得非常严峻,皱着眉头关切地问道,“那你没受伤吧?需要报警吗?”

陆苇立刻想到这事要是惊动警察,少不得又要调查一番。如果警察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来这里,恐怕她还要找个借口圆一下才行,实在是费力不讨好。而且这么折腾一晚上,肯定也不能准备考试了。

“不,不用报警,”陆苇匆忙拒绝道,“他也没抢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的护照不知掉在哪了。我能用学生证登记吗?”

她边说边把自己的大学学生证递给德国大叔,同时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德国大叔接过学生证,仔细看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们一般都需要登记房客的护照信息的。”

“麻烦你了。”陆苇央求道,眼泪顺着脸庞“哗”地流了下来。这倒不是她故意卖惨,而是在一场惊吓后,流泪确实是人的一种本能的舒缓情绪和释放压力的方式。

德国大叔叹了口气,打开桌上的一个蓝色登记簿,把陆苇学生证的信息抄到了上面。

见对方允许她住店,陆苇的一颗心才算落到了肚里。

“请问,住一晚外加第二天的早餐是多少钱?”

“150马克。”德国大叔边写收据边回道。

150……马克?陆苇倒吸一口凉气,真贵啊!

“那个,请问,我是学生,能有优惠或折扣吗?”

“汽车旅馆的租金里包含一个停车位,所以比普通的旅馆会贵一些。”德国大叔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这的价格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德国人和外国人也都是一个价。”他打趣道,“绝对没有价格歧视。”

陆苇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真是自作自受,要是刚才直接住到大学对面的国际青年旅社也就没这些破事了,而且住宿还便宜,一晚上才30马克。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她是肯定不会离开汽车旅馆再去国际青年旅社了。

从大叔手里接过钥匙,她走进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布置十分简洁:一张床,一台电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独立的小卫生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陆苇把汽车旅馆的地址发短信到余姜海的手机上,也就是十秒钟的功夫,余姜海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他劈头盖脸地问道:“刚才为什么关机?”

“哦,”陆苇本想跟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事,但转念又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大事,改口道,“刚才手机没电了。”

“这是你的地址吗?一个tel?”余姜海一头雾水,“你怎么住到那去了?”

“环境好,离大学也近。”陆苇不想多解释,顺嘴编道。

“一会儿会有人联系你。”余姜海交待道,“留意你的手机。”

“那个,让对方别进来,在旅馆外等我。”陆苇不想让德国大叔看到有人找自己,赶在余姜海挂电话前嘱咐道。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陆苇的手机屏忽地亮起,但屏幕上只显示来电是通过网络打来的,没显示任何数字。

“喂?”陆苇一把抓起手机。

“出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说完就挂了电话。

陆苇小心翼翼地从前台一闪而过,德国大叔还在柜台里低头专注地画着铅笔画,并没有注意到陆苇已经溜出了大门。

但门外连个鬼影都没有,陆苇等了十多分钟,依然没人没电话。

陆苇只得给对方回拨回去,手机里却传来“号码错误请重拨”的语音提示。

夜里的温度渐渐低了,陆苇觉得身上有些凉,想回屋披上件外套再出来等。

当她悻悻地走回到自己房间的门前时,却看到一个淡褐色的信封斜着掖在门缝里。陆苇马上左右张望了一下,但什么都没发现。

陆苇取下信封,迅速开门进屋。拆开信封往床上一倒,一个暗红色的护照掉了出来。

陆苇刚翻开护照,余姜海的电话就到了:“东西拿到了吗?”

“嗯。”

“晚上你好好看看她的照片,明天尽量打扮的和护照上像一些。”余姜海不放心地叮嘱道,“记得千万别慌。”

“那考完试以后,我怎么把它还回去?我刚才没看到是谁把它放到我的门上的。”陆苇忧心忡忡地问道。

“你一走出考场就会有人联系你。你把东西给他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不要问。”

“好。”陆苇看着护照上的女生照片,感觉自己和她猛一看还真有些像。

余姜海打电话很少聊闲篇,总是说完就挂,陆苇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说话风格。

这一晚陆苇睡得非常差,一个恶梦接一个恶梦:一会儿梦到母亲给她打电话,哭诉陆父的病情又加重了,以及弟弟又不想参加高考了;一会儿梦到黑衣男又跑到汽车旅馆里来抓自己,自己无处可逃;一会儿梦到自己在考场里被人抓了现行;一会儿又梦到自己的考试没过;最后梦到自己的账户里明明有钱,也有工作合同,但外管局还是无情地拒绝了她的延签申请。

她定的早上6点30分的闹铃还没响,人就从恶梦中惊醒。她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不住地后怕。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到墙壁上,陆苇呆呆地看着墙上一条条的光栅,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我想回家。

193. 马上开始

跟往常一样,刚过8点,张英芳就到了公司。

跟德国人的谈判虽然不欢而散,但接下来还有跟法国人的合同要谈,她不敢大意。虽然谈判可以强硬,但强硬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最终她还是要做成生意的。她一面考虑该怎么再跟德国人重新接触,一面琢磨下午该如何跟法国人谈,既能强硬又能避免再次发生谈崩的情况。

她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见张全福黑着脸,满面怒气地坐在她的办公桌后。

张英芳不知怎么回事:“跟法国人的谈判是在下午。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张全福沉着脸,伸手把桌上的一份报纸朝她一推:“你自己看吧。”

张英芳放下挎包,满脸狐疑地捧起报纸,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报纸的名字:《法兰克福娱乐报》。

只见其中一版的页面下方用斗大的黑色粗体字写着一行耸人耳目的标题:“中方公司恶意违约,德国公司损失惨重。”粗体标题下的压图照片,是张英芳昨天在走廊里的一系列愤怒表情,照片并不是很清楚,像是从视频中截取的。

张英芳匆忙通读了整篇文章,报道中煞有介事地描述了路易斯公司这只“小白兔”是如何被美特熊鲸公司这只“大灰狼”欺骗的,特别还强调了“大灰狼”的违约给“小白兔”造成了多少多少的经济损失。文章里充满了各种臆测和腹黑,虽然没直接说美特熊鲸是骗子公司,但各种各样的负面词汇显然也没什么善意,肯定是不想让读者产生好的联想。

张英芳读罢把报纸轻轻放到桌上,用不屑的口吻说道:“德国这种娱乐小报都是这个德行,爱起一些夸大其词耸人听闻的标题吸引读者,但其实没什么实质内容,您不用生气和在意。”

“你说什么?不用在意?”张全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抓起报纸,手激动地抖了起来,“我已经让车荔子把这篇文章都翻译给我看了,这上面写了那么多不好的话,你却说不用在意?”说完,他把报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蹭地站起身,脸因为气愤而变得抽搐,他大喝道:“这就是一派胡言!诬陷!造谣中伤!”

“那您想怎么办?”张英芳看着自己的父亲平静地问道。

“你去找他们!让他们撤文并且向咱们登报道歉!”张全福怒不可遏地说道,“如果他们不撤我就去告他们诽谤!让他们赔钱!”

“可我们违约是事实,我们赔路易斯公司钱也是事实。虽然他们的话很难听,但事确实发生了。”张英芳语气和缓,“即使去告他们咱们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他们这种报社都知道如何规避风险。说不定还会利用跟咱们打官司把这事闹得更大,那咱们就上了他们的当,等于是帮他们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

张英芳的话像一记榔头捶在张全福的胸口,他颓然地又坐回到椅子上。

他沉思了片刻,语气严肃地说道:“可是孩子你要想清楚啊,咱们是用德国公司跟路易斯的公司做生意的。可让他们小报这么一说,咱们就变成了中国公司。如果咱们不解释清楚,那不就等于让那么多在德国勤勤恳恳,诚实守信开公司的中国同胞也都背黑锅了吗?这一点你想过吗?咱们赔钱没问题,但事情一定要说清楚啊。不然以后谁还跟你做生意呀?”

张全福的这番话说得张英芳一愣,她刚才确实没想那么多。

她点点头:“您说得对。那我现在就让公司律师去联系报社,让他们撤文和道歉。如果还不能解决,我们就只有打官司了。”

张全福叹了口气:“我们必须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一定不能让这件事波及到同胞的公司上,如果那样我们就是罪人了。”

跟其他公立的德国综合型大学一样,西德斯海姆大学也是没有围墙的。

从汽车旅馆走出来1000米后,再通过一个人行横道,陆苇就进到了大学的范围里。

整座西德斯海姆大学就像个大花园,环绕着教学楼栽满了各种植物和花卉。

陆苇按照余姜海转发给她的考试通知上的地址,顺着楼宇间的甬道,边走边找考试教室所在的教学楼。

兜兜转转几圈后,一个楼身上写着7a的蓝灰色建筑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苇对着旁边的一扇玻璃窗略微整了整发型,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楼里。

顺着楼里的指示牌,陆苇很容易就找到了考试教室。现在距考试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陆苇紧张地站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回忆着自己复习过的内容。

她大概是两年多以前通过的大学入学考试,后来就开始按部就班的上基础课,考试,上高级课程,再考试。

大学入学考试的内容对她来说虽然比较简单,但毕竟两年多没碰过了,她有些紧张。

教室外,三三两两的考生聚集在一起,或谈笑,或看书,陆苇看到了其他的中国同学,粗粗一数,约莫有十几人,看来来这里考试的人还真不少。

一个看起来像是留学中介的人正在给几个中国同学讲注意事项。

陆苇关掉手机,让自己尽可能地放松下来。

三人里,雷兰亭是第一个到达汉诺威州法院的,紧接着佟乐乐是第二个,而董锵锵则是最后一个到的。

州法院还没开门,三人站在法院门外的台阶下,先确认了一遍当天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然后又顺了一遍稿子,确保一会儿表述时不会出现低级错误,最后,三人击了掌,相互鼓舞了一下彼此的士气。

九点整,三人准时迈进州法院的大门。

州法院的正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名身材中等的警卫,除此之外,并无诸如金属探测门之类的安检设备,也没看到更多的警卫。

在向警卫出示了各自的护照后,三人鱼贯走入州法院的大厅。

大厅里一片寂静,阳光温暖和煦地透过窗棱投到大厅中央一座人物的青铜雕像上,董锵锵猜测他可能是一位法学界的泰斗,雕像下还有一些文字介绍牌,但三人都没兴趣去研究。

在登记处备案后,三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待进入庭审大厅的通知。

194. 做贼心虚

9点整时,学生们开始列队进入考试教室。

教室一共有两个入口,两个入口的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两本登记册。考生们先登记,然后拿着护照和考试通知书进入考场。

入口处各站一人,一个接一个地检查考生的护照和考试通知书。

a入口处站着一名可能是助教的年轻女生,而b入口则站着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性,陆苇猜测他可能是学校的老师。

考虑了几秒后,陆苇果断地排到中年男性面前队伍的尾巴。

轮到她时,她恭敬地把护照和考试通知书一起交了上去,但心却怦怦跳得厉害。她强作镇定地看着对方,心里不停地祈祷千万别被发现。

中年男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通知书,然后打开护照,比对陆苇和照片上的女生是否为同一个人。

见对方露出疑惑的神情,陆苇故作恍然大悟状,把金丝边眼镜从鼻梁上摘了下来,又自然地将垂在两鬓的头发别到了耳后,做完这一切后,她抿着嘴冲对方又笑了笑,显得很随意。

中年男表情严肃地比较了约有三十秒,陆苇觉得自己周围的时间全都静止了。她大气都不敢出,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中年男终于把护照和通知书还给了陆苇。他用手指着教室里摆放整齐的桌椅,说道:“按姓氏的字母顺序找你的座位。手机放到包里。包放在最前面的讲台上。”

陆苇暗松了一口气,低头致谢,快步走进教室。

事情比她想的要顺利的多,陆苇觉得自己的运气很不错。她之前曾听说有人也这么做过,却在入门时就被校方查出了猫腻,当时就被取消了考试资格。

早上想起昨晚的事时她还觉得一阵心悸,现在看来似乎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迅速理清了思绪,轻松地找到座位,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准备迎接考试。

当所有考生都入座后,监考老师开始宣读考场纪律和注意事项,考场大门嘎吱吱地关闭。

考试开始了。

就在董锵锵三人坐在长椅上等待时,一个身穿棕色皮夹克、中等身材、留着一个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大包出现在法院正门。

这时门口只有一个警卫,另一名警卫不知去了哪里。

中年男刚一走近,警卫立刻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浓烈的酒味。警卫立即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嗯,早上……喝了一口……”中年男语焉不详。

“你把包打开让我看看。”警卫忍着不快,指了指他的背包。

中年男顺从地把包轻放在地上,拉开拉链。警卫探头看去,只见包里放了几瓶酒,还有一篮子鸡蛋。

警卫看看酒,又看看鸡蛋,更加疑惑:“你带这些来法院干什么?”

中年男支支吾吾地比划着手势,警卫听得越发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中年男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纸条,展开后递给警卫。

警卫读完纸条,挥了挥手,示意他进去。

中年男点头哈腰,拿起背包,一摇三晃地往大厅走来。

董锵锵正好奇地注视着中年男的举动,头顶的广播里忽然传来女声,通知董锵锵三人现在可以进庭审大堂了。

三人步入法庭,只见一名女法官和一名男法官端坐在庭审大堂的高处,书记员坐在他们的前面,几个角落各有一名庭警。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刚进来的中年男。

在庭警的指引下,三人在被告桌前一一坐下。而在他们左侧坐着的就是本次诉讼的原告穆勒,还有他的律师。

一周不见,穆勒看起来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斜着身子睨视了一下右侧的三个人,又马上转过头目视前方。

在核实原告和所有被告的身份后,女法官用木槌利落地敲了一下桌面,语带威严:“现在开庭。”

依照法律程序,女法官首先让原告方穆勒对被告方三人做出指控发言,穆勒要求由他的律师代替他发言。

董锵锵三人因为没请律师,所以只能靠自己生听,三人都在心里叫苦不迭。好在三人亲身经历了整个事件,虽然有听不懂的地方但也能猜个不离十。

除了在董锵锵三人“殴打穆勒”和“强制穆勒签协议”两件事上有添油加醋和捏造外,对方律师陈述的其他内容基本与事实相符。

大学入学考试的第一项通常是听力,这对很多刚到德国的留学生是一道难关。

虽然很久没参加过这种考试了,但毕竟底子还在。况且陆苇已经在德国大学的课堂上磨了两年多的耳朵,这种级别的听力对她来说只是小儿科。

她的信心也在完成一道接一道的听力题后得到了增加。

听力题很快就播完了,紧接着是阅读理解题。

让她没想到的是,阅读理解的第一篇竟然是跟生物医疗有关的科普文章,这种类型的读物一直是她的短板。粗读了一遍正文后,她只明白了其中30的内容。正要再读问题加深一遍理解,一名女监考老师缓缓走过她的身边。

陆苇正在全神贯注地读题,没留意监控老师的步伐。只见她经过陆苇的桌子后往前又走了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停在陆苇的桌前,伸手拿起她的护照,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陆苇不知被对方发现了什么,心跳骤然加快,虽然嘴里读着题,但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但对方偏偏就不走了,一站就是三分多钟。

陆苇的注意力一下全都跑到了她的身上,根本没心思考虑怎么答题,总担心对方会突然发问。

她终于体会到了做贼心虚是什么样的心境。

等监考老师终于放下护照,踱步到远处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监考老师就做了这么一个动作,陆苇的答题效率立刻降了下来。

第二篇阅读理解讲的是德国和瑞典两国社会福利系统的利弊比较,陆苇读完感觉比第一篇要好懂的多,尽管还是有吃不准的题。

千万不能慌。一定要考过。稳扎稳打拿到尾款。陆苇安慰自己道。

她在心里又快速地默背了三遍《木兰诗》,背完后就觉得平静了许多。

她抬头看了眼最前面的钟表,正在盘算如何分配时间完成剩余的答卷。忽看到坐在她右前方的一个女生回头看她。

看样子也是一个中国女生。

四目相对时,女生显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马上又赶紧低头答卷。

陆苇感到奇怪,但也没空想太多,赶紧往下做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195. 证人

穆勒的律师发言后,又低头和穆勒耳语了几句。穆勒闭着眼睛轻点了两下头,示意他没有补充了。

“如果原告不需要再补充什么,那就由被告方开始做陈述。”女法官征询的目光从三人的脸上扫过,“你们三个人谁先来?”

“尊敬的法官大人,”董锵锵站起身,不亢不卑地说道,“由于事情发生时我们三人都在一起,所以能否由佟乐乐女士先做陈述,然后我们再回答问题?”

女法官扶了扶眼镜:“佟乐乐的话能代替你们两人想说的话吗?”

“是的,她可以代替我们。”董锵锵态度坚定地看着身旁的佟乐乐。

女法官和男法官交换了一下眼神,应允道:“那好,请佟乐乐首先开始陈述。”

佟乐乐站起身:“尊敬的法官大人,首先请允许我简单地介绍一下我们三人的背景。我叫佟乐乐,在汉诺威音乐学院学习古典音乐。他叫董锵锵,正准备参加汉诺威大学的预科考试。坐在最边上的叫雷兰亭,他目前在汉诺威大学读计算机专业。虽然我们来德国的时间有早有晚,但我们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德国法律,也一直遵纪守法。下面我会给您和您的同事讲一下那天发生的事。”

佟乐乐用柔美的语调,不徐不疾地把当天发生的事的来龙去脉用德语详细地描述了一遍。从三人在车站相聚,到野猪林闪避野猪,又到别墅里听见异常声音却始终无人应答,再到三人设计抓住穆勒,又如何达成一致组成寻宝同盟,发现大钟后的密道。

她的语速适中,详略得当,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和夸大其词。董锵锵注意到,不仅是两位法官听得聚精会神,就连旁听席上的人,甚至穆勒,都听得异常专注,没人打断她的发言。

当佟乐乐说到大钟移开,露出密道后,她抱歉地说道:“后来我因为害怕没有进去,是董锵锵和雷兰亭跟着穆勒一起进的。”

董锵锵马上站起来,接着佟乐乐的故事,开始讲密道和密室内发生的事。等讲到三人在密室内又意外碰到佟乐乐时,才又让佟乐乐继续复述。

当佟乐乐讲到三人在小屋里碰到有人纵火时,旁听席上发出一片惊呼声。等又听到三人躲在井下逃过一劫时,又集体发出了一阵啧啧声。

“肃静!”女法官使劲敲了两下木槌,同时示意佟乐乐继续。

当佟乐乐讲到三人如何碰到警察,如何被带到警局,又是如何被释放后,女法官点了点头:“可以了,后面可以不用说了。”

“尊敬的法官大人,”佟乐乐虽然口干舌燥,但还是坚持说道,“那天之前,我们根本没见过也不认识穆勒,更没有殴打他,也没有强迫他签署协议,他完全是自愿的。”

“我有几个问题需要跟你们再确认一下。”女法官看着眼前的材料问道,“那天你们为什么会去别墅?”

“因为我们想帮雷兰亭……”佟乐乐话没说完,就看到女法官禁止她说话的手势。

“这个问题由雷兰亭来回答。”女法官瞥了一眼被告席上的雷兰亭,雷兰亭慌忙举着手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我是雷兰亭。”

“你们那天为什么要去别墅?”

“因为我跟劳动中介签了合同,要去打扫别墅的卫生。”

“你说的中介是‘新鲜力量’这家公司吗?”

“是的。”

“那这个公司的负责人克劳斯先生能证明你的话吗?”女法官一页一页地翻着材料,语速较慢,显得极有耐心。

“肯定可以。我们这次……也和法庭申请让他出庭作证了。”雷兰亭很紧张,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女法官冲庭警使了个眼色,庭警打开旁边证人室的小门,只见人影一闪,克劳斯从里面两步走到了证人席上。

“就是他没错。”雷兰亭重重地点了点头。

“克劳斯,你认识三名被告吗?”女法官问道。

克劳斯仔细辨认了一下坐在被告席上的三个人,过了几分钟才指着雷兰亭说道:“我就认识他一个。”

董锵锵三人瞬间都紧张起来。

雷兰亭慌忙道:“法官大人,我可以解释。”

等到陆苇再抬起头时,离收卷只有二十分钟了。

虽然卷子她早就做完了,但她不敢大意,仍然反反复复地检查了好几遍,尤其是对阅读理解的第一篇,她确实不太有把握。

“最后十五分钟。请大家检查卷子上是否写好了姓名和考试号,不写这两项的卷子一律没有成绩。”监考老师朗声道。

陆苇刚要确认后面几张卷子是否写好了名字,坐在她右前方的女生忽然蹭地站起,人站在答题桌的左侧,右手一把抓住她放在椅背上的上衣外套,顺手往左臂上一搭。外套的长袖登时从手臂上甩了下来,袖口的衣服带子一下勾住陆苇放在桌子右上角的护照,“啪”的一声,护照跌落在地上。

没等陆苇反应过来,女生猛地蹲下身,伸手去捡护照。

陆苇见状大惊,急忙也弯腰去捡,但女生的手更快一些,陆苇手还没碰到护照,女生已经把护照的第一页翻开了。

陆苇呆住了,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

女生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护照里的信息和照片,一句话都没说,就把护照又放回到陆苇桌子的右上角,然后缓缓合上了护照的第一页。

陆苇惊讶地看着女生,女生拿起自己的试卷,大步朝讲台上的监考老师走去。

陆苇目视着女生把卷子交到监考老师的手中,然后又凑到监考老师的耳旁,低声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一边说话一边同时还望向陆苇这边。

看到女生瞧自己,陆苇慌乱地低下头,假装检查错误,但心却开始怦怦直跳,她不知道女生在跟监考老师说什么。

难道她是在和老师说自己吗?

陆苇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趁着倒腾卷子的功夫飞快地瞄了一眼前方。只见女生已经走出了教室,而监考老师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陆苇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不管她再怎么背诵《木兰诗》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反而跳得更快了。

就在她手足无措如坐针毡的时候,监考老师缓缓地走下讲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196. 验伤证明

看到监考老师越走越近,陆苇有些懵。

只见监考老师几步踱到陆苇的桌前,伸手从她的笔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计算器,质问道:“这是什么?”

“计算器。”陆苇不明所以,“这个计算器只有最简单的计算功能,没有任何高级功能。这样也有问题吗?”

德国有很多便携式计算器是带画图和编程功能的,陆苇知道那种计算器是绝对不能带到考场里的。但因为大学入学考试里偶尔会出一些需要计算的阅读理解题,为了以防万一,陆苇带了一个最简单的计算器放在笔袋里。

监考老师捏着计算器左右看了看,把它攥在手心里:“一会儿交卷后你到讲台来领。”

走出考场后,陆苇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只有手掌大的计算器,感慨只是虚惊一场,差点就出了事。

可监考老师是怎么知道计算器的事的?

陆苇正在疑惑,身后忽然有人说道:“你不是陈欣桐。”

陈欣桐是护照上女生的名字。陆苇急忙循声回头,却见刚才那个提前交卷的女生正斜靠在墙壁上。见陆苇回头,她信步朝她走来。

她冷笑着露出两个酒窝:“我跟她一起读的语言班,我还说她怎么不来考试呢?原来是找了枪手。”

陆苇没想到对方一下就识破了她的身份,脸顿时涨得通红。她不敢跟对方纠缠,急忙转身朝楼门口疾步走去。

女生见她要跑,小跑两步到她的面前,张开手臂拦住她的去路:“你告诉她,如果她想通过考试,就识相点。否则我就向学校揭发她,让她这次考试成绩作废。”

陆苇惊恐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见陆苇沉默,女生胆子更大了:“你是从其他城市来的吧?一看你就不知道,刚才的教室里是有摄像头的。”

陆苇的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她刚才还真没注意考场里是否有监控。但陆苇并不知道,刚才的教室里是没有摄像头的。但此时她也根本没法再去求证这一点。

想到这儿,陆苇不禁感到害怕,她惴惴不安地瞧着女生,迟疑着问道:“识相?”

“你告诉她,给我3000马克,这事就过去了,否则你就让她准备回国吧。”女生脸上写满了贪婪和得意,“当然你也可以给你自己再加一些,我是不会说的。”她莞尔一笑。

“可是,如果……”陆苇本能地想砍价,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砍价的资格。

“你放心,她肯定会付的,”女生笃定道,“她已经考了两次都没过了,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那你叫……什么?”陆苇有气无力地问道,只觉得对方的身材越来越高大,而自己却越来越渺小,“她怎么找你?”

“你跟她说我姓方她就知道了,”女生转身朝前走去,高举右手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下周二出成绩之前给我,过时不候。”

陆苇呆滞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她身后低声说道:“东西给我。”

陆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黑帽子黑墨镜黑口罩穿着一身黑的人站在她身后一米的位置。

“啊?”虽然是白天,但陆苇还是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她猛地想起了昨晚的人。

“护照。”冰冷的口气里带着烦躁。

陆苇想问对方是谁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迅速把护照交到对方的手里。

对方拿到护照立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就在对方走出五六米后,陆苇突然高喊道:“等一下。”

黑衣男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刚才……刚才有人好像认出我了,”陆苇鼓足勇气说道,“不,应该说,她认出我不是陈欣桐了。她说她要3000马克就不跟别人说这事。”

黑衣男缓缓转过身,沉默地看着陆苇。

陆苇打了个激灵,她急于撇清自己,赶忙补充道:“她刚才在考场里故意打掉我的护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谁?”还是冰冷的声音,却没有了躁动。

“她说她姓方。还说陈知道她。”

“她穿什么衣服?往哪走了?”

“那边,好像是去车站。”陆苇用手指了个方向,“白色外套。比我略高一些。”

黑衣男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陆苇想跟着他,但又有些害怕。正纠结时,余姜海的电话到了:“怎么样?能过吗?”

“我觉得应该差不多。”陆苇心不在焉地应付道,黑衣男越走越远。

“正常是下周一下午或下周二上午出成绩。”余姜海的口气听着很兴奋,“那我就准备收钱了。钱一到就转给你。”

黑衣男马上就要走出楼门了,陆苇心里有事,着急忙慌地挂了余姜海的电话,飞奔了出去。

女法官示意雷兰亭可以说话,雷兰亭连忙说道:“那天是我跟克劳斯签了打扫卫生的合同,但我去看了以后觉得一个人干不完,所以就请了他们俩一起做。但我发誓,我们只是去打扫卫生,我并不知道穆勒和宝藏的事,这一点克劳斯先生可以证明。”

“是这样吗?”女法官扭头瞅着克劳斯,克劳斯点点头:“我确实只和雷兰亭一个人签了合同。没和另外两个人签过。至于这个穆勒,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宝藏的事。”

雷兰亭本来担心克劳斯会把这事推得一干二净,没想到他竟会实话实说,这让他不禁有些感激对方。

“关于你们捆绑穆勒并使用武力的事,你们的解释是你们不知道他是不是小偷?是这样吗?”

“法官大人,”董锵锵言辞恳切,“我们确实在捉住他后把他捆在了椅子上,但我们绝对没有殴打他的意图。事实上,穆勒当时报警时也是这么和警察说的,警察那里应该有穆勒先生验伤的证明。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警察肯定会因为殴打他人而逮捕我们的。但事实上警方并没有这么做,所以我们这次也申请警方能够提供当时对穆勒先生的检查报告。”

女法官从面前的一摞材料里抽出了一份报告,仔细地读了起来。

董锵锵三人紧张地互相看了看,几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

197. 混乱的记忆

女法官很快读完了手中的报告,在跟男法官低头交谈了几句后,表情严肃地对穆勒说道:“你说他们三人殴打你,那为什么警察的报告上说在你的身上只发现了绑痕,还有磕伤和擦伤?”

听到女法官这么问,董锵锵三人激动地相互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没想到他们之前提交的申请竟然真的被法庭采纳了。

事实上自从那天被托马斯警官释放,三人就猜测到:警方一定是没找到穆勒被殴打的证据。因为那个证据根本就不存在。托马斯肯定不能单凭穆勒红口白牙地信口雌黄就给他们三人定罪,所以才会在拘留当天就又释放了三人。现在看来,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被董锵锵捏了一下手后,佟乐乐的脸变得红润起来。她修长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扣在了董锵锵的手指上。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没有逃过站在佟乐乐右侧的雷兰亭的眼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的佟乐乐的手,佟乐乐的手指被他的手攥得比平时更白了,但她的手指却没有落到雷兰亭的手指上。

看到佟乐乐跟自己一点儿互动都没有,雷兰亭忍不住有点儿吃味儿。

但有人高兴就有人紧张。

穆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的神色:当时托马斯只是告诉他证据不足,暂时无法起诉董锵锵等三人,却没告诉他具体是哪方面的证据不足。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身体检查结果推翻了自己的指控。

穆勒的律师察觉到他神色有异,急忙低头和他附耳交谈。

“请先回答这个问题。”女法官表情威严。

“这个……可能是警察当时检查得不够仔细吧。”穆勒立刻用手扶着脑袋,“他们当时还打了我的头,我的头到现在还疼呢。哎呦呦,我现在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听到穆勒的狡辩,旁听席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在董锵锵等人看来,穆勒这种行为无异于是主动把自己的诚信度向下降了一级。

以目前的情况来判断,“殴打穆勒”的罪名估计是不成立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向法官说明“强迫穆勒签协议”也是不存在的了。

三人都感到要说清这点有些棘手,被告席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陆苇远远看到黑衣男跟在方姓白衣女的身后,但白衣女并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还在朝车站走。

就在她经过一栋教学楼的拐角处时,黑衣男忽然从后面追上了白衣女。

陆苇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她看到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白衣女还用手指了一个方向,两人好像还友好地再见。

就在陆苇感到奇怪时,只见本已调头改向的黑衣男突然转过身,猛地横推一把,白衣女始料不及,还没喊出声,眨眼间人就顺着甬道旁边的草坪滚了下去。

陆苇发出一声惊呼,同时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听到喊声,黑衣男警惕地回头张望了一下,然后倏地跳下甬道。

由于视线被旁边的矮树丛遮挡了一部分,陆苇只能看到黑衣男大腿以上的部分。她看到黑衣男做出一连串猛踢的动作,嘴里还念念有词。

陆苇倒抽一口气,因为震惊,她的身体变得一动不动。她大气都不敢喘,既不敢靠近,又不想移开视线,惊恐地默默注视着黑衣男对白衣女的拳打脚踢。

踢打了差不多有十分钟,黑衣男终于累了。他用手指着坡下的某个位置,似乎在恶狠狠地骂着什么。十几秒后,他拍了拍手,从坡下跳到甬道上,几秒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苇犹豫了片刻,没敢去追黑衣男,她紧盯着坡下的方向,内心既忐忑又内疚:她知道白衣女为什么挨打,却没想到黑衣男下手会如此之重。但如果不是白衣女勒索她在先,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她才看到白衣女从坡下手脚并用艰难地爬了上来。

她的头发已经乱成了一堆草,白外套上血迹斑斑的,还沾了几片树叶。她用右手托着自己的左臂,强撑着才爬到了甬道上。

看来这顿打她挨得不轻,目送着白衣女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甬道的尽头,陆苇百感交集。

法庭里,穆勒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逼签的协议,董锵锵方则认定穆勒是见钱眼开,出尔反尔,背弃约定,妄图独占找到的财富。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

“法官大人,我们之前都不认识穆勒,也不知道别墅里有财宝的事。”董锵锵看着法官据理力争道,“如果不是穆勒主动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呢?只不过他也没想到我们能找到这么多的财富,所以出尔反尔,背弃协议,还倒打一耙诬陷我们。”

穆勒上了年纪,跟年轻人的争吵让他心力憔悴,他已经被吵得没什么招架之力了,于是话锋一转问女法官:“他们刚才已经承认了,他们把我绑在椅子上打……”穆勒猛然想到关于殴打的指控刚才已经被推翻了,仓促改口道:“逼我签字的。那这种捆绑是不是有罪?这么捆绑之下签的协议是不是无效?”

“你说他们把你绑在椅子上你签字的?”女法官问道。

“我们没有。”董锵锵三人异口同声地否定道。

“没错,就是这样的。”穆勒仿佛找到了制胜武器,忙不迭地确认道。

“你手上绑着绳子的时候怎么能签字?”董锵锵抓住对方说话的漏洞,马上反驳道,“法官大人,我能不能现在把穆勒绑在椅子上,然后请您看看他能不能签字?”

“你……”穆勒对董锵锵提出的要求猝不及防,顿时慌了手脚,赶忙纠正道,“你们先绑住了我,然后我同意签字后就给我的手松绑了。但你们怕我跑了,又用绳子捆住了我的腿。”

雷兰亭情绪激动地蹦了起来,高喊道:“他在撒谎,他就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肃静!肃静!”女法官重敲了两下木槌,看着董锵锵,“请注意你的措辞。”

庭警疾步上前制止雷兰亭。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激,雷兰亭马上识趣地冲庭警敬了个礼,一屁股坐回到被告席上。

“你是两只手臂都松绑了吗?”女法官确认道。

“是的,但他们又捆住了我的腿,捆了好几圈。”

“你确定是这样吗?”女法官脸色一沉,“没记错?”

“这次肯定没错了。”穆勒沾沾自喜道,心想:法官刚说的我身上有捆绑的痕迹。

但穆勒不知道,人在经历一些突发事件时的记忆有时会很不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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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蛋攻

“你的体检报告上只提到你手臂有被绑过的痕迹。”女法官用严厉的口吻问道,“你腿上的绳子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报告里完全没有提到?”

“我……”面对法官一连串的提问,穆勒登时傻了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又说错了。

人算还是不如天算。

他马上想改口否认,但看到两名法官虎视眈眈的眼神,穆勒突然胆怯了。

他感到大势已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地越缩越小。

就在他萎靡地蜷缩在椅子上时,一个物体带着风声,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从旁听席上直飞了过来。众人还没看清,物体已经准确地砸到穆勒的肩膀上,瞬间就爆出一朵黄花。

原来是一颗鸡蛋。

穆勒疼得喊了一嗓子,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望去。就在这时,第二颗鸡蛋又击中了他的后背,紧接着第三颗和第四颗鸡蛋也接踵而至。

伴随着蛋攻,一声狂放又生硬的德语从旁听席传来:“穆勒你这个骗子!伪君子!你根本没资格继承遗产。”

穆勒的律师眼疾手快,一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下压,另一只手护住穆勒的头:“快趴下。”他嚷道。

眼看穆勒就要钻到桌下的一刹那,一颗更大的鸡蛋瞬间在他的后脑勺开了花。蛋壳爆裂,蛋清和蛋黄一下摊在他的头上,顺着头发滑落下来,头发瞬间成了一坨鸡窝。

很明显穆勒是袭击者的目标。

董锵锵和雷兰亭虽没经历过这种事,但毕竟也是抓过猪的人,胆子还是比坐在中间的佟乐乐要大的多。两人绅士地一前一后护住佟乐乐安全地钻到桌下,然后才全神贯注地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穆勒被鸡蛋砸中头后,庭警们已经锁定了袭击者。他们一拥而上,没等袭击者把手中剩余的所有鸡蛋抛向空中,就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庭警们压着袭击者从原告席和被告席中间走过时,董锵锵一眼就认出来,袭击者就是刚才他们大厅候场时见过的那个人。

董锵锵敏感地闻到他身上一股熟悉的浓郁酒气,他下意识地吸溜了两下鼻子,顿时意识到:看来他至少喝过一瓶伏特加。

袭击者蔑视地看了一眼狼狈不堪正不停用手帕擦拭脸颊和头颅的穆勒,朝他猛啐了一口痰。穆勒微微侧身,闪过浓痰,却没有任何回应,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认识袭击者。

董锵锵正猜测二人是什么关系时,就听高处传来一声木槌响:“休庭15分钟。”

一眨眼的功夫,十五分钟就过去了,穆勒在律师的陪同下狼狈地走回到原告席上。

虽然他已经收拾过了,但西服上仍留有明显的一大块一大块的湿痕,好像小朋友尿床后的“地图”,看起来十分滑稽。

就在一瞬间,董锵锵不知怎么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像一个无助的老人。

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终于,两名法官从一扇小门后走了出来。随着一声槌响,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鉴于刚才发生的突发情况,我有必要和原告及被告说明一下刚才扔鸡蛋的人的身份。”女法官郑重其事地看着穆勒,“他叫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你应该认识吧?”

俄国人?董锵锵三人互相看了看。什么情况?

“他是原告安德烈亚斯穆勒姐姐米歇尔穆勒的丈夫。”女法官补充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雷兰亭瞄了董锵锵一眼,董锵锵又看了眼佟乐乐,三人同时想到那晚穆勒说的那番话。

女法官瞅着神情萎靡的穆勒:“通过本庭掌握的信息及刚才你们在庭上的发言,本法院和本法官认为:雷兰亭依照合同进入别墅打扫卫生属于合法行为,但董锵锵,佟乐乐及安德烈亚斯穆勒三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入别墅属于非法行为。综合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被告三人主观上不具备对原告进行非法行为的动机和意图,故本案法院驳回原告上诉。但被告三人对原告做出的捆绑行为仍需受到惩罚,现判被告三人各做五天义工以示惩戒。”

这个结果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不管是穆勒还是董锵锵这边,都没人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庭上一时鸦雀无声。

女法官顿了顿:“原告在别墅内找到的遗产根据遗嘱所述真实有效,但遗产应为原告和其姐姐二人共有。现原告姐姐已去世,故其丈夫作为遗产的法定继承人应享有继承权。因此原告和被告签署的协议无效。原告需和被告及原告姐姐的丈夫重新共同商议遗产的分配方式。”

听到这句话,不光董锵锵三人傻了眼,连穆勒也惊呆了:“重,重新分?难道分钱还要问他的意见?”

女法官神情肃穆地一敲木槌:“本案的庭审费用由原告和被告各承担一半。本案的审判正式结束。休庭。”

见女法官要走,董锵锵,雷兰亭,佟乐乐,穆勒及其律师一起拥到高台下方,众人同时高喊道:“法官大人请留步。”

“法官大人,人这么多,这钱应该怎么分啊?”穆勒抢先说道。

女法官小声和男法官说了两句,男法官点点头,女法官这才道:“考虑到你们的遗产金额,本院可以为你们调解。不过调解需要等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醒过来才能进行。”

“那得什么时候啊?”雷兰亭急问道。

“这就不好说了,”女法官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你们两方可以先讨论个方案出来,等他醒了再找他谈。”

“那他如果不同意我们的方案呢?”穆勒一脸焦虑,他似乎很担心自己的这个俄罗斯姐夫。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三方没达成一致,到最后谁都拿不到这笔钱。

“我们已经想好了。”董锵锵脱口而出,“平均分三份。”

“什么?”穆勒和雷兰亭同时跳了起来。

“凭什么啊?”雷兰亭一脸幽怨,“本来还二分之一呢,怎么你一开口就成了三分之一了?”

“这个,不是你说了算的。”穆勒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显然对这个方案也极为不满。

董锵锵笑着看着他俩:“难道你们还能有更好的方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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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万万没想到

趁着董锵锵跟雷兰亭说话的空档,穆勒压低声音快速地小声问女法官:“我不明白,既然我和他们的协议无效,为什么再分钱时还要跟他们商量?难道他们不是无权得到这些钱吗?”

“你雇佣被告三人寻找遗产是合法有效的,但在找到遗产后,你没有权利单独做出分配遗产的决定。从这个角度说,协议是无效的。”

“那是不是说,如果我和谢尔盖就分配方式达成一致就可以了?不需要他们三个同意?”

“我刚才已经说了,新的分配方式需要你们三方共同商议。换句话说,需要三方共同认可才可以。你在没和谢尔盖讨论的情况下已经做出了和被告均分遗产的选择,那新的分配方式也应该跟这个方式近似,才能体现公平的原则。毕竟你也是靠他们的帮助才找到的这些钱。难道不是吗?”女法官平静地反问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给他们一些报酬按理说就可以了吧?”穆勒不死心地追问道,希望能从法官这里得到一些明示或暗示。

女法官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进身后的小门。

“你刚才为什么要建议穆勒三等份啊?”雷兰亭不满道。

“你没听法官说吗?要三方一起商议才可以。不三等分还能怎么分?”佟乐乐抢答道。

“不算小钱,咱们一共找到18万马克。如果三家均分,那咱仨拿到手的一共就只有6万马克了。可之前跟穆勒均分的话,本来咱们三一共能拿到9万马克的。”

“别做梦了,”佟乐乐白了他一眼,“还两家均分?净想美事。”

“现在看,如果能三方均分就是最理想的了。”董锵锵沉声道,“就怕穆勒又出幺蛾子。”

“哎,”雷兰亭幽怨地看着两人,“如果分三份,那咱仨平均一人也就得两万马克了。这可比之前少多了。”

“此一时彼一时,”董锵锵知道雷兰亭有时爱钻牛角尖,“或者你提个能让对方都答应的分配方法也行。”

这边雷兰亭还在绞尽脑汁,那边穆勒已经跟自己的律师转述了法官的意见。律师建议他,如果想尽快拿到钱,最好还是采用法官的建议比较好,否则这事拖几年都是可能的。

律师的想法很务实:只有穆勒尽快拿到钱,他才能收到自己除律师费外的提成部分。

见律师也这么说,穆勒无计可施地叹了口气。他抑郁地走到董锵锵三人的面前:“喂,你们讨论完了吗?”

“你跟谁说话呢?”一听穆勒出声,雷兰亭马上就蹿了,上前就要抓穆勒的衣领子,“要不是你多事,大家早就都拿到钱了。”

董锵锵眼明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肩头:“老雷别冲动。”

佟乐乐怕雷兰亭又惹事,也从后面拽住他的衣襟:“好好说话别动手。”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雷兰亭骂道,“整个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还以为自己能独吞,这下傻了吧?”

穆勒虽然听不懂他们三人再说什么,不过看样子也知道雷兰亭在生气。

他哭丧着脸,手一摊:“这事也不能全怪我。”

董锵锵虽然也有怒气,但他跟雷兰亭不太一样,没把愤怒挂在脸上。再说事到如今生气也没用,关键还是要解决问题拿回钱。

“法官说让咱们先达成一致,等谢尔盖醒了再跟他说。”董锵锵目光炯炯地盯着穆勒苍老的脸,“我们认为应该把找到的钱平均分成三份。”

火车马上就要驶进汉诺威火车站时,陆苇又接到了画院方科博士的电话。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方科”二字,陆苇既想接又不敢接,纠结了十几秒,还是无奈地按下了接听键。

“早上好!陆女士,我是方科博士。”电话那头的人快言快语道,“是这样,我想问问你下周有没有时间来画院?我们最近很需要静物模特。”

还是熟悉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开场白。

还是一样让陆苇难以接受。

陆苇没想到自己昨天刚拒绝了对方,竟然今天就又收到了邀约电话。看来对方是真缺人啊。但她昨天已经拒绝过对方一次,如果今天再拒绝一次,会不会丢了这份工作?陆苇心里七上八下,“抱歉”两个字就挂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余姜海介绍的活虽然挣钱(有待确认),但风险也大,关键还不稳定,如果去延签,估计也说不出口。

半天没听到陆苇的回应,方科以为电话出了故障:“陆女士,你在吗?”

“哦,我在,在……”陆苇慌乱地回道,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

“那你下周有时间吗?”

“哦,下周我有课的。”陆苇答非所问。

“我们可以安排你在不上课的时间工作,这样可以吗?”

有乘客从陆苇的身旁经过,陆苇连忙用手捂住手机,低声道:“我需要看一下下周的课表才能回复你。”

“没问题。那我等你的电话。记着今晚六点前一定告诉我。”

“好的……”放下电话,陆苇的心里立刻烦躁起来,就像有团年糕糊在了她的嗓子眼上,堵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一口气通过的位置,却让人变得更加郁结。

车厢上方响起报站声,陆苇信步走出车厢。随着站台上零零散散的乘客一起朝站外走去。

就在她走下站台台阶、进入地下通道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她不经意地转头望去,却惊讶地看到上午的那个方姓女生正从另一个出口的台阶走下来,也进了地下通道。

虽然她已经脱了白色外套,但从侧影陆苇还是能认出她。

这一惊非同小可,陆苇万万没想到竟和她会同在汉诺威下车。

难道她也是汉诺威的?陆苇的脑海里顿时涌起无数的问题,但还没等她想明白,那名女生就在人群中闪了一下不见了。

陆苇疾跑两步追了上去,赶到女生消失的地方转头四顾。但周边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各色的流浪汉,唯独看不到那名女生的身影。

她又找了几分钟却还是一无所获,只得一边胡乱猜想一边惆怅地朝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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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落花有意

出乎董锵锵三人的意料,穆勒这次竟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的提议。

“三等份我没问题。”穆勒阴沉着脸,话里有话道,“可你们不会变卦吧?”

他的态度引得三人一阵嘀咕,尤其是雷兰亭,他不相信穆勒会这么好心。他不停地提醒董锵锵:“小心这只老狐狸又没憋好屁。”

三人不知道的是,穆勒的律师是按小时收费的,如果他让律师一直陪着他等谢尔盖醒酒,估计他又得破费不少。所以在跟律师商量后,穆勒已经打定主意:尽快跟其他两方达成一致,最好今天就能拿到钱。所以他很快就让自己的律师也离开了。

董锵锵沉思片刻:“只要是我们答应的事就不会变,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就更不会变。”

听到这话,穆勒臊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晃悠着走到大厅的角落里休息去了。

因为官司已经打完了,所以庭审大堂也关了,旁听席上的人们也都已经离去,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佟乐乐见董锵锵正在一个本子上奋笔疾书,好奇地小声问道:“你在写什么呢?”

“哦,我把刚才庭上所有人的对话整理一下。”董锵锵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还有这习惯呢?”佟乐乐惊了,“整理它干嘛?你又不天天打官司。”

“咳,反正现在也没事,写下来当个回忆呗,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呢。”

佟乐乐看了看四周无人,脸红道:“那个,你明天有事吗?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明天?星期六?”董锵锵歪着头想了一秒,指着远处马上就要走进男卫生间的雷兰亭说道,“老雷说明天在市中心有个庆祝儿童节的大集会,让我过去给他帮忙。他想明天支个摊卖吃的。”

听到“市中心的集会”几个字,佟乐乐的眼睛顿时一亮,等再听到后面,不禁又暗了下去。

“哎,你说,他一个男生干嘛老揪着你帮忙啊?”佟乐乐揶揄道,“你们是不是……那什么?”

董锵锵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佟乐乐眼睛滴溜溜乱转,一脸坏笑,顿时醒悟过来,搓手顿足道:“你别乱猜哈,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我什么都没说啊。”佟乐乐笑靥如春,“你觉得我想的是哪样?”

董锵锵假装无奈地叹气道:“你想找我帮什么忙?”

佟乐乐收起笑容,小心道:“我想请你帮我扮一个人。”

“扮人?”董锵锵没听懂,“什么人?”

“是这样,我们班上有个奥地利人,他老想约我出去……”佟乐乐白皙的脸上变得红润起来,好像罩了一片红色的薄纱。

“异国情缘。好事呀。”董锵锵抓住时机立刻反击,“你是不是怕雷兰亭知道了受不了?没事,我帮你安慰他。”

佟乐乐一边摇头,一边低头玩着头发梢儿。

董锵锵困惑:“你刚才说扮人指的是?”

“我不喜欢这个奥地利人,我跟他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这样我就不用直接拒绝他了,否则每天上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尴尬啊。”

“啊?你让我假扮你男朋友?”董锵锵虽然反应慢,但还是领悟了佟乐乐话里的意思,他这一嗓子喊得声音有些大,吓得佟乐乐连忙示意他噤声。

“就这么个事。拜托了。”佟乐乐双掌一合,弯腰低头,“帮我打个掩护,明天在集会上让他看到就可以。”

“这,这不好吧?”董锵锵心下觉得不妥,但又不知该如何拒绝佟乐乐的要求。

“哪里不好?”

“如果他看见你有男朋友后依然不死心怎么办?难道要天天假扮么?”董锵锵调侃道,“我马上就要去挣大钱了,我也很忙的。”说完还故意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呸,还天天假扮,美得你。”佟乐乐假装啐口水,“就明天一次。以后他要再找我我也不找你了。”

“可明天我已经答应去集会上帮雷兰亭干活了。”董锵锵实在想不到什么借口,只好把雷兰亭祭了出来,“万一你说我是你男朋友被雷兰亭听到怎么办?”

“笨死你,你不会中间说上厕所溜出来几分钟啊?”佟乐乐嗔怪道。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找雷兰亭扮呢?他积极性肯定高啊,而且保证能演得活灵活现。”董锵锵总想着给两人牵红线。

“哎,”佟乐乐低头看着褐色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不停地在上面来回蹭着鞋尖,过了片刻才踌躇道,“我不敢找他。我怕他误会。”

董锵锵明白佟乐乐在担心什么,这种事确实不方便找一个向自己表白又被自己拒绝过的异性来客串。

两人正说着,雷兰亭从卫生间里晃了出来。他边朝二人走来边喊道:“咱们一会儿去哪儿吃啊?”

佟乐乐看了一眼远处的雷兰亭,又看了看董锵锵,黯然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我再……”

“明天几点?”董锵锵忽然问道。

张英飞走进公司时,正赶上张全福迈步要进会议室。猛然看到他把张全福吓了一跳。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张全福停住脚步,大声喝问道,“我们给你打电话你也不回。”

张英飞没吱声,神秘兮兮地把张全福拉进了旁边的小会客室,顺手锁上门,还放下了百叶窗。小会客室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你干嘛?”张全福见状知道张英飞肯定有事,催促道,“有事赶紧说。会议室里还有人等着我呢。”

“您知道我这几天去哪了吗?”张英飞故作诡秘,“我给您看些东西。”说罢从皮包里拿出一摞照片,递到张全福的面前。

张全福接过照片,睨视了一眼张英飞:“这是什么?”

“您看看。”张英飞拧开一瓶苏打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一摞照片很快就看完了,张全福还是不明所以,他把照片往桌上一摔:“到底是什么快说。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法国人还……”

“这是路易斯的公司。”张英飞看着张全福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说什么?”张全福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刚听过这个人名,“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是路易斯的公司,就是那个姐宁可违约、赔钱也不给人发货的公司。对了,这事还上了报纸。您好好看看您的好闺女我的好姐姐做的都是什么事吧。”张英飞边说边把《法兰克福娱乐报》轻轻扔到桌上。

报纸上的张英芳正以手掩面,显得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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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巧舌如簧

听到张英飞说照片上都是路易斯的公司时,张全福虽然脸上没流露出任何吃惊的表情,但心里还是震了一下。

他将信将疑地从桌上重新拿起照片,不言不语地一张张又过了一遍。

看着父亲的神态和动作,张英飞的心里很是得意。

张全福遍历完照片,表情凝重地望着张英飞:“如果这些都是路易斯的公司,为什么你姐不知道?”

“她去看了路易斯在卢森堡的公司,结果恰好碰到对方在装修,她什么都没看到,于是就怀疑对方是个骗子,怀疑其他公司也不存在。”

“你姐说这单子就是你胡乱签下才导致的赔款。”

张英飞恨恨道:“她一直见不得我好。”

张全福知道他们姐弟俩之间一直都有矛盾,他也曾试图调解,最后却无奈地发现,调解后的芥蒂似乎比调解前还要多。

“既然你手里有这些照片,为什么不早给你姐看?”张全福厉声质问道,“为什么还要让公司赔钱?”

“就因为这么多年她从没出过错,”张英飞用食指敲着桌面,“所以她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判断失误,也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说句难听点儿的,别说是我的话,有时就是您的话,她都不一定会听。”

要是放在平时听到这些话,张全福肯定会叱责他搬弄是非。但今天,张全福却一反常态没有批评他,而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见张全福既没反驳又没说教,张英飞赶忙趁胜追击:“虽然她有很多优点,但您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下来,她越来越独断专行了。很多事一不请示二不汇报。现在是您到德国来看见这个了,”张英飞边说边把报纸推到张全福的面前,同时提高了音量,“要是您在国内,您还能看见这些吗?”

“你想说什么?”张全福知道张英飞说这么多都是为了给他后面要说的话做铺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痛快点。”

“张英芳不适合担任公司的e,您应该把公司交给更懂业务和更懂管理的人。”张英飞阴笑着,脸上写满了渴望,“也就是我。”

“你?”这番话出乎了张全福的意料,反问道,“为什么是你?”

“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你有什么能力?”张全福一愣。

张英飞轻蔑地笑着推了推报纸:“就报纸这事,张英芳能搞定吗?”

张全福知道自从早上他跟张英芳说完后,张英芳和公司律师就一直在忙着跟《法兰克福娱乐报》的律师沟通。但对方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要求,还放下狠话:文章肯定不会撤,报社也不怕打官司。

张英芳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现在对方已经把报道都发出来了,你还能干嘛?”

“我能让对方不再报道这事,同时还给咱们道歉。”张英飞狡黠地看着张全福,似笑非笑地问道,“这算本事吗?”

“你想怎么做?”张全福警惕地看着小儿子,想起张英芳劝阻自己时说过的话,“非法的事不能做。”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分寸。不过,”张英飞话锋一转,“如果我为公司和家族做了这件事,我希望您也能送我一件礼物。”

“礼物?什么意思?”

“下周公司就要开股东会了,我希望能当公司的总经理。我知道您想选张英芳,但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如果您不能支持我,至少也不要支持她。我就这么个要求。”

“如果我不从你们中间选一个的话,以后公司怎么办?”

“到那天我会拿出一个合理的方案的,肯定可以解答您的困扰。”

“什么方案?”张全福追问道。

“时间不早了,您赶紧回去开会吧。哦,对了,刚才给您看的这些照片,请您先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说。另外我还有个大项目到时要宣布,股东会那天我都会说的。”

见张英飞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张全福的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他本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们为了利益纠缠争斗。但现实就像一条水面平静水下暗潮汹涌的河流,变幻莫测。

“你找谁?”一名金发警察抬起头,问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哦,你好。我叫余姜海,前几天报过警,想来问问警察有没有抓到打我的人?”

“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警察边问边敲键盘,电脑上立刻出现一个搜索页面。

“y~~j~i~a~n~g~h~a~i。”余姜海边拼边把自己的护照递给警察,“y是我的姓。”

“嗯,我看到了。”警察把手支在下巴上,“这个案子还在调查中,请你回去耐心等待。如果有进展我们会尽快联系你的。”

“可我昨天已经把打我的人的照片提供给你的同事了。事情差不多过去了24小时,你们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吗?”余姜海本以为警察很快就能根据照片抓到矮个男,所以才没把矮个男的地址一并提供给警方,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他很不满,“我也是纳税人。你们难道不是为纳税人服务的吗?”

“先生,办案都有流程,请你回去耐心等待。”接待的警察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地解释着。

从警察局出来,余姜海越想越气,回家前拐进了附近的一家超市,买了一大瓶玻璃果酱罐头。

“看你们刚才聊得那么开心,说什么呢?让我也开心开心。”雷兰亭一脸坏笑地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

“乐乐说咱们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如果今天真能拿到钱,应该好好庆祝一番。”董锵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佟乐乐,“我也觉得她这个提议不错,可不巧我晚上还有事儿,估计是聚不了了。”

“你能有什么事儿啊?”雷兰亭狐疑地看着董锵锵,“还能比跟美女吃饭更重要?我说的对吧,乐乐?”

佟乐乐白了雷兰亭一眼,又看了看董锵锵:“我下午也有课,下午有课不耽误晚上聚会。”

“就是就是。钱都拿到了,必须庆祝庆祝。哎,老董你下午到底有什么事儿啊?你不是还没上学呢么?再说今天下午你也不用去抓猪,你还忙啥?”

“钱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我得去买钢丝绳,还要准备下次抓猪的东西。”董锵锵解释道。

“那些东西什么时候不能买啊?非得今天?”雷兰亭不忿道。

“明天不是咱们要去集会吗?我怕散场后就没时间买了,德国这边星期天超市商场什么的又不开门。”

“回头我陪你去买,今天晚上咱们聚餐。”雷兰亭边说边冲董锵锵使眼色,“哎,老董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来,咱俩到这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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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不当电灯泡

“你什么意思啊?”雷兰亭刚把董锵锵拉到大厅一角就急扯白脸地问道,“你干嘛不去啊?”

“我前两天看了一个探索频道的捕猎节目,里面的职业捕猎者都是用钢丝绳捕猎,我也想试试。”董锵锵一脸诚恳,“本来我打算今天官司一结束就去买的。”

“你这事又不急,”雷兰亭不解道,“干嘛非今天去啊?”

“这不是着急赶紧挣钱嘛。”董锵锵没好意思直说,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你这种做法往大了说就是恶意阻拦我跟佟乐乐同志恢复革命友谊。”雷兰亭批评道,表情严肃得看起来不像开玩笑。

“这么严重?”董锵锵被他说得吓了一跳,“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可是专门给你俩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啊。”

“别扯了,你要是不去,乐乐根本不理我。上次那事以后,她好久……没理我。要不是这次打官司,估计还不理。”雷兰亭叹了口气,“其实我本来也想借着官司结束这事热闹一下。当不成男女朋友没关系,也别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啊。”

董锵锵之前确实不想当雷兰亭和佟乐乐的电灯泡,但听他说得也有道理,只得应承道:“好吧,那我去。”

“哎,这就对了。”雷兰亭见说动了董锵锵,马上眉开眼笑地拉着他走回到佟乐乐的身边。

佟乐乐猛然看到“亲密无间”的两个男生,突然鬼魅地冲董锵锵一笑:“看吧,还说你们没什么?”

董锵锵一愣,旋即脸臊得通红,立刻甩开雷兰亭的胳膊。

雷兰亭莫名其妙地看看佟乐乐,又瞅瞅董锵锵:“我就上了一趟厕所,你俩背着我这是出了多少事啊?”

话音未落,佟乐乐和雷兰亭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见佟乐乐也接电话,雷兰亭识趣地走到远处。

“晚上聚餐我能多带一个人吗?”放下电话的佟乐乐抬头问道。

“可,可以啊。”董锵锵心下奇怪:自己怎么好端端的忽然结巴起来。

“你都不问我带什么人吗?”佟乐乐幽幽道。

“难不成是那个奥地利人?”董锵锵揶揄道,“坏了,那今晚老雷肯定得跟他打起来啊。”

雷兰亭这时突然在远处大喊一声。

自从冬一晴拿到车展商务翻译的职位,张硕对她的态度就有了转变。

等到冬一晴拿下车展商务销售冠军时,张硕对她的态度又好了许多。

张硕之前很少去公司,但自从冬一晴开始在公司实习,他去公司的次数也开始多了起来。

张英芳虽然一直对这个大少爷没什么好感,但考虑到张硕是张家的长子长孙,又是张家唯一一个留学生,有些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

更何况张硕的爸爸还是她大哥,掌管国内公司,所以她也就对张全福把他塞到公司里当副总裁一事睁只眼闭只眼了。

张英芳心里门清得很:副总裁就是个空职,每个月给张硕一些生活费,换来张硕不给她捣乱,以及偶尔提供一些国内的情报。

张英飞对这个侄子倒很欢喜,除了也要从张硕身上搞一些国内的情报外,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两人的年龄差距小,又都是男人,共同话题比较多。

张硕虽然学习不灵光,但看电视却不少。他知道即使是像他家这种小家族也会有很多狗血的事。不过想起他爸交待他的事,他也算比较安分,没给张英芳张英飞找什么麻烦。

当他看出来张英芳很欣赏冬一晴时,张硕本能地感到:如果他能拿下冬一晴,也许对他以后的发展或有裨益。

当然他也不敢保证冬一晴一定能走到最后,因为他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叔叔张英飞很“欣赏”公司另一个实习生车荔子。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也开始追求车荔子。

但两个女生都很烦他。车荔子更烦他。

董锵锵和佟乐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没说话,同时自动地把耳朵也闭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雷兰亭郁闷地合上电话,又一个人站了半天,看背影既像是发呆又像是生气。

董锵锵刚要走过去问他要不要帮忙,从庭审大堂里忽地走出一名书记员,高声喊道:“上午02a号的原告和被告请过来一下。”

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佟乐乐和董锵锵互相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到咱们了?”

穆勒闻声也从远处奔了过来。

董锵锵,佟乐乐和穆勒三人围在书记员的身旁,书记员清点了一下人数,疑道:“怎么还少了一个?”

董锵锵喊了一嗓子,雷兰亭才黑着脸从远处姗姗走来。

“你们商量完了吗?”书记员用征询的目光巡视了围成一圈的原告和被告们。

“嗯,商量完了。”众人此起彼伏地应道。

“跟我进来吧,谢尔盖醒了。”

众人走进庭审大堂时,才发现女法官正襟危坐在之前的位置,身旁却不见男法官。

谢尔盖半塌着背,斜靠在紧挨着被告席的旁听席上,眼神迷离,似乎还没彻底清醒。

“我先说明一下,现在不是审判,而是调解。所以……”女法官指了指穆勒和董锵锵,“你们有新的分配方案了么?如果没有的话……”

“我们决定三方均分。”穆勒抢先答道。

“你们也认可吗?”女法官又转头看了看董锵锵三人。

三人都郑重地点点头。

女法官敲了下木槌:“谢尔盖,你听到了吗?”

谢尔盖机械地动了动下巴,含糊道:“听到了。”

“那你能接受这个方案吗?如果能接受,现在就要确认。如果不接受,就要继续讨论。”

法官还没说完,谢尔盖蓦地双手捂脸,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哭出声来。

庭审大堂里的所有人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法官更是目瞪口呆:当了这么多年法官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话竟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哭了约有十多分钟,谢尔盖才用手背抹了抹脸:“我接受。”

四颗悬在空中的心随着女法官手中的木槌一起落下,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庭审大堂里:“本法官宣布,安德烈亚斯穆勒,董锵锵,佟乐乐,雷兰亭,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三方现达成一致,各取安德烈亚斯穆勒父亲遗留财产的三分之一。调解成功,调解方案即时生效。”

“恭喜你们。”法官走下高台,一边真诚地跟众人握手一边提醒道,“不过今天你们拿不到钱,需要等到下星期一法院再上班时才能解冻这笔款项。另外请不要忘记去财政局自行申报并缴纳遗产税。”

说完,法官和书记员都离开了庭审大堂,谢尔盖捂着脸又哭了起来,穆勒怅然若失地坐在原告席上发呆。

董锵锵和佟乐乐击掌庆祝,却发现雷兰亭闷闷不乐地一个人走出了庭审大堂。

董锵锵急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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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沉没成本

“咱们都要回钱了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高兴呢?”董锵锵从后面追上雷兰亭,“虽然下周钱才能真正拿到手吧,但这终归是件喜事啊。”

“我刚被市政局拒绝了。”雷兰亭沮丧地叹了口气,“咱们明天没法去大集上卖东西了。”

“怎么回事?”

“你刚来还不知道,如果某人想在德国城市的某个广场或街道上摆摊,或者想在跳蚤市场、周末大集、特别庆典,年底的圣诞市场上支个摊卖东西的话,必须要提前向市政局打申请。如果不申请就直接上街叫卖,那个城市的秩序局就会找你的麻烦。”

“秩序局?”董锵锵听着都新鲜,“这是什么机构?”

“你可以把秩序局理解为德国的城管,他们专门查广场或街道上的小商贩有没有营业执照。如果对方是无照经营,可能就会被驱赶、没收商品或者罚款。”

“嘿,我还以为只有咱们有城管呢。”董锵锵还是第一次听说德国城管,十分好奇,“那你申请什么了?被拒的理由他们告诉你了吗?”

“我申请的是旅游业执照,就是能让我在儿童嘉年华的市场里合法卖点儿童玩具小商品什么的。我不卖吃的也不会用到餐车,这样既不涉及到食品安全,也不会触及他们的交通法规,

但没想到还是被拒了。至于理由,市政局的人说我身份不行,不能独立经营这种摊位。”

“身份不行?”董锵锵也没弄明白,“什么意思?这种小商贩还必须是德国人才行?”

“看样子是这样的。”

“那不行你就别做了呗,明天中午咱俩直接去看看卢克的放养林。”

“你不了解,这种小商贩看着不起眼,但其实利润很高的。我认识一个在柏林的上海哥们,先开始就是在周末大集上摆摊卖儿童玩具,最后书都不读了,直接开了贸易公司,现在都移民了。”

“真的假的?”董锵锵吓了一跳,“这么挣钱?”

“他亲口跟我说的,一个周末挣了2000马克,税后合着也是小一万人民币呢。”雷兰亭边说边比划了一个2的手势,“我就是听他说了以后才决定试试的。”

“汉诺威和柏林的情况不一样,你也不一定能卖2000马克。”董锵锵给他解宽心,“还是跟我一起抓猪卖靠谱。”

“如果不让我卖,那我的沉没成本就太高了。”雷兰亭摇了摇头,情绪有些低落。

“什么沉没成本?”

“我把之前打工挣的钱的一大半都投了进去。如果不让卖,那就全都砸手里了。”雷兰亭哭丧着脸。

“那你买的是什么?”董锵锵忍不住问道。

冬一晴忙着把公司跟法国人的合同整理好,中午下班就晚了十分钟,结果被张硕堵个正着。

从公司的行政级别上划分,张硕这个挂名的副总裁还是她的直属领导。虽然不待见他,但毕竟大家都在一间公司里。即使不喜欢张硕,冬一晴也不能直接甩脸色给他看。更何况张英芳还特别交代过她。

“美女还不吃饭啊?这么勤奋?”张硕嬉皮笑脸地走近冬一晴的工位,抬手把一朵红玫瑰插在了她桌上的笔筒里,“鲜花赠美女,送你的,不客气。”

“有事下午再说吧,我要去吃饭了。”冬一晴站起身,拿起坤包就要走,张硕一个滑步拦在她的面前。

经历过张英飞那次醉酒后,冬一晴已经对男性的这个动作没有之前那么恐慌了。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张硕:“我现在不能去吃饭吗?张总。”

“当然可以,事实上,”张硕转了转眼珠,“我想说的正好就是请你吃饭。”

“谢谢。”冬一晴刚想礼貌地拒绝他,说自己吃不惯大鱼大肉。又觉得太直接不礼貌,想了想,婉拒道:“我中午已经和人约好了。”

她知道张硕正在追求车荔子的事,她不想跟他搅和到一起去,尤其是她觉得张英飞似乎也在追求车荔子时。

“那晚上怎么样?我知道法兰克福有家地道的川菜馆儿,特正宗,你肯定爱吃。”张硕仿佛熟知德国每座城市里好吃的餐馆,简直是一个活的饭馆地图,“我跟我姑说一声,今天你就不用加班了。”张硕面对拒绝总有更多的话说。

“不好意思,晚上我也安排了事,改天吧。”冬一晴已经拿到了实习,而实习又是有工资的,所以她也不能老拿公司当家,那样太不合适。她就在网上找了几个距离公司近的房子,打算下班后去看看房,争取能尽快租下来,这样她也好趁着周末回汉诺威拿些生活用品,顺便再找其他同学借下笔记,把自己落下的课都给补一补。

但张硕并不知道她的安排。

“呦,冬小姐真牛啊,这才几天不见就抖起来了。”面对冬一晴的两次拒绝,张硕也有点面子上挂不住了,他斜眼看着冬一晴,阴阳怪气道,“你可别忘了,当初可是我把这份美差介绍给你的。你不说请我吃饭报答我,还这么爱答不理的,这么做人有点儿不合适吧?啊?”

“当初是谁跟我说的来了就能签合同,结果到了又改面试?”冬一晴觉得很滑稽,“如果不是我运气好在火车上抓住机会,我能得到展会翻译的工作吗?如果我没在展会上成为合同冠军,就凭你能给我实习吗?我一没人脉,二没关系,走到今天全凭本事。张总如果对我不满意,可以直接去芳总那里反应,上眼药这种事我可不怕。”

张硕没想到冬一晴竟敢这么直接怼他,想好的词一时全都卡在嘴边,怔地说不出话来。

“张总有时间还是多去陪陪车小姐吧,也许她有时间跟你一起吃饭讨论业务。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说完,冬一晴拎着包,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张硕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没看出来,蔫人出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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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车到山前

“我从国内的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囤了一批小玩具到这边来,花了大概这个数吧。”雷兰亭又比划了一个2的手势。

“2000马克?”董锵锵安慰道,“那还好,不多。抓两头猪就回来了。”

“是两万人民币。”雷兰亭似乎要哭了出来。

董锵锵憋了半天,最后还是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雷兰亭有些不高兴,“哪里好笑?”

“我笑你胆子还真肥。”董锵锵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哎,还能怎么办?”雷兰亭苦着脸,“我刚才想能不能挂在ebay德国上卖卖看。也许能少赔点儿。”

“你们俩聊什么呢?”不知何时,佟乐乐走到两人的身后。

“没事儿,老雷郁闷了,我正开导他呢。”

“他考试又挂了?”佟乐乐假装嘲讽,“这有什么好郁闷的?这不经常的事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俩这是商量好了是么?”雷兰亭做咬牙切齿状,“不说安慰我帮我出主意,还一人撒一把碘盐,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哎,这话可要说清楚了。”董锵锵歪嘴笑道,“谁是亲者?谁是仇者?”

“行了,说吧,到底什么事?”佟乐乐正色道。

董锵锵三言两语说清楚了雷兰亭的窘境。听完董锵锵的介绍,佟乐乐不以为然道:“我还真以为他又挂科了呢。要是这事,那还真有办法解决。”

“真的?”雷兰亭闻言眼前一亮,伸手就想去握佟乐乐的手,“什么方法?”

佟乐乐拨开雷兰亭的手:“之前音乐学院里有个中国同学想在集市上卖乐谱,市政局也是不批,她就去找了个德国同学帮她申请的牌照,后来卖了乐谱的钱分给了德国同学一部分。”

“这样能行吗?”雷兰亭怀疑道,“德国人又不傻。看见一个中国人一个德国人一起申请还能不拒绝?”

“咳,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你这边找个德国人问问,那边挂ebay上卖卖看,看看最后哪片云彩有雨。”董锵锵建议道,“不然你那么多货,就指着明天一天也卖不完啊。”

让佟乐乐和董锵锵这么一分析,雷兰亭也觉得这个建议可行,自己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刚才只顾着生气,完全没想到可以曲线救国。

可他琢磨了一会儿,又表情可怜地看着董锵锵和佟乐乐,幽怨道:“可……我也不认识什么德国人啊。”

“你来了这么久就没有关系还可以的德国同学吗?”董锵锵觉得难以置信。

“我其实……还是跟中国人呆的时间更长。”雷兰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董锵锵无奈地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你给谁打?”雷兰亭迷惑地问道。

“嘿,汉斯,我是董锵锵。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是这样,明天在市中心有个庆祝儿童节的嘉年华集会,我和我哥们……对,就是一起帮弗莱舍尔抓猪的那个……对,他叫雷兰亭,我们想在集会上卖些小玩具,不过这需要跟市政局申请个旅游业执照,但市政局说我们是外国学生不能申请,所以想问问,能不能给你一些钱,请你跟我们一起申请?”

雷兰亭紧张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董锵锵电话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对,是的,我们就是卖一些小玩具……对,不卖香肠热狗冰淇淋面包这些东西,只是玩具。嗯,你问我要卖几天?”董锵锵冲雷兰亭转述汉斯的问题,示意他告诉自己。

雷兰亭连忙竖起两根手指,嘴里轻声道:“就两天。”

“两天,对,就是这个周六和周日。”董锵锵补充道,雷兰亭对他比划了一个k的手势。

“好的,太谢谢你了,你真是太慷慨了,我会转告他的。对了,我的公司牌照就快下来了,弗莱舍尔付费后我就会第一时间把钱转给你的……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好的,再见!”董锵锵合上电话,长出一口气:“汉斯说没问题,他可以帮你申请,不要你一分钱,但你要保证不能给他找麻烦,不能在集会上卖任何违禁物品,否则警察找到他时他会把一切都告诉警察。”

“太好了,”雷兰亭激动地语无伦次,“汉斯这哥们真敞亮。老董,还是你认识人多啊。”

佟乐乐看到问题轻松解决,轻拍了两下巴掌:“那,两位,咱们晚上怎么着?还聚餐吗?”

“肯定聚啊,”雷兰亭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拍胸脯,“这顿我请了。”

“瞅瞅,瞅瞅,刚才还愁得跟个什么似的,转眼这尾巴就竖起来了。啧啧,不得了啊。”董锵锵调侃道。

“嘿嘿,”雷兰亭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才还以为肯定赔钱了,所以人就乱了。还好有你们帮我想辙。那咱们晚上去哪里聚?”

这一下问住了另外两个人。

“我房子可不行,”佟乐乐抢先说道,“那个德国老太太最不喜欢中国人去她家聚餐了。”

“我那儿吧……我厨房特别小。”雷兰亭没好意思说自己厨房很脏。

“我那倒是公共厨房,不过我家的位置不好。”董锵锵犹豫了一下。

“怎么不好?”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不过佟乐乐是真心不知道,雷兰亭是明知故问。

“我的房子……在红灯区。你们估计……不会想去。”董锵锵来了一段时间,知道很多留学生很忌讳被人看见在红灯区里走动。

“我没问题。”雷兰亭举起手臂高喊道,同时斜着眼打量佟乐乐,满脸坏笑。

佟乐乐的脸变得微红,她想了想:“我……我应该也没问题。”

三人走出法院大门,一起朝车站走去。

“如果在我家聚餐,晚上我那会儿还有个朋友在。端木星浩,汉大数学系的。我俩本来就订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饭,他给我讲讲股票和金融衍生品什么的。你们如果不介意,大家可以一起吃。”

“就咱四个人吗?”雷兰亭忽然问道,“不能多叫几个人?”

“如果你的房东不介意人多,那晚上我可以把我的师妹也带过去介绍给大家,她叫贺鸯锦,跟我一个专业。”

“肯定不介意。人多热闹。”雷兰亭高兴地一拍董锵锵的肩膀,“不过如果你们都叫人,我也想叫个人,”雷兰亭扭捏地看着佟乐乐,“不过她是个女生。”

“女生就女生呗,”佟乐乐转头看着远方来没来车,没好气道:“你瞧我干嘛?”

“我不是怕你吃醋吗?”雷兰亭故意越描越黑。

“不是山西人,不爱吃那个。”佟乐乐反驳道,“爱叫叫。董锵锵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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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火锅

傍晚六点整,门铃一响,河马大街54号的暗色木门缓缓从里面打开。

门打开的一瞬,门外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主动招呼道:“你就是端木吧?我是雷兰亭,董锵锵的哥们。哎,不好意思,手里都是东西,没法跟你握手哈。”

“进来吧。董锵锵让我等你们。”端木星浩边说边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嚯,真沉。你可真没少买。”

“今天喜事多。得好好庆祝庆祝。”雷兰亭从手上分给端木几个塑料袋,用脚后跟轻轻一磕,自然而然地带上了门。他边揉着肩膀,边跟在端木的身后朝楼上走去:“哎老董他干嘛去了?”

端木回头道:“他说要去买什么钢丝,另外还要再买点特殊食材。”

雷兰亭知道特殊食材指的是逮猪用的原材料,他岔开话题道:“其他人都来了吗?听老董说你是读数学的?”

“现在就咱俩。对,我是应用数学,你呢?”

“计算机。”

说话间两人走到厨房门口,门一推开,只见桌上摆着两口电磁炉,上面还各摆着一口不锈钢锅。

“老董说人多最合适吃火锅。来,我切肉,你洗洗这些菜再受累给择了吧。”雷兰亭边吩咐边挽袖子。

端木人很痛快,二话不说立刻动手忙碌起来。

跟北美和英联邦国家不同,德国没有唐人街,很多德国城市只有亚洲超市,这些亚超还多是越南或菲律宾的人开的,卖的国内食物也很少。像羊肉片牛肉片这种现成的食物几乎没有,都要从德国超市里买回整块的牛羊肉自己切片,所以很多在德留学生的做饭水平都上升得很快,想吃好的就不能手懒。

两人正有一搭无一搭地随便聊着,厨房门一开,董锵锵背着包,搬着一箱啤酒走了进来。

“我去,金贝克,我的最爱。”雷兰亭放下刀,眉开眼笑地从箱子里抄起一瓶,拿着瓶身,把瓶盖卡在餐桌的一边,手起掌落,瓶盖应声掉下。

“你也来一瓶?”董锵锵看着端木,端木讪笑着摆了摆手。

雷兰亭眼见董锵锵塞了几瓶啤酒到冷冻室里,又把剩余的啤酒和果汁整齐地摆放进冰箱的冷藏室,最后还把几个洗干净的杯子也顺手放进了冷藏室。

看到雷兰亭诧异的小眼神,董锵锵笑了笑:“天气有点热了,啤酒要冰过的才好喝,我尤其爱喝那种带些碎冰渣的。而且,不管是喝酒还是喝饮料的杯子,最好也冰一下,那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据说古代北欧的维京人出海前都会喝几口这种带冰渣的烈酒,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雷兰亭吐了吐舌头,刚要低头继续切羊肉片,董锵锵忽然问道:“你拿的是羊腿吗?”

“对。”雷兰亭翻了翻案板上的羊腿,“挺不好切的。”

“那你放案板上吧,一会儿吃的时候我来切。这种羊腿边切边涮才有感觉。”

“得嘞。”雷兰亭切的手疼正想休息,听到董锵锵说他来弄,高兴地把刀往案板上一丢,刚想出去抽根烟,董锵锵又吩咐道:“你把盘子和碗都洗出来,端木那边的盘子肯定不够。”

六点三十二分,楼下门铃又一响,厨房里的门禁器里传来佟乐乐的声音:“我们到了。”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她说道:“还有我,嘻嘻嘻。”

雷兰亭不假思索地按下开门键,催促道:“快上来,就等你们了。”

等到佟乐乐和贺鸯锦缓缓从楼梯上走上来时,三个男生瞬间觉得眼前一亮。

佟乐乐的造型跟上午在法庭里不太一样:一头黑长直披散在肩后,头顶别了一个淡绿色的发卡,耳朵上挂着一副细长条的碎钻垂坠耳环,修长的脖颈好像天鹅颈一般。上半身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袖衬衫,领口开着三颗纽扣,能看到白皙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细金链。下身穿着一条水磨蓝的修身牛仔裤,裤腿是那种贴身的剪裁,使得佟乐乐一双大长腿的笔直流畅型线条一览无余,雷兰亭的视线立刻就移不开了。

“我介绍一下,这个是贺鸯锦,我师妹。”

贺鸯锦因为来德国的时间最短,还是一副国内学生妹的打扮,互相认识了以后,众人的目光又都自然地转回到佟乐乐的身上。

“看着好丰盛啊。来德国以后好久没吃火锅了。”佟乐乐瞥了一眼正忙碌的董锵锵,“我坐哪儿?”

“肯定坐这儿啊。”雷兰亭赶紧掸了掸自己身旁的椅子面,虽然上面并不脏。

“好嘞。那我就坐这儿了。”人小鬼大的贺鸯锦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雷兰亭,“雷哥有喝的吗?我走累了有些渴。”

雷兰亭没好气地看着贺鸯锦,用手一指冰箱:“里面有,自己拿去。”然后立即冲佟乐乐道:“乐乐,这边还有空位。”说着使劲掸了掸自己另一侧的椅子面。

佟乐乐微笑不语,走到雷兰亭的斜对面,用手指着桌上摆着的两口锅问董锵锵:“这俩哪个是辣锅?”

董锵锵还没接话,雷兰亭抢话道:“你别老问他,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你问我。你左边这口是辣锅,右边离你远的那口是不辣的。”

众人拾柴火焰高。没过多久,几盘子的菜和肉就整齐地码放在电磁炉的周围。众人闲聊了几句,辣锅里的红油汤就率先咕咚咕咚地冒起泡来,又过了一会儿,清汤锅里的水也沸腾起来。

“哎,雷兰亭,你那姑娘到底来不来啊?”佟乐乐故意打趣道,“我们是等还是不等啊?”

“我雷哥又有姑娘了?”贺鸯锦故作惊讶地问佟乐乐。

“嘿嘿,你俩,别一唱一和的。”雷兰亭急忙撇清自己,“什么叫‘我那姑娘’?我有什么姑娘?”

他刚要站起身坐到佟乐乐的身边,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一边喊着“喂喂”,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去。

董锵锵来德后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聚餐,虽然学业的事还八字没一撇,但误打误撞之下,他竟然先找到了一份工作,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人生的境遇有时还真的很奇妙:你苦苦追逐的求而不得,无心插柳的反倒是枝繁叶茂。

“她说话就到,各位再耐心等一会儿哈。”雷兰亭走进厨房,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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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迎来送往

雷兰亭说完还不到一分钟,厨房里就听见了门铃声。雷兰亭一个猛子扑到通话器旁,不假思索地按下开门键,同时冲着通话器喊道:“我们在三楼。”

“你……好,董锵锵在么?”一个女声从通话器里传了出来。

正在热火朝天闲聊的几个人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全都望向正在专心切羊腿的董锵锵。

董锵锵疑惑地走到通话器旁:“你好,哪位?”

“我是陆苇。我有东西想给你。你能下来一趟吗?”

董锵锵用毛巾擦了擦手,独自下了楼。

“陆苇是谁?”贺鸯锦扭头小声问佟乐乐。

“你自己问他呗。”陆苇一边拧小电磁炉的功率旋钮,一边掀开锅盖,用筷子轻轻搅拌起里面的红油汤。

红油汤在锅里已经滚了一阵了,红油底料里的个别沉淀物挂在了锅边,好像海里的浮游生物被冲到了海滩上一样,东一片,西一绺。

“嘿,快来这儿看。”贺鸯锦刚要再问,忽听到耳畔传来雷兰亭的声音,再一抬头,只见雷兰亭和端木星浩一人把着窗户的一边,正探头向下张望。

“这是去年大学预科考试的部分试题,一个同学搬家时找到的。我记得你要考这个,就顺路给你送过来了。”陆苇说得轻描淡写。

董锵锵一下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痕:“你的伤?”

“打工时不小心碰的。”陆苇拨了两下头发,头发顺从地挡在了面前。

“谢谢。那什么,要不要一起上来吃晚饭?”董锵锵热情地邀请道,“我们正在聚餐,人很多,大家一起边吃边聊,正好和你取取经。”

陆苇刚要答应,一听人很多,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她笑着摇摇头:“太麻烦了。我就是顺路过来的,晚上还要去打工。”陆苇不自觉地又重复了一遍“顺路”两个字。

“不麻烦,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吃火锅很方便的,你吃完就走,不会耽误打工的。”董锵锵的态度诚恳。

“还是算了,谢谢。”陆苇挥了挥手,“你有空还是仔细看看材料吧,记得六月中就要报名预科考试哈,拜拜。”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

董锵锵转身刚要进门,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用德语问道:“请问这是54号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董锵锵好奇地回头望去,四目相对,站在门外台阶下的却是吴小溪。

见到对方,两人都有些意外。停了几秒钟,两人手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问道:“雷兰亭?”

说完两人都笑了。

“你的伤?”董锵锵指着吴小溪手臂上的绷带问道。

吴小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自作自受哈。”

“别这么说,学车本来就有风险。”董锵锵关切地问道,“严重吗?”

“再过两天就能拆了。”吴小溪故作轻松。

董锵锵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吴小溪刚要进门,就听楼上传来雷兰亭一声大喝:“嘿,吴小溪,我们在上面呢。”

吴小溪抬头冲雷兰亭使劲挥了两下手,跟着董锵锵走上楼梯。

雷兰亭把吴小溪介绍给众人,吴小溪含笑着冲大家点头致意,只是眉宇间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忧郁。

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和酒精的指引下,餐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在贺鸯锦的央求下,佟乐乐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他们三人上午是如何在法庭上与穆勒对峙,穆勒是如何遭到鸡蛋的袭击,法官又是如何宣判并进行调解的。

“那你们的钱彻底要回来了?”贺鸯锦饶有兴趣地追问道,“现在的你已经是款婆了?师姐。”

“具体要下周才能知道。”佟乐乐淡淡道,“而且款婆好难听。”

“本来就是我们的钱,要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雷兰亭打了个酒嗝,“不过这事没什么意思,我给你们讲讲我和老董是怎么抓到第一只野生猪的。”

“野生猪?”除了董锵锵,所有人都对这个词感到新奇,就连吴小溪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雷兰亭见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心里分外得意,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

他的声音忽大忽小,位置忽上忽下,整个厨房都变成了他表演的舞台。

就在雷兰亭头顶蒸锅,手拿炒勺,一只脚踏在电炉灶上,高举右臂,模仿董锵锵的神态高喊时,厨房门“咣”的一声被推开,大壮麦克斯黑着脸冲了进来,嗡声瓮气大吼道:“你们太吵了!”

本来热闹的厨房一下安静了下来。

快下班时,张英飞突然让冬一晴整理下周股东会上可能要用到的表格。

由于已经提前跟出租人约好了看房时间,冬一晴委婉地向张英飞说明了自己的实际情况,希望能等她看完房后再回公司加班。

张英飞斜视着冬一晴,猛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来一摞5元马克放在桌上:“这些钱够你加班了吗?”

“不是,张总,我真有事……”冬一晴看着桌上的钱欲哭无泪。

张英飞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冬一晴拿起材料翻了几页,确实是跟股东会有关的内容。她只得把外套又搭在椅背上,重新打开电脑。

看房肯定是来不及了,冬一晴迅速给约好的房东打了道歉和改期看房的电话。脾气好的房东指责她言而无信,脾气差的房东则直接破口大骂。但不管是哪种房东,都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下周肯定没房子能租给她了。

当冬一晴叹息着整理完所有的表格后,时间已近20点30分。她翻看着自己下周的行程表,赫然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漏了取消一间距离公司最远的看房预约。那间房子之所以能出现在她的备选清单上也是因为距离远,并且房东有空陪她看房的时间也是在晚上21点半后。

刚加完班的冬一晴身心疲惫,她很想和房东取消看房。但房东的手机死活都打不通,思来想去,冬一晴决定还是去看一眼房子。

她片刻都没敢耽误,迅速跑出公司,朝着地铁的方向一路狂奔。她要抓紧时间,一定要赶在下周一之前定下来一套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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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噪音

“可现在还不到21点。”董锵锵站起身,指着厨房里的表说道。他记得女房东萨沙之前跟他特别强调过,晚上九点后楼里要保持安静,不能影响他人的休息,“21点后我们会注意的,麦克斯。”

雷兰亭从电炉灶上轻盈地跳到地上,从头顶摘掉蒸锅,站到董锵锵的身旁,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麦克斯。

“我告诉你们,”麦克斯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着董锵锵和雷兰亭的脸,口气傲慢,“你们现在马上滚,不要吵我休息,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雷兰亭冷哼一声,把手里的炒勺扔到了地上,“难道你还想在这儿打人吗?”

麦克斯上下打量了一下董锵锵和雷兰亭,瞅了瞅两人身后一言不发但身宽体胖的端木星浩,又看到一脸高冷手臂上还缠着绷带一副不良少女样的吴小溪。他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没动手也没离开,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董锵锵和雷兰亭,仿佛随时都会出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对峙时,萨沙忽地从厨房门外盈盈袅袅地走了进来,用手轻轻拍了两下麦克斯的手臂:“你们的声音太大了,”她看着董锵锵,又看了看佟乐乐等人,“虽然董跟我说过你们要聚餐的事,但如果你们不能控制音量,我只有遗憾地要求你们离开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没吭声。屋子里一时静得掉下根针都能听到。

过了十几秒,董锵锵致歉道:“对不起,萨沙。我们今天刚打赢了一场官司,所以大家的情绪都有些激动。我保证,后面我们会注意音量的。”

萨沙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祝你们聚餐愉快。”

见萨沙主动示好,麦克斯不满地把一旁矮柜上的一个不锈钢水壶一巴掌扇到了地上。他正想再飙一下时,被萨沙狠狠瞪了一眼,只好跟在萨沙的背后恨恨地走出了厨房。走出厨房的一刹那,用拳头重重地敲在厨房的墙壁上,以示不满。

他们离开后,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雷哥,那后来呢?”贺鸯锦没眼力见儿地继续追问道。

“猪跑了。”被麦克斯一通搅合,雷兰亭说评书的兴致全无,他把手里的蒸锅搁在灶台上,踢了一脚地上的炒勺。

“那我给大家讲讲德国股票吧。”端木看出雷兰亭的不爽,站出来打圆场。

“股票有什么意思啊?”贺鸯锦打了个呵欠,“我们又没钱。”

“如果能让你挣到钱,你想不想听?”端木眨了眨眼睛,诱惑道。

“可我还是想听雷哥讲抓野猪的事。”贺鸯锦嘟着嘴说道,“那多刺激啊。”

“我想听,”雷兰亭突然开口道,“如果你真能让我挣到钱。”

“我一直关注德国股票,主要研究的是da30指数股,da30指数股你们都知道吧?”端木巡视了一圈众人,但除了董锵锵,没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端木马上明白自己开了一个扫盲班,他稍稍调整了自己的授课思路,从最基本的股票概念讲起。

哪知他刚开了个头,还没讲几分钟,雷兰亭就不耐烦地挥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讲:“你不是说让我们听了能挣钱吗?那就别讲这些没用的。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在哪开户?怎么下单?买哪支股票和为什么买?就可以了。其他一概不用说。我们也听不懂。”

端木没料到他是这种态度,呆了一下才说道:“可这些不讲清楚,后面那些衍生品什么的你就更不懂了。”

“衍生品是什么玩意?我们这一屋子穷学生,能买得起那玩意吗?”雷兰亭被麦克斯搅了局,没有成功吸引佟乐乐的注意力,气不顺。虽然他并非有意想针对端木,但无形中端木就成了他的撒气筒。

端木很聪明,一下就听出来他话里夹枪带棒,但他并没气恼,而是侧头看了一眼主人董锵锵。董锵锵会意道:“算了,今天就到这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们还都有事呢。”

众人意兴阑珊,手快的人站起身开始帮着收拾桌上的碗筷碟具,手慢的还坐在位置上生着闷气。

就在这时,厨房里的门铃又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董锵锵疑惑地按下通话器,想都没想就用中文问道:“哪位?”

“我们是警察!有人投诉你们发出噪音扰民。”门禁器里的警察客气地说道,“请你们马上开门。”

听到有警察来,其余几人都有些小紧张。但董锵锵经常和德国警察打交道,早对警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当他跑到楼下打开门时,果然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德国警察站在他的房门前。

两名警察利索地展示了警察证,迈步走进门来。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身后突然传来麦克斯的声音:“就是他们制造噪音不让我睡觉。”

董锵锵转过身,看着麦克斯怒目而视,麦克斯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暗戳戳地朝地板比了下中指,然后挪着肥硕的臀部缓缓走上楼梯。

这时,其他人也陆续从楼上走了下来。

警察看着一楼梯的人,严肃地对董锵锵说道:“你们必须立刻停止发出噪音。”

“聚会已经结束了。”董锵锵平静地说道。

“那很好。”警察双手叉腰,看着众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后,才返回警车。

本来愉快温馨的一个夜晚就让麦克斯的报警电话给弄黄了。虽然雷兰亭在讲书时的声音确实大了些,但麦克斯也未免太矫情了,他们自己开party的时候声音也不小,厨房还就在董锵锵的隔壁,但董锵锵从未和他抱怨过。但今天的事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能跟德国人客气,该怼的时候就要怼。

董锵锵心里暗下决心,下次他会以牙还牙。

当他走进厨房准备继续收拾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时,赫然发现端木正带着手套站在水池边,吭哧吭哧地刷着盘子。

餐桌已经擦干净了,残渣也都分门别类地放到各自的垃圾袋里,没吃完的食物也都贴好了封膜放进了冰箱里。

“你这是?”董锵锵不禁愣住了。

“我又有新的发现了。”端木摘下手套,顺手拿起一瓶金贝克啤酒,得意洋洋地看着董锵锵,“有兴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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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期权产品

“你说的是股票吧?”董锵锵知道端木刚才没说痛快,肯定还有倾诉的愿望。

“嘿嘿,看来还是你了解我。”端木麻利地两下在餐桌上划拉出一大片空地,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台看起来破旧沉重的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

“我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认识的人基本也都对股票不感兴趣。能说说话的也只有你了。”端木看起来有些失落,“我觉得股票这事一定要和别人多交流,闭门造车很容易走火入魔。虽然我不会听你的建议,但跟你交流也有助于我提高自己的思维和逻辑水平。”

董锵锵顺手也开了一瓶冰镇金贝克,坐到端木的一侧,打了个响指,道:“夜深人静,无人打扰,说说吧。”

端木边说边打开电脑:“从昨天到现在,我已经有两个重要的发现了。第一,我找到几个很管用的技术指标。第二,我已经交易了一次看涨期权了。”

听到端木已经完成了一次交易,董锵锵顿时来了兴趣。昨天端木提到期权这事时他还没有余钱,但现在打赢了官司,一笔意外收入马上就要进账,这让他有了加注的筹码。“那你先跟我说说,看涨期权是怎么回事?”

“德国这边的期权产品并没有跟英语保持同一个称谓也叫pt,而是pthe(注:德语名词的第一个字母必须大写),而看涨期权也不叫allpt,而是kafpthe。举例来说,股票a现在的股价是每股60马克,如果市场里的投资者,比如你或我,认为它的股价会在一定期限内有所上升,那除了购买股票外,还可以购买这只股票的看涨期权。一般期权产品都会设置一些固定的票面参数,最重要的就是期权的基础价格、有效期,以及它与股票的对应比例。假定我们挑选好的期权的基础价格是每股50马克,有效期是3个月,期权和股票的对应比例是1:1,那么这只期权的销售价格就是每股112马克,也就是你要花112马克才能购买一股看涨期权。理论上讲,每股112马克的期权价格就等于每股10马克的内在价值加上每股12马克的时间价值。”

董锵锵理解得有些慢:“内在价值?时间价值?这都是什么?”

“内在价值你可以理解为用股票a的现价减去它的基础价格,也就是60马克减去50马克等于10马克。而时间价值你可以理解为用股票价格除以基础价格等于12马克。”端木仰头灌了一口冰啤,摆了摆手,“不过这些名词你先不用纠结。你只要记住你花112马克买到了基础价格50马克,有效期3个月,对应比例1:1的看涨期权就好,而这个期权对应的股票目前价格是60马克。明白了吗?大部分期权的销售价格在你购买时都会明码标价,你不会弄错的。”

董锵锵点点头。

“k,在你购买期权后,股票会有三种可能的情况。第一种,上涨,第二种,下跌,第三种小涨或小跌或没变化。我们先说第一种情况。”

董锵锵扯下一张餐巾纸,拿过笔刷刷点点记下关键词。

“假定几周后,股票a的每股价格上涨了25马克,达到每股85马克,上升幅度是25马克除以60马克也就是417,那么此时看涨期权的价格将达到每股35马克。”

董锵锵一边在餐巾纸上算着一边试探着问道:“这个价格是不是这么算的?用股票a的现价每股85马克减去这只看涨期权规定好的基础价格每股50马克,就得到了每股35马克。”

“算得没错。”端木露出赞许的表情,“你反应还真快。”

“难道不需要再考虑每股85马克时的时间价值了吗?”董锵锵疑惑道。

“一般来说只在购买期权时会考虑时间价值。当然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最基本的看涨期权,但市场里其实还有很多基于基本期权而衍生出的其他期权,比如障碍期权等等。”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随着期权价格从每股112马克涨到每股35马克,”董锵锵快速心算道,“这支看涨期权的价格翻了3倍多,每股获利2380马克,利润率2125。”

“如果你手里有60马克,你可以买一股a股票,几周后,当它涨到85马克时,你会获利25马克,如果我们不考虑扣税的情况,你的毛利率将达到417。但如果你把60马克全部花掉,买下5股看涨期权,那么你的获利将是……”端木故意停顿了一下。

“238马克乘以5就是119马克。”董锵锵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翻了一倍。”

端木又呷了一口冰啤,笑呵呵地看着董锵锵:“这就是金融杠杆的魅力。”

“可你说的只是最理想的情况,不是吗?如果股票a的股价下跌了,难道杠杆不会放大你的损失吗?”

“假定几周后股票a的每股价格下降了20马克,变成每股40马克,实际股价低于了看涨期权的基础价格50马克,那么此时的看涨期权就没有了内在价值,期权的价格也变成了0。这时,你最初投入的、用于购买看涨期权的112马克就全都赔光了,你的损失就达到了百分之百。50马克就相当于你手里期权的行权价格。至于你说的杠杆的放大效应,那应该属于金融期货,和期权产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只要股价跌到期权的基础价格以下,期权价格就清零了?”

端木点点头:“在行权日如果是这样的情况,期权价格肯定就是零了。”

“那第三种情况呢?又不涨又不跌的会怎么样?”

“如果几周后,股票a的价格没有太大变化,比如说每股61马克或59马克。对这时的看涨期权来说,它的价格基本还是每股112马克左右。这个价格和投资者的购买价格几乎一样,此时的看涨期权既没有获利,也没有损失。不过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极少,几个月后,股价多少还是会有变化的。”

“那如果股价暴跌了呢?”董锵锵追问道。

“那跟我们刚才说过的第二种情况差不多,如果股价跌到基础价格之下,期权就没有价格了。”

董锵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是不是看跌期权就正好和看涨期权反过来?股票越下跌,期权就越挣钱?”

“能触类旁通的人都适合交易这种高智商的金融产品。”端木夸奖道。

“刚才你还说你发现了几个重要的技术指标?”董锵锵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换了个话题,“是什么?”

“之前我受我的老师的影响比较大,对股价的关注度并不高,更重要的是关注某个公司的业务新闻和财务数据,从而去判断股价未来的发展趋势,注重的是逻辑推理。但现在我觉得这样太狭隘,所以我尝试引进了一些技术指标,辅助我对未来的股价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你的老师?”董锵锵狐疑道,“汉大难道还有教人炒股票的教授吗?”

“不,我的老师并不是汉大的教授,”端木莞尔一笑,“他就是被誉为近代最伟大的股票投机大师,杰西利弗莫尔。”

这是董锵锵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这一年他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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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不完美的指标

“所以?”董锵锵抿了一口金贝克,“你现在看哪些指标?”

“首先我会看一只股票的布林线。”端木随手点击了两下电脑里的浏览器,但浏览器打开却显示一片空白,“我忘接网线了,你这有网吗?”端木低头在厨房里找起网线端口来。

“等会儿。”董锵锵把啤酒放到桌上,走出厨房。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手里攥着一根长网线的水晶端口走了进来,随手掷在桌上。

连上网后,浏览器的页面徐徐展开,大众股票漂亮的k线图和股价呈现在二人面前。

“德国股市这块有个很神奇的地方你肯定想不到,跟亚洲和北美都不同,它们这儿没有我们在国内常见的那种券商机构,所以也没什么免费的炒股看图软件能用。很多免费播报股票信息的平台上的股价都滞后15分钟,所以下单时要在交易价格上留出一些富余。我听说有的平台可以提供实时股价,但费用不低,我还没交钱试过呢。”端木低头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一个a4大小的本子,翻开一页后,一张股票的k线图出现在董锵锵的面前。

董锵锵一眼看出本子上的k线图和电脑上的大众股票k线图如出一辙:“这是你画的?”

“k线图上面这条黄线就是布林线,下面这条紫线和中间这条虚线也都是。”端木不等董锵锵问就直接说了出来,他喝着啤酒看着董锵锵,“你看这三条布林线像什么?”

“好像一条通道。”董锵锵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你画的k线图一直在布林线里上下活动。”

“没错,布林线就好像一条高速路,k线好像汽车一样在里面飞驰。”

“就靠这三条线就够了?”董锵锵一脸怀疑。

端木大笑:“n,n,n。这只是第一个指标。但你不要小看这三条线,它能让我们看出来股价的活动轨迹。这些线都是我根据公式先一个一个算出来数值,然后才连成的线。你从那些免费的股票信息网站上可找不到这些内容。”

“那下一步呢?”董锵锵以前炒股时从未接触过这种玩意,听端木讲得头头是道,似乎很有趣,不禁也兴致大增。

“接下来的指标可是个重量级人物,”端木神秘一笑,“它叫ri。”

“那是什么?”董锵锵一头雾水地在餐巾纸上写下了三个字母。

“它的全称是retivetrengthde,翻译成中文叫相对强弱指数,最早用于美国的期货市场。它的曲线是根据一定时期内,比如7天或14天内一只股票价格上涨的点数和涨跌点数之和的比率画出来的。它是一种非常有用的超买超卖指标,非常适合做短线交易,尤其是对德国这种t0的股票市场。”

“t0指的就是当天可以先买后卖同一只股票吧?”董锵锵刚恶补过一堆股票知识,赶紧现学现卖,“可超买超卖指标又是什么?”

“你先看看我画的大众股票以前股价的ri图,有什么发现?”端木得意地把本子翻到下一页,董锵锵看到一条在0和100之间不停上下移动的曲线。

“唔,这条线始终在0和1之间变化?”

“根据相对强弱指标的理论,股价的ri值永远会在0到1之间波动。大多数时候,ri数值会在30到70之间,可你看这里,这里,和这里了吗?”端木边说边用手指向自己标在ri线上的三个红圈。

“这三个地方的ri值都在10以下。”董锵锵很快就找到了三个红圈的共同点。

“那你再看看红圈之后ri值的变化。”端木提示道。

“第一个红圈后,ri慢慢……回到30了?第二个红圈后,ri回到了70?第三个红圈后,天啊,这个ri竟然冲到了90?”董锵锵觉得匪夷所思。

“根据它的理论,如果ri值超过80,那就意味着已经到了超买的行情,也就是说投资者需要小心股价随时会回落。可一旦股价在30下横盘,甚至持续在10以下萎靡,就要小心价格会突然出现强烈反弹。”

“可我在国内炒股时,老听见人说什么‘横久必跌’,难道这个ri不会也这样吗?”董锵锵质疑道。

“人家说的是高位横久必跌,”端木笑着解释道,“还有下半句呢,低位横久必涨。这个高位我理解的就是ri值一直高于70甚至80,低位就是ri值持续低于10。”

“所以这是一个能够帮我们迅速判断是否适合立即买入股票的技术指标了吧?”董锵锵看着成竹在胸的端木,笑问道,“而且这是大众前几周的股价,最近14天的曲线图你是不是也已经画好了?”

端木嘿嘿一乐,又翻了一页,果不其然,图早就画好了。

董锵锵一眼就看到大众股价最近的ri数值在20附近震荡,不禁心中一凛。他用手指着图,看着端木狂喜道:“现在就是买入时机?”

“任何技术指标都是不完美的,都有一定的欺骗性,”端木突然话锋一转,“ri也不例外,仅仅看它是不够的。”

“啊?”讲这么热闹原来是个没用的指标?董锵锵一口酒差点喷到本子上。

“ri数值计算时用的是开盘价和收盘价,如果股票前一日的交易价格有暴涨或暴跌,这个数值就会不稳定。毕竟德国股票是没有涨跌幅的天花板和熔断机制的,一天涨100到500都是可能的。”

董锵锵一时无语,他知道德国股票确实没有股价涨跌幅的限制。

“第二点,影响股价变化的因素很多,除了很多正常因素,比如上市公司最近的财务情况,产品的市场风险,政策不确定性等,还会有一些随机的,隐性的,不可量化的因素会影响股价,比如人们的预期。”

“就是你之前说过的投资者对一个公司未来的看法和判断吗?”

“是的。”端木表情严肃,“如果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数据很一般,但披露了一些符合人们预期的消息,那这家公司的股价是有可能先上升后下降的。这种时候,股价就会出现滞后性。如果是这种情况,单纯看任何一个技术指标都是片面的。”

“难道这种时候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以董锵锵对端木的了解,他相信端木肯定是有答案的。

“嘿嘿,”端木诡秘一笑,仰头把瓶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再来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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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好消息和坏消息

“用单一指标判断买入或卖出时机肯定是不安全的,”端木接过董锵锵递过来的啤酒,顺手和董锵锵的酒瓶轻碰了一下,“所以我又找了几个类似的超买超卖指标,比如威廉指标,th指标等等,一起看。”

“可你刚才也说了,没有完美的指标,每种指标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瑕疵,你还是无法确定最好的买入时机。”

“krrekt,(德语:正确的)”端木赞同道,“所以我现在是把这些超买超标指标,k线图,布林线图,以及公司的财务数据和市场销售情况等外部的和内部因素全部叠放到一起考虑。这样做也许能发现一个合适的买入机会也未可知。”

“那你试了吗?”董锵锵问道。

“我这次就是综合考虑了所有因素后,买了大众3个月的看涨期权,122马克一股。”端木的目光坚定而温和,“我的方法肯定还需要不断调整,但我相信我的方向是正确的。”隔了几秒他又补充道,“至少目前我还没在我的投资策略中发现什么太大的缺点,除了一点。”

董锵锵好奇道:“是你的计算量太大吗?”

“不,”端木皱着眉头指着桌上的图表说道,“我是学数学的,这些技术指标的计算公式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要把公式写清楚,再约定好函数的取值范围,剩下的计算交给电脑就可以了。事实上你看到的这些数字和图表都是用eel完成的。可是目前我每次都要手动输入这些股价。如果只是一只股票,我肯定没问题。可如果要面对da30指数股以外的其他股票,那我的工作量就太大了。”

“那你没想过找个程序员帮你写个程序吗?”董锵锵顺嘴说道。

“怎么说?”

“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德国证券交易所,看看他们有没有免费或收费的对外披露股价的端口。如果是免费披露,可能股价不会是实时的,不过这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如果是收费的,你就要考虑支出和回报的比例。如果你能读到da30或其他德国股票的股价信息,就可以自动把那些数字填充到你的eel表格里,然后自动生成相应的数字和技术曲线。这里面可能涉及到编程,但既然你已经了解了要用到的公式,那我觉得编程应该不会很难,你可以花些钱在汉大计算机系里贴个条找人试试帮你写一个程序。国内早就有这种炒股软件了,德国不知道有没有。”董锵锵顿了顿,“你还可以在程序里设置一些提醒功能,比如当一只股票的14天ri值跌到10以下时,这个软件就自动弹出‘提醒购买’的窗口引起你的注意。另外你还可以抓取一些德国金融财经网站的r,这样你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你关心的股票的新闻了。我看美国一些期货公司早就这么搞了,他们的信息抓取系统更发达:如果美国哪里又有飓风或者地震或者洪水什么的,相应的农作物期货就会因为歉收而大涨,很多公司就是这么做空或者做多农产品期货的。”

董锵锵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端木瞠目结舌地听了半天,缓了几分钟才喃喃问道:“这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另外如果大学里没人会编你说的这种程序怎么办?”

“这有什么,实在不行你去社会上找个会编程的公司呗。你还可以搭建个网站,这样你用大学图书馆的电脑也可以随时访问和交易了。”

“你说的这个我完全都没想过啊。”端木赶忙拿起笔,迅速在自己的图旁边写下董锵锵的建议,“我明天就去计算机系贴条,找高年级的学生问问。”

董锵锵见端木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心里充满一种被人需要和认可的满足感:“我就是随便一说,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曲折,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

“我明白,我觉得你说的是个方向,应该去试试。所以我喜欢跟你聊天,每次聊完都有些不一样的收获。”端木看着董锵锵,忽然试探着问道,“如果真能弄起来一个这样的网站,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做?”

“你说的是炒股还是网站运营?”董锵锵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端木豪放地张开手比划了一下,好像抱着一个和他等宽的空气大球一样:“我说的是所有事。”

董锵锵被端木说到这些事时眼里放出的光彩所感染,重重地点了点头,举起酒瓶,痛快地应道:“没问题,大家一起做。干了!”

端木激动地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还有一个,我刚忽然想到的,”董锵锵指着图表说道,“你用综合方法确定股票后,最合适的其实是买部分的股票和部分的欧式期权。当然期权的基础价格不能太高。而买股票就是为了对冲买期权的风险。如果你真的看错了方向,至少不会全赔。”

“目前大部分德国蓝筹股或热门股都有体量惊人的看涨期权或看跌期权。这种带杠杆的金融产品非常具有诱惑力。而欧式期权最迷人的地方除了杠杆以外,最性感的在于你可以从涨跌的双边关系中获利。较之只能靠单边上涨而获利的股票,你其实有了更多的选择。而在购买期权后的任何时候,你的最大损失只是购买期权的费用,但对应的风险带来的是高于购买股票价格上升带来的收益。而且你知道吗,大众股票目前的各种金融衍生品近5000种,你能想象吗?”

“5……5000种?”董锵锵感到震惊。

“老话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建议你也买两股期权好好品尝品尝。”

董锵锵让他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下单。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喝多了,”端木站起身,摆摆手,晃着朝屋外走去,“回了。”

当他站在楼梯口时,忽然表情严肃地望着董锵锵:“我一直觉得,股票交易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最好时机。”

星期六早上不到七点,董锵锵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先是按照论坛里德国职业捕猎人教的方法尝试着打了几个钢丝结,试了试,果然如德国人所说:一旦套上后,越挣扎就越紧。

就在他热火朝天地忙碌时,突然接到汉斯的电话,电话里汉斯告诉他一个坏消息:由于昨天申请的太晚,汉斯的摆摊申请也没有被市政局批准。董锵锵客气地感谢了一番,又拜托汉斯帮他问问身边有没有人懂软件编程的,汉斯答应帮他问问。

打完电话,董锵锵看到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子,屋里一下变得亮堂了起来。

已经六月了。他在心里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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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山人自有主意

董锵锵没敢耽搁,立刻拨通雷兰亭的电话,把他不能在游乐场里摆摊的结果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出乎他的意料,雷兰亭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其实昨天你给汉斯打电话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了。我申请这个位置等了一个多星期,我还以为德国人能比我快我多少呢,现在看来德国人的效率就是低,不管申请人是德国人还是中国人。”

“我看市政局的官网上说好像六月下旬还有一个类似的集会庆典活动,要不让汉斯现在帮你申请那个?”

“嗯,我都可以,无所谓。”雷兰亭的声音听起来意兴阑珊,没什么积极性。

既然他今天出不了摊,董锵锵自然而然地问道:“那咱们下午去看看卢克的那片林子?”

雷兰亭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答非所问道:“反正你的公司还没办下来,早一天晚一天去都不着急。等吃了午饭再看吧。”

董锵锵不知道佟乐乐让他假扮男友的事几点能完,也就没再坚持。

趁着儿童节嘉年华开始的时间尚早,董锵锵又去了一趟汉诺威大学的外办。这次不是上次接待他的米勒女士,换了一个态度和善的德国大叔。

但大叔的回答跟米勒如出一辙:董锵锵这种情况要先参加汉大的预科考试才能上学,但如果他想申请预科考试就必须先提交ap证书。只要有证书,他现在就可以报名预科考试,而预科考试的报名截止时间是到7月20日星期五的中午12点。

这个结果跟董锵锵的预期差不多,看来这个ap证书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了。董锵锵这周倒是又给国内的德国大使馆和德国学术交流中心daad打过几次电话,但不管是哪个都没人知道颁发ap证书的机构的具体成立时间,都让他继续关注,六月中下旬再打电话,但哪天打却也没人说。

虽然到德国才半个多月,但董锵锵对在德国上大学倒不像刚来时那么火急火燎了。也许是因为和弗莱舍尔的合作让他提前找到了收入来源,他整个人变得比以前从容了一些。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到时真因为这个什么ap证书而不能上德国大学的话,他一定要把抓猪这件事做起来,就算回国也要多攒一些钱再回去,才不枉来一趟德国。

儿童节嘉年华在汉诺威市区一个面积较大的广场里举行,董锵锵刚走到离广场还有几条街的地方,就看到德国人扶老携幼,举家出动,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群,三三两两的朝广场走去。

汉诺威市并没有大中型的儿童游乐园,也许是平时见得少的缘故,德国人对这种活动表现得极为热衷。但董锵锵向来对这种人多的活动没有什么兴致,如果不是因为佟乐乐,他宁可在家看驾校的材料也不会来这里凑热闹。

花2马克买了个象征性的门票,董锵锵信步走进了游乐场。。

游乐场里有各种孩子喜欢的娱乐活动,有套圈的,有打靶的,有滋水枪打玩具的,还有开简易挖土机的,除了没有摩天轮过山车这种大型娱乐项目,董锵锵在国内儿童游乐园里见到的所有项目几乎都有,他甚至还看到了迷你版海盗船,以及一个可以容纳50个孩子同时游泳的露天充气游泳池。

广场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满坑满谷的大人和小孩儿在里面疯跑嬉戏,追逐打闹。就连很多大人也变得像孩子一样,脸上涂着各种油彩的卡通图案,穿着夸张的卡通服饰,一下子回到童年。

看着他们,董锵锵突然羡慕起来,他怔怔地看着那些不时撞到自己,然后瞬间绽放出一个个笑脸又迅速跑远的孩子。

“看什么那?”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扭头望去,正是佟乐乐。

她今天穿的跟昨天晚上又不一样了。上身穿了件米白色的修身长袖衬衣,下面套了条淡绿色绣着各种颜色小花的薄纱长裙,脚下配了一双白色的阿迪达斯休闲鞋,看起来充满活力。

佟乐乐用手轻提着裙子的两边,扬了下下巴:“你觉得怎么样?”

董锵锵一挑大拇指,故意打趣道:“这身搭配特别好,青春洋溢,还特别显瘦。”

“真的吗?”见取得了预期效果,佟乐乐听得心花怒放,双手捂脸,“我还觉得我最近又胖了呢。”

但她没料到董锵锵还有后半句:“衣服瘦。”

佟乐乐脸一下就红了,没好气地说道:“没想到你跟雷兰亭一样……”她没好意思说“贫”那个字。

“那说正经的,”董锵锵低头看了眼手表,“你那个仰慕者啥时候到啊?”

“他应该说话就到了,”佟乐乐紧张地环视四周,身旁却只见到快乐的小朋友,并没看到奥地利人的身影。

董锵锵也无意识地四处张望,谁知一望之下差点没惊得下巴掉下来。

他连忙扭头对佟乐乐说道:“那个,我去一下卫生间,马上就回来。”

“你不会是想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吧?”佟乐乐警惕地看着董锵锵。

“不是不是,我尿急,马上就回,你别走开哈。”董锵锵说罢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佟乐乐急得在他身后大喊:“董锵锵,男厕所在那边。”

但董锵锵似乎没听见她的喊声,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游乐场里的人摩肩接踵,董锵锵扒拉开几个人后,忽然看到不远处那个让他吃惊的身影。他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大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冷不丁被董锵锵抓住,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吃惊地重复了一遍董锵锵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董锵锵把他拉到一旁邮局门口的台阶下:“雷兰亭,你背着这些东西在这儿干嘛?”

雷兰亭一把扯下头顶的遮阳帽,边给自己扇风边满不在乎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当然是卖东西啊。”

“可你没有商贩牌照啊?”董锵锵急道,“万一被德国人抓到……”

“抓到?”雷兰亭噗嗤一声乐了,用手指点着游乐场里的人,“你瞅瞅这么多人,德国人能注意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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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生活是一场舞蹈

被雷兰亭反呛,董锵锵不禁一愣,手不自觉地就松开了。

“而且你好好看看,这个游乐场里除了我,还有很多外国流动商贩,你觉得德国城管就一定会来查我吗?也不一定吧。”雷兰亭边说边指,“那儿,那儿,还有那儿。”顺着他的手指方向,董锵锵确实看到了一些非德国人面孔的商贩。

“可你这样做风险有些大啊。万一被抓,影响也不好啊。东西被没收不说,还可能被罚款。到时你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啊。”董锵锵好言劝道,“再等半个月,让汉斯帮你申……”

没等董锵锵说完,雷兰亭立刻就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这样肯定不行。”

“为什么不行?”

“第一,汉斯也不一定就能申请下来。第二,我需要钱生活。”雷兰亭表情严肃地看着董锵锵,“如果到时真被抓了,我就认了。但现在你必须让我试试。”

“可这……”董锵锵欲言又止。他知道雷兰亭爱钻牛角尖,自己如果一味劝说,只会让对方反感,他叹了口气,把后面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今天这太阳有点儿盛夏的意思了,”雷兰亭重新戴上遮阳帽,“对了,你今天干吗来了?不会也是来玩小孩儿的游戏项目吧?”他开玩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童真的。”

董锵锵尴尬地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他肯定不能告诉雷兰亭自己是来这儿假扮佟乐乐男友的,否则雷兰亭这张狗嘴保不齐会说出什么话来。

见劝说无用,董锵锵悻悻地挥了挥手:“你注意安全吧。”

等董锵锵远远看到佟乐乐时,只见她旁边站着一个高矮胖瘦跟雷兰亭差不多的外国男子,男子正热情地跟佟乐乐攀谈着。看他的神态就像是仰慕者,看着佟乐乐时眼里都是爱意。

佟乐乐这时也看到了董锵锵,她高兴地挥了下手:“这边。”

董锵锵振作了一下精神,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等他走到对方面前时,大方地伸出手:“你好,董锵锵。”

“你好,叫我皮特吧。”奥地利人皮特友好地握住董锵锵伸出的手,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佟乐乐的男朋友?”

董锵锵刚要回答,忽觉一股大力从对方的掌中绵绵不绝地传了过来。董锵锵马上反应过来对方在使暗劲,他面带笑容地望着对方,一边故作轻松地答道:“青梅竹马。”一边用右掌的大鱼际顶住对方手掌的食指关节,让它不能自如活动,也就使不出来更多的劲了。

这种捏手掌比手劲的事儿都是董锵锵初中玩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跟他耍这个。董锵锵乐呵呵地瞅着皮特接下来要怎么反击。

皮特本来想用力量吓唬一下董锵锵,没想到吃了个暗亏。对方人高马大却不单薄,尤其是手掌像把小钳子,夹得自己的手掌生疼。

皮特假笑着撤了手劲,手掌登时软了下来。察觉到对方手掌的变化,董锵锵立刻松开手,友好地拍了拍皮特的肩膀。“听乐乐说你是奥地利人,我最喜欢约翰施特劳斯的《生活是一场舞蹈圆舞曲》,德语好像是那个《dalebenetanzderdertanzeleben》。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皮特虽然是奥地利人却并不了解古典乐,他只得硬撑着岔开了话题。三人边说边笑,皮特趁机提议三人一起去玩一些简单的游乐项目,增加一下国际友谊,但董锵锵心里明白,皮特对自己的身份还有所怀疑。就在董锵锵思忖该怎么让对方死心时,佟乐乐却出其不意地主动挽起他的手,就好像真的情侣一样自然。

董锵锵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佟乐乐这种类型的女生,但当佟乐乐握着他的手时,他却不知为何忽然心跳加速起来。佟乐乐冲他眨了眨眼,似乎暗示他不要声张。

三人站在一个扔彩圈套玩具的摊贩前,皮特自告奋勇地第一个扔。

看着他忙前忙后的动作,董锵锵嗤鼻道:“都不知道女士优先,这哥们就是个棒槌。你不喜欢他是对的。”

“狗嘴吐不出象牙。”佟乐乐小声嘟囔了一句。

三人在这边欢脱地扔着圈儿,那边的雷兰亭正被两个人堵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雷兰亭,好久不见啊?”一个胖乎乎的男生眨巴着小眼盯着雷兰亭盒子里的玩具,“你也跑这卖东西?”

“怎么这是你家地盘啊?”雷兰亭斜视了对方一眼,“好狗不挡道,赶紧给大爷让开!”

“嘴巴放干净点。”胖男生还没说话,一只又黑又瘦的手从旁边猛推了雷兰亭一把,雷兰亭一个不稳撞在墙壁上,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胖男生一把拽了回来。

“今天大爷心情好,不想跟你们打架。第二次警告你俩,赶紧让开。”雷兰亭露出烦躁的神情,“这是公众场合,别逼我动手!”

“你还知道这是公众场合啊?”胖男生扬手给了雷兰亭一巴掌,“你有市政局发的合法摆摊销售的营业执照吗?有就拿出来给我看看。没有就赶紧滚蛋,别丢留学生的脸。”

雷兰亭被这一下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他攥紧拳头,血往上涌,咬着后槽牙:“第三次警告。”

就在雷兰亭想挥拳打人时,胖男生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尚剑桥,你干嘛呢?”

胖男生闻声回头,却见一个矮个男生正站在他的身后。他没好气地冲墙角的雷兰亭努了努嘴:“他没有牌照在这卖东西,被我发现了还赖着不走。”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矮个男生缓缓走近雷兰亭,“别丢人了,赶紧走吧。”

雷兰亭冷笑一声:“余姜海,你装什么好人?”

余姜海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胖男生:“尚剑桥,你跟你弟赶紧挣钱去吧,时间不够你们可完不成今天的任务。”

尚剑桥恨恨地瞪了一眼雷兰亭,刚要带着瘦男生离开,余姜海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你现在就去秩序局那里举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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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假CP

看着尚剑桥兄弟俩远去的背影,雷兰亭站在余姜海背后恨恨道:“没想到你的跟班还真多。”

余姜海没理会他的嘲讽,也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为了你好,趁着没被发现赶紧走吧。”

自从考完试回到汉诺威,陆苇心里就很郁闷。尤其是当她答应了方科下周去画院当模特后,就变得更烦躁了。

听人说市里有个儿童节嘉年华,她就约着同学一起到游乐场去散散心。

哪知她俩还没逛几分钟,同学就被打工所在的工厂临时召唤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游乐场里漫无目的地乱晃。

虽然很多儿童项目很好玩,但两个女生一起玩还稍显正常,一个人玩就有装嫩的嫌疑了,陆苇要不断面对各国小朋友质疑和费解的眼神。

一个人逛久了终究是无聊,陆苇正犹豫是离开游乐场回家继续完成余姜海给的论文任务,还是再玩几个儿童项目时,忽然在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了余姜海。

就在她想走过去和余姜海打个招呼说两句话时,忽见一个女生从余姜海对面的人群中钻了出来,跟余姜海面对面说起话来。

陆苇整个人顿时就僵住了:跟余姜海说话的正是那天她在西德斯海姆大学考场外碰到的方姓女生。没想到她竟然也认识余姜海。

看两人说话的神态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陆苇觉得奇怪的是,她和余姜海还是男女朋友时却从未听余姜海说起过这个女生,难道他们是在她和余姜海分手后才认识的?

陆苇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的两个人,一边在人群中迂回地靠近两人,想听听余姜海和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余姜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陆苇的靠近,但方姓女生却很机警,不时地转头看着身边的来往的人。

陆苇怕被对方认出来,忙把卡在头顶的太阳镜架到鼻梁上,又戴上一顶鸭舌帽,这才放心大胆地接近目标。

“喔,又套中一个,你的手气真好。”皮特夸奖道,“简直百发百中。”

“扔十次套中九个,”董锵锵帮佟乐乐接过摊主递过来的一堆毛绒玩具,“你的手眼协调真不错。”

“接下来咱们玩哪个去?”佟乐乐意犹未尽地问董锵锵,她好久没这么快乐了。

“唔,我中午还约了人吃饭,就不陪你们了。”皮特已经看出来两人之间的那种情愫,他老道地借故闪人,“祝两位儿童节快乐!”

皮特好像鲶鱼一样,在人群中灵活地钻了两钻,闪了两闪,人就在十几米外了。

三个人突然变成了两个人,董锵锵和佟乐乐忽然觉得尴尬起来,两人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谁都没说话。

冬一晴搭乘的火车刚刚经过西德斯海姆市,正在朝汉诺威市驶来。

她昨晚最终还是租下了那个位置偏僻的房子中的一间屋,毕竟她在法兰克福有实习工作,需要一个固定的落脚点。

趁着周末,她想尽快回汉诺威把自己的学生宿舍短租出去,同时拿一些换洗的衣物,以及跟同学借一下这段时间的学习笔记。虽然可以不去听课,但书和作业还是要看和完成的。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冬一晴想给董锵锵打个电话,约他吃个晚饭,同时顺便感谢他的雪中送炭。

哪知她的电话还没拨出去,张硕的电话就先拨了进来。“喂,美女,你怎么今天不在公司加班了?”张硕的声音总让冬一晴感觉有股流里流气的劲儿,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让她感到反胃。

“累。”冬一晴言简意赅地回道。

“你是劳模,怎么能累呢?”

“我手机马上就没电了。”冬一晴不想跟他嗦,找个借口准备挂电话。

“那什么,这星期天晚上有个聚会,想让你过来一起参加。”

“可芳总没跟我说周末公司有活动?”冬一晴质疑道,“公司邮件里也没通知。”

“那个,不是公司的,是飞总。这次公司里一共进来了五六个实习生,我四叔他不是公司的副总嘛,所以他弄了个家宴,让大家正好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在工作上也好互相配合,给公司多赚钱嘛,哈哈,就这么个事儿。晚上八点开始,你七点半过来就可以,地址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一听说是张英飞,又听到是家宴,冬一晴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她比较抵触张英飞张硕这对叔侄。

“我回汉诺威拿东西,星期天晚上可能很晚才能到,就不过去了,你们好好玩吧。”冬一晴说的半真半假,她回汉诺威拿东西是真,再回法兰克福却是星期天下午,并不是口中所说的很晚。

“那就把回来的票的时间提前点早回来呗。”张硕不死心地游说道,“这次你和车荔子可是我四叔点名一定要出席的,车荔子已经答应我了,你可别让我难做。再怎么说也是我把这次机会告诉你的,做人不能这么绝情吧?”

冬一晴虽然不待见张硕,但也不想和他直接就撕破脸,说不定以后还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想到这,她缓了句活话:“我这次回来除了拿东西还要补课,我看时间吧,如果来得及我就去……”

没等她说完,就听电话里的张硕一拍巴掌:“那就到时见了。”说罢,不等冬一晴再开口,立刻飞快地挂了电话。

冬一晴拿着电话,心里琢磨着以后该怎么跟这两人打交道,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公司上下级和同事之间无谓的应酬,但现在看来,以后这种事也是少不了的了。

雷兰亭端着一盒子的玩具在游乐场里游走,被尚剑桥的弟弟尚牛津打了一拳后,他的头有些昏沉沉的,面对小朋友时笑得有些不自然,但这并没有妨碍他的玩具比他预想的卖的还要火。

他对自己感到很满意。

当他又卖出去两件玩具时,他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一些穿着浅蓝色制服的德国人出现在游乐场的一角。就在他猜测这些人的身份时,却看到这些人开始盘查像他一样的散贩,他立刻意识到:秩序局的人来了。

214. 假戏真做

就在董锵锵搜肠刮肚想找个新话题时,他兜里的手机及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董锵锵吗?我是冬一晴。今天中午一点半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顺便表达一下我的谢意。地点就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一品芙蓉怎么样?”

听起来冬一晴并不知道一品芙蓉已经毁于一炬的事,董锵锵看了眼对面低头不语的佟乐乐,对冬一晴客气道:“你的事顺利就好,请饭就不必了。好意我心领了。你还在法兰克福吗?”

“今天回来了。”冬一晴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我是真的想表示一下谢意。你上次帮我大忙了。”

“真不用,再说我现在人也不在汉诺威,得今天晚上才能回去呢。”

“你出去了?”冬一晴一愣。

“是,跟朋友去旁边的城市走一走看一看。”

“没事,我这个周末都在,咱们明天约也可以。”冬一晴这么热情想请董锵锵吃饭并不是看上他,主要是她不想欠董人情。

但董锵锵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他想了想,觉得最快结束这通电话的方法就是先答应对方的要求,于是改口应道:“那明天中午吧,我明天上午再给你打电话。”

“那咱们一言为定,不见不散。”冬一晴爽快地挂了电话。

“同学打来的。”董锵锵不自觉地解释了一句。

佟乐乐低头看着鞋尖,跟蚊子似的哼了一声:“你还说……你跟朋友去其他城市了?”

董锵锵又没话了。他心想:怎么皮特一走,好像哪里就不对了呢?他记得之前自己不是这样扭捏的人。但这么傻站着没话说也太别扭了。自己肯定该主动说点什么。但究竟该说什么呢?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冒火,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佟乐乐忽然朝他走近了一步。

雷兰亭一边收起自己装玩具的木盒,一边朝秩序局检查员的反方向快速移动。他今天的收获颇丰,卖了近600马克的货,预估毛利能在300-400马克之间,这让他的心情大好。

就在他经过一片游乐区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他不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立即看到董锵锵。站在一群小朋友当中的董锵锵确实太醒目了,很容易就被看到。

就在雷兰亭想走过去和董锵锵炫耀自己今天的战绩时,他自然而然地看到了站在董锵锵对面、红着脸低着头的佟乐乐。

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和之前不太一样。

雷兰亭恍惚着走向了两个人。

虽然离得比较近,但陆苇还是没听清方姓女生和余姜海在说些什么。余姜海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但他并没有提高音量,反倒是方姓女生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一些。

隔着几个人,陆苇隐隐约约听到几个词,但还没等她把这些词串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想清楚其中的意思时,就听方姓女生厉声道:“如果下周……我还没拿到我应得的钱,你就让她不要再想在德国读书的事了。”

“你这是在玩火。”这次陆苇终于听清余姜海的话了。

方姓女生不屑地瞟了眼余姜海,转身离去。

见她走远,陆苇才从人群中跳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余姜海的身后:“这女的是谁?”

冷不丁身后有人说话,余姜海倏地扭头,发现说话的人是陆苇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望着远处的游泳池:“一个朋友。”

“她叫什么?”陆苇追问道。

余姜海仔细端详了陆苇几秒钟,用手指着远处的迷你版海盗船:“你可以去玩玩那个,挺好玩的。”

见余姜海顾左右而言他,陆苇又问了一遍。

“你问这个干嘛?”余姜海似乎对陆苇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想知道对方名字的做法有所不满,“她叫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别人的事少管为妙。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见余姜海说话就要走,陆苇单刀直入:“你刚才也看见她脸上的伤了吧?你知道那伤是怎么来的吗?”

听到这话,余姜海马上回身:“你说什么?”

“昨天我没跟你说,我在西德斯海姆大学考完出来的时候,被她认出来了。”

“什么叫‘被她认出来了’?”说这话时,余姜海的脸色起了变化,一股黑气隐隐浮现在他的眉宇之间。

“她提前交卷时打掉了我放在桌角的护照。等我考完试走出教室,她就已经知道我不是护照上的那个女生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让我传话给那个姓陈的女生,让她准备封口费。”

余姜海立刻把陆苇拉到一旁偏僻的角落,连珠炮似的急问道:“那考完试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那后来呢?封口费你答应她了?”

“后来……”陆苇犹疑了一下,她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自己看见的事。

“快说。”余姜海不耐烦地催促道。

“后来有人来取走我手里的护照,我就告诉那个人了。”

“然后呢?封口费呢?”

“就是昨天上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然后我挂了你的电话,追上他们,看到,看到……”陆苇吞吞吐吐道。

“看到什么?”对这种挤牙膏似的对话,余姜海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丹田猛蹿了上来。

“我看到那个取走护照的人……把方……把她推下甬道,又打了她……一顿,然后我在汉诺威下车时,才突然发现她也是这里的。”

有头有尾地听完整件事,余姜海一时无语。隔了一会儿,他怀疑地问道:“这事你还跟谁说了?”

“只有你。”

“你没跟你那些闺蜜说吧?”余姜海一挑眉毛,“那打人的人看到你了吗?”

“应该没有。”陆苇摇了摇头,但口气听起来却不笃定。

“有?还是没有?”余姜海又重口气地重复问了一遍。

“肯定没有。”陆苇确认道。

“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烂在肚子里。”

陆苇心想我哪敢跟别人说啊,这事摆明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她只是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并无辩解。

“她叫方瑞尔,在汉诺威应用技术大学读计算机工程的,你平时应该很少会碰到她。”余姜海叮嘱道,“但不管你以后在哪里碰到她,都要假装不认识,记住了么?如果她跟你打招呼,你就赶快离开。”

“你俩干嘛呢?”雷兰亭猜疑地看着董锵锵,“难道你们……是在约会?”

“啊?什么?”董锵锵完全没印象自己什么时候抓起了佟乐乐的手,但现在他肯定也不能把佟乐乐的手再撇开,那样会让两个人更难堪,“不,我们没……”

“没约会你干嘛把她的手攥那么紧?松开。”说话间,雷兰亭的脸变得也和董锵锵的脸一样红。

游乐场里的人很多,声音嘈杂,但一瞬间,董锵锵什么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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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双重打击

见董锵锵仍没松手,雷兰亭顿时恼了。他放下木箱,向前迈进几步,作势就要去掰董锵锵的手。

董锵锵没料到自己和佟乐乐会引起雷兰亭这么大的情绪,手不自觉微微一松,却不料突然被佟乐乐反抓在手中,他不禁一愣。

“雷兰亭!”佟乐乐似乎也有些不悦,“你不去忙你的,跑过来管我们干嘛?”

“这就是我忙的事。”雷兰亭这才注意到,不是董锵锵攥着佟乐乐,而是佟乐乐抓着董锵锵的手。他诧异道:“乐乐,你……”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人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正是尚剑桥,他用手一指雷兰亭,转过头用德语大声说道:“就是他。”

董锵锵和佟乐乐虽然不认识尚剑桥,但一听他说话,同时心里咯噔一下。

两名头戴藏蓝色直檐帽,身穿淡蓝色制服的身材高大的德国人大步走到三人面前,一左一右盯着雷兰亭仔细端详着。

雷兰亭放开董锵锵的手,快速环视了一圈四周。让他欣慰的是,几乎没人往他们这边看,也没有人在围观。

“你好,先生,我们是汉诺威市秩序局的,这是我的证件。我们接到投诉,说你没有……”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直檐帽刚说了个开头,就见雷兰亭突然一扭身,钻进旁边咖啡馆外的回廊,向着远方急速跑去。

两个直檐帽同时一惊,拔腿就追。他们虽然身形高大,但在人群中却左躲右闪地跑得很快,一看就是业务熟练的老手。

董锵锵和佟乐乐远远看见雷兰亭被一圈直檐帽围在了街道的一个角落里,董锵锵刚要走过去仔细看,佟乐乐一把拉住董锵锵的手臂,用眼色示意他看地面。

董锵锵低头才发现,雷兰亭的木箱还放在他们的脚边。董锵锵急忙拎起木箱塞给佟乐乐,然后大踏步地走向雷兰亭。

余姜海虽然告诉了陆苇方瑞尔的姓名和学校,却没说他俩是怎么认识的。陆苇知道余姜海这人口风严,他不想说怎么问也没用。

陆苇其实对方瑞尔并没什么兴趣,只要对方不影响自己挣钱就好。至于她是不是余姜海的女朋友,并不是她纠结的地方。她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担心方瑞尔不是个容易善罢甘休的家伙。

陆苇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游乐场。余姜海隔着人群,远远地瞧着尚剑桥带着秩序局的执法人员找到了雷兰亭。雷兰亭又是如何慌不择路地逃窜,最后又是如何被秩序局的人抓个正着。

“海哥,”就在余姜海看到雷兰亭被抓、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你也来玩儿啊?”

余姜海没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黎俊峰,他转过身,只见黎俊峰的神情跟几天前相比透着些许颓废。

“这边说吧。”黎俊峰伸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率先走了过去。

余姜海跟他走到一个游人稀少的旮旯:“什么事儿快说吧。”

“能不能……借我点钱?”黎俊峰迟疑了两秒,犹豫着问道,“我快揭不开锅了。”

余姜海没料到黎俊峰会跟他借钱,脸色一沉,没接话茬。

黎俊峰猜到他的这个反应,赶忙解释:“救个急,用完马上还你。”

哪知余姜海却冷冷道:“我介绍你的那份工难道不是日结(工资)吗?”

“是,是日结,”黎俊峰臊眉耷眼地盯着脚底下。

“钱呢?”余姜海厉声问道。

“花……吃饭了。”

“你一晚上差不多有100马克,省着点花也够一周的。”余姜海话留了半句,意思是让黎俊峰自己主动说把钱花哪儿了。

“我……”黎俊峰躲闪着余姜海质疑的眼神,“家里需要钱。”

可余姜海根本不相信他:“你跟我说也没用。我也没钱。”

“那你……能请我吃个汉堡吗?”黎俊峰的声音更小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呢。”

“你的姓名?”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直檐帽拿出纸笔,问垂头丧气蹲在墙角里的雷兰亭。

雷兰亭没吱声,把脸挪向了墙角。

一个声音对刚才问话的人说道:“提姆,他可能听不懂你的话。需要我去找个翻译吗?”

只听另一个尖嗓子的男声道:“如果他没有证件又听不懂咱们的话,可以把他交给警察。”

一听这话,雷兰亭猛地站起身,伸手去摸裤兜。他的举动让身旁的几个直檐帽以为他又要跑,众人齐伸手,顿时按住了他。

“我拿学生证。”雷兰亭高喊道,“在我裤兜里。”

确定雷兰亭不会跑后,秩序局的人才松开了手。

看完雷兰亭的学生证,提姆顺手又还给了他,同时态度温和地说道:“请出示你的旅游业执照,雷兰亭先生。”

“我不懂你的意思,”雷兰亭狡辩道,“我为什么需要那个东西?”

“因为你刚才在游乐场里向其他游客贩卖商品。根据汉诺威市政局的有关规定,您应该在秩序局的工作人员检查时主动出示该证件。”提姆把之前拍到的雷兰亭卖玩具的照片出示给他看,照片里的雷兰亭正兴高采烈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见对方拍下了自己卖东西的证据,雷兰亭不死心道:“我没有照片里的箱子。你们看我身边有吗?”

提姆等人四周转了转,确实没发现雷兰亭随身带着什么箱子。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又黑又瘦的男生从秩序局执法人员的身后跑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地上扔了一个木箱,然后转身就跑。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聚集到箱子上,雷兰亭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看到木箱,董锵锵顿时一惊,他记得自己刚才是把这个木箱交给佟乐乐的。他急忙回头,却见佟乐乐正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座椅上大口地喘着气,神色很是狼狈。

“请打开箱子。”提姆的态度依旧温和,语气里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如果你拒绝,我们可以依法强制打开。”

只见一个直檐帽手执一杆大号工具剪两步走到箱子前,剪头对准木箱上一把精致的小锁,等待提姆进一步的指示。

人赃俱获,雷兰亭沮丧地叹了口气,把一枚银色的钥匙扔到了木箱上。

提姆没收了所有的玩具和雷兰亭身上所有的钱,又给雷兰亭开了一张200马克的罚单,责令他一周内缴清。

等所有人走后,雷兰亭颓丧地蜷缩在角落里,眼神呆滞地望着地面,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董锵锵本想走上去安慰安慰他,但一想到刚才和他的尴尬,脚又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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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新发现

董锵锵最后决定还是让雷兰亭自己冷静一下,毕竟一个人生活里的苦味旁人也是无法轻易帮着化解的。

当他转过身,想跟佟乐乐也商量一下时,却发现佟乐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空荡荡的椅子上什么都没留下。

董锵锵苦笑着又回头看了看远处黯然神伤的雷兰亭,百感交集。

吃了两份麦当劳的巨无霸套餐后,董锵锵觉得又恢复了体力。见天色尚早,他决定自己去卢克的放养林里转转。

由于早上刚做了新“武器”,董锵锵对新家伙的实战效果着实好奇。本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原则,董锵锵回家拿上了所有的东西,又将前几天做的诱饵在厨房里认真加工了一会儿,然后直奔野猪林而去。

下了公共汽车,董锵锵依照记忆慢慢朝野猪林的方向走去。踏在熟悉的林间小路上,董锵锵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他一边看指南针一边估摸着朝林子的深处走去,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一条水流缓慢的宽河浮现在他的面前。

董锵锵除去鞋袜,将双脚浸泡在冰凉的河水中。河水慢慢地从他的脚趾缝间流过,甚至还有几条宽约三十厘米的黑背鱼在他的脚旁兜兜转转,一股发自内心的愉悦从他的心底涌起。这样的生活简直太美好了。

就在董锵锵泡的神清气爽准备收拾收拾再出发时,身后的高坡远处突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并隐约伴随着一些树木磕碰的动静。

这个声音像是一个信号,顿时被全程竖起耳朵密切留意周遭声响的董锵锵听个一清二楚。

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马上手脚麻利地穿上鞋袜,快速把几个钢丝绳套固定在高坡处几棵大小不等但都较粗的树枝上,又将40版本(诱饵食谱也在不断改进)的诱饵放在钢丝绳的附近。做完一切后,他将身形隐藏在一片树丛之中,又不慌不忙地取出一顶用树叶编的迷彩帽戴在头上。

声音越来越近,董锵锵的注意力也越来越集中。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听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闷响,董锵锵的头顶倏地惊起一片不知名的鸟。董锵锵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空,就在这一瞬间,他正前方的灌木丛中蓦地跳出一个棕色的大家伙。

董锵锵定晴望去,只见一头约莫有两百多斤的肥硕棕毛野猪结结实实地摔在他前方的不远处。董锵锵心里一紧,这家伙的块头着实不小,他有些吃不准自己的诱饵是不是能发挥作用。

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的对策,另一头比它块头更大一些、嘴角还挂着又长又粘口水的黑毛野猪从灌木丛里猛冲了出来,将刚刚从地上支撑着爬起来的棕毛野猪一头撞翻在地。

两只?!

董锵锵拉着钢丝的手哆嗦了一下,他实在太激动了,一时没想好该怎么下手。

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一头颜色介乎于棕和黑之间的野猪从另一侧杀了过来,卷入了战局,又将黑毛野猪撞到了一边。

三头野猪?!什么情况?

董锵锵现在的心情是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他之前还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野猪,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简直好到爆了。忐忑的是自己只有一个人,该怎么处理三头野猪是个棘手的事。

棕毛猪虽然体格并不输其余两只,但似乎对搏斗厮杀没有兴趣,它踉跄着闪到一旁,却未离去。

黑毛野猪见棕猪怯阵,立刻调转獠牙,直扑第三头猪。

第三头猪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后蹄猛地一蹬地,好像一颗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两头野猪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摔向两边。

董锵锵只觉得地面和身旁的几棵小树全都震了一下,一股腥臊恶臭之气扑鼻而来,他强忍着野猪们浓郁的味道没敢出声(是真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伏低了身体。

两头猪纠缠了近十分钟,看起来不分伯仲,就在黑毛猪将要取得胜利之际,一直躲在一旁觊觎二猪酣战的棕猪出其不意地从侧面猛撞了一下黑毛猪的侧身。

黑毛猪未料到观战者竟然敢偷袭,十分恼怒,登时甩下第三头猪,朝着棕猪追了过去。

见黑毛猪直奔自己,棕猪毫不恋战,撒开小短腿就在几棵树之间奔跑起来。虽然腿短,但丝毫不妨碍它一会儿跑出型,一会儿跑出8字型。

黑毛猪追的气喘吁吁,却连棕猪的尾巴都没碰到。

有几次三头猪都踩在了钢丝绳套里,但董锵锵不知是看得太专注,还是因为谨慎,并没有收紧钢丝,而是选择继续观战。

三头猪你来我往,却总是两头两头掐在一起对战,很少有三猪混战的情景发生。就在董锵锵看得忘我之际,猛地从灌木丛的一侧缓缓又走出一头猪。

这头猪的皮肤粉里透红,一看就不是野猪。

三头野猪一见这头粉猪,即刻全都停顿了几秒,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粉猪的一举一动。

粉猪不动声色东闻闻西嗅嗅,却对董锵锵扔在地上的诱饵毫不动心,闻了几下就趴在地上,有意无意地哼哼了两声。

三头野猪好像得到了圣旨,再度鏖战起来。

只见黑猪吭哧吭哧地用鼻子顶着第三头猪的鼻子,而第三头猪也毫无惧色,一边全力回顶,一边还不时地抬起前爪,似乎想踩黑猪。

棕猪自知实力不济,并不直接跟其中任意一方直接开战,而是选择在黑猪快赢时偷袭一下黑猪,或者在黑棕相间的第三头猪快胜利之际飞起一蹄踹向对方后腿,干扰它取得最后的胜利果实。

三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三头猪的战斗竟然还是难分胜负。

粉红猪看得兴趣索然,抬起前蹄,扭搭扭搭地顺着小路跑走了。

见观战的猪走了,三头猪好像得到了解散令,安静地四散而去,只留下一地的蹄印显示刚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不惊心动魄的搏斗。

董锵锵怅然若失地捏着钢丝绳,看着满地的诱饵,心底莫名涌起一个新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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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尚家兄弟

被没收了600马克,又被罚了200马克,东西也被抄走大半,雷兰亭元气大伤,但并没有就此消沉。

他信奉的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的人生哲学,所以星期六虽然受到重创,但他还有缓手。

因为在星期六出摊前,出于对秩序局的顾虑,他特别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带出来所有存货,还剩下一小部分放在家里。

儿童节嘉年华开周六和周日两个整天,所以周日天刚亮,雷兰亭就爬起来做好重返游乐场的准备。

他先是跟德国房东老太太借来一根眉笔,将自己的眉毛画得又重又长,又从室友那借来一副太阳镜架在鼻梁上,再用刮胡刀把自己的络腮胡修剪得干干净净,最后戴上一顶棒球帽。站在镜子前,他觉得就是熟人也不见得能一眼就认出他来。他对自己的化妆技术很满意。

既然是重返,那已经吃过亏的地方就要小心了。除了要在贩卖时小心肯定也在游乐场里同卖东西的余姜海和尚剑桥兄弟,还要小心秩序局的人,对方的身手比他想的要灵活的多,他可不想再跟对方来次跑酷比赛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雷兰亭带着仅有的玩具跳上了车。

游乐场刚一开门,雷兰亭就闪了进去。但跟前一日不同,他并没着急叫卖,而是先在游乐场里观察留意余姜海等人的踪迹,同时也在寻找可能的买家。

通过昨天上午的销售,他已经总结出哪些小朋友是他的潜在客户,而哪个年龄段的小朋友则不会对他的东西感兴趣。

为了尽快完成今天的销售任务,雷兰亭甚至走起了薄利多销的路子,将前一日单个5马克的玩具改为两个6马克,这一来虽然收入有所下降,但销售速度立刻提升。即使他边卖边躲余姜海和秩序局效率有所下降,手中的玩具依然迅速售出了大半。

走得时间长说话又多,雷兰亭不禁口渴舌燥,正当他坐到一处咖啡馆外的遮阳棚下喝水时,猛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晃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抽起烟来。

雷兰亭一眼就认出对方正是尚剑桥和尚牛津兄弟俩,但正美滋滋吞云吐雾的兄弟俩却并没有看到身后阴影里的雷兰亭。

雷兰亭微微侧身,把身体藏到一旁的柱子后,试图听到兄弟俩的谈话,但距离稍微远了些,两人的谈话听得并不清楚。

他快速看了圈周围的环境,猛然看到咖啡馆里的一间窗户正好对着兄弟俩,眉头一皱,快步走进了咖啡馆。

他刚走到窗边还没来得及竖起耳朵,咖啡馆的女招待就热情地凑了过来:“上午好。您想来点什么?”

“唔,我能先看看水单吗?”雷兰亭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菜单,晃了晃,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女招待皮笑肉不笑地离开他去招呼其他客人,就在这时,一串小声窜进雷兰亭的耳朵:“哥,你说咱们这样做真的不会被发现么?”

“肯定不会。”尚剑桥吐了个烟圈,两眼望着天空里的云彩发呆,“不过安全起见,你赶紧把你手里的这些吃的卖完,别让人发现了,天热吃的容易不新鲜。你又没卖食品的执照,万一被秩序局的人发现了,雷兰亭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雷兰亭的耳朵立刻抖了一下。

“没事,我放的酱油多,吃不出来。”尚牛津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哥,还是你的方法好,吃的就是比小玩意的利润高,姓余的让咱们卖的东西根本不赚钱。”

“没事,他帮咱们申请牌照,咱们顺手卖点小玩意,大家各取所需。如果你真被抓到了,就往他身上推。记住了吗?”

“嗯。”尚牛津重重地点了点头。

“上午卖的钱收好了吗?”

“放心。万无一失。”尚牛津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他顿了两秒,“哥,那今晚咱们还去吗?我觉得那票挺贵的……”

“去看看没坏处。”尚剑桥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了垃圾桶里,“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回头咱们也做。”

尚牛津似乎很怕自己的哥哥:“咱们也做?”

“如果挣钱干嘛不做?”尚剑桥反问道,“你晚上机灵点。”

“喔。”尚牛津乖巧地应道。

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但声音太低,雷兰亭周围的环境又有些嘈杂。两兄弟最后说了什么,雷兰亭一点儿没听见。

不过他已经掌握了一个关键信息:尚牛津在无照卖食物。

雷兰亭虽然没卖过,但猜测在市场里卖食物可能会需要类似食品安全证之类的东西。这两兄弟明面上卖小饰物,却背地里偷着卖吃的。

果然是六月债,还得快。雷兰亭没想到报仇的机会这么快就会送上门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即刻把自己的木箱锁好后放到街边一栋建筑的门口,然后快步跑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戴着秩序局直檐帽的人旁边,三言两语说完他听来的事,最后将刚走入人群,正要开始卖力吆喝的尚牛津指了出来。

看到直檐帽成渔网状地包围了尚牛津,尚牛津从惊慌失色地大声辩解,再到无力地上缴食物和货款,以及他旁边的尚剑桥露出无奈的表情,雷兰亭的嘴角露出一抹复仇成功的笑容。

趁着直檐帽的注意力都在尚牛津的身上,雷兰亭迅速在直檐帽稀少的地方把自己的余货快速出清。

当最后一个玩具卖出去的时候,他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远远看到余姜海与尚家兄弟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然后三人一起朝一个偏僻的街角走去。

雷兰亭的好奇心陡然而起,他收拾好东西,蹑手蹑脚地藏在人群里,渐渐靠近三人。

三人在一个街拐角处闪了一下就不见了,雷兰亭正犹豫自己要不要走得更近些,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却是董锵锵打来的。

雷兰亭不假思索地挂了董锵锵的来电,谨慎地向街拐角处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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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偷偷摸摸

“你们俩,”余姜海用手一指面前的尚家两兄弟,“除了之前说好的,每人再额外给我100马克。”

“凭什么?”没等尚剑桥开口,尚牛津直接蹿了起来,“钱都给你那我们不白干了么?”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余姜海皱着眉阴着脸瞪着尚剑桥。

这话不知道是冲哥哥问的,还是对着弟弟讲的。

“真是笑话,就这么个破玩意,我们自己也能申请,根本不用找你。”尚牛津不服气地反驳道,“也就是之前我们不知道,听你吹得天花乱坠才信了你。要是早知道递张表就能拿到,我们还用找你?你别……”

尚牛津还要继续说,尚剑桥忽然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往下一按,柔声道:“你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偷听。”

“啊?偷听?”尚牛津和躲在远处的雷兰亭闻言都大吃一惊,一个急忙缩回身子,一个猛地回头张望。

但尚牛津张望的方向却不是雷兰亭躲藏的地方。

尚牛津警惕地巡视了几分钟却什么都没看到,正要再问,却被尚剑桥一把推开。他不敢违逆尚剑桥的命令,嘴里嘟嘟囔囔地走远了。

“钱我们给,”见弟弟走远,尚剑桥痛快地答应道,“但今天晚上你要让我们进。”

“球赛已经结束了。”余姜海表情平静,“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你的本事。”尚剑桥半恭维半佩服,“票钱我们出的起。但我们还少个人,你要帮我们再找一个能踢的。”

余姜海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一句话都没说,蓦地转身走了。

冬一晴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借来了复习笔记,甚至还自己给自己烫了个头。这一切都做完了,都没等来董锵锵的电话。

她想着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对方不想吃也不能勉强。董锵锵要么是怕她破费,要么是真有事,总之是没跟她约饭。反正都在一个地方读书,来日方长,也就没给董锵锵再拨电话。

汉诺威的事处理完毕,冬一晴心里挂念着上周五张英飞交待给她弄的几张表格,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买了下午回法兰克福的火车票,打算去公司加班弄完,免得耽误下周开股东会的事。

虽然是周末,但德铁工人的罢工似乎已经停止了。德国高铁很争气,一分钟都没晚就进了站。

不到三个小时,冬一晴已经走出了法兰克福火车站。

火车站外的广场上正在举办一个与德国建筑有关的室外展览,由于是免费展出,所以人山人海,很是热闹。冬一晴本想走马观花简单浏览一下增加点知识量,但在看了几眼后,却不自觉地被各种美轮美奂的欧式建筑所吸引,认真驻足欣赏起来。

她正专心致志地读着广告板上的介绍文字,一不留神忽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儿让她撞到身旁的一个老者。撞她的人也不道歉,直眉瞪眼地朝前就走,冬一晴她刚要出声喊他,兜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

“你在哪呢?”电话里,张硕火急火燎地问道,“你那边弄完没有?”

“你有事吗?”冬一晴看着那人消失在展板的一侧,气恼张硕的这个电话来的不是时候,口气也变得有些不逊。

“你怎么了?”张硕听出她口气里的不善,不明所以,“不是昨天通知你了吗?让你今晚参加公司活动。”

“我就不去了,你们吃好喝好。”冬一晴没好气地婉拒道,她现在没心情吃吃喝喝。

“别啊,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我都答应我叔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听到冬一晴说不去,张硕顿时恼火起来。

“我晚上有事。”冬一晴直言道。

“这种聚会也不是纯私人的,也是公司企业文化的一部分。我姑是你的领导,我叔也是你的领导,你总不能就听我姑的,不理我叔吧?”

“我真有……”冬一晴正要分辩,张硕不由她分说:“晚上赶紧过来,地址昨天已经发你了,别迟到!”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来的不是时候,冬一晴看展的心情荡然无存。她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换了地铁,不多时人已在公司楼下。

当她刷了卡走进公司时,远远看到自己的工位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侧身坐着,看不清正脸,只能依稀看出来是个男人,而且正在电脑上鼓弄着什么。

这一下差点让她惊叫出声,她刚想夺路而逃下楼喊保安,却忽然又觉得那个人的背影似曾相识。

她抄起地上放着的小型灭火器,大着胆子慢慢绕到自己工位的正后方,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走近那个人,越看越觉得那个背影很熟悉。

就在这时,那个背影忽然伸了个懒腰,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边打呵欠边拿起桌上的一个纸杯,晃了晃,纸杯里已经没有水了。

冬一晴紧张地举起手中的灭火器,决定等他一转身就出手。

那个人摇了摇头,缓缓转身,忽然看到身后手持灭火器、作势要砸人的冬一晴。

两人看着对方同时大声喊了出来。

“冬一晴你干嘛?”

“张硕你干嘛?”

张硕毕竟是男生,胆子大一些,腿一软直接就摔坐到椅子上。

两人俱是惊魂未定。

过了几分钟,张硕才捂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我差点让你给吓死。”

“你怎么在公司?”冬一晴疑心道,“你在我的电脑上干嘛呢?”

“我来公司拿东西,正好我叔让我帮他传一些资料,就借你的电脑用一下了。”张硕故作轻松地说道。

“那你怎么不用其他人的?”

“其他人的电脑都有密码啊。”张硕说着从工位上慢慢往外走,“只有你的电脑没有密码。现在我给他传完了。可以关机了。”说话他就伸手去按关机键,冬一晴还来不及阻止他,电脑屏幕一黑,机器重启了。

张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竟然都没问冬一晴为什么去公司就灰溜溜地跑了。

冬一晴坐在工位上,心里却越发怀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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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家宴

怀疑归怀疑,活还是要做完的。

上周五冬一晴已经整理完第一份和第二份表格,但第三份表格仍未开始。这并不是她懒惰,主要还是张英飞交待工作时很少有一次能说明白的。

偶尔一次两次说不清楚冬一晴还能理解,但每次都说不清楚,冬一晴就不禁怀疑,张英飞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张英飞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所以每次他都找冬一晴帮她整理文件,主要还是冬一晴做的东西比较接近他想要的内容。

冬一晴整理了一下思路,换位考虑了张英飞可能关注的几个点,又提炼了前两份表格的关键内容,这才开始动笔。

星期天的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经常加班的张英芳也不在办公室里,冬一晴的效率很高,不到两个小时,已经把一稿弄了出来。

完美主义者加轻微强迫症的她快速估算了一下,再有一个小时应该就差不多可以弄完二稿了。她刚要站起身给自己打杯咖啡,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却是张硕打来的。

她有心不接又担心对方真有什么事,还是勉强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弄完没有?现在人都齐了,大家就等你了。”张硕的口气略显急躁。

“我真没时间。”冬一晴很烦这种一件事需要反复拒绝的场景,口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张硕立刻听出她情绪中的不满,连忙改口:“不就是那些表格嘛?我叔说了,你不用再弄了,车荔子昨天已经加班帮他弄完了。”

冬一晴心里一沉,刚想说话又咽了回去,故意轻描淡写道:“那些表格我早弄完了。”

张硕奇道:“那你还在公司弄什么啊?”

冬一晴不想做无谓解释,只想迅速结束话题:“芳总让我整理一些合同。”

“这样啊。”张硕的口气顿时松弛下来,“我当什么事呢,下周公司最重要的事就是上半年股东会,如果我姑不是让你忙这事,那就不是什么重要的活。你赶紧下楼吧。”他不由分说道,“我就在公司楼下呢。”

冬一晴一愣:“你在楼下?”

“是啊,你不去,我很难跟我叔交差啊。或者,你是想让我叔亲自来接你?”张硕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要那样也行,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就说是你说的,让他本人来接才可以。”

冬一晴心知这对叔侄真能做出这种事,看来今天不去赴这个家宴是不行了。

冬一晴实在不想把一件本来简单的事搞得如此复杂。既然对方强烈坚持,自己就过去点个卯,说两句就走,回家继续把第三份表格的第二个版本整理出来。即使张英飞不用自己做的表格,至少她还熟悉了公司的业务、产品和重要的财务数据,以及上下游关联公司和整个行业的信息,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弊。

没有白走的路,没有白付出的功。

“那你等我会儿,我这就下楼。”冬一晴不再坚持。

“好嘞。”张硕坐在车里,边点头边搓手,嘴角挂着一抹坏笑。

董锵锵正津津有味地研读端木发给他的十几套由德国商业银行发行的大众股票的期权产品说明书时,楼下有人按了他的门铃。

当他问来访者姓名时,门禁通话器里只传来厚重的呼吸声,却无人应答。

董锵锵以为是楼下无聊的德国小孩搞得恶作剧,也没理会,继续专注自己的阅读。十几套材料看完,他愈发喜欢期权产品,觉得这种金融投资品真是一种风险小收益高的宝物。当然他也心里清楚,宝物的前提是判断对了方向,如果彻底看反方向,宝物秒变废物。

说明书里不仅介绍了普通的期权产品,还附带说明了很多在普通期权基础上衍生出的更多期权产品,比如说障碍期权。这种期权的成本和风险较普通期权更高,但潜在的投资收益也不容小觑。

董锵锵正边看说明边看大众股票的技术指标,门铃再度让人厌恶地尖叫了起来。

“谁啊?”董锵锵以为是德国小孩手欠,“说话!”

话音未落,他就听到通话器里传来门开的声音,同时还有住在一层的酒鬼哥的声音:“你,你找谁?”

董锵锵一愣,急忙奔出房间,扶着楼梯栏杆向下望去,模模糊糊中只见一层楼梯处的一人也正抬头向上看。

楼上比楼下更亮堂些,董锵锵没看到对方长什么样。

“这是我俩卖东西的钱。”尚剑桥边说边把一摞钞票递给余姜海,钞票的面额都不大,几乎都是5马克和10马克的面值,“你点点。”

余姜海很快数完,眉毛一挑:“就这些?”

“这是额外的两百马克和今晚的门票钱。”尚剑桥又递给余姜海另一茬钞票,余姜海伸手去接钱,但尚剑桥却并没松手。

余姜海马上缩回手,冷冷地回头望了眼身后,一个比他高壮的人走到他和尚剑桥的旁边。

“黎俊峰,你的第三个人。”余姜海口气冷淡,歪着头瞅着尚剑桥手里的钱。

尚剑桥用两根手指捏住钱,轻巧地把钱塞到余姜海的上衣兜里。

余姜海和黎俊峰往左右两边一闪,一扇黑漆漆的大门出现在两人身后。

尚剑桥深吸一口气,率先开门走了进去。尚牛津疾走两步,跟在他哥哥的身后,也闪进了门。

余姜海意味深长地瞄了眼黎俊峰,黎俊峰点点头,不发一言地也进了门。

余姜海最后一个走进黑门。

黑色大门的金属把手缓缓转了两圈,从里面锁上了。

冬一晴把第三份表格的草稿发到自己的邮箱后,才拖着行李箱下了楼。

张硕今天开的并不是往常他最喜欢的奔驰吉普车,而是一辆红色的宝马敞篷跑车。

还没等冬一晴完全系好安全带,跑车已经怪叫一声蹿了出去。

在市区的柏油路上狂奔了十几分钟后,跑车终于停在一个红绿灯前。恰逢一辆法兰克福的市内旅游公交车也停在红绿灯前,一车的中国游客都扒在车窗上看坐在副驾上的冬一晴。

冬一晴郁闷地戴上墨镜。

绿灯刚一闪,跑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再次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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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 情敌

楼下的人一步一步走上来,董锵锵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

是雷兰亭。

准确地说,是喝醉了的雷兰亭。只是这一次似乎比上次在车站那次醉的还要更厉害些。

他的脚步歪七扭八,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能从楼梯上坠落。董锵锵见状,连忙伸手去搀扶。

两人刚走上三层,雷兰亭一把就推开了董锵锵,哭丧着脸,用手指着董锵锵:“为什么?”

董锵锵一头雾水:“什么‘为什么’?”

“为,为什么……你要跟我……抢乐乐?”雷兰亭嘴里似乎塞着一团袜子,说话不利索。

董锵锵一下就明白了,急忙分辩:“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用骗我了,从咱们三第一次在车上见,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雷兰亭边说边晃着脑袋,似乎想要努力保持清醒,但他即刻感到一阵晕眩,伸手想去扶墙,但眼神不济,手扶了个空。他脑中一慌,脚下顿时乱了方寸,左脚绊住右脚,整个人斜着栽倒在地。

董锵锵因为被他推开后没再靠近,被他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慌忙凑近搀扶:“你没事吧?”

“躲,躲开。”雷兰亭高喊着第二次推开董锵锵的手臂,董锵锵不敢用力怕引起他的逆反,嘴里顺从地说着“好好,我闪开”,手却还继续搀着他。

雷兰亭左摇右晃地靠着墙一点点地蹭起身,发现董锵锵的手还扶着自己,恼怒地反手一抽,董锵锵没有提防,被他正好打中胳膊的麻筋,手立刻就从雷兰亭的手臂上弹开了。

“你,你说……”雷兰亭强撑着靠在墙壁上,似乎累得不轻,“你安的什么心?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乐乐吗?你,你为什么还要……横刀夺爱?你快说!”他悲愤地用手点指董锵锵,眼泪夺眶而出。

董锵锵没料到雷兰亭竟然会痛哭流涕,当场傻在了原地。难不成雷兰亭是佟乐乐的正牌男友?他心里不住地后悔,没找其他人打听一下就贸然接受了佟乐乐的请求,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先好言相劝,极力安抚雷兰亭。

但雷兰亭在酒劲的作用下,对他的任何解释都油盐不进,到最后更是抓着自己的头发撞墙,把本就糟了的墙皮磕得稀稀拉拉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没一会功夫,小半扇的墙皮让他磕了下来。

“他妈的吵死人了!”随着一声暴喝,麦克斯的房门猛地拉开,只见他迈着重步从屋里走了出来,疙疙瘩瘩的肌肉虬扎在上半身,看起来孔武有力。

董锵锵赶忙道歉:“对不起,我哥们喝醉了,他马上就……”

没容他说完,麦克斯已经一拳挥了过来。

张硕的红色跑车飞驰着驶离市区,经过了约二十分钟的山水跋涉后,跑车终于停在了一栋有着典型德式斜屋顶的两层别墅前,而别墅后是一片面积不大的农田,农田后则是一片种植着各种树木的矮树林。

冬一晴诧异地看着别墅:“这是飞总的……?”

“我叔周末就住这,平时住在市区的联排别墅。”张硕说着话,抬手就朝冬一晴凑了过来,冬一晴以为他又要咸猪手,刚要用包格挡,张硕的手越过她的身前,“啪”地打开了车门。

“下去吧。”张硕朝别墅大门努了努嘴,“我把车停好就进去。”

“可其他人呢?”冬一晴解开安全带,迈步下车,疑惑地看着张硕。

“那屋子里大得很呢,你进去就知道了,德国这边门窗的隔音效果都特好,外面根本听不见。”张硕挥了下手,“你赶紧进去吧,要是我叔问你表格的事,你就假装不知道哈,别卖了我。”

冬一晴转过身,高抬脚轻落步,缓缓走上别墅门前的木制台阶,木台阶顿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木头声,听起来让人感到舒服。

冬一晴站在别墅门前,刚要侧头透过旁边的大木窗看看别墅里的情况,别墅门忽然开了,张英飞一身黑色西服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欢迎道:“请进。”

冬一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嗫嚅地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抱歉飞总,我刚才来得急,忘了买礼物。”

“非工作时间叫我飞哥就可以,”张英飞说着朝她靠了过来。

冬一晴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想起那天晚上公司张英飞的醉态,心里一惊,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也做出防御的姿态。

她虽然没穿高跟鞋却穿了一双坡跟鞋,这一下后退正好让坡跟滑到了台阶下。

后脚跟一空,冬一晴始料不及,身体说话就要朝后摔。

张英飞眼疾手快,窜上前一步去拉她的手。而冬一晴在身体失去重心之际本能地去抓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也就是张英飞伸过来的手。

两只手牢牢地抓在了一起,冬一晴虽然没有被拉回到张英飞的怀里,但两人的距离被开门时显然要近了更多。

冬一晴半羞半惊,心跳得厉害,不知道张英飞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但张英飞并没有像那天夜里一样失态,而是绅士地帮她把外套从肩膀上取下,搭在一进门的玄关处的衣架上。

冬一晴为自己误会了对方而惭愧,但她旋即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屋子里除了她和张英飞,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家宴?鸿门宴?冬一晴的脑子里倏地闪过几个不好的念头,她刚要跑出门质问张硕,就听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

透过窗户,只见一辆红色跑车拉出一条美丽的弧线,驶向他们来时的道路,并最终在地平线出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彻底消失。

“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张英飞自顾自地走向客厅一侧的吧台,同时开玩笑地指着另一扇窗户道,“放心,这栋房子的两百米外就是森林防火警察的执勤小屋。我吃不了你。”

冬一晴将信将疑地把脚往前挪了几步,探头望向窗外,果不其然,不远处的一栋木制结构的小屋上立着一块大木匾,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森林防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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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灯光球场

董锵锵完全没料到对方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动起手来,他侧步闪身,轻巧地躲过这一拳。

之前他在入住54号的前一晚也和麦克斯动过手,知道对方的拳头虽然从力量上看起来很吓人,但速度却并不快,只要不让他的拳头碰到自己就好。

董锵锵身后的雷兰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不再用头撞墙,而是脸贴在墙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让麦克斯变得更加躁怒,董锵锵不明所以,一边在本就不宽敞的走廊里不断游走,一边耐心解释。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麦克斯动手,他倒不是怕打输,反而更担心不小心误伤了对方,毕竟女房东萨沙平时很照顾自己,他可不想弄伤房东的男朋友。

麦克斯本来在屋里睡觉,结果被雷兰亭的鬼狐狼嚎吵醒,怒气高涨,一定要找个出气筒。见怎么都碰不到董锵锵,心里愈发着急,本来面对董锵锵的他,忽然转身朝贴在墙上的雷兰亭挥拳打去。

这一下大出董锵锵的意料,但奔过去已然来不及了,麦克斯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雷兰亭的身上,雷兰亭闷哼了一声,身子一软,顺着墙慢慢蹭了下去。

董锵锵蹭地急了,怒喝道:“你干嘛打他?”

麦克斯嘿嘿一乐,又揍了雷兰亭一拳。

董锵锵脸一沉,大步朝他走来。

麦克斯见激怒了对方,转了转脖子,又活动了下手腕,迎着董锵锵走了过去。

两人相距一米左右时,麦克斯正考虑防备董锵锵的哪个拳头,董锵锵猛地飞起一脚。

麦克斯对这一腿击猝不及防,一下被踹中小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忙用手去扶墙。这个狡猾的家伙居然用腿,实在是太卑鄙了。麦克斯不禁怒火中烧,刚要冲过去打,就看董锵锵的右脚又是一抖。

他以为董锵锵又要出腿,连忙后退加侧身闪躲,哪知董锵锵只是虚晃一枪,腿并没有再踹过来。

麦克斯这时已和刚才两人没动手时心态不太一样了:他既担心董锵锵的腿击,又害怕董锵锵冷不丁的拳头。最后他只能端着肩膀举着拳头,嘴里不住地吼吼着,脚下却不移动,拳头也不再挥出。

董锵锵见他不再进攻,侧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雷兰亭,只见雷兰亭歪倒在墙角,肚子一起一伏,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咱们扯平了,”董锵锵退一步说道,“你打了他两拳,我踢了你一脚,今天这事就算谁也不欠谁了。”

麦克斯知道自己占不着董锵锵的便宜,但心里还有气没出完,恶狠狠道:“不行,你们吵醒了我,要赔偿我的损失。”

“可你刚才打了他,”董锵锵义正言辞道,“他已经赔过了。”

麦克斯冷笑道:“他是已经赔过了,但你还没有。”

“我?”

“你让我踢一脚,或者打两拳,”麦克斯揉着拳头森然道,“这事才算完。”

董锵锵想尽快结束对方的纠缠,他冷静了几秒,想了想,问道:“到底是一脚还是两拳?”

麦克斯转了转眼珠,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优势,用手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两拳。”

“一言为定。”董锵锵环顾四周,缓步走到一副挂在墙壁上的玻璃画像旁,沉声道,“不许反悔。”

“当然。”“然”字还没说完,第一拳就朝董锵锵的肚子冲了过来。

董锵锵猛吸一口气,绷住腹部肌肉,咬牙硬接。这一拳力大势沉,董锵锵只觉得五脏六腑立时翻滚起来。

他挑衅地看着麦克斯,眼神里都是鄙夷和不屑。

麦克斯怕董锵锵耍花样,所以第一拳他并没有使尽全力,眼见董锵锵真的没有躲闪,他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可一看到对方的目光,他似乎又被激怒,没过两秒立刻冲着董锵锵的面门砸过来第二拳。

董锵锵早料到对方肯定会打他的脸,在千钧一发之际侧头躲避,麦克斯的拳头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拳头准确地砸在董锵锵身后画像的玻璃框上,玻璃哐啷一声就碎了。

董锵锵清楚地听到麦克斯发出的惨叫,看着他捂着拳头在地上嚎啕起来。

董锵锵正要细看,二层和三层之间的楼梯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响,董锵锵急忙扶着栏杆向下张望,只见酒鬼哥面朝下趴在二层的走廊上,一动不动,棕色的浴袍仿佛和木地板融为一体。

董锵锵再转过身时,麦克斯的眼睛已经红了,他拖着拳头厉声喊道:“你这个骗子!”

董锵锵面沉似水:“我只答应让你打两拳,但并没答应让你全都打中,(打碎玻璃)这事是你自己不小心,跟我没关系。如果你一定要再打,那今天我就奉陪到底。”

说这话时,董锵锵之前脸上挂着的温良恭谦让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一走进黑门,黎俊峰一眼看到一个约一百多平方米的暗红色塑胶地面足球场,足球场的四周被用墨绿色的粗铁丝网围住。

足球场的上方是十二盏光线黯淡的橘色吊灯,其中一盏吊灯的灯泡由于老化,不停地闪烁。在明暗不断交替下,整个球场弥漫着一种诡秘让人不安的气氛。

铁丝网外三三两两聚集了一小撮一小撮足球狂热者模样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男性居多,有手持啤酒的,有挥舞衣物的,还有狂躁拍击铁丝网的,精神似乎都很亢奋,个别人看到尚剑桥他们,还冲他们不友好地伸出最长的手指。

黎俊峰是第一次来这里,既新奇又兴奋,跟着余姜海,他们来到一张破旧的小木桌前。

“他们,”余姜海指着尚家兄弟和黎俊峰对一个身着黑衣,裁判模样的人说道,“今晚第一场。”

“k,”裁判耸了耸肩,在桌上的一张表格里飞快地填好了时间,“所以,你打算押多少?”

“1000马克。”余姜海镇定地把手里的钱交到裁判的手上,同时问道:“比赛几点开始?”

“20点30分,”裁判在表上填好金额,把钱放进腿边的保险柜里,“你的队名?”

“teahang。”余姜海冲尚剑桥和黎俊峰一努嘴,用手一指旁边不远处的昏暗角落,命令道,“你们三个现在去那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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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如意算盘

虽然冬一晴在张英飞的小别墅里看到“森林防火站”几个字,但天色已晚,几个字看得并不是很清楚。而且防火站的木屋也没有亮着灯,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防火警察,冬一晴心里不免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

她根本没想到张硕会诓她,而且还会把她骗过来后又马上离开。

她愤怒地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质问张硕,却赫然发现手机不仅没有信号,甚至连电池电量都亮起了红灯。

她不禁懊恼自己出来得太匆忙,没在公司里先检查一下。

“最近的手机基站离这大概有12、13公里远,”见她拿着手机露出尴尬和不解的神情,张英飞面带微笑地把一瓶葡萄酒和两个葡萄酒杯放到吧台上,一边用螺丝起子开葡萄酒的软木塞,一边用轻松的口气朝房间的另一侧努了努下巴,“德国手机在这儿都不会有信号的。你如果想打电话,可以试试那边的座机。”

顺着他的提示,冬一晴果然在客厅书架的一个格子里看到一部老式电话,冬一晴毫无犹豫走向电话,就在她拿起电话听筒的一刹那,听到张英飞用嘲弄的口吻说道:“哦,对了,不好意思,我忘了那个电话刚才被弄坏了。”

郊区,孤男寡女,手机没信号,周围不知道有没有人,冬一晴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却想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眼见窗外的天色越来越黑,冬一晴也不想考虑对方的动机了,她一边警惕着张英飞的动作,一边把脚一寸寸地往门口挪动。她打定主意,如果张英飞敢对她无礼,她立刻逃走并大声喊叫。

但张英飞仍然站在吧台里,并未走出来,他动作轻柔地将葡萄酒缓缓倒入两个擦得光亮的高脚杯里,再将酒杯轻放到吧台上,冲冬一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冬一晴犹豫了几分钟,站在门口附近没动地方。

张英飞好像看出她的顾虑,将自己的那杯酒率先一饮而尽。

“我不喝酒。”冬一晴觉得老不说话会让气氛变得更加怪异,没话找话道,“酒精过敏。”

“哦,抱歉,我没考虑到这点。”张英飞转身一把拉开博世双开门嵌入式冰箱的冰箱门,指着冷藏室说道,“各种饮料和矿泉水,你随意。”

见对方没有逼迫自己喝酒,冬一晴微微松了口气,她终于走向吧台:“请给我一杯苏打水,谢谢。”

“这下边还有些刚才送来但还没开封的蔬菜沙拉,你如果想吃……”张英飞打开冰箱的冷藏抽屉,刚要往下说,冬一晴忽然问道:“张硕告诉我还有其他同事也会来,为什么现在其他人都不在这里?”

“其他人来了,”张英飞淡淡道,“但我又让她们回去了。”

“回去了?”冬一晴诧异,“那你为什么还让张硕叫我来?”

“因为其他人都谈完了,就差你了。”张英飞边说边从吧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藏蓝色的正方形扁盒,盒子跟冬一晴两只手掌合起来差不多大小。他把盒子放到冬一晴面前的吧台上。

“这是什么?”冬一晴直接问道。

“以后你和车荔子会经常代表公司跟客户洽谈,你们需要佩戴一些得体的饰物,这样一方面会显得公司实力雄厚,用的员工都是精英,另外你们自己也会得到体面。”张英飞又给自己甄了一满杯葡萄酒,“但考虑到你们都是学生,没什么钱,所以我代表公司向你们提供一些符合你们气质的东西。”他用手指轻拍了两下盒盖,示意冬一晴打开盒子。

“这个我不能要。”冬一晴严词拒绝。

“呵呵,你误会了,这个可不是送给你的,这是公司借给你的。如果有一天你不是公司员工了,这个还是要还回来的。”

被诓来的冬一晴警惕性很高,手还是没碰盒子。

张英飞见冬一晴戒备心仍然很强,以为她还在生气,于是主动打开藏蓝色盒子的盒盖,又把盒子转到她的面前。

深蓝色天鹅绒的底托上,安静地躺着一串银色金属细项链,项链的最下方是一颗心形、晶莹剔透、鸡蛋黄大小的祖母绿宝石,宝石嵌在一个8字型卡托下面的半圈里,周身泛着幽碧的绿光,绿得特别正,看起来赏心悦目,让人过目不忘。

冬一晴早就看到盒盖上印着的施华洛世奇的图标,这时再看到绿宝石,心知这条项链少说也要几千马克,甚至上万马克都是有可能的,不禁庆幸自己没有贪心。

对方没头没脑地突然拿出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冬一晴的脑海里倏地想起那句经典台词: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知道这条项链多少钱吗?”张英飞明知故问。

冬一晴摇摇头,她知道张英飞等的就是自己说不知道。

果不其然,张英飞的脸上即刻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尚剑桥和尚牛津走到角落就开始更衣,黎俊峰见角落里无遮无拦,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别扭,扭头跟裁判桌旁的余姜海抱怨道:“这就没有个带门的更衣室吗?”

余姜海看都没看黎俊峰一眼,一边低头在参赛表格里寻摸着想看的信息,一边掏出根烟准备点上。

裁判直接怼道:“屋里禁烟。”

余姜海郁闷地把烟叼在嘴里,并不点上:“谁跟他们仨踢?”

裁判不假思索道:“汉诺威95。你到底买哪个队赢?球赛开始就不能下注了。”

汉诺威96足球俱乐部是一只德国甲级球队,主要代表汉诺威参加德国甲级联赛。而这个三人球队取名汉诺威95,估计是想告诉别人自己的球技比这只德甲球队还要牛。

“k,那我就买汉诺威95赢。”

“你不买自己队?”裁判讶异地盯着余姜海。

“谁规定必须买自己队赢了?”余姜海叼着烟反问道。

裁判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余姜海,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在汉诺威95赢的表格里写上了余姜海的名字。

余姜海等他写完,从他手里接过一张颜色发绿、盖着红戳的手写票据,才慢吞吞地又走到三人面前。

他用目光扫了一遍三人,低声问道:“你们都踢过3人足球赛么?”

尚家兄弟点点头,只有黎俊峰摇了摇头:“上了大学就没踢过了。没时间。”

“放轻松,就跟踢普通足球一样,谁进球多谁赢。”余姜海平静地看着黎俊峰,“我已经花了1000马克买大家赢,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赢的多,大家都不会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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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弦外之音

见捞不到便宜,麦克斯悻悻地捂着拳头进了屋,“砰”的一声大力地摔上门。

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董锵锵把雷兰亭搀扶回自己的屋里,检查了一下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他拧了条凉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然后把他安顿在床上。一边等他醒酒,一边继续研究期权产品。

“这条祖母绿宝石项链现在在市场上卖7800马克,”张英飞说着将项链盒朝冬一晴的方向推了推,“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这种待遇。”

“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吗?”冬一晴早就猜到这个可能,却还是看着项链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如果每个人都配这么贵的项链,公司不就赔钱了吗?我们又不傻。”张英飞重重地哼了一声,“公司只给最优秀的员工提供最优越的条件,这样才能事半功倍。刚进公司的这批人里,只有你和车荔子有这个潜质。她挑了一条蓝宝石的,所以这条就是你的了。”话一说完,他马上察觉到自己最后一句有些画蛇添足,又追了一句,“但我更看好你,芳总也是。”

合着这个还是别人挑剩下的,冬一晴心下一片明亮。她不动声色地问道:“您今晚叫我来就是说这事吗?”

张英飞拧开吧台装饰灯的开关,缠绕在吧台上方金属架上的几串霓虹彩灯顿时闪烁起来,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他又顺手按下功放的按钮,音箱中缓缓传出舒缓悠扬的布鲁斯音乐。

冬一晴已经猜到对方一定是有事所以才会这么铺垫,她耐心地等着对方公布答案。

“当然不是。”张英飞严肃道,“这只是你根据你自己的努力获得的应得福利而已,你不要误会,我们是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做赔本买卖的。所以……”他把项链盒彻底推到冬一晴的面前,“收好它,并且保证每次见客户的时候都要佩戴,这是对你的工作要求。”

“我会记得佩戴的,”冬一晴伸手把盒子推到一边,“您如果有工作方面的事还是先说工作吧。”

见冬一晴答应收下项链,张英飞高兴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了一大口才故作轻松地问道:“你知道公司下周要开上半年股东会的事吧?”

“知道。您和芳总都说过。”

张英飞斟酌片刻,一字一句道:“未来几个月,公司层面也许会有非常大的变动,可能会调整部分高管的岗位。到时候会需要很多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来辅佐我……们公司。”张英飞差点说秃噜嘴,急忙改口,“我希望你能始终保持你现在这种战斗力,不被外在环境的变化而影响。”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借酒遮脸上的尴尬。

冬一晴心里一动:“飞总您说的调整高管岗位的意思是……您要离开公司了吗?”

张英飞没料到冬一晴竟会这么解读自己的暗示,差点被酒呛到,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气顺平。

看着对方痛苦的表情,冬一晴觉得自己猜的不离十。

“你可能已经听说了,公司最近付了一笔不菲的违约金。”张英飞匀了口气。

这事冬一晴不光知道,还很清楚,她的脑海里马上出现了那天在走廊里她和张英芳一起遇到《法兰克福娱乐报》记者安通尼的场景。

“你知道,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里虽然有包容错误的一面,但包容并不等于姑息。如果由于个别员工的错误行为而给公司带来经济损失和负面影响且又拒绝承认和反省错误的,我们也绝不手软。即使犯错员工的级别再高,也不能高于我们公司的制度。哪怕他/她是公司的股东,也没有这个权利。”

这话说的太冠冕堂皇,冬一晴没吱声,悄悄抿了口水。

见冬一晴对自己一番义正言辞的讲演无动于衷,张英飞幽幽道:“你知道面试时,张英芳其实是没有通过你的。如果不是我大力荐举你,你是不可能留下来当展会翻译的。”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假话了,冬一晴当时是靠着斯坦因才有机会回的公司。冬一晴记得很清楚,那天傍晚她还和张英飞张硕车荔子等人在公司楼下巧遇,对方当时的态度和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言犹在耳。但冬一晴没有揭穿他,想听听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希望你能时刻记着我当初对你的良苦用心,在以后做决定时不要犯低级错误。”

“犯什么错误?”冬一晴没听懂。

张英飞答非所问道:“公司以后的管理会更透明,这样才能避免走之前的弯路。比如这次公司赔钱就是一个典型的独断专行的反面案例。”

冬一晴听张英飞话里话外的口气一直有所指,似乎在暗示她公司的某个高管有问题。但大家都知道,公司高管除了他张英飞以外,就只有张英芳了。但她听说赔钱这单是张英飞签的,怎么现在听起来似乎已经变成了张英芳的黑点了呢?

“只要你好好干,不管谁当公司领导,你都会有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发展。”张英飞用右手的五根手指轮番敲击吧台桌面,“事实上你和车荔子的起点已经比很多实习生都高了,只要你们认真做事,高效执行,不背着我搞小动作,机会就会越来越多。这几年公司发展非常快,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你解决工作签证,甚至未来移民德国都是有可能的。”

张英飞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剩下的就要看冬一晴的悟性高低,能不能听懂他的话外音。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冬一晴的脸上,似乎想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世界此时是如何想自己这番话的。

冬一晴一言不发地望着首饰盒,既没拒绝也没接受,似乎还在思考张英飞刚才说的话。

看到她的表情,张英飞知道自己的话已经产生了效果。如果她还不上道只能说她天资愚钝,不适合给自己当下属。

“天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张英飞诡秘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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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野球赛

“你买了1000马克?”尚剑桥着实吃了一惊。他一直耳闻余姜海胆子很大,却没想到他竟敢这么玩。

“就是咱们四个的门票钱而已。”余姜海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谈的不是自己的钱一样。

“可这也太多了吧?”尚剑桥不安地看了眼弟弟,“你了解对方的水平吗?万一我们输了怎么办?”

“大家的钱都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有什么绝活就都赶紧使出来,别藏着掖着的。上下半场各15分钟,其他比赛规则跟一般的5人,7人,11人足球都一样。”他顿了顿,“如果30分钟内双方踢平,那没有休息直接进入加时赛,加时赛一共15分钟。只要有一方在加时赛内进球就直接获得胜利,不用等踢完。都明白了吗?”他目光咄咄地重点看了看尚家兄弟。

“还是太多了,能不能少放点?”尚剑桥商量着求道。

“富贵险中求。”余姜海语气酸横,脸也耷拉了下来。

尚牛津不像哥哥那么悲观,看到球场早就跃跃欲试,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如果我们踢赢了能有多少?”

“如果最后赢一个球,咱们能拿回来1200马克,赢两个球能拿回来1500马克,赢三个球是2000马克。如果输了就一分钱没有。”

听到张英飞说让自己回去,冬一晴不禁一愣。回去?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回?从哪回?

“飞总,您这边的公车站在哪个方向?”冬一晴望着窗外的朦胧夜色客气地提醒道,客气中透着一点儿不满。

张英飞笑而不语地冲着大门使了个眼色,冬一晴狐疑地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门外一人正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门抽烟,听到门吱拗一响,急忙回头,四目相对,却是张硕。

见到冬一晴,张硕一脸坏笑地瞅着她乐,却什么都没问。

和张英飞说话的功夫,冬一晴完全没听到门外有汽车经过的声音,张硕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呢?

张硕把烟头扔在木地板上,用脚碾了碾,低着头,自顾自地走下台阶。

冬一晴刚要随他而去,忽听身后张英飞说道:“别忘了东西。”

冬一晴再一回头,张英飞已经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把藏蓝色项链盒递给她。

接过首饰盒,冬一晴微微欠了欠身表示谢意,转身走下台阶。

红色跑车一阵低啸,两个尾灯同时一亮,车就蹿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笔直的马路上。

张英飞给自己点上根烟,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门外夜色中的农田和树林。烟头在夜色中一亮一暗地交替闪烁了几分钟,然后才慢慢熄灭。

张英飞刚掐灭烟还未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所以她走了吗?”

“如果最后我和我哥踢赢了,奖金咱们怎么分?”尚牛津兴奋地瞄了眼哥哥尚剑桥,追问余姜海。

余姜海淡淡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如果赢一个球,你们俩拿一半奖金,我们俩拿一半。”他的手指变成两根,“如果赢两个,你们俩拿70,我们拿剩下的。”两根手指又变成三根,“如果赢三个,你们拿80,我们拿20。”

“那如果赢四个呢?”尚牛津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想象力奔向天际。

“你们拿走全部。”余姜海做了个用手推筹码的动作。

“你要说话算话。哥,这次咱们发了。”

尚剑桥没说话,他不安地看着场地周围的人群,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足球,对尚牛津使了个眼色:“还有几分钟,你跟我练练传球。”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内紧张地练习起传接球来,尚牛津脚下慢了一步,没接到尚剑桥回传的球,足球颠着滚远了。

看着尚家兄弟走远去捡球,黎俊峰谨慎地抱怨道:“你这也太冒险了吧?”

“钱又不用你出,你着什么急?”余姜海突然压低声音道,“一会儿踢球时你记得看我的手势。”

“手势?”黎俊峰被他说糊涂了,苦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三在实战中练习打配合?”

余姜海嘿嘿一笑,凑近他小声低语了几句,黎俊峰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哥,下次咱们就不用余姜海领着,自己就能来这儿了吧?”

“没他可能你进都进不来。”尚剑桥边套护膝边皱眉说道。

“那你觉得咱们今天能赢球吗?”尚牛津看着球场其他角落里练球的人问道,“我觉得咱们能赢。从早上开始我就左眼皮一直在跳,老话不是说左眼跳财吗?”

“不好说。”尚剑桥不放心地回看了一眼余姜海,见他正在和黎俊峰窃窃私语,“姓余的老谋深算,咱们要提防他在背后捅刀子。”

“提防他什么?他不是还花钱买咱们赢了吗?”

“他这人比较阴,还是小心点好。另外我提醒你,一会儿如果跟对方撞了,千万别跟平时踢球似的又跟对方打架,咱们可是来挣钱的。”

“我知道了,哥,我保证听你的。不乱来。”

余姜海看到尚家兄弟又从远处踢着球走了回来,才又跟黎俊峰保持了距离。

“这太危险了吧?”黎俊峰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怕我干不了。”

“你在马丁路德大学不也做过差不多的事么?”余姜海讽刺道,“你能不能做我一清二楚。”

黎俊峰没料到余姜海会这么说,脸上变颜变色,嘴唇张开又闭上,终是没有反驳。

“只要我挣了钱,就肯定有你一份儿。”余姜海挥了下手,“进场吧。”

足球在德国属于普及运动,虽然德国小孩不像南美小孩儿那样赤足在街道上就开踢,但从孩童开始就有不同年龄段的足球学校,从娃娃抓起培养足球人才。在德国这种发达国家,足球运动的兴起通常会带来一个好的副作用,那就是各式足球场地的普及,除了很多学校和运动场馆里有标准足球场外。很多社区和一些废弃的工厂厂房里也会有些小型足球场,供大家平时锻炼身体,很多3人,5人,7人的比赛也就在民间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

余姜海等人参加的野球赛在当地比较有名,由于报名门槛低奖金高,所以吸引来的球队也是五花八门龙蛇混杂,据说偶尔还会有德甲职业球员里的板凳球员过来踢。

尚家兄弟和黎俊峰的对手是汉诺威95队,站在他们三人面前的是看起来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三名面容青涩,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的土耳其少年,看身高不像是大学生。

尚牛津得意地瞥了眼哥哥,他眼神里想说的话是:大学生踢高中生,这局肯定能赢。

哨声一响,球赛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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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个人选择

先开球的是尚家兄弟。

尚剑桥用脚尖轻轻一碰球,弟弟尚牛津立即带球直冲对方大门而去。

汉诺威95中个子最高的,球衣是12号的少年马上冲上来封堵尚牛津,两人隔着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他伸脚想去断下尚牛津右脚的球。尚牛津灵活地用右脚的后脚跟一磕皮球的外侧,球划了个半圆,骨碌碌地从右脚滚到了尚牛津的左脚背外侧,尚牛津左脚向前一拨,球向前滚去。

趁着高个少年发愣的功夫,尚牛津已经绕过他冲了出去。

场下观战的余姜海看的一愣:什么情况?人球分过?

另两名土耳其少年眼见高个儿同伴被轻易晃过,连忙扑上来补位,同时准备左右夹击尚牛津。

尚牛津似乎没看出对方的意图,还在往角落里带球直冲。就在尚牛津脚下的皮球快被另外两人截下时,皮球忽地从三人脚下被踢了出来。

黎俊峰和余姜海都没看清时,尚剑桥已经拍马赶到,抬脚便踢。但他的脚还没碰到皮球,他人就被从后面赶到的高个儿从侧面铲倒。

尚剑桥半跪在地上,急忙高举双手,示意裁判这是一个犯规动作,但裁判叼着哨子果断地摇了摇头,同时示意他快点从地上起来。

尚剑桥愤恨地拍了两下地面,站起身,急匆匆地追赶对方。

足球这时已在一名穿着10号球衣的矮个少年脚下,趁着尚剑桥起身慢,他们已经形成了3打2的局面。

“你盯着12号!”尚牛津伸出手臂提醒黎俊峰,自己则全神贯注地盯着控球少年。

10号矮个少年距离尚牛津越来越近,他熟练地做出一系列假动作,看得尚牛津两眼昏花,没等他反应过来,球已经被传到边路的8号少年的脚下。

那边黎俊峰还在盯着12号,尚剑桥还没有跑回来。

尚牛津一边快速往球门后退一边考虑自己到底是死守还是出击去拦截8号。

就在他一分神的功夫,8号抬脚怒射。

尚牛津没料到对方的决定会这么迅速,他高喊一声,再想去封堵却来不及了,皮球朝着球门飞去。

“咣”的一声,皮球撞在了球门柱上,又朝场内弹了回来。

皮球在球场上连颠带滚,离黎俊峰越来越近,似乎跑两步就可以够到。但黎俊峰却好似没看到一样,仍在紧贴防守对方的12号。

尚剑桥和尚牛津都看到,10号已经比黎俊峰离球更近了。

张英飞徐徐转身,只见车荔子正站在吧台给自己倒酒,他走进门望着她:“你都听到了?”

“她刚才只是在极力掩饰罢了。”车荔子不屑道,“我能看出来她很喜欢那条项链。”

“那你呢?你有没有掩饰?”张英飞走近吧台,端起酒杯,轻碰了下车荔子的杯子后仰头一饮而尽。

“我不喜欢也不需要假正经,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会去极力争取。”车荔子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条跟冬一晴几乎一模一样的项链,只是项链上的宝石是海蓝色的。她把项链轻轻挂在手上举到自己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蓝宝石反射的她头顶霓虹灯的光芒,“不管是东西还是人。”

“我最欣赏你的直接。”张英飞露出赞许的神情,“所以我才愿意给你这次机会。”

“如果你想让我帮你,就先给我转正。”车荔子把项链又收回兜里。

“很多事要一步一步来,”张英飞凑到车荔子的耳边,柔声道,“急不得。”

他的手慢动作般地抬起,像是发现猎物的蛇一样,一点点试探着放到她的肩膀上。

“如果股东会那天的进展跟你想的不一样呢?”车荔子侧头瞥了眼她肩头的“蛇”,“如果你没成功呢?”

张英飞得意地笑了:“当然有这个可能。”

车荔子没想到他竟如此坦率,反而好奇:“难道你不怕吗?”

“怕?”张英飞从吧台后面的酒柜上取下一瓶威士忌,又给自己换了个大杯子甄满,“我应该怕什么?”

“也是,在你们这种家族斗争里,你就算输了也不能改变血缘的事实。即使你被赶出公司也饿不死,可我就不一样了。”车荔子叹气道,“如果我选边站而你又失败了,我的下场就是失业。”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碰到无数个选择,”张英飞被威士忌辣到,忍不住往酒杯里加了一大把冰块,“但关键的选择可能就是一两个。如果你选对了,你的一生都会是平坦顺利的。如果你选错了,那也是正常的,你只是没有大富大贵的命罢了。”

“我不能选错!”车荔子斩钉截铁道,“你也不能出错!”

“那预祝我们合作顺利。都能早日成功!”张英飞再次举起酒杯。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玻璃声,“蛇”也越过了她的肩头,沿着她的手臂爬了上来。

张英飞的别墅并不在法兰克福市里,从行政归属上说应该是属于法兰克福旁边的县的。一般来说,德国国道的路最好走,但省道、市道、县道或村道的质量就不好说了。

冬一晴不会开车,只能跟着张硕走。而张硕开的这条县道高速上一辆车都没有,道路两旁是高矮不同的各种树木,却少有路灯。

虽然在跑车前车灯的照明下,天色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那么黑,但自己的手机还没有信号,冬一晴看着高速外的夜景,不免有些忐忑。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她们都不在我叔的别墅里了。”张硕给自己点着根烟,叼在嘴上,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

冬一晴回想着张英飞刚才跟自己说的话,没做声。

张硕好奇地看着她的侧脸:“我叔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你专心开车。”冬一晴看到时速表已经接近120迈,忍不住提醒道,“小心别超速。”

“不要担心,德国高速是不限速的。”张硕一边满不在乎地解释,一边把自己的手从自己的腿上挪开,试探着向冬一晴坐着的副驾位置伸过去。

“你干什么?”冬一晴早就提防着他的偷袭,见他意图不轨,立刻喝止道,“停车。”

“现在时速可是125迈,停不下来。再说这两边也没有紧急停车带啊,你让我怎么停?”张硕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但他的手还是在空中改了方向,落到冬一晴的肩膀上。

冬一晴从包里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重重地按下110三个键,然后把手机贴到耳边。

“真的假的啊?这也要报警?真不识逗。”见冬一晴表情严肃,张硕虽然嘴里仍然胡说八道,但手却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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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高手

离对方10号只有一个身位的尚剑桥在心里长叹一声,看对方的动作他就知道对方要干嘛,即使他马上犯规都来不及阻止对方了。

10号好像是在一秒内就冲到了球前,由于速度太快,他的射门姿势甚至都很不理想,看起来马上就要摔倒一样,起脚的时间也太早,没有用到脚内侧,反而是外脚背碰到了球。

球鞋和球接触的一刹那,发出沉闷而有力的一声“砰”。

尚家兄弟和黎俊峰,以及场下的余姜海,全都清楚地看到,皮球划出一道大弧线,旋转着擦着球门柱飞进网中。

裁判哨音立时响起。1:0!

刹那间,铁丝网围栏外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口哨声,咒骂声,喝彩声,以及手掌和物品敲击铁丝网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球鞋,球袜,棒球,鸡蛋,西红柿等从体育用品到食物全都被当做泄愤道具从球场外飞了进来。

黎俊峰顾不得研究这些东西是怎么被扔进来的,狼狈又尴尬地躲闪着,但仍被其中一些物品击中,衣服和裤子上都留下了污渍。

枪林“蛋”雨中,尚牛津鄙夷地看了一眼黎俊峰,刚要冲过去质问他,被眼疾手快的尚剑桥一把拽了回来。他在尚牛津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后才松开手,而尚牛津只是恨恨地瞪了一眼黎俊峰,什么话都没说,大步流星地走向球场中央!

“没关系,还有时间!”场下观战的余姜海卖力地喊道,“抓紧时间进球!动起来!动起来!”

攥着电话的冬一晴比张硕更紧张,因为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手机无信号的语音提示。

张硕似笑非笑地打了两句哈哈,然后就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两人一路无话,车子风驰电掣般的驶向法兰克福市区。

就在冬一晴看到一个写着“frankfrta,15k(距法兰克福市还有15公里)”的蓝底白字的牌子后,张硕的跑车突然缓缓停到了路边。

路边五十米开外有间加油站,离加油站更远处还有个公共汽车站。

不明所以的冬一晴看着皱眉不语的张硕,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发动机打不着火了。”张硕慢悠悠地走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手电筒,走到车前,一把掀开前车盖,打着手电对着里面照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不时左碰碰右敲敲,鼓捣了半天,又试着发动了几次,但车还是打不着火。

“完了,车抛锚了。”张硕沮丧地把手电筒掷回后车厢,猛地甩上后车盖,坐在上面打手机。

“你不会修车吗?”冬一晴解开安全带,走到车前看了看汽车的内部构造,懵然无知地望着张硕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叫ada(德国汽车协会)过来拖车呗?”张硕没好气地答道。

冬一晴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只得抱着胳膊站在路边继续等。

张硕拿着手机猛喷了一阵德语,然后愤怒地一拍后车盖:“他们说要咱们等大约一小时才能有人过来。”

“为什么要那么久?咱们不是离市区已经很近了吗?”冬一晴睁大眼睛问道。

“市区好像发生了几起严重车祸,他们的车都去市里救援了。”

冬一晴之前还想赶回公司加一会儿班,看到车这个样子,估计也是去不成了。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张硕忽然一拍脑袋:“要不我在后面推车,你在前面打火试试?”

“可我不会开车啊。”冬一晴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这是柴油车,很简单的。你只要一边拧钥匙,一边轻踩油门,就像这样,就好了。”张硕边说边示范。

冬一晴对什么都愿意尝试,唯独对开车很排斥,她向后退了一步,建议道:“要不然还是我来推,你来试吧?”

“也行,那你可得使劲推哈,不然打不着火。”

“没问题。”冬一晴挽起袖子,往手上轻吐了两口口水,张开双臂撑在车的后车盖上,嘴里默默喊着“123”,一边使劲推车。

虽然冬一晴的身高,骨架和力气都比一般的女生要大一些,但毕竟还是女性,力量要相对小一些,按理说是推不动汽车的。

但不知怎么搞的,她刚推了没多久,汽车轮胎竟然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就在冬一晴玩命推车之际,忽觉手里一空,她一个立足未稳差点扑倒在地,再一抬头,跑车已经开出去七八米远,伴随着张硕的哈哈大笑,冬一晴的挎包从车里被扔到路边的草丛里。

冬一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张硕骗了。

她本想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还是省着点力气早点回家才是,毕竟明天还有很多事需要自己去做。

拖着疲惫的步伐,冬一晴走向了公车站。

“你来开球。”尚剑桥冲缩在最后边的黎俊峰喊道,“传给我后你就黏住对方的10号,不要被他甩掉,也不要让他起脚,记住了吗?”

尚剑桥和尚牛津经常踢球,只一个回合他就看出来对方10号的水平是三人中最好的,也远在他和尚牛津之上。他本来只是挣点零花钱,却没想到余姜海玩的那么大,把他们两周的生活费都扔了出去。所以他不能输,只能赢。

这个黎俊峰看起来就是个棒槌,但尚剑桥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是他开口让余姜海帮忙推荐人,如果早知道余姜海介绍个生瓜蛋给他,他还不如把平时一起踢球的哥们带过来。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得赶紧进球。

所以他第一时间告诉尚牛津:不要传球给黎俊峰了,都传给他,同时尚牛津要帮他打掩护,吸引火力。

至于黎俊峰,尚剑桥已经不抱希望了。只要他能拖住对方的主力10号,不让对方起脚射门就好。

但黎俊峰太紧张了,开球过猛。尚剑桥咬牙追了出去,球却到了对方8号的脚下。

“你他妈往哪儿传啊?”黎俊峰左侧的尚牛津一下就火了,“你傻啊!”

“我……”黎俊峰还没来得及辩解,却见眼前一花,10号已经绕过他,冲向hang队的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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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2:0

看到8号得球,10号又冲向球门,尚家兄弟不敢怠慢,各自迎了上去。

8号看出端倪,第一时间分球给边路的10号。

黎俊峰这时如果自动补位贴住12号,也是无可厚非的随机应变,但问题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黎俊峰骤然灵光一现,也去追10号矮个男。

尚牛津没料到黎俊峰的这个举动,先是一愣,马上命令道:“我来看他,你去盯12号。”

但黎俊峰却摇了摇头,一边盯着10号一边回道:“你哥让我看他的,你去盯12号。”

尚牛津不想也不敢跟他浪费口舌,两人一错位,尚牛津已经在10号和12号的中间位置,这个位置算是机动点,可以协防对方两人。尚牛津想着万一黎俊峰又出问题,自己至少可以挡一下。

黎俊峰开球失误,内心有愧疚感。他原计划自己能像块膏药一样紧紧贴住10号,却不料被10号一套组合脚法晃得七荤八素,昏头巴脑之下伸脚想去踢球,却正中对方圈套,不仅球没碰到,身体还失去重心,重重地侧摔到了地上。

见他摔倒,10号立刻带球突破。而尚牛津则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废物。

尚牛津只能硬着头皮去二次补位,希望能在10号发动进攻前拦下他。

就在尚牛津赶到10号身旁、黎俊峰挣扎着要爬起来时,10号出人意料地把球传给了暂时无人看管的12号。

对方三人的默契度很好,这一点现在连外行黎俊峰都能看出来了。

12号一点没犹豫,拔脚就要怒射。

一个黑影挟着风声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伸脚挡在球和12号脚的中间。

正是尚剑桥。

12号结结实实地踢在尚剑桥的脚上,然后尚剑桥的脚又碰到了球。

这下飞铲发挥了作用,但尚剑桥的第一脚并没有碰到球且有违规铲人倾向。裁判刚想吹哨,却见球没有被踢向球门,而是滚到了8号附近。

8号再次控球。

裁判犹豫片刻,还是没吹哨。

8号往前趟了两步,右脚一扣。

尚剑桥一阵风似的又冲了过去,但8号毫不犹豫地又把球传回给了12号,12号立即第二次射门。

但12号踢出的球又被尚牛津碰到,球颠了几下后,竟然滚到黎俊峰的脚下。

黎俊峰此时如果大脚解围,把球踢回对方半场,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但黎俊峰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开始盘带起来,看架势是想自己带球突破。

但他的身后就是10号。

尚牛津还没发出感叹声,球已经回到了10号脚下。

除了尚剑桥,谁都没看清球是怎么过去的。

10号转身朝球门方向而去,黎俊峰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10号就要射门,尚牛津无奈地从他后面铲了过去。

偷袭的要义是出其不意,但10号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早算到尚牛津的举动。虽然他被尚牛津如愿地铲倒,但球却在他倒地之前又被传给了12号。

8号有尚剑桥,10号是尚牛津,可黎俊峰在哪里。

黎俊峰以为10号刚才那球必进,所以已经开始往中场走准备再去开球。

无人看管的12号轻松入球。

比分变成2:0!

尚家兄弟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

在德国,周末的公交车一般比工作日的车次要少,而周日的公交车比周六的更少。幸运的是,冬一晴没等很久,正好碰上一辆回市区的公交车。

虽然上了车,但冬一晴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这趟公交的终点站只到法兰克福市区最外沿的一个地铁站,而从那个地铁站,冬一晴还要再换乘一次地铁才能到家。

但她不高兴也没办法,谁让张硕撂挑子呢。

公交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换乘花了些时间但也还算顺利。

就在冬一晴坐在车厢座位上看着地铁站台表默数还有几站就可以出地铁走回家时,一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人忽然经过她的面前,看穿着和面容像是个流浪汉。

地铁这时缓缓驶进站台,又慢慢挺稳。

冬一晴的目光还在车厢墙壁上,完全没留意旁边是什么人。那个流浪汉忽地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在了冬一晴漂亮的裙子上。

冬一晴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时,呕吐者已经跳下车。

冬一晴又羞又气,急忙追到车厢门外,却根本看不到那个人的影踪。她刚想转身回到车厢内,车厢门却突然关上了。

冬一晴着实被郁闷了。这站并不是她的目的地,所以她需要再等一趟地铁。

她在站台处驻足观瞧,电子指示牌上显示,下一趟车大约在12分钟后到达。

冬一晴掏出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裙子上的污渍,但纸巾很快就用完了,呕吐物却没有擦干净。她本想忍到家再仔细清理,但呕吐物发出的恶臭气味实在让她难以忍受。

站台上只有零星几名乘客,离她最近的是一名德国老太太,老太太本来距离她也就是两三米的距离,随着她的鼻子抽搐了几下,她敏感地闻到浓郁的味道是从旁边这个身材高挑的外国姑娘上散发出来的。

老太太虽然没说话,但却一脸厌烦地捂住口鼻,同时朝更远处走去,边走还边回头瞅冬一晴。

冬一晴自己也恶心得不得了,她又看了眼指示牌,离下一班车还有10分钟。

卫生间在地铁站的另一头,里面应该有卫生纸。

冬一晴一咬牙,快步走向站台的另一头。

就在她往卫生间走时,大喇叭里传来德语女声广播:由于车辆故障,当日末班地铁取消,几分钟后到站的地铁临时改为当日末班车。

当冬一晴跑到卫生间外的拐角处,差点与一站在拐角处另一侧的蓝衣制服男子撞个满怀。

冬一晴注意到自己的裙子蹭到了对方的裤子,慌忙满怀歉意道:“对不起。”

但蓝衣男子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面无表情地沉默闪身让过了冬一晴。

当冬一晴准备进女卫生间时,才发现女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她伸手推了推,竟然没推开。

冬一晴急忙扭头问道:“请问女卫现在不能用吗?”

蓝衣男子仍站在拐角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冬一晴,嘟哝了一句冬一晴没听懂的话,说完蓦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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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 兵败如山倒

不到五分钟输了两个球,对方气焰高涨,耀武扬威地看着面如土色的三个人。

没等尚牛津爆发,更多的蔬菜和体育用品就从铁丝网外扔了进来,更种难听的词此起彼伏地回荡在塑胶球场的上空。

尚剑桥看着裁判斩钉截铁道:“我们要换人。”

裁判一听就摇头:“除非是队员受伤,否则只能在半场休息时才能换人,比赛中途不能换人。”

“为什么?”尚剑桥不甘心地问道,“这不合理。”

“你个外国佬,这是规定。懂吗?规定。”裁判不耐烦地咆哮道,“现在你们快点开球,不要拖延。不然我直接判对方踢你们的点球。”

尚剑桥冲铁丝网外观战的余姜海喊道:“让他答应我们换人。”

余姜海摊开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尚牛津顾不得去骂黎俊峰,跑到尚剑桥身边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裁判不让换人。”尚剑桥忧心如焚,“这么踢下去肯定输。”

“那怎么办?”尚牛津的社会经历更少,见哥哥愁眉不展,他也有些慌。

尚剑桥把球放到球场中间,指着黎俊峰对裁判说道:“我们这个队员受伤了,踢不了了。”

“受伤?”裁判狐疑地看了眼身强体健的黎俊峰,“可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他刚才摔倒时崴了脚了,跑不了。”没等裁判问话,尚剑桥快速用中文对黎俊峰说道,“你告诉裁判你不能踢球了。你要求下场。”

“什么?”黎俊峰和裁判同时问道,只不过一人说的是德语,一人问的是中文。

“我说,”尚剑桥用德语对裁判说道,“让他说一下自己的情况。”

黎俊峰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尚剑桥到底让自己做什么。

“你说你要下场。”尚牛津在黎俊峰身后捅了捅黎俊峰,小声嘀咕道。

裁判打量了一下黎俊峰,怀疑道:“你还能踢球吗?”

“我?我可以啊。怎么了?”黎俊峰不明白裁判为什么会这么问。

尚剑桥差点背过气去。

“他没问题。”裁判阴着脸看着尚剑桥,“如果下次你再故意耽误比赛时间,我会直接判你们输掉这场比赛。”

尚剑桥心里清楚:他们名义上是3对3,但实际上踢球的只有他和弟弟尚牛津,黎俊峰就是个摆设,根本指望不上,弄不好还会自摆乌龙变成对方的第四人。

见裁判就是不答应换人,尚剑桥也别无他法,只能叮嘱尚牛津:“不要再传球给他。你自己找机会射门,如果实在找不到机会射门就把球踢到他身上,让他早点受伤,也许咱们就可以换人了。”

尚牛津马上领会了哥哥的意图,重重地点点头。

但让尚家兄弟吃惊的是,黎俊峰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再被尚剑桥和尚牛津“误”踢的几球击中后,他还跟没事人似的大度地拍了拍尚牛津的肩膀,表示他根本没受伤,而且一点儿都不生气。

上半场比赛在一边倒的沉闷中结束了。哨音响起时,记分牌上写着6比1,hang队落后5球。

尚剑桥顾不得休息,径直走到裁判面前,板着脸大声道:“现在我要换人。”

裁判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余姜海:“你想换谁替那个9号?”

9号就是黎俊峰。

“他。”尚剑桥用手一指余姜海,“他可以踢。”

黎俊峰和余姜海都愣住了。

余姜海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我踢不了。”

冬一晴皱着眉头又使劲推了半天女卫生间的门,但能“推跑”汽车的冬一晴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女卫的门。门看起来是从里面锁住的。

冬一晴一瞥之下,见旁边的男卫生间里没有人,牙一咬,直接闪进男卫生间。男卫生间里的装潢很简陋,除了一个立柱型洗手池和一个涮墩布的池子外,就只有一个带门的格子间了。

冬一晴用过很多次德国铁路系统的公厕,但像现在看到的男卫生间一样污水横流的却一个都没有。

由于是男卫,冬一晴怕擦裙子时厕所里忽然进来人影响不好,顺手撕了些环保卫生纸就进了格子间。

刚进到格子间里,她就看到马桶中一摊让人反胃的颜色。她只觉得一股恶心从胃里翻了上来,急忙转头,用手捂嘴。

她习惯性地想锁门但惊讶地发现门上的门栓不知去了哪里,只得从挎包里取出一根签字笔卡在门栓的位置上。

她按下马桶冲水器,却没料到水很冲而坑又很浅,坑里的脏水直接溅到她的白鞋上。

她咒骂了一句,赶紧动手擦拭起裙子和鞋子来。

擦了几分钟,冬一晴隐隐听到末班地铁进站的声音。同时她又听到格子间的门外似乎有渐近的脚步声,但脚步声停止时却没人敲门也没人说话,不过她的直觉告诉她:男卫生间里进来了其他人。

冬一晴以为有人用卫生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马上打开门冲出去赶地铁时,突然看到门缝中有一只蓝少白多的眼睛正盯着她。

冬一晴的脑海里猛地想起几分钟前看到过的蓝衣男子。

她刚要伸手开门,猛地尖叫一声,人从地上蹦了起来。

一只粗壮的黑毛大手从格子间最下方的缝隙处迅速缩回。

冬一晴连忙拔下签字笔,准备开门出去查看究竟,却发现门怎么都打不开了。

她的心思转得很快:门是从外面被锁上了。

就在这时,卫生间里的灯忽明忽暗起来。

她打不开门,只得高声呼喊,但喊了几嗓子却无人回应。而刚才的蓝衣男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想打电话求救,但手机这时又跟傍晚一样没了信号。

她玩命踹门但都没有踹开,情急之下踩着马桶盖的边沿登上了马桶水箱,就在她准备从格子间的上方翻出去的时候,男卫生间的顶灯闪烁几下后倏地灭了,只剩下卫生间外走廊的灯发出惨白的亮光。

让冬一晴万分惊恐的是,她在卫生间外的白墙上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这一下着实吓得不轻,冬一晴扒着格子间木板的手一哆嗦,人从格子间的上方直接拍到了地上。

趴在地上的她又怕又急地朝卫生间外的白墙望去,但白墙上什么都没有。

她一扭头,看到一根粗苕帚横别在格子间的门外拉手里。

没等冬一晴从地上爬起来,就听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蜂鸣声。

末班地铁驶离了站台。

冬一晴一骨碌从地上蹦了起来,刚要疾步往外走,只见白墙上又是一个黑影闪过。

冬一晴哆嗦着从门把手里抽出苕帚握在手中,颤声问道:“外面有人吗?”

门外只有轻微的风声,却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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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 惊慌失措的四个人

“他,”尚剑桥用手一指黎俊峰,“才是踢不了的那个。”

“可我的水平很臭,”余姜海抬起脚,亮了亮自己穿的帆布鞋,“而且我也没有穿球鞋。”

“牛津和你的脚差不多大,你可以穿他的备用鞋。”说罢,尚剑桥回头冲弟弟使了个眼色,尚牛津飞快地跑到场地外自己的运动包旁,从里面翻出一双球鞋拎了过来。

余姜海不为所动,讪笑着盯着球鞋看了几秒,猛地抬起头问尚剑桥:“你是认真的么?”

“或者你穿上球鞋进来踢,”尚剑桥盯着余姜海皮笑肉不笑的脸,忽然道,“或者你把刚才买的1000马克的单子给我看。”

余姜海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环顾四周,用手拍着铁丝网:“你还是赶快研究一下怎么进球吧,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说罢,他快步离开铁丝网,朝球场的另一侧走去。

尚剑桥刚要跑出球场去追余姜海,却被裁判一把拽住:“你干嘛去?”

尚剑桥黑着脸:“去厕所。”

裁判用手指着球场的另一个方向说道:“厕所在那边。”

尚剑桥抬起胳膊挣脱了裁判抓着他的手,快步跑出铁丝网,猛跑几步拦在余姜海的面前。

尚牛津和黎俊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站在球场里愣愣地看着两个人。

“余姜海,让我看看单子。”尚剑桥冷冰冰地要求道。

余姜海没动,哼了一声,翻了下眼皮:“不行。”

“为什么?”对方越拒绝,尚剑桥越觉得自己的怀疑是对的。

余姜海冷笑一声,双手插兜,回头望了眼球场墙壁上的电子表:“你还有3分钟。”

“你要是不给我看我就不踢了。”尚剑桥故意说道。

余姜海噗嗤一声乐了:“你以为这是在学校里踢球吗?你说不踢就不踢了?你自己看看那边。”他用手指向尚剑桥的身后。

尚剑桥不相信地回头望去,却看到裁判正跟一帮保安模样的人在说话,同时还用手指着他和余姜海的方向,几名保安点点头,朝他和余姜海走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一个不会踢球的人塞给我?”尚剑桥不解地问道,“我之前没得罪过你,我只是想踢几场野球挣几个零花钱。”

“黎俊峰的身体素质如果不好早让你们哥俩给废了。”余姜海虽然不会踢球,但尚家兄弟的小九九还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赢。”尚剑桥上前一步,刚要伸手去抓余姜海的领口,突然被人从身后揪住。他没回头也猜到抓着自己的是那群保安。

保安们不由分说,押着尚剑桥就往球场走,尚牛津和黎俊峰站在球场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裁判蔑视地看了一眼尚剑桥,大声道:“双方准备,还有一分钟。”

“哥,你跟他都说什么了?”尚牛津焦急地看着脸色阴郁的尚剑桥。

尚剑桥走到黎俊峰的面前,他俩个子都不矮,但黎俊峰略高几公分。

“我不管余姜海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你可以不进球,但如果这场球我们输了或者你没看好10号,我们兄弟俩保证,你以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一开始那个面容和善笑容可掬的尚剑桥不知去了哪里,站在黎俊峰眼前的尚剑桥仿佛一个恶人。他凶神恶煞般的一拍黎俊峰的肩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黎俊峰的眼睛,又攥了攥拳头,“不是只有余姜海才会这个。”

黎俊峰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三十秒。”裁判低头看着手表,同时做出手势,“汉诺威95做发球准备。”

“哥,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尚牛津见尚剑桥一脸怒气地走向中场,跟在他身后忙不迭地问。

“咱们被姓余的坑了,”尚剑桥望着得意的汉诺威95三人组,“这场球十有他是买的咱们输。”

“你说什么?买咱们输?”尚牛津一听就炸毛了,“那是为什么?他不是……”

“我以为这个大高个真不会踢,可刚才他挨踢时的反应和他不经意做出的技术动作让我相信他是会踢的,至少黏住10号是肯定没问题的,但他就是故意放水。我怀疑是姓余的在后面捣鬼,所以我刚才试着跟他要单子看,果不其然,这孙子不敢给我看。姓黎的就是他的球托。”

尚牛津:“……”

“事到如今就靠咱们自己了,”尚剑桥把两鬓的头发往后捋了捋,“你要是不想输钱,就拿下他们。”

“可咱们只有两个人啊?”尚牛津委婉提醒尚剑桥己方人数的劣势,“姓黎的……”

“他不敢了,”尚剑桥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其实也没谱。

下半场的哨音响起,汉诺威95队开球了。

冬一晴拿着笤帚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出男卫看一眼,卫生间外走廊的灯骤然熄灭。她的眼前顿时一黑。

冬一晴一惊之下立刻后退,同时高举起笤帚在身前做防卫状,但并没有人趁黑闯进来。

冬一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她不停地鼓励自己:必须尽快走出去,否则被人堵在厕所里就彻底没机会跑了。

道理简单但做到很难。冬一晴又给自己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艰难地拖着极其缓慢的步伐挪向男卫生间的出口。

当她举着笤帚小心翼翼探头向卫生间外看时,才发现地铁站台里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尽头的一盏紧急救援指示灯还亮着绿光。

冬一晴的双眼适应了好半天才渐渐看出来站台的布局和出口的位置。

她摸黑向着出口走去,地铁隧道里吹出来的阵阵冷风不停地将她向后推,同时把她的裙子也吹得鼓囊囊的,她不得不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拄着笤帚,速度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但视野之内灰蒙蒙的,依稀能看出站台柱子的位置,却没发现什么人。

冬一晴盯着柱子看了许久,确定无人后才转过身。

她刚一转身,一束白光刷地从她前方照了过来,白光明晃晃地映在她的脸上,她一时什么都看不清,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

地铁里的风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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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 成人之美

看完端木星浩发来的期权产品资料,董锵锵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这种金融产品彻底吸引了。

端木确实所言不虚:如果一名投资者看错股票的发展趋势,他的全部损失就是所有已投入购买期权的费用。而如果他看/猜对了股票未来几个月的走势方向,投资期权的潜在收益可能会几倍甚至十几倍于用同样金额投资股票而获得的利润。更不用说期权是双边获利,而股票只能从单边上涨中才能赚钱。更多的可能性,更多的潜在收益,一秒一分地刺激着董锵锵的神经。

他确信自己肯定会追加对大众股票和期权产品的投资,但追加投资时究竟该如何分配二者的投资比例让他头疼不已。

就在他纠结投多少到大众看涨期权上时,躺在床垫上的雷兰亭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直坐了起来,紧接着一俯身,“哇”的一声大口吐了出来。

董锵锵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醒酒的反应,早早就备好一个干净的脸盆放在床垫旁。

雷兰亭连吐带呕了七八分钟,才疲惫地倒在床上,一边呼着酒气,一边高喊道:“水。给我水。”

董锵锵把一块热毛巾扔到他脸上,然后才递给他一大杯凉白开。雷兰亭啤酒喝得太多,嘴里干渴,一句话没说,囫囵擦了把脸后,咕咚咕咚牛饮完一整杯,又连打了几个酒嗝,才再次摔躺在床垫上。

但这次他却没再入睡,而是一言不发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董锵锵见他不想说话,也不勉强,又给他晾了一杯水,继续低头在电脑上查看跟大众有关的新闻。

桌上的小台灯发出温暖的橘色光,屋里很安静,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半晌。

“我有时真的挺讨厌你的。”雷兰亭躺在床垫上看着天花板,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来一句,“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乐乐会喜欢你?”

董锵锵知道雷兰亭脑子里还没转过来那个弯,他不想解释,干脆就不抻茬儿,让对方先说够了。

见董锵锵不接话,雷兰亭气恼地顺手抄起手边的枕头朝董锵锵扔了过去(雷兰亭靠在董锵锵的被子上)。

董锵锵本以为他会接着数落自己,没想到有东西飞了过来,急忙伸手接住,见是枕头,随手放在背后当靠垫。

“喂,”雷兰亭咧着嘴,“你,说话。不要跟个木头一样。难道你只有见到乐乐才会说话吗?”

“说多错多,”董锵锵幽幽道,“我是怕加深你的误会。”

“误会?我呸。手都拉成那样了还能是误会?”雷兰亭愤愤不平,“你当我傻吗?”

“你真的误会了,不过我说了你肯定也不信我。”董锵锵嘴里说着,眼睛却还是盯着屏幕仔细地看。他刚找到一个瑞士的炒股论坛,里面有很多热烈讨论德国股市的帖子,这让他既好奇又兴奋,也就没太在意雷兰亭的情绪。

“嗯,你说说我怎么误会了?让我也听听你这个正人君子是怎么骗人的?”雷兰亭坐久了胃里很难受,索性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边揉肚子边走圈。

“佟乐乐有个同学是奥地利人,也是学音乐的,一直在追求她。但佟乐乐不喜欢他,拒绝了好几次却都没什么效果,所以趁着这次嘉年华,拜托我假扮她的男友,好让奥地利人彻底死心。结果奥地利人刚走,我们手还没松开就被你看到了,然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董锵锵说话半真半假,这倒不是他想故意骗雷兰亭,只是抓猪生意看样子十有能做起来,董锵锵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雷兰亭闹别扭产生矛盾。他能感到佟乐乐对自己有好感,不然她也不会拜托他做这种事,假装男友这种老套路本身就是女生对有好感的男生而采用的一种委婉的暗示。

但董锵锵出国前刚失恋,心里还没彻底走出上一段感情。虽然佟乐乐是美女,他也对佟乐乐有好感,但他还没准备好马上开始一段新恋情。

虽然两人在游乐场里拉了手,但彼时彼刻在那个氛围下,似乎拉手也是一种很自然的行为,并不是情侣那种亲密举动。

但雷兰亭明显不信他的鬼话,他一脸鄙夷地瞪着董锵锵:“喜欢就是喜欢,老爷们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要是真喜欢乐乐还这么说,那我真看不起你。你配不上乐乐。”

董锵锵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住了。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乐乐?”雷兰亭咄咄逼人地走近董锵锵问道。

“我其实也不知道。”董锵锵低头喃喃道。

“什么叫‘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咋想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雷兰亭从旁边拽过一把椅子,气呼呼地坐到董锵锵的身边,语重心长地吐着酒气说道,“根据我的经验,不知道就说明不喜欢。所以你其实不喜欢佟乐乐。”

董锵锵见雷兰亭迫不及待地帮他下结论,忍不住心里感到好笑。他确实没想过要追求佟乐乐。不过见到雷兰亭对佟乐乐的一片痴心,他心里不禁有了成人之美的想法,但转念之间又想在表明自己的心意之前先逗逗雷兰亭。

“喂,你干嘛的?”白光后传来一个男的嗡声瓮气的德语,听声音说话的人应该上了年纪。

“我刚才被人……锁在卫生间里了。”冬一晴实话实说,“您能把光关了吗?”

那人拿着手电又上上下下照了冬一晴许久,才把手电调成微光模式,问道:“那你干嘛不赶紧离开?”

冬一晴心说谁愿意留在这鬼地方,我也想早点回去啊。但嘴里只能客气:“这里太黑,我看不清出口。”

“你走反了,”那人伸手指了指冬一晴的身后,“出口在你身后右手边。”

“我身后?”冬一晴疑惑地用手指了指头顶前方的出口指示牌,不明白为什么那人说的和牌子上说的不一致,“可我看箭头上面说车站只有一个出口,还是在我前面,怎么又跑到后面了?”。

见冬一晴质疑自己,那人显得很不耐烦,挥了挥手:“车站一共两个出口,一个封了,现在只有你后面的出口才能出站。你快点走吧,马上我也下班了。”

冬一晴知道德国人的下班观念极强,说下班绝对多一分钟都不会耽搁。她赶忙道谢,然后疾步转身向出口方向走去。

冬一晴没走两步,就听身后忽然有人说道:“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冬一晴刚一回头,就听身后猛地传来一阵风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觉得头猛地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眼一花,人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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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 喜欢不喜欢

如果是平时踢球,以少打多对尚剑桥和尚牛津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今天他们面对的是一只高水平的球队(虽然对方看起来年龄不大),用捉襟见肘都不足以形容两人的狼狈,准确的说应该是左右支绌疲于奔命更合适。

比赛踢得并没有什么悬念。下半场结束时,比分比上半场还难看。1比7,净输6球。

一败涂地!

尚剑桥很想骂人,但黎俊峰确实盯住了10号,下半场只让他进了一个球。

在尚家兄弟的严防死守之下,对方另外两名球员进了5球,其中12号还上演了帽子戏法。

尚家兄弟比黎俊峰表现得更差。

裁判宣布了比赛结果就率先退场,三名外国少年看都没看尚家兄弟一眼,大摇大摆兴高采烈地走出了球场。

失望和失意的观众用更多的杂物“热情”招呼了尚家兄弟和黎俊峰,如果没有保安,估计他们能冲进球场撕碎三人。

发臭的鸡蛋清鸡蛋黄从头顶缓缓流淌下来,尚剑桥浑然不觉。他站起身,在铁丝网外寻找余姜海。

但余姜海早没了踪影。

保洁员熟练地拎着工具小跑着进入球场,催促三人尽快离场不要影响她打扫卫生。

三人刚从球场内的小门走入一个封闭的过道,尚剑桥一把拉住黎俊峰的手臂,恶狠狠地问道:“他去哪儿了?”

黎俊峰心里一沉,脸上故作轻松:“我,我不知道啊。我在跟你们踢球啊。”

“少废话,你是他派来故意给我们捣乱的。你能不知道他去哪儿?”尚牛津一步蹿了上来,一把揪住黎俊峰的脖领子。

他比黎俊峰矮了半头,也就将将能抓到对方的衣领。

“不知道就是不喜欢?”董锵锵反问道,“那我现在知道了,我喜欢她。”

一听这话,雷兰亭顿时就急了,一扒拉董锵锵的手臂:“哎,你不是刚说的你不知道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你骗我?”

“你问我之前我真不知道,但听你说完我马上就想明白了。”董锵锵揶揄道,“谢谢你提醒我。”

“你……”雷兰亭被他的话噎得半死。过了十几秒,他的手重重地拍在腿上,长叹一声,“简直气死我了。”

董锵锵急忙趁热打铁:“既然我想明白了,你是不是应该祝福我俩?”

雷兰亭气呼呼地望着窗外,紧锁眉头,脸胀得通红。

看到他生气的样子,董锵锵觉得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这才幽幽道:“其实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听到“开玩笑”三个字,雷兰亭狐疑地转过头,一脸疑惑。

“首先,”董锵锵严肃道,“佟乐乐作为一名独立女性,有她自己的审美和判断,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她的自由。你可以追求她,我可以追求她,奥地利人也可以追求她,她可以喜欢也可以不喜欢。”

“这还用你说?”雷兰亭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

“其次,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跟佟乐乐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但不是男女朋友。如果你要追求她,我会支持你。但我同时也希望你的态度是认真的,不是那种三分钟热气。”

“废话,我雷兰亭是你说的那种人吗?”雷兰亭见董锵锵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慢慢平静下来。他调转身子面朝董锵锵,试探着问道:“所以,你真不打算和我抢乐乐?”

董锵锵摇摇头:“我暂时不打算找女朋友。”

“为什么?”雷兰亭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是为了迷惑我,放松我的警惕性而故意蒙我的吧?回头给我使个回马枪什么的?”

董锵锵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无奈道:“我现在找不了。”

“找不了?按说你这个条件,找女朋友应该不难呀?你不会要跟我说什么‘学业未成,何以为家’吧?还是……”雷兰亭上下打量了一下董锵锵,“你现在有女朋友了?”

见雷兰亭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董锵锵不想和他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故意道:“你要是今天不回去了就赶紧刷牙洗脸去,明天咱们还要去法院把钱拿回来呢。而且下周还有不少事等着咱们去做呢。”

“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雷兰亭见董锵锵顾左右而言他,好奇心大胜,“说完我就去睡。”

董锵锵瞥了他一眼,把一套未拆封的洗漱用具塞到了他的手里。

没有听到想听的故事,雷兰亭嘟嘟囔囔地走出了房间。

被雷兰亭一番话搅动了心思,董锵锵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冬一晴是被疼醒的。

她蜷缩着趴在站台上,脸贴着冰冷的石板,只觉得后脑勺处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试探着用手摸了摸,再放到眼前仔细端详。但站台上几乎没什么光线,她只能依稀看到手指上方有一片颜色深且模糊的粘稠液体,冬一晴知道自己十有是流血了。

她没有着急起身,而是一边在脑中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一边趴在地上仔细听四周的动静,但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从隧道深处吹出来的风不时地发出尖利的轻啸声。

冬一晴用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边活动手脚边检查自己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也受了伤。

检查完她才松了口气,自己只有头部流血,看来应该是对方偷袭的那一下砸的。如果那个人下手再重一些,自己的小命恐怕就要交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想到这儿,冬一晴不禁一阵后怕。

她扶着旁边的石柱缓缓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才诧异地发现自己的挎包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里面不仅有她的手机,还有她的钱包和学生证。

她猛地想起什么,连忙用手摸自己的上衣兜和裤兜。

但这些兜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冬一晴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对方不仅拿走了她的挎包,还把张英飞晚上刚“借”给她的施华洛世奇的祖母绿宝石项链给偷了。

想到那条项链估计要几千马克,冬一晴沮丧地顺着石柱又坐了下来。脑子里思绪万千又乱七八糟,她呆呆地望着对面黑黢黢的隧道,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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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临危不乱

“你说话客气点。”黎俊峰用手叼住尚牛津的手腕,尚牛津不服输地想要继续抓住对方的衣领,但他的手劲没有黎俊峰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俊峰缓缓捏着他的手腕把它从衣领处拉开。

尚剑桥见状走上前一步,黎俊峰立即把尚牛津的手腕往旁边一甩。虽然他不认识这哥俩也并不害怕跟他们打架,但他也不想无故就得罪人,更何况还是因为余姜海而得罪人,于是半解释半诉苦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也交了他250马克。”

其实他一分钱没掏,但尚家兄弟根本无法证实。

“余姜海是怎么跟你说的?”尚剑桥拦住作势要往上再冲的尚牛津,低声质问道。

黎俊峰想起上场前的一刻,余姜海凑到他身边,看着尚家兄弟练球的身影,平静地命令他:“这次比赛你不要进球,也不要拦着对方进球。”

“啊?什么?”听到这话的黎俊峰微微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买了他们输。”余姜海朝尚家兄弟的方向努了下嘴,面无表情道,“我会打手势提醒你什么时候该放水,什么时候该假装防守。”

“可这是为什么呀?”黎俊峰不解地看了眼正积极练球的尚家兄弟,语气里充满费解,“他们是欠你钱么?还是得罪过你?大家都是苦哈哈来这儿留学的,你干嘛这样?”

“都没有。”余姜海的口气淡淡的,“就是一块送上门来的肥肉而已。”

黎俊峰彻底无语了。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自诩也是有底线的人。他犹豫了一会儿,摇头小声道:“这事我做不了。”

“做不了?”余姜海面露讥讽之色,“你是说你踢不了假球吗?好像你在马丁路德大学可不是这样的。”

黎俊峰没料到余姜海对自己的底细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他瞠目结舌了几秒后,才辩解道:“我那次是跟外国人踢,跟你这次不一样……”

“赶快进场吧。”余姜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挣了钱少不了你的。”

见黎俊峰若有所思地发呆不说话,尚剑桥疑惑地跟弟弟对瞧了一眼,尚牛津立刻会意地上去猛推了一把黎俊峰:“别装死,我哥问你话呢。”

黎俊峰对这一下始料不及,被推得噔噔噔噔地往后错了好几步,摔坐在地上。

尚牛津刚要上前继续盘问,就听自己背后有人用德语问道:“谁在走廊里?你们干嘛的?”

兄弟俩急忙回头,只见一名身材壮硕的光头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干嘛?”光头男疑惑地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黎俊峰,又看了看尚家兄弟。

“我们刚踢完球,正要出去。”尚剑桥手指着黎俊峰道,“但他太累摔倒了。”

“不要在这停留,踢完了就赶快离开。”光头男用不容分说的口吻说道,“如果你们不想被球迷打的话。”

尚家兄弟一左一右上前架起黎俊峰,在光头男的指引下,三人走特殊通道快速离开了野球场。

三人后脚刚迈出野球场的后门,兄弟俩就把黎俊峰朝前一掼,黎俊峰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们这次输了五百。”尚剑桥点着根烟叼在嘴上,“现在余姜海跑了,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黎俊峰翻过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从四周的情况来看,这里似乎是一个停车场,但可能已经废弃了许久,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但车门和四个车轱辘都已经没有了。

尚牛津见黎俊峰左顾右盼就是不回答,心下恼怒,照着黎俊峰的腿就踢了过去。

黎俊峰用左臂和左腿护住自己的头和身体,在尚牛津的脚重重地踹到自己的左腿时,眼疾手快地一把抄住他的脚踝,顺势使劲往旁边一拉。

尚牛津顿时失去重心,人重重地摔在黎俊峰的身旁。

尚剑桥完全没想到坐在地上的黎俊峰竟会反击,心下正诧异。黎俊峰已经稳稳当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盯着尚剑桥一字一字道:“这事跟我没关系。你们该找谁找谁去。”

尚牛津心下不忿,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姓黎的,你特么今天走不了了。”

黎俊峰把外套扔在旁边的地上,冷静沉默地望着一静一动的尚家兄弟,做好了战斗准备。

一个人在石柱下呆坐了几分钟,冬一晴才觉得自己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坐在这自怨自艾,赶紧报案才是真理。

但她的老旧手机也跟着其他财物一起被偷了,要报案也必须先找到一部能联系警局的电话才行。

冬一晴猛然想起德国很多地铁站台上都配备了公用电话,而公用电话上一般会提供免费的直接报警功能。

冬一晴在黑夜中仔细辨了辨,然后踉踉跄跄地朝着一部看起来像是公用电话的设备走去。

从隧道里吹出的冷风裹挟着来自地下的寒气,在站台里一遍遍地兜着圈子。冬一晴渐渐感到周身泛起的寒意。她不自觉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不禁后悔晚上出来穿的不够多。

好消息是,冬一晴找到的确实是一部公用电话。而坏消息是,电话的接线垂在了地上,看样子已经坏了很久的样子。

冬一晴沮丧地把电话听筒重新挂到电话机上,沮丧地朝着出口走去,边走边小心地观察四周的情况,生怕又有人从石柱或什么东西后跳出来偷袭。

但这次她走得很安全,没几分钟就到了出口处下方的台阶。冬一晴拾阶而上,就在她的脚迈到台阶的最上层,再走几步就能出站时,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

冬一晴一惊,连忙侧身向旁闪开,同时定睛观瞧。只见地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冬一晴试探着又踢了一脚,触脚的感觉像是个皮制品。冬一晴这才放心地低头去捡,却没想到捡起来的竟然是自己的钱包。

这大出她的意料,她怔怔地检查着钱包,发现除了钱以外,自己的学生证还有其他一些卡片全都完好地放在里面。

在最后一张卡片的后面,她竟然还意外地发现了几枚小面值的硬币。

冬一晴没料到钱包竟然会失而复得,虽然钱和项链都没了,但好歹证件还在。如果丢了证件,其实比丢了钱更麻烦。看到小偷还给她留了几马克的交通费,冬一晴的心情竟然莫名地好了一些。也许他只是需要钱度过难关吧,冬一晴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嘴里念叨着破财免灾,冬一晴快步走出地铁站,疾步走向最近的公交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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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黄雀

“哥,这小子有点儿能耐,”尚牛津躺在地上,一手擦鼻血,一手捂脚踝,恨恨道,“你小心点。”

其实这话不用尚牛津说,双方一交手尚剑桥顿时心里就明白了:自己打不过黎俊峰。更可怕的是对方并没有还击,只是见招拆招,自己追打了半圈,也就碰到了对方的胳膊几下,连脖领子都没挨着。而尚牛津只是打了个照面就被他借力打力摔到了地上,不光磕破了鼻子,还把脚给崴了。

尚牛津本想爬起来加入战斗实现2打1,但这个想法刚一说出来就遭到了尚剑桥的喝止:丢人。

又追了几分钟,黎俊峰仍然只是不断闪躲,但他既没有逃跑也没有还击。就在双方同时撑着膝盖休息时,不远处突然亮起一片火把的亮光。

黎俊峰和尚家兄弟吃惊地看着一群人举着火把呼噜噜地从几十米外的马路上跑过,一边跑一边叫嚷一边朝身后投掷各种东西,然后继续朝前逃窜。

过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和十几名头戴安全帽身穿防暴服手拿透明盾牌的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出现在马路的左侧,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朝着刚才那群人的方向前进。

火把光,车灯光,燃烧物的余光,人的叫嚷声,车喇叭声,以及不时响起的狗吠声,都渐渐地远去了。

四周再次恢复了平静。

尚剑桥扭头看黎俊峰,发现黎俊峰也正在盯着他。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尚剑桥问道。其实这么问已经代表他相信对方的话了。

黎俊峰点点头:“我都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骗你?”

尚剑桥沉思片刻:“那你告诉我余姜海的地址,我们去找他要钱。”

黎俊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住哪。”

打也打不过,对方又不愿帮忙,尚剑桥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扶起坐在地上的尚牛津,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颈上:“你能走路吗?”

尚牛津抬头诧异地看着尚剑桥,惊讶道:“哥,这就算了?”

尚剑桥侧头看了一眼黎俊峰:“你告诉余姜海,我们会找他的。”

黎俊峰还是摇摇头:“这事跟我没关系,你自己直接跟他说。我不掺和你们的矛盾。”

“你和余姜海都给我记着:汉诺威这地方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把事做绝。”

说罢,不等黎俊峰反驳,尚剑桥就扶着尚牛津,拎起扔在地上的运动包,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尚家兄弟的背影,黎俊峰心里像吃了老鼠屎一样:他本来以为自己就是过来当个足球架子,顺手帮人一忙,却未料到被余姜海算计,不仅没帮到对方还实实在在地帮余姜海坑了对方一把。现在对方认定自己和余姜海一伙,自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被误会也就算了,但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捞到才是他生气的槽点。比赛前余姜海亲口应承的“好处”也在比赛后跟着余姜海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余姜海之前给他介绍了一份收入尚可的短工,但他毕竟也帮他做了事,大家两不相欠。

越想越气的黎俊峰迫不及待地拨通余姜海的电话,电话响了约有一分钟才接通,但接通后听筒里却没有任何声音。

黎俊峰知道余姜海接电话爱等对方先说,于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在哪呢?”

“什么事?”余姜海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说话很不方便。

黎俊峰直接问道:“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对方一口咬定你骗他们钱,让我……”

“我骗谁了?”余姜海低声反问道,“他们是自愿把钱给我的。你看见我逼着他们交钱了吗?他们有证据吗?平时吹得天花乱坠,又是吊打东南亚(的球队),又是平趟北美(的球队),结果到了该亮本事的时候变成了怂蛋。要不是我机灵提前买了他们输球,现在还不得赔死?”

黎俊峰虽然和余姜海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已深知对方是只千年狐狸,嘴里根本没真话。他也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不管你和他们的恩怨。你答应我的好处呢?”

“下周吧。”余姜海的口气听起来漫不经心的。

“下周什么时候?”黎俊峰死咬着追问道。

“我现在有事,回头打给你。”余姜海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黎俊峰知道这事如果拖到下周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他没敢耽误,立刻又给余姜海拨了过去,但余姜海的手机却关机了。

担心夜长梦多的黎俊峰毫不犹豫地直奔余姜海家而去。

停车场里唯一的那辆破车背后,尚牛津和尚剑桥小心翼翼地歪靠在车身一侧,透过没有车门的车身,牢牢地注视着黎俊峰的一举一动。

听到黎俊峰打电话的内容,兄弟俩对看了一眼,知道和黎俊峰说话的人十有就是余姜海。

看到黎俊峰走向停车场的尽头,尚剑桥长出一口气,他关切地看了一眼尚牛津肿得像个小包子似的脚踝关节:“你自己能回家吗?要不要去看看急诊?”

“你忘了咱们的保险不能报(销)急诊的挂号费吗?”尚牛津这一下着实崴得不轻,但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这点小伤对我根本没问题。你赶紧去吧。”

“那你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短信。”尚剑桥猫着腰,轻拍了两下弟弟的肩膀,观察了一下方向后,纵身追了出去。

尚牛津苦笑着给自己点着根烟,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

透过落地窗,潜伏在街对面黑暗里的余姜海能清楚地看到之前在火车场里揍过他的矮个男正窝在沙发里大快朵颐地喝着啤酒吃着薯片看着电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玻璃水果罐头,又检查了一下卡片上的字:赠给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就是矮个男的名字,这个名字写在他的门铃旁边。

余姜海刚要走出暗处,一辆公共汽车远远进站,一群人下了车,大呼小叫着四散开来。

余姜海只得又回到暗处。

他耐心地又等了十分钟,直到四周渐渐归于宁静。

确信周围不会有人走动后,余姜海这才捧着罐头,蹑手蹑脚地快步穿过马路,站到矮个男住所的楼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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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伏击

余姜海将罐头和贺卡轻轻放到门前的石台阶上摆好,又确认了一遍开门时门不会碰倒罐头,这才按下门铃。

他一面竖起耳朵留意门里的动静,一面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街面上有没有人或车经过。

过了约有十秒左右,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才从通话器里传出:“谁呀?”

“我。”余姜海捏着嗓子用德语说道。

“谁?”矮个男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显然是没听出来余姜海的声音。

余姜海不再说话,继续使劲地按门铃,直到通话器里传出矮个男愤怒的声音:“你等一下。”

但楼门并没打开,与此同时余姜海听到门里传来开门声和走路声,他立刻跳下台阶,三纵两跃地过了马路,眨眼间就又回到了之前的阴影里。

楼门一开,矮个男穿着睡衣颓丧地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怨恨的神情,嘴里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就在他准备返身回屋时,忽然瞥到台阶上的罐头和贺卡。他再次张望了一下门外,喊了一声:“有人吗?”

街面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矮个男俯下身,端详了一会儿罐头,又拿起罐头旁立着的贺卡,细心地读着里面的字。

余姜海躲在黑暗里,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他的举动。

矮个男用手指夹着贺卡,一把抄起地上的罐头,转身进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余姜海缓缓挪到一个能看到矮个男客厅的位置,只见他把罐头放到茶几上,拿着贺卡左右翻瞧了一会儿,接着又打了几个电话。

余姜海送他的是一罐在德国超市里最常见的草莓酱罐头。这种草莓酱通常都是暗紫红色的,味道甜美,既可以抹到面包上调味,也可以直接实用,所以深受德国人尤其是德国小朋友的喜爱,在超市里也属于热销的大众货,十分常见,余姜海相信罐头不会引起矮个男的怀疑。

矮个男接下来的动作立即印证了余姜海的猜想:他只一下就拧开了罐头,又从沙发垫的缝隙中摸出一把勺子,随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直接就伸进罐头一勺一勺地蒯着吃了起来。

余姜海默默地数着他的动作:一口,两口,三口……

吃着吃着,矮个男蓦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而望向电视,沉静了两秒后,猛地高举双手,同时高喊着什么,似乎在欢呼。

余姜海猜测矮个男可能在庆祝进球什么的,但他并不关心这点。

等到欢呼结束,他才再度重新大口吃了起来。

当余姜海数到他吃的第十二口时,矮个男忽地停止了蒯的动作,皱着眉头咂摸着嘴,把罐头举到跟视线平行的位置,边转罐头瓶边仔细地打量着瓶里,表情看起来是既奇怪又难受。

瓶子刚转了半圈,矮个男突地一歪,头一低,一口褐黄色的液体从他嘴里吐了出来,他急忙用手捂嘴,但第二口第三口呕吐物还是抑制不住地从胃里反了上来。

草莓酱罐头从他手中掉落,摔在地上。

矮个男双膝跪地,单手撑在茶几面上,一边呕吐一边哆嗦。

余姜海冷漠地看着矮个男的反应,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

矮个男躺在地板上,只觉得嘴里是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他艰难地抬起手臂,颤巍巍地伸手去够倒在地上的草莓罐头瓶。但手指却没有一丝力气,瓶子一下没拿住,又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

因为罐头瓶掉落而从瓶中甩出来的草莓酱零零散散地洒在地板和旁边的沙发上,但奇怪的是,有些酱的颜色并不是暗紫红色,而是介乎于暗褐色和暗棕色之间的颜色。

看到这种颜色的草莓酱后,矮个男疑惑地用小手指蘸了一点放到鼻尖。但只闻了一下,他的头就沉重地磕到了地板上,嘴里不断地吐出褐黄色的胃液。

他的口水顺着嘴角缓缓地流到地板上,汇成一滩水后渐渐流向地上的草莓酱。

余姜海注视着矮个男的反应,见他瘫倒在地上后,才悄悄离去。

这一击应该能让矮个男好好缓一阵了。想到这,报仇成功的余姜海心情不禁轻快起来,迈着愉悦的脚步走向车站。

约莫三十分钟后,余姜海跳下车,快速地通过了红绿灯后,朝着几十米外的学生宿舍走去,边走边盘算下周的安排。

当他经过一棵高树时,冷不防有人在他背后说道:“这么晚了才回来?”

余姜海一愣,猛地转身,却见黎俊峰从树后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

见到对方是黎俊峰,余姜海暗松了一口气,镇定地看着对方:“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这干嘛?”

“钱没拿到回去了也睡不着。”黎俊峰努了努嘴,“我的钱呢?”

“我已经告诉你下周再说了。”余姜海似乎被对方说话时的口气激怒,“你是怕我跑了还是信不过我?”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黎俊峰赔笑着看了一眼余姜海肩上的背包,“可那钱不就在你包里吗?今天的钱还是今天给吧。”

余姜海冷哼一声,不再看黎俊峰,转身朝宿舍的大门走去。

见余姜海犯浑,黎俊峰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时,余姜海已经快走到宿舍门口了。

“等等。”黎俊峰喊着追了过去。

余姜海站定身形,回头看着黎俊峰:“滚……”

他话还没说完,宿舍外门的阴影处突然冲出一个黑影,兜头一棒子打在余姜海的头上,余姜海登时倒倒了。

黎俊峰完全傻眼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黑影。

黑影蹲下身,翻开余姜海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厚纸包,三两下就拆开了,里面露出厚厚一摞墨绿色的钞票。

看这一摞钱应该不少,黑影陡然抬头冲黎俊峰一笑,亮出一口白牙:“谢谢。”

黎俊峰一下听出这个声音就是一个小时前跟他在另一个地方打架的人的声音。

“你?”黎俊峰满脸费解,“不是带你弟回家了吗?”

“我们被坑了那么多钱,回去了也睡不着啊。”尚剑桥乐呵呵地掂了掂手里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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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 尔虞我诈

黎俊峰顿时醒悟过来,这句话是刚才自己对余姜海说的,没想到转头就被尚剑桥又说了出来。

看着倒在地上的余姜海,黎俊峰又惊又恐:“他死了吗?”

“我可不想蹲监狱。”尚剑桥说着把手里的棍子扔到黎俊峰的脚边,“宿舍工地里捡的空塑料管。我没敢使劲。我觉得他应该是惊吓过度才倒的。不放心的话,你可以探探他的呼吸。要不你把他送到医院去也行。我都没意见。”

黎俊峰心想我把他送到医院算怎么回事,万一路上余姜海突然醒过来还不得算在我头上。

他蹲下身,用手试探着测了测余姜海的鼻息,只觉得他的气息平缓绵长。他又检查了下余姜海的头部,没出血却起了个大包。

见余姜海不像有生命危险的样子,黎俊峰这才放下心来,他转头问尚剑桥:“你到底想干嘛?”

在黎俊峰检查余姜海的时候,尚剑桥已经把余姜海的钱整了出来。他将钱分成两摞,在黎俊峰问话时把其中一摞推到黎俊峰的面前:“这是你的那份。”

“你说什么?”见到分钱黎俊峰吃了一惊,“你给我钱?”

“咱们一人一半。”尚剑桥正说着,地上的余姜海突然哼了一声。

尚剑桥一边警惕地观察余姜海,一边小声道,“你找他不也是来要钱的么?”

黎俊峰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尚剑桥见他脸色难看,以为他嫌少,一咬牙,从自己的一摞里又抽出了一小叠放到了黎俊峰的那摞上:“这回可以了吧?大家交个朋友。”

黎俊峰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直愣愣地来了句:“不行。”

“你嫌少?”尚剑桥一愣,“全要?”

“你和我把钱拿走,他醒了会找我算账的。”黎俊峰用手指着地上的余姜海道,“所以这钱谁都不能拿。”

“你以为你不拿钱,他醒了就不找你算账么?”尚剑桥没明白黎俊峰不愿拿钱的逻辑是什么,忍不住反问道。

黎俊峰被他问得一愣,半晌才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夜里来找他要钱,他刚拒绝了你,就遭到了袭击。你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觉得他会信吗?”

他说完这番话,黎俊峰马上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清楚,以余姜海的性格,肯定是不会信自己的。看样子拿钱走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如果事后余姜海问起,自己又该怎么圆呢?他和尚剑桥不一样,钱固然很诱人,但他还有求于余姜海,不想为这事撕破脸。

仿佛看懂了黎俊峰的担心,尚剑桥幽幽道:“其实有解决办法。咱们分了钱,我走你留下。但你留下不能像现在这样。”

“怎么说?”黎俊峰没懂尚剑桥的话外音。

“你也要被我‘打晕’,至少头上也要打起个包,如果能流血那就更真实了。”

“这样余姜海就不会怀疑了?”黎俊峰对这个建议不是很信服,“只怕我白挨了打也未必能让他不怀疑。”

“余姜海醒了后肯定要检查他的钱还在不在,如果他钱没了肯定会搜你身上有没有(钱)。如果他在你身上又没搜出钱来,那即使他怀疑你也没用。但如果你看着他醒来或者你不在,那你才是真说不清了。”

尚剑桥的这个解释让黎俊峰眼前一亮: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至少也是个路子。而且确实如尚剑桥所说,现在离开余姜海肯定不是上上策。

“这钱你打算放哪?”见对方不说话,尚剑桥主动把一摞钞票递给黎俊峰。

“这么多(钱)我也没地方放啊。你先帮我拿着吧,改天我找你。”黎俊峰踌躇了两秒,故作大气道。

“我拿着你放心么?”尚剑桥故意问道。

“那我就只能赌一把了。”黎俊峰说着捡起地上的空塑料管,递给了尚剑桥。

尚剑桥接过塑料棒,在手上掂了掂,忽然用手指着黎俊峰的身后喊道:“小心余姜海!”

黎俊峰猛地回头,却见余姜海还好端端地躺在地上。他心里一惊,急忙回头,只见一根塑料棒迎面打来。

扑通一声,黎俊峰应声倒地。

不知过了多久,黎俊峰感觉自己在一艘船里。而船正在风高浪大的海面上上下起伏。

黎俊峰用手扒着船帮,努力向船外看去,只见海天之间是几丈高的海浪。

他正在着急该如何突围,头顶突然出现一片阴影。黎俊峰急忙抬头观瞧,但还没等他喊出声,巨浪已经朝他砸了下来。

船身立刻剧烈晃动起来,黎俊峰刚要呼喊救命,第二层浪又拍了下来。

黎俊峰抓着船帮的手在船身剧烈颠簸和海浪拍击之下渐渐松开了。

就在他极力寻找四周有什么可以抓的物体时,第三层浪将他从船上卷了出去。

黎俊峰觉得自己就像浮萍一样慢慢地飘离了小船,身体也渐渐和海水融为一体。

“啊!”黎俊峰高喊一声,从地上猛地坐了起来,额头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水打湿了地面。

“你终于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嗯。啊?”黎俊峰急忙回头,却见余姜海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的钱没了。”余姜海说着,把一个空包丢到黎俊峰的面前。

“啊?”黎俊峰头疼欲裂,但脑子里已经想起自己被砸昏之前的事了。

“是你吗?”余姜海没头没尾地问道。

“我?”黎俊峰假装没听懂,“我看见你被人敲晕了就赶过来瞧,然后……然后有人也把我敲晕了。”

黎俊峰说着,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头顶,触手所及的地方,也起了一个大包,大包被手指碰到后一阵生疼,他禁不住咧开嘴哼唧了几声。

余姜海没说话,直接伸手去摸他头顶的包,黎俊峰故意龇牙咧嘴地喊了两声,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

“看样子咱俩刚才都被人伏击了,而我的钱都被抢走了。”余姜海依旧是冷酷的模样,但黎俊峰却感到一股寒气。

黎俊峰并不害怕余姜海,但他还需要借助余姜海才能实现自己更多的计划,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想和余姜海搞得太僵。

当务之急是说服对方相信自己也遭受了和他一样的遭遇才可以。可该怎么说才能让余姜海相信呢?黎俊峰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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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不平静的夜晚

“我的钱包和学生证,”黎俊峰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兜,“好像也不见了。”

余姜海沉思片刻,盯着黎俊峰道:“如果你现在把钱还我,这事还有得商量。”

“你?你怀疑是我干的?”黎俊峰故作惊讶,“可我的钱也丢了啊。”

“你找人偷袭我再顺手牵羊,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余姜海看了看四周,把脸转向黎俊峰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不可能。”黎俊峰急忙摇头否定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包里一共是3000马克。”余姜海脑门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按现在的汇率算也差不多是10000到12000人民币了。谁看到这钱会不动心?这好处难道还不够多吗?”

“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是我偷的?”黎俊峰故意叹了口气。

“找个帮手对你来说很容易。”余姜海凑近道,“交出来吧,省得大家尴尬。”

“可我真没拿啊。”黎俊峰哭丧着脸,沮丧道,“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

“因为我相信人性本恶。”余姜海冷冷道,“你哭也没用。”

“我没偷你的钱,所以我一分也拿不出来。”黎俊峰换了副面孔。

“你不拿是吧?”余姜海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黎俊峰摇摇头,他不禁好奇余姜海能拿他怎么办。打架余姜海肯定不是对手,可如果他叫人就不好说了。但只要尚剑桥不反水,他一口咬死没拿余姜海就是报警也没用。

“你如果不信就报警吧,我就在这里等警察来。”黎俊峰坦然地坐在地上,用手指了指附近的树梢和不远处的学生宿舍,“也许这附近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也说不定,警察来了一看便知,”

这招以退为进果然狠,余姜海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几秒,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下110的报警键,然后冷眼看着黎俊峰。

黎俊峰心想:即使这附近真有摄像头,能拍到的无非是余姜海挨了一闷棍,然后是黎俊峰给自己钱,自己没接钱反而把棍子递给对方,然后自己也挨了一闷棍。到时如果真的有这种录像,自己少不得要现在就要想好口供,免得警察问的时候露馅了。

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出德国警察温和冷静的声音:“你好,这里是报警中心,请问你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警察提供哪方面的救助?”

见黎俊峰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余姜海不动声色地又挂了电话。

黎俊峰故意问道:“你怎么不跟警察说了?”

“你怎么看这事?”余姜海倏地问道,“你觉得是谁干的?”

“会不会是上次在火车场里打你的那些人干的?”黎俊峰故意误导余姜海,“跟你有矛盾的人最厉害的应该就是他们了吧?而且那个矮个男不是一直跟你要钱来着吗?”

“肯定不是他。”余姜海想起自己晚上刚送出的“大礼”以及矮个男的反应,语气坚定地否定道,“他今晚出不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不是他?”黎俊峰对余姜海的这个反应既感到好奇,又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你是知道什么吗?”

余姜海不想让黎俊峰继续关注这个话题,直接问道:“除了他你还能想起来谁?”

“其他人?”黎俊峰挠着头做冥思苦想状,呆了几秒后摇了摇头,“那我想不到了。”

“你觉得会不会是今晚踢球的那两兄弟?”余姜海忽然问道。

“他俩?”黎俊峰心里陡然一惊,连忙把脸扭向另一侧,生怕被余姜海看到自己吃惊的表情,“应该不会吧?”

“你们踢完球以后怎么分的?”余姜海用刺人的口吻问道。

“他俩……”黎俊峰转过头,做出一副努力认真回忆的神情,“先是骂了你十几分钟……”

“骂了十几分钟?”余姜海有些诧异。

“好吧,其实是骂了几十分钟。”黎俊峰做出一副被识破假话的表情,“然后他们指责我踢假球。”

余姜海对黎俊峰踢假球一清二楚,他眨了眨眼:“那你怎么解释的?”

“我肯定说我没踢啊。而且说实话我今晚确实也没踢,我根本就没机会碰球,那哥俩也根本不传我球。”

“说重点。”余姜海不耐烦道。

“重点……唔,后来他们就跟我要你的地址,我说我没有。”

“然后呢?”余姜海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然后他们就打算用武力让我招,但被我打回去了。”黎俊峰得意道。

“再然后?”

“再然后我就看着他们走了,然后我自己上了地铁,再然后我给你打了电话。”

“你没被跟踪么?”

“应该没有,我转车时特别留意看了身后,就怕被跟踪,而且,我把那个矮个弟弟的脚给弄伤了,我觉得他哥应该送他去医院了。”

听到黎俊峰说把尚牛津的脚弄伤了,余姜海一下来了兴趣,仔细地盘问起来。

黎俊峰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双方动手的经过,余姜海知道黎俊峰跟东欧男手下打架的事,对他的本事有数,而且这事一打听就能知道真假,想来黎俊峰应该没说假话。

“既然不是那两兄弟,又不是那矮个男,还能有谁?”余姜海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似乎黎俊峰说不出个答案来这事不能翻篇。

“这我……我哪知道啊?”黎俊峰委屈道,“其他人我也不认识啊。”

黎俊峰的潜台词很清楚:我可不认识所有你余姜海得罪过的人,这事还得你自己想。

余姜海梗着脖子想了几分钟,道:“今天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黎俊峰点点头,故意道:“要我说这么多(钱)你还是报警好。”

余姜海答非所问:“你不需要报警么?”

“我?我那几十马克就是报警了德国警察也不会立案的吧?”黎俊峰不以为然道。

余姜海瞥了他一眼,扔给他一个东西。

黎俊峰下意识地接在手里,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钱包:“这?”他费解了。

余姜海没说话,转身朝宿舍大门走去,他心里清楚,今晚的事要么是黎俊峰说了假话,要么是另有其人。

可除了尚家兄弟和东欧男,还能有谁跟自己有这么大的仇呢?

余姜海的脑子里猛地想起了董锵锵。今晚难道会是他(偷袭了自己)吗?

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大片乌云,夜色骤然黑了许多。

余姜海刚走进宿舍大门,马上藏好身形,然后立刻向外望去,观察外面黎俊峰的动作。只见黎俊峰在地上又坐了一会儿,才撑着地面站起身,朝车站走去。

看着黎俊峰的背影,余姜海蹑手蹑脚地走出宿舍大门,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就在同一时刻,尚剑桥跳下车,走向自己的宿舍,远远看见弟弟尚牛津的脚上缠着绷带,正站在楼门口笑呵呵地看着他。

冬一晴终于等来了回家的最后一班公车,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车,倒在座位上望着车窗外的夜色神情恍惚地发呆。

张硕笑呵呵地搂着新女朋友,一边看电视一边喝着啤酒。

矮个男躺倒在沙发下,地上满是褐黄色的液体。

雷兰亭在董锵锵的床垫上发出均匀规律的呼噜声,而董锵锵正在仔细搜寻更多跟大众股票有关的期权金融产品。

佟乐乐坐在床边,抱着脚,若有所思地看着墙壁上挂的水彩画怔怔出神。

就在这时,小雨稀疏又轻柔地从夜空飘落下来,一片雨雾渐渐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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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迟到

坐在回家的轻轨上,黎俊峰越想越觉得自己让余姜海报警这手棋走得秒。如果他真的报警,以这个金额,余姜海少不得先和警察解释清楚自己这笔钱的来龙去脉。但他估计十有不愿也不会和警察说自己这笔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黎俊峰在心底为自己的急智喝彩的同时,也不禁对尚剑桥的胆大妄为唏嘘不已。这人看起来感觉比余姜海更生猛。看来下周自己的当务之急是怎么从尚剑桥手中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钱取回来。按尚剑桥晚上分钱的态度看,自己估计能得着1800马克,甚至2000马克都有可能。

一想到自己能从余姜海手中白赚几千马克,黎俊峰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好几斤,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回了家。

但黎俊峰并没有仔细考虑一点:余姜海为什么会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

尾随他一路的余姜海见他既没有去余姜海宿舍附近的地方取钱(余姜海以为黎俊峰可能把钱藏在附近了),也没有给谁打电话,而是径直坐车回了家,心里也不禁纳闷:难道自己真的怀疑错了?偷袭他的另有其人?

跟踪无果的余姜海悻悻地返回宿舍,坐在轻轨上,想到自己白白损失了不少钱,不禁一阵心痛,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事还得从黎俊峰的身上打开缺口。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他早晚会说漏嘴,毕竟临时说谎容易,但想长期维持自己的谎话不露出破绽对他这个年龄的男生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

进入六月后,天亮的越来越早,董锵锵本就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昨天被雷兰亭临时打扰了一下,睡得晚了些,但早上起床的生物钟并没有变。六点刚过,他就一骨碌地从睡袋中爬了出来。

雷兰亭依旧在床垫上呼呼大睡,看来酒精确实有安神的作用。想到雷兰亭昨晚在梦中高喊了几遍佟乐乐的名字,董锵锵渐渐相信,雷兰亭可能真的是喜欢佟乐乐。他不禁好奇,自己会不会也在睡梦中喊谁的名字。

一边给自己和雷兰亭做早饭,董锵锵一边读报纸,他现在已经养成了每天读报的习惯,读的多了,报纸上的生字感觉好像少了一些。

读完报纸,董锵锵又把昨晚挑出的近十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由不同金融机构发行的、和大众股票相关的期权产品代码抄在了本子上。有了穆勒这笔钱打底,他觉得自己能做的事突然多了不少。他想在今天下单前能和端木星浩沟通一下,然后尽快买几个期权体会体会金融杠杆的滋味。

吃完早饭回到屋里,见雷兰亭还在酣睡,董锵锵用脚踢了踢床垫角,高声道:“嘿,酒鬼,起床了。”

“唔,几点了?”雷兰亭在床垫上翻了个身,抱着被子,面冲墙壁嘟哝着问道。

“差十分钟七点。”董锵锵见雷兰亭还要赖床,疾走两步,一把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正好,温暖和煦舒服又不晒。

雷兰亭虽然面冲墙壁背对太阳,但还是用头蒙上了被子,嘴里嘀咕着:“这还不到八点,你让我再多睡会儿。”

“还想睡到八点?美的你,赶紧的。”董锵锵催促道,“八点咱们就得出发了。”

“为什么那么早啊?”雷兰亭在被子下气鼓鼓地问道,弄得被子面一起一伏的,“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

“你忘了咱们上午得先去法院再去税务局啊?”董锵锵提高了音量,“穆勒的钱你还要不要了?”

“对啊!”雷兰亭一把扯下被子,猛地从床垫上坐了起来,睁大双眼,“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幸亏你提醒我。”

“你这是典型的贪杯误事。”董锵锵挥手道,“早饭在厨房,吃完记得刷碗。”

“得令。”雷兰亭跳下床垫,两个箭步就蹿出屋去,但不到一秒又蹿了回来,“我忘了裤子。”他嬉皮笑脸道。

陆苇上周末在儿童节嘉年华溜了一圈后就直接回了家,给陆母打了个电话,得知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她叮嘱母亲不要大意,有事随时给自己打电话,又特别交待了弟弟几句,诸如学业第一,高考是一道重要的人生关卡等老生常谈,但让她诧异的是,弟弟并没有表现出她以为的那种倔强和不懂事,反而老道地安慰她不要惊慌,他的目标依旧还是211,985等名校,这让陆苇颇感欣慰。

放下电话,陆苇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马上投入到余姜海布置给她的论文中去。她之前已经把论文提纲发给了余姜海,但余姜海不置可否一直没回复,想来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能力是指导不了陆苇的。

陆苇觉得余姜海这点可以算是他有限的优点之一:绝对不外行指导内行。当然陆苇每次也都没让他失望。

星期六她又调整了一下几篇论文的提纲,星期天又泡了一天的图书馆,把需要查阅的文献资料统统整理完毕,一直忙到星期天晚上图书馆关门,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宿舍。

在宿舍里随便煮了包泡面,陆苇就开始动笔写论文了。这一下直接写到星期一的凌晨两点,如果不是实在困得不行,陆苇还能继续写下去。

早上八点多,陆苇还在睡梦中,头顶处放在写字桌上的手机就发出震耳的响声。陆苇睡得昏昏沉沉的,伸手就去够手机,但却没有算好距离,手直接扑了个空,加上这一下用的力气有些大,人直接从床上掉到了床下。

好容易拿到手机,陆苇才看到是她最不想接的电话之一。

“早上好啊,陆苇女士,我是方科博士。”

“嗯,早上好,方科博士。”陆苇心知对方打电话的目的,心中一凛。

“明天上午你时间方便吗?”方科这次没有做任何寒暄,而是开门见山,“上午九点半。”

“我看一下时间表,”陆苇把头发轻轻捋到耳后,快速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嗯,我……有时间。”

“那好,周二上午九点半画院见。期待你的光临。”方科一句废话都没有就挂了电话。

想到第二天上午就要去做静物模特,陆苇拿着电话陷入了呆滞。

离九点还有一些时间,董锵锵和雷兰亭就站在了汉诺威州法院的门口,但佟乐乐还没到。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等佟乐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九点整。

佟乐乐竟然迟到了。

“你说她不会跟我一样忘了今天要来法院吧?”雷兰亭担忧地瞅着董锵锵,“如果咱们人不齐还能拿到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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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 分钱

“乐乐应该不会迟到的,”董锵锵盯着车站的方向沉声道,“她的时间观念一直很好。”

“哎,老董,你眼神好,你看那边……”雷兰亭用手指着一个方向喃喃道,“是不是她?”

顺着雷兰亭的手指方向望去,董锵锵果然在一个街道拐角处看到一个人正缓缓朝他俩走来,看身材高矮似乎是个女生,但对方戴了一副遮住半边脸的黑色超大墨镜,看不清楚脸。

“乐乐!”雷兰亭也没看清,却直接大喊着就跑了过去,董锵锵也赶忙迎了上去。

那人听到喊声,朝雷兰亭这边望过来,同时轻轻摆动了下手臂,似乎是在回应。

果然是佟乐乐。

雷兰亭呼哧带喘地跑到佟乐乐的面前:“美女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佟乐乐尴尬一笑,却没摘下墨镜,声音虚弱地说道:“抱歉早上有些不舒服,起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雷兰亭刚要再关心几句,董锵锵在他身后一扯他衣服,雷兰亭下意识地回头问道:“你扯我衣服干嘛?”

“乐乐,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去吧。”董锵锵没搭理雷兰亭,直接对佟乐乐建议道,“早弄完早拿钱。”

“好好。”佟乐乐答应着,低头快步朝法院大门口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雷兰亭小声问董锵锵:“你刚才干嘛揪我?”

“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别什么都问。”董锵锵压低声音道,“你没发现乐乐脸颊那好像有些不太对吗?”

“啊?哪里不太对?”雷兰亭闻言懵了一秒。

董锵锵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颧骨上方,示意给雷兰亭看。

雷兰亭借着帮佟乐乐推开法院铁门的功夫偷瞄了一下佟乐乐,发现董锵锵说的果然没错。

三人拾阶而上,雷兰亭低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她颧骨那好像发青?”

董锵锵重重地点了点头。

雷兰亭作势就要去拉佟乐乐的手臂,董锵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摇了摇头。

“你难道就不好奇么?”雷兰亭忍不住问道。

“她如果想说肯定会告诉咱们的。她没说咱们最好就不要问。”

三人跟门口的警卫各自出示了护照后,鱼贯进入了法院大厅。

穆勒并没有到场,而是由他的代理律师全权负责后续的一切事宜。

穆勒的姐夫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也来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

等了二十多分钟,有工作人员将五人领到一间办公室内。众人又见到审判那天的女法官,各自有礼貌地问了好。

法官又和众人再次确认了一遍新的分配方案,众人均无异议。工作人员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法律文件,每个人都郑重其事地签了名字。

众人依次向法官出示证件,最后轮到佟乐乐时,法官拿着佟乐乐的护照示意道:“佟女士,请摘下墨镜。”

佟乐乐犹豫了一下,抬手缓缓摘下墨镜,她眼角下方和颧骨上方的一片淤青立刻显露出来。

雷兰亭吃惊地看了一眼董锵锵,董锵锵会意地点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法官把她的护照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指着她的淤青问道。

“不小心……磕的。”佟乐乐垂下眼帘。

法官冲工作人员点点头,工作人员拿着众人填写好的法律文件和证件走出办公室。

“请你们到门外等候,一会儿办理完工作人员会来通知你们的。”法官吩咐道。

众人鱼贯而出,穆勒的律师溜达着走远去打电话,看样子是和穆勒汇报最新的进展。谢尔盖又回到之前自己的座位上,孤独地坐着一言不发。

雷兰亭按捺不住好奇心,关切地问道:“乐乐,你的伤是怎么磕的?”

“下楼梯时不小心踩空了,脸磕到了墙上。”佟乐乐轻声道。

“我那有国内的红花油,还有治疗跌打损伤效果好的云南白药,下午我可以拿给你。”董锵锵的关心比较务实。

见董锵锵出手就是干货,雷兰亭不满地瞪了一眼他,不甘落后地补充道:“我那有德国拜耳出的治疗磕碰的外敷药,中午就可以拿给你。”

德国拜耳属于德国医药业的龙头老大,也是全球五百强企业,无人不知。雷兰亭故意把“德国拜耳”几个字咬得很重,说完还得意地瞥了一眼董锵锵,那意思是献殷勤你得往后排。

董锵锵苦笑着摇摇头,佟乐乐微微欠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们。”

看到佟乐乐的皮外伤,雷兰亭觉得拿到钱的喜悦都被冲走了大半。法院的工作人员还没有办理完所有的手续,他闷闷不乐地在大厅里走起圈来。

趁着雷兰亭不在眼前,董锵锵凑到佟乐乐的身旁:“你那伤……”

“嗯?”佟乐乐没料到董锵锵还会问自己伤的事,不禁一愣。

“你骗得了雷兰亭可骗不了我。”董锵锵老道地歪着头看了看露在墨镜边缘的一丝青色,“你这伤不是磕的吧?”

“你什么意思?”佟乐乐虽然戴着墨镜,但还是不自觉地躲闪董锵锵的目光。

“按我的经验来看,你这应该是打伤。”

听到董锵锵的猜测,佟乐乐突然沉默了。

“谁干的?”董锵锵见佟乐乐默认,往前又凑近一步,“我认识吗?”

“昨天晚上九点多,我下楼扔垃圾。扔完转身要上楼时,忽然有人在我身后猛推了我一把,我就撞到了墙上。等我回头看时,一件衣服蒙到了我的头上,在我想拿下(衣服)时,就被人踢了好几脚。”佟乐乐露出难为情的神色,“但我最后也没看到打我的人是谁。”

“那你报警了吗?”

佟乐乐点点头:“可我家那条街上没装监控,晚上也没有目击证人。警察来了录完口供就走了。”

“可能是什么人干的你能猜到吗?”

“我想不到。”佟乐乐摇头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告诉雷兰亭。”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董锵锵不放心地嘱咐道,“虽然德国比较安全,但还是得注意安全。”

被人关心总是件让人愉悦的事,佟乐乐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两人正悄声说着,工作人员从一间办公室里走出,高声道:“003号,004号,005号,006号和007号进来。”

众人匆忙进屋,工作人员将证件和文件分别归还各人,同时说道:“款项在今天下午18点前应该会转到你们的银行账户,请注意查看。另外,005号,006号和007号的钱会统一汇到007的银行账户内。如果谁有问题,请尽快和我们联系。我要特别提醒诸位,这笔钱属于遗产,所以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到本市税负局完成遗产税的个人申报工作。如果未及时申报,会按偷税处理。请各位牢记。”

穆勒的律师和谢尔盖收拾好文件后即刻离去,董锵锵三人拿着一摞文件来到了大厅中的无人处。

“咱们最后一共拿到多少钱?”雷兰亭一边翻着文件一边迫不及待地问董锵锵。

“税前应该是6万马克,12270瑞典克朗,20240丹麦克朗和540挪威克朗。”董锵锵快速心算道,“统一汇到乐乐的账户里。每人平均是两万马克,4090瑞典克朗,6746丹麦克朗和180挪威克朗。”

“哎,这可比之前少多了啊。”雷兰亭郁郁寡欢地发出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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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 变脸

“你就知足吧,”董锵锵揶揄道,“要不是穆勒脑子不灵光在法庭上说漏了嘴,估计咱们一分钱都拿不到。你想想,如果真判咱们禁锢加殴打(穆勒),别说拿钱了,判个几年都是可能的。有钱拿就算是happyendg(美好的结局)了。”

“鼠目寸光。”雷兰亭对董锵锵的态度嗤之以鼻,“这么点儿钱就让你对德国人感恩戴德了?这钱本来就是我们找到的,如果不是(穆勒)这孙子出尔反尔,我们还用打官司?要我说……”

“行了,都别说了。”佟乐乐没好气地拦住两人继续斗嘴,“咱们现在去哪儿?税务局?”

“那什么,我就不跟你们去了。”雷兰亭指了指市区的方向,“刚才市里有个劳动中介给我打电话,我得过去一趟。”

“那报税的事?”佟乐乐看着雷兰亭。

“这样哈,乐乐,”雷兰亭嘿嘿一笑,“下午你收到转账后先别着急缴税,不是还有丹麦克朗,挪威克朗这些外币吗?你先把收到的所有钱都换成马克,然后按三等份分别转给我和老董,我俩自己单独报税就可以。”

“这个没问题,我收到钱就第一时间告诉你们。”佟乐乐应道。

“得嘞。那我走了,你们俩问清楚了缴多少税告诉我一声就成。中午12点咱们在市中心见,我把药给你。”雷兰亭说完挥了挥手,朝着另一个车站走去。

“走吧,我陪你去税务局,正好我还有其他事也想问问那的人呢。”董锵锵脑子里已经在考虑自己公司缴税的事了。

尚剑桥刚走进经济系教学楼,还没来得及走进教室,就听身后有人高喊:“尚剑桥。”

他一扭头,就看到黎俊峰晃着从远处的自动售贩机朝自己走来。

“喔,早。”尚剑桥没料到会在学校里碰到黎俊峰,微微有些诧异,但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没话找话道,“这么巧?你也上这(门)课?”

“我?不,我不读经济,我读物理的。”黎俊峰瞅了瞅身边往来走动的学生有些多,头一偏,示意道,“聊两句。”

尚剑桥跟着他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说吧。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另外把昨晚的钱拿回来。不用多,咱们一人一半,1800马克就可以。”

余姜海昨晚说他丢了3000马克,一半就该是1500马克,黎俊峰想着尚剑桥昨晚还主动给他额外加了几张钞票,就又多报了一些。

“你说什么?”尚剑桥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反问道,“什么钱?”

黎俊峰愣住了,对尚剑桥的问题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尚剑桥摊开手,耸了耸肩,“抱歉我马上要上课了,失陪。”

尚剑桥说完转身就要走,黎俊峰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等一下。”

尚剑桥不慌不忙地看了看黎俊峰抓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黎俊峰身后的头顶,平静道:“这是大学,你头顶有很多摄像头,如果乱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黎俊峰没料到尚剑桥竟会翻脸不认人,他压抑着怒火松开了对方的手臂,口气却依然生硬:“昨晚你从余姜海身上拿到的钱,咱们一人一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余姜海?什么钱?你到底在说什么?”尚剑桥一脸无辜。

黎俊峰这时才百分百地确认对方真的变脸了。

“我最后再说一遍:把我的钱给我,否则……”黎俊峰的表情狰狞起来,口气里也带着威胁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从余姜海那里拿过什么钱,”尚剑桥微笑着看着黎俊峰,“你肯定弄错人了。现在我要去上课了,如果你再纠缠我,我就要叫大学保安了。”尚剑桥用手指了指远处正在巡逻的校园保安。

德国很多大学的教学楼里都会配备少量的保安人员,主要是为了维护校园内的安全及夜间的治安巡逻。

黎俊峰没说话,冷冷地看着尚剑桥,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只,哦不,应该说一把苍蝇。

“再见。”尚剑桥头也不回地朝教室走去。

余姜海穿戴整齐地出现在火车场管理员办公室,但他并没有看到胖子,代替胖子给他布置工作内容的是一名面容严肃、头发花白的中年德国男子。

虽然胖子没来,但胖子答应过他的事看来已经完成了。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黑人男子作为余姜海的搭档将跟他一起工作。

余姜海对这个安排感到很满意,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多了个黑人保镖。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昨晚不该着急把那份“大礼”送给矮个男,不然今天就有好戏可以看了。

“他叫孟菲斯托,从今天开始由你来带他并指导他工作。”中年男吩咐道,“周五我们会对你们有个考核。”

余姜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对保洁员工还有考核?”

“不管是兼职还是全职,只要领工资就是公司的一份子,自然要接受公司的考核了。”

余姜海无语,刚要迈步走出办公室,中年男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他:“余。”

余姜海不耐烦地转过头:“还有事?”

“你看一下墙上的通知。”中年男用手指着办公室墙壁上的告示栏说道。

余姜海疑惑地走到告示栏前,看着挂在告示栏里的唯一一张a4纸默读起来:“由于公司业务调整,自6月16日起,公司现有保洁工作一律转由子公司负责,相关人员的劳动合同需重新跟子公司签订。本公司保留本次调整的最终解释权。”

“这……什么意思?”余姜海转头问道,“我需要跟你们的子公司重新签劳动合同?”

“没错。”中年男面无表情地说道,“过两天子公司会派人过来跟每个人重新签合同的。”

走出办公室,余姜海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重签合同这种事为什么上周没听胖子说起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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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原来遗产税这么高啊!

董锵锵一个人先去税务局的其他部门问开公司缴税的事,等他问完回来找佟乐乐时,才发现她刚走进遗产税咨询及缴纳办公室。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笔钱免税?”听完女税务员的说明,佟乐乐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们得到的钱属于遗产赠予,在遗产税的‘受益人类别’中属于‘其他人’一项,所以你们的免税金额是4万马克,超过4万马克的钱需要缴税。”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女税务员看着董锵锵和佟乐乐温和地说道。

“抱歉我没听懂。”董锵锵忽然拦住女税务员继续往下说,“你刚才说我们的免税额是4万马克?”

“是的。”

“可我们有三个人,这些钱三人均分后每人也就两万多马克,离4万还差的很远,为什么还要交税?”董锵锵不解道,“难道我们(的钱)不是都该免税吗?”

“你理解的不对,按照这份金额分配确认书上说的内容,”女税务员把确认书推到董锵锵和佟乐乐的面前,“这钱属于你们三人共同所有,至于你们如何分配(钱)是你们的权利,税务局不会干涉,我们只关注你们的应纳税总额。现在这笔钱的总额超过了4万,所以超出部分肯定要缴税,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我们有三个人啊……”董锵锵又强调了一遍。

女税务员露出一副公事公办兼爱莫能助的表情。

董锵锵郁闷道:“早知这样,我们就在法院那直接让法官给我们均分完了再来报税了。”

但牢骚终归是牢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们应该交多少钱的税?”佟乐乐的心态相对平和些。

“钱的总额不到15万马克,所以你们要承担的税率是,我看一下……”女税务员的手指在一份表格上快速移动着,“嗯,30。”

“多少?”董锵锵大喊一声,“30?”

这声喊得有些大,隔壁办公室一名须发皆白的德国大爷立刻侧头看了他这边一眼,皱着眉头不悦道:“你说话小声点!”

佟乐乐碰了下董锵锵的手臂,示意他克制一下情绪,董锵锵臊眉耷眼地低下头,小声怀疑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会错的。你们跟逝者和继承人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所以你们要缴纳的遗产税率是三类继承者中最高的一类。”

“那我们拿到钱后应该怎么申报?”佟乐乐拿出本子边记边问。

女税务员递给她一份表格,用手点指:“这行填写申报人的基本信息,也就是你们三人的名字,证件号,电话,住址。这行填写申报纳税的金额,记住这里要填写的是你们从法院那里得到的钱的总额减去4万后的数字。这个数字乘以30得出的结果填写在这个空格里,这就是你们要实际缴纳的税金。然后这行留下你的银行账户,方便我们直接划款。最后这行需要每个人的签字。所有内容都填好后交给我就可以了。”

“多久我们能拿到这笔钱?”董锵锵问道。

“材料齐全的话3天,慢的话1-2周也是有可能的。”女税务员耐心道,“提交材料前最好检查清楚。”

“好的,谢谢你。”佟乐乐鞠了个躬,赶忙拉着董锵锵走出税务局的大门。

“你刚才喊那么大声干嘛?”佟乐乐埋怨道,“税又不是她定的。”

“主要是我没想到德国人的税会这么高。”董锵锵一脸幽怨,“平时咱们在超市里买菜商场里买东西也就17的税。”

“那能一样吗?”佟乐乐没好气道,“那是增值税。这是遗产税。”

“那你收到钱就把表填了吧。”董锵锵问道,“需要我现在就签字吗?”

“你现在就签了吧。”佟乐乐说着把表递给董锵锵,“对了,马克以外的那些外币你打算怎么办?”

“雷兰亭不是也说了嘛?所有外币一律都换成马克,咱们不需要其他国家的钱。而且我看报纸上说,从明年一月一日起,欧元区国家都要将欧元作为官方货币,咱们还是都先换成马克安全些。”

“那好,下午一收到钱我就告诉你们。”佟乐乐把表格收进包里。

黎俊峰以为尚剑桥突然变卦是因为贪财,但尚剑桥之所以装糊涂主要是因为两件事。

第一,大学毕竟还是公众场合,尚剑桥担心公开谈钱容易隔墙有耳。

第二,黎俊峰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1800马克。如果不是昨晚刚跟他对过话,尚剑桥还以为对方是来敲诈他的。

尚剑桥坐在阶梯教室里,一边看着讲台上眉飞色舞的教授一边抄着密密麻麻的板书,脑子里却想着为什么黎俊峰的数字会那么夸张。

昨晚余姜海包里的钱一共是823马克,尚剑桥不知道黎俊峰的1800马克是怎么算出来的。

他不禁后悔昨晚没先当着黎俊峰的面把余姜海的钱数清楚了再分,现在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如果按照黎俊峰说的一人一半的逻辑,那也就等于说,黎俊峰认定余姜海昨晚身上应该有3600马克。

尚剑桥想了大半节课才醒悟过来:除了余姜海和他以外,没人知道那笔钱的具体数字。黎俊峰一定是昨晚听余姜海说丢了3600马克,才会一大早就冲到学校来兴师问罪找他要钱。

尚剑桥一边感慨黎俊峰太蠢,一边感叹余姜海真是只老狐狸,在丢钱的情况下竟然不是先想到报警而是离间,着实可恨。

如果他刚才告诉黎俊峰:余姜海昨晚身上只有823马克,一人一半的话他可以给黎俊峰412马克。估计黎俊峰不会相信他的话,弄不好还会当场翻脸。

所以尚剑桥第一时间没抻茬,而是想着到底该怎么跟黎俊峰说清楚。

他知道钱的事从来都是双刃剑。处理好了,黎俊峰就是朋友。处理不好,以后的麻烦事肯定少不了。

倒是余姜海这家伙看着其貌不扬,没想到还是个坑货,自己还真不能小觑了他。

下午15点32分,佟乐乐的银行账户收到了转账。

佟乐乐第一时间按汇率把所有外币统一换成了马克,兑换完后,账户里一共是马克。按照女税务员的要求,报税总额是马克,实缴税金为马克。

按照雷兰亭的要求,佟乐乐把钱分成了三等份。由于雷兰亭坚持要自己报税,佟乐乐直接把他那份转给了他。董锵锵则选择和佟乐乐一起报税。

佟乐乐第一时间把有她和董锵锵签名的报税单提交给汉诺威市税务局,剩下的就是等对方从自己的账户上划款了。

交出申报单的一刹那,佟乐乐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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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 懒人

余姜海跟孟菲斯托一起搭伙干活没多久,立刻发现对方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懒。

比如说两人各负责擦车头的半边,余姜海这边都擦完了,转过去一看,孟菲斯托正拄着大刷子看着远方发呆呢。

余姜海看到的第一眼还以为对方早擦完了在等着自己,心下惭愧地仔细瞅了瞅,才发现车头处污渍多多,一看就是没擦过的样子。

“这是你擦完的?”余姜海耐着性子明知故问。

“没有。”孟菲斯托倒没掩饰,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对方淡定的态度倒是出乎了余姜海的意料:“那你为什么不擦?”

“我一般工作一会儿就要休息几分钟,要不然就会头疼得厉害,什么都干不了。”

大爷,十足的大爷!余姜海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这么“霸气”的借口

“那你继续休息吧,但是下班前这些火车的另外半边你都要擦完。”余姜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暴躁,“按之前说好的,我们各负责半边。”

孟菲斯托耸了耸肩又点了点头,表示他完全接受这个要求。

等到余姜海擦完剩下几个火车头后才发现,孟菲斯托仍然站在原地,压根儿没动地方,几个火车头都还和之前一样脏。

一直忙活,累得满头大汗的余姜海真有点急了:“你怎么还不擦?这都几点了?一会儿就该下班了。”

“我擦了。”孟菲斯托翻了个白眼,悠哉悠哉地说道。

“擦了?”余姜海一愣,又看了看灰头土脸的火车头,“你擦哪儿了?”

“喏,那里,”孟菲斯托用手指着火车头上一处看起来灰蒙蒙的地方说道,“还有那里和那里。”

余姜海走过去,用手指在他说的地方一扫而过,抬起手指,上面都是脏土。

余姜海把手指给孟菲斯托看,质问道:“这就是你擦完的?”

“我确实擦了,但擦完后又落上了很多(尘土),所以才这样的。”孟菲斯托把下巴拄在刷子的手柄头上,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我才在考虑该怎么打扫才会不落那么多灰。”

听到对方为自己的懒惰找这种荒唐的理由,余姜海被气笑了。

他走到自己打扫过的那半边火车头旁,用手指擦了一把,但手指头上一点土都没有。

“这是我擦过的地方。”余姜海把手指举到孟菲斯托的眼前,“而右手是你擦过的地方。你觉得这两种颜色一样吗?”

“唔……”孟菲斯托一言不发地用手托着下巴沉思着。

“你根本就没擦。”余姜海冷冷道,“你打算把你的工作都留给我吗?”

“我已经干过了,无所谓你信不信,就是奥托斯来了我也会这么说。”孟菲斯托诡辩道。

奥托斯就是之前跟余姜海打交道的胖子。

“我不管你是真头疼还是假头疼,如果下班时你的活儿没干完,你就是自找麻烦。”余姜海厉声道。

“k,k,我知道了。”孟菲斯托满口应道,却还是没动地方。

一如余姜海所料,直到16点下班,孟菲斯托都没擦他应该完成的10个火车头的右半边。

余姜海一开始想的是一人负责火车头的一半,这样两人一边擦车一边聊天,自己也能练练口语,顺便就把活儿做了还不枯燥。

结果大出他所料,没想到孟菲斯托会这么懒。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自己该说的该做的都弄完了,没必要跟对方再继续浪费口舌。管理员办公室的人也都不是善茬,他们会教孟菲斯托怎么做人的。

孟菲斯托大大咧咧地拎着刷子跟在余姜海的身后,哼着小曲儿,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余姜海心里暗笑:一会儿看你怎么死。

“今天的任务比平时多,你们都弄干净了吗?”办公室里,中年男看着两人问道。

余姜海瞥了一眼孟菲斯托,故意道:“我的完成了。”

中年男疑惑地看了一眼余姜海:“你说什么?”

“我的任务完成了。”余姜海重复道。

中年男没说话,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直奔火车头而去。

余姜海心里冷笑一声,跟着走了出去。

孟菲斯托没事儿人一样,拖着大刷子,懒洋洋地跟在两人身后。

中年男面沉似水地站在其中一辆火车头前,脸色难看地默数着火车头上的污渍,余姜海幸灾乐祸地瞄了一眼孟菲斯托,双手插兜,等着看他的笑话。

“这是怎么回事?”中年男质问两人,“为什么擦完还这么脏?”

“这边是孟菲斯托负责的。”余姜海故意道,“我擦的是另外半边。”

“我擦过了,先生,这些是擦完后新落的灰。”孟菲斯托随意地辩解道。

“你擦过了就这样?”中年男似乎被这个借口惊到了。

“是的。就这样。先生。”

“他擦完后,”中年男突然转头问一旁的余姜海,“你检查过吗?”

“嗯,我……”余姜海没料到中年男会突然发问,“我……检查……了一下。”

“这种程度的清洁完全不合格,你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打扫?”中年男似乎找到了目标。

“我第一时间就让他重新做了,”余姜海委屈道,“但他不听我的指挥。”

“他不改你可以过来跟我说,你为什么不说?”中年男追问道。

“我……”余姜海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对方话的苗头有些不太对。

“他打扫不合格,你不及时反馈,你们俩的工作都没有按时完成。现在我给你们一小时的时间,立刻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否则你们的劳动合同都马上作废。”

余姜海一惊:“可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没完成。”

中年男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余姜海对着孟菲斯托怒目而视:“你赶快去把你的工作做完。”

孟菲斯托懒洋洋地举起手里的木刷,在水桶里蘸了蘸,一下一下地在火车头的外铁皮上刷了起来。

他的动作舒缓柔和,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着急。

但他擦完的火车头依然很脏。

余姜海正要发作,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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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 底牌

余姜海只好先接电话:“喂,陈大虎,你干嘛?”

“汉大的足球赛下周就开始了。足球队你张罗得怎么样了?”电话里,陈大虎快言快语地问道。

“大学球赛?”余姜海懵了两秒才缓过神儿来,“这几天事多,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别啊,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呢?上个月我不是还专门提醒过你吗?”陈大虎的口气显得特别的迫不及待,“赶紧组织人啊。体育馆这边已经贴出通知了,今天就可以报名。室内7人赛和室外11人赛都有,你赶紧成立球队,我好加盟。”

余姜海一听他这么说心里马上就明白了,故意问道:“这次冠军的奖金挺高的吧?”

“嘿嘿,那必须的啊,室外比赛的冠军球队有1000马克,室内7人赛的冠军也有800马克,都比去年多。”一说到钱,余姜海就觉得陈大虎的口水都快从听筒中溢出来了,“我觉得你还是跟去年一样继续报室内足球赛靠谱,室外的你肯定踢不过德国人和荷兰人。”陈大虎一板一眼地分析道。

余姜海心里一动:“报名截止日期是几号?”

“嗯,我看看哈,这上面写着最晚是……这周五中午12点,报名费每个球队是50马克,要求报名时就要把所有队员和替补队员的姓名都报上,前提是必须是汉大的注册学生,另外汉大预科和毕业半年以内的人也都可以报名。”

“知道了。”余姜海合计了一下,心里有了底。

见对方要挂电话,陈大虎忙不迭地补充道:“那你什么时候报名算我一个,哦,我还能拉几个人,都是平时跟我踢的多的,默契方面肯定没问题。”

“嗯。”余姜海迅速挂了电话,抬头一看,孟菲斯托还在不紧不慢地绣花呢。

见对方故意磨洋工,出工不出力,余姜海不禁怒从心头起,恶狠狠地问道:“你这还要干多久?”

孟菲斯托慢吞吞地晃悠着手里的刷子,头也没回道:“我胳膊累刷得慢。你要是着急就自己来。”

余姜海心道:这特么根本就是你的活,凭什么让我干?当下不再言语,径直走到一片阴凉处,一边监督孟菲斯托干活一边给自己认识的人打电话,着手成立球队。

汉诺威大学每年春秋季都会组织这种校内的足球比赛,报名门槛低,只要是汉大的学生就可以报名。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足球算是德国重要的传统体育文化之一,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强学生的身体素质,加强学生之间的相互了解,毕竟汉大也是一所国际学校,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学子都有。当然除了足球赛以外,汉大还会不定期地组织很多其他体育项目的比赛,但足球赛是所有比赛中最受欢迎也是最受瞩目的一个明星项目。

余姜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黎俊峰,但黎俊峰的口气听起来似乎不太愿意,答应得很勉强。余姜海以为他还在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也没勉强,让他考虑考虑再说。

尚家兄弟肯定是不能叫了,好在余姜海认识的人多,打了十几通电话后,7个正式的和3个替补的人选就全都落实了,余姜海给自己也报了一个替补名额,打算到时也下场比划两下。

联系完能踢球的人,时间差不多就过去了近四十分钟。余姜海一抬头,孟菲斯托还在慢条斯理地刷着火车头。

余姜海瞥了眼剩下的八个还没刷的火车头,拎着自己的刷子,黑着脸直奔管理员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他直接走到中年男的面前,二话没说,先把木刷子往地上一掷,然后才抱怨道:“我没法跟孟菲斯托一起干活,他效率太低。影响我正常下班。”

“你是来这里工作的,不是来跟我们提条件的。”中年男摘下鼻梁上的花镜,挥了挥手,“如果你觉得完不成(工作)可以离开。”

“我要跟奥托斯说话。”余姜海忍着不快。他的事只有胖子奥托斯清楚,他不想和中年男讨论这事。

“你有事跟我说就可以。”中年男面无表情地盯着余姜海道。

“跟你说?”余姜海上前一步,“我上周在你们这挨了两次打。两次。”余姜海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个v的手势,“你知道吗?”

“我知道。”中年男平静的回答让余姜海有些意外。

“你知道?”余姜海不禁一愣。

“我们问过几家律所了,这种事与我们无关。如果你愿意去报社或其他什么地方说这件事就去吧,我们不会干涉。但如果你说的话里有造谣或污蔑我们的地方,我们会采取法律手段的。”中年男语速和缓,但说到最后几句话时,神情却是不怒自威。

余姜海没料到对方早把他的底牌摸了个一清二楚,怔怔地愣在原地。

见他不说话,中年男顿了顿:“你不要再想着奥托斯会回来帮你做什么了。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听中年男的口气,似乎已经知道了奥托斯和余姜海私下达成的交易,余姜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尴尬地站在中年男的桌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中年男不再看他,重新戴上花镜,又开始写写算算起来。

余姜海本来对自己很有信心,但现在却有些六神无主。

看来自己要么是摔盆儿走人,要么是咬着牙继续跟懒汉孟菲斯托搭伙干活。

但老话说得好:两弊相衡取其轻。

如果是其他人碰到这事,恐怕要好好考虑考虑。但余姜海没有犹豫太久就弯腰从地上捡起刷子,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临近中午,冬一晴收到邮件通知:本周三在会议室召开公司上半年的股东会。

本来她这种实习生是不够格参与这种会议的,但张英芳却在邮件中指明让她列席会议。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张英芳对她青眼有加。

当然幸运者不止她一人,同时列席的还有车荔子。

为了股东会的顺利召开,张英芳把小山堆一样的准备工作一股脑地都甩给了冬一晴。

冬一晴此前一直是学生,从未接触过任何跟商业活动有关的工作。但她心里清楚,这是张英芳有意栽培自己。

所以她压根没把这些工作当做负担,而是看成自己长本事的机会。

但让她颇感意外的是,车荔子竟然和张英芳主动请缨,要求帮她分担一半的案头工作。

车荔子心里也是明镜一样:张英飞虽然经常不靠谱,但这次他提醒自己的话确实没错,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惜力,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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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你算错了

周一上午的事通常比较多。

弄完几个张英芳临时交待的任务后,冬一晴花了些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从一桌子待看的资料中首先选出几份她认为重要的报告。而这些报告和上周张英飞临时布置给她的工作内容有关。

专注地看了二十分钟,一份上半年的运营数据报告引起了冬一晴的注意。

写报告的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没有在报告中注明本应标清的所选指标的数学公式。

凑巧的是,这个指标上周末冬一晴刚加班算过一次,对数字还有些许印象。她毕竟是跟数学打过多年交道的人,常年的学习使她对数字有一种敏锐的感觉。

报告里的数字似乎比她算的数字都大了很多。

她迅速从电脑里调出自己做的那份表格,果不其然,跟她的判断完全一样。

她麻利地打开搜索网站,片刻就找出她用过的计算公式。

但她的公式并没有错。

冬一晴在自己的eel表里复制了一份工作表,又将报告中的数字依次输入,再熟练地连点几下鼠标,eel自动将表格中的数字生成了一副下行趋势的曲线图。

冬一晴看了看eel里的两张图,一模一样。

她又把报告中的曲线图放到电脑屏幕旁比对,只见两幅图虽然都是下降趋势,但自己做的图更陡峭,而报告中的图则很平滑。

为什么用同样的数字画出的图却完全不同呢?冬一晴陷入了沉思。

她攥着铅笔在计算公式上不停地缓缓画圈,画着画着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将其中一份eel表里的数学计算公式改动了一下。

等她按下回车键,发现表格里的数字也都焕然一新。

冬一晴屏气凝神,选中表格里的所有数字后再次生成图像。

一副跟报告中的图分毫不差的新图徐徐出现在屏幕上。

冬一晴心里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报告从桌上掉落在地上。

报告封面上清晰地写着三个字:车荔子。

就在冬一晴看着车荔子的名字愣神之际,身后突然有人轻轻咳嗽了一下。

她闻声回头,却看到一身职业装的车荔子正站在她的身后。

因为之前打工少的原因,冬一晴的职业装只有两套,其中一套还是在做展会翻译中仓促置办的。

自从入职以来,冬一晴只有两套可以置换的行头,所以每天一回到家,不管多晚,她都要先把第二天穿的衣服准备好,但却一直舍不得再买一套职业装。

而车荔子则跟她完全相反,虽然同是实习生,但穿衣风格颇为大胆和火辣,除了每天都要换不同的职业套装,就连每天的发型,化妆,以及搭配的鞋子和皮包都不一样。

一星期五天,她每天都有各种风格的职业装扮,有时高冷范,有时亲民范,有时淑女范,有时又是可爱的学生装。

冬一晴作为一个女生都觉得每天看车荔子的打扮是一种享受。

今天是星期一,公司有例会,所以车荔子穿了一套稳重得体的深咖色职业小西服套装,收身的剪裁将车荔子本来完美的身材衬托的更加婀娜多姿。

但现在吸引住冬一晴目光的并不是她的套装和身材,而是车荔子白皙修长脖颈上戴着的一串深蓝色的宝石项链。这串项链跟冬一晴在张英飞别墅里看到的项链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只不过冬一晴拿到的是祖母绿色的,而车荔子的则是海洋蓝。

车荔子还没开口说话,冬一晴已经弯腰从地上把报告捡了起来,态度友好地递给车荔子:“这份报告是你做的吗?”

车荔子瞄了一眼报告,反问道:“这不写着名字呢么?”

冬一晴没理会她口气中的不友好,直接翻到图表那页:“这张图可能有问题。”

“我做的东西都是检查很多遍的,不可能出错。”听到冬一晴说自己做的东西不对,车荔子立刻矢口否认,“而且我是学法律的,我很严谨。”

“我并没说你不严谨,但你确实算错了。”冬一晴指着电脑屏幕里的公式问道,“你算这个指标时用的是这个公式吧?”

车荔子倨傲地瞥了一眼屏幕,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冬一晴的提问。

“如果你用的也是这个公式,那这个公式分母里的两个数字应该是相加,也就是月末数字加上月初数字,而不是相减。”冬一晴顿了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虽然用的数据一样但画出来的图不一样的原因。”

听到冬一晴指出自己工作中的纰漏,车荔子的脸胀得通红,她恼怒地看着冬一晴:“谁说我算错了?那个指标的计算公式本来就有很多种,你用的是美式的,而我用的是德式标准,不可能出错。”

“不管德式还是美式,”冬一晴不明白车荔子为什么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轻声道,“分母的数字都应该是相减。”

车荔子脸上变颜变色,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摸了下项链,忽然改口道:“飞总让你把今年1-6月的资料马上给他拿过去。”

“可这些资料是芳总特别交代让我阅读和整理的呀,”冬一晴疑惑地打开自己的公司邮箱,“如果飞总要资料,为什么他没给我发邮件或打电话呢?”

“哎呦你可太逗了,”车荔子双手叉腰,横眉立目,“飞总和芳总多忙呢,这种小事还用他们专门发邮件说吗?让你拿你就拿,哪儿那么多事?”

冬一晴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座机,刚要按键,车荔子一把按下电话上的挡舌,脸色不悦道:“就这么点事你还想让飞总亲自来跟你说吗?”

“我和飞总确认一下就好。”冬一晴不软不硬地回道,“毕竟我正在整理这些材料。”

见冬一晴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车荔子用高跟鞋重重地跺了下地,拂袖而去。

令冬一晴感到惊奇的是,没过十分钟,张英飞竟然亲自“杀”过来取资料。

自己直属上级的要求冬一晴是无法拒绝的,只能看着张英飞指挥其他员工抱走了资料。

临走之前,张英飞忽然看着冬一晴的脖子问道:“你的项链呢?”

这个问题冷不防地问出来,冬一晴没有任何准备:“项链?”

“公司给你配的你为什么不带?”张英飞不满地质问道,“你是对公司的要求有意见?还是看不上公司的审美?”

“啊?不是这样的,飞总。”这个大帽子扣得太狠了,冬一晴急忙否认,“我觉得您给我的那条项链太……贵重了,所以,所以平时不舍得带。”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张英飞顿时觉得骨头都轻了很多,虽然脸上还是一副生气的表情,但再说话时的口气却缓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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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及时雨

“小冬啊,这我可就要批评你了,”张英飞拿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派头来,“公司已经花了大价钱,你为什么不领情呢?好东西必须每天拿出来炫……展示才有意义啊,否则不就是锦衣夜行吗?”

张英飞平时说话不太用成语,主要是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今天话赶话突然蹦出来一句(成语),自己也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恨不得身外化身拍着自己的肩膀表扬自己。

但冬一晴听到这句话却好似一个晴天霹雳:每天戴项链的前提是得有项链啊。

“这个,我想,”冬一晴犹豫了两秒,“还是在一些重大场合戴贵重的项链更合适。我怕每天戴万一不小心磕了碰了摔了就不好了。”

张英飞狐疑地盯了一会儿冬一晴:“这是公司规定,让你戴你就戴,为什么老推三阻四的?明天如果还不戴你就看着办吧。”撂下一句狠话,张英飞拂袖而去。

冬一晴坐在工位上,脑子里一团懵。她本来还想找借口拖一拖,但看张英飞的态度估计这事很难遮过去。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先去店里看看这条项链卖多少钱,实在不行就再买一条。

一下班,她就直奔市中心的施华洛世奇店而去。

施华洛世奇的店很好找,没用多久冬一晴人就已经站到了店门前。

通透美观的高大落地窗显得整间店既大气又高贵,室内的采光也很好,加上店内自身的照明系统,使得冬一晴很快就找到了跟自己丢的一模一样的项链。

就在她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搞定这件事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项链的价签上,然后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7999马克。

冬一晴装模作样地又看了看玻璃橱柜里的其他项链,假装不经意地用手指着绿宝石项链问不远处的店员,故意问道:“请问这条项链的价格是?”

女店员见冬一晴一身职业装,以为她是刚工作没多久要置办行头的毕业生,连忙从柜台的另一角飞奔过来:“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我想问问这条项链……”冬一晴说着指了指店门口易拉宝上的折扣广告,“有没有(易拉宝上介绍的)10的折扣?”

“嗯,很抱歉这条项链不在本次优惠的范围。”女售货员的脸上挂着职业微笑。

见冬一晴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售货员老道地问道:“您可以先试戴一下感觉感觉。”

冬一晴心里苦笑:这哪里是戴项链,分别是在脖子上挂钱啊。

她歉意地摆摆手:“那我再看看其他的。”

售货员没说什么,心里鄙夷了一下冬一晴,脸上却假装理解地浅笑着,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冬一晴迅速合计了一下:她可以用信用卡刷一部分,每月慢慢还,同时再跟其他人借一些钱。

可她还能跟谁借呢?延签最需要钱的时候她都没借出钱来,现在需要的钱比延签的时候更多,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借给她。

她做展会翻译拿到手的提成大部分都还了董锵锵,如果想买项链,估计还是得和董锵锵开口才行。可她才还了钱,马上再借,除了显得很怪不说,确实也有些张不开嘴。

对大部分人来说,朝别人借钱,尤其是朝跟自己并不太熟的人借钱,总归是一件让人难堪和尴尬的事。

但她也没有其他选择,所以不管多难堪多尴尬,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拨通董锵锵的电话。

董锵锵手机响起的一刹那,他刚按下网银界面里的“下单确认”按钮。

“美女好。”董锵锵刚刚完成交易,心情正好,加上冬一晴也算半个熟人,所以他嘴上好像抹了蜜一样。

“那个……”冬一晴的声音细若蚊虫。

董锵锵以为有人恶作剧故意拿着电话不说话,疑惑地看了眼来电显示,确实是冬一晴的号,但对面却好似没有人:“喂?是冬一晴吗?”

“是……我。”冬一晴鼓足勇气,脱口而出,“对不起,董锵锵,我……我可能还需要再跟你借钱。”

“借钱?”董锵锵一愣,“你上次不是说你刚延签成功,又找到实习了吗?”

“那个……”冬一晴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公司配发的项链,“我确实有急用。你能不能还像上次那样先借我4000马克,条件照旧。我上次写的欠条不还在你手里吗?”

董锵锵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上次冬一晴回汉诺威,自己忙着帮佟乐乐演戏,没顾得上把欠条还给对方。但冬一晴却很早就把本金和利息还给了自己。

董锵锵看着电脑屏幕上方的一串数字,为难地问道:“着急吗?”

“特别急。”冬一晴心想话都说开了也不用不好意思了,索性大大方方地借。

有了第一次的好借好还,董锵锵根本不怀疑冬一晴的诚信,加上他前段时间从周围人的口中或多或少地听到一些冬一晴的事迹,对她的人品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就在冬一晴打电话前的十分钟,他刚花了3800马克买了大众集团的股票和一些有效期长短不等的大众股票的期权产品,加上刚付了六月份的房租和开公司的费用,兜里虽然说不上空空如也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虽然马上他就能有一笔两万多的入账,但佟乐乐刚交了材料,什么时候能拿到钱还不一定呢。

董锵锵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靳远放在他这的钱,虽然他刚“借”用了对方5万马克去开公司,但那笔钱只是存在了公司账户上,并没有真的花出去,而公司运维开销的大头需要到年底才支付,从现在到年底,他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挣钱,且不说他还有两头猪押在弗莱舍尔那里,就算一头猪都没逮到,他还有穆勒的那笔钱打底。

他心思转了几圈,已经想好了方法。

冬一晴听他半天不说话,误以为他不愿再借钱给自己,心里虽然失落但也理解,毕竟非亲非故,连面都没见过几回,自己主动开口两次还都是跟人家借钱,就算是关系再好的人恐怕也要掂量掂量,更何况大家都是穷学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想到这儿,冬一晴满怀歉意地说道:“如果你不方便也没关系,谢谢你,我再找……”

冬一晴话没说完,就听手机里传来董锵锵痛快的声音:“这钱我借你,不过你要等一下,我得先去银行一趟。”

“银行?”冬一晴没反应过来。

“嗯,把你的银行账户给我,汇完我告诉你。”董锵锵爽快道。

“真是太感谢你了!”冬一晴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认识很多愿意锦上添花的人,但却从未碰到过一个像董锵锵一样能雪中送炭的。

刹那间,她的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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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爆料者

冬一晴第一次跟董锵锵借钱是因为要延签,而第二次借钱则连理由都没说,只说“自己很着急”。而董锵锵也没追问什么,直接把4000马克转给了她。

看着女售货员把施华洛世奇的绿宝石项链放入首饰盒并包上精美的礼品纸时,冬一晴感慨万千。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认识还不到一个月,自己已经跟董锵锵开口借过两次钱了,估计以后对方不会再轻易接她的电话了。

刚想到这,她兜里的电话响了,却是董锵锵打来的。

“钱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真是……”冬一晴忽然觉得有些哽咽,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就在半小时前她还有些手足无措,但转眼之间一件看似艰难的事已经在董锵锵的帮助下轻易地解决了,“真是太谢谢你了,这笔钱对我很重要。今天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董锵锵连忙拦住她继续往下说,“能帮到你就好。”

“那个,我……我会尽快把钱还你的。”冬一晴主动表态道。

冬一晴有心想再多说几句表示感谢的话,但董锵锵没给她这个机会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冬一晴只能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还钱给董锵锵。

由于知道星期二是西德斯海姆大学公布考试成绩的日子,余姜海一早就爬了起来。他先给自己冲了杯浓咖啡,又用烤箱热了几个牛角面包,然后就坐到电脑旁,专心致志地边吃边喝边刷西德斯海姆大学的官网页面。

西德斯海姆大学的工作效率很高,时间刚到早上八点半,大学考试中心的网页上就公布了上周五的入学考试成绩。

余姜海不错眼珠地一行行扫着考试者的考试号,直到看到代表陆苇的那串数字。

陆苇是在去画院的公共汽车上接到余姜海的电话通知的,电话里的余姜海口气很是激动:“你的dh考试(即德国高校外国申请者入学德语考试)过了,成绩是dh2,应该是65-80分之间,(这分)上大学肯定没问题。”

陆苇没料到自己的考试成绩会出来的这么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喃喃道:“这也太……你没看错吧?”

余姜海不屑道:“你觉得我会看错白花花的银子吗?”

陆苇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还没来得及问,电话那头的余姜海已经快言快语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拿到了肯定会第一时间给你。”

陆苇倒没着急这个,毕竟余姜海在钱的问题上还从没出过纰漏。她顿了顿,小声道:“论文我会尽快提交给你的。”

“嗯,你等我消息。”余姜海刚挂断电话,另一通来电分毫不差地在他手机上响起。

“老许,我正要给你打电话。西德斯海姆的那个dh考试已经过了。上次说好的钱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哈哈,我已经在网上看到了,”电话里传来老许爽朗又得意的笑声,“钱我刚转给你了,你应该上午就能收到。哈哈,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咱俩也有日子没见了,你有空过来一趟,喝点酒,我再给你介绍几单,另外我这边还有几件事想找你一起做。”

“成,那我一会儿过去找你。”余姜海一听有新的生意,立刻应了下来。

就在余姜海收拾妥当将要出门之际,突然接到老许的第二通电话。

“我这就出门了,”余姜海以为对方着急,没等对方开口就先解释了一句,“三十分钟内肯定能到你宿舍。”

“我呸,姓余的,你特么的玩我呢吧?”电话里,老许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

余姜海脸上洋溢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强忍着没发作。就听老许在电话里接着嚷道:“论坛里那孙子到底在特么胡说八道些什么?”

“论坛?”余姜海被他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论坛?”

老许不知道余姜海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愤然道:“就汉诺威这巴掌大的地方还特么能有几个论坛?当然是汉诺威最火的那个生活论坛。”

听他这么一说,余姜海立时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应该是当地一个比较知名的生活论坛bb。由于互联网彼时还算新鲜事物,所以访问这个论坛的网友主要还是以汉诺威几所高校的国际学生和本国学生为主,影响力主要也是在年轻人中间比较大。

余姜海没有迟疑,立刻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边点页面边问:“论坛怎么了?”

听余姜海的口气不像是装蒜,老许愣了一下:“你真的不知道?”

“我问你到底怎么了?”余姜海怒道,“你特么不说我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

“你到那个论坛的‘高校生活’版块下自己看吧。”挂电话前,老许恶狠狠地又撂下一句,“刚才的转账我已经跟银行申请撤回了,这事你要是没解决好,一分钱你都别想拿。”说罢“啪”的一声摔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传出的盲音,余姜海气得直哆嗦。

他一秒都没耽误,快速点进老许说的版块下,登时看到一个置顶的帖子。

其实他想不注意这个帖子都很难,因为帖子的标题是红色加粗字体,很明显是想引起阅读者的关注。

《重大爆料!西德斯海姆大学的dh考试中出现‘枪手’替考!更多消息持续更新中……》

看到这个标题,余姜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脑子里瞬间想起陆苇在游乐场里跟他说过的话,方瑞尔的身影倏地浮现在他眼前。

余姜海点进帖子,只见里面声情并茂地描述了发帖人上周五在西德斯海姆大学参加dh考试时的所见所闻,并特别贴出了几个疑似枪手的考生照片。

余姜海一眼就看出,其中一名戴着帽子和眼镜的正是陆苇。

发帖人言之凿凿地写了自己在考场外的遭遇,并特别强调了由于自己对部分考生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而在考试后遭到了陌生男子的尾随和殴打。

整篇文章看下来,跟陆苇的描述如出一辙。

余姜海的心边看帖边不断下沉,发帖子的人必定是方瑞尔无疑了。

他越看越气,最后终于按捺不住,猛地抬起左手,把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机电池登时从手机中飞了出来,叽里咕噜地在地上弹了几下。

余姜海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按下葫芦浮起瓢,自己真特么太不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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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试探

就在余姜海感慨命运待他不公之际,陆苇人已经到了画院。

让她略感意外的是,虽然刚9点,但画院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这些人中有老有小,很多人还背着画板,看起来很职业的样子,像是学画已久的。

陆苇熟门熟路地走到方科博士办公室的走廊,走廊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可能老师们都去上课了。

站到方科办公室的门前,她轻扣了两下门,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请进。”

看到陆苇,方科的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忙不迭地站起身,一步从桌子后跨到桌子前,握住陆苇的双手:“欢迎你,陆苇女士。”

陆苇紧张又拘谨地坐到椅子上,惶恐地看着桌面,一言不发。她现在既惊讶又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方科的邀请。

“陆苇女士,上次我给您的模特工作手册您看过了吗?”

“嗯,看……看过了。”陆苇的声音很小,似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您对工作内容还有什么问题吗?”方科显得很有耐心。

“我……”陆苇欲言又止。

方科不明所以,期待地等着她的下文,但陆苇蹦出一个字后就陷入了沉默,一个字都没再说。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方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他试探着问道:“如果没问题那咱们就去教室吧?”

陆苇机械地站起身,木然地跟在方科身后,走了出去。

穿廊过厅,两人终于走到一间教室外。方科伸手推开门,信步走了进去。陆苇像跟在母鸡身后的幼崽一样,亦步亦趋地藏在他的身后。

教室大概四十多个平方,宽大的方型木窗使得教室内的光线很好,十几名年龄各异的男女学生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座位以教室中间为中心呈扇形铺开。有的看书,有的看报,有的在准备画画工具,还有的人已经开始临摹一些小的静物了。

看到方科和陆苇,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事,专注地看着两人。

“陆苇女士是新加入我们画院的模特,以后会和大家一起工作,请大家掌声欢迎。”方科热情地把陆苇让到了教室中间,“跟大家讲两句吧。”

陆苇双手攥着自己的衣角,局促不安地用目光巡视了一下座位上的人:“我……”

教室里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见陆苇再次沉默,方科老道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高声道:“今天上午的课程是静物写生,主要的练习点还是光线,构图及人物比例,大家记住了吗?”

众人点头称是,纷纷准备起来。

听到方科这么说,陆苇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今天不用担心没衣服的问题了。

刚才在方科的办公室里,她本想问对方今天的上课内容是不是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像古罗马雕像一样凹造型,但话在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在走廊里,她几次恨不得拔腿便跑,让什么合同什么契约精神都特么见鬼去吧。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的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沉,几次想跑都迈不开步子。

等到真的走进教室里,她又好像被施了咒语一样定在教室中间一动不动。

“陆苇女士,你现在可以去卫生间调整一下状态,”方科语调温和地说道,“我要提醒你,一旦你摆好了姿势,上课中就不能再改了,除非你有特别紧急的情况。但是,如果上课中间发生了什么问题,比如说某人不友好地对待你,那你可以马上中断工作并立刻来找我。明白了吗?”方科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了握陆苇冰凉的小手,陆苇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我会认真做好(模特)的,请放心。”自从听方科说完今天上课的内容,陆苇的心就没有刚进教室时跳得那么剧烈了。

“很好。”方科眨着眼睛笑道,“你的第一节课是中午11点30分结束。到时我会过来找你。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

方瑞尔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余姜海变得愈发焦躁。

他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又把那个爆料贴仔细看了几遍,越看越生气。

突然,手机接通了,听筒里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是余姜海吗?”

正是方瑞尔的声音。

余姜海的火腾地蹿了上来,语气严厉地高声质问道:“帖子是你发的吗?”

方瑞尔先是一愣,随即反问道:“什么帖子?”

“你敢做不敢认吗?”余姜海冷冷道。

“哼哼,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方瑞尔冷笑一声,间接承认了余姜海的指控。

“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听到对方默认,余姜海怒火中烧,恨不得从手机里伸过手去,狠狠抽对方几个嘴巴。

“我不明白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方瑞尔话音刚落,忽然反应过来,“是你?”

余姜海没心情跟她和颜悦色地讲道理,干脆利落地要求道:“你马上把那个帖子删了。”

“删了?凭什么?”方瑞尔嘲笑道,“果然就跟别人说的一样,有猫腻的地方就有你。”

“这事跟你想的不一样。再说你已经挨过一次打了,没必要再挨一次。”后面这句话已经是比较直白的威胁了。

“打我?你吗?”方瑞尔似乎对这个威胁一点都不紧张,她用戏谑的口气问道,“你觉得我还会再白挨一次打么?”

余姜海心里很清楚,以他对方瑞尔的了解,对方应该是有后招的。

“那你想怎么着?”

见对方终于问出自己想听的内容,方瑞尔心里一阵激动,故作平静道:“我那天已经说了,给我钱,这事就当没发生。”

“多少?”

“一口价,4000马克。”

余姜海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多少?”

“本来给我3000马克就可以,但我的打不能白挨。”方瑞尔幽幽道,“而且老余你不用紧张。第一,这钱不用你出。第二,我知道现在枪手是什么行情。所以你只要帮我传个话就好,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这是勒索。”余姜海声色俱厉道,“这么多钱已经够给你判刑让你蹲监狱的了。你脑子想清楚点!”

听到余姜海跟自己律,电话里的方瑞尔忽然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姜海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刚要再呵斥她两句,方瑞尔“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的意思很清楚:我跟你余姜海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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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 底线

中午11点30分12秒,陆苇的第一节模特课顺利结束。

陆苇的造型凹得很辛苦,直到方科再次走进教室,她已经一动不动地捧着一个褐色陶瓶、连续站在教室中间的小舞台上近两个小时。

由于是第一次当模特,她不想被任何人质疑自己不专业,所以在和授课老师沟通清楚要求后,她就努力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甚至在这两个小时里,她连眨眼都变得极为小心。

方科走进教室,授课老师闻声回头,见到方科询问的眼神后,她轻轻颔首,似乎对陆苇的表现感到满意。

方科欣慰地眨了眨眼,女老师会意,转身拍了几下巴掌:“同学们,今天我们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看到陆苇征询的眼神,方科笑着对她说道:“陆女士,你可以放下那个陶瓶了。”

陆苇这才如释重负地抱着陶瓶从小舞台上轻盈地走到地板上,一边把陶瓶放好,一边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同时紧张地问道:“我表现可以吗?”

“非常完美,”方科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奖道,“你刚才的姿势就像那些古罗马的女神雕像一样。”

陆苇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恭维,害羞地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离开教室的学生不时从两人的身旁经过,每个人都微笑和善地向陆苇道了声“再见”,一种被尊重和重视的感觉弥漫在她的心田。

方科敏锐地把握到了她的心理变化,柔声道:“你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我觉得挺好的。”陆苇把头发捋到耳后,半开玩笑道,“就是脚有些疼。”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陆苇心里清楚得很,这份工作已经比那种流水线工厂要轻松很多了。这里的辛苦只是负重站着不能动(当然碰到三急还是能动的),但很多工厂的辛苦除了要负重搬运货物外,或者要面对难闻的工业气味对皮肤和身心的伤害,或者要经常听着刺耳的机器噪音,更不用说还有熬夜打工导致的内分泌失调,以及对睡眠和学业的诸多隐形影响。

“第一次难免会这样,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方科继续夸道,“你可以去我们为模特准备的休息室休息一下。”

“哦,谢谢,我回去休息就可以。”陆苇婉言谢绝道,“就不用麻烦了。”

“你要回去了吗?”方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这句话把陆苇问懵了。

“还有事吗?”陆苇疑惑道。

“如果你觉得体力还能接受的话,我们下午其实还有一节。”见陆苇露出为难的表情,方科解释道,“下午的写生是坐着的,不需要再抱着东西站了。”

陆苇好奇道:“那除了坐着,其他要求也跟上午的一样么?”

“嗯……”方科抿着嘴巴,似乎在考虑措辞。

见他没回答自己的问题,陆苇正要再问,方科忽然摆了摆手:“你跟我来看一下就知道了。”

两间画室离得并不远,不一会儿的功夫,陆苇就站在了第二间画室的中间。

看到画室里陈列的物品,陆苇心里咯噔一下。

画室中间放着一套浴室里才会摆放的家具。

准确的说,屋子中间摆了一口大浴缸。浴缸旁还有一个小柜子。

“你说的……是坐在这里?”陆苇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想掉头就走,嘴里却莫名问出来另一句话。

方科还是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而是径直走向画室的一个角落。

陆苇立刻注意到角落里罩在什么东西上的一块米白色的大帆布。方科一把扯下帆布,陆苇一眼看到帆布下竖立摆放的一堆立式画架,画架上是一幅幅未完成的油画底稿。

底稿上依稀可辨的人物轮廓似乎画的是有个人在浴缸里,但她却看不出来人在做什么。

每幅底稿的完成度都不同,陆苇睁大眼睛在众多底稿上仔细地搜寻着答案,想要搞清楚对方到底想要画什么。

她怔怔地看了半天却毫无头绪,只得无奈地问方科:“这上面画的是……”她不好意思说那个词,灵机一动找了个代词,“fkk吗?”

听到这个词,方科急忙摇头否定:“不不,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到对方着急的神情,陆苇反而感到意外:西方绘画艺术难道不是一直都很开放吗?难道自己误解对方了?还是对方为了蒙骗自己才故意这么说的?

“模特是在浴缸里,但我可以保证,她是穿着衣服的。唔,穿着浴衣。”

陆苇踌躇了几秒,犹豫道:“我能考虑一会儿吗?”

“当然,当然。”方科用手指指天花板,“我就在办公室。你考虑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看着方科信步走出画室,陆苇的心情变得纠结。一方面,因为自小受到的教育,她不想当浴缸中的模特,但另一方面,这个工作确实不累,几乎可以算是弯腰捡钱。更难得的是方科对她很有耐心,她担心如果自己表现得挑肥拣瘦,会弄巧成拙丢了这份工作。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包里的手机发出了嗡嗡声。陆苇习惯工作时把手机调成振动,此时赶忙把手机掏了出来。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余姜海劈头盖脸地质问:“你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刚才打工,没法接。”陆苇实话实说。

“你不都是下午和晚上打吗?”余姜海知道陆苇很少说假话,态度缓和了些,开门见山道,“有件棘手的事要你帮忙。”

陆苇心里一紧:“棘手?”

余姜海匆忙改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想让你帮我约个人。”

“约谁?”

“方瑞尔。”

陆苇一愣:“她?她怎么了?”

“考试的事。”余姜海把话只说了一半。

陆苇有些慌神,急忙环视四周,同时用手捂嘴:“出事了?”

“其他的事见面说,你几点下班?”

“唔,”陆苇迅速盘算了一下,“17点差不多。”

“那好,17点,市中心那个咖啡馆见。”余姜海说完匆忙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打完,本来还犹豫不决的陆苇彻底下了决心。万一考试真出了事,自己的钱十有就黄了,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找其他正经工打。

陆苇长叹一声:这回别说是浴缸中的模特,就是刀山上的模特,自己也得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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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 威胁

“哎,等等,你干嘛?”坐在浴缸里的陆苇看到有学生模样的人一句话都没问就开始往浴缸里倒水,蹭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急赤白脸地问道。

“这是浴缸。”倒水的男子理直气壮地答非所问。

陆苇心说我还不知道这是浴缸么,我问你的是为什么倒水。但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直接说出来。

她迈步从浴缸里走了出来,淋湿的裙角滴滴哒哒地开始渗水,地板上很快就积满了一小滩水。

“为什么不加水了?”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德国男子疾步走近两人,边问倒水男子边上下打量陆苇,眼里露出不满的神色。

“她好像有意见。”倒水男子耸了耸肩,拎着水桶走出画室。

“方科没说这里要加水,难道不该是空浴缸吗?”陆苇幽怨地瞅着自己湿漉漉的裙角。

中年男一脸不耐烦:“我们画的是浴缸中的少女,当然是要给浴缸中加水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陆苇咽了咽口水,没好气道:“如果缸里加水,我的衣服就全湿了。”

中年男没说话,用食指指了指浴缸旁的小柜子。

顺着他的手指,陆苇看到一条橘黄色和白色相间的浴巾。

“这条浴巾……也太小了吧?”看清浴巾的大小后,陆苇惊诧道。

“你是想加完水后坐进去还是先坐进去再加水?”中年男根本没理会陆苇的问题,凶巴巴地问道。

见对方摆出一副“这事没得商量”的姿态,陆苇知道自己别无选择,犹豫了两秒后,无奈地妥协道:“先加水吧。”

浴缸里很快就装满了水。

水温比她想的更低,陆苇咬着牙一点点地滑了进去。等她完全坐进浴缸后,冰冷的缸水瞬间没到她的脖子。

没用几分钟,陆苇的脸就变得煞白。她咬紧牙关,摆好要求的姿势后,泡在浴缸里一动不动。

接到中介的通知,董锵锵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见董锵锵进门,中介负责人光头男连忙从桌子后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迎了出来:“你来的真快,董先生,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

董锵锵摆摆手,急问道:“叫我来什么事?”

光头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公司)的营业执照已经基本下来了。”

董锵锵心说好快,但面上没有很惊讶:“那我现在可以取了?”

光头男立刻摇头:“基本下来的意思就是说,还有一些小问题。”

“什么问题?”董锵锵不满道,“你上周不是说只要我交了800马克就可以一周内搞定吗?”

“是,我确实是这么说的,”光头男转了转眼珠,“但现在出了些意外。”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面不改色地问道:“什么意外?”

“我上次跟你说500马克可以清偿完这个公司之前的所有债务,”光头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但现在经过我……哦不,经过银行的调查,公司债务可能不止500马克。”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会玩这手儿,顿时愣在原地。

“所以,董先生,你这周恐怕是拿不到新执照了。”光头男一筹莫展地搓手道。

不用他说董锵锵也明白,如果不解决债务问题,就是给光头男一个月的时间公司也还是过不了户。

“还需要多少?”董锵锵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脖子上的青筋时隐时现。

见董锵锵上道儿,光头男也没再拐弯抹角,张开五指:“再来500马克肯定可以这周五前搞定。这次我可以保证。”

董锵锵最恨这种先骗你交钱,再告诉你这事办不成的人。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猪每天还花着钱寄养在弗莱舍尔的猪场里,他迫切需要一家自己名下的公司来完成交易。

光头男一边给董锵锵写收据一边自言自语:“你知道现在这种想转手的公司多少都有些猫腻是很难发现的,我也是费了不少力气花了不少钱才查出来的。这就是我们这些尽职中介的风险。”

“风险?”董锵锵眉毛一挑,感觉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是讽刺。

“是啊。”光头男扯下收据,递到董锵锵的面前,示意他收下,“风险。”

“你知道什么是风险吗?”董锵锵没接收据,忽然反问他。

“嗯?”光头男见董锵锵没接收据,微微一愣,“什么?”

“我和我哥们需要在森林里帮农户们抓野猪。我们没有枪,没有刀,只有一双拳头。”董锵锵用力地在光头男面前攥了攥拳,同时冷酷地盯着光头男的眼睛,“当野猪冲过来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迎上去痛击它,然后抓住它。”

董锵锵的眼神冰冷,语调冰冷,光头男只觉得一股寒气渐渐笼罩在他的四周。他怀疑道:“你们……能赤手空拳捉野猪?”

董锵锵沉默地把左臂从袖子里褪了出来,只见左臂上方斜着一道很深的伤口,伤口虽已愈合,但结痂部位的皮肤颜色比旁边皮肤看起来更鲜红,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光头男露出困惑的神色,攥着收据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桌上。

“这是被野猪抓的,但你知道吗?我还是幸运的。我哥们被野猪拱下了山崖。五十米高的山崖。”董锵锵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你知道什么是风险吗?这叫风险。而卖一头野猪我们只能挣500马克。”

说完,董锵锵黑着脸掏出钱包,把五张100马克一张张地从钱包里抽了出来,平静地叠放到光头男的面前。

看到绿油油的钞票,光头男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警惕又狐疑地瞅着董锵锵。

董锵锵重新穿好外套,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下周我来拿执照。”

董锵锵左臂的那道疤并不是野猪弄的,而是董锵锵为了救吴小溪和人打架时不小心伤的,但光头男哪知道这些。他已经听出来董锵锵的弦外之音,虽然不确定董锵锵是在恐吓还是在开玩笑,但董锵锵现在的脸色明显不像是能好说话的人,光头男的心犹豫了。

董锵锵刚要伸手去拿桌上的收据,光头男一把将收据抢了回来。他臊眉耷眼地把收据扔回到抽屉里,装模作样地指了指门外:“你去外面等一下。”

董锵锵没说话,两步走出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刚走出屋子,他立即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明显不是德语和英语的聒噪。

董锵锵正在专注地倾听门里的声音,汉斯突然打来电话:“喂,董锵锵吗?你上次托我找的懂编程的人我找了一个,三十分钟后你有时间吗?咱们去大学旁边的咖啡馆里聊聊。”

“时间地点我都没问题。”董锵锵问道,“我能再叫一个人一起聊吗?”

“当然。”汉斯痛快道。

“那一会儿见。”放下电话,董锵锵随手给端木星浩打了个电话,他刚下课,正好在大学附近,一听是聊跟股票有关的事麻利地就应了下来。

打完两个电话,就听光头男在屋里喊道:“进来吧。”

董锵锵走进屋时,光头男的脸上已经换成一副和蔼的面孔:“明天上午9点你来取证件吧。”

“你的500马克。”董锵锵故意把自己扔在桌上的钱推到了光头男的面前。

“暂时先不用了。”光头男烦躁地挥了挥手,“可能银行那边弄错了。”

董锵锵鄙夷地瞪着光头男:“是吗?那你费心了。”

光头男躲闪着董锵锵的眼神:“明天9点。”

走出中介大门,董锵锵不禁感慨万千:没想到德国人里竟然也有这种人。果然是“人上一百,形形色(hǎi)色(hǎi)”。看来和不守规矩的人做事,绝对不能当烂好人,一定要坚决反击不合理的要求,否则对方会认为你很好欺负,说不定还会连带着认为所有的中国学生都好欺负。

想到对方刚才的怂样,董锵锵不禁心情大好,他哼着小曲儿朝车站走去。

通过这段时间的金融扫盲,他的脑海里涌现出很多新的想法,他想尽快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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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 中间人

泡在水里的好处是不用凹造型,但陆苇早饭吃得少,中午又没吃饭,冷不丁泡一下午的冷水浴,消耗极大,身体不免有些吃不消。

好容易熬到授课老师喊出“下课”,却碰到勤奋的学生们自发地拖堂,陆苇差点昏死在浴缸里。

离开前,这拨学生也是礼貌地和陆苇道别,陆苇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丝苦笑,淡灰色的嘴唇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陆苇把身体尽量蜷缩在座位里,试图节省能量。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劲儿都没有。

陆苇侧后方的两名德国老太太警惕地盯着陆苇不断滴水的连衣裙,不时地窃窃私语。

就在陆苇感到晕眩之际,方科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陆女士,感觉怎么样?习惯吗?”

“还好。”陆苇感觉自己多说一个字都会倒在车上。

“嗯,我就知道你没问题。”方科顿了顿,直接问道,“呵呵,那星期四你时间方便吗?”

陆苇一怔:“星期四……也需要模特?”

“当然,我们每天都需要模特的。”

“那……是站着还是……在浴缸里?”陆苇对冷水浴心有余悸。

“这个说不好,每次上课内容都是由老师来安排的。我作为管理者是不能干涉老师的授课内容的。”方科解释道,“不过我星期三大概能知道。”

“我可能感冒了,”陆苇说着,就势打了个喷嚏,“那我星期三答复你可以吗?”

“当然,健康最重要。”方科的话听起来有点言不由衷,“我刚才了解了一下,学生们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如果你觉得没问题,我们都非常期待你能再来。”

画院的工作和陆苇想象中的差别很大,但这个差别却让陆苇很高兴:她曾担心每次都要做那种穿很少(甚至没有)衣服的静物模特。但现在看来,这份工作也只是受一些皮肉苦而已,下次如果多吃一些多穿一些,可能自己就没那么难受了。

“如果不发烧,我星期四应该也没问题。”陆苇故意留了个活话。

“当然当然。那咱们星期四见。”方科高兴地挂了电话。

等陆苇换好衣服赶到咖啡馆时,余姜海好像老僧入定般地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面沉似水。

陆苇买了杯拿铁,信步走到余姜海桌前,坐定后看着余姜海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她在论坛上发帖说你们替考的事。”余姜海沉声道,“还发了些照片。”

听说方瑞尔在网上发了自己的照片,陆苇大吃一惊,脑子里马上开始回想当时的场景。

见陆苇露出惊慌的神色,余姜海黑着脸道:“不只你一个,还有其他人。”

这种话很像是期末考试后,一个不及格的人安慰另一个不及格的人:“别怕,其他人也不及格。”

陆苇的下嘴唇上倏地落下一排牙齿印。

“她想要钱,数目很大。”余姜海不急不缓地咄了口可乐,“我跟金主说了,金主不想张扬这件事,打算给她一笔钱让她闭嘴。”

“给她多少?”陆苇好奇道。

“4000。”

陆苇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那天在考场外她就要3000啊?怎么这么几天就?”

“我想让你当中间人。”余姜海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烟,刚要点上,一个路过的女服务生立刻礼貌地警告他室内禁烟,余姜海只能悻悻地把烟又扔回到烟盒里。

“我?中间人?”陆苇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是我?”

“我今天跟她吵过了,金主担心我去交易会刺激她再多要钱。”余姜海没好气道,“这个死八婆。”

陆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可,可我没当过什么中间人啊?而且我也不知道见到她该说什么啊?”

“很简单,给她打电话,约她出来,让她管好嘴,同时把东西给她。”

“东西?”陆苇一愣,“什么东西?”

余姜海不动声色地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放在桌上,同时用眼神示意陆苇收好。

陆苇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迅速把信封抓在手里,小心地打开信封口,往里面快速地瞄了一眼,只见厚厚一摞钱扎扎实实地挤在信封里。

“把钱给她她就不会乱说了吗?”陆苇有些怀疑,“万一她骗你怎么办?”

余姜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那她就会自作自受了。”

“好吧,我去。”陆苇鼓了鼓勇气,虽然她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事的好时机,“她的钱都有着落了,那我的钱什么时候能给我?”

“你的钱已经在我的户头里了。这事办完了就给你钱。”余姜海似乎早就料到陆苇会这么问,胸有成竹地答道。

“那,那我应该把她约到哪里?”

“你跟她先约在马狮湖的正门见,等她到了(正门)联系你时,你再让她上马狮湖的游船。”余姜海淡淡道。

马狮湖是汉诺威市最大的一个人工湖,基本上每个留学生都知道那。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陆苇不解。

“如果她有同伙,我们就能知道有几个人了。”余姜海解释道。

听到对方可能有同伙,陆苇一阵紧张:“那就我一个人见她吗?还是你也去?”

“你一个人见她就好了。这种事人太多反而不好。”

“那时间呢?”

余姜海看了看表:“今晚20点,你现在就打电话约她。”

“今晚?”陆苇又是一惊,她本来还想晚上写论文来着,看来是泡汤了。

“记得带上纸和笔,”余姜海站起身,“让她收钱后写张收条。”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端木星浩,汉大数学系的。”董锵锵站在咖啡桌旁,“这位是汉斯,汉大计算机系的。这位是?”

汉斯身旁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他的目光始终都在咖啡馆的菜单上,似乎没听见董锵锵在说话。

“他是格特贝希特,”汉斯主动介绍道,“汉诺威应用技术大学计算机系的,我同学。他的编程技术非常牛,12岁时就拿过几个欧洲的编程大奖了。”

“你好。”听说对方也是汉斯的朋友,董锵锵主动伸手致意,“我叫董锵锵,很高兴认识你。”

格特点点头,没理会董锵锵的手,而是把菜单递给董锵锵:“我要一杯多瑙河之吻咖啡,还要一块山茶室小蛋糕。”

见对方拿自己当服务生,董锵锵有些不爽,但碍于他是汉斯介绍的朋友,他还是忍住了火气。他没接对方递过来的菜单,而是自然地抬起手臂,招呼不远处的服务生:“你好,我们点餐。”

汉斯尴尬地把菜单接了过来,顺手放到桌上,然后笑眯眯地招呼董锵锵和端木:“咱们坐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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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 马狮湖风波

服务生很快就把众人点的饮料端了上来。

“董锵锵是我见过的最神奇的外国人,”汉斯也觉得格特刚才的做法有些无礼,但毕竟格特也是他请来的,他只能用眼神暗示对方并祈祷对方能领会他的意图,“他想找人把他的想法变成软件,具体情况可以让他自己说。”

格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是这样,我想定做一款股票分析软件,我希望它能具备这几种功能。首先,这款软件可以根据德国不同证券交易所的股票数据自动生成我们想要的曲线或其他可以被我们辨识的图形。”董锵锵忘掉刚才的不快,不疾不徐地说着自己的构想,“其次,它可以实时抓取上市公司不定期披露的所有新闻和报告。最后一个,我希望软件还能具备提醒功能。比如说,欧洲某处烧了一把森林山火,或者欧洲某国遭到了洪水、霜冻和雪封的袭击。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软件能根据相关的历史数据提前通知我,告诉我哪些上市公司或农作物的价格会在自然灾害后上涨或下跌,以及它们都是在灾害发生后多久开始上涨或下跌的。”

董锵锵最后一个想法很大胆,他也是看了一些欧洲投资机构的报道后受到启发。毕竟德国资本市场里除了股票外还有很多金融衍生品他也能交易,如果看对趋势就能从金融产品的上涨和下跌中双向挣钱,这个功能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董锵锵给端木使了个眼色,端木马上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接上咖啡馆里的网线,不多时,他就登陆到他国内的股票交易软件里,点击了几下鼠标后,一张由k线、ad线、布林线等多种技术分析指标叠加的图像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但格特看都没看端木的电脑一眼,只是低头专心地一口蛋糕一口咖啡地吃着,好似没听到董锵锵刚才的一番话。

见对方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端木也有些搓火。他瞅了董锵锵一眼,眼神的意思是:这种人估计做不出来你要的东西,所以只能假装听不懂了。

董锵锵也觉得对方不仅是没礼貌,简直是粗鲁。他冲端木轻轻颔首,端木会意地合上电脑。

两人站起身和汉斯告辞。

“这个……”汉斯完全没料到格特竟会是这种态度,尴尬和难堪一起写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涨得通红,好像犯错误的是他而不是格特一样。

正在低头喝咖啡的格特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沉声道:“前两个功能各500马克。最后一个功能1500马克。”

董锵锵和端木星浩俱是一惊,异口同声:“都能做?”

“听汉斯说的那么严肃我还以为你要的功能有多复杂呢,就你说的这玩意一点儿难度都没有。一个功能一个星期就能搞定。”格特轻描淡写道,“做不好退钱。”

董锵锵和端木两人面面相觑:对方看都没看一眼端木的电脑就说自己能做,张口就要那么多钱。这是真有本事还是骗子啊?

“格特,”汉斯小声喊了一声,“你先看看他们的电脑再说……”

“不用看了,愿意做就交钱。”格特说着站起身,戴上一顶棒球帽,挎上背包,扔下三人,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董锵锵和端木目瞪口呆地看着格特潇洒的背影,汉斯在一旁不好意思道:“他不太……会说话,你们别见怪,我再帮你找找其他人吧。”

“你跟他很熟吗?”董锵锵摊开手问道,“他的编程技术……”

没等董锵锵问完,汉斯就竖起大拇指:“我俩从小学就认识了,他的技术你绝对可以放心,在我认识的人里他是最棒的。虽然他这人看着不太正常,但如果他说能做就肯定能做。”

“那成,”董锵锵麻利儿地掏出500马克交到汉斯的手上,“麻烦你帮我把钱交给他,我先定第一个功能。如果第一个能做好,后面两个我也找他做。”

端木有心劝董锵锵再考虑考虑,董锵锵已经不容分说地把钱塞到汉斯的手里:“一会儿我把第一个功能的要求发你邮箱里,麻烦你帮我转给格特,请他务必一周后给我软件。”

汉斯跟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跑出门追格特去了。

“你相信这个叫什么格特的人吗?”端木用手直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怎么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啊。”

董锵锵望着窗外,若有所思道:“他有没有本事一周后我们就知道了。”

接到陆苇的电话,方瑞尔似乎并没有很意外,她很痛快地答应了陆苇的要求。

等到20点方瑞尔给陆苇打电话时,陆苇正站在马狮湖的一艘小型渡轮上。

由于马狮湖水面辽阔,所以湖面上会有一些小型渡轮把游客从湖的一角运到湖的另一角。

“喂,我到正门了,你在哪儿?”方瑞尔四下寻找陆苇的身影,但正门口只有一些孩子在追跑嬉戏,并没有什么年轻女子。

“你进了正门往东北走500米就能看到我了。”

6分钟后。

“我到你说的地方了,还是没看到你啊?”方瑞尔不耐烦道,“余姜海到底让你耍什么花样?再折腾我可就走了。”

“你往后面看。”陆苇轻声道。

方瑞尔闻声回头,只见身后的码头正停着一艘渡轮,一个女生正站在船头朝自己挥手,正是陆苇。

“上来吧。”陆苇说完立即转头朝船尾走去,不给方瑞尔拒绝她的机会。

方瑞尔刚要呵斥陆苇,却见对方扭头就走,只能无奈地买了张船票,也跳上了渡轮。

渡轮嘶吼一声,驶离了码头。

天色渐晚,微风轻拂,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不时有低空飞行的水鸟掠过,远处青山起伏,一派美景,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是余姜海让你来的吗?”陆苇身后传来冷冰冰的一句话,“我的钱呢?”

陆苇转过身,只见方瑞尔和自己一步之遥。而船尾此时一个人都没有,仅有的几名游客也都聚到船头去了。

“他让我把钱给你,还托我给你带两句话。”

“他狗嘴吐不出象牙,还能说什么?”方瑞尔鄙夷地冷笑一声,伸出手,“别嗦了,赶快给我。”

方瑞尔话音未落,只见陆苇骤然露出惊恐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让你以后……管好嘴巴,不……不要乱说话。”

“原来余姜海找了个结巴来传话。”方瑞尔挖苦道。

刚说到这儿,船舱侧方的立柱后猛地闪出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方瑞尔的身后,没等她反应过来,黑影双臂一推,一把将方瑞尔推下了渡轮。

渡轮舱顶上几只正在休憩的水鸟被甲板上的突发情况惊到,嘎嘎地叫着,展翅飞向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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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挡箭牌

见方瑞尔骤然被推下渡轮,陆苇吓得魂飞魄散,咕咚一下摔坐在甲板上。

方瑞尔看来并不会游泳,她在水中顽强地扑腾着,手臂不断挥舞。可能是呛到了水的缘故,在喊了几声“救命”后,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陆苇手足无措之际,黑影一个箭步窜到陆苇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抢过她身旁的挎包。

陆苇吓得一哆嗦,她包里装的可是余姜海让她转交给方瑞尔的钱。她条件反射般地想去拽回自己的包,可看到对方穷凶极恶的做派,她又哪敢伸手,只能悄无声息地把手缩了回来。

她惊恐地打量着对方,只见黑影头戴黑色棒球帽,脸上戴着一个黑色口罩。除了两只眼睛,黑影的整个面部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对方手法极快,三下两下就手脚麻利地在陆苇的挎包外套上了几层黑色防水塑料袋。

陆苇呆呆地看着对方,心里猛地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冷不防地突然抬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陆苇,帽檐和口罩中间露出的却是陆苇熟悉的眼神。

陆苇万万没想到黑影竟然是余姜海。惊异的表情凝固在她的脸上,她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余姜海不知陆苇已认出自己,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大步朝船头走去。

当他走过船舷立柱时,忽然抬手取下立柱上挂着的红白色相间的救生游泳圈。

陆苇就觉得眼前一花,救生圈已经准确地砸到方瑞尔的手边。

见方瑞尔手忙脚乱地抓到了救生圈,余姜海这才一个纵身跳入湖中,朝着岸边奋力游去。

这时,渡轮上听到“救命”喊声的人们纷纷跑到船尾,在渡轮工作人员的合力之下,方瑞尔终于被救回到渡轮上。

渡轮飞速地驶向岸边,没几分钟就到了码头,码头上这时已有医生待命。在快速检查后,医生确定方瑞尔只是呛水和受到惊吓,没有其他皮外伤。

医生又观察了方瑞尔三十分钟,确定她确实没有生命危险后,才跟随急救车离去。

陆苇在渡轮一靠岸时就想逃跑,但她腿软心慌,踌躇了几分钟还是留了下来。

她万分害怕方瑞尔会诬陷自己、跟警察说是自己把她推下船的。她惴惴不安地站在方瑞尔身后的不远处,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说的每句话。

可让她意外的是,不知为何,不管是面对马狮湖公园的安保人员,还是闻讯赶来的警察,方瑞尔始终低头不语,丝毫不提陆苇和余姜海的事,而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船上的水鸟所吓才失足跌落湖中。

见受害人澄清了事情经过,警察好言相劝一番后也开车离去。

陆苇目送着方瑞尔孤单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她从没想过自己认识的余姜海竟会做出这种事,而且竟然还让自己做挡箭牌。万一方瑞尔恼羞成怒跟警察说是自己把她推到湖里的,别说完成学业了,弄不好还要打官司,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甚至遣返的可能。

想到这儿,缓过神儿的陆苇怒火中烧,掏出手机刚要给余姜海拨电话,手机却先收到一条短信:您尾号8692的银行账户入账1500马克。

陆苇一愣神的功夫,余姜海的电话已经追了过来。

“钱收到了吗?”电话里余姜海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和缓,如果不是陆苇亲眼目睹,她实在不能把余姜海和刚才看到的事联系起来。

“为什么?”陆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姜海没料到陆苇会这么直白,他沉默了几秒,岔开话题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陆苇本来还有些含糊黑影到底是不是余姜海,见对方避重就轻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顿时明白自己晚上并没有看走眼。

“余姜海,你特么就是个大混蛋!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你让我差点成为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

陆苇平时说话温文尔雅,从不骂人,但现在却像只被激怒的公鸡一样破口大骂起来。刚才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多想,但现在的她只有止不住的后怕和恐惧,手脚也开始抑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马狮湖本来也没多深,再说我还把救生圈扔给她了。如果我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那才是谋杀呢。”余姜海轻描淡写地回道,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你既然想害人,为什么还要拉我当垫背?”陆苇换了个角度骂道。

“如果和她交易的人是我,她一定会特别小心。但如果是见你,她肯定不会防备。毕竟你们都是女生。”余姜海顿了顿,“再说,我如果不让她从心里感到恐惧,她是不会收手的。花钱请你当枪手的人已经知道了这事,如果我没处理好,只怕她的下场会更惨,恐怕就不是挨揍那么简单了。”

余姜海的声音里没有一点烟火气,反倒是陆苇急火攻心,心跳越来越快,她赶快坐到林间甬道的石凳上,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来。

陆苇觉得余姜海在诡辩,她愤怒地想骂回去,但却找不到余姜海话里的漏洞。

“你可以放心,我看得很清楚,她没有同伙。”余姜海微微一笑,“而且我现在就就在她宿舍外的走廊里。”

陆苇没想到余姜海竟然跑到了方瑞尔的宿舍,紧张道:“你要干什么?”

“她的手机估计已经进水坏了,如果晚上她给什么人打电话,我马上就能知道。”

“那方瑞尔万一报警怎么办?万一她说是我推的又怎么办?”陆苇差点哭出声来,“我父母还等着我的钱看病呢,我,我不能回国……”

“你父母病了?”余姜海显得有些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你别管这个,我现在就问你,万一她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怎么办?”陆苇心乱如麻。

“她不会这么做的,”余姜海镇定道,“她的目标就是钱,鱼死网破对大家都没好处,否则她第一时间就报警了,根本不会来和我要钱。我再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把你抓了伤不到我分毫,她会很顾虑这点的。”

陆苇被余姜海的逻辑噎得哑口无言。

“你记住,只要我不说你不说,这事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余姜海口气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结果。

“可是……”

“好了,早点休息吧,记得有空赶快写论文。对了,我现在在谈另一所大学的入学考试,有没有兴趣?”

没等陆苇拒绝,余姜海就直接报了价:“这次的酬劳虽然没有上次的多,只有2000马克,但优点是德国ie高铁往返和四星级酒店住宿,而且考试地点离汉诺威很近,你不会很辛苦。”

一听到钱,陆苇一下没了底气,她很想马上就接下这单,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很上赶着对方,只能小声道:“我发烧了,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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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在哪儿都能合作

晚上20点36分,黎俊峰准备去工厂上夜班。

通过对黎俊峰近一周的观察,工头对黎俊峰的工作能力很满意,答应他如果他做得好,未来会考虑给他增加小时薪。

黎俊峰听旁边的人都在说最近工很难找,一些同学甚至还在上学期间就跑到其他城市去打工了(比如冬一晴),所以他愈发珍惜这个工作机会。虽然熬夜辛苦,但至少他不用跑到其他城市去风餐露宿,已经是省事多了。

另外在余姜海警告他克制脾气后,再面对一些工厂里小混混的挑衅时,他几次都压住了火气,没再动手,只是和对方你来我往的打打嘴仗,也算是调剂一下无聊的打工生活。

但在没人和没摄像头的区域,他却从来不手软,总是第一时间反击。一来二去,来招惹他的人渐渐少了,他也落得个清净。

他刚走下屋门口的台阶,正要朝车站而去,忽听身后有人说道:“这么晚了还出去?”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黎俊峰一回头,只见尚剑桥从一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哼,我以为谁呢?”黎俊峰很吃惊尚剑桥居然能找到他的住所,但夜色中尚剑桥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他藐视地瞥了一眼尚剑桥,转过头,继续朝车站走去。

“等一下。”尚剑桥紧跑两步,拦在黎俊峰的面前。

“好狗不挡道。”黎俊峰没好气地骂道,“别耽误老子挣钱。”

一看黎俊峰的态度,尚剑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余姜海的包里真没什么钱。他在骗你。”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

“他骗我?呵呵……”黎俊峰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傻么?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昨天在大学里我是怕隔墙有耳才那么说的。本来我昨天晚上就想和你解释来着,但昨天我没问到你的住址。”

“放完了吗?”黎俊峰眉毛一挑。

“啊?”尚剑桥一愣,不知对方所指,“放什么?”

“屁。”黎俊峰绕过尚剑桥,继续朝车站走。

尚剑桥脸色一变,但还是忍住没发火。他是来解铃的,不是来把系着的铃扎得更结实的。

“我今天来一是想把钱还你,二是想求你一件事。”尚剑桥故意把“还”和“求”两个字念得很重,显得自己的姿态很低。

“大爷我不差你这两个子。”黎俊峰的架子端得很足,虽然嘴里说不在乎,但脚步却停了下来。

尚剑桥紧走两步,凑到黎俊峰的身旁,诚恳道:“我知道你不差钱,但这钱你要不要我都必须给你。”

黎俊峰心下起疑:“你有什么事要求大爷我帮忙?说来听听。”他心想:等你说完我再好好奚落你一顿,好好出口恶气。

“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球队,参加大学马上要举行的球赛。”尚剑桥匀了口气,“上次看你踢球,我就知道你肯定进行过专业化的训练。如果你能来,我们会有非常大的机会。”

尚剑桥这句话倒不是拍马屁,黎俊峰确实在中学踢过六年的足球校队。

黎俊峰诧异尚剑桥的眼力竟能看出来他练过,口气顿时和缓了些:“你说晚了,我已经加入其他球队了。”

尚剑桥似乎毫不意外,追问道:“是余姜海的球队吗?”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黎俊峰心下骇然,没想到尚剑桥什么都能猜到。

“哎,可惜余姜海根本不懂你,只会浪费你的天赋。”尚剑桥话锋一转,“不过对我来说,如果你加入的是余姜海的球队也许对我们更好。”

“为什么我加入他的球队对你更好?”黎俊峰不知不觉中承认了他加入的就是余姜海的球队。

“因为如果是这种情况,根据赛制我们肯定会在比赛中相遇,那时你就会站在我这边,帮我报野球赛的一箭之仇了。”

黎俊峰困惑道:“我为什么会帮你报仇?”

“我上次听你的竞选演讲了,你对他忠诚是为了竞选吧?”尚剑桥答得卯不对榫。

黎俊峰更加困惑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别误会,我对竞选没兴趣,又不挣钱还操心,纯粹是浪费时间。”尚剑桥解释道,“但我可以帮你。而我帮你的目的就是要打击余姜海,我知道他也在准备竞选这次的学生会主席。但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黎俊峰没料到对方会这么一针见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假意摇头道:“你什么都不懂。”

“其实这次大学球赛就是你竞选的一个好机会。你想想,如果你带领一支球队取得了好成绩,这难道不是迅速让大家了解你能力的一个最有利的窗口吗?”尚剑桥盯着黎俊峰的脸,“而且体育运动一直都是重要的社交活动,你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认识很多人。往小了说,如果能进八强就能挣些零花钱。往大了说,不管踢得好不好,你都能够给自己打广告。这难道不比你跟在余姜海身后更有价值吗?”

虽然只是短短两句话,但黎俊峰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尚剑桥的口才比余姜海好太多了。

他不由得心里一动。

“余姜海不值得你信任,咱们联手的话机会会更多。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想你能从余姜海那里得到什么,再想想从我这里能得到什么。”

见黎俊峰沉默不语,尚剑桥知道自己已经说动对方,他忽然转身朝车站的反方向走去,同时摆了摆手:“钱放在你的报箱里了。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黎俊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自己的报箱前,一把拽开报箱,几张薄薄的钞票从报箱中轻盈地飘落到地上。

黎俊峰捡起钞票,一共是500马克。

看着手里的钱,黎俊峰的心思活跃起来。

星期三一早九点,董锵锵准时出现在中介门口。

光头男的态度比昨天好了很多,他将董锵锵引到一张桌前,所有文件按次序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而所有的公司印章则放在一个透明的公文袋中。

董锵锵迫不及待地先抄起营业执照,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娟秀的打印字:德国京龙有限责任公司。再往下看,公司法人的地方写着他的名字。

一瞬间,董锵锵有些恍惚,自己连汉大的学生身份都没拿到呢,却先把自己的公司开起来了。真是造化弄人。

“这(桌)上面是你公司所有的文件,特别是这份……”光头男边说边拿起公文袋旁的一个牛皮信封,“公司之前债务的清偿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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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临时股东会

董锵锵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个装订好的a4大小的册子,随手翻看着,只听光头男在他旁边得意地介绍:“你的运气特别好。我去缴清(这家公司的)债务时,正好碰到其他几个同行也去缴钱,他们也想要这家公司。嘿嘿,但咱们的材料是第一个提交的,所以这公司最后归了你。我那些同行都羡慕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说你赚大发了。”

董锵锵微微一笑,心知这是光头男在和自己邀功请赏。他没有点破,只是故意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幸运,这是那200马克的运气好。”

光头男一愣,旋即醒悟过来:董锵锵为了让他快点干,当时就奖励给他200马克小费,让他务必一周内办完。他微微一怔,尴尬地笑了笑,马上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那200马克也是你的,终归是你运气好。”

董锵锵快速检查了一遍后,把所有文件和印章都小心翼翼地放入背包。

“别忘了,公司地址已经按你申请表上写的改成了‘河马大街54号’。所以每年的公司地址费你只要交给房主就好。”光头男叮嘱道。

用河马大街54号当公司地址这件事董锵锵早就和女房东萨沙打过招呼,萨沙表示只要每年董锵锵交给她200马克的地址使用费就可以,当然前提是董锵锵不能从事任何有违德国法律的事。

“另外11月份记得来找我做财务方面的审计,当然我也会提前给你发邮件通知你的。”光头男边说边递给董锵锵一张名片,“如果你以后再开公司,记得来找我。”

“那到时你可要给我打五折哈,”董锵锵打趣道,同时友好地伸出右手感谢道,“这次多谢你了。”

“五,五折?”光头男没听懂董锵锵的玩笑,机械地伸出手,轻握了一下董锵锵的手,忽觉自己手里多了样东西。他好奇地低头去看,嘴里喃喃道,“五折肯定不行,九五折还差不多。”却见自己手里忽然多了一张50马克钞票叠成的小方块。

等他抬头想感谢董锵锵时,董锵锵已经朝着驾校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他的驾驶课已经学了快一半了,他要尽快通过考试。他的公司已经弄起来了,他要尽快抓猪挣钱。他还要弄股票。他还要申请大学预科。他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六月的天气很好,阳光洒满大地。

就在董锵锵站在驾校门口时,忽然接到佟乐乐的电话。

“我刚才收到法院的一封信,我估计你和雷兰亭也会有,就先给你打电话了。”佟乐乐快言快语道。

“嗯,是提醒咱们去做遗产缴税吗?那咱们已经做完了。”董锵锵看了眼手表,驾校的理论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乐乐,我马上要上课……”

佟乐乐打断道:“不,信上说让咱们明天上午9点去汉诺威市的一间私人养老公寓报到,完成做义工的事。”

“义工?”董锵锵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忘了法庭上法官是怎么说的了吗?”佟乐乐提醒道,“法官说咱们三个要做五天的义工作为惩罚。”

佟乐乐这么一说,董锵锵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他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刚才说去哪儿做义工?什么养老公寓?”

“对,地点在弗莱堡大街37号。我查了地图,76路公共汽车坐到总站后下来再走个几百米就到了,咱们明天可以直接在公寓外碰头。”

“成,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先上课了,晚点再联系你。”

虽然美特熊鲸只是一家有限公司,但也会定期召开股东会。

股东会一般又分为两种:年度股东会及临时股东会。顾名思义,年度股东会通常是按一个财务年来召开,性质主要是总结成绩和不足,再展望一下未来。而临时股东会通常是不定期举行,主要针对的也是企业在某段时期的发展过程中碰到的问题,需要马上解决的。

按惯例,每年六月在法兰克福召开的都是临时股东会,所以大哥张英旺并没有来德,仍然留在国内打理生意。而张家的掌舵人张全福老爷子则在展会期间就到了德国,老二张英华因为之前的翻译事件,虽然仍保有公司股份,但相应的股东权利都被张全福通过法律手段收了回去,也就是个形式上的股东。每次出席这种临时股东会对他来说更像是借机来德国旅游一圈。

虽然是临时股东会,但在张英芳严格的管理风格下,会议的规格和议程仍然和年度股东会没什么差别。

会议于上午九点半在公司内部的会议室准时召开,由公司e张英芳作会议主持,众人讨论的第一个议题是公司上半年业务发展的得与失,由张英飞做代表发言。

张全福冲端坐在自己身旁,一身西服正装还戴着一条蓝宝石项链的车荔子轻轻颔首,车荔子会意地按下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一张精致的图表立刻从投影仪中打到会议室的白色墙壁上。

拿着车荔子写的分析报告,张英飞侃侃而谈。

他首先从宏观层面做了分析,认为2001年德国建材市场的发展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然后又点评了上半年的公司销售数据,认为虽然某些产品的销售曲线从平缓转为了下行,但公司管理层应该辩证地看待这种暂时性的情况,同时通过展会的销售创新高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判断:市场对公司产品的需求很旺盛。在这种趋势下,他(其实是车荔子)认为公司应该再扩充几条生产线,为下半年可能的销售爆仓做好提前准备。

张全福说完,得意地看着张全福,等着老爷子的表扬。车荔子的报告写得很详实,论点论据一应俱全,张英飞很满意。虽然车荔子还是实习翻译的身份,但在张英飞的眼中,她早就变成了张英飞的高管助理。

张全福戴着花镜,认真地读着报告上的文字。他读得很慢,生怕看漏什么内容。

看着ppt,冬一晴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她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对车荔子报告的想法。

张英芳表情严肃地看完手里的报告,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图表,刚要说话,忽然一股酸水从胃里反了上来,她还没来得及捂住嘴,呕吐物已经溅了出来,雪白的桌布上立刻留下了一片污渍。

就在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向张英芳时,张英飞的嘴角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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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交锋1

在助理的陪伴下,张英芳离开了会议室。

张英飞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临时会议主持人。

“下面,我们进行第二个……”张英飞话没说完,冬一晴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不起,关于这幅图我有不同看法。”

“哎,你这是干什么?”被冬一晴突然打断,张英飞显得很不高兴。

在他看来,临时主持人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之前每次股东会都是雷打不动地由张英芳主持,好不容易碰上自己主持一回,还没说完第一句就被手下人阻拦,还是个实习生,张英飞忍不住心里搓火:这个冬一晴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领导发言说打断就打断,回头散会了自己得好好批评批评她,教她该如何尊敬领导。

虽然心里不满,但张英飞毕竟是只老狐狸:“喔,你也懂这部分内容吗?”

张英飞阴阳怪气地“踩”了一脚冬一晴,没问她到底有什么见解,却暗示她:不懂别乱说话。

冬一晴假装没听懂对方的弦外之音,朗声道:“这幅图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

说完,冬一晴信步走到投影仪的正前方,拿起红色白板笔,在投影图后的玻璃墙上叠加着画出了另外一条曲线。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画的红色曲线明显比车荔子的线更陡。

“冬一晴,你画的这是什么?”张英飞呵斥道,“你跟大家好好解释一下。”

张英飞虽然对外语一窍不通,却深中文的博大精深。他故意没用“说明”而用了“解释”,虽然意思差不多,但此时的“解释”听起来隐隐有指责的意味,好像冬一晴已经犯了什么错一样。

一些列席会议的人在会议室的后方发出窃窃私语声。

冬一晴看了张英飞一眼,又看了看场内的其他人:“大家先不用关注这份图表,可以先看看你们手上的数据。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能看到公司1到4月份的销售额。1月份是欧洲的新年伊始,欧洲企业大部分都在制定新一年的发展策略,所以采购额度都不大,这是正常的。2月份,虽然欧洲有几笔额度还可以的单子,但采购方都不是老客户,而是新客户。我查过了,这些单子的折扣都不小。换句话说,减去成本后,公司的利润额并不高甚至没有。而3月份的情况也差不多。但4月份的情况最差,甚至连新客户的折扣单都寥寥无几。如果考虑到这种情况,再看这份图表,大家难道不会觉得第一条曲线下降得过于平缓了吗?”

冬一晴的这番话说完,会议室里一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个别好事者立刻转头盯着张英飞,准备看他如何“教训”冬一晴。

自从那天和车荔子沟通无果后,冬一晴就明白了:如果想让管理层重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让对方无话可说。所以她把自己的研究方向从指标的公式计算上转移到上半年的销售数据,这才有了刚才讲的内容。

冬一晴本来想在星期一把自己的研究报告发给张英飞的,哪知张英飞根本没耐心等她做完全部内容,而是直接找车荔子赶了份报告。冬一晴好心提醒车荔子,但车荔子却不以为然,还以为冬一晴嫉妒自己受到了领导的重视而对她更加警惕。车荔子虽然学法律为人严谨,但她只注意了数字,忽视了数字背后的信息。

冬一晴虽然一直跟数学打交道,但她做的并不是纯数学研究,而是应用数学,另外她还辅修了企业管理学。德国大学很多专业都要求学生在主修课以外还必须有相关的辅修课程,比如学金融的要辅修数学和计算机,学经济的要辅修社会学和心理学等等,不一而足。

通过这些辅修课程,冬一晴知道企业经营中的数字只是表象,要了解这些数字出现的原因才能更清楚地知晓企业运营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被实习生教训,张英飞很不爽,“可光凭你说的这些也不能证明这张图就是错的啊?你学数学的难道不知道要用数字说话吗?你的严谨去哪儿了?”

冬一晴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纸,迅速在玻璃墙上抄了一份表格,又依照表格里的数字,在自己刚才画的红线上标注了几个关键点,然后才转身看着所有人:“虽然我和车荔子拿到的数据是一样的,但我们在计算这个经营指标时对公式的理解不同,所以才得出了不同的曲线。再加上如果刨去新客户的订单,上半年真实的销售曲线应该是呈断崖式下跌的。”

没等张英飞拍案而起,一直沉默的张全福忽然把手里的报告往桌上一掷:“所以,你的意思是公司不用上新生产线了?”

“不仅不用开新生产线,”冬一晴补充道,“现有的生产线也应该优化精简。”

张英飞恨恨地瞪了眼冬一晴,然后冲半天没说话的车荔子幽怨地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这报告不是你写的吗?你还不赶紧说两句?就这么看着我被奚落?

看到冬一晴发难,车荔子最开始的反应有些懵。等看到张英飞的示意,她立刻起身反击:“简直可笑!我画图用的都是真实数据,怎么可能出错?我的专业里可没你那么多要做莫须有假设的地方。如果每个管理者都像你一样做这么悲观的设定,那企业还怎么经营?虽然公司上半年的销售额呈下降趋势,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而且你可别忘了,石材的采购旺季可都在下半年。”车荔子一边强调自己也做了不少功课,一边不忘挖苦冬一晴的假设太多,没来由的恐慌悲观显得很幼稚。

“我只是说了我的看法,请各位领导们参考,并没有说我一定就是对的。但如果新建了生产线,销售又乏力,难道对公司资源不是一种浪费和打击吗?我认为我们不用着急开新生产线,再等等看比较稳妥。”

“等等看当然没问题了,但如果因为产量不足而影响了下半年的销售,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车荔子咄咄逼人地反问道,同时抛出一顶大帽子来吓唬冬一晴。

“下半年公司在纽伦堡还有一次展会,除此之外公司就没有什么展会需要参加了。如果下半年的销售势头跟上半年一样,那以我们目前的库存来看,即使是完成销售旺季和展会的任务也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今年的产量本来就比去年要多15。”说到这,冬一晴忽然莞尔一笑,“你刚才不是说不做莫须有的假设吗?下半年是不是销售旺季还有很多未知因素,难道你现在就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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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危机是好事

车荔子被冬一晴的一句反问噎得一愣,嘴像金鱼样半张半合,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到爱将一脸难堪,张英飞急忙插话道:“下半年是公司的销售旺季还需要假设吗?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不要卖弄口才了,有事挑重点说。”

这句话一说出口,会议室里谁都能看出来张英飞对车荔子的维护之意,冬一晴自然也不例外。

但她毫不慌张,只是微微一笑:“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还请领导们斟酌决断。”

张英飞用目光巡视了一遍会议室内的人,不满地用手指尖敲点着桌面:“虽然公司上半年的业绩和预期有些偏差,但(这种情况)对我们这种老公司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还是坚持刚才说过的话:困难是暂时的,但眼光一定要放长远。我们就算不为下半年考虑,那还要不要为纽伦堡展会做准备?万一纽伦堡展会上销售火爆却仓库里没货怎么办?更长远一些,要不要为明年考虑?我们总不能一直对客户说“不好意思我们只有样品”或者‘麻烦您多等几个月’吧?大家别忘了,就在刚刚结束的法兰克福展会上,我们已经出过一次丑了。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对我们公司的伤害是非常巨大的。所以,不光要建新生产线,还要快建、大建。诸位可以再看看报告最后几页的表格,里面写的很清楚,除了欧洲的订单,我们还有北美和南美的订单也在蹭蹭地往上冒,就仓库里那些存货根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趁张英芳不在,张英飞在慷慨陈词的同时还不忘在张全福那里“帮”她扎针。

“飞总,美国和非洲的订单额虽然高,但其实都带有很苛刻的条件,那些公司很多……”冬一晴刚要解释那些被张英飞举例的合同,张英飞立刻用凌厉的眼神、拒绝的手势和严厉的语调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冬一晴,先听领导把话说完再发表高见。”张英飞没想到冬一晴竟会这么强势,敢三番五次打断自己的话。就在他越来越厌恶这个女生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之前冬一晴一直是唯唯诺诺的,对自己说不上言听计从但也从不敢顶撞,今天她的这种举动难道是背后有人撑腰?

冬一晴还没来得及辩解,就听会议室的门口有人冷冷道:“让飞总先说完。”

众人循声转头,只见张英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会议室的门口。

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会议开始时更苍白,口红使得她的嘴唇显得异常红艳。

她几步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抬手拿起车荔子的报告,一边翻看一边用淡淡的口气说道:“你继续吧。”

但她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张英飞没料到张英芳这么快就会回来,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他端起水杯,眼睛却看着张全福:“我都说完了。”

张全福忽然道:“英华,说说你的看法。”

“我?”一直津津有味看戏的老二张英华没料到突然被父亲点将,有些不自在地瞅了瞅张英芳和张英飞。

张英华早知道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互相不对付,但他不想掺和两人的事。对他来说,不管弟弟还是妹妹谁管公司对他都一样,他只要每年有分红就可以。他现在只喜欢坐山观虎斗,如果两人能斗得两败俱伤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觉得吧,”张英华转了转眼珠,“英飞的话很有道理。”

虽然张英华没有话语权,说话也没什么份量。但对方一开口就支持自己,这让张英飞感觉很有面子。不管怎么说,有人支持自己肯定不是坏事。

“在爸的带领下,咱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什么没经历过?”张英华说话的口气和张英飞很像,“远的不说,就头两年那局势,比现在还惨吧?但后来怎么样?咱们不还是走过来了吗?”

屋内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我支持英飞的意见,咱们现在已经不是小作坊了,是一家德国公司,所以更要有国际视野,要对未来有预判性,要知道未雨绸缪的重要性。”

张英飞赞许地看着张英华,傲娇地瞥了眼张英芳,目光中带着得意。

“说完了吗?”张英芳平静地问道。

张英华没料到张英芳这么直接,愣了一秒:“嗯,还没。”

张英飞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但是刚才这位……冬小姐讲的话,唔,也很中肯。如果我们盲目开了新生产线但销售却没有跟上,那我们的流动资金就全都被套牢了。我想不用我提醒,大家也都有印象,之前我们跟藤野做生意时,可就吃过这种亏。所以谨慎确实也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品质。”

张英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提到了藤野,冬一晴不了解这个日本人和公司的纠葛,下意识地瞄了眼张英芳,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看起来很平常。

张英飞这才明白张英华的意思,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骑墙派。”

张英华假装憨厚地呵呵笑了两声,便抱着水杯一言不发地看起了报告,耳朵却支棱着,听着众人的发言。

见张英华两边不得罪,张全福心里叹了口气,又侧头看了看张英芳:“这位冬小姐认为公司上半年的销售数据很差。我们应该优化和调整现有的生产线,暂缓开通新生产线。”

张英芳点点头:“那我也谈谈我的看法。”

张全福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张英芳要讲话,所有人都坐直身体,就连张英华和车荔子也都作聚精会神状。只有张英飞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张英芳开门见山道:“作为公司总经理,其实我从3月份就注意到销售下降的事了,但怕影响大家的士气,也为了再观察一下,我当时采取了静观其变的态度。但过了5月,除了展会上的订单外,我们所有渠道的订单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可能在座的各位中有人会认为这是市场的原因,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欧洲尤其是德国市场并没有缩小,反而在扩大。”

有人小声发出了惊叹。

张英飞故意把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但这声响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我掌握的情报来看,从年初到现在,我们很多竞争对手的订单不减反增。而一些我们认识超过二十年的老朋友之所以还在采购我们的单子,纯粹是基于过去多年大家互相扶持而结下的友谊。但友谊终究不是商业行为,所以这些单子的份额也在与日俱减。我理解,大家都要吃饭,换了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大部分人都没想到公司的业务现在竟会是这个状况,屋子里鸦雀无声。

见众人表情严肃,张英芳缓了口气:“大家不要紧张,我这么说不是为了危言耸听故意吓唬诸位。以我有限的人生阅历来看,出现这种局面也不一定是坏事。这说明我们的业务已经发展到一定体量,必须根据市场的实际情况做出重大调整。老祖宗有句话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现代汉语里把这句话总结为两个字:危机。而危机的意思,就是危险和机遇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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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交锋2

开会前,张英芳并没跟张全福沟通过自己要讲什么。骤然听到张英芳的一番陈词,张全福既惊讶又欣慰。

惊讶的自然是公司业务发展的不尽理想,自己虽然退居幕后却还是不能当真正的甩手掌柜。

但让他欣慰的是张英芳经营企业的理念和看待困难的角度都比他预想的还要成熟,想到自己年近半百才悟出来的道理被四十出头的张英芳轻描淡写地讲出,张全福一时百感交集。

看来自己当半个甩手掌柜还是有可能的。

“张总能不能把话再讲明白些?”张英飞突然阴阳怪气道,“我想在座的很多人可能都听不明白为什么销量下降‘不一定是坏事’,难道这还是好事吗?”

“这几年我们的制作工艺及质量都在不断提高,在这种情况下销量却在下滑。除了产品和市场需求或有脱节外,可能也和我们的发展思维有关,我们需要慢下来看看方向再说。”张英芳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发展得太快了?可这几年不都是你管理公司,制定公司发展策略的吗?”张英飞冷笑一声,“之前要求快的是你,现在说需要慢下来的还是你。我就问你,你打算怎么个慢法?是裁员还是停生产线?”

冬一晴见张英芳的脸色还是一片惨白,心知她可能还在难受中。

只见张英芳把双手撑在桌上,强忍着恶心反问道:“如果你有比慢下来发展更好的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议一议。”

“我的想法?”张英飞自嘲地一笑,“这里我说话管用吗?”

“只要是对公司有帮助的建议,不管这个建议是来自管理层,还是来自普通员工,亦或是来自实习生,都管用。”张英芳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反之亦然。”

这句话好像鞭子一样抽在心里有鬼的人的脸上。

“既然芳总批准了,那我今天就好好说说。”张英飞大言不惭地站起身,一边示意车荔子关掉投影仪,一边信步走到会议室的正前方。

“如果让我说,我认为现在不该讨论公司业务发展快慢的问题,而应该先看看公司管理层有没有问题。当然。这个管理层也包括我。”

最后这句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张英芳知道这是张英飞存心让自己难堪,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却并没打断他。

“老四,公司管理层从公司成立开始就是这批人。能有什么问题?我警告你,有事说事,别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张英华眉头一挑,他预感今天这场戏看来还不小,赶紧加了把柴火,希望把张英飞的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我想先跟所有股东说一件事。就在最近结束的法兰克福石材及建材展会上,公司跟一家卢森堡公司签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合同。而就在公司要执行合同前,这个合同被我们敬爱的e,也就是我的三姐张英芳女士给否决了。所以我们公司违约了。”

这件事很多人都有所耳闻,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张英芳的决定,所以屋子里很安静,众人对张英飞的话没什么反应。

见大家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张英飞又补充道:“我们都知道违约是有代价的,那公司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第一,金额不菲的违约金。第二,公司声誉的损害。第三,这事最后被捅到了媒体,现在不光行业内的人知道这事,就连行业外的人也都知道了。谁都没想到哇,我们美特熊鲸最后是用这种方法变成了一家真正有‘国际知名度’的公司。简直是讽刺啊。”

“张英飞,这事跟今天我们要讨论的事没关系。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那个公司是有空壳公司嫌疑的。虽然赔了违约金,但和我们要发的货物价值相比,我们的损失会少很多。”张英芳耐着性子说道。

“哈哈,你可真逗,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张英飞突然粗鲁地用手点指张英芳,“你说它是空壳公司它就是吗?你有证据吗?”

张英芳心里很清楚,张英飞老生常谈肯定是不怀好意,这事必须快刀斩乱麻。她朝坐在靠边位置的小吴一点头,小吴立刻站起身:“飞总,那天是我亲自开车去那家卢森堡公司的,我看的很清楚,那家公司名片上的地址是一栋居民楼,附近虽然有商铺但并没有什么贸易公司。我当时还拍了些照片。请各位等一下。”小吴说完,快步跑出了会议室。五六分钟后,他拿着一摞照片回到了屋中。

“飞总,这就是当时我拍的照片,请您过目。”

张英飞拿着照片信手翻看了几张后,一把扔到桌上,低头睨视着照片问道:“就凭这个你就说对方是骗子?”

他说话时并没有人看任何人,这句话不知道是问小吴的,还是问张英芳的。

“当然不只这一点,但这肯定是很重要的。如果一家肯花重金采购商品的贸易公司连一个像样的门脸房都没有,那我肯定要怀疑它是不是骗子。”张英芳冷冷道,“你还有其他意见吗?没有我们就讨论下一个议题了。”

“你等等,”张英飞大手一挥,阻拦道,“我也有证据。”说罢,他从兜里掏出更厚的一摞照片,随手扔给了车荔子。

车荔子简单整理了一下照片后,把照片分发到会议室里每个人的手上。

张全福之前已经看过这些照片了,所以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只是好奇,张英芳会怎么解释这件事。

“在公司付出高昂的成本后,我对张英芳女士的这个决定极其不解,所以我也去调查了一下。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调查的结果竟然跟她的结果大相径庭。这些照片里不仅有对方在德国的公司,还有法国,比利时,荷兰,西班牙,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卢森堡的公司。大家可以注意那些右上角标有绿圈的照片,那些都是对方在卢森堡的公司。”

照片这时也传到了张英芳的手中,张英芳狐疑又仔细地辨了辨,她一眼就认出,照片确实拍的是卢森堡那条街道的外景。

让她大吃一惊的是,照片里的建筑外墙上挂着的正是路易斯那家公司的铭牌。

她又翻了几张,在个别照片上她甚至还看到了路易斯的身影。

怎么回事?

张英芳转头看了看小吴,只见小吴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也没弄清楚为什么路易斯的公司突然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

“芳总,飞总,那天我到那里时,确实……确实没看到照片里的……这家公司。我还专门问了几个住在那附近的居民,对方也都……没看过没听过这家公司,芳总,那个录音你也听过的……”小吴结结巴巴道。

张英芳的脑子转得很快,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照片:“我是在签合同后不久让小吴去的卢森堡,但那里当时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做出不发货的决定。我能向全体股东保证的就是我的决定是在当时环境下的最优决定。我没有和诸位解释这件事并不是想故意隐瞒,而是它确实不值得浪费更多的时间。我宁可付违约金也不愿承受可能的更大损失。”

“张英芳女士,你说你不是故意向股东们隐瞒这件事。”张英飞手一挥,把一张a4大小的纸拍到了桌上,“那我问你,这又是什么?”

张英芳刚要说话,就觉得嘴里一酸,第二次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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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病因

几乎在每次股东会上,张全福都会看到张英芳张英飞姐弟俩出现意见相悖的激烈讨论。

一开始他还很不习惯,觉得这种争论非常影响家庭的和谐关系,因此总是出言呵斥两人。但随着他年纪渐长以及张英芳的快速成长,他渐渐发现,这种讨论有时会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张英芳偶尔也会听取弟弟的意见。这让他逐渐意识到:这种辩论可能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能提高两人在管理上的格局。所以干涉得也就慢慢少了。

发展到最后,只要双方(主要是张英飞)不进行言语上的人身攻击,张全福就不太阻拦他们的讨论,哪怕争论得再凶,有底线就行。他甚至开始相信,只有这样辩论才能充分激发每个股东参与公司经营的积极性,否则只是一团和气,没有不同意见,每个股东都像张英华一样当僵尸股东,公司岂不是会越做越差?

但今天的情景有些反常,张英芳竟然会在一小时吐了两次。难道是辩论得太激烈了?

张全福急忙站起身,边走向张英芳边朝小吴喊道:“赶快准备医药箱。”小吴立刻闻声跑了出去。

张全福两步走到她身边,半蹲在地,轻轻握着张英芳的手,关切地问道:“很难受么?要不要先去医院看一下?”

张英芳的胃里此时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她想说话,但嘴里一片酸涩苦楚,担心张嘴会再呕吐,她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自己的父亲她不想去医院。

“那要不然你先去休息室里躺一会儿,感觉好点了再回来?”张全福建议道。

张英芳想了想,点了点头。在助理的搀扶下,张英芳第二次离场。

看到父亲对姐姐的关心,张英飞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家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待遇就差这么多呢?她也就是命好赶上了好时候,要是当年自己年龄大点,也未见得不敢只身去日本闯荡。不过现在再后悔也无用,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再说。

张英芳退场后,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老四你刚才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张英华打破僵局。

张英飞把手里的纸先拿到张全福的面前:“爸,您先看看。”

张全福戴上老花镜,接过纸,却发现纸上写着一堆他不认识的外文。

虽然不懂外语,但一看纸上的排版,张全福就知道这是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最上面的文字,赫然在第一行看到一个熟悉名字的拼音:zhangygfang。

“这是怎么回事?”张全福把诊断报告放到桌上,已经凑过来的张英华顺手又把纸捧了起来。

“这是我姐去医院体检的结果。”面对张全福,张英飞狡猾地换了称谓,开始称呼张英芳为“我姐”。他知道,自己跟张英芳说话时可以没大没小,但跟张全福说话时,最好还是注意分寸,对张全福这种老一辈人来说,骨子里的家庭观念还是很传统的,非常注重长幼尊卑。

张全福皱了皱眉:“体检?这上面说了什么?”

张英飞刚要说话,一旁的张英华忽然拦道:“等下再说。”然后一转头冲小吴喊道:“暂时休会。你带着大家都出去一下。”

“不用紧张。”张英飞否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快说!”张全福担心检查结果和张英芳两次呕吐有关,迫不及待地问道,“别卖关子。是不是她呕吐的病?”

“其实不完全算是病。”张英飞把诊断报告从张英华手里抢了过来,“准确地说,我姐现在是更年期综合症。”

“更年期?”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张全福不高兴地打断道:“胡说!你姐才四十出头,哪来的更年期?你妈都五十多了才更年期。”

“她更年期可不是我说的,喏,看到了吗?”张英飞把诊断报告递到张全福的面前,“体检指标都在这白纸黑字的写着呢:雌二醇与孕酮水平下降,内分泌失衡,心悸频率高,雌激素水平下降,促卵泡生成激素……”

“别说了!”张全福大吼一声,怒斥道,“大庭广众之下念这个像什么样子?”

见张全福发火,张英华立刻朝站在房间另一角的小吴摆了下手,小吴知趣地点点头,迅速打开会议室的门。除了张家人外,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

“爸,您别冲我发火啊,不是您问我姐为什么呕吐吗?我这不是告诉您答案呢么?”张英飞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这个诊断……”张全福用手点指诊断报告,厉声问道,“你从哪搞来的?”

“这种东西还能从哪搞啊?”张英飞满不在乎道,“您不用担心,这个我可造不了假,看见没?这是诊所的印章和医生的签名。”

张英华捧着诊断书,仔细瞅了瞅,突然疑心道:“为什么你这个诊断书这么轻飘飘的?”

“因为这是我复印的。”张英飞毫不隐瞒地承认道,“原件在我姐手里。”

“什么意思?”张全福和张英华都愣了。

“这是我在我姐办公室里看到的,我第一时间复印了,要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事。”

“可这和她呕吐有什么关系?”张全福怀疑道,“你妈更年期就是脾气不好,可从来不吐啊。”

“您想,姐这么多年不是跑日本就是飞德国,饮食早就乱了,这更年期肯定也和国人不一样啊。”张英飞分析道,“而且这诊断书上说了,她现在的症状除了呕吐外,还有情绪不稳定,长期心律不齐,易怒,易激动,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减退什么的。”

“那上面说了怎么治了没有?”张全福忧心忡忡地问道。

“医生说她这个(病)就是要静养,不能让患者老处于情绪激动的环境中,要保持心情愉悦,减少焦虑感。”

张全福在会议开始时的美好心情此刻荡然无存。

他心里很清楚更年期综合症是怎么回事,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这么年轻就会有这个病,这可是老年人才会得的啊。现在正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如果张英芳倒下了,公司怎么办?难道还要靠自己再继续跑吗?

“其实现在有另外一个问题比姐的这个病更棘手。”张英飞放下诊断报告,严肃地看着张全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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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暗度陈仓

“说。”张全福的脸色很难看。

“如果姐真像医生诊断的那样得的是更年期综合症,那公司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姐的病情,而是迫切需要找到一名强有力的新e,带领公司继续前进和发展。”张英飞直言。

张全福的眼睛忽然像猫看到亮光一样眯成一条线。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座位的正前方,好似没听到张英飞的话。

张英华一下听出张英飞的言外之意,他眼珠转了转,惊讶的同时又不免暗笑,面上却故作吃惊状:“老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趁火打劫吗?”

“没什么意思,”张英飞耸了耸肩,撇嘴道,“我就是说,姐已经不适合再当公司的总经理了,那就该把这个位置让出来,让能者居之。”

“能者?咱们公司有这样的人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张英华明知故问,“如果有(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早点跟爸和姐推荐?”

“俗话说的好,内举不避亲。”张英飞一脸自信,“能人就是我。我就是目前最适合的总经理人选。”

张全福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见张全福没表态,张英华故意不满道:“老四啊,我这几年在国内多,来德国少,你倒是跟我说说,凭什么你是最合适的?要是论资排辈,我还说我是最合适的呢。”

张英飞微微一笑,嗽了嗽嗓子:“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对姐生病表示很遗憾,我出来竞选完全是为了公司和这个家族。”

“行了吧,爸还等着呢。”张英华示意张英飞别嗦。

“好,那我就挑重要的事说。”张英飞顿了顿,“第一件事,报道咱们违约的《法兰克福娱乐报》今天上午撤文并发道歉声明了,文章在这。”说罢,张英飞从自己座位旁的公文包里抽出了几份报纸,递给两人。

“这上面写的都什么玩意啊?”张全福张英华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眼,“我们也看不懂。”

“那是德文的道歉声明,他们承认那篇报道的内容有失实部分,向公司正式道歉。”张英飞又递给两人一张纸,“这是我翻译的道歉声明的中文。”张英飞说是自己翻的,其实也是车荔子代笔,但另外两人都没空深究这点。

张全福快速读完,递给张英华。

张英芳和公司律师就报道跟报社的律师沟通了多次,但对方就是不肯撤文,这事张全福是知道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四竟然蔫不出溜就把这事给解决了,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隔了半晌,张全福怀疑道:“你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我去跟对方谈判了。这事因姐而起,但她却没有解决。这难道不说明她的病已经影响到她的工作能力了吗?”

见张英飞轻描淡写地把张全福的问题“滑”了过去,张全福心里就知道,这事估计张英飞是花了钱了。张全福这两天着实为这事伤了脑筋,但张英芳不让他插手,他也不便直接帮她解决,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老四把这事擦干净了,这让张全福很是意外。

“你刚才说这是第一件事,”张全福追问道,“那第二件呢?”

“我不仅弥补了她带来的负面影响,我还跟对方化干戈为玉帛,新签了比之前额度更大的合同。”张英飞边说边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后,轻推到张全福的面前,“八百万马克,三年交货。”

张全福惊了,自己儿子什么水平他还是心里有数的。他刚才还对儿子搞定报社的事有些怀疑,没想到马上又看到他跟路易斯公司签的新合同。张全福懵了:“你这合同……”

“绝对的标准化合同,完全是咱们公司的合同模板,不信您可以仔细慢慢看。”张英飞一拍腰包,“不瞒您说,20的定金我都拿到手了。而且在刚才你们看到的道歉声明的旁边还写了两句新合同的事,说明双方澄清了误会,都希望能继续合作。”

张全福此时内心的惊讶远远超过了他的喜悦。

“可以啊,老四,没看出来你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关键时刻还能充个顶梁柱。”张英华开玩笑调侃道,他已经看出张英飞对总经理势在必得的心气,只是他突然犹豫起来,自己是该在这时使坏捣乱还是该扶四弟上位。

“二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平时是低调,但现在家族需要我,我肯定责无旁贷地要站出来啊。”张英飞边说边拿眼偷瞄张全福,生怕他没听到自己表忠心。

“有句话我要是说错了,四弟不要生气。”张英华突然道歉。

“什么话?”张英飞被他说得一愣。

“选新e这事,恐怕光是爸和我投票是不够的。这可是股东会。”张英华提醒道。

“这事我早想好了:大哥跟爸是一致行动人,你的投票权也在爸手里,所以你们俩的票都在爸的手里,爸的意见最重要。至于姐的想法,你们不用担心,她之前已经同意了。”

这番话一出口,张全福和张英华一个惊问:“你说什么?”另一个惊问:“你姐同意了?”

“是的,她之前同意把她的股份转给我代持了。这是转让文件。”张英飞第三次从公文包里掏出文件放到了桌上,“她已经签字盖章按手印了。”

转让协议文件是中德双语的,张全福和张英华很快就看完了。

“这是你姐签的?”张全福不相信地问道,眼睛却在盯着协议最下方的签字。那个签名看起来确实是张英芳的字迹。

“是的,”张英飞补充道,“而且她还按了手印。”

“为什么按手印?”张英华不解地问了一句。

“这事我需要问问你姐。”张全福半信半疑道,“为什么她从没和我说过?”

“以我对姐的了解,她这么要面子的人,第一,肯定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有病,第二,肯定不愿意从这么重要的岗位上退下来。不过我坚决同意您的看法,这事把姐叫过来一问便知。”张英飞大大方方地说道。

见张英飞神色自如,一点儿都不慌乱,张全福不禁纳闷:难道他说的真是张英芳的意思?可看他们刚才争论时的神态可一点儿都不像啊。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撞开,小吴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高喊道:“张总不好了,芳总她晕过去了。”

“你说什么?”张全福蹭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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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步步逼近

张全福等几个人围在张英芳办公室的沙发旁。

跟一早的红润面庞相比,此刻沙发上的张英芳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的颜色也很吓人。

虽然张全福重男轻女,但她毕竟也是他的骨肉。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他也感到难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全福的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问谁,站在他旁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听到张全福的声音,张英芳微微睁开眼睛,语带虚弱:“爸,我没事,可能早上吃坏了东西。”

“他们说你刚才晕过去了,”张全福不由分说地命令道,“你应该现在就去医院,马上。”

“可会还没开完……”张英芳挣扎着想起身。

张全福心里一阵酸楚,轻声道:“先去医院,会我们几个人也能开……”

就听他身后的张英飞忽然使劲干咳了两声。

张全福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张英飞:“赶紧联系车,送你姐去医院。”

没容张英飞说话,一旁的小吴急忙接口道:“福总,我们叫的车已经在楼下了。”

听说车已经到了,张全福眉毛一立:“那你们还磨蹭什么?”

小吴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见他这幅表情,张全福立时顿悟:十有是张英芳自己不愿去医院,下属哪敢违抗她的命令。

他怜爱地看着张英芳,半嗔怪半责备:“为什么不去医院?”

张英芳用手扶着额头,低声道:“咳,老毛病,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用去医院。再说德国医院那么贵……”

听她这么说,张全福心里一动,沉声问道:“所以,那张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纸?”张英芳狐疑地问道。

张英华不怀好意地把医生诊断书递了过来。

张英芳接过诊断书,打量了两眼后立即问张英华:“这个你是从哪儿拿到的?”

见张英芳没否认,张全福心里就明白了分。他缓缓坐到沙发上,看着张英芳问道:“什么时候病的?为什么病了不和家里说?”

“记不清了,可能几年前就有了。”张英芳的目光落到办公室内的绿植上,“看过几次医生,但医生也说不出来什么……”

“你经常(这么)吐吗?”张全福关切地问道,“除了吐还有什么其他症状么?”

张英芳的脸上隐隐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她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张全福身后的张英飞猛地一个箭步蹿了上来,一抖手里的文件:“爸和哥都想知道,这份股权转让协议书到底是不是你签的?”

张全福瞪了一眼张英飞,却没出言呵斥。

张英芳伸手把纸接了过去。

没过两分钟,张英芳怒气勃发地抬起头,抖了抖手里的协议书,用微弱但倔强的语气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呀,”张英飞故作惊讶状,“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我……”张英芳刚要质问,就觉得胃里一阵绞痛,她急忙用手顶在腹部,脸颊上开始大滴大滴地冒出小汗珠。

见张英芳这幅表情,张全福气不打一处来,用手一指门外,对张英飞喝道:“出去。”

“哎,爸,不是你和哥想知道这份协议是不是真的吗?”张英飞委屈地辩解道。

见张全福阴沉着脸,张英华眼疾手快,一把将张英飞推出了门。

“哎,你推我干什么?”张英飞急了,“我还没问完呢?”

张英华朝他诡秘一笑,低声道:“放心。”

“嗯?放……放心?”就在张英飞一愣神的功夫,门“砰”的一声从里面关上了。

“我……我没签过这个。”张英芳说着把协议书扔到了地上。

看着她的举动,张全福没说话,冲张英华使了个眼色。

张英华会意地走过去把协议书从地上捡了起来,轻轻放到沙发旁的茶几上。

“你确定你不去医院吗?”张英华看着张英芳。

“不需要。”张英芳固执道。

“那好。那趁着爸和我都在这,你好好想想,有什么话想和我们说,比如你经营时碰到的困惑,痛苦或悲伤什么的,都可以跟我们分享。”张英华摆出一副人生导师的做派。

张英芳诧异地皱了皱眉,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和爸都想知道,这份协议书是怎么回事?”张英华用手指尖敲着股权转让协议书说道。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之前也没见过。至于它是怎么来的,你们应该去问张英飞。”张英芳冷冷道,“他肯定知道。当然,特别是在伪造文件这方面。”

“我们已经问过他了,他说你是因为疾病的痛苦才把(你的)股份都转给他。”

“简直是笑话!”张英芳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把我的股份转给他?”

“因为你的病情让你不适合做出正确的决策,比如你把一家信誉良好的公司误认为是骗子公司而让自己公司蒙受了损失,比如你现在应该去医院但你还是坚持不去。如果未来在公司经营上你一直这么一意孤行,那谁来保证全体股东和家族的利益?”张英华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的病我心里有数,它不会影响我做决策。而且你们可以放心,我是永远不可能在一份假协议上签字的。”

“假协议?可这上面有你的签字和手印,还有公司印章。”张英华追问道。

“我!再!说!一!次!”张英芳的声音虚弱,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它是伪造的。”

张英华见张英芳油盐不进,不禁恼怒:“这次是老四帮你善后。你不能每次都指望他帮你擦吧?”

“擦什么?”张英芳一脸茫然,“张英飞帮我善后?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张全福平静地把张英芳不在会议室时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和她讲了一遍,然后把报纸和合同都拿给她看。

张英芳懂一些德语,她断断续续地读完报社的道歉声明,又看到张英飞和路易斯公司签署的新合同,她彻底晕了。

在她没注意到时,鼻血顺着人中缓缓地流了出来,吧嗒吧嗒地滴到报纸上,刹那间就在报纸上荫出一朵血色的红花。

张英飞被推到门外,作势砸了两下门后,闪身躲入公司的一间会议室。锁好门,放下帘后,他拨通了藤野的手机。

“喔,是张先生呀。”电话里传来一个让张英飞既害怕又厌恶的男低音。

“协议已经亮出来了。”张英飞压低了嗓门,“如果她不同意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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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 态度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藤野幽幽道。

张英飞心道:鬼子就是鬼子,关键时刻就会装糊涂。但他毕竟有求于人,言语上只能恭敬。

“我是担心,万一她说签字是假的怎么办?或者死不承认怎么办?万一她把转让协议撕了呢?或者如果其他股东不同意呢?”

“张先生,请先冷静一下。”藤野拦住张英飞的话头,“深呼吸。”

张英飞不知自己的忧虑和深呼吸有什么关系,但既然藤野这么说了,他也不敢反驳。

当他做到第二个深呼吸时,就听藤野说道:“她同意不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

“我的……”张英飞愣道,“态度?”

“转让协议书上有她的签字,虽然是我找人模仿的,但我找的是和她身高体重力量都差不多的女性,模仿的人也用心练了很久,即使是非常有经验的笔迹鉴定师也不一定能分辨出两者的差别,所以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藤野淡淡道,“而且上面还有她的手印,再加上你的签字和公司的公章,只要再有其他股东的签字,这件事一定可以成功。”

“那万一不成功呢?我是说……万一。”张英飞忧心忡忡道,“你知道凡事总会有例外发生的。”

“药你给她吃了吗?”藤野问道。

“嗯,趁她不注意我放她咖啡里了,她已经吐了几回了。不过说真的,你这药只是呕吐和腹泻吧?没什么其他危险?我可不想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要为这件事坐牢。”张英飞不放心道,似乎想让藤野给自己说些保证类的词语,好让他能放宽心。

“呵呵……”电话里,藤野忽然笑了。

张英飞让他笑得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张先生,你如果想让这件事成功,就要做很多看起来危险的事。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吗?富贵险中求。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做成什么事?”藤野的话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张英飞的脸上,“如果你实在害怕,那还是尽早放弃,乖乖做一个弟弟更好,那样你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风险,就像鸡窝里的幼仔一样安全。”

听到藤野似乎要挂电话,张英飞急忙解释道:“不是,藤野先生,我只是不想她受伤……太重,我怕那样不利于我得到我父亲的支持。”张英飞临时编了个瞎话。

“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签字和药,又让报社发了道歉声明,还帮你落实了跟路易斯公司的新合同,并且额外还给了你一份我们公司的新采购合同。我做了这么多,不是为了听你跟我抱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藤野声色俱厉道,“你作为一个男人,作为这家公司下一个e,要拿出一些魄力和担当来,不要老指望别人替你解决困难。懂吗?不要再用这些破事来烦我。”

“可我……”张英飞还想再解释两句,电话里已经传出一阵挂机后的盲音。

拿着手机,张英飞忍不住长叹一声,看来这回真没退路了。

张英芳的鼻血很快就止住了,但她的疑问却没有止住。

为什么自己和公司律师跟《法兰克福娱乐报》交涉了这么久对方都不肯撤文,而张英飞不仅让对方撤了文,还能让对方发道歉声明?为什么张英飞会和路易斯公司再签合同?为什么张英飞手里会有一张自己根本没签过的股权转让协议书?最诡异的是,上面不仅有自己的签名,还有自己的手印和公司的公章。而自己却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签过这种东西。

张英芳沉默地愣愣看着地面,好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张英华和张全福互相看了看,谁都没说话。屋子里静得有些可怕。

最后还是张全福先开了口。

“英芳,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先去医院看一下比较好。你又是吐又是流鼻血,检查检查还是心里踏实些。”

张英芳猛地抬起头:“爸,那文件不是我签的,是张英飞在搞鬼。你把他叫进来,我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你们一听就明白了。”

“这事还有什么可说的?”张英华一摊手,“事实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什么事实?”张英芳听出张英华的口风不对,转头问道。

“老四有协议,有签字,有手印,还有公司章。而你就一句话,‘他造假’。这种情况,你觉得我们该信谁?如果大家都白纸黑字签完了再反悔,那还要签合同干嘛?如果一个公司的e没有契约精神,这个公司的企业文化还能好得了吗?爸这么多年任劳任怨辛勤工作不就是为了图个好名声吗?要是玩耍心眼,爸早就发了,还能轮到着王叔赵叔他们吗?”张英华搬出来张全福,对张英芳一顿说教。

一听他这么说,张英芳马上就明白了:她二哥也不是省油灯,他看起来和张英飞是一条战线的。

想到上次自己因为翻译的事还帮着张英华说好话,张英芳不禁一阵心寒。

张英芳知道谁的意见都不如张全福的意见管用,毕竟其他人就是打打嘴炮。但如果这事最后真弄到股东会里投票讨论,那张全福的意见就变得至关重要了。因为张全福手里有三张票(张全福、张英旺、张英华),其中张全福那票还带一票否决权。换句话说,只要张全福反对的方案,谁支持都没用。

“爸,你把他叫进来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张英芳恳求道。

张全福见她的神情,知道这事要是不讨论个一二三出来,她是肯定不会去医院的。当下冲门外喊道:“小吴。”

门倏地被推开,小吴站在门外,欠身道:“福总您有事吗?”

“叫张英飞进来。”

不多时,容光焕发的张英飞迈着方步走进了会议室。扫视了众人后,他没有坐下,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张全福和张英芳的面前,两手垂在裤腿两侧,显得很正式。

“爸,您叫我?”张英飞低头颔首恭敬道。

“你姐说她没签过这份文件,你说说这文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全福黑着脸,“慢点说,别说错了。”

最后这句话既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张英飞微微一笑,把之前藤野教给他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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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折中方案

“所以你觉得你比你姐更胜任e的工作?”张全福不动声色地问道。

“虽然我比她年轻,但我也已经跟她做了这么多年,公司现有的这些业务我哪个没做过?这次能跟路易斯公司两签合同并且一次比一次额度大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连这么难啃的骨头我都能吃掉,那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更不用提我的社交能力和客户调查能力在这几年的突飞猛进了。”张英飞故意顿了顿,假笑着看了眼张英芳,但张英芳只是冷眼瞪着他,却没出言反驳。

见张英芳没打断自己,张英飞心里很得意:“我特别想强调的一点就是:我很尊敬作为总经理的张英芳女士。但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得到总经理的职位,我对这个岗位没任何兴趣。等她调养好身体再回来,这个e还是她的,我只是代理这段时间她的工作而已。毕竟咱们家马上就要跟德国人谈判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可笑,”张英芳眉毛一挑,“我先不说你逻辑上的荒谬之处,就算你只是为了工作才想要代理总经理的职务,那也只要公司内部发个授权通知就可以了。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的股份都转给你?你就是敢做不敢当,不敢承认自己伪造了我的签字和手印罢了。”张英芳不屑地又扔下一句,“简直是下作。”

“因为只有你没有股份,才不能干预我对公司的管理,才不能垂帘听政,才会真的去配合医生的要求,调养休息。”张英飞字斟句酌地反问道,“如果你拿着比我多的股份,按照《德国公司法》你就是公司股东,可以参与公司所有的经营活动,那我还怎么执行我的经营策略?就像我第一次跟路易斯的公司签约,对方给出这么好的条件,你说违约就违约,我有没有反对过?你有没有听过?你因为怕担责就把所有有风险的合同都给踢了,你这么做让公司拿什么跟同行竞争?王叔赵叔还有他们的儿子们可都不是吃白饭的,那都如狼似虎地盯着咱们呢,你不做有的是人做。如果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那咱们还做什么生意?干脆都回家喝西北风算了。而且你刚才自己不也说了吗?咱们今年的销售数据并不理想,哦,对,冬一晴的原话是‘呈断崖式下跌’。这几年你经营公司我们大家是不是都支持你?那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也应该就这个销售惨况给所有股东们一个交待?往轻了说你这个叫渎职,往重了说你这个叫能力有限,占着茅坑不拉屎,一泡……”

“够了!”张全福沉着脸厉声呵斥道,“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什么?有你这么和总经理说话的吗?”

张英飞连珠炮似的发了一通牢骚,听起来像是指责又像是满腹委屈。虽然被父亲出言阻止继续说下去,但他却已经给张英芳前后扣了几顶大帽子,心里很是高兴。而且他还敏锐地注意到,张全福刚才的话里,并没有说“你姐”,而是说的“总经理”。

难道这事有戏?

张英芳刚要反驳对方言语中的漏洞,就听张英华突然在一旁道:“我觉得英飞说得有道理。三妹只有无官一身轻,才能真的配合医生做治疗恢复。”

“你们……”张英芳对张英华和张英飞怒目而视,一股无名心火灼烧了起来。

张全福本来关注的点在那份转让协议到底是不是张英芳签的,但听完张英飞的话后,他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首先,张英飞的协议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只要他张全福不签字,协议就没用(注:根据公司法规定,公司股权的转让需要所有股东同意)。其次,张英飞的话虽然听起来浑,但话糙理不糙。如果自己只是让张英芳注意休息,恐怕没过多久她就会找个借口又窜回来。即使给她办停职休息,估计效果也不会好更多,但公司肯定还需要在张英芳的带领下再走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也许这次是个机会,能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充充电,理清思路,重新带领公司再出发,直到他能放心地把公司交给张英飞。

人如果算计得太精,很容易把自己也给装进去。

张全福的内心深处一直对张英芳有一种愧疚感,觉得她为了这个家牺牲得太多而得到的太少。特别是在他听从老婆的建议、决定以后还是要把德国公司交给张英飞打理后,这种愧疚感就慢慢演变成一种负罪感。他不想看着女儿最终既没得到公司,还带着一身伤病、孑然一身地离开(即使她还有公司股份可以领分红)。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希望至少能看到自己的女儿是身体健康的。

“即使我需要休息也不会把股份都转给张英飞,他管不好公司,只会把公司领向灾难。”张英芳转头对着沉默的张全福说道。

“你凭什么说我管不好公司?你有什么证据就这么血口喷人?”张英芳的话使得张英飞恼羞成怒,好像炸了毛的公鸡一样跳了起来。

“德不配位。”张英芳冷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吗?”

张英飞猛地一激灵,以为她知道了自己和藤野的勾当,心虚地回了句:“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作为公司的副总经理,利用职务之便揩公司的油水。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当总经理?反正现在也没外人,我可以把你做的那些事一件一件列举出来。”说着,张英芳走到文件柜旁,从一堆文件夹中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啪”的一声掷到了办公桌上。

张英飞睨视着桌上的文件夹,瞅了瞅张英芳,又看了看张全福,没再说话,转身重重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张英华越看越觉得有趣,这场戏比他想得还要好看,对一个在公司没有话语权只能领分红的局外人来说,没有比又拿钱又看戏更有意思的事了。

就在张英华琢磨着该怎么给两人再各加一把柴火时,张全福缓缓站起身,面容严肃道:“你们说够了吗?”

张英芳和张英飞都板着脸,一声不吭地坐着,眼望着别处。

“我已经想好了,”张全福沉思片刻,“张英芳的股权暂时转到我名下,投票权也转给我。从今天,从现在就开始休息,至于何时恢复总经理职务以医生的诊断书为准。同时我特许由她担任公司跟德国人谈判时的特别顾问,但除了顾问工作,她暂时不参与公司内的其他事务性工作。代总经理职位暂时由张英飞担任,由我负责监督。就这样。谁还有意见?”

屋子里鸦雀无声,空气也像凝固了一般。

“我觉得这样最稳妥,爸肯定是最大公无私不偏不倚的。”张英华高举双手赞成。

张英飞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微微诧异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取得了部分成功。虽然没百分百地达到他的预想,但公司的管理权暂时是抓在他的手里了。

房间里最失落的就是张英芳了,今天发生的事没有一件不透着诡异和奇怪的。她头痛欲裂,眼前一黑,再次晕倒在老板椅上。

张全福蓦地转过头去,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悄然滚下几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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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6个月不短了

临近中午时,方科给陆苇打电话,问她第二天能不能去画院,工作内容还跟上次一样,继续当浴缸模特。

陆苇刚和陆母通完电话,得知父亲恢复得很好,弟弟模拟高考的成绩也很出色,考上211不能说十拿九稳也是机会较大,心情正好,所以一点儿没犹豫就答应了。对现在的她来说,挣钱是第一位的,当模特虽然辛苦,但比在工厂打工要轻松得多。这种钱再挑三拣四就没有天理了。

驾校的课一结束,董锵锵立刻跟教练卡丽娜约好了周五路驾的时间,经过两周的实际上路,他现在越开越顺,对德国交规的掌握程度也越来越高。虽然偶尔还会犯些小错误,但一些可能会影响他通过路考的不良动作习惯已经全让卡丽娜给扳过来了。按照卡丽娜的判断,如果董锵锵坚持每周都开1-2小时,并且能经常总结犯过的错,那通过路考应该问题不大。这也就意味着,董锵锵学车花不了更多钱了。

从驾校出来已是中午,董锵锵想直接就去找弗莱舍尔结两笔猪的费用。刚要上公共汽车才想起来跟德国人见面谈事需要先预约。一个电话拽过去,弗莱舍尔上午赶巧还不在农场,要下午才能回去。

董锵锵和弗莱舍尔约好了下午的见面时间,然后信步溜达到火车站的麦当劳里,给自己要了份巨无霸套餐。

咬着汉堡喝着可乐,董锵锵无意中看到在火车站内牵着狼狗、威风凛凛巡逻的德国警察。他猛然想起自己来德国第一晚的遭遇,不知道警察是不是已经对高个儿男做出了处理,赶忙三口两口吃完东西,抹抹嘴,溜达着进了火车站警察局。

虽然那天是凌晨到的警察局,但董锵锵的记忆力很好。凭着印象,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当时给他缝针的医生办公室,巧的是,当班的正好是那天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生。

在他说明来意后,医生熟练地检查了董锵锵的伤口愈合情况,他满意地摘下眼镜,欣慰道:“年轻人,不用担心了,你的伤口恢复得很不错。”

董锵锵看着自己胳膊上颜色略有些鲜红的皮肤,担心地问:“医生,我看这些缝合线还有痕迹,它们会留疤吗?”

“是否留疤主要取决于皮肤对缝合线的吸收。从你皮肤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估计最多再有两个月应该就没什么痕迹了。”

董锵锵这才放下心来。谢过警医,他又跑到旁边的办公室询问自己案子的最新进展。但接待他的人并不是当晚执勤的警察,费了一番周折,警察才从一摞卷宗里找出董锵锵的案子。

但让董锵锵意外的是,案子已经结了。

“已经判完了?”董锵锵一脸吃惊,“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这周一判的。”警察面无表情道。

“可没人通知我啊。”董锵锵以为自己作为当事人,警察理应会告诉自己。

“这种案子一般不会通知报案人判决结果的,除非涉及到调解。但这个案情清晰,没有调解的可能。”

“那他最后判了几年?”董锵锵关心地问道。

“几年?”警察愣住了,“6个月。”

“才6个月?”董锵锵惊了,“这么短?”

“6个月还短?”警察看起来比董锵锵更吃惊,“我们根据你的证词对他进行了审问,但他坚称不认识另一名男子,他们当晚只是碰巧和另一个报案的吴女士顺路而已。他坚称自己对吴女士并无任何犯罪意图。鉴于他没有任何前科,且吴女士也证实他(即高个男子)没有跟她有过任何接触。而当晚除了你外又没有任何其他目击证人,附近也没有什么摄像头,所以你的说法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的外部证据了。”

“碰巧顺路?他在撒谎,警察先生。”董锵锵急道,“他们当时身上带着刀呢。普通人谁没事会身上带那么长的刀?而且他还用刀攻击我。还是你的同事帮我包扎的伤口呢。”

“我们当然知道,但他的解释是,他以为你是拦路抢劫的歹人,所以才会拔刀自卫,然后才会伤到你。”

董锵锵闻言啼笑皆非,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他觉得我是‘拦路抢劫的人’?”

“在审查了你的供词和实际情况、特别是吴女士的证词后,我们认为他的这个说法并不符合逻辑。但对方当时有这种想法也是可能的。”警察顿了顿,“但我们最终也没发现他们伤害或企图伤害吴女士的任何证据,甚至吴女士自己也不能确定这点。她只是在听到你喊了一声后就跑了,并没有跟对方有过任何实质性的接触,至于你和对方发生了什么她也是一无所知。”

董锵锵叹息着摇了摇头,不甘心道:“那他们的这种行为难道不是犯罪未遂吗?”

警察反问道:“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那就这么算了?”董锵锵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不管怎么说,持刀伤害他人都是犯罪行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我们已经依法判了他6个月的刑期。”

“可6个月也太少了。”董锵锵嘟囔道,“怎么也该判一年啊,我挨了一刀啊。”

“6个月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而且我们已经考虑了你的伤情。你的刀口长度是763厘米,刀口深度接近1厘米,这仍然属于轻伤的范围。另外我们的判罚主要以惩戒为主。”警察严肃道,“是有法律依据的。”

董锵锵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处理结果,怅然若失地呆坐在椅子上,正想再说什么,忽然接到托马斯警官的电话,让他立刻去市警察局一趟。

董锵锵心情沉重地离开了火车站警察局,又走入了汉诺威市警察局。

董锵锵敲门上的玻璃窗时,托马斯正在办公室里伏案看资料,听见有人敲门,抬头观瞧,见是董锵锵,伸手示意他进屋。

董锵锵进屋后,托马斯继续低头看材料,董锵锵正要发问,托马斯忽然先开了口:“听说你们打赢了和穆勒的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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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 一步之遥

董锵锵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判决,机械地回答说:“感谢德国警察提供给法院的证词和证据,帮我们打赢了官司。”

“可我听说你们还要做一周的义工?”托马斯突然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董锵锵,“有这事吗?”

“您叫我过来就是说这事的吗?”董锵锵不知对方把自己召唤来的用意,索性直接问了。

“哦,当然不是。”托马斯边整理桌上的材料边说道,“我们已经初步确认上个月发生在一品芙蓉餐厅的火灾是人为纵火造成的。”他边说边观察董锵锵脸上的表情,想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到他内心是否会有任何波动。但董锵锵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静静地听着,表情不喜不悲,似乎对这个消息毫不意外。

“你似乎对这个发现一点儿都不吃惊。”托马斯故意问道,“你不觉得哪里可疑吗?”

“哪里可疑?”董锵锵问道。

“我们可以确认火灾的起火源是易燃宝,就是那种吃bbq户外烧烤什么的时候经常用到的引火物。对了,你们中国学生喜欢吃这种烧烤吗?烤羊肉或烤牛肉什么的?”

董锵锵冷冷地看着托马斯:“我们中国学生不吃这种半生不熟的东西,怕得病。我觉得主要还是德国人吃得多。”

托马斯早料到董锵锵会是这种态度,不以为杵,继续追问道:“你最近见过靳远吗?我听说有人在大学里见过他。”

本来董锵锵对警察在他们和穆勒打官司时提供有利证明一事心存感激,心里还有配合警察工作的想法,但现在托马斯这种居高临下的审犯人式的问话方式让他感到别扭和厌烦,他情不自禁地转过头,两眼目视窗外:“托马斯警官,警方能确定靳远一定跟一品芙蓉的火灾有关吗?”

托马斯见他没回答自己的问题,面上不悦,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现在是警方的火灾嫌疑人吗?”

“你当然不是。”

“那我有不回答的权利吧?或者等我的律师来了我再回答。”

托马斯深吸一口气,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的问题现在我无法回答,但靳远肯定是有嫌疑的。”

“从那次在驾校外碰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靳远了。”董锵锵摇了摇头。

“那好。如果你再看到他,一定要让他来这里找我。记住了吗?”

听刚才对方在电话中的口气,董锵锵还以为托马斯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告诉自己,哪知对方只是把他叫过来轻描淡写地问了两个问题,而这些问题明明都可以在电话里问的。董锵锵不禁有些生气,感觉对方在耍自己。

“没其他事的话我能走了吗?”知道对方的意图后,董锵锵多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

托马斯轻轻颔首,董锵锵转身朝屋门外走去,就在他的手指刚碰到门把手时,就听身后的托马斯幽幽道:“记着,在德国不要犯罪,任何犯罪行为都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董锵锵大步走了出去。

托马斯站在窗边,全神贯注地盯着楼下院子里的喷泉。

就在董锵锵走出市警察局大楼的东南门、绕过院子里的喷泉,马上要走出警察局的院子大门时,就见从另一旁的西南门里正好也走出一人。

董锵锵看到他时,他也正好看到董锵锵,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对方相遇,同时愣住了。

董锵锵不知道为什么余姜海这时也会在警局,余姜海也有同样的困惑。

但装作没看见已经来不及了,董锵锵犹豫了两秒,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就听余姜海大喇喇地问道:“你来干嘛?”

“那你又来干嘛?”董锵锵反问道。

余姜海之前把矮个男及其同伙的照片都给了警方,但警方却一直没联系他。他今天专程过来了解情况,却被警察告知:案子还在调查中,但仅凭余姜海提供的几张照片警方还无法找到犯罪嫌疑人。

余姜海之所以没有在把照片交给警方的同时说出矮个男的地址,就是想看看警察的效率,但现在的结果让他颇为失望。更让他不满的是,警察跟他说话时的态度让他感觉警察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余姜海决定还是不说出矮个男的地址,自行解决。

就在他沮丧地准备离开警察局时,却意外地在院子里碰到了董锵锵。

“你刚来几天就犯事了?”余姜海满腔的不痛快立刻找到了突破口,话横着就甩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学生,没看出来还是个古惑仔。失敬失敬。”

见对方存心找茬,董锵锵怕自己搂不住火再动起手来,厌恶地瞪了余姜海一眼,扭头走出警察局的院子。

余姜海见董锵锵毫无还嘴之力,撇着嘴得意地笑了,压抑的心情顿时舒缓了许多。

在楼上默默注视着董锵锵的托马斯伸手拿起座机:“喂,门卫室吗?我是托马斯,我要今天上午所有进出警察局大楼的外来人员名单。对,现在就要。”

董锵锵本想叫雷兰亭一起去收账,但雷兰亭下午有考试,不敢逃课,董锵锵只得自己去见弗莱舍尔。

下了车,董锵锵信步朝弗莱舍尔的农场溜达了过去。

中午的阳光正好,董锵锵走走停停,不时看看周边的花草树木,心情很放松。

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弗莱舍尔爽朗的笑声就从办公室外传了进来。

董锵锵闻声刚站起身,弗莱舍尔已经迈着阔步走进屋来,地板为之一震。

“你好,弗莱舍尔先生。”董锵锵友好地握住对方主动伸出的手,“我又来了。”

“坐吧,”弗莱舍尔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连体工作服,上面粘了不少稻草,看起来像是刚从圈里出来的,“你上午说你要卖猪?”

“是的,我已经有公司了。”董锵锵边说边把自己公司的营业执照等材料一股脑地从背包里取了出来,放到弗莱舍尔面前的桌上,“我们今天就可以交易。”

“喔,这么快?”弗莱舍尔伸手在两臂的袖子上抹了抹,拿起营业执照仔细看了一会儿,“嗯,不错,还真是德国公司。嗯,法人董锵锵,很好,很好。”

说完,他又拿起其他几份材料看了看,然后满意地把所有材料又交还给董锵锵:“非常好,我之前以为还能白赚你两头猪呢,看来现在这个希望要落空了。恭喜你有了自己的公司,这样我们就能长期合作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刚才出现一个突然状况,我要和你说一下,这个猪钱可能要减少一些。”

董锵锵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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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谣言

愣了两秒后,董锵锵才反应过来:“弗莱舍尔先生,你指的是我要付这段时间寄养两头猪的费用吗?那没问题,我理解。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弗莱舍尔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还能是什么?董锵锵不禁纳闷,难道弗莱舍尔突然嫌贵后悔了吗?

“我不明白。”董锵锵道。

“你寄养的其中一头猪病了,我治疗这头猪花了不少钱。因为你是寄养它,而不是卖给我,所以这猪本质上还是你的,所以这治疗费得你出。”

董锵锵听完顿时松了口气,他刚才还以为对方要反悔这桩交易:“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

弗莱舍尔原本担心要跟一个外国人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明白,没想到董锵锵会这么痛快就接受他的要求,立刻眉开眼笑:“你很明事理。那我们现在就签合同。”

因为合同的主要细节在上次会面时已经基本谈妥了,所以现在签合同更像是走形式。董锵锵只是认真看了看合同上的销售价格,确定没问题后,其他条款都没看,就大笔一挥签了字。

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董锵锵和雷兰亭卖给弗莱舍尔两头猪,一头种猪2000马克,一头普通猪1500马克,销售收入共计3500马克。减去普通猪的治疗费用360马克,种猪8天的寄养管理费640马克和普通猪寄养管理费320马克,实际收入为2180马克。

就一周时间,两头猪就少了1000多马克的收入,董锵锵看着支票,百感交集。

不管怎么说,公司算是正式开张了。剩下的就是要不断扩大胜利果实。

“弗莱舍尔先生,我看这份合同是一年期的,那一年后……”

“我们是第一次合作,如果这一年内我们合作愉快,双方没产生任何纠纷,那明年我们的合同就可以改为无限期的。”弗莱舍尔解释道。

董锵锵巴不得早点改为无限期的合同,但也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他微笑着伸出手:“那好,弗莱舍尔先生,你就准备好空猪圈吧,我们的猪就要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了。”

“那我拭目以待。”弗莱舍尔握了握董锵锵的大手,微笑着说道。

把支票交给银行柜台后没多久,董锵锵就在at机上查到了这笔收入。

看着褶褶生辉的2180马克,董锵锵盘算了一下:这笔业务是汉斯介绍给自己的,虽然对方没提任何要求,但自己肯定应该有所表示。

董锵锵的做人哲学之一就是:别人帮过自己,自己就该在好处中分他人一份,这样别人下次有机会还会想着自己。但对自己帮助别人,他从来不指望别人会回馈自己什么,就像他帮冬一晴时,他并没在意冬一晴是否能给他年化10的利息,他觉得没有期待,失望就会少很多。

董锵锵很快就决定了给汉斯多少介绍费,但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是他应该给雷兰亭多少钱。

因为双方之前并没有谈好一个具体的价格,所以这才是最难的地方。给少了吧,不合适,给多了吧,多少又算多呢?

董锵锵正在纠结,忽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是佟乐乐打来的。

“你听说了吗?”刚接通电话,董锵锵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佟乐乐气喘吁吁的声音。

“听说什么?”董锵锵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汉诺威的中国学生圈儿都传遍了,说咱们三捡了一箱子钱。”

“没想到这地方有点什么传得还挺快。”董锵锵故意打趣道,“是不是他们没把你传成富婆,你不高兴了?”

“别捣乱,”佟乐乐嗔怪道,“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咳,愿意传就传呗,这嘴长在别人脸上,你也管不住,大不了你不承认不就得了。”董锵锵不以为然。

“我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人跟你借钱了?”佟乐乐问道。

董锵锵一下想到冬一晴,嘴里含糊道:“嗯,是,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是不是女生?”佟乐乐的口气听起来好像突然有些酸酸的。

董锵锵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确是一惊,暗想:这个佟乐乐真是个人精,连这都能猜到。

见董锵锵默认,佟乐乐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才来没多久就认识这么多人。其实不光是你,我和雷兰亭也都碰到借钱的人了。”

“借钱的人?”董锵锵不禁好奇,“什么人跟你们借钱?”

“还能是什么人?同学呗。”佟乐乐的声音有些郁闷,“这里面有些人我是知道的,确实也是平时认真上课、周末玩命打工的人,对这些人我也就借了。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借很难做人的。”

董锵锵这么一听,就知道自己刚才误会了她的意思,冬一晴应该不是知道了他们捡钱这事才管他借钱的。

“可还有些人,平时一句话都没说过,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结果也打电话管我借钱,我直接就给他们回(绝)了。”佟乐乐没好气道。

“这样没问题呀,”董锵锵自忖如果自己碰到这种局面,十有也会这么做,“借钱是情分,不借是本分。没毛病。”

“问题就是这些没借到钱的人。”佟乐乐气愤道,“到处去胡说。”

“胡说?他们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佟乐乐急火攻心,“什么难听说什么呗。”

董锵锵听声音就知道佟乐乐气得不轻,估计那些话很恶毒。

“你先别生气,”董锵锵安慰道,“生气是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你气坏了自己,高兴的是那些人。”

“你说他们干嘛要这样?”佟乐乐提高了音调,“大家都是背井离乡出来学习的,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不行吗?不如他们的意就这样造谣污蔑我,合适吗?再说我又不欠他们的,凭什么要借钱给他们?你知道吗?最夸张的是这里面有些人我连见都没见过,张嘴就跟我借钱。简直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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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名单

董锵锵了解佟乐乐的脾气,知道她是真被气着了。她肯定也知道他说的道理,但人在气头上时很听进别人的意见。董锵锵索性就让她说痛快了,气顺了人就好了。

中医讲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这个道理不单只是讲身体上的疼痛原理,也包括情绪。

佟乐乐气呼呼地抱怨了十分钟,董锵锵时不时地捧两句哏,佟乐乐的抑郁之气才慢慢消散。

“有些人借钱可能是为了延签。像我刚来,账户里的钱还比较多,所以换学生签证时没被刁难。”董锵锵自然而然地想到冬一晴跟自己说过的话,“但我听说在汉诺威延签时,外管局对学生账户里的存款数要求比较苛刻。”

“对这些人我能借的都借了,但有些人真不是。你要说他们为了生存去打工而耽误了学习我也能理解,但我知道的很多人平时既不打工也不上课,白天要么睡懒觉,要么窝在屋子里打电脑游戏,晚上再去酒吧喝酒吹牛聊天,拿着父母给的钱花天酒地,还有的人甚至去……去你家那片……”佟乐乐欲言又止,但意思已经很直白了。

董锵锵抓住她的话柄,假装生气道:“喂,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家那片’?”

“就是去红灯区嘛。”佟乐乐索性直说,“我跟你说,你别看有些人白天人五人六的像那么回事,其实就是道貌岸然,骨子里特别色。我认识几个这样的人。”

“别乱扣帽子,”董锵锵佯装不满,“你这不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吗?我就住在红灯区,照你这么说,我也是色鬼了?”

“你嘛,一上来就跟我们说你住哪,也没藏着掖着的,看起来不像,但人不可貌相,有待继续观察。”在董锵锵的开导下,佟乐乐的心情好了许多,语调也轻松起来,“不过你旁边的人可就说不好了。”

董锵锵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老雷也去过?”

意识到失言,佟乐乐连忙岔开话题:“不说了,我一会儿上课了。”

董锵锵心领神会,马上改口:“你晚上有时间吗?咱们三找个饭馆喝喝酒吹吹牛聊聊天,我请客。”

佟乐乐奇道:“好端端的干嘛请客?”

董锵锵故意调侃她:“庆祝咱们捡到钱箱子呗。”

佟乐乐知他故意卖关子,道:“那你订好时间地点了告诉我,我看看时间方不方便。”

走出银行没几步,董锵锵正寻思晚上去哪里吃饭庆祝,又接到了雷兰亭的电话。

“喂,老董,不好了。”雷兰亭的口气听起来跟刚才佟乐乐的口气如出一辙。

“嗯,我猜猜,是不是有人听说你捡到钱箱的事,管你借钱了?”董锵锵故意逗他。

“咦,你怎么知道的?”雷兰亭顿时一惊,马上醒悟,“是不是有人也跟你借了?”

“那倒没有,”董锵锵不想说佟乐乐的烦恼,“我也听说那个传闻了。”

“咳,你说这事闹的,烦死我了。”

“哈哈,你都是雷大款了,烦什么?”董锵锵打趣道。

“大款个屁,”雷兰亭忍不住抱怨道,“我刚考完试打开手机,一口气接了八个电话,都他奶奶的来跟老子借钱,这些人跟老子都不熟,老子一个子儿都不借。”

董锵锵刚听完佟乐乐的牢骚,不想再听一遍复读机,打断道:“嗯,晚上有空没?我请你和乐乐吃饭。”

“呦,这可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雷兰亭的口气松缓了下来,试探着问道,“是弗莱舍尔付款了吗?”

“对,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安排,顺便把你抓猪的钱给你。”

“那成,这个必须去。”雷兰亭摩拳擦掌道,“几点?在哪见?”

“订好了短信你,记得看手机。”

“得嘞。那晚上咱们早点开饭。”雷兰亭兴奋地说道,“幸亏你说得早,这样我中午就省了一顿饭了。”

藤野和张英飞面对面坐在酒馆里。

张英飞一脸愁容地端着酒杯,卑微地看着一口一口光喝酒不说话的藤野,心里忐忑不安。

眼看着藤野眨眼间喝完了一瓶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忍不住问道:“藤野先生,你看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藤野好似没听到他的话,面无表情地自顾自喝酒吃菜。

一小盘炸天妇罗眨眼间就快被吃光了。

张英飞见藤野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尴尬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刚放下酒杯,就听对面的藤野低声骂道:“废物!”

这句话虽是用日文骂的,但却是少数几个张英飞能听懂的日文单词,他不觉一愣:“藤野先生,你……”

藤野抬起头,两根粗眉斜立着指向两边的太阳穴,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好像是用刀刻在嘴旁边的:“这么一把好牌,最后只拿到一个代总经理,你难道不羞愧吗?”

张英飞的喉结一阵错动,豆大的汗珠渗出头皮,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硬着头皮解释道:“藤野先生,你知道的,那份协议只有她签字是不够的,必须要所有股东都签字才能生效。”

“所以你的意思是怪我没有帮你把你父亲和你哥哥们的签字都搞定了?”藤野把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上,震得桌上的日式小菜纷纷从小碟里掉落在桌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英飞慌忙摆手否定,“我真的尽力了。只是我父亲他……”

“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抓不住,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藤野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筷子。

藤野的话风让张英飞隐约有种预感,他急忙问道:“那您看还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吗?”

“能不能补救不是靠我的方法,而是取决于你的决心。”

“我有决心。我要当正e。我不要当傀儡。”张英飞赶忙表态。

“那好,我再相信你一次。但你要把你们公司的供应商和客户名单都给我。我拿到名单后就会告诉你怎么补救。”藤野呷了一口酒。

“这个……”张英飞听后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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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结怨

见张英飞表情扭捏,藤野瞄了他几秒,也不多言,又闷头一杯杯地喝起酒来。

这种气氛既诡异又尴尬,张英飞咽了咽唾沫,踌躇道:“藤野先生,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不妨直说。我并非不愿给你所有客户和供应商的名单,只是我手里也没有全部的。而且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不光是我,就是张英芳手里也没有。但她可能能有个70-80的客户名单,但大客户可能只有20-30。”

藤野放下酒杯,梗着脖子盯着张英飞的眼睛,似乎想确认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张英飞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端起酒杯,一扬脖,一杯酒一饮而尽。清酒的浓度其实并不高,但他喝得太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脸和脖子像刷了层红酱,鲜红鲜红的。

“张先生,”藤野果然不信,“你这个借口不高明啊。”

“高明?”张英飞喟然地长叹一声,把酒杯“啪”的一声敲在了桌上。

藤野不动声色地瞅着张英飞,等他解释。

“那是我家到日本发展的第五个年头,好像在北海道还是广岛,我姐被骗子把公司所有客户的名单给弄走了,直接导致后面三年的销售崩溃。从那时开始,我家才开始往东南亚和欧洲转的。也是从那以后,我爸就定了个规矩,以后所有人都不能掌握公司所有客户的名单。”

“你说的这事不可能吧?”藤野道,“难道你父亲也不相信张英芳吗?我不相信张英芳当了这么久的e手里都没有全部客户的名单,我完全不信。”

“这不是你相不相信的问题,这是现实,也是我父亲防止再出现意外而用的后招。”张英飞夹起碟子里最后一个天妇罗,“至于是怎么做到的我就不细说了,但我们家确实是这样,你真不信我也没办法。”

“那你们家有全名单的就只有你父亲了?”藤野一脸阴险,“必须通过他才能拿到吗?”

张英飞点点头,算是回答。

又是一阵沉闷。

张英飞看了眼腕上的黑水鬼,准备告辞:“藤野先生,我下午……”

藤野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只两指宽的红焖虾:“你父亲的年纪也不小了,他是不是也经常吃虾?”

“他年轻时喝酒和吃海鲜太多,有痛风史,所以平时不吃海鲜。”张英飞不知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正感疑惑,就听藤野继续说道:“那太可惜了。在我们日本菜里,虾代表着长寿。所以我们相信,不爱吃虾的人很难活很久。”

张英飞愣住了:“藤,藤野先生,你是在威胁我吗?”

“替我祝你父亲长寿!”藤野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陆苇的论文开头写得很不顺,改了几稿都不满意。她跑到宿舍地下一层的洗衣房里洗了一盆脏衣服后,刚进屋,就看见手机在书桌上嗡嗡地响。

看起来对方是用手机打的,陆苇没存过这个号码,应该是不认识的人,但这串数字有几分眼熟,犹豫了两秒,陆苇还是接了,万一是中介打来的,说不定又是新的打工机会,她现在迫切需要各种长工短工来挣钱。

“hell?”陆苇问道。

对面一声未吭,陆苇疑惑地看了眼手机,确实显示接通了,难道自己的手机又单通了?

“hell?”陆苇又问了一次,还是没人说话,但能听到对面有呼气的声音。

神经病。陆苇在心里骂了一句,她十分不理解这种打电话恶作剧的人的心理。

就在她准备挂电话时,对面的人突然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幽怨:“我早该想到余姜海是不会付钱的。”

陆苇的心突地跳了一下,手机差点脱手。

她听出来这是方瑞尔的声音。

“你……”陆苇迟疑着问道,“好点了吗?”

虽然对方勒索在先,但看到余姜海昨夜那样把她推入湖中,陆苇着实吓得不轻。

如果她一个旁观者都吓成这样,那当事人本人的恐惧得多大啊?万一再落下点后遗症什么的,陆苇简直无法想象。

陆苇对方瑞尔充满了鄙夷和同情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一番衡量后,她只能干瘪地说出一句象征性的慰问词。

“哼,你很关心我吗?”方瑞尔冷笑一声,“我知道昨晚是余姜海把我推下去的。”

陆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说知道吧,好像她也变成了同谋,但她确实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说自己不知道吧,但却是自己主动把对方约到游船上去的。

不知为什么,陆苇对方瑞尔昨天没有报警提到自己感到既侥幸又内疚。

“我……”陆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一会儿才嗫嚅道,“是他让我给你拿钱过去的,其他的事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告诉余姜海,帖子我已经删了,让他可以放心了。”

听到对方删了帖子,陆苇忽然莫名地松了口气,她刚要安慰对方,就听方瑞尔接着说道:“我跟余姜海的事完了,但咱俩的事没完。”

“咱俩的事?”陆苇的心再次砰砰跳了起来,她不解地反问道,“我都不认识你,咱俩能有什么事?”

“我第一次见你没多久就在大学挨了顿打,还被推下山坡。第二次见你就被推下了湖。”方瑞尔讥笑道,“咱俩没事你能这么对我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陆苇心虚道,“打你的和推你的又不是我。”

“你到窗户边上来。”方瑞尔忽道。

陆苇将信将疑地移步到窗边,小心地向外张望:“干什么?”

“往车站看。”

陆苇循声望向车站,赫然见到染了一头紫发的方瑞尔正站在车站里向她招手。

陆苇正在诧异,就听电话里传来方瑞尔恶狠狠的声音:“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这样。我已经盯上你了,你小心点儿。”

陆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找上门来吓唬自己,不禁恼羞成怒:“你有病吧?”

“呵呵,对了,洗衣服的时候要注意放正确的洗衣液,别放错了,否则会洗坏衣服的。”方瑞尔轻描淡写地说道。

陆苇一怔,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直奔楼下洗衣房。

当她站到洗衣机前时,才发现自己的一筒深色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洗得开始掉色了。她从洗衣机前的地面上拾起一个已经开封用过的空漂白剂包装袋,袋里还有些残留的蓝色液体,看起来像是刚打开没多久的样子。

陆苇怔怔地看着滚筒中正规律旋转的掉色衣物,漂白剂包装袋从她的手中缓缓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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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 大牛骨头

晕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的陆苇手忙脚乱地停了洗衣机,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从滚筒里拣了出来,湿漉漉的平铺在地上。

陆苇看到自己深蓝色的阿迪达斯运动装已经在漂白剂的作用下被洗出了一大块白印,而其他几件深色衣服的遭遇也都差不多。

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掏出手机想打给余姜海,却发现地下室里手机没信号。她只能先从一堆被洗坏的衣服里随便拣出几件还能要的衣物重新扔进了洗衣机,再把不能穿的衣服一股脑地扔进了走廊外的可回收垃圾桶。

回到宿舍,陆苇迫不及待地打给余姜海,过了好半天,电话才接通,听筒里传来余姜海慵懒的声音:“说。”

“她给我打电话了。”陆苇咬着嘴唇说道。

“谁啊?”余姜海听起来还没睡醒。

“方瑞尔。”

“哦,她啊,说什么了?”余姜海从被子里伸出细长的手臂,从头顶斜上方的书桌上拿起烟和火机,头歪靠在枕头上,悠然地给自己点着了一根烟。

他昨晚在方瑞尔的宿舍外听了半宿的墙根,回来的很晚,如果不是陆苇的电话他可能还会继续睡下去。

“她说已经把帖子删了。”

“哼。”余姜海吐了口烟圈儿,对这个说法似乎毫不意外,“就是个作女。净找不痛快。”

“她还说……”陆苇停顿了几秒,“她跟你的事了了,但跟我还没完。”

“嗯?什么意思?”余姜海蹭地从床上半坐了起来,“什么叫跟你没完?她还想继续作么?”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陆苇忧心忡忡道,“不过她刚才是在我楼下跟我说这番话的。”

“嗯,那你怎么回的她?”余姜海追问道。

“我骂她……有病来着。”陆苇小声道,“我是不是说错了?”

余姜海沉默了几分钟,霸气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

“我怕她会再去什么地方胡言乱语。”陆苇说出自己的忧虑。

“她不敢。”余姜海轻笑一声,“我找人查过了,她还有两门考试就可以毕业拿硕士文凭了,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这些的。”

“可是……”陆苇不放心道。

“没有什么‘可是’了,我说了交给我,你给我打电话难道不就是为了这句话吗?”余姜海不耐烦地把烟按灭在飘着几根剩面条的大海碗里,“还有其他事吗?”

隔着电话,陆苇自然看不到余姜海脸上的不悦,她赶忙示好:“嗯,那麻烦你了。对了,你昨天说的那个考试是什么时候的?”

“应该是下周,具体时间我晚点告诉你。”余姜海说完粗暴地挂断电话。

陆苇不知道余姜海会怎么解决这事,心里忐忑了一会儿,闷闷不乐地去大学图书馆继续写论文去了。

冬一晴蹑手蹑脚地推开张英芳办公室的门,看到张英芳正呆呆地看着屋里的绿植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芳总……”冬一晴轻轻招呼了一声,但张英芳充耳不闻。

“芳总……”冬一晴提高了音量,张英芳精神恍惚地转过头去,用手背擦了擦脸。

虽然没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但冬一晴仍觉得非常尴尬,看到前上司的窘态毕竟不是件好事。她刚想退出门去,张英芳忽然开口。

“有事吗?”刚从医院回来的张英芳虽然语调和往常差不多,但语气中带着一种虚弱感。

“刚才我的工作内容已经调整了,另外我现在的直接汇报对象……是张英飞总。”冬一晴小声说道。

“知道了。”

“您的身体……好点了吗?”冬一晴大着胆子关心道,虽然和张英芳是上下级且张英芳平时待人较严厉,但冬一晴莫名地习惯张英芳的德式管理风格。一想到以后要天天和张英飞打交道,冬一晴就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我有件事想问你。”张英芳没理会冬一晴的关心。

“您说。”

“为什么张英飞会有我的病历?”张英芳狐疑地盯着冬一晴脖子上的绿宝石项链,“我记得当时是让你扫描(病历)后把它归档的,你是怎么做的?”张英芳的口气里没有一丝烟火气,似乎不是在指责冬一晴,而是在询问一件和她自己不相关的事。

冬一晴早就料到张英芳会这么问,她自己其实也没想明白这件事。当时张英芳因为助理临时休病假而把病历交给冬一晴做保密处理。冬一晴第一时间扫描了病历,然后用自己的电脑把病历的电子档发给了张英芳。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竟然让张英飞拿到了病历。

“我……我也不知道,芳总。”冬一晴嗫嚅道。

尽管接触时间不长,但张英芳也不相信冬一晴会把自己的病历交给张英飞。况且事情已经发生,再埋怨她也无用。张英芳立刻换到第二个话题:“我看车荔子也有条跟你这个差不多的项链。”

“飞总说这是公司配给我们的。”冬一晴急忙解释。

“公司?”张英芳眉毛一挑,“什么时候的事?”

“嗯,就是上星期天的事,张硕安排我去飞总在郊外的别墅谈话,我去了后发现就我一个人。飞总说这是为了公司的门面,所以才配发的,一开始我没戴还被飞总批评了。”

见冬一晴表现得落落大方,不像是张嘴就编的假话,张英芳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啊。”

“芳总,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马上就把它摘了。”冬一晴说着就去解项链的搭扣。

张英芳伸手制止道:“不用,你戴着很好看。”

“芳总……”冬一晴的手停了下来,“我……”

“你走时把门带上,”张英芳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因为一品芙蓉已经烧毁了,所以董锵锵只能再找新地方请客。

咨询了几个朋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家市中心的西餐馆:大牛骨头。

董锵锵觉得这名字很有趣,感觉不像是古板的德国人取的,实地考察了一圈后觉得餐馆的环境和菜品确实都很不错,作为请人吃饭的场所能充分显出主人的诚意,所以他果断地把时间和地点告诉了雷兰亭和佟乐乐。

约的吃饭时间是晚上18:30,董锵锵18:20赶到餐馆时,雷兰亭已经端坐在位置上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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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求人和被求都是难事

看到董锵锵走进餐厅,坐在角落的雷兰亭高举左臂招呼道:“老董,这儿!”

董锵锵几步走到餐桌前,边把书包放到雷兰亭对面的椅子上边调侃他:“你可真准时。”

“那是,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雷兰亭边说边把餐单递给董锵锵,“来,谁做东谁点。”

董锵锵推辞道:“还是等乐乐来了一起点吧。”

“咳,早点晚点都一样,咱们先点咱们的,牛排跟烤鸭一样需要时间。”雷兰亭不以为然地把餐单往桌上轻轻一放,“再说我中午专门没吃饭就等你这顿呢,现在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怎么样,能管饱吗?”

西餐管饱?董锵锵苦笑着摇摇头,雷兰亭这是要狮子大开口啊。可今天他确实也高兴,公司的营业执照没出任何幺蛾子就顺利拿下了,这让很多难题都迎刃而解。

董锵锵豪气地挽起袖子,大手一挥:“管。”

雷兰亭自作主张地先点了三份牛排(他自己吃两份)和几瓶啤酒,两人刚说了没两句,就听董锵锵身后有人说道:“你们怎么都提前到了呀?”

董锵锵和雷兰亭循声望去,只见佟乐乐款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她头戴一顶淡蓝色的小女帽,一头乌发顺着肩膀的一侧倾斜而下,头发的末梢还烫着几个大波浪卷儿,一种女性的妩媚感油然而生。

一身淡绿色的修身连衣裙简直就像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将她高挑的身材和完美的比例表现得淋漓尽致。

阔口裤脚遮住了她的脚踝和脚面,只露出几个涂着红指甲的脚趾。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雷兰亭已经从座位上弹了出来。

他从旁边的空桌又拽过一把椅子,将董锵锵的包顺势扔到椅子上,又一把扒拉开董锵锵,毕恭毕敬地把佟乐乐请到之前放董锵锵书包的椅子里,最后轻轻地把她的椅子推近到餐桌旁。

看着雷兰亭娴熟的动作,董锵锵揶揄道:“可以啊,老雷,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雷兰亭傲娇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一扬脖:“ier(德语:一直都是)。”

雷兰亭和佟乐乐面对面地坐着,董锵锵坐在两人的中间,有侍者过来将三人中间的蜡烛点燃。

雷兰亭含情脉脉地看着佟乐乐:“佟,今晚我请客,别客气,随便点。”说罢用手一指董锵锵:“他负责掏钱。”

佟乐乐笑道:“请客的没开口,你这个被请的倒是很大方。”

“不管怎么说,要没我,你们都不会去穆勒家,也就没有后面找财宝的事。”雷兰亭把餐单递给佟乐乐,“但是光有我也不够,要没有老董呢,可能我去了也得被吓跑了。要是没你呢,可能我们也找不到密道。总之这事少了咱们三谁都不行,所以今晚我们应该好好喝它一顿大酒,不醉不归。”

佟乐乐本来笑意盈盈地听着,忽然听到大酒两个字,脸上微微变色,但转瞬即逝。

董锵锵目光瞥到她的神色,心知佟乐乐最讨厌喝酒,连忙打圆场:“明天咱们还要去养老院做义工呢,今天就别喝酒了,随便点些饮料喝就好了。”

佟乐乐其实不怕喝酒,她担心的是雷兰亭喝完酒又跟她表白,她不想老面对这种窘迫。

女生通常对没好感的男生的锲而不舍没有感动,只有郁闷和烦乱。

透过烛光看着佟乐乐红润的面庞和瀑布式的黑发,雷兰亭不禁心神荡漾,他也担心和佟乐乐刚有所缓和的关系再度紧张,马上改口道:“那好吧,乐乐喝饮料,老董你陪我喝酒。”

“成,那咱俩意思一下,点到为止。”董锵锵举高手臂,“服务生,两杯加柠檬片的巴伐利亚气泡水。”

佟乐乐不禁感到意外,董锵锵竟会知道自己的喜好。

“有你这么请客的吗?”雷兰亭佯装愠怒,不忿道,“让客人意思一下?心疼钱了是么?”

“得,我说错了,雷大爷见笑。您随意,我干了。”董锵锵把侍者拿上来的两瓶啤酒的瓶盖咬在一起,两手一较劲,两个瓶盖同时“啪”的一声被撬开。他递给雷兰亭一瓶,然后自己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喝完后把酒瓶倒立,示意自己没有投机取巧。

“嘿嘿,这还差不多,”雷兰亭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那句真不像话。”

烤得外焦里嫩的三份牛排陆续端了上来,雷兰亭很绅士地挑了一份品相最好的给佟乐乐,然后给自己挑了一份,最后扔给董锵锵一份品相最差的,转头又定了一份牛排。

“prt!(德语:干杯!祝顺利!)”董锵锵没有再对瓶吹,而是把啤酒倒进酒杯里。他举起酒杯,左右看了看佟乐乐和雷兰亭,“此时此刻,我想先真诚地感谢二位。”说罢,他又饮了一杯。

雷兰亭照猫画虎地也干了一杯。

佟乐乐端着气泡水,默默地注视着董锵锵,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脸颊上泛起一片红晕。好在酒馆的光线本就不明亮,他们三个又是坐在角落里,光线又暗了几分,雷兰亭并没有看到她的脸色。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异国他乡认识你们。所以,”董锵锵再次举杯,真诚道,“为我们的缘分干一杯!”

董锵锵刚要再喝,雷兰亭一把按住他的手,冲他眨了眨眼:“懂不懂女士优先?第二杯应该祝我们的富婆乐乐永远年轻!”

董锵锵立刻秒懂雷兰亭是在提醒他最近的那个谣言,改口重复道:“祝可爱的富婆乐乐永远年轻!”

佟乐乐看出两人又在一唱一和地消遣她,却不急恼,只是浅笑着呷了一口气泡水。

三人又说起那天在野猪林和穆勒别墅里的遭遇,正说到热闹处,就听有人在三人身后用中文说道:“佟乐乐?”

三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餐馆蓝白相间服务生制服的年轻女生正怯生生地望着佟乐乐。

她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一米六左右,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很单薄。

“你是?”佟乐乐感到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

“我是华菱呀,之前咱们住同一栋楼,后来你搬到学生宿舍去了。你忘了?我是学大提琴的。咱们还一起在公共厨房里讨论过乐理来着……”

“哦,你是华菱?”佟乐乐似乎想了起来,“我记得你之前是长发,你现在……”

“长发打工太不方便了,我早就剪短了。”华菱看了眼董锵锵和雷兰亭,“他们都是你朋友?”

“嗯,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董锵锵,这位是……”佟乐乐还没说完,雷兰亭已经站起身,正了正衣襟,主动伸手,语调低沉地说道:“鄙人雷兰亭,幸会。”

“哦。你好。”华菱有些讶异地看了眼雷兰亭,礼貌地轻握了一下又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雷兰亭搓了搓手指,琢磨着坐回到椅子上。

“那个,你现在方便吗?”华菱吞吞吐吐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佟乐乐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在自己吃饭时提这种要求,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正在为难,董锵锵碰了碰雷兰亭:“陪我出去抽根烟。”

正托着下巴专心要听对方问什么事的雷兰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得陪乐乐。”

董锵锵不由分说地一把薅起雷兰亭的手,拉着他朝外走去,只听雷兰亭喊道:“哎,我现在戒烟了啊。”

华菱看着佟乐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低头道:“你能帮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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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分账原则

佟乐乐被华菱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扭头观看四周。好在旁边无人注视她们这个角落,可能其他食客以为华菱只是蹲下捡东西而已。

佟乐乐连忙起身搀扶起华菱,让她坐到董锵锵的椅子上。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她,好言劝道:“别这样,有话慢慢说。不然外国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华菱只坐了几秒就匆忙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瞅着餐桌,手指不停地缠绕桌布,看起来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一见她这副神情,佟乐乐马上就猜到她想跟自己借钱。这几天她已经被n多人用各种借口借钱,早已见惯了各种开场白。她苦笑着问道:“你也听到那个传闻了?”

华菱难为情地重重点了点头。

“所以,你(借钱)也是为了延签吗?”这几天用这个理由和佟乐乐借钱的人最多,佟乐乐忍不住问道,“可我记得之前你是有奖学金的呀,而且还是国内和德国大学奖学金都有。按理说,你应该是最不需要借钱的人。怎么现在你也开始借钱了呢?”佟乐乐感到匪夷所思。

“这事……一言难尽。”华菱叹了口气,刚要继续说,就听远处取餐口有人高喊道:“菱!”

“领班叫我了,我先回去上班了。”华菱神色慌张地说道,“你明天上午10点有时间吗?”

佟乐乐刚要点头,猛然想起自己还要去养老院做义工的事,匆忙道:“还是明天晚上吧。”

“那好。明晚18:30。还在这里。不见不散。”华菱话没说完,人已急匆匆地向后厨方向走去。

佟乐乐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偶遇昔日的同伴,更没想到对方还会和自己借钱。刚才吃饭时的好心情已经消失了大半,她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只见窗外夜色中的路灯下站着两个高大的黑影。

“你刚才不是说抽烟吗?”雷兰亭诧异地看着董锵锵,伸手道,“烟呢?”

“哦,我没带烟。”董锵锵耸了耸肩,“而且我也开始戒烟了。”

雷兰亭一听就急了:“合着半天你没烟啊?那你叫我出来?消遣我?”

“咳,你没看刚才那女生那意思吗?她肯定是要跟乐乐借钱。”董锵锵解释道,“女生脸皮都薄,咱俩要是还在那,乐乐得多尴尬。”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雷兰亭不以为然地从怀里掏出烟点上,朝着路灯吐了口烟圈,“要我说乐乐就是心软,她就该跟我一样,一个人都不借。这事一旦开了口子,让别人知道能从你这里借到钱,肯定一堆人乌央乌央地凑过来,就跟苍蝇……唔,这么说不太合适,应该说就跟老鹰看到肥肉一样。所以一个人都不借,这样也就不会再有后面那些糟心事了。”

“朝你借(钱)的人多吗?”董锵锵好奇道。

“海了去了。”雷兰亭轻笑一声,随意地朝地上弹了下烟灰。

“你都给拒了?”

“跟我借钱?哼,门儿都没有。也不打听打听我雷朗台的名声。”雷兰亭不屑一顾道,“这里面很多人又不打工又不上课,把钱借给这种人跟往水里扔没什么区别。换了你你敢借吗?”

董锵锵思索着雷兰亭的话,又想到了冬一晴。

见董锵锵沉默,雷兰亭斜视了他一眼,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问道:“说说吧。钱打算怎么分?”

董锵锵本想等酒足饭饱后再说,见雷兰亭主动问起,不慌不忙道:“像上次咱们说好的,每成交一单,都给汉斯200马克的介绍费。当然不只是对他,以后你拉来的业务也一样。”

雷兰亭点点头:“合理。”

“分钱的事我是这么考虑的,每次卖猪的钱呢咱们按四六分账,我六你四,当然都是税前的。因为收入要报税,所以你实际拿到手的钱没那么多。”董锵锵说得很慢,似乎怕雷兰亭听不清。

雷兰亭没吱声,熟练地又点了一根烟,沉默地猛嘬了两口,皱眉道:“我以为会是五五分。”

“大家亲兄弟明算账,公司和业务都是我筹备的,这两方面的风险也主要由我来承担。”董锵锵不想在钱的事情上和雷兰亭存什么分歧,索性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如果雷兰亭不同意他就再看怎么解决,“另外公司的经营上还有很多想不到的地方要花钱,这些支出都需要从收入中支取。”

“成吧!”雷兰亭边说边把半根烟扔到了地上,使劲地跺了几脚,“四六分就四六分。谁让咱没本事呢。”

董锵锵本以为雷兰亭会叽歪,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痛快就能答应,着实让董锵锵感到意外。

董锵锵刚要再补一句,雷兰亭拍着巴掌问道:“不过你能不能每次直接把钱给我,由我自己来缴税?”

董锵锵略一思忖,答道:“这个问题我咨询过中介的人,只要你和公司签一份劳动合同应该就没问题了。但我想提醒你,用公司的名义报税有利有弊。优点是不会占用你一级税卡(注:缴税税率最低,留学生多用这种税卡打工)的打工天数,缺点是比你自己缴税可能要多一些。但毕竟你平时打工也要用税卡,如果你的一级税卡很快用完了今年的额度,你就只能用六级税卡(注:缴税税率最高)来为你下半年的打工报税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可就……”

雷兰亭伸手拦住董锵锵继续往下说:“这事让我自己来解决吧,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要尽快把我的那份钱转到我的户头里就好。”

见对方执意如此,董锵锵也不好再说什么。

临进餐馆前,雷兰亭突然问道:“你开这公司用了多少钱?”

“大数差不多是51000马克,另外还有些小钱。”

“哦,这样啊。”雷兰亭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刚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刚开的公司就能跟我签劳动合同而不用担心任何问题?而看起来财大气粗的弗莱舍尔一上来就说不能跟咱俩签合同,而让你必须找一家公司跟他完成交易。理论上他的公司比你的(公司)更有钱,但对你都不是问题的事对他会是问题吗?我想不通。”雷兰亭晃着脑袋说道。

“可能因为咱俩是外国人他不太放心吧。”董锵锵答道,“除此之外我确实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到餐桌旁。华菱已经离开了,但佟乐乐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坐在那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跟刚才两人离开时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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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酒鬼

董锵锵和雷兰亭面面相觑,看来两人猜的不离十,华菱果然是跟佟乐乐借钱了。

董锵锵正想着找点什么别的话题让佟乐乐高兴高兴,雷兰亭已经大马金刀地坐下,拿起刀叉,一边自如地分着牛肉块儿,一边漫不经心道:“又一个吧?”

佟乐乐喝了口气泡水,没吱声,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来往的行人。

“你听我的,这种事不要碰。”雷兰亭用餐叉把一小块牛肉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一边咂摸滋味一边用教育晚辈的口气继续说道,“老话说救急不救穷,你自己清楚你借出去钱的这些人里有几个是一直勤勤恳恳打工的。光我知道的就有几个一直靠借钱和蹭饭赖在这里的,不是我地域歧视,这里面还有几个就是你老乡北京人呢。你怜悯这些人就等于是助长他们好吃懒惰的习性。依我说,就该让生活给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出来留学的。”

佟乐乐何尝不知道雷兰亭的话是有道理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华菱也会借钱。

华菱和她到德国的时间差不多,虽然专业不同,但也经常能在学校里面遇到。凭着过硬的专业课成绩和实打实的音乐素养,华菱同时申请到两份奖学金,这种殊荣放在汉诺威的中国留学生圈里也是极为罕见的。

华菱的起点比一般的留学生都高,很多人都羡慕她,甚至佟乐乐有段时间运气很背的时候也羡慕过一路顺风顺水的华菱。

后来由于搬家的关系,佟乐乐和华菱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虽然偶尔两人还能在学校里碰到,但通常也就是简单寒暄两句就各自上课去了,没什么深交。

再后来佟乐乐听说华菱交了男朋友,继而又听到她毕业读博的消息,但她从没听过华菱打工的消息。

果然是世事难料啊。

佟乐乐突然放下气泡水,取过一只空酒杯,给自己斟满,然后端起酒杯大口喝了起来。

董锵锵和雷兰亭看着她的举动都有些惊呆和意外,不知佟乐乐抽什么疯。

“乐乐,我陪你喝。”雷兰亭的反应更快一些,当佟乐乐倒第二杯时,他已经跟佟乐乐推杯换盏起来。

董锵锵心知佟乐乐肯定是心里极度不痛快才会这么喝酒,他知道自己这时拦佟乐乐没什么用,还不如拦雷兰亭效果更好。

“老雷啊,这周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董锵锵伸手挡住雷兰亭的杯口。

“啊?什么?”雷兰亭放下酒杯,“我一直有时间啊。”

“不,我的意思是,这周你跟我抽空走一趟卢克的放养林,咱们去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早点开张。”

“咳,这事回头再说,我先跟乐乐好好喝两杯。哎,来,乐乐,我给你再满上。”雷兰亭见桌上的酒越来越少,忽然振臂高喊,“服务生,来三瓶杰克丹尼尔,再来两瓶黑方。”

董锵锵心里一惊,杰克丹尼尔和黑方都是威士忌,都是烈酒。他一把拉住雷兰亭的手臂:“她喝不了烈酒。”

“大家今天高兴,就喝一点儿,”雷兰亭嬉皮笑脸地用手扒拉开董锵锵的手,质问道,“难得乐乐想喝酒,你不会又开始心疼钱了吧?哎,老董,要这样你可就没劲了。四六分我都答应你了,喝你两瓶酒至于这么小气吗?”

董锵锵觉得雷兰亭说话嘴有些瓢,话也变得难听起来。他皱了皱眉:“我不心疼酒,你都拿回去喝我都没问题。但今晚别让乐乐再喝了,明天咱们还要去养老院出工呢。”

“咳,一个破养老院,早去一天晚去一天能怎么着?”雷兰亭的调门有些高,用手指着董锵锵的脸,“你这人吧,除了抠门就是太轴,不懂得变通。”

雷兰亭话音未落,就听旁边的佟乐乐忽然“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正吐在说话的两个男生身上,雷兰亭衣服上的呕吐物更多。

见佟乐乐还要把杯中酒往嘴里送,董锵锵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杯子,低声喝道:“别喝了。多了。”

“啊?多了?什么多了?谁多了?”佟乐乐醉眼迷离地看着董锵锵,用手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多了?”

“我扶你去卫生间外的洗手池。”董锵锵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拉起佟乐乐。

佟乐乐本想阻挡对方的动作,但她已神志不清,被董锵锵架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还没走出一步就脚下一个拌蒜,险些摔在地上,幸亏董锵锵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哎,你怎么不扶我?”雷兰亭起哄道,“我也要去卫生间。”

“自己去。”董锵锵没好气道。

他搀着佟乐乐刚走出两步,忽听有人在他背后用中文问道:“是你?”

董锵锵闻声回头,只见一名身着淡绿色西服的高胖男子正站在两人的身后。

董锵锵依稀记得这个胖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蒙住了:“你是?”

“张硕博士,你好,董锵锵。”张硕皮笑肉不笑道。

听到这个名字,董锵锵马上想起那次迎新会上和对方的交谈:“你是冬一晴的朋友?”

张硕闻言轻轻颔首,同时正了正衣襟:“方便借步说句话吗?”

“我现在有事,”董锵锵看着身旁垂头丧气满身酒气的佟乐乐,拒绝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那我就在这儿直说了,”张硕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看着董锵锵,“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是冬一晴的官方男友,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她。”

“噗……”正看热闹的雷兰亭把满嘴的酒都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一直低头不语的佟乐乐忽然抬起头,透过遮挡在额头前的头发间隙去看说话的人。

董锵锵盯着张硕看了两秒,不发一言地架着佟乐乐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双方错身的一刹那,佟乐乐忽地扭头瞪了一眼张硕,张硕被她眼中的怨气吓得一愣。

“你刚才说什么?”张硕只顾着看董锵锵和佟乐乐,没留神雷兰亭悄无声息地凑到了他的身旁,“你说董锵锵骚扰谁?”雷兰亭问道。

闻到对方满身的酒气,张硕情不自禁地说话结巴了一下:“我,我女朋友冬一晴。”

“他妈的,这小子,竟然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雷兰亭气呼呼地把手里的酒瓶往旁边随手一扔,踉踉跄跄地朝着董锵锵和佟乐乐前进的方向追去。

“没想到是三个酒鬼。”张硕耸了耸肩,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真是搞不懂冬一晴怎么会喜欢这么奇怪的家伙?女人都是奇怪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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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好饭不得好吃

吐了两次后,佟乐乐才感觉没吐之前那么难受了。

虽然刚才喝的只是啤酒,但不知为什么她的胃里却有种灼烧感,好像有颗烧红的煤球坠在腹部,让她痛不欲生。

她把脸埋在空洗手池里,用颤抖的手摸索着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水龙头的转柄立刻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金属转动声,没过两秒,很冲的水柱就从水龙头里撞了出来。

连捧几把水洗干净了脸,佟乐乐才觉得清醒了些。

洗脸时,她的余光隐隐能感到有人站在她的侧后方注视着她,她依稀记得是董锵锵把自己扶过来的。她一边继续洗脸一边小声问道:“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还会骚扰女生?”

“我就知道这小子花花肠子多。”只听身后突然有人接她的话,却不是董锵锵的声音,“口是心非。”

听到雷兰亭的话,佟乐乐一愣,猛地回头,只见雷兰亭疾步上前,面露关切之色,深情道:“别着急,把酒吐干净了才不难受。”

佟乐乐没料到这么会儿的功夫竟然身边的人还会变,诧异道:“你?他呢?”

雷兰亭没料到佟乐乐会问得这么直接,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握住佟乐乐的手,反问道:“你这么关心他么?”

意识到自己失言,佟乐乐腼腆地转过头,顺势把手从雷兰亭的手掌中抽了回来,又低头假装干呕了几下,算是把他的问话避了过去。

雷兰亭面上变颜变色,难过道:“我知道你喜欢他。”

佟乐乐故意把水龙头拧得更大,试图让水声盖过雷兰亭的声音。

“可我们认识的时间更长,难道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知道吗?”雷兰亭吃饭前根本没想到会再跟佟乐乐表白,更没想过自己会在餐馆的卫生间外跟喜欢的女生表白,但阴差阳错话赶话地说到了,他也着实顾不了太多。

佟乐乐关上水龙头,看着面前正衣镜里神情沮丧的雷兰亭,缓缓道:“你应该知道的,这事是勉强不得的。”

“可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咱俩不合适呢?”雷兰亭心想既然话都说开了,索性把话说透,免得自己以后后悔。

“感觉。”佟乐乐转过身,迎着雷兰亭渴望的目光,虚弱但语气坚定地说道,“(对你)我没有心动的感觉。”

“难道你对他就有吗?”雷兰亭用手指着卫生间外的方向不解地问道。

正巧此时有个德国男生走进卫生间,雷兰亭的手指差点戳到他肩膀,把他吓了一跳,像看怪物一样看了雷兰亭几眼,又狐疑地瞅了瞅他斜对面的佟乐乐,嘟囔了几句,绕过两人,走进男卫。

佟乐乐摇了摇头:“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我对什么人有感觉与你无关,我不需要跟你交待什么。”说罢扯下一张环保卫生纸,轻轻擦拭脸上和手上的水渍。

雷兰亭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脑袋,不甘心地问道:“所以,以前是张子乾,现在是董锵锵。那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为什么你就从来不在乎我呢?是因为我上赶着追你吗?还是因为我穷?”

佟乐乐把纸扔进垃圾桶,转过头,严肃道:“下次不要再提那个名字,我不想听到这个人。”

雷兰亭咽了咽吐沫,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佟乐乐已经摇曳着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望着她婀娜又蹒跚的背影,雷兰亭如鲠在喉。

张硕走出餐馆门口,刚点上一根烟,就被人从旁边推了一把,烟盒和火机差点脱手而出。

“卧槽……”张硕向一侧踉跄着倒了几步,同时愤怒地转头望去,想看清到底是谁下黑手推他,却看到一张更愤怒的脸。

“你刚才在里面胡说八道什么?”董锵锵铁青着脸问道。

本来气氛融洽欢天喜地的一场庆祝饭先是被不期而遇的华菱莫名地搅了局,又碰到佟乐乐醉酒、雷兰亭吃醋和张硕造谣,这顿饭谁都没吃痛快,董锵锵好像吃了只苍蝇,不免火气上冲。

见董锵锵浑身酒气,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同时上衣下摆处还有些疑似呕吐物,张硕没敢再骂骂咧咧,而是后退一步站稳身形:“谁胡说了?”

“你刚才说我骚扰冬一晴?”董锵锵往前凑近道。

看到董锵锵不断靠近自己,张硕立刻同步后撤,和董锵锵保持一定的距离:“对,对呀,难道不是吗?冬一晴都跟我说了,说你没事老给她打骚扰电话,还经常约她吃饭,这就是你追女孩子的手段吗?这也太老土了吧。”

“你放……”董锵锵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但看到有人进出餐馆,他还是忍住了,“这是哪孙子传的闲话?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问冬一晴,看我是不是你说的那样。如果不是,咱们再说道说道。”他边说边挽起袖子,看样子好像要动手。

张硕见他情绪不稳定,眼珠子一转,借口道:“我手机没电了,要打用你的手机打。”他唯恐董锵锵不打,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心虚的话。”

“我心虚?笑话!”董锵锵掏出手机,迅速调出冬一晴的电话拨了过去,等到电话里传来冬一晴的声音时,董锵锵再一抬头,张硕已经没影了。

“我……”董锵锵拿着手机,愤怒地在附近转了几圈,却根本找不到张硕的踪影,而电话中也传来了冬一晴的疑问:“是董锵锵吗?”

“喔,是,是我。”董锵锵擦了擦汗,“那什么,不好意思哈,我想给另一个人打电话的,结果不小心……拨给你了。那个……你早点休息哈,晚安。”

冬一晴刚想说点什么,这边董锵锵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等他走回到餐桌旁,只看到雷兰亭和佟乐乐正坐在那,其中一人重新恢复到开始的状态,一杯接一杯地喝气泡水。而另一人则气哼哼地切着盘里的牛排,恨不得把牛排切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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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 分道扬镳

“刚才……”董锵锵挠了挠头,想着怎么解释刚才的事,佟乐乐忽然放下杯子站起身,看都没看他俩一眼,径直朝餐馆外走了出去。

见她走路不稳,董锵锵本能地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一巴掌推开。

董锵锵尴尬地站在原地,忽听背后传来刀叉放到桌上的声音,紧接着就听雷兰亭说道:“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董锵锵转身坐回到椅子上,边给自己倒威士忌边问道:“说。”

“我想从今天开始,我负责卢克,你负责弗莱舍尔。你逮到的猪都算你的,同样我逮到的也都算我的。这样你也不用再费劲折腾什么五五分或者四六分了,大家都省事。你觉得怎么样?”

分开行动是什么意思董锵锵心里很清楚,他不禁有些恼怒。他本来打算往威士忌里加几个冰块,一听这话又把冰块扔回到冰桶里。

一般喝威士忌多少都会加些冰块,不加冰的威士忌会非常辛辣。董锵锵以前也没这么喝过,喝完后,他只觉一股辣味顺着嗓子眼火烧火燎地直冲进胃里,心底顿时冒出一种火烧并酸爽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咱俩各人干各人的?散伙了?”董锵锵把酒杯放到桌上,抹了抹嘴,直勾勾地盯着雷兰亭问道,“你是觉得四六分你吃亏了吗?”

董锵锵的眼神里带着火气和不满,雷兰亭避开他的目光,主动又给他倒满一杯:“绝对没有。你误会了。我是觉得咱们有俩人,现在看抓猪其实也没什么风险,那还不如咱俩各管一摊。这样效率最高,每人挣得也多。”雷兰亭边说边观察董锵锵的脸色,“当然,诱饵和装备我自己可以准备,我的安全也与你无关,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但完成交易我需要走你的公司。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也不白用你的,每次该交多少你说个数,我绝不还价。”

董锵锵刚才还有几分生气,现在却忽然感到一阵难过。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四六分上。

通过这几次抓猪行动,他也考虑过能不能独自一人完成任务,特别是在他想到更好的方法后,但他还是没有因此而放弃跟雷兰亭搭伙。

他并不是不能让利的人,只是他认为自己提的分账原则还是很公平的。但他没想到雷兰亭的胃口会这么大。

雷兰亭只是看到这件事好做,但在董锵锵这么做之前,整个汉诺威的中国留学生里都没有这么做的人。

对商业模式来说,从0到1是最难的,因为要无中生有,而从1到2只是复制而已。

所以每个人的第一桶金都是最难的,但赚了第一个500万后,第二个500万就会相对容易很多。

董锵锵叹了口气,看来老祖宗说的话真没错: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但他们也只是刚看到利而已,都没等到利尽就散了。

董锵锵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尤其是在钱的事情上。灌了几大口闷酒后,他就做了决定。

雷兰亭见董锵锵的脸色阴晴不定,也没再多说,只是喝酒,并且在吃完自己定的两份牛排后,顺道又把佟乐乐没怎么动的牛排也给吃光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董锵锵举起酒杯,透过杯中的威士忌酒看着雷兰亭。雷兰亭的脸在酒杯光影的折射下变的扭曲狰狞。

雷兰亭也没想到董锵锵会这么痛快就答应他的要求,连价都没还,不禁喜出望外。他生怕董锵锵反悔,急忙表态道:“为了表示感谢,我愿意在每次正常缴纳税费后,每头猪再额外交给公司400马克,算是我对公司的贡献。”

董锵锵刚要拒绝,转念又一想,有钱干嘛不要。当下举起酒杯,冷冷道:“那预祝雷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大家彼此彼此!”雷兰亭见董锵锵肯收钱,知道这事没跑了,不禁喜笑颜开,用手在桌面上一划拉,豪气道,“那今晚这顿算我的,我来……”

“不用。”董锵锵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说了我请,我说话算话。”

雷兰亭听出来他的话外音,尴尬地笑了笑,马上高举起手臂:“服务生,再来几瓶威士忌,给我美国酒……”

看着雷兰亭左一杯右一杯地豪饮,以及他通红脸上浮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董锵锵不禁感到惆怅困惑:好好一顿庆祝饭吃得不欢而散,最后还变成了散伙饭,问题难道都是出在自己身上吗?是自己太财迷了吗?

因为养老院在郊区,所以星期四一早不到8点,董锵锵就上了76路车。

公共汽车在市区里兜兜转转了几圈,停在一所教堂旁边的公车站,车门一开,董锵锵就看到佟乐乐跟在人群中上了车。

佟乐乐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董锵锵看到佟乐乐朝自己坐的方向望了一眼,赶忙抬手打招呼,但佟乐乐却好像没看见他一样。明明后车厢还有一堆空位,但佟乐乐却不再往前走,而是站在车厢的中部,一转身,把脸扭向窗外。

董锵锵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尴尬地先把抬起的手臂放了下来。

76路车很快就驶到了终点,下了车,佟乐乐背着挎包往弗莱堡大街37号的方向缓步前进,董锵锵知她不想和自己说话,也没上前主动寒暄,而是保持距离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目的地:绿堡养老院。

董锵锵印象中的德国建筑,似乎都是那种规规矩矩的楼房或者传统的哥特式建筑居多,但当他站在养老院的正门前时,却感到很意外。

养老院是由很多六边形的白色建筑楼群组成,每栋白楼的六个面都有数量和大小不等的圆形或扇形窗户,也都有独立的出口。

有的六边形白楼是和其它的六边形白楼连在一起的,而有的六边形白楼则是独栋。白楼和白楼之间还有甬道、空地和庭院,庭院里栽种着一些董锵锵叫不出名字的绿植,空地上则有长椅和一些供老年人使用的健身器材。

董锵锵环视四周,发现每栋白楼的楼顶还布有一排排的太阳能板阵列,看起来养老院的供电系统还是由太阳能支持的。

董锵锵正在观察,就见前方的佟乐乐忽然转身对他说道:“马上9点了,咱们先进去。”

“可雷兰亭还没到,要不再等他……”

“不用等了。”佟乐乐说完转身朝养老院的正门里走去。

董锵锵只得跟在佟乐乐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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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 绿堡养老院

自动大门往两边一闪,佟乐乐和董锵锵就进到了大门里。

大门里的天花板上高悬着一块白色浮雕的广告牌,上面用绿色写着五个大字:绿堡养老院。

董锵锵正在观察室内的环境,已经有身穿白衣的女护士走上来询问两人来此的目的。

佟乐乐三言两语说明来意,同时出示了法院的通知函,女护士示意两人跟自己去院长室。

穿行在回廊间,董锵锵好奇地四处张望,透过干净整洁明亮的窗户,董锵锵看到庭院里的各种健身器材和高矮不同错落有致的大小绿植。

三三两两的老人在庭院间自由活动,一些明显是护工或护士的人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既给了他们一定的空间,又能在有情况时第一时间赶到他们的身边。

这些老人有的佝偻着背,哆哆嗦嗦地缓慢移动着步伐,有的精神矍铄,走路大步流星,玩起器械来也是追风赶月一般,还有几个看起来很有范儿的老人,收拾得有模有样,正在石板上和异性跳着柔和舒缓的交谊舞。

董锵锵不自觉地被老人们的行动吸引了注意力,正专注地欣赏时,猛听头顶传来佟乐乐的呵斥:“快上来。”

董锵锵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

院长室在二楼,女护士将两人带到院长室的门前后就自行离去了。

佟乐乐轻轻敲了两下门,门里传来一声洪亮的女中音:“请进。”

院长是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德国大妈,留着一头橘色的大波浪卷,好像顶着一盆盛开的月季花,脸很白,嘴唇很红,董锵锵一下想到烈焰红唇这个词。

她的妆容和她的职务匹配在一起给人一种荒诞感,十分不搭,董锵锵感到好笑,但还是忍住没笑出声来。

“院长你好,我们是来做义工的。”佟乐乐边说边把法院通知函直接递了上去。

院长站起身,和两人分别握了手,董锵锵这才发现院长竟有一米八高,显得既魁梧又高大。

她接过信,戴上花镜仔细读了一会儿后轻轻放下:“我是绿堡养老院的院长芭芭拉夏天,你们可以叫我芭芭拉。信上说你们需要在这里工作一周,每天四小时。我想问问,你们之前在养老院里做过护理工作吗?”

佟乐乐和董锵锵都摇了摇头。

“这样啊,”芭芭拉又看了看信,突然问道,“那你们是日本人?韩国人?中国人?”

“我们当然是中国人。”董锵锵笑呵呵地反问道,“日本人和韩国人能长我这么高吗?”

“那太好了,”芭芭拉高兴地拿起电话,边按电话键边对董锵锵说道,“正好我这里有个中国人,她可以带你们熟悉一下环境。艾娃,让王女士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王女士?中国人?”董锵锵狐疑地看了眼佟乐乐,哪知佟乐乐却根本没看他,呆呆地望着窗外。

不一会的功夫,办公室的门一开,一个又黑又瘦的矮个女生轻步走了进来。她的年龄看起来和董锵锵他们仿上仿下,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欧式的小麦肤色给人一种神清气爽又健康的感觉。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王蜀楠女士,”芭芭拉挥了挥手,“她在我们这里干了一年多了,很熟悉这里的工作内容,你们可以跟着她做,有什么问题问她就可以了。如果她也不知道,你们再来问我。不过我相信这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说完,芭芭拉转头又和王蜀楠介绍了董锵锵和佟乐乐此行的目的。双方握手致意,简单寒暄后一起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董锵锵注意到,王蜀楠的德语发音很标准。

“我先带你们简单参观一下这里,顺便给你们介绍介绍这里的情况。”王蜀楠快言快语道。

她不说德语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乡音。

“南方人?”董锵锵问道。

“四川。”王蜀楠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难怪名字里带个蜀字。董锵锵心道。

三人站在二层的走廊上,王蜀楠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绿堡一共有13栋楼,每栋有5层,个别的楼有6层。每栋楼的一层都是功能区,主要是让老人进行安全的户外运动。如你们所见,有些老人可以独立活动,但有些老人就需要护工的陪伴。你们这周要做的事,就是像其他护工一样照顾这里的老人。”

顺着她的手指,董锵锵和佟乐乐看到庭院里出现了比刚才进来时更多的老人。

“刚才好像没这么多老人?”佟乐乐忽然道。

“可能是因为太阳出来了吧,老人们都喜欢晒太阳。”王蜀楠答道。

“这里的老人平均是多大年纪的?”董锵锵又问道。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当然50多岁就来这的也不少。因为年龄的关系,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身体和精神上的疾病,但我觉得对这些老人来说,最痛苦的其实不是疾病。”

“那是什么?”董锵锵的好奇心被这番话勾了起来,而佟乐乐则和平时的表现反差很大,不仅话少,看起来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孤独。”王蜀楠的脸上闪过一丝伤感,“他们中很多人的家境据说都很好,有车有房,有儿有女,但很多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来这儿。我们这里光百万富翁就住了15个。”

“这里有这么火吗?”董锵锵环顾四周,怀疑道,“虽然这的条件确实不错,但也应该没那么夸张吧?富翁为什么也会来养老院?是因为子女不孝吗?还是因为他们的家庭观念淡薄?”

“我先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发现还真不是。来这里的很多老人都是自己主动要来的,”王蜀楠很健谈,“我还见过孩子要把老人接走,但老人哭着喊着要留在这里的情况呢。”

“自己主动要求来这儿?哭着喊着就是不走?”董锵锵觉得难以置信,养老院再舒服还能比自己家更舒服吗?

王蜀楠笑了:“一看你就不了解德国养老院的情况。公立养老院每年能接收的人数有限,所以条件好的私立养老院非常受欢迎。绿堡养老院不管是硬件设施还是医师团队,都是汉诺威私立养老院里条件数一数二的,说是明星养老院也不为过。每年排队来这儿的老人非常多。虽然不比富翁家里的条件好,但毕竟24小时有人监护,老人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还有应急医生随时待命,总归是比在家里独居要安全的多。特别是那些有高血压史、中风史、心梗史等高危经历的老人,他们独居的风险其实是很高的。”

王蜀楠一番话讲得有情有理,董锵锵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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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 各有任务

“一层大致就是这样,我们现在站的二层,除了有院长室和公共卫生间外,还有一间公共活动房,为了让老人们在阴天不能户外时也能有较大的活动空间,公共活动房里除了有餐厅,音乐角,书报角和电视角外,还有综合休闲角及舞蹈角等等。除了这三套房间,二层就只有一些护工的临时休息间了。再上面的三到五层除了每层都有一套卫生间外,就都是老人们的单间套房了。护工有时和老人住在同一个房间,有时是住在二层。这里的每栋楼都有电梯,所以如果碰到紧急情况,增援哪栋都会很便捷。”王蜀楠边说边领着两人向二层其中一间门上刷着绿漆的房间走去,“我带你们去公共活动房看看。”

一走进公共活动房,董锵锵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墙壁全都刷成视觉上最舒服的淡绿色,透过高大通透明亮的窗户可以一眼看到庭院里的绿植和更远处的风景。即使在夜里应该也能看到室外的环境。

简洁大方的北欧风格的木制白色家具看起来就赏心悦目,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那我们今天就在这屋里工作吗?”董锵锵问道。

“不,刚才芭芭拉说,你们要在这里工作一周时间。虽然每天只有四小时,但她希望你们能多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所以这几天里,你们每天的工作内容应该都不固定。”

“那今天的内容是什么?”董锵锵迫不及待道,“快点告诉我们吧。”

“对你们这样的新手来说,养老院不会一上来就把帮老人洗澡换尿布帮上厕所这样重体力的护理工作交给你们。你们第一天的工作,主要还是以习惯工作环境和内容为主,同时完成一些相对轻省的活儿,比如刷碗洗盘子,打扫房间,收拾公共卫生间,扫地拖地等等。”

“这样确实合理。那我们今天就先刷盘子好了。”董锵锵扭头看了眼佟乐乐,小声道,“咱俩一起做,我来做,你看着就好。”佟乐乐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那好,你俩跟我来吧。”王蜀楠把两人直接领到了1号楼的厨房工作间,看着几座落得和小山一样高的、几池子的各种大小的盆盘碟碗刀叉餐具,董锵锵咽了咽唾沫:“这么多?”

董锵锵的吃惊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这几座“小山”加起来说有大几千个盘子也是有可能的。

“这还只是早上的,你必须赶在中午开饭前把它们全都刷出来。”王蜀楠微微一笑,“当然,你也不要太担心,这里有一种叫做‘洗碗机’的机器能提高你的工作效率,助你一臂之力。”

她走到一排不锈钢的金属柜前,用手在其中一个柜子的不锈钢按钮上轻轻一按,金属柜的闸门缓缓落下,露出里面的不锈钢金属架。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往里塞吧。”董锵锵说着就挽起袖子,准备开练。

“虽然这里有八台德国洗碗机,它们洗得很快,也很省水,还能高温消毒。但这并不代表它们没有缺点,比如,一台洗碗机一次能洗的餐具数量是有限的,你需要等一拨洗完后再洗下一拨。而且对有些油渍来说,因为角度的关系不能一次完全洗掉,所以需要配合人工的目测检查。”王蜀楠顿了顿,“也就是说,除了机洗外,如果你想在中午前刷完所有碗,还必须要手动洗很多才行。”

“手动……洗几千个?”董锵锵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你如果没其他问题,我就带她去下一个地方了。”王蜀楠说罢看了佟乐乐一眼,她发觉这个姑娘似乎很内向。

“下一个地方?”董锵锵迷惑了,“不是我俩一起刷吗?”

“当然不是啦,这些就是你一个人的工作量而已。”王蜀楠笑呵呵地说道,“我之前都是一个人的,你这么大块头,肯定更没问题。”

董锵锵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蜀楠笑着一摆手:“那我教你洗碗机怎么用。”

德国厨房家电的操作通常都是简单易学的那种,没用两分钟,董锵锵就熟稔了使用方法。

“这是我的手机号,如果碰到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去5号楼的一层服务台找我也可以。”王蜀楠说话的语速很快,不知道是不是经常说德语养成的习惯。

佟乐乐自始至终也没问什么问题,沉默地跟着王蜀楠走出厨房。

董锵锵看了眼池子里的盘子山,打开所有洗碗机的闸门,快速数出每个洗碗机里能装的餐具总数,然后分门别类地把能洗的餐具都装了进去。

王蜀楠刚才特别提醒他,为了尽可能洗干净洗碗机里每次装载的餐具,每次最好不要超过洗碗机规定的满载上限。如果每次洗只是多一两个碟子倒没什么,但如果每次多十几二十个盘子,那整个洗碗机里所有被洗餐具的干净度都会打个折扣。

等董锵锵把八台洗碗机装满,盘子山似乎只是少了个山尖而已,还有四分之三的盘子静静地躺在池子里。

董锵锵戴上手套,按下八台洗碗机的按钮,闷头刷了起来。

王蜀楠把佟乐乐带到一层公共卫生间的工具房里,指着墙壁上垂挂的刷子、拖布和地上的水桶,说道:“你今天上午就打扫这栋楼的卫生间吧,这个相对容易些。”

相对容易些的关键词是相对,不容易的地方在于整栋楼的公共卫生间共有5个,特别是每个卫生间里都有一排无障碍马桶,需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彻底清理干净。

和佟乐乐交待完打扫卫生间的要求后,王蜀楠就离开了。

佟乐乐戴上手套,先把“正在打扫,请勿使用”的提示牌摆到卫生间外,然后开始一点点地清理起来。

卫生间里除了扫地和拖地的声音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由于每天打扫,卫生间里也没有太大的异味。

佟乐乐拿着抹布慢慢擦着不锈钢的无障碍扶手,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刚到德国时的经历。

两年前她刚到德国,身上带的钱也不多。每月扣了房租和保险后,也就剩下不到100马克的生活费,日子过得很拮据,偶尔不上课又找不到工厂工作的时候她还会去商场给人弹钢琴演奏。

但弹琴的工作也不稳定,时有时无,所以她也经常去旅馆当清洁女工。

旅馆清洁女工的活非常累,特别是擦卫生间的浴房,佟乐乐经常擦完浴房后累得直不起腰来。

在佟乐乐的记忆里,那段日子好像一直是灰色看不到头的样子。

现在,这些过往的片段就像是一颗颗珠子,被记忆这条线倏地串了起来。

擦着擦着,佟乐乐突然鼻子一酸,晶莹的泪珠就静悄悄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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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偷袭

佟乐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哭了一会儿后,她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于是重新振作精神,继续认真打扫起来。

近三个小时后,熟门熟路的佟乐乐来到了最高处第五层的公共卫生间。

推开卫生间的门,让她微感诧异的是,这层卫生间竟然比其他几层的都脏,而且味道颇为浓郁,她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后悔刚才没跟王蜀楠要副口罩。

但郁闷归郁闷,工作还是要做。毕竟扫帚不到,污渍不会自己跑掉。

简单清扫后,佟乐乐轻轻推开无障碍马桶外的格子间挡门,废纸篓里的脏纸已经溢了出来,地上还有一摊褐色的黏液。

佟乐乐皱了皱眉头,正琢磨怎么下手,就听兜里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

“嘿,我已经刷完五分之四的盘子了,你那边怎么样了?”手机里传来董锵锵疲惫又兴奋的声音。

“唔,我打扫到最后一层了。”佟乐乐语调平静。

“一会儿下班以后咱俩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请。”董锵锵累得够呛,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此时只想吃顿饱饭表扬一下自己。

佟乐乐还没来得及拒绝,忽听格子间外传来吱拗一声。

尽管这声很轻,但她还是敏锐地听到了。

应该是开门的声音。

佟乐乐转过身,望向卫生间的另一边,但卫生间里有面墙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来人是谁。

她感到奇怪,打扫前她已经把“正在打扫”的提示牌摆在了卫生间外。而每个老人的单间内也都有独立卫生间。这时会有什么人来用公共卫生间呢?

隔了几秒,她仍没看到有人出现在卫生间里。

“你先别挂,我去看下……”她跟董锵锵说道。

佟乐乐边往格子间外走边大声问:“外面有人吗?现在这里不能……”

她刚绕过那面墙,余光立时看到贴着墙面正站着一个上下一身白衣的外国老人。老人正阴沉着脸望着她。

佟乐乐大吃一惊,手机吓得摔在了地上,电池直接撞破后盖,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摔到洗脸池下方柜子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里。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的两只大手像两只老虎钳子一样朝她的脖子掐了过来。

佟乐乐还没喊出声,两只“钳子”就合拢在她的脖子上。

佟乐乐顿时觉得脖子处一紧,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老人凶神恶煞地瞪着她,目光阴森,只听他喋喋不休地咒骂道:“我让你偷袭我,我让你偷袭我……”

佟乐乐惊恐地看着对方,不知对方这话从何说起。但她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手劲不是在开玩笑。

她的手里还攥着笤帚,她本来想先把格子间的地简单清扫一下后再拖地的,但现在笤帚成了她唯一的武器,求生的本能促使佟乐乐立即做出还击。

佟乐乐用笤帚杆击打对方的手臂,但她的力量太弱,笤帚杆又比较轻,击打没有任何效果。

佟乐乐毫不迟疑地从横击转为竖捅,只一下,笤帚头就一猛子戳到了对方的喉结处。

白衣老人吃痛,掐着佟乐乐的两只手顿时一松,腾出一只手去揉被佟乐乐击中的地方。

佟乐乐不敢怠慢,扔掉笤帚,双臂用劲向前一推。

老人被佟乐乐推得向后噔噔噔地猛退几步,“咣”的一声撞到了卫生间门口的垃圾桶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佟乐乐拔腿就往卫生间外跑。

在途经老人附近时,佟乐乐纵身一跳,企图绕过老人直接出门。

哪知老人虽然已经倒地,但动作依旧灵活。一个前扑,就把佟乐乐还在空中的脚踝抓个正着。

佟乐乐被他拉住了左脚,一时又走不了。

看着卫生间的门和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佟乐乐使劲挣了挣,但却依然无法摆脱老人的钳制。她又气又怕,转身想去踹老人,但看到老人的脸,她又狠不下心下不去脚正面去踹,最后只能由踹脸改为踢对方的手和手臂。

结果她的右脚也被对方抓到了。

佟乐乐还没明白过来,已经被对方拉倒在地。

摔倒之前佟乐乐用手扶了一下旁边的洗手池,这才没让自己的脸直接摔在地上。

但这一倒依然磕得不轻,把佟乐乐摔得眼冒金星。

见佟乐乐被自己拽倒,白衣老人扶着墙喘着气摇晃着站了起来。

佟乐乐刚恢复了些许视力,就觉得两个脚踝猛地被对方攥住,拖着她朝卫生间的里侧走去。

佟乐乐急得连踹带踢,但毕竟力量相差悬殊,根本没有办法让对方停下来。

佟乐乐这时才想起来呼喊,但她刚喊了一声,就觉得脚踝一轻,摔在地上,然后一块又厚又沉的蘸水布就扔到了她的脸上。

佟乐乐一下就闻出来这是自己打扫卫生时用的抹布,她急忙用手去掀,想把抹布从自己的脸上挪开,可她的手刚碰到抹布,就觉得一股力量从天而降,重重地拍在她脸上的布上。这时别说让她喊出声了,就是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因为倒在她脸上的是一整桶水。

白衣老人抄起地上放着的、佟乐乐刚才接好准备拖地用的一桶清水,搂头盖顶全浇到了她头上。

水压拍得佟乐乐无法呼吸,她挣扎着用手抓住抹布,刚要顺势扔开,她的两只手就被对方的手紧紧攥住,无法动弹。

而浸了更多水的抹布就压在她的脸上,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乱。

提前做好准备的陆苇再做浴盆模特显得驾轻就熟,不仅没出丑,还仿照着电视里学来的名模姿势凹了几个造型,得到素描师生的一片赞扬。

临下课前过来观摩的方科见陆苇很上道,心里高兴,不禁夸她天生就是当模特的料,虽然明知对方是恭维,但陆苇心里还是很高兴。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找到一份合法的工作了,只要等六月份的工资到账,加上她攒的钱,她就能去外管局把自己三个月的临时签证变为一年期签证了。

陆苇满心欢喜地走进候车亭,正思考中午该去哪吃饭,忽听身后有人冷笑道:“呦,这不是陆小姐吗?”

陆苇心里咯噔一下,她听出来这是方瑞尔的声音。

真是点儿背,怎么能在这碰上她呢?陆苇心里嘀咕道。

陆苇假装没听见,正要低头疾步走出车站换到马路对面,方瑞尔忽然快走两步,拦在她的面前,大声呵斥道:“没做亏心事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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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 狭路

陆苇不想跟她辩,只能尬聊:“哦,是你啊?还挺巧的。”

“我倒觉得是真巧,”方瑞尔冷笑道,“只怕你不会这么觉得吧?”

“我一会儿还有课,先失陪了。”陆苇现在只想尽快摆脱对方。

“等等。”方瑞尔突然道。

陆苇心里一突突,惶恐地看着她,担心她又要说什么惊人之语。

方瑞尔绕着陆苇转起了圈,像是嘲笑又像是羡慕:“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的,能让余姜海这么护着你,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自从看到余姜海把对方推进湖里,陆苇看见方瑞尔时总感觉心虚。虽然对方每次见她都会讥讽、挖苦和威胁,但她还是感到自己理亏。她不想陷入跟对方的口舌之争,只能淡淡道:“做人只要别走邪门歪道肯定是朋友比敌人多。”

“呦呦,还挺牛的。”方瑞尔对陆苇的反驳感到意外,板起脸教训道,“你个当枪手的还有脸教训我?”

陆苇见她没话找话只是找茬讽刺挖苦自己,猜她十有还是忌惮余姜海,当下不再作声,绕过对方向前走去。

哪知她向前刚走了几步,迎面正好碰到她第一次进画院时遇到的德国大妈。德国大妈也认出了陆苇,热情道:“嘿,你好哇!陆女士。”

陆苇没想到会在车站邂逅对方,急忙颔首:“你好,盖比女士。”

“我听方博士说,你人很聪明,每次学东西都很快,一点就透,果然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你真厉害!”盖比快言快语道。

身边还有方瑞尔,陆苇不想跟盖比过多寒暄,当下点头歉意道:“我还要努力。那个,对不起,我要去对面坐车了。”

“哦哦,那好,”盖比大妈笑呵呵地挥了挥手,“周五见。”

陆苇好像得到赦令一样拔腿就跑,差点和辆拐弯车撞上,被吓到的司机忍不住大声咒骂了几句,陆苇假装没听见,跑进了一条街巷。

盖比站在车站,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一本最新的八卦杂志,饶有兴致地专心读了起来。她关心的德国中年女歌手的离婚官司马上就要宣布判罚结果了,这让她很操心。

就在这时,一个硬朗的女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您好,我是陆苇的同学,我叫芳芳。请问她在您那工作吗?我现在也在找工作。她介绍我来问问您。”

虽然刚才只偷听到两人对话的只言片语,但方瑞尔已经知道陆苇和眼前这个胖胖的德国中年妇女似乎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

盖比转过头,只见一个瘦高个的外国女生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连忙礼貌地回道:“你认识陆苇?”

“当然,我们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方瑞尔故意摸了摸黑发,引起对方的关注。

盖比顿时眼前一亮:“你也是大学生?你也找工作?”

“是的呀,陆苇专门让我在这儿等您的。”方瑞尔的谎话也是张嘴就来。

盖比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不明白为什么方瑞尔不去画院找自己,她愣愣地问道:“那你也想当模特吗?”

“模特?”这次换方瑞尔一愣,“什么模特?”

“就是画画时用到的模特呗。”盖比补充道,“像陆苇一样。”

“你的意思是,”方瑞尔试探道,“陆苇在你们画院当人体模特?”

“差不多吧。”盖比看到自己等的车已经从街道拐角徐徐驶了过来,顺手把杂志三下两下塞进了包里。

“我非常有兴趣,”方瑞尔眼中冒光,“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我现在有事,你自己去那里找我的同事问吧。喏,画院的大门就在那。”盖比说着随手朝远处一指,然后轻盈地跳上公共汽车。

方瑞尔好奇地朝画院走去,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陆苇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模特。

就在佟乐乐感觉自己马上要晕过去的时候,迷糊中忽觉头顶一凉。

好像有风刮过。

可卫生间四面都是墙,哪来的风?

躺在卫生间冰凉地板上的佟乐乐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地板传来一阵脚步带来的振动。

有人跑过来?

佟乐乐心里一紧:跑来的是什么人?

这是对方的帮手还是自己的帮手?如果是对方的,那自己恐怕要凶多吉少了。但如果不是,来人能打过这个疯老头子吗?

佟乐乐胡乱想着,忽觉自己手腕一松,白衣老人似乎放开了自己。

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

什么情况?

佟乐乐晕晕乎乎地掀开了抹布,努力睁眼的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他奶奶的憋死了。

这时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团蓝影和一团白影交织在一起,紧接着白影就飞了出去。

董锵锵正跟佟乐乐打电话,忽然对方没了声。因为担心,董锵锵就寻了上来。但他也不知道佟乐乐在顶层的哪间,跑了一圈最后才到的公共卫生间。

等他推开门一看,却发现佟乐乐正躺在地上,脸上盖着块拖布,双手还被一个白衣服的老头按着,看起来动弹不得。

董锵锵反应很快,顺手就要把手边一个小垃圾桶扔过去,猛然又想到可能会误伤还在地上躺着的佟乐乐,于是又把桶扔到地上。

但卫生间里也没其他能扔的东西。

董锵锵心里起急,低吼一声,三步就窜到老头近前,横腿怒扫白衣老头的肩膀。

白衣老头本来还在专心掐着佟乐乐,见佟乐乐不太挣扎了,正盘算要不要掀开抹布看看,卫生间的门忽然一闪。

没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就见对方急速朝自己奔来,只过了一秒,对方的腿就带着风声砸了过来。

老头连忙松开佟乐乐的脖子,反手抓住董锵锵的右腿。

董锵锵见右腿被擒,毫不迟疑,立刻左脚蹬地,借力打力,飞起左脚猛踹对方胸前的手臂。

白衣老头反应再快也没料到董锵锵的腿击竟会是连击,而且力量还这么大(董锵锵刷了一上午盘子,力量已经减弱了很多),直接被董锵锵踹得向后飞了出去,“咣”的一声摔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董锵锵的身体也同时失去重心,重重地砸在地上(佟乐乐的身旁)。

卫生间里,三人都趴在地上,各自吭叽。

空气忽然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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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 赔偿方案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吱拗一开。

倒在地上的董锵锵陡然一惊,难道还有第二个进攻者?他急忙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做出防守反击的姿态。

但进来的却是一名穿着绿堡养老院制服的女护士。

女护士看到董锵锵,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佟乐乐和白衣老人,一句话都没说,掉头就跑了出去。

董锵锵顿时听到门外传来呼喊声。

过了半分钟,几名穿着绿堡工作服的男女从门外涌了进来。

两名体格高大的男护士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架起哼哼唧唧的白衣老头,快步走出了卫生间。

“哎,你们这是?”董锵锵有些懵。

“你们还好吧?”王蜀楠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

“你来得正好,他们这……到底怎么回事?”董锵锵用手指着已经走出房间的男护士说道,“那老头不是好东西,他刚才袭击了我和乐乐,弄不好是个逃犯。你们最好赶快报警把他抓起来。”

“你先别急,”王蜀楠好言安慰道,同时低头问给佟乐乐检查的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

女医生放下听诊器,又检查了佟乐乐的手臂和脚踝,回道:“她有几处皮外伤,但都不严重,但她心率很快,我建议做一次全面检查比较好。”

“她肯定心率快啊,”董锵锵急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那老头正掐她的脖子,就这样……”董锵锵边说边学老头的动作,在王蜀楠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幸亏我来了,否则结果可就不好说了。对了,你们报警了吗?要是没报我现在就报。”

董锵锵边说边掏出手机,刚要按键,就见王蜀楠把手挡在他的手机键盘上,摇头道:“不用报警。”

“为,为什么不报警?”董锵锵迟疑着问道,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刚才的样子可是要掐死乐乐。”

“这个老人多年前就患上了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王蜀楠解释道,“他本来是被关在特殊病房里的,但刚才他突然袭击了给他打扫卫生的护士,然后偷跑了出来。我跟其他人一层层地排查,所以才来晚了。”

“你说他是精神病?”董锵锵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那,那刚才他要是掐死佟乐乐,是不是就白掐了?”

王蜀楠无奈道:“你也不能这么说……”

董锵锵刚要再问,就听地上的佟乐乐长吁了一口气。

两人立刻蹲到佟乐乐的身边,一个问“你还好吧”,另一个说“哪里不舒服吗”。佟乐乐茫然地瞅了两人一会儿,隔了几秒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佟乐乐正在呜咽,有护士站在门口道:“芭芭拉请你们去一趟院长室。”

刚出二层电梯,董锵锵就看到芭芭拉从院长室的门口迎了过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名身材瘦削、表情严峻、不苟言笑的棕发女子,女子的眉毛很低,似乎就贴在眼睛上面,不知是画的还是天生的,看起来很丧很压抑。

两人把董锵锵和佟乐乐请进了院长室,而王蜀楠则被留在了门外。

“我先介绍一下,这位女士是绿堡养老院的副院长,也是我们的法务负责人,乔普拉女士。”

棕发女子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首先我要向你们二位表达歉意。”芭芭拉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冲佟乐乐和董锵锵鞠了个躬。

棕发女子跟着照做,但鞠躬幅度极轻。

虽然进屋前王蜀楠特别叮嘱董锵锵不要着急说话,先听对方怎么说,让他安静地陪坐在表情呆滞的佟乐乐身旁就好,但董锵锵还是计划进屋后随便找个由头就发火,哪知他们刚进门对方就框框鞠躬,还真诚道歉。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的一肚子火一时还不好发了。

“今天这事主要怪我们。虽然护士被病人偷袭是大家都想不到的意外,但我们的安保人员没有及时到位确实是我们的疏忽,对给佟乐乐女士造成的惊吓和伤害,我们表示非常抱歉。”芭芭拉说完又鞠了第二个躬,“刚才我听医生说了佟乐乐女士的情况,如果佟乐乐女士愿意,我们养老院可以马上安排她在本院做一次全面体检。当然,如果佟女士想去医院检查,我们也可以马上联系。现在我想听听佟女士的想法。”芭芭拉说完,真诚地看着佟乐乐,期待她的回答。

但佟乐乐只是木讷地坐在沙发上,充耳不闻对方的话。

见佟乐乐不回答,芭芭拉给乔普拉递了个眼色,乔普拉忍不住道:“佟女士,院长跟你说话呢。”

这话催得就有些没眼力见了,董锵锵一下就不高兴了。

“芭芭拉女士,佟乐乐刚才惊吓过度,恐怕现在还说不出来什么。”董锵锵从沙发上站起来,“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也是受害者,刚才那个有精神病的老头也袭击我来着,只是他最后被我制服了而已。”

“哦,抱歉,这个我确实不知道。那也请你原谅。如果你也需要做检查,我们也可以安排……”芭芭拉不知道董锵锵也被攻击,忍不住一阵头晕。

“我没事,”董锵锵摆了摆手,“但我想问问,除了帮佟乐乐做检查外,你们还有其他赔偿方案吗?”

没等芭芭拉开口,乔普拉厉声插话道:“你说的赔偿方案是什么?”

刚才听完王蜀楠的介绍,董锵锵心知就算他马上报警,如果院方真拿出白衣老头是精神病或神经病的医生证明,恐怕他还真不能怎么着对方。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该有点儿说法。但佟乐乐现在六神无主,别说提要求,就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这时他必须站出来替佟乐乐和自己表态。

“我们虽然是做义工的,没跟你们签什么劳动合同。但我们既然在养老院里工作,养老院就该保护我们的人身安全。”董锵锵目光炯炯地盯着乔普拉,“难道碰到这种事我们就只有白挨打的份儿吗?如果我们是德国人你们也会这么说吗?难道你们除了道歉和体检外,就没其他赔偿了吗?”董锵锵用手指着佟乐乐,“她是一名音乐家,也是个艺术家,在你们这无端受到病人的攻击,如果以后她不能登台表演了,不能再演奏乐器了,这个损失难道该由她自己来承担吗?”

佟乐乐在汉诺威音乐学院读书,还不能算音乐家,董锵锵为了加深对方对这件事的重视,故意给佟乐乐加了个身份。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义正言辞,芭芭拉没吱声,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乔普拉。

“刚才院长已经说过了,这是个意外。我们也很难过,但对方是病人……”乔普拉的口气里带着“这事不怪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的调调,董锵锵一听对方是这个态度火更大了。

“难过?”董锵锵忍不住回怼道,“因为你们的过失我们两人都莫名其妙挨了打,你们说一句难过就完事了?那如果有人突然走过来打你一顿,然后我跟你说我很难过,你会怎么想?”

“你再说一次?”乔普拉往前迈进一步,咄咄逼人地看着董锵锵,“谁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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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想开一个短篇。

278. 说客

“比如某个偷跑出来的病人。”董锵锵不卑不亢地往前迈进一步,微笑着看着乔普拉,“那种从病房里溜出来的。”

乔普拉的脸色这时就有些难看了。刚才她已经跟芭芭拉夸下海口,说对方只是两名外国小孩,不懂德国法律,只要养老院跟他们说几句好话,再帮着做次体检,这事应该就过去了。

但她没料到董锵锵对芭芭拉的方案并不满意。她不想在院长面前被看笑话,当即反驳道:“我再重复一遍:袭击你的人是病人,他无法为他的行为负责。”

“你这是狡辩。”董锵锵反问道,“他在养老院里治病或休息时,难道你们不承担监护或看护责任吗?如果他犯了错,他的监护机构难道不该被问责吗?如果没人负责,那就是你们养老院的制度有瑕疵,至少是不严谨。但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养老院里的任何人受到病患的攻击。”

“你……”乔普拉没想到一个外国青年敢这么和自己说话,虽然对方的语言表达并不完美,语法和动词用得也很不准确,但她已经知道,对方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好糊弄。

她自知理亏,一时又找不到话反驳董锵锵的逻辑,只能恨恨道,“我们已经向你们道过歉了,也愿意为佟女士,当然还有你,提供先进全面的医疗检查。但如果你们对这个方案还不满意,那我们也很遗憾。”

董锵锵并没有借这事讹对方的想法,他之所以那么问,就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物质方面的补偿没有。万一有赔偿金,对佟乐乐至少也是个安慰。虽然佟乐乐现在不缺钱,但道义上对方对她的遇袭和受伤也是有责任的。

董锵锵伸手去掏包里的手机,哪知手还没碰到,手机却突然在包里先嗡嗡振了起来。

见电话是雷兰亭打来的,董锵锵顺手就把电话挂了,转头看着芭芭拉说道:“那咱们听听警察会怎么说这事吧。”

芭芭拉本以为乔普拉的方案能十拿九稳,却没料到她反而把事情变得更糟。

眼见董锵锵要报警,芭芭拉正在犹豫怎么阻拦,乔普拉突然脱口而出:“那这样好不好?先让佟女士回去休息,我们讨论一下再给你答复,毕竟怎么赔偿也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董锵锵歪着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答复我们?”

“明天。”乔普拉斩钉截铁道,“明天下午下班前肯定可以给你答复。”

“不行。”董锵锵摇头道,“明天你们不认账了怎么办?”

芭芭拉不想把事闹大,急忙改口:“那我们现在讨论,一小时内给你答复,这样行吗?”

“就一小时。”董锵锵看了眼佟乐乐,“而且不管你们一小时后的决定是什么,你们现在都该给佟乐乐做体检了。”

芭芭拉打了几个电话,没过多久就有护士推着轮椅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心地搀扶着佟乐乐坐上轮椅,推门而出。董锵锵不放心,也跟着佟乐乐一起走出了院长室。

绿堡养老院的硬件设施非常全面,大约三十分钟后,董锵锵率先做完了所有检查,一点问题没有。又过了几分钟,佟乐乐也做完了检查,除了擦伤外,基本无大碍。

董锵锵把佟乐乐推到庭院中,看着那些或精神或萎靡的老人,又看看神情黯淡的佟乐乐,董锵锵不禁感慨,这都什么事儿啊。

“检查结果怎么样?”董锵锵的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唔,”董锵锵一扭头就看到了王蜀楠,王蜀楠顺手递给他一听气泡饮料,坐到他身旁的长椅上,“严重吗?”

“没太大问题,刚才医生说主要是惊吓过度,这几天注意静养就好。”

“人没事就好。”王蜀楠同情道,“这就是个意外。让人讨厌的意外。”

董锵锵吃不准王蜀楠来跟他说话的目的,没继续说,只是看着远处的人群默默发呆。

中午的阳光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我听说,你刚才跟芭芭拉谈赔偿了。”王蜀楠又主动开口道。

果然她是来替芭芭拉刺探口风的,董锵锵心里明亮,脸上故作不以为然状:“当然,出了这种事总该有点儿表示吧。”他用手点指佟乐乐的背影,“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跟你早上见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吗?这样子以后能不能继续读书都难说。万一留下点心里阴影后遗症什么的,人家父母得多伤心啊。”

“是啊,”王蜀楠附和道,“对父母来说,孩子们出国最重要的不是拿什么高学历和好工作,而是一直平平安安。”

“所以啊,我得问问他们打算给佟乐乐什么补偿。”

“那你有预期吗?”话一出口,王蜀楠猛然觉得问得有些唐突,赶忙又改口,“我的意思是,之前我们碰到过类似的事,但补偿金额非常……小,所以我才……”

“类似的事?”董锵锵眉毛一挑,“也就是说,养老院根本没想过这种破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那倒不是,”王蜀楠感觉自己越描越黑,“之前跟这次的事不是一回事,现在院里的监管已经比之前严格多了。但病人确实不是罪犯,也不能限制太多。”

“那她们也不能由着他到处跑着掐人玩啊?”董锵锵忍不住埋怨道,“那老头就是个十足的疯子。”

“你说的对,今天这事肯定会让院方再升级一次安保系统的。但我想跟你说的是,有些事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是替她们来当说客的吗?”董锵锵刚才已经猜到王蜀楠要说情,所以并不意外,“你有话直说,别绕弯子,绕弯子我听不懂。”

“这事……”王蜀楠犹豫了一下,“要不就算了吧。”

董锵锵用脚踢了下石板甬道上的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地被踢出十几米。

“你说晚了,”董锵锵盯着滚远的石子,“我刚才已经报警了。”

“你已经报警了?”王蜀楠大吃一惊,“什么时候?”

“佟乐乐虽然现在只有皮外伤,但谁能保证她没什么后遗症之类的东西?我又不是她的父母,我怎么能替她做这么重要的决定?这事肯定还是让警察来处理最妥当。芭芭拉她们不是有那老头的什么病史证明吗?到时候都拿出来给警察看看,听听警察怎么说吧。”

王蜀楠听了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长叹,看起来竟十分沮丧。

董锵锵对她的反应感到费解,但他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什么都没问。

他不自觉地抬起头,只觉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天还跟上午一样蓝,但他却有种压抑烦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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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 殊途同归

离芭芭拉答应给出讨论结果还差十分钟时,警车驶到了绿堡养老院的正门口。

当警察走进院长室的瞬间,董锵锵不经意地看到站在门外的王蜀楠露出伤心的神情,这让他不禁暗暗吃惊。

由于报警的经验丰富,董锵锵早已熟稔警察的问询和取证过程,该描述的描述,该解释的解释。没用一小时,警察已经把事情经过复原得不离十了。

现场的警察负责人斯蒂文警官和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一头金色短发、一米九几身高、膀大腰圆、说话嗡声瓮气、身着深色西服的男子耳语了几句后,就径直离开了。

中年男子把董锵锵、佟乐乐还有芭芭拉召集到院长室,其他人则被要求从院长室内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中年男子整了整衣襟,朝大家微笑颔首:“各位下午好,我是弗里德里克律师。刚才斯蒂文警官已经跟我介绍了这里大概的情况,考虑到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是否考虑过协商解决这件事?”

芭芭拉当即表态:“我们一直希望能跟他们两位协商解决这件事。”

“所以是你们不愿意了?”弗里德里克把脸转向董锵锵和佟乐乐。

“我不太明白,”董锵锵皱了皱眉,“您刚才说您是律师?现在警察和律师会一起出警吗?”

“警察和律师当然不会一起。”弗里德里克听出董锵锵的言外之意,从上衣兜里掏出律师证,递到董锵锵的手里,趁董锵锵仔细看证件时,他继续说道,“我上午去警察局处理公事,正好碰到斯蒂文警官。因为你们的事和我的公事有交集,所以我就一起过来了。但我要声明,虽然我跟警察一起来的,但我没有影响公务,也没在他们收集证据的过程中干扰他们查案,更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如果你还有担心,可以直接去问斯蒂文警官或其他警官。现在,可以把证件还给我了吗?”

“协商解决?”董锵锵没太听懂,这是私了的意思吗?他没想到古板的德国人也会玩这手。他边把律师证还给弗里德里克边问道,“律师先生,难道接下来我们不是应该去法院打官司吗?”

“现在每年都会有几十万起民事诉讼请求被提交给本地法院,但最后能真正上庭的并不多。”弗里德里克收好律师证,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但这里面的很多纠纷其实都可以通过调解或仲裁来解决,当然不管是调解还是仲裁都是双方自愿的。像你们这种情况,如果双方现在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寻找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肯定比去法院打官司解决要快的多。当然,你们的解决方案必须是合法的。”

董锵锵心想:这个弗里德里克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当初就是因为穆勒不接受董锵锵他们建议的财富分配方案,最后才上法庭打官司判的。而且他今天报警的初衷也不是为了真要上法庭,是怕真有一天佟乐乐生了病,对方对佟乐乐不承担应尽的义务。但现在既然律师都这么说了,那就合理合法地跟对方谈呗。

“那这个调解是我们双方自己谈妥就可以吗?”

“你们双方如果能直接谈直接沟通,那肯定是最好的。”弗里德里克进一步解释道,“但如果你们双方中的一方实在不愿坐下来谈,又不愿直接去法院,那你们也可以寻求外界帮助,比如找律师做调解员,当然你们双方要为此承担一定的费用,当然你们也可以找公益的心理专家或法律人士帮你们协调,当然,第三方的具体费用需要你们三方共同来协商。”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和芭芭拉谈最便宜,否则不管找哪个第三方都要再交笔钱。而且交多少也要靠协商。把本来两个人谈的事变成三个人来谈,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这种交易可划不来。

“那如果我们讨论后还是无法达成一致呢?”董锵锵问道。

“如果调解失败,那你们双方肯定还是要上法庭让法官判的。”

“那如果我们达成一致了呢?”董锵锵追问道,“还需要再找警察或法院吗?”

“不需要,只要把你们双方最后达成一致的协议交给律师审核就好,律师主要的作用也是确保和解协议的合法性。”

看来怎么都绕不过要找个律师了。

“那我们谈的时候你需要在场吗?”董锵锵看着弗里德里克故意问道。

弗里德里克莞尔一笑,用手指着门外道:“我在外面,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但请尽快,我只有头三十分钟是免费的。”

董锵锵、佟乐乐坐在芭芭拉的对面,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看,我们又回到你没报警时的场景了。”芭芭拉对董锵锵叫来警察似乎并没有不悦,态度还跟之前一样和蔼,“而且律师也建议我们自己协商最好。”

芭芭拉之所以不想让董锵锵报警,并非是不愿赔偿,而是怕把事情闹大,惊动了媒体。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前任就是因为类似的事而下台的,她刚接手这个位置还不到半年,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被管理层替换。

董锵锵对芭芭拉并无恶感,当下道:“芭芭拉女士,请你理解,作为外国留学生,我们不会也不愿违反德国法律,但在必要时,我们也需要法律的保护。”

“这是当然,我完全理解。”芭芭拉顿了顿,“我刚才看了你和佟女士的体检报告,从报告上的描述来看,你们的生理创伤都不严重。当然我不是说这就没问题了,确实如你所说,精神层面的创伤有可能是隐形和更难被仪器马上观测到的。基于这一点,绿堡养老院愿意提供给你和佟女士每半年一次的全项目体检以及精神方面的免费咨询及问诊。为期两年。”

这个建议非常合乎董锵锵的心思,他最担心的就是佟乐乐在这次事件中遗留精神上的隐患,特别是那种当下看不出来,过几年突然发作的病。

“那如果两年后病情发作呢?”董锵锵不放心道,“比如三年后?五年后?”

“董先生,精神疾病是非常复杂的病,没人能保证什么时候出问题什么时候不出问题。”芭芭拉语调和缓,“但如果佟女士或你三年后真的出现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那也应该是一个逐渐表现出病症的过程,而不是突然出现某种问题。因为精神方面的疾病通常和一个人长期的精神、情绪及周遭的社会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不是一个……”

听着芭芭拉有长篇大论的意思,董锵锵就觉得头疼起来,他连忙阻止对方:“芭芭拉女士,请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三年后佟女士出现精神方面的疾病,你有什么解决方法或者预防措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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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 缺席的人

芭芭拉想了想:“如果佟女士能坚持在两年内定期来院里体检,我相信她是不会突然出现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的。但万一,我是说万一,她三年或五年后真的有什么精神上的困扰或痛苦,她可以随时来找绿堡养老院,我们会对她全权负责。这样的条件你们能接受吗?”

“您能具体解释一下‘全权负责’的意思吗?”

“我们可以提供院里的医疗设备和医生资源,帮助佟女士尽早确认病情及制定彼时已知且可行的治疗方案。”

董锵锵记得律师刚才说过所有达成的协议都会写到协议里,朗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条我这边没问题了。但我要问问她的意见。”

芭芭拉点头称是。

其实不用董锵锵翻译,佟乐乐这时已比一个多小时前的状态好了不少,精神也能渐渐集中一些。她断断续续地听着芭芭拉的建议,对方的话确实让她也更踏实了,毕竟养老院的硬件和软件都在那摆着。她当即冲董锵锵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个好。我愿意。”

佟乐乐的开口回应彻底打消了董锵锵的顾虑,这说明佟乐乐的逻辑是清晰的,那也就意味着,她的脑子应该也没问题。

想到这点,董锵锵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那这条我们都接受了。”他冲芭芭拉说道。

“第二点,由于你们两人在这里做的是有偿义工,所以我们可以根据养老院的有关制度,对你们两人的遭遇给予一定的补偿。”

“等等,你说什么?”董锵锵不解道,“我们做的是有偿义工?义工不都是免费的吗?”

“你们可能不了解德国这边义工的情况,我们的义工一般分为无酬劳义工和有酬劳义工。按照你们拿来的通知书上的要求,养老院给你们安排的是有偿义工。不过虽然有钱,但毕竟公益的成分更多,所以酬劳肯定不能和标准的工作待遇一样。”

自从拿到那份法院通知书,董锵锵其实就没细读过,他本以为自己就是和佟乐乐、雷兰亭一起给德国人当一周的免费劳动力,压根儿没想过还能有钱拿,顿时眼睛一亮:“那一天多少钱?”

“你们两人都是每天四小时的工作量,按规定,应该是税后每人共80马克。”

董锵锵心想:这个义工价如果这算成小时薪每小时还有20马克,比自己在物流厂累死累活地上夜班挣得还多,这要是正常时薪不知道得多少钱。

“那补偿又是多少?”他好奇道。

“按工伤的方式处理,每人两倍日薪。”芭芭拉解释道,“也就是每人额外还会得到160马克。”

董锵锵第一感觉就是四个字:杯水车薪。

摆明了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表示不同意,一旁的佟乐乐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回头瞅了佟乐乐一眼,佟乐乐示意她对这个金额也没意见。

董锵锵看出来了,佟乐乐现在只想赶紧回家休息,对补偿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过头看着芭芭拉:“我不知道体检报告上是怎么描述的,但佟乐乐和我的遭遇不一样,她比我受伤严重得多。即使不用任何仪器您也应该能看到她脖子上此刻的淤青。我认为只拿两倍赔偿对佟乐乐来说是不够的,她应该也值得拿到更多(补偿)。她跟您一样都是女性,换做是您,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遭到对方下重手攻击,您觉得拿160马克的补偿合理吗?”

芭芭拉为难地摇了摇头:“刚才我讲的补偿数已经是我们能够做出的最大努力了。如果你认为这些还不够的话,养老院方面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佟乐乐担忧地又拽了拽董锵锵,示意他不要坚持,她担心到头来连每年的体检也都没有了。

“芭芭拉女士,我请您认真看看您对面的这个女生。”董锵锵忽然站起身,往前迈进一步,他的这个举动把桌子后的芭芭拉吓了一跳。

“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通过了层层考验才远渡重洋来到您的国家,她希望在这里能够进一步提升自己,实现自己的理想。但现在这一切,有可能就因为您这里的一个病人而全部化为泡影。她可能跟您的孩子差不多大,将心比心,如果您的孩子在海外求学时碰到这种事,您希望对方也是这么处理吗?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说人应该像爱护自己的儿女一样爱护别人家的孩子。我现在并不是再和您要求施舍,我只是希望她能得到公正的补偿。就是这样。”

芭芭拉望着沙发上发呆愣神的佟乐乐,仔细端详了几分钟,董锵锵的一番话让她突然想起自己在美国读书的女儿。

沉默了几秒后,芭芭拉忽道:“养老院是不可能再做出任何赔偿了,但我个人愿意赞助佟乐乐女士1000马克,表达我和养老院对她今天不幸遭遇的歉意。但只能给她一人。同时我希望你们在接受了养老院和我个人的歉意后,对外不要跟任何人或机构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董锵锵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节外生枝,当下转头看佟乐乐,佟乐乐急忙点头应允,表示自己也没有异议。

“好。”董锵锵拍了下巴掌,“那就这样。”

“我们现在就处理协议,一小时内可以弄好。”芭芭拉满怀歉意地伸出手,“很抱歉让你和佟女士碰到这种事,我代表绿堡养老院向你们再次表示歉意。”

趁着对方草拟协议,董锵锵抓紧时间给雷兰亭回了个电话。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雷兰亭又给他打了几个,但他都没接,他预感雷兰亭可能有什么事找他。

“喂?你今天怎么没来养老院?”董锵锵没好气道,“通知书上白纸黑字的写着让咱们今天来养老院,昨天吃饭时不是还说了这事吗?你怎么没来?”

“咳,一个养老院,早一天晚一天的没什么大事,”雷兰亭满不在乎道,“我周末再去,这两天我先忙点其他事。”

“其他事?”董锵锵感到费解,现在什么事还能比这事重要?万一让法院知道雷兰亭没有按时报道,难保不会把简单的事又搞复杂了,“有什么事后说,你先过来报道。这里的事简单,就是打扫卫生。”董锵锵补充道。

“嗯,老董啊,昨天说的事你还记得吗?”雷兰亭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昨天的事?哪件?”董锵锵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懵了,“昨天聊了一堆话题,你问的是哪个?”

“就是……我负责帮卢克……那事。”雷兰亭变得扭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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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先斩后奏

他这么一说,董锵锵立刻想起他昨晚的提议,平静道:“我记得。怎么了?”

“那个……我有事得跟你商量一下。”雷兰亭的语气不太自然。

董锵锵猜测雷兰亭这么说话估计是因为他要说的内容十有跟钱有关,当下直截了当道:“我答应给你的钱肯定一分都不会少你的。但我上午和乐乐在养老院里当义工,没时间去银行给你转账。我只能下班后转(账)。”

董锵锵本来打算是上午工作完和雷兰亭佟乐乐一起去市中心吃个饭,然后顺便把钱取了给他。哪知雷兰亭上午根本没来养老院,再加上又出了佟乐乐这档事,时间就给耽误了下来。他没想到雷兰亭会这么急,这让他有些意外,话里话外不自觉地就有了情绪。

雷兰亭一听连忙解释:“不是,你误会了,那钱不着急,等回头一起转也行。”

“一起转?”董锵锵被他说得一愣,“和什么钱一起转?”

“那个,我今天上午吧,用你公司的名义跟卢克签了份合同,需要你……帮我在合同上盖一下章,另外还需要你的签字。”

董锵锵吃惊道:“你上午不过来是因为要去跟卢克签合同?”

“嗯,也不全是,”雷兰亭踌躇片刻,低声道,“我是先到他的林子里抓了一头野猪,然后才跟他签合同的。”

董锵锵半晌无语,过了几秒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自己抓了一头野猪?”

“嗯,小的。”雷兰亭的口气里透着得意,“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就抓到一头野猪。要说起来你琢磨的诱饵确实好使。它一下就翻了,我都没等十分钟。比咱们前两次容易多了。”

这个消息让董锵锵着实感到意外和震惊,他没想到雷兰亭的动作竟会这么快。

听董锵锵不说话,雷兰亭心虚道:“我知道这事应该跟你先商量一下的,但是卢克这德国人跟弗莱舍尔不一样,弗莱舍尔从来不催你,但这个卢克催了我好几次。你也知道,咱们刚开张,我怕这单黄了,咱俩不就都白忙了吗?我就赶紧先把这单了了,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他就继续找我……哦,不,找咱们了。”

雷兰亭非常自然地把这件事推到了卢克的身上,强调他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

佟乐乐见董锵锵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出了什么事,轻声问道:“芭芭拉她们变卦了?”

“不,是学校的事。”董锵锵不想佟乐乐担心,故作微笑地指着远处的窗户说道,“这里信号不好,我去那边听,你在这里休息等她们,有情况告诉我。”

刚走到窗边,董锵锵就听到雷兰亭焦急的“喂喂”声,他以为董锵锵挂了电话。

董锵锵心里很清楚,雷兰亭是想单干,他这时如果随便找个借口拒绝雷兰亭,那雷兰亭一点儿辙都没有。但一方面,自己昨天刚答应了对方,虽然雷兰亭先斩后奏,事儿办得太仓促,但董锵锵的做人原则之一就是言必信,说过的话一言九鼎。

另一方面,三人之所以能侥幸地分得穆勒的部分遗产,也都是缘起雷兰亭先去穆勒家的别墅打扫卫生,所以大家才能有机会寻宝分钱。

董锵锵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也是昨天他答应雷兰亭可以让他单飞的一个原因。

当下他没有任何犹豫,淡淡道:“可以。你想什么时候盖章签字?”

“那肯定越快越好啊,”雷兰亭迫不及待道,“卢克那的寄养费比弗莱舍尔那里的还高,多寄养一天就少很多钱啊。”

“下午我可以给你盖章和签字,但如果跟上次的费用一起结,我需要下午去趟中介,问问记账的事。等我搞清楚怎么记账,钱就能打给你。今天星期四了,明天下午五点前,我肯定可以把钱给你。如果不行,我借钱也能给你。这样行吗?”

听到董锵锵同意下午就签字和盖章,雷兰亭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他就怕董锵锵在这事上拿着他。对雷兰亭来说,其他事都好办,就是找个能开发票的现成的德国公司太难了。

“成成,没问题。那你看一会儿是我去找你啊?还是你来找我?”雷兰亭想话既然都说开了,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索性一次问清楚,毕竟早点拿到钱也早踏实。

董锵锵想自己要先把佟乐乐送回家,再回家取公章,再去当初申请公司牌照的中介那咨询记账事宜,索性就约个中间地点见面更节约时间。

“那咱们就火车站外的雕像下见吧,时间……嗯,就一小时后。”

“那好,我等你。”雷兰亭高兴道。

打完电话又过了差不多半小时,乔普拉把董锵锵和佟乐乐叫回了院长室。

协议安静地摆在桌上,董锵锵和佟乐乐读得都很仔细。尤其是佟乐乐,可能是头晕影响了她的阅读能力,个别条款甚至需要跟董锵锵讨论一下后才能明白,这让董锵锵不禁又担心起来。

最终,佟乐乐、董锵锵和芭芭拉分别在协议上签了名,然后双方各保留一份,弗里德里克律师则保留了第三份原件作为备份。

由于律师并没有参与调解过程,所以弗里德里克最后只和双方收取了一些基本的服务费。

临走时,弗里德里克握着董锵锵的手:“你是我参与过的纠纷案调解中第一个独立和对方调解成功的外国人,以后我可能会把你写到我的案例里,可以吗?”

“没问题,当然可以。”董锵锵痛快地应道,然后半开玩笑说,“那我是不是可以和您也收一些版权费呢?弗里德里克先生。”

“如果涉及到你的人名和案例的具体情况,我肯定会支付你相关费用的,这一点你无须担心。”说着,弗里德里克递给董锵锵一张名片,“如果以后你还和什么人打官司或者需要调解,也可以找我。”

董锵锵心想这个律师可真会做生意,连他一个外国学生都不放过。当下点点头,小心地把名片收了起来。

离开养老院前,董锵锵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问芭芭拉:“院长,今天我们已经完成了工作,但佟乐乐可能明天不能马上来。至于下周能不能来,还要看她到时候的情况。”

“没问题,”芭芭拉回答得很爽快,“通知书上并没要求你们必须连续做一周的义工。我们也希望佟女士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做义工的事。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

“我还有个想法,”董锵锵大胆问道,“能不能由我来代替她完成每天四小时的工作内容呢?反正只要有人完成工作就好了吧?”

芭芭拉微笑着摇头拒绝道:“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

“通知书上虽然没要求你们必须连续做一周的义工,但却规定了严禁由他人代为完成你们的义工时间。而且这上面也说了,只要在半年内完成这一周的义工工作就可以。我们相信,佟女士可以自己来完成这份工作。我们对她有信心。”

董锵锵还想再争取一下时,被佟乐乐轻轻拉了下手臂。

他知道这是佟乐乐在提醒他,当下不再多言,陪着佟乐乐离开了养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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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 雷兰亭的合同

方瑞尔的口才和语言能力都不错,加上表演真挚,很轻易就让方科博士信了她的话。

她不光打听到陆苇在画院里当模特,还顺手给自己也报了个名,摇身一变成了陆苇的同行。

走出画院大门时,一个计划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决定把自己最近遇到的一切不顺都算到陆苇头上。

陆苇,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这是你们音乐学院的学生宿舍?”董锵锵看着面前一栋造型典雅大方的楼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看这外立面就和汉大的学生宿舍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是去年新修的。”佟乐乐用手指了指楼上,“我在5层。”

“嗯?”董锵锵本打算把佟乐乐送到宿舍楼下后就离开,可听佟乐乐的口风似乎是让他也一起上去,但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做。

“宿舍电梯这周检修,只能走楼梯。我现在还是有些头晕。”佟乐乐有气无力地解释道,苍白的脸色中似乎闪过一丝红晕,“就麻烦你好人做到底了。”

既然女生都这么说了,董锵锵也不好推辞。当下扶着佟乐乐,一蹬一蹬地上了楼。

站在516的学生宿舍门前,佟乐乐从包里颤巍巍地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去对锁眼,但手不稳,钥匙“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本已转身走下楼梯的董锵锵忽听到身后传来钥匙落地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只见佟乐乐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到地板,眼圈微红,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掉在她的手背上。

董锵锵心下一惊,几步走回到她身边,弯腰捡起钥匙,轻轻放回到她手里。

佟乐乐难过地转过脸去,用手背轻拭眼角。

董锵锵这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说话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了几分钟,却见佟乐乐又扶着门框慢慢站了起来。

见她神情恍惚,董锵锵从她手中接过钥匙,帮她打开宿舍门。

佟乐乐住的是一间独立的学生公寓,面积约有28平米左右,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甚至还有个小阳台。

合理的户型设计使得这么小的房间里居然还有一间小客厅和一间卧室。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董锵锵之前看过余姜海的私人学生宿舍,也看过汉大的学生宿舍,但他觉得,音乐学院的宿舍是他看到过的最好的。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扶着佟乐乐小心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那你好好休息几天,下周再去养老院。如果那边有什么事,我马上电话通知你。”

“嗯,今天……多谢你了。”佟乐乐说着又要站起来。

“哎,你别动了。”董锵锵见她止住了哭,连忙提醒道,“你记得有空就查查网银,芭芭拉不是说要给你打1000马克吗?我听人说,多看看钱有助于让人的心情变好。”

听董锵锵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佟乐乐一下破涕为笑:“那我不成雷兰亭了?”

话一出口,她猛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急忙分辩:“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佟乐乐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董锵锵一下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成,那你先休息吧,我先走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董锵锵用手比划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迈步朝门外走去。

“董锵锵。”佟乐乐犹豫了一下,喊住了他。

“嗯?”董锵锵刚打开门,猛听佟乐乐叫自己,扭头问道,“还有事?”

“哎呦,这门怎么成精了?我还没敲它自己就开了?”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灵活地从门外钻了进来。

董锵锵被对方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女生的手臂:“你谁啊就往里面跑?”

“我是贺鸯锦啊。”女生一眼就认出了他,嚷道,“董锵锵你忘了那天咱们一起吃的火锅?”

她这么一说董锵锵立时想起那个聚餐夜,顿时松手:“呦,那真对不起了,我以为是坏人呢。”

贺鸯锦故意苦着脸看着董锵锵,揉着手臂被抓过的位置,话里有话:“这屋里要有坏人也该是你吧?我可是乐乐姐的师妹,我爸我妈是她师父师娘。可你是她什么人啊?”

董锵锵脸上一红,用手一指客厅方向,嘴里含糊道:“那正好,你赶紧过去陪陪你师姐。”

“嗯?我师姐怎么了?”贺鸯锦歪头朝客厅看去。

佟乐乐这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来人是贺鸯锦,顿时一愣:“你怎么来了?你下午不是有大课吗?”

见佟乐乐明显一副刚哭过的表情,贺鸯锦惊道:“你怎么了?”说罢狐疑地瞄了眼董锵锵,“是不是这里有人欺负你了?”

“你别胡说,董锵锵今天帮我大忙了。”佟乐乐急忙解释。

“他帮你大忙?”贺鸯锦好奇道,“什么忙呀?那雷兰亭没帮吗?”

董锵锵知道佟乐乐这个师妹牙尖嘴利,再待下去保不齐又说出什么来,赶紧告辞,一溜烟地下了楼。

“你来干嘛?”佟乐乐不想跟她解释太多,直接问道。

“哦,我父母下周到欧洲来交流访问,会路过汉诺威,他们问你要带什么东西吗?”贺鸯锦嘴里说着,眼睛却盯着董锵锵逃窜的方向小声嘀咕,“这家伙跑得这么快,他刚才真的没欺负你吗?”

“不用了,你替我谢谢师父师娘。”佟乐乐露出疲惫的神情,“你要没其他事我就先休息了,我现在头很疼。”

透过宿舍楼走廊间的窗户,贺鸯锦看到楼下的董锵锵正大步经过宿舍楼的中间地带跑向车站,她喃喃道:“他来你就没事,我来你就头疼。你这儿有情况啊。”

佟乐乐被她说得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等董锵锵赶到汉诺威火车站外的雕像下时,雷兰亭早已在那等候多时。他的脚边扔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拿着一瓶啤酒,正左顾右盼到处寻着董锵锵的身影。

远远看到董锵锵从人群中朝他走来,雷兰亭举起手臂使劲挥了挥,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好意思,中介那边耽误了些时间。”董锵锵开门见山道,“合同呢?我现在就给你盖章。”

“那什么,你来了咱们就去麦当劳里说,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雷兰亭说完扭头便走,没给董锵锵任何拒绝的时间。

一走进麦当劳,雷兰亭就先自作主张地点了两份巨无霸套餐。

董锵锵中午因为佟乐乐的事也没吃饭,确实饿得够呛,当下也没客气,直接吃了起来。

雷兰亭故意先扯了一些题外话,董锵锵抹抹嘴,伸手打断他:“无关的话以后说,赶紧签合同。如果来得及你今天就拿合同去找卢克,说不定今天的寄养费都可以省了。”

“咳,今天的寄养费已经让他扣了,”雷兰亭不满道,“我发现德国人一点儿都不通融,死轴死轴的。我跟他说下午肯定能把合同拿给他,他就是不信。哎,我都无语了。”雷兰亭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两份协议放在桌上,“喏,这是合同。”

董锵锵放下饮料,拿起合同,翻开第一页,从第一行认真读了起来。

见董锵锵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雷兰亭不禁纳闷:“你干嘛?”

“读合同啊。”董锵锵边回答边用眼睛快速扫着合同内容。

“哦,我之前大概读了一遍,它跟弗莱舍尔的合同大同小异。”雷兰亭担心董锵锵会突然变卦找借口不签了,心里忽然一阵紧张,“你其实只要在最后一页那里签字就可以了。”

读了大约二十分钟,董锵锵放下合同,盯着正在闷头喝可乐的雷兰亭问道:“这只野猪的价格为什么这么低?”

雷兰亭吸溜可乐的动作顿时僵住,他最担心的问题还是被董锵锵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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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面子问题

“这个价格吧……”雷兰亭故作轻松道,“它其实是这么回事。这次我抓到的……是头小野猪,分量轻,还受了伤。”

“受伤的小野猪?”董锵锵清楚地记得汉斯第一次跟他描述这种业务时就特别交待过,不管是什么动物,只要是动物幼仔就严禁捕猎。他不禁怀疑道,“德国是严禁捕猎动物幼仔的。这种野猪卢克能收吗?”

“他……当然……收了啊。”雷兰亭眼珠转了转,目光看着墙上的电视说道,“卢克收的时候还专门检查了,说其实它已经成年了,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才体型小的。你想德国人这么严谨,如果不合法,他能买回去吗?”

虽然雷兰亭真的抓住了一只野猪,但他并不是用董锵锵的诱饵捕猎法抓的,而是用的猎人狩猎时常用的铁夹。他心里清楚这可能是被禁止的行为,但他既不会像董锵锵那样自己做诱饵,也不会自己做绊索,又着急赚钱,这才铤而走险用了明令禁止的工具。

看到野猪腿处的伤痕,卢克也曾怀疑过,但雷兰亭一口咬定野猪是在野外受伤后才被他抓到的,而不是被他在捕猎的过程中伤害的,为了防止卢克看出来伤口是新的,他还专门抹了些草汁和泥土的混合物在伤处。基于弗莱舍尔的背书和对雷兰亭及董锵锵的信任,卢克并没怀疑太多,加上野猪确实成年了只是体型小,所以他还是把野猪买了下来,但把买价狠降了不少。雷兰亭一心想赚快钱,根本没心思跟对方讨价还价,象征性地还了一次后,就痛快地签了合同,所以写在合同上的买价才会跟董锵锵以为的成交价相去甚远。

“可这价格也太低了,”董锵锵皱眉道,“之前咱们跟弗莱舍尔约定的野猪售价是每只2500马克,你现在只卖800马克。这根本就是贱卖啊。我记得你当时还批评我的报价低呢,可你这个报价也太夸张了吧?”

董锵锵担心的是:如果雷兰亭真接受了卢克的这个报价,说不定未来还会影响董锵锵和弗莱舍尔的交易。如果弗莱舍尔到时也要求用这种低价收他逮到的野猪,那他就会少赚很多。董锵锵从没想过拦着雷兰亭赚钱,但雷兰亭无心的降价行为无疑是一种同行间的恶性竞争,释放的是不太好的信号,他一时难以接受,拿着笔的手迟迟没有落笔。

“这份合同只代表这次交易,卢克没说下次还按这个价格买。”雷兰亭狡辩道,“再说了,这个售价也和被猎物的重量有关,体型小就是卖不出价。”

董锵锵不知道的是,雷兰亭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这份合同只限定了这次交易的成交价,确实不像董锵锵和弗莱舍尔签的那份协议一样一次管一年期。但假话是,卢克也说了,下次再买雷兰亭的野猪时,价格会参照这次的价格浮动。但雷兰亭当时一门心思想成单,根本没仔细听,而且即使听懂了估计也还是会答应。他从没想过浮动的深意,浮动不仅有上浮的意思,还能下浮。

“老董啊,”见董锵锵迟迟不动笔,雷兰亭隐隐有些不快,他很担心夜长梦多,只盼着董锵锵能快些签字盖章,免得搅黄了自己的第一笔生意,“你昨天和今天不都说了要支持我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你是担心我挣了钱不交你份钱吗?我雷兰亭绝对不是那种人。我昨天说了,只要用你的公司签合同,除了该缴的税外,一头猪我还给你400马克。就这单来说,相当于我这笔成交额的50,这已经相当可以了。你到底还担心什么啊?”

“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想反悔的意思。”董锵锵用手指敲着合同,“只是这个报价确实太低了。你如果把野猪卖给弗莱舍尔,也绝对不止这个数啊。要不你给弗莱舍尔打个电话,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收?”

雷兰亭何尝不知这一点,但他根本不考虑卖给弗莱舍尔,即使对方的钱给的真比卢克的多。他的心思很简单:弗莱舍尔是你董锵锵找的买家,而卢克是我雷兰亭去谈下来的,这单不管卖多少钱都是我自己的本事。如果我去跟弗莱舍尔做交易,虽然卖价高,但我要交给你董锵锵的提成也更多,我也未见得最后能拿到更多的钱。与其那样,我倒宁愿把野猪贱卖给卢克。

通俗地说,这种心理就叫赌气。

董锵锵不了解雷兰亭的这个心思,掏出手机准备拨号:“你如果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跟弗莱舍尔说……”

雷兰亭伸手拦住董锵锵按键的手指,缓缓道:“不必了。”

“即使是受伤的小野猪,你也少赚了很多钱啊。为什么你不愿去弗莱舍尔那里试试?”董锵锵不解道,“哪怕他俩的报价最后一样,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啊。”

“首先,我是在卢克的放养林里抓到的这头野猪,优先卖给卢克是天经地义的。”雷兰亭又撒了谎,野猪其实是在弗莱舍尔的放养林里抓到的,“其次,做人要有契约精神,我都已经跟卢克走到签合同的环节了,这时如果再反悔,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都不合适,人家会以为咱们都是言而无信的人,说不定下次就不跟你我合作了,这不是因小失大吗?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董锵锵不得不承认,雷兰亭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换做是他,可能这时也不好再找新买家。想到这儿,他把电话默默收了起来。

“所以,就当是帮我个忙,这次先这样,下不为例。”雷兰亭见董锵锵被自己说动,赶紧趁热打铁,“否则老是卖不出价我也不答应啊。”

董锵锵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个价格未来会不会影响到弗莱舍尔跟他的合作。虽然很不情愿,但董锵锵还是在合同上盖了章和签了字,雷兰亭心满意足地把合同小心地收进包里:“老董,我要谢谢你,这是我独立签的第一单,也是我人生签的第一笔生意合同。”

既然合同已经签了,再说什么也都无用,董锵锵略一思索,说道:“关于上次收入的事我已经跟中介说清楚了,这个月月底公司就会用中介介绍的外包财务公司来记账。上次卖给弗莱舍尔一共收回了2180马克,减去汉斯的200马克介绍费后还剩下1980马克。按昨天说的分账原则,你一共可以拿到792马克。过两天我会给你一份合同让你签字,说明是公司购买了你的服务,这样你只要拿到钱后自己去税务局报账缴税就可以了。按照今天中介预估的税费来看,792马克预计要缴纳2376马克左右的税,实际到手差不多是5544马克,我现在先给你560马克,等公司记账后有了准确数字咱们再多退少补。至于刚才签的这份合同,等卢克的钱一到账我就马上通知你。”说罢,董锵锵掏出一摞花花绿绿的钞票放到桌上,推到雷兰亭的面前。

雷兰亭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董锵锵不签合同,这时见董锵锵不仅签了合同还预付了自己的第一笔报酬(虽然他觉得董锵锵付得太少),顿时心情大好,忙不迭地收好钱:“好说好说,那我等你的协议了。”说罢站起身,微微颔首:“我晚上还有个局,就先撤了,回头咱们电联。”只见他摇曳身形,几秒后便消失在麦当劳的门口。

董锵锵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周末也去弗莱舍尔的放养林试试手气,忽然接到佟乐乐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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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

18点18分,董锵锵站在了大牛骨头西餐馆的门前。

他没想到佟乐乐会约他来这,电话里佟乐乐什么都没说,只说让董锵锵陪她出来坐坐。董锵锵猜她可能是一个人在宿舍呆着害怕想找人说说话,人多烟火气重的地方总是会增加人心理上的安全感。

没等几分钟,他就远远看到佟乐乐跳下公车朝他走来。他高举了下手臂,同时用另一只手把买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佟乐乐走到董锵锵的面前,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什么东西啊?拿出来吧。”

虽然佟乐乐努力做出一副和平时一样的姿态,但董锵锵还是能听出她声音中的虚弱感。上次他们三人在穆勒家的密室内躲避大火时佟乐乐的语调都没像今天这样,看来上午的遭遇给她带来的冲击和震撼确实很大,董锵锵祈祷她不要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喏,送你的,”董锵锵大方地笑着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递给她,“安全保镖。”

佟乐乐将信将疑地接过纸袋,怀疑道:“这么小的袋子能装什么啊?”

“打开看看。”董锵锵故作神秘。

佟乐乐好奇地拆开纸袋,从里面掏出一小罐喷雾剂。佟乐乐仔细瞅了两眼,眼睛一亮:“防狼喷雾?”

“刚才路过火车站的超市,正好看到里面有卖这个的,我就顺手买了一瓶。虽然德国的治安还可以,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董锵锵解释道。

佟乐乐心知董锵锵是因为今天上午的意外才会送她这个,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暖意,被人关心总是件让人愉悦的事。相比之下,有些人的关心永远只停留在嘴上说说而已,落不到实处。

“谢谢。那我就笑纳了。”佟乐乐小心翼翼地把喷雾剂放到自己的坤包里,坤包的大小刚好可以容纳喷雾剂,看来董锵锵在购买时还考虑了每天是否便于携带的问题。

“连着两天都是这家也没意思,我听说街那头开了家意大利餐馆不错,要不要去尝尝鲜?我请客,就当是给你压惊。”

“昨天是你请的,今晚还是我来吧。”佟乐乐勉强挤出笑容,“就当我谢谢你上午的救命之恩。”

“你请救命恩人吃这个也太寒酸了,怎么也该找个米其林五星餐馆吧?”董锵锵故意揶揄道。

“米其林最高是三星,谢谢。”佟乐乐边纠正边收起笑容,正色道:“其实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陪我见个人。”

“见谁啊?”董锵锵见她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立刻收敛自己的笑容,同时把准备推门的手收了回来,沉重的木门吱扭扭地徐徐关上。

“就是昨天咱们在这里碰到的那个女生,也是我的同学,华菱。”

“哦,是她啊。”董锵锵想起昨天那个突然下跪的女生,沉声道,“她也是要找你借钱吗?”

“据我所知,她家境还不错,又有奖学金,平日也没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习惯,应该不是缺钱的人。我猜她可能有其他什么难事也说不定,所以才把你叫来一起听听。你鬼主意多,也许有方法能帮到她。”佟乐乐诚恳道,“如果她真有难处,大家都是朋友,我们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你的朋友我去听?不合适吧?”董锵锵自嘲道,“再说我哪有本事帮别人啊?我自己还一脑门子官司,到现在申请大学的事都八字没一撇呢。”

“总之你帮我听听。我现在脑子乱,事考虑不全。如果不能帮到她,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那好吧,”董锵锵无奈道,“我尽量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餐馆。

佟乐乐的视线刚适应了餐馆里昏暗的光线,就见角落里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从座位上站起身,轻轻朝她挥手,正是华菱。她一眼看到佟乐乐身后的董锵锵,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华菱,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董锵锵,我朋友。”虽然昨天两人已经见过面,但佟乐乐猜测华菱可能已经忘了董锵锵的名字。

经佟乐乐提醒,华菱赶忙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华菱,以前是乐乐的同学。”

三人落座,董锵锵能明显地感觉到华菱的不自在,华菱也能察觉到董锵锵的别扭。两人都充满了困惑。

佟乐乐并没跟华菱解释为什么要带董锵锵过来,华菱也不好意思直问,只能先找些其他的话题跟佟乐乐攀谈。

菜和饮料很快就摆上了桌。

“你昨天说你需要钱。我想知道你借钱是为了什么?”佟乐乐见侍者走远,低声道。

华菱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董锵锵,露出为难和欲言又止的样子。

董锵锵连忙把头埋低,做专心吃饭状,他使劲啃了口牛排,却差点被牛排烫着舌头。

“董锵锵不是外人,”佟乐乐幽幽道,“如果我帮不了你,也许他能帮你。”

听佟乐乐这么说,华菱咬了咬牙,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我……遇到坎儿了。”

佟乐乐无言地把手掌放到华菱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她别着急慢慢说,同时也表达出自己对她的关心。

“你还记得我大学时的男朋友白宙宇吗?”华菱低下头。

“当然记得。那个在你生日聚会上专门为你拉《梁祝》的小提琴家吧?”佟乐乐想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故意说道,“我们当时就说你们肯定是大家里面第一对儿结婚的。”

“我们还没毕业……就结婚了。”虽然说的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但华菱目光里的神采变得更黯淡了。

“啊?是这样啊。那恭喜你了。”佟乐乐又惊讶又衷心道,“我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董锵锵虽然低着头看不到华菱的表情,但却比佟乐乐更早听出一点:华菱的婚姻估计出了问题。这种让他听得很难受,他想离开餐桌去餐馆外透透气,但还没等他站起身,佟乐乐就在餐桌下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离开。

他只能生无可恋地继续吃着牛排。

华菱的眉头紧锁在一起,仿佛在考虑要不要当着外人继续说。

佟乐乐终于察觉到华菱的难处,转头冲董锵锵道:“我的水喝完了,你让服务生再帮咱们添点水吧。”

董锵锵秒懂了佟乐乐的潜台词:好吧,你可以走了,否则她什么都不会说了。

听到这句话,如释重负的是两个人。

等到董锵锵远去,华菱才长出一口气:“我也是结婚后才知道,他……有不良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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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背影

董锵锵如释重负地走出了餐馆,他还是想不通佟乐乐今晚为什么要让他过来。看来她确实被疯大爷的袭击影响了判断力。虽然现在表面看起来人挺正常的,但万一她真是思维方面出了问题那就麻烦了,因为那样的话外人根本看不出异常,董锵锵只能寄希望这是暂时现象。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习惯性地去摸裤兜。他刚开始戒烟没多久,手还是会有不自觉摸烟的习惯。

但他从兜里只摸出来一包口香糖,这才想起上午犯烟瘾时他在养老院的自动贩售机上买了烟的替代品。

他边嚼口香糖边考虑要不要给佟乐乐打电话,找个借口先走,但又不太放心佟乐乐晚上一个人回宿舍。可如果不走,一会儿说不定还要继续“旁听”,他又觉得心力憔悴。

时间已近晚上7点,天色虽然渐渐暗了下来,但街边的路灯还没亮起。大牛骨头餐馆的位置在市中心外部区域的临街一角位置,过往的车辆比行人多。

董锵锵看着偶尔走向市中心的行人,心里盘算着周末的安排:他必须尽快完成义工的小时数,同时抓紧把车学完,另外还要尽快把生意再抓起来,雷兰亭的“降价促销”多少还是让他感到不安。

就在他给自己要完成的任务排优先级时,兜里的手机响了。电话刚一接通,端木星浩兴奋又激动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出:“喂,老董,大众优先股下午又涨了,现在已经快每股70马克了。”

“是有什么新消息出来了吗?”董锵锵敏锐地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因为他早上读报时并没看到大众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怎么现在就突然涨价了呢?“还是它发布上半年的公司财报了?”

“嘿嘿,可以啊,反应够快的。”端木赞道,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这次股价上涨不是因为它的半年报,而是因为它的一份研究报告。”

“报告?”董锵锵更奇怪了,“什么报告?”

端木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卖了个关子:“你听说过入世谈判吗?”

“嗯,你指的是咱们(国家)跟世界贸易组织进行商务谈判的事吗?当然知道啊。”董锵锵坚持天天读金融报纸,对这件事一直很关注,“可这事和大众的研究报告有什么关系?”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端木得意道,“如果咱们今年或明年真的加入了世贸,那未来5-10年可能就会有非常多的外国车商进入中国市场。大众公司一直关注中国加入世贸的进展,他们还专门做了一份专题研究,一方面是分析大众在国内的市场竞争力,另一方面是德国人预测中国在加入世贸后,国内汽车市场可能会有一个怎样的发展。”

“那报告的结论是什么?”董锵锵追问道。

“简单说,德国人认为中国未来的汽车市场至少会是现有市场规模的4-5倍,甚至6-8倍也有可能。而在这些车商中间,较早进入中国市场的大众汽车拥有非常好的先发优势。大众同时认为,它在中国汽车市场的投入和布局在所有德国车企里是最有远见和格局的。报告里还特别提到了大众旗下的各类型汽车在亚太地区近3年不断上升的销售额,而大众在中国的销售业绩是这里上升最快的。你不得不承认,大众这手确实漂亮。有业绩做支撑,二级市场的投资者们肯定就直接用脚投票了呗。”

“说起来大众车在国内确实很常见,”董锵锵回忆道,“我经常能在街上看到捷达,桑塔纳,帕萨特……”

“嘿嘿,我还有个好消息。”端木的口气忽然变得酸酸的,“不过它只对你是好消息。”

“只对我是好消息?”董锵锵听糊涂了。

“这次不光是(大众优先股的)股票涨,在上次你挑出来的那几个咱们一起分析过的大众看涨期权里,其中几个(期权)我看已经涨了30多了。你小子后来买了吗?要是买了你这次可真抄上了。”

“嗯,那几只看涨期权我倒是都买了,但它们的行权日几乎都是在年底。现在才年中,还有六个月的时间,这中间的变数还大着呢。”董锵锵听到这个消息倒没太激动,期权是带金融杠杆的,而且他买的个别期权在交易日内是24小时可交易的,交易的人多了,产品出现短期溢价的可能也会提高。

“咳,现在涨总不是坏事。”端木羡慕道,“我之前还觉得(期权的)风险太大,万一看错方向钱就都打水漂了,所以这次全都买了(大众的)股票。没想到这次期权的波动比股票大这么多。那你看我现在下单追还来得及吗?我看有几个期权产品现在还能买。”

“这我没法给你建议。”董锵锵老实答道,“我自己也刚开始接触这个,也是新手。我只能说,追涨杀跌的风险很大,你要考虑清楚。”

端木接触股票期权的时间比董锵锵早,但他对沉没成本的态度要比董锵锵保守得多(他害怕损失期权购买费),所以在交易期权这一项上,他反而落在了董锵锵的后面。

“成吧,那我再琢磨琢磨。”没得到期望中的答复,端木有些不开心,自言自语道,“其实我现在也特别看好这种产品,感觉它比股票挣得多多了。”

董锵锵又重申了一遍欧式期权只有在到期日才能行权交易的原理,现在的涨幅只是纸面财富,无法变现,但端木只是自说自话,根本没听进去董锵锵的善意提醒。

察觉到对方在敷衍,董锵锵心里苦笑了一下,难怪报纸上老说投资者都是非理性的,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每个投资者都有自己的坑要跳,而不会因为前人的提醒就变得特别小心。

董锵锵感慨了两秒钟,同时好奇自己的坑在哪。

端木又提起其它几只他最近关注的股票,并特别要求董锵锵一起关注,同时明示他,如果他有时间再找找那几只股票的期权产品就更完美了。

董锵锵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着周围,突然,一个瘦削的身影在不远处的街口一闪而过,似乎是朝市中心的方向去。

董锵锵猛地心念一动:这个背影看起来怎么那么像靳远呢。

自从上次驾校外一别,董锵锵已经快1个月没见着靳远了,也无法联系上对方,他很担心靳远的安全。此时骤然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立刻高喊一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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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 鬼迷心窍

“喂,董锵锵,你喊谁呢?”电话里的端木疑惑道,“你在听我说吗?我怎么听你那边断断续续的?你在跑步吗?”

“现在有事,我回头再打给你。”董锵锵顾不得解释太多,同时朝那个背影移动的方向追去。

“喂喂,我还没说完呢,你挑好了期权赶紧告诉我,我好……”端木话音未落,董锵锵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就在董锵锵大步流星地街巷中疾行时,一辆摩托车从他的身后疾驰而过,差点撞到董锵锵,他下意识地闪身躲避,大声喝道:“这是人行道。你怎么开车的?”

摩托车司机头也不回地向前驶去,同时做出一个粗鄙的手指动作。

董锵锵这才想起自己要追靳远,慌忙跳回到道路中间,等他再往背影移动的方向看时,只见几十米外的一个药店旁有个黑影猛地一闪,然后就消失了。

董锵锵拔腿便追,但当他跑到药店外时,背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怅然若失地用手捶了捶墙壁,沮丧地往回走。

听到华菱说到“不良嗜好”四个字,佟乐乐顿时变得很谨慎。

虽然脑子时不时还会晕一下,但她心里清楚,即使是再亲密的朋友,说话时也要留个度,有些事问得,有些事最好不要问。

虽然以前某段时间里两人走得近,但现在她和华菱只是普通朋友。

她不想刨根问底,那样显得很八卦,只能故作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示意华菱自己在认真听。

华菱望着桌上的食物,手指绕着衣角,踌躇了几秒后,一字一顿道:“他经常去这里的a。”

佟乐乐知道,a在字典里的解释是“赌场”。德国的a也像美国的拉斯维加斯一样是座小型的娱乐城,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既有通俗意义上的牌类博彩,也有很多诸如唱歌跳舞魔术这样的娱乐助兴项目。

“他可能是在里面演奏小提琴,被你误会了。”佟乐乐开解道。刚到德国的头两年,她也偶尔会在周末去a里打工,不过都是劳动中介介绍过去的。

“不,不是的,”华菱失落地摇了摇头,“我看见他上牌桌了……”

“可能他就是图个新鲜吧?刚来的难免会对这个有好奇心。”佟乐乐只能勉强找个理由。

“我开始也以为他是好奇,但后来发现,他每周都去,非常有规律,但这时他还会上课和打工。最严重时,他连工都不打了,上课也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考试成绩也很差,跟以前我认识他时判若两人。”华菱长叹道,“我劝了他好几次,但他都不听,还说什么‘大赌发家致富,小赌怡情养性’之类的鬼话。我跟他吵过几次,但他每次都服软说以后不再去了,可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故态萌发,背着我偷偷去。”

“你怎么知道他又偷偷去了?”佟乐乐疑道,“你……跟踪他了?”

华菱难为情地点点头:“后来我想老这样也不是事儿,就让他休学一学期,去欧洲旅旅游散散心什么的。你知道,咱们学音乐的很多都是从小就学,别人玩的时候咱们不是在学乐理就是在练琴,没什么太多放松和娱乐的时间。我想他可能从小就是那种心理压力大的人,加上德国这边的考试又那么严,碰到挂科后人难免会失落和抑郁。反正我已经毕业了,负担两人的生活也没问题。你知道在德国,结婚后,两个人的生活成本要比一个人时低很多,再加上我之前攒的奖学金和打工的钱,现在又接一些演出的散活儿,日子还能过下去。我想他休息一学期,人放松下来后再学,可能就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然后呢?”佟乐乐忍不住追问道,“他旅游回来后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华菱的眼中满是失望,“或者说,狗改不了吃屎。”

佟乐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人生阅历还无法让她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对他来说比我更重要。”华菱淡淡道,“所以我要离婚。”

“离婚?这?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佟乐乐马上想起“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的古训,下意识地劝道,“也许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再……”

“不,我看得很清楚,他不会改了。而且他的考试也没过,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毕业了……”

“不能毕业也不是什么大事,人生是长跑,那张文凭不能……”佟乐乐苦口婆心。

“乐乐,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你不是当事人,你不知道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

佟乐乐一下就闭嘴了。确实,说教别人总是简单,但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可我不明白,你有积蓄,有工作。为什么还要借钱?”佟乐乐想起昨天华菱的表现,感到费解。

“一开始他玩的金额都比较小,到后来越来越大,输得也越来越多。除了生活费,钱大部分都拿去还债了。你不知道,每次我去那里交钱领人,心里是什么滋味。”华菱的眼泪无声且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看得佟乐乐一阵心疼。

等她哭了一会儿,佟乐乐才轻轻地把餐巾纸放到她的手里。

“当我第一次和他提出离婚时,他坚决不同意,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赌了,还说两人要好好过一辈子。我,我就相信他了。可是好了没三个月,他就又回去了。我第二次跟他提时,他倒没说不能离,就说让我‘借’他一笔钱,等以后他挣钱了再还我。我知道这钱借给他跟送给他没什么区别,但我只想早点离婚,所以就答应了。只是他要的数有些大,我一时拿不出来那么多。我想分期付,但他坚决不同意,我猜他可能在外面又欠了钱。这种事我又不好跟父母说,我奶奶已经90多岁了,如果让她知道我要离婚,非得闹心脏病不可。”

“所以昨天你才会……”话到嘴边,佟乐乐猛然醒悟,没继续往下说出“下跪”二字。

“我也听到了你们捡到钱箱的那个消息,我想咱们也认识,是不是能跟你借一些?我可以给你写借条,这些都没问题。”

佟乐乐想了想,问道:“他要多少?”

“五万。”

“这么多?”佟乐乐吃了一惊,她本以为也就是大几千马克的事。

“本来要十万的,”华菱苦笑道,“这还是谈下来的价格。”

可五万马克佟乐乐也拿不出来,她已经应下来很多的借款了。

见佟乐乐面露难色,华菱急忙道:“我知道大家谁都没这么多钱,没有五万,有五千也可以,我也还得起,就是……就是时间会长些。”

佟乐乐正要表态,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原来你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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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25岁的眼泪

佟乐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纤瘦、身着灰衫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不远处的桌旁。

餐馆里的光线昏暗,他的脸正好藏在一片阴影中。佟乐乐一时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先注意到他的一头白发。头发剪得很整齐,鬓角处修得尤其干净利索。

男子走出阴影,佟乐乐立刻看到一双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她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诧异道:“你是白宙宇?”

“佟乐乐?”白发男子似乎也同时认出了她。

“你……”佟乐乐震惊道,“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白宙宇低头讪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华菱一声冷笑:“耍钱的有几个好结果的。”

听到她的挖苦,白宙宇并无气恼,而是温柔地看着华菱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谁要跟你回家?”华菱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白宙宇怒目而视,“大家各回各家。”

说罢,华菱低头冲佟乐乐扬了下下巴:“我有你电话,咱们改天再说。”

佟乐乐不知发生什么事,下意识地也站起来:“哦,好好,有事电联。”

华菱看都没看白宙宇一眼,疾步朝餐馆外走去。

白宙宇尴尬地冲佟乐乐苦笑了一下,用手指指了下华菱离开的方向,佟乐乐会意地点点头,白宙宇急忙去追华菱。

就在华菱快要走到餐馆门前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猛地一个转身,整个人好像炸了毛的母鸡一样,双眼圆睁,眉毛高挑,面目中竟带着几分狰狞,不禁把后面不远处望着她的佟乐乐也吓了一跳。

“我警告你,你离我远点。”华菱厉声威胁道,“你要再敢跟着我,我就报警抓你。”

白宙宇仍是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口气竟变得极为柔和:“你不会的。”

华菱冷哼一声,直接掏出手机,连续按下1键两次。

见华菱来真的,白宙宇急忙摆手制止道:“好好,我不跟着你了,我保证。”

华菱的手指停在0键上,虎视眈眈地瞪着白宙宇,白宙宇不想激怒对方,往后退了几步:“那我等你到家了我再回去。”

华菱怒哼一声,摔门而去,却和刚进餐馆的董锵锵撞了个满怀。

董锵锵刚要说话,却见撞人的是怒气冲冲的华菱,不觉一愣:“哎,你?和乐乐说完了?”

华菱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一阵风似的冲向街角,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拐角处。

“真是个怪人。”董锵锵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宙宇在餐馆内默默注视着华菱的身影,直到从餐馆的落地窗内再也看不到什么,他才朝门口移动,似乎想追出去。

就在他的手指搭到门把的一刹那,就听身后有人说道:“白宙宇,我们能谈谈吗?”

白宙宇一扭头,却见说话的正是佟乐乐。

他焦躁不安地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佟乐乐,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就说几句,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佟乐乐指着自己的桌子说道,“华菱的事。”

听到佟乐乐这么说,白宙宇略感诧异:“华菱什么事?”

佟乐乐这时已经坐回到椅子上,白宙宇正在犹豫,身后一人大踏步地经过他的身边,朝佟乐乐走去,边走边说道:“乐乐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

佟乐乐没接董锵锵的话茬,而是冲着他的身后说道:“坐吧。”

董锵锵一愣:“哦,好好。”

当他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时,却不料旁边突然又坐下一人。董锵锵一转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亚裔面孔。

“你找谁?”董锵锵问道。

“我是华菱的丈夫,我叫白宙宇。”白宙宇友好地伸出手,“我认识佟乐乐,但我之前没见过你。”

董锵锵不禁感到奇怪:佟乐乐刚和女方聊完怎么男方又来了?难道她开始走知心大姐的路线了?

“哦,你好,董锵锵。”这时的他已经感到饿了,稍微和白宙宇客气了一下就继续低头吃自己盘子里的牛排,但牛排已经有些凉了。

“服务员,”董锵锵举起装着牛排的盘子,“麻烦帮我们热一下,2分钟就可以,谢谢。”

“你刚才说,华菱有事?”白宙宇迟疑道,“什么事?”

“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佟乐乐谨慎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可以。”白宙宇想了想,沉声道。

“你跟华菱……是不是有矛盾?”佟乐乐觉得直接问人家离不离婚既难堪又不适,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掺和不着。

“嗯,矛盾?”白宙宇的口气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所以,你们真有矛盾?”观察到白宙宇的微表情,佟乐乐不禁相信华菱刚才跟她描述的那些事。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白宙宇的表情看起来既不像是装糊涂,也不像是撒谎,“你能说清楚一些吗?”

“你们,”佟乐乐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是不是要离婚?”

白宙宇还没反应过来,董锵锵已经把一口水都喷到了桌上。

她果然变知心大姐了。

白宙宇呆呆地望着一桌子的残羹冷饭,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过了半晌才缓缓问道:“这是华菱跟你说的?”

佟乐乐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还说什么了?”白宙宇把目光投向了窗外。青灰色的夜空里,有繁星在大团大团米白色和暗红色交织的浓云的缝隙间闪烁,“是不是还说我沉迷赌博,屡教不改,所以她才哀莫大于心死,被迫跟我离婚?”

佟乐乐惊讶地看着白宙宇,心里开始怀疑他刚才偷听了自己和华菱的谈话。

“既然你都知道她想离婚,为什么你不同意呢?就是因为钱吗?”佟乐乐问道。

听到这话,白宙宇忽然笑了。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扬脖,一饮而尽。

董锵锵和佟乐乐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都相信:这人看起来是不太正常。

但当他放下酒杯时,佟乐乐和董锵锵却同时诧异地看到,白宙宇的眼角挂着晶莹的一闪一闪的光亮。

眼泪?

董锵锵和佟乐乐面面相觑,全都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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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 兼听则明

侍者很快把加热后的牛排送到了董锵锵的面前。

等侍者退下后,白宙宇终于又开了口:“我没想过和她离婚,从没想过。”

佟乐乐犹豫道:“可她说……”

“乐乐,说起来你对我也不算是完全的外人。虽然你不了解我,但我知道在我和华菱好之前你就已经和她认识了。而且有段时间,你们的关系还非常好。”白宙宇边说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但这次他没有一口闷。

“其实,”佟乐乐小声道,“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好的。”

“虽然我不知道华菱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但如果我告诉你,她告诉你的那些事都不存在,你会相信吗?”

佟乐乐和董锵锵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没接茬,但脸上的表情大同小异,传达的意思也明显一致:不信。

白宙宇早料到两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华菱既然愿意跟你们聊天,那就说明她心里其实是信任你们的。既然她能信任你们,那我也愿意信任你们。接下来我跟你们说的话,你们能帮我保密吗?”

虽然不知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佟乐乐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白宙宇又转过头看着董锵锵,董锵锵不明所以,但看到佟乐乐的眼神,他也认真地回应着点了两下。

白宙宇翻开随身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文件夹,缓缓放在餐桌上。

佟乐乐狐疑地看了眼文件夹,又跟董锵锵对视了一眼,最后看着白宙宇问道:“这是什么?”

“华菱的病历。”白宙宇平静地说道。

“她生病了?”佟乐乐陡然一惊,“可她刚才一个字都没说她生病的事啊?严重吗?”

白宙宇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她肯定不会说的,因为她一直坚信自己没病。”

佟乐乐将信将疑地拿起并打开文件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浅灰色的环保信封。佟乐乐看到信封左上角寄信人的地方写着几行小字:

安婕格斯曼医生,医学博士

心理医疗诊所

玫瑰大街26号

30159,汉诺威

“这是?”佟乐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华菱的心理医生。文件夹下面还有她的过往病历和医生的诊断及每次检查的记录。”

“心理……医生?”佟乐乐不由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华菱会有心理方面的问题。

“很震惊吧?”白宙宇对佟乐乐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当她跟你说话时,你完全看不出来,更想不到她会有严重的强迫型幻想症。而这些都明明白白地写在医生的诊断书上。”

佟乐乐虽然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但还是保持着理性的怀疑:“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今天下午她本该去医生那做常规治疗的,但她没去。医生直接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才知道她今天放了医生的鸽子。”白宙宇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佟乐乐马上醒悟过来,华菱一定是因为跟自己有约才没去看医生的。“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问道。

“你知道,华菱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校期间还拿过几种不同的奖学金。”白宙宇的眼里升起一团迷雾,“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容易就找到一份体面又高薪的好工作,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但事实上,她找工作并不顺利。愿意给她工作合同的公司给的钱少,而她喜欢的公司又不挑她,就这么蹉跎了一年多,就把找工作最好的时间给耽误了。”

“那她为什么不回国找呢?”佟乐乐忍不住问道,“凭她的学历在国内找一份好工作并不难呀。”

白宙宇苦笑了一下:“她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她即使回去也是要衣锦还乡的,怎么可能因为在德国找不到工作而灰溜溜的回去?”

听到这儿,董锵锵撇了撇嘴,没说话。

“后来终于有一家慕尼黑的法国人开的剧院既符合她的要求又愿意给她ffer(工作合同),但最后关头,不知为何,法国人突然变卦,选了另外一个日本女生。这让她大受刺激。在慕尼黑乘车回汉诺威时,她不小心掉到了站台下。万幸的是,那时刚开走一辆火车,所以轨道上没有其他火车。但她却报警说是有人把她推下站台的,后来警察告诉我,根据站台的监控录像显示,当时的站台上一个人都没有,确实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可她一直坚称有人推她。从那以后,她就经常产生一种幻觉,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她找工作不顺利也是有人故意整她。可能从那时开始,她就有了一些(幻想症的)初期症状,但我那时忙于考试,并没有及时注意到这点。”白宙宇的语气里带着自责,脸上也露出悔恨和沮丧混杂在一起的表情。

“这事我们谁都想不到,”佟乐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在a里耍钱……也是她编的?”

白宙宇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俩最开始就是在a里认识的。那天是个周末,她下班时我正好上班,大家就在后台认识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她后来经常说起的却是我去a里耍钱时认识了她。我开始以为她就是随口说说,并没在意,哪知后来她逢人就说,我根本解释不过来。”

佟乐乐脸上露出一副“原来是这样”的表情,继续追问道:“那你欠a钱的事也是假的?”

“我根本没欠过任何人的钱,”白宙宇哭笑不得,“你可以随便去问这儿的留学生,看我有没有跟谁借过钱。这种事一问就知道,我是瞒不住的。”

“华菱说她用了所有的积蓄帮你还债?”佟乐乐不甘心地追问道。

白宙宇苦笑着又喝了杯酒,没有再解释。

“那你考试挂科?”佟乐乐似乎想要确认华菱说过的每一个白宙宇的黑点。

“我已经通过了高级阶段的所有考试,现在就差最后的论文答辩了。我的论文导师是米磊教授,你应该知道他。你可以去问问他,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你休学去欧洲旅游散心?”佟乐乐心里其实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了。

“去旅游散心的其实是她,不是我。”白宙宇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调了一会儿,把一个电话号码展示给佟乐乐,“你可以打这个电话确认这件事。”

佟乐乐看到电话号码的备注上写着“广阔天地有作为国际旅行社汉诺威分公司”。

“那离婚又是怎么出来的?”佟乐乐彻底糊涂了,“难道是她故意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受害者?然后你是那个负心汉?”

“这事怪我,”白宙宇神色尴尬,仰头又喝了一杯,“那天我和一个刚来的贺姓女生在教室里多说了几句话正好被她看见,然后……她就指责我脚踩两只船了。”

“贺鸯锦?”佟乐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她才来几天就掺和到这种事里。

“你认识?”白宙宇自嘲地笑了笑,“这世界真小。那你正好可以问问她。她那天应该也被华菱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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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佟乐乐本来还想劝对方好合好散,但没想到所谓的欠钱、挂科和离婚这所有事竟然都源于华菱的臆想,这令她哑口无言。

董锵锵刚才并没听到华菱的描述,所以对白宙宇并无先入为主的想法。见佟乐乐沉默,猜测她可能是思绪混乱了,连忙岔开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她看心理医生也是你安排的吗?”

白宙宇点点头:“你们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让她跟医生见面沟通的。”

“那她接受治疗的效果好吗?”董锵锵继续问道。

“她的精神时好时不好,医生说她这种病目前没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主要需要家人的陪伴,随时疏解患者精神上的压力。所以当她说自己要打工时,我也没拦着她,我想多接触社会可能对她恢复或有帮助,不然老闷在家里反而更容易胡思乱想。哪知她没再去找和音乐有关的工作,而是跑到餐馆里当服务生。我开始是反对她这么做的,但又怕刺激她,最后也就由她去了。”白宙宇的叙述很慢,仿佛怕佟乐乐和董锵锵听不清楚一样,“今天医生说她没去诊所,我就先到这里来看看,谁知就碰上了你们。”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说这话时,佟乐乐已经换成了同情的口吻,同时内心对白宙宇隐隐有了歉意。对方拿出了物证,又提供了间接人证,即使她再怀疑,也没有任何突破口了。

“还能怎么办?陪着她慢慢恢复呗。医生说她的病情已经比之前稳定了,这是好转的表现。当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佟乐乐听了不由心里一颤:就华菱这样还叫稳定?那之前得什么样子啊?看来白宙宇这几年真的没少吃苦。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我从没想过和她离婚吗?”白宙宇突然问道。

佟乐乐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她就……”白宙宇的眼神里露出悲伤和寂寞的神情。

“你们还没结婚?”佟乐乐突然感到大脑一阵缺氧,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

“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董锵锵不解地问道。

“我当然想结婚了,”白宙宇黯然道,“可每次我一提结婚她就逃避。我想可能是她太在意没找到工作这件事,也就连带着对结婚这件事也排斥起来。之前她曾经说过,她要在婚礼上告诉所有来宾,她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好工作。但现在工作也没有,婚也没结成。可能,可能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你们没结婚你还照顾她这么长时间?”董锵锵带着敬意和钦佩一挑左手的大拇指,同时举起了右手的酒杯,“白哥你是个爷们。”

白宙宇举杯轻轻碰了碰董锵锵的酒杯,使劲呷了一口,眉毛一挑说道:“不瞒你们,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可华菱于我有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她,因为那样也就等于放弃了我自己。”

“有恩?”

“我之前有门课的考试成绩很不理想,考了两次都没过,最后是华菱花钱请专业人士辅导的我。那段时间就是因为有华菱的支持,我才能不打工而专心备考。不然我也不一定能这么快就顺利毕业。”

“原来是这样。难怪……”佟乐乐终于缓过神来,小声道。

“而且那时是她找工作最忙的一段时间,后来我的考试终于顺利通过,但她找工作却开始愈发不顺。我觉得,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的事分心,可能她已经找到了称心的工作也说不定。”白宙宇自责道,“有时我会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她的前程。”

“白哥,虽然你比我年长,但有些事我得劝你一句,”董锵锵怕自己的劝慰被当成说教引起对方的反感,先给白宙宇打好预防针,“如果你有报恩的想法,那结婚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她都不好。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有本婚姻心理学的书里是这么讲的。”

“唔,类似的话其他人也跟我说过,我自己也很迷惑,加上她现在这个样子,时不时就跟大家说要跟我离婚,说得好像我们已经结过婚一样,就算是我现在想结婚也结不了啊。”

“这倒也是,”董锵锵咂舌道,“你这个情况确实复杂。”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她定期去医生那里做康复治疗和恢复训练比较好,结婚的事还是往后放吧。”佟乐乐劝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未来,我其实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了。只要她能慢慢地恢复正常,就算不跟我结婚,我至少心里也宽慰啊。”说话时,白宙宇的脸上弥漫着一股忧伤。

他话音未落,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哦,我是老白……”

董锵锵看着一头白发的白宙宇,心道:人家叫老白还真名副其实,对比之下,自己这老董难免有故意装老之嫌。

“哦,她已经回去了?好好,多谢告知,我这就回去。”放下电话,白宙宇看着董锵锵和佟乐乐,“华菱已经回家了,我也先告辞了。”

佟乐乐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们现在还住在音乐学院8号楼的学生宿舍吗?需要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她吗?我住2号楼,离着很近。”

“哦,不,我们早从学生宿舍搬出来了。”白宙宇伸出手,“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平时不太会和人说这些事,谢谢你们能听我……嗯,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过还是要请你们帮我保密,我不想更多人知道这件事。谢谢。”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直接联系我。”佟乐乐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了白宙宇,郑重道,“华菱也是我的朋友。”

白宙宇感激地收好纸,挥了下手,一溜烟地快步走出餐馆,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餐桌旁只剩下董锵锵和佟乐乐了,白宙宇和华菱的故事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中。餐桌上的蜡烛一跳一跳的,最后竟然莫名地熄灭了。

佟乐乐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董锵锵:“如果我是华菱,你是白宙宇,有一天我也变成了幻想症患者,你会照顾我吗?”

“不会。”董锵锵不假思索道,“我是说你肯定不会变成华菱的。”

“那万一呢?”佟乐乐不甘心地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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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 情凭谁来定错对

“为什么会有这个万一?”董锵锵反问道。

他不知佟乐乐这么问是因为一晚上的谈话有感而发,还是因为白天大脑受了刺激而变得敏感。但他隐隐觉得,这个假设不太合适。

“华菱找不到工作,精神上受了刺激,而我被疯老头掐住脖子,吓得不轻。我们都有精神方面的困扰。”佟乐乐振振有词道。

“换做别的女生,可能这么吓一下还真不好说。但我相信你肯定没事。”董锵锵笃定道。

“为什么?”佟乐乐对董锵锵的判断感到好奇。

“因为在咱们认识的第一天,你就跟我和雷兰亭一起躲野猪,后来又跑到米勒的别墅,先是‘捉鬼’,然后是探宝,继而是火灾,最后是警察局。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我看你后来的精神也都很正常,这说明你不是一般的女生,所以我相信这次你也不会有事的。”

董锵锵虽然不懂医,但他知道,人的信念有时很重要,他现在就是要强化佟乐乐的信念,让她相信:她很好,她没事,疯大爷只是生活的小插曲而已。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佟乐乐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眨了眨眼:“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董锵锵似乎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别样的气味,好像是某种食物烤糊了的味儿。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以及佟乐乐之前或明或暗的示意,董锵锵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好感。说实话,他对佟乐乐也有好感。但不知为何,他一直有种错觉:那就是他是有女朋友的人,只不过女朋友目前和他是冷战状态,但双方并没分手。

因为他既没得到女方的分手官宣,也没有获得女方闺蜜的第三方传达,而是突然之间就和自己的女友失联了。

他决定和佟乐乐明说,在他搞明白上一段感情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分手之前,他确实没想过再开始一段新感情。况且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入学,也实在没心思谈恋爱。

他知道现在并不是讲这事的好时机,但如果再不解释,只怕双方的误会会越来越深,到最后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一直相信,男女之间是可以存在友谊的。

前提是如果一方对另一方没有任何想法和期望。

“我一直觉得,你的性格跟我女朋友的性格很像,”董锵锵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只想出来干瘪苍白的一句台词,因为对待这种事他实在没什么经验,“都是那种爽朗大气型。”

“你有女朋友?”佟乐乐的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却也没有特别吃惊,“在这儿吗?”她问道。

“哦,不,”董锵锵摇头道,“她在国内。还没出来。”

“这样啊,那为什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她?”佟乐乐端起水杯,开始小口地啜了起来,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这个,”董锵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必要到处说吧。”

“把你钱包给我看下。”佟乐乐放下水杯,伸手比划了一个“拿来”的手势。

“看钱包干嘛?”董锵锵不明所以,把一个表面粗糙、边缘开线的浅棕色牛皮钱包递了过去。

佟乐乐只翻了两下就把钱包又扔还给他,低头拿起小勺,一下下地蒯着冰淇淋球,看都没看他一眼:“你应该找个更好的理由。”

听她这么说,董锵锵心里猛地一跳:“啊?什么?”

“如果你有女朋友,为什么你的钱包里没她的照片?现在还会有不把女朋友照片放在钱包里的人吗?”

董锵锵的钱包里就装了些零钱,其他什么都没有,无怪乎佟乐乐会不信。

“我……”董锵锵一时语塞。

“或者你把她的照片放在其他地方了,现在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这……”董锵锵无话可说。

“算了,不用解释了,我明白了。”佟乐乐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但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别扭。

“其实,出国前我就没见过我女友了。”董锵锵郁闷道,“不瞒你说,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我们是不是分手了。”

“分没分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佟乐乐哼了一声,小勺挖冰淇淋的速度更快了。

“哎,我真的完全没头绪啊。”董锵锵长叹一声,“感觉……感觉就是莫名其妙地就联系不到了。如果这就是分手,那也未免太夸张了,难道她还怕我死缠烂打纠缠她吗?”

“你不会吗?”佟乐乐眯起眼睛问道。

董锵锵摇摇头:“如果她真的提分手,我是不会赖着她的。”

“那说明你心里并不爱她。”佟乐乐放下手里的勺子,冰淇淋球做得有些,吃多了还是不舒服,“也许……她是感觉到了这点才和你分手的。”

“我不爱她?”董锵锵狐疑地看着佟乐乐,“怎么说?”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女生和你提分手,你去跟她说‘不要分’是件很丢人的事?”佟乐乐轻描淡写地问道,“好像是你在求她?”

董锵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很多男生都会这么想,这很常见。这说明相对爱别人来说,这些男生更爱他们自己。当然这也没什么问题,人嘛,面对爱情时都是自私的。”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个自私的人?”董锵锵似乎听懂了。

“嗯,如果你在一件事上付出了很多时间和感情,后来事情发展到后面和你预料的不一样,你会轻易放弃这件事吗?如果必须要放弃时,你会感到伤心和难过吗?如果试着再努力争取一下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你还会放弃吗?”佟乐乐用叉子把盘子里的西兰花轻轻挑了起来,“还是说,结束一段感情对你来说就像吃这颗小西兰花一样简单?”

董锵锵没想到佟乐乐竟然会这么看这件事,他恍惚了两秒,忍不住轻声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更爱自己吗?难道自己在感情里是个自私的人,所以小雨才不告而别?

见董锵锵不说话,佟乐乐望了望窗外的夜色,突然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哎?哦好,那我去结账。”没等佟乐乐说话,董锵锵已经一溜烟地朝收银台跑去。

市中心的路灯和行人都很多,两人溜溜达达地朝车站走去。

没等多久,城市轻轨就从远处徐徐驶来。

望着车厢内的佟乐乐,董锵锵挥了挥手,嘱咐道:“回去早点休息。”

隔着车窗,佟乐乐苦笑着朝董锵锵摆了摆手,然后把头转向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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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梦魇

陆苇又做噩梦了。

陆苇之前很少做噩梦,但自从见识了余姜海的恶行及被方瑞尔威胁后,她就连着做了三天的噩梦。

她的梦境每次都迥然不同:有时是她被方瑞尔在街上追打,有时是她考试挂科,还有时是她当枪手被抓。而今早的梦最为吓人,她竟梦到方瑞尔和余姜海和解,余姜海笑容满面地劝她‘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就在她品味余姜海话的意思时,方瑞尔突然出手把她推下了马狮湖。

陆苇没学过游泳,小时只在门前的江边跟着渔夫学过简单的狗刨(一种泳姿),但不知是衣服吸水还是惊慌的缘故,她发现自己正缓慢下沉。

她想大声疾呼,却呛了更多的水。

而余姜海和方瑞尔不仅都没把救生圈扔给她,还站在船尾冷冷地看着她笑。

就在陆苇的脸没入水下的同时,她听到耳旁响起了嗡鸣声。

难道是其他什么船看到自己落水了赶来搭救?

嗡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听到声音的陆苇在水中重新振作精神,奋力扑腾起来,希望别路过的船只发现。

就在她大力用手臂拍水之际,她从梦魇中骤然醒来,这才赫然发现刚才的经历是一场恶梦。

而她听到的嗡鸣声只是放在不远处书桌上的手机发出来的。

陆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表,时针在5和6之间,而分针则刚刚走到离2还有两格的位置。

刚5点,谁会这么早就给自己打电话呢?

看到手机上的086,陆苇忽然心里一紧:不会是父亲又出事了吧?

但电话却带给她两个好消息:第一,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及恢复,陆父已被医生确认可以出院。第二,陆苇弟弟的高考如约在7月上旬举行,而之前据说要提前高考的消息已被确定会推迟到未来,弟弟也已经填报好了高考志愿,并且有九成把握考过一本分数线。

被噩梦惊醒的起床气在两条喜讯中消失殆尽,陆苇兴奋地勉励弟弟放手一搏,又嘱咐父亲不要麻痹大意,仍然要遵照医嘱认真休养。让她意外的是,一贯在家说一不二、专横跋扈、从不听人劝的父亲竟然像孩子一样对她的说教点头称是。陆苇不禁啧啧称奇,心里揣测可能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陆父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放下电话,陆苇的困意也跑到了九霄云外,她索性彻底不睡了,继续写起余姜海交待给她的论文来。

因为前几次模特工作完成得好,画院的师生对陆苇的工作都很满意,打分很高,所以方科马上问她能不能每天上午都去站几小时。而陆苇因为熟能生巧,胆子也比开始时大了许多,加上这份差事虽然挣得一般但确实不累,也就没再矫情,一口应了下来。

所以现在她要抓紧时间尽可能快地完成论文,虽然余姜海规定的交稿时间是过几个月再交也可以,但如果能早写完,她就能打更多的工,毕竟现在家里和她都需要钱。

另外,在陆父生病这件事上,她忽然找到一种被亲人重视和需要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也是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陆苇第一次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和累都是值得的。

上午10点,余姜海准时来到了汉诺威大学体育中心所在的建筑外。

体育中心离皇宫一样的汉诺威大学主楼并不远,离体育中心的大门还有几十米远,余姜海一眼就看到张贴在中心大门口两侧的大幅易拉宝,上面详细地介绍了大学准备举行室内足球赛的详细情况。

德国很多高校都有每年在夏秋两季举行各类体育比赛的传统,汉大自然也不例外。

汉大的国际学生虽然多,但来自传统足球强国的却很少,除了本土的德国学生外,其他欧洲人也就英国人能勉强凑一拨人出来踢,像法国荷兰的学生都很少,而巴西阿根廷这样的南美足球劲旅国家的留学生就更少了。

余姜海之前参加过几次球赛,但都是玩票。这次找了几个黎俊峰这样的强援,雀跃地想要再试一把运气。也许能混个好名次也说不定,万一能进三甲,肯定对他竞争学生会主席有利。但不管怎么说,即使最后没拿到名次,最起码落个好名声。想到这儿,余姜海差点笑出声。

体育中心门外正有一小撮东南亚学生在颠球配合,余姜海冷冷地观察了一阵对方,发觉他们和黎俊峰等人的脚法相差甚远,不由高兴起来。同时又微微遗憾,如果尚家兄弟肯加盟自己的球队,肯定是如虎添翼,只可惜自己发出的邀请被尚剑桥不冷不热地回绝了,真是可惜。

余姜海在报名处要了份表格,正认真地一项项填写,忽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麻烦请给我一份申请表,我想报名参加5人制足球赛。”

余姜海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当下一转身,朗声笑道:“我说你怎么会拒绝我,原来是要自己踢啊。”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尚家兄弟。

尚剑桥还没说话,弟弟尚牛津已经一个箭步从尚剑桥的身后蹿了出来,一把揪住余姜海的衣领,气势汹汹地瞪着他,脸上一副恨不得一口吃了他的样子。

余姜海笑呵呵地微微举起上臂做投降状,不急不恼地斜眼望着地面:“喔~喔~喔,这可是公众场合啊。”

尚剑桥抬手轻轻碰了下尚牛津的肩膀。

尚牛津松开余姜海衣领的同时使劲推了他一把,余姜海被他推得蹬蹬蹬地往后错了几步,“咣”的一下撞到墙上,贴墙竖立的书架差点被震倒。但负责接待的德国学生正忙着招呼其他的报名者,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冲突。

余姜海一边低头掸自己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轻笑道:“我的建议仍然有效。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

“吃一堑,长一智。”尚剑桥直截了当地拒绝道,“这一次我们更相信自己。”

“那太可惜了,”余姜海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以后在场上就是对手了。”

“我们已经是了。”尚剑桥冷冷道。

“姓余的,你要是不还钱,咱们的事没完。”尚牛津咬着牙恨恨道。

余姜海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抬头轻笑道:“失陪了两位,咱们球场见。哦对了,如果你们能踢进八强的话。”

微笑着从尚家弟兄身旁走过的余姜海刚走出报名处的门口,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漠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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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 枪手

“我是余姜海。”走到一个僻静无人处时,余姜海拿着自己的老旧手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那个……我是老陈介绍的。”手机里传出一个公鸭嗓般的男声,声音听起来尖锐高亢,“他说你是这边儿最靠谱儿的。你也知道我找你干嘛。我就问一句,哎,你的人通过率怎么样?”

“考托福还是dh?”余姜海问道。

dh的中文意思是“德国高校外国申请者入学德语考试”,通过这个考试后就可以注册成为德国大学生了。

“当然是dh。”

“dh我没有失败的记录。”余姜海的语气里带着骄傲,“不信你可以去问老陈。”

“真的假的?做你们这个的是不是都爱吹牛啊?”公鸭嗓情不自禁地抱怨道,“上次那人跟你说的也差不多,结果最后差好几分没过,哎,坑死我了,白白浪费了我的时间和……”

“你考试的时间和地点。”余姜海打断他的自说自话,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下周四上午9点。奥斯纳布吕克高等专业学院的dh考试。”

“考前先付一半,考完再付另一半。”余姜海的语速很快,“只收现金,不接受转账。缴费后开始准备考试,如果是替你考,把你的护照交给我。考完还你护照的同时你付尾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是你去考吗?”公鸭嗓不放心地问道。

“我有专业团队。”余姜海解释说。

“可很多学校考试时都会有老师检查考生护照上的照片和考生是不是同一个人啊?”公鸭嗓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看起来是个十分抠细节的人。

“我们一般会根据护照照片进行一些技术处理,让去考试的人和护照上的人看起来就像同一个人。而且这种考试大部分是监考老师抽查,不是nene(一个接一个)地检查,懂吗?”余姜海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可以付钱?考试前一周和考试前三天的收费不一样。我也需要时间准备。”

“嗯,那个钱……”对方停了一秒后说道,“跟上次说的有点变化。”

“变化?”余姜海最讨厌听到这个词,他知道这是对方要划价了。

“嗯,微调了一些。”对方似乎点着了根烟。

“多少?”余姜海嘬着牙花子问道。

“1000(马克)。”公鸭嗓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比之前老陈说的少了一半。”余姜海之前还没碰到过降幅这么大的砍价,他强压着火儿说道,“如果你不是他推荐的,低于3000(马克)的我都不考虑。”

“嗯,我这学校的考试是出了名的好过,而且还有其他人也想试试。所以……你懂哈。”公鸭嗓似乎对自己这种讨价还价的方式很满意,听筒里传来一丝轻微的笑声。

“好过?”余姜海被气笑了,他笑得声音越来越大,公鸭嗓的态度也从疑惑变成了愤怒。

“怎么样?1000成还是不成?”对面按捺不住火气直接问道,“你要不接我就让老陈再介绍其他人了……”

“年轻人,奉劝你一句,做人别太鸡贼。”余姜海嘲笑道,“而且你也不用再问老陈了,这钱你留着买回程的机票吧。”

“你说什么?”公鸭嗓怒道,“你有种再说一次试试?”

余姜海冷笑着挂断了电话。

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假留学生他见多了,很多人在家都是娇生惯养,有俩儿钱就学人留学。在国内的学习就不好,英语不灵,去不了美国和英联邦国家,就想办法去其他国家混文凭。

大概从1999年开始,留学德国的风潮渐渐兴起,无数的留学中介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

而德国彼时在国内中介“大学教学质量优异”、“大学不收学费(注册费还是收的)”、“申请大学门槛低”、“打工赚钱机会多”、“一本护照旅游欧洲”、“风景秀丽”、“移民欧洲”等充满诱惑力的宣传下,一跃成为很多人的留学首选,很多人盲目地来到了德国。

但不用英语,德语还是要用的,毕竟德国人不会提供纯中文语言教学。所以首当其冲的就是dh考试。

dh作为德国高校外国申请者入学德语考试,由各个高校自主出题,主要分为笔试和口试两部分。其中笔试部分的题型主要由听力、阅读理解、作文等国内学生喜闻乐见的形式出现,主要考察申请人是否具备在德国高校听课和写作业的能力,而口语部分则是检查申请人的语言表达能力,毕竟德国大学里的很多课程也要求学生和教授或其他学生进行语言沟通,语言表达能力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

每所大学举行dh考试的时间不一样,但dh考试的难度却大同小异,所以一所正规德国高校的dh成绩通常也会被其他高校承认(个别高校或有例外)。所以dh考试在当时也被戏称为“德国托福”考试。

很多德国大学会给将要参加dh考试的学生提供一个dh考试预备班。但很多怀揣留学梦的假留学生们既不会英语德语也不好(有些dh考试预备班是用英语教德语的),这就好像拄着一根拐棍儿去够另一根拐棍儿,然后想用两根拐棍跑步一样。

这些人里的很多人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到德国留学,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没有基本的生活能力,既不会洗衣买菜做饭,更不会学习,很多人就是每天花天酒地地聚在一起吃快餐吹牛打电脑游戏,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和父母的血汗钱。

但即使父母愿意砸钱,德国人还不愿意收。

留学生初到德国的签证通常是3个月的短期签证,有很强的时效性。如果一个留学生没在签证时间内通过相应大学的dh考试,那就意味着他要打道回府卷铺盖走人了。

有些人因为两次或三次没通过dh考试而灰溜溜地回了国,还有些人就动起了留下来的歪脑筋。

余姜海做的就是给这些人找“枪手”的活儿。但同时,他的内心又很鄙视这些人。

所以他收费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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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 308公寓

余姜海正准备掏出烟点上,余光忽然瞥到远处有人走过。

背影看起来很熟悉。余姜海认出对方是尚家兄弟。

尚牛津兴致勃勃地跟在哥哥尚剑桥的身后,青涩的脸庞上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兴奋。

就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瞬间,余姜海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的堂弟。两人虽然前后脚来到德国,但堂弟却从来不联系他,好像没他这个哥哥一样。

而余姜海也不善于主动关心他人,所以他也不知道他弟的近况。

他既羡慕又鄙夷地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刚要掐灭烟也走向车站,老陈的电话追了过来。

老陈是余姜海的同行,因为能言善辩所以拉业务的本事很大,偶尔会把一些吃不下的单子转给余姜海再收点提成,所以说话底气很足。

“你有病吧?有你这么撅客户的吗?你特么到底怎么回事?”电话刚一接通,老陈气急败坏的质问就从听筒里甩了出来,好像一记耳光直接扇在余姜海的脸上。

“他还价太低。”余姜海老练地把烟灰弹到公共烟灰桶里,又用手轻柔地捋了捋所剩无几的头发,梗着脖子说道,“我教他怎么说话。”

“他还价低你再涨回去不就得了?”老陈埋怨着嘟囔道,“他还他的,你涨你的。又没让你必须按他的报价做。哪有让客户买机票回家的?你这么怼客户以后谁特么还敢找你?你说话时就不过过脑子吗?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让我天天教你怎么跟客户聊天吗?上次你就这样,那么肥的一单说没就没了,害得我……”

余姜海不愿听老陈唠叨个没完,直接说道:“我还有事,你要没其他事我就进教室了。”

老陈见他说话间就要跑,急忙道:“你马上给他打过去,就说能做。”

“能做你怎么不做?”余姜海回怼道。

“废话,我要有人还用得着把这么肥的肉让给你?”老陈恨恨道,“上次走背字,被人点了,我特么连着折了两个(枪手)。”

“你告诉他,低于2500免谈。”余姜海一边还价一边摸烟,却发现烟盒里一支烟都没了。

“你怎么……又涨了500?”老陈顿时觉得一口浓痰堵在了嗓子眼儿。

“2000是原来说好的价格,那500是时间的价格。”

“时间?”老陈迷惑不解,“不是下周四考吗?还有一周时间啊?”

“男的考女的考?”余姜海淡淡地问道。

“女的。”

“找合适的人不用时间?”余姜海不耐烦道,“他不想花钱就省着点花,最好他自己去考,那样一分钱都不用出。”

“你……”老陈话音未落,余姜海已经挂了他的电话。

“余姜海你个龟孙儿,”老陈怒骂道,“老是不让人省心。有钱都不赚。”

余姜海从来不把时间花在这些讨价还价的事上,他很清楚,跟这种人浪费几小时的口水,他们最后依然还是舍不得掏钱。与其那样,不如让时间告诉他们答案。

他轻蔑地笑着,走向车站。

雷兰亭依旧没出现,佟乐乐在家休养,董锵锵只身一人来到了绿堡养老院。

昨天刷了四个小时的盆盘碟,他的双臂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本以为今天的内容是继续刷盘子,哪知刚到院里就接到王蜀楠的通知,他今天换新工作了。

董锵锵好奇地推着保洁车跟随王蜀楠来到3层的一间独立公寓前。

他瞥到门牌号是308,刚要再去看房间主人的姓名,就听王蜀楠小声说道:“一会儿听我说,看我的动作,你不要说话。”

董锵锵会意地点头小声道:“好,我听你的。”

王蜀楠轻轻敲了两下门,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

她神态自若地推开门,边往里走边大声说道:“上午好,摩根先生。”

董锵锵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董锵锵立时闻到一股腥臊恶臭之味,好像进到了动物园的狮虎山中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立刻捂住口鼻,同时望向王蜀楠。

但王蜀楠好似对这股味道浑然不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屋子中间又问了几句。

董锵锵皱起眉头环视四周,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他昨天参观时进过几间独立公寓,里面大多整洁温馨。个别房间虽有异味,但整体还是能让人接受的。

但今天这间却跟其他公寓有着天壤之别。简单说,屋内就好像刚被洗劫过一样:成堆的脏衣服和鞋帽混杂在一起扔在地上,揉成一大团的被子堆在床上,冰箱门大敞着,没及时扔掉的食物残骸已经在冰箱的夹层上长出了绿色茸毛,董锵锵不确认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群小苍蝇,如果不是,难道是他突然得了飞蚊症?

房间里两扇采光和通风都好的玻璃窗被人用报纸糊得严丝合缝,一点光都漏不进来,屋内又没开灯,即使在白天也给人一种沉闷憋屈的感觉。如果再碰上阴天,屋内就跟傍晚不开灯的光线差不多了。

墙壁上挂着的风景和静物油画上也都落满了灰,相框角上还挂着几张蜘蛛网,看起来画好像挂了一个世纪之久。

如果没人告诉董锵锵这里是养老院的一间公寓,他肯定会认为自己误入了一个垃圾堆。

他这时已经察觉到房间主人可能有某种怪癖,虽然他并不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这里不太对啊。”

王蜀楠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董锵锵只能闭上嘴。

“摩根先生,我是王蜀楠。我们上次约好了,今天由我来帮您打扫卫生。我还带了理发推子和帮手,您在里屋吗?”王蜀楠站在里屋门口又问了一句。

里屋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外屋往里看,里面黑黢黢的,似乎有黑影在晃动。

但里外屋都没有任何回应,房间里似乎空无一人。

“屋里没人。是不是人出去放风了?要不咱们先开始打扫?”董锵锵正四处张望看先从哪里开始清扫合适,保洁车旁的深色矮柜门突然“砰”的一声弹开,一个牛皮纸包从里面掉了出来,正好落到保洁车轮旁。

董锵锵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牛皮纸包上,他看到纸包的一角已经破了,露出里面一块深咖色的木制品。

他弯腰伸手捡起牛皮纸包,掂了掂,感觉沉甸甸的。

“这东西还挺沉的。”董锵锵边说边走向王蜀楠。

王蜀楠正站在窗户旁边端详那些糊窗户的报纸,没留意董锵锵说话。

董锵锵正仔细分辨纸包露出的一角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里屋中带着风声飞了出来。

董锵锵完全没想到这里还会有暗器,反应慢了半拍,被黑影砸中了肩膀,牛皮纸包倏地脱手落地,发出结实的一声。

董锵锵一转头,只见更多的黑影从里屋飞了出来。

他在向后退的同时推了一把王蜀楠,王蜀楠直接向后退了两步撞到了窗户上。

惊魂未定的两人却看到地上的暗器只是各种尺码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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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就不能给个口罩吗

“是你在里面吗,摩根先生?”王蜀楠靠在窗边朝里屋大声喊道,“我是王蜀楠呀。”

话音未落,就听里屋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董锵锵只觉得地板一震一震的,仿佛是轧路机在平整路面。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半步,同时低声提醒王蜀楠:“小心。”

几秒后,一个高大的黑影堵在了里屋门口,董锵锵只觉得一股浓郁的狐臭味像狂风一样袭来,刹那间味道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董锵锵登时被熏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却见黑影慢吞吞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只见他的身高跟董锵锵仿上仿下,肩宽背厚,看上去就像一只身材巨大的黑熊。

他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或大或小的老年斑,大鹰钩鼻,两道浓灰眉隐没在披散在额头前的长发中,董锵锵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正透过头发的缝隙牢牢地盯着自己。

他的一头灰白长发已经超过了肩膀,可能是常年不洗头的缘故,头发已经一绺一绺地黏在了一起,似乎和彼时德国年轻人流行的脏辫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并没像其他老人一样穿着整洁卫生的养老院院服,相反,他的藏蓝色衣服有着肉眼可见的干瘪皱褶,而这些褶皱就像森林里历经风雨的树干一样粗糙,并且就像树皮上布满苔藓一样,他的衣服表面也覆着一层暗绿色的东西,由于光线昏暗,董锵锵一时无法分辨出那些颜色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董锵锵认真观察之际,老人突然暴喝一声,猛地向前蹿出一步。

董锵锵顿时一惊,以为对方也和昨天的疯大爷一样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立即摆出防守姿态,同时紧张地考虑如果对方袭击王蜀楠怎么办。

但老人并没有进一步的激进动作,而是俯身从地上捡起从董锵锵手中掉落的牛皮纸包,然后像捡到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纸包放入怀中收好。

这时就听王蜀楠笑着说道:“摩根先生,您为什么把窗户都用报纸糊起来呢?这样屋里就没阳光了,不利于您的恢复,而且院方的养老人员行为守则上已经明确禁止这种做法了。我需要把它们都撕下来。”

“我讨厌阳光,它们……太亮了。”老人步履蹒跚地绕过地上的脏衣服,走向沙发,“如果不贴上报纸,我就会被早上的光线弄醒,它们……让我睡不好。”

“那我回头和院里说一下,给您换一副深色的厚窗帘,这样透光率低,您早上就可以睡好了。您看这样可以吗?”

没等她说完,老人用手一指董锵锵,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他是谁?”

“他是……”王蜀楠的应变速度很快,“我的助手。”

“助手?”老人狐疑地盯着董锵锵,扬起眉毛,嘴角抽搐,厉声问道,“他干嘛偷我东西?”

“您的东西刚才从柜子里掉出来了。喏,您看,那个柜门坏了,是他帮您捡起来的。”王蜀楠边说边指了指矮柜子,“他是想把东西交给您的。”

顺着她的手指,老人看到一个虚挂在矮柜上的柜门,柜门摇摇欲坠,仿佛老人跺跺脚就能把柜门震下来。

“不,他就是小偷。”老人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你让他马上从我的房间离开。”

“摩根先生,他真不是小偷。”王蜀楠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揉着胳膊继续解释。

“我不要这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呆着,我一看就知道他要偷东西。”老人戒备心强地盯着董锵锵,仿佛董锵锵随时会过来抢他手里的财物,“或者你让他走,或者你们一起走。”

见老人坚持,王蜀楠冲董锵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房间。

看到王蜀楠跟对方能对上话,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攥着的拳头也松弛下来。

董锵锵并不纠结对方误认为自己是小偷和坚持把自己赶出房间。事实上,能迅速离开这个垃圾堆一样的地方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后脚刚跨到门外,就听身后老人大声嚷道:“他就是小偷。”紧接着房间门“咣”的一声从里面摔上了。

董锵锵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养老院里的人都不太正常,王蜀楠竟然见怪不怪,看来没少历练。

站在走廊窗户边的董锵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自己刚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传出悦耳的铃音。

“你现在养老院?”佟乐乐不紧不慢地问道。

“是啊。有事?”

“刚才税务局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们现在还不能受理咱们的缴税申请。”

“不能受理?”董锵锵不解,“什么原因说了吗?”

“说了,手续不全,”佟乐乐没好气道,“税务局只收到咱俩的缴税申请。”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了:“雷兰亭没交?”

“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佟乐乐踌躇了两秒,解释道,“我这边……还有人等着(用钱)呢。”

“我知道了,”董锵锵会意道,“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但雷兰亭的电话响了五分钟都没人接,董锵锵最后只能在他的语音信箱里给他留言,敦促他尽快提交申请。同时告诉他,如果他不提交申请,那谁都不能完成报税。

董锵锵又给佟乐乐回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佟乐乐无奈地长叹一声:“这家伙总是掉链子,每次都不能让人放心。”

两人正说着,董锵锵就听身后传来王蜀楠的声音:“嘿,过来帮个忙。”

“乐乐,工头叫我,回头雷兰亭有信儿了我再跟你说。”董锵锵说完挂了电话。

看着董锵锵走近,王蜀楠疑惑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没什么,”董锵锵深吸一口气,“让我室友帮我买个口罩。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一走进房间,董锵锵立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味从床的方向传来,一股脑地窜进他的鼻腔,呛得他马上流下眼泪。

他忍不住捂住口鼻,皱着眉头问王蜀楠:“这是什么味儿啊?有死老鼠吗?”

“你赶快打扫干净点儿,”老人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用手指着床上的被子,“这就是对你偷东西的惩罚。”

王蜀楠指了指床铺,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他肯定又拉在床上了。你看床下。”

“什么?”董锵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转头望向床的位置。果然,一些棕褐色的不明液体正从床铺下缓缓流出,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已经被泡湿了一大片。

“别愣着了,赶紧的吧。”王蜀楠熟练地从保洁车里挑出一套干净的床单备好,然后挽起袖子,直奔床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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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 大手大脚

14:15,董锵锵刚走出养老院的大门不久,就接到雷兰亭的连环all。

“你给我打电话是卢克的钱到账了吗?”雷兰亭火急火燎地问道,“他跟我说他已经给你转账了。”

“你又去卢克那了?”董锵锵吃了一惊,“还是你又去抓猪了?”

“嗯,我凑巧过去问点事儿。”雷兰亭支支吾吾道,“你找我啥事?”

“我上午给你留言了。”

“我的语音邮箱欠费了听不了里面的留言,你直接跟我说吧。”雷兰亭说道。

“税务局说没收到你的缴税申请。”董锵锵不解道,“你什么时候提交的?我让他们查一下,看是不是放错位置了。”

“不用查了,”雷兰亭哼哼唧唧地回道,“我没交。”

“没……没交?”董锵锵质问道,“为什么没交?”

“着什么急啊?法院不是说2个月还是3个月内交就可以吗?”雷兰亭不以为然道,“一下子交出去两千多马克多亏啊,现在才六月,我放银行里吃点利息,等快到期限了再交(税务局)不行吗?反正那钱已经在咱们账上了,你们怕什么?”

法院确实已经把钱划到了佟乐乐等人的账上,并要求三人自行申报应缴税额,由税务局再从各个纳税申报人的账上扣款。

“法院给咱们约定了缴税期限,就这几个月你就是存到银行也没几个钱。你不知道德国的利率很低吗?”董锵锵早就把汉诺威市内几家银行的一年期固定利率都打听清楚了,越是大的商业银行存款利率越低,恨不得就百分之一点几,有的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连蚊子肉都算不上,“你就是把两万马克存一年也没几个利息,更别提就两千马克了。你现在不交,大家都不能完成纳税,佟乐乐那边等钱用不说,我这边也怕晚报税影响个人税率啊。”董锵锵猜想雷兰亭并不知道个人税率和公司税率的联系,找了个由头吓唬吓唬他。

“不能吧?”雷兰亭立刻怀疑道,“你个人纳税是你个人的事,跟你公司有什么关系?”

“咱们当学生是用打工税卡缴税,但公司层面我就是法人代表,德国税率这么复杂,咱们都不懂税,万一这中间有点关联,税务局说我偷税漏税怎么办?”董锵锵故意夸大道,“如果最后影响了公司运营,那你我可都得喝西北风了。”

这话一出口,雷兰亭立刻不吱声了,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我手头儿紧……所以才没申报。”

“你手头紧?”董锵锵登时惊了,“佟乐乐不是周一才转给你两万多马克吗?”

“咳,那才多少钱啊?也不是什么大钱。交了房租,还完信用卡,买台电脑,吃两顿好的,再报个旅游团,给家里寄点,手里就没什么(钱)了。”

听雷兰亭的口气举重若轻,董锵锵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那好歹也是6万多人民币呀,你就是把这些事都做完应该也能剩不少吧?”

“反正我手里没钱了,如果再缴税,那我就得露宿街头了。”雷兰亭耍无赖道。

董锵锵彻底无语了,他没想到雷兰亭是这样大手大脚的人,为什么钱拿在手里就好像被烧到了一样要一下都花完呢?

“你手里还有多少?”董锵锵忍住不快问道。

“唔,差不多3000多一些吧,如果算上卢克的钱,还能再多800。哦对了,还得交你份儿钱呢,那就只有3400了。”

“这样,”董锵锵刚才已经接到了卢克公司的转账,他略一思索,说道,“我先借给你你应缴的税钱,以后从你卖猪的收入中分期扣。不过你在缴税申请里要留我的账户,同时写声明,咱俩签字,这样税务局才能从我的账户上把你的税扣了。”

“呦,那感情好,那我先谢谢董总了。”电话里,雷兰亭酸溜溜地道谢,“看来有钱就是好啊,说话都硬气,哎,可怜我个苦命人啊……”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冷言冷语,直接说道:“申请表上次乐乐发到你163的邮箱里了。你现在就填,我马上去你家。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单子交上去。”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13:15。

看着董锵锵在水池边哇哇地吐,王蜀楠故意挖苦道:“没想到你个大男生还这么娇气,就这么点活儿就受不了了?你之前在国内是不是从没做过这种护理?”

“听都没听过啊……”董锵锵一边把水拍在脸上,一边像狗一样抖动脑袋,还没甩两下,就觉得嗓子眼一酸,一股腥气又从胃里反了上来,“哇”的一声又吐了一池子。

看到董锵锵的难受劲,王蜀楠有些不忍直视,转身走向门外:“我在外面等你。”

又吐了十分钟,董锵锵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洗手间(非卫生间,只能洗手),只见王蜀楠正跟芭芭拉院长在说话。

董锵锵一愣:“芭芭拉女士……”

芭芭拉转头冲董锵锵莞尔一笑:“我听王蜀楠说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感觉怎么样?”

董锵锵心说: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但脸上只能挤出苦笑。

“还有三天,加油吧。”

看着芭芭拉远去的背影,想着还有三天,董锵锵觉得痛不欲生。今天的活儿不光比刷盆子累,还恶心人,董锵锵恨不得再回去吐一会儿。

看着董锵锵的疲态,王蜀楠看了下手表:“食堂现在还开门,咱们去吃饭。我请客,算是表扬你今天的优秀表现,明天再接再厉。”

“什么?明天?”董锵锵惊得睁圆了双眼,“可咱们刚收拾完啊?”

“这算什么,告诉你,这里的每一层,每一栋里都有你刚才收拾的马斯里先生的房间。如果你不怕累,每天都可以有做不完的活。走吧,咱们边吃边说。”

董锵锵暗想:边吃边说那还能吃得下去吗?

但一上午的体力劳动确实让他饿得前心贴后背,当下也不推辞,和王蜀楠肩并肩直奔养老院的食堂。

公共食堂在养老院2号楼的地下一层,虽然在地下,但天花板上布满了一排排的led灯,照的用餐区明晃晃的,分外亮堂。

食堂的用餐都是半自助式的,食客在取餐口处自己拿餐盘和刀叉,然后顺着一定方向,从不同的取餐窗口选择自己中意的食品,这些食品既有低脂低糖的,也有脱脂无糖的,还有正常烹煮的,给所有人提供了多样化选择。这些食品全都按一碟或一碗或一盘整齐地码放在取餐口的桌板上,所有食品均是统一定量,无须挑拣,随挑随拿,但拿了就不能再放回去免得不卫生。

董锵锵实在太饿了,他不好意思地冲王蜀楠说道:“我没这里的饭卡,一会儿我把钱给你,麻烦你帮我刷下卡。”

听他这么说,王蜀楠笑着摆摆手:“没事,敞开吃,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董锵锵只觉得这个女生很豪爽,加上上午看到她干活时的硬朗作风,不由得心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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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漂洋过海来赚钱

董锵锵担心吃饭前先给她钱会被推让,而他又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抢着买单互相谦让的行为。当下打定主意,吃完饭就立刻把钱给她。如果王蜀楠拒绝,他就把钱塞到她兜里然后溜之大吉。

他挑了一只大鸡腿儿,又要了碗凉拌沙拉和一份儿蘑菇汤,最后走到主食前。

王蜀楠要了一份儿浇汁猪扒饭和一碗西红柿鸡蛋汤,但董锵锵对盖饭没胃口。他看到一盘盘的意大利肉酱面正安静地摆在另一个取餐口,每盘面看起来也就是二两多不到三两的样子,如果他要一份儿面可能会有些少,但要两份儿他又肯定吃不完。

一个身材壮硕、花臂纹身的大汉正在取餐口后的工作间里一勺勺缓慢地往一堆盛着白面的盘子里浇着番茄肉酱汁,董锵锵客气地问道:“请问,这盘里的面还能再加一些么?”

“一份儿面就那么多。”大汉头都没抬,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一份儿不够就吃两份儿。”

但董锵锵不愿意浪费粮食,最后他只得从一堆面里挑出一份儿看起来稍微多些的放在托盘里,刚要转身去找王蜀楠,却不料王蜀楠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旁边,对着大汉说道:“乌里,他是我朋友。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这个叫乌里的大汉扭头瞥了董锵锵一眼,用手指着他,一脸坏笑地问王蜀楠:“他是你男朋友吗?”

“不,普通朋友。”王蜀楠红着脸解释道,董锵锵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个人还真是八卦。

乌里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冲董锵锵招了招手,示意他把盘子放到窗口,董锵锵刚按他的指示把盘子放下,乌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筷子面甩到了董锵锵的盘子里。

在董锵锵惊愕的眼神中,一勺番茄酱又稳稳地浇在了面上。

董锵锵还从没见过一个外国人把筷子用得这么溜的,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乌里得意地看着王蜀楠,用蹩脚生硬的中文问道:“我这技术怎么样?”

王蜀楠一挑大拇指,用中文回答道:“进步神速。”

“嘿嘿,”乌里得意地笑了,继续显摆自己蹩脚的中文,“还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

整个用餐区大约有三四十人的样子,人虽然多却很安静,只有偶尔的窃窃私语声,听不到一句高声喧哗。

董锵锵和王蜀楠专门挑了一个人少的角落聊天。

“昨天时间匆忙,也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王蜀楠正了正衣襟,微笑着伸出手,“王蜀楠,四川人,很高兴认识你。”

“董锵锵,祖籍山西,很小就跟着父母去了北京。”董锵锵捏起一根薯条,蘸了蘸碟子里的番茄酱,“算是资深北漂吧。”

“你是北京的?”王蜀楠好奇道,“可听你说话时似乎没什么儿化音啊?我认识这边的几个北京人,儿化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可能和说德语有关,德语发音里的辅音多,儿化音慢慢就磨没了。”董锵锵话锋一转,“刚才那个乌里是怎么回事?我听他管你叫老师。怎么回事?”

“嘿嘿,你先猜猜乌里之前是干什么的?”王蜀楠慢条斯理地叉起切下来的一小块猪排。

“看他年纪不大,应该也是学生吧?”董锵锵扭头又远远望了望乌里所在的窗口,见他正认真地码放盛面的盘子。

“他年轻时因为触犯法律坐过两年牢。”王蜀楠平静道,“因为表现好获得假释,但要在这里做一年义工。后来他觉得这里的环境好,虽然工作累,但毕竟是一份正经职业,最后就彻底留了下来。”

“那他叫你老师是因为?”董锵锵更好奇了,王蜀楠怎么会和一个前犯罪分子有师生关系,“你教他中文?”

“他之前腿受过伤,一到阴雨天就疼,我用针灸给他治过,从那时开始他就跟我学中国文化了。”

“你还会针灸?”董锵锵觉得自从走进食堂,王蜀楠就在不停地刷新他的认知。

“嗯,小时候跟我爷爷学的。”王蜀楠惭愧地笑了笑,“就是些皮毛。”

“那你是中医吗?”董锵锵追问道,“你在汉诺威读医学院吗?”

董锵锵知道汉诺威作为下萨克森州的首府,不仅有综合大学,还有应用技术大学、音乐学院以及汉诺威医学院,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王蜀楠也是来这里读书的。

“哦,不,我不是来这里读书的。”王蜀楠继续切着猪排,“我在国内学的是护理专业,毕业后就当护士,到现在工龄已经有五年多了。”

“护理专业?”董锵锵奇怪道,“你生在中医世家,为什么不读中医呢?”

“虽然我爷爷懂医术,但家里条件很……一般。”王蜀楠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董锵锵知道每个人都有些不便与他人说的事,连忙把自己托盘里装薯条的碗推到王蜀楠面前,岔开话题道:“这薯条炸得外焦里嫩的,很不错,你尝尝。”

王蜀楠把薯条又轻轻推了回来:“我本来想读中医的,但看了看就业环境,确实不是很理想,所以就改成护理专业了。毕业后我想赶紧找一家公立医院上班。但我这个学历很难进公立医院,不用说市级的(医院),就是地级医院也都只要全日制大专生及以上学历。”

“你没试试自考本科吗?”董锵锵吸溜了一口面条。

“嗯,刚毕业时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考之前我专门去医院问了一圈,很多公立医院根本不考虑自考本科。我也就放弃这个念头了。”

“国内很多行业确实比较看重第一学历,”董锵锵附和道,“不过也不是你一个人碰到这种事。”

王蜀楠说话的语速很慢,脸上始终是淡淡的表情:“后来我在一家县级医院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同乡,她们说可以走中介到德国来打工,一年能挣很多钱,我也就跟她们一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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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劳动中介?”董锵锵在国内也听说过这种事,其实就是一种劳务输出,“应该不便宜吧?”

王蜀楠点点头:“其实收费高倒没什么,只要后面能挣回来我也认了。问题就是来了后我们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回事。”

“被骗了?”董锵锵忍不住问道,他也听过一些关于劳动中介不好的传闻,他自己也碰到过这种人。

“中介确实按合同里约定的给我们介绍了德国医院,我们去的第一家私立医院让我们做护工和清洁工,每个月税前2000马克。”

“这钱已经不少了啊,换成人民币每月也差不多大几千呢。”董锵锵刚从国内出来,对年轻人的薪资多少有些了解,“就是国内大城市的本科毕业生都不一定能拿到你这个数吧?”

“但中介当初跟我们保证的是每年六万马克,”王蜀楠苦笑道,“如果就看每月数字的话,我挣得确实不少。但这个数字只是税前的,如果刨去每月的房租、生活费,保险费和其他费用,再给家里寄一些,手里也就没什么钱了。”

“资本主义的钱肯定不好挣啊。”董锵锵觉得话题逐渐走向沉重,努力使聊天的气氛轻松些。

“真的是这样的,不仅是我,我们一起来的几个同乡也都差不多,大家一起租条件简陋的房子,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房间窗户大还呼呼地漏风,每个月都紧巴巴的。你知道吗?来德后我就没再用过护肤品,就为了能多省些钱,给家里分忧。”

“那是不是这样苦几年就有机会加薪呢?”

“我先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后来做了一段时间后,认识了一些医院里的德国人,他们可都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人,不是那种后来技术移民过来的,但她们每个月也没比我们挣得更多。有一个快退休的德国阿姨,已经做了快三十年了,每个月也就3000马克,简直难以想象。但她好歹是德国人,不用考虑住房和保险,比我们过得可幸福多了。”

“你们来之前不知道这些吗?”

“我们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可能市里也就一两家这种中介,大家说的都一样:德国是打工天堂,轻轻松松就能一年挣几十万人民币,而且干够了多少年还有机会加入德国国籍,现在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美好的梦而已。听听可以,不能当真。”

“那拉你们来的中介说的都是假的吗?”董锵锵同情道。

“这倒也不是。”王蜀楠想了想,“在劳动量方面中介倒真是有一说一,没忽悠我们。工作是真的真的特别累。像我刚来时工作过的第一家医院就让我负责打扫医院里不同地方的卫生,像刷盘子洗碗,扫地拖地擦窗户,收拾病房和走廊里的垃圾桶,打扫卫生间刷马桶,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我每次都是做的又快又好,就想着有机会能被德国人提拔,但后来才发现这个念头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董锵锵想起自己昨天小山堆一样的盘子,心里感叹女生做这个确实更辛苦。

“我之前以为保洁工作很苦很累,但后来才知道,跟护理工作比起来,保洁工作绝对算轻松的。”王蜀楠回忆时的眼神恍惚惆怅,“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到德国后护理的第一个老人是个80多岁的老奶奶,我照顾她时她的记忆力衰退得非常厉害,根本不记得任何人。我帮她洗澡、换尿布、上厕所。她说不了话,只能无助地看着你,有时她想表达她的谢意,就会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敲你的手指。你知道那时候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董锵锵摇了摇头。

“小时候我觉得能活80岁是幸福的事,可做完护工后我才发现,其实人活到一定岁数后,生活就是跟各种疾病和衰老做斗争的过程,生活质量很低,活得久反而是一种折磨。”

王蜀楠停下回忆,小口喝了两勺汤。董锵锵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既没有提问,也没有安慰。他第一次觉得,在生活阅历丰富的人面前,很多安慰人的鸡汤话都显得很假大空。

“再后来我们跟医院沟通过几次薪酬的事,但都无疾而终,最后大家纷纷从那家医院离开,找其他合适的地方继续打工。但这里毕竟是德国,换一家医院能改善的东西很少,更不用提越来越高的生活成本,还有延签时的压力等等。”

王蜀楠又喝了几口汤。

“照顾那种不能自理的老人,如果碰到不能说话的,其实也是一种幸福,最怕碰到那种人高马大体重过百(公斤)的老人,做的有一点不合适,他们就会用很恶毒的话骂你。你知道吗?那阵子我经常认为,能听懂外语其实也是一种折磨。”

说着说着,两道泪水就像两条小溪,潺潺地,缓缓地,无声地从王蜀楠的眼角流了下来。

董锵锵善意地递给她一片纸巾。王蜀楠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

“像你做义工只要做一周就可以了,但我当时是每天工作6天,休息一天。但那一天我连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因为那六天里,我每天都会起早贪黑地工作,像救火队员一样哪里需要就去哪里,有时会站一天,有时会跪一天,有时会楼上楼下的跑几十趟,就为了帮病人找到他弄丢的东西。像今天上午马斯里拉在床上这种破事,我最多的时候一天里能碰到十几个。天知道那会儿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你的那些同乡呢?他们的情况好吗?”

“她们有的还不如我,但不管是混的好的还是不好的,年初的时候她们都走了,很多人甚至还赔给医院钱,就因为她们没有完成跟医院签的劳动合同。”

“那你怎么不走?”

“我运气好,在医院工作时机缘巧合认识了芭芭拉,就是绿堡的院长,她看我眼里有活,手脚勤快,语言也还行,也知道怎么照顾老人,就问我愿不愿意到绿堡来上班。那时正好赶上我特别想离开医院,就跳了过来。这里挣得比医院多一些,而且也没医院那么累。我想再试试,如果过两年还没挣到钱,我就只能回去了。”王蜀楠的脸上写着不甘心,“我家里给我说了门亲,男方说最多等我两年。”

“所以昨天你劝我不要报警就是怕对绿堡和芭芭拉不利?”董锵锵歪着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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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 你的天空比你设想的要高的多

王蜀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起来芭芭拉也算是我的恩人,我总想着报恩。昨天后来我又想了想,你做的是对的,万一换了我是佟乐乐,肯定也希望院方对我负责。”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董锵锵歪着头问道。

王蜀楠难过地摇了摇头:“有时我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像我做什么都不行。”

“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进修?”董锵锵提醒道,“你在国内上过学,懂中医,懂护理,来德国又有实际工作经验,语言也行,为什么不去医学院问问,也许他们有什么适合你的学位呢?如果你手里能有一个德国学位,也许你的职业生涯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也说不定。”

“可我在国内就是个大专生,没有本科文凭。”王蜀楠的声音跟蚊子一样轻不可闻。

“那怕什么?德国这边是承认国内合法的大专文凭的。”

“真的?”王蜀楠眼前一亮。

“当然。我也是大专生。我现在就要申请德国大学的预科,但需要先拿一份ap证书。”

“那是什么东西?”王蜀楠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简单说,就是你要把你的学历证明,比如毕业证书和成绩单提交给这个机构,这个机构负责审核检验你提交资料的真假,然后根据审核结果出具一份证书,凭借这份证书,你就可以参加德国相应的考试了,比如预科入学考试或者大学入学考试等等。”

“那我……也能申请预科吗?”王蜀楠怀疑道。

“当然,只要你的学历是真的就可以。而且我在预科官网上看见过,汉诺威大学的预科课程里是有医学专业的。你有时间应该去汉诺威大学招生办问问,就在大学主楼二层,反正问问又不吃亏。”

“如果大学真能接受我,绿堡说不定能帮我出钱读书。”王蜀楠喃喃自语道。

“真的假的?”董锵锵简直难以置信,怎么这种好事自己从来就碰不到呢?“绿堡还能帮你出这钱?”

“嗯,那是我刚来绿堡没多久,有个病人突然犯急病,急诊医生那天碰巧不在院里,病人服了之前医生开的药后也没止住痛苦,又怕剂量太大不敢再服药,最后她快疼得晕过去时,我用针灸帮她止了痛。后来直到急救车来,那个病人都没再疼过。芭芭拉后来说我对绿堡有功,如果我愿意去大学深造,绿堡愿意助我读书,但条件是我毕业后必须为绿堡工作五年还是七年,好像是七年。时间有点儿长,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董锵锵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他以为是雷兰亭来电,结果却是端木星浩打来的催促电话。

“老董啊,那什么,我昨天让你帮我看的那些股票和期权你都看了吗?”端木期待的声音跳跃着进了董锵锵的耳朵。

“没看啊,这几天打工太累了。”董锵锵没告诉其他人他在养老院做义工的事,“周末吧,周末我肯定看。”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端木悻悻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一直等着雷兰亭的回电,但雷兰亭好像故意躲起来一样,没给他打。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有趣,你等的人不搭理你,你不着急的人会着急你。

王蜀楠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她不紧不慢地切着猪扒,脑子里思考着董锵锵刚才说过的话,很明显,有些话打动了她。

“你的条件比很多人都好。”董锵锵转着叉子把面条一圈圈地盘在叉子头上,面条好像一个臃肿的草垛,“你应该去试试医学院的。”

“我条件好?”王蜀楠诧异道,“我没听错吧?”

“虽然你的学历不高,当然我也半斤八两,但你想办法到了德国,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异国他乡活了下来。能够来这还能够生存,这是很多本科生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虽然你没系统地学过德语,你的德语里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辣椒味儿,当然我不是嘲笑你,但你却能让德国人接受你,这也很了不起,至少我就没有你这样的语言天分。你的生计没问题,你的语言没问题,甚至连你以后的学费都有人管,你有很大的机会跟你的那些同乡不一样,你可以不用一辈子做护工,你有机会取得比现在更大的成就。如果你连过去那么多苦都能吃,难道你还会害怕学习吗?更何况你还懂中医,虽然我不了解你的中医水平,但至少你比德国人行吧。我听说德国人对针灸还是很认可的。”

“真奇怪,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王蜀楠好奇道,“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德国人对针灸的态度的?”

董锵锵使劲咽下一大口面条:“德国人经常在他们的报纸和杂志上表达他们对中医的保守看法,但对针灸却持包容态度,甚至对中草药也不像其他欧洲国家那样完全抵触,这可能和德国医学里也有草药治疗这部分有关,我看德国药店和超市里也卖草药。”

“没看出来你还挺爱到处逛的,连这都知道。”王蜀楠不由对董锵锵刮目相看,“之前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话,我自己也从没想过这些事,总觉得可能会特别难。”

“在我开始学德语时,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女孩儿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董锵锵故意压低嗓音用老气横秋的语调说道,“一件事你觉得千难万难,但一旦你下决心去做之后,就会发现原来你觉得困难的事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难的是决心,而不是做的过程。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肯迈过那一个小小的门槛而已。”

在说这番话时,董锵锵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身影,她是一个那样有理想,也有勇气去实现自己理想的人。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还会记得我吗?如果她看到我成长的比她希望的还要好,是不是也会很开心呢?

“听起来很有哲理嘛,还有没有了?再说两句。”王蜀楠的心情比刚才明显好了许多。

“这种鸡汤我有好几锅呢,你要喜欢喝,管够。”董锵锵做思考状,“嗯,其实吧,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人不要给自己设限,你的天空比你设想的要高的多。”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的,作为奖励,明天就不让你给马斯克老人再收拾房间了。”

董锵锵看着她餐盘里的猪扒忽然心念一动:“你除了认识乌里还认识食堂的谁?”

“我给食堂里的很多人都扎过针,大部分人我都认识,怎么?你没吃饱?可以让乌里再给你来一份儿。”

“不不,我有其他事儿要问。”董锵锵兴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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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商人

“其他事?”王蜀楠没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我是个商人。”董锵锵故意卖关子道。

“真的假的?”这次换王蜀楠吃惊了,“你是什么商人?”

“我可以不定期地供应活猪。如果养老院的食堂需要,我可以卖给你们,保证绝对新鲜。对了,有时还可能是野猪喔。”

“天啊,你不是来这上学的么?”王蜀楠惊得合不拢嘴,“怎么又改卖猪了?”

“这事说来话长,各种阴差阳错之下我就变成了个卖猪的。所以我刚才说你不能给自己设限,因为你不知道你以后可能会做什么和能做什么。”董锵锵简明扼要地说道,“总之麻烦你帮我问问食堂负责人他们要不要活猪。如果事成我可以给你提成。”

“这没问题,你刚才告诉我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你不给我钱我也会帮你问的。不过这事问食堂的人不管用,还得直接问芭芭拉才行,她是全院负责人。如果她同意,这事就好办的多。不过你真有活猪吗?”

“放心吧,这事我不会骗你的。只是我的供应量可能没那么大。”

“那好,问清楚了我马上联系你。”王蜀楠边输入董锵锵的手机号边夸奖道,“没想到你比看着要聪明的多。”。

“谢谢你的款待。”董锵锵趁她输手机号码之际,把饭钱偷偷放到了她的书包里,“那我先告辞了。”

两人分别前,王蜀楠站在绿堡养老院的门前,伸手致谢:“谢谢你今天跟我说的话,能在异国他乡认识就是缘分,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董锵锵眨着眼睛道。

14:20。

挂了电话,董锵锵马不停蹄地赶往雷兰亭家。

当他看到雷兰亭手臂上和腿上裹着的白纱布以及白纱布上面的斑斑血迹时,他的惊异溢于言表:“你受伤了?”

雷兰亭尴尬一笑,把屋门打开,朝门里摆了摆头:“进来说。”

董锵锵是第一次到雷兰亭的家,他住一层,房间很大,约有40平米,而且带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不像董锵锵一样要和其他人共用厨房和卫生间。

董锵锵嗅了嗅鼻子,他似乎闻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你喝酒了?”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雷兰亭,同时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一排空啤酒瓶。

“小酌了几杯。”雷兰亭轻描淡写道。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董锵锵由衷地赞叹道,“豪宅啊。”

“跟人合租的。室友去其他城市打工了。”雷兰亭单手打开冰箱,用征询的口气问道,“啤酒?苏打水?可乐?威士忌?”

“苏打水就行。”董锵锵坐到沙发上,接过雷兰亭递过来的水,“谢谢。”然后拧开瓶盖,呷了一口,用手指着旁边书柜上的电视机问道:“新买的?”

雷兰亭笑了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纳税申请表和账户声明书递给他:“我填好了,你帮我看看。你的银行账户需要你自己填。”

董锵锵仔细读了几分钟,拿起笔刷刷点点填上自己的银行信息。他一边把申请表和账户声明书收到包里,一边站起身:“成,没问题了。我现在就在账户声明书上签字,一会儿就给税务局送过去。如果税务局给你打电话,你记得别说错话。”

雷兰亭认真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哈。”

董锵锵看着他的手臂,用手一指,问道:“这伤怎么弄的?”

雷兰亭讪讪地笑了笑:“说起来丢人,走山路时没注意,连人带猪掉下山坡了。”

看到雷兰亭闪躲的眼神,董锵锵心里猜测他受伤说不定另有原因,但既然雷兰亭不想多谈,他也不想刨根问底,随口道:“那我先走了。”

董锵锵着急去送文件,然后赶到驾校去学车,他的学车进度已经有些慢了,他想赶在预科考试前能把车本先拿下来。

见董锵锵朝门口走去,雷兰亭欲言又止,用脚尖蹭着地板:“其实……还有件事……得求你帮忙。”

董锵锵转身问道:“什么?”

雷兰亭好像变戏法一样从一旁的抽屉里又拿出来两摞打印好的a4纸:“这两份……也需要你帮忙签一下。”

董锵锵顺手接过合同,只瞄了眼封面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掂了掂合同:“都是跟卢克的?”

“上面那份是,”雷兰亭用手指指了指最上面的,“下面那份儿是跟另外一个公司签的。”

“我回去看看。”董锵锵把合同收进包里,“下周给你。”说完继续朝门口走去。

当他站在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侧过脸,好意提醒道:“早点去养老院把义工的时间做完,早完早了,免得夜长梦多。另外少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就喝一点。”雷兰亭的口气里带着掩盖不住的敷衍,“养老院那边等我忙完这边就过去。”

见对方虚与委蛇,董锵锵无奈地摇了摇头,迈步走了出去。

雷兰亭望着他的背影,脸色越发黑了起来。

老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儿,最后竟然真的跟公鸭嗓谈成了。

敲定的价格就是余姜海划的底线:2500马克。一分都不少。

当老陈把这个喜讯得意地告诉余姜海并想借机多要点提成时,余姜海已经挂断了电话。

看着手机短信提示的入账信息,余姜海拨通了陆苇的手机。

陆苇表情忧郁地坐在画院的走廊里,回想着下午发生的事,全然没听到手机在响。

她今天的模特工作依旧完成得十分出色,可能是太出色了,方科在她工作间歇中直接告诉她,让她下课后去他的办公室,他有事要跟她商量。

陆苇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方科要跟她聊什么内容。她支起耳朵认真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地评价她最近的表现。哪知方科夸奖了她几句后话锋一转,又拿出面试时曾经展示给陆苇看过的那本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画册,用商量的口吻问道:“所有人都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我现在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做些不同的尝试?”

陆苇没听懂方科的弦外之音:“不同的尝试?”

方科枯瘦的手指翻开画册,在其中一页的油画照片上敲了敲。

顺着他的手指,陆苇一下看到那副画的内容,她迅速瞥了眼油画下方的文字介绍。作者:吉恩-巴布提斯特桑提尔(1651年~1717年),《沐浴中的苏珊娜》。

看到油画,陆苇的脸顿时红得像个苹果,她低着头,吭叽道:“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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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变故

“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可以安排你的课。”方科激动道,自从他当院长以来,画院里还从没有出现过亚洲模特呢。

“我……”陆苇心乱如麻,“我做不了这个。”她犹豫了两秒后,小声说道。

方科的脸就像被冻僵一样,表情尴尬地看着陆苇:“为什么?”

陆苇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简单地实话实说:“在我们的文化里,做这种模特是……不雅的。”她本来想说另外一个词,但又怕对方误解,而且用那个词描述这幅画似乎也不太贴切,最后只能选了“不雅”来表述。

“不雅?”方科一头雾水地看了看陆苇,又看了看油画,反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油画还是模特?”

“模特。”陆苇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不明白,”方科眼里露出迷惑的表情,“这些画作可都是历史上经典的艺术作品啊,怎么会不雅呢?”

陆苇知道跟德国人很难说清楚这里面的文化差异,只能含混道:“这个……衣服……太少了。”

“什么太少?”方科更费解了。

“嗯,衣服……太少了……总之我做不了(这种模特)。”陆苇低头致歉,她是一个骨子里很传统的女生,绝不能接受这种穿着,即使号称是艺术,她也无法接受,事实上这也是她之前最担心的事,她本来以为能一直做那种一动不动的模特就好,哪知还是没有躲过去。

见陆苇言辞坚决,方科倒没再勉强她,只是坐在位置上长叹一声:“这样啊。”

陆苇虽然心有歉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既然你确实难以接受,我也不勉强。只是我们这学期的主要课程就是对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系列名作进行讨论和临摹。本来我还想安排你多做一些模特方面的工作,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真的很抱歉,”陆苇好像做了错事一样手足无措地用手指不停地绕着衣角,“我还是做现在这种的比较好。”

“可是我们外聘员工是有人数限制的,”方科为难地搓了搓手,然后又把手交叉在一起,“你占了一个名额,但你又不能完成模特的要求。你这样……让我们很为难。”

“那……您这是否需要其他传统的模特?不用做……”陆苇指了指油画,“这些……”

方科苦笑地摇了摇头。

房间里鸦雀无声。

陆苇没料到工作刚有些起色就会又起变故,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才可怜巴巴地问道:“那您这里需要打扫卫生的人吗?或者翻译?或者厨房小工?我有卫生证,可以做跟食品加工有关的工作,或者其他任何兼职工作我也可以做,不光是当模特。我都可以的。”

“我们是一家画院,陆女士。”方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陆苇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她知道,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陆女士,”方科友好地伸出手,客气道,“如果我们以后需要更多的模特,我会第一个考虑你的。”

陆苇在找工作时碰到过太多的钉子,她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对方的这种说辞基本就是在说:我们以后都不会有任何合作了。

她突然坐在椅子上嗤嗤地笑了起来,这个举动把桌子对面的方科吓了一跳,以为陆苇突然抽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女士,你还好吧?”

“再见,方科博士。”陆苇突然起身,转身而去。

刚走出办公室大门两步,陆苇突然忍不住鼻子一酸,低头抽泣起来。她没想到自己满怀着希望进去,最后出来时却丢了工作。

她边哭边朝走廊口走去,就在她低头迈步走出走廊、脚还没踩到下楼的木制楼梯时,一声熟悉的中文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这不是陆小姐吗?”

陆苇闻言猛地一怔,急转头,却赫然看到靠墙长椅上的一张熟面孔。

一张她最不喜欢看见的面孔。

方瑞尔。

方瑞尔身着全套的深蓝色修身小西服,站起身,盈盈袅袅地走向陆苇。

陆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快速转过头,用手背迅速在脸上抹了抹,擦掉泪痕。她可不想让方瑞尔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但方瑞尔眼尖,早就一眼看到陆苇通红的双眼。她故意假惺惺地长叹一口气,问道:“哭了?”

陆苇转过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有事吗?”

方瑞尔扬了扬手里的画院材料:“没什么,来应聘模特。”

陆苇疑惑地看着她:“你想做模特?”

“当模特又轻省又干净,为什么不呢?”方瑞尔的嘴角泛起讥讽的冷笑,“或者你其实想说的是,你能做的了的我就不能做?”

陆苇心情很差,没兴趣和对方斗嘴,当下冷冷道:“那祝你好运了!”说完,迈步朝楼梯下走去。

“谢谢。”方瑞尔在她背后意味深长地大声回道,“本来还想着大家能做同事,看来现在也做不成了。”

陆苇心里“咯噔”一下,停住脚步,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转身问道:“你说什么?”

方瑞尔把两只手插在西服裤兜里,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故意转身朝走廊的暗处走去。

陆苇不知她要干嘛,缓缓又迈上楼梯,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当模特的?”陆苇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很难猜吗?”方瑞尔诡秘一笑,岔开话题说道,“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陆苇可不相信她的话,这种事要都能猜到才是活见鬼了。但她同时又感到好奇,语气冰冷的问道:“你想商量什么?”

“第一件事,我想向你道歉。我不该毁掉你洗衣机里的衣服,当然更不该威胁你。”方瑞尔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真诚,“我之前脑子进水了,做了很多糊涂事,希望你不要介意。”说着,她主动伸出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陆苇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一直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古训,加上对方瑞尔落水的愧疚感,当下伸手轻握了一下方瑞尔的手,同时也挤出一丝假笑,却什么都没说。

“第二件事,我想拜托你帮我说情。”方瑞尔一鼓作气说道。

“说情?”

“我也想当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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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 替补

方瑞尔的话让陆苇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反问道:“你说什么?”

“别这么激动。”方瑞尔低头把脸凑到陆苇耳边低声说道,“我就想多挣点钱。而且,”她故意拉了长声,“我也有枪手经验。”

陆苇心惊肉跳地看着方瑞尔,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这事我帮不了你,”陆苇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打杂的。”

“是余姜海吧?”方瑞尔淡淡一笑,“我知道是他在背后指挥你的。”

陆苇既没反驳也没承认,只是重复道:“这事我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跟余姜海好过,如果你肯帮我说些好话,”方瑞尔笃定道,“他会听你的的。”

“你错了,我没法影响他的想法。”陆苇摇头否定道,“他从不会听任何人的建议。”

“那这样吧,”方瑞尔转了转眼珠,降了语调,“如果你能让余姜海帮我,我就给你介绍一份长期稳定的超市工。虽然收入不高,但一个月三四百马克肯定是没问题的。”

听到钱数,刚没了工作的陆苇心里一颤,脸上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期盼。

方瑞尔等的就是她的这个表情,当下笑颜如花:“我保证这个工作正规还没有任何风险,非常适合你。”

陆苇疑惑地反问道:“既然这么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方瑞尔轻蔑一笑:“这工作虽然稳定,但一来挣得太少,二来跟我的大课冲突,我不想因为打工影响最后这两门考试,所以,只好忍痛割爱了。”

陆苇想起上次余姜海的话,心里不由信了几分。

“当模特挣得也不多,也会跟上课的时间冲突,而且……”陆苇刚要说还有其他风险,突然反应过来,方瑞尔说来应聘模特可能就是个幌子,她真实的目的应该是让自己帮她介绍枪手的活。想到这点,她忽然陷入了沉默。

“怎么样?”方瑞尔狐疑地盯着陆苇问道。

“帮你问问没问题,”陆苇不想给对方太多希望,“但余姜海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只要你帮我说下来,超市工作就是你的。”方瑞尔莞尔一笑,“不过你可要快一些,毕竟这么好的工作可是分分钟就没有的。”

这话听着那么耳熟,似乎上次余姜海也是这么许诺的,但那个银行的工最后还是没落到陆苇的手上。

陆苇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真想当枪手,就先把超市的工介绍给我。否则咱们就不要互相浪费时间了。”

方瑞尔盯着陆苇的脸认真瞅了一会儿,突然道:“好,明天上午九点,咱们在金色玫瑰大街60号见,我带你去超市。那余姜海那边?”

“我拿到超市的工就帮你说,如果我说不下来,你再把超市的工收回去或者搅黄了都行。”陆苇平静道。

“成交。”方瑞尔得到期望的答案,脸上挤出一朵花,“希望我们都能梦想成真。”

走廊里,一扇办公室的门倏地一开,探出一个棕红色的脑袋。脑袋左右转了转,看到正在独自发呆的陆苇,立刻嚷了一嗓子:“喂!你!”

陆苇脑子里还在想着方瑞尔的话,听到喊声吓了一跳:“什么?”

“你是聋子吗?听不见你的破手机在响?”棕红色的头发下是张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脸,“这里要保持肃静!懂吗?赶紧关了!”

随着一声怒喝,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摔上,走廊里重新变成静悄悄的,只有一些回声缓缓地飘远。

“喂?”陆苇轻声道。

“你怎么每次接电话都要这么久?你的手机是坏的吗?”余姜海对陆苇每次晚接电话都有怨念,“考试时间出来了,你赶紧拿笔和纸记一下。”顿了几秒后他低声说道,“下周四上午9点。奥斯纳布吕克高等专业学院。费用2000(马克)。老规矩,考前一半,通过后再一半。但对方不愿负担你德国ie高铁往返和酒店住宿了。不过好在你有学生证可以乘慢车免费过去,奥斯纳布吕克又距离近,当天往返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距离考试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这个大学的dh据说也不难,你好好准备一下,这一单应该会很轻松。”

出乎余姜海意料的是,电话对面的陆苇听起来对这个消息并不是太激动,只是木讷地应了一声。

“对方照片我会尽快给你,你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化妆。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余姜海语速很快。

陆苇的脑子里盘亘着方瑞尔的话,突然说道:“我最近状态不太好,我怕我可能会发烧。”

“发烧?”余姜海懵了一下,“可还有一周才考试呢。”

“那天从马狮湖回来后我就感觉头一直晕晕的,写东西还行,但是听力就老是听不清别人说什么。”陆苇撒谎道。

“那你什么意思?”余姜海终于明白过味儿来,语调一下冷了下来,“你是不想考了吗?”

“不不,我当然想考,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万一,万一下周我病了不能去考试怎么办?这种可能性总会有的。”

余姜海明显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沉思片刻,低声道:“你如果觉得自己不能考试,至少要提前两天告诉我,我才能有时间再找替补。如果你当天告诉我不行,咱俩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我不是吓唬你。”

陆苇倒抽了一口凉气,试探着问道:“那你没有其他备选了吗?”

“没有。”余姜海承认道,“很多人的花花肠子太多,不安全,我目前只信得过你。”

陆苇知道余姜海虽然人品次,但很少对她说假话,当即说道:“那如果我推荐一个人当我的替补可以么?”

“谁?”余姜海顿时警觉起来。

“这个人你认识,”陆苇轻声道,“方瑞尔。”

“为什么是她?”余姜海反问道。

“你想她马上就要毕业了,为什么还要去西德斯海姆大学考dh?”陆苇分析道,“所以她应该也是去当枪手的。如果你能管住她,就不用担心她会再乱说话,我也不用老提心吊胆了。”

“不,我肯定不考虑她。”余姜海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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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卢克的疑问

陆苇知道余姜海最讨厌别人威胁他,而方瑞尔恰好就做过,看来想让余姜海接受方瑞尔并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

“是因为上次她威胁你的事么?”陆苇问道。

“不,你不了解这个人,你最好离她远点。”余姜海不放心地问道,“我记得之前你们俩水火不容,为什么你突然帮她说话?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她是不是又跑去吓唬你了?”

“没有没有,你别想歪了。其实上次就是个误会,她后来跟我道歉了,态度还挺真诚的。”陆苇突然脑子转得快了起来,“大家都不容易,而且她上次还掉水里了,现在还发烧呢,我就是觉得她一个人挺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余姜海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对话,但他并不打算跟方瑞尔有什么关联,“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也不要跟她交朋友,否则你肯定会吃大亏的。”

虽然余姜海苦口婆心,但陆苇刚丢了模特的工作,迫切需要一份稳定工作面对外国人管理局的延签审核。而她自己和余姜海都不能找到一份稳定的长期工,当枪手虽然挣钱,但陆苇并不愿意老做,除了风险极大说没就没外,一旦被抓还有坐牢甚至遣返的风险,她已经看到毕业的曙光,不想因小失大。另外她也不愿老被余姜海拿得死死的,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了一个人的独立性。

陆苇毕竟是陆苇,听余姜海说完就知道他那边肯定是不能再多说了,否则物极必反,引起他的怀疑说不定连自己的工都没了,当下不再多言,认真地记录好考试的时间和地点。

把雷兰亭的报税申请单交到税务局后,董锵锵这才放下心来。但他对雷兰亭最近一系列的举动越发感到迷惑,似乎雷兰亭跟他以前认识的那个人大不相同。

下午练车时,董锵锵不知为何心神不宁,在几个十字路口处都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没注意看道路旁的交通指示牌,该让行的地段没让行,该先行的地方又让行,这让教练卡丽娜大发雷霆,她不知道董锵锵为何会突然犯这种低级错误,于是勒令董锵锵在路边停车反省十分钟。

董锵锵买了瓶气泡水,猛灌了几口,才觉得心里凉快了许多。

就在他再要上车前,突然接到了卢克的来电。

“请问是董锵锵吗?”电话那头的德语说得很慢很清晰。

“您好。我是。请问您是哪位?”董锵锵对卡丽娜示意了一下自己有来电,卡丽娜沉着脸用手指敲了敲手表示意他长话短说。

“我是卢克。”

“哦,您好,卢克先生。请问有事吗?”

“是这样,雷兰亭昨天卖给我们一头猪,是跟你的公司签的合同。”

“我知道这事,合同我盖章签字后交给雷兰亭了,他没给您吗?可我收到您的货款了呀。”董锵锵不禁感到奇怪。

“我收到合同了,所以才放款的。”卢克顿了顿,“不过现在有点儿情况,我需要你过来一趟,有些事要跟你了解一下,毕竟你是你们公司的负责人。”

“哦,好。”董锵锵如堕云雾中,“您能先告诉我是什么情况吗?”

“嗯,见面说吧,我现在有点儿忙。”卢克说道,“雷兰亭的手机没人接,我今天也没看见他。如果你能联系到他就让他一起过来,如果联系不上就你自己过来。但今天下午你一定要过来,明白吗?”

董锵锵不禁感到奇怪,他清楚地记得下午打电话时,雷兰亭还说自己在卢克公司,怎么卢克这会儿又说今天没见过雷兰亭,简直太奇怪了。

“我现在在路上,可能要晚点到。”董锵锵解释道,“但我肯定会过去的。”

“好,我的农场就在弗莱舍尔农场的旁边的旁边,那幢蓝色顶棚的农舍就是我的房子。”

“好,我记住了。我会尽快赶过去的。”董锵锵保证道。

挂了电话,董锵锵立刻拨打雷兰亭的手机,但对方的手机确实如卢克所说没人接。董锵锵不明所以,只能先回到车上。

练车结束时,卡丽娜望着董锵锵语重心长地说道:“董,我必须要说,你今天的表现真的是糟透了!你没有注意观察道路两侧所有的先行权标志。我不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但如果你在考试时也是这个样子,该让的时候不让,不该让的时候乱让,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只要这种情况出现一次,你是肯定无法通过路考的。”

董锵锵知道卡丽娜这么说是为了自己好,当下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保证回去后认真复习不再犯,卡丽娜才点点头,语气严肃道:“记住,下不为例。”

去卢克农场的路上,董锵锵又拨了几次雷兰亭的手机,但无一例外都没打通,他只能独自去找卢克。

按照卢克的提示,董锵锵很快就来到了他的农场。

在办公室里没等多久,一个身材中等,魁梧结实的中年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董锵锵赶忙站起身:“你好,卢克先生,我是董锵锵。”

“你好。现在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雷兰亭昨天卖给我们的猪可能有问题。”卢克一点儿客套都没讲,单刀直入进入话题。

“他昨天告诉我那是只成年野猪,而且我看合同里也是这么写的。我不明白您说的问题是什么?”董锵锵感到不解。

“那只猪并不是野猪。”卢克边说边拿出几张照片,交到董锵锵的手上。

“不是野猪?”董锵锵翻看着照片,变得更糊涂了,“可那不是您检查后给出的结论吗?否则您怎么会在合同上那么写呢?”

“昨天负责检查猪的人没查清楚,它只是看起来像野猪而已,但实际上并不是。”卢克解释道。

“唔,就这个问题?”听卢克说完,董锵锵不禁放下心来,不是野猪跟是野猪最多就是价格上有出入。可雷兰亭卖的这只一共才收了对方800马克,已经是地板价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只猪可能……”卢克盯着董锵锵一字一字地蹦词道,“是被人从农场里偷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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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虚惊一场?

“偷出来的?这不可能。”董锵锵暗吃一惊,连忙追问,“卢克先生,请您注意说话时的措辞。您是在暗示我们是小偷吗?”

卢克没说话,指着董锵锵手中的照片说道:“你看这张,猪耳朵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虽然照得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能看出来的。”

顺着他的手指,董锵锵果然看到猪耳朵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新疤,疤痕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他不解地问道:“可这能说明什么?”

“我今天卖猪时,有人告诉我,这只猪很像他最近刚丢的猪,而他给我的照片和我自己拍的照片可以确认一件事:这就是同一头猪。”

“卢克先生,我们是在野外逮到的这只猪。既然是在野外环境里,那猪就有可能受到各种动物的攻击,受伤也是很正常的事。”董锵锵不服气道,“而且退一步说,即使它们真的是同一头猪,您也不能就说我们是小偷吧?”

“是的,光凭这点确实不够。”卢克承认道,同时又抽出几张照片,“你看这里,雷兰亭卖猪时猪是受伤的,而雷兰亭也是受伤的。他的解释是:猪是先受了伤才被他抓到的,而他的伤则是带猪回来时摔跤造成的。我找人检查了一下,猪确实是被捕猎铁夹夹伤的,我问过雷兰亭,但他坚持说他没用任何器械就抓到了这只猪。而丢猪的人跟我说,他在自己的农场外布满了捕猎用的铁夹,一方面是防止猪羊偷跑出栏,一方面是防止有野兽侵袭动物。但他坚固的农场护栏还是破了,猪也丢了,而铁夹上还有血迹。”

“卢克先生,您是不是想说,雷兰亭先砸破了别人的护栏,然后又偷了别人的猪?对吗?”董锵锵冷冷道,“难道没有可能是猪自己撞破栏杆偷跑出栏,被捕猎夹误伤后继续逃窜,结果被雷兰亭抓到的吗?”

“护栏是被人用外力从外部破坏的,而不是猪从内部撞破的。”卢克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一点丢猪的人已经确认过了。”

“那也不能证明是我们偷了猪呀。这事其实很简单,你们可以报警,让警察来调查这事。”董锵锵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大方方地建议道,“报警吧,我们可以证明我们是清白的。”

见董锵锵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卢克忽然笑了,伸手把照片从董锵锵的手里收了回去。他把照片扔进了抽屉里:“护栏早就被(丢猪的人)修好了,这两天又下过雨,地上也没有任何痕迹,就算报警也没用。”

董锵锵没吭声,仔细听卢克继续说。

“我见过你们俩之前帮弗莱舍尔抓过的那两只,所以雷兰亭过来跟我说时我才考虑用你们。我问过雷兰亭,他是怎么抓住那只猪的。但他支支吾吾半天,一会儿说是用诱饵抓的,一会儿又说是用了绳索,但具体是怎么逮住的,在哪逮住的,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他说在诱饵里放了酒,但我在猪嘴里没有闻到一点儿酒气,反倒在他身上闻到了。这事很奇怪。你知道,我是个守法的商人,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有任何不法行为,那我不仅不会再和你们合作,还会向警方报告所有事。你听懂了吗?”

“卢克先生,”董锵锵不卑不亢道,“首先我要申明,我们在捕猎时没有采取过任何违法行为。其次,在捕猎过程中我们可能会碰到各种突发情况,被捕捉的动物本身也会有各种意外,我们无法保证它们在被捕之前没受过伤。我们可以向您保证,不会做出去别人农场偷动物这种事。我们了解并遵守德国法律,您可以绝对放心。如果您仍对那头猪的来历十分担心,我强烈建议您报警,咱们走法律程序来解决这件事。您看这样可以吗?”

董锵锵的表达虽不完美,但把主要意思说清楚了。卢克见他根本没有心虚害怕的样子,反而建议他去报警,这使他颇感意外。他沉思片刻,摆手道:“我并没说你们偷了猪,只是有些事确实太过奇怪,雷兰亭又什么都不肯说。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我不愿冒这种风险。这次就算了。但我希望下不为例。而且最好以后每次交易你都能在现场,我觉得这样会更好一些。”

董锵锵也正有此意,马上点头应了下来。

走出卢克的农场,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下里黑乎乎的,越往山坡高处就越黑。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不远处的山坡顶,看起来又大又圆又近,仿佛触手可及。董锵锵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车站走去,不时有不知名动物的嚎叫声划破四周的寂静,野趣盎然。

只是董锵锵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有些后悔自己对雷兰亭过于信任。雷兰亭的手机还是没人接,董锵锵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朝雷兰亭家赶去。

等董锵锵赶到雷兰亭家外时,却见到五颜六色的彩灯灯光在窗帘后闪烁,伴随着灯光的还有电子舞曲声。

董锵锵还没走上台阶,就见一个德国老妪摇头叹气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边走边摇头道:“哎,简直太吵了,太吵了。”

老妪看到董锵锵,顿时一愣,骇而疾走,看到她消失的方向,董锵锵才发现她却原来是雷兰亭的邻居。

董锵锵抬手敲门,门内音乐震耳欲聋,却没人开门。董锵锵只得握紧拳头大力砸门,过了半晌,音乐声依旧,只听一个男声在门内用德语大声嚷道:“现在还不到晚上9点呢,我没扰民。你别再烦我了。有本事你去叫警察。”

董锵锵只得大声回道:“是我。开门。”

门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董锵锵皱着眉头等待着,屋门突然一开,雷兰亭披头散发,眼神迷离地倚在门边看着他:“是你啊。这么晚有事吗?”

董锵锵忽然注意到雷兰亭手臂和腿上的纱布已经撤掉了。

“你的伤……”董锵锵刚说了三个字,只听屋内又传来一阵动感强劲的音乐声,一下盖住他的音量。

他冲雷兰亭摆摆手,示意他到屋外来说话。

雷兰亭没好气地白了屋内的人一眼。房门倏地关上。董锵锵听到雷兰亭跟屋内的人说了几句后,屋门再次打开,雷兰亭踉踉跄跄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雷兰亭一出门,董锵锵马上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强烈的酒味,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

“说,说吧,什么……事儿?”雷兰亭嘴里不利索,但手里却很麻利儿地点着一根儿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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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你听我解释

“今天下午14点你给我打电话时人在哪?”董锵锵耐着性子问道。

雷兰亭做冥思苦想状呆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嗯,好像是在卢克的……农场里……”

“你在他的农场?那为什么卢克打电话找你却说你的手机没人接?”董锵锵质问道。

“嗯,那时他……人在外面,我跟着他的人……办手续。他的猪场里……太吵,有那么多的……机器在工作,我根本……嗯,听不见。对,听不见。”

“那下午17点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也没人接?那时你早就在家里了呀。”

“你看到了,晚上过来了……几个朋友,我就去超市……采购了,手机嘛……就落在家里喽。”

董锵锵看他人的状态晕晕的,长话短说道:“卢克下午想找你,但是联系不上,所以只能给我打电话。”

“哎,那家伙事儿特多,你是不知道,烦死我了。”雷兰亭醉醺醺地攥拳轻捶了一下旁边的墙壁,含糊地问道,“他这次又什么事啊?”

“他说你交给他的猪有问题。”董锵锵盯着雷兰亭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他说那猪是别人丢的,还怀疑是你偷的。”

“什么?我偷的?”雷兰亭一听这话立刻高声嚷道,“他放屁!”

他的声音太大,人又站在楼门口,身后顿时传来一阵阵“屁”字的回音。

董锵锵急忙喝止道:“小声点!”

雷兰亭的屋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个短发女生探出头来,娇滴滴地问道:“亭哥,还没说完啊?”

“回去。”雷兰亭突然大声怒喝。

女生吓得吐了吐舌头,“砰”的一声把门狠狠地关上了。

董锵锵突然很担心雷兰亭是否真像卢克说的那样做了不该做的事。他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老雷,你知道我不反对你自己单飞,也不拦着你挣钱,但你要跟我说实话。”董锵锵把路上想好的话缓缓倒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到万不得已,董锵锵不想把雷兰亭想成一个鸡鸣狗盗之辈。

“简直是笑话,你觉得我雷某人需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吗?”雷兰亭冷哼一声,“他们根本就是想压价。老子本着和气生财的态度没跟他计较,这帮孙子反倒是顺杆越爬越高,简直是欺人太甚。”雷兰亭越说越气,说到愤怒时,用右拳使劲地击了一下自己的左掌。

“我信不信是一回事,你跟我说实话是另一回事。”董锵锵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音调,“跟我说说吧,你是怎么抓的?”

雷兰亭的一根烟很快就抽得只剩一个烟头儿,烟头猛地亮了两下,然后就黯淡了下去。

雷兰亭顺手又点了一根儿续上,不一会儿,烟雾就笼罩住他的脸,看起来云里雾里的,不见真容。

“昨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了,本来我想早点到绿堡跟你们汇合。但吃完早饭,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真的是特别强烈的预感。”雷兰亭的表达比刚才流利了很多,可能是酒劲在慢慢退去,“我今天能抓到一只很肥很壮的猪,所以我就临时改了主意,没去绿堡找你们。”

通红的烟头在青色的烟雾中时隐时亮。

“当我信步来到卢克的放养林时,我才发现,我竟然走错路了。我去了弗莱舍尔的放养林。”雷兰亭自嘲地笑了,“我本来想再走回到卢克的林子,但走了二十分钟才发现路很远,如果等我走到那儿,可能就该过去大半天了。我后来一想,干脆就在弗莱舍尔的林子里抓得了,反正那些猪身上也没有哪个林子的标记。这么想着,我就不再走了,而是找个地方蹲了起来。”

“你没有用我的方法做诱饵吧?”董锵锵问道。

“你怎么知道?”雷兰亭边摇头边含混不清地嘟哝道,“你那个成本太高,又是和面又是调酒的,步骤太多,我记不住,也做不来。”

“那你是用绳索?”

“我就是想用绳索也没钢丝绳啊。”雷兰亭无奈地长叹一声,“看你弄的时候觉得都特简单,真到自己做才发现,什么事儿都要花时间花精力。”

“那你最后是怎么抓的?”董锵锵这时也被雷兰亭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其实……”雷兰亭刚起了个话头,只见一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咔”一下急停在台阶下方。

车门一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从车里走了出来。

男警看着董锵锵和雷兰亭:“你们谁是34号的主人?”

“我是。”雷兰亭举起手臂。

“我们接到报警,说你噪音扰民。如果你不能马上关闭音乐,我就要采取强制措施关掉音乐了。”男警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去,九点了。”雷兰亭转身朝屋子走去,一把推开门,大声喊道:“关了,都特么关了。”

一屋子跳得正欢的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雷兰亭疾步走到录音机前,一把拔掉电插头,音乐室戛然而止,只有五彩灯还在兀自旋转。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雷兰亭怎么回事。

雷兰亭大手一挥:“都散了都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靠,真没劲,刚跳得高兴就赶人,下次不来这儿了。”一个头发染成紫色,抹着黑眼圈,一身朋克范儿的女生不高兴地骂道。

“垃圾,还说要跳到天亮呢,一见到警察就怂了,就是个蔫货。走走,咱们再找其他地方跳去。”另一个胖胖的女生拉着紫色朋克女就往外走。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一屋子的人稀稀拉拉地从门口鱼贯而出。

董锵锵站在门口,被不满的年轻人撞了几下胳膊,他往旁边闪身让道,不经意地朝旁边瞥了一眼,只见雷兰亭邻居房子二层位置的窗帘刷地抖了一下,紧接着灯就灭了。

警察见人走完,警告了雷兰亭不要再犯后,又拿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钻回车里,警车一溜烟地消失在夜色中。

董锵锵慢步走进房间,只见雷兰亭一脸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现在没人了,跟我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抓的?”董锵锵打开一听啤酒,做专心倾听状。

“其实猪不是我抓的,”雷兰亭沉着脸说道,“是我捡到的。”

董锵锵差点被嘴里的啤酒呛到,他把酒瓶放在桌上,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在哪儿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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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 从天而降的野猪

雷兰亭又狠命地嘬了口烟,把思绪又投回到那天早上。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走了一个多小时,什么动物都没看见不说,到最后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带的水很快也喝完了,我只能先找棵树坐下来,抽根烟休息会儿缓缓再说。”

“你不该在林子里抽烟。”董锵锵皱眉道。

雷兰亭好似没听见,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周围,“当时我这边是道斜土坡,而另一边则是棵一人高的灌木,我的位置很隐蔽,别人看不见我。”

这句话不知是在跟董锵锵解释别人看不见他抽烟,还是在说林子里的动物也不易发现他。

“我刚抽了两口,就听见斜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什么动静。我赶紧把烟掐了,屏气凝神,呆了没两分钟,就见一个黑影从高处猛地摔了下来,把我面前的一棵矮植都给砸瘪了。”

“就是那头野猪?”董锵锵怀疑地问道。

雷兰亭点点头:“我知道你可能很难相信,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那你运气真好。”董锵锵感叹道,“这确实让人意外。”

“不瞒你说,当我看清楚掉下来的是头野猪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雷兰亭自嘲地微微一笑,“虽然我也有过被野猪追,钻密室,躲大火这些奇葩经历,但碰到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也还是会懵一下。”

“继续。”董锵锵举了举手里的啤酒。

“我怕它是不小心从土坡上摔下来的,或者附近还有其他野猪,就没敢马上过去,而是观察了几分钟。等了差不多有七八分钟吧,我见没其他野猪再出现,地上那只也没动静,这才敢大着胆子凑过去。当我靠近它时,我才注意到它的身上是有伤的,而且我还看到……”雷兰亭顿了顿,没再往下继续说,而是伸手抓过一瓶啤酒。

董锵锵见他不像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就没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雷兰亭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把瓶盖卡在茶几的边沿上,手起掌落,瓶盖轻巧地掉在了地上,浅白色的啤酒沫一下从瓶里溢了出来,流到雷兰亭的手上,雷兰亭反手就给喝了。

“我看到它除了身上有伤外,四个蹄子也都被绳子绑起来了。”雷兰亭补充道。

听到这,董锵锵沉声道:“这只猪十有是其他捕猎人打的,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掉下来的。你难道没喊两句问问旁边有没有人吗?”

“我看到绑绳时也想到了这点,但是……”雷兰亭担心地看了董锵锵一眼,脸上露出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缓缓道,“当我去检查猪身上的伤时,发现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地方,看不出来是不是枪伤。”

“你确定是枪伤?”董锵锵本来以为雷兰亭不是没想到喊人,而是不愿意,毕竟躺在地上的是钞票,他断不可能有把到手的钱再送出去的道理,但却没想到猪身上竟会有枪伤。

雷兰亭继续说道:“就在我想认真细瞧它的伤口到底是什么伤时,忽然听到高处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脚步声。我就赶紧从旁边扯了些草和树叶,把它完全盖上,然后又回到之前蹲着的地方猫着。”

“如果真的是枪伤,那对方可能是职业猎人也说不定,”董锵锵分析道,“碰到这种事你还是应该把猪还给人家。”

雷兰亭脸上露出迷茫又费解的神色:“我其实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我犹豫了很久,但最后我还是决定把猪还给他们。”

“那你怎么没还?”董锵锵反问道。他最反感的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人,这种事傻子都能看出来雷兰亭不想还的原因。

“我在茂密的树丛里,听到头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它应该就在这附近’,而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说‘咱们还是快走吧,如果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被看见就不好了?”董锵锵眉毛一挑,狐疑道,“偷猎的?”

雷兰亭摇头道:“我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猎人,我没武器,又是一个人,又不像你这么会打架,如果贸然出去问他们是不是丢了猪,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听到对话后我没敢动地方,只能老老实实地藏好,等他们走远了再说。”

“那他们没发现你,”董锵锵感慨道,“一定是因为你藏得很隐蔽。”

雷兰亭叹气道:“万幸的是那天我穿的是一身灰的打工服,如果穿了亮色的运动衣,估计就要被对方发现了。”

雷兰亭的这番话完全出乎了董锵锵的意料。他想了想,说道:“所以你怀疑有人偷了某个农场的猪,然后在逃离现场的过程中,不小心把猪掉到你面前?”

“我等他们走远后大概半小时才从树丛后慢慢爬出来,”雷兰亭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他们如果不是偷猪的,干嘛不正大光明地下来找?为什么会那么说?”

“你确定当时你没听错吗?”董锵锵还是有些怀疑。

“肯定没错,而且那个苍老的声音我听着很像是咱们之前在弗莱舍尔林子里碰到的那个老头。”

听他这么一说,董锵锵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戴着毡帽,毡帽上还粘着羽毛的老猎人。

“你说是他?”董锵锵惊讶道。

“反正听着声音像。”

“那你爬出来以后呢?”

“我就找了根木棍,把猪挂在木棍上,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几个小时,又累又渴,最后才到了卢克的农场。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雷兰亭郁闷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想到卢克跟自己说的话,又听完雷兰亭的陈述,董锵锵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相信谁。

他站起身,轻轻把啤酒放在茶几上:“如果猪确实不是你偷的,那我就不担心了。不过老雷,如果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碰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咱们抓猪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找麻烦,如果影响了你我留在这里读书赚钱,那就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

雷兰亭没吭声,仰头喝完瓶里的所有酒。

董锵锵没想对雷兰亭说教,他心里清楚,很多事说了也没用。只是他不能确认,雷兰亭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他只能旁敲侧击,不断提醒。毕竟雷兰亭之前帮助过他,还带给他很多好处,他实在不想看到对方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举动而得到不好的结果。

“那成,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董锵锵挥了挥手,朝门口走去,雷兰亭还继续坐在沙发上没动地方。

走到门口,董锵锵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说道:“虽然卢克不介意这次的意外,但他希望以后都不要再出现这种事了,所以他要求以后你每次卖猪时,我都能跟你一起出现。”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雷兰亭拿着酒瓶看着地板怔怔地问道。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董锵锵说完,转身走出门。

夜深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狗叫声都消失了,四下里一片寂静。

月光洒满街道,董锵锵走在街上,心里想着雷兰亭说过的话。

一阵冷风吹来,董锵锵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意识到,在他和雷兰亭之间,一道裂痕已经不知不觉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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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很多读者留言都会吐槽多线程的问题,实话说,之前没想到会这样,但这可能就是我在写作中不可避免要走的弯路之一。每天都有新读者来,老读者走,来来往往,感觉作品就像一家客栈。

p4:北京今天天气凉爽,小风习习,有金秋的感觉。终于告别酷夏了。希望董锵锵在德国的第一个夏天也不要太难熬。

306. 毛遂自荐

雷兰亭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靠近,一个轻柔的女声飘进了他的耳朵:“他走了?”

雷兰亭没回头地轻应一声:“嗯。”

“你都跟他说了?”女声继续问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怎么可能。”雷兰亭不屑一顾道,“做什么不做什么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你在骗他呢?”女声听起来似乎很担心。

“除非你告诉他,”雷兰亭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姑娘柔声说道,“否则他永远不会知道。”

只见雷兰亭面前的她留着一头黑长直的披肩长发,不知是粉底颜色重还是天生肤白,她娇俏的瓜子脸看起来异常煞白,白净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金色细丝带,长款的修身黑色连衣裙拖在了地上,盖住了脚面。

女生轻轻靠在雷兰亭的肩头:“我怎么会告诉他呢?我都不认识他。”

“他叫董锵锵。”雷兰亭面沉如水,“你以后会认识他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

女生突然若有所思地抬头说道:“你那天突然跟我表白,其实吓了我一跳。”

“嗯。是么?”雷兰亭的回答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想着其他事。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最后还是答应跟你交往了,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因为我长得帅呗,这还用问?”雷兰亭故意打了个哈哈,但脸上的笑容却显得很假。

“因为你比较真实,虽然脾气看起来不是很好。”女生咬字清晰,语调缓慢,“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你愿意借钱给我还信用卡。”

“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如果之前我没帮你还钱,”雷兰亭假装生气道,“你就不会跟我好了是么?”

“那倒不一定。”女生摇头道,“比你更有钱愿意帮我还信用卡的我也见过,比如有个叫张硕的就老来烦我,但这种人没什么意思,心思也不在我身上,我是不会为了钱跟一个男生在一起的。”

听她这么说,雷兰亭似乎感到宽慰,故意开玩笑道:“所以就是我长得又帅又肯给你花钱,所以你才答应跟我好的喽?”

女生甜甜地看着雷兰亭,话锋一转:“上次我跟你提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夜深了,我送你去车站。”雷兰亭本来微笑的脸突然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他好像没听到她的问题一样,边说边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女式坤包挂在了她的肩膀上,“末班车要是没了你就只能在我这留宿了。我这儿可有大灰狼。你应该不想冒这个险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女生凑近说道。

雷兰亭急忙转身,疾走几步打开屋门,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生讶异地看了雷兰亭一会儿,悻悻地离开了房间。

星期六的天是德国少有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微风习习,蓝天白云就像电脑系统98的桌面一样栩栩如生。

陆苇感觉自己很久没有仰望天空了,长期的低头写作和伏案看书让她的颈椎经常不舒服。她抬头专注地看了几分钟云朵,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就在她用手轻揉脖颈时,一辆重型卡车开到了她面前不远处超市的仓库外。

她跟方瑞尔约好上午九点在金色玫瑰大街60号见,时间刚过8:30,她就早早地赶到了超市外。

德国大部分超市周末营业的时间都比较早,通常7:30就开了。陆苇看到身着蓝白相间颜色工作服的超市员工进进出出,正把一箱箱的货物从一辆重型卡车上往超市仓库里运。

陆苇正想着这会不会就是方瑞尔要介绍给自己的工时,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早就到了?”

陆苇没回头就知道是方瑞尔,转头反问道:“你说招人的就是这家阿尔迪(aldi)超市么?”

阿尔迪(aldi)是德国一家以经营食品及日用品为主的连锁超市,为德国境内最常见的超市之一,全德分店数与另一家德国连锁超市-里尔迪(lidl)仿上仿下。陆苇来德国日子不短了,自然早就知道。

“这家超市现在需要售货员,不负责收银,只负责整理货架、搬运货物以及打扫卫生。至于小时薪,差不多是8到10马克之间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小时薪比画院低一些,但陆苇现在根本没得选,有工打就千恩万谢了,哪还敢挑肥拣瘦?再说她之前还打过香水店的工,想来和超市的工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想到这,她指着超市问道:“那咱们现在进去?”

哪知方瑞尔却摇摇头,拒绝道:“只有你进。我不进。”

陆苇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是你要给我介绍工作吗?你不进超市怎么帮我介绍?”

“我已经介绍给你了呀,”方瑞尔嗤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难道你还需要我手把手把你领进超市的经理办公室吗?当然得你自己进去面试了。我告诉你它家现在正在招人就已经是帮你介绍了,至于你能不能拿到我就不能保证了。”

陆苇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难道方瑞尔是故意戏耍自己才把自己叫过来的吗?可那天在画院两人说的明明白白的,如果陆苇拿不到超市的工,方瑞尔也不会得到枪手的工作。

陆苇不慌不忙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那天你答应我的事么?”

方瑞尔神态轻松地莞尔一笑:“当然记得。你拿到超市的工就帮我搞定余姜海。如果你耍赖,我就让你鸡飞蛋打。”

“你知道就好。”陆苇对各种工作的面试早已驾轻就熟,她根本不惧直接向用人单位毛遂自荐,只是方瑞尔之前说的言之凿凿,给她营造出一种假象,让她以为方瑞尔认识超市的招聘经理什么的。

“我就在这儿等你的好消息。”方瑞尔挥手驱赶她进超市,“祝你好运。”

陆苇整理了一下衣装,快步走进了超市。

刚走到超市门口,陆苇一眼瞥到旁边玻璃窗上贴着的一张橘红色小纸片,纸片约有a4纸的四分之一大,上面印着几行小字。

陆苇脚程很快,匆忙间只看到纸上最大的两个字:招聘。下面的细文还没看,人已经进了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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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 技巧

让陆苇略感意外的是,她竟然还不是第一个面试的人。

等了约有二十分钟,她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金发德国妹子从经理办公室里沮丧地走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地朝超市门口走去。

就在陆苇盯着女生的背影看时,一个须发皆白的德国大爷坐在办公室里中气十足地高声喊道:“您好?”

陆苇被这一嗓子惊醒,连忙拎着书包走进办公室,一边点头致意,一边欠身虚坐在德国大爷的对面。

德国大爷约莫六十岁上下,戴着老花镜,看起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您好,我是来面试工作的。”陆苇边说边比划了一下,“我看到外面玻璃上贴着招人的告示,所以就……”

“我叫卡尔,负责招聘。请把您的证件给我看一下。”德国大爷微笑着说道。

陆苇急忙把跟打工有关的各类证件摞到一起,推到德国大爷卡尔面前。

卡尔一边翻看材料,一边随口问道:“陆女士,您之前在超市工作过吗?”

陆苇刚要脱口而出说没有,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急忙道:“是的,我在超市工作过很多年。”

“您知道,aldi超市的夏季新品非常多,所以我们迫切需要一名熟练工种。如果您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那是再好不过了。”德国大爷边说边把材料还给陆苇,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德国大爷身材魁梧,椅子立刻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好像随时会散架一样。他朝陆苇摆了摆手,示意陆苇跟他出去。

陆苇不禁为自己的急智长吁了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说错话了。

“我们的面试其实很简单,主要是考察您的语言能力和实际动手能力。”德国大爷把陆苇领到超市最靠里的一排货架前。

这排货架看起来很新,像是刚安装不久。准备摆在货架上的各式商品集中堆在一个超大的纸壳箱里,商品很多,摞起来比陆苇还要高一头。

“第一项,请在15分钟内把这箱里的货物正确码放到货架上。”德国大爷微笑着说道,白胡子一颤一颤的,让陆苇联想起小时候玩的不倒翁,“现在是9:27,9:42时我再来检查。听明白要求了吗?”

陆苇郑重地点了点头。

德国大爷满意地颔首微笑,背着手乐悠悠地又走回了办公室。

时间有限,看着一大箱子商品,陆苇不敢耽误,马上动手从纸箱里往外取商品,然后依次摆在货架上。

陆苇正在手脚不停地忙碌着,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是陆苇吗?”

陆苇猛地转身,发现董锵锵正站在他的身后。

“嘿,好久不见啊。你怎么来了?”陆苇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的纸箱,脸上露出些许的不自然。

“我去打工,在超市门口等车,但打工那地方的午饭太晚,我怕干活的时候没力气。”董锵锵扬了扬手里的面包和培根,“所以进来买点加餐垫垫肚子。你呢?”

“我?”陆苇脸一红,但马上又释然,大方道:“我在面试。”

“面试?”董锵锵其实刚才已经看到陆苇在做什么了,只是他感到奇怪,“德国超市还这么面试吗?”

陆苇不好意思地把头发别到耳后,指了指箱子:“德国人让我把这里面的商品都摆到货架上。”

“是这样啊。”董锵锵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旁边没有超市员工,于是凑近陆苇小声道,“可你这样摆可能会吃亏。”

“吃亏?”陆苇狐疑地看着董锵锵,“吃什么亏?”

“你看看你旁边的货架上都放了什么?”

陆苇睁大眼睛仔细瞅了瞅四周:“都是超市的商品啊。”

董锵锵见她没懂自己的意思,善意地提醒道:“你这排(货架)的两侧货架上摆的都是日常生活用品,而你现在码到货架上的确是小吃和音像制品,这不太合适呀。”

陆苇扭头一看,还真是,旁边的货架上摆的都是毛巾被子三件套什么的,她赶紧把已经摆好的都拿下来。同时低声问道:“那我按生活用品和非生活用品分类?”

董锵锵点点头,小声道:“你分好类后,把生活用品中销售频率高、选择性不强的商品摆在更容易被消费者看到和够到的地方,也就是货架的第二和第三层,其中与人视线平齐或接近位置的商品是绝对的位。而体型较大、成交量低,需要花时间选择的商品则会摆在货架的下层,毕竟大部分消费者是不喜欢弯腰购物的。”

陆苇猛然想起自己在香水店上班时,领班似乎也是这么教自己的:一般来说,超市货架上的商品并不是杂乱无章随意摆放的,里面包含很多心理学的内容,像销量大的,价格高的,容易打动人心的商品都要摆在货架上最醒目的位置。德国超市又不太讲究用堆头位促销商品,所以什么价位的商品摆在货架的第几层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她不禁感到后怕,没想到一个超市工作的面试中还藏着这么多的“圈套”。刚才自己还夸口说自己有超市工作的经验,如果让卡尔看到自己乱摆一气,估计自己是不会拿到工作位置了。

陆苇赶紧按照董锵锵的建议把纸箱中的商品重新分类,然后又将合适的商品放到合适的位置。

摆放完毕后,陆苇又将零星出现或不好归类或不便码放到货架上的商品暂时留在了纸箱内。

“这样摆看着就舒服多了。”董锵锵夸奖道。

在陆苇忙碌时,他也没有袖手旁观,而是站在一旁帮陆苇检查,确定摆放的商品没有突兀或奇怪的地方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陆苇擦了擦汗,心怀感激:“谢谢你哈,刚才我光顾着赶时间,没注意细节,差点……”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董锵锵打哈哈道,“你快去找经理吧。”

“那个,”陆苇奇怪道,“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刚来没几天,怎么知道德国超市怎么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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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吃一堑,长一智

“我哪儿知道德国人怎么摆啊?”董锵锵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猜的。”

“猜的?”陆苇有些不信。

“大学时我在国内的沃尔玛里做过兼职,我想它们的摆放原理应该差不多。”董锵锵解释道。

“对了,你上次提过的那个什么证书是不是快该申请了?我听说现在来德国留学的中国学生都必须要交那份证书才能申请大学。”

“是的,而且据说只有咱们申请德国高校时才要用它,”董锵锵皱眉道,“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把我的材料寄到哪儿,烦死我了。”

见董锵锵脸色不太好看,陆苇安慰道:“我听说主要是这几年用假文凭来德国读书的人太多了,德国大学不胜其扰,也是给吓怕了才想出这么一招。你再等等,说不定事情就有眉目了,反正真金不怕火炼。”

陆苇并不知道董锵锵的学历,但她认为董锵锵应该不会是那种学历造假的人。

董锵锵郁闷道:“主要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在国内拿到它后再出来了。”

陆苇本来还想再劝他两句,抬眼看了下墙上的表,发现卡尔规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只能遗憾道:“那个,我时间差不多了……”

“哦,对不起,你赶紧去,祝你好运。”董锵锵理解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走,却又突然回过身说道,“哦对了,上次谢谢你介绍端木给我,他很厉害,对我帮助很大。”

“也祝你好运。”陆苇挥了挥手。

看着董锵锵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超市门口,陆苇转身进了办公室。

“您好,卡尔先生,我摆完了,请您验收。”

卡尔正在电脑上专心地用eel做着表格,听到这先抬头瞄了眼墙上的电子表,假装漫不经心地话里有话道:“都摆完了?”

陆苇心说要是都摆上说不定10分钟都用不了,就是挑挑拣拣才花时间。但她只能笑笑,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那让我好好看看你摆得怎么样?”卡尔站起身,爽朗地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看到货架的第一眼,卡尔不禁暗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个子小小的女生竟然能避开自己设得“圈套”。

他绕着货架转了两圈,故意问道:“你就摆了这些?”

陆苇用手指着箱子:“这里面有些商品不适合摆在这排货架上,所以我把它们还留在箱子里了。比如说鼠标和音箱,它们都是电子商品。”

卡尔心里很满意,但却故意板着脸刁难道:“你为什么不摆出来?难道电子商品就不是我们的商品吗?”

陆苇不慌不忙道:“这排货架的两侧都是生活用品,所以它也应该摆放同类产品才比较符合消费者的购物习惯。比如箱子里的小吃和食品,应该摆放在前面左手边的5和6货架上。而鼠标和音箱,则应该摆放在右手边靠墙的d4和d5货架才更合适。”

卡尔听完,欣慰地笑了。他出这道题就是想看看面试者是不是真的有过超市工作的经验,陆苇前面的几个面试者在这个环节表现得差强人意,没有一个让卡尔特别满意的。但这个外国女生却让他忍不住眼前一亮。

“接下来是考核工具的使用,请跟我到仓库来。”卡尔边说边向超市的后门走去。

陆苇心知自己已经过了第一关,小声长吁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跟在卡尔的身后,来到了后面的库房。

德国大部分超市都是前店后仓的格局,各式待售商品整齐地摆放在仓库里的货架或水泥地上。

“这种手推车你用过吗?”卡尔边说边把一辆停放在货架旁的小车伸手拽了过来。

陆苇不敢说自己没用过,一边点头应道一边仔细观察车子的结构,心里琢磨着下一道题可能是什么。

哪知卡尔听到她说用过,又把车推远了:“嗯,下一道题。”

什么情况?陆苇有些懵,这就考完了?

没等陆苇发问,卡尔指着身旁货架上的一排纸箱问道:“如果你现在需要马上把这八个纸箱从这个货架运到前面的超市里,或者挪到其他货架上,但你手边没有手推车,或者其他同事正在用手推车,或者手推车坏了,你该怎么办?”

“如果时间紧急,那我就把纸箱搬过去。”陆苇沉声说道。

卡尔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现在就去搬。

陆苇站在货架前,张开手臂,伸手放进其中一个纸箱左右两侧的手抠里,试着抬了抬。虽然箱子的分量并不轻,但比她想象得还是要轻一些。毕竟她在香水店里搬过比这个沉得多的香水箱子。

“搬到哪儿?”陆苇转头问道。

卡尔用手指着几十米外的货架说道:“搬到那排蓝色货架的中层就可以了。”

陆苇二话没说,搬起箱子就走。

卡尔知道这些箱子每个都在六十斤以上,如果没有工具的帮助,对男员工还比较容易完成,但对女员工就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了。

刚走了十几米,豆大的汗珠就贴着陆苇的鬓角慢慢滑了下来。但她咬着牙,一声没吭,愣是坚持着把纸箱放到了卡尔指定的位置。

来来回回走了八趟,陆苇一次都没休息,每次都是直接把箱子搬到指定地点。

“非常好。”见她顺利完成,卡尔忍不住鼓掌道,“现在你还有最后一道题。”

“请说。”陆苇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

“如果你在超市里发现小偷怎么办?”卡尔问道,“比如你看到他们正在货架附近把什么商品偷偷藏到衣服或包里。”

陆苇一怔,脑子里闪电般地想起之前她在香水店里的经历。

见陆苇像傻掉了一样,卡尔疑惑地又问了一遍,然后伸出手掌在陆苇面前晃了晃,陆苇这才反应过来。

“你听到我刚才的问题了吗?”卡尔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嗯,听,听到了。”

“能说说你会怎么处理吗?”

陆苇想了想,说道:“首先,我会第一时间找到离我最近的同事,让她也能看到(偷窃)这件事。其次,不管她是否看到,我都会立即将我看到的偷盗行为汇报给我的上级,如果我的直接上级不在超市内,我会马上汇报给上级的上级。第三,如果我们确认对方没在收银台付款就将商品拿走,那我们会追上对方,同时报警,在等待警方来的时候和对方沟通。我们还会及时调出超市内的监控录像,作为和对方及警方沟通时的重要证据。”

“如果对方一口咬定没偷,你会怎么做?”卡尔不放心地问道,“你会去搜他的包或其他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吗?”

“不,我不会搜,我会配合同事把对方留在超市,等警察来了再采取行动,同时我会密切关注对方的行为,防止他趁我们不注意时偷摸转移商品。”

陆苇说话时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两个女孩的身影。

卡尔这下一点儿疑惑都没有了,他微微颔首,同时友好地伸出大手:“陆女士,祝贺你通过面试。”

“我通过了?”陆苇又惊又喜。

卡尔慈祥地笑了:“你各方面的能力都让我相信你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现在,请跟我回办公室填工作表吧。”

“我知道这听起来非常唐突,但我还是想冒昧地问一句,”陆苇没想到面试竟会这么顺利,她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最快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呢?”

“下周就可以。”卡尔温和地说道。

陆苇从没想过,自己上次在香水店里处置不当的经历竟然在她找下一份工作时帮了她,真是因祸得福。

她在庆幸的同时不禁又暗暗感激董锵锵的提醒,如果不是他,可能自己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也未可知,看来自己真该好好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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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 推手

当陆苇兴高采烈地走出超市,赫然发现方瑞尔正吃着冰棍儿,百无聊赖地站在超市门口人少的一侧翻看着超市下周的打折广告。

陆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这才想起自己和方瑞尔的打赌。

方瑞尔无意间往旁边一撇,骤然发现陆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旁。她连忙把打折广告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丢,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面了这么长时间,拿到工了吧?”

“嗯,拿到了。”陆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唔,真不错,恭喜哈。”方瑞尔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恭喜的神色,“那咱们去找余姜海说说我的事吧。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吗?”

陆苇一惊:“现在就去?”

“不然呢?你的工也落听了,难道不该解决我的事了吗?”方瑞尔的口气似有不悦,她透过玻璃窗望着卡尔办公室的方向,面若寒霜地反问陆苇,“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陆苇确实后悔了,虽然方瑞尔提供了找工信息,但她什么都没做,一点儿忙没帮。而如果方瑞尔想拿到余姜海的工,自己是不可能不帮她说情的。想到上次余姜海决绝的态度,陆苇一时有些气短,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陆苇面露犹豫之色,方瑞尔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说罢,抬腿就要进超市。

陆苇见状大吃一惊,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你……干嘛?”

方瑞尔低头看了眼陆苇抓她手臂的手,陆苇的手马上弹开,好像被烫到了一样。

“我最讨厌被人骗,”方瑞尔恶狠狠道,“要么你之前就不要答应,要么你就做好准备。”

陆苇当然明白她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她纠结了几秒,道:“我说过的话肯定算数,只是我确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那好说,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方瑞尔翻了个白眼。

陆苇没办法,只能拨打余姜海的手机。

但让她安慰的是,余姜海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了3分钟的彩铃后,电话就进了语音邮箱,邮箱的提示音是他怪腔怪调的德语:“我是余姜海,我现在不方便接听您的来电,请在‘哔’的一声后留言,谢谢。”

“嗯,我是陆苇,我有事找你,速回电。”陆苇说完挂了电话,对方瑞尔解释道,“我留言了。”

“不会是你提前跟他打过招呼吧?”听到余姜海的电话语音,方瑞尔露出怀疑的神色,“你是觉得我很好骗么?”

“我真没骗你,你就是不信我也没办法。”陆苇指天发誓道,“但你想想,骗你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我为什么要骗你?再说余姜海手里的工也不只这一件。”

听到陆苇这么说,方瑞尔顿时眼前一亮,她幽幽道:“那好,我给你一个周末的时间去跟他商量,如果下周一早上8点前我还没接到余姜海的电话,你就准备继续找其他工吧。”

说罢,方瑞尔把坤包甩到肩膀后,一扭一扭地走远了。

陆苇的心情好像过山车一样,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她缓缓走到超市外的条椅旁,慢吞吞地坐下,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跟余姜海张这个嘴。

董锵锵刚到绿堡,王蜀楠就告诉他:芭芭拉已经同意他的建议,养老院可以采购他的野猪或家猪,但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他必须就他销售的猪提供合格的卫生检疫证明。

董锵锵从没听过这种东西,他挠了挠头:“这个要求很合理,可我不知道去哪开这个证明呀。”

王蜀楠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点,微笑着递给他一张小纸条:“汉诺威动物卫生防疫站好像可以出具这种证明,不过要花钱。下周你打电话问问吧。哦对了,每次卖猪都要提交一份检疫证明的。”

董锵锵心想弗莱舍尔竟然没跟自己要过这个证明,也许是因为他不需要把猪直接做成食品,或者他自己定期会给所有猪做检疫也未可知。

他这么想着,接过纸条,感激道:“多谢多谢,你帮我大忙了。”

“价格方面我也帮你打听好了。”王蜀楠笑吟吟地低声说道,“食堂现在采购猪场的猪一般是按猪的体重算钱,平均下来一头200斤左右的猪差不多是2000-2500马克不等,具体钱数要看猪的份量、品种,还有健康程度等很多因素。如果你卖的是野猪,可能养老院的买价还会更高一些,但这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需要你自己去和芭芭拉谈了。”

董锵锵心想:似乎听起来和弗莱舍尔那边的报价差不多,看来以后可以把养老院作为一个备选渠道了。

“只要成交,我就给你提成,”董锵锵保证道,“一次200,你不要嫌少就好。”

“200马克我也要上差不多三个夜班才能挣到,已经不少了。”王蜀楠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董锵锵下定决心,争取尽快卖给养老院一头猪,算是感谢王蜀楠帮自己牵线搭桥。

“对了,我那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董锵锵忽然道。

“只要不是太的都没问题。”王蜀楠爽朗地答道。

“你在绿堡这么长时间,有没有碰到过上次佟乐乐遇到过的那种脑子不太正常的病人?”董锵锵小心翼翼道。

“当然碰到过,很多次呢。”王蜀楠轻描淡写道。

“很多次?”董锵锵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里有很多老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偶尔会做出一些吓人的举动,但他们可能都是无心的。”王蜀楠的语气淡淡的,仿佛见怪不怪。

“那你有没有……报警过?”董锵锵追问道。

“没有。”王蜀楠摇了摇头,“一次都没有。”

“你不是碰到过这种吗?”董锵锵做了一个用手掐脖子的动作。

“我碰到过精神不太正常的老人不假,但他们都无法靠近我,所以也就伤不到我。”

听她这么一说,董锵锵反而更好奇了:“他们为什么无法靠近你?”

“因为我会推手。”王蜀楠嘴里聊着天,但手里准备的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

“你会太极推手?”董锵锵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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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 拜师

可能是见惯了人们的反应,王蜀楠只是笑笑没说话,利索地把几套干净整洁的新床单放到保洁车的收纳袋里,然后推着车走向三层的一间公寓。

话一出口,董锵锵立即后悔,自己这话问得未免太不礼貌了。他讪笑着低下头,推着自己的保洁车跟在王蜀楠的身后。

王蜀楠边收拾房间边哼着流行歌曲,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董锵锵一边收拾公寓里需要替换的床单被罩之类的东西,一边暗暗吃惊:王蜀楠虽然学历不高,其貌不扬,但一套野路子的德语说得有模有样,针灸、推手、护理样样在行,俨然一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

四间公寓在两人的通力协作之下很快就收拾完了,两人一前一后推着保洁车走向通往四层的电梯。

电梯从一层缓缓升上来,趁着等电梯的功夫,董锵锵刚要问还要收拾几间,王蜀楠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是跟我爷爷学的。”

“哦,什么?”董锵锵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推手。”王蜀楠解释道。

电梯门嘎吱吱地打开,两人进了电梯,电梯门又徐徐关上。

“你就用推手就可以让那些德国人近不了身吗?”董锵锵看着王蜀楠的身板怀疑道。

电梯门一开,四层到了。

“那间屋是会议室,”王蜀楠边走出电梯边指着不远处一扇门道,“你要是不信咱们可以比划比划。”

董锵锵确实不太相信王蜀楠会推手,这倒不是他歧视女性,只是他认为学太极需要花很长时间,而王蜀楠看起来又那么年轻(他没有考虑到王蜀楠从小习武的可能性)。但他转念又一想,王蜀楠就是说假话跟自己也没关系,自己犯不上那么二去质疑别人。想到这儿,他改口道:“我信。我当然信了。”

“哈哈,你肯定是不信才这么说的,对不对?”王蜀楠对董锵锵的心理活动掌握得很通透。

“嘿嘿。”董锵锵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的心思被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没事,简单比划比划,意思一下你就知道了。”王蜀楠推开会议室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会议室的空间很大,摆成“口”字型的方桌中间正好提供了一个小型空场。

两人对立而站。董锵锵比女生高了一头。

“那咱们点到为止。”董锵锵活动了下手腕,同时心里打定主意,只要王蜀楠抓着自己的手臂或手,不管对方力量如何,自己都就势倒地,顺坡下驴,也好让这个由自己开始的无聊话题能够尽快终结。

“没问题。”王蜀楠双臂先是自然下垂,然后轻轻抬起,两掌向前,蓄势待发。

“小心。”董锵锵说着,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双手直奔王蜀楠的脖子而去。

就在他的双手快碰到对方脖颈时,王蜀楠突然向后一个滑步,董锵锵就见人影一晃,王蜀楠人已经闪到了董锵锵双手的范围之外。

董锵锵很意外,脚下有些拌蒜,他眼睁睁地看着王蜀楠将两只手分别搭在自己的左右双臂上,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王蜀楠的手猛地顺时针地用力一转。

董锵锵就觉得一股力量从对方的双臂传到自己的双臂上。

他是朝王蜀楠冲过来的,虽然脚下已经减速,但身体仍然带着一部分惯性,在对方一转之下,他的身体顿时失去重心,虽然看到对方的动作,但他根本没时间调整,同时察觉到自己的左脚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低头看脚的同时,人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见董锵锵一猛子扎倒在地,王蜀楠急忙冲过来伸手搀扶:“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怕你太沉,手底下没敢收劲儿。”

董锵锵躺在地上,无奈地朝她摆了摆手,心里不住感慨:自己明明比人家差得远,还天真地想让对方,结果自己才是该被让着的那个,简直太滑稽了。

“没事吧?”王蜀楠友好地伸出手,“中午我请你午饭,就当赔罪了。”

董锵锵抓住她的手一股脑地站了起来,好奇道:“刚才你的手劲儿怎么会那么大?我觉得你推我那一下好像是有台机器在推我一样。”

“其实我是用你的惯性和体重放倒你的,”王蜀楠谦虚道,“不过我的力量确实比一般的女生要大得多,这可能和我经常照顾那些两百斤的老人有关吧。”

“牛!佩服!”董锵锵发自肺腑道,“我之前看公园那些老头老太太练这个,还一直以为太极拳就是个花架子呢。”

“其实我就会点皮毛,我爷爷才是高手,中医和太极他都精通。小时候听他讲,他的师祖特别厉害,好像是那种武状元的背景。我家一直有个规矩,太极传男生,中医传女生,但到我父亲那辈就他一个,所以他就都学了,但到了我这辈,家里就我一个女孩,我爸说什么也不教我,说什么女孩子学那个没用,只教了中医的一些东西。后来我还是看我爷爷练太极才偷着学的,我爷爷本来也不想教我,但被我磨得没辙了,这才教了我一些。”

“那个,你能教我这招吗?我觉得还挺实用的。”董锵锵试探着问道。

“没问题。”王蜀楠豪爽道,“就是有些无聊,你要先从最基本的站桩开始练起。”

“那没事,艺不压身,学不会就当锻炼身体了,肯定也没坏处。”

两人正说着,董锵锵的手机忽然响了。

“我在养老院,有事吗?”董锵锵刚拜了师,心情大好。

“嗯,你能不能尽快来我宿舍一趟?”佟乐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紧张不安。

董锵锵愣了两秒:“有事吗?”

“白宙宇,就是华菱的男朋友,刚才突然来找我。”

“他们又怎么了?”

“两人好像又吵架了,白宙宇的手臂出了很多血。你现在能过来么?”

“我就算现在过去到你宿舍也要一小时呢。要不你先带他去看急诊,处理一下伤口什么的?”董锵锵建议道。

“我说了,但他死活不肯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给你打电话的。”佟乐乐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那好吧,你先别急,我马上过去。”董锵锵安慰道。

看着董锵锵无可奈何的表情,王蜀楠劝道:“你要有事就先去处理吧,今天的工时我会替你记录下来的。”

“不好意思哈,下次我一定打够时间。”董锵锵说完,一溜烟地跑出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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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 清官难断家务事

董锵锵轻敲了两下门,门吱拗一声开了。

佟乐乐开门的一瞬,飞快地冲里屋使了个眼色,董锵锵会意地一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白宙宇低头坐在沙发上,左手臂上方缠着一圈厚白纱布,好像树结,纱布上殷着一小块圆形血迹。董锵锵一时看不出来他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

听到脚步声,白宙宇没抬头,反而先叹了口气。

“这是你包的?”董锵锵一边落座一边问身后的佟乐乐,“没看出来你包扎的手法还挺专业的。”

“这是医生包的,”佟乐乐没好气道,“我们刚从医院回来。”

“我就说嘛,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董锵锵故意调侃道,“一看就是专业人士(包的)。”

自打一进屋,董锵锵就察觉到屋里有种压抑的气氛,这种气氛让他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于是故意打趣佟乐乐,借此缓和下气氛。

佟乐乐努了努嘴,示意他赶紧问老白。

“老白啊,”董锵锵把音调放低,“这到底怎么回事?”

白宙宇抬起头,眼睛微红,面容沮丧:“我们……分手了。”

董锵锵抬头看了眼佟乐乐,佟乐乐用眼神告诉董锵锵,她也一无所知。

“她不是一直想和你分手吗?”董锵锵试探着问道,“可你的手臂怎么受伤的?”

白宙宇黯然道:“今早我去宿舍楼下的洗衣房里洗衣服,在楼梯间碰到一个德国女同学,正巧她刚通过考试,我就顺嘴多问了几句,哪知一回到宿舍,华菱就说我……”

白宙宇没继续说下去,但董锵锵和佟乐乐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内容。

“这难道不是很小的一件事吗?”董锵锵疑惑道,“你跟她好好解释一下不就没事了吗?”

白宙宇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是这样,哪知没说两句她就火了,还顺手抄起一个红酒瓶威胁我。结果酒瓶不小心磕到冰箱撞碎了。我想去把她手里的碎酒瓶拿下来,结果被她误会。两人这么一抢,我的手臂就成这样了。”

董锵锵心想这事老白肯定不会报警,继续问道:“然后呢?”

白宙宇低头没吭声,佟乐乐看着董锵锵,小声接话道:“华菱把他的行李箱扔到外面了,衣服和书掉得满地都是,刚才是我帮着他收拾的。”

“她这么霸道?”董锵锵吃了一惊。

“宿舍是以华菱的名义申请的,老白的宿舍在两人好了以后就退掉了。”佟乐乐轻声解释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董锵锵看着白宙宇,皱眉问道。

“我……”白宙宇抬头看了看佟乐乐,欲言又止。

“没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吧,如果能帮我们肯定帮。”董锵锵看了眼佟乐乐,佟乐乐赶忙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大家都是朋友,出门在外应该互相帮助的。”

“我想让乐乐……帮我跟华菱好好解释一下,顺便再劝劝她。”白宙宇面有愧色,“按说这事不该麻烦你们,可华菱的脾气越来越不好,这几年又没什么走得近的朋友。我见上次她主动约你们,所以才冒昧过来找乐乐帮忙的。”

“老白,你铺盖都被扔出来了,看得出来华菱这次是真急了。我觉得现在不能让乐乐去劝华菱,这样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董锵锵断然否定道,“虽然咱们是朋友,华菱上次也找过我们,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有些事我们掺和了未必效果会好。”

白宙宇心里何尝不知道董锵锵说的是对的,只是他现在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你先找个同学那凑合(住)两天,等过几天她的气消了,再让乐乐去帮你说说。”董锵锵郑重建议道。

“可我……不认识什么人。”白宙宇看着手臂上的白纱布嗫嚅道。

“你来了这么久了,这宿舍楼里总该认识几个同学吧?”董锵锵不太相信他的话。

“汉诺威音乐学院很少有中国男生来读,我认识的几个男生要么毕业了,要么和女朋友住一起,我去……实在是不方便啊。”白宙宇显得无可奈何。

“老董你主意多,你帮他拿个主意吧。”佟乐乐帮着求情道,“当务之急是先找个住的地方,哪怕是他再找房,最起码也要先有个落脚点吧。”

董锵锵一秒就听明白了佟乐乐的暗示,直接说道:“汉诺威私房这么难找,现找房肯定来不及。如果老白不嫌弃的话,这几天他可以先住我那。只是……”董锵锵顿了顿,“我住的地方位置不太好。”

“位置不好?”白宙宇露出迷茫的神色。

“嗯,河马大街54号。”董锵锵开门见山地报了自己的地址。

但白宙宇还是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看起来根本不懂董锵锵指的是什么。

见对方不像是故意装蒜,董锵锵心里就明白了。他转身对佟乐乐说道:“那这几天老白就先住我那,如果华菱过来问你……”

“我就说老白一个人出去冷静了。”佟乐乐会意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说。”

白宙宇知道汉诺威的房子不好找,临时住酒店又要花很多钱,所以虽然董锵锵说自己房子的位置不好他也没在意,再不好也不用自己花钱,再挑肥拣瘦就该招人恨了。

他伸手想去拎自己的行李箱,董锵锵拦住他,示意由他来提,白宙宇走路就好。白宙宇千恩万谢,颤颤巍巍地顺着楼梯下了楼。

临出门前,董锵锵忽然若有所思地回头问佟乐乐:“如果你告诉华菱老白去我那住了,你说华菱会不会误会我俩?”他边说边指了指自己和老白下楼的方向。

“误会你俩?”佟乐乐一时没get董锵锵的点,但也就过了两秒,她就明白董锵锵的话外音,她没好气地把董锵锵推出屋门,假装愤怒道:“你放心,华菱巴不得你俩赶紧好呢……”

“哈哈哈……”董锵锵大笑着,拎着行李箱下楼追老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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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没得商量

陆苇又接连打了几个电话,但直到傍晚,余姜海都没回电。

说实话,陆苇根本没把握能说服余姜海。她当初答应对方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哪知自己走了狗屎运,歪打正着拿到了超市的工。

超市的工虽然比画院的工作累得多,但只有体力的辛劳,没有道德层面的隐忧,又是绝对正经的长期工,拿到外管局延签时既好说又好听,肯定不会被刁难,陆苇越想越觉得满意。

她也不是没想过:如果横下一条心不搭理方瑞尔,对方又能怎么着她。

但想想方瑞尔之前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主儿,自己如果真不管她的死活,保不齐她又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到时就真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事(屎)也是事(屎)了。

思来想去,自己惹的事还是得自己解决。这事最好能拿到余姜海的同意,哪怕是有条件的同意也行啊。

既然电话打不通,那就索性到余姜海的宿舍去堵他,况且这种事见面说比电话里说更有机会说成。于是吃完晚饭,陆苇一面合计自己和余姜海见面后的话术,一面坐轻轨直达余姜海宿舍外。

但她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陆苇侧耳听了听,宿舍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苇没办法,只能坐在宿舍外楼下的秋千上苦等。

天渐渐擦黑了,余姜海还没出现在宿舍外。

华灯初上,陆苇抬头望了望头顶余姜海的宿舍,仍是一片漆黑,看来人确实不在宿舍里。

陆苇出门时天还是亮着的,她穿了条短裙,夏天的蚊子特别多,就在陆苇被咬得生无可恋打算撤退时,马路尽头的矮树旁出现了余姜海的身影。

陆苇看到余姜海,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但走近对方时,她却大吃一惊。

余姜海的头上绕着几圈纱布,纱布上还罩着个小白丝网,看样子是防止纱布掉下来的。

“你这是?”陆苇狐疑地望着余姜海的头顶。

“踢球弄的。”余姜海简单回了句,然后斜眼打量了一下陆苇,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来干嘛?”

“我……”陆苇刚要开口,突然心虚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经过,才幽幽道,“有事和你商量。”

“外面人多眼杂。”余姜海边往宿舍走边命令道,“进屋再说。”

陆苇本意也是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私事,两人都是小心谨慎之人,当下一前一后回了余姜海的宿舍。

余姜海的宿舍收拾得比大部分男生宿舍都干净,陆苇看见屋内摆设和之前一样,不禁感到意外,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四周,一句话都没说。

余姜海的头晕晕的,耳朵里不时响起阵阵的轻嗡鸣声,但他还是忍着难受从冰箱里取出了鸡蛋和葱,又将一锅剩米饭从冰箱底层的抽屉里取了出来,一边把剩米饭倒到一个大碗里用木铲弄碎,一边准备打鸡蛋。

“你还没吃饭?”陆苇看余姜海的架势就知他要做什么。

“说吧,到底什么事?”余姜海一手一个鸡蛋,轻轻一对磕,两个鸡蛋同时磕破一角,蛋清裹着蛋黄流到了下面的空碗里。

“论文我写得差不多了,7月中应该就能给你。”陆苇铺垫了一下,迂回说了些不重要的事。

“嗯,你自己把握吧,不用跟我说进度。”余姜海很快把蛋清蛋黄搅匀,又开始切葱花,“我只要结果。”

“我有同学正好在奥斯纳布吕克,”陆苇故意停顿了几秒,“她们能帮我搞到前几年的dh试卷,我可以拿过来复习。”

余姜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一边把炒锅放到电炉灶上,一边在橱柜里翻找着什么。

陆苇眼尖,一眼就看到半瓶油歪倒在橱柜最下面,提醒道:“油(瓶)倒了。”

油很快就烧热了,陆苇看着余姜海老练得把葱花丢进锅,伴随着一股葱香,余姜海麻利儿地又把打好的鸡蛋也倒进锅里,眨眼间,一张金黄色的鸡蛋泡就在锅里鼓了起来。

余姜海把米饭,黄瓜丁,胡萝卜丁,香肠丁一股脑地倒进了锅里,又加了些盐,边熟练翻炒边问:“别藏着了,说吧。”

陆苇没想到余姜海的眼光已经这么毒了,一下就看出自己的小九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撩了撩头发:“那个……”

见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余姜海没再问,径直把炒锅从炉灶拿下来放到一旁的餐垫上,然后接了一锅凉水,一边等水开,一边准备紫菜调料。

“我昨天刚得到通知,下周后半周我可能会有口试。”陆苇把绞尽脑汁想了一下午才想出来的计策缓缓倒了出来,“不过还不知道口试的具体时间,但我担心,万一口试时间和dh考试的时间撞车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余姜海皱眉道,“这事为什么不早说?”

“本来这门课是没口试的,但这学期我们换了个新教授,口试是他新加的,大学的考试中心昨天才挂出这门考试的说明。”陆苇表现出一副自己也很意外的表情,“所有人都没想到。”

陆苇的话半真半假:她说的那门课确实有口试,但口试属于自选,考不考都行,但余姜海肯定不知道这点。

“那你不能考(dh)了是么?”余姜海的口气里隐隐带着火气,质问道,“所以昨天你说你身体不舒服就是为了试探我?”

“不不,我最近确实身体不太舒服,”陆苇分辩道,“可能是写论文太累了。”

余姜海面无表情地看着锅,锅里的水已经开了,鼓起的水泡“扑扑”地又破在了锅里。

余姜海抓起把紫菜扔进了锅,又倒了香油,撒了葱花,点了盐,最后关了火,然后直勾勾地盯着陆苇。

陆苇让他瞅得心里发慌,指着炒锅岔开话题道:“闻着好香,能来碗吗?”

余姜海没说话,扭身进了客厅。

陆苇识趣地盛了饭和汤,跟在他身后,端进了客厅,放到了餐桌上。

“你现在说我根本来不及找人。”余姜海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苇冷冷道,“所以你必须去考试。”

“你之前不是说提前一周跟你说就可以么?今天才周六,你还有几天时间,应该可以找到人的。”

余姜海不咸不淡道:“你说找人就能找人?我问你,这种事好问吗?‘喂,老李,下周有没有空?过来帮我当个枪手。’就算你能找到人选,他或她正好就和考试的人是同一性别么?就算性别一样,长相也差不多,他能保证肯定考过吗?如果考试没过,你让我怎么跟买家交待?”

“没考过就把钱还给他们呗。”陆苇劝道,“不拿钱还不行么?”

“还钱?”余姜海冷笑道,“你还真是天真,那别人如果因为考试没过没拿到延签,找你要赔偿,你怎么办?”

“考试这种事哪有能保证必过的啊?我就算认真考也不一定能保证每次都拿高分啊。”

“你是拿高分有难度,但通过(考试)没问题呀。可有的人能不能过都有问题。就在上周,斯图加特大学就有人替考没过,没法在大学注册,直接被外管局拒签,当月就打包回国了。”

“这种人本来也不适合留在德国,”陆苇恨恨道,“都不会说德语留这干嘛?再说dh考试都算是简单的,到了高级课程阶段,各种小考中考大考多的是,都比dh难,德语不行怎么毕业?难道所有考试他们都要找枪手代劳吗?”

“这就不是我关心的事了。”余姜海漠然道,“你下周必须参加考试。”

陆苇被他噎得半死,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的紫菜汤里。

只见紫菜在碗里飘啊飘的,时而聚拢,时而分散。

陆苇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碗里的紫菜一样,漂泊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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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 在路上

余姜海不再说话,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两碗蛋炒饭后又灌了两碗汤。

陆苇本来还想边吃边说,但听他这么决绝,顿时胃口全无,她意兴阑珊地站起身,边踱步边思索着其他可能的方案。

余姜海吃完抹抹嘴,打着饱嗝瞥了眼陆苇:“你刚才说香,现在不来碗么?”

“晚上不吃了,”陆苇找了个借口,“减肥。”

“那你帮我把锅碗刷了吧,”余姜海大咧咧地指示道,“帮你多燃烧一些卡路里。油烟味呛得我头疼。”

陆苇有心拒绝,又觉得气短,迟疑了几秒,还是站在水池边了。

余姜海从冰箱里拿出瓶冰啤,边喝边找电视里的德甲足球比赛,但找了半天一场都没有,只有一场希腊对捷克的友谊赛,因为是友谊赛所以双方踢得很沉闷,余姜海看着憋屈,又换了其他台,但其他的德国电视节目又不符合他的审美,烦躁地换了几个频道后,他沮丧地关了电视,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开始专注地打《暗黑破坏神2》的战网,继续升级他的野蛮人。

陆苇把炒锅擦干净,顺手放在一旁的控水架上,又用抹布擦了擦手,见余姜海开始专心玩游戏,轻声道:“其实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嗯?”余姜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这时电脑屏幕的右下角突然出现一大群妖怪,其中一个妖怪体型巨大,头顶的名字还是暗金色的,余姜海忍不住内心一阵狂喜,这个大块头说不定能掉个好装备出来。

“我有个奥斯纳布吕克的同学,也读到高级课程阶段了,德语比我好,所以我想,能不能这次让她来替我……”

陆苇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可余姜海正全神贯注地打妖怪,根本没仔细听陆苇到底在说什么。

一阵鼠标的狂响后,大妖怪轰然倒下,散落了一地的暗金色的装备,余姜海顿时喜形于色:“让我看看这次都有什么好东西……嗯,铠甲只是蓝色的,太一般了。嗯,等会儿,这里有个暗金色的(装备)……擦,乔丹之石!”

陆苇不打游戏,不知道乔丹之石就是战网上的通用货币,可以在ebay上直接卖美元。她小声嘀咕道:“如果到时真的出现考试时间撞车,能让我这个同学去……”

余姜海终于不耐烦了,他粗暴地拦住陆苇继续往下说:“你当枪手的费用并不低,我也能找到比你更便宜的,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因为我德语好?”见余姜海一副恼怒的样子,陆苇不禁把声音压得更低。

余姜海冷笑一声:“德语好的人多了去了。”

陆苇疑惑地摇了摇头。

“因为你知根知底。对这种通过性考试来说,重要的不是高分,而是能过。就好像我德语没你好也一样过了dh。所以你的同学对我一点价值都没有,唔,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总之目前我不需要,等以后再说吧。”

陆苇还想再争取一下,余姜海扶着头上的白丝网道:“一会儿我还有客人,就不留你了。”

陆苇当然能听懂逐客令,她的第二次努力又成了泡影。

“出门帮我把垃圾扔了,记得别扔错分类垃圾箱了。”余姜海看着陆苇的背影说道。

出了电梯,陆苇信步朝宿舍楼门口走去,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两人一进一出,正好走了个对脸儿。

陆苇瞄了对方一眼,只见来人国字脸,浓眉重目,鼻直口阔,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膀大腰圆,走路带风,直奔电梯而去。

陆苇猜想这人可能就是来找余姜海的人,但她没心思操心更多的事,那边方瑞尔还等着余姜海的邀约电话,但余姜海看来是不能接受第三人来做这件事的,陆苇着实犯了愁。两边都是混人,自己都得罪不起,事到如今她能怎么办?

如果她就是不搭理方瑞尔,这家伙虽然不敢惹余姜海,但保不齐会背后捅刀子,别的她都不怕,但如果刚到手的超市工被她搅黄了,陆苇还真心疼,倒不是钱的事,超市的工钱再多也多不到哪去,枪手的活更挣钱,但只凭枪手的钱根本无法延签,甚至还有坐牢的风险,陆苇不打算一直这么做下去,尽快毕业找工作才是正经路子。

看来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稳住方瑞尔,可方瑞尔给她定的时间是下周一必须有反馈,余姜海这里又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她根本没有可能让对方在短时间内改变想法。

陆苇心神不宁地走出宿舍大门,心事重重地朝着车站走去。

星期天不用去养老院工作,董锵锵利用难得的休息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六月份的任务清单。

来德国已经快一个月了,进大学读书的事刚有了一点眉目。

董锵锵如果要申请预科考试,就要先给大学提交ap证书。他需要把国内的高中学历证明、高考证明、大学成绩单证明以及大学毕业证的原件和公证件都提前准备好,6月下旬寄回国,为了防止万一,最好寄两份,这样如果寄丢了一份,至少还有个备份可以争取机会。

如果能拿到审核证书,自己就要准备预科考试,数学德语和英语都要准备,他从大学官网和一些留德论坛上查到一些预科考试的资料,感觉预科考试并不是很难,如果认真准备,问题应该不大。

除了考试,剩下的就是杂事。

开公司抓野猪自不必说,经济来源关乎他在德国的生存,肯定是头等大事。

在来德近一个月时间里,董锵锵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比如炒股买期权,比如跟德国人打官司,比如跟德国人谈判,比如去警察局一日游,比如开公司等等,全都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在这些不同的故事里,他认识了很多人,他以前的想法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微妙的变化。

尤其是听了白宙宇和华菱的经历,董锵锵感悟到:即使有朝一日从德国大学毕业了,也不是留学生活的结束,而是一个新的起点。学生早晚都会离开校园,但离开校园后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地开了公司,董锵锵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虽然对公司事务他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要把公司开好的信念,而信念又会给人带来希望。董锵锵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他现在已经有了读书之外的第二个选择。

因为有了第二个选择,董锵锵对能否读德国大学已经没有刚到德国时那么偏执了。他甚至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万一自己因为各种因素最后没拿到ap证书,无法申请预科考试,那他就专心把公司做好,也算是弥补自己不能深造的遗憾。再说大学毕业了也是要找工作,提前进入社会也不见得是坏事。

其他事里最重要的就是考驾照。他已经连续学了3周,虽然磕磕绊绊还有一堆问题,但总归是在慢慢的进步当中。如果不出大问题,按照目前的进度,差不多6月底7月初他就可以参加路考了。如果能拿到驾照,打工机会就会更多。董锵锵打定主意,一定要一次拿下路考。

董锵锵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靳远,这个谜样的男子自从那天在驾校外把钱交给他后就完全从他身边消失了。虽然那天董锵锵在餐馆外惊鸿一瞥,看到一个背影很像靳远的人,但最后还是和对方失之交臂。

他手里还拿着对方的钱,虽然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回来取,但董锵锵已经计划好,自己用过这钱,到时一定要给靳远一些利息作为补偿。

董锵锵正想着,端木星浩突然打来电话,跟他讨论股票和期权的事。他这才想起,下周自己就要见格特了,都说德国人的it技术一流,世界闻名的黑客里也有很多德国人,汉斯又把他夸上了天,不知他软件写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实现自己要的功能。

放下电话,董锵锵在本上把下周要做的事按优先级顺序一项项列出,正写着,白宙宇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间门,小声说道:“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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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 更好的工

一走进厨房,董锵锵一眼就看到桌上摆着的两荤两素,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盯着橘红色多汁的糖醋鱼和外焦里嫩的红烧肘子认真瞅了半天,感慨道:“你又整了一桌啊?!”

其实不用老白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老白憨厚一笑:“不知道你好不好酸甜口,做的不好多担待。”

董锵锵担忧地望着他的伤臂:“做这么多(菜),你胳膊?”

“做菜不碍事,而且医生昨天还交待我要适当活动来着。”老白轻轻转了两圈胳膊,示意自己活动自如,“你让我过来住,我也不知该怎么感谢,随便做两个菜表示一下心意。”

老白边说边把一个小信封轻轻推到董锵锵的面前,董锵锵看到封口处露出的一角,似乎是100马克的图案。

“老白你太客气了,”董锵锵毫不犹豫地把信封又推了回去,义正言辞道,“昨天回来你就请了一顿,按说今天该我回请才对。我本来想请你去外面吃的,没想到你昨天后来去亚超是买鱼去了,早知这样我就拦着你了。”

见董锵锵再次拒绝,老白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昨天出来得比较仓促,身上没带太多(现金)。”那意思是希望董锵锵不要嫌少。

老白之所以给董锵锵钱,一是对董锵锵表示感激,感激他让自己避免陷入露宿街头的窘境。二来他也吃不准,自己这次还能不能回华菱的宿舍。不过他已打定主意,明天就出去找房,免得遭董锵锵嫌弃。老白的理念就是越是朋友,就越不该麻烦别人。所以董锵锵昨天没收他房费后,他就主动张罗着把饭费出了。

怕老白误会自己,董锵锵急忙解释:“不是钱多少的问题,大家出门在外,谁都保不齐会有个难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要老这么客气就太见外了。”

见董锵锵说得真心实意,不像是假客气,老白更加坚定尽快出去找房的决心。他热情地夹起一大块鱼放到董锵锵的碗里:“你要是不收我的房钱,那这几天吃饭我就都包了。”

董锵锵拗不过,只好依了他。见董锵锵同意,老白高兴地来回搓手:“那咱们赶紧趁热吃,一会儿(鱼)凉了就腥气了。”

鱼皮外裹着的面粉很薄,董锵锵一口就咬碎已经炸得酥脆的鱼皮,鱼皮外裹着的糖醋汁酸甜适中,甜而不腻,口感别提有多好了。

“老白你这手艺可以啊,”董锵锵由衷地夸奖道,“赶明儿教教我呗。”

董锵锵的称赞让老白很受用,脸上顿时露出得意和欣慰的笑容。他一边拿起碗筷,一边谦虚道:“我这也就是家常菜的水平,凑合吃,不过学就不必了。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做饭做得好,要饭要到老。”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老白明显对自己的手艺很骄傲。

董锵锵正要一鼓作气再多表扬对方几句,老白突然话锋一转:“这两天我见你在看驾校的书。是在学车么?”

“唔,是啊。”董锵锵撕下一块肥瘦相间的肘子肉,丝毫不介意上面挂着没处理干净的猪鬃,“不过我刚开始学。”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学过,”老白叹了口气,“但过了笔试后,路考却没过。后来事情多,就没继续考了。”

一听老白也在德国学过车,董锵锵顿时来了精神。他现在对理论考试已经非常有把握了,但对路考却没信心,德国交规跟国内交规的差异不是一般的大,他经常不自觉就犯些小错误。他刚要问对方为什么没过,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唐突不礼貌,于是硬生生地又把问题咽了回去,顺手夹了个西蓝花放进嘴里。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老白幽幽道:“那次路考正好赶上我学期考试,教练死活不让我延期,加上我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好,结果路考时为了躲一辆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自行车,我的车撞到一棵树上,考官跟我都挂了彩。”老白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当场就让我下车走人了。”

“哎,那些骑自行车的简直就是‘新手杀手’!”董锵锵感同身受地长叹一声,“但是路考一次没过也很正常,毕竟你是外国人嘛。你为什么不继续考呢?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一次没过就两次,两次没过就三次,直到考过为止。”

“主要是学业重,还有就是跟打工时间老冲突,实在抽不出时间啊。再加上华菱的事,这事就搁置下来了。”老白的语气凝重起来。

董锵锵不像佟乐乐那样跟华菱和老白是同学,有些话题不宜聊得太深,这两天他一直尽量避免与老白谈论华菱,听到老白这时突然又提起她,连忙把讨论引回到学车上:“哎,不瞒你说,我现在老犯先行权的错,尤其是到了十字路口,经常出错。”

“国内刚来的人都容易犯这个毛病,注意仔细看道路指示牌就好。”老白淡淡道。

“那你为什么学车?”董锵锵觉得老白的鱼越吃越香,站起身给自己又添了碗米饭。

“一开始我也没想过,后来找工时一家劳动中介告诉我,大众汽车狼堡总部经常需要男性劳动力,主要做汽车生产车间的工作,所以要求打工者必须具备驾照。他们的时薪非常高,好像是一小时45到60马克不等。”

“这么多?”董锵锵大吃一惊,急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动心了呗,赶紧去学,结果没考下来,只能再去找其他不挣钱的工了。”

董锵锵暗想:这份工听起来真不错,虽然肯定会辛苦,但挣得确实也多。原本以为绿堡养老院挣得就不少了,哪知跟狼堡比起来还差了一大截。转念又一想:打工的待遇都这么高,那就说明公司的效益好,这么看的话,自己买它家的股票和期权还真没买错,就是不知道年底效益是不是还能这么好,毕竟股票可以随时卖出,但期权必须等到年底才能交易行权。

“那你还记得是哪家中介有这工吗?”董锵锵兴致勃勃地夹起一缕蒿子秆,“等学完车我也想去试试。万一他们还招人,我也报名。”

“很多中介都挂着大众家的工作职位,我是在市中心那家‘劳动者港湾’的中介里看到的,你有空可以去问问。”老白突然用神秘兮兮地口吻说道,“不过你要真拿到驾照了,倒不一定非去大众不可,其实还有更挣钱的活。”

“比大众的工还挣钱?”董锵锵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嘿嘿,当然是真的,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老白没喝酒却满面通红,跟昨天沮丧抑郁的时候相比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董锵锵刚要细问,老白忽然在椅子上坐直身体,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问道:“你手机是不是放在房间里了?”

董锵锵侧耳倾听,门外隐约传来的果然是自己的手机铃音,他跟老白客气了一句,闪身回到屋中。

看到手机上熟悉的中国区号0086,董锵锵不禁一愣,又仔细看了看,是个不认识的北京座机号。

他的心顿时突突跳了起来,难道是她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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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 债还完了,你好好读书

他的手指小心地按下接听键:“你好?”

“锵锵吗?”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女声,“我是妈妈。”

“妈?”董锵锵又惊又喜,诧异道,“您跟爸还好吗?您怎么……用这个号了?”

董锵锵知道父母不用手机,家里只有一部能打国际长途的座机,国际长途功能还是因为他出国而特意装的,但现在这个号却不是家里的电话号。

“嗯,我们……都好。你呢?一切都还顺利吗?”董母的开场白似乎永远不变。

“嗯,都挺好的,我又胖了几斤。”董锵锵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古训,赶忙把母亲最爱听的话抢先说了出来。

听董锵锵这么说,董母的声音果然放松了不少:“胖了好,你之前太瘦了。记住在外面一定要吃好,不要老吃方便面,那个没什么营养,学习不忙的时候给自己做做饭,也是一种调剂……”

对母亲的叮咛,董锵锵早已习以为常,这些话从他开始学德语时就听母亲说了。曾几何时,对这些话他感到的只是絮叨和不耐烦,但当他真正离开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后,才突然发现,那些曾被他反感的念白,此刻却承载着父母的爱,为他带来无尽的温暖。

他不断点头称是,只是为了让电话那头的亲人能够放心。

“记着要注意安全,注意休息,跟人交往时注意礼节,对待外国人要不卑不亢。另外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如果有合适的女生可以尝试着交往,但最好别选那些外国女生,还是选咱们自己……”

董母还在碎碎念着,却突然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声打断道:“锵锵是不是正在学习?你长话短说,别耽误他太多时间。”说话的人正是董父。

“我让你说你又不说,我说话你又老来烦我,真讨厌!”董母似乎生气了,“那你来说。我不说了。”

董锵锵就听电话那头猛地一撂,然后是走路和开门的声音,他越发疑惑,就听电话里传来父亲的喊声,然后有人拿起了听筒。

“锵锵,”一个男低音从听筒里传来,“我是爸爸。”

“哦,爸。我这儿一切都挺好的,你们不要担心我。”董锵锵怕父亲又重复一遍,连忙抢先说道。

“嗯,我问你,你有个小学同学,叫崔什么的,俩字,比你先去的德国。”董父说话毫不拖泥带水。

“嗯,我知道他。”

“那天我跟你妈去超市,结果碰到他。他回国了你知道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来了以后还没联系过以前的同学呢。您这么问是有什么事吗?”董锵锵不明所以。

“我听他那意思,好像现在上德国大学都要个什么pd证书之类的东西,可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事啊?”

“嗯,这是个新政策,我出国前还没有呢。据说发证机构7月份才正式收材料,我现在正在准备,6月下旬我会把材料寄回国审核。另外,我书桌左边第三个还是第四个抽屉里还留了几份学历和成绩单的公证件,回头我把邮寄地址发到您的电子邮箱里,您帮我从国内寄一份过去,这样双保险。”

“嗯,你知道这事就好,”董锵锵听到父亲长吁了一口气,“那你尽快把寄什么的材料清单发我。”

“打完电话我就发您。”

董父对董锵锵的效率感到满意,接着问道:“你拿着那个证书就能上大学吗?”

“我需要先参加汉诺威大学的预科考试,根据考试结果看能不能先上预科。”董锵锵实话实说,“因为我之前的学历不是本科,所以不能直接读大学。”

“嗯,谁让你小子高中不努力,就混了个大专。德国人又不傻,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冒牌货,所以才让你先读预科再上大学的。”董父教训道,“你好好反思自己过去的错误,认真把握好这次机会,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如果在国内,董锵锵肯定会和父亲争论一番,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想这么做了。他顺着父亲说道:“您说得对,我确实需要更努力。”

见董锵锵没反驳自己,董父暗自吃惊:以前都是自己说一句他顶十句,这次竟然一声不吭还顺着自己说话,难道这小子出趟国就突然懂事了?

电话两头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一个准备继续听说教,而另一个则突然无所适从,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个,有件事跟你说一下,”董父吭吭唧唧道,“你出国时家里借的钱已经都还完了,你专心念书就好。”

“都还完了?”董锵锵愣住了,“怎么还的?家里哪来的钱啊?”

“我还用跟你汇报钱从哪儿挣的吗?没大没小的,”董父佯装愠怒,“我告诉你,你的任务就是一个:好好读书。记住了吗?就这样,下个月我和你妈再给你打电话。还有,最近不要给家里写平信了,小区的邮筒改造,都拆了拉走了。”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细问,电话那头的董父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拿着手机,董锵锵心里直犯嘀咕:合着这通电话就是要告诉自己家里的外债清了,但怎么清的却一点都不透露给自己。

董锵锵不禁好奇心大起,隔了几分钟,又给北京家里的座机拨了回去,哪知电话接通后却传出一个陌生年轻女子的声音:“喂?”

“嗯?”这个声音董锵锵从没听过,脑子一时没转不过弯儿来,“你是谁?”

“你打电话问我是谁?你有病吧?”年轻女子嗓门大火气冲,直接摔了董锵锵的电话。

董锵锵狐疑地看了看手机屏,自己拨的明明就是家里的座机,怎么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女人?

他想了想,又拨了一次。

“喂?”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董锵锵这次学乖了,小心问道:“请问董海涛先生在吗?”

董海涛就是董锵锵父亲的名字。

“你打错了。”女子说着又要挂电话。

董锵锵被她说得有些恍惚,飞快地又看了眼自己拨出的电话号码,确认无误。

“请等一下,”董锵锵嚷道,“请问这个电话的地址是北京市海淀区倒座庙街19号7号楼3门201单元吗?”

“我说过了,你打错了。”女子粗鲁地挂上电话。

等董锵锵第三次再打过去时,女子直接在电话里咆哮道:“我不认识你要找的人,如果你再打电话,我就告你骚扰。听得懂人话吗?”

“可这个座机号是我父母家的,我一个月前还打过。”董锵锵怕对方再挂电话,连忙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接到你家?”

女子似乎也听出来哪里不对,迟疑了几秒,语气缓和了些:“这个座机是我新申请的,昨天刚装好的。如果它之前是你家的,那你家的电话应该已经取消了。如果你还有问题,就给电信打电话问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电话里传出嘟嘟的盲音,董锵锵一头雾水地站在房间中央,摸不着一点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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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 信息不对称

董锵锵蒙了几分钟后,第一个反应是按刚才母亲打过来的那个号码回拨。

既然家里的座机号变了,说不定刚才这个号就是家里的新号。

可如果是这样,父亲为什么不把换电话的事告诉自己呢?董锵锵正暗自嘀咕,电话接通了。

没等他开口说话,一个一听就是录音且字正腔圆的女声柔和缓慢地飘入董锵锵的耳朵:“尊敬的客户,您好!您现在拨打的号码为中国电信上地营业厅的总机,查号请拨零。”说完,女声又说了一遍英文。

上地营业厅?董锵锵彻底糊涂了,父母干嘛跑那么远给自己打电话。但他心里也清楚了,很明显这个电话是找不到自己父母的。

思来想去,董锵锵想到跟自己父母住在同一栋楼的一个姓郑的伯伯。

董锵锵一家虽然住的是楼房,但董父董母平时很少和同楼的人来往,说起来董父也就跟这个郑伯伯还有些交情,说过几次话,也许对方能帮自己去家里问问。

董锵锵的手机里没有录入郑家的电话,他在行李箱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纸袋里找出一本自己带出来的国内人员通讯录,按图索骥,拨通了郑家的电话。

德国夏令时的中午12点多,正值国内时间晚上18点多,恰是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刻。电话响了几秒,立刻就有人接了。

“哪位?”电话里传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嘴里有些含糊,似乎在嚼着东西。

“哦,你好,我是2层的董锵锵。”董锵锵听不出来对方的声音,赶忙先自报家门。

“谁?”年轻人明显也没听出来他的声音。

“你好,我家住7号楼3门2层201,我叫董锵锵,我父亲叫董海涛。郑伯伯在家吗?”董锵锵提高了音调。

“哦,2层的呀。那你等下哈……”男子放下电话,嚷道,“叔,找你的。”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好,哪位?”一个雄厚的男中音在董锵锵耳旁响起。

“郑伯伯您好,我叫董锵锵,我爸叫董海涛,我家在您楼下,2层201,您还记得我吗?”

“哦,锵锵啊?我当然记得你。前两天我还在楼下碰到你爸你妈他们搬家呢。我听你爸说你去德国了,还是你有出息啊……”

“哦,您说……”董锵锵狐疑道,“您碰到我父母搬家?”

“嗯,是啊,他们好像不住这儿了。”老郑似乎很意外,“你父母没和你说吗?”

“没有啊。”董锵锵越听越觉得这里面有事儿,“您什么时候碰到我爸的?”

“就前两天,嗯,好像是……星期五中午的事。”老郑回忆道。

“嗯,那您知道他们搬到哪去了吗?”董锵锵追问道。

“呦,这我可不知道了。”老郑浅笑着说道。

董锵锵不禁苦笑: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谁会关心别人家的私事呢?

“那谢谢您,郑伯伯,不打扰您了。”董锵锵礼貌地准备结束对话,毕竟一分钟几马克的国际长途电话费也不便宜。

“记得回国了来看看我和你婶,你可是我们家品芳的榜样呢。我让她也学你开始学德语了,等毕业了就出国挣大钱去,哈哈哈哈……还是出国好啊,遍地都是钱。”

董锵锵客气了两句,悻悻地挂上电话,但心里却冒出几十个问号。现在看来,父母给自己打电话,除了告诉他家里已经没有外债了,应该也有报平安的潜台词。难怪最后父亲不让他给家里写信,说是小区邮筒改造,其实根本就是换了地方。但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会搬家呢?但另一方面,如果父母真的搬了家,那换座机和跑到上地营业厅打国际长途就变得合理多了。

董锵锵越想越觉得费解,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父母肯定是平安的。至于为什么瞒着自己搬家,就只能等下次父母给自己再打电话时问个明白了。

好在父亲的电子邮箱不会搬家,董锵锵郁闷地给父亲写了封邮件,说明让父亲准备哪些资料,然后等他的邮件通知,一旦他弄清楚北京ap机构的地址后,会立刻通知父亲寄出他的各种材料。

他本来想在邮件里问明父母搬家的事,但考虑了几分钟后,把写好的话又给删了,他知道父母不告诉他肯定有原因,如果他们不想说,自己就是问也白搭。

几通电话打完,董锵锵本来愉悦的心情好像糊了层泥,说不清为什么,他隐隐有些担心。

当他推门走进厨房时,只见老白正专心读着董锵锵每天晨读的金融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标出了生词及其释义,新闻旁边还写着董锵锵对一些金融消息及股票的看法。

见董锵锵进来,老白本来想客气地问一嘴他家里都好吧,但见董锵锵脸色阴晴不定,马上改口,同时不好意思地把报纸推开,用手指着鱼问道:“那个,要不要热一下?”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董锵锵面带歉意,“家里有点儿事儿。”

“理解,理解。”老白搓手问道,“那你去忙吧,这块儿我收拾就行了。”

“哦不,已经处理完了,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董锵锵摆手说道,“你说有了驾照就有比去大众工厂更赚钱的工,是在汉诺威吗?”

董锵锵虽然来德时间不长,但通过一个月的接触,他知道很多人并不愿意跟其他人分享这种挣钱的活儿。毕竟僧多粥少,一个萝卜一个坑,本来汉诺威的学生就多,更不用说每到假期,从下萨克森州甚至从东德坐火车来汉诺威找工的人了,简直如过江之鲫。而在这些找工的人里,不仅有中国学生,还有很多外国学生,以及世界各国的廉价劳动力。

但能幸运找到工的始终是少数人。因为永远是少数人掌握了有价值的信息。

董锵锵没好意思直接问老白:方便透露一些吗?而是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方法,问他这份工是不是在汉诺威。

老白爽朗一笑,看着董锵锵的眼睛用淡淡的口气说道:“也是,也不是。”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董锵锵变得更好奇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能说具体点儿吗?”

“其实就三个字,”老白伸出三根手指,“当导游。”

“带国内旅行团那种吗?”董锵锵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自己没听过的内幕消息,却原来是做导游,他一挑眉毛,“那种能挣什么钱啊?难道要把游客拉到某个穷乡僻壤的德国农村,然后强迫他们消费吗?”

听出董锵锵言语间的嘲弄,老白忽然笑了。他默不作声地夹起一块肘子肉,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董锵锵心念一动:难道这里有门道?

想到这儿,董锵锵急忙收敛自己的态度,毕恭毕敬道:“老白,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望你能多多指点。”

老白不以为意地笑道:“很多人都觉得当导游挣不到钱,所以你这么说也正常。但任何一个行业其实都能挣到钱,只要你能找到行业里不对称的信息。”

董锵锵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利用信息不对称赚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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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传道

老白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反而一筷一筷地吃起菜来。

董锵锵看着他美滋滋地吃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停筷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道:“如果我做导游,该去哪儿找你说的那些信息呢?”

“当导游无外乎要做好三件事。”老白终于放下了筷子。

董锵锵闻言马上做虚心受教的聆听状,他猜测老白这么说很可能就是准备侃侃而谈了。

“一、找到有强烈消费意愿的客源;二、为客户提供有商业价值的旅行路线;三、掌握各种能提高收入的方法。”老白每说一件事就伸出一根手指。

董锵锵担心自己忘了,随手抓过一根签字笔,正准备在报纸边缘的空白处记下,哪知老白却突然挥手阻止道:“不要用笔,用脑子。”

“不是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吗?”董锵锵微笑着反问道,但手里却听话地放下了笔。

见董锵锵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老白感到被尊重,语调也不自觉得严肃起来:“我的经验恰恰相反,特别是以后你上vrleng(德语:大课)时,认真听比记录更重要。况且德国很多课都提供ppt格式的板书,你只要在大学官网上下载就可以了。”

董锵锵没想到德国这边上课是这个路子,不禁感慨,以前他在国内上课时都恨不得要抄一节课的笔记。

“咱们言归正传。为什么很多人当导游挣不到钱?有时并不是他的专业度不够,也不是他的旅游路线不吸引人,而是他的客源首先就不行。”

董锵锵迅速在脑子里同步刻上了这几个字。

“在你刚做导游时,为了积累经验,你需要挂靠在一家国际旅行社的名下,然后等它分配给你任务,但这时你还不能挑旅游团,旅行社给你什么团你都得接,这很正常。但你不能只满足于挣那几个三瓜两枣儿,除了要磨炼业务能力外,你还必须不断提高你鉴别客户的能力。如果你做了一年导游,还不能快速分辨出你手里这个团的消费力是什么水平,那你就是没练好基本功。当你能够从容且准确地判断出一个团的消费意愿和消费能力时,你就比那些看不出来这些门道的导游提前知道了很多东西。而你提前知道的这些信息,都有可能转化为你的收入。”

董锵锵之前并没做过导游,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故事,所以对老白的这番感悟似懂非懂,他感觉老白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却仍有很多不解之处:“那我去哪儿找优质客源呢?还是通过旅行社吗?”

“旅行社怎么会把肥鱼给你这种外人呢?他们肯定是优先把油水给自己人的,有的旅行社宁可不做也不会给你介绍活儿,而有的旅行社只有实在忙不过来时才会分包,但也会跟你要很多介绍费,最后扣了税,到你手里的也就是个辛苦钱罢了。所以不会有旅行社把优质客源介绍给你,你必须也只能通过自己主动去找。”

老白虽然解释得很清楚,但他并没正面回答董锵锵的问题,这让董锵锵感觉有点怪,似乎对方故意保留了什么没说。不过董锵锵并未纠结,因为老白还在继续往下说。

“现在出国旅游的人主要是那批在国内到处旅游到处跑的人,他们很多都是国内景点看腻了出来换换口味的,通常是看了一些旅游报道或者电视里的介绍,头脑一热就跑出来了,但其实对国外景点的了解并不多。比如说,你的客户要去看科隆大教堂,他们去看什么?宏伟建筑吗?毋庸置疑,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大部分人也就看个新鲜,看完教堂以后呢?直奔下一个景点?那对客人来说,他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呢?从我的经验看,对客户来说,最重要的是他能看到他想看的建筑,吃到心水的美食,买到中意的商品。所以在你们离开一个景点前,你可以带他们去实现更多的愿望。你作为留学生导游,知道得应该比游客更多。而这里面,就有很多你可以控制的地方。”

虽然老白的语速快,但董锵锵也不慢,他迅速提炼出对方长篇大论中的关键词,并牢牢地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比如年轻女性可能热衷于法国的美妆香水,男性则对意大利或德国西服有偏好,中老年游客通常对德国保健品情有独钟,而小孩子嘛,要么就对海边有兴趣,要么就是喜欢泡大型的主题乐园,比如迪士尼乐园。当你了解清楚大部分人的消费目标后,就可以针对这些目标设计你的旅游路线,或者说是他们的消费路线。”老白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毕竟比他们更了解国外的实际情况,你只要带他们去相应的商店就可以了。当然,你要提前和那些商店约定好相关的提成费用。大部分德国商店一旦谈妥是不会赖账的,切记不要去那些土耳其人或者东欧人的店,当然俄罗斯人的店最好也不要去,那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现在还有笔6000马克的提成没要回来呢。”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董锵锵虽然反应慢,但这时也能听出来老白是在真心实意地和自己分享经验,他不禁为自己刚才言语上的鲁莽感到脸红。他突然伸手拦住老白:“白哥,谢谢。”

董锵锵突然改变称谓,老白心里明镜一般。他知道对方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但他只是微微一笑:“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别人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人。虽然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你是乐乐的男朋友,又这么仗义,我应该不会看错人。”

董锵锵听他说自己是乐乐的男朋友,不禁脸上一红,急忙解释:“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乐乐的男友。”

老白意味深长地看着董锵锵笑了,笑得董锵锵心里一阵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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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 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

“我真不是她男朋友。”董锵锵嘴里辩着,心里却担心越描越黑,赶紧岔开话题,“你刚才说,导游还应该掌握各种能提高收入的方法。能举几个例子吗?我是白丁,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老白止住笑:“一旦你开始当导游,很多不起眼的杂事就会跳出来。这些事虽然看着微不足道,但却会真金白银地影响你的收入。比如说,(德国)这边很多导游都是司机兼讲解员,既要负责开车,又要负责讲解,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少一个人干活就少一个人分钱。不过既然是司机,就不可避免地要考虑租车。从哪儿租车就变得尤为重要。德国有很多小型汽车租赁公司,赶上优惠时租车成本会非常低。我就租过1天只要10马克的沃尔沃。虽然车老了点儿,但安全性绝对没问题。一旦你控制住了成本,省出来的就都是利润。”

董锵锵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有个著名的国际建筑师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叫‘魔鬼在细节’,我觉得跟你这个意思差不多。”

“还比如,如果从德国开车去其他欧洲国家,你是租柴油车还是汽油车。虽然柴油比汽油便宜,但柴油车的租金贵,而且也要看你的目的地是哪里。如果你从德国去荷兰,那在德国加柴油肯定更划算。但如果你从德国去南欧,比如希腊或西班牙,那只要在德国加一点油过去就好,因为那边柴油更便宜。另外,同样是从德国去比利时,你是走高速还是走国道还是走小路,距离不同导致油耗也大不相同。诸如此类的细节一旦你全都注意到并采用了最经济的方案,那你的利润会非常可观。”

董锵锵的脑袋里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各种关键词,他有心回自己的房间梳理一下,奈何老白打开了话匣子,说话滔滔不绝,他又不忍打断对方的积极性,只能搜肠刮肚,在脑子里的空余地方使劲记录。

老白接着说道:“但如果你是挂靠在某家旅行社下,一般它除了会扣你的项目介绍费外,还会给你指定一个讲解员。这个角色一方面会配合你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监视你,防止你把这些旅行社的游客转化为你自己的客户。同时你要听他的安排,他说带客人去哪里吃饭购物参观景点,你都要服从。如果你是那种很难沟通和妥协的性格,很可能你就没有下一单了。这个阶段是所有新导游的必经之路。”

董锵锵明白,这就是新手交学费的过程,每个行业里或多或少也会有类似的情况。

“如果你同时负责开车和讲解还会有个好处,就是你不用跟讲解员讨论带客人去哪儿吃饭和购物,这无形中也会提高你的效率,减少矛盾和时间成本,所以很多导游都愿意一人任两职。”

董锵锵心想:换了是我,肯定也愿意自己单飞,就怕旅行社不愿意。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内幕。”董锵锵边听边从柜子里翻出一瓶黑方,这是上次他和雷兰亭他们聚会时没开封的。他举着酒瓶看着老白,老白默许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能喝,董锵锵这才给他满上。

“你是不是还有问题又不好意思说?”跟董锵锵碰了一下杯后,老白突然问道。他做了多年导游,察言观色的本事稔熟于心,董锵锵的心思他岂能看不出来。

董锵锵看了看杯中酒,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我做满一年,想出来单干时,我该怎么找优质客户?”

“你刚才就问过这个问题,但我没说。”老白呷了一口酒,笑道,“我要是把方法告诉你了,有什么好处?”

“好处?”董锵锵没料到老白会这么直接。

“当然,”老白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我这么问很奇怪吗?”

经历过雷兰亭一事后,董锵锵越发觉得,如果想跟别人合作,双方先把价格谈拢其实更有利于长期合作和发展,如果双方都藏着掖着或对钱避而不谈,那样即使能合作也就是一锤子买卖。

“那白哥说个数,”董锵锵的眼里闪动着光芒,“我尽力而为。”

见董锵锵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老白倒有些意外。他并非真要用钱吓唬董锵锵,只是想看看董锵锵的成色。他坚信,从一个人对钱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个人能不能成大事。有些人你跟他一谈钱他就跟你说感情、说情怀、说艰辛,顾左右而言他,这种人老白见过很多,他也看不上,因为这种人的格局通常都不大,跟这种人合作最后的结局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老白缓缓张开手掌,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如何?”

“五千(马克)?”董锵锵问道。

老白摇了摇头,同时晃了晃手掌,又喝了口酒。

“五万?”董锵锵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手头现在没那么多钱。况且花这么多钱买一条未经验证的消息,他也着实含糊。

“都不是。”老白笑道,“我的意思是,咱俩合作,你负责开车,我负责找团。但前期所有成本得由你来负担。刨去所有成本后,利润咱们五五分账。你有兴趣么?”

董锵锵一听大喜过望:“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对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老白幽幽道,“你可以考虑考虑,不用马上答复。”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董锵锵心花怒放,如果老白真愿意带自己入行,自己等于又多了条财路,而眼下正是他广开财路之际,万一真不能进大学念书,能多开几条财路也不是坏事。他当即大手一挥,“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愿意。”

董锵锵这么干脆倒跟老白想得差不多,心道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董锵锵。

虽然老白留了心眼儿,既没告诉董锵锵如何获取优质客源,又让董锵锵承担前期的所有费用,但董锵锵心里清楚,老白刚才的倾囊相授以及热情邀约已经表明了他愿意带自己,如果自己再不上道就有些太没眼力了。而对方肯带自己,不仅是因为自己是乐乐的朋友,还有彼此投缘,对方就是有所保留也是人之常情。董锵锵不禁感慨,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太有成效了,糖醋鱼和猪肘一点儿都没浪费。

人有时不仅需要机遇,更需要贵人。

两人刚要再讨论细节问题,老白的手机忽然响了。趁着对方走出厨房接电话的功夫,董锵锵激动地又添了碗饭。

他刚把糖醋鱼汁和米饭拌在一起,脑海里突然闪过另外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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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谗言

董锵锵若有所思地吃着鱼汁拌饭,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董锵锵头都没抬:“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你说什么?”一个女声用德语在董锵锵头顶说道,“我听不懂。”

董锵锵一转头,却见自己的女房东萨沙正穿着睡袍、端着咖啡站在厨房门口。

“抱歉,我还以为你是我同学。”董锵锵指了指桌上的菜,客气道,“要不要尝尝正宗的中国美食?”

“我现在有事问你。”萨沙一脸严肃。

董锵锵不明所以,点头道:“k,你想问什么?”

萨沙大马金刀地坐到董锵锵的对面,牢牢盯着董锵锵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麦克斯说他上周和这周放在冰箱里的鸡蛋少了很多。你最近有没有拿错过冰箱里的东西?”

“没有。”董锵锵立刻断然否认,同时警觉地坐直身体,沉声道,“我从没拿过冰箱里其他人的东西。从来没有。”说罢,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走到冰箱旁。

公共厨房的冰箱是西门子的对开门冰箱,高近两米,冰箱内部的空间很大,虽然不是市面上的最新款,但冷藏和冷冻效果都很好。全楼住户共同使用同一台冰箱,但每个人的可支配空间并不一样。

董锵锵一把拉开左边冰箱门,用手指着萨沙分配给自己的隔层说道:“每周六我都会提前买好下周的食品。我不需要拿任何人的东西,即便是一颗只有三十芬尼的鸡蛋。”(注:1德国马克=100德国芬尼)

萨沙正眼看去,只见董锵锵的隔层间井然有序地码放着蛋类、饮料、肉类半成品及各种包装严密的蔬菜,所有食品全都是整整齐齐按品类码放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董锵锵有轻微的强迫症。

“我现在每周都会买一到两盒鸡蛋,如果吃完就去超市买新的。”董锵锵的语气愈发严峻,他知道这种事必须要第一时间坚决否认,绝不能有一丝含糊,否则就会给人留下心虚的印象。而且他猜测,麦克斯说不定是用“偷”这个字眼来形容自己的,“你看,我现在还有几乎两整盒的鸡蛋,这还是我做完这一桌菜后剩下的。”

董锵锵用事实说话:他的储备很充裕,完全不需要伸手从别人的隔层里偷东西。

萨沙微微有些脸红,董锵锵的隔层下就是她的几层格子,而她的食品全都是随意堆放的,显得杂乱无章。

董锵锵说完又顺手打开了右侧冰箱门,只见冰箱右侧空间比左侧空间多近三分之一的容积,但跟左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右侧隔层间除了零星几瓶可乐和啤酒外,就只有一包速冻食品扔在冷藏间的角落。速冻食品可能放在冷藏室的时间有些长了,包装袋早已解冻,融化的水顺着隔层栅栏间的空隙滴滴哒哒地落到最下层,而最下层的玻璃上早已留下一圈浅灰色的水渍。

董锵锵看了眼麦克斯空荡荡的储物间,扭头问道:“你确定他没撒谎吗?”

麦克斯跟萨沙抱怨有人偷自己的鸡蛋时并没直说是谁偷的,只是含沙射影添油加醋地影射了一番,但楼里一共就四个人,酒鬼哥又不会做饭,无需多说,董锵锵这个最后住进来的人多少有些嫌疑。

萨沙其实不太相信麦克斯的一面之词,因为董锵锵住进来的第一天就交了住房押金,又每月按时交房费,并且把保洁阿姨都没收拾出来的厨房和厕所都打扫得焕然一新,还交了公司地址使用费给自己。同时他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交往的人看起来也都是学生,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属于优质房客。如果跟一天到晚抱怨工作不好找,动不动就借酒浇愁的男友麦克斯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找董锵锵谈话之前,萨沙已经想好,如果董锵锵真是不小心拿了麦克斯的鸡蛋,她更愿意相信是董锵锵的无意为之。但毕竟出现这种事不是好现象,麦克斯人又小气,本着防微杜渐的原则,她还是选择在第一时间跟董锵锵沟通。如果董锵锵真有错,她就口头警告他一次,下不为例就好。

但她还是忘了一件事,就是谈话前先看看麦克斯的冰箱隔层里到底有没有鸡蛋。事实胜于雄辩,别说鸡蛋了,就连蛋壳麦克斯都没有。董锵锵确实没有拿麦克斯东西的必要,因为根本没得拿,反而是其他人别拿他的东西才好。

“不是你拿的就好,我本来也相信你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萨沙脸上有些挂不住,摊开手悻悻道,“你知道,之前没出过这种事,所以我希望以后也不要出现。”

“我们不干这么下作的事。”董锵锵义正言辞道,“如果麦克斯说是我偷的,我可以跟他当面对峙。但如果他拿不出证据,他必须跟我道歉。这是原则问题。”

萨沙皱眉道:“他并没说是你偷的,我只是来问问,你不要太敏感。你刚才已经说清楚了,我也相信你的话,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萨沙用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切东西的动作。

董锵锵被诬成小偷,心里十分不快,脸上不禁有些挂相。

萨沙见董锵锵脸色难看,既感到尴尬又不免有些生气,心想我又没说他是贼,他怎么看起来好像我欠了他钱一样。

就在房间气氛变得紧张之际,老白攥着手机推门走了进来:“你说巧不巧?咱们刚说到带团的事,就有一个团……”他一眼看到穿着睡衣的萨沙,微微一怔,小声用中文问董锵锵:“你朋友?”

“房东。”董锵锵没好气地回道。

“你好。”老白主动伸手致意,“我是董锵锵的同学,很高兴认识你。你的房子很漂亮。”

萨沙看着一头飘逸白发的老白,礼貌地应了句:“你好。”

老白一进门就看出两人之间的紧张,他突然指着鱼问萨沙:“那个,要不要尝尝我做的糖醋鱼?很美味的。”

“这是鱼吗?”萨沙使劲嗅了嗅,“唔,闻着还挺香的。”

“这是正宗的中国菜。”老白热情地招呼道,“来碗米饭?”

“唔,不,谢谢,我想我没有一颗能消化米饭的胃。”

萨沙客气地尝了一小口鱼后,就借故退了出去。

看着兀自生气的董锵锵,老白嘿嘿一笑:“她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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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 取舍

“其实跟她没关系,主要是她那个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德国佬男友,诬蔑我偷他鸡蛋。”董锵锵愤愤不平,“他们冰箱里除了啤酒屁都没有,我还怕他偷我鸡蛋呢。”

“嗯,跟外国人合租共用厨房免不了碰到这种事,”老白劝道,“但你没拿就是没拿,他也不能怎么着你。自己平时小心点就好。”

“算了,不说她了,”董锵锵摆摆手,“继续说咱们的。”

“我本来打算在你这多赖几天,但刚才旅行社来电话,说周末有个德、法、奥、荷、比、瑞、冰七国十四日游的台湾旅行团。我已经接了,你想不想一起去?”说完,老白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董锵锵。

除了德国,其他国家董锵锵都没去过,他心里当然是一百个愿意。但转念一想,人家老白出去是挣钱,但自己出去却是花钱,他手头并不宽裕,还是得先挣钱再说玩的事。再说他还要学车,尽快完成养老院的义工(董锵锵不喜欢拖延),还要跟格特聊炒股软件,另外抓猪、去卫生防疫站开证明、跟踪遗产税申报的进展、申请ap等诸事都需要他费心,如果真一走十天半个月,怕会耽误了正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见董锵锵沉默,老白心里马上就明白了,他善解人意地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这次去不了就下次,马上就暑假了,出去的机会肯定会越来越多,你先踏实学完车,这个是正事,等下次有团我再叫你。那个,吃完饭我得出去,晚上就不回来了,旅行社里有地方能凑合一晚。只是我得把一些行李先寄存在你这里一阵。”老白沉吟道,“另外还有件事得托付你,这次去多久我现在还说不准,可能两周也可能一个月,如果这中间华菱找乐乐和你……”

“那我们到时先联系你,然后再回复她。”董锵锵会意道,“你放心去。”

老白点点头:“那等我回来再说咱们合作的事,正好你也能趁着这个时间把车本尽快考下来。”

董锵锵刚才吃饭时又想起抓野生猪的事,自从雷兰亭单飞后,他就变成一人团队了。他还是觉得两人搭伙抓猪会更安全也更有趣些,毕竟树林里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他想知道老白对这件事有没有兴趣。

“嗯,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你除了当导游还有时间打其他工吗?”

“其他工?”老白耸了耸肩,苦笑道,“当导游已经很花时间了,我目前主要忙毕业论文,下半年估计不会有太多的空闲。等毕业论文交了应该就没问题了。你为什么问这个?你手里还有其他工需要人手吗?”

“嗯,是这样,现在我手里有个抓猪的活儿……”董锵锵当下就把跟弗莱舍尔以及卢克合作的事简要描述了一遍,最后问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做?老规矩,五五开。”

听完董锵锵的介绍,老白笑道:“这工是你自己找的?”

“是,也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董锵锵承认道,“运气成分很大。”

“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但我可能真没时间做。另外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这份工的收入跟导游收入比可能还是差的有点远。”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了,老白能这么跟自己说一是他根本没看上自己这份工,二来他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但他同时又感到好奇和诧异:要按老白这个说法,那当导游的收入得多高啊?看来加快拿下驾照才是正路。

老白心里有事,简单扒拉了两口饭,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临出门前,他特别又叮嘱董锵锵:“人在屋檐下,有时不得不低头。你房东看起来人还不错,你也别太斤斤计较,否则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董锵锵感激地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星期一一早,陆苇刚拉开窗帘,就看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正飘着小雨,玻璃窗上斜着流下一道道的雨痕,看起来雨还不小。

陆苇看了眼表,差五分钟早上7点,她歪着头想了几分钟,然后拨通了方瑞尔的手机。

“怎么是你?”方瑞尔的语气听起来很恼火,“余姜海到现在都没给我来电话。他该不会是最后一分钟才给我打吧?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我这人说话算话。”

最后一句是明晃晃的威胁,陆苇当然能听出来她的潜台词。

“余姜海同意了。”陆苇轻声道,“但他有条件。”

“同意了?”方瑞尔显得很意外,“同意了为什么他不亲自给我打电话?”

“他讨厌跟威胁过他的人合作,”陆苇语气很淡定,“所以才让我给你打。”

“他是怕以后万一撕破脸我会揭发他吧?所以才让你来当传话筒?”方瑞尔冷笑道,“他还真是小心,你也真是听话。”

陆苇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故意说道:“你要是不愿听我说可以直接给他打。祝你好运。再见。”

“呦呦,还急了,没看出来你脾气也挺爆的啊……”方瑞尔讥讽道,“那好吧,陆小姐,请你告诉我,余大爷的条件是什么?”

“先考试,考试通过后再付款。”陆苇说得很慢,仿佛怕方瑞尔听不懂中文。

“哼,也就他姓余的这么多事,换了别人,老娘早就一嘴巴扇过去了。”方瑞尔恨恨地骂道。

陆苇早已习惯方瑞尔这种说话的腔调和态度,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行吧,看在第一次合作的份上,”方瑞尔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只可惜陆苇看不到她此时的面部表情,“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但如果你们敢骗我,那你们就准备从德国卷铺盖走人吧……”

听到方瑞尔答应,陆苇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个星期四上午9点,奥斯纳布吕克高等专业学院的dh考试。对方照片考前给你。对方护照考场外给你。”

“还挺谨慎的。”方瑞尔直截了当地问道,“说说吧,考一次给多少钱?”

“1000(马克)。”陆苇说话时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但心脏却“砰砰”地跳个不停。她突然担心起来,害怕方瑞尔隔着手机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骗我?!”方瑞尔突然在电话那头高声嚷道,“余姜海根本没同意,对不对?”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亮光毫无征兆地在窗外骤然一闪,也就是几秒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在陆苇头顶响起。窗外的小雨眨眼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密集的大雨点劈劈啪啪地敲打着玻璃窗,窗外的景物顿时变得模糊起来。

陆苇心陡然一跳:“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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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 事不宜迟

“哼,别装了,怎么回事你心里不知道么?”方瑞尔高声喊道。

陆苇拿着手机没说话,而电话那头的方瑞尔竟然也没挂,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一样。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雨越下越大,雷声雨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仿佛要吞噬整个天地一样。

最后还是方瑞尔讽刺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难怪余姜海会看上你。”

“你不想做可以直说,”陆苇的声调里没有一丝慌乱和语无伦次,“用不着人身攻击,也没人非让你这么做。但我已经做到答应你的事,你再拒绝就与我无关了。希望你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能说话算话。再见。”

方瑞尔心里一惊,她刚才既想诈一下陆苇,看她是不是骗自己,又想借机多要点钱,所以才故意激怒对方,眼见陆苇此刻要挂电话,她突然提高音量,嚷道:“现在当枪手的价格就没有低于1500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以为我不知道?”

这其实就是一种还价,方瑞尔明白无误地告诉陆苇:她的底线是1500马克。

陆苇手心里都是汗,她冷冷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直接去找余姜海要吧。”

方瑞尔知道要是她去跟余姜海谈钱,这事十有就得黄了,虽然心里很不爽,但嘴上却退了一步:“那多少你能拍板?”

听她这么问陆苇顿时松了口气,知道这就等于是对方同意了,当下故意沉默不语。

方瑞尔以为她挂了电话,急得在电话那头大喊道:“喂喂,人呢?说话啊……”

“1000。”掌握对方心理的陆苇语气冷酷,“只有1000。他给我的也是这个价。”

“这孙子真特么扣……”方瑞尔小声骂了一句,却故意让陆苇也能听见她的不满,“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对方照片?”

“他一给我我就给你。”陆苇压低声音,“好好复习吧,周四上午考场外会有人给你对方护……”

还没等她说完,就听电话里猛地传来“砰”的一响,震得她顿时耳鸣起来。

那头的方瑞尔已经摔了电话。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又变回小雨,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开,雷声从密集变为零星再到没有,玻璃窗被雨水洗刷得分外干净,窗外是一片盎然的绿色。

陆苇满头大汗,颓然地坐在床上,失神地望着窗外,心里却是一片灰黄,她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手机提醒闹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飘着两个字:超市。

董锵锵本以为佟乐乐会多休息几天再上班,哪知她比自己还早,等他前脚迈进绿堡养老院的大门时,佟乐乐早就换好工作服在工作间里等他多时了。

跟他预想的不同,雷兰亭依然没来养老院报道,但他却在董锵锵他们快下班时,给董锵锵来了个电话,还在电话里硬撅撅地问道:“合同你签好了吗?”

“嗯,我以为你今天会到绿堡报道。”董锵锵对他的语气感到不满,故意答非所问。

“那边催我了。”雷兰亭迟疑了几秒后说道,但却没说是卢克催他,还是另外一家公司催他,“我今天无论如何得把合同给他们。”

董锵锵其实已经把合同带在身边了,但他以为雷兰亭怎么也会出现在绿堡,哪知自己又被对方放了鸽子,他猜测雷兰亭说不定又是一个人跑到林子里去抓猪了。想到周末自己那番善意的提醒全无作用,董锵锵不禁在心底长叹一声。

“合同我都签字了,但我有个条件。”董锵锵本想再提醒雷兰亭雨天就不要去冒险了,但话到嘴边,他又感到说了也白说,索性闭口不提,直接把自己对合同的担心说了出来,“我要求你每次交易时我都在现场。”

雷兰亭对董锵锵的要求措手不及,语气顿时和缓下来:“那要改合同么?”

“那倒不用,你交易前提前通知我就可以了。”

一听不用改合同,雷兰亭顿时松了口气,他知道这是董锵锵担心自己耍花样,虽然这让他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但也无可奈何,谁让他不像董锵锵有公司呢。

“我下午时间比较赶,咱们还是市中心火车站外那匹马的雕像下见吧?你把合同给我。”

“可以。”董锵锵答应道。

“那一会儿见。”雷兰亭冷冰冰地挂上了电话。

董锵锵刚要找前台的接待员借把伞,就见王蜀楠匆匆从不远处跑来,同时高喊:“董锵锵,等一下。”

董锵锵转过身,看着跑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王蜀楠:“有事吗?我们今天的工时都做完了。”

“你下午有时间吗?”王蜀楠边问董锵锵边看了眼他身后的佟乐乐,她不确定佟乐乐是否知道董锵锵卖猪的事,改口道,“芭芭拉上一个会马上结束了,距离她第二个会中间有大约半小时的时间,你要不要过去跟她谈一下上次你在食堂里问我的事?”

董锵锵立刻秒懂,他看了眼手表,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我下午四点得去市中心学车。要不改天我找她聊吧?”

董锵锵为了锻炼车技,特意没有取消今天的练车计划。再说谁也不能保证考试时不是雨天。

“芭芭拉很忙的,她明天一早就要去其他国家访问交流了,交流完就是度假,假期后才能回来。你知道德国人度假时间都很长,你如果不在她出发前把这事敲定,你就得等8月份甚至9月份才能跟她讨论这事了。”

“她出去一次要这么久?”董锵锵不由一惊。

“她上次出差就去了整整三个月,事实是她在养老院的时间并不多。她出差期间,院里的内部事务都由副院长负责。或者你愿意跟副院长聊这事?”

董锵锵有些纠结:一方面他既要学车还要给雷兰亭送合同,另一方面跟芭芭拉谈卖猪给养老院确实很有必要,他希望能多开拓几个买家,这样他就能逐渐摆脱对弗莱舍尔的依赖。如果有朝一日弗莱舍尔也像卢克一样故意压价,而他又没有其他的分销渠道,那他就会特别难受,而且也没有谈判的筹码。

“你这还犹豫什么呢?”王蜀楠不解道,“你上次说的时候不是也希望尽快搞定吗?或者你不着急,9月份谈也可以?”

佟乐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没吭声,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芭芭拉现在的会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董锵锵忽然抬头问道。

王蜀楠迅速看了眼手表:“二十分钟以内。”

董锵锵从背包里抽出两份合同,交给佟乐乐:“不好意思,一会儿得麻烦你跑一趟了。”

“哦,没事,需要我做什么?”佟乐乐大概听出来董锵锵有事要找芭芭拉,但她的习惯很好,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董锵锵不说她绝对不会问。

“一会儿在市中心火车站外的雕像下把这两份合同交给雷兰亭。”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佟乐乐小心翼翼地把合同收进了包里,撑开伞走进了雨中。

看着佟乐乐的背影,王蜀楠若有所思地问道:“她真漂亮。你女朋友?”

“啊,不,不是。”董锵锵没料到王蜀楠会这么说,急忙否认,“我们是同学。”

“这样啊。你俩看着还挺般配的。第一次见你们时我就以为你俩是情侣呢。”王蜀楠笑呵呵地说道。

“我现在就去芭芭拉办公室外等她。”董锵锵没接她的话茬,迈步朝楼梯走去,“你要一起来吗?”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祝你谈判顺利!”王蜀楠笑着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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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 食堂管理部

王蜀楠对时间的估计非常准,董锵锵等了十五分钟,就见芭芭拉神色严峻地从远处朝办公室走来。

董锵锵站在她办公室的门口,朝走近的芭芭拉微微欠身,恭敬道:“院长好。”

芭芭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开门走了进去,董锵锵连忙跟着也走了进去。

“说吧,找我什么事?”芭芭拉打开桌上的文件,边看文件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明天,”董锵锵顿了顿,“是我义工的最后一天,需要您这边在法院的完工确认书上签字。”

义工工作本来就是五天,董锵锵一天没落下,所以第一个完成了法院的惩戒内容。

“哦,明天我不在院里,到时你把确认书拿到办公室来,副院长会帮你填好相关内容,你不用担心。”芭芭拉露出职业微笑,“还有其他事吗?”

“其实还有件事要麻烦问下您,”董锵锵鼓足勇气,“我手里有家贸易公司,主要销售各类活猪。我想冒昧问下,养老院的食堂有没有这方面的需要?”

芭芭拉摘下花镜,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事之前王(蜀楠)来问过我,我也同意了。”

董锵锵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刚要顺着她问接下来该如何推进,食堂对猪的采购价有没有要求什么的问题,就听芭芭拉接着说道:“不过这件事只有我同意是不够的,你还要获得食堂管理部门的认可,因为它们有最终解释权。”

食堂管理部?董锵锵一瞬间有些懵,他没理解“最终解释权”的含义。

芭芭拉见董锵锵一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的样子,解释道:“比如到底买不买你的猪?多少钱买你的猪?买猪需要你提供哪些文件?都由他们说了算。我不能干预他们的决定。”

“芭芭拉院长,我可以这么理解吗?”董锵锵感到费解,这和王蜀楠之前告诉他的内容不一样,“虽然您同意了,但这个食堂管理部也可以否决并且不执行您的决定?”

“是的。这样可以防止决策者,也就是我的道德风险。”芭芭拉又补充了一句。

董锵锵听完倒抽一口凉气,暗想:那这种同意还有什么意义?说白了就是她也拍不了板。他不禁有些怀疑,这该不会是芭芭拉故意找茬搪塞他吧?但转念又一想,芭芭拉跟他又没利益冲突,犯不上故意为难自己,养老院真有这样的规定也说不定。

芭芭拉又道:“你可以先去跟食堂运营管理委员会的人聊,听听他们的要求,如果你的资质和条件都符合,价格也合理,那他们也是有可能买你的猪的。”

凭空多了道手续,董锵锵哭笑不得,但他也没其他办法,谁让他想做别人的生意呢。

不过食堂管理部并不在养老院里,而是在市区的某个位置。他拿着地图查了下地址,还不赖,食堂管理部的位置离驾校并不算远,董锵锵不敢耽误,直奔市区的食堂管理部而去。

食堂管理部所在建筑的风格和养老院的房屋风格保持了高度一致,董锵锵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一堆建筑中找到了目标。

让他郁闷的是,当对方听了他的介绍,特别在他强调了是芭芭拉推荐自己来这里后,对方也并没表现出重视的举动,而是扔给他一摞表格让他填。

董锵锵拿着表格,越看越头大,表格上除了要求董锵锵提供公司及法人的相关信息外,还要求他提供关于活猪定期进行相关检疫防疫的证明,董锵锵看到表格背面留了汉诺威卫生防疫站的电话,于是溜到门外,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给防疫站打电话咨询。

听完董锵锵的问题后,防疫站的人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目前他们只能针对圈养猪出具检疫防疫的检测报告,而对野生猪(即放养猪)或野猪,他们只能出具检测时野生猪身上是否带有疾病的检测报告,至于这份报告是否能满足采购单位的要求,他们无法保证。

得到答复的董锵锵片刻不敢耽误,飞快填完表格交给了中年女子。但董锵锵的问题实在太过古怪,中年女子从没见过这样的要求,她拿着董锵锵的材料疾步走出了办公室,十分钟后,一个微胖的德国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开门见山地对董锵锵说道:“如果防疫站只能出具野生猪是否带有疾病的报告而不能出具它定期接受防疫检疫的证明,那就不符合我们的采购标准。很遗憾,我们无法受理你的申请。”说完,他把董锵锵的材料递了回来。

“我不明白,难道不是只要证明野生猪在检测时没病就可以了吗?”董锵锵不解道,“只要没病就可以加工成食品呀。”

“你这种说法是片面的,对部分特殊的猪病来说,比如adv(猪伪狂犬病病毒)、fd(猪口蹄疫)、或者hi(猪流感),这些疾病的潜伏期都很长。如果没有检测出来就加工成食品,那对食用者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想完全确认野生猪是否携带不安全的疾病因子,需要一定的观察周期。”

董锵锵被一堆疾病名词搞得头昏脑涨,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急忙问道:“那这个周期最短要观察多久?”

“这就不一定了,4到6个月都有可能。如果想完全确认,6个月以上的观察期比较稳妥。”中年男子答道,“毕竟每头猪的体质都不一样。”

董锵锵立时想起弗莱舍尔那里的猪寄养费,心想:别说4个月,就是1天老子也养不起啊。看来卖猪给养老院这条路暂时走不通。

悻悻结束了与食堂管理部的谈话,董锵锵匆匆赶往驾校。

虽然这事发展到最后跟王蜀楠表述的不完全一样,但董锵锵心里并无半点埋怨王蜀楠的想法,反而心存感激,毕竟人家肯帮自己问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如果因为结果不理想就怨天尤人,未免太不地道,也太小家子气了。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董锵锵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着实太顺了,其实在德国做事的门槛还是很高的,至少各方面条条框框的规矩不少。但他倒也没太沮丧,本来这就是锦上添花的事,能成最好,不成至少他也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由于心里有事,陆苇听课时走了几次神,笔记记得丢三落四,下课铃刚一打,她顾不得讲台上仍在口若悬河的老教授,抓起书包就朝外跑。

刚跑出教室,就听身后有人喊道:“陆苇!”

陆苇急忙回头,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国女生朝她疾步走来。这个女生年龄和陆苇仿上仿下,短发,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人很苗条,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陆苇认识这个女生,她叫郑佳音,两人不是一个专业,但有些大课是一起上的。

“你跑那么快干嘛?”郑佳音故意调侃她,“约会啊?”

“嗯,有点事儿。”陆苇不想跟别人说自己在超市打工。

“你上次不是说要筹备学习小组吗?怎么最近这段时间不见你张罗这事了?”郑佳音眨着眼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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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最近作业多,没顾上。”陆苇应付了一句就想往外跑,被郑佳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哎,别走啊,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陆苇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经快四点了,她怕再晚就迟到了,今天是去超市打工的第一天,她可不想给德国大爷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我现在筹备学习小组呢,想请你当副组长,跟你好好学学。”郑佳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之前成绩那么好,很多人都想跟你取经呢。”

“跟我取经?别逗了。”陆苇搪塞道,同时又感到疑惑,之前自己邀请对方时对方明明说没空,怎么才过了几天,对方的态度就180度大转弯了呢?“我就是个学渣。跟我学就该过不了考试了。”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哈,就这么说定了,过几天有个简单的成立仪式,我提前告诉你,你可一定来哈。”郑佳音说完,不等陆苇拒绝就一溜烟地跑了,把一头雾水的陆苇扔在原地。

在去超市上班的路上,陆苇又陆续接到几个邀请她参与共同成立学习小组的电话。打电话的人平时跟她来往并不多,起初她感到莫名其妙,但连着接了几个,自己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成立学习小组对学习上需要帮助的人来说是雪中送炭,但对学习好的人来说其实是种损耗或者说是负担,因为他/她要付出额外的精力来帮助不会学习的人,但每个人每天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天看书做作业复习预习就已经很熬人了,如果再打工,那劳累的程度就会更上层楼。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能分出时间给别人,那真的是一种大公无私的公益行为。也许有人会说,大家可以互相分享学习经验,取长补短,共同进步。这种想法是非常理想化的,功利一些地说,学霸几乎不会从学渣身上学到任何有价值的考试知识。这也是为什么在陆苇提出这个口号时,没有人积极响应她的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很多学霸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学得好跟能教得好是两回事,再说学霸也要打工,生存是每个留学生的头等大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董锵锵那样的家庭支持。

陆苇之前本来想趁毕业前争取一下学生会主席的职位,为自己以后找工作增加一些简历上的闪光点。但自从延签受阻以及意外丢了香水店的工作后,陆苇整个人就没心思再去筹备什么学习小组的事了。再加上父亲生病和弟弟高考,家里不仅不能支持她,还需要她来补贴,这让她的压力陡然上了一个台阶,除了上课和打工,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超市的德国大爷给陆苇布置的第一天工作内容是整理货架及盘点。香水店的工作经历使得陆苇对这些事驾轻就熟。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超市关门时,德国大爷对陆苇的工作熟练度非常满意,顺手把这周的工作时间表交给她。

陆苇看到表上给她每周排四天班,赶紧心算了一下本月大概的收入,算完后如释重负,看来自己月底去移民局把短期签证变成长期签证没什么问题。

和德国大爷告别后,陆苇信步走出了超市。

雨早就停了,金色的夕阳藏在紫粉色的晚霞里,一缕缕金色光柱从云层和晚霞的缝隙中漏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野草混杂的气味,陆苇不自觉地大口呼吸起来。

她刚走出超市仓库大门,正要朝车站溜达,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拐角一侧发出不规律的响声,听起来像是翻弄东西的声音。

陆苇不禁疑惑,那个地方只有几个大型的分类垃圾箱,而垃圾车都是每天早上来清理,自己下班前又刚打扫过垃圾箱,这会儿谁会去那翻东西呢?

陆苇好奇地朝拐角处走去,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谨慎地向垃圾箱的方向张望。

她看到一个高挑的背影正在生物垃圾箱里翻找东西,而那个人的手上还拿着不少的“战利品”:一袋面包,一盒葡萄,一盒草莓。而那个人的背包看起来也是鼓鼓囊囊的,应该也放了不少货。

陆苇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食物或食品都是下午她刚扔到垃圾箱里的,大部分食物的保质期都到今天为止,个别食品可能还未到严格的过期日。她本来下午扔的时候就想把这些食物都带走,但不巧被德国大爷“抓”个正着,大爷义正言辞地教育了她一番:首先,这些食物/食品都行将过期或已经过期,如果被食用,可能会影响人们的身体健康。其次,超市垃圾箱里的垃圾仍属于超市财产,除非是专门回收和处理垃圾的垃圾车,否则任何人或机构从垃圾箱里往外掏垃圾都属于盗窃行为,不管垃圾箱是打开还是关闭的。

陆苇听得瞠目结舌,捡超市打算扔掉的过期食品竟然还算是盗窃,这也太夸张了,吓得她把那些过期食品又扔了回去。

现在看到有人跟她做同样的事,陆苇忍不住在那人身后咳嗽了一嗓子,示意对方赶紧走人。

哪知那人听到动静后根本没回头,也没搭理她,仍在垃圾箱里不停地翻捡,仿佛没听见一样。

陆苇忍不住用德语说道:“您好,垃圾箱里的东西属于超市财产,您不能把它们拿走,请您停下来并且把您拿出来的东西再放回去。”

听到明显不是德国人的德语,那人忽然扭头看她,并且朝她走近一步。

陆苇见对方的帽檐扣得很低,还戴了一副大口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嘿嘿,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那人说着,把帽檐往上抬了抬,一缕黑发从帽子里掉了出来。

陆苇只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没等她想明白,对方已经把口罩拽到了下巴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看到口罩后的脸竟然是方瑞尔,陆苇惊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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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 无言以对

见陆苇认出了自己,方瑞尔又把口罩拉回去挡住脸,转头继续在垃圾箱里翻找起来。

“你干嘛弄这个啊?”陆苇紧张地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同时转头四处张望。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么?当然是找吃的了。”方瑞尔戴着口罩,说话嗡声嗡气的,好像一个漏气的风箱,她呵斥陆苇,“放开。”

“不是,”陆苇急忙说明原委,但手还紧紧攥着对方,“你不能拿这些东西。这是违法的。”

“违法?”方瑞尔嘿嘿一乐,一把打掉陆苇的手,“你蒙谁呢?这些垃圾箱里的东西都是超市不要的,否则(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摆货架上?再说了,我捡垃圾犯哪章哪节哪条法律了?你有本事就说清楚。”

她这一问倒把陆苇问住了,陆苇只记得德国大爷跟她说拿超市扔的东西算盗窃,但具体是犯了哪条罪她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反正你不能拿。德国人亲口告诉我的:未经许可拿超市垃圾箱里的东西都算偷。”陆苇边说边转头观察四周的动静,生怕这时从哪个角落里窜出超市的员工,“东西扔回去,你赶紧走。”说着,她又要伸手去拉方瑞尔的手臂。

“你要是不拦着我这会儿我早就弄完了。”方瑞尔露出不屑的神情,“再说了,即使真犯法也轮不着你来说教。装白莲花很有意思么?而且你当枪手不违法吗?为什么你还做?我真搞不懂,余姜海怎么会选你当枪手?”

“你说什么?”陆苇厉声怒道,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她最讨厌别人在公开场合说她是枪手,但方瑞尔的话又让她无法反驳,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用生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慌。

“呦,真急了?”方瑞尔察言观色,见自己顺利激怒对方,不禁洋洋得意,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挑衅地笑看着陆苇,“怎么着?我要是不停你是准备打我还是要把我交给德国佬啊?”

陆苇气得g膛起伏,隔了几秒铁青着脸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罢,转身就走。

方瑞尔看着她的背影,幽幽道:“不然我干嘛给你介绍这份工?”

陆苇刚走出没两步,听到这句后倏地转身,惊问道:“你说什么?”

方瑞尔把手里的过期食品装进背包,背包被她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种过期食品都快从包里掉出来了。“要说德国人还真是浪费,这么好的东西都扔,简直是蠢到家了。哎,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咱们小时候学的课文里说的那个?万恶的资本家宁可把鲜牛奶倒进河里也不分给穷人。我小时候还以为这是假的,等来了德国亲眼看到后才相信。不过我不觉得这是资本家们为了追求利润而保持市场内的供需平衡,而是他们太死板,一点儿都不灵活,哈哈哈……”

陆苇打断她的话,急问道:“上一句是什么?”

“上一句?”方瑞尔转了转眼珠,把背包背到肩膀上,朝另一个垃圾箱后走去,“我说累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句。算了,天色也不早了,我还得赶紧回去洗水果准备周四的考试呢。你也早点回去吧,记得早点给我发照片哈。”她挥了挥手,竟然从另一个垃圾箱后面推出一辆女式自行车,只见她一个垫步灵巧地跃上了车,说话就要离开。

见她要走,陆苇一个箭步蹿上近前,一把按住她的前车把,皱眉喝道:“等等,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陆苇话音未落,就听两人头顶骤然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陆女士,你在干什么呢?”

两人俱是一惊,抬头张望,只见声音是从挂在房顶屋檐下的大喇叭里发出的。

没等陆苇说话,就听拐角处忽然传来“咔拉拉”的响声。

陆苇听出说话者好像正是德国大爷,她正在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办,方瑞尔猛地双手一推她,陆苇始料不及,虚攥着车把的手顿时一松,人也向后摔去,“咣当”一下撞在垃圾箱的金属板上。

趁这个空隙,方瑞尔右脚猛地蹬了一下地,同时左脚使劲踩下车蹬,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陆苇的左臂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垃圾箱上,只觉得左臂一阵麻疼,她还没来得及喊,人因为疼痛慢慢坐到了地上。

陆苇心急如焚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德国大爷的男低音:“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苇咬了咬牙,扶着垃圾箱缓缓站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德国大爷问道,“我在监控里看见你跟一个人在这里拉扯。”

“嗯,我一出门看见有人在捡垃圾……”陆苇轻声说道。

“是偷!”德国大爷纠正道,“你说的这个行为是偷,不是捡。”

“是,我看见有人偷垃圾,就过来制止。但对方不仅不听我劝告,还把我推到了垃圾箱上。”陆苇露出沮丧的神情,“我没有拦住,让她跑了。”

“她?”德国大爷敏锐地注意到了陆苇话里的关键词,“女生?”

陆苇心知失言,赶紧闭嘴。她边使劲点头,边用手不停地轻揉自己的手臂。

德国大爷看着她的表情,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认识她?”

“啊?不,不认识。”陆苇心里一惊,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被对方发现了。

“嗯,下次你如果再碰到这种事,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这些捡垃圾的什么人都有,有些人的心智和精神都不太正常。他们跑了也没事,我们有监控摄像头,”德国大爷指了指陆苇身后的头顶,“能拍下来他们的样子。”

陆苇心想对方戴了口罩和帽子,你能拍到脸才是活见鬼呢。但这个话她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

“上次我们超市有个兼职员工,是个大学生,也捡超市扔了的东西,被我发现。我跟她谈了好几次,但她屡教不改,我只能把她开了。”德国大爷淡淡道,“不过考虑到她的学业,我们最后并没起诉她,只是给了她一个口头警告。”

“女学生?”陆苇眉毛一挑。

“是的,好像跟你差不多。”

陆苇心猛地一跳,试探着问道:“那后来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德国大爷耸了耸肩膀,“你赶紧回去吧。”

陆苇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方?”

德国大爷叹了口气,好似没听见她的问题,身影消失在仓库大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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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 突如其来

董锵锵在林间埋伏了一上午,临近中午才等来了一头猪。

这头猪体型中等但却力气奇大,在吃了浸满伏特加的诱饵又被董锵锵的金属锁链缠住了左前肢后,仍然爆发出惊人的洪荒之力,生生拉着董锵锵在林间跑了三公里,然后才颓然地摔倒在地。

董锵锵的体力也在奔跑后接近极限,他神志恍惚,根本没料到猪竟然会跑着跑着后突然摔倒,更没想到一股大力会通过锁链传导到他的身上,他一个趔趄,直接被锁链硬生生地拽倒。由于脚下不稳,脸直接撞到旁边一棵粗树上,幸亏树皮表面都是苔藓这才没破相,但还是撞晕了过去。

等他悠悠然醒来时,耳旁只听到猪均匀而又强劲的鼾声。

董锵锵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猪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的后蹄两两绑在了一起。

他呼哧带喘地靠在一棵矮树上,看着手臂和手上被锁链勒出的几道深深的血槽,苦笑着摸出块口香糖扔在嘴里。

他拿出几根提前备好的长木棍,正准备用绳子把木棍捆成一个担架,就听见草丛里传来嗡嗡的响声。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何时飞进了草丛,好一阵寻找后,才在一个土洞旁找到被土掩埋一半的手机。

掸去手机上的浮土,董锵锵这才看到打电话的人是佟乐乐。

“美女有事吗?”董锵锵故作轻松地说道,但手臂却觉得一阵生疼。

“刚才贺鸯锦给我打电话,说她父母托人给她带了很多调料和吃的过来,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分了我一些。”佟乐乐快言快语道,“但我也吃不了多少,所以她问问你要不要?有很多火锅底料,她还惦记去你那吃火锅呢。”

“喔,这样啊,那东西我就不拿了,等你们想吃火锅了直接把调料带过来就成。”董锵锵脸皮薄,不喜欢要别人的东西,怕佟乐乐尴尬,他又补充道,“替我好好谢谢她。”

“还挺客气。”佟乐乐没想到董锵锵会婉拒,但也没勉强他,“我明天就能完成义工了,但这几天我都没看到雷兰亭,他应该还没过来报道呢。”

董锵锵对此毫不意外,他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咱们管不了的。”

佟乐乐和董锵锵想的也差不多,无奈道:“我觉得你说话他多少还听点,有空你再劝劝他。”

“嗯,我知道了。”董锵锵答应着挂断了电话,他刚要继续在木头上绕绳子,电话再次振动起来,却是端木星浩。

“我按你说的都算了一遍,指标确实都向下了。”端木的口气里透着焦躁,“你说的新闻我也看到了,真是没想到。你说这事怎么就让咱们赶上了呢?”

董锵锵昨天和汉斯推荐的程序员格特在咖啡馆里见了第二次面,对方果然如约拿出了他定制的股票分析软件的第一版,而他特别要求的股票分析技术指标也全都罗列在内。

董锵锵很满意,直接付款预定第二个功能。哪知格特早就做完,当场就给他开通了他要的上市公司信息自动搜集功能。

出国前,董锵锵在国内做过几个月的程序员,知道当时欧美新闻类网站都开始提供r输出技术,这个技术也被称为聚合内容输出,主要是方便网站的用户能马上了解网站内容的最新更新,特别是在金融、时政以及体育类新闻上应用广泛,广受读者欢迎,而国内当时只有极少一部分具有先见之明的网站会用到这个技术。

因为董锵锵付款爽快,格特同时还附送了他一个关键词检索功能,允许董锵锵一次最多输入五个不同的关键词对所找到的新闻内容进行二次精准检索。

既然前两个功能都搞定了,董锵锵最期待的最后一个功能就提上了议程:关于自然现象或灾害或社会事件和欧美上市公司股价的关联性研究。虽然这个功能对方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1500马克,比前两个(功能)加起来都贵,但董锵锵依然觉得值。

他曾在一篇报道里读到过,巴黎某银行的二级市场投资交易部有一个类似的软件,能根据发生的自然现象或社会生活中的事作出相关股票的预判。98还是99年,欧洲普降大雪,主要的交通枢纽比如机场和重要道路全都被大雪覆盖,人工清扫的效率极低,在这种情况下,欧洲各国的市政道路建设和维护部门开始大量撒工业用盐辅助化雪,直接导致以贩售盐类制品为主业的多家上市公司产品脱销,供不应求,这些上市公司的股价也得以在短期内有了突飞猛进,这种情况非常适合投机者抄一个短线,进行股票的日内交易(注:股票在同一天内完成买入和卖出,即t0)。

董锵锵在国内炒股时并没见过类似功能,所以只能依据新闻内容描述给格特。

哪知董锵锵的这个要求把格特吓了一哆嗦,初听董锵锵描述时,他认为这个功能并不难。等到开始着手写的时候才发现,影响股价变动的因素委实太多,而董锵锵又没约定上市公司行业的范围,影响几万只股票上涨和下跌的因素可能数以千万计,他不禁为夸下的海口感到羞愧和为难。

但董锵锵当时还没付钱,所以格特觉得自己还可以找其他理由把这件事给否了,这样既不丢脸,又能让董锵锵觉得他技术高超。

“第三个功能……唔,很复杂,我需要把现有算法升级到一个更高的级别。这么说吧,现在的算法是在这张桌子的高度,我要升级到这么高,”格特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头顶到桌面的距离,“否则无法实现。”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他的潜台词,微微一笑:“是要加钱么?说吧。”

格特既感到不好意思又佩服董锵锵一点就透,他想了想,伸出四根手指:“一口价。两千五。”

“这么多?”董锵锵有些诧异,这不是个小数,“可你上次说一共1500的。这都快翻了1倍了。”

“嫌多可以不做。”格特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开始把电脑装进背包里。

“等等,如果是2500,多久能写完?”

“收钱后一……个月内。”格特本想说一周,但马上改口,他想着费用提高了,交货时间变长了,董锵锵也许会知难而退。

“可以。不过我要求分期付款。我先给1200马克,等我看到东西后,再付剩下的1300。”董锵锵边说边掏钱包,“不过你要给我写个收据,不然你跑了我就损失大了。”

等到格特拿着钱离开了咖啡馆,董锵锵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跟大众有关的所有新闻。

格特写的软件确实好用,董锵锵虽然对花出去的2200马克感到心疼,但看到东西质量过硬,尤其是看到格特在技术指标的配色上都花了心思,各种指标叠加在一起毫不凌乱,让人一目了然时,不由又感慨物超所值。

就在董锵锵仔细浏览时,一条最新新闻突然从屏幕的右上角弹出:俄罗斯和大众集团就市场合作事宜未达成一致,俄罗斯宣布暂缓下半年的采购计划,同时,东南亚国家的采购计划也因为某些未披露原因暂停。更多信息请您点击这里。

等董锵锵读完全部新闻再看大众的股价时,市场已经做出反应:股价下跌,大头冲下。

董锵锵第一时间就给端木打电话,但端木的手机出了故障,没接到董锵锵的留言,而董锵锵下午和晚上又要学车,没顾得上和端木再说。直到第二天手机修好,端木才知道了这事。

董锵锵的思绪被端木的问话打断:“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要慌,尽量先不赔钱的出一部分(股票),同时密切观察市场走向。”董锵锵打开免提后把手机立在旁边的石头上,“而且期权产品到年底才能交易,现在着急也没用。”

“期权我已经放弃了,”端木的话音里带着哭腔,“我,我现在就关心股票啊……”

端木还从来没这么着急过,董锵锵不禁纳闷:“你别着急,慢慢出应该赔不了多少。”

“你根本不知道,”端木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我是借钱全仓all大众优先股啊,10万马克那……”

董锵锵陡然一惊,绳子从手中悠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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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 不请自来的客人

“你投了10万?”董锵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10万马克差不多相当于36万人民币了,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彼时北京西二环的房子5000元一平,天通苑的房子也才2200到2400一平,这钱全款买一套西二环的房子肯定没问题,但全都用来炒股着实是太疯狂了。董锵锵不禁咂舌,没想到端木竟会这么有钱又这么激进。

“我看前阵子大众涨得特别猛,就想打个短平快,”端木哭丧着脸说道,语气中早没了往日的傲娇,“其实刚投进去的时候账面上还挣了一些,但借来的钱也都是要利息的,我就想着多挣点后再还回去,也给自己多攒点本金,没想到却是这种结果,哎,早知道上周就卖了……”

“你这么说不就是‘早知道尿炕就睡筛子了’吗?”董锵锵纠正道,“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等你彻底解套后再后悔吧。”

“老董啊,那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我,我都快疯了……”端木虽然不是第一次买股票被套,但这么大笔金额重仓一只股票却是第一次,他早上开机后才听到董锵锵的留言,听完后一看股价立马吓瘫,六神无主都不足以描述他的慌乱,赶紧给董锵锵打电话求援。

但董锵锵也没有套牢这么多钱的经验,更何况他现在人还在林子里,对股价的最新进展一无所知,根本提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建议。

不过他知道一点,现在给端木提建议并不是首要之事,当务之急是先帮端木稳住神,人不能在愤怒或恐惧时仓促做决定,那样容易越做越错。

“你是分批建仓的吗?成本均价多少钱一股算过吗?”董锵锵边问边把猪挪到担架上固定住,然后掏出指南针辨了辨弗莱舍尔猪场的方向准备出发。

“差不多79马克吧。”端木沮丧地说道。

董锵锵边拉着担架前行边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价格根本就是这两周的最高价,端木等于抄了个顶,情况比他想的还要棘手,要知道董锵锵的成本价是653马克。

“现在价格多少了?”董锵锵又问道,“上午有暴跌吗?”

“没,没有暴跌。”端木结巴道,“不过早上还是70马克,现在就只有63了。但大众刚才发新闻说本周要发上半年的财务报表,新闻里也说,现在市场里的观望情绪比恐慌情绪更多。”

“上半年的财报是双刃剑,”董锵锵快速说道,“如果上半年成绩好,这波下跌会放缓甚至回调都有可能,但如果成绩不如预期,很可能就会出现下一波抛售了。”

“那我现在应该卖一些吗?”端木实在没有主意,他特别希望董锵锵这时能告诉他到底卖还是不卖,“如果我现在不卖,下午继续跌了怎么办?又如果我现在卖了,下午又涨回来一些,我又该怎么办?”

这种问题根本就是天问,董锵锵既不想也无法回答。他迅速估算了一下时间,说道:“一般中午的(股票)成交量比上午和下午都要少一些,你先不要交易,我尽快往回赶,大概两点前能到大学图书馆,到时咱们再……”

没容他说完,端木急赤白脸地否定道:“都这时候了还去什么图书馆啊?你直接来我家吧,柏林人大街17号。越快越好!”

董锵锵看到工人快速检查完猪后冲弗莱舍尔比划了一个“k”的手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弗莱舍尔叼着烟斗,冲董锵锵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董锵锵不知对方何意,狐疑地走了进去。

“那个上次跟你一起来过的朋友前几天过来找过我,让我再介绍几个客户给他。你知道这事吗?”

董锵锵没想到雷兰亭会专门跑来让弗莱舍尔给自己介绍客户,他木然地摇了摇头,这件事雷兰亭确实只字未提。

“我听他的口气很大,好像手里有很多猪的样子。”弗莱舍尔边说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支票本,在上面洋洋洒洒画了几个圈后递给董锵锵,“但我跟他不熟,所以也就没答应。你们现在手里有多少猪了?”

董锵锵接过支票,只见上面写的是2000马克,微微一愣:“今天是种猪?”

“目前看是可以做种猪的,所以按种猪的价给你。”弗莱舍尔对董锵锵没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略有不满,继续说道,“但我听说他卖给老卢克的猪有问题。”

董锵锵见对方主动提到这事,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弗莱舍尔他跟雷兰亭已经不再共事了,不过雷兰亭还会用他的公司和弗莱舍尔继续合作。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我希望不管怎样都不要影响你答应我的事,明白吗?”弗莱舍尔语气严肃。

“绝对不会影响。”董锵锵保证道,“如果您在购买雷兰亭的猪时发现了任何疑点或问题,请马上通知我。”

“这是肯定的,谁跟我签合同我就找谁。”弗莱舍尔说着递给董锵锵一个a4大小、封面花花绿绿的手册,手册看起来印刷得很精美。

董锵锵瞄了眼封皮:“稻草人酒庄?”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他的农场里中了各式各样的葡萄,现在葡萄慢慢进入了采摘季,但不知何时他的葡萄园里跑进了几只野猪,把他很多名贵葡萄都给踩坏了,要不就给吃了。我朋友很生气,他下了很多捕猎夹但都没什么收获,这些动物都非常狡猾。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帮我的朋友清理一下葡萄园里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当然,他肯定会付你一些酬劳的。”

自从大众股票下跌,董锵锵就开始了积极自救的过程。但他并没着急抛了自己持有的股票,而是选择先增加现金流收入。抓猪这事虽然不像当导游来钱快和多(老白语),但毕竟是个稳定的现金流生意,只要舍得花时间,同时冒一些风险,就有机会获得真金白银。

听到弗莱舍尔主动给自己介绍生意,董锵锵感激道:“请帮我转告您的朋友,我愿意去。”

“非常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弗莱舍尔大手一挥。

“时间呢?”

“这个周末的六日两天。”

“酬劳您方便透露吗?”董锵锵知道跟德国人有话直说是最好的,谈钱不用避讳什么。

“抱歉,这个具体金额我不方便问,需要你自己去和对方谈。”弗莱舍尔说完莞尔一笑,“我相信你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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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肥水不流外人田

董锵锵刚按下门铃,就听门禁通话器里传来端木的声音:“门开着呢,赶紧上来吧。”

他用手轻转了下铜制的大门把手,大门果然是开着的。

踩着木制楼梯刚走到二层,董锵锵就听到头顶传来端木焦急的声音:“都快两点半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路途遥远,”董锵锵安慰道,“但我这不是也赶过来了么?”

端木的房间很大,跟董锵锵差不多,他的厨房和卫生间都在屋外走廊的尽头,与整层人共用。

他的房间里很凌乱,但扔的到处都是的并不是衣服、书本杂志或碗筷,而是各种颜色的乐高积木。

餐桌上,电视柜上,书桌上,沙发上,书架上,甚至床头,只要是董锵锵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摆着各种主题的乐高玩具,有的已经被拼成成品,有的还是半成品(或残骸)。

董锵锵从书桌上随手拿起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乐高人仔,他认出这是电影《星球大战》里的黑武士,揶揄道:“你还玩儿这个?”

端木正色道:“你手上拿的可是90年限量版的人仔,别看个头小,现在这一个就得300多马克呢。”

“这么贵?”董锵锵吃了一惊,转着人仔又仔细看了看,却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不就是个积木吗?看起来很普通啊。你是在骗我吧?”

“一看你就没接触过,”端木老道地指着书架上一排形态各异的乐高玩具成品介绍道,“杂志上说,过去5年,乐高玩具的投资回报率远远高于德国股市及德国银行的定期存款利率。乐高早年发行的几个系列现在都成了限量版,全球有数百万玩家在抢这些积木。虽然你觉得它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各种砖块之间无穷无尽的排列组合充满魅力。据说意大利和美国黑手党也都在囤这玩意。你看我架子上的这个星球大战的千年隼飞船了吗?虽然是去年才出的,但去年年底就停产了,我这个版本在德国ebay上已经比原始售价翻了一番了,而且还在继续涨。现在你还觉得它‘看起来很普通’吗?我之前囤了10套,后来头脑一热卖了五套,悔得我肠子都青了。”端木看着书架上的摆件有感情地说道。

端木一席话让董锵锵瞠目结舌,他没想到乐高竟还是个硬通货。他重新打量了一下书架上的那排积木,感叹道:“原来它和暗黑破坏神2战网里的乔丹之石戒指差不多。”

暗黑破坏神2和乔丹之石的威名端木自然很清楚,他赞同道:“没错,它俩是一个道理,而且乔丹之石的戒指现在在ebay上也差不多得卖20美金一个了。”

“k,涨知识了。”董锵锵把手里的人仔小心翼翼地摆到书架上,话锋一转,“大众现在什么价了?”

一听这话,端木的情绪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他叹了口气,用手指着电脑屏幕:“半死不活的,跟上午差不多。”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董锵锵很直接。

“我想卖(股票)但又怕卖了后股价又涨回去。”端木嗫嚅道,“我手里差不多有800股,如果一次全抛……那我今年在股市和其他方面挣的所有钱全都得赔出去,还不一定够。”

“没人能保证股价未来会怎么变化,就是巴菲特也不行。如果你实在担心以后的变数,可以卖一部分留一部分,这样不管以后涨还是跌,你都不算太吃亏,但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就不好说了。另外,你手里的股票比看涨期权多,而股票只能从单边上涨中获利,所以你可以适当配些3个月的短期看跌期权来对冲股价变动的风险。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可我现在……手里没钱啊。”端木一脸窘迫,脸红得像个西红柿,“就是想买期权也没钱买啊。”

“你不是还有这些吗?”董锵锵冲书架上的乐高努了努嘴,“一套的价格就翻了一倍,你有这么多,把它们都卖了应该能凑不少吧?”

“可这些……全都是限量版啊。”端木一脸不舍地看着乐高,“有些还是我从其他国家专门背回来的……”

“不卖也行,那你就只能祈祷大众股票不会继续往下跌了。”董锵锵用拳击掌,“既然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告辞了……”

见董锵锵要走,端木急道:“那如果我买了看跌期权,3个月后大众股价又涨回来了,我岂不是里外里赔的更多?”

“只要你选好跟你建仓成本差不多的看跌期权就可以。比如你的成本是79马克,你可以选择3个月后到期、同时规定3个月后大众股价必须低于79马克才能行权的期权就好。如果3个月后股价比79马克高了,那你损失了所有买期权的钱,却挣到了股票上涨的钱。如果3个月后股价只有65马克,那你的股票都赔钱了,期权却可以帮你挣回来一些。而且你应该知道,只要你没有真卖掉那些股票,那股价下跌赔的钱就都是账面亏损,是浮亏,不是真赔钱。明白吗?”

“那如果我买了看跌期权,股价却涨了,我最后挣到的股价上涨的钱没有我买期权花的钱多,又该怎么办?”端木的天问此起彼伏。

“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也是存在的,”董锵锵承认道,“但期权一般都带杠杆,所以价格通常只有股价的十分之一或八分之一或几分之一,花不了特别多钱。另外你也可以大概估算一下,如果股价涨到89马克,你能从你手里的股票上挣多少钱,同时你会在手里的期权上赔多少钱,找到一个平衡点后,你就知道自己该买多少份期权了。而且你要知道,很多投资机构做投资也不是每笔交易都能挣钱的,他们的投资收益可能是a产品上挣10元,b产品上赔5元,但最后的总收益是正的就可以。”

董锵锵一席话说的端木半晌无言,他犹豫了半天,长叹一声道:“哎,好吧,那就按你说的方法做吧。”

“不过我说的也只是权宜之计,”董锵锵继续说道,“你还是要想办法多挣钱才行,开源才是根本。”

董锵锵说话时,端木人已经趴到了地上。等董锵锵说完,端木已经从床下拉出一个黑色的超大垃圾袋。

“这是什么?”董锵锵问道。

“你不是让我卖收藏品吗?”端木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几个印刷精美的乐高纸盒,逐一摞到桌上,“我纳谏如流,现在就开始呗。对了,要不就从你开始?你买几套乐高当我第一个支持者呗,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董锵锵没想到端木居然会和自己提这种要求,苦笑道:“可我完全不懂乐高啊。”

“那怕什么?之前你还没买过德国股票呢,现在不是连期权都搞明白了吗?”端木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这哪儿叫搞明白了啊?”董锵锵急忙摆手,“所有股票期权的定价模型全都是通过复杂的数学公式反复演算过的,什么价格买最划算其实也是要靠公式计算的,咱们都是外行,只是刚懂了个基本概念而已。”

端木根本没听他解释,直接从一摞纸盒里挑出三大盒推到他面前,不由分说道:“别说我没照顾你,这三套是所有这些里最好的三个系列。”

“这都什么?”董锵锵一脸懵圈。

“一套去年出的千年隼飞船,还有两个更早前出的科技类系列,都是限量版。我肯定不能骗你。明年这时候说不定这三款能涨到1000马克。”

“那现在这仨一共多少钱?”董锵锵指着盒子问道。

“嗯,跟你我就不走ebay价了,打个七折,三盒500马克拿走。”端木做痛心疾首状。

三盒就要500?董锵锵不禁咂舌,心想就这堆积木就值几千人民币?但他转念又一想,端木现在需要帮助,不管救急还是救穷,自己都该帮一把。想到这儿,他也没还价,从兜里掏出弗莱舍尔刚给自己、还没捂热的钱,直接递了过去:“端木老板,祝你生意兴隆!愿股票大涨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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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 出其不意

奥斯纳布吕克大学成立于上世纪70年代,是一所年轻的德国公立综合大学(niverity)。虽然建校时间不如海德堡大学(建立于1386年,德国最古老的大学),柏林洪堡大学(创办于1810年)这样历史悠久的大学,但年轻有年轻的优势和想法,它更专注于发展文科类如师范教育、欧洲历史文化研究、社会学、艺术历史学、心理学等领域的学科,所以在下萨克森州也算是小有名气。

德国并不是所有的大学都提供dh入学考试,一般来说,综合大学提供这类考试相对更多,而应用技术大学(fahhhhle)则较少提供。但即使是同一个联邦州,dh考试也不是统一试卷,就比如大家都是下萨克森州的大学,汉诺威大学和奥斯纳布吕克大学就是各出各卷,各判各题。

考题不同,难免就会有难度高下之分,恰好上半年奥斯纳布吕克的dh考试通过率较其他综合大学更高,所以很多学生就全都涌到奥斯纳布吕克去参加考试了。

陆苇很早就到了大学里,但她不敢抛头露面,而是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端着一杯速溶咖啡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边假装复习一边静静地观察考场外的环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在考场外。可眼看着考试时间就快到了,方瑞尔却没出现在考场外。

最后十分钟,考场教室的门已经打开,监考老师一左一右站在考场门口,而考生们则排成两列长队,接受检查后鱼贯进入教室。

但方瑞尔还是没出现。

最后五分钟,陆苇真坐不住了,她急忙掏出手机拨打方瑞尔的电话。

电话响了约有十几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声:“喂?”

“你到哪儿了?”陆苇顾不得客套,劈头盖脸地问道,“已经开始入场了,你人呢?”

“哦,我这两天发烧,赶不过去了,抱歉。”方瑞尔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虚弱。

抱歉?陆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意思?”陆苇质问道,“赶快过来啊。”

“我发烧你让我怎么考啊?就是坐在考场里我也考不过啊。”方瑞尔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这钱我就不挣了,你再找其他人吧。”

陆苇惊呆了,她没想到方瑞尔竟然会跟她玩这一手。

“既然你发烧,为什么昨天我给你照片时你不说?”陆苇强忍着怒气,同时她注意到考场外的队伍已经越来越短了,“你现在才说摆明了就是坑我。”

“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这怎么能叫坑你呢?”方瑞尔面对陆苇的指责竟然笑出声来,“我也没想到烧竟然会发起来,这是意外,我也不想这样的。难道我愿意放着钱不要吗?”

陆苇顾不得再跟方瑞尔扯皮,她边往考场门口走边恨恨得对着电话说道:“你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是么?那太好了,正好我对这种无德又违法的事也完全提不起兴趣,谢谢你成全我。哦,对了,已经9点整了,你如果再不进考场就不能参加考试了。如果没人考试,余姜海可能会生气呦,那可就不……”

陆苇没等她说完,直接按掉了电话。

在走向考场门口的同时,陆苇已经拿掉了墨镜和帽子,换上一副银色金属边的无边框眼镜,同时把头发披散开。她尽量按照护照上那个女生的模样整理,但事发突然,她无法做到完全一致,只能求一个神似。

考官拿着陆苇递过去的护照上下打量了她几分钟,陆苇虽然被方瑞尔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就想明白自己没有退路,她尽可能淡定地站在教室门口,目光柔和地看着考官。

考官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去,走进考场的陆苇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她不禁庆幸,幸亏她没提前把护照交给方瑞尔,否则现在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考场外一处无人售报亭旁,方瑞尔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墨镜冷冷地注视着陆苇的背影,嘴角露出冷笑。

让陆苇诧异的是,这次dh试卷的听力部分比她之前碰到过的都难,是一篇少见的天文类文章,而往常考的比较多的听力内容多是人文科学、社会、经济、计算机等方面的文章。陆苇的天文知识很弱,勉强听懂文章里讲的是跟火星、木星和土星有关的事,她只能勉为其难地尽可能按自己的理解把文章的问题填满。

接下来是阅读理解部分,陆苇对这部分的把握通常是最大的,上次dh考试的这部分她就几乎得了满分。

就在陆苇全神贯注地答题时,考场门一开,一个身材高瘦的棕发中年女性疾步走近讲台旁的一名青年男监考官,两人低声耳语了一阵,就见两人齐齐看向陆苇的座位。

陆苇正在奋笔疾书,就听见有脚步声越走越近。她以为是监考官按惯例巡查,不为所动地低头继续答题,想把听力部分可能的丢分全在阅读上找补回来。

脚步停在她的桌前,一双枯瘦的手拿起陆苇放在课桌右上角的护照,慢慢翻看起来。

陆苇对这种检查早已习以为常,她头都没抬,专注开始下一篇文章的阅读。

护照再次被放回桌角,脚步声渐行渐远,陆苇莫名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自己读懂了第二篇文章,还是庆幸监考官的离去。

阅读理解很快也做完了。

dh考试的最后一项是写作。这次的作文题目没什么悬念,也是陆苇熟悉的题目之一,写起来驾轻就熟,不到一小时她就洋洋洒洒写满了两大篇纸。

快速检查一遍后,陆苇确信自己这次能通过考试,这才放下心来。

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时,陆苇突然交卷了。按她平时的做法,她都会等到考试时间结束后再混在人群中交卷,不提前交卷以免过于醒目。

但今天她有些心神不宁,她也不知原因何在,加上她每次看监考官时,监考官也都在盯着她,这让她隐隐有些担心,思来想去,打算破例,提前交卷走人。

当陆苇把考卷放到讲台上,拎起自己的书包走出考场时,一眼看到那个棕发中年女性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考场外看着自己。

“再见。”陆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她正要离去,就听棕发中年女性突然说道:“张花花女士?”

陆苇一愣,马上想起来这是护照上的那个名字,连忙应道:“啊?是。”

“请跟我来。”棕发中年女性说完,转身朝另一间教室走去。

陆苇有心不去,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站着另一名男考官,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同时示意她跟对方走。

陆苇一阵心慌,心跳骤然加速。她的双脚好像灌满了铅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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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 如坐针毡

见陆苇站着不动,陆苇身后的男考官走到她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用手一指棕发中年女性的背影,示意陆苇赶紧跟上。

陆苇以前替考还从未碰上过这种事,内心忐忑不安,她很不情愿地慢吞吞地朝对方的背影走去,脑子里不停转地想着自己一会儿该怎么跟对方说。

走进另一间教室后,陆苇发现整间屋子里就她和一男一女两名考官,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坐吧。”中年女考官威严地指着陆苇旁边的座位说道。

陆苇顺从地坐了下去,但只是虚坐,她飞快地瞥了眼教室门的位置,同时打定主意,一旦对方有抓她的举动,她立刻夺门而出。

“我需要再看下你的护照。”中年女伸出手来。

陆苇边递护照边心虚地问道:“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不是护照的真正持有者。”中年女仔细对照陆苇和护照上的照片,似乎想分辩出两者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这完全是诬陷。”陆苇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登时想起那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这么说。”

“张花花女士,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诬陷。”中年女拗口地念着护照上的人名,“所以我们希望警察和你能帮我们证明这点。”

“你说什么?警……察?你们……叫警察了?”陆苇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大学的人会动作这么迅速。

“如果需要检查你的包或确认你的身份,警察会更合适。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和警察一起在场的,如果没问题,我们马上就能知道。当然如果需要我们回避,我们也会按警察要求的做。如果你想通知你的律师,现在就可以打电话。”

“这简直荒谬至极!”眼看要被识破,陆苇立刻作义愤填膺状,“我是来参加考试的,不是来被你们当做嫌疑犯审问的。”

中年女似乎早料到陆苇会发飙,她态度温和地说道:“张女士,我们并没审你,我们只是想请你配合警察的调查,证明你不是替考者。我们希望给所有考生提供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如果你感到被冒犯或别的什么,在警察了解清楚后,我们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人家说得合法合情合理,陆苇知道自己再发脾气也是枉然。一排小圆汗珠不知不觉中已经密密麻麻地挂在她的额头,她的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想到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迅速离开。

“我现在……被你们……扣押了吗?”陆苇实在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状态,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了另一个词。

“扣押?哦,不不,你误会了,我们没有扣押你。我们只是……嗯,陪着你一起等警察来而已。”中年女怕引起陆苇的误解,急忙分辩,“我们不是警察,我们没权利扣押任何人。”

“考试前我喝了很多水,现在我要求上厕所。”陆苇皱着眉头说道。

男考官闻言看了中年女一眼,中年女没看他,微微颔首,看着陆苇说道:“皮特会带你过去。”

陆苇知道这是对方派人监视自己,防止自己逃跑,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离开这间教室再说,否则警察来了直接识破她的身份,别说挣钱了,她还能不能毕业都两说。

由于考场外最近的卫生间还在维修中,所以皮特和陆苇要穿过整个一层大厅,走到教学楼另一头的女卫生间。

皮特闷头前行,一句话都不说,陆苇则不时打量周围的环境,观察自己的逃跑路线。

就在她左右张望之际,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边朝自己招手,边缓缓向她走来。

方瑞尔?陆苇又是一惊。她不是发烧了吗?看来自己又被骗了。

“呦,才女就是才女,这还没到时间就交卷啦?”离陆苇还有几米远,方瑞尔就高声喊道。

陆苇心里又气又急,暗想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万一方瑞尔这张嘴再胡说什么,自己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一念至此,她急忙转头不去看方瑞尔,同时小跑着凑到皮特旁边,一脸焦急:“还有多远?”

“嗯,就在那,”皮特用手指着不远处说道,“说话就到。”

“那我自己去就可以。谢谢。”陆苇顾不得听他再说什么,一溜烟地冲向卫生间。

皮特在她身后高声喊道:“我在外面等你。”

方瑞尔见陆苇像没头苍蝇一样扎向厕所,心里不禁一阵得意,当下坐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乐呵呵地看着皮特和卫生间的方向,准备看接下来的好戏。

女卫里还有其他人,陆苇不敢正眼看人,直接闪进了格子间。

竖着耳朵听到门外的人走了出去,陆苇才哆嗦着掏出手机,给余姜海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没等她开口,就听余姜海高声嚷道:“你别让他突破啊,快点(下脚)铲啊,还等什么那?”几秒后电话里猛地传出一阵欢呼声,紧接着就听余姜海恨恨地咒骂道:“你们就特么一群废物,平时又是卖弄脚法又是炫耀球技,一到关键时刻就特么掉链子,连个波兰都踢不过,下场就踢韩国了,就你们这个熊样打算让人家灌几个?”

陆苇听他骂骂咧咧了快半分钟,才小声道:“出事了。”

余姜海显然没听懂,反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外似乎又有人走动,陆苇急忙闭嘴,又等了一会儿才对着话筒小声说道:“我被举报了。监考官看着我在教室里等警察。”

余姜海一愣,急忙问道:“举报?被谁举报?”

“我刚才在考场外看见方瑞尔了。”陆苇没敢提自己自主主张让方瑞尔替自己代考的事,换了种说法暗示余姜海。

“她?”余姜海一时没想明白,“她怎么也去那了?”

“可能……她也是来当枪手的吧。”陆苇故意说道。

“我没听懂,”余姜海更糊涂了,“她也是枪手,然后她还敢举报你?她疯了吧?”

“你现在别管她了,问题是我被学校发现了,对方报警了,现在在等警察来。我就问你我现在该怎么办?”陆苇急道。

“你现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敢这么打电话吗?”余姜海显然不太相信。

“我现在女卫生间里,但马上就得出去,否则她们就会进来抓我。”

“你在女卫生间?”余姜海问道,“那卫生间里有窗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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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 眼见不为实

陆苇快速抬头看了眼高处,点头应道:“有。”

“马上爬出去。”余姜海命令道。

“这……”陆苇竟然表现出犹豫。

“你还等什么呢?等她们进来找你么?”余姜海吼道,“别磨蹭了,赶紧的。你什么时候也跟我手底下这些踢球的一样这么磨叽了?”

“我要是这么走了,那不就等于承认了么?”陆苇紧张地回头望了望厕所门口,“那考试成绩和钱就都没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考虑钱?”余姜海气急败坏道,“别傻了,你要是被抓了,不仅拿不到钱还会坐牢。”

这句话好像黑夜中突然点亮了一根火柴,陆苇脑子里刷地闪过一道白光。

她不再犹豫,立刻踩着卫生间里的暖气片爬了上去。

打开女卫的窗户后,陆苇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卫生间是半地下结构,窗外就是大学校园里的绿地,窗户下沿离草坪只有大概40厘米,只要爬出去,很容易就能跑掉。

就在陆苇爬出窗户一半之际,她的脚踝忽然被人抓住。

陆苇心里又惊又怕,她不敢回头去看是谁抓住自己,只能用脚疯狂地后踢,希望借此摆脱抓她的手。就在这时,她听到下面的人说道:“卫生间的门在这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苇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她听出来说话的人是谁了。

但她只是停了半秒就立刻更疯狂地踢起来。

人的手劲儿终究不能和腿的力量比,陆苇最终还是挣脱了方瑞尔的手。

就在陆苇摆脱对方的一刹那,由于惯性,她整个人朝窗户下的草坪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一下摔得不轻,躺在地上眼黑了几秒,陆苇立刻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担心方瑞尔从窗户里爬出来继续纠缠自己,那她就真的跑不掉了。

陆苇晃了晃脑袋,努力分辨自己应该从哪个方向离开,她对奥斯纳布吕克大学的校园环境并不熟悉,但毫秒间她就做出了判断:先跑了再说,站着目标太明显了。

哪知她刚跑了没几步,就见皮特从一个拐角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等一下。不要跑。”

等?陆苇差点背过气去,这时候站着不动那才是傻子呢。她撒腿便跑,这时也顾不得人多还是人少,哪里好跑就去哪。

没跑多久,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陆苇顾不得多想,眼看旁边两三米处就是另一栋教学楼的入口,当下一猫腰,直接撞进门去。

她的心脏“砰砰”跳着,仿佛随时都会跳出胸膛,但她不敢出声,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影踪。

过了大约有半小时,陆苇听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观察四周的环境。

又看和听了一会儿,确信周围没人后,陆苇才一点点地从藏身处挪了出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才赫然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

这栋教学楼是大学的实验室楼,出口和入口是同一个,而且只有一个。

陆苇顿时欲哭无泪,她慢慢移动到二层的窗边,心存侥幸地顺着窗沿往外看,只见窗外不仅站着皮特和中年女,还有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一男一女,众人正看着门谈着什么,但陆苇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背靠着墙壁慢慢瘫倒,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眶里无声地涌了出来。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依稀看到楼梯处有一团黑影朝她走来。

但她此刻什么都听不见了,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星期五学车时,董锵锵先接到了佟乐乐的电话。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刚才税务局给我发了封电子邮件,说咱们的遗产税已经扣完了。我刚才查了一下账户,确实如此。”

董锵锵心想,要不是走自己的账户帮雷兰亭缴税估计这事不会这么顺利。他不禁感叹:“终于结了。真不容易啊。”

第二个打他电话的是端木星浩。

董锵锵知道这两天大众的股票又涨起来了,而且势头很猛,看样子不仅要收复失地,还有再创新高的意思。他以为端木要跟自己抱怨那天买看跌期权的事,哪知端木竟神秘兮兮地问他:“你听说昨天陆苇的事了吗?”

之前是陆苇介绍端木和董锵锵认识的,所以董锵锵知道端木和陆苇的关系还不错。但董锵锵的社交圈非常有限,加上他又不爱主动社交,所以很多留学生圈里的最新信息他都是很晚才知道或从头到尾都根本不知道。

“她怎么了?”董锵锵平时跟陆苇接触的还算多,难免会好奇。他依稀想起上次迎新会上陆苇的那通演讲,“她选上学生会主席了吗?”

“你没听说?还是跟我装糊涂?”端木有些意外,“或者你真不知道?”

“到底什么事?”董锵锵着急练车,口气不免急躁。

“她昨天被警察抓了。”

“被抓了?”董锵锵顿时惊了,“因为什么?打黑工吗?”

在董锵锵的印象中,陆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生,他完全想不到她能犯什么罪。

“跟打工没关系,听说她是因为当枪手被抓的。”

“枪手?”董锵锵一时没听懂,“什么枪手?”

“替别人考试那种枪手。”端木怕他不信,又补了一句,“被当场抓的。”

“你这都听谁说的?谣言吧?”董锵锵不太相信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忍不住纠正道,“传这话容易伤人,大家都是同学,不能信谣更不能传谣,。”

“我本来也不信,但这是去奥斯纳布吕克大学考dh的同学亲眼看见后回来说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同学看见。”端木没理会董锵锵的说教,继续说道,“现在都传开了。”

“可能那些同学只是亲眼看到陆苇和警察在一起说话或走路,但不代表就一定是陆苇被抓。”董锵锵正色道,“不瞒你说,我之前还被关到汉诺威警察局里大半天呢,到最后却是无罪释放。再说那些目击者,他们又不是当事人,怎么能知道陆苇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抓的呢?所以这个就算不是谣言,肯定也有夸张的成分,你还是别太信也别传比较好。”

端木仔细想了想,董锵锵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当下改口道:“她确实已经回汉诺威了。”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嘛,她可能就是配合警方调查什么事而已,结果被以讹传讹,这种爱嚼舌头的人最可恶了。光顾着自己说痛快了,不想想给当事人带来多少痛苦。”

端木本来还想跟董锵锵好好八卦一番,听董锵锵这么说,脸上不免有些难看,好在隔着电话董锵锵也看不见什么,他把想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那什么,我去研究股票了。”端木悻悻道,“现在我的大众倒是涨回去了,但我手里那些期权又该怎么办啊?”

“你要是老这么患得患失的,最好还是别碰股票了。”董锵锵说完挂断电话,一猫腰钻进车里。

一边开车一边望着路前方川流不息的车辆,董锵锵心里也不禁疑惑陆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打定主意,等会结束练车,先给陆苇打个电话,之前陆苇帮了自己很多,如果现在她碰到了什么困难,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伸手帮一把。

思想一溜号,董锵锵在一个十字路口立刻追了尾。开车的德国大妈愤怒地从驾驶位上跳了出来,董锵锵一边赔笑脸道歉,一边暗自惭愧:再过不到半个月自己就要路考了,到时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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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堵门

董锵锵结束练车,刚要给陆苇打电话,转念又一想:打通后自己该怎么说呢?难道要问“你最近怎么样?”这话显得既蠢又愣,对方一下就能听出自己的话外音,实在不算优质的开场白,但其他话题似乎又没得问。思来想去,他决定先给冬一晴打电话探探口风,毕竟她俩走得更近。

冬一晴刚被张英飞狠批了一顿,心情正沮丧,蓦然接到董锵锵问陆苇情况的电话,被问得一头雾水,只能实话实说:“我已经有阵子没跟她联系了。”

董锵锵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给陆苇打电话。他心里相信,这就是个没边儿没影儿的谣言,过阵子就会烟消云散。

陆苇昨天一走出警察局,第一时间就给余姜海打电话。但对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陆苇无奈地在他的语音信箱里留了言,失魂落魄地回了汉诺威。

由于害怕,一回到家陆苇就把房门反锁,也没开火,闷在黑黢黢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机胡思乱想。

但直到夜里23:50,陆苇的手机都非常安静。她怀疑自己的手机坏了,跑到楼下用街边的公用电话给自己打了通电话,听到刺耳的闹铃后她才相信余姜海就是没联系她。

又急又惧的陆苇站在街边又给余姜海留了一堆话,到最后甚至飚出几句带着威胁的暗示,她相信余姜海在听到这些留言后是不敢不回自己电话的,然后才黯然神伤地返回自己的宿舍。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的经历直接变成了陆苇噩梦的素材,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在她的脑海里不停歇地上演:有的梦是她在考场里发现自己拿的是白卷;有的则是打开女卫生间的窗户后却发现外面装着护栏,根本逃不出去;还有的则是她正在答题时发现有人抓她的脚,当她低头看时,手突然又变成了人脸,脸还会变形,一会儿是方瑞尔,一会儿又是中年女;最后一个梦是她跑进了实验楼里却迷了路,且很多教室门都锁住了,就在她惊喜地推开一间教室门时,却赫然看到一屋子的警察,而讲台上的老警察在看到她后,甩着一副锃亮的手铐走向她,还没等她回过神儿,老警察已经一把攥住她的手,然后手起铐落……

没等老警察说话,陆苇就直接吓醒了。大滴大滴的汗挂在她的脸上,她疲惫地用手抹了把脸,看到掌心里全是水。

她艰难地走到桌旁,心有余悸地大口地喝着水,试图平息噩梦带给自己的惊惧。

时间才早上5点半,夏天天亮的早,宿舍外已经有晨跑的人了。

陆苇失神地坐在桌旁,呆呆地看着桌面。过了好半天,她才发现手机闪着短信的亮光。

难道是余姜海的短信?陆苇激动地一把抄起手机,一阵手忙脚乱地操作后,才发现短信不是余姜海发来的,而是一家劳动中介发来的拒绝短信。

陆苇失望极了,刚要放下,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喂,小苇啊,我是妈妈。”陆母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

“妈,这么早什么事儿?”陆苇有气无力地问道,她知道国内这会儿已经是中午了。

“你爸他……刚才突然又晕倒了,”陆母突然小声抽泣,“本来还在好好的说着话,哪知说着说着就没了声。”

陆苇顿时清醒:“那现在呢?有没有送医院?”

“送了,刚才救护车来了就把人拉走了,我收拾完你爸换洗的衣服马上就去医院。”电话里的杂音很大,陆母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陆苇听的不是很清楚。

“爸回来后不是一直好好的么?”陆苇不解道,“怎么这么快就又犯病了?”

“咳,你爸这病不好治的。”陆母止住了抽泣,幽怨地说道,“再说人上了岁数,哪有什么好好的,无非就是和各种疾病做斗争罢了。”

“那家里的钱还够吗?”陆苇直奔主题。

“这次应该……是够的。”陆母迟疑了两秒,担忧道,“就怕再来一次……”

陆苇心知母亲的担心是有道理,但她也想不出来什么更安慰的话,只能说:“您照顾好爸,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好好,这个你放心,医院那边的护工我已经都联系好了,还是上次照顾你爸的老李,他有经验。”听到女儿答应筹钱,陆母这才松了口气,“那我不跟你说了,我这就去医院。”

陆苇心想:既然余姜海不接也不回电话,那就没其他办法,只能去堵他家门了。

陆苇把冰箱里的一小盒牛奶、几片面包和火腿肠一股脑地塞进包里,直奔余姜海家而去。

由于到的太早,余姜海所在的私人学生宿舍还没开大门,陆苇只得一边啃面包片,一边就着凉牛奶吃火腿肠,猫在大门外的树旁耐心等待。

好容易熬到里面有人出来,趁着大门未关,陆苇直接蹿了进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陆苇蹑手蹑脚地走到余姜海的宿舍门前,侧耳听了一会儿,里面很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陆苇看了眼手表,才6:38,余姜海很可能还在睡觉。

陆苇深吸一口气,抬手猛敲屋门,同时高声嚷道:“余姜海!开门!余姜海!开门!”

狭长型宿舍走廊的尽头立刻传来阵阵回声:余姜海!开门!

余姜海昨晚去打牌,很晚才回来,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人猛敲屋门,同时还有高声叫嚷。

他的睡意正浓,烦躁地把被子蒙在了头上,想假装屋里没人。但门外的人很有毅力,似乎有把一走廊人都叫醒的决心。

余姜海刚要张嘴骂人,就听见自己正对着的墙壁发出沉闷的一声“咚”,然后是一句德语的脏话。

余姜海知道,他的邻居也被吵醒了,往墙上扔了本书,让余姜海赶紧起来应门。如果他再装睡,恐怕门外就不是一个人敲门了。

余姜海怒气冲天地打开房门,还没看到屋外人是谁就用德语骂道:“这特么刚几点就敲,信不信我报警……”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脸愤怒的陆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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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 都是恶人

余姜海完全没料到陆苇会这么早就来找自己,手上并没用力把着门。趁他愣神儿的功夫,陆苇用力一推,本来只开了小半扇的门一下被陆苇推得大开,陆苇抬腿便闯。

余姜海有心阻拦,又担心她大喊大叫把整层人都吵起来,只能不耐烦地看着她走进来,再小心翼翼地瞄眼外面的走廊,然后迅速关上门。

陆苇进门后也不说话,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面沉似水地盯着余姜海。

余姜海穿着睡衣,一边神态自若且动作娴熟地摆弄厨房案台上崭新的咖啡机,一边思考陆苇此行的目的。当咖啡机发出规律的运转声后,一股细流顺着咖啡出水口缓缓落入杯中。

“这么早什么事儿啊?”余姜海端起咖啡杯,缓缓吹着冒出的热气,明知故问道,“你就不能先打个电话说么?”

陆苇见他完全没把自己的遭遇当回事,不禁怒火中烧,当即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儿?”

“这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余姜海坐到陆苇的对面,翘着二郎腿悠哉地继续吹咖啡上的热气。

“我昨天去警察局了。”陆苇死盯着余姜海。

“哦,那你现在还坐这儿?”余姜海不咸不淡地说道。

“警察让我回来的。”陆苇正要继续往下说,余姜海伸手拦住她的话头:“等一下。”

“等什么?”陆苇不明所以。

余姜海放下咖啡杯,一把拽过陆苇的背包,拉开拉锁,倒拿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抖落到沙发上,陆苇的一些女生物品一下曝光了。

见余姜海如此无礼,陆苇又惊又怒,一边呵斥一边抢回自己的包:“你干什么?”

余姜海耷拉着脸命令道:“把衣兜和裤兜都翻出来。”

陆苇怒道:“你到底想找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带录音机呗,还能看什么?”余姜海阴阳怪气道,“别想多了,我对你没想法。”

陆苇怒目瞪着余姜海,突然把衣兜和裤兜翻出来。

但兜里什么都没有。

“哦,你不用紧张,这事我之前也碰到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场就放就说明没事。”余姜海看着空兜满意地点头道,“再说你这又不是刑事案件,德国警察没那么闲。”

“不用紧张?”陆苇忍不住提高声调,“可昨天大学的人不是这么说的,她们说要追究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

余姜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转瞬即逝,他假装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德国人这么和你说的?你没听错吧?”

“她们根本没和我说,”陆苇冷冷道,“她们和警察说的。”

“那你昨天是怎么和警察说的?”余姜海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其实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脸上虽然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里也不免打鼓。

“我说我不认识张华华,我捡到她的护照后就想试试自己的德语水平。因为我表妹要到这所大学读经济学的研究生,所以我先来感觉一下考试难度再告诉她。”

“你真这么说的?”余姜海忍不住夸道,“你脑子转得可以啊。”

“德国人又不傻,他们根本不信我说的。”陆苇的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但他们也没说更多,让我把事情说清楚后就让我先回来,但又要求我不能离开汉诺威,必须随传随到。”

“哦,那就说明你没事。”余姜海撒谎道,“张华华那边我已经交待清楚了,她会咬死说不认识你的,而大学那边也无凭无据,所以对你来说,罚款的可能性最大。”

“罚款?”陆苇撇撇嘴,“我没钱。”

“这事你必须自己想办法了。”余姜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你考试没过,我不仅得给人退钱,还额外赔了对方200马克,如果再有罚款,肯定不能还是我出。”

“你的意思是这钱得我出?”陆苇一听就急眼了,没收入就算了,怎么罚款还是自己出。

“当然得你出啊,我给你提供挣钱的机会,你搞砸了。我已经赔了一笔了,那另一笔罚款当然得你自己出啊。要不是看在合作的份上,我那份也该你出。”

“凭什么?”陆苇拍案而起。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余姜海睨视着陆苇冷笑一声,啜了口咖啡,“你给我打完电话我就问了老许老金他们,没人雇方瑞尔(当枪手)。她为什么在那?而且如果她也是枪手,为什么敢举报你?”

这话准确地击中了陆苇的七寸,她顿时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我……怎么会知道?”

“如果你确信是她举报的你,那你为什么不反击?不也当场举报她?”余姜海继续追问道。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陆苇辩解道,“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余姜海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喝起了咖啡。

太阳这时已经升起来了,晨光透过两块窗帘间的缝隙投射到墙壁上,屋里虽然没开灯,但也渐渐亮了起来。

但此刻的房间里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气氛压抑沉闷。

“我不知道你到底找我要干什么,如果你没事,我要去上课了,请你出去吧。”余姜海下了逐客令。

陆苇鼻子都快气歪了:我都这样了你连个说法都没有。她不满地大声说道:“你应该给我补偿。”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给你挣钱的机会,你搞砸了不说还跟我要交代?我还没跟你要交代呢?”余姜海不屑一顾。

“所以如果我被罚款,你让我自己掏钱?那是不是万一我被判了,你也打算让我自己去坐牢?对不对?”陆苇厉声问道。

“那你想怎么着?”余姜海低声问道,“让我替你掏罚款还是让我替你去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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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稻草人酒庄

“我需要你的帮助。”陆苇服软道,“就是现在。”

“不好意思,”余姜海垂下眼皮,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精致的蚕丝睡衣,“能力有限。帮不了。”

“你就算不看在我去帮你替考和写论文的面上,也该记得我之前帮你做的那些事吧?你第一份短工就碰到不良中介克扣工资,是我去帮你跟对方据理力争要回来的,你已经忘干净了么?不是我帮你写信求教授给你第三次考试机会,你那个挂了两次的考试最后能过么?更不要说我去帮你听课,回来再用中文复述给你听的事了。至于你第一次竞选学生会主席时我出的力就更多了。这一桩一件里哪次没有我?现在你一句‘帮不了’就要给我打发了是么?”陆苇的语调里没有哭腔,反而很平静。她知道哭对余姜海是没用的,余姜海不吃这一套。

“别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意思。”余姜海翻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人得往前看。”

“好,那咱们就说现在的事,眼前的事。”陆苇突然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昨天我跟德国人其实什么都没说,但如果德国人最后真要惩罚我,那我可能会彻底傻掉,人一傻就保不齐会说错话。”

余姜海听出这话里威胁的意味,他梗着脖子缓缓转头,眼里闪着凶恶的狠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看到他的眼神,陆苇害怕得心中一凛,她突然想起那晚在马狮湖的船上,他也是这么看着方瑞尔的。

她知道这次自己真搞砸了,被方瑞尔彻底耍了一番,没挣到钱不说,还要往里搭钱,甚至还有可能会坐牢。再加上陆母那通电话,更让她六神无主。

但她现在没有退路也没有办法,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需要钱。她既要延签、生活和交罚款,又要负担父亲的医药费。

虽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和余姜海撕破脸,但未来的变数太多,也许她再见到警察时就出不来了,也许这是她和余姜海的最后一次对话也说不定,所以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心里盘算着从余姜海这边能挤出多少算多少,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陆苇把心一横,既然已经开口威胁了,索性就狠到底。她咄咄逼人地看着余姜海:“我这次虽然没带录音机,但之前带没带我就记不清了。”

听到这话,余姜海心下微微一愣,他刚才确实没想过这点。

看着陆苇的气势,余姜海突然发觉,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小白兔,而是一只横牙立目张着血盆大口的母狮,恨不得随时把他吞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屋里登时变得亮堂起来。

陆苇的眼睛骤然看到光亮,很不适应,立刻侧头,同时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余姜海给自己又倒了杯咖啡,给咖啡里加了些奶,然后沉默地用汤匙搅动咖啡,看起来若有所思。

看到他这个举动,陆苇明白自己已经大势已去。她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一声,看来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就在陆苇的手指碰到房门把手的刹那,余姜海突然蹦出一句:“只有500。但其他事必须都由你来承担。”

“500太少。”陆苇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亮,“我要1000。”

余姜海走到抽屉旁,从里面取出一摞钞票扔到桌上:“就这些。你要接受就拿走,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陆苇拿眼角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钞票:“这有多少?”

“600。”

陆苇不甘心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你钱包呢?”

余姜海狠狠瞪了眼陆苇,恨恨地从背包里翻出钱包,摇晃着把里面的钱直接倒到了桌上。

钱包里的硬币噼里啪啦地摔在桌上,又滚到了地上。

“这回够了吧?”余姜海咬着后槽牙说道,“都快800了。”

虽然比预计的少,但蚊子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强。陆苇心想,看来她和余姜海的交情也就值这么多了。

她走到桌旁,手指刚碰到绿油油的钞票一角,余姜海突然按住她的手:“拿钱可以,写张字据。”

“写什么?”陆苇不解。

“说我跟你替考没任何关系。”余姜海眉毛一挑。

陆苇刷刷点点,几笔写好,递给余姜海:“两清了吧?”

余姜海接过收据,快速扫了一遍,把手拿开。

就在陆苇走出屋门的一刹那,就听余姜海在她背后说道:“省着点儿花,监狱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星期六一早,拿着弗莱舍尔给的地址,骑着跟佟乐乐借来的女式自行车,董锵锵轻松地找到了芬多蕊湖。

稻草人酒庄就在湖畔的西北角,董锵锵晃晃悠悠地骑着车,边欣赏湖光山色,边留意酒庄的位置。

围着湖骑了约有三公里,董锵锵在一堆绿植中找到了隐蔽的酒庄大门。

董锵锵在门口转了几圈,看到两扇合拢的漆黑铁栅栏大门的顶端拼成一个类似中国传统万字符标志的图案。

墙壁上有个绿色按钮,董锵锵直接按了下去,大约五秒后,一声苍老的德语男低音从门禁器里传来:“您好。请问您找谁?”

“您好,我叫董锵锵。”董锵锵冲着墙壁上端的监控摄像头挥了挥手,“是弗莱舍尔先生推荐我来的。”

话音刚落,铁门“嘎吱”一声开了,董锵锵推着车边进边看,但大门里空无一人,既没有岗亭也没有门卫。董锵锵刚进来,大门立时又缓缓关闭。

等了几分钟,见没人出来招呼自己,董锵锵只能提声问道:“您好,请问我该去哪里?”

还是没人回答。

董锵锵看到正前方不远处有座幽暗的拱形桥洞,当下飞身上车,朝着桥洞飞快地驶去。

穿过桥洞,一条由灰石砖铺成的甬道赫然出现在董锵锵的面前,顺着甬道,董锵锵继续向前。

他边骑边四处打量,透过不很茂密的矮植,他隐隐绰绰看到不远处出现一栋古堡。

等到他刹住车,一个身高约1米9的瘦高老年男子从古堡大门走出,疾步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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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伯爵

董锵锵赶忙支好车,快步迎了上去。

瘦高老人站住身形,微微欠身道:“瓦格纳伯爵已经等您很久了。”

董锵锵之前听弗莱舍尔介绍时一直说的是“他”,所以就想当然地以为瘦高老人就是酒庄主人,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主人原来另有其人。

“请跟我来。”老人说完,转身朝古堡里走去。

见对方没有握手和寒暄的意思,董锵锵知趣地闭上嘴,快步跟在老人的身后。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酒庄竟会是一座古堡,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古堡,看什么都新鲜。

一走进大门,董锵锵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铜制半身人物雕像。

雕像戴着一顶南德特色的多羽毛毡帽,帽檐下是一双机警又有神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前方,身后背着一杆猎枪,看装扮是个猎人。

“请这边来。”瘦高男人在雕像后不远处催促道。

两人一路穿廊过厅,在欣赏了一堆油画和更多的雕像后,董锵锵很快就站到了一间客厅的正中央。

“请稍等一下,我这就去请伯爵。”瘦高男人说完转身走出房间。

董锵锵环视了一下屋内摆设,除了几张布面沙发外,就是一张茶几、一张大书桌和靠墙摆放的几个矮柜,屋子很简朴甚至有些简陋,完全看不出是伯爵的家。

整间屋的四面墙中,只有一面墙上挂了一副风景油画: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旁,一个身背猎枪的男子侧身站在一棵树下,眺望远方,他身旁半人多高的草丛里,隐约露出几只狗脑袋或尾巴。

董锵锵正专注地看画,就听身后有人说道:“这是我的曾祖父,瓦格纳三世。”

董锵锵完全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急忙回头,只见一名白发老妇人正站在门口,目光森然地注视着他。

董锵锵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趁对方走进屋时快速端详了一下对方。

只见白发妇人额头突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脸颊无肉,身材比之前的男人更瘦,风大点说不定就能被吹到空中。

董锵锵本以为弗莱舍尔的朋友会跟他年纪相仿,没想到对方看起来像是弗莱舍尔的长辈,而且还是一名女伯爵。

“哦,您好,”董锵锵主动说道,“我叫董锵锵,弗莱舍尔先生说您这边需要人手清理葡萄园里的捣乱分子。”

“咳咳,坐吧。”白发妇人带着怀疑的目光望着董锵锵,同时伸手往下一挥,示意董锵锵坐下,嘴里说道,“他跟我说了,但我以为他会派两个场子里的伙计过来。”

“对不起,请问您怎么称呼?”董锵锵问道。

“捷琳娜伯爵一世。”老妇端坐在沙发上,虽然面容憔悴,但眉宇间确有股不怒自威的范儿。

“是这样,弗莱舍尔先生对养殖很在行,但对捕猎并不精通。因为您跟他提过您这边的园子里最近来了很多野生动物,所以弗莱舍尔先生特别委托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您解除烦恼。”董锵锵知道跟德国人说话时不能太谦虚,所以虽然话说得客气,但也没忘记强调自己是弗莱舍尔专门“请”过来的。

“所以,你是猎人?”捷琳娜上下打量了一下董锵锵,摇头说道,“你这么年轻看着可不像是猎人。就你一个人……咳咳,还是你有团队?”

董锵锵担心实话实说说不定这单就得黄了,立即回道:“当然有团队,我今天就是先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同时制定捕猎方案。”董锵锵没提自己不是猎人的事。

“之前本地的猎人也来过了,但他们对这些(野生动物)也没什么办法。看你年纪轻轻的,你之前有捕猎经验吗?”

董锵锵微微一笑:“当然,之前我帮弗莱舍尔先生抓过几只野猪。”

“抓过几只?”见董锵锵身材单薄,捷琳娜不太相信,“那你还真厉害。”

见对方不信,董锵锵并未气恼,笑着说道:“嗯,而且是我一个人抓的。您可以问弗莱舍尔先生,我相信由他告诉您可能更好。”

捷琳娜盯着董锵锵又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道:“我的家族管理这个酒庄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而它之所以出名就是靠着园子里那些名贵的葡萄品种。我不管你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把那些偷吃葡萄的全都赶走或抓起来。咳咳……你听明白了吗?”

“没问题。”经历了几次抓捕行动后,董锵锵变得愈发自信,“但我需要先看看葡萄园的环境。”

捷琳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虚弱:“约翰逊……咳咳……他会带你看的。”

董锵锵从书包里取出两份合同,轻轻放到捷琳娜面前的茶几上:“这是我们公司的标准合同,请您过目。”

捷琳娜连眼皮都没抬,好像压根儿没听见他的话。

见对方无动于衷,董锵锵只能把合同又往她面前推了推:“我们一般是按捕获的猎物数量而不按重量付费,如果抓到的是野猪,一只收费2500马克。如果是普通的野生猪……”

他话未说完,捷琳娜突然一脸烦躁和厌烦:“不要跟我说这些……咳咳,细节,你去找约翰逊(说)。我只要我的葡萄完好无损,其他的事你都不要跟我说。出去,现在你给我出去。咳咳……咳咳……”

董锵锵很费解,在他的认知里,钱的事都应该跟b谈,哪知对方根本就不上心,看来德国人的脑回路比较清奇。

捷琳娜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听声音很辛苦,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一样。

见对方这个样子,董锵锵也不好再坚持,只好悻悻地收起合同,改口道:“那好,我去找约翰逊先生了解一下情况。”

伴随着更剧烈的咳嗽,捷琳娜好像纸片一样摇摆起来。董锵锵见她面色煞白,仿佛随时都会晕厥,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走出客厅。

瘦高老人约翰逊领着董锵锵走出城堡的后门。

“喏,这一片都是。”约翰逊说完又指着另外几处山头说道,“那儿和那儿也都是。”

看到对方划出来的地段,董锵锵不禁咂舌:这片葡萄园的面积不比弗莱舍尔的放养林小多少。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葡萄园四周的环境,忽然奇道:“为什么你们的葡萄园没有篱笆或者栅栏?有了栅栏不就可以防止那些动物进园偷吃了吗?”

“自打我来到这个地方就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东西。”约翰逊嘀咕道。

“那为什么不装呢?”董锵锵不解,“葡萄熟了会慢慢发酵产生酒精,很容易吸引动物来吃的。”董锵锵想起自己抓的第一只野猪。

“伯爵不喜欢。”约翰逊耸了耸肩,“而且这里的葡萄酒农也没听说谁装过那个。”

董锵锵心想:如果连基本的防护措施都没有,成为野生动物们的食堂也就不奇怪了。

又瞧了瞧四周的环境,董锵锵心里慢慢有了谱,他扭头问道:“捷琳娜说费用的事和你谈。”

“是的。伯爵交待过。您可以报个数。”

“一只野猪2500马克。一只野生猪1500马克。其他动物具体看情况。”

“没问题。”约翰逊一口应下。

董锵锵没想到对方竟然连价都不还,心里别提多懊悔了,早知道就多报些了。

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你们这没有狼和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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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 捉猪小队2.0

“您提到的动物倒是没出现过,不过由于您不是猎人,所以我有必要提醒您,在您抓捕这些破坏葡萄园的动物时请您务必要遵守德国法律,否则伯爵会生气的。”

“您说的是《联邦德国动物保护法》和《联邦德国捕猎法》吧?您放心,这两部法律我都读过,我会严格遵守的。”自从误打误撞抓了第一只野猪后,董锵锵就专门去研读了相关的法律条款。尤其是开了公司后,他生怕由于法盲而触犯法律,所以变得特别谨慎,甚至在制作诱饵时都不再放太多酒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虽然这样做无形中增加了他的风险,但随着他捕猎技艺和手法的纯熟,人也渐渐变得更自信起来,“而且我不使用任何枪支和捕兽夹,所以不会造成动物的皮外伤。”

“你心里有数就好。”约翰逊点头道。

“但我不明白,”董锵锵忽然想到一点,“德国猎人有枪,有《狩猎证》,也懂德国法律,为什么他们不开枪抓这些野猪呢?”

“野猪大部分时候是晚上出没,而这儿的很多猎人不愿意夜间捕猎。另外我们伯爵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如果动物受了伤,我们伯爵也是一分钱都不会付的。”

董锵锵心想:难怪猎人们不愿接你家的活儿,这个伯爵看起来也是个刺头。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脸上并没表露出来。

“那您亲眼看见过野猪吃葡萄吗?”两人走在葡萄架间,董锵锵用手扒拉着葡萄叶。

“当然,不仅看见过野猪,还有浣熊、鸟、鹿、狐狸、甚至田鼠,总之这附近吃葡萄的动物有很多。”

董锵锵看到葡萄架下一大串一大串的破皮葡萄,心念一动,问道:“那这些掉在地上的葡萄一般您会怎么处理?捡起来卖吗?”

“哦,不,我们不卖葡萄。地上这些葡萄一般就让它烂在地里,当肥料了。”约翰逊解释道。

“那我能用吗?”董锵锵蹲下身子观察烂在地里的葡萄,然后趴在地上使劲闻了闻。

“您是说吃吗?当然不行。”约翰逊直接否定了董锵锵的想法,“它们对您的健康不利。如果您想吃,我们仓库里有些品相还不错的,我可以给您拿一些。”

董锵锵站起身,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沿着葡萄园又走了约有半小时,两人再次转回到古堡(酒庄)的后门。

“您觉得怎么样?”约翰逊一脸期待,“如果您愿意,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如果伯爵对我们的合同没意见,我今晚就可以。”董锵锵直言道。

“今晚?”约翰逊着实吃了一惊,之前还没有猎人晚上来葡萄园捕猎过,眼前的年轻人该不会是故意说大话诓他吧?他半信半疑地望着董锵锵,试探道,“那您今晚大概几点过来?”

董锵锵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下午练完车差不多是六点,再到酒庄来,时间就差不多得晚上七点半了。

“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吧。不过如果晚上捕猎,我可能需要两个空房间。一个是我捕猎后休息用,还有一个是关猎物的。”

“这没问题,酒庄里的空房间多的是。晚上您过来的时候我就能给您找出来两间。”约翰逊满口答应下来,“您还有其他要求吗?”

“对了,还要麻烦您帮我多准备一些酒精棉签剪子纱布这样的东西,万一受伤,我也好自己收拾一下。”董锵锵笑道,“另外我现在还需要几个大筐。”

约翰逊虽然心里起疑,但嘴上也没说什么,很快给董锵锵找了五个大竹筐。

看着董锵锵拎着大筐走向山坡下的葡萄架时,约翰逊撇着嘴摇了摇头:“估计也是个嘴把式,吃点苦头就知道这事不好做了。”

今天学车比前几天都要顺利,在几个路口都特别留意交通标识的董锵锵得到了教练卡丽娜的表扬。跟教练约好下次练车的时间后,董锵锵快步走进了土耳其烤肉馆。

他边吃土耳其肉夹馍边给端木打电话,他觉得自己晚上需要一个帮手。

“喂?”端木的声音听起来既沮丧又慵懒。

“晚上有事吗?”董锵锵开门见山,“有没有兴趣挣点零花钱?”

“哎,我刚看完一堆股票的研究报告,有的说大众好,有的说大众不好,我现在也纠结,不知道要不要趁着这次涨先出一批,免得再下跌损失太大。”端木答非所问。

“今天是星期六,你反正也不能交易,出来换换脑子,说不定对你做交易也有帮助。”

“成吧,可你要让我干什么?我可先告诉你,擦桌子扫地拖地这种事我可做不来,累得腰酸腿疼还不挣钱。”

“嗯,比扫地刺激得多。”董锵锵故作神秘。

“呦,那是什么工?多少钱?”端木一听董锵锵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

“一小时50马克。一晚上3-5小时。怎么样?”吸取了跟雷兰亭合作的教训,董锵锵不再提按抓住的动物只数付费的事,而且今晚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抓到什么。

“钱数倒还可以。”端木虽然打工经验少,但也知道目前汉诺威打工的行情,“就我一个人吗?”

“不,咱俩搭伙。”

“成,那具体做什么啊?”端木好奇道,“我做得来吗?”

“放心吧,你肯定可以。晚上我去找你。”董锵锵说着挂了电话。

比预料的时间更早,董锵锵和端木两人骑车来到了酒庄门外。

铁门开后,董锵锵轻车熟路地领着端木往酒庄门口骑,刚到大门口,就见约翰逊跟上午一样已经在门口站着等他们了。

“晚上好,约翰逊先生,这位是我的助手,端木星浩先生。”董锵锵转身介绍道,“端木,他是酒庄的管家约翰逊先生。”

“乖乖,这儿是酒庄?”端木咂舌地四处张望,“这不是个古堡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两位里面请吧。”约翰逊招呼道。

端木的好奇心一如上午的董锵锵,看什么都新鲜,两人一前一后直接来到酒庄的后院。

“这是您的两个房间。您要的医疗装备已经放在您的房间里了。”约翰逊边说边把一串钥匙交到董锵锵的手中,“伯爵已经休息了,如果你们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就在这个走廊尽头左手的房间。”他指着一片阴影说道。

“好的,谢谢您,约翰逊先生。”董锵锵客气道。

看着约翰逊的身影消失在影影绰绰的走廊阴影中,端木这才缓过神儿来:“老董啊,你拉我来这里不是给人看酒窖打更的吧?那一晚上50马克可不够啊。我马上就dipl(注:德国硕士)毕业了,堂堂硕士给人值夜班,怎么也得100马克起吧?”

“嗯,那100马克可不够,怎么也得1000马克一小时才能配得上你的身份。”董锵锵揶揄道。

见董锵锵打趣自己,端木不恼反乐:“那敢情好,比炒股来钱快多了。那这活儿我应了,咱们赶紧干吧!说吧,咱们先喝哪种?半干还是全干?霞多丽还是黑皮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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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葡萄藤下

“你以为我找你来喝酒的么?那我还用你?我一人喝都不够呢。”董锵锵没好气地指着约翰逊给自己备的房间,“你拎着那个门口地上的筐跟我来。”

“用筐?不喝酒啊?”端木嘀咕着,一脸不乐意地朝一堆筐走了过去。

两人走出古堡后门时,天色已晚,只见漫山遍野的葡萄园的上方弥漫着一层薄纱似的白雾,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白雾变得虚幻朦胧,而笼罩在一片白雾里的葡萄园则显得模模糊糊的。

“我说老董啊,你让我拎着这么沉的两大筐葡萄干嘛?你是故意消遣我的么?”端木平时锻炼少,拎着装满破皮葡萄的竹筐走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起来。

“快走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董锵锵催促道。

等两人前后脚走到董锵锵选好的地方,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酒庄的位置远离市区,方圆几公里只有大片的田地和零星几户人家,几乎没什么工业光,再加上酒庄(古堡)里也没开什么照明,所以葡萄园里看起来也是黑黢黢的。

“咱俩到底来干什么?”听着四周不时传来的动物叫声,端木恍惚道,“要是守夜难道不该是在酒庄里么?”

“咱们今晚要抓几个‘捣蛋鬼’。”董锵锵嘴里说着,迅速从背包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金属绳索,上下左右拽了拽绳索一头儿的绳结,见绳结缩放正常,他满意地把绳结放在地上,在上面轻轻撒上一层浮土盖住,又用手把竹筐里的葡萄捧出来,在绳结的前后左右均匀撒好,最后把还有半篮葡萄的竹筐放在绳结前方。

仔细检查了一遍后,他拍了拍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索尼随身听(注:便携式磁带放音机),竖在筐子旁边,轻轻按下播放键,然后迅速跑回到隐蔽处,抓起金属绳索的另一头。

端木瞠目结舌地看着董锵锵忙活了一溜够,不知他要干什么,也不好意思问,皱着眉头盯着远处的竹筐,想看看到底会引来什么。

随身听里突然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什么动物在低声嘶吼,声音断断续续,时远时近,不是很清楚。

“这什么玩意儿?”端木一脸迷茫地小声问道,“干嘛放这个?”

“嘘,别说话,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董锵锵卖了个关子,“你看好我是怎么做的,一会儿你来做一遍。”

一晃半小时过去了,只有草丛里的蛐蛐在扯着嗓子叫,四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董锵锵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竹筐,身后的端木已经放平了身体,躺在葡萄架下,把脑袋枕在一旁隆起的土堆旁,眼望着夜空,若有所思道:“哎,你说下周大众会不会把上半年报发出来?如果发出来的数据高于预期,是不是股价会再创新高?”

董锵锵见他这幅模样,严肃道:“我请你来是干活的,你要是聊天可一分钱都没有。”

见董锵锵好像生气了,端木一骨碌坐了起来,辩解道:“咱们这不是都猫了半天了么?一个鬼影都没见着,你让我抓什么啊?”

就在这时,随身听里的磁带a面放完了,机器“咔咔”响了两声,自动翻到了b面。

但b面放了五分钟,什么声音都没放出来。

就在董锵锵怀疑自己没有给磁带b面录上内容时,身后的端木猛地一拽他的t恤,低声道:“你看右边第三列那排葡萄架。”

听他这么一说,董锵锵急忙朝那边望去。夜风轻轻吹过,只听见葡萄叶沙沙作响,不远处一片模糊,董锵锵什么都没看到。

“看什么?”董锵锵不解地问道。

“那边儿,好像有人。”端木的声音更低了,“你没看见?就那儿。”端木抬手指了指。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董锵锵依稀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葡萄架的缝隙间一闪。

“好像还真是。”董锵锵夸道,“你眼神儿还真好。”

“你说那影儿……是人还是动物?”端木说话带着颤音。

“不知道,去看看。”董锵锵说完就要移动身形,被端木一把拉住:“哎,等等。那我呢?”

“你继续看着这儿。”董锵锵用手指筐,“你看见那个葡萄围成的圆圈了么?那下面就是绳套,如果有动物过来吃,脚踩到绳套里,你就拉绳子,只要你拉得够快,它就跑不了。对了,记得带上手套,有些动物力气大,不戴手套手就磨破了,而且到时你也容易抓不住绳子。”

端木边戴手套边小声问:“那你自己去看?”

“这地方也不大,人多了有响声就该把它吓跑了。我去就行。”

“那万一对方是人不是动物呢?”端木担心道,“万一他手里有家伙怎么办?”

“你偷葡萄会带刀啊?那不是有病么?”董锵锵没多想,况且他也确实不怕,“放心吧,要是小偷我就见机行事,不会有事的。我走了。”话音未落,他一猫腰,从身旁的葡萄架下直接钻了过去。

“看清楚就快点回来。”端木不放心地朝着董锵锵的背影喊道。

董锵锵蹑手蹑脚地朝着目标小心地移动着,但却没看到什么影子。

就在他左右张望疑惑不解时,身后一侧突然出现脚步声。

董锵锵一瞬间寒毛都立起来了。

他急忙转头,同时伏低身体到葡萄架下,机警地朝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一个东西在葡萄藤架的缝隙间一闪而过,竟然还反射出一丝微光。

玻璃杯?

董锵锵以为自己看错了,将身子微微探出葡萄藤架。

这次他看清楚了,确实是玻璃杯,在葡萄藤架的缝隙间一闪一闪的。

而拿着玻璃杯的,是一只纤细枯瘦的手。

董锵锵慢慢挪到离对方更近的葡萄架下,大着胆子伸出头朝下望去。

黑夜里,一个瘦削的背影正朝坡下走去。

看到对方的穿着、身高和那一头标志性的白发,董锵锵不禁一愣:这不是捷琳娜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她跑到葡萄园里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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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 天生捕手

见对方不是偷葡萄的,董锵锵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

但他还是心有疑虑,不知道对方这么晚拿个红酒杯在园子里乱跑个啥。

他刚要开口喊对方,忽然想到:葡萄园是人家的,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而自己只是对方雇来干活的,根本管不着雇主,别说拿着红酒杯了,人家就是举着火把也跟自己无关。想到这儿,他张着的嘴巴又慢慢闭上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另一侧传来端木的一声惊呼,喊声有些凄厉,好像他被什么东西咬到了。

董锵锵大惊,连滚带爬地从葡萄藤下钻了出来,猫腰伏背,朝端木快冲过去。

等他看到端木的样子时,着实吃了一惊,但这一惊却不是害怕,而是喜悦。

只见端木两手牢牢地拽着金属绳,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一只长着小圆耳朵的动物,它的眼睛周围有着一圈深浅分明的皮毛,嘴巴前凸好像狐狸,一只毛茸茸的纹路清晰的大尾巴正左右拍打着地面,而它的前肢则被金属绳捆住,只能发出焦躁的低鸣声,显得很愤怒。

董锵锵打的结是和德国人学的,捆野猪用的,越挣扎就越紧。

“这,这玩意是什么啊?”端木见董锵锵回来了,忙不迭地问道。

董锵锵一看到就认出来了,他边走近动物边问道:“你小时候没吃过干脆面么?”

“吃过啊。”端木说完停了两秒,又盯着动物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董锵锵的意思,“这是浣熊?”

“没错。”董锵锵边说边从背包里取出其他绳子绑在浣熊的身上,然后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旁边葡萄藤的木桩上,这才解开浣熊前肢的金属绳套,“这种动物不是德国本土的,是德国人从其他国家引来的外来物种。由于在德国的天敌很少,所以它们繁殖得非常快。而这种动物最喜欢吃的食物之一,就是葡萄。你手气不错,咱们今晚没白来。”

“接下来呢?”端木擦了擦汗,刚才的紧张心情一扫而空。

“你还像刚才这样做就好。我去找约翰逊要个大点儿的笼子来。今晚咱们还不定能抓多少只呢,光凭我带的绳子可不够。”

“这个工有点儿意思。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就是天生捕手。”端木一放松,顿时吹嘘起来,“这种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你就说今晚咱们是抓30只还是50只吧?”

“如果我去拿笼子这段时间你又抓到了其他的,你就像我刚才那么做:先系上第二根绳子再解金属的那根。”董锵锵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但如果你抓住的是野猪就先不忙解绳子,等我回来再说。”

“野猪?”端木打了个激灵,立刻坐直上身,紧张地环顾四周,“你说这儿……还有野猪?”

“当然,我估计这地方最爱吃葡萄的除了浣熊就是野猪了。”董锵锵摆了摆手,“我等你胜利的喜讯。”

端木咽了咽口水,表情纠结地说道:“那,那什么,要不我去取笼子吧?你来抓一只。我都蹲好久了,腿都麻了。”

董锵锵本想借着拿笼子问问约翰逊捷琳娜伯爵到底什么情况,见端木自告奋勇要去取笼子,猜他可能是害怕野猪,当下也不点破,笑道:“那成,记得说话客气点,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伯爵的管家。”

“我有分寸。”见董锵锵同意,端木急忙站起身,径直朝酒庄后门的方向大步走去,“我捧着他说呗。”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望着端木的身影消失在葡萄藤间,董锵锵再次布置好绳套,放置好随声听,然后安静地蜷伏在阴影里,耐心地等待着下一只猎物。

四周又是一片寂静,望着空中屈指可数的几颗星,董锵锵心里又想起周日父亲打电话时说的话,他不禁好奇,就父母每月那点儿退休金,是怎么能把外债还完的?

就在他东想西想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山坡下方传来,董锵锵心知又有猎物出现了,一翻身趴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瞅着声音的方向。

就在他翘首以待之际,忽然发现对面葡萄藤的空隙间多了一大团移动的黑影,伴随着黑影同时出现的还有“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董锵锵不敢大意,慢慢地把金属绳在手上多绕了两圈儿。

突然,一对儿亮晶晶的、兵乓球大小的光球出现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紧接着出现了更多亮晶晶的光球。

董锵锵对这种光球很熟悉,他知道这是野猪的眼睛。但让他诧异的是,这次出现的野猪竟会这么多。

粗粗一数,来了十只。

董锵锵知道野猪爱成群结队出没,但他之前总是碰到单打独斗的野猪,还从没一次碰到过这么多。看样子这是一家子组团来吃白食的啊。

慌乱了几秒后,他马上清醒过来,迅速观察这群野猪。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它们虽然数量多,但普遍体型都不大,最大只的也就七八十斤的样子,而小的看起来顶多只有二三十斤。

不过,虽然个头不算大,但食量却很惊人,它们旁若无人地开始啃食地上和葡萄藤上最低处的葡萄。

董锵锵今天就带了一只金属绳过来,他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应该把那张大网也带来。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只能抓到一只是一只。

野猪群顺着山坡从下往上吃了过来,一只体型偏瘦的野猪一眼就看到董锵锵的竹筐,它得意地嘶鸣一声,直接冲了过来。

它前蹄刚踏入绳结里,董锵锵看准时机猛地一提,只见泥土下的绳结猛地从地里被抽了起来,刷的一下收紧在野猪的前蹄上。

野猪吃痛,奋力挣扎起来,董锵锵不敢怠慢,用手拉着被套住的野猪朝山坡上飞快地跑去。

被套住的野猪发出低吼,挣扎着想要摆脱金属绳,四蹄在地上刨出几道痕迹。

董锵锵正跑着,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奔跑声,他扭头望去,只见有几只野猪扔下葡萄,朝他奔来。

他原打算先把这只扔在约翰逊准备的房间里再返回来捉其他的,但没等他跑到后门,野猪已经杀到了他身后不远的位置。

董锵锵正要跑进后门,就听“咣”的一声,后门被打开,端木拖着一个大铁笼子站在门里,正要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骤然出现在门口的董锵锵,端木不觉一愣:“哎,你怎么来了?”

“闪开。”董锵锵大吼一声,直接冲进门里。

“哎哎,这……怎么回事这是?”端木应声被董锵锵撞了个四脚朝天,人朝门旁的柴火堆摔了过去。

董锵锵顾不得解释,右手使劲地一甩一带,被金属绳套牢的野猪就连滚带爬地也摔进门来。

借着一甩的力量,董锵锵迅速转了个圈,脸朝门外,他看到追击他的野猪里最快的几只已经到了门口。他顾不得多想,用手使劲把门一摔。

但门却没关上。

董锵锵一愣,就觉得一团黑影在自己的腿下一闪,他的腿被那团黑影撞得生疼。

董锵锵顿时一身冷汗,急忙两手较劲去关门,同时用肩膀死死地顶住铁门,咬牙把铁门的门栓别进了栓眼里。

这时就听见接二连三的沉闷撞击声从门外传来。

董锵锵背靠在门上,就觉得仿佛有几把大锤同时锤在了他的背上。

没等他缓过神儿来,就见自己对面的阴影里,一对儿闪闪发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董锵锵一下觉得空气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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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柳暗花未明

就在董锵锵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对儿眸子时,又一对儿光球在院子里亮了起来。

那是董锵锵抓进来的那只野猪。

两只野猪吭哧吭哧地凑到了一起,好像在低声商量着什么。

之前被撞翻在柴火堆里的端木用手硬撑着身旁的大木头块儿,翻身爬了起来,靠在柴火堆旁晃了晃脑袋,一转头看到一动不动的董锵锵,一脸费解:“哎,这啥情况?”

“别说话。”董锵锵不敢分心,低声道,“它们视力不好,但是听力和嗅觉灵敏。”

“它们?”端木小声念着,顺着董锵锵盯着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两只正在窃窃私语的“小偷”。

当端木看清阴影里有两只体型中等的猪时,长松一口气道:“我当什么呢,原来就是猪啊,我还以为是狼呢,吓死我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朝自己找来的大铁笼子走去。

“别动。”董锵锵脱口而出。

没等端木反应过来,两只野猪像两颗炮弹一样“射向”端木。

“躲开。”董锵锵大喝一声,同时两手用力将手中的金属绳朝端木的反方向使劲扯去。

跟金属绳有交集的那发炮弹登时落了空。

听到董锵锵的提醒,端木急忙想躲,但身旁除了散落一地的大块木头外,并没有什么能躲能闪的空档。

情急之下,端木只能选择抱头蹲了下来。

夜色里,那发炮弹直接命中刚蹲下的端木。

端木第二次被撞进了柴火堆。

他吃痛发出一声惨叫,野猪圆睁着一对儿小眼睛,左右晃了两晃,凶神恶煞地准备对他发动第二次攻击。

就在这时,一块儿木头带着风声砸向野猪。

野猪没防备,被木头块儿砸个正着,身子往旁边一歪,吭叽了两声竟没倒地。

它立刻恼羞成怒地掉转方向,瞅准董锵锵所在的位置,向他发起冲锋。

董锵锵刚才情急之下扔出一块儿木头,早就料到野猪可能会朝自己冲来,马上抄起一块木头握在右手。

后院里码放的这些木头都是提前劈好的,准备晾干木头里的水分等天凉时做柴火用的,每块木头的长短大小和人的小臂差不多,握在手中刚好能当个武器。

野猪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董锵锵的面前。

董锵锵根本没时间思考什么战术,立即手起棒落,朝着野猪背上打去。

野猪往旁边一闪,这一棒没砸到它身上,反而砸到了野猪耳朵和脖颈的交界处。

虽然野猪脖子上堆积的脂肪很多,但董锵锵这一下也着实使了些狠劲。野猪疼得往前一蹿,“咚”的一声撞到董锵锵的膝盖上。董锵锵刚要抬腿踢猪,野猪眼疾嘴快,张嘴就咬。

“啊!”董锵锵只觉得腿一疼,咧着嘴喊出了声。

“哎,你……”端木第二次爬出柴火堆,正好看到野猪站在董锵锵腿边撕咬,顿时吓得结巴起来,说话都走了调。

董锵锵条件反射地飞起右脚,这一下结结实实地踹在野猪侧面的肚子。他只觉得自己踢到一个五十斤的面口袋上,野猪身子一歪,咬着董锵锵腿的嘴就松开了。

“跑啊!”端木趴在柴火堆里急得直喊。

见野猪松开嘴,董锵锵想都没想,直接把手里的木头朝野猪嘴怼了过去。

看探索频道的时候,董锵锵了解到野猪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它的獠牙,成年野猪的獠牙跟开过刃的匕首一样锋利,配合野猪的冲刺进攻,可以轻易挑开一只成年老虎的肚子,就是没挑破,造成的伤口也是短期内难以愈合的,可以让猎物瞬间失去战斗力。

董锵锵刚才就注意到,这两只野猪的獠牙还没长大,但即便如此,董锵锵也不敢冒险让它撞一下。所以趁着距离近,他迅速把手里的木棒捅向野猪嘴里。

黑灯瞎火之际,野猪根本没看清戳自己嘴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张嘴便咬,咬住就不撒嘴,同时还往木棒往另一侧带,似乎想把木棒从董锵锵的手里夺走。

董锵锵往怀里猛拽木棒,但野猪的嘴劲比董锵锵想象的还要大,眼看木棒就要被夺去,董锵锵猛地一撒手。

野猪始料不及,嘴里咬着木棒,身子也因为惯性朝一旁摔去。

董锵锵垫步上前,飞起一脚,照着野猪肚子猛踹了过去。

野猪肚子和野猪眼睛都是野猪身上薄弱的地方,这一下踹击直接把野猪踢飞出去。

趁着野猪倒地不起,董锵锵疾步赶到,伸手抄起野猪的两只后蹄,像铁饼运动员一样快速旋转起来。

野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董锵锵卯足了劲朝空中一扔,野猪就擦着后院儿的墙头飞了出去。

隔了几秒,董锵锵就听到沉闷的一声“砰”从门外传来。

他疲惫地转头看了看另一只野猪,却见那头野猪不知何故竟主动钻进了端木拎来的大铁笼子里。

董锵锵紧跑两步,就把笼子门给关上了。

后院铁门的撞击声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没了声响。

“它们走啦?”端木惊魂未定。

董锵锵摇了摇头,用手指着墙外,喘着粗气说道:“你上去看看。”

端木眨巴了两下眼睛,从旁边搬过来一把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当他顺着墙头向外张望时,就见后门外黑乎乎一片,他吓得扭头说道:“好家伙,它们都来了。”

“外面有几只?”董锵锵终于把气喘匀了。

“一,二,三……”端木小声数道,“八只。”

“那基本都来了。”董锵锵苦笑道,“没想到它们还挺抱团儿的。”

话音刚落,他的表情渐渐凝固,就在端木感到匪夷所思时,董锵锵突然大喊一声:“糟了……”

“怎么啦?”端木跳下梯子,“什么事儿糟了?”

董锵锵惊骇地看着端木,半晌才喃喃说道:“我才想起来,捷琳娜还在外面呢。”

“谁?”端木从未见过捷琳娜,不知董锵锵说的人是谁,皱眉问道,“谁在外面?”

董锵锵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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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 隐情

“你刚才说的到底是谁?”端木不解地追问道,“是其他抓猪的么?”

“是这个酒庄的主人。”董锵锵的思绪高速运转着,他在思考该如何解决门口的这些不速之客。

“咳,没事儿……”端木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外面地儿这么大,她还不一定转哪儿去呢。再说酒庄那么多门,她也不是非要从这里回来啊。”

端木的话让董锵锵略微放下心来,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毕竟刚才他看见捷琳娜的地方离后门最近,万一对方真从后门回酒庄,那可就真热闹了。

“还是小心点好。”董锵锵看了眼梯子,吩咐道,“我去找约翰逊告诉他这件事儿,另外顺便跟他拿点东西,否则就凭咱俩抓不了这么多猪。你在梯子上看着外面的情况,如果发现捷琳娜靠近,就喊话让她绕道,同时打电话告诉我。”

“放心吧,没问题。”端木这时也已经平静下来,他用手比了个“k”的手势,“你快去快回哈。”

董锵锵转身朝约翰逊的房间走去,端木赶忙搬了个木箱顶在门后,然后拍着巴掌满意地点头道:“这回妥了。”

约翰逊屋里的灯还亮着,董锵锵轻轻敲了两下门,门“吱拗”一声开了,约翰逊站在门里,态度友善地看着他:“董先生,我刚才给你的助手一个铁笼,有用么?”

“嗯,用上了,谢谢。”董锵锵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可能一个笼子不够,我需要您的帮忙。”

“可我们这也没有更多的笼子了。”约翰逊露出更为难的神色,“毕竟我们是酒庄,不是农场。”

“我知道,我不是来跟您借更多笼子的。”董锵锵顿了顿,“我想和您借……买一些酒,度数高一些的那种,比如威士忌或者伏特加。”

“买酒?”约翰逊摘下老花镜,表情严肃地看着董锵锵,“您是要现在喝么,董先生?还是您今晚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哦不,您搞错了,不是我喝,哦,也不是我的助手喝,”董锵锵急忙解释,“我需要酒和面粉做一些诱饵,帮我抓住葡萄园里的那群‘捣乱分子’。”

约翰逊上下打量了董锵锵几十秒,确定他不是说胡话后,才缓缓道:“您要的东西厨房都有,跟我来吧。”捷琳娜曾交待约翰逊让他配合董锵锵,所以约翰逊并没为难他。

虽然后厨很大,但董锵锵很容易就在酒柜里找到自己要的东西。让他惊喜的是,除了好几瓶度数从40到80不等的威士忌外,还有白兰地、伏特加、朗姆酒、龙舌兰以及琴酒等各式欧美烈酒。来之前他还担心酒庄里只有红酒,这些烈酒让他大为满意。

同时他还发现厨房的角落里有若干个收集厨余的生物垃圾桶,专门存放当天未吃完的剩菜饭。

“嗯,请问这几瓶多少钱?”董锵锵从一堆酒中挑出几瓶熟悉的摆在桌上,用手比划了一下,“我想都买下来。”

“你都要?”约翰逊暗暗吃惊,“这些酒可不便宜。”

“嗯,多少钱?”董锵锵边问边摸钱包。

约翰逊迅速心算了一下:“都加起来应该是420马克左右。如果您要看收据,我现在可以去找,就是需要些时间。”

“不用那么麻烦,”董锵锵从钱包里数出一摞钞票放在柜台上,“这是420,你点一下。”

约翰逊拿眼一打就知道钱数不少,当下收好钱,笑道:“不用点了。我这就给您写收据。”

趁他写收据的功夫,董锵锵指着厨余垃圾桶问道:“这几个桶里都是今天的剩菜吗?我能用么?”

“啊?您要用这桶里的东西?”约翰逊以为自己听错了,脑袋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他不知道董锵锵到底在想什么,“是今天的……可都已经脏了。如果您饿了,我可以让厨师……”

“我不饿。”董锵锵两步走到桶前,一把掀开桶盖,探头往里观瞧,桶里虽有剩菜但并没任何异味。董锵锵猜测一方面可能是桶经常清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德国冷餐多,不像中餐有那么多的汤汤水水,所以不容易发酵产生怪味。

“如果您需要就请用吧。”约翰逊皱着眉把收据递给了董锵锵,“只要您不觉得不卫生就好。”

“另外我还需要用您的厨房,”董锵锵客气地问道,他知道德国人规矩多,他不想失了礼数,“用厨房要多少钱?”

“哦,这不需要付钱。”约翰逊越发觉得董锵锵古怪,“您确定不需要我叫厨师帮您做点什么吗?”

“不用。”董锵锵微笑着边说边开始挽袖子,“我自己就可以了。”

“您用厨房没问题,但我需要在这里陪着您,这也是伯爵交待我的。”约翰逊担心董锵锵搞什么古怪,把厨房折腾乱了让自己第二天被批,所以想在一旁监视董锵锵。他慢慢走到一张沙发旁缓缓坐了下来。

一听到伯爵两个字,董锵锵猛然想到自己刚才看见的场景。他构思了一下措辞,试探着说道:“那个,我刚才好像在葡萄园里看见了……伯爵。”

“你说什么?”约翰逊闻言陡然一惊,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你在哪儿看见的?”

“嗯,就后面那道山坡,大概是3区和4区之间那片葡萄藤吧。”董锵锵找了个垃圾袋铺在地上,然后从垃圾桶里往外拣他觉得能用的残羹,“而且她手里还拿着酒杯。”

约翰逊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古怪,他急忙问道:“那你刚才见她后没叫她吧?”

“当然没有,这是她的庄园,她想干嘛干嘛,我可管不着。”董锵锵嘴上说着,手里却没停,已经快速拣完一个桶,开始掏第二个。

听到董锵锵这么说,约翰逊长出一口气:“你没叫她就好,没叫她就好。”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那我也得抓紧时间,现在后门堵着七八只野猪,如果伯爵从后门回来,那就该出事了。”董锵锵补充道。

“你说什么?”听到董锵锵说后门有一群野猪,约翰逊手一抖,杯子从手中掉落,摔在地上变成一堆晶莹的碎片。

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董锵锵不禁奇怪,心说这个管家看起来年岁也不小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慌呢?

“野猪堵门是什么时候的事?”约翰逊急赤白脸地问道。

“就刚才我找你的时候呀。”董锵锵愈发奇怪,“不然我干嘛买你的酒?管你借厨房?”

“那咱们赶紧出门把野猪赶跑!”约翰逊边说边环视四周,见墙角立着一杆长竹竿,他立刻奔了过去,握在手中就要出门。

“哎,你不能赶它们啊。”董锵锵还没做完诱饵,急忙拦他,“你如果不逮住它们,下次它们还会再来。再说你们找我来不就是为了抓住它们么?而且伯爵也不一定从后门回来,她看见野猪肯定就绕到正门去了。”董锵锵安慰道。

“不行,必须马上把它们赶走。”约翰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然伯爵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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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 布阵

“不用担心,我的助手现在就在后院,如果他从墙头看见伯爵靠近后门,会大声提醒她的,不会让她被野猪攻击的。”董锵锵好言劝道,“我现在抓紧做,马上就可以……”

“不行不行,”约翰逊吓得脸色煞白,“你绝对……哦不是,你的助手绝对不能喊她,那会置她于危险中的。”

董锵锵本来想说:端木如果看见伯爵过来不喊才是置她于危险吧?但这话他没好意思问,只能改口道:“不喊怎么提醒她?总不能开门说吧?那野猪可就都冲进来了。我们后院只有一个铁笼还已经关了一只,如果进来七八只可关不住,到时你后院就该彻底毁了。”

“总之不管你们谁,”约翰逊激动地摆手道,“都不能喊她。绝对不能!”

见约翰逊如此坚决地反复提醒自己,董锵锵不禁心里起疑:“约翰逊先生,您方便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喊她的名字吗?”

“万一……万一伯爵没听清楚你们喊什么,为了听清走得更靠近后门而被野猪围攻了怎么办?”约翰逊皱眉道,“有这个风险吧?”

董锵锵一想,对方这么说也有些道理,马上掏手机:“那我现在就告诉他如果看见伯爵出现了先别喊。”

见董锵锵采纳自己的建议给助手打电话,约翰逊如释重负,但旋即又紧张起来:“我现在就去后门,帮你们看着。”

望着他的背影,董锵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为什么他们不能喊伯爵呢?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知道,他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就算不为了伯爵的安全,后门外那么多只野猪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要是没抓到就实在太可惜了。

原材料齐备加上干活的工具充足,董锵锵很快就做好了需要的诱饵。当他扛着一大袋诱饵来到后院时,只见约翰逊也搬了一把梯子,跟端木一起,在后门旁一左一右两个墙头守着,观察外面的动静。

“怎么样了?”董锵锵把袋子扔到地上,抬头问高处的端木,“外面还剩几只?”

端木朝他比划了一个“v”的手势,董锵锵一愣,难以置信地问道:“就剩两只了?”

“是又来了两只。”端木跳下梯子,用脚尖轻踢了袋子一下,端详着袋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都是好东西。”董锵锵解开袋子,边往外掏边介绍,“保证野猪们吃完竖大拇哥。”

诱饵刚一掏出来,端木立刻敏感地用手掐住鼻子:“这什么味儿啊?太难闻了。”

“这是能让野猪们听话的法宝。”董锵锵笑笑。

端木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他还以为董锵锵能拿来什么好东西,谁知只是几个看起来破破烂烂泛着异味的超大面团子。

约翰逊似乎根本不关心董锵锵准备的是什么,他站在两人身后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赶走这些野猪?”

“现在。”董锵锵说着看了看后院的环境,问道,“这里通向酒庄前厅一共有几条路?”

“两条。”约翰逊迅速用手一指,“你刚才回来时走的是一条,还有一条路也能过去,但第二条路有个木门,平时是锁着的。”

“那就好。”董锵锵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样约翰逊先生,请你现在去酒庄前厅,如果伯爵从正门回来,你告诉她我们在努力工作,也让她好好休息。”

“那你打算怎么做?”约翰逊虽然眼睛没去看地上摆放着的诱饵,但鼻子里也闻到了些不寻常的气味,他知道那是烈酒的气味,“就用地上这些东西吗?”

“没错。”董锵锵信心满满道,“如果您坚持要在这里观摩也可以,但我担心伯爵从前面回来看不到人着急,万一跑到后面就不安全了。”

约翰逊刚才已经见过他做诱饵的原材料,知他不敢乱来,加上他也确实担心伯爵的行踪,当即点头应道:“那我现在就去前面。记住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不要……”

“不要喊伯爵的名字。”董锵锵微笑着接过他的话头,“我们记住了。”

看着约翰逊匆匆消失的背影,端木一脸费解:“你们刚才说什么‘不要喊伯爵的名字’?那是什么意思?”

“先别管那个,你听我说,你把这些诱饵散开摆在地上,然后在上面支起木箱。”董锵锵吩咐道,“小时候玩过纸盒扣老鼠吧?”

“这是诱饵?”端木蹲下身子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乖乖,这用什么做的?怎么是这个味儿啊?这么臭野猪能吃吗?”

董锵锵见他没回答自己,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说的就是在木箱下放诱饵,木箱和诱饵之间再用木棍什么的支着,等猎物跑到箱子下就拉绳,让木箱扣下来,对吧?”端木理解得很到位。

“没错,道理是这样。不过咱们因地制宜,只要比外面那些野猪体型大的容器都可以用。”董锵锵早就注意到后院的角落里层层摞着很多采摘葡萄时用的大筐,以及少量的不知干什么用的木箱,他用手点指,“不管是木箱还是筐,只要能罩住(野猪)咱们就用。”

“但这些筐看起来都很单薄,能结实么?”董锵锵说话时,端木已经走到一摞筐前顺手拿起来一个,放在眼前仔细研究,“那些野猪看着可不是善茬啊。”

“你说的我也想过,我们用这种简易陷阱吸引它入伏,同时还要在筐下放绳索。这样如果筐没扣住它,我们也能有后招,不至于太被动。”董锵锵老练地说道。

“那你打算把这些诱饵都布好后就开门么?”端木边说边撸袖子,“那就赶紧吧。”

“一次放太多只进来咱俩根本搞不定,也太危险,万一篮子全没扣中,咱们就成人家的猎物了。”董锵锵继续说道。

“那怎么办?”端木刚要动手,听董锵锵这么一说,不自觉地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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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馊主意

“这样,咱们分工合作:我负责开门,每次放进来一只,等它一进来我就关门。你来负责观察它去吃哪个筐下的诱饵。一旦它选好目标,你就负责拉它脚下的绳套,套住它的蹄子,这样不管它会不会撞翻篮子,我们最后都能抓住它。”

“万一我套住了它,但咱们还是抓不住怎么办?”端木想到刚才那只野猪的彪悍作风,不禁心有余悸。

“你放心,有这些吃的在,它们掀不起什么浪来。”董锵锵对自己的厨艺和厨房的那些烈酒很有信心。

见董锵锵自信满满,端木虽然怀疑也不好说太多,毕竟刚才董锵锵和野猪正面对殴时他也没帮上任何忙。

两人分头忙碌,不一会儿的功夫,端木就摆好了四个筐,每个筐下也都放好了诱饵和绳扣。董锵锵也没闲着,他找来一堆分量重、占地大的物件,把通往前厅的路口封得严严实实,这样野猪就不能轻易逃跑了,再要抓它们就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事了。

董锵锵只带来了一条金属绳,他把金属绳的两头都做成绳扣,分别放在两个筐下,而另外两个筐下就只有普通绳子做成的绳扣了。

“准备好了吗?”董锵锵靠在门上,看着紧张兮兮的端木问道。

虽然距离每个筐陷阱都有一段距离,但端木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董锵锵刚问完,他就无意识地抽了一下手里的绳子,结果力气太大,直接拽倒了两个筐。

董锵锵知道他害怕,从自己的包里挑出一瓶40度的威士忌,在手上掂了掂,拧开盖儿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端木:“来一口提提神儿。”

威士忌这种烈酒一般都是要加冰块慢饮的,直接喝属于极端饮法,既不利于健康也喝不出酒的香味。但在目前这种特殊情况下,董锵锵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在短期内迅速提高对方的胆量,只能因陋就简就地取材。

端木心里清楚董锵锵的意思是让他喝酒壮胆,他毫无犹豫地接过酒瓶,抬头猛灌了一大口。

在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后,端木的脸色渐渐变得通红,他只觉得自己热血沸腾。

他把酒瓶还给董锵锵,抹了抹嘴角,发狠道:“来吧。”

董锵锵走到门边,把手轻轻搭在门栓上,眼睛看着端木,缓缓点了点头。

一刹那间,端木就觉得四周骤然安静下来,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而这份心悸的感觉就跟他看到大众股票下跌时是一模一样的。

门栓被缓缓拉开。

门“吱拗吱拗”地开了一道缝,董锵锵小心地把着门,不敢开得太快。

当缝隙接近三十厘米左右时,董锵锵就觉得门板一震,夜色中,一条黑影“嗖”地冲(挤)了进来。

端木还沉浸在回忆股票下跌的情绪里,根本没料到野猪竟会来得这么快。

更多野猪涌到了门口,董锵锵用尽全力才把铁门重又关上,他一边挂门栓一边低声喊道:“端木!”

一语惊醒梦中人。

端木被这声扰乱了思绪,一下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失声喊道:“啊?”

“野猪!”董锵锵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进来了。”

端木会意地转头望去,正好瞥见野猪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后,身子一歪,撞翻一个竹筐,竹筐下的诱饵直接显露出来。

竹筐陷阱顿时失败,就剩下竹筐下的绳扣了。

万幸的是,这个竹筐下是金属绳。

端木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汗珠顺着脸颊徐徐滑落。

野猪发现竹筐下的美食,开始忘我地啃食起来,根本没拿正眼儿去看一旁虎视眈眈又提心吊胆的两个人。

但它的蹄子迟迟没有落入绳扣里,端木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就在这时,一个土豆骨碌碌地滚到了野猪嘴旁不远处,野猪和端木都是一愣。

端木扭头望去,董锵锵这时已经丢出第二个小土豆,这次土豆直接滚到了野猪的肚子下。

野猪回头瞪了董锵锵一眼,一蹄子踹飞土豆,继续低头享受美餐。

让野猪郁闷的是,第三个第四个土豆接踵而至,完全打断了它进食的节奏和心情。它咆哮着转过身,凶恶地看着董锵锵,做龇牙咧嘴状,端木看到这只野猪的獠牙貌似还没有开始长。

董锵锵身旁放着一筐土豆,他一面掂着土豆,一面密切留意野猪的动静。

但野猪只是跟他对峙了几秒钟就调转头去,继续忘我地啃食起来。看来它着实饿得不轻。

董锵锵突然朝远处又扔了一个土豆,土豆击中了一块立着的木头,木头倒下发出清脆的一响。野猪猛地一惊,往旁边一躲,同时调转身形面朝着董锵锵。

端木完全看傻了,手里的金属绳不知不觉垂到了地上。就在他犹豫彷徨不知如何是好时,董锵锵突然道:“它进去啦。”

“嗯?”端木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啊?”

“蹄子,”董锵锵不敢大声说话,冲端木使了个眼色,“进套了。”

端木急忙低头观瞧,一看还真是,野猪的右蹄正好踩在绳套正中。

他不敢怠慢,赶忙拾起金属绳,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回收绳。

就在野猪毫无防备之际,端木猛地向后使劲一拽,只见金属绳突地从地上弹起,绷成一根直线,绳子的另一头紧紧地箍在野猪的蹄子上。

野猪就觉得右前蹄一紧,奋力挣扎了一下,却没甩掉绳子。它顺着绳子望过去,只见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正望着自己。

好好一顿饭被三番五次打断,野猪真的生气了,它低吼一声,朝着端木就冲了过去。

端木星浩之前连抓兔子的经验都没有,就更别说抓野猪了。刚才董锵锵告诉他只要套住野猪蹄子就可以轻易抓住它,但自己现在已经套住了野猪,野猪却朝他跑来,而董锵锵之前并未告诉他如果野猪朝他跑他应该如何处理。

眼见野猪越来越近,他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一慌,把绳子往旁边一丢,撒丫子就在后院里绕圈奔跑起来。

后院虽然面积不小,但摆满了各种杂物,所以端木的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野猪虽然蹄子上带着绳套,但野气十足,没跑多久,就把端木逼到了一个角落。

看着喷着臭气的野猪,端木腿一软,瘫倒在地。他心里不住地后悔:早知如此,别说一小时50马克,就是500马克自己都不该答应。这哪里是挣钱啊,分明是陪董锵锵来玩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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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离身经百战还差十万八千里

野猪调整好姿势,朝端木猛冲过去。

端木吓得两眼一闭,大喊一声:“我爱你们!”

但一分钟过去了,野猪并没冲到他面前,更没有咬到他。

端木颤巍巍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前方的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原来野猪跟他只有三米左右的距离。

野猪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捆着它蹄子的金属绳再次绷成了一条直线,使得它动弹不得。

野猪愤怒地啃咬着金属绳,却不能再前进一步。

端木茫然地转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金属绳另一头的那个绳结被勾在墙边一个凸起的钩子上,而那个钩子上本来挂着的是一些农具产品。

端木还在愣神儿的功夫,一个影子蹑手蹑脚地走向野猪的身后。

野猪正郁闷无法咬碎绳索,猛然察觉身后有人,猛地一个转身,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人。

董锵锵拎着一只竹筐站在野猪前方几米处。

没容他多想,野猪已经像炮弹一样朝他袭来。

董锵锵想着把金属绳另一端的绳结勾到墙上就能限制野猪的行动范围,本想用竹筐扣住它,哪知算错了一点:野猪到端木的距离确实被绳子限制了,但野猪跟董锵锵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被绳子限制。

野猪仿佛瞬间移动一般眨眼就到了他的跟前,董锵锵措手不及,下意识地用手里的筐去挡野猪。但野猪这一下冲力极大,董锵锵脚下一滑,被它直接撞翻在地。

野猪直奔他的面部,试图去咬他的脸,但它和董锵锵之间还隔着一个竹筐。

由于野猪距离自己太近,董锵锵躺在地上被它的左突右进折腾得颇为狼狈,一时无法起身,只能用竹筐疲惫地左右招架被动防御。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看到野猪的眼睛变得通红,长鼻子最前面的肉已经被竹筐磨破,带着血丝的细绺猪皮挂在猪鼻两侧,但野猪浑然不觉,仍然忘我地攻击着。

筐底渐渐被猪鼻子拱破一个洞,就在董锵锵有些招架不住时,野猪忽然停住了动作。

董锵锵急忙定睛观瞧,却见破洞旁的竹枝横七竖八地卡在野猪的鼻孔里。

野猪没明白怎么回事,一边吭叽一边试图从破洞中抽回鼻子。但它的动作太大,反而有更多的竹筐枝子卡在了鼻子和嘴巴附近。

说时迟那时快,董锵锵毫不犹豫地双手抓住筐边使劲向自己的左侧一翻,同时从地上跃起,侧身把野猪压在了筐下。

野猪顿时玩命挣扎起来,但可能是酒劲上来的缘故,它的挣扎并没掀翻董锵锵,董锵锵一边压制它的反扑,一边拽过它蹄子上的金属绳,快刀斩乱麻地捆住了它的两个前蹄,然后一边捆后蹄一边对端木高声嚷道:“快把那边放下来。”

“啊?什么?”端木依然神情恍惚,“把,把什么放下来?”

“勾在墙上的那个绳结,放下来。”董锵锵不假思索地命令道,“快!”

端木虽然腿软,但还是扶着墙强撑着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把捆在墙勾上的绳结费力地取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董锵锵迅速把另一头的绳结捆在了野猪的后蹄上,确定前后蹄都捆牢固后,他才闪到一旁。

野猪被捆住四肢,不甘心地在地上左右乱踢,但动静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动不动,只有肚子上的起伏说明它还活着。

夜深了,四周一片寂静,连虫鸣声都没有了,董锵锵的耳旁,只有微风吹过时,头顶树叶发出的哗哗声。

董锵锵歪靠在柴火堆旁,大口地喘着气,心里也是止不住地后怕。

他万万没想到,也算是有过不少捕猎经验的他竟然差点在一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野猪身上翻了船,不仅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还差点害了善良的端木同学。

想到这儿,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害怕、悔恨、自责刹那间一起涌上心头。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一念之间,可能就会毁了两个家庭。

董锵锵鼻子一酸,懊悔的泪水缓缓滴落在地。

眼见董锵锵身手矫捷地捆住了野猪,却不再站起,反而蹲在地上哭,端木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能站在一旁傻呆呆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董锵锵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撑着柴火堆站了起来。端木见状,试探着问道:“那个……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你还打算放猪进来吗?那我可能就得先撤了。”

“绝对不能放了!”董锵锵斩钉截铁道,“那样就该出事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端木小声又问道,“咱们现在就撤?”

董锵锵哭完后心情平复了很多,他认真想了想,道:“不能再开门了。咱俩把袋子里的所有诱饵分成两半,然后沿着墙头扔到后门外。你在这里盯着它们吃了诱饵后的动静,我去再多做一些来,以防万一。”

端木一听不用再面对野猪,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当下不住点头:“只要不再放进来野猪就好。”

董锵锵马上取出所有诱饵,一分两半,他又拿出两瓶度数高的威士忌,全都洒在诱饵上,然后跟端木一起从后门两侧的墙头分别抛了出去。

后门外的野猪早就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到了周边的葡萄藤下,此时闻到浓郁的酒香味和菜香,立时扔下葡萄,朝后门涌来。

看着野猪们忘情地吃着,董锵锵欣慰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把醉倒的野猪也扔进了铁笼里,又嘱咐了端木两句,然后径直跑回厨房,快马加鞭地赶制下一批诱饵。

就在他手脚不停地忙碌时,约翰逊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看到董锵锵衣服也脏了,头发也乱了,脸上还带着血渍,他不禁吃了一惊:“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医生?”

“没事儿。皮外伤。”董锵锵故作轻松道,“小事一桩。”

“那个,伯爵她还没从前门回来。”约翰逊话里有话。

“她也没在后门出现过。”董锵锵听出他的潜台词,“我们记得你说的话,放心吧。”

两人正说着,端木的电话就到了。

“怎么样?有倒的么?”董锵锵非常关心成果,他希望能多抓几只,给端木作为补偿。

“嗯,有三只已经倒了,还有三只看着也快了,剩下三只好像没什么事儿的样子。哎,不对啊,我记得刚才数好像一共是十只,里面两只,外面应该是八只才对。怎么现在外面出来了九只?”

“可能是闻着酒味儿来的,”董锵锵分析道,“等它们全倒了你告诉我。”

“嗯,还有个事儿哈,我刚才好像看见个人影儿。”端木突然说道。

董锵锵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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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 帮人即帮己

“你看见个人影儿?”董锵锵冲着约翰逊学了一遍端木的话。约翰逊顿时紧张起来。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嘴,示意董锵锵赶紧问。

“但看得不是很清楚。”端木老实答道,“而且我怕吓跑了猪所以也没喊,那人影儿晃了一下就没了。”

“好,我马上过去。”董锵锵说着挂了电话。

“可能是伯爵,我需要出去看一下。”约翰逊沉声道,“时间有些晚了,平时这点儿她都已经休息了。”

董锵锵看了看表,时间刚22点多,他安慰约翰逊:“说不定伯爵就是想在这种夜色里赏赏景色呢。再说她在自家的葡萄园里走路应该没什么危险,更何况你们这里治(qg)安(iang)也(pi)好(rang),你不用太担心。”

约翰逊再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董锵锵感到费解:“我确实不明白您在担心什么。如果您真怕伯爵出事,您报警就好了,让德国警察帮您找,肯定比我找得快啊。”

约翰逊摇了摇头:“这事不能报警,如果车多人多狗多,说不定会吓着伯爵。那就麻烦了。”

“难道不是人多狗多才更容易找到伯爵么?”董锵锵反问道。

约翰逊皱着眉头缓缓道:“如果报警,伯爵很有可能就会被送到医院去,那她生病的事可能就会变成八卦报纸的下脚料。伯爵之前特别交待我,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一定不能报警,只让我自己去找。”

“可这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您如果找不到呢?”董锵锵问道,“这是很有可能的。”

“那就只能等第二天伯爵自己回来了。”约翰逊看着董锵锵,“或者有人帮我找。”

听对方这么暗示,董锵锵赶紧岔开话题:“请问合同您这边签好了吗?”

“合同还没签,伯爵没想到你会这么快。”约翰逊见董锵锵装糊涂,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要想尽快签合同就要帮我先找到伯爵。”

“我不是不想帮您,”董锵锵着实不想掺和德国人的事儿,尤其是他刚做了一个错误决定,差点把端木和自己都搭进去后,他推脱道,“您这么大的酒庄就没有其他人能帮您一起找伯爵吗?”

“当然有人,但这种情况下,你可能会比酒庄里的人更适合,酒庄里很多人并不熟悉葡萄园,而你下午刚走过一遍。”约翰逊暗想:即使这件事后你去和媒体说三道四,也不会有人相信你一个外国人的话,但如果一个酒庄里的本地人去和媒体说这事,那影响可就不好说了。

但董锵锵还是不愿意:“我怕犯错误,比如不能喊名字之类的。我不知道您这里还有多少忌讳。”

“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必须保密。”约翰逊厉声道,“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董锵锵赶紧顺坡下驴:“您别告诉我了。我还是先去抓那些破坏葡萄园的野猪或浣熊什么的比较好。”

约翰逊面沉似水地盯着董锵锵,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他的话。

董锵锵让他瞅得心里发毛,赶紧低头继续做诱饵。

“伯爵有睡行症家族史。”约翰逊低声道。

董锵锵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那是……什么?”

“就是梦游。”约翰逊言简意赅。

董锵锵猛然醒悟,难怪约翰逊一直不让他叫伯爵的名字。他曾听过一种说法:如果看见梦游的人,不要随便叫醒对方,否则可能会给对方带来某种精神上的伤害。

“梦游……”董锵锵为难道,“假设,假设咱们找到她了,然后呢?”

“找到之后我来处理就好,你就负责帮我找到他。”约翰逊不由分说地命令道,“对了,还要叫上你那个胖助手,我们一起找。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远远看到董锵锵和约翰逊朝后门赶来,端木兴奋地从梯子高处直接跳到地上。他一反刚才的萎靡不振,神秘兮兮地笑着问董锵锵:“嘿嘿,你猜现在倒了几只?”

董锵锵看看手表:“唔,差不多40分钟了。有6只吗?”

“7只!嘿嘿,7只!”端木嘴里说着7,却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今晚是他第一次抓野猪,先被彪悍的小野猪吓了个魂飞魄散,紧接着就品尝到丰收的喜悦。大悲大喜之下,他的思绪变得紊乱,说话手势也都前后不搭,“可惜跑了两只,哎……你说它们都那样了怎么还能跑了?”

董锵锵还没接话,约翰逊凑近他关切地问道:“你在哪儿看见的人影儿?”

“哦,好像是……那边吧。”端木顺手指了指墙外的一个方向,“不过早没影儿了。”

约翰逊立刻直奔后门而去。

端木疑惑地瞥了眼董锵锵,好像在问:现在他出去安全吗?

董锵锵点点头,端木见状急忙弯腰抄起一旁提前备好的绳子,紧跟在约翰逊的后面也走了出去。

汉诺威的纬度较高,昼夜温差大,葡萄园的地势又很开阔,小风一吹凉飕飕的。

端木和董锵锵正要收拾地上东倒西歪吃醉的野猪,约翰逊突然道:“你们赶快收拾一下,咱们三分头行动。”

“啊?分头行动?”端木一愣,望着约翰逊,“这不都抓着了么?还行动什么?是还要把跑的那两只也抓回来吗?”

约翰逊看了眼董锵锵,董锵锵会意,跟端木解释道:“伯爵还没回来,约翰逊先生很担心,希望咱们帮他找到伯爵。”

“老董啊,咱们是负责抓园子里偷吃东西的,不负责找人,这事儿不归咱们管啊。”端木假意转过头看着山坡上的葡萄园,小声用中文嘟哝道,“你还是让他找警察吧,咱们就别掺和了。”

“不管不行啊,”董锵锵刚才当着约翰逊的面是用德语和端木交流的,见端木拒绝,他只得用中文小声解释道,“不瞒你说,我合同还没签呢,要是金主有个三长两短,那咱们今晚就白忙一场了。”

董锵锵这么一说,端木就是再不愿意也没办法,他一边快速捆着野猪蹄一边高声用德语说道:“找可以,但是我得跟董锵锵一起行动。”

“为什么你和他要在一起?”约翰逊不解地问道,“咱们三人分开找范围才能更大。必须分开走。”

端木其实是担心自己落单时再碰上野猪,虽然他块头儿并不小,但刚才的经历让他有了些许的心理阴影。他没好气地撇撇嘴:“我手机坏了。如果就我一个人,要是看见伯爵可没法通知你们俩,只能靠喊,这样也可以么?”

约翰逊有心批评他两句,但对方的话确实无可挑剔。他心有怒气无法宣发,只能郁闷地朝着端木刚才指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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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 一根藤上的蚂蚱

双方兵分两路,约翰逊在端木指出的位置附近独自寻找,而董锵锵则和端木一组,寻找葡萄园的其他地方。

但找人比捕猎困难得多,一直找到次日凌晨1点多,三人均是一无所获。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坡上,端木觉得两条腿好像灌满了铅,根本提不起来。他颓丧地摔坐在葡萄藤下,一边揉着腿一边无力地对董锵锵摆了摆手:“这回我真走不动了。要找你自己找吧,我哪也不去了。”

董锵锵跟端木的状态半斤八两,两人都在疲惫的边缘。他坐到端木身旁,喝了一大口酒后,把酒瓶塞给端木。

趁着端木仓促灌酒的空档,他拨通了约翰逊的电话。

“你们找到了?”电话刚一拨通,没等董锵锵说话,约翰逊的问题就先抛了过来。

“约翰逊先生,很遗憾,我们什么都没发现。”董锵锵直言道,“但我们现在走不动也看不清,实在不能再继续了。我建议您现在报警,这样最好。”

听完他的话,约翰逊沉思片刻,说道:“那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找一会儿。”

董锵锵搀扶着端木,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后院儿。他先把端木送回了客房,端木又困又累,加上又喝了酒,脸都没洗,躺在床上三秒就进入了梦乡。

董锵锵有心也立刻卧倒,但又惦记着还扔在门外被捆好的野猪们,于是强撑着洗了把脸,一个人把门外所有的野猪都搬到了后院里,又检查了一遍所有野猪蹄子上的绳扣没问题后,这才放心去睡。

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惊吓,端木说了一宿的梦话,吵得董锵锵也没休息好,迷迷糊糊差不多4点多才真的睡着。

就在董锵锵做梦卖猪数钱时,一阵急促的铃声直接把他从睡梦中惊醒。钱还没数清就被吵醒的董锵锵郁闷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他从衣服兜里翻出手机,也没看是谁,睡眼惺忪地直接用德语问道:“喂?”

“我。”听筒中传出雷兰亭熟悉的声音。

董锵锵强忍着困意问道:“这么早有事?”

“我上次签的合同有一份可能要出问题。”雷兰亭客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虑,“你能不能现在来趟我家?”

“现在?”董锵锵努力睁大眼睛,瞄了眼手机屏,时间还不到8点,“我不在汉诺威。”

“你出去了?去哪儿了?”雷兰亭问完察觉不妥,急忙又问道,“那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找你也没问题。”

董锵锵想到自己要处理和伯爵的合同,但伯爵回没回来他都不知道,只能实话实说:“我在汉诺威旁边的卫星城,离得倒不远,但事情没弄完,可能下午回,也可能是晚上,具体时间我现在说不准。先在电话里说吧。合同到底有什么问题?”

雷兰亭听董锵锵的口气不像是故意推脱,顿了顿,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让你帮我签的那两份合同么?”

“一份是跟卢克签的,还有一份是另一家公司的。”董锵锵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但名字我没记住。”

“就是那家。”雷兰亭的口气听起来很沮丧,“签的时候我没看仔细,里面有一个条款说在下周一也就是明天9点前我必须给对方提供至少一头猪,还必须是野猪。但我这周点儿背,一头野猪都没碰到。”

雷兰亭说的这两份合同董锵锵是有印象的,但他不记得自己看到了雷兰亭说过的内容。

“我本来想请你今天跟我一起再走趟弗莱舍尔或卢克的放养林,但现在看是没戏了。算了,我今天自己再去试试运气吧。”雷兰亭补充道。

但雷兰亭是故意在电话里这么说的,其实就是想点一下董锵锵:只要董锵锵的公司签了合同,大家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这个忙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帮自己。至于跟董锵锵面谈什么的其实都只是说辞,显得真诚而已。

董锵锵虽然还没睡醒,但从他在雷兰亭的合同上签字的那天开始,他就心里清楚:如果雷兰亭出现违约,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公司也会违约。而违约很有可能要赔给对方公司一笔钱,除了赔钱说不定还会在工商局的信用体系里记上一笔,变成一个污点。德国人做生意普遍看重合作伙伴的声誉,如果自己公司的信用上有污点,那潜在的合作公司一查便知,对公司以后的业务就是个雷。董锵锵猛地想起院子里躺着的那批野猪,他想帮忙但又没想好具体应该怎么帮。

见目的达到,雷兰亭挂了电话,但董锵锵却睡不着了。

他正琢磨要不要去找约翰逊问问情况,就听有人“咚咚”敲了两下门。

“谁啊?”董锵锵警惕地问道。

门外传来约翰逊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喜悦:“伯爵请你们过去吃早饭。”

“你找到伯爵了?”董锵锵边快速穿鞋边问道,“在哪儿?”

董锵锵问得过于简洁,他的本意是问约翰逊在哪儿找到的伯爵,但约翰逊误会他问在哪儿吃早饭,当即答道:“‘长相思’厅。”

“哦,好。”董锵锵也不纠正,推了把一旁仍在熟睡的端木,“起来吃早饭了。”

“嗯?你去吧,”端木翻了个身,嘟哝道,“我还想再多睡会儿。”

董锵锵见他睡意正浓,也没坚持,收拾好出了门,直奔前厅走去。

一走进“长相思”厅,约翰逊立刻迎了上来:“这是您的合同,请您收好。”

董锵锵接过合同,边往最后一页翻边关切地问道:“伯爵昨天没事吧?”

“谢谢关心,她很好。”约翰逊笑眯眯道,“您可以先用早饭。”

董锵锵见合同最后一页已经盖上章签了字,顿时放下心来。笑看着约翰逊道:“咱们还是先说合同的事吧,不然这饭我吃不踏实。”

“这不是你的合同吗?”约翰逊不解道,“我们没有做过改动。”

“合同是没问题,但我昨晚已经抓了一大批偷葡萄的,我想问问伯爵,能不能先把昨晚抓的这批的钱付了,我也好再买些新的工具和原材料。”他话里有话地又补了一句,“您家的酒还挺好的。”

“伯爵现在还在休息,无法答复你。”约翰逊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你先安心吃饭,等伯爵休息好了我再通知你。”

“这……”董锵锵还想再说什么,被约翰逊打断道:“不过我要先提醒你,等会儿见到伯爵后,绝对不要提昨晚的事,明白么?”

董锵锵把一块牛角面包塞进嘴里,心想:不用你提醒我也不会说,谁没事自己找不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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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赚钱门路

胡乱塞了两块沾满果酱的“柏林人”面包后,董锵锵就没什么胃口继续吃了。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饭厅,心里盘算着少报一头野猪填补雷兰亭给他挖的坑。他一边等约翰逊过来通知他见伯爵,一边想见了伯爵后应该怎么说比较合适。

哪知约翰逊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最后清洁女工过来收拾餐盘碟叉,约翰逊还是不见人影。

董锵锵有心自己去找伯爵,又不知从何找起。

清洁女工是个看起来五十岁开外的德国大妈,身材敦实魁梧,脸颊上还有两朵标准的“苹果红”,见她走过来,董锵锵马上礼貌地问道:“早上好,我是伯爵的客人。请问伯爵也在这吃饭么?”

“早上好。”德国大妈慈祥地笑了笑,没搭理董锵锵的问题,手脚利索地收拾完桌子,端着餐盘离开了。

董锵锵没想到德国人口风这么紧,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见端木还在酣睡,他不忍心吵到他,索性跑到后院收拾那些野猪去了。

他刚把铁笼里的两只野猪捆好,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头张望,却见约翰逊手拿着一张纸片朝他走来。

“约翰逊先生,现在我可以见伯爵了吗?”董锵锵撂下手里的绳子,拍了拍手上的土。

“伯爵今天不见客。”约翰逊说着把手中纸片递给董锵锵,“这是你昨晚的酬劳。”

董锵锵接过纸片,却是一张支票,支票右下方印着娟秀的一排数字:23000。

他没想到对方竟会这么痛快就付了钱,事情比他预想得要顺利的多,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超乎他的想象。看来弗莱舍尔和他的朋友行事作风都很接近,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约翰逊先生,这数是不是不太对?”

“不对?”约翰逊说完拍了下脑门,“哦,我想起来了。这里不是有9只野猪么?每只2500马克一共就是22500马克,另外500马克是那只浣熊的。”

董锵锵连忙把自己想好的措辞抛了出来:“是这样,昨晚虽然抓到了9只野猪,但有一只昨晚不知怎么逃跑了,所以现在只有8只了。”

其实野猪并没有逃跑,只是被董锵锵放到了后门外的某个地方。

“哦,如果是这样,那我要从你后续工作的收入里减去这笔钱。”约翰逊一挑眉毛,“但现在就先这样,伯爵已经休息了,我不能反复打扰她。”

董锵锵惴惴不安地问道:“要不要我现在去跟伯爵解释一下?看她什么想法?”

约翰逊不耐烦地厉声道:“我已经说过了,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伯爵了。”

董锵锵见他面色不悦,没敢再坚持:“那好,就按您说的办。”

他已经挣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还借此完美地躲过了雷兰亭给他带来的麻烦。虽然他不知道那个坑是雷兰亭故意给他挖的还是无心之举,但都不重要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不会对他的公司造成负面影响了。

这让他感到十分痛快。

董锵锵正要回屋把喜讯告诉端木,约翰逊一把拉住他:“你干嘛去?”

“准备今晚要用的工具和原材料呀,如果再来这么多野猪得有治它们的工具。”

“你先把地上这批清走了再说。”约翰逊大手一挥,命令道,“不能把它们留在这儿。”

董锵锵被他说糊涂了:“我没明白您的意思,您说的清走是把它们清到哪里?酒庄还有饲养家畜的地方么?那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们都搬过去。您说把它们清到哪儿我就搬到哪儿去。”

“你到底在说什么?伯爵付钱是让你处理好这件事,至于你把它们清到哪儿去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但它们肯定不能一直扔在这里,听懂了么?”约翰逊皱着眉头指了指后院,“而且你要恢复后院的原貌,昨天这几个柴火堆是这么码的么?”

董锵锵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他忍着激动的心情小心问道:“您的意思是,我来处理这些野猪,您不要它们?”

“当然不要了。我们是酒庄,又不是猪场。把它们都快点清走。越快越好!”约翰逊厌恶地挥了挥手,“这现在臭烘烘的,伯爵最讨厌脏乱差的环境。如果被她看到后院这么乱,肯定会扣你钱,说不定还会告你。赶快清理吧!”约翰逊说完,捂着鼻子,摇晃着走远了。

董锵锵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才发现不是做梦。他本以为自己把野猪卖给伯爵后,这事就算了了,哪知对方根本不要这些野猪。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董锵锵马上拨通弗莱舍尔的电话,弗莱舍尔听完二话不说,直接派了一辆卡车来酒庄。

董锵锵一边收拾后院一边等待,过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弗莱舍尔的卡车出现在酒庄门口。

被领到后院的弗莱舍尔吃惊地看着一地的野猪,难以置信地搓着手问道:“这都你一个人打的?”

“我还有个助手在那边休息。”董锵锵用手比划了一下,“你看看吧,野猪八只,浣熊一只。”

“乖乖,真不少。”弗莱舍尔说着手动一只只地检查起来。

大约十二三分钟后,弗莱舍尔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我只能收七只,有一头幼猪我不能要,另外浣熊我也不要。”

“您不能要我就更不能要了,总不能把它们都放了吧?”董锵锵递给弗莱舍尔一根万宝路香烟,“您看我把它们送到哪里合适?”

“你可以联系本地的动物保护协会,让他们把它们领走处理。这样最稳妥。”弗莱舍尔建议道。

“多谢。那我这就联系它们。”董锵锵掏出手机,“您有他们的电话吗?”

弗莱舍尔掏出一个小本本,翻到其中一页递给董锵锵,趁董锵锵拨电话的空档,他使劲猛嘬几口烟,蹲下身子再次检查野猪。

“动保协会的人说半小时后就能来收。”董锵锵把本子还给弗莱舍尔。

弗莱舍尔用两根手指夹着烟,点指着地上的野猪问道:“这次的价格怎么算?”

“还按老规矩来,”董锵锵不假思索道,“2500一只。”

“不行。”弗莱舍尔直接否决了董锵锵的提议,“你这些猪的体格都属中等,不能2500,那太贵了。”

董锵锵心下奇怪,他还以为德国人从不砍价呢,没想到合作第二次弗莱舍尔就要杀熟,他反问道:“那您觉得多少一只合适?”

弗莱舍尔把烟叼在嘴里,眯缝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地端详了好一会儿野猪,然后伸出一根手指:“1500一只。”

“弗莱舍尔先生,我们之前有过约定,如果我手里有野猪,会优先给您,但前提是我们双方在价格上能达成一致。这批猪虽然体型不大,但毕竟也是成年野猪。您的报价我确实无法接受。”董锵锵真诚地伸出右手,“但我非常感谢您今天能拨冗赶过来,希望我们下次能有机会合作。下次我会给您选体型更大只的,保证您满意。”

弗莱舍尔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被董锵锵一口否决,他咧嘴笑了笑:“那你想卖多少?”

董锵锵诚恳道:“这次是您给我介绍的活,而且猪确实多了些。这样吧,1800一只。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而且,它们在这儿吃的可都是市面上几百马克一斤的霞多丽和黑皮诺,那都是葡萄中的贵族,这种口福可不是一般野猪所能比拟的。”

弗莱舍尔当然知道酒庄的葡萄品种高级,他不置可否地朝远处挥了下手,不多时有工人小跑着过来,扛起野猪就往外走。

弗莱舍尔把写好的支票交到董锵锵手里,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跟几周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董锵锵仔细看了看支票上的数字,一共是12600马克。

“你变狡猾了。跟野猪一样狡猾。”弗莱舍尔意味深长地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董锵锵笑眯眯地把支票收到内兜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工人在后院忙来跑去,只觉得心里乐开了花。

他觉得他找到赚钱的门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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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 斗米恩,升米仇

“你说什么?”端木揉着迷离的双眼问道,“今晚还要再捉一次?”

“昨天不是跑了几只么?说不定今晚人家搬来救兵也说不定。”董锵锵一拍端木肩膀,“来不来?”

“你饶了我吧。”端木没好气地翻了个身,脸朝里,心想:这种玩命的事儿我可不干了,要玩你自己玩吧。但嘴里却说道,“我明天还要准备实习的面试,下午得去图书馆找资料,就不陪你了。”

“你说的对,实习更重要。”董锵锵猜昨晚的经历可能对他的冲击太大,让他多休息一下也好,“那咱们把工钱算一下。”

端木身子没动,嘴里说道:“咳,什么钱不钱的,回头再说吧。”但耳朵却像天线一样支棱起来开始捕捉董锵锵说的每一个词。

“按咱们昨天说好的,一小时50马克,工时我给你算成昨晚8点到今早8点,一共12小时600马克。税后。”

端木一听就明白,董锵锵把他的睡眠时间也算成他的工时了,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心说没想到董锵锵还挺会来事儿的。

“刚才这是你正常的工资部分。另外鉴于你昨晚的表现,你会得到……”董锵锵刚要说‘9400马克的奖金’,忽然心念一动。

他猛地想起自己最开始跟雷兰亭组队时,他也是愿意让利给雷兰亭的。

但最后雷兰亭对他的利益分配方案很不满意,反而离开他另起炉灶。

如果现在自己分给端木一大笔钱,端木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雷兰亭呢?

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董锵锵以前只是略有耳闻,但现在慢慢开始有所感悟,人性里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总会在不经意间从最狭小最想不到的缝隙中发芽,然后茁壮成长,开枝散叶。

董锵锵不想跟端木也走到那一步。他决定先少给端木一些,以后在找机会。如果直接给他,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况且他也担心端木一转头就拿这笔钱去补仓。

一刹那间,他改口道:“1200马克奖金。当然,这也是税后的。加上刚才的600,一共是1800马克。”

董锵锵话音未落,端木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诈尸般地蹿起,一把揪住董锵锵的衣袖,高声嚷道:“你刚才说多少?”

“税后1800马克。”董锵锵一脸平静,“当然我无法现在就给你,我需要先入到公司账上,然后下周会计处理完才能打给你。”

“不是,就……就这么……一晚上……就1800马克?”端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开玩笑吧?”

看着端木一脸迷茫,董锵锵忽然感到一阵困惑:自己究竟是怕失去端木这个朋友,还是抠门心疼钱呢?他很想知道,如果端木知道了昨晚的真实收入,会不会直接跟自己翻脸呢?

“这是你应得的,”董锵锵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刚才拿了几个面包给你,吃完你就赶快回去吧。今天周末,回市内的公共汽车班次少。”

董锵锵说完站起身,准备出门,端木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董锵锵疑惑道:“面包和牛奶都在桌上。”

“不是,我刚才突然想起来,”端木一脸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是下下周才面试呢。”

“不管怎么说都是实习更重要,你不能因小失大。”董锵锵正色道,“等回头你不忙了我再找你。”

见董锵锵拒绝自己,端木急道:“不是,我真记错了,我下午没事,晚上也没事,咱们继续啊?”

“真的?”

“我马上就硕士毕业了,实习机会铺天盖地的。再说了,我这么聪慧还用准备?到了那咔咔一甩成绩单,直接职位入手。”端木忍不住吹嘘道。

“那好,你现在先回家休息一下,晚上八点咱们准时在这儿集合。”

“那你呢?”端木往嘴里塞着小面包问道。

“我有些事要处理。”

“我正好也没事,”端木没想到对方搞钱的路子五花八门的多,这让他既钦佩又嫉妒,忍不住想跟董锵锵走得更近些。

董锵锵看透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吃,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走到后院僻静角落,董锵锵直接拨通雷兰亭的手机,让他诧异的是,一个女声出现在电话里:“喂?”

董锵锵皱眉看了看电话号码,是雷兰亭的号没错。

“我找雷兰亭。”他说道。

“你是谁?”女子问道。

董锵锵心下疑惑:难道雷兰亭的通讯录里没存自己的手机号?

“我是董锵锵,他知道我……”董锵锵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雷兰亭的质问声:“你干嘛接我电话?”

董锵锵一愣,只听女子辩解道:“我以为你出去了。”

一阵嘈杂声后,就听雷兰亭在手机里问道:“我。什么事?”

“我想问你签合同那公司的电话和地址。”

“你是想跟他们商量延期吗?”雷兰亭沉声问道,“我刚才试过了,没戏。”

“你告诉我就好。”

“稍等……农夫大街78号。05116168。威廉先生。”

董锵锵刚要挂电话,雷兰亭突然道:“不好意思,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客气。”董锵锵礼貌地答道。

等太阳快落下山时,端木走下出租,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铁笼扔到地上,董锵锵也从另一侧的后门下了车。

出租车渐行渐远,端木识趣地拎起铁笼,抢着走在前面,董锵锵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酒庄大门的路上。

端木刚要找个话题,董锵锵的手机响了。

“刚才威廉给我打电话,”雷兰亭质问道,“说你已经把猪给他了?”

“是的。”董锵锵轻描淡写道。

“你还结束我跟他们的合作关系?”

“是我们。”董锵锵轻轻纠正道,“不是你一个人。”

“你凭什么这么做?”

董锵锵早就预料到他这个反应:“这种约定时效的业务很容易出现违约,不适合我们。”

“可公司是我找的,难道不该由我来结束么?”雷兰亭越说越搓火,在电话里咆哮起来,“你这样做根本就是断我后路啊!”

“你想多了,”董锵锵耐心劝道,“没人想断你后路。你还有卢克的公司。”

“董锵锵你太自以为是了!”雷兰亭气愤道,“咱们走着瞧!”

雷兰亭愤愤然地摔了电话,董锵锵望着远方天际的粉红色晚霞,平静地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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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 举手之劳

雷兰亭把手机使劲往沙发上一摔,手机立刻从沙发上弹起,在沙发垫上连滚了几圈后掉落在地,手机电池立刻和手机分了家。

他气呼呼地望向窗外,脑子里想着的都是董锵锵刚才说过的话。

他一百个想不通,从早上到现在不过才十个小时,董锵锵究竟是从哪儿变出来一只活蹦乱跳的野猪的。

一双纤细的手捡起电池,装到手机里,然后把手机又轻轻放到茶几上。

“他说什么了你这么生气?”女声小心问道。

“我不能再受制于他了,绝对不能!”愤怒、不甘和委屈的火苗在雷兰亭的眼睛里燃烧,羡慕嫉妒恨萦绕在他的心间,“我也要开公司。他能做的事,我也能。我就不信我还不如一个新来的生瓜蛋子。他之前都不知道去哪儿领打工卡,是我告诉他的,是我!”他恨恨地说道。

“可开公司要很多钱吧?”女声幽幽道,“去年老秦好像弄了一个,要不我去问问他?”

“不用问!这能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花钱么?放心,我也行。就是借钱,我也要把公司开起来。”雷兰亭仰头把手中的一听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用力把空易拉罐一点点地攥瘪。

就在董锵锵和端木快走到酒庄门口时,只见路旁树丛后人影一闪,一人从后面跳了出来。

“嘿,你迟到了。”那人笑着冲董锵锵喊道。

“哦,我还以为你得晚到呢。”董锵锵笑着冲端木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王蜀楠,学医的。”他又转头对王蜀楠说道:“他是端木星浩,金融投机专业的。”

“你好。”王蜀楠礼貌地点头致意,同时好奇地打量端木,“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学这个专业呢。”

“你听他胡说,”端木鼻子都快气歪了,“肯定没有这种专业啊。我学数学的。”

董锵锵嘿嘿一笑,伸手按下酒庄门铃。

酒庄铁门徐徐展开,三人迈步而入。

“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找我,到底什么事啊?”王蜀楠抬头问道。

“哦,是这样。”董锵锵当着端木不想说伯爵的病情,“你不是懂中医么?我想让你帮我给一个人看看病。看看中医能不能缓解她的病痛。”

“你说的谁啊?”端木插话道,“是约翰逊么?他有什么病啊?”

“没问题,”王蜀楠眨了眨眼,“不过我需要先把脉。”

“你懂中医?”见董锵锵不搭理自己,端木转头又去问王蜀楠。

“嗯,学了些皮毛。”王蜀楠谦逊道。

“可我怎么听说中医就是骗人的啊?”端木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来一句。

见端木说话不过脑子还夹枪带棒的,董锵锵急忙用手捅了他一下,那意思是“别乱说话,管好你的嘴巴”。

王蜀楠不急不恼,笑着回道:“每个行业里都有高手和庸才,不能因为庸才的水平低就彻底否定一个行业,尤其是有几千年传承的行业,肯定不是靠骗人就能存在那么久的,能传承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那你是高手还是庸才?”端木的问题变得第一个更尖锐。

董锵锵不满地踢了一下端木的脚,再次警告他。

王蜀楠依然是笑呵呵的:“我在努力让自己不变成庸才。”

端木估计如果自己再问下去,董锵锵说不定就该翻脸了。他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嘟哝道:“我就不信中医那套东西,我觉得挺扯的,我更相信西医。出国前我在国内生过一次病,中药吃了一大堆,一点儿用没有还受罪,最后还是西医治好的,哎,我就奇了怪了……”

董锵锵忍不住将他扒拉到一边:“我有话跟她说,你现在想想晚上的行动方案。”

“我想方案?”端木一脸茫然,“不是你想么?我配合你就成了。”

“那你就把东西都放到厨房里等着我。”董锵锵说着,把身上的背包挂到了端木的背上。

董锵锵卖完野猪后回家把家里的烈酒都带了出来,毕竟在酒庄买酒成本太高,饶是他挣得多也不敢这么花。

端木手里本来就有个铁笼,又加上一个背包,行进速度立刻慢了两档,被董锵锵和王蜀楠甩在了身后。

“你这是见色忘友!”端木故意在两人身后大声喊道。

王蜀楠的脸微微一红,看了眼董锵锵,轻声道:“你这个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他情商低,你别往心里去。”董锵锵致歉道,“刚才我没说完整。其实是我的雇主有梦游症。”

“梦游症?”

“据她的管家说她得这个病可能有几年了,因为之前她对我们还不错,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看看,有没有机会缓解她的痛苦。如果你愿意帮这个忙,对你就是举手之劳,对我就是欠你个人情。当然如果你治不了,我也理解。但不管如何都不会让你白忙一场的。”董锵锵说着,把一摞钞票悄悄递给了王蜀楠。

自从伯爵给了他一大笔钱后,董锵锵就琢磨怎么能报答对方。帮对方解除葡萄园的苦恼自不必说,另一方面,他想到了懂医术的王蜀楠。

“梦游?”王蜀楠并没伸手去接董锵锵递过来的钱,“一般都是小孩和年轻人梦游的多。老人因为人生的经历丰富,很少会有这种情况,可能有其他事导致她这样。你了解她的经历吗?”

“目前为止我就见过她一面,”董锵锵不由分说把钱塞到她的女士背包里,“哦不,还见过一次背影。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知道我来么?知道我要用中医帮她治疗么?”王蜀楠又问道。

董锵锵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这样吧,我先见见她,咱们再见机行事。”虽然董锵锵的做法很冒失,但王蜀楠并没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学过医的缘故,每次碰到不同的病患,她心里都有一种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念头。

见对方没有一口回绝,董锵锵暗暗松了口气:“那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和约翰逊说明来意后,端木直接被董锵锵“发配”去了厨房,而董锵锵则和王蜀楠跟着约翰逊直奔客厅。

不多时,一席盛装满面倦容的捷琳娜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是捷琳娜昨晚梦游后董锵锵第一次见到她,他朗声道:“尊敬的捷琳娜伯爵一世,您好。”

“听说……咳咳,你昨晚一次捉了9只野猪,是么?”捷琳娜端起茶杯边坐边问。

“还有只浣熊。”董锵锵嘴上很客气,心里很得意,“我运气好。还有约翰逊先生的帮忙。”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咳咳,看来弗莱舍尔推荐你……是有原因的。”捷琳娜放下茶杯,目光炯炯地盯着董锵锵,“那我的葡萄园现在已经安全了吗?”

“因为您的园子没有任何外部防护措施,所以我需要再工作一段时间确保万无一失。”董锵锵说着瞥了眼王蜀楠,“捷琳娜伯爵一世,我想和您介绍一下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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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 银针

捷琳娜抬了下眼皮瞥了眼又黑又瘦貌不惊人的王蜀楠,又快速地垂下眼皮,一脸的不屑一顾:“你不用把你团队里的每个人都介绍给我,咳咳,我只关心你做事的结果。咳咳,记住,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事烦我了。”

说着她就站起身,看样子是要离开。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接话,王蜀楠已经一个箭步走到她面前,望着她不卑不亢道:“晚上好伯爵夫人,我叫王蜀楠,我可以缓解您的病痛。”

捷琳娜伯爵一世的名字太拗口,王蜀楠根本没记住,索性来了个简称。见对方要走,她顾不得礼仪上的繁文缛节,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你帮我缓解病痛?”捷琳娜一脸震惊地盯着王蜀楠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又扭头看看董锵锵,随即放声大笑,空荡荡的客厅上方顿时传来她的笑声回音。

董锵锵尴尬地搓了搓手,搜肠刮肚想着该说点什么打破窘迫的气氛,但王蜀楠看起来却泰然自若,似乎对方的讥讽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你太粗鲁了。”捷琳娜望着王蜀楠用嘲笑的口气问道,“我有什么痛苦?”

“我需要先把手指放到您的手腕上才能知道。”王蜀楠淡淡说道。

“号脉是么?”捷琳娜大马金刀地又坐回到椅子上,把手腕轻飘飘地往椅子扶手上一搭,“那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这话一出,不仅董锵锵惊了,连王蜀楠也大为诧异。她没想到捷琳娜竟然知道中医。

捷琳娜之前求医时把汉诺威的公立和私立医院都看了个遍,这中间还看过一个所谓的韩医诊所,而韩医也提供了号脉服务,所以一见王蜀楠的做派,捷琳娜想当然地把她也当成了韩医。

王蜀楠很快就镇定下来,严肃地把两根手指轻轻搭在捷琳娜的手腕处。

中医的基本功主要包括望闻问切。望主要是观察病人的气色、精神和行为举止,闻就是听病人的话语声息,问就是与病人交流,了解病人的症状及所有对治病有帮助的信息,而切指的就是号脉。

号脉也叫切脉,听脉,中医号的这条脉叫手太阴肺经,属于十二经脉之一,据说经验丰富的中医可以通过这条脉发现患者的内脏器官有无异常。

王蜀楠虽然没有本科学历,但从小跟爷爷耳濡目染学习中医,用现代话说,她上的其实是一对一的特级专家教学辅导课,听脉时间长(至少13年)不说,还几乎每次都有专家解读,这让她的水平不亚于很多科班出身的中医从业者。

如果按一万小时定律来算,在号脉这一项上,王蜀楠远超很多同龄从业者的水平。

一个人的时间花在哪儿虽然是看不见的,但他/她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必定会在某个地方回馈他/她。

正所谓功不唐捐。

加上后来她在德国医院和养老院的工作,使得她每天都要接触大量病人,无形中又增加了她在望、闻、问三项上的经验值。

虽然董锵锵已经先跟她打过招呼说对方有梦游症,但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捷琳娜面前,王蜀楠就已经看出来捷琳娜的状态非常糟糕。

长期睡眠不好的人脸上都挂相,面相会迅速塌下去,即使化妆都掩盖不住,因为人的精神已经受到了损伤。

虽然捷琳娜的气质在同龄人里已经算好的了,但她的倦容出卖了她的病情。

“所以我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捷琳娜不怀好意地问道。

王蜀楠刚要说话,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董锵锵,董锵锵马上会意,点头告辞离开了客厅。

“您的脉象告诉我,您的气息是极度紊乱的,但您的外在表现却给我一种您非常镇定从容的感觉。这种内外矛盾、反差极大的表现除了说明您的情绪极不稳定之外,也在暗示您正陷在一段悲伤的感情里,这可能和您之前的经历有关。它除了让您的睡眠变得非常糟糕以外,也加深了您对酒精饮品的依赖,造成了您现在的心神不宁,以及易躁易怒的性格。”

她这番话一说出口,捷琳娜顿时大吃一惊,她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轻描淡写地评价道:“你说的和其他人说的大同小异,没什么新奇之处。”

“所以您承认我说对了?”王蜀楠微笑着看着她。

“我睡眠不好很多人都知道,即使你看出来也没什么新鲜的,问题是你能治好我吗?”捷琳娜讥笑道,“我看过很多国家的很多种不同学科的医生,每个医生都言之凿凿地开了一堆药给我,但吃完后一点用都没有,最后他们还说是我的问题。当然是我的问题,我没问题为什么要去看医生吃药?所以这些医生都是骗人的,还不如酒精的效果好。”她的表情有些凄苦,看起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如果您愿意相信我,我愿意试试。”王蜀楠实话实说,“但我必须要先说明,我不是医生,也没有哪个国家的行医执照。”

“原来是个连行医执照都没有的冒牌货。”捷琳娜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有行医执照的(医生)不是也没治好您吗?”王蜀楠对捷琳娜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口气淡淡地反问道,“再说您怎么知道我没有特别之处呢?”

说完,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古色古香、四四方方的浅棕色木盒,木盒由于年头长久,表面已经磨得温润光滑。盒盖上方的四周刻着一圈暗金色的万字纹,而盒子的正中心凹刻着一个圆形的如意纹。

王蜀楠掀起盒盖后将木盒轻轻一转。捷琳娜立刻看到十二支长短不等的银针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盒子里。

捷琳娜一脸茫然:“所以,你要用针扎我吗?”

“这些都是纯银针灸针。”王蜀楠解释道。

“我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约翰逊!”捷琳娜高声嚷道,“送客。”

“我可以让您安睡,”王蜀楠字斟句酌道,“一晚上哪都不会去。”

这句话好像一个响雷击中了捷琳娜,她狐疑地盯着王蜀楠,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可以让您踏实睡好觉。”王蜀楠郑重地重复道。

约翰逊疾步走到捷琳娜的身后,毕恭毕敬地问道:“您刚才是叫我吗?”

捷琳娜忽然用手指着约翰逊问王蜀楠:“你能让他睡着吗?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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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艺高人胆大

“当然没问题。但您确定要我这么做吗?”王蜀楠建议道,“如果您实在担心,或者我可以先让董锵锵给您展示一下睡眠效果。您觉得怎么样?”

捷琳娜本意是想吓唬一下王蜀楠,趁她犹豫时讥讽再赶她走。哪知王蜀楠说话一点儿都不含糊,这反倒让捷琳娜踌躇起来:万一她给约翰逊扎针后约翰逊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太过凶险了。而且王蜀楠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她真有本事治好自己的病?

常年生病的人多少都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心思,中外皆同,捷琳娜考虑了几秒钟,心里有了主意:“你真能让董锵锵很快就睡着吗?”

“可以。”王蜀楠从容不迫地答道。

“那好,你叫他过来。”

董锵锵很快来到客厅,听完王蜀楠的转述,他有些担心地小声问道:“让你扎针到没什么,但万一我没睡着怎么办?那她就会认为你是个骗子了。”董锵锵还有半句话没说:那捷琳娜接下来也会认为我是个骗子。但他马上又想到,也许自己多虑了。

“你不用担心,实在睡不着就睡不着,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而且她不相信我,治病效果本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只是,”王蜀楠不好意思地低头道,“一会儿如果我手底下没轻重不小心给你扎出血,你可别恨我。”

“没事,你就放心做,我皮糙肉厚撑得住。”董锵锵笑着给她打气,“你以后是要当医生的人,就得胆大心细脸皮厚。说吧,我现在该做什么?”

“坐到椅子上,把衬衫袖子挽起来,裤腿卷到脚踝上,鞋脱好放到一边。”

董锵锵依言行事,王蜀楠则取出酒精棉签开始给银针尖消毒。

捷琳娜和约翰逊狐疑地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时不时地对望一眼,眼里都是问号。

“那咱们现在开始。你先慢速深呼吸三次,把情绪稳下来,同时把你脑袋里的杂事放空,想象自己正躺在一片金色沙滩上,太阳照耀着你,蓝色海水从你的身旁缓缓流过,海鸥在空中徐徐飞翔。”

董锵锵闭上眼,开始在脑海里想象王蜀楠描绘的画面。

王蜀楠并没着急上针,而是先用手指拨开他的头发,轻轻按揉他的百会穴及脑后的玉枕穴。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王蜀楠又缓缓抬起他的手臂,依次用拇指按压他的内关、神门和曲泽等穴位,并逐渐提高指压的力度。

董锵锵察觉到王蜀楠的手劲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微微有些诧异。

“把你的呼吸尽可能的放得再慢一些。”她吩咐道。

见董锵锵的精神彻底放松下来,王蜀楠才不慌不忙地从木盒中取出银针,依次在刚才按压过的穴位上小心翼翼地插入银针。

王蜀楠怕董锵锵不适应,先从他手臂上的穴位开始。等他适应了针扎的力度后,才在其他穴位上也留下银针。而除了她按过的穴位外,其他一些有助于睡眠的穴位诸如安眠穴、然谷穴、鸠尾穴也都插上了针。

董锵锵初时觉得针刺透皮肤扎进肌肉里有些锐疼,但身体慢慢习惯痛感后,就觉得这些留有银针的地方又麻又热。

他的呼吸间隔越来越长,吐气吸气也越来越慢。背靠在椅子上,脑子里是海洋、沙滩和太阳,董锵锵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一丝困意突然从他脑中某个角落里袭来,他只觉得眼皮上好像搭了块儿浸透了水的毛巾,变得特别沉。

他看东西越来越模糊,耳畔似乎又听到王蜀楠的问题,他想回答但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十几秒后,董锵锵的头渐渐垂在了椅背上,睡着了。

一旁等着看热闹的捷琳娜见状大吃一惊,一个箭步蹿到董锵锵坐着的椅子旁,戴上花镜,贴着董锵锵的脸仔细观瞧。

她怀疑董锵锵是王蜀楠的托儿,故意在她面前演戏给她看。

久病不愈的人很容易怀疑一件事的真伪。

老成持重的约翰逊一下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思,他迈步上前,盯着董锵锵的脸问王蜀楠:“他真睡着了?”

王蜀楠没说话,捏起盒里的一根银针,轻轻戳了戳董锵锵的手背,一滴血从银针尖下倏地渗了出来。

看到董锵锵手背流血却没任何反应,约翰逊的面容越发严峻起来。

王蜀楠心知他俩还有怀疑,又用针戳了戳董锵锵的小腿和脚面,但董锵锵依然没有醒来。

“你们要不要感觉一下这个力度?”王蜀楠捏着银针问道。

捷琳娜转头用期望的眼神望着约翰逊,约翰逊会意,当即提声问道:“你这个法子只对你们国家的人有效吧?”

“我可以先展示一些简单的针法给您和伯爵夫人看。”王蜀楠顿了顿,“但我需要您的配合。”

看着银针的光芒,约翰逊强作镇定:“那你来吧。”他心想:如果你敢伤害我,我就报警抓你。

王蜀楠还是照旧先给约翰逊号脉,但这次她号脉的时间比捷琳娜那次号脉要久一些。

号完脉,她再次捏起银针:“约翰逊先生,我现在要把这根银针扎到您的穴位上,可能会有些疼,但这个过程很短,就像打针一样,请您不用过于担心。”

约翰逊沉着脸点点头。

“请您把两条裤腿都挽到膝盖处。”

约翰逊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王蜀楠仔细观察了一下约翰逊右腿膝盖下方的腿外侧,按揉了几分钟后,把银针徐徐碾了进去。

约翰逊自持身份,虽然疼但他并没吭声。

王蜀楠又在他左腿类似的位置如法炮制扎了第二根针。

两根银针孤单地分立在两个膝盖的外侧,好像膝盖处伸展出的天线。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干什么?”约翰逊摊开手,“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困?”

王蜀楠低头看手表,约莫过了五分钟,她才将银针分别取下,长松了口气:“现在好了。”

“好了?什么好了?”约翰逊问完转头看着捷琳娜,“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困,而且我也听不懂她在说……”

话音未落,只见约翰逊忽然脸色一变,同时弯腰收腹,看姿势好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不对,我……”

他还没说完,就疯了似的从客厅里跑了出去。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捷琳娜惊异地喊道,“如果你敢逃跑,我现在就报警。”

“伯爵夫人,请不要激动。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约翰逊先生回来。”王蜀楠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刚才怎么他了?”捷琳娜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他一会儿就能回来告诉您我治好了他。现在如果您不介意,我要叫醒董锵锵了,他还要帮您工作呢。”王蜀楠说话时没有一丁点儿的火气,似乎对捷琳娜和约翰逊的反应毫不意外。

捷琳娜目瞪口呆地望着王蜀楠,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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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读者请勿模仿文中扎针的动作。文字仅为文学描写,不可作为治病或保健的方案。身体不适者请去正规医院咨询正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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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 妙手回春

董锵锵慵懒惬意地躺在细沙滩上,晒着日头,耳边响着有规律的海浪声。

他正盘算着去哪里找点烤鱿鱼吃,就觉得海浪声似乎大了起来。

他用胳臂肘支在沙滩上,微微欠身,发现刚才平静的海浪突然莫名汹涌起来。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个大浪已经迅速涌动着朝岸边袭来。

董锵锵暗道一声不好,再想躲时,海浪已到了他身前,他急忙双臂交叉护住自己的脸,就觉得一股又腥又咸的海水拍在了脸上。

然后他就醒了。

他看到王蜀楠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手里拿着个空杯,杯口还在向下滴水。他摸了摸脸颊,发现上面全是水,他转头看到捷琳娜惊诧的眼神,似乎明白了刚发生的事:“我刚才真的睡着了?”

“我之前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快就能进入深度睡眠的人呢。”王蜀楠浅笑起来很好看,“怎么叫都叫不醒,只能用手段了。”说完,她扬了扬手里的杯子,然后递给董锵锵一条毛巾。

捷琳娜疑心两人在演戏,不发一言地冷眼旁观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三人循声望去,只见约翰逊疾步走进客厅。

“你没事了?”捷琳娜抢先问道,“你刚才干嘛去了?”

约翰逊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我……去了趟卫生间。”

“所以你看,他从头到尾都没睡着。”捷琳娜转头望向王蜀楠,冷嘲道,“所以你的方法根~本~不~管~用!”

“伯爵夫人,我刚才的做法并不是为了让约翰逊先生睡着。”王蜀楠笑呵呵地望着约翰逊问道,“请问您的便秘现在是不是没有了?”

这话一出,捷琳娜顿时一愣,她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瞧约翰逊,用怀疑的眼神盯着约翰逊的眼睛:你之前便秘?

在王蜀楠给约翰逊用针之前,约翰逊根本不相信就凭几根小小的银针就能让自己马上入睡,他全神贯注地警惕着自己到底有无困意,却没料到肚子会传来一阵急痛。

最近几个月他一直在帮捷琳娜物色能搞定葡萄园的合适猎人,但没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除了捷琳娜不准葡萄园安装护栏栅栏这个原因外,捷琳娜还因为脾气臭几次跟在葡萄园工作的猎人发生了争执。一来二去,捷琳娜难打交道的“恶名”在当地猎人圈里有口皆碑。虽然后续约翰逊按捷琳娜的授意提高了报酬并降低了工作要求,但不差钱的德国猎人竟然再无一人前来应聘。

这段时间的约翰逊经常寝食不安,加上人上了年纪,最后竟莫名开始便秘。先是2-3天无法正常排便,最后竟发展到1周无法正常排便。

约翰逊很痛苦,偷偷看了几次医生,但医生开的多是开塞露之类的西药,一周内还管用,超过一周后就故态萌发。

约翰逊被便秘折腾得够呛,人也迅速瘦了下去。

捷琳娜还以为约翰逊是因为招人不利而自责,分外欣赏他的忠心,专门给他提了一级工资,但约翰逊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听到王蜀楠这么问,约翰逊心里大为惊骇,他的人生阅历虽然丰富,却想不通一个外国女生是如何通过把手指放到自己手腕处就能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更不明白那两根纤细如头发的银针是如何让自己摆脱了便秘的苦痛。

他只能尴尬地苦笑,用笑容抒发自己的感慨,同时暗暗感激王蜀楠让自己摆脱了便秘的烦扰。

见约翰逊默认,捷琳娜更是吃惊不小。但她虽然相信约翰逊不会说假话,却依然对王蜀楠心存怀疑。

“就算他现在拉肚子也不能说明他的便秘就已经完全好了,”捷琳娜咬文嚼字道,“还有待继续观察。”

见约翰逊没反驳自己,王蜀楠眼珠一转,笑着说道:“伯爵夫人这么说也有道理,那您看这样如何?我现在用针让约翰逊先生安睡一晚,明早起来看他是否仍然便秘?”

这个建议其实很符合捷琳娜的心思,如果王蜀楠真能让约翰逊安睡,那她自然也可以如法炮制。只是她不知道约翰逊是不是愿意冒这个险,毕竟治好便秘和让人睡好觉没什么可比性。

但让她意外的是,约翰逊竟然磕巴都不打就接受了王蜀楠的建议,似乎全然无惧未知的风险。

王蜀楠小心地把银针插入约翰逊相应的穴位里,不一会儿的功夫,约翰逊就发出了跟董锵锵类似的轻鼾声。

“十分钟后我可以把针都拿下来,他还会继续睡,直到明早六点后。”王蜀楠笃定道。

捷琳娜一脸疑虑:“你确定?”

“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您如果不信,欢迎您派人监督。”

捷琳娜立刻找来一个男佣,守在约翰逊的外屋,叮嘱他万一约翰逊有什么问题,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天色很晚了,”捷琳娜皮笑肉不笑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房间,你今晚也在这里休息吧。”

王蜀楠听了也不推辞,谢过捷琳娜后,直接跟着佣人离开了房间。

“哎,那约翰逊刚才真拉肚子了?”端木边把诱饵扔到地上边问董锵锵,“没看出来你女朋友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她不是我女朋友。”董锵锵没好气地解释道,“就是之前打工时认识的普通朋友。”

“嗯,开头都是普通朋友,聊着聊着就成男女朋友了,我懂。”端木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就说我和我女朋友吧……”

董锵锵闻言立刻支起耳朵,抬头看着趴在墙头的端木,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

端木刚要细说,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算了,我们俩也没啥好说的,你就别打听了。”

“我可没打听,是您老自己主动要说的。”董锵锵把手里的诱饵全都撒到地上后,拍了拍手,“那咱们还是老规矩,你在墙头守着,如果发现野猪,你就给我打电话,如果你又看到伯爵,你……”

“我看到伯爵别喊她名字,还是直接给你打电话,对吧?懂。”端木用手指尖点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自己知道董锵锵要说什么。

“那有事电联。我现在去四周转转。”董锵锵摆了摆手,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葡萄架间。

过了几分钟。

“就你一个人在这吗?”一个女声在端木背后问道。

端木闻声回头,却是王蜀楠。

“哦,他在外面的葡萄园。”端木跳下梯子,指了指墙外,“你有事吗?”

“哦,没事。”王蜀楠浅浅一笑,“那等他回来你告诉他我有话跟他说。晚安啦。”

望着王蜀楠的背影,端木撇了撇嘴,喃喃自语道:“且,还说不是女朋友,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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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 心悦诚服和怀疑主义

星期一一早,天刚亮,董锵锵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迷迷瞪瞪地闭着眼睛伸手够了半天,才从掉到地板上的裤兜里摸出手机。

他昨晚在葡萄园巡了一大圈却一无所获,凌晨2点多才回到临时住所,根本还没睡醒。他嘟哝着问道:“谁啊?”

“董锵锵,我是陆苇。”虽然刚早上,但陆苇的声音听起来却烦躁不安,“你现在说话方便么?”

董锵锵这次和端木各有一间休息房,他打了个呵欠:“嗯,你说。”

“你今天上午有事吗?”董锵锵这时才听出来她的嗓音微弱沙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嗯,上午倒是没事,不过我现在在汉诺威郊区。”他看了眼表,才6:18,对方这么早打电话肯定有事,“有事?”

“嗯,我……我……”陆苇吞吞吐吐的,好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董锵锵无故被吵醒,对方又不说到底什么事儿,他有些不快:“要是没事我就继续……”

“我想……”陆苇终于做出了决定,“麻烦你陪我走一趟。”

“去哪儿?”董锵锵的左眼皮猛地抽了一下,他揉着眼睛问道。

“奥斯纳布吕克。”陆苇轻声道。

董锵锵本来困意重重的脑子里突然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他一下翻身坐了起来,重复了一句:“你去奥斯纳布吕克?”

“如果你……时间方便,我想麻烦你陪我走一趟。”她顿了顿,慌忙又补充道,“我没什么事,就是过去……嗯,我会出你的往返路费。”

这么早打电话还说没事,董锵锵可不信。但对方并没说去奥斯纳布吕克做什么,这让董锵锵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他没有再细问缘由,而是问道:“可以,几点的火车?”

“上午9:42,火车站h6站台。”

“那好,”董锵锵痛快地答应了,“站台见。”

“谢谢你。”陆苇的声音几不可闻。

简单洗漱后,董锵锵直奔后院,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昨天的战绩如何。

但让他失望的是,大部分诱饵仍然零七八落地散在地面上,但地上却一头野猪都没有,只有一头体型中等的鹿倒在一堆没吃完的诱饵旁,离鹿不远的地方,还倒着两只浣熊和一只刺猬。

董锵锵心想:看来长期横行葡萄园的主要还是那群野猪,只要收拾了它们,不管是鹿还是浣熊或刺猬,都不会对葡萄园造成大面积的毁灭性破坏。想到这儿,他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他庆幸自己的运气好,没花什么力气就端了一个野猪家族,虽然漏网了一只,但只要它敢回来,他绝对有信心将它抓捕归案。

既然没什么收获,正好可以让端木善后,他抓紧时间去火车站。

想到这,他没敢耽误,直接去敲端木的门。

端木睡得正香时被董锵锵一顿砸门拍醒,听说昨晚没什么收获,脸色立刻耷拉下来,没好气地再度卧倒,准备睡个回笼觉。

“一会儿你吃完早饭直接去找约翰逊先生,告诉他咱们昨晚的收获。如果对方愿意付费,你就把支票先收好,回头再给我。你昨晚的报酬还是税后600马克,至于奖金要看对方是否愿意付费。”董锵锵解释道。

“那如果对方一个子儿都不给呢?”端木没好气地问道。

“如果是那样,除了工作报酬外,我再给你税后600马克的奖金。”董锵锵又补充道,“我一会儿就给动保协会的人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这些动物。你留在这里,负责让动保协会的人拉走鹿、浣熊和刺猬。”

“那你干嘛去啊?”端木终于意识到董锵锵在给自己派活,他幽怨地问道,“你不是负责跟约翰逊和那个什么女伯爵谈收费的么?怎么现在又让我去收?”

“奖金可不是白拿的。”董锵锵拍了拍他的肩膀,“您老就赶紧起来吧,晚了早餐就没有了。”

就在端木大口喝着牛奶吃着蘸了巧克力酱和草莓酱的柏林人面包时,董锵锵离开了酒庄。而另一间屋里,捷琳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动不动依旧睡着的约翰逊。

“昨天你说他一早就会醒,现在都6:45了,怎么他还没醒?”捷琳娜回头看了眼王蜀楠。

王蜀楠不慌不忙道:“伯爵夫人,我昨天说的是他至少能休息到今早六点后,如果他的睡眠质量很好,可能还会继续睡下去也说不定。”

捷琳娜又看了一会儿,不耐烦道:“够了,叫醒他吧,我有话问他。”

王蜀楠轻拍了约翰逊的手臂几下,隔了几分钟,约翰逊突然长吐一口气:“哦啊……”

“约翰逊先生,”王蜀楠递给他一杯水,“这个觉感觉如何?”

“真是好久都没睡这么踏实和安稳了。”约翰逊接过水一饮而尽,“而且一个梦都没有。谢谢。”

他把水杯放到一旁,感激地握了握王蜀楠的手。他本来对王蜀楠等人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但事实胜于雄辩,王蜀楠只用几根银针就让他摆脱了便秘和失眠的困扰,他立刻变得心悦诚服,再看王蜀楠就感觉对方像是从中世纪来的懂法术的神秘人物。

这时就听他身后有人猛咳一声:“咳!”

约翰逊急忙回头,见是捷琳娜,慌忙问好。

“看来你拉肚子以后精神确实好了很多啊。是不是?”捷琳娜意味深长地问道。

“或者您也可以试试……王女士的……治疗方法。”约翰逊为王蜀楠美言道,“如果能有效果,那您也能……”

“你老糊涂了吗?”捷琳娜厉声呵斥道,“难道看不出来她在骗你么?”

“骗我?”约翰逊被捷琳娜的一番话弄得一头雾水,“她……她怎么骗我了?”

“她肯定是偷偷给你吃了什么药才让你又是腹泻又是昏迷的,比如……”捷琳娜神神叨叨地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我虽然不知道她给你吃了什么,但事实肯定跟我猜的差不多。”

但约翰逊对她的说法明显不相信,他迟疑了几秒,问道:“可我怎么没看见她给我用什么药啊?”

“所以我说你是老糊涂,”捷琳娜恶毒道,“白吃了那么多年的饭,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亏你还是我们家的首席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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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 上赶着不是买卖

约翰逊虽是管家但也是一个老人,被捷琳娜一顿连珠炮似的数落说得面红耳赤。虽然他心里很清楚:捷琳娜对王蜀楠的无视和对自己的失礼并不是因为无知和粗鲁,而是因为她在经历了太多的失望后,已经形成一种“怀疑一切”的心态,对德国医生尚且没有信任度,更别提让她去相信一名貌似江湖术士的外国女生了。

但约翰逊自己切身的经历告诉他,也许王蜀楠真能用针帮她摆脱痛苦,或者至少能缓解她的痛苦。在捷琳娜家工作了几十年的他早把捷琳娜当做自己的亲人,在目睹了她多年求医问药无果的苦痛后,他不愿错过任何可能治好她的机会,但他也心知现在的捷琳娜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建议。

王蜀楠虽然年轻,但这种被质疑的经历已有过很多次了,国人尚且都不能百分百地接受中医,更何况一个年逾古稀的外国老妪,所以对方的态度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反正对方不愿尝试她也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她医好了约翰逊的顽疾,对董锵锵也算是有个交代。

一直沉默的她望着对面的两个老人说道:“我完全理解伯爵夫人的担心和质疑,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祝伯爵夫人早日康复。另外约翰逊先生可以适当地多饮水多吃水果少抽烟,这些都能减少便秘的复发。”

朝两人微微颔首后,她掉头朝门口走去。

约翰逊立刻凑到捷琳娜身旁,低声耳语道:“伯爵,如果您不反对,我想送王女士一瓶红酒。”

“为什么要送她酒?”捷琳娜警惕地反问道。

“您别误会,不是送她好酒,我打算从那批本来也是要扔掉的酒里随便挑出来一瓶,送她做个顺水人情,一来她确实治好了我,二来让她这个外国人能感受到您的恩情,也防止她出去后乱说话。您觉得如何?”

捷琳娜冷哼一声:“我从不送酒,废酒也不行。你送她可以,但酒钱要你出。”

约翰逊心里苦笑,脸上却只能点头。他在王蜀楠身后喊道:“王女士请留步。”

王蜀楠站定脚步,转头问道:“您还有事吗?”

“王女士,我们伯爵想送您一瓶红酒表示谢意,希望您笑纳。”

“送我酒?”王蜀楠有些讶异,“可我也没做什么呀。伯爵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送酒就不必了。”

捷琳娜本来并不情愿约翰逊送王蜀楠废酒,但见王蜀楠竟然还推三阻四地拒绝,心里不由升起一阵无名火,她把脸一耷,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看不上我的酒么?”

王蜀楠完全没料到她这会儿还会鸡蛋里挑骨头,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辩解道:“哦,当然不是。我只是没帮上忙,觉得接受您的美意心里有愧。”

“你知道我的酒多贵么?”王蜀楠的解释并没让捷琳娜满意,她鄙夷道,“你打工一年的钱都买不起我家的一瓶酒。”

王蜀楠本来对捷琳娜并无恶感,但听对方这么说话,不由也有些生气。她笑呵呵地瞅着捷琳娜:“可能我打一年工确实买不起您的酒,不过好在我年轻,不喝酒也能睡着。”

“你说什么?”捷琳娜没想到对方竟敢讥讽自己,厉声喝道。

眼看两人话赶话就要吵起来,约翰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蜀楠身旁,一边往外推一边朝她眨眼:“王女士,我现在送您出去。”

看着一老一小前后脚走出屋子,捷琳娜气愤地撇了撇嘴:“这个约翰逊真是越老越糊涂,难怪会便秘。”

王蜀楠对酒庄的路并不熟悉,所以跟在约翰逊的身后。但她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却发现两人并没走出酒庄,而是走到一处半地下建筑的两扇古铜色的大门前。

“这是出口?”王蜀楠疑惑道。

“哦,刚才我们伯爵已经说了,她想送您一瓶红酒表示谢意。”约翰逊边说边打开门上挂着的铁锁,双手一推,大门徐徐打开,他抢先一步走入大门,只见里面还有一道全封闭的透明玻璃门。约翰逊在门旁的开关上噼噼啪啪一顿操作,玻璃门无声无息地悄悄向一侧划开,同时,一排灯光从大门口处由近及远依次亮起,王蜀楠这才看到里面的情形。

“这是我们的酒窖,请小心脚下的门槛。”约翰逊好意提醒道。

王蜀楠认真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酒窖建在一条隧道内,隧道宽约6米,长度无法判断,顶部是半圆形的穹顶,穹顶上坑坑洼洼,墙皮斑驳不齐。穹顶的中线处垂着一排吊灯。每顶吊灯都是由三根铁链固定在一个大铁环上,而铁环的一圈则安装了12盏小灯。

隧道两边各摆放着一列超大木制酒桶,每个酒桶上都贴着酿造的红酒类型以及酿造中的注意事项。而注意事项下还有一个小水龙头。所有酒桶的下方都前后垫着两个“工”字型的木制撑子,使酒桶最下沿距离地面保持30厘米的高度。个别酒桶的旁边还立着一根长木梯,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王蜀楠之前从未到过酿酒的地方,看什么都新奇,她跟在约翰逊的身后,缓缓朝隧道的尽头走去。

走了约有30米后,出现在隧道两侧的不再是超大木制酒桶,而是1米高的普通木制酒桶,看起来比刚才的超大酒桶小了几号。

王蜀楠看着看着就忘了走,约翰逊却没有催她,只是安静又慈祥地望着她,心里充满了感伤。

隧道的尽头有几扇门,约翰逊打开其中一扇后直接穿了过去。

当王蜀楠跟着约翰逊也走进门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面高约6米的酒墙。

所谓酒墙,就是整面墙从上到下全都布满了放置红酒的木架。

“这是?”王蜀楠有些傻眼。

“这些是我们酒庄的镇庄之宝。”约翰逊笑呵呵地说道,“都是最好年份的葡萄酒。”

王蜀楠对红酒一窍不通,客气地奉承了几句后,流露出想要马上离开的意思。

约翰逊也没强求,从角落里的一个木箱中挑出一个绿肚玻璃瓶递给王蜀楠。

“这是什么?”王蜀楠没伸手,她并不打算接受对方的赠予。

“这是去年巴登符腾堡州(注:德国南部一个州)出的一款酒,是用白皮诺和灰皮诺(注:两种酿葡萄酒的常用葡萄)酿的,口味清淡,度数也不高,很适合你这个年龄的女生。”约翰逊第二次示意王蜀楠把酒瓶接过去。

他并不打算真送王蜀楠什么废酒,那只是他的说辞。

“我不懂葡萄酒,就不暴殄天物了。”王蜀楠婉拒道,“再次感谢伯爵夫人和您的好意。”

“实不相瞒,”约翰逊见对方始终不愿接受,无可奈何地把酒瓶放到一旁的酒桶上,“我其实是有事相求。”

“如果您指的是伯爵夫人的病,恐怕我无能为力。但我不是对我的技术没信心,而是她排斥接受不同的治疗方法。您知道,如果一个人不能清空自己的杯子,那她是无法重新给杯子里倒入其他饮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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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 情深不寿

“王女士,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我确实被您的针术震撼了,因为它确实让我摆脱了疾病和失眠的困扰,所以我相信您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治疗伯爵。虽然她目前表现得很排斥,但我希望您不要介意她的态度和某些令您不悦的话,同时我由衷地希望您能有机会再来酒庄做客。”

人活得够久时就会明白很多道理,比如欲速则不达,约翰逊当然也是如此,而且他也很清楚,这次并不是王蜀楠不愿帮伯爵看病,所以他只能先用场面话把王蜀楠哄好,期待她以后能再来。而在下次她来之前,他一定要想方设法让伯爵回心转意。

王蜀楠猜到他的心思,留了个活话:“只要伯爵夫人愿意,我肯定没问题。只是……”她欲言又止。

“如果您有什么要求或想法可以直说,我尽力做到。”约翰逊保证道。

“只是她的病和您的还不太一样,她现在这样我认为更多是由于心理原因导致的。”

“您能说详细一些么?”约翰逊听得心突突直跳。

“是这样,我第一次帮她号脉时就说过,她似乎正陷在一段悲伤的感情里,这段感情给她带来的精神创伤如此之大,以至于让她无法控制自己。中文里有句谚语叫‘情深不寿’,大意是说,如果一个人对一段感情投入的特别深,那最后身体方面也会因为情绪的反复波动而产生不必要的损耗,人就容易生病,就不易长寿了……”

“情深不寿,情深不寿……”约翰逊仔细咂摸着王蜀楠的话,好像在回忆什么。

“我不知道具体什么事让伯爵如此伤心,如果您平时有时间,可以多开导开导她,让她早日走出悲伤的情绪,到那时不管是失眠还是梦游亦或是其他的疾病,都会减少甚至消失。”

“你……知道她梦游?”约翰逊既吃惊又不悦,“是董锵锵告诉你的么?”

“是伯爵夫人的脉象告诉我的,我还知道她抽烟、酗酒,以及长期食素,这些我都知道,不需要别人告诉我。”王蜀楠顿了一下,犹豫了几秒后说,“对了,伯爵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约翰逊听到这彻底傻眼了,如果说梦游还有可能是董锵锵偷偷告诉她的,那伯爵抽烟、酗酒和长期食素是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事,而且这些事连酒庄里的佣人都不一定知道,难道她把手指搭到伯爵手腕上就能知道这一切?她简直太可怕了。

“上次体检大概是……半年前吧。”约翰逊结结巴巴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您有空还是尽快安排伯爵夫人再体检一次吧。”王蜀楠淡淡道,“越快越好。”

约翰逊的冷汗“刷”地就流下来了:“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她上了年纪,食素时间太长,情绪又经常悲伤,所以我怀疑她有胆结石。您还是尽快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王蜀楠刚才本想当面提醒捷琳娜去检查胆结石的,但捷琳娜的态度很不友好,所以王蜀楠一赌气就没说。

等她走到酒窖里,气已经消了大半,又见约翰逊始终对她客客气气的,又是送酒又是请她再来,心里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该任性,赶忙提醒约翰逊伯爵可能有胆结石的事。

“胆结石?”约翰逊对这个说法虽有些怀疑,但毕竟王蜀楠把伯爵的很多事都说得跟亲眼看见一样,这使得他也不敢小觑王蜀楠的话,“那我马上就安排,争取明天就去医院检查(注:除非看急诊,否则在德国看医生做检查都需要提前预约才可以。)。王女士,请问伯爵还有什么地方要特别检查吗?”

“不管检查结果如何,你都要提醒她日常饮食一定不要纯食素,老年人可以以素食为主,但也要注意饮食结构和荤素搭配,动物蛋白质还是很必要的。我知道德国有很多所谓的养生学,但那也要辩证地看,每个人的条件不同,全素食不能作为所有人的饮食标准。”

“哦,好好,我都记下了,非常感谢您的建议。”约翰逊边说边从酒桶上拿起葡萄酒,毕恭毕敬地双手托着,捧到王蜀楠的面前,“王女士,这次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与伯爵无关,我希望您能收下它,同时我也非常期待和欢迎您能再来酒庄做客。”

王蜀楠之前已经婉拒他两次,但见约翰逊态度真挚,也不好意思再推辞,当下双手接过:“那我收下了,谢谢您。”

见王蜀楠最终收下葡萄酒,约翰逊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花白胡子一颤一颤的,王蜀楠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如果伯爵夫人体检完没有胆结石,麻烦您给我来个电话,这样我也放心。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王蜀楠把写有自己手机号的纸条递给约翰逊,“希望我看错了。”

约翰逊收好纸条,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管您是否看错,我都要谢谢您的提醒。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她的体检结果的。”

董锵锵在去火车站的路上给动保协会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去酒庄收那些动物。

他正往站台走时接到端木的电话,端木兴奋又奇怪地告诉他,约翰逊愿意为那些动物付费,但一共只有600马克,还要求董锵锵先给他回电话才能把支票交给端木。

董锵锵叮嘱他等动保协会的人把动物拉走后再离开,做好善后工作,端木忽然吞吞吐吐道:“那个,对方这次只能付600(马克)。”

“嗯,我知道。”不知约翰逊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董锵锵迫不及待地想给他打电话问清楚。

“一共……600。”端木又机械地说了一遍。

董锵锵刚要说自己听见了,突然恍然大悟,端木这是在提醒自己这600只够端木的工资而不够他奖金的事。

“咱们说好的条件不变,你今天把对方的支票给我,我到公司入账后就把1200打到你的银行账户里。”

听到自己的钱有保障,端木眉开眼笑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不敢耽误,拨通了酒庄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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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 悔不当初

“您找我?约翰逊先生。”董锵锵客气道,“端木先生会负责处理好后续事宜。您把支票交给他就可以。另外,我们已经连续工作了两天,也想休息几天,顺便观察一下这几天是不是还会出现破坏葡萄园的动物……”

“这些事你来安排就可以,不用跟我说。”约翰逊直截了当地打断他,“那个王女士到底什么背景?”

“哦,她在绿光养老院(工作),平时主要负责照顾院里的老人。”董锵锵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帮伯爵夫人看过了么?”

听到王蜀楠的工作单位,约翰逊似乎很意外:“她在绿光?”

他之前曾跟绿光养老院打过交道,所以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是的,她的教育背景是护理专业,在德国工作有两三年了,之前也在汉诺威的公立医院里上班。但她在绿光养老院的具体职位我没记住,您没直接问她么?我以为她会主动跟你们介绍。”

“哦,可能她说了但我又忘了,我事情太多。”约翰逊顿了顿,“你能不能帮我再约一下王女士来酒庄?”

“没问题。”董锵锵以为约翰逊不好意思跳过他联系王蜀楠,“其实您直接约她也可以。”

“嗯,我这边……不太方便。”约翰逊不想说伯爵和王蜀楠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婉转道,“毕竟她是你介绍来的,我约她肯定得找你啊。”

董锵锵听了哭笑不得:“那您想什么时候约呢?”

“嗯,我这边定了后就通知你。”约翰逊说完麻利儿地挂了电话。

打了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董锵锵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还要费劲周折通过他联系王蜀楠,他悻悻地朝站台方向走去。

当他顺着地下通道的台阶缓缓走上站台时,就见陆苇正一个人失神地望着地面发呆。

董锵锵信步朝她走了过去,主动招呼道:“早啊!”

但陆苇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依旧死死地盯着地面发呆。直到董锵锵喊了三次,她才漠然地抬起头,看见董锵锵的一刹那,脸上竟然露出异样惊慌的神色。

只见她头发蓬乱,两眼无神,黑眼圈挂在眼旁,董锵锵没想到才两周没见,陆苇看起来竟好像老了十岁。

看到董锵锵费解的眼神,陆苇立刻意识到什么,她慌忙把头转向另一侧,同时递给董锵锵一个纸片:“不好意思,这么突然找你。”

“嗯,没事儿,正好我也没去过奥斯纳布吕克,顺便跟你过去看看。”董锵锵接过车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去那边打工吗?”

他话音刚落,火车徐徐驶入站台。陆苇把头发别到耳后,拎起地上的行李箱,指着火车低声道:“上去再说。”

看到陆苇心事重重的样子,董锵锵心里暗自奇怪,他不知道陆苇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只能也跟着上了火车。

几分钟后,火车一声长鸣,驶出了站台。

董锵锵他们乘坐的是慢车,开到奥斯纳布吕克大约要1小时40分钟。

两人并排坐着,陆苇虽然嘴里说着‘上车再说’,但上车后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两眼无神地望着车窗外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连检票员的问话都没听到。

等检票员离开后,董锵锵几次主动挑起话题,还讲了自己抓野猪的危险经历,但陆苇却始终眉头紧蹙,不发一言,这让董锵锵无语又无奈。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后再度出发,董锵锵看着身旁走来走去的旅客,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你是不是最近碰到什么为难的事了?”

听到他这句话,一张表情木讷的脸缓缓转向他,然后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你是不是碰到坎儿了?”董锵锵没敢看她的眼睛,而是望着车窗外不断快速退后的树木,“如果你是延签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如果你想有人帮你出主意或者只是想找人吐槽,那就跟我说,我可以当个不说话的垃圾桶。”他用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现在……谁都……救不了……我……”陆苇终于开了口,她喃喃自语着,好像在说给董锵锵听,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最喜欢的一部美国电影里有句经典台词,叫‘强者自救,圣者渡人’。我肯定不是圣者,但我是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也许能给你一些建议。”董锵锵隐隐有种预感,陆苇的麻烦可能就是之前自己听到的传闻。但对方不主动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往深了问,只能旁敲侧击。

听完他的话,陆苇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k,还有二十分钟咱们就到站了。”见她就是不开口,董锵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问道,“到了以后你想去哪儿?”

最后这句话似乎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一下击中陆苇的泪点,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

“你……这是怎么了?”董锵锵平生最怕女生无缘由的哭,他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快速掏出纸巾递给对方,同时没话找话道,“是突然想家了么?”

更多的泪水好像决堤之潮,一下涌出了陆苇的眼眶。

她冷漠地摇了摇头,既没接董锵锵的纸巾也没掏手帕更没用手背去擦,只是任由泪水在脸上飞扬,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见她越哭越厉害,董锵锵有些惊慌失措:“你别哭啊,万一德国人走过去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我不会说话,要是说错话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苇还是没说话,但却把头慢慢歪靠在董锵锵的肩膀上,她一手捂嘴,把脸扭向窗外,这下连董锵锵都看不到她的哭相了。

董锵锵这时不敢再说话,身体坐得笔直,紧贴在座椅靠背上,一动不动。

等陆苇哭完,火车已经驶进了奥斯纳布吕克火车站。

就在董锵锵不知如何是好时,陆苇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用手背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然后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做完这一切,她拎起行李箱,朝车门走去。

董锵锵不由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贸然答应陆苇的要求,早知她会做出这种举动自己说什么也不该来。

但他无暇多想,火车还没到终点站,所以过不了几分钟就又要发车了。他长叹一声,心情沉重地也下了车。

跟在陆苇身后,董锵锵正盘算该怎么开口,陆苇突然站住身形,董锵锵没留神她的动作,一不小心就超过了她。

“我做错了一件事。”陆苇低头看着地面小声说道。

“嗯?什么?”董锵锵听到后面有人说话,猛地回头,这才发现陆苇不知不觉中留在了自己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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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 盐梅之寄

两人在站台说话之际,有其他旅客匆匆从两人身旁走过,董锵锵走近陆苇小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错了?”

陆苇没说话,拖着行李箱走到站台上离她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低头用手指绕着衣角。

董锵锵对这种不给个痛快话的聊天方式很是抓狂,但陆苇看起来有些反常,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烦闷的又想抽烟了。

“如果你相信我,可以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董锵锵把口香糖扔进嘴里,这是他为戒烟准备的,“这样我也可以给你些建议。”

火车再次开动,渐行渐远,站台上的人也少了很多。

“如果你想一个人静静,那我就一人去转转了,咱们回头电话联……”董锵锵指着远处火车站大门的方向说道。

没等董锵锵说完,陆苇脱口而出:“我当枪手被抓了。”

听到这句,董锵锵顿时石化在原地,过了半晌才喃喃问道:“被……被谁抓了?”

“大学,还有警察。”陆苇叹了口气,把皱褶的衣角慢慢用手掌熨平。

董锵锵倒吸了口凉气:“所以传言……”

“都是真的。”陆苇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那你今天来这里是?”董锵锵觉得自己刚才的预感很准。

“我被抓的时候跟大学说我是偶然捡到了别人的护照,突然脑子一抽后参加的考试。”

“那德国人怎么说?”

陆苇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不信。”

董锵锵心想:这要是能信才见鬼了。

“大学考试中心的人认定我是枪手,所以不仅取消了我的考试成绩,还报了警。”陆苇没提自己是被警察堵在教学楼里抓到的,那一幕已经变成了她的噩梦。

“那警察怎么说?”

“上周五我录了口供,录完他们就让我回家了,但让我今天再去一次警察局,我担心凶多吉少。”

“为什么?”

“因为上星期六,汉诺威大学外国学生办的老师给我打电话问我这件事了。她还说汉大要暂时终止我的学业,直到这件事了结。”

“汉大是这么跟你说的?”董锵锵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它们这么做也未免太草率了吧?”

陆苇神情恍惚地看着其他站台里进站出站的火车,又道:“上次录完口供离开警局前,一个女警察跟我说,如果我承认(当枪手这件事),就算我自首,因为我之前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所以法官在量刑时会酌情考虑。但如果我不承认,她们也可以依据她们掌握的证据对我进行零口供定罪。所以上个周末我都在想,我到底要不要自首?但我现在很害怕,脑子里很乱,根本没有头绪,你说,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陆苇最后一句甩了个哭腔,吓得董锵锵一激灵。

“你先别慌,”董锵锵见她又要哭,连忙安慰道,“警察这不是还没定你的罪么?要不他们也不能放你回家啊。”

“可……我今天就不知道能不能回家了,所以把换洗的衣服都带来了。”陆苇看着一旁的行李箱愁道。

“他们说能零口供给你定罪,你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证据吗?”董锵锵又问道。

陆苇木讷地摇了摇头:“我是一走出考场就被抓的,然后在警察局一直呆到晚上。至于他们还有什么证据,我一无所知,可我现在担心……”

“担心什么?”董锵锵追问道。

“我替考的那个人,还有举报我的人。”

“你是被举报的?”董锵锵愣了,“被谁举报的?”

陆苇苦笑着答非所问道:“这次替考是余姜海帮我介绍的,我不认识那名女生,之前也没联系过她。但上周末她突然直接给我打电话,让我把这事自己扛下来,还说如果我不认,她就去跟警察说她的护照是被偷的,再给我加一个罪名。”

“那余姜海怎么说?这事儿是他给你揽的。”

“他给了我……”陆苇的眼圈儿渐渐红了,“800马克。”

“所以,他给你钱就能把自己摘出去了?”董锵锵觉得匪夷所思,“这也太扯了吧?”

“是我……是我说的,给我800他就没事了。”

“你……”董锵锵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竟会是陆苇的主意。

“我爸……住院了,我妈很早就内退在家了,我弟又马上要高考了。”陆苇说着说着忽然悲从中来,双手掩面,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滑到了她的手背上,她哽咽着说道,“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我们家……需要钱啊。”

望着潸然泪下的陆苇,董锵锵心里充满了怜悯和感伤,他赫然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光鲜,各自的生活里都有一堆不能与人说的烂账。陆苇如是,老白如是,华菱如是,甚至连德国人捷琳娜也是如此。

陆苇的哭声引起了站台远处巡逻警察的注意力,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很快便牵着一条德国黑背出现在两人的身旁。

“女士,你需要帮助吗?”一名年轻的男警低头看着陆苇问道。

另一名男警则直接走到董锵锵的面前:“你好,请出示你的证件。”

董锵锵配合地掏出护照递给对方,对方冲着肩膀上的步话器说了几句,过了几十秒,步话器里传来一句回复,警察把护照还给董锵锵,回头冲年轻男警点点头,示意董锵锵的身份没问题。

“警官,我……没事,我……就是心情不好。”陆苇止住哭声,低声答道。

“如果你觉得你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可以寻求警察的帮助,明白吗?”男警耐心地提醒道。

陆苇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年轻男警又瞥了眼董锵锵,什么都没说,牵着狗跟同事走远了。

“那你……一会儿去警察局吗?”董锵锵小心地问道,“见到警察你打算怎么说?”

“我……我想自首。”哭完的陆苇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自首?你想好了?”

“我之前……就知道当枪手会有这种危险,也有学姐好心提醒过我,但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现在我想通了,如果我不自首让警察真的零口供定了我的罪,我不知道那会判多久,我的家人还等着我给他们寄钱。”陆苇的眼神在不远处停靠的火车上飘忽不定地扫着,“所以我不能坐太久的监狱,绝对不能……”

董锵锵没想到陆苇敢做这个决定,不禁有些佩服:“那我一会儿陪你一起去。”

“不,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陆苇把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到董锵锵的脸上,“但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尽力去做。”董锵锵斩钉截铁地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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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正牌女友

“我希望你能在我进警察局后把这1250马克寄给我父母。”陆苇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董锵锵,“我父母的名字、国内电话和银行账号都在里面,另外还有80马克的汇款费用。你填单子时千万不要选收款人付费,我想让他们到手就是这么多钱。”

董锵锵接过信封:“我没问题,可你为什么不自己……”

陆苇抿着嘴,不作任何解释地摇了摇头。

董锵锵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两个人名和几组数字,他点点头,把纸又放回信封:“我一会儿就去银行办这件事。”

交待完的陆苇如释重负,她抬头望着火车站的巨大穹顶,喃喃道:“从我到德国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想自己毕业后的场景。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德国蹲监狱,这真是太讽刺了。”

“也许你跟警察说了以后不会蹲监狱,而是做义工,毕竟你这不是什么刑事犯罪。”董锵锵安慰道,“我们上次误伤人后就被罚做了一周义工。”

陆苇苦笑着撑着行李箱的拉杆扶手站了起来。她看着董锵锵,感激地伸出右手:“谢谢你帮我做本来该我自己做的事,等我出来再好好感谢你。”

董锵锵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手掌一片冰凉。

“真的不用我陪你过去吗?”董锵锵担心地问道。

“这又不是什么体面的好事,还是越少人看见越好。”陆苇拉起行李箱,转身朝火车站大门走去。

董锵锵惆怅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陆苇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脸冲着前方大声说道:“别告诉他们我的事。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去一个德国公司工作了,公司在山沟里不让打电话,有事让他们写eail,他们有我的邮箱。”

“我会转告他们的。”董锵锵喊道。

陆苇举起左臂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拖着行李箱渐渐走远。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火车站门口,董锵锵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一路跟随着陆苇,最后亲眼看着陆苇走进一间警察局。

董锵锵在市中心找到一家trb银行的支行,在柜台上按陆苇纸上写的要求填好了汇款单。

他把汇款单刚递给柜台里的柜员,背包里的手机就咋咋呼呼地响了起来。

他刚要去接,柜员开始问他给国内汇款的各种问题,看得出来对方对国际汇款业务很不熟练,折腾了近二十分钟,才算把这事搞定,等回答完对方的问题,手机早就不响了。

走出银行,董锵锵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掏出手机,发现竟有几个未接来电。

第一个是端木的。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董锵锵开门见山地问道。

“动保协会的人刚才把动物都拉走了,约翰逊也把支票给我了,你下午在哪儿?我把支票给你。”端木说道,“今晚还继续吗?”

董锵锵不知道陆苇今天能不能再出来,他迅速估算了一下:“我可能要晚上回汉诺威了,今晚你好好休息,咱们过几天再说。”

“我有个好消息。”端木忽然提高了音调,“我刚才查了一下,大众的股票又开始回涨了,好像是这几天就要公布它的上半年财报了。”

董锵锵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扩大业务,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哦,那你可以解套了吧?”

“呵呵,不急不急,等多赚点再说。”端木得意道,“对了,今晚有球赛,你去不去?”

“哦,我也不懂球,就不去凑热闹了。”董锵锵向来对任何的体育活动都没什么兴趣,加上今天陆苇的事对他的冲击很大,他有些意兴阑珊。

“我说的不是汉诺威96的比赛,是汉大学生之间的球赛。今晚咱们踢棒子,很多同学都去加油。听说这次咱们踢得非常好,上次还差点儿赢了小日本儿。”

董锵锵见端木非要拉着自己,只能实话实说:“我现在奥斯纳布吕克,不一定几点能赶回去,还是你自己去吧。”

“哎,你去那儿干嘛?”端木八卦道,“那也有葡萄园需要清理吗?你已经谈妥了吗?”

“没谈呢。”董锵锵快刀斩乱麻,一句话封死了端木的好奇心。

“好吧,我本来还说如果下午见不着你,晚上还能把支票给你。”端木吞吞吐吐道,“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哥们说德国ebay上现在有个德国卖家要出几套限量版的乐高,那个卖家还就在汉诺威,你说巧不巧?”

董锵锵听出他的话外音,知道他着急拿回自己的酬金,马上说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不会赖账。等我回去就马上处理支票。”

听董锵锵这么说,端木立刻高兴起来,还想再扯几句闲篇,董锵锵着急打另外几个电话,随便应付了几句就给挂了。

第二个电话是佟乐乐的。

“有事么?”董锵锵直接问道,“我刚才在银行办事没法接。”

“华菱最近老找我说她和老白那些事,”佟乐乐疲惫道,“我觉得她都快变成祥林嫂了。哎,老白真不容易。嗯,我也不容易。”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佟乐乐被华菱烦得够呛,他好言开解道:“她估计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好不容易抓着你了就只能可着你一个人说了。”

佟乐乐叹气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找我就是这事儿?”董锵锵准备挂电话打第三个未接电话。

“嗯,刚才雷兰亭来找我了。”

“他又怎么了?”

“他找我借钱。”

“他找你借钱?”董锵锵知道雷兰亭已经把穆勒那笔钱花光了,他明知故问道,“他不是也有钱吗?咱们每人两万多马克呢,他干嘛还找你借钱?”

“他就说他现在要急用钱,让我把手里有的钱都借给他,他给我年化8的利息。”

“这么高?”董锵锵脱口而出,“我上午在trb银行,它们银行的年利率才08。那你借他了么?”

“咳,我哪敢借啊。”佟乐乐愁道,“他看我不借,就在我宿舍门口大喊大叫,说什么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简直是无赖。”

董锵锵心里暗暗吃惊,他没想到雷兰亭现在竟然会这样:“他是不是喝酒了?”

“我觉得他没喝,因为他身上一点儿酒气都没有。”佟乐乐边回忆边补充道,“而且神志很清醒。”

“那后来呢?”董锵锵问道。

“他的声音太大被同层的其他人投诉了,宿舍管理员过来把他轰走了。”

董锵锵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他就那么走了什么都没说?”

“他说他还会来找我的。而且他走了以后,一个自称他女朋友的人给我打了电话。”

“雷兰亭的女朋友?”董锵锵越来越奇怪,“她跟你说什么?”

“她倒没说什么别的,就说……”佟乐乐忽然小声快速说了句什么,董锵锵没听清,追问道:“她说什么?”

“她说她是雷兰亭的……女朋友,她知道雷兰亭之前追求我的事,她让我以后……离雷兰亭远点儿。而且听她的口气,她好像也知道雷兰亭管我借钱的事,但她并不希望我借给雷兰亭钱。我完全被她说糊涂了。”

听到这个消息,董锵锵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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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 油水

董锵锵想到自己最近碰到的事,半天没吱声,佟乐乐说了一会儿没听见他的反馈,冷不丁问道:“你还在听么?”

董锵锵的思绪一下被打断,猛地回过神儿来,忙不迭地应道:“哦,听着呢,听着呢,你继续。”

“我觉得他最近一个月变化特别大,跟之前判若两人。”佟乐乐感慨道,“好像就是从穆勒那件事后,他整个人就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认识他多久了?”董锵锵好奇道,“他以前什么样?”

“我认识他是在99年的夏天,那时我刚来,人生地不熟,因为会弹钢琴就在汉大学生会组织的新生迎新会上弹了首曲子,结果刚弹完雷兰亭就跑过来自我介绍,一来二去的,大家就认识了。”佟乐乐回忆道,“那时他还是挺阳光的一个男生,对大家都很热情,人也比较仗义,所以我跟他联系的还比较多,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哈。”虽然两人早就说开了,但佟乐乐生怕董锵锵误会,急忙又解释了一句。

“那你觉得他现在什么样?”

“具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佟乐乐谨慎地评价道,“人好像变得很浮躁,很功利,好像还多了些戾气。不瞒你说,上午他那个无赖样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也许他碰到了什么挫折不方便跟我们说吧。”董锵锵突然想起了陆苇,“比如考试什么的,我听说汉大的考试都挺难的,好像一门课如果两次没考过就只能换其他专业重新开始读了。”

“这个你还真说错了,虽然我不是汉大的,但我之前听陆苇说过,汉大的考试次数比德国其他公立大学的考试次数合理的多,在汉大,一门课的考试机会不止两次,只要你能报考成功(注:德国大学很多考试需要考生在相关专业的官网自主报名,未报名者不能直接去考场参加考试),就可以一直考,反复考,直到你对自己的成绩满意,这也是汉大很多学生读书时间长的一个原因。”

“我就是说有这种可能,”董锵锵解释道,“也许是考试的挫折,也许是找工不顺,也许是他家里有什么事,总之原因很多,能衣食无忧在这里读书的人真的是挺少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佟乐乐认同道,“不过要是其他忙能帮也就帮了,这么开口借钱我可真不敢(借)。我已经借出去1万多(马克)了,再借真有些力不从心。”

“嗯,借钱这事你确实要小心,尤其是‘斗米恩,升米仇’。借钱是情谊,不借是本分。不要在意那些道德绑架,否则最后钱也没了,朋友也没了,你说你图什么?”

“嘿,说得这么沉重,看来你没少被‘升米仇’啊,是不是?”佟乐乐故意打趣道。

“成,那先这样,等回头我打电话问问他,看他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董锵锵发自肺腑地说道,“万一他真有难处,咱们还是能帮就帮,毕竟大家同学一场。”

但还没等到董锵锵主动问雷兰亭“有什么困难”,雷兰亭就把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

昨天两人刚闹了不愉快,董锵锵着实没想到雷兰亭会这么快就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喂,老雷,忙什么呢?”董锵锵生怕两人尴尬,抢先热情地打招呼。

“我合同都被人取消了,”雷兰亭阴阳怪气道,“还能有什么好忙的?”

董锵锵立刻发现,没话找话很容易陷入尬聊。他想了想,耐心说道:“你人脉广,机会多,肯定能找到更适合的公司。再说你还有卢克公司的合同在……”

但雷兰亭明显不想跟他深聊,直接打断他的话:“我有事儿跟你说。”

“嗯,那你说,我听着呢。”对方主动挑起一个话题,这让董锵锵如释重负。

“我不想在电话里说。”雷兰亭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今晚7点,汉大体育场口。不见不散。”

“可我现在不在汉诺威啊。”董锵锵解释道,“晚上7点不一定能……”

“我等你十分钟。如果你真有诚意,就别迟到。”

董锵锵还要再说,雷兰亭已经挂了电话。

他感到奇怪:什么事儿这么神神秘秘的,还非要当面说?

就在董锵锵百思不得其解时,又有电话打了进来。

董锵锵不觉感慨:自己在汉诺威时几乎一天都没有一通电话,等自己一离开汉诺威,各种电话都追了过来。

但这个电话号码他从来没接过,他用德语说道:“您好,我是董锵锵。”

“我,白宙宇。”电话那头的人快言快语道。

“老白?”董锵锵惊讶道,“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趁不忙问你一声,华菱那边怎么样了?”老白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哦,她最近精神还行,佟乐乐差不多每天都能见到她,你不用太担心。”董锵锵汇报道,“不过乐乐说她有些……祥林嫂,老是车轱辘话来回说那些有影儿没影儿的事,乐乐听得很烦。”

“哈哈,看来乐乐能理解我的痛苦了。”老白笑道,“对了,你车学得怎么样了?”

“这周理论课就能学完,等学完我就立刻提交笔试的考试申请。”

“你题库刷得怎么样了?”

“嘿嘿,最近太忙了,所以就刷了几套卷子。”董锵锵很不好意思。

“忙?你不是还没开始上预科呢么?”老白吃了一惊,“你是每天忙着打(电脑)游戏吧?”

见老白误会自己,董锵锵不急不恼:“是之前我跟你说的抓野猪那事。”

“你做事得分清主次。”老白一副教训后辈的口吻,“拿下车本可比你抓那几只破猪挣钱多。”

董锵锵有心跟老白入行当导游,当下虚心道:“我这周就开始刷题,刷够了马上报名。”

“嗯,这还差不多。”老白对董锵锵的态度很满意,他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当导游的油水有多大吗?就我手里带的这个(旅游)团,就在巴黎这一个地方,我的小费已经超过5000法郎了,而且这还不算我的工资,只是小费。这不比你抓野猪省事又来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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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 阶下囚

老白的口气里透着骄傲和得意,董锵锵很明白他这种心理:大多数赚到钱的人都希望告诉别人自己挣到了,都期待从别人羡慕的话语或眼神中得到更多的快乐和自我满足。如果赚了钱不让周围的人知道,那就如同锦衣夜行,失掉了太多成功的乐趣。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某人赚了钱可能只在世俗的成功定义里占了40,而得到他人的认可和崇拜则占了60甚至更多。

“这么多?”董锵锵反应很快,马上故意用羡慕又嫉妒还带着些酸的口气说道,“还是白哥牛!那等白哥回来咱们好好喝一次,顺便你也给我扫扫盲,让我也长长见识。”

“小菜一碟。”老白被董锵锵的话捧得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给董锵锵打电话的目的,他再次叮嘱道,“所以你还是尽快拿下驾照,其他那些破事儿能扔就早点儿都扔了吧。”

“没问题。”董锵锵假意应道,“我尽快。”

“成,那我不跟你说了,那帮姑奶奶们已经从老佛爷(注:巴黎老佛爷百货)里退完税出来了,我也要开始干活儿了,回头聊。”

董锵锵正盘算下周几自己能学完交规的所有理论课时,从不主动给董锵锵打电话的弗莱舍尔突然来了个电话。

“喂,董锵锵吗?”弗莱舍尔念董锵锵的名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别扭。

“弗莱舍尔先生,您有什么事吗?”董锵锵一头雾水。

“之前你抓的那头种猪已经开始上岗工作了。”弗莱舍尔乐呵呵地说道。

董锵锵仔细想了想,脑子里依稀有点儿印象,但不知对方突然提这事干嘛,只能含糊道:“哦,那恭喜您了。”

“还有,我昨天回来后又给那七头野猪做了全面检查,发现有三只可以做种猪。所以我打算补些差价给你。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一趟?咱们当面谈谈。”

董锵锵很意外,他没想到弗莱舍尔会这么诚实。他考虑了几秒,说道:“弗莱舍尔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坦诚。这个差价……您看着给吧。”

董锵锵这句话把弗莱舍尔说得一愣:“我看着给?那你没意见吗?”

“我相信您的为人,”董锵锵恭维道,“您一定会基于我们之间的合作给我一个合理的报价。”

来德国后,董锵锵虽然很快在捕猎野猪方面摸着一些门道,积累了经验,但他从未了解过该如何分辨种猪,所以这事如果弗莱舍尔不说他也根本无从得知。基于这个考虑,他不想和对方在差价上讨价还价,至少这次不想。但他同时也做出决定,等到下次和弗莱舍尔交易时,一定要跟对方学一些看猪的基本常识,这样对他以后做生意也有帮助。

弗莱舍尔明显没料到董锵锵会这么干脆,他踌躇了几秒,试探道:“如果你没问题,那我再补你1200(马克)。”

“当然没问题。”董锵锵痛快地应道,“就按您说的办。”

“那好,你下午来我这里拿支票吧。”弗莱舍尔对董锵锵的答复很满意。

“我今天可能过不去,能不能下次交易时再一起取(支票)?”

“随时都可以,但你要提前两天跟我说好时间,不然我不一定在农场。”弗莱舍尔说道。

“弗莱舍尔先生,我还有件事想问您。”

“你说吧。”

“我想帮您卖猪。”董锵锵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我们一般不招兼职销售。”弗莱舍尔的口气听起来有些严肃。

“哦,这样啊。”听对方口风不对,董锵锵立刻改口,“没关系,我就是问……”

“你的客户是什么人?”弗莱舍尔忽然问道,“简单说,我们都是按整只卖,有时卖给屠宰场,有时卖给其他猪场,比如种猪和仔猪。虽然我们不用兼职,但如果你介绍的买家采购量大或者采购稳定的话,我也可以适当考虑。”弗莱舍尔给董锵锵留了一条门缝。

“哦,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她在一家养老院,她们会定期采购猪肉,所以我想,这中间有没有合作的机会?”董锵锵马上补充道。

“你先把他们的需求拿给我,我看完再和你说这事能不能做。”

“谢谢您,弗莱舍尔先生。我拿到需求单就立刻找您。”

中午12点,董锵锵接到陆苇的电话。

“你还在奥斯纳布吕克吗?”陆苇的声音有些虚弱。

“嗯,我还在。我上午已经把钱汇给你父母了,他们应该过几天就能收到。”董锵锵赶忙说道。

“嗯,那就好。”陆苇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稍微轻了些,“你能现在来趟市警察局吗?我有些东西想麻烦你带回去。”

“哦,好,我这就过去。”董锵锵囫囵吞枣地把手里的土耳其肉夹馍塞进了嘴里,又胡乱喝了两口饮料,拎着包走出了餐馆。

在警察局门口登记后,董锵锵按指示走进一名女警的办公室,女警复印了他的护照后,交给他一大包东西。

“这是?”董锵锵认出女警给他的东西正是早上陆苇背着的包。

“这是陆苇要求交给你的。你按这份清单点一下。如果没问题,就在这张清单后签字。”女警说着,把一份表格推到董锵锵的面前。

董锵锵按图索骥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签了名。女警收好表格,将他领到一个狭长的房间,房间里有面玻璃墙。她指着玻璃墙前的椅子说道:“你在这等一下。”说完离开了房间。

董锵锵暗暗吃惊,他看电影时见过这种屋子,知道通常是罪犯坐在玻璃墙内,而探视者则在墙外,他没想到陆苇这么快就已经得到这种“待遇”了。

他等了约有5分钟,陆苇在一名女警的陪伴下出现在玻璃墙内。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一套橘色号服,衣服前没有任何字母,只有一个数字。她的神色看起来很漠然。

董锵锵尴尬地站起身,望着陆苇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苇则用眼神示意他坐下来。

两人同时拿起挂在各自玻璃墙上的电话筒,却谁也没开口。

望着玻璃墙内那张曾经青春洋溢如今却黯淡无光的面孔,董锵锵一时百感交集。

“你们可以说十分钟。”女警说完,走到陆苇身后几米处站定不动,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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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 无耻之徒

“他们把你的东西……给我了。”董锵锵听女警说只有十分钟的谈话时间,先开了口。

“这几天……(我)应该是都回不去了。”陆苇喃喃道。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玻璃,却不知道视线究竟该落在哪里。

“这次……他们不让你回去了么?”董锵锵低声问道。

“嗯,他们说……可能很快……就会判了,”陆苇悔恨地低下头,董锵锵看到有晶莹的东西扑梭梭地落下,“至于判几年……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上午把钱汇给你父母了,一会儿我给他们再去个电话,你放心,他们肯定能收到钱的,你爸爸肯定也会很快好起来的。”见陆苇又开始哭,董锵锵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能说些让她安心的话。

陆苇用手背使劲在脸上擦了几下,抬起头,红肿着眼睛看着董锵锵,哽咽道:“我不知道以后在(监狱)那能不能给他们打电话,如果不让打,可能就得麻烦你帮我每个月打一次了。”

“嗯,我会的。”董锵锵保证道。

“电话费……”陆苇说着又低下了头,“可能得出去后……再给你了。”

“这些都好说。你不用担心钱的事。”

能说的话题很快就说完了,董锵锵担心一句话没说对陆苇再崩溃痛哭,那他就更郁闷了,所以也不敢多问,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还有三分钟。”陆苇身后的女警看了眼墙上的表,高声提醒道。

“那个……有件事早上没告诉你,上周六大学外办给我打电话时,我把我的紧急联系人改成了你的名字。如果以后大学外办给你打电话说我的事,麻烦你帮我处理,然后及时告诉我一声,行吗?”陆苇可怜巴巴地问道。

“我答应你。”董锵锵郑重地承诺道。

“谢谢。”轻轻吐出两个字后,陆苇久久地凝望着玻璃另一边的董锵锵。

等董锵锵想出来该说什么时,女警已经把陆苇带到了玻璃那边的出口。

“多保重!”董锵锵隔着玻璃高声喊道。

陆苇的身影只是一闪便消失了,董锵锵怅然若失地站在屋子中间,心里不知为何充满了失落和沉重感。

他悻悻地坐着慢车又回到了汉诺威,一路上都在想着陆苇的遭遇。

汉大体育场就在汉大皇宫主楼的对面,董锵锵知道那个地方却从来没去过。晚上18:36分,他到了大学体育场外。

离和雷兰亭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会儿,董锵锵漫无目的地走在体育场周围的林荫路上。

路两侧不时有慢跑和骑自行车锻炼的人经过,也有成群结队一看就是高中生的孩子们相互簇拥着、高喊着朝球场走去。

德国人对足球的热衷和喜爱董锵锵是知道的,虽然今晚只是一场普通学生之间的比赛,但依然还是吸引了很多喜欢足球的人。

董锵锵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对面走来几个身着统一足球队服的人,为首一人年纪不大却已经开始谢顶,正是余姜海。

董锵锵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遇到余姜海,脑子里“嗡”的一声。

余姜海正表情严峻地跟身旁几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似乎情绪很激动,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董锵锵。

董锵锵目送着几人从自己面前走过,余姜海依旧在说个不停。董锵锵猛地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余姜海转过身,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他很讨厌的董锵锵。

“这么大呼小叫没有素质,我当是谁呢?”余姜海冲身旁的人嘿嘿一乐,露出一口四环素牙,“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董少啊。”

董锵锵没理会余姜海的挖苦,直接说道:“我有事问你。”

“呦,看来不是董少,是董~大爷!”余姜海故意拉了个长声,“难怪(说话)这么冲。不过我现在没时间哄小孩儿,恕不奉陪。”

见他作势要走,董锵锵突然喊道:“陆苇。”

余姜海的身形骤然停住,他呆了几秒,侧头冲旁边一个高个子男生使了个眼色:“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望着一群人稀稀拉拉地朝体育场走去,余姜海撇了撇嘴,不耐烦地冲董锵锵尖着嗓子嚷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董锵锵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用厌恶和鄙夷的口气问道:“是你让陆苇去当枪手的吧?”

董锵锵盘问式的口气让余姜海很不爽,他冷漠地睨视着董锵锵,黑着脸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你让她去奥斯纳布吕克大学替别人考dh的,”董锵锵目光如炬地瞪着余姜海,“有这事吧?”

“笑话,我又不是她爹妈,我怎么会安排她做什么?”余姜海歪着头,一脸不屑,“话说回来,你是她什么人?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你管得着吗?”

“她因为替考被人抓了。”董锵锵直勾勾地盯着余姜海的眼睛,“然后你给了她800(马克)私了。”

余姜海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的眼珠惊恐地转了两圈,用食指点指董锵锵:“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否则我可以告你诽谤,让你马上滚蛋!”

看到余姜海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董锵锵忽然笑了,看来对方最担心的是这件事:“你要不要跟我去监狱里听听陆苇是怎么说的?看看到底是我诽谤,还是事实?”

就在两人说话时,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和呐喊声,紧接着是刺耳的喇叭声。

董锵锵皱了皱眉,迅速瞄了一眼,只见一只身着红衣白短裤的球队正朝体育场里走去。

余姜海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甩掉了陆苇这个包袱,却没想到突然又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个董锵锵。他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汗流浃背,手脚冰凉。

隔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你到底想干嘛?”

“不干什么,就是要个说法。”

“说法?”余姜海的眉毛眼睛和鼻子挤在一起,好像刚铺完还没找过平的水泥地,“什么说法?”

“陆苇是因为你坐牢的,”董锵锵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应该补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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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 话不投机

“我补偿她?”余姜海左右晃了晃脑袋。他的头顶中央已经秃了,但四周还有几缕长发。他这么一晃,本来趴在头顶四周的几根长发顿时飘逸地飞扬起来,“简直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有人慢跑着从两人身旁经过,董锵锵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余姜海的表演。

“我是给她介绍过工作,可不是什么去替别人考试,而是去德国商业银行当保洁员。我之所以不愿承认(这事)是因为我没介绍成功,传出去对我的声誉有影响,但我不欠她的。至于她是怎么掺和进去你说的那事的,我没兴趣也没时间去细究。”余姜海咬牙切齿道,“我还明白告诉你,我手里有陆苇的亲笔信,可以证明她的所作所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管不好你这张破嘴到处瞎哔哔,可别怪我不客气。我虽然好说话,但要是有人想在我头上拉屎,门儿都没有。”

之前陆苇只告诉董锵锵她收到了余姜海800马克的事,但并没提什么亲笔信,董锵锵不知道亲笔信到底是什么内容,不免有些踌躇。

见董锵锵沉默,余姜海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他得意地用手背轻轻掸了掸衣服,眼皮上翻,语气轻挑:“不过你这么紧张她的事,该不会是你们俩已经……那什么了吧?”

“你胡说什么?”董锵锵眉毛一挑,往前凑了一步,“嘴巴放干净点儿!”

“呦呦,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余姜海大嘴一咧,继续挑衅道。

董锵锵猛地踏前一步,居高临下,左手一把揪住余姜海的脖领子,右手不自觉地攥成一个拳。

余姜海没想到董锵锵敢动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眉宇间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辆车尾插着彩旗的儿童自行车吱吱扭扭地停在两人身旁,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望向骑者,就见一个被头盔、护手、护肘、护膝全副武装的小骑手奶声奶气地扭头冲身后问道:“妈妈,他们在干什么?”

董锵锵一愣,急忙松开抓着余姜海脖领子的手。

余姜海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狞笑道:“董少要是时间多,还是想想怎么赶紧弄份ap证书吧。预科考试的报名马上就结束了,别整天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到最后自己连个预科都上不了,那传出去多没面子啊。是不是?”

小骑手的妈妈这时骑着一辆自行车停在两人身旁,看了眼古怪的两个人,冲小骑手说了几句,小骑手耸了耸肩膀,再次启程。

小骑手骑出去几米后,回头又望了眼董锵锵和余姜海,然后扭过头,飞快地向前骑去。

董锵锵没料到余姜海会知道自己考预科和申请ap的事,心下诧异,喝问道:“你听谁说的?”

余姜海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冷笑着转过身。就在他转身后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黑云。他喷着唾沫星子狠狠地呸了一声,大摇大摆地朝着体育场走去。

董锵锵刚要追上去再问,他的手机高声响了起来。

跟雷兰亭约定的时间到了。

董锵锵只能无奈地转身朝体育场的口跑去,而这时口早已挤满了人。董锵锵虽然有身高优势,但还是没在人群中发现雷兰亭的身影,他焦急地在人群中来回走动,差点因为碰撞跟几个球迷打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雷兰亭并没有现身。就在董锵锵准备打电话时,人群中伸出一只胳膊从侧面拉住了他的手臂,只听有人说道:“哎,你不是在奥斯纳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是端木。

董锵锵一边继续四处张望一边心不在焉地反问道:“你看见雷兰亭了吗?”

“雷兰亭?”端木打开自己的背包,“他也来了吗?”

“对,你帮我找他。”

“喏,这是约翰逊给你的支票,收好。”端木把一张纸塞到董锵锵的手里,“我就不陪你找了,比赛马上开始了。”说完他摆摆手,挤在人群中进了体育场。

体育场外的人越来越少,十分钟后,口外只有零星几个人了。

董锵锵遍寻不着,只能给雷兰亭打电话。哪知刚拨完号码,就听见有手机铃音从他身后传来,他猛一转身,却发现雷兰亭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是两人昨天不愉快的交谈后第一次见面,董锵锵有些尴尬,雷兰亭则面无表情。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董锵锵朝雷兰亭走了过去,“说吧,想谈些什么?”

“想跟你借点钱。”雷兰亭语气淡淡地说道。

“借钱?”董锵锵马上想起佟乐乐跟他说过的话,他不解地问道,“可之前我刚借过你2000多(马克)啊?”

“这是两码事。你借我那钱是因为你们要拉着我一起报税,要是我不报(税),你们怕被税务局找麻烦,所以那钱与其说是你借给我的,倒不如说是你花钱买你和佟乐乐心安的。难道不是么?”

董锵锵皱了皱眉头:“法院把钱打到咱们账上是让咱们自行申报缴税的,你如果不申报既会影响自己也会影响乐乐和我。你把钱花完了没钱报税,我借给你钱,难道我还做错了不成?”

雷兰亭抬起右掌示意董锵锵不要再说:“我今天来是跟你借钱的,不是跟你辩什么对错的,所以你不用这么咄咄逼人的给我讲大道理。痛快点儿,一句话,借不借?”

董锵锵也不想吵架,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你这次想借多少?”

“不多,就10000。”雷兰亭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狠狠嘬了一口后补充道,“跑业务。”

“这么多?”董锵锵吃惊地看着雷兰亭,“你谈下来卢克和那几家公司的时候也都没花什么钱啊?你这是跑什么业务啊?”他忍不住问道。

“你放心,我不打算再碰抓野猪这种破事儿了。”雷兰亭怕引起董锵锵的疑心,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打算跟我女朋友一起做点儿小买卖。”

“你女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董锵锵最烦这种挤牙膏似的对话,他已经看出来了,雷兰亭不想多说,“什么小买卖?”

来之前他已经猜到雷兰亭可能要跟他借钱,他也想好了,如果钱数不是太夸张,他可以借给对方钱,但雷兰亭现在这种闪躲掩饰的态度让他很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哎,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刨根问底了?”雷兰亭不耐烦地用夹着烟的手点指董锵锵,“肯定是挣钱的买卖啊,难道我还做赔钱的?”

“你跟我借钱,我问问你做什么不过分吧?”董锵锵被雷兰亭怼得很不愉快,“你要嫌我问得多,那你就跟别人借吧。”他转身就走。

雷兰亭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个来回,抬头对已经走远的董锵锵的背影喊道:“我做贸易。”

董锵锵站住身形,转过身注视着他。

雷兰亭左右张望了一下,含糊地小声嘟哝道:“国际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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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心病还需心药治

“国际贸易多了,”董锵锵问道,“你做的是哪种啊?”

“就是在德国买些小玩意,然后卖回国。”雷兰亭不耐烦地解释道,“大概是这样。”

“那你之前做过(贸易)吗?这次是你做还是你跟你女朋友一起?”董锵锵追问道。

“没做过就不能做了?那你之前不是还没抓过野猪么?现在不是抓得也挺欢实的么?大家不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么?你要是不愿借就直说,别拐弯抹角地挖苦人。至于是我自己做还是跟我女友一起做就不用您费心了,总之肯定不会赔你的钱就是了。”雷兰亭语速很快,对董锵锵的盘问他既恼火又烦躁,说话不自觉的有些难听。

董锵锵最近接连进账了几笔收入,现金流上并不是很紧张,但他越来越感到野猪生意的起伏很大,完全是看天吃饭,虽然目前顺风顺水,但可能突然某一天他就一分钱都挣不到了。所以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收入模式前,他也不太敢太冒险。

“借钱没问题,”董锵锵皱了皱眉,“但1万马克确实太多了。”

听到董锵锵说能借钱,雷兰亭顿时眼前一亮。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能借多少?”

“最多7000。”董锵锵说道。

“7000和1万就差了3000,你就差那3000啊?”雷兰亭一脸失望,他本以为董锵锵会很慷慨痛快地把钱借给自己,“你可别忘了,不管怎么说,你和佟乐乐都是因为我才有机会拿到穆勒那笔钱的。你们捞到好处了就都不管我的死活了,这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穆勒的事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出力。我们也没有不管你,更没有占你的便宜,大家拿到手的钱是一样多的,而且你那份税金还是我出的。”董锵锵表情严肃地说道,事实正是看在之前大家一起同甘苦的情分上他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借钱给雷兰亭,但他万万没想到雷兰亭是这么看待自己和佟乐乐的,他不禁一阵心寒,“你如果嫌少也不用勉强,正好我用钱的地方也多。”

雷兰亭转了转眼珠,一把抓住董锵锵的手臂:“你财大气粗的不差这俩钱,就凑个整借我1万得了,为这么点儿事来回掰持多没意思啊。”

董锵锵在心里叹了口气:“你以后如果再说刚才那种话……”

雷兰亭急忙指天发誓:“我保证绝不再说!谁再说谁特么孙子!”

“你打算借多久?”

“嗯,先借……1年吧。”雷兰亭犹豫着说道,“国际贸易的周期都长,我要是卖得快还行,万一慢了,我也怕你着急,干脆一次到位。”

“把你的账号写下来。”董锵锵递给雷兰亭一个小本子,“再写张借款条。”

雷兰亭一边写自己的银行账号一边抱怨道:“我还用写借条吗?咱们都这么熟了。”

“亲兄弟明算账。”董锵锵一板一眼地说道,“按说我借你这钱应该有个第三方的人证的……”

“那还是别那么麻烦了,我给你写就是了。”雷兰亭不满地小声嘟哝道,“回头人证再把这事儿传出去,还不够我丢人的呢。”

雷兰亭刷刷点点,几笔写好,递给董锵锵。

董锵锵接过借条,一眼看到雷兰亭歪歪扭扭的字,无奈地又还给他:“借条要写德文。”

“哎呀,这也太麻烦了……”雷兰亭哼哼唧唧没好气地再次接过来,皱着眉头幽怨道,“而且德文我也不知道怎么写。”

董锵锵早有准备,翻到本子的第一页,用手指着上面的德语说道:“把这个抄下来,数填1万马克,再签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了。”

见董锵锵有备而来,雷兰亭吃惊地抬起头:“你猜到我要跟你借钱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只借一次的。”董锵锵说道。

雷兰亭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抄了起来。几十秒后,他抬头惊叫道:“这上面……还写着要利息。”

“有利息不正常?”董锵锵故意将了他一军,“你就是去银行贷款也有利息的吧?”

“不是,咱们(关系)都这么近了,”雷兰亭臊眉耷眼地低头看着脚尖,“要不……利息就算了吧?”

董锵锵本来也没打算朝他要利息,所以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都写好了,你再看看。”雷兰亭把借条再次递给董锵锵,董锵锵快速扫了一遍:“嗯,这次没问题了。”

“借条也给你了,钱什么时候给我?”雷兰亭急迫地问道,“我这边着急。”

“着急就走吧。”董锵锵努了努嘴。

“走?去哪儿?”雷兰亭不解道。

“银行啊,不然还能去哪儿?你走快点儿,也许晚上21点前就能收到转账了。”董锵锵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一晃两天过去了,董锵锵刚上完驾校的交规理论课,正准备跟卡丽娜教练预约练车时间,突然接到约翰逊的电话。

约翰逊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董先生,我之前请您帮我约王蜀楠女士的时间,她回复了吗?”

董锵锵暗道糟了,这事他完全忘到了脑后。好在还有急智,马上答道:“她这几天养老院的工作比较多,她说要过几天才能知道有没有时间,但目前还没答复我。”

“嗯,上次她帮我治了一下,我觉得效果还不错,所以想请她再过来帮我复查一下。”约翰逊很老道,压根儿没提伯爵的事,生怕董锵锵传话时引起王蜀楠的反感,干脆说是自己想请她过来。

董锵锵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点头应道:“那我一会儿再问她一次。”

“非常感谢。”约翰逊的口气变得柔和,“哦,对了,你记得提醒她带上那些银针,还有,伯爵的体检结果出来了。”

“嗯,好的。”董锵锵挂了电话后立刻拨通王蜀楠的手机。听完他的转述,王蜀楠笑了,虽然约翰逊有她的手机号但却没直接给她打电话,看来她的判断很有可能是对的。

“他问你最近哪天有时间?还想请你去给他俩都再看看。”董锵锵分析道,“我估计还是伯爵的事。”

“约翰逊的病我肯定可以帮上忙,但伯爵……”王蜀楠叹了口气,“她的病我现在治不了。”

“是梦游很难治么?”董锵锵关切地问道。

“她得的是心病,”王蜀楠轻声道,“心病还需心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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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 早排队早踏实

“那中医治不了心病吗?”董锵锵外行地问道,“就算治不好,还不能帮着缓解下焦虑抑郁什么的吗?”

“一个人如果心里有积郁,势必会影响到他/她的情绪,而情绪其实是一种能量,它会改变人的磁场,长期有负面情绪就容易积郁成疾。”王蜀楠温和地解释道,“中医也不是万能的,它能消除患者一时的苦痛,但如果患者总是带着负面消极的心情去工作和生活,那他/她早晚还是会再生病的。所以治疗伯爵病的关键是要了解她到底为什么事烦恼忧伤,否则无法对症下药,也就不可能治好。”

董锵锵长叹一声:“那西医有没有可能……”

“我觉得伯爵的病西医也不见得会有更好的办法,西医可能会给她开一些抗抑郁的药。但这些药如果真有用,那她也就不会梦游了。她现在其实就是熬着,熬到撑不住的时候,就是人枯灯灭。”王蜀楠叹了口气,“不过她这个年纪还能有想不开的事,看来那件事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

“那我一会儿回了约翰逊,”董锵锵悻悻道,“早点说清楚,免得让人家还抱着希望。”

“你为什么这么想治好她的病呀?”王蜀楠好奇道,“你家里跟他们认识吗?”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她雇我帮她工作,我看她虽然说话刻薄,但付钱还挺痛快的,想想其实她也挺可怜的。就想着万一你能治好她的病,也许她会给你一大笔钱也说不定呢。你不是也要读预科了么?花钱的地方肯定也多。”董锵锵无奈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王蜀楠沉默了几秒,说道:“那这样吧,这周六咱们再去一次,我也顺便再给约翰逊复诊一下。但我要先说明,伯爵如果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董锵锵当然希望王蜀楠能再去一次,立刻高兴地说道:“那你给我账号,我把下次的出诊费转给你。”

“对了,你刚才说读预科。”王蜀楠巧妙地回避了出诊费的话题,“今天已经20号了,你的ap申请材料都寄了么?”

“我想下周再寄。”董锵锵解释道,“上次我在一个留学论坛里看到有人提到他从德国寄材料回国也就7天左右,我怕太早寄再给寄丢了。”

“我问了一些这边认识的人,当然他们也是计划在这边读大学的。他们有的根本不拿这个(ap)当回事,有的已经准备换到德国南部的大学申请了(注:汉诺威在北德)。但据我了解,似乎全德国的公立大学都开始提(ap)这件事了,所以你应该趁着现在很多人还没注意到这件事,赶快寄材料回去排队。”王蜀楠分析道,“万一ap他们在短期内收到特别多的申请材料,难保他们不把你的材料往后排,但咱们考预科的时间是固定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所以你得抓紧时间,赶早不赶晚。”

董锵锵听完,当即点头道:“你这个提醒真的很及时,我之前没想到审核可能会排队。”

“呵呵,那是你来德国时间短,德国这里什么都讲排队。我听朋友说,他们申请学生宿舍要排队,申请一门专业课的学习位置要排队,申请去荷兰或卢森堡当交换生要排队,甚至就连在学生宿舍洗衣房用洗衣机都要排队。所以,未雨绸缪,你还是早点申请更安全。以防万一,你最好隔几天再寄出去一份材料,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而且不仅是我寄两份,我还让我家里也帮我寄一份,他们从北京寄,肯定到的比我更快。”董锵锵自信道,“我觉得(寄)三份申请材料怎么也应该够了。”

见董锵锵接纳自己的建议,王蜀楠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成,那咱们还是老时间,周六晚上19:30在他们庄园大门那见。”

“不见不散。”董锵锵挂了电话,脑子里想着的都是ap申请材料的事。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材料,随时都可以寄出。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父亲才会再给他打电话,他已经给父母连着发了两封邮件但都没有回信,他托国内大学同学去家里旧址走了一圈,发现确实如邻居所说,父母已经搬走了,新房客是在人大上学的一对儿学生情侣。

董锵锵父母两边的亲戚都极少,他曾试着给一个远房亲戚打电话,但对方根本不关心他在说什么,反而话里话外地想跟他借钱,这让董锵锵很无语,只能匆匆结束了对话。

董锵锵的效率很高,星期三和星期五分别将两份申请材料寄了出去。从邮局出来后,他准备前往约定地点练车。

因为老白的催促,他着急早点拿到驾照,所以向驾校申请每周能多学几小时的理论课。但卡丽娜教练坚决反对董锵锵通过速成的方法学完交规,董锵锵无奈,只得按部就班的一边继续学习理论一边增加练车时间。开车其实就是一个熟练工种,开车经验越丰富,手就越稳,碰到各种路况也就更从容不迫。

就在他看到卡丽娜教练的小红车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董锵锵知道卡丽娜最讨厌他学车时电话多,急忙闪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见来电是一个没存过的汉诺威本地电话号,董锵锵压低声音用德语问道:“您好!”

“是董锵锵吗?”对方念董锵锵的名字很生硬,一听就是外国人。

“哦,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汉诺威大学外国留学生管理处的茱莉亚夏天。”对方语速飞快地说道,“请问您是陆苇女士的紧急联络人吗?”

“哦,是的。”董锵锵一听对方的来头,心里立刻“咯噔”一下。

“根据汉诺威大学外国留学生管理条例的第17章第24条,以及学生宿舍租赁条例的第9章第6条,我需要收回陆苇女士从大学租赁的、位于茉莉花街24号的208号学生宿舍。请您务必于今天下午15点到她的学生宿舍来一趟,我们会在宿舍管理处的帮助下清理房间,也请您带走陆苇女士房间内的所有物品。”

董锵锵没想到德国人的效率竟会这么高,陆苇自首还不到一周时间,学生宿舍就没了。对方虽然叫“夏天”,但说的话办的事都让董锵锵感到一阵冬天般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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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因为外办的那通电话,董锵锵只能提前结束了练车,赶往陆苇位于茉莉花街24号的学生宿舍。

当他来到学生宿舍的二层时,陆苇的208号宿舍前已经站着两男一女,三人看起来都是四十岁往上的年纪,似乎都是德国人。

见到董锵锵,几人对望了一眼,中年女士面无表情地问道:“请问您是董锵锵吗?”

“您是茱莉亚夏天女士?”董锵锵连忙客气地回应。

对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就是董锵锵说的人,同时从包里取出一份材料递给董锵锵:“根据大学的有关制度,我们要收回陆苇女士承租的学生宿舍。这是相关文件,您看一下。这两位是宿舍管理处的菲舍尔先生和斯蒂芬先生,他们负责清理房间。如果没问题,我们马上开始。”

董锵锵接过文件时,菲舍尔已经打开了陆苇的宿舍门,而斯蒂芬则麻利地撑开几个纸箱放在门口处,茱莉亚则双手叉腰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看干活的两个人。

三人组之间几乎不说话,房间里很是沉闷,只有收拾东西时发出的搬运和挪动声,以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就在董锵锵把文件还给茱莉亚时,他突然发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此刻站满了不少人,有男有女,中外皆有,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充满了好奇和疑惑,董锵锵听到从人群中传来的中文的窃窃私语声。

“哎,你知道吗?听说她是当枪手被警察抓的,还是直接从考场里被抓走的。”一个戴着大厚眼镜片的胖女生冲另一个满脸雀斑的瘦高女生说道。

瘦高女生马上反驳她:“你说的不对,我听说她是在大学校园里被抓的,而且还是人赃俱获……”

“真的假的?”胖女生扶了扶眼镜,露出吃惊的神色,“这么惊险吗?”

“嗯,是我奥斯纳的同学亲眼看到的,据说双方还发生了搏斗……”瘦高女生边说边垫着脚尖往宿舍门里瞅。

董锵锵没好气地走出房间,随手将宿舍门带至虚掩,然后冲门外围观的人挥手驱赶:“别看了,都散了。”

众人见没乐子看了,不情愿地各回各家,走廊里瞬间变得空旷了许多。

但还有几个“热心群众”赖在门口附近不走。

董锵锵用目光巡视了一遍这些人的脸,刚要转身进屋,就听身后忽然有人问道:“哎,哥们儿,陆苇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董锵锵转过身,只见一个尖嘴猴腮、中等身材的瘦男生正左顾右盼地朝门缝里瞧。他气不顺地问道:“你是谁?”

“我她同学。”那个男生边说边往宿舍门边凑去,似乎想要走近看。

董锵锵横跨一步,一下挡在门缝前,面沉似水地低头瞅着他。

瘦男生见状,幽怨地抬起头,鄙夷地瞪了董锵锵一眼,不屑一顾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

董锵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屋。

只用了十五分钟左右,菲舍尔和斯蒂芬就把陆苇的所有物品码放到五个大纸箱里,又把纸箱推到了门外。

“这些都是陆苇女士的私人物品,请你稍后将这些东西还给她。另外,请你在这份表格上签字,证明是你接收的。”茱莉亚把一份表格递给董锵锵。

“可这么多东西我一次也拿不走啊。”董锵锵签字后嘬着牙花子说道。

“这些箱子可以暂时放到宿舍地下一层的仓库里,但下周一中午12点前你要把它们都清走。如果过期你还没拉走(这些箱子),那我们会自行处理。”

董锵锵暗想:没想到德国人还都是急茬儿。

“我们会将她的宿舍押金退到她的银行账户上,请你在这几份表格上也签一下字。”茱莉亚又递给董锵锵一摞表格,“都是一式两份。”

董锵锵前后共签了8张表格,斯蒂芬和菲舍尔趁这功夫把纸箱都搬到了宿舍的地下室。

“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问题可以来外办咨询。”茱莉亚收起所有表格,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们看够没有?”董锵锵突然一声暴喝。

原来在他进屋后,门外看热闹的人依然没有走,仍然忠实地守在陆苇宿舍的门外。

等到茱莉亚等人离开,董锵锵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哎,这走廊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么?”尖嘴猴腮的男生挑衅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我乐意在哪儿就在哪儿。”

董锵锵被噎得半死,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只能闷闷不乐地朝楼下走去。

见董锵锵要离开,几个留下来看热闹的人纷纷跟了上来。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董锵锵立刻转头,这些人立刻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或站或靠在走廊墙壁,好像根本没看见董锵锵一样。

走出走廊门口,董锵锵一眼瞥到门边竖立放置的公共笤帚,他顺手拿起笤帚,把笤帚杆插到两个门把手里。当他走下楼梯时,只听身后传来“砰砰”的沉闷砸门声。

董锵锵将一个大纸箱从地下室里搬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朝车站走去,他刚想叫端木来帮自己一起搬,端木就打来了电话。

“哎,老董,涨了涨了。”端木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什么涨了?”董锵锵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大众啊。”端木兴高采烈地说道,“上半年的财报出了,n多利好,刚才(股价)直接飙到了85马克,我赶紧出了一批。对了,你要出得抓紧,etra(注:德国交易所电子交易系统)下午三点半就收盘了,你要再(卖)出就只能在法兰克福或斯图加特的交易平台交割了,那手续费就比etra高多了。”

“再说吧,我现在不在电脑边上。你一会儿有空吗?帮我搬点东西。”

“哎,你还有搬家的工?多少钱一小时?”端木乐呵呵地说道,“我肯定有空啊。”

“不是工,帮我搬,免费。”

“免费啊?”端木失望地拉了个长声,“可我还得继续看股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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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 哭声

听端木这么说,董锵锵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这周付给端木3000马克的酒庄劳务费,还是税后的,虽然这是端木应得的,但这笔钱里多少都有很大的人情分。如果换做雷兰亭是端木的老板,别说没有奖金了,就连工资都不知道能有多少。

“端木啊,做人不能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时朝后。”董锵锵批评道,“那样容易没朋友。”

端木自知理亏,尴尬地“嘿嘿”干笑了两声。他倒不是真在意免费帮董锵锵干活,而是确实有些放心不下手里的那些股票。

对很多炒股的人来说,当股票下跌时,他们的生活反而更平静淡泊。而当股票上涨时,那种不能在卖出股票的紧迫感时刻让他们患得患失,所谓“抄底逃顶”的股票交易哲学无时无刻不充斥在他们的脑海里。

端木手里的成本价差不多是79马克,上周跟董锵锵哭诉时还以为自己要赔到姥姥家了。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大众及时抛出一份靓丽的上半年财务报告,虽然不是审计报告(注:企业半年报一般为非审计报告,投资机构做股票分析时一般会选择审计报告,但没有时也可用非审计报告代替),但在一众投资机构的缜密分析下,依然得出了利好的评价。

数据华丽,投资者们对年底分红的预期也就水涨船高,纷纷用脚投票,股价应声而涨。再加上德国股票没有熔断机制(注:当股价上涨或下跌达到规定的熔断点时,交易所为控制股价波动风险而采取的暂停交易措施),也没有诸如a股的10涨跌停板限制,所以端木不敢擅自离开电脑旁,毕竟他只卖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如果能卖个好价,除去他借钱的利息外,他还能多挣一些。

“帮你搬没问题,但能不能往后错两天?就算不盯着股票,我一会儿也得去银行给家里汇钱,真的,不骗你。”

“你给家里汇钱?”董锵锵着实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端木不缺钱,“你是在开玩笑么?”

“哎,前段时间,家里做生意……赔了钱。你不是刚给我3000吗?再加上今天股票又挣了些,我就想着给他们寄点儿回去。”端木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不瞒你说,我借钱炒股也是想着能多挣点儿零花钱,至少把每月的生活费弄出来。”

董锵锵没料到端木家里会出变故,不禁懊悔刚才话说得有些重。但说出去的话就好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再后悔也是没用的。

“对不起哈,我不知道你家里……”董锵锵言辞恳切地向端木道歉,“那你忙吧,搬东西的事回头再说。”

挂了电话,董锵锵搬着纸箱一步一停地朝车站走去,脑子里想着刚才端木说过的话。

一趟城市轻轨缓缓驶进站台,车门一开,乘客们蜂拥而下。

董锵锵被下车的人撞得东倒西歪,他抱着箱子左突右闪。突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像个雕塑一样呆在了原地。

他站的地方离轻轨的驾驶舱很近,见董锵锵抱着箱子迟迟不上车,司机从驾驶舱里探出头来(注:德国公共汽车的司机大多也是售票员,但轻轨司机不售票只负责驾驶)大声吼道:“喂,你!上不上车?”

董锵锵被他的一声大喝惊醒,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哦,不,不用了。”

“神经病!”司机嘟囔了一句,把脑袋缩了回去。董锵锵面前的车门“咣当”一声关闭,轻轨一声低吼,朝着下一个车站驶去。

董锵锵抱着箱子走到马路旁,伸手打车,几分钟后,一辆出租停在他身旁。

“您好,市中心trb银行。麻烦快一些,我赶时间。谢谢。”刚一落座的董锵锵急切地对司机说道。

出租车一骑绝尘,不多时董锵锵人已出现在trb银行门外。

端木说给家里汇钱时董锵锵隐约想到些什么,但一时半会没想出来。当他在轻轨站台准备上车时,突然明白自己刚才想到的是什么。

董锵锵来德国后还没给家里汇过钱,所以他不了解在德国汇钱的手续。但他知道在国内汇钱时,除了要填收款人的姓名/账号/地址和汇款金额外,还会有个地方让汇款人写备注信息。他猛然想到,自己可以在给家里汇钱时在备注里注明,让父母尽快给自己打电话,这样一来他能问问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搬家,二来也能让父亲帮他寄送ap的申请材料。

这时已经快到下午16点了,德国人周五的下班时间都比较早。一通手忙脚乱后,董锵锵终于赶在银行下班前汇了5000马克回家,同时他在备注里特别注明“紧急!速给我打电话!!!”的拼音(注:trb银行的汇款系统里无法输入中文),同时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写了一句同样意思的英语。

银行的人告诉他,对方大概2-4天就能收到钱。董锵锵这才抱着纸箱如释重负地走出银行。

他正想着坐什么公共汽车回家更方便,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不远处似有人影闪动。

trb银行的位置在市中心区的西北角外沿地带,银行后面不远处就是一大片公墓,平时很少有人在那里出现。

董锵锵没在意,正准备朝车站方向走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他下意识地转头朝声源望去,只见一个黑头发的女生正蹲在地上捂着脸哭。

他好奇地朝对方走了过去,当他走到女生身旁三米左右时,女生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惊恐地抬起头,露出哭红的双眼,同时条件反射地做出一个向后躲的姿势。

见对方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董锵锵马上站住不动。他猜测对方也是中国学生,于是直接用中文问道:“你没事吧?”

“我,我……”女生机械地重复了两次,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需要帮忙吗?”董锵锵善意地问道。

女生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董锵锵。

董锵锵又问了一遍,女生这才醒悟过来。她看着董锵锵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我刚才……被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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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 金色耳钉

董锵锵一听,急忙抬头四下张望,但目之所及只有空旷的巷子,一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有人了。

“你在哪儿被抢的?”董锵锵把手里的纸箱放到了地上。

“就在那边。”女生拖着哭腔伸手指了个方向。

“你先别哭了,赶紧报警吧。”董锵锵边说边朝女生指的方向小跑过去。

“我,我是想报警啊……”女生看着董锵锵的背影哭得更委屈了,“可……我的手机……也被抢走了啊……”

董锵锵在女生指的地方没看到任何人,但他看到更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女式坤包。他跑过去捡起坤包又跑回来:“这是你的包吗?”

女生一看到坤包,立刻站起身,两步走到董锵锵面前,一把抓过坤包,手忙脚乱地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但坤包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女生看到失而复得的只是个空包,再次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董锵锵只能掏出自己的手机,三言两语报了警。

女生哭了一会儿,渐渐有些累了,她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小声问道:“你……有水吗?”

董锵锵走到远处的咖啡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牛角面包,交给女生。女生看起来是真饿了,说了声“谢谢”就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见她不像刚开始那么激动,董锵锵好心提醒道:“一会儿警察来了你把你刚才碰到的情况跟警察仔细说说,别着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汉诺威地方不大,也许警察能抓到抢你的人也说不定。”

说完,董锵锵抱起地上的纸箱,作势要走,女生见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等等,你不能走。”

董锵锵奇道:“为什么?”

“你得……帮我!”女生可怜兮兮地央求道,“我不知道……一会儿怎么跟警察说。”

“你不用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好。”董锵锵安慰道,“我一会儿还有事……”

“可是我……不会德语,英语也不好,一会儿见到警察,我……”女生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怕我说不清楚。”

董锵锵本想去超市采购明天去酒庄可能要用到的诱饵原材料,但见女生这幅神态,猜想她可能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于是点点头:“那我跟你一起等警察。”

“谢谢。”女生泛红的眼眶里还挂着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亦或是委屈的泪珠,她低头小声说了一句后陷入了沉默。

“你是汉大的还是应用技术大学的?”这个气氛让董锵锵感到很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或者你是医科大学的?之前没见过你。我叫董锵锵。”

“哦,我,我是来这儿旅游的,”女生低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和脚下坑坑洼洼的石板路面,“自由行。”

“自由行?”这个女生看起来瘦小单薄,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驴友,但董锵锵没想明白的是,自由行的驴友一般至少会一门外语,但这个女生似乎语言并不是很好,语言不好还敢到处跑,董锵锵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那你还挺厉害的。”

女生似乎听懂了董锵锵的弦外之音,继续小声说道:“我们团还有其他人,我今天是一个人跑出来玩的。”

两人正说着,一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停在了trb银行的附近,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从车上走了下来,四下巡视,董锵锵急忙大声招手示意。

见警察朝自己走来,女生似乎又变得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退到董锵锵的身后,低声说道:“一会儿能麻烦你帮我……翻译一下吗?我怕我说不清楚。”

“可以。你一会儿别着急,慢点说。”

两名德国警察客气地报了警号,男警虽然只有一米七的身高,但身材敦实得像个水缸,而女警的个头儿足有一米八多,一身制服显得英姿飒爽。

“女士,请给我看下你的护照。”女警语气严肃。

董锵锵马上把对方的话翻给女生,女生立刻颤巍巍地把护照递了过去,女警一边在本子上登记一边问道:“胡女士,请您描述下刚才发生的事好吗?”

“我是个旅游者,这几天在汉诺威观光,今天中午转到了这片城区。当我在那边拍附近建筑的时候,有人过来跟我搭讪。”女生慢吞吞地边回忆边说,董锵锵则她说几句就迅速翻译几句,“他说他知道这里最古老的建筑在哪儿,可以免费带我过去。但当我跟他走到这里时,他突然抢走我的随身包,喏,就是这个包。”女生说着把空包递给女警,“我想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打翻在地,然后,然后我就看不到他了,再然后就是这个男生跑过来帮我报了警。大概过程就是这样。”

“他往哪个方向跑的?”男警猛地开口问道。

女生又指了一次男子逃跑的方向,男警朝那个方向溜达了过去。

“那个抢你包的人你记住他的样子了么?”女警边写边问,“我是说,他的五官。”

“嗯,男的,黑头发,有点儿丹凤眼,戴眼镜,薄嘴唇,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其他还有吗?”

“嗯,大概一米七左右,又瘦又黑,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阿迪达斯运动服。”女生仔细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可能20岁上下吧,哦对了,他还扎着耳钉,哪边耳朵我忘了,但那个耳钉是金色的。”

当董锵锵听到最后这句时,不觉一愣,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追问道:“金色的?”

女生注意到董锵锵疑惑又诧异的眼神,小声咕哝了一句:“嗯,没错,肯定是金色的。男的打耳钉太少见了,所以我印象很深。”

但董锵锵诧异的并不是对方的扮相,而是这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你还能想起来什么细节吗?”女警继续问道,“又或者你丢了什么?”

女生无奈地望着空包,长叹一声:“我丢了2500马克。之前都在这包里的。”她指了指女警手里自己的坤包说道。

“你带着这么多现金在街上走?”女警似乎很不理解。

“嗯,穷家富路么。”女生小声解释了一句。

就在董锵锵不知如何翻译这句成语时,男警已经从远处走了回来,他冲女警摇了摇头:“这条巷子里没有装摄像头,只有那边一家首饰店里装了监控,但不知道是不是拍到了那个抢东西的(人),需要局里授权,咱们才能去调录像。”

女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她低头看着无助的女生,同情地说道:“胡女士,您说的情况我们已经记录在案了,但要抓到嫌疑人我们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如果您又想起来什么线索,欢迎您给我们打电话。另外请您留给我们一个电话,一旦我们有了进一步的进展,我们会立刻联系您的。”

董锵锵把女警的话转告女生后,女生为难地说道:“我只是来德国旅游的,我的手机号是国内的,而且我明天就去法国了,他们(警察)就是联系我我也没办法再回来啊。”

董锵锵只能把女生的原话解释给女警。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女警才说道:“胡女士,您还是需要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们,否则您的报案记录上会缺少重要的信息,这也不利于我们采取下一步的调查行动。”

董锵锵想了想,说道:“那还是留我的手机号吧,反正刚才的报案人也是我,就算我们一起报案的,这样行吗?”

“那好,董先生,如有进展我们会电话联系你的。”

女警说完又叮嘱了董锵锵和女生几句,然后和男警朝警车走去。

看着警察渐行渐远,女生刚要向董锵锵致谢,董锵锵忽然神色严峻地问道:“那个抢你包的(人)是说中文的么?”

听到这句话,女生的脸上立刻变颜变色,显得极不自然,过了几秒才语无伦次地问道:“你……你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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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 难言之隐

见女生神情古怪,又反问自己,董锵锵立刻意识到:女生可能隐瞒了什么事。

“为什么刚才不跟警察说?”他试探着问道,“他们也许能帮你挽回损失的。”

女生低头不语,似有难言之隐,董锵锵见状,只能叹了口气:“那你多保重吧!”

等董锵锵走出几米后,女生猛跑几步追了上来,在他身后嗫嚅道:“请等一下……”

董锵锵转头望着她,但见她又是一言不发,冲她摆摆手,第二次准备走。

女生见他真要走,急忙喊道:“刚才我……太害怕了,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咖啡馆里的人不多,董锵锵和女生相对而坐。手捧着热咖啡,女生看起来似乎平静了很多。

“对不起,我刚才真的不敢说。”女生的声音低沉,似乎很担心被人听到自己的秘密,“我可能做错了一些事。”

“我不知你到底做了什么,但我想提醒你,你在国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你的祖国,所以做任何事之前你最好都先衡量一下这么做的结果。”董锵锵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在国外最好别做违法的事,那样对你自己不好。”他把装着两个牛角面包的纸袋推到女生面前:“一会儿早点回去吧。”

女生低下头避开董锵锵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犹豫着说道:“我这次出来旅游(马克)钱带少了,所以……所以我找了个本地的学生……想用人民币换些马克。”

董锵锵马上领悟了她刚才为什么不敢说实话,他神色严峻地看着她:“你应该知道吧?境外私自换汇是非法行为。”

“我知道错了。”女生的头垂得更低了,“但我只想换一点儿,加起来一共不到1000马克。”

“然后呢?”董锵锵追问道。

“我找的那个人一开始约我在火车站(交易),后来他又改了见面地点,约我来这附近(交易)。”女生的悔恨和不甘溢于言表,“见面后,我看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又先主动把1000马克给我看,就没太多想,哪知道他竟然是个抢劫犯。我刚把包的拉链拉开,他突然冲我身后喊‘有警察’,我一回头的功夫就被推倒在地,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过来抢我包里的钱,我拼命打他,反被他一拳打晕,等我清醒过来后,包和手机就都没了,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你。”噩梦般的回忆让女生不自觉地喝了一大口咖啡,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你是在哪儿认识这个人的?”董锵锵问道。

“一个驴友的qq群里。”女生继续说道,“他在那群里很长时间了,之前好像有其他人也找他换过,我咨询了其他人后才敢找他的。他说他本人就在汉诺威,我就想还挺巧的,所以他约我见面的时候,我没犹豫就答应了。”

“你们是电话联系的?”

“嗯,是,他给我发的短信,通知我在哪儿见面。”女生解释道。

“他抢走你的手机,那你还有他的电话吗?”

“嗯,有。”女生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子,翻了几页后递给董锵锵,“他说他姓李,这是他的手机号。”

董锵锵掏出本子,把那个人的号码和姓名都抄了下来。

“你们见面时说话了吧?你能听出他的口音吗?”董锵锵继续问道,“如果你能听出他的口音你也可以回国报案,你这个金额肯定可以立案了。”

“我只能听出来他是南方口音,但具体是哪里的我就不知道了。”

“把你的姓名,手机号,电子邮箱,还有你加的那个驴友群的群号都留给我。”董锵锵把自己的本子推到女生面前。

女生狐疑地看了眼董锵锵,踌躇道:“这……我需要……写这些吗?”

董锵锵猜到她的心思,也不勉强,一边抽回本子一边说道:“我是想着万一那钱能找回来还有机会还给你,但你要是不想写就算了。”

女生想了好半天,鼓足勇气问道:“那我写了你能替我保密么?”

董锵锵望着她的眼睛,没有作答。

女生犹豫着在他的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长串数字,同时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加群前记得先告诉我,我跟群主说一声,不然他不会通过你的申请。”

董锵锵看了眼女生写的东西,发现她并没有留下手机号,也没有写姓名,只写了个“胡”字,旁边还有个263的邮箱。

董锵锵拼了一下邮箱前的拼音,突然问道:“你叫h……y?”

胡优没想到会在邮箱上露出马脚,脸一红,尴尬地苦笑了一下。

“如果警察有什么进展,我给你写邮件。”董锵锵说完,抱着纸箱走出咖啡馆。

当他朝车站走去时,就听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董锵锵。”

他转身回望,却见贺鸯锦正拎着两大袋的东西站在不远处d超市的门口,他跟对方并不熟,于是站在原地客气地回了句:“下午没课啊?”

“嗯,今天半天。”贺鸯锦见他没动地方,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你买这么多东西?”董锵锵注意到她两只手各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故意调侃道,“d的东西不要钱吗?”

“今天它家的保健品大促销,3-5折,跟白捡一样。”贺鸯锦说着高高举起两个塑料袋,炫耀着自己的收获,“我给我爸我妈囤的。”

“没看出来你还挺孝顺的,”董锵锵夸道,“果然是个小棉袄。”

“那是。”贺鸯锦一脸得色,“我爸妈,也就是乐乐姐的师父师娘,昨天从法国交流回来了,后天回国。我给他们买了些大蒜精,还有深海鱼油什么的,这种保健品他们在国内买不着,能买着的也特贵,所以趁他们过来一次,我就多买点,就是他们老两口得辛苦点儿自己背回去。”

董锵锵刚要再夸她两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包小裹地从d超市里也走了出来,紧跟在这个身影旁边的,是一个俏丽娇小的女子。

两个身影说说笑笑,背对着董锵锵渐行渐远。

从身影和衣服董锵锵一眼就看出来,那人是雷兰亭。难道他说的生意就是卖d的打折保健品吗?

“你看什么呢?”见董锵锵的眼神望向远处,贺鸯锦不自觉地也望了过去,“是乐乐姐也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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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 钱收到了

“哦,没什么,一时眼花。”董锵锵转头看着贺鸯锦手里的东西,“你这些东西都是买给你爸妈的?”

“其实这些(保健品)不仅对中老年人合适,对不同人群也都有帮助。”贺鸯锦如数家珍地说道,“像鱼油就有预防老年痴呆和改善记忆的功效,而大蒜精除了适合三高人群外,对女性也特别友好,你可以送给你妈妈,也可以送给你女朋友。”

说到“女朋友”时,贺鸯锦故意顿了一下,笑呵呵地瞅着董锵锵。

董锵锵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买这么多大蒜精。那你慢慢买,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等一下,”贺鸯锦拎着袋子迈步上前,“你不给你父母和女朋友买点吗?”

“我就是想买现在也腾不出手啊。”董锵锵抬了抬手里的纸箱,“我怎么也得把东西先放回去再来买呀。”

“那我问你件事。”贺鸯锦小声说道,“你觉得我乐乐姐怎么样?”

“嗯,漂亮。”董锵锵不假思索地夸道,“懂音乐,外语好,嗯,气质也好。”

“怎么你也是外貌协会的啊?”贺鸯锦一脸鄙夷,“哎,你们男的看女的是不是就看脸啊?”

“那不先看脸难道我还盯着其他地方看啊?”董锵锵故意委屈道,“那不成流氓了么?”

贺鸯锦眯着眼睛端详了董锵锵一会儿:“除了相貌,难道你就没注意乐乐姐其他的优点吗?比如善良,大气,音乐素养高什么的。”

“你说内在美?”董锵锵反问道,“可谁一上来就能发现你善良大气啊?难道不都是先被美貌吸引过来然后才有机会慢慢了解么?”

见董锵锵故意插科打诨,贺鸯锦忍不住直接问道,“那你就不想找个乐乐姐这样内外兼修的美女当女朋友吗?”

董锵锵没想到贺鸯锦会这么直白,他怔了怔:“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这么点事儿还用她让我问?我又不傻。”贺鸯锦不服气道,“再说了,我就不能关心我师姐啊?”

“哎,好像我车来了。”董锵锵不想跟不熟悉的人讨论自己的感情,抱着箱子往车站方向比划了一下,撒丫子就跑,“咱们回聊哈。”

见董锵锵跑得比猴子都快,贺鸯锦有心追但拎着两个装满东西的袋子根本撵不上,只能在他身后扯着脖子不甘心地喊道:“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啦。”

看着董锵锵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处,贺鸯锦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他是真不喜欢师姐,可惜师姐喜欢他。哎,孽缘啊。”

因为待做事项多,所以星期六董锵锵很早就爬了起来,开始雷打不动的每日晨读。

通过近一个月的读报,他觉得自己在朗读、金融知识和词汇量等方面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说起来这还是他学英语时总结的方法:先多读书报积累内容的输入,再跟其他人交谈或写作时才会有内容的输出。虽然一开始他读得磕磕巴巴的,要花大量时间查很多生词,很痛苦,但坚持下来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词汇量在不断地增加,读报纸时查字典的时间也在逐渐减少,文章越读越顺越读越快,成就感油然而生。每日读报渐渐变成一个每日自我鼓励和自我表扬的仪式,而不再是一种折磨。

人的进步就像花开,眼睛看不到花开的过程,忽然之间花就开了。

虽然大众是周五才颁布的2001年上半年报,但《法兰克福汇报》上的股票分析师们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摩拳擦掌做各种预测了。在一众金融专栏中,董锵锵注意到一家名叫“金狮城堡”的投资机构提出了一个比较独到的观点:大众上半年的各项数据看上去虽然不错,但它在德国及欧洲主要国家的销售业绩从同比看实际上是有所下降的。而之所以投资人普遍感到满意,主要还是得益于它在亚洲特别是中国大陆地区的布局非常成功。

从一开始,大众就没打算仿效它的同行,只是单纯地把中国当做一个潜在的销售市场去对待,而是和中国自己的汽车制造公司展开紧密的合作。相较于另外两大德国车企:宝马和奔驰,大众是第一个在中国本地设厂的德国汽车生产产商(注:宝马和奔驰都是在几年后才在中国本地设厂的)。2001年,上海大众通过了i9001(2000版)及德国汽车工业联合会(vda)制定的有形产品质量管理体系的双项审核。“金狮城堡”认为,考虑到中国日益增长的汽车需求,这两项审核的通过将进一步促进大众汽车在中国及泛亚地区的销售。

文章还根据大众的上半年报计算并罗列了诸如营业增长率、市盈率、销售毛利率及流动比率等财务分析指标,董锵锵知道这些数字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它们是从各个角度去分析和预测大众公司的发展趋势。

文章中的一段话给董锵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大众)如此大手笔的投资之下,它本该对现金流有更多的诉求,但在已披露的报告中,我们却惊讶地发现,大众从德国几家商业银行获得的贷款总额都有不同程度的缩减,这意味着大众或者拿到了成本更低的资金,或者说明大众的现金流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充裕。如果考虑到上述几点因素:本地设厂、通过审核、紧密合作、市场潜力巨大以及现金流充裕,我们实在没有理由不看好它未来5年在中国的发展。

专栏最后还列举了德国车企的同行,即那些更早进入中国市场的美国车企和日本车企,文章作者幽默地将这些车企称为“看不见金子的淘金客”,称它们错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董锵锵不由又想起来端木的话:买股票就是投资人买一家上市公司的预期,不管是财务预期,市场预期,还是技术领先预期,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预期,所有的预期都会形成投资人做多或做空的看法,并最终影响股票的价格。按“金狮城堡”的判断,年底前大众的股价还会进一步走高。

读完报纸,董锵锵又刷了十份交规模拟试卷,成绩比之前几次都好,然后他赶到超市采购了晚上可能要用到的原材料,他想着王蜀楠给约翰逊或伯爵看病时,他正好可以再检查一下葡萄园的情况。做事有始有终,也算是给自己和弗莱舍尔一个交待。

等他一通忙活完,时间已近中午。他刚把盛满水的锅放到电灶上加热,准备做点意大利肉酱面时,手机闹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拿起手机他才看到上面的一行提示字:给陆苇父母去电话。

自从那天在警察局里见了陆苇最后一面后,董锵锵就再也没收到陆苇的电话或任何消息,再加上学车练车准备ap材料等一堆杂事,他也没时间再去一趟奥斯纳布吕克。

他掏出在亚洲超市里买到的廉价国际电话卡,准备给陆苇父母家打电话。

他的手指刚放到手机按键上,手机却直接响了起来,董锵锵一眼看到手机屏上熟悉的86,那是国内电话的区号。

“喂?”董锵锵有些激动,“您哪位?”

“锵锵,我是爸爸。”电话里传来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中音,“我收到你汇的钱了。”

“这么快?”董锵锵一时有些难以置信,“银行的人昨天告诉我可能要2或3天才能汇到呢。”

“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家里的债都还完了么?”董父口气严厉地埋怨道,“你怎么还给家里汇钱?还汇这么多?你那边学习不需要钱吗?”

董锵锵知道父亲的脾气,不敢跟父亲说自己开公司的事,连忙岔开话题:“我那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董父没料到董锵锵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一时语塞。听筒里一下没了声音,好像电话那头没有人一样。

就在这时,锅里的水开了,大团大团的水泡不停地涌起又破灭,水蒸气把锅盖不时地轻轻掀起又抛下。董锵锵赶忙把手里的干面条一骨脑儿地扔进了锅里,看着面条渐渐变软搅到一起,董锵锵忽然莫名地觉得自己的心里也缠上了一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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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 每临大事有静气

“你让家里打电话就是要说钱的事么?”沉默一阵后,还是董父先开了口。

“是上学的事儿。您不是已经知道德国大学都开始要ap证书了么?我已经寄出两份申请材料了。我想让您再从北京寄一份(申请材料)过去,这样不是更保险一些吗?ap审核部就在亮马桥那边,地址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家里我还留了几份之前申请德国大学的个人材料,就在我书桌左边第三个还是第四个抽屉里……”

董锵锵猛然想起父母已经搬家了,自己以前的书桌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话说到一半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所以就把你那些材料寄到ap审核部去就行了么?还用我做点其他什么吗?那他们是让你回来面审还是把审核证书寄给你?”董父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抛了过来。

“我现在也不知道对方会让我回去面审还是把审核证书寄给我,”董锵锵实话实说,“只能先把材料寄过去再说。对了,您可以在材料里注明我人已在国外,不知这样写会不会有用。”

“那我什么时候寄合适?”董父生怕耽误了董锵锵的事,迫不及待地问道,“今天?”

“按它的通知说,7月1日它才正式对外营业,所以您可以28或29号再寄,反正北京同城寄几份材料也快。”

“那我不寄了,万一寄丢了耽误事。”董父是个急脾气,马上有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你不是给我地址了吗?我直接把材料送过去,顺便当面问问他们像你这种情况到底怎么算?”

董锵锵觉得父亲的这个想法确实更稳妥,立刻表示赞同。但赞同后,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董锵锵不想继续浪费电话费,鼓足勇气问道:“爸,我想问您个事儿。”

董父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您跟妈……是不是……搬家了?”

董父似乎早料到董锵锵会这么问,他轻描淡写地答道:“这个事儿……我们本来想过阵子再和你说的。”

见父亲既没呵斥自己也没否认或掩饰,董锵锵略感意外,继续问道:“您上次还说家里的债都还完了?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我跟你妈讨论后,”董父心平气和道,“把老房子卖了。”

自己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董锵锵倒抽了一口凉气,焦急地问道:“为什么卖房子啊?那您跟妈现在住哪儿啊?”

“卖房子的钱一部分还了你出国时跟亲戚朋友们借的钱,一部分交了二手房的首付,还有一部分给你妈她看病。”

“妈住院了?”董锵锵又是一惊,脱口而出,“她怎么了?什么病?什么时候?严重不严重?住哪家医院?现在怎么样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董父好言安抚道,“你妈的病不严重,就是在体检时发现心脏可能不太好。为了以防万一,我就让她住院彻底检查一下,也好安心。再说北京好医院这么多,我们就挑了个离家近的,走动也很方便。”

“那……”董锵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现在回去看看您和妈吧?我这边买机票很划算……”

“胡闹!”董父在电话里突然暴喝一声,震得听筒嗡嗡直响,“你能不能像个大人一样成熟点?”

“我回去既可以看您和妈,还能顺便去趟ap审核部。”董锵锵鼓起勇气说道,“也算是一举两得,怎么能算胡闹?”

董父马上打断董锵锵的话头,语气严厉:“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专心准备跟上大学有关的事,其他的事一律不要操心,听懂了吗?”

“可是……”董锵锵忍不住还想辩解两句。

“没什么‘可是’的,记住,你现在是一个成年人,做事应该考虑得更周密。出国前我跟你说的话难道你忘了吗?每临大事有静气。不要一碰到什么事儿就毛毛躁躁的,那样成不了大事。”董父冷冷道,“你不用回来,我跟你妈现在不需要,我们能照顾好自己。认真读书,好好生活,努力毕业,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听董父的口风似要马上就挂电话,董锵锵急忙大喊:“如果您不让我回去,那您至少得告诉我一个家里的联系方式吧?万一……万一ap有了结果或者家里有其他什么事,我也能联系到您跟妈呀。”

董父想了想,说道:“新家这边还没装座机,回头我把我的手机号发到你邮箱。不过你记住,有重要的事再打,没事不要老打电话。瞎耽误功夫!”

董锵锵心想有手机就好办,自己总能找到点由头给家里打电话,当下也没坚持,改口道:“那您去ap那边问完给我来个电话。”

“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不要再给家里汇钱了。你那边用钱的地方多,我跟你妈的钱够花了。”董父虽然为人严厉,但话里话外的关心让董锵锵忍不住鼻子有些酸。

“就这样吧,你自己多保重。”教训完董锵锵的董父多一秒寒暄都没有,直接挂了电话。

董锵锵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拨通了陆苇父母的电话。

一个带着四川口音的苍老女声问道:“是小苇吗?”

“阿姨您好,我是陆苇在德国的同学,我叫董锵锵。”董锵锵忙不迭答道,“她托我给您打个电话。”

“你是谁?”电话里传来“咔呲呲”的杂音,陆母的耳音又不好,听得断断续续的。

“我是陆苇德国的同学,”董锵锵一字一字地慢速重复着,“我叫董锵锵。”

“哦,德国的……同学,可我没听小苇提起过你呀。”陆母小心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董锵锵把想好的措辞抛了出来,“陆苇这周开始在一家著名的德国公司实习,因为这个职位得到的很突然,所以她来不及给您和叔叔打电话,而且可能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法给家里打电话了。”

“实习?你说她去哪儿实习?”陆母似乎很怀疑董锵锵的话,“为什么人家不让她打电话?”

董锵锵怕言多有失,连忙岔开话题:“她托我给您汇的钱您收到了吗?收款人应该是您的名字吧,付阿姨?”

“哦,收到了收到了,那钱是你汇的呀?”陆母小声嘀咕道,“我还说汇款人我怎么不认识呢。”

“嗯,收到就好。”听到对方收到钱,董锵锵松了口气,就想尽快结束对话,“那您和叔叔多保重身体。下次我再给您打电话。”

“哎,小伙子你等一下。”陆母急忙拦住董锵锵,“我有话问你。”

369. 二进庄

董锵锵本想直接挂电话,又怕那么做引起老人的猜疑,只能故作镇定道:“阿姨您还有什么事吗?”

“你跟我们家小苇……”陆母清了清嗓子,忽然改说普通话,但普通话里依然带着浓郁的川音,“认识多久了?”

“哦,阿姨,我们认识时间不长。”董锵锵不知陆母有什么打算,多一句都不敢说,“都在汉诺威这边读书。”

认识时间不长小苇就敢让你又是给我们汇钱又是给家里打电话?嘿嘿,你以为我老糊涂吗?陆母自以为看透了董锵锵的伎俩。

董锵锵没想到这句看似普通平常的话引起了陆母的好奇,只听对方笑问道:“哦,你也在德国念书?听你的口音,你是北方人吧?北京人?”

“阿姨您耳朵真灵,我是北方人。”董锵锵脑子飞速转着,想着如何自然又不引起对方怀疑的结束这段痛苦的对话。

“你今年多大?22还是23?”陆母继续盘问道。

听对方又是查户口又是问年龄,董锵锵马上警觉起来,这个对话的趋势怎么听着有点不太对啊。

见董锵锵不吭声,陆母老道地拉开了话匣子:“其实我年轻时跟小苇爸爸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小苇还很小呢,也就是5……”

见对方一副打持久战的意思,董锵锵也顾不上再考虑对方猜疑不猜疑了,直言道:“阿姨抱歉,我一会儿还有课。”

陆母刚准备长篇大论,被对方硬生生地打断,既有些不快又有些不甘。她误以为是陆苇故意安排“未来的姑爷”给自己打这通电话的,本想认真地攀谈攀谈,哪知董锵锵根本无心交流,她忍不住提醒董锵锵:“那小苇除了让你给我们汇钱和打电话外,还说了什么?”

董锵锵心想她都自顾不暇了哪有什么别的安排,但话又不能直说,只能委婉道:“她特别忙,只让我尽快汇钱给您,没说其他事。哦对了,她让您二老放心,她会努力……学习和工作的。”

不知董锵锵是故意装傻还是真没听懂自己的暗示,陆母虽然对他的答复不满意,但还是礼貌地表达了谢意。

挂了电话,董锵锵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庆幸自己没说走嘴。

锅里的水早就烧干了,被煮烂的面条七扭八歪地缠绕着糊在锅底,董锵锵胃口全无,郁闷地把锅扔进了水池。

晚上19点30,董锵锵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准时出现在稻草人酒庄前的青草路上,他远远看见王蜀楠朝自己招手,只能费力地摆了下手臂,示意自己也看到她了。

稍事寒暄后,两人肩并肩一同朝酒庄里走去。

“哦,那天你没给我你的账号,这是你今天的出诊费。”董锵锵不由分说地把一摞钞票掖到王蜀楠的背包里。

王蜀楠见状急忙拦道:“你不用再给我钱了,上次给的就够多了。”

“一码归一码。”董锵锵拍拍手,“按劳取酬,公平合理。”

王蜀楠有些难为情:“可我也没治好伯爵呀。”

“但你不是治好了约翰逊的便秘了么?”董锵锵大手一挥,“治好一个就有奖励。”

“那谢谢你了。”王蜀楠见董锵锵态度真诚,也没再坚持。

“嗯,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过来了。”董锵锵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伯爵这病确实不好治。”

“嗯,我本来也不想来的,但后来我给爷爷打了个电话,他跟我讲了些方法,我就打算再来看看。而且,我今天过来也不只是帮伯爵看病的。”

董锵锵眼睛一亮:“你爷爷说什么好方法了吗?”

“这个先保密。”王蜀楠故意卖了个关子,“如果能治好我再告诉你。”

董锵锵知道她心思缜密,肯定是有备而来,当下也不多言,两人直奔大厅。

自从拿到捷琳娜的体检结果,约翰逊就又多了个心病。本来梦游还没好,结果体检完果真如王蜀楠所说,发现一颗1厘米长的胆囊结石。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王蜀楠为什么不借助任何仪器就能发现这么小的东西。

他没敢隐瞒,当即就把检查结果告诉了捷琳娜。出乎他的意料,捷琳娜反倒没太把这事当回事,直接让他去问医生需不需要做手术取出结石。

德国医生又给捷琳娜做了更详细的检查,告诉她结石目前体积很小,加上之前从未发作,也没有任何局部的不适和疼痛,所以不建议她做手术,只开了些消炎溶石排石的药,同时建议她改变纯素的饮食习惯,适当摄取动物蛋白质,多喝水,少饮酒或不饮酒。

捷琳娜因为之前梦游的久治不愈,对德国医生没什么信任。一回到酒庄,马上将医生的话抛到脑后,重新放飞自我,继续饮酒,而且不仅喝葡萄酒,还喝各种威士忌等烈酒。

约翰逊了解捷琳娜的脾气,知道她很难信任他人,但他又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这么折腾。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王蜀楠。

但初次见面王蜀楠就被捷琳娜挖苦了一番,虽然王蜀楠临走前约翰逊特别送了她一瓶酒,但约翰逊也没把握能再请来对方,只能拜托董锵锵。

等董锵锵回复他说王蜀楠愿意再来酒庄时,约翰逊高兴得无以言表,提前两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还提前去市里越南人开的中餐馆里专门定了几个中国菜,就等着王蜀楠上门时好好招待她。

“您好,约翰逊先生,这周您的睡眠如何?”王蜀楠笑呵呵地示意约翰逊把他的手腕放到自己带来的脉枕上。

“嗯,除了星期三,”约翰逊认真想了想,“其他几天睡得都不错,也不便秘了。”

“星期三?”王蜀楠感觉到约翰逊的脉象平稳,气息虽缓慢但却并无乱象。

“嗯,星期三出的伯爵的体检报告。”虽然捷琳娜人不在客厅,但约翰逊说话依然很小声。

董锵锵见一老一小聊得熟络,拿起东西悄悄朝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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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 遣将不如激将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约翰逊刚一说伯爵的体检报告出了,王蜀楠立刻就秒懂他的潜台词。

但她没吱声,只是把搭在约翰逊手腕上的手指轻轻撤了回来。“您只要继续保持心情愉悦、少烟少酒和清淡饮食,便秘就不会再来找您的麻烦。”

约翰逊见王蜀楠不抻茬儿,不知她什么意思,索性开门见山:“就像您上次说的,伯爵她……确实在体检中发现了一颗小胆结石。医生虽然开了药,可我担心……”想起伯爵的做派,约翰逊烦恼地摇头叹气。

“你苦着个脸干嘛呢?”一声呵斥伴随着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王蜀楠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头发高高盘起、一脸浓妆的妇人快步朝自己走来,正是伯爵捷琳娜。

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王蜀楠一眼注意到她手里还拎着半瓶黑方。

“您好,伯爵夫人。”王蜀楠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卑不亢、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伯爵,王女士是专程过来看您的。”见伯爵华丽登场,约翰逊担心两人一言不合又呛呛起来,急忙打圆场,“她在绿光工作很多年了。”

“哦,你在绿光?”捷琳娜略感意外,但脸上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什么工作?清洁工吗?”

“她是……”约翰逊刚要补充,捷琳娜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命令道:“你先出去吧。”

约翰逊无奈地看了王蜀楠一眼,眼中满是忧虑,似乎在说:又要麻烦你了。

王蜀楠知趣地浅笑着点点头。

“坐吧,”捷琳娜轻蔑地用手一挥,示意王蜀楠坐下,但王蜀楠却不为所动,反而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她面前。

捷琳娜把酒放在茶几上,老道地点着一根烟,吐出一个小烟圈,烟圈越飘越高,越飘越大,最后在天花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已经过了营业时间了,明天我们也不营业,你要买酒周一再来吧。”捷琳娜掸了掸烟灰。

“您误会了,我不是来买酒的。”王蜀楠平日的工作就是跟各种老人打交道,有的老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会骂很难听的话,有时甚至会对护理及服务人员大打出手,所以王蜀楠早就被打磨得很沉稳,不会轻易被一些挑衅的言语所激怒。

“那是继续给约翰逊治疗便秘么?”捷琳娜冷哼一声,“他还真惜命。”

“这次是约翰逊先生委托我帮您看病。”王蜀楠的语速始终不疾不徐。

“帮我看病?”捷琳娜讥讽地笑了,“我有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你都不是医生,凭什么帮我看?”

“您有焦虑症,失眠症,同时可能还会有抑郁及其他伴随症状。”王蜀楠盯着捷琳娜的眼睛朗声说道。

“看来约翰逊不止是年纪越来越大,人还越来越糊涂,竟然会相信你这样一个外国来的……”捷琳娜一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王蜀楠,就在她停下说话、搜肠刮肚去想一个合适形容词的时候,王蜀楠突然凑前一步,伸手叼起她一只手腕。

捷琳娜完全没有预料到王蜀楠会有这般举动,烟“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望着王蜀楠平静的脸,她结巴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王蜀楠没有理她,而是表情严峻、全神贯注地仔细听着什么。

捷琳娜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恼羞成怒地抽回手腕,厉声呵斥道:“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如果你不配合医生治疗,”王蜀楠冷冷道,“一年内你可能就会死。”

捷琳娜愣住了,她没想到一个貌不起眼的外国女生竟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你是不是经常会觉得右上腹隐隐有钝痛?”王蜀楠淡淡道,“还老喘不上气?”

“你……你……”捷琳娜连说了两个“你”字后,倒退一步跌坐在沙发上。

看到对方大为惊骇的模样,王蜀楠心里顿时有了底。“你不相信我是正常的,但你相信德国医生么?”

“哼,相信医生?”捷琳娜恶狠狠地骂道,“他们只会让我吃一堆药,却半点用没有,根本就是一群废物。而且,你以为我会怕死吗?”她冷笑着抄起茶几上的酒瓶,但手却哆嗦得厉害,半天都没有拧开瓶盖。

“你是不是真不怕死,一年内我们就能知道了。”王蜀楠微微欠身,“告辞。”

见王蜀楠要走,捷琳娜脱口而出:“站住!”

王蜀楠停住脚步,半转身望着墙上挂着的油画:“如果您坚持要报警,我可以在这里等。”

“谁说我要报警了?”捷琳娜虽然固执,但也并非不怕死,她狐疑地瞅着王蜀楠,“你为什么说我一年内会死?我刚做的体检,医生说我健康的很……”

“那您问医生您腹部钝痛的原因了么?”王蜀楠反问道,“或者医生告诉您原因了么?”

捷琳娜被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怔在了原地。

“您可以再去医院问问医生,”王蜀楠真诚地建议道,“听听他们怎么说。”

“我要求你现在就说。”捷琳娜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如果您不相信我,我说什么都是空谈,与其那样,还不如不说。”王蜀楠以退为进,“当然我也理解您的担心,毕竟我不是医生。”

“我看你就是个骗子,危言耸听,就该让警察来收拾你。”见王蜀楠就是不松口,捷琳娜有些恼羞成怒地冲门外喊道:“约翰逊……”

“如果您坚持要听,我可以说。不过,”王蜀楠把装着银针的木盒轻轻放在茶几上,“只能用它说。”

望着静静摆放在茶几上的古色古香的中式木盒,捷琳娜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如果您真不怕死,”见对方不做声,王蜀楠手指木盒激将道,“您敢让我试试么?”

董锵锵备好诱饵在葡萄藤下埋伏了三十多分钟,却一只动物都没见着。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不时刮过的山野之风,将葡萄叶吹得沙沙作响。

他翻身躺在土堆上,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和隐约玉带状的银河,忍不住有些发呆。

他不自觉地想到自己来德后的各种遭遇,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比他前二十年经历的事加在一起都要多。除了要自己找房找工外,还要解决各种突发状况,比如申请ap证书。

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不同的人和事,先是父母,然后是国内的老师和同学,再然后是德国这边的人。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苇,那个在大学图书馆门口给他指点迷津的女孩,不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被关进了监狱。而那个曾热心助人的雷兰亭则变得越来越陌生。端木,冬一晴,佟乐乐,贺鸯锦,王蜀楠,余姜海,汉斯,弗莱舍尔,约翰逊,各种中外面孔交织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好像做梦一样虚幻。

夜越来越深了,他的眼皮渐渐垂了下来。

他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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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 针人合一

“伯爵夫人,您叫我?”约翰逊从门外快步走进客厅。

捷琳娜面色凝重地盯着王蜀楠,对约翰逊的话浑然不觉。

那天给约翰逊用针后,王蜀楠第一时间把自己诊疗的过程复述给国内的爷爷。爷爷在电话里告诉王蜀楠,在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些人生病后是病急乱投医,只要是医生就看。而有的人则是讳疾忌医,不轻易相信医生和医院。

爷爷郑重地告诫她,如果她以后想成为一名医生,除了要打磨好她的本事,还要在不管面对哪种病人时,都要有医者仁心,特别是能包容不同病人的脾气。

爷爷还透露给她一个心得:很多人固然是“顺毛驴”,但如果顺着不行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毕竟吃硬不吃软的人也是有的。

见对方迟迟不说话,王蜀楠心里就明白了。她面容平静地收起木盒:“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如果您不打算报警,那我就告辞了,您也早休息。”

约翰逊看看捷琳娜,又瞅瞅王蜀楠:“王女士,这……”他委实不愿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面沉似水的捷琳娜猛地大喝一声:“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肯定跑不了。”

捷琳娜这么说就等于是同意了王蜀楠的要求。

王蜀楠心里暗笑,脸上却很严肃:“如果您准备好了,请跟我先做几个深呼吸,同时试着将您的情绪和肌肉都放松下来。”

捷琳娜虽然嘴上答应了,但心里仍对王蜀楠持有高度怀疑。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只要加小心就不会中了王蜀楠的陷阱。

做完深呼吸,王蜀楠打开木盒:“那咱们现在开始。第一个穴位是……”

“等一下。”捷琳娜大手一挥,转头吩咐约翰逊,“水。”

约翰逊赶快拿来水壶,捷琳娜一连喝了好几大杯。

当王蜀楠再次准备动手时,捷琳娜又喊道:“我要去卫生间。”

这次连约翰逊都看出来了,捷琳娜还是害怕。

王蜀楠泰然自若地把刚取出的银针又放回木盒,然后微笑着看着捷琳娜,她的脸上既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也没有说话,好像早料到捷琳娜会出状况一样。

捷琳娜无奈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冷水拍在脸上似乎给捷琳娜带来了勇气,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再次走回客厅。

在对方去卫生间的时间里,王蜀楠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爷爷特别叮嘱她的话:进针时一定不要冒进,老年人虽然不像年轻人那样容易晕针,但老年人的毛细血管相对年轻人要脆弱的多,一不小心就容易扎出血。下针时一定要注意让病患的情绪保持稳定,毕竟谁都不想一边治病一边不停流血。

捷琳娜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金刚怒目一样瞪着王蜀楠,仿佛王蜀楠已然做错了什么事。

王蜀楠不发一言,屏气凝神地仔细观察捷琳娜手臂的皮肤和穴位。她没有像上次治疗约翰逊一样马上就在几个关键穴位用针,而是先选择了她手腕内侧的内关、大陵和神门三个用针风险较小的穴位作为准备。毕竟捷琳娜的身体情况比约翰逊要复杂的多。借着这三个穴位,她既能观察到她对针的反应,又能感知她的真皮层和肌肉层。

一般来说,只要针尖能快速穿透真皮层到达肌肉层,病人就不会特别感受到进针时的疼痛,而肌肉层里血管分布的要比真皮层里的血管少了很多,相对也不容易出血。

由于长期的作息和饮食不规律,捷琳娜的手臂虽然没有瘦得像两根枯树枝,但也好不到哪去。不仅手臂手腕的血管走向全都清晰可辨,甚至连一些细密的毛细血管都能看见一二。

观察清楚后,王蜀楠小心翼翼地从木盒中取出银针,而这根银针的长度明显比上次给约翰逊用的针更长一些。

为了避免纰漏,她将自己更擅长的单手进针法变换为更稳妥的双手进针,同时辅以兼具力度与技巧的手法,慢慢捻转银针,使得银针尖能快速下沉。

但在她如此小心之下,针还是歪了一点。她一眼看到有暗青色的液体在针尖附近涌动,虽然液体很少且并没渗到皮外,但她知道,捷琳娜流血了。

她紧张地抬头看了眼捷琳娜,哪知捷琳娜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上次你给(约翰逊)他治的时候好像没有在手臂上扎针吧?为什么你这次会扎(我)手臂?”

“对症下针。”王蜀楠言简意赅地回复道。

捷琳娜虽有怀疑但还是没说什么。

见对方没有注意到皮下出血,王蜀楠忍不住松了口气。

捷琳娜也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到目前为止她既不感到腹痛又不感觉困倦,这让她安心之余又忍不住疑惑,约翰逊为什么那天很快就睡着了?难道自己真的病的很重?

“我需要您回避一下。”王蜀楠话音刚落,约翰逊立刻知趣地退出客厅并顺手带上了门,垂手站立在门外。

王蜀楠从木盒中捏出更多的银针,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针柄,中指指甲盖抵在针尖处,找准穴位后倏地用中指一点,针尖好似银蛇吐信一样直接穿透真皮层到达肌肉层。

当更多的穴位被戳上银针后,捷琳娜渐渐感觉到丹田处似乎有团火在燃烧,但这团火烧得并不炙热,反而让她觉得周身暖洋洋的。

“这针要(扎)多久?”她懒洋洋地问道。

“根据您的情况,15到20分钟左右。”

捷琳娜正要再问,忽觉一阵困意袭来,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的王蜀楠,但不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睁开。终于,她进入了久违的梦乡。

看到捷琳娜顺利入睡,王蜀楠这才长吁了口气。她的脸上全都是汗,看起来就像刚从雨里跑出来的一样。

20分钟后,王蜀楠手脚麻利地撤掉所有银针,开门叫约翰逊进来。

见到捷琳娜的模样,约翰逊对王蜀楠竖起大拇指。王蜀楠点点头,示意两人离开客厅。

“我刚才一直在门外,听到你说……伯爵她一年内可能就会……是真的么?”刚一走出客厅,约翰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是我骗她的。”王蜀楠笑着擦了擦汗,“她刚体检完,如果真有大病,德国医生肯定会告诉她的。”

“我说呢。”约翰逊恍然大悟,但立刻又皱眉道,“可那个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伯爵夫人的结石虽然个头不大,但肯定出现过钝痛的感觉,而钝痛的位置一般腹部居多,所以……”

“那伯爵现在?”约翰逊朝客厅里张望了一下,低声问道。

“她今晚应该能睡很久,但我还需要再观察观察,所以今晚我也要在客厅里休息。”她进一步解释道,“如果她今晚还有梦游,那就需要再调整治疗方法。”

“真是麻烦您了,王女士,我这就去给您在客厅里支张床……”约翰逊说着就要离开。

“不用了,那样动静太大,也太麻烦了,我靠在椅子上就可以。”王蜀楠制止道,“否则万一我睡得太沉,伯爵夫人走了我都不知道。”

约翰逊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暗暗发誓这次无论如何得找两瓶好酒送给王蜀楠才行。

第二天一早,王蜀楠很早就醒了。

当她睁开眼时,捷琳娜依然躺在沙发上,好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王蜀楠心里的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地。

大约七点左右,约翰逊过来了,见伯爵仍在睡梦中,激动地有些不敢相信。

董锵锵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诱饵,但让他失望的是,这次除了醉倒了两只刺猬和一只浣熊外,什么收获都没有,看来野猪已经彻底放弃了这里。

朝阳的晨光从远处的山坡上一缕缕地射了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听见远处传来了鸡鸣声和狗吠声。

他缓缓走向土坡的高处,低头望了望脚下的葡萄园区,又抬头眺望远方。

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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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 做局

董锵锵把没动过的诱饵重新收进包里,把几只小动物拎到葡萄藤架下的阴凉处,又在它们嘴边放了食物和水,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酒庄的前厅。

王蜀楠和约翰逊此时正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吃早饭,两人心思一致:让捷琳娜多休息一会儿后再叫醒。

董锵锵惦记着陆苇放在学生宿舍地下室的那批纸箱,如果今天他再不把它们搬出来,学生宿舍管理处的人明天就会把它们都扔了,董锵锵想尽快把它们都搬回自己家。另外由于在葡萄园里一无所获,他还想把那些昨晚没发挥用处的诱饵尽快物尽其用,扔到弗莱舍尔或卢克的放养林里试试运气,所以简单扒拉了两口饭就直接跟约翰逊和王蜀楠告辞。

约翰逊的目标在于王蜀楠能留在酒庄,所以他只是简单和董锵锵客套了一下就互道了再见。

王蜀楠把董锵锵送出酒庄门口,董锵锵笑着挥挥手:“成啦,别送啦,你赶紧回去看着捷琳娜吧,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醒了。”

“嗯,谢谢你。”晨光照在王蜀楠的脸上,衬得她容光焕发。

“谢我什么?她能安睡完全是因为你。”董锵锵故作老气横秋状,“加油哈,弘扬国粹就靠你这一代人了。”

“谢谢你之前对我说的话,”王蜀楠语速很慢,“在食堂里说的话。”

“食堂里?”最近事情多,董锵锵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我都忘了我说过什么了,不管了,只要你觉得对你有帮助就好。”

“你说人不应该自我设限,画地为牢,给自己设置天花板。”王蜀楠抬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其实根本不在意能不能医好她,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哦,怎么说?”董锵锵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我希望能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她。”王蜀楠既像是跟董锵锵做保证,又像是对自己说的这番话。

“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不要压力太大,还是安全第一。”董锵锵意味深长地劝道。

王蜀楠听出来董锵锵这是在暗示她不要勉强,她笑着回应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董锵锵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朝湖另一边的公交车站跑去。

晨风吹起王蜀楠的秀发,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董锵锵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绿树丛中。

端木星浩果然没食言,接到董锵锵的电话后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出现在学生宿舍楼外。但上次宿舍管理处收房时,董锵锵已经把钥匙交了回去,现在他俩都没宿舍的大门钥匙,而学生宿舍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星期天又不上班。端木给他认识的又住在这个宿舍楼的中国同学打电话,但无一例外,大家都不在宿舍里。

董锵锵和端木只能无所事事地站在宿舍大门外,眼巴巴地等着宿舍里有人出来或外面有人回宿舍时他们能借机溜进去。

“下午有事儿吗?”董锵锵递给端木一块口香糖,“没事儿的话跟我去抓野猪挣钱呗。”

上次被野猪堵到墙角的经历到现在还让端木心有余悸,他有心拒绝,但一想到上次不到8小时就挣了小2000马克又忍不住犹豫起来,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怕我心脏受不了。”

董锵锵听他没直接拒绝就知道他关心报酬的问题。他想了想,建议道:“这次你离远点,就负责打下手,不让你动手捉,怎么样?”

一听不用亲自上阵,端木立即点头:“那可以。”

“但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如果你负责后勤,那底薪就没上次那么高了。”董锵锵正色道。

端木眨巴了几下眼睛:“能给多少?”

“基本工资1小时15马克。”董锵锵做了个“15”的手势,“帮我抓到一只野生猪给你200马克的奖金。”

端木沉思片刻,试探着讨价还价道:“200确实……有点儿少……”

“那这样,咱俩一起抓到的,一只给你250。你自己独立抓到的,一只给你400。这样行了吗?”

端木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自己抓就算了,咱们还是一起抓吧。”

董锵锵猜到上次的经历可能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于是鼓励地拍了拍他肩膀:“那成,一会儿搬完我请你吃dnner,吃完咱们就去。”

dnner是一种德国本地小吃,生活在德国的土耳其人很擅长做这种食物,德国每座城市几乎都有dnner店,每个dnner的售价也因城市不同而不同,单价从5到10马克不等。它的内容跟国内的肉夹馍很像:在加热的圆饼里放上生洋葱,西红柿,沙拉,胡萝卜等蔬菜,再辅以不同的酱汁调料。

dnner的特色是它的肉。每家dnner店里都会有两到三台设备,这种设备的主体是一根能旋转的金属杆,金属杆上包裹着一大坨被冻得结结实实的肉墩,金属杆的顶端有一个高温加热器。当金属杆开始旋转时,高温加热器就开始工作,冷冻肉墩就开始慢慢融化,进而被烤成半熟,再然后是七八分熟,最后是全熟。当最外层的生肉变成了熟肉后,厨师会把最外层的熟肉从肉墩上一刀刀片下来,手法和国内片烤鸭有相似之处。当最外层的熟肉被片下后,熟肉下面的生肉就开始被烤,直到也被烤成全熟。

dnner由于物美价廉,吃起来又很便捷(不易滴汤汤水水),所以非常受大众欢迎。有留学生甚至戏言,可以通过dnner的售价判断当地的物价水平,进而倒推出当地打工的小时薪。像汉诺威的dnner一般单价会卖6马克,算是价格较低的,由此可以推算出汉诺威一般普通学生工的小时薪大概能在8-12马克左右。对那些跨城市打工的学生来说,看了当地dnner的价格就知道要不要花时间在当地找工了。

一听董锵锵请客,端木立刻眉开眼笑,他一边搓手一边说道:“你要吃dnner必须去火车站那家,那家做得最地道,给的也多。”

董锵锵刚要答应,只见宿舍门里有白影一闪,似乎有人走动。

他急忙敲门,想引起对方的注意,能帮忙从里面开门让自己和端木进去。

听到敲门声,里面的人转过头来,看到正在比划示意的董锵锵和端木。

等那人渐渐走近门边,董锵锵忽然愣住了。

原来是那天在陆苇宿舍门口看热闹被自己呵斥过的一个男生。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在玻璃门里上下打量着董锵锵和端木。

端木不知两人的过往,大声喊道:“嘿,同学,麻烦你帮我们开下门,多谢。我们要去地下室。”

玻璃门可能是双层或三层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门里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那名男生把手弯成勺型,放在耳边做聆听状,然后故作无奈地摊开手,又摇摇头,示意自己听不见端木在说什么。

董锵锵没说话,转身朝外走去。

端木正要提高音量再喊,见董锵锵闪人,急忙回头追问:“哎,你怎么走了?你不进去搬箱子了?”

“他不会给咱们开门的。我知道怎么进去了,你跟我来吧。”

那名男生见董锵锵和端木垂头丧气地离开,得意地一笑,晃着肩膀走回屋。

董锵锵想起上次参加迎新会时,自己在学生宿舍楼的后院抽烟,当时那个学生宿舍楼的后门就没有上锁。既然这个也是学生宿舍楼,那说不定他也可以从后院进到宿舍楼里。

想到这儿,他头也不回地绕着宿舍楼的外墙朝后院走去。

故意不给董锵锵开门的男生刚一回到自己的宿舍里,就听屋里有男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半天?”

“咳,刚才碰见一个傻。”那名男生不屑地撇了撇嘴。

“甭管他了,先说正事。明天是什么人换?”

“一个音乐学院的女生。”男生掏出一个小本子,翻找起来。

“她叫什么?安全吗?”

“好像叫贺什么……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叫贺鸯锦。我打听过了,新来的。”

“她想换多少?”

“她说想换3000马克,但如果比率还能商量,她可以换4000或5000。”

“嗯,那你告诉她比率可以商量。”

“时间和地点呢?”

“你告诉她,明天晚上19点半在市中心trb银行东北角的那条巷子里见。不见不散。”

“好。”男生说完转身出了门。

正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了进来,晒到一枚金色耳钉上,耳钉的反光倒映在宿舍的墙壁上,好像一朵盛开的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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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 要是有车就好了

德国气候属于海洋性与大陆性气候间的过渡性气候,四季温度宜人,非常适合旅行和居住。

但2001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都要更热一些,说是更热,但最高温也就是28或29度,30度都极少。虽然对亚洲人来说依然是温度舒适的季节,但傲娇的德国人已经在报纸和电视里喊出“小心酷暑”的口号了。

不知是运气差还是最近天热野猪不爱活动,董锵锵和端木在弗莱舍尔的放养林里从中午一直蹲到晚上快20点,别说野猪,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弗莱舍尔的放养林不比稻草人酒庄的葡萄园,毕竟葡萄园就在酒庄后院外,天黑后多少还能借着些酒庄的照明。放养林位于山坡高处,就是一片浓密的森林,天黑以后林子里虽然还到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也绝对是看不清脚下的路。

端木从18点就叫嚣着饿了,嚷着要出林,董锵锵好说歹说才把他安抚到20点。

虽然没看到野猪,但很多不知名的动物趁着夜幕纷纷扯着嗓子在林间“歌唱”,一听到这个动静,端木说什么也不继续呆在林子里了。

董锵锵一天在两个地方都没开张,免不了感到沮丧,有些不情愿地和端木离开了放养林。

回去的路上,端木累得直接靠在车座上打起了呼噜,董锵锵则接到了王蜀楠的电话。

董锵锵离开酒庄后,王蜀楠和约翰逊唤醒了捷琳娜伯爵,但捷琳娜很久没有一次5小时以上的连续睡眠,尤其是深度睡眠,骤然睡了一个长觉后感到很不适应,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精神状态反而比之前更差。

王蜀楠见状,没敢着急马上再用针,而是嘱咐约翰逊让捷琳娜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虽然睡醒后比睡之前还累,但睡了长觉后的捷琳娜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虽然说话依然很冲,但对王蜀楠却没有再冷嘲热讽。

和约翰逊约定了下次上门看病的时间后,王蜀楠又交待了约翰逊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才离开。

“我觉得今天的进展还是不错的,”王蜀楠在电话里说道,“毕竟慢病无法快治,得一步步来。”

“嗯,如果真像你所说她得的是心病,那你确实也快不起来。不过既然她能接受你的方法,这就已经是你今天最大的收获了。你就给她慢慢调理,就当给自己积累临床经验了。如果你以后真想当医生,肯定也是临床经验越多越好。”

“哦,对了,今天我离开的时候,捷琳娜竟然让约翰逊给了我一些诊费。我特别意外,所以第一反应是不要这钱。但看捷琳娜的脸色又开始难看了,就赶紧接了过来。我越来越觉得她就像个小孩,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干嘛不要?给你你就接着。按劳取酬,天经地义。”

“那既然她付我诊费了,你的钱就应该还给你。”

“哎,一码归一……”董锵锵还没说完,车身猛地划了一个大弯,由于惯性,董锵锵直接撞在窗棱上,手机差点脱了手。

没等董锵锵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公共汽车又是一个急转弯,直接把坐在董锵锵前面一个座位上正仰头酣睡的端木同学给甩了出去。

董锵锵急忙伸手去拉摔在地上的端木,就在这时,第三个急转弯把董锵锵也给扔了出去。

一个急刹车后,公共汽车扎进了旁边的路沟里。

由于是周末(以及大部分德国家庭都有私家车),所以整辆公共汽车里只有司机(兼售票员)、董锵锵和端木三人。

端木的头撞在了车门旁的干粉灭火桶上,虽然没破皮却肿起来一个大包,疼得他咧着嘴直吭叽,董锵锵见他没大碍,急忙又跑过去看司机。

司机是名二十多岁的德国女人,虽然董锵锵目测她也没受伤,但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刚才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车前猛跑过去,”司机惊魂未定地指着窗外,“我怕撞着它就打了把方向盘,哪知还有第二个和第三个。”

她话音未落,就听前挡风玻璃上骤然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一起下意识地弯腰闪躲。

一团黑影从挡风玻璃上落下,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为了给司机提供更好的驾驶视野,德国公共汽车的前挡风玻璃通常都设计得非常宽大。同时为了在挡风玻璃受到意外时能更好地保护司机和乘客,前挡风玻璃的材质多采用了夹层区域钢化玻璃,这种材质的好处是,当发生车祸碰撞或其他撞击时玻璃不会四下飞溅造成二次伤害,而是分裂成钝化的细小颗粒。为了防止这种细小颗粒依然有造成伤害的可能,在夹层玻璃中间会再放置一层特殊材质的薄膜,使得碎玻璃颗粒可以附着在薄膜上不轻易脱落。

董锵锵注意到挡风玻璃右上角位置出现了一圈锅盖大小的圆框,圆框的四周是细密的裂纹,而圆框的中心已是一片浅白色的碎玻璃渣。

虽然那团黑影的速度并不慢,但董锵锵却看出来刚才跑过去的黑影很像是野猪,而且是那种体型不大刚成年的野猪。

自从上次在酒庄卖野猪给弗莱舍尔后,董锵锵回家就突击恶补了很多跟野猪有关的知识,虽然现在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总归比以前了解的多。

见董锵锵和端木都没大碍,司机开始尝试把车从沟里倒出。

趁这个功夫,董锵锵走到端木身旁,蹲下身问道:“你还好吧?”

“嗯,刚才……什么……情况啊?”端木揉着头上的大包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荒郊野地的地方她玩什么漂移啊?我要去交通局投诉她。”

“司机是为了躲动物才弄成这样的,而且我看那动物好像是野猪。”

“野猪?”端木惊得直接从车厢地板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这(车)外面现在有野猪?”

“我包里还有些诱饵和酒,咱们要不要下去试试?”董锵锵期待地看着端木的眼睛问道。

“在这儿下去抓野猪?你疯了吧?”端木吃惊道,“这地方什么都看不见。你怎么抓(野猪)啊?”

“我包里还有些伏特加和威士忌,可以洒在诱饵上,野猪闻到酒味就会过来的。”

“还是算了吧,咱们在林子里等了一下午和一晚上,连根猪毛都没看见。现在你瞅见几只过路猪就要下车,这也太不靠谱了。”端木晃着脑袋拒绝道,“再说中午我就吃了一个dnner,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现在别说让我抓野猪,就是你让我自己走道儿我都费劲。要抓你抓,我得坐车回家了。”

董锵锵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我自己去。”

见董锵锵真要下车,端木忍不住喊道:“哎,你一个人怎么抓啊?太危险了吧。而且你即使抓到了又怎么带回去啊?这地方你都打不着车。”

董锵锵倒不害怕自己抓野猪,但如果真抓到了怎么拿确实是个问题。

看着董锵锵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到座位上,端木欣慰地点点头,开始兴高采烈地跟董锵锵聊起最近看到的一款刚面世的乐高积木。

公共汽车重新驶回了沥青路,望着车窗外的夜色,端木讲的话董锵锵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认识到,如果自己能有辆车该多方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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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 6月的最后一周

星期二中午12点25分,街角一家很普通的咖啡馆里,柜台前的顾客络绎不绝。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董锵锵正慢慢把一小杯牛奶倒入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拿铁中,同时用小勺轻轻地搅拌。

董锵锵没想到格特会这么快就给他打电话,他本来以为对方怎么也要到7月上旬才能把炒股软件的第三个功能做好,哪知距离上次见面才半个月的时间,他就接到了对方的电话。看来格特真如汉斯所说,编程技术超群。

定的时间是12点30分,咖啡馆里人头攒动,但格特还没有出现。

董锵锵的思绪又飘回昨天。

星期一中午11点多,董锵锵从驾校走了出来。

驾校的理论课他已经差不多上完了,自己从驾校买的题库也基本都刷过几遍了,对理论考试他非常有信心,打算等这周所有理论课正式结束后就马上让驾校帮自己报名,趁热打铁考试总是效果最好的。

他已经寄出了ap的申请材料,如果一切顺利,7月初材料应该就能到北京的ap审核部,说不定几天就能出审核结果。如果能如愿拿到ap证书,他就可以立即着手申请大学预科。如果按这个剧本发展,那他最晚7月初就要开始准备预科考试了。

董锵锵虽然在国内只读了一个金融专科,但很多课如宏观经济学,货币银行学等用的都是国际主流的教材,比如宏观经济学用的就是美国哈佛大学青年经济学教授格里高利曼昆的《经济学原理》。董锵锵在一个留德论坛上看到有人提到:如果申请人在国内读过(完)的大学专业和他在德国拟申请的专业一样(或近似),就可以把他之前在国内大学学过的相关课程介绍(或学分)拿到德国大学的考试中心去做课程认证(注:有的学历认证是由系里最权威的教授主导,与考试中心的作用一样,每所大学规定不同),只要能被德国公立大学认可,申请者就不用再学一遍德国的同类课程,相当于节省了不少时间。为了以后有机会免课,董锵锵选择读经济系预科。

汉诺威大学经济系的预科考试内容主要分为德语和数学两部分,董锵锵的数学是他唯一的强项,高考考了126分,虽然比不了国内那些动辄拿满分的学霸,但至少应付预科的数学考试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关键还是预科入学考试中的德语考试成绩,直接决定了董锵锵有没有机会读经济系预科。

想到7月就要备考,董锵锵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要不要趁着还有时间,每天去一趟弗莱舍尔的放养林里试试手气。

他边想边朝火车站旁的土耳其dnner店走去,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震了起来。

“您好,是董锵锵先生么?”一口标准德语从听筒里传来。

“是我。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奥斯纳布吕克警察局的丽塔萨碧娜警官,我手里有一封您的信。因为上面没有写您的通信地址所以我们无法寄出,请您尽快来一趟警察局。”

“我的信?”董锵锵马上反应过来,“请问是陆苇让您交给我的吗?”

“您来了就知道了。”对方礼貌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不敢怠慢,直接坐快车赶到了奥斯纳布吕克,再辗转到了警局。

萨碧娜警官一边检查他的护照一边示意他在一份表格上签字,然后将信和护照一起交到他的手中。

董锵锵想趁机再见一次陆苇,顺便把自己给她母亲打电话以及她的学生宿舍已经被大学收回的事转告她。他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想见一下陆苇女士。”

“她不在这儿。”萨碧娜警官平静地看着他。

“她去哪儿了?”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

“您是她的直系或旁系亲属吗?有相关的证明文件吗?”

“哦,都不是。”董锵锵有些尴尬,急忙补充道,“但我是她在德国的紧急联系人。”

“哦,对不起,如果您不是她的直系或旁系亲属,我不能告诉您她的去向。”萨碧娜警官说完低头继续忙手里的工作,不再理会董锵锵。

董锵锵拿着信怅然若失地走出了警察局,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公共花园,于是信步走了过去。

中午没什么人,花园里静悄悄的,董锵锵坐在一张宽石椅上,慢慢拆开信封。

“董锵锵,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警察局里了。”一行娟秀的手写字映入董锵锵的眼帘,“自从我承认后,德国人给我派了一个免费律师帮我辩护。这个叫魏因伯格的律师爷爷虽然看起来很老,但他人很好,说话很慢还经常开导我。他说像我这种初犯,又有自首情节,法官会适当量刑。我以前认为在工厂上夜班是最辛苦的事,现在才知道,警察局的夜才是最难熬的,我经常整宿整宿的失眠,失眠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简直是蠢到家了。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知道吗?最让我难过的并不是坐牢,而是汉诺威大学将取消我的学籍。哎,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怨别人,就怨我自己。现在我只希望法官真的能像律师爷爷说的那样可以从轻发落我,我真的不想做几年牢啊。对了,警察问我要不要通知我父母的时候我拒绝了,麻烦你有空时帮我给家里打几个电话。我会非常感激你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我说的对吗?哎,我实在……”

董锵锵看到信最后面几行字全都是一团团模糊的水印痕迹,有的地方灰色多些,而有的地方则黑色多些。看起来陆苇还写了不少字,但不知写信时她是打翻了水杯还是痛哭流涕,总之最后一段字全都被水给洇湿了。

董锵锵还陷在回忆里,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啊?什么?”董锵锵猛地惊醒,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却不知自己到底要躲什么。

格特不知何时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正面无表情地端着一杯可乐,一言不发地咬着吸管,时不时地瞄一眼董锵锵。

董锵锵会意,掏出一个厚信封放在桌上。

格特伸手刚要去拿,董锵锵把信封又收了回来:“我要的东西呢?”

格特吊着眼睛瞪着董锵锵,伸手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掀开电脑盖,推到董锵锵面前,命令道:“在搜索框里输入‘洪水’。”

董锵锵依言输入后按下回车。

电脑硬盘发出一阵“咔啦咔啦”的响声,只见搜索页面下方的空白处开始出现一条条的新闻标题。

董锵锵正仔细阅读这些新闻的标题,自己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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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喂,乐乐,我现在有事儿,晚点给你回过去。”见来电的是佟乐乐,董锵锵不慌不忙地说道。

但佟乐乐的语气却很慌乱:“贺鸯锦……贺鸯锦她出事了。她被骗了,哦,不对,她被抢了……”

“你先别慌,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董锵锵捂着手机站了起来,快步朝咖啡馆外走去。

“我师父他们这次来欧洲考察交流带了不少钱,临走前都留给了贺鸯锦。可贺鸯锦死活不要,想偷偷换成人民币让他们再带回去。但她没跟父母说,就自己找人去换了。”

“私下换(钱)是犯法的啊……”董锵锵感到诧异,贺鸯锦看起来不像是没脑子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事?“你没拦着她吗?”

“我要知道我肯定拦着啊,问题是她也没跟我说啊。”佟乐乐委屈道,“她人小鬼大,馊主意多的很。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一定能拦得住她。”

“那后来呢?你说她被抢了又是怎么回事?”

“她通过同学还是朋友找到一个人,据说能换,她就自己去见对方了。哪知对方看到她就一个人,就动了歪心眼。她刚把钱拿出来,对方直接就扑上来抢,她就傻了眼,等人走了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那警察怎么说?”董锵锵没好气地问道,“被抢了多少?”

“她……她没报警。”佟乐乐叹了口气,小声道,“她说不多。”

“不多是多少?”

“3500。”佟乐乐顿了顿,“马克和法郎都有。”

“为什么她不报警?被抢了这么多还不报警?她还再等什么?”董锵锵感到费解,“难道等人家主动还钱吗?”

“她……她怕警察抓她,也怕这事儿被她爸妈知道。”佟乐乐把贺鸯锦的担心转述给董锵锵。

“糊涂!案发后越早报案越有利于警察破案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不知道吗?”

“你说我也没用啊,不是我不让她报案的呀。”佟乐乐委屈道。

“乐乐,你听我的,马上报案,越快越好。”董锵锵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陪她去。”

“哦,好好,那我现在就跟她去警察局。”

“你最好能一直陪她做笔录,免得她慌了说不清楚事情经过。”

“嗯,好。那你方便也来一趟警察局吗?”佟乐乐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以。你把你们去报案的警局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处理完手头的事马上过去。”

听到董锵锵这么说,佟乐乐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咖啡馆里,董锵锵的心情不免有些起伏。他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翻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搜索结果。

“现在屏幕上显示的这些上市公司,都是在它们公开披露的报告中提过‘洪水’这个关键词的。你再点一下旁边那个蓝色按钮,所有被搜到的上市公司在发报告前后一年内的股价变动情况就会分屏显示出来。”

“为什么是一年内的股价?”董锵锵皱着眉头随手点开一个上市公司的股价走势图,忍不住问道,“而且搜索结果还这么少?”

“因为这些报告的发布日期不同,有的报告是半年期的,而有些则是一年期的。但报告里描述的‘洪水’可能发生在发布报告的半年前,也可能发生在10个月前,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的时间差,所以我不能只考虑报告发布前后、也就是关键词出现前后一个月或三个月的股价,而要考虑更长的周期。”格特叼着吸管解释道。

董锵锵略一沉思:“那能不能改一下搜索规则?只专注于搜最近1-3个月的公司新闻或公告。如果出现可能影响公司销售或股价的自然灾害,公司新闻里多少会提一嘴吧?”

听到董锵锵这么说,格特忽然笑了:“一般德国的上市公司是不会公告这种事的。”

“为什么不公告?你说的真的假的?”董锵锵反问道,“如果自然灾害有可能造成企业的损失,难道不该给投资人们预警吗?”

“为了写你这个程序我专门去查过德国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法规,自然灾害属于不可抗力的一种,虽然可能对公司未来的股价有影响,但在没有明确数据的前提下,德国公司一般是不会轻易说的。如果一定要披露,肯定也是事后披露,而且必须同时提供准确的损失说明。就拿上次你给我打电话要求我去查的那家卖盐的公司来说,它确实在欧洲暴雪后赚得盆满钵满,但即使那样,那家公司也没公告过暴雪的事,只在年度报告里说了一句而已。”格特明显是做过功课,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由得董锵锵不信。

“你说它没公告?”董锵锵忍不住怀疑道,“这难道不是利好公司业绩的‘自然灾害’吗?”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因为它的盐是卖到世界各地的,而世界各地下雪的地方多了,局部地区的暴雪不能作为它股价上涨的必然原因。”格特把可乐一饮而尽,然后打了个很响的汽嗝。

董锵锵一时气短:“听你的意思,那自然灾害跟股价就没关系了?我这个想法是错的?”

“即使某地发生了自然灾害,也不一定能造成相关公司股价的上涨或下跌,除非那家上市公司正好就在灾害发生地,但这种情况极少。”格特顺手又拿起一听啤酒,“而且除了自然灾害外,影响股价的因素非常多,比如一家公司虽然在上半年碰上了洪水或其他什么,但下半年的业绩火爆。比如公司还有其他利好/利空新闻。比如有利于公司的行业政策的颁布等等。即使我按你的想法把搜索结果全都列出来,也无法证明股价的变动就一定和自然灾害有什么必然联系。”

格特这番话说得好像打机关枪一样快,董锵锵只听了个囫囵吞枣,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真是程序员么?”

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为了一个念头,他花了2500马克买了自己人生中迄今为止最贵的一个水漂儿,不禁感到心在滴血。

格特得意一笑,没在意董锵锵的揶揄,面朝他伸出两根手指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董锵锵无奈地把信封拍在了桌上。

格特打开信封,眯着眼睛轻轻数了数,然后满意地把信封收进包里,站起身,挎上背包,低头注视着沮丧的董锵锵:“你不会再找到比我写的更好的程序了,所以你这次也不算白花钱。对了,再送你一句,德国没那么多自然灾害,最多也就是夏天有几场雨,冬天有几场雪而已。你要真想找那种公司,应该去那些自然灾害多的国家(的股市)里找才对。”

一语惊醒梦中人。

董锵锵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对方:“你这个软件不是只能看德国股市的?还能看其他国家的股市?”

格特莞尔一笑,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出了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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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6. 老白快回来了

佟乐乐好说歹说,贺鸯锦最后才勉强同意去报案。她特别叮嘱佟乐乐,见到警察后一定要让她自己诉说案情。佟乐乐记得董锵锵的提醒,也没说什么,直接拉着她去了最近的警察局。

两人报案的警察局离董锵锵并不远,她俩前脚刚到警察局,董锵锵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你们是一起的?”坐在三人对面的是一个棱角分明、满脸正气的年轻男警,“谁报的案?”

“我,是我。”贺鸯锦抢先说道,“我报的。”

“那他们俩呢?”男警用手里的签字笔指了指董锵锵和佟乐乐,“是目击者么?”

“哦,不不,他们是我的同学,同学……”贺鸯锦忙不迭地解释道。

“如果他俩不是目击者,你可以要求他们回避。”男警提醒道,“这是你的权利。”

“没关系,我相信他们。”贺鸯锦低着头,用鞋尖在地板上来回划着,小声说道。

“那好,你说一下案情吧。”男警边说边打开面前的本子。

“嗯,那天……”贺鸯锦抬头看着天花板刚要展开回忆,男警用笔敲了敲桌子:“女士,请具体一些,哪天?”

“哦哦,对不起,是昨天晚上19点30。”贺鸯锦紧张地看了眼佟乐乐,佟乐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地点呢?”

“嗯,在市中心的皇家酒窖大街旁边,就trb银行那附近。”

“事情的经过你还有印象吗?”男警边说边在本子上记录。

“我当时正准备去银行存钱,结果在巷子里被人抢了。”贺鸯锦看到男警的眼神,心虚地再次低头看着地板。

董锵锵狐疑地望向佟乐乐,眼神似乎在问:这是你教她这么说的?

佟乐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情。

“你具体是怎么被抢的?”男警继续问道,“你走在路上被人从前面还是从后面抢的?几个人抢的你?你看见抢你的人的长相了么?”

“嗯,就是……”贺鸯锦做出一副假装思索的样子,“那个人从后面抢的我的包,我的钱都在包里,我想追但又不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掉了。”

男警皱了皱眉:“你肯定抢你的就一个人吗?”

“对,就一个人。我肯定没记错。”

“那个人的特征你还记得吗?你看见对方的脸了吗?身高呢?头发的颜色?穿了什么衣服?有没有什么特别让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印象深刻的地方……”贺鸯锦不自觉地重复着对方的话,沉思了几秒后忽然眼前一亮,“哦,对,我想起来了……”

“快说。”男警激动地拿起笔准备记录。

“他肯定是个男的。”贺鸯锦笃定道,“女的不会有那种跑步姿势。”

男警一张激动的脸渐渐凝固下来,盯着贺鸯锦的脸足足凝视了几十秒,无奈道:“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其他地方?”贺鸯锦做冥思苦想状。

董锵锵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用中文提醒道:“你好好想想,警察不都说了吗?让你说对方长什么样,身高多少,头发颜色,穿什么衣服……”

“问题就是我没看清他的脸啊。”贺鸯锦转头望着董锵锵,可怜兮兮地用中文回道,“我当时根本就不敢看他好吗?万一他手里有刀,我再看到他的脸,我不就挂了么?”

董锵锵无奈地用手指着警察,命令道:“这话跟警察说……”

男警茫然地看着两人,一脸迷思。

就在这时,董锵锵的手机响了,他低头冲佟乐乐交待道:“你让她说点儿有用的,我去接个电话。”

董锵锵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走廊一处僻静的角落,低声问道:“你好。哪位?”

“我,白宙宇。你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老白快言快语道,“我星期天回汉诺威,大家都还好吧?”

董锵锵明白他问的是华菱,赶忙说道:“她很好。你这(结束的)还挺快的。”

“嘿嘿,这团原定是一个半月,但他们突然要回国我也没办法。导游这行就是这样,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老白长叹一声,“不过这三个星期我也挺累的,跟着他们到处跑,人前马后都是操心的事,瘦了七八斤。星期天你做顿横菜,我补补油水。”

“没问题。到时你直接来我家,有酒有肉,肯定管饱。”

“嘿嘿,那就这么说定了哈。”老白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回来这事你先别跟其他人说,也别跟乐乐说,回头我自己说。”

“好。那星期天见。”

等董锵锵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贺鸯锦和男警都不见了,只有佟乐乐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

“他们去哪儿了?”

“贺鸯锦跟警察说了对方的身高,服装还有头发的颜色,大概说了说样子,警察带她去辨认嫌犯了。”

“嫌犯?”董锵锵疑道,“警察这么快就有目标了?”

“我不知道,等她回来你问她吧。”

过不多时,只见贺鸯锦跟在男警身后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看见佟乐乐后,沮丧地摇了摇头。“(男警)他让我看的都是外国人,肯定不是。”

“那你跟(男警)他说了抢你钱的是中国人了么?”董锵锵忽然插话道。

贺鸯锦脸色一变,马上紧张地转头看佟乐乐。

佟乐乐无奈地把头转向他处,默认了贺鸯锦眼神中提出的质疑。

“我不光知道他是中国人,还知道他给你报了特别划算的汇率,对不对?”看见贺鸯锦的神色,董锵锵明白了七八分,“而且他还带着一颗金色耳钉对吧?”

一听这话,贺鸯锦彻底傻了眼,她虽然跟佟乐乐说了自己偷摸换钱被抢的事,但关于抢她钱的人的外貌她一句都没说过。可董锵锵是怎么知道的呢?

“贺女士,您说的信息我们已经记录在案了,我们会尝试调取一下附近的录像,如果能找到什么线索我们会马上通知您的。”

“您好,警官,”董锵锵朗声道,“我有个问题。”

“请说。”

“我上周也帮一个朋友报过案,跟贺女士的遭遇非常像,但到今天警方都没有给我任何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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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 引蛇出洞

“您上周也被抢过?”男警似乎很吃惊,但佟乐乐和贺鸯锦更吃惊,两人一起瞪大了双眼。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董锵锵纠正道,“我帮她报的案。”

“请告诉我您的姓名?”

“董锵锵,姓是d~~n~g,名是q~i~a~n~g~q~i~a~n~g。”

“请等一会儿。”男警起身飘然而去。

看到男警离开,贺鸯锦凑到董锵锵身旁紧张兮兮地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带耳钉的?”

“你先说你是怎么找到他的?”董锵锵看着办公室外来来往往的警察小声反问道。

佟乐乐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两人在小声嘀咕什么。

“我就是在这边的大学生论坛里说想换些人民币带回国,然后就有人私信我了。”贺鸯锦郁闷道,“我哪知道对方是骗子啊?”

“对方怎么联系你的?qq还是手机?你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吗?”

“他是在n上给我留言的,问我打算换多少。我问他汇率多少,他说这取决于换的钱数多少,钱越多汇率就越高,我就报了个数,他说可以给我按1比5走,我觉得挺划算的,所以就答应了。时间和地点也都是他定的,我没反对。”

“你惦记着别人给你报的汇率,”董锵锵总结道,“别人惦记着你兜里的钱。划算吗?”

贺鸯锦自知理亏,低头看着脚尖嘟哝道:“我又不知道……”

佟乐乐从后面拽了一下董锵锵的衣袖,示意他注意说话的口气。

“他的n你还留着呢么?”董锵锵换了个问题。

“昨天晚上一回家我就上线找他,但我的n好友名单里已经没他了,他应该是把我删了,所以我这边的好友名单里就自动也把他删了。”

“那你什么(联系)方式都没了?”董锵锵惊道。

“我还有他的n邮箱。是他在论坛里私信发我的。应该还在我的论坛邮箱里。”贺鸯锦踌躇着说道。

“除了n,手机号有没有?qq号呢?”董锵锵启发道,“方式越多越好。”

贺鸯锦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他肯定都没给过我。”

两人正说着,男警已经疾步走了回来,他冲董锵锵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单独过来说话。

男警见董锵锵走近,沉声道:“关于您的案子,我的同事已经去查过首饰店的监控录像了,但是因为角度和光线的问题,只能看到有人影从窗前一闪而过,嫌犯具体的信息都没有被拍下来。”

“我上次报案时也向警方提供了对方的长相,衣着和身高,现在不到一周时间,我的同学又碰到了一起。难道警方不能采取些行动打击一下这种嚣张的犯罪行为么?”董锵锵盯着男警,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您和您同学虽然提供了信息,但警方的调查和取证也是需要时间的。目前我们只能把这些事记录在案,以及提高这个地区的巡逻警力。”男警似乎对这种指责很熟络,解答地滴水不漏,态度比之前更友好。

董锵锵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也就是说你们暂时不会有更明确的行动?”

男警答非所问:“我们是有流程制度的。”

“那如果,”董锵锵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人,并且把他引到某个地方,警察能抓他么?”

男警狐疑地望着董锵锵:“您认识抢您同学钱的人吗?”

“不认识。”

“那您怎么确定您抓的人就是抢钱的人?”男警语气非常严肃地问道。

“对方似乎专挑中国人尤其是女性实施抢劫。我们可以假装旅游者,把他从暗处引出来。他的活动范围似乎就在市中心这一带。”董锵锵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们相信他看到机会还会再现身的。”

男警沉思片刻,摇头道:“警方不鼓励也不可能配合这种受害者自己去吸引和抓捕嫌犯的行为。如果你们有嫌犯的任何信息,都应该也必须交给警方处理,否则你们很容易在没抓到嫌犯前就自己先涉嫌违法。”

“除了等以外,难道就没其他方法抓坏人了吗?”董锵锵诧异地反问道,“我们自己去找嫌犯都算犯法?”

“我没说您一定会犯法,但您如果这样做确实会非常危险。”男警耸了耸肩,显得有些不耐烦。

董锵锵无语,回去跟贺鸯锦和佟乐乐又讨论了几句,三人悻悻地离开警局。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董锵锵低头看着闷闷不乐的贺鸯锦问道。

“还能有什么打算,”贺鸯锦垂头丧气地说道,“点儿背不能赖社会,自认倒霉呗。”

佟乐乐冲董锵锵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拉着贺鸯锦往车站走。

两人走出几米后,董锵锵突然喊了一嗓子:“贺鸯锦。”

贺鸯锦木然地转过头,望着董锵锵,喃喃道:“嗯?”

董锵锵两步走到两人身旁:“你想不想把钱要回来?”

“肯定想啊,”贺鸯锦有气无力道,“几千马克我干嘛不要啊?”

“你要真想拿回钱,还有个法子能试,但风险不小,而且刚才我问了,警察也不支持。”

“什么方法?”佟乐乐和贺鸯锦同时抬头问道。

“引蛇出洞。”

星期天,董锵锵在公共厨房里忙活了一上午,准备了几道横菜,打算给老白接风洗尘。

两天前他去弗莱舍尔那处理了一下之前的业务款,临走时顺手从弗莱舍尔那买了十斤上好的黑猪肉。说是买,其实也是半卖半送。虽然董锵锵从弗莱舍尔手里赚了不少钱,但弗莱舍尔从这些野猪身上赚得更多,相较而言,董锵锵只挣了个辛苦钱而已。

那批黑猪肉本来是给定期采购弗莱舍尔猪场产品的采购方准备的样品,但采购方这次少见的只看没要,扔在了猪场里。恰逢董锵锵来办事,弗莱舍尔也希望跟董锵锵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于是送了个顺水人情。

董锵锵的心情很好,星期三他正式完成了交规理论课规定的学习小时数,并通过驾校提交了交规考试申请,卡丽娜教练告诉他,如果一切顺利,最快7月上旬他就可以参加考试,鉴于驾校历史上还从没有人折在过交规考试上,她希望董锵锵也不要破例。

董锵锵又数了一遍桌上的菜,三荤三素,还有红酒和威士忌,算起来应该是够了。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再加个下酒菜,手机和门铃同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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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8. 同行

董锵锵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抄起手机,另一只手按下了墙上的门禁开关,打开了一层的楼门。

“喂?”董锵锵来不及看手机屏幕,直接把手机放到耳边,不假思索地说了德语。

“锵锵,我是爸爸。”电话里传来董父熟悉的声音,“我今天去留德人员审核部了,就是你说的那个ap。今天是他们上班的第一天,但人不多,可能大家都以为他们星期天不上班。”

“那他们收到我寄的申请材料了吗?”董锵锵急忙问道,“我上周三和上周五各寄了一份。”

“我跟他们说你寄了两份,但他们查了从德国寄回来的材料后告诉我,”董父顿了顿,“两份都没收到。”

“可德国邮政跟我说一般一周左右就可以寄到国内的,不会是他们给寄丢了吧?”董锵锵心一沉,“而且两份都寄丢了也太扯了吧。”

“你先别急,我今天已经把你留在家的那些材料整理出来一份交上去了。他们问我你现在人在哪,我说你在德国,他们说需要你给他们发一份传真,把你的护照和签证页都传真给他们,我把他们的传真机号和办公邮箱都发到你的qq邮箱里了。你明天一早就去找个地方给他们发传真。为了以防万一,你把你的护照和签证页也都扫描下来,发到他们的办公邮箱里。我明天再去一次ap,你都做好以后马上给我打电话,收到你的电话我就立刻找他们,让他们能尽快把你的材料排到待审清单上,我今天听交材料的学生们议论说审核是按申请时间排序的。”

“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办,办完就打您手机。”董锵锵保证道。

“记住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董父叮嘱完立刻挂了电话,多一秒都没寒暄。

董锵锵没料到号称使命必达的德国邮政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饶是自己寄了两份都没躲过这个坑,幸好父亲那边给力,要不然误了事,就真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他猛地想起王蜀楠前阵子也寄了材料回国,赶忙给她打电话。

王蜀楠正在给捷琳娜做康复,听到这个消息也有点儿慌:“现在国内已经快晚上7点了,估计他们都下班了。我最快也得明天上午给他们打电话问他们收没收到我的材料,但如果跟你一样他们也没收到,我老家倒是还有材料,可我北京没亲戚啊。”

“如果你真的想拿到这个证书,就让你家里人带着材料去ap审核部当面提交,然后你把你的护照和签证页发传真给ap,再扫描一份护照和签证页发到他们的办公邮箱。”董锵锵建议道,“就是去北京要花一些交通费和住宿费。”

“那倒还好。”王蜀楠很快就想明白了,“谢谢你提醒,我一会儿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尽快准备好我的材料,明天让他们也打ap的电话,我也打,谁打通谁问(他们收没收到我的材料)。”

“这样好,双保险。”董锵锵话锋一转,“捷琳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有人“当当”敲了两下门,但敲的却不是厨房门,而是厨房旁边董锵锵的房门。

董锵锵走出厨房,看见敲门人的背影。

那人听见身后有响动,一转身,正好也看见了董锵锵。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董锵锵以为上来的是老白,却没想到竟是雷兰亭。

自从雷兰亭朝董锵锵借钱后,两人就没再联系过,他上次看到雷兰亭还是在超市外。而且雷兰亭之前一直留着大胡子,但现在站在董锵锵面前的他却把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泛着一层青光。

冷不丁看见董锵锵从旁边门里出来,雷兰亭也是一脸愕然,一时忘了说话。

“我回头再给你打。”董锵锵对电话里的王蜀楠说道。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见雷兰亭不开口,董锵锵和颜悦色地主动说道:“有事进屋说吧。”

“那什么,上次我态度不好,今天来上门赔罪。”雷兰亭把手里拎着的酒和一兜子水果蔬菜一股脑地往地板上一扔,掏出烟就要点,董锵锵马上阻止道:“房东不让在楼道里抽烟。”

但雷兰亭只是停顿了两秒,还是自顾自地把烟点上了。

青烟盈盈袅袅地飘荡在走廊间,在阳光直射下,董锵锵能看到烟雾中飞舞的微小颗粒,不知是小虫还是烟灰。

“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一下。”雷兰亭吐了个烟圈说道。

“嗯。”见雷兰亭坚持抽烟,董锵锵脸上仅有的一丝笑容也不见了。

“你借我的钱,我买了货,但卖东西没那么快……”

“不着急。”董锵锵客气地回道。

“嗯,你知道,要想做这种进出口的生意,都得弄个公司什么的,要不然报税什么的很麻烦。”

“你要弄个公司?”董锵锵不禁感到意外,“你要卖多少货啊?”

“嗯,本来我也不想的,但最后决定还是弄个公司好,卖东西方便。”

“可开公司需要不少钱啊。你……”董锵锵暗自诧异,就凭自己借给雷兰亭的钱他是开不了公司的,工商注册什么的至少得5万马克起,自己当时也是靠着靳远留在他这的那笔钱才勉强把这事办成的,而且注册公司还需要不少时间。想到这儿,董锵锵猛然顿悟:这家伙不会又是来跟自己借钱的吧?他本来想问雷兰亭“你有钱吗?”但最后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

“起了公司能做的事可就多了去了,不仅是往国内卖东西,就是德国国内的贸易也能做。”雷兰亭突然蹦出一句,“那什么,以后大家就是同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照顾哈。”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董锵锵一时没缓过味儿。他纳闷道:“同行?”

“那我就不打扰了,回头有时间再说。”雷兰亭说着转身朝楼下走去。

“哎,老雷,你把东西拿走。”董锵锵喊道。

“你留着吧。”雷兰亭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他刚走到三层和二层之间的楼梯,迎面正好撞上一人“噔噔噔”地大踏步往上走。

两人打了个照面,谁都没认出对方。

雷兰亭收回目光,叼着烟,大摇大摆地从来人身旁走下楼梯。

老白背着包进了厨房,正好看见董锵锵把雷兰亭拿来的东西往冰箱里码,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灌了一口后问道:“刚才下去那个是你朋友?”

“你们认识?”董锵锵嘴里应着,手里没停。

“看着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老白说完马上招呼道,“你等会儿再收拾,咱们边吃边说,我都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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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 领路人

董锵锵依言坐下,顺手给老白倒了杯果汁:“你别空腹喝酒,伤胃,先来点儿果汁垫垫。”

老白笑呵呵地端起杯子,感激地看了眼董锵锵,一饮而尽。

三个星期没见,老白似乎比走之前更瘦了。他的脸颊凹陷,白发也变长了,之前干净利索的鬓角处支棱着顽皮不守规矩的发丝,再加上他下巴上的黑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脱相,显得比以前更沧桑了。

老白放下杯子,抹了抹嘴,看着桌上有荤有素,有红有绿,忍不住拿起筷子,边夹边夸:“这都你做的?可以啊,真人不露相啊。”

“就是家常菜。”董锵锵尝过老白的厨艺,谦虚道,“不能跟白哥比。”

老白做导游的时间不短,业务所需经常需要带客人吃不同风味的餐馆。虽然他不是厨子出身,但本身就爱做饭,再加上走南闯北吃多见多了解会做饭和不会做饭的人的区别。

他拿眼一打桌上切得细如牙签的土豆丝就知道董锵锵肯定是练过,虽然醋溜土豆丝只是一道普通至极的家常菜,但可以看出切菜人手上的功夫。

“唔,你刚来就在中餐馆里跑后厨了?”老白顺手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入嘴里,边嚼边调侃道,“你负责什么?配菜?打荷?还是切墩儿?”

董锵锵微微一笑:“出来前家里怕我来德国后饿着,把我送到山西老家呆了几个月,跟着红案和白案师傅学了些皮毛,让白哥见笑了。”

“挺好,自己会做饭饿不死是本事。”老白说着又夹起一块有肥有瘦、挂汁带油、有着诱人栗色的红烧肉,“你车学得怎么样了?”

“这周刚学完交规,已经申请参加考试了,驾校说下周应该就能拿到考试时间了。”

“交规好考,多刷题库就可以。路考呢?”

“市区、郊区和高速路基本都跑过了,另外夜间和雨天也都练过,但练车的总小时数还差一些,下周抽空再练几天应该就差不多(够小时数)了。我问驾校了,他们说只要我交规考过了就能约路考了。”董锵锵答道。

“嗯,开车是个熟练工种,多练手多积累经验肯定没错。我当时就是练得少,缺乏实际上路的经验。”老白呷了口酒,回忆道,“我记得特别清楚,路考那天一开始还挺顺的,后来慢慢开到了市区的商业街里,我前面有辆公共汽车,你知道德国的公共汽车都是那种特别长的两截车厢,它开特别慢的时候你根本看不出来是停着的还是开着的。我看它好像停了就从旁边超了过去,没注意公交车车尾亮的是四个灯(注:按德国交规这时后车不能超公共汽车,需在公共汽车后方等待),虽然我超车的时速还不到每小时5公里,但依然是违规了。当时考官的脸就耷拉下来了。你知道德国人脸都特别长,再一耷拉,就快掉到副驾驶座的下面了。”老白边说边比划了一个对方脸耷拉到地的夸张动作。

他这个动作刚做到一半,手臂却突然僵住,脸皮似乎抽搐了一下。他悻悻地缓缓垂下左臂,用右手捏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董锵锵注意到他的左手臂好像活动还不是很自如,忍不住奇怪道:“都快一个月了,你胳膊还没好?”

老白放下酒杯,伸出右手把左臂的袖子慢慢拉了上去,董锵锵看到他的小臂上缠着几层纱布,纱布中间还有个指甲盖儿大小的暗红色的椭圆点。董锵锵猜测那应该是渗出来的血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我记得你的伤是在左臂上边的呀?”董锵锵吃惊道,“这是新伤?”

“被几个小混混拿刀划的。”老白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又把袖子放了下来。

“当导游风险这么大啊?”董锵锵对皮外伤倒是见怪不怪,但对导游这个职位的风险有些预料不足。

“以后等你当导游时就知道了,”老白的语气变得严肃,“很多欧洲城市的治安状况特别差,不比美国的芝加哥底特律好到哪儿去。”

“你去的不是巴黎吗?难道巴黎还差啊?”董锵锵忍不住好奇道。

“当导游这几年,我觉得巴黎,罗马这样的欧洲一线城市都算是治安不怎么样的,还不如东欧和南欧的那些小国好,尤其是巴黎,现在白天都有抢劫的。”

“那法国警察不管吗?”董锵锵不由想起了自己在法兰克福机场的遭遇。

“警察肯定是有的,但你被抢的时候有没有警察在你旁边就不好说了。”老白正色道,“巴黎面积不小,分一二三四五圈,有点像北京的二环三环四环这种,像巴黎市中心就属于一圈和二圈,凡尔赛宫就在四圈,而迪士尼和枫丹白露就在五圈。每个圈又分很多不同的区。法国在历史上有过很多殖民地,所以有很多黑人会到法国来讨生活。黑人的素质良莠不齐,治安自然也就不那么好了。”

见董锵锵露出好奇的神色,老白知道他想听手臂受伤的经过,惨淡一笑:“这次团里的人多,大部分人都听招呼,但有个中年男的喜欢大呼小叫,花钱的时候还喜欢显摆,结果一下就被小偷盯上了。我当时已经看出来他边上那批人是一拨贼了,我还提醒他小心,但他就是不听,结果在我回答其他人的免税问题时,他就被抢了。我眼疾手快抓住了一个包的肩带,没想到他的同伙一刀就朝我的手扎来,我只能松手,但还是慢了一步,手臂就成这样了。”

“那你们没报警吗?”董锵锵听着都觉得惊心动魄。

“当然报了,但浪漫的法国警察可没德国警察效率高。碰上这种事儿,如果没有第一时间人赃俱获,以后就很难再找回来了。”老白耸了耸肩,“至少我没听过谁在巴黎丢了东西还能再找回来的。”

董锵锵心想:德国警察的效率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后来呢?”听老白讲故事让董锵锵产生一种小时候听评书的感觉,一种虚幻的真实感。

“万幸那个中年男没受伤,”老白连着夹了好几块红烧肉,看得出来他很中意董锵锵的厨艺,“我赔了些钱给他。”

“什么?你赔他钱?”董锵锵简直难以置信,“凭什么啊?这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吗?”

“你说的道理没错,但实际情况和道理是有区别的。”老白心平气和地说道,“丢东西固然是他的错,我一分钱都不赔也不理亏。可你想想,我是导游,我的团员跟我旅游时丢了东西,一旦传出去,以后哪个旅行社还敢再找我出团?我不赔他钱是本分,我赔他钱是情分。当然数额小的我可以全赔,数额太大了我就是想赔也赔不起啊。像这次他丢的那个包,里面有一堆lv、香奈儿、迪奥的各种新款包,全加起来至少2万法郎以上,我确实赔不起,只能把这三周得的小费中的3000(法郎)赔给他。不过这个团的负责人和其他团员都站我这边,他见我挂了彩还缝了针,也没好意思要这钱,就象征性地收了1000法郎,其他的又还给我了。”

董锵锵恍然大悟:“所以你一开始就算到这钱会还回来?”

老白摇了摇头:“我是真心赔他钱的。这个团的消费力很强悍,我可不愿因小失大,捡起芝麻丢了西瓜这种赔本买卖我肯定是不会做的。”

董锵锵既钦佩老白的勇气和胆识,又佩服他遇事考虑问题的周密。他忍不住举起酒杯,发自肺腑地说道:“白哥,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入行),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老白想起这段经历也免不了后怕,他抿了一口酒,严肃地叮嘱道:“以后如果你当导游也碰到这种事,千万不要去追那些贼。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这些人心狠手辣。我这次万幸是碰到用刀的,如果碰到对方有枪我可能就挂了也说不定。”

“就为一个包就开枪?”董锵锵觉得好像是天方夜谭。

“你知道这种抢匪的底线是非常低的,他们的生存环境很恶劣,有些人为了面包都可能会杀人,你不知道你面对的人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冒险不要逞强,毕竟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在你冒险的时候,想想你家里的父母还有那些爱你的人,让自己平平安安出去再平平安安回来比什么都强。”老白叹了口气,“我之前有个汉堡的同学当导游也碰到过这种事,腿挨了一枪,直接就回国了,学都没念完。”

董锵锵从未料到当导游的风险竟会这么大,竟然还要面对有刀有枪的抢匪。这么一看,自己在放养林里碰到的那些黑面獠牙的野猪似乎都变得可爱起来。

“当然你也不要太担心,”见董锵锵面色凝重,老白忽然话锋一转,“只要提高警惕,这种(被抢的)事也不是一定会发生的。”

“嗯,看来我有必要先去学一些专业的防身术什么的,”董锵锵想起上次去大学外办问ap时看过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报里似乎有这种防身术的课程,“也算是未雨绸缪,为我顺利出道打好基础。”

“祝你考试顺利,早日拿到车本。”老白举起酒杯。

“prt(注:德语‘干杯’)!”董锵锵大声说道。

酒杯撞在一起,棕红色的酒精洒满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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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 变招

两人边吃边聊,话赶话就说到了胡优和贺鸯锦两个女生换钱被抢的事。

老白不认识胡优,只知道贺鸯锦,当初还因为跟她说了几句话而被前女友华菱误会过。听完她的遭遇,老白咂摸了一会儿,问道:“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悬而未决。”董锵锵把一块儿红烧带鱼放到碗里,“我昨天去问的,警察说这两起案子都需要收集更多的线索。我这周还专门去她俩被抢的那条巷子附近转悠了几次,也没见到有警察巡逻。”

“看来他们(德国警察)跟法国警察也差不多了。”老白叹了口气。

董锵锵又跟老白说起自己炒股的事,老白来德时间虽长却从未碰过股票,听得津津有味。董锵锵刚谈到自己最近又发现另一只走势不错的股票时,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董锵锵!”电话里传来佟乐乐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刚才可能看到那个骗子了。”

“你慢点说,”董锵锵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有些懵,“什么骗子?”

“就是抢贺鸯锦钱的那个人啊。”因为着急,佟乐乐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你在哪儿看见的?”董锵锵追问道。

“就在机场航站楼,哦,t1的。”佟乐乐急忙解释道,“大约半小时以前。”

“你去机场了?”董锵锵奇道,“今天打工吗?”

“什么打工啊?我送华菱回国。”

“你说什么?华菱回国?”董锵锵忍不住瞥了老白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华菱她为什么会突然回国?”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老白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摆了摆手,示意董锵锵打开手机的免提键。

“她跟我说她是昨天接到家里电话的,说家里最近有事儿,好像她母亲病了,病得还挺严重的。所以昨天晚上她就买了机票,今天直飞国内。”佟乐乐缓了口气,“我正好今天没事儿就送她到机场,她说去机场的外币兑换处换些零钱落地后就能花,我趁着这功夫去了趟卫生间。结果我刚一出来就看到她没呆在外币兑换处那个窗口,而是站在旁边很远处的一个立柱旁,还有个人站在她旁边。我就朝她走过去,边走边喊她名字,结果那人转头看到我过来,立刻就跑了。”

“那你怎么知道跑的那个人就是抢贺鸯锦的那个人呢?”董锵锵疑道。

“我本来并没那么想,但那个人跑开时我看到他带着耳钉,你知道女生看到这种东西都容易过目不忘的,所以我当时马上就想到了是他。等我再一问华菱,就更证实了我的猜测。”

老白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不说话。董锵锵会意,马上又问道:“那华菱被他骗了钱吗?”

“没,华菱就打算换100(马克)来着,对方嫌少,正鼓动她多换时被我撞见了。”

董锵锵看到老白长吁了一口气,接着问道:“那你看到他去哪儿了么?”

“我听华菱说完马上就追了过去,我还让华菱报警来着。那人好像又要去搭讪一个看起来好像刚到德国的中国学生,见我追过来马上就跑进了男厕。我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等警察来。但没几分钟华菱就打电话说她要安检了,我见有机场警察往这边走,就跑过去大概说了下情况,等华菱进了安检通道我再回去时,警察告诉我(厕所)里什么人都没有,问我是不是看花了眼。”佟乐乐一口气说完,好像生怕自己漏掉什么环节。

“还是被他跑了……”董锵锵忍不住有些失望,“那你跟上次给咱们做笔录的警察说了吗?”

“还没,我想着先跟你说一下。”

“我原以为这家伙就在市里晃,没想到他的活动范围还挺大。”董锵锵感叹道,“华菱还挺幸运的,但其他人可能就没她这么幸运了,以后估计还会有人被他坑。”

佟乐乐幽幽道:“对了,你上次提过的那个方法,后来律师答复你了么?”

上次离开警局后,董锵锵跟佟乐乐和贺鸯锦提出:如果他们想不借用任何外力地把这个人从一座城市里再找出来,就还得用同样的理由把他引出来才行。

董锵锵的构想是:由他假冒想换钱的人去联系对方,等对方同意后就约在一个地点交易,让佟乐乐出面假装要交易的人,而董锵锵和其他人则埋伏在交易地点的四周来个瓮中捉鳖守株待兔。

这条计策当即受到了贺鸯锦的双手支持(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不用出面),她认为那个人会轻易中计,他们一群人到时一定能将那个混蛋按得死死的。

但这里有个环节需要佟乐乐出面,因为贺鸯锦已经被对方见过,如果对方再看到她,说不定会掉头就走。

“如果咱们不抓(他),多贴一些告示在大学、宿舍还有学生论坛里可以吗?这样就算抓不住他,最起码咱们也可以提醒其他同学小心。”佟乐乐虽然也想帮忙,但一来董锵锵说过警察并不支持这个方案,二来他们都没什么经验,董锵锵虽然综合能力还不错,但做这种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她很犹豫。自从在穆勒的别墅里见到雷兰亭对穆勒动粗,佟乐乐着实不想再参与任何有可能违法的事里。

“你说的这点在胡优被抢后我就已经这么做了,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董锵锵看着贺鸯锦正色道,“而且为了多换几百人民币,总有人会铤而走险。”

贺鸯锦自知理亏,只能哼哼两声以示抗议。

“你刚才说警察也不支持咱们自己抓这个人,那如果咱们诱捕他,会不会……不合法啊?”佟乐乐担心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都去问问律师,如果律师说这事可以做不犯法,那我就做。”

这事本来就和佟乐乐无关,董锵锵也不想把她拉下水,当下应允。

第二天董锵锵专门打电话咨询了在绿光养老院里认识的弗里德里克律师。对方听完他的设想,直接否定道:“你肯定不能这么做。简单的说,这个做法本身就是可疑的,因为它可能会诱使本无犯罪意图的人实施犯罪行为。”

董锵锵听得一头雾水:“可对方本来就是为了抢钱才假意提出那么高的汇率的,在交易前他就已经有了抢劫的意图。”

“但你没有任何证据向法官证明这一点。”弗里德里克律师直言道,“如果没有证据,你说的就只是你的想象,无法被(法庭)采纳。”

“那按德国法律‘引蛇出洞’是不是都是违法的?”董锵锵一脸郁闷。

“除非你们有特别明确的证据,否则一旦你们这么做了,对方可以告你们(违法在先)。”弗里德里克平静地说道。

见董锵锵迟迟不说话,佟乐乐在电话里连喊几声,才把他的思绪从弗里德里克律师的话里扯了出来。

“律师说……反对。”董锵锵沮丧地说道。

“那咱们还是多发一些帖子让其他同学都小心这个人吧,后续的事还是交给警察处理比较好。”佟乐乐听到董锵锵的答复和自己问到的结果一样,不禁松了口气。

董锵锵挂了电话,把律师跟自己说的话又转述给老白。

老白转了转眼珠:“律师只是说诱捕可能涉嫌违法,没说其他事也违法吧?”

“你什么意思?”董锵锵听到对方好像话里有话。

“要我说,你的方法没问题,但是最后的处理手法要改一下。”老白呷了口酒,故意卖了个关子。

董锵锵眼睛一亮:“怎么改?你快说。”

“你们先把他引出来,让贺鸯锦看看是不是那个抢了她的人。如果是,就给他拍照,然后把照片交给警察。”老白用食指轻轻点了两下桌面,“这样你们也没有动手,警察那边也有线索了。两全其美。”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点子?”董锵锵激动地一拍桌子,“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你这个方法好。”

老白得意地把杯中酒一扫而光:“我最讨厌这种坑自己同胞的人了,这种人渣就欠收拾。你们只要给他拍了照,他就插翅难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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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 7月清单

找到了不违法还能抓坏人的方法,董锵锵觉得这顿饭变得格外有意义。

两人越说越投机,一桌子菜一点儿没浪费,全都被两人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

谈到兴之所至,董锵锵又取出几瓶度数不高的威士忌,加炒了几个下酒菜。两人从中午吃到晚上,从留学说到国内经历,又从人生感悟转到宇宙哲学。

老白由于连日奔波,体能有所下降,在好酒好菜一顿猛造以及一顿大酒(相对平时来说)的招呼下,说到最后时,脸红扑扑的,两眼半眯半睁,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空盘空碗发呆。

董锵锵正说着自己在酒庄里差点被小野猪放倒的经历,只听到旁边传来轻微的鼾声,扭头一看,老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歪靠在椅子上进入了梦乡。

董锵锵见状,走上前小心地搀起老白的胳膊,轻声道:“回屋吧。”

老白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抓住董锵锵的手臂,嘴里咕哝着什么却根本听不清楚,依里歪斜地跟着董锵锵走出了厨房。

给老白掖好被子后,董锵锵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他边刷碗边在脑子里完善方案,等到锅进柜碗进橱全都收拾完时,他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你说趁跟对方换钱时给他拍照?”佟乐乐一时没想明白,“这跟之前说的有什么区别么?”

“你跟他见面时,如果咱们自己动手抓人,律师说可能就会涉嫌违法。但如果贺鸯锦能确定之前是被他抢的,咱们可以把他的样子拍下来,然后把照片交给警察处理,只要咱们不动手就没事。”董锵锵信心满满地对着手机说道,“我还可以把照片扫描后发给胡优,让她也看一下。这样更稳妥。”

“这样行得通么?”佟乐乐听起来还是有些担心,“咱们等警察处理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自己做呢?”

“等警察当然没问题,这事儿本来也跟我没关系。但你也看到了,不到两周的时间就有那么多人中招。如果警察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恐怕受害人还会更多。”董锵锵进一步解释道,“咱们行动的目的也只是把他引出来拍照,让警察能快点落实下一步行动,仅此而已。”

“那如果我不换钱他当场打我怎么办?”佟乐乐仔细想了想董锵锵的话,似乎确实没有违法的地方,心里宽慰不少,于是换了个问题。

“如果他真露面,应该也不会跟你说什么话,十有是抢了包就跑。你带个破包去见他就好。另外他抢包时你也不要反抗,最好提前把包的带子弄得松一些,让他好抢走。”董锵锵建议道,“万一到时他要打你,你就往我们埋伏的地方跑,同时把包往跟跑相反的方向扔。咱们这边人多,他伤不了你的。而且你想想,他肯定没野猪厉害吧?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那你打算怎么引呢?”听到董锵锵拿对方和野猪的战斗力做比较,佟乐乐忍不住想笑。

“贺鸯锦有他的n邮件,胡优也有他的qq号,我分别给这两个邮箱写信,如果他想挣钱肯定会回复的。”

“那如果对方不搭理你呢?”佟乐乐最后问道。

“那就没办法了,”董锵锵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只能祈祷他比咱们想得更贪婪。”

虽然董锵锵自认为计划天衣无缝,但他毕竟年轻,有很多事是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佟乐乐同意参与行动后,董锵锵当晚就和贺鸯锦要来了对方的n号,装成要马上回国急需人民币的学生给对方写了封邮件,然后又给胡优写了封邮件,问她要对方联系她时的qq账号。

虽然刚进七月,但天亮得越来越早。屋内的光线并不好,但董锵锵眼皮薄又不爱戴眼罩,稍微有点儿光亮人就醒了,醒了就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准备自己和老白的早餐,然后开始雷打不动的报纸朗读时间。

7点半,老白依然宿醉未醒,董锵锵不敢耽误,给老白留了张纸条后就自己出了门,跳上轻轨直奔大学主楼。

他先把自己的护照和签证页传真给ap审核部,然后又扫描了一份发到对方的工作邮箱,办完一切后立刻联系自己的父亲。而董父此时早已等候在ap审核部的门外,接到董锵锵的电话后立刻冲进了ap的大厅。

趁着等父亲电话的空档,董锵锵又去了一趟大学招生办公室。让他诧异的是,这次排队的人比自己上次来时还多。

焦急地等了四十分钟,前面依然还有1个人,也是同胞面孔。董锵锵猜测大家的问题可能都和新出的ap有关。

他正胡乱猜着,接到父亲的电话。“他们说你的传真和扫描件都收到了,你的材料已经开始排队了,你记得有空多看着点手机和短信,随时等候通知。”

董锵锵正要再问,那边的董父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苦笑着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心里盘算着近期应该如何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虽然申请ap有点小小的波澜但终归排上了队,下一步就该是准备预科考试了。下周还要参加交规笔试,这周要再多刷几套题增加胜算。笔试如果顺利接下来就是路考,又要准备路考又要准备预科考试估计就没时间打工了,必须趁这周还有时间再去弗莱舍尔的放养林里试试手气,上次夜里坐车时碰到的那群野猪说不定此刻正在林子里好吃好喝的度假也未可知。想到一群野猪在林间撒欢儿打滚儿的场面,董锵锵就忍不住激动,那分明就是一堆钞票在跳舞啊。

他又想到,老白目前只是暂住在自己家,他应该趁老白还在家时多和对方请教做导游的事。毕竟每个职业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潜规则,虽然他并不期待利用潜规则去赚钱,但多了解一些总归是没坏处。

想到还没入学就有这么多事在等着自己,董锵锵感到特别充实。

“下一个。”办公室里传出一声女低音。

董锵锵精神一振,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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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 计日而待

大学外办的人告诉董锵锵,现在他已经可以报名汉大的预科考试了,当然,前提条件是他有ap证书。另外还给他一张纸,上面清楚地注明了7月20号星期五下午17点是汉大预科考试报名的截止时间,过时不候。

星期天跟老白喝酒时,董锵锵顺嘴就提到了现在申请大学比以前麻烦的事。老白认同他这个看法,并且觉得之所以会突然从天而降掉下个ap证书,主要还是因为留学德国比其他国家便宜,导致大量持假学历的学生在短期内蜂拥而入,吓坏了德国大学。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出国留学者主要以发达国家为主,像美国英国一直都是当仁不让的留学首选,甚至某个阶段连日本都是。不过留学从来都不是件容易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学费。

发达国家的学费通常高昂,以2001年前后的美国知名大学为例,像金融、电子、医药这种热门专业一年的学费怎么也要2-3万美金,牛校收费甚至更高。按当时汇率计算,一年学费差不多就要14-20万人民币,如果大学申请者拿不到拟申请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势必就要自费承担,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拿到半额奖学金,学子们也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家底儿,因为除了学费外,还有不菲的学杂费及生活费也在等着他们。很多家庭为了送子女去英美读书,不仅是花光了积蓄,甚至卖车卖房举家借债的也不罕见。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出国是一笔划算的自我投资。

留学英美虽然学费惊人,但一旦学成,很容易就可以在英美本地找到工作,虽然能否高薪还要具体看每个人的学习成绩及读的专业,但挣得比国内多也是不争的事实(注:主要是汇率红利)。在美工作两年一般就可以还清读书前欠下的债(很多留学生读书时就勤工俭学,毕业时基本就能还完债了)。如果工作稳定,留学生还有机会移民英美,所以英美一直是留学的热门国家。

德国虽属欧洲第一强国,但由于不是移民国家,学制又很长,所以一直没得到中国学子的青睐。

但2000年前后,国内很多工科学校都和德国大学开设了交换课程,国内学生赴德留学的热潮渐渐兴起。

这种现象被留学中介敏锐地关注到了。在留学中介的精美包装下,留学德国以一个崭新的形式出现在众多准备出国留学但又不知道去哪儿留学的学生和他们的家庭面前。

第一个优势:去德国留学无须英语托福、gre或雅思成绩(注:如申请者选择英语授课的学位则仍然需要提供英语证明)。只要学生能通过德国大学入学考试,即detheprahprfngfrdenhhhlzgangalndihertdienbewerber,简称dh考试,就可以进入大学读书。这个考试的优点是每次考试很便宜且不限次数,缺点是一般只能在自己申请的大学考,且考试难度较大。

第二个优势:便宜。德国所有公立大学当时都不收学费(注:不同大学每学期会收100-200马克左右的学籍注册费),与去英美留学动辄20-30万的学费加生活费相比,留学生只要负担自己在德国的生活费就可以。按当时规定,只要申请人在留学前在自己的德国银行账户里存够等值6万人民币的马克,就可以申请赴德留学。德国大学的办学宗旨之一是宽进严出,只要你符合录取条件,德国大学就会录取你为大学生,至于你进了大学后是不是混日子就没人盯着了,因为德国大学通常没有“班”这种概念,自然也没有“班主任”这种设置,每次上课的同学也都不一样,有本专业的,也有其他专业的,学生能不能毕业主要看自己的勤奋程度。

通常德国综合大学(niveritt,简称ni)的学生读完硕士(dipl)课程要花五年甚至更久,而德国应用技术大学(fahhhhle,简称fh)的学生通常用三到三年半左右就可以读完fh硕士(fhdipl)课程。但不管是ni还是fh,德国公立大学通常都是本硕连读的,但这并不代表说读完一定课程大学就会先发你一个本科文凭,再读完一年再发你一个硕士文凭。学生通常要先通过基础课程阶段(grndtdi)的所有规定课程的考试(注:通过了考试也不发本科证之类的东西),然后才能继续读高级课程阶段(hapttdi),等高级课程的考试全部通过或通过90(注:不同公立大学有不同规定)后,就可以开始写毕业论文了。

而在高级课程阶段,完成规定课程的考试只是学业的一部分,有的大学还要求学生在毕业前必须完成多长时间的实习,或者完成多少门相关的学术研讨课(ear)及报告,更有甚者还会规定学生去其他大学作为交换生的课时数。

第三个优势:如果学生能拿到德国学生签证,就等于拿到了一张通行证,可以在所有申根国家旅游甚至打工时都无须再申请一份他国的新签证,而当时德国周边的欧洲国家均为申根国,换句话说,留学生可以在闲暇时有更多的选择。

留学中介凭借这三条优势高举高打,迅速将大批有心出国但家境一般的学子推向德国。

在中介的推波助澜之下,德国高校迎来了一波“新生潮”。

人一多就难免有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假学历就是这时开始出现在众多的申请材料中的。

坦白说,假学历并不只是出现在中国学生身上,其他如东欧和南欧的留学生里也会有,但因为数量有限,所以并未对德国大学招生办造成太大影响。

潮水一样涌来的申请材料不断考验着德国大学工作人员的辨别能力,最后的结果是德国人发放了大量的录取通知书。

但仅过了一个学期,不同高校的德国教授都惊讶地发现一个类似的现象:很多中国学生不仅听不懂课,无法顺利通过考试,甚至在基本的对话交流方面都存在很大的问题。德国人在反思检讨后,迅速在2001年7月郑重推出了ap审核部。

审核的目的一是看申请人的申请材料是否属实,二是判断申请者的语言能力是否可以胜任未来在德国的学习和生活。

走出宫殿一样的大学大门,望着主楼前绿油油的草地以及腾空而起的骏马雕像,董锵锵暗自庆幸,虽然自己只是专科生,但好在是教育部认可的正规学历,出国前又专门在北外学了1200学时的德语,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他只希望ap审核部能快点审完自己的材料,免得耽误考试。

接下来的几天里,董父几乎每天都会给董锵锵打电话,告诉董锵锵他当天去ap咨询的结果,但对方每次都是让他耐心等待,其余一概不知。连问了几天都没有下文,董父也只能作罢。

但没有音讯的不光是ap那边,抢贺鸯锦钱的人也没回复董锵锵的邮件。虽然后来胡优给董锵锵发来了对方的qq号,董锵锵也写了信,但这两封信全都石沉大海,对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星期四的中午,董锵锵正在刷题,突然接到驾校通知,让他下周四去参加交规笔试。

被几十套题刷得头昏脑胀的董锵锵干脆把笔一丢,拿上诱饵和工具,也没叫端木,一个人钻进了弗莱舍尔的放养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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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 常在河边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董锵锵才从疼痛中醒来。

他的衣服和裤子都被刮破,脸、手臂和腿也全都擦破了皮,运动鞋也丢了一只,整个人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日光已经微弱,透过董锵锵头顶幽暗茂密的枝叶斑驳地洒进了林间,看起来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董锵锵挣扎着想从地上撑起来,但刚一动,就觉得自己的左臂发出钻心的疼。他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从肩头到肱二头肌的地方已经肿起一个馒头似的大包。

他紧张地听了听四周的动静,但周围很安静,连最常听到的鸟叫声都没有了。

他只能躺在地上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

董锵锵已经很熟悉弗莱舍尔的放养林了,他在自己曾经遭遇过野猪或野生猪的几处地方分别埋伏了不短的时间,但每次的结果都跟前几次如出一辙。这不禁让他怀疑自己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好运。

他从中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了傍晚,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落了下去,自己还是两手空空,忍不住郁闷地仰天长啸。

他沮丧地收拾好诱饵和绳套,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四周的光线忽明忽暗,鸟叫声时有时无。他好像一个孤独的寻宝者,走在寂静无人的原始森林中。

就这么走了约有四十分钟,他竟然没走出林子。就在董锵锵怀疑自己是否迷路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

他专注地巡视了一圈儿四周的环境,发现一颗矮树干的低处似乎有一坨黄绿相间的泥巴。

董锵锵眼睛一亮,欣喜地疾步走了过去,顺手捡起地上一根树杈,轻轻戳了戳“泥巴”。“泥巴”很松软,好像新出炉的奶油蛋糕,树杈直接陷了进去。

他记得之前看探索频道时里面讲过,这种东西是野猪的粪便,就在他准备找找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粪便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杂草的响动。

董锵锵立刻警觉地伏低身体,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响声越来越近,董锵锵正在分辩声音的来源时,树丛中倏地探出一个黝黑的长鼻子,紧接着是两颗浅褐色的獠牙。

就在他看到野猪的同时,野猪两颗炯炯有神的黑眼珠也正藏在树丛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董锵锵的神经几乎是在毫秒间就进入了战斗模式。他本想弄一场伏击战,没想到碰上的却是遭遇战。

虽然他已经经历过多次这种一对一的情景,但还是会浑身冒汗。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用极慢的速度缓缓站起,同时用更慢的速度把身上的背包从后背挪到了前面。

野猪观察了一会儿,见董锵锵并没进一步的大动作,看起来也不是很厉害,于是晃晃悠悠大摇大摆地从树丛中闪了出来。

这只野猪体态匀称,看起来在100-150斤左右。有意思的是,它还少了一只右耳。

董锵锵马上判断出自己的诱饵绝对能把它放倒。想到这儿,他慢慢伸手打开背包,准备去掏诱饵。

就在他的食指刚碰到诱饵的一刹那,野猪的两条小短腿儿猛地朝后一蹬,像颗出膛的炮弹一样朝他冲了过来。

董锵锵想都没想,立刻把手里的背包用尽全力朝它砸了过去。背包扔出去的一刹那,他还顺手抓了一大把诱饵。

野猪虽然速度快但视力通常不好,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砸向自己就被背包撞飞了出去。

这一下连砸带撞,野猪叽里咕噜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包里的诱饵、酒和工具也掉落在地。等它再站起来找董锵锵时,才发现董锵锵已经爬到了一棵不算高也不算矮的树上。

野猪虽然武器多进攻方式多样化,但吃亏在不会爬树。它恼怒地在树下边闻边转圈,看起来无可奈何又极不甘心。

董锵锵把手里仅有的一把诱饵都扔到了树下,野猪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吃完后它抬头看了看董锵锵,好像在问还有没有了,董锵锵摊开手,然后又指了指包,提醒野猪去包里找。

野猪闻到了美食的味道,两三下就把背包拱开,然后低头大快朵颐起来。

不到十分钟,诱饵就被扫荡一空。野猪再次抬头仰望董锵锵,似乎在问:还有吗?

董锵锵苦笑着朝它摆摆手。

野猪见确实没什么能吃的了,这才晃晃悠悠地走进树丛。

四周再次恢复了宁静。

董锵锵不敢大意,又在树上猫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确定四周没任何动静后才顺着树干爬下了树。

自己的诱饵差不多可以放倒300斤左右的野猪,而刚才那只野猪体型不大却吃了太多,应该走不了太远。董锵锵这么想着,把绳套攥在手中,一边拨开荒杂的树丛枝叶,一边留心地上的踪迹,小心翼翼地追了下去。

当他走到一片枝叶更茂密的地方时,地上的蹄印突然消失了。

董锵锵正要蹲下仔细分辨,就听身后有急促的声音朝自己冲来。他暗道一声不好,急忙朝旁边飞身蹿了出去。

但他背着包拿着东西,身形着实笨拙了些,野猪的鼻子撞到了他的小腿上。

董锵锵就觉得小腿处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但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借着蹿出去的力量顺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野猪一击得手,刚要再补几下,却发现董锵锵人突然没了。野猪一惊,急忙四下观瞧,但董锵锵确实彻底从它眼前消失了。

董锵锵刚在地上滚了两圈就觉得猛地一空,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从一个高坡上滚落。

虽然他滚落的过程不是自由落体,高坡下也还有其他植被作为障碍物减缓了他滚动的速度,但董锵锵还是摔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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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 择日不如撞日

不知是摔晕后老眼昏花,还是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董锵锵只觉得头顶树梢处的光线越来越暗,林间开始出现若有似无的氤氲。个别树丛茂密的地方根本看不清到底有什么,伺机而动的猛兽仿佛就藏身其中。

董锵锵知道,林子里比林子外黑得更快,如果太阳彻底下山,恐怕他就更难走出去了。

他艰难地摸出裤兜里的简易指南针(之前因为自信能很容易走出林子所以没看),却发现指南针的表壳已经破碎,想来是刚才摔落时造成的。里面的指针不知掉到了哪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罗盘。

董锵锵咬着牙,单手撑地坐了起来。

等到坐起后他才注意到,受伤的地方不仅是手臂,裤子也被刮破好几处,小腿肚子隐约传来锐痛,董锵锵试探着用手摸了摸破洞的地方,食指就沾上了血迹。

他随手捡过一根粗树枝,强撑着站了起来。万幸的是,除了手臂和小腿,其他地方好像都是不严重的皮外伤。

他看到不远处矮灌木上挂着自己的“狼爪”背包,于是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狼爪”的这款户外背包做得确实结实,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包里的酒瓶竟然都没打碎。董锵锵忍痛把背包背在背上,又找来一根树枝当做手杖,疾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由于担心自己在林子里绕圈再次迷路,董锵锵每隔一段距离就做一个标记。这么走了约有二十分钟,董锵锵赫然发现视野前方的光线看起来好像比其他地方都更亮一些。他忍不住加快脚步,奋力朝光亮处小跑而去。

透过稀疏的植被,董锵锵依稀看到远处似乎有农田的轮廓。他刚要再次提速,猛听到自己的斜右后方传来踩踏树叶的声音。

董锵锵大惊,急忙转身,扔掉树枝手杖的同时快速巡视四周,希望能找到一棵可以爬的树。

但周围一棵能爬的树都没有,董锵锵正要扔包就跑,就见一棵树后闪出一个人形黑影。

董锵锵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正好迎上黑影看他的目光。

双方都愣了。

衣衫褴褛的董锵锵看到一身迷彩装束、脸上还摸着黑油彩的雷兰亭。

认出对方的一刹那,董锵锵觉得这可能是自己人生中最尴尬的哑光时刻了。

雷兰亭看起来则更为惊讶,他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把肩膀上的木棍卸到了地上。

董锵锵这才看到他担着一只猎物,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跟雷兰亭的装束和扮相类似,所以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只能看到他的个子比雷兰亭矮了一些。

“你怎么来了?”雷兰亭诧异地打量着董锵锵的服装,一扬下巴,调侃道,“你这身行头挺酷的啊?自己设计的?”

董锵锵没理会对方的挖苦,讪笑着随手扯下挂在衣服上的碎布条子,自嘲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吗?难怪。我还奇怪呢,你该不是想改服装设计专业吧?”

董锵锵不想跟雷兰亭多费口舌,直接说道:“天不早了,我还有事……”

雷兰亭朝年轻人的方向比划了一下,介绍道:“来认识一下,我助手小杰,应用技术大学计算机系的交换生,上周刚过来的。”

这个被叫做“小杰”的年轻人快步上前跟董锵锵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握了下手,虽然他脸上画着油彩,但董锵锵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张还带着青涩稚气的面孔。

趁两人握手时雷兰亭给自己点着一根烟,董锵锵皱了皱眉,忍不住提醒道:“这里抽烟危险。”

雷兰亭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冲小杰喊道:“你看着点儿(野猪),我们过去说几句话。”

小杰规矩地应了一声后就坐到野猪旁一动不动地盯着,似乎十分听话。

董锵锵见雷兰亭对自己的提醒置若罔闻,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雷兰亭没搭话,自顾自地往前又走了几步,董锵锵只能缓步跟在他身后。

“你之前从来不到卢克的林子来(捕猎)的。”雷兰亭吐了口烟说道,“今天怎么来了?”

“这是卢克的放养林?”董锵锵感到惊奇,难怪自己半天没走出去。

“看见了吗?从那棵最高的树开始。”雷兰亭伸手指着远处的一棵树说道,“以树为界,往那边都是弗莱舍尔的(林子),往这边都是卢克的。而且卢克的林子里还挂着很多警示牌,你难道一块牌子都没看见吗?”

董锵锵摇了摇头:“天色太暗,没留神。”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不过择日不如撞日,有些话正好现在跟你说。”雷兰亭烟抽得很快,眨眼间一根烟就只剩下一个过滤嘴。

董锵锵以为雷兰亭又要说自己借给他钱的事,正要拦住他,哪知雷兰亭忽然幽幽道:“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卢克的林子了。”

董锵锵没料到雷兰亭会说出这句,怔在了原地。

“卢克是我谈下来的,应该归我。就像弗莱舍尔是你签的一样,我也不会去他的林子(捕猎)。这样公平合理。”雷兰亭说着又点着了第二根烟,“大家各有各道。”

董锵锵刚要问他“那你怎么跟卢克结算”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你借钱不是为了做贸易,”董锵锵不动声色道,“是为了开公司逮猪的。”

雷兰亭摆了摆夹着烟的手,指着绑在木棍上的野猪轻笑道:“做二道贩子挣钱我就做二道贩子,抓野猪挣钱我就抓野猪,肯定是什么挣钱就做什么,这没什么好讲究的。再说了,谁知道哪块儿云彩有雨?像今天我就白捡一头野猪。牛不?”

董锵锵听到“白捡一头野猪”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疾步走了过去,只一眼他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头野猪也少了只耳朵。

董锵锵心里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下淡淡地回道:“那恭喜你新公司开门红啊。”

“承让承让。”雷兰亭抱拳假意客气了一句,“我以后会越来越好,你的钱指日可待。不过今天还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卢克说希望每次交易你最好都能在场。”

董锵锵担心自己手臂有骨折,着急去医院检查伤势,不想掺和雷兰亭的事,抱歉道:“我现在有事得马上去医院,一会儿你见到了卢克给我打电话,我来跟他说。”

雷兰亭眯缝起眼睛盯着董锵锵,董锵锵不理会他的眼神,挥了挥手,大踏步地朝山坡下走去。

小杰不知何时站在了雷兰亭的身后,望着董锵锵的背影小声问道:“亭哥,他是谁啊?”

“我俩是汉诺威唯一通过抓野猪赚到钱的学生,这条财路就是我和他一起趟出来的。”雷兰亭瞄了眼小杰,“现在你是第三个人了。”

“哦,可你之前不是说是你一个人发现的吗?”小杰怯生生地问道。

雷兰亭不满地瞪了一眼小杰,小杰一吐舌头,转身去给野猪加固绳索了。

雷兰亭望着已经快走到山坡下、背影渐渐缩成一个大黑点的董锵锵,喃喃自语道:“他叫董锵锵,你以后肯定会和他打交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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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 幸运儿

董锵锵火急火燎地冲下山坡,等跑到最近的公共汽车站时正好刚走一辆。

看着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的公共汽车,董锵锵沮丧地抱着胳膊坐在了候车亭里。

虽然德国已是夏季,但早晚温差大。董锵锵本来穿得还行,但滚落山坡后衣服破洞太多。加上他人又在山下,山脚的风一吹,竟有些深秋的凉意。

四周一片寂静,董锵锵掏出手机想给佟乐乐打电话,让她帮自己找个市区的出租车公司,哪知手机刚拨出去就黑屏,也不知是没电了还是摔坏了。

董锵锵这时也没了辙,他肯定不能走回市区,就算安全有保证,山高路远的,即使他真能腿儿回去,估计走到也差不多天亮了。

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着,脑子里就忍不住胡思乱想,雷兰亭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其实在雷兰亭第二次跟他借钱时,他就隐隐有种预感,雷兰亭可能也想开公司抓猪。

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借钱给雷兰亭。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认为自己确实是在雷兰亭的激发下,误打误撞、各种机缘巧合地走上抓野猪的路,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雷兰亭邀请自己去别墅帮忙打扫卫生开始的。

所以从借钱给雷兰亭的那一刻开始,董锵锵就已经想明白了:如果雷兰亭真要创业做跟自己一样的事,那就一起做吧。大家凭本事吃饭,公平竞争。

虽然董锵锵进入这行的时间非常短暂,但他已经认识到:想入这行其实还是有些门槛的。它既要求从业人员有独立的公司能跟德国人签合同,还要学会看天吃饭,同时遵守捕猎时的严苛规定,以及承担受伤的潜在风险。不过事物总有两面性,高风险通常也伴随着高收益,这一行绝对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暴利行业。在他入行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既获得过一晚上抓到9只野猪的辉煌战绩,也有像今天这样败走麦城的惨痛教训,只是今天这个背字走得着实有些大。

好在雷兰亭最后抓到了那只野猪,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至少他有钱还欠下自己的债了。

想到这儿,董锵锵忽然感到如释重负,他认为自己已经不欠雷兰亭任何人情了。

与雷兰亭开公司相比,更让他担心的反而是雷兰亭做事的激进。

雷兰亭似乎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而德国的商业环境是很讲究诚信的,像上次雷兰亭卖给卢克的猪就很可疑。不过现在董锵锵除了和雷兰亭有债权债务关系外,已经没有其他公司层面的纠葛。如果雷兰亭再铤而走险一意孤行,那就等于是在玩火。

董锵锵小心地揭开左臂伤口处的一缕衣条,刚才还和馒头一样肿的伤处看起来似乎小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山风起到了冷敷的作用。

等到差不多20点30分,公共汽车才姗姗来迟。一路风驰电掣,公共汽车在21点前驶进了汉诺威市区。

董锵锵着急赶紧就医,不敢耽误,下了公共汽车后直接打了辆车,直奔最近的急救诊所。

德国的医疗体系跟国内有很大不同,虽然有医院,但如果人们生病,很少是直接去医院挂号问诊拿药的。

在德国看病一般是先去家庭医生处登记,你可以选离家近的家庭医生,也可以选医术高但离家远的家庭医生。家庭医生又分综合(全科)医生和专科医生,综合医生能看的病症范围很广,但如果患者需要得到更精准的治疗,可以再去专科医生的诊所细查,比如内科、妇科、牙医、风湿科等等都是专科医生。

可不管是全科还是专科医生,一般晚上18点也就下班了,再晚点还有19点下班的。但即使医生不下班,通常也要先预约才行,如果不提前预约而直接上门想看病,医生一般是不会接待的。

但人吃五谷杂粮难保不会有头疼脑热的急症,这时去预约家庭医生肯定来不及,所以德国还有很多急诊处和急诊诊所。很多拨打德国急救电话112的患者多数是被送到急救诊所进行治疗(当然如果伤势太严重肯定就送到医院直接进手术室了)。

董锵锵本来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但因为学车前被要求先学急救知识,所以对这些事了如指掌,特别是对市区里的急救诊所位置很熟悉,主要是他担心自己开车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未雨绸缪地记下了很多急救诊所的位置,没想到今天发挥了用处。

虽然可以直接去急救诊所,但董锵锵记得急救课的老师也讲过,很多急救诊所通常也会人满为患,一般急病、重伤或年纪大的患者会优先得到救治,而像感冒发烧的病人则会往后排。另外如果就诊时间正好在汉诺威96(注:汉诺威本地的德甲球队)输球后,那急诊室就会被双方球迷占得满坑满谷。

董锵锵选了一家位置较偏的急救诊所,一进门他就欣喜地发现,这家急救诊所里没有排队的,只有一个流浪汉穿着的人,佝偻着背蜷缩在长椅的一头。

董锵锵直接和急诊医生说明情况,医生经验丰富,快速处理了伤口后立刻指挥董锵锵去验血和照光片。

二十分钟后,医生拿着片子走进治疗室,一边把光片夹到灯板上一边问董锵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还行,没刚来时那么疼了。”董锵锵轻轻提了提左臂,“但手臂有些酸疼和沉。”

医生指着灯板上光片里的浅白骨骼影像说道:“你左臂这有一处轻微骨裂,但并不严重。红肿是由于软组织破损及部分韧带水肿造成的,过几天就会恢复。一会儿先涂药,再上夹板和绷带。另外你小腿的伤没有碰到骨头,所以打一针破伤风再涂些药就可以了。”医生的语速很快,又说了一堆医学名词,董锵锵只听懂了“涂药”,“夹板”和“绷带”几个词。

“骨裂?”董锵锵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医生,那是骨折吗?需要打石膏吗?”

医生看出来董锵锵听不懂自己刚才的解释,于是放慢语速:“骨裂是骨折,但你这个(骨裂)不严重,所以并不需要打石膏。而且现在天气慢慢热了,绷带的透气性也比石膏好,用夹板和绷带能帮助骨骼更快地痊愈。这一个月你好好休息,避免大运动,同时注意左臂不要用力,不要负重。下周这个时候让骨科医生复查一下就可以了。”

见董锵锵露出茫然的表情,医生问道:“你现在有骨科医生吗?”

董锵锵摇了摇头。

“那下周你还是直接来这里检查吧。咱们先打针。”

看着医生熟练地准备着针药,董锵锵忍不住问道:“医生,我马上就要路考了,骨裂会影响我开车吗?”

“开车?”医生撇了撇嘴,“你最好这个月都不要碰再方向盘了,太危险。”

“这个月?”董锵锵目瞪口呆,“您刚才不是说不严重吗?”

“如果骨头的裂缝很快就愈合,那当然是不严重的。但如果恶化了呢?”医生反问道。

董锵锵知趣地闭上了嘴。

十多分钟后,董锵锵的脖子上挂上了前臂吊带。

医生叮嘱道:“如果明天你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发烧,那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如果不是高烧就不要吃退烧药,喝水休息就好。记住了吗?”

董锵锵谢过医生,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又想到什么:“医生,我还需要支付什么费用吗?”

“不用,”医生笑着解释道,“你的保险公司会付的。”

董锵锵吊着胳膊走出急救诊所,仰望着夜空中躲在絮状云后的点点繁星,他忍不住百感交集,本来是想着再努把力多挣些钱,却阴差阳错弄出个骨裂。

他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只是骨裂还能参加交规笔试,还是该惋惜自己至少一个月不能再去捉猪甚至不能路考。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车站,昏暗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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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 回信

老白虽然没比董锵锵大多少,但来德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懂了很多人情世故的道理,很清楚朋友之道在于“远香近臭”:不管哥们朋友的关系多好,彼此之间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虽然董锵锵从未流露希望他早点儿搬出去的意思,但自从人回到汉诺威,他就进入了积极找房的状态。

汉诺威夏季中的房子很不好找,七八两月又是大学传统的考试月,大部分学生还在准备或正在考试,没有人会在这时长出租或短出租自己的宿舍或房子。老白又是托关系又是加预算,最后才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一间面积不到10平方的独立公寓。

老白正在房间里看书,冷不丁看见董锵锵挂着吊带、衣衫褴褛地进了门,不禁吓了一跳。

听董锵锵讲完事情的经过,老白好言宽慰了对方一番。他本打算这周末就搬出去,但看到董锵锵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犹豫要不要跟董锵锵说自己马上要搬家。

董锵锵从他这几日打电话中也能看出来老白有搬出去的想法,说实话他有些舍不得老白离开。一方面固然是他还想跟老白再多了解一些当导游和司机的注意事项。另一方面,老白虽然年长但从不倚老卖老,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真诚和温暖。董锵锵有时感到很费解,不知华菱到底是怎么想的,会把这么好的男人从自己身旁赶走。

“你也别太烦,英国首相丘吉尔有句名言,‘遭遇不幸,可以让人逃避更大的不幸’。”老白端详着董锵锵的伤臂调侃道,“中国不是也有句类似的话么?‘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受伤说不定是件好事,是老天爷在提醒你,让你好好准备交规笔试和预科考试,早点进大学和拿车本。”

“我都这样了还能是好事?”董锵锵自嘲地苦笑道,“我能想到唯一的好事就是这几周我不用做饭了,可以白吃白喝品尝你的厨艺。”

老白知道这是董锵锵在挽留自己,他也不想走得太急,好像着急甩掉董锵锵似的,毕竟董锵锵在自己上次被华菱赶出家门时表现得很仗义。“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不是他老白的做人准则。想到这儿,老白顿了顿,正色道:“我做饭没问题,但你得保证在你胳膊痊愈前不会再做危险事了。八月份有个旅游团要到欧洲来玩,我希望那时你能当司机,跟我一起出团。”

这事儿简直说到董锵锵心坎儿里了,不仅老白答应不走,还要手把手带他。他高兴地想击掌庆祝,但奈何左臂吊着动弹不得,只能委屈地用右手掌轻拍了几下不能灵活活动的左手掌,表达自己的开心之情。

他离开诊所时走得急,忘了问医生睡觉时能不能把吊带拆了,临睡前才想起来,但也没地方去问了,只能挂着吊带凑合了一宿(注:其实挂不挂无所谓,挂着更多是心理作用)。

星期五一早,老白就出门去和新房东沟通晚入住的事,留下董锵锵一人在家复习交规。

驾校一共只提供了10套卷子,董锵锵又通过德国ebay和其他渠道额外买了40套,加上驾校发的一共是50套卷子,共计1500道题。

他边刷题边庆幸自己伤的只是左臂,不影响右手答题。

他一口气刷了10套,检查完发现一共错了4道题,还是分别错在3套卷子上,这让他感到满意。

按德国交规考试的要求,每次考试一共是30道题,单选多选都有,没有论述题。这些选择题多是图文并茂,考生要根据图示来做出正确判断。每道题的分值从2-5分不等,如果错题超过10分就算不及格。董锵锵的正确率已经算比较高了。

他起身给自己冲了杯老白送给他的从法国带回来的咖啡,边喝边考虑再趁热打铁刷几套时,桌上浮动着屏保的笔记本电脑屏忽然一亮,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提示窗口,显示他收到了两封新邮件。

他好奇地点开邮箱,发现果然有两封未读邮件安静地躺在邮箱里。他马上点开第一封。

“董先生,您好。关于您上次致电弗里德里克律师时咨询的问题,现答复如下:

魏因伯格律师事务所,地址:养鸽人大街54号。顺颂商祺。”

落款是弗里德里克律师的秘书艾瑞卡。

董锵锵马上把地址抄到了本子上。

他上次向弗里德里克咨询引蛇出洞的问题时,突然灵光一现,既然弗里德里克也是律师,他说不定会认识陆苇的辩护律师魏因伯格,于是试探着又给对方拨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弗里德里克答应帮他留意,但也没把话说死。董锵锵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没想到对方的反馈竟会这么快。

他想的是:如果他能找到魏因伯格,就有机会向对方打听陆苇的下落。

当他看到第二封邮件时,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

信是那个带金色耳钉的人回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四个字。“你换多少?”

董锵锵忍不住一阵激动:这只狐狸总算又露出尾巴了。他这周又给警察局打过几次电话,但不管是胡优的案子还是贺鸯锦的案子,对方都没有任何进展,看来老白说的没错,德国警察的效率真的越来越低了。

他刚要回复对方,猛地想起昨天老白叮嘱自己的话,手指悬停在键盘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如果是前几天没受伤时的他,参加这种行动肯定不在话下。但现在的他行动不便,如果坚持继续做,很可能就变成一个旁观者。如果到时现场真有什么突发情况,自己能不能保护佟乐乐都难说。但如果这次他不搭理对方,对方何时还会再回信就不知道了。

他犹豫了十分钟,还是忍不住回了一条:“4000马克。”

隔了约有20秒左右,对方又回复了他一封邮件:“可以换。1比5。”

董锵锵继续回邮件:“1比5没问题,但我想月底换。”他想着月底自己的手臂肯定就好的差不多了。

“只能这周换。时间地点我晚点告诉你。”对方第三封邮件里的口气很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推开键盘,董锵锵怔怔地望着窗外,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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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 重要提示

知道魏因伯格的律所地址后,董锵锵有些做不进去题了,脑海里始终盘亘着陆苇在警局玻璃窗后失神无助的样子。

他把模拟卷划拉到一旁,从一堆报纸下翻出一本砖头一样厚的德国黄页,不到一分钟就找出了律所的具体位置。

律所的位置不算太偏,董锵锵估算了一下,坐车加步行差不多30分钟就能到。

黄页上有律所的简介和电话,董锵锵直接拨了过去。“您好。我想预约魏因伯格律师今天下午的时间。请问他下午有空吗?”电话刚一接通,董锵锵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魏因伯格律师今天下午没空了。您可以换一天。”对方的回答礼貌又冰冷。

董锵锵打之前就料到可能是这个结果了,马上追问道:“那最快能约到哪天?”

话筒里传来翻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就听秘书说道:“下下周一下午15点可以。”

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确认道:“下下周一?”

“是的。”

董锵锵毫不犹豫:“那我就约魏因伯格律师下下周一的时间。”

半小时后,董锵锵站在了对方律所的门前。

这是一幢有着米黄色花岗岩外立面的现代建筑,长方形的落地窗看起来近两米高,两扇古铜色的大门显得端庄厚重,让人不自觉有一种肃穆感。大门旁悬挂的铜匾上铸着一行字母:卡尔魏因伯格律师事务所。

秘书听完董锵锵的话,直接否道:“您没有提前预约的话,今天是见不到律师的。而且我刚才已经帮您登记了,您应该在约定时间来。”

“可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律师说,”董锵锵边解释边向律师的房间张望,“我就说一句话,不会耽误他很长时间的。”

秘书忍不住皱了皱眉,很不高兴地低头继续整理手上的文件,小声嘟哝道:“律师现在不在。”

董锵锵当然知道见德国人要提前预约,但他确实着急想知道陆苇被关在哪儿。前两天他给陆苇妈妈打电话报平安时,陆母又拐弯抹角地问起陆苇的近况。董锵锵刷题刷得脑子有些不清醒,差点儿说秃噜了,趁对方没反应过来及时结束了对话。

“那我在这里等。如果魏因伯格律师回来,我跟他说一句就走。”董锵锵说完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份模拟试卷,不慌不忙地做起题来。

秘书估计从未见过有人会这么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您不能坐在这里。”

“为什么?”董锵锵反问道,“您这摆沙发不就是让人坐的吗?”

意识到口误,秘书脸一红,急忙辩解:“您没有预约肯定见不到律师。等多久都没用。”

“没事,您忙您的,我不急。我休息一会儿再走。”董锵锵说完故作悠闲状地翘起了二郎腿。

见董锵锵死活不走,秘书有些手足无措。她趁董锵锵不注意偷偷拿起电话,冲着话筒低声说了几句。这一切都被董锵锵尽收眼底,但无奈对方说话声音实在太小,董锵锵使劲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等到18点,律师仍未出现。秘书过来轰董锵锵:“现在下班了。我要锁门。请你出去。”

董锵锵一边应着“k,k”,一边朝紧闭了一下午的屋门方向张望。

秘书半推半搡地把他赶出了大门。

但董锵锵走出律所后并没马上离开,而是猫到一个隐蔽处,两眼紧盯着大门的方向。

没过多久,秘书把门偷偷打开一条缝,从里面闪了出来。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慢慢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董锵锵注意到,秘书并没有锁门。

里面应该还有人。他心里想着。

等到快19点的时候,大门忽然左右一分,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

趁着老人转身锁门的功夫,董锵锵疾步凑了过去。

“您好,魏因伯格律师。”董锵锵大大方方地问候道。

老人锁好门刚转过身,冷不丁见一外国青年站在面前,不禁愣了一下:“您好。”

“我叫董锵锵。我是陆苇的同学……”董锵锵说完猛然意识到只是同学可能分量不够,连忙又补了一句,“和她的紧急联络人。”

魏因伯格仔细端详了董锵锵几秒钟,语气温和地问道:“您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陆苇告诉我,您是她的辩护律师。所以我想冒昧地问问您,陆苇现在被关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

魏因伯格反问道:“既然您是她的紧急联络人,那她为什么没告诉您她被关在哪儿呢?”

董锵锵摇了摇头:“她给我打过电话,但我没接到。”

魏因伯格微微一笑“这是她的。我不能告诉你。”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请等一下,魏因伯格律师。”董锵锵急忙两步站到老人面前,望着老人一脸沟壑般的皱纹,语气诚恳地说道,“其实我是代表陆苇的父母来问您的。”

魏因伯格狐疑地盯着董锵锵:“你替她的父母问?”

“是的。”董锵锵迫于无奈,撒了个谎,“我知道庭审时她拒绝让她的父母旁听。”

“那你有他父母的授权书或委托书吗?”魏因伯格耐心地问道。

“唔,”董锵锵刚想再找个理由,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急忙掏出一张纸递给老人,“我有,就是这个。”

魏因伯格将信将疑地接过纸,又从口袋中掏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认真地读了起来。

董锵锵递给老人的其实是陆苇写给他的信。“她说您给过她很多帮助,所以我才来找您的。”

“我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您应该先把它翻译成德语再公证,这样才有效。”老人指点道。

“我知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中文,但这上面确实写了您的名字。”董锵锵指着信纸上魏因伯格的德文名说道。那是陆苇当初在信纸上写的。

老人确实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但他没说话,只是又看了眼董锵锵,似乎在考虑什么。

董锵锵知道自己不可能拿到陆苇父母的授权书,而且如果这次他被对方拒绝,下次再见十有还是会被拒绝,他不甘心地大声说道:“我只想告诉您,陆苇父母的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好,他们非常担心他们唯一的女儿的安全,他们希望早日得到陆苇的消息,所以才委托我来请求您的帮助的。如果您还是不信,我愿意把我的护照押在您手里,然后请您跟我一起去监狱见陆苇当面说。如果由此引出任何法律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老人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会儿,缓缓转过身,朝街角走去。

董锵锵见对方油盐不进,忍不住失望地把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猛地踢了出去。石子击中远处的铁皮垃圾箱,发出清脆的一声。

“汉诺威只有一座女子监狱。”远处传来一句苍老的男声。

董锵锵闻声抬头,只见街道两旁的路灯倏地亮起,老人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谢!”他冲着空气大声喊道,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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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8. 探监

董锵锵神采飞扬地走进屋,把两听啤酒猛地放在桌上,将正在专心上网的老白吓了一跳。

看到董锵锵一脸得意,老白忍不住调侃道:“这么高兴是走路捡到钱了吗?”

“嘿嘿,”董锵锵笑呵呵地打开一听啤酒递给老白,顺手又拿起一听,轻轻碰了碰老白手里的啤酒,“比捡钱高兴。”

“说说。”老白回磕了一下董锵锵的啤酒。

“我知道陆苇可能关在哪儿了。”董锵锵话说得有些急,啤酒沫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满不在乎地用手背胡乱一抹,看着老白兴奋地说道。

“陆苇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个替别人考试被抓的同学吧?”老白听董锵锵讲过陆苇的事,脑子里依稀有些印象,“你是打算去探监吗?”

“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监狱)。”董锵锵信心满满地说道。

“你对你这个同学还挺上心的。”老白尝了一口啤酒后把易拉罐放到了桌上,继续专心看电脑屏幕上的资料,然后冷不丁冒出一句:“女朋友?”

董锵锵呛得一口酒都喷到了电脑屏幕上,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解释:“你……你误会了……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嗯,懂,懂。”老白站起身,善解人意地拍了拍董锵锵的后背,“探完(监)就不普通了。”

董锵锵脸变得通红:“我刚来时她帮过我,我就是觉得她现在其实挺可怜的。”

“嗯,因怜生爱,很正常。”老白赞许地点了点头,“很传统。”

董锵锵一看老白没有停止调侃的意思,急忙岔开话题:“你赶紧帮我想想,我是不是(探监)应该带点什么?”

“吃的用的,化妆品什么的,都得备点儿吧?”老白想了想,“这些监狱里肯定没有。”

“你这么说倒真提醒我了,”董锵锵一拍脑门儿,“阁楼她那几个纸箱里还有不少东西呢,我明天找出来都给她带过去。”

老白笑了笑,准备继续看电脑。

“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董锵锵拉过椅子坐在老白旁边,一脸严肃,“那个人给我回信了。”

老白默默地转过头瞄了眼董锵锵,董锵锵点头道:“就是他。”

“什么时候?在哪儿交易?”

“都没说,他说他会再联系我的。”

“但你这样去恐怕也不行吧?”老白担忧地望着他的伤臂。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到时多几个人在现场,乐乐会更安全。”

“这没问题。”老白点头道,“这种人渣早点抓着是好事,省得祸祸人还给咱们留学生丢脸。”

董锵锵见老白很爽快就答应了,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他刚要说几句感谢的话,摆在另一张书桌上的、他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叮”的一声。

董锵锵脸色一变,两步走了过去,一掌拍到键盘上。

“星期六晚上19:30,养蜂人大街26a。”仿佛怕露出什么马脚似的,对方的每封信都很短。

老白也看到了邮件,冲董锵锵点了点头。

董锵锵会意,又分别给佟乐乐、贺鸯锦以及端木打了电话,三人都应允会出现。特别是端木一点都没犹豫就答应了,让董锵锵觉得很神奇。

他又跟老白在地图上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明天约定地点的地形,制定了几种应急方案,然后才昏昏然地入睡。

睡梦中董锵锵做了一堆噩梦:时而梦见自己在树林中迷路又被野猪追,时而梦见董父说ap没审过,时而梦见交规考试不及格,时而梦见陆苇没关在女子监狱,最后一个梦是他去换钱地点,到了约定时间后,不仅带金色耳钉的人没出现,佟乐乐和其他人也全都没出现。就在他四处张望之际,忽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女子的呼喊声,他疾步跑了过去,却不小心摔倒在地。他强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好容易跑到喊声处,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就在他四处张望之际,头顶忽然浇下一盆凉水,一下把他浇醒了。

原来他做梦时手臂挥得太高,把床头的花瓶打翻下来。

枕头被子全都湿漉漉的,觉肯定是睡不了了,董锵锵索性爬了起来。

他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又检查了一遍要给陆苇带的生活用品,并特别带上了昨晚赶做的两个红烧猪肘。

女子监狱的位置在汉诺威市区外的卫星城附近,由于不确定几点能回来,董锵锵出发前又和老白确认了一遍晚上的安排,这才背着东西上路。

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舟车颠簸后,董锵锵到达了既定地点。

说是女子监狱,但董锵锵从建筑外观看过去,愣是半天没分辨出来。

刷着米黄色漆的水泥高墙的最上方并没有董锵锵想象中的那种卷筒状铁丝网和炮楼似的望塔,整个监狱的外观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图书馆或者学校。

董锵锵朝监狱正门走去,背包里突然铃声大作。

看到来电是王蜀楠,董锵锵顿时宽心不少,他这时很怕佟乐乐来电话说不去了。

“嗯,有几件事跟你沟通一下,你现在说话方便吗?”王蜀楠轻声道。

董锵锵转身走到一个僻静处。“你说吧。”

“这两周我一直在帮捷琳娜做治疗,她的睡眠在慢慢转好。但中医不是魔术,我的水平也没那么高,所以虽然约翰逊的便秘可以一针见效,但让我治好梦游……可能还是有难度的。”王蜀楠说得很直白。

董锵锵明白她说的“难度”就是治不好的意思,立刻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你尽力就可以了。即使真的无法彻底治愈(梦游),我相信捷琳娜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约翰逊也这么说,而且他还把我的诊费又提高了一些,还说这是捷琳娜的意思,捷琳娜虽然每次见我还都是冷若冰霜的样子,但确实不再挖苦我了,至少没再说我是江湖医生。”

“那说明她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你了。不是吗?”

“除了刚才这事还有件事我也得谢谢你,”王蜀楠话锋一转,“你上次提醒我ap申请材料的事,后来我给(ap)他们打电话,果然跟你一样他们也没收到我的材料,这个德国邮政真够可以的。我已经让家里人直接去北京面交材料了。”

“没耽误你的事就好。”董锵锵回头望了望监狱大门的方向,“你还有其他事吗?我之前约了人……”

“哦,我想问你晚上有安排吗?我想请你吃饭,感谢你帮我介绍捷琳娜还有提醒我ap材料的事。”

“不好意思哈,我晚上已经有安排了。”董锵锵歉意道。

“没事,那改天等你有空了再说。”王蜀楠失望地客气了一句。

董锵锵忽然心念一动:“如果你今晚有空,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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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 闭门羹

“你说。我有空。”王蜀楠忙不迭地问道,“需要我做点什么?”

“我想请你晚上照顾个人。”

“还是捷琳娜那样的吗?”王蜀楠感叹道,“你手里的病人好多啊。”

“不,是个中国女生,叫佟乐乐。”

“她生病了吗?”王蜀楠迟疑了一下,“看过德国医生吗?”

董锵锵简明扼要地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以及晚上他们的计划,讲完后他期待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所以你想让我陪佟乐乐一起等那个人?如果对方逃跑了也不用追,只要护着佟乐乐就好。我理解的对吗?”

“没错。你懂推手,如果对方骤然发难,也许你能帮着护一下。当然如果真是那样,我们也会很快赶过来的,不会让你们落单的。”

“我倒是没问题,就是你刚才讲的这个人可能见过我。”王蜀楠解释道,“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有很多当初一起来德国的朋友后来都陆续回国的事吗?她们中有些人也在走之前找人换过钱,我当时还跟她们一起见过几个,不知道那中间有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那你朋友中也有被抢过的人吗?”董锵锵立刻追问道。

“我印象里两人一起去的好像都没被抢过,但独自去换钱的好像就被抢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现场有两个人,对方说不定就不敢动手了?”董锵锵总结道。

“我怀疑,如果他的目标就是抢劫,肯定不愿有太多人看见他的样子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嗯,你的猜测也是有道理的。我再想想。总之晚上还是请你早点过来。咱们合计一下。”

确定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后,王蜀楠挂了电话。

董锵锵一边朝监狱正门走去一边思考:王蜀楠即使不能站在佟乐乐的身旁,站在附近也是可以的,最起码她还能给对方拍照。如果对方动粗,她的推手应该也会有一些防卫效果。

董锵锵唯一担心的就是佟乐乐的安全,现在有了王蜀楠的帮衬,他觉得安心了不少。

他犹豫了几秒后,没有联系雷兰亭。

监狱的访客登记室跟董锵锵之前去过的几所警局内的登记室类似,不知是不是工作性质的原因,监狱内的警察都给他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审核过董锵锵的护照和随身携带的物品后,警察扔给他一堆表格,董锵锵填完后,警察照本宣科地念了探视制度和禁忌,等董锵锵声明自己完全理解并保证遵守探视规则后,警察才把他领到访客探视厅。

这个访客探视厅跟董锵锵之前在奥斯纳布吕克警察局里待过的那个大同小异,但让董锵锵惊异的是,虽然他到的已经很早了,但已经有一金发男子坐在墙角一隅,正对着玻璃窗那头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董锵锵安静地坐在玻璃窗前,盘算着该不该和陆苇说陆母已经起疑心的事。

上次在奥斯纳布吕克的警局里董锵锵等了不到十分钟陆苇就出来了,但这次他等了快二十分钟却一个人都没见到。

他不安地抬头望了望墙壁上的电子表,正想要不要再去找个警察问问时,就见一名女警拎着他刚才提交的、他给陆苇准备的一袋子东西快步朝他走来。

“您是董锵锵吗?”女警走到他面前,发音怪异地问道,“您要探视的人是陆苇?”

“是,是的。”董锵锵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女警把一袋子东西塞到董锵锵手里:“她不想见您。”

“她不想见我?”董锵锵一下愣住了,一时难以置信,“为什么啊?”

女警酷酷道:“她想不想见您是她的自由,不需要跟我们解释原因。如果您没其他事了请尽快离开。”

说完,没等董锵锵再说什么,女警转身朝外走去。

这下董锵锵傻了眼,他从未想过竟会出现这种事。

好在他还有急智,急忙两步追赶上前,拦住女警问道:“请问如果她不见客,我能把东西和信托您转交给她吗?”‘

女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刚才已经转交了,但她拒收。”

董锵锵赶忙掏出纸和笔,伏在旁边的小桌上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把纸交给女警。“这次请您先给她看这张纸,然后再给她这包东西。如果她还拒收,您再拿回来给我可以么?谢谢您了。”

女警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董锵锵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但这次只过了不到十分钟女警就回来了。“东西她收了。”

董锵锵喜出望外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是吗?请问她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女警又恢复了酷酷的表情。

董锵锵失望地回头望了望玻璃窗内,轻叹一声,郁闷地走出监狱大门。

回城汽车上,董父又来了通电话:ap还没出审核结果,你务必心无旁骛地准备预科考试,近期就不要打工了。如果缺钱和父母说,父母会全力支持你。

董锵锵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脑子里始终是陆苇拒绝见面的事。

差两分钟19点时,董锵锵和老白提前到了养蜂人大街外。

说是大街,其实就是一条比单车道宽不了多少的狭长窄巷罢了。

两人带着帽子和墨镜,斜跨着背包,假装游客一样从巷子里走过。

巷子两边多是诸如花店这种小门脸的店铺和一些住家,住家窗户下的小阳台上还摆放着盛开着各式鲜花的花盆。

老白告诉董锵锵,别看白天这片区域都是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但很多店铺其实很早就会打烊,到那时整条街就会变得异常安静,好像所有游客都突然消失一样。

其实不用老白多说,董锵锵已经看到街上的店铺很多都已经关门了,还有几个正在打烊,一个满头白发的德国老奶奶正在把面包店外的广告牌往店里搬。

“如果从空中俯视,养蜂人大街的形状非常像‘大’字少了最上面一横的左半边。我上午已经看过了,26a就在‘大’字最上面一横的右半边和那一捺的交界处。那个人选择这个地方交易很明显是经过实地考察和深思熟虑的,因为他有几条逃跑线路。”老白一边警惕地前后张望,一边继续说道,“但如果我是他,抢了东西后我也不会选择走岔路,我肯定是往大路跑。”

“还好我们不是要抓他,”董锵锵庆幸道,“只要给他拍照就可以了。”

“咱们现在有两个新问题。”两人并排走着,老白压低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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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0. 强援

董锵锵从街边马上要打烊的冰淇淋店里“抢出”两个圆筒,递给老白一个,同时略带紧张地环顾四周,用焦虑的语气问道:“哪两个?”

“这也是我刚才才想起来的,”老白指了指自己的墨镜和帽子,“如果那人像咱们一样戴了这些,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董锵锵确实没想过,但他马上猜到老白可能已经想到了解决方案。

“如果真是这样,你想出解决办法了吗?”董锵锵警惕地留意着偶尔从他俩身旁经过的人。

“或者是乐乐能让那人摘下帽子和墨镜,或者是他逃跑时被咱们拦住后摘下来。总之如果没有正面照,恐怕警察也很难处理。”老白吃冰淇淋很快,眨眼间冰淇淋的奶油尖就没了。

两人并排走出养蜂人大街。

“让乐乐那么做太危险了,弄不好会激怒对方。”董锵锵咬下一大口冰淇淋,只觉得嗓子里一阵寒气,“还是用第二种方案吧。”

老白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

“你刚才说有两个问题,还有一个是什么?”

“26a现在等于有四个出口,如果每个出口站一个人咱们倒是不缺人,但如果某人因为紧张没有拍下来对方的样子,那这次行动其实还是失败的。下次可能再想把这个人引出来就很难了。”

“你担心贺鸯锦?”董锵锵反应很快。

“她最年轻,万一临阵怯场也是正常的。”

“这简单,一会儿我还有个朋友能过来。”

“还有一个?”

“她叫王蜀楠,学医的,手上有功夫。我本来是打算让她跟佟乐乐在一起给佟乐乐当保镖的。”

“我建议还是让你这个朋友跟小贺在一起更保险。别看都是女生,小贺同学更需要保护。”老白揶揄道。

“就按你说的办。”

“时间不早了,先去集合地点吧。”老白指着不远处的麦当劳建议道,“等大家聚齐后你赶快说明一下各自位置。”

等董锵锵和老白进了麦当劳才发现,众人早就到齐了。

董锵锵把王蜀楠分别介绍给众人,又快速安排了每个人的站位:董锵锵藏在养蜂人大街南边的一处隐蔽处,端木则躲在养蜂人大街北边一个简易路边厕所内,两人都能看到街中心位置的佟乐乐。老白埋伏在“大”字一捺处的位置,而王蜀楠则和贺鸯锦负责蹲守在另一处。

虽然大家都在听,但除了老白,所有人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地被董锵锵的伤臂吸引了过去。

“我说董少,就您这造型,到时您追的上给坏人照相吗?”贺鸯锦全无丢钱时的苦闷,一边调侃董锵锵,一边有意无意地侧头瞥了眼佟乐乐,“别让我师姐到时当了小白鼠,您再亲手放跑了坏人。”

“你说谁是小白鼠?”佟乐乐皱眉从后面拽了一下贺鸯锦的冲锋衣,“我这么做都是因为谁?”

“师姐我错了,我是小白鼠。”贺鸯锦吐了吐舌头,“您是猫警长。”

“我这点伤不算什么。”董锵锵对贺鸯锦时不时的二百五早已习以为常,他叮嘱众人,“大家最后再检查一下手里的相机,没问题就尽快出发吧。记住拍照时开闪光灯,手不要抖。”

趁众人检查相机的空档,王蜀楠低声道:“我包里带着针呢,一会儿可以帮你看看。如果骨头受伤不严重,用针可以让你(的胳膊)恢复得更快。”

董锵锵感激地点点头:“等一会儿完事了肯定少不得要麻烦你的。记着一会儿如果跟对方交手有难度,可以用推手放倒对方,等我们过来。”

众人陆续就位,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19:30,佟乐乐的手心里落满了汗。

夕阳最后的余晖被街两旁高耸的建筑顶端挡住,似乎就是一刹那间,大街里“刷”的一下暗了下来,但路灯却并没同时亮起,只有个别住家屋内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窗向外发出温暖的橘光。

19:34分,除了佟乐乐,街里一个人都没有。

董锵锵隐蔽处的视野极好,他密切注视着佟乐乐及端木藏身的方向。

街另一头的游客也渐渐稀少起来,天色越来越暗,虽然路灯亮了起来,但灯光强度不高,董锵锵看着影影绰绰的。

忽然,他看到一个恍恍惚惚的身影在端木藏身的临时厕所外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他刚想给端木发个提醒短信,但手指碰到键盘时猛地又停住了:万一这个短信被对方听到了就该误事了。他把手机又收了起来,心里祈祷着端木能注意到这个情况。

端木正透过简易厕所巴掌大的通风窗口向外张望,就听厕所门有东西的磕碰声,他立即屏住呼吸,只听有脚步声从门外经过。他把身体藏好,再把眼睛小心地挪到通风窗边,一点点极慢速地往外瞟去。

只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背影正缓缓朝佟乐乐走去。

端木紧张地心脏都快跳了出来,他伏低身体,伸手去压厕所的把手,却赫然发现厕所把手从里面怎么都打不开门了。这让他吃惊不已。

他急忙站起身向往张望,只见那个“鸭舌帽”已经走到佟乐乐的附近,佟乐乐似乎也已经看见了他。

端木不敢怠慢,急忙再次伏低身体去掰把手,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他赶忙把手机贴到耳边,压低声音应道:“喂。”

“你现在应该出来了。”电话里传来董锵锵的声音,“他没带墨镜,如果他从你那边逃跑,你用闪光灯直接拍他的脸就可以。”

“我……我出不去了。”端木沮丧道,“厕所门把手好像被卡住了。”

“你说什么?”董锵锵惊了,“你确定么?”

“我确定,刚才有脚步声从厕所外走过去,我以为他就是走过去呢,哎……”端木长叹一声,“他肯定是用什么东西把把手别住了。”

“赶快想办法出来。”董锵锵低喝一声,挂了电话。

他已经看出来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于是蹑手蹑脚地从隐蔽处一点点地移了出来。

他远远看到黑影似乎在跟佟乐乐说着什么,就在他准备靠过去时,黑影突然拔腿就跑。

董锵锵见状大吃一惊,不知何故,但见佟乐乐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急忙朝她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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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 竹篮打水

他边跑边张望黑影逃窜的方向,只见黑影似乎直奔王蜀楠和贺鸯锦蹲守的岔路地点而去,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佟乐乐面前,还没调匀呼吸就直接问道:“是上次你在机场看见的那个人吗?戴耳钉了吗?”

佟乐乐迟疑片刻,尴尬道:“光线不好,他又戴着帽子,我没看清。”

“那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董锵锵立刻调整问题。

“他……他什么都没说,刚过来就又跑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董锵锵虽然满腹狐疑,但不敢耽误时间,马上朝王蜀楠贺鸯锦的位置跑去,同时伸手指着端木被关的方向高声喊道:“你快去把端木放出来,他被人锁在厕所里了。”

“哦哦,我马上去。”佟乐乐赶忙应道。

从佟乐乐的位置到贺鸯锦和王蜀楠呆的地方需要绕过一家药店,但还没等董锵锵绕过去,就听不远处传来贺鸯锦一声惊叫。

董锵锵心下一惊,脚下生风,眨眼间就到了两个女生呆的地方。

但让他惊异的是,贺鸯锦和王蜀楠看起来全都安全无恙。贺鸯锦拿着相机有些呆滞地站在王蜀楠的身后,而王蜀楠则紧盯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董锵锵两步赶到她们身旁:“怎么回事?”

贺鸯锦一手拿相机,一手指着地上的人:“不,不是他。那天抢我的不是他。”

她话音刚落,董锵锵就听到街那边猛地传来佟乐乐的一声尖叫。

董锵锵顾不得太多,冲王蜀楠喊了一嗓子:“先别让他走。”

等他喊完,人已跑到了药店处。

他看到佟乐乐摔倒在距离端木藏身的厕所还有几米的位置,正捂着脚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董锵锵疾跑到她跟前:“怎么了?”

“我刚走到这儿,有人拍了我的左肩一下,我以为是你,刚一转头,右肩的包就被人扯走了。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人就使劲推了我一把。这里的砖不平,我就这样了。”佟乐乐翻手掌给董锵锵看,只见手掌心处蹭破了一块皮,渗出殷红的血丝。

董锵锵匆忙从兜里掏出两个创可贴递给佟乐乐:“你先自己贴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站起身,两步走到厕所前,只见一个手臂粗细的木棍正别在厕所的外把手里,把手被卡的死死的,所以不管端木在里面怎么努力都打不开门。

董锵锵刚把木棍从把手里抽出来,门一开,端木蹭地从里面蹿了出来。

董锵锵顾不得解释,吩咐端木:“你去看着佟乐乐,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

当董锵锵再次赶到王蜀楠那里时,地上的人已经从躺改成坐了。

董锵锵把王蜀楠拉到一旁,小声问:“这人怎么回事?”

“刚才我俩按你说的等在这里,就见这个人跑了过来。我说我有事要问他,让他停一下。哪知这个人挥拳就打,我就只好把他放倒了,然后你就过来了。”王蜀楠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人。

董锵锵猜测贺鸯锦应该是看到这个人要打王蜀楠才害怕地喊出来,她不知道王蜀楠手上有功夫。

他沉着脸走到那人面前,碰了碰那人的脚:“喂,你认识那个带耳钉的人吧?”

地上的人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董锵锵,缓缓站了起来,看样貌他应该也是个学生,只是身高比董锵锵矮了近一头。

他盯着董锵锵的眼睛,恶狠狠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如果你还不让我走,我就报警说你们拦路抢劫。”说到最后一句,他凶神恶煞似的瞪了董锵锵三人一遍。但除了贺鸯锦外,董锵锵和王蜀楠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你报警?”董锵锵忍不住笑了,汉诺威可能没人比他更懂报警及报警后警察的处理程序了。他扬了扬下巴,“你有手机现在就报。我这里有证人看见你打女人,看警察来了到底会相信谁?”

男生没料到董锵锵是个混不吝,倒抽了一口冷气,没再吭声。

董锵锵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个男生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对方。

男生恨恨道:“你就是要问刚才那个问题吧?那我回答完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说完,他迈步就要离开,董锵锵一把拦住:“你是不是认识阿泰?”

“我不认识什么阿猫阿狗的,至于你说的阿泰就更不认识了。现在你满意了吗?”男生闪躲着董锵锵的眼神,把目光投向远处。

对方的嘴脸让董锵锵忽然全想起来了,这个男生就是那天他和端木去陆苇宿舍搬箱子时,不给他们开门还嘲笑他们的人。

看到对方心虚的模样,董锵锵心里清楚,对方应该也认出他了。

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男生不满地往地上啐了口痰,双手插兜,故作轻松地走远了。

“你刚才给他拍照了吗?”董锵锵转头问贺鸯锦。

贺鸯锦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董锵锵在跟她说话,忙不迭地答道:“拍了拍了,开闪光灯拍的。”

“回头把照片洗出来给我两张。”董锵锵摆了摆手,“佟乐乐刚才摔了,咱们去看看。”

等他们三人回到乐乐身边时,老白也已经被端木叫回来了。听完董锵锵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心里都闷闷不乐,每个人都清楚,他们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除了佟乐乐受伤外,其他人都没受伤,佟乐乐的旧包里也没有任何财物,只有一块包着报纸的石块。

董锵锵很郁闷,想不通自己这么周密的安排怎么还能让对方给耍了。佟乐乐和贺鸯锦肯定是不会泄密的,王蜀楠和老白应该更不会,难道是端木?可端木也没动机这么做啊。那还能有谁会把这事往外说呢?

他情不自禁地顺着佟乐乐走过的路又来回走了几遍,猛然发现距离26a几米处的28号的木门似乎是虚掩的。

他走上前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吗?”

无人应答。

他试着用手推了一下,门立刻就被推开,董锵锵这才发现这扇门的背后是一条羊肠小道般的巷子,而不是他以为的住宅。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那个人的藏身之处。他一定是19点前就埋伏在这里。如果是那样,他一定看见了董锵锵和老白从门前经过。

董锵锵一下就明白了:那个人不认识老白,但他肯定认识董锵锵,虽然是在晚上,但董锵锵的身高实在是太扎眼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曾经找过自己。

董锵锵懊恼地捶了一下墙壁,自责道:“真特么背。”

老白这时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送乐乐去看急诊吧,她脚好像崴得不轻。”

众人搀扶着受伤的佟乐乐一瘸一拐地向最近的急救诊所走去。

当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街道拐角后,一条黑影才从一个街角的隐蔽处里走了出来。

他把佟乐乐的包和一块石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后,掉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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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 下下策

自从陆苇出事后,余姜海就变得很烦。

虽然手里拿着陆苇给他写的免责声明,但他还是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陆苇不知何时会反咬一口,把他也给牵连进去。

陆苇被抓的那一周,他就好像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成宿成宿地做噩梦不说,白天也变得无精打采。在街上看见警察会下意识地躲着走,总幻觉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应该陆苇要多少就给多少,花钱买个心安实在是太值了。只是现在后悔也没用,只能祈祷陆苇能把所有事儿都自己扛下来。

他组织的球队本来有机会踢进校园球赛的8强,却意外地在循环赛的最后一场比赛中输给了另一支兄弟球队---由尚家兄弟领衔的火凤凰队。

辛辛苦苦白忙一场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这让余姜海感到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他已经顾不得再去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是发动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去帮自己打探陆苇的消息。

各方信息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余姜海的手里,经过一番分析,他觉得自己的安全系数很大。

第一周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没有警察的电话,没有法院的传票,这让余姜海有了点底。

第二周也很平静地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人来找他询问什么。但他听到了好几个版本的“内幕消息”:有的说陆苇的学生宿舍被大学收了回去,铺盖卷儿都是顺着窗户扔出去的,有的说陆苇被抓后判了五年,还有的说不仅陆苇被抓了,陆苇还有很多同伙也被德国警察一网打尽了,更有甚者说陆苇被判后直接被遣返回国。所有这些消息全都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仿佛传话者亲眼所见一般。

余姜海实在太害怕了,忍不住私下找人问了一圈儿,最后发现除了宿舍被收回一事是真的外,其余所有都是被虚构出来的,气得余姜海破口大骂。

余姜海相信,如果自己能熬过7月份都还没事,那就应该是真安全了。

俗话说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刚进7月,余姜海的麻烦就来了。

但这个麻烦并不是陆苇带给他的,或者说,不是陆苇故意带给她的。

很多大学的入学dh考试是有次数限制的,比如说6月会有一次考试,然后可能8月还有一次,再然后就是9月份大学开学了。如果考生两次没过,要么再等半年可以继续在同一所大学考,要么换到其他大学去考dh。但一所大学的dh成绩是否能被另一所大学认可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余姜海在陆苇第一次被抓时就预感到苗头不对,他通过中间人第一时间把钱退给了陆苇替考的那个女生张华华,然后又给了她200马克的赔偿费,美其名曰是“精神损失费”。

替考不过的事其实余姜海之前也碰到过,一般这种情况就是退钱了事,根本没有什么额外补偿一说。所以又赔了200马克给对方的余姜海就以为这事到这儿也就了了。

这事儿如果放在2001年7月以前可能确实也就了了,张华华再找个其他大学继续考dh也就完了。

但是,当她在汉诺威大学及周边几所能考dh的大学咨询了一圈后却发现,所有德国高校都开始跟她要一份叫ap的证书,然后才能发给她新的dh考试通知书。

而在这之前,张华华只用国内学历的公证件就可以申请到德国大学的dh考试通知书,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时。

张华华此时还不知道ap是个什么证,但她知道一点,陆苇被抓后,自己除了要跟大学和警察解释她“确实不认识”陆苇这件事,还浪费了最后一次不用ap证书就能参加dh考试的机会,这让张华华分外恼火。

兴师问罪的电话最后还是打到了余姜海的手机上。她的要求很明确:第一,余姜海要免费帮张华华找到她不用ap证书就能报名参加dh考试的大学,而且汉大还要能认可对方的dh成绩。第二,他必须再帮她找一次枪手。酬劳要比陆苇那次的减半。

余姜海叫苦不迭,头痛不已。

张华华放话给他,她家里为了她出国已经花了40多万人民币了,这事虽然是陆苇搞砸的,但陆苇已经被抓了,余姜海就该为这事负责。如果余姜海不能解决,那余姜海也别打算读书了,大家一起手拉手回国。

余姜海刚到德国时还是心气很高的,学习刻苦,打工努力,甚至一次就通过了dh的考试(虽然是刚刚及格),但随着一门专业课的两次考试不过,他的心气儿也像富士山顶一样慢慢冷却下来。虽然当时汉大允许学生就同一门课程考更多次,但余姜海那时就认识到,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应该专心挣钱。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余姜海对拿德国大学的文凭就没兴趣了,他想的就是一件事:挣钱。

按当时中国银行的汇率牌价算,1马克大约能换3-4元人民币之间,余姜海到德国的时间更早,有段时间人民币兑马克甚至到过1比4点几。

所以面对张华华的威胁,余姜海并不害怕他拿不到文凭,他更害怕丧失在德国挣钱的机会。

陆苇被抓让他的收入少了很多,所以他打算借张华华这事重振旗鼓。他想给自己做一次危机公关,把坏事变好事,以后说不定找他的人会更多。

他想的很美,但事实很残酷。愿意当枪手的没实力或实力不稳定,有实力的又不愿意做这种事。

他找了很多人,但最后一个都没谈成。而张华华给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思来想去,余姜海想到了方瑞尔。

虽然陆苇之前多次向余姜海举荐方瑞尔,但余姜海从不动心。这并不是因为余姜海爱财如命,事实是他付给陆苇的报酬极高,尤其是替考,他坚信该花的钱不能省。他也并不在意分给方瑞尔高酬劳,但以他对方瑞尔的了解,方瑞尔的野心太大了,他很担心对方的真正意图是要取代自己。

特别是在方瑞尔举报陆苇后,余姜海愈发警惕对方的一举一动。

可陆苇出事后方瑞尔那边并没什么动静,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

余姜海遍寻不着任何可行又可信的人,万般无奈之下,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拨通了方瑞尔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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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星期天中午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蓝天白云,空气中弥漫着夏天独有的气味。

在德国,很多地方如商场,公司,诊所,超市等在星期天都不开门营业,只有少量的咖啡馆,加油站和电影院是开放的。

跟好天气相反,余姜海的脸上阴云密布。他昨天主动拉下脸给方瑞尔打了邀请电话,但对方在电话里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要求面谈。余姜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很不高兴但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放下电话没一分钟,张华华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对方明确地告诉他:汉诺威移民局负责外国学生签证的人已经给她打电话了,如果这个月她还不能给移民局出示自己的dh考试通知,那移民局就要终止她的签证,月底她就得卷铺盖滚蛋了。

彼时德国的留学程序跟北美和英联邦有很大不同:去北美或英联邦的留学生通常在拿到签证前就要提供相应的托福、gre或雅思成绩。但去德国的留学生可以先拿3个月的短期旅游签证过去(因为当时国内还没有大学或机构能提供dh考试),到德国后可以选择参加当地大学的德语学习班,或dh考试辅导班,或直接参加dh考试,或像董锵锵一样参加预科考试。

而移民局会根据留学生的考试结果来决定给他/她发放多久的学生签证。如果一名学生学了2年多的语言还无法通过入学考试,那德国人就会认为你不适合在这里读书而收回你的签证。

应该说德国人还是比较实在的,跟很多大学的专业课考试相比,dh考试真的只是一个入门级考试而已。

余姜海心里清楚,张华华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

他甚至考虑过,如果真完不成张华华的要求,自己要不要先找个德国农村避避风头,等张华华签证过期人离开德国后,他再回来。但转念一想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方面是他手头还有几份挣钱的工在打或要开始打,另一方面,他也担心张华华在走之前闹事,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万一她把自己弄上了移民局的黑名单,那就真不好说了。

他正闷头想着,一阵高跟鞋的“嗒嗒”声由远及近。“啪”的一声,一个女式坤包扔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紧接着一个人快速坐了下来。

“服务员,卡布奇诺,谢谢。”方瑞尔冲不远处的侍者高声喊道。

她今天扎了一个马尾巴辫,鼻梁上架着一个大黑墨镜,坐在余姜海对面瞅着他,余姜海一时看不到她的眼神。

“说吧,报酬多少?”方瑞尔一句客套话都没有,上来就开门见山。

余姜海盯着对方的墨镜,故意道:“你报个数儿吧。”

方瑞尔没上钩,冷笑一声:“你没搞错吧?是你找的我。如果这点儿诚意你都拿不出来的话,那咱们也不用聊了。一会儿你把(咖啡)钱结了吧。再见。”

见方瑞尔作势要走,余姜海只能把自己思考一晚的结果抛了出来。“1500。考试地点稍后通知,但肯定不在下萨克森州。”

张华华上次通过中间人付了余姜海2500马克,但陆苇没过,所以这次张华华只愿付一半也就是1250马克。余姜海怕方瑞尔叽叽歪歪挑肥拣瘦,索性给她补了个整。

侍者这时把饮料端到方瑞尔的面前,方瑞尔优雅地接过卡布奇诺,微笑着再次坐下。

她拿起小勺轻轻搅拌着咖啡,良久不语,似乎在权衡什么。

余姜海不知她意下如何,追问道:“你听见我的话了么?”

方瑞尔来之前专门打听过替考的价格,得到的报价跟这个数相差不多。再加上上次陆苇给她报的是1000,所以她知道1500应该差不多就是余姜海的底线了,但她也听说了余姜海最近到处找人的事,所以她想试试余姜海的底线。

想到这儿,她放下小勺,端起咖啡,边吹热气边笑道:“你打发要饭的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找过多少人了吗?这地方就这么大,很多事都瞒不住的。”

余姜海面无表情地瞅着她,心想:要不是你,老子还不会这么憋屈呢。

“我让你报价你不肯说,我报价你又嫌少,咱俩到底谁没诚意?”余姜海本来就气儿不顺,忍不住反唇相讥。

“一口价,3500。”方瑞尔狮子大开口,“少一分都不行。”

余姜海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已是夏季,虽然还在户外晒着太阳,但他却感到一阵浸骨的凉意。“你要多少?你没事儿吧?”

“别误会。这钱不光是考试的。”方瑞尔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小勺,“还有我应得的补偿。”

“什么补偿?”余姜海一挑眉毛,“你把话说清楚。”

“考试2000,再加上之前你把我推到马狮湖里赔我1500。正好3500。”

“方瑞尔,你活糊涂了吧?”余姜海把手里的餐巾纸往咖啡桌上狠狠一摔,呵斥道,“你跟我要补偿?我特么还没跟你算账呢?是你报警抓的陆苇吧?你知道陆苇被抓我损失多少吗?你赔得起吗?跟我要补偿?你特么趁早给我滚蛋!”

看到余姜海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样子,方瑞尔反而笑了。她之前只是猜测那天下黑手的人是余姜海,而余姜海现在的话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她故作大方道:“那好,大家各退一步,3000就行,那500算我跟你道歉陆苇的事。”方瑞尔也承认了余姜海的指责。

余姜海冷笑两声:“你这算盘打得还真是精啊。3000就行?你干脆去抢好了。”说罢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

“哎,看来那个可怜的姑娘只能自己上考场了。”方瑞尔故意叹了口气,幽幽道,“替我祝她好运。”

余姜海气得一口老血差点飞溅出来,登时停住脚步,恨恨地转头瞪着方瑞尔,眼里冒着怒火,一副恨不得吃了对方的表情。

方瑞尔猛地脸色一沉:“没钱就说没钱,别耽误老娘的时间。”

“2000。”余姜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如果成交,这意味着他还要倒贴800马克,他不禁感到心在流血。

“考前1000。考过1000。你负责往返路费和住宿费。”方瑞尔拿起坤包站了起来,“晚点儿我把账号发给你。”

看着她的背影,余姜海气得一拍桌子。但还没等他开口,方瑞尔忽然转身说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是陆苇叫我去奥斯纳布吕克大学帮她考试的,她应该没告诉过你吧?所以,她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单纯。”

见余姜海听得瞠目结舌,方瑞尔莞尔一笑,一甩头发,踩着高跟鞋盈盈袅袅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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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 过考

佟乐乐的脚伤只是看起来吓人,但照了片子后发现骨头并没受伤,众人这才放心。

在德国医生检查后,王蜀楠又分别检查了佟乐乐和董锵锵的伤势,并分别用了针。董锵锵的皮外伤好得快,但骨伤只能靠时间养。

虽说是骨裂,但董锵锵觉得自己的手臂活动完全不受影响,除了在动作幅度太大时能感觉到有些不得劲,其他时候都还好。

但毕竟医生叮嘱了,加上马上又要路考,董锵锵也不敢大意,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闷头刷题。

端木不知从哪儿搞来了几套经济系预科的模拟卷扔给董锵锵,董锵锵刷累了交规卷就换着刷预科卷,时间过得倒也快。

汉诺威大学经济系预科的入学考就是德语和数学两门,董锵锵做完几套模拟题后发现数学考试的内容跨度极大,从国内初中代数平面几何到大学数学的微积分全都有涉猎。由于刚离开学校没多久,学过的知识还没完全还给老师,加上底子也还不错,所以数学模拟题做得还算顺利。

董锵锵本着稳扎稳打一次过的原则,又从网上找了一堆数学题,一通狂刷后心里才有了底。

贺鸯锦把那天拍下来的照片洗出来拿给董锵锵,董锵锵扫描后发给国内的胡优,但胡优也反馈说照片里的男生不是抢她的那个人。

董锵锵猜测照片里的男生应该是那天“耳钉男”在藏身处意外看到他和老白出现在街上后,临时从其他地方叫来帮忙调虎离山的。

当天双方都没占到对方的便宜:董锵锵等人没拍到“耳钉男”,对方则完全没想到佟乐乐根本只是个诱饵,自然也没抢到她手中的马克,唯一吃亏的看起来就是佟乐乐。

题刷得差不多时,董锵锵跑到交规考试中心踩点,计算到达考场的路途时间,却无意中看到一起学急救知识的吴小溪红肿着双眼从交规考试中心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董锵锵猜测她可能考试不顺,有心上前安慰又怕笨嘴拙舌适得其反,最后只能目送着吴小溪渐渐远去。

董父比董锵锵着急,又不敢说太多,怕给孩子压力,只能隔一天跟他通一次电话,但每次的对话内容基本都是语重心长的车轱辘话:审核结果还没出来,董锵锵必须抓紧备考,随时准备拿证考试。

董锵锵能感受到父亲着急又不敢多说的煎熬心境,每次接电话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让董父担心。

虽然足不出户的时间多,但关于陆苇的各种谣言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董锵锵的耳朵里。董锵锵想不通陆苇上次为何避而不见,心里盘算着有时间是不是还应该再去看看她。

交规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董锵锵信心百倍地进了考场。

考场里,董锵锵第一次发自肺腑地感谢应试教育教会自己的题海战术,深刻体会到“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及“刷题百遍,其义自见”的考试究极奥义带来的答题痛快感。30道图文并茂的交规题他一点儿磕巴都没打,不到30分钟就顺利完成。他唯恐自己得意忘形,又认真检查了三遍,确认无误后才交了卷。

因为总共只有6个人参加笔试,所以成绩当天下午就出来了。驾校教练给董锵锵打来贺电,恭喜他满分通过笔试,同时问他是否要马上预约路考。

董锵锵虽然胳膊有伤但也想趁热打铁,当即同意,驾校说确定路考时间后会通知他,让他留意手机。董锵锵同时又跟驾校预约了周末练车的时间。

晚上他去急救诊所复查,医生又给他的胳膊拍了次片子,片子显示骨骼愈合得非常顺利,医生给他拆了前臂吊带,同时叮嘱他要继续小心。董锵锵小心翼翼地向医生征询他是否能参加路考,医生虽然没表示支持但也没表示反对,这让董锵锵心里有了底。

星期六,老白给佟乐乐打电话问她脚伤恢复得如何了,佟乐乐说王蜀楠几乎每晚都来学生宿舍帮她做康复,现在她的脚踝几乎不肿了,走路虽然还有些不利索但也不感觉疼。

老白赞扬了王蜀楠几句突然话锋一转说起董锵锵考过交规的事,结果佟乐乐还没说话,贺鸯锦就突然蹦了出来,强烈要求董锵锵请客吃饭。

董锵锵对佟乐乐受伤一直心怀愧疚,当下豪爽地答应下来,同时把聚餐时间安排到周六晚上八点,正好在他练车后。

自从“一品芙蓉”失火被毁,“大牛骨头”就成了众人聚餐的首选。

董锵锵专门定了一个靠角落的六人大桌,方便大家聊天,同时还提前到餐馆帮众人先选好了餐品和非碳酸饮料。

老白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夸他非常有做导游的潜质。

晚上八点,贺鸯锦搀着佟乐乐准时进了“大牛骨头”西餐馆,不多时端木星浩也到了,最后到的是王蜀楠。

王蜀楠把一瓶扎着金色丝带的红酒摆在桌上,贺鸯锦忍不住拿起来,转着圈儿认真看了会儿,不懂装懂地表扬道:“好酒。”

老白故意逗她:“你不是学音乐的吗?红酒你也懂?“

“我是不懂,可楠姐手上功夫这么厉害,挑酒的本事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贺鸯锦不服气地辩解道。

“挑酒难道不是用眼睛看吗?“端木笑着补刀。

“你挑好了不得用手拿起来啊?”贺鸯锦不满地瞪了眼端木,“你就会欺负我,抓人时也不见你有多厉害,还被人家关到了厕所里,跟只小绵羊似的……”

“哎,我是大意失荆州……”端木自嘲地叹了口气。

“你那哪是大意啊,你那是正常状态……”贺鸯锦好容易抓到端木一个把柄,立刻穷追猛打。

这边厢,佟乐乐悄悄和老白说起华菱的事,老白一言不发地听着,神情专注若有所思。

董锵锵示意侍者可以上菜了,同时把红酒交给对方帮忙开。

王蜀楠递给他一个眼神,董锵锵会意,跟着她前后脚出了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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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 礼尚往来

餐馆门外昏黄黯淡的路灯下,没等董锵锵开口,王蜀楠主动递给他一茬钞票。

董锵锵着实感到意外,没伸手,反问道:“这是?”

“介绍费。”王蜀楠抬了抬手,“以前一直是口头感谢,今天来点实在的。”

董锵锵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会是嫌500少吧?”王蜀楠浅笑道,“现在捷琳娜给我的很丰厚,这都是你带给我的,所以我理所当然应该感谢你。我相信如果你把你的猪卖给养老院的食堂肯定也会给我介绍费的,难道不是吗?”

“其实咱们不用这么见外。”董锵锵知道王蜀楠的家境,所以不愿收对方的钱,找借口道,“再说你还帮我和佟乐乐治疗呢,这钱就算我俩的诊费吧。”

“这是两码事。朋友之间和客户之间肯定是不一样的。这钱你赶紧拿着,不然让人家看见该误会咱俩了。”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到了董锵锵的兜里。

董锵锵见她态度真诚不似假装,就不好意思再推来让去的,当下点头道:“那我就财迷收了哈。”

两人头顶的路灯忽然闪烁起来,董锵锵下意识地抬头看灯。

“捷琳娜想让我8月份陪她出去走一圈。”王蜀楠望着远处行色匆匆的行人幽幽地说道。

“干嘛去?”董锵锵忍不住问道。

“她每年都会去参加在德国、奥地利和瑞士几个不同国家的不同城市里举办的红酒商展会,往年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去,但因为身体原因,她这两年都是中途就回来了。这次她想让我作为她的私人护理师陪同前往。按约翰逊的说法,她希望能在旅途中休息好,毕竟这一圈儿走下来也要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这是好事,你应该去。”董锵锵羡慕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取得了她的信任,我记得之前她怎么都不信来着。看来德国人也挺务实的,只要你真有本事,他们也不会说你必须有执照什么的才会用你。”

“她说最近一段时间她的睡眠质量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相信针灸或许真能帮她治好梦游,虽然我根本没信心。不过我想,即使能休息好对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也已经是件好事了。对了,她还说这趟行程会付我酬劳,所以我更要好好感谢你。”

“那500可不够打发我的,”董锵锵故意调侃道,“怎么也得1000起。”

“1000没问题,但我今天没带那么多现金。你先把这个收了,再把账号给我,一会儿回去路上我就去银行再给你转500。”王蜀楠一脸认真。

“我逗你呢,当真了?”董锵锵觉得这是近期他听到的少有的好消息,忽然觉得连头顶丑陋的路灯都变得好看起来,“为你感到高兴,希望你越来越好。如果哪天你发了大财,一定要记着‘苟富贵,勿相忘’哈。”

“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老人家。”王蜀楠说完脸上一红,但夜色下董锵锵根本没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但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她补充道。

“说吧。”

“如果我8月份跟捷琳娜出去,养老院那边希望我能找个人临时替我一个月。我想你在那里做过,能不能帮我个忙?当然养老院肯定会付你工资的。”王蜀楠期待地望着董锵锵。

董锵锵没料到她会让自己帮忙打工,为难地挠头道:“这事……可能有些难度,我8月份可能也不在汉诺威。”

“你干嘛去?”这次轮到王蜀楠奇怪了,“去其他城市抓野猪吗?”

“不瞒你说,8月份我想跟老白去欧洲转一圈,跟他学做导游,”董锵锵解释道,“所以我现在才着急考交规和路考。抓野猪这事太靠天吃饭,危险不说,收入也很不稳定,我还是需要一份稳定的工才行,毕竟德国这边学习和生活的开支大,不开源我怕撑不住啊。”

王蜀楠来的比董锵锵更早,又在医院里打工多年,对董锵锵说的生活压力感同身受,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没关系,那我再问问其他同学。”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篇儿,然后走回餐馆。

侍者把董锵锵点的菜和饮料摆了满满一桌,见董锵锵和王蜀楠落座,贺鸯锦贼眉鼠眼地瞅了瞅董锵锵,又侧头瞧了瞧王蜀楠,故意抱怨道:“哎,我说董少,没您这么请客的吧?把客人和菜都晾在这儿,结果您拉着楠姐说悄悄话去了,这合适吗?”

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瞄了眼佟乐乐,眼睛好像在说:你不补充两句吗?

佟乐乐知道贺鸯锦的小算盘,假装没听懂,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她的话虽然是说董锵锵的,但大家都能听出来,贺鸯锦其实是对王蜀楠有看法。但贺鸯锦其实并不讨厌王蜀楠,反而是她听董锵锵介绍了王蜀楠的背景和经历,又见识了她的功夫后,对王蜀楠还有些佩服。她只是误会董锵锵是因为王蜀楠才不跟佟乐乐好的。

王蜀楠略带尴尬地瞅了眼董锵锵,急忙解释:“鸯锦,其实是我找董锵锵有事,所以才把他叫到外面去的。对不住大家哈,那什么,我自罚一杯……”

说罢,她端起手边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那我也自罚一杯。”董锵锵有样学样地也端起酒杯,刚要喝,被贺鸯锦拦住,“人家女生喝红酒是情有可原,你个老爷们也喝红的,不嫌丢人吗?”

董锵锵看出贺鸯锦找茬是要给佟乐乐拔创,但他并没在意,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喝什么不丢人?”

“威士忌和伏特加都行。”贺鸯锦激将道,“是爷们就二选一。”

“服务员,加一瓶杰克丹尼尔。”董锵锵扬手喊道。

见董锵锵乖巧地喝下一大杯威士忌后,贺鸯锦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这还差不多算是有点诚意,哀家原谅你刚才的无礼了。”

在“大牛骨头”镇店横菜的加持下,一场小风波消于无形,所有人吃得满面油光。

酒酣耳热之际,老白出去打电话,几名女生去了卫生间,董锵锵刚要起身去结账,端木突然低声说道:“你有个朋友叫雷兰亭吧?他好像也在做跟你差不多的事,抓野猪什么的,听说他这人挺激进的。”

“激进?”董锵锵知道端木的消息一贯灵通,陆苇的事就是他最先告诉自己的。他眉毛一挑,又坐回到椅子上,神情严肃地盯着端木问道,“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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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 门上的纸条

端木环视四周,见旁边不远处只有一对儿德国情侣在低声细语,这才放心说道:“我也是听说的,说他在山上挖了一个怒大的坑当陷阱,结果没抓到猎物,却把一个德国老猎人给送进去了。更绝的是,他还在坑里下了捕兽夹。对方受伤后就报了警,据说警察直接把雷兰亭带回警局审了大半天。”他一口气说得太快,舌头有些拌蒜,赶忙猛灌了一口红酒。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不解地问道。

“咳,我也是听一个学弟说的,他说是他在汉诺威应用技术大学的朋友告诉他的。”端木边说边给自己又甄满一杯威士忌。

听端木这么一说,董锵锵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天在林子外见到的那个面容青涩的小男生。

董锵锵对雷兰亭做出这种事一点儿都不意外,看来他完全把自己的忠告当成了耳旁风。

董锵锵心里清楚,雷兰亭要是想做什么,谁说都没用。

端木刚要继续往下说,老白这时打完电话走了回来。

他朝董锵锵伸出手,略带歉意地说道:“把家门钥匙给我,我回家拿些东西。”

董锵锵掏出钥匙递了过去:“马上就散了,一起回去呗。”

老白“嘿嘿”一乐:“我赶紧回去拿两件换洗的衣服就得坐火车去慕尼黑了。有个哥们临时要回国,把他的团让给我了,我明天早上5点半就得到慕尼黑机场接站了。”

“你每次都这么急吗?”董锵锵忍不住感叹道,“也太赶了吧。”

“江湖救急,免不了的。”老白扬了扬手,转身就走,但走出没两步又转身走了回来,“对了,回头还得麻烦你帮我去跟房东当面说一声,就说我得下周……哦不,得下下周再去找他签房屋合同了。一会儿我把他的电话和地址都写在纸上放你桌子上,你下周务必抽空去一次,否则那房子(房东)他肯定就租给别人了。”

端木看着老白急匆匆的背影,咂摸了一会儿问道:“这大神你是怎么认识的?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走路都带风。”

董锵锵还没搭话,身旁忽然有人问道:“他怎么走了?”

“哦,他临时有事。”董锵锵转头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谢谢你今晚的招待。”王蜀楠莞尔一笑,“记着有空帮我找人哈,我不想让养老院那边为难。”

“我回头问问再告诉你,”董锵锵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

端木刚要再点评两句王蜀楠,身后突然有人冷不丁地说道:“她怎么走了?董少你还不送送人家,天黑路滑,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端木和董锵锵没转头就知道阴阳怪气说话的肯定是贺鸯锦。

董锵锵被损了一晚上,忍不住反怼道:“这么多菜还没堵上你的嘴啊?”

“呦,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啦?”贺鸯锦一鼓作气势如虎,刚要继续数落,被才走到桌旁的佟乐乐拽了一下袖子。“你别跟个老太婆似的唠叨个没完,赶紧送我回去。”佟乐乐皱眉道。

贺鸯锦故意长叹一声,拨开端木,抄起佟乐乐和自己的坤包,又瞪了董锵锵一眼,慢吞吞地往门口晃去。

佟乐乐尴尬地看着董锵锵,替贺鸯锦打圆场:“她丢钱的事让她爸妈知道了,挨了一顿说,心情不好,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哎,我说话可跟我丢钱没关系哈,完全是……”已经走出去几米远的贺鸯锦猛地把头转过来急赤白脸地辩解道。

佟乐乐怕她没完没了,不由分说地推搡着把她赶了出去。

端木饶有兴趣地看着三人,发出“呵呵”的笑声。

“吃饱没?”看到端木捡乐,董锵锵没好气地说道,“没吃饱赶紧把这个肘子吃了,不吃就帮我打包。”

端木神秘兮兮地笑道:“嘿嘿,我觉得今天来的这个贺鸯锦可能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哈……”

“分析个屁,”董锵锵抄起一小块猪肘直接怼到端木的嘴里,“赶紧吃。”

没等端木把猪肘从嘴里拿出来,突然有人从远处“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双掌猛地拍在桌子上,把董锵锵和端木同时吓了一跳。

两人定晴一看才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贺鸯锦。

端木心下雪亮,得意地瞥了眼董锵锵,那意思好像在问:我说对了吧。服不服?

“女侠你还有事啊?需要我回避吗?”端木摇晃着猪肘站起身,没等贺鸯锦回复,已经自顾自地走远了。

董锵锵没吱声,他早就看出来今晚贺鸯锦是故意找他茬的,但刚才碍着佟乐乐的面子他一直没发作,但现在佟乐乐不在场,如果贺鸯锦还是说话夹枪带棒的他就得教育教育她了。“你还有事吗?”他沉声问道。

“有个事跟你说一声,昨天我师姐下楼洗衣服,等再回来的时候有人在她宿舍门上贴了张纸条。”贺鸯锦说话时表情严肃,看起来不像是编瞎话哄骗董锵锵。

“纸条?”董锵锵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上面写了什么?”

贺鸯锦把拍在桌上的手慢慢挪开,一张纸条躺在餐桌边沿墨绿色的餐布上。

纸条上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字:少管闲事,否则后果自负。

董锵锵拿眼一打就明白了,他用脚趾都能想出来这字可能会是谁写的。

“我告诉你,如果我师姐有什么闪失,”贺鸯锦凶巴巴地瞪着董锵锵,“我第一个就找你算账。”

董锵锵镇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端木见贺鸯锦走出门后,才晃悠着从吧台处走了回来。

“我说对了吧?”他得意地笑道,“有些女生就是这样,表面对你特别凶,其实这也是一种表达好感的方式,就好像母狮子对公狮子……”

他还没说完,董锵锵已经拎起背包,大踏步地走出了餐馆。

“哎,她喜欢他,他却喜欢她。”端木摇头晃脑地把盘子里最后一个猪肘用刀叉小心翼翼地架着放到自己的盘子里,“这就是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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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7. 下马威

七月的第三周眨眼就过去了三天,董锵锵在练车之余又去了好几次陆苇的前宿舍,希望能找到那天晚上被王蜀楠抓到的男生。他相信那名男生十有也是住在那栋学生宿舍楼里的,他打算先找到对方的宿舍门牌号再跟对方谈纸条的事。

不知是董锵锵去的时间不凑巧还是被对方发现了,他一连扑了4天,连对方的人影儿都没看见。

路考在即,董锵锵逮不着人,只能作罢,好在佟乐乐那边后来就没新纸条再出现了,这让董锵锵稍微松了口气。

星期五中午12点是汉诺威大学预科考试报名的最后截止时间,但直到星期四早上,董锵锵都没接到父亲打来说他已经拿到ap证书的电话。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董锵锵也变得焦虑起来。他尝试联系自己的父亲,但董父的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

好容易盼来一通电话,却是老白忙里偷闲打来预祝他路考顺利的。

德国七月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一样阴晴不定,一早不知从哪儿飘来片云开始下毛毛细雨。等挂了老白的电话,董锵锵才发现小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升级到中雨。

董锵锵六月练车时在雨天里也开过几次,并不是很担心,但见雨越下越大,隐隐还伴着雷声。他不知路考是否会取消,忐忑地给驾校去了个电话,却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说他依然是今天的第一个考生。

董锵锵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打着伞悻悻地走出家门。

在德国,负责考核考生路面驾驶技术的有两家不同的权威机构,一家是汉诺威的市tv局,tv是德语是tehniherberwahngvere的缩写,意思是德国技术监督协会,这个协会的前身就是负责检测汽车的质量安全及监督驾照考试的。而另一个是汉诺威的市dekra局,德语是detherkraftfahrzegberwahngvere,即德国机动车监督协会,德国另一家汽车安全鉴定检测权威机构。考生可以通过驾校任选其中一家报考。而考试当天的驾车出发地除了上述两个机构的办公地点外,考生还可以选择自己的驾校作为当天的路考出发地。像董锵锵这次就选了从自己的驾校出发。

当董锵锵撑着伞,迎着斜风细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好容易走到驾校所在的大街时,才发现风雨中,一辆白色的大众pl已经安静地停在路边了。

车的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打伞的人。一个是董锵锵的教练卡丽娜女士,还有一个留着棕发板寸的中年瘦高男人。只见他三角眼,鹰钩鼻,鼻直口阔,一看就是个不好说话的主,正阴沉着脸朝董锵锵来的方向张望。

董锵锵刚走到车旁,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中年男人厉声问道:“你就是今天的第一个考生?”

与英语词汇中只有“你”不同,德国人跟陌生人说话时一般用“您”,但这种称谓与北京人说话时称呼对方“您”不同。北京人说“您”时礼貌尊敬的成分多,而德国人说“您”主要是为了和对方保持一种距离,即使是长辈和陌生晚辈之间也是如此。现在对方开口就是“你”,董锵锵立刻敏锐地感受到对方的不友好。

“哦,您好。我是董锵锵。很高兴认识您。”虽然打着伞很不方便,但董锵锵还是毕恭毕敬地伸出手,礼貌地说道。

“你迟到了整整两分钟。”中年男人根本没理会董锵锵的示好,翻腕瞧了瞧自己的泰格豪雅表,伸出两根手指,“如果迟到能否决一个考生的话,你现在已经不及格了。”

对方话说得很重,果然很不友好。

董锵锵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况且这次确实是自己的纰漏,他马上低头道歉:“真对不起,让您和卡丽娜女士久等了。这是我的疏忽。请原谅。”

中年男人睨视着董锵锵,冷哼了一声,把目光投向卡丽娜。

卡丽娜知道董锵锵上课练车从不迟到,今天的事估计与恶劣的天气有关,但她也知道直接帮董锵锵求情不见得是好事,赶忙岔开话题:“董先生,这是您今天的考官古特先生。他是汉诺威tv局最专业的考官之一。”

董锵锵感恩卡丽娜帮他解围,赶紧顺坡下驴,恭敬道:“您好,古特先生。久仰大名。”

“那咱们开始吧?”卡丽娜试探着问古特。

董锵锵听后刚要转身去拉驾驶室的车门,就听古特高喊道:“先不着急上车。”

董锵锵一愣,手从车门把手上慢慢挪开,同时疑惑地望着古特:“不上车?”

“你先过来回答几个问题。”古特说着,两步绕到车前,用脸颊和肩膀夹着伞柄,

一只手把前车盖抬了起来,另一只手熟练地抄起汽车前盖支撑杆,支住车盖,然后把伞交回手中,冲引擎区扬了扬下巴:“请你指出这辆汽车发动机的主要结构。”

董锵锵虽然听懂了对方的问题,也知道发动机里有什么零件,但他只能用中文说清楚,这些零件的德文单词如果出现在卷子上他也是能认出来的,但让他自己用德语全说出来还真有些难度。他虽然有急智但还是忍不住打磕巴,只能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一边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嗯,发动机的结构……包括气缸体,气缸套……嗯,气缸盖,还有气缸垫……中冷器……”

“这车是涡轮增压的么?”古特凑近董锵锵,板着脸质问道,“你看清楚了吗?”

董锵锵的汗“刷”地就下来了。他想起教材里讲过:一般涡轮增压的车才会有中冷器。

古特没给董锵锵更长的时间思考,继续追问道:“作为这辆车的驾驶员,请你告诉我现在这辆车的机油够不够?”

这个问题简直是送分题,董锵锵在国内学车时就知道,他刚要开口回答,突然看见对方阴沉的脸,心念一动:这道题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他想了想,反问道:“请问这辆车停在这里多久了?”

古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大嘴一咧:“现在是我考你,不是你考我。”

董锵锵伸手摸了摸发动机,又转到车后探了探排气孔,再转回到古特面前:“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先把这辆车开出去一段距离。”

“为什么?”古特一挑眉毛。

“因为如果这辆车昨晚就停在这,或者停在这里的时间超过了一小时,考虑到现在的天气和室外温度,恐怕它现在测出来的机油油位也是不准的。”董锵锵终于恢复了自信,“另外还有一点,这辆车现在并不是停在水平地面上,而是有些前低后高。”

古特一言不发地看了看四周,忽然一收伞,两步钻到了汽车的副驾驶位置上。

卡丽娜见状也朝车后座走去,经过董锵锵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鼓励他,又像是在催促他快点进车。

董锵锵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钻进了汽车。

天空中的黑云越来越多,雨越下越密,仿佛有人受了委屈,哭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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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 一切尽在掌握

平时练车时,卡丽娜总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耐心地纠正董锵锵的各种错误,董锵锵每次开车时都觉得头疼不已。但今天看到卡丽娜坐在副驾座上,却让董锵锵从心底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请出示你的证件。”坐在后排的古特突然开了口,虽然还是用“你”来称呼董锵锵,但骤然加了个“请”字着实让董锵锵在瞬间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古特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董锵锵的护照,董锵锵之前听卡丽娜讲过,考官一般会在发车前问一两个技术问题,这时千万不能紧张,一定要先听懂再回答,答非所问可能会直接结束考试。

他以为古特又要问什么刁钻问题,所以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哪知古特却很随意地把护照还给了他,然后指着副驾驶位车顶的两个小灯说道:“如果考试中卡丽娜踩了油门或刹车,这两个小灯就会亮。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路考马上结束。听明白了吗?”

卡丽娜是个负责任的好教练,这些注意事项自然早就交待过董锵锵。董锵锵马上点头应道:“我明白。”

“你可以开始了。”古特板着脸严肃地说道。

“古特先生,请您系好后排座上的安全带。”古特话音刚落,董锵锵立刻建议道。

从学交规开始,卡丽娜教导董锵锵的第一条就是:上车后的第一步永远是检查驾驶员、副驾以及后排座所有人的安全带是否记牢。如果有一人没系好安全带而驾驶员又发动了汽车,那考试马上gaever。

董锵锵一上车就看到卡丽娜系好了安全带,而古特的安全带却随意地垂在后排座的靠背上。

古特眯缝着眼睛把自己的安全带系好。

确认对方系好后,董锵锵这才不慌不忙地观察仪表盘,调整自己的座椅、方向盘、左右后视镜以及内视镜。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检查顺序,确认没有丢步后才缓缓转动钥匙,打着发动机。

“先在市区里转一转。”古特命令道。

“收到。”董锵锵边说边透过内视镜快速地瞄了眼后排的古特,只见古特的三角眼也正牢牢地盯着他。两人的目光在内视镜中对视了一秒,董锵锵赶忙把目光投到车外的左后视镜。

这时的雨似乎小了些,但董锵锵为了安全还是打开了雨刷。

德国几乎都是手动挡车,董锵锵在国内学的也是手动挡,所以完全没有自动挡转手动挡的痛苦。

他打开左转向灯,然后转头看了看车的左侧,又仔细地盯了一会儿左后视镜,确认左方没车没人后,踩离合,挂1挡,慢松离合,轻给油,松手刹,左转头回看的同时往左轻打了把方向盘,小车缓缓启动,他顺势又踩了脚离合,很自然地挂上2挡,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一般来说,市区里不同道路的限速标准不同,像城市道路中有限速50公里/小时的,也有限速70公里/小时的,而居民区路段最高限速是30公里/小时。如果看到交通宁静区的标志,即使视线内没有任何人或动物,车速最好也不要超过5公里/小时,如果超速被交警看到,少不了就要吃罚单。

车刚开到马路上,董锵锵立刻看到一个限速30的指示牌,他马上把车速稳稳地控制在25左右。

开了差不多有七八分钟,后排的古特却一声不吭,既没下一步指示也没说他哪里有问题。董锵锵刚想请示他要不要靠边停车检查机油量够不够时,从另一条街一栋建筑的拐角处猛地蹿出一辆失控的自行车。

因为下雨的缘故,董锵锵的脚一直搭在刹车片上,看到自行车的一刹那他就把刹车片踩到了底,pl很争气地没熄火,稳稳地扎在了地上。

只见骑车人头上的雨披帽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加上街道的路面又有些坡度,自行车挟着风雨朝街的另一头疾冲了过去。

董锵锵阴差阳错地完成了路考中经常会被考到的急刹车测试。见车已停稳,董锵锵顺势请示道:“古特先生,我现在可以去检查机油了吗?”

听到古特肯定的答复后,董锵锵这才熄了火,打着伞从车里走了出来。

古特猫着腰也从车里跳了出来。

董锵锵打开前车盖,把机油卡尺提了出来,用纸巾擦干净后又放回,然后再取出,只见油迹在机油尺上下线中间偏上的位置,当即答道:“目前这辆车的机油是够的。”

古特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现在出市区,上高速。”

董锵锵正准备合上前车盖,兜里的手机忽然狂振起来。

难道是父亲打的?董锵锵一阵激动,刚要伸手拿手机,猛地想起教练和考官还在车里。他急忙调整站位,让前车盖完全挡住自己,然后迅速掏出手机,只见一个86的区号映入眼帘。

董锵锵心里一阵狂喜,再往后看,86后却不是他熟悉的董父的手机号,而是28多少多少的一串数字,他心里咯噔一下,他认出这是成都的区号。

应该是陆苇父母打来的。

董锵锵想了想,按下“拒绝”键,坐回到车里。

从市区开到最近的高速路大约有十分钟的车程,途中要经过几个十字路口或岔路口,而有的十字路口是没有红绿灯的。董锵锵在练车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他知道那几个路口都埋伏着行车优先权的坑,一不留神就容易出错,所以他把每个路口行车时的优先权顺序全都背在了脑子里,对各种路况下谁先走谁后走了若指掌。想到古特的命令正好落到自己准备最充分的地方,董锵锵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他深吸了口气,沉着冷静地打了把方向盘。小车驶离主街,溅起一排水花,狂啸着向高速的方向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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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 胜利在望

德国路考公认的四大考点分别是:基本驾驶技术的熟练掌握、高速路驾驶、侧位停车以及对行车优先权的正确运用。

很多考生在市内30或50迈限速区开的时候都很冷静,但一上高速就紧张。一方面是因为高速上普遍车速都很快,一个判断失误就容易出现事故。另一方面,德国车虽然质量过硬,但有些小车由于自重原因,一旦速度超过了某个点,车就容易发飘,如果驾驶员再是个新手,控制不好方向盘,车就容易画龙甚至有翻车的危险。所以有经验的教练一般都会让新手先开短程直路多的高速路,等熟悉后再开弯路多路程长的,增加综合经验。

董锵锵之前在北外读语言时就听同学们讲过一些关于德国高速的“奇闻异事”,比如德国很多高速都是在二战时期修建的,可以直接起降战斗机。董锵锵跑高速时专门问过卡丽娜,卡丽娜说这个传说她小时候也听过,但她觉得这个说法很可能是以讹传讹的结果,目的是为了夸德国高速的质量好。她个人认为德国高速公路的质量其实是参差不齐的,而喷气式战斗机直接从公路上起飞其实是具有相当大的风险的。这主要是因为喷气式飞机的发动机会在起飞时从进气道吸进大量空气,如果这时把公路附近的小树叶小树枝甚至小鸟吸入发动机,很可能会打坏叶片,甚至发动机都能立刻报废。但如果战斗机只是在高速上降落,则可行性会大为提高。

另一个被广为传颂的知识点就是德国高速是不限速的,这其实是一个片面的说法。准确地说,德国高速不限速是分段的。有的路段是敞开了开,只要你不翻车就没人管。但有的路段还是限速的,至于限速多少,也会根据具体路况制定不同要求,比如车辆的大小,弯路的急缓,高速的宽窄,高速路前方有无大型基础设施如铁路,桥梁,隧道等,都会对汽车行驶时最高速的上限产生影响,驾驶员必须密切留意道路两旁和前方的交通指示牌,依据提示做出正确调整。

德国很多高速的入口都比较窄,稍不注意就开过。董锵锵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开上高速。

按规定,从辅路刚进入高速的汽车不能马上并入主车道,必须先在加速道上用3挡提速到80公里/小时,但这是正常天气下的最低时速要求,而现在却是雨天。

不过董锵锵没有丝毫犹豫,车刚驶上加速带,立刻给油(现在就是3挡),速度轰到80迈时车正好离开加速带,他一边密切留意左方和后侧的车辆,同时换到4挡。

又开了大约2000米,董锵锵远远看到一块硕大的道路施工牌立在路旁,施工牌的旁边立着的是更大的限速100的指示牌。

董锵锵立刻把脚从油门换到了刹车上,他可不想让卡丽娜帮他踩刹车。

“你现在时速多少?”古特幽幽开了腔。

“94左右。”董锵锵在古特问话前就已经开始轻点刹车了,他边回答边留心道路两旁飞速后退的其他提示牌。

“这时你跟前车的安全距离应该是多少?”古特望着车窗外不停超过董锵锵的其他车辆,慢条斯理地问道。

“安全距离应该是47米,我现在距离前车大约是60米左右。”按德国交规,安全距离应该是速度表数字的一半,这样才有可能在前车出事时不追尾。不过考虑到雨天路滑,董锵锵又额外留出10米左右的距离作为双保险。

古特见董锵锵对答如流,不再提问,沉默地望着车窗上的雨痕。

董锵锵一路飞驰,看到80的限速牌就减速换挡,看到100的就加油升挡,一通忙活,倒也没出差错。

一路有惊无险地又开了十多分钟,就听古特蓦地指挥道:“前面出口下高速。”

这句话意味着高速路的考试董锵锵也通过了,剩下就是一个停车了,董锵锵不禁心花怒放。

他把车开上了减速道,从80降到了40,瞅准出口,下了高速。

下高速没多久就是个岔路,如果往左就是去汉诺威的卫星城。董锵锵估摸着应该往右拐回汉诺威市区。他支棱着耳朵警惕地留意着古特的命令,古特果然如他所料:“去real超市。”

real超市就在回城的路上,得到命令的小车立刻直奔超市。

由于下雨,超市外的停车场看起来很空旷,只有西北角扎堆停了几排车,董锵锵正猜测那些可能是超市员工的车时,就听古特在后排高声命令道:“开过去,找地方侧位停车。”

德国的侧位停车跟国内科目二的侧位停车差不多,要求的是把车平稳地停到两辆停着的车中间。与国内交规不同,在德国,如果恰好碰到两辆车同时发现一个停车位,则倒车入库的汽车比顺车入库的车有停车优先权。

董锵锵在国内学车时考的是能开大货车的b本,虽然是b本,但教练车却不是当时很多驾校主流的北京1041,而是带气刹的解放卡车。

1999年北京的夏天虽然不像现在的桑拿天一样难熬,但也绝对是个小火炉,董锵锵学完车人瘦了10斤。

不过他的汗水是有价值的,因为他的路考是一次过的,而考官给他的评语是基本功扎实。

“看见那两辆车了吗?”古特指着一辆奔驰跑车和一辆沃尔沃v之间的空位问道,“停进去再开出来。”

顺着古特指的方向,卡丽娜看到奔驰车的车尾比较靠后,而沃尔沃的车头又比较靠前,虽然两辆车都停在各自的白色停车带里,但在这样一个雨天,地上湿滑,一不留神就容易碰到。她不禁有些担心董锵锵。

“看清楚再打方向盘。”卡丽娜轻声道,“慢一点。”

董锵锵沉着地把车开到奔驰车旁大约60厘米处,降下自己的车窗,在车后窗雨刷一来一回地拨动中仔细估算着距离,然后一边小心地转方向盘,一边油离配合。

当pl从容地停到了两辆车中间,又轻巧地驶出后,卡丽娜冲董锵锵暗挑大指以示赞许。

见董锵锵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要求,古特不甘心地又找了一处竖排停车位。谁知董锵锵完成的比刚才还快,似乎下雨对他全无影响。

卡丽娜清楚,董锵锵之所以能有这种表现并不是他天资多么聪慧,而是他在这些考点上投入了大量的钞票、时间还有汗水。

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她在心里感慨道。

中雨渐渐变成了小雨,天空中更远地方的乌云似乎正在慢慢散去,天也渐渐亮了起来。

风雨过后就是彩虹,董锵锵忍着激动的心情,朝出发的地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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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400章在即。100万字在即。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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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 以人为本

董锵锵之前并没开过当下正在跑的这条路,按说他是不该放松的。但一般路考时间也就在40-50分钟左右,他已经开了30多分钟,且主要考点全部发挥正常,天气又在慢慢转好,雨天路上车少人少,他又控制着车速,所以之前一直紧绷的神经略微有些松懈。

一路话都很少的古特甚至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卡丽娜聊起天来。

董锵锵觉得只要自己能平安开回驾校,那欧盟通用、终身有效的德国驾照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不知不觉中他开到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而这种路口在汉诺威的郊区几乎遍地都是。

他第一眼瞄到的就是自己右手边限速30的指示牌,第二眼看到的则是限速牌下一个倒三角的让行标志。

董锵锵明白自己的走的这条路他是没有优先权的,换句话说,如果他的右侧出现车辆,他是必须让行的。

但他的右侧空空如也,一辆车也没有。

按照导航的提示,他应该过路口直行才能回市区。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对面路口的道路两侧,跟他右手边的牌子类似,对面路口的左侧也是一个圆牌下有一个倒三角的牌子,但他只能看到两块牌子的背面,董锵锵猜测,对方路口的车应该也没有优先权。

他的速度已经降到了30迈下,正当他要驶过路口时,对面倏地闪出一辆速度奇快的越野自行车。

只见自行车上的骑手头戴灰黑色头盔,鼻梁上架着遮光镜,一席蓝白相间的阿迪达斯运动服,身背后还有一个橘黄色的背包。

对方没打任何手势,径直朝董锵锵这边风驰电掣地骑了过来。

董锵锵以为对方要直行,把车专门往右掰了一把,保证骑车人跟自己错车时双方能有70厘米以上的间距,他之前练车时没少因为跟骑车人距离太近被卡丽娜狠批,今天的他变得格外小心,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在心里想着。

哪知骑车人在距离董锵锵车头大约还有一米八左右的距离时,突然一个左拐变线,说话间车头就要撞到对方的车尾了。

董锵锵对这一变故始料不及,还没等他踩下刹车,身旁的卡丽娜已经把刹车踩到了底。

但车头还是撞了自行车尾一下,车尾猛地一甩,骑车人朝前猛蹬,同时头也不回地朝董锵锵比划了一个手势,飞快地骑远了。

几乎就在同时,董锵锵听到头顶传来“噔”的一声,他余光看到有橘黄色的微光从卡丽娜的头顶洒了下来。

汽车停在了十字路口的中间,四下里一辆其他的车都没有,车厢里静得可怕。

董锵锵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记得上车前古特说过的话,他委屈地看了眼卡丽娜,刚想解释,卡丽娜没看他,拍了拍手套箱的台面,命令道:“先回驾校。”

等董锵锵开回鞋匠驾校时,雨已经彻底停了,太阳没现身,却把阳光从乌云后投向大地。

“你先下车。”卡丽娜吩咐道。

董锵锵颓丧地跳下车,临关门前,他飞速地瞥了眼古特,只见古特板着脸,表情比早上还严肃。

他站在树下,眼睛紧紧盯着车里激烈讨论的卡丽娜和古特,能看出来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过了约有十分钟,董锵锵看到卡丽娜下车独自朝自己走来。

她望着董锵锵惋惜地说道:“很遗憾,您没通过这次路考。”

董锵锵彻底傻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问道:“我没过?不可能吧?您在开玩笑吗?”

“我确认过两次。”卡丽娜严肃地说道。

“可您看见我上午的表现了,而且全程他也都没说什么啊。”董锵锵委屈道,“我没过的理由是什么?”

“他会告诉你的。”卡丽娜指了指已经站在车外的古特。

董锵锵大踏步地走到古特面前:“我没过的原因是什么?”

“你刚才差点撞到人,缺乏驾驶员应有的预见性。在刚才那种紧急状况下你应该选择急刹车,可你做的很不好。”古特面沉似水地说道。

董锵锵不服气地辩解道:“可那种情况也不能怪我啊。首先,我和他都没有直接优先权,但我是直行,他是左拐,这种路况下还是我有优先权。其次,他如果拐弯应该提前打手势示意我注意,但他却什么都没做。他两次违反交通规则,而我一次都没有。您凭什么判我不过呢?”董锵锵越说越激动,音调也不自觉地高了几分贝。

“很多时候,有些车辆或行人是会做出抢行或抢跑的违规行为的。作为司机,你要保证的是交通系统中弱者的人身安全,也就是骑车人和步行者会有比你的行车优先权更高一级的优先权。这时你就必须主动放弃你的优先权,并积极保障对方的安全。这时交通法规并不是第一位的,人的生命才是。”古特依然面无表情。

“如果是这样,”董锵锵忍不住反问道,“如果每次都有人不遵守交通规则,难道我还要每次都放弃优先权吗?我认为您的决定有失偏颇,我要向汉诺威tv反映这件事。”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古特耸了耸肩。

董锵锵能看出来卡丽娜显然也对古特的这个决定不太满意,而且对他也不乏同情。古特离开后,在卡丽娜的帮助下,他给汉诺威tv打了电话。

tv的人效率很高,当即在电话里明确回复董锵锵:他们已经记录了董锵锵的遭遇,稍后会向考官了解事情的经过。但他们也同时告诉董锵锵,考官在考场上做出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董锵锵如果想拿到驾照,肯定要申请第二次路考了。

董锵锵打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古特错误的决定,既然tv肯定不会改变他“考试没过”的结论,那对方是不是再找古特聊对他来说其实意义已经不大了。

他悻悻地挂了电话,无奈地让卡丽娜帮他预约第二次路考,却被告知,如果第一次路考没过,那第二次路考最快也要等2个星期才行,也就是8月3日左右。董锵锵毫无办法,只能接受,心如死灰地离开了驾校。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只觉得五味杂陈。旁边树上的积水滴答滴答地掉在他的肩膀和衣服上,他却浑然不觉。郁闷委屈不甘愤怒似乎全都弥漫在心间,好像空有一身本事却没使出来的感觉。

兜里的电话第二次响了起来,依然还是成都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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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 人面不知何处去

董锵锵努力克制着郁闷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阿姨您好。”

“哎,小董啊,你现在讲话方便吗?”陆母的普通话听起来比上次通电话时略微标准了一些,语气中还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熟络。

“阿姨您说。”

“其实阿姨给你打电话是有事想跟你商量的。”陆母踌躇了一下,“我们家小杉,哦,也就是小苇的弟弟,前几天刚参加完高考。”

董锵锵之前没听陆苇说起过她弟弟要参加高考的事,迟疑了两秒后立刻反应过来。“那阿姨恭喜您了,小杉肯定能考上好大学的。”

“嗯,谢谢。小杉这孩子学习一直很好,我们对他特别放心。”听到董锵锵说小杉肯定能考上好大学,电话那头的陆母欣慰地笑了,眼前仿佛浮现出小杉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董锵锵猜测陆母要说的肯定不止高考的事,试探着问道:“您是需要我把这事转达给陆苇吗?”

“哎,按说这么重要的事,她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也该给家里来个电话,好好表扬表扬她弟弟。哪知她一个电话都不打不说,我们打她的手机也一直关机。要不是你之前给我们打过电话通过气,我们还真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呢。”陆母似乎对陆苇的作法很不满,“没办法我就只能给你打了,小董你不要嫌阿姨嗦哈。”

董锵锵只能好言劝:“阿姨,陆苇没空给您打电话可能是因为太忙了。不瞒您说,我都很久没见过她了。”

董锵锵这话倒不假,他上次探视时确实没见到陆苇。

“是吗?你也很久没见过她了?”陆母疑惑道,“那她现在做什么呢?她怎么这么忙啊?”

“哦,她上次说过,好像在负责一个什么跨国项目,对,跨国项目……要带团队的那种,还是国际团队,所以特别忙……”董锵锵擦了擦额头的雨水,对自己张嘴就来的假话也很诧异,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技能。

“她带团队?那外国人能听她的吗?”陆母虽然听起来没刚才那么幽怨了,但明显对董锵锵的话充满了怀疑,“她以前倒是也在德企实习过,但我从来没听说她管过人。”

“陆苇也在不断进步的。”董锵锵路考没过心情不好,不想聊闲篇儿,同时也担心言多必失,“阿姨,不好意思哈,我一会儿还有事。您就是想让我把小杉高考顺利的事告诉陆苇吧?没问题,我肯定尽快告诉她。”

听董锵锵着急挂电话,陆母急忙说道:“我想请你帮阿姨传个话,告诉小苇,就说下周她弟就可以高考查分了。如果小杉考得好,很有可能就要去外地上好大学了,去北京都是有可能的,但这个就需要钱了。”她匀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帮阿姨问问,看她能不能再给家里寄些钱?上次你汇的那些都给她父亲看病抓药了,虽然她父亲早就已经出院了,但不是还得继续吃药什么的嘛,再加上她弟弟上大学这事,家里确实需要钱。”

“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那我尽快去找陆苇跟她说这件事。”董锵锵心想,看来自己周六又要去一趟监狱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见到陆苇,“除了这事您还有其他事吗?”

“没,没其他事了,就这事,那阿姨就拜托你了哈。”陆母忙不迭地说道,“小董啊,你是个好孩子,辛苦你了。”

董锵锵边往家走边给老白打电话,但一连打了几个,对方都没人接。

他又给北京的父亲打电话,董父的回复很干脆:ap那边仍未回复,他明天会继续去盯着。

董锵锵心情很差,懒得做饭,坐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地刷着股票网站。

就在他起身给自己倒水时,他的qq邮箱突然发出“叮”的一声,他收到一封新邮件。

寄信人的邮箱是个陌生号,标题是“祝你一路顺风!”,董锵锵本想顺手删了,但鬼使神差地又点了进去。

“hi,你在德国还好吗?”没头没尾的开场白让董锵锵不禁一愣,他立即低头看信的署名,只见末尾两个字母:y。

董锵锵没想到会在今天收到前女友陈雨的来信,带着满腹的疑问缓缓坐了下来。

“你托青青转给我的信我很早就收到了,很抱歉这么晚才给你回信,因为这段时间要处理签证和很多杂事,所以有的事就耽误了,希望你不要介意。”虽然对方言辞诚恳,但董锵锵却感到一种礼貌的生分,他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读道。

“不怕你笑话,虽然我的托福考了600,但gre的成绩不太理想,所以没拿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全奖和半奖。不过这并不能阻挡我要出国的决心,我在7月初拿到纽约一所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现在的我正坐在商学院的学生宿舍里给你写信。”

董锵锵突然很想抽烟,但手边却只有为了戒烟买的口香糖。

“我知道咱们之间有误会,特别是在你出国时,我的突然消失,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我应该向你道歉。但现在我想告诉你,那时候的我,其实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成功的。”

成功?董锵锵看得一头雾水,出国算哪门子的成功啊?

“我在办签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生,巧的是他竟然跟我读同一所商学院,出来前就能认识同学真的挺好的。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到德国也差不多两个月了吧?是不是已经坐到德国大学的教室里听德国人讲课了?听说德国的学制很长,那我祝你早日拿到德国大学的毕业证,早日找到一个爱你的也是你爱的人……”

董锵锵读着读着,忽然鼻子一酸。

他翻箱倒柜地想找烟,但柜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扔到地板上后,却一包烟都没找到。

一个精美的首饰盒裹在一堆杂物中,盒盖儿已不知所踪,只有一对儿晶莹剔透的水晶耳环斜挂在首饰盒的边沿上,摇摇欲坠。

那是董锵锵在法兰克福机场买的水晶耳环,他本来计划在第一次回国时亲手送给她的。

他失魂落魄地拾起耳环,颓丧地靠在墙上,又慢慢滑坐到了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手里的耳环,嘴里只有苦涩的味道。

一颗泪珠滴落在晶莹剔透的水晶耳环上,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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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第3章的坑终于填了

402. 好聚好散

董锵锵难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开始收拾包,准备去弗莱舍尔的放养林。

这个决定有赌气的成分,也有宣泄苦闷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最近实在太背了,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就在他把捕猎工具一件件地往背包里敛时,老白的电话打了过来。

“上午一堆事儿,你打电话时我刚把他们送进餐馆。”听声音老白好像给自己点了根烟,“怎么样?过了吗?”

“我有两个坏消息。”董锵锵精神萎靡地把手里的东西扔进了背包,然后坐到地上,“咱俩一人一个,你想先听哪个?”

“嗯,那还是先说你的坏消息吧,至少这样能让我高兴高兴。”老白调侃道,“心理学说听他人的悲惨遭遇有助于提高自己的幸福感。”

“你心理真阴暗。”董锵锵没好气道,“我去找过你的新房东了,但他说他没义务帮你留着房子,并且已经把你的房子租给了一个漂亮婉约的东欧姑娘了,所以你回来后或者和我相依为命或者干脆露宿街头,你自己决定。”

“真无耻。”老白故意咬牙切齿,“这是你的坏消息么?这特么是我的坏消息啊。”

“嘿嘿,你还别说,我现在还真觉得有些幸福感了。”董锵锵苦笑道,虽然他的心情其实并没什么好转。

“路考没过?”老白突然道,“被刁难了?”

老白果然是人精,董锵锵不得不服,他长叹一声:“哎……”

“说真的,没过也正常,毕竟你是用外语考试,”老白正色道,“你也别浪费时间难过了,赶快约下一次的路考吧。”

“我已经约了,但教练说第一次没过的话,第二次路考要等两周,也就是……8月3号才能考第二次。”董锵锵望着墙上挂着的年历说道。

“你这还真是个坏消息。”老白沉思片刻,“我8月那个团是8月4号一早的,如果3号你能通过考试,那应该是当时就能拿驾驶证,虽然很赶但也来得及。但如果你第二次还没过,那就……”

“白哥,我觉得我最近确实挺背的,一开始是ap的申请材料寄丢了,然后是胳膊受伤,再然后是ap审核没下文,但明天就是大学预科考试报名的最后一天了,我到现在还没见到ap证书长什么样呢。我以为这就够倒霉的了,谁知今天路考又折了,哎,根本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啊。”董锵锵幽怨道,“你不知道那个考官今天根本就是故意找茬儿。”

董锵锵犹豫片刻,还是没跟老白说自己失恋的事。

老白认真听完他的抱怨,思忖片刻,语气严肃道:“这些事你还跟其他人说了吗?”

“没有。我就跟你说了。”董锵锵老实说道。

“嗯,以后再有这种事你跟我抱怨两句没问题,但说完这些你就得翻篇儿,就别再跟其他人说了。百分之八十的人对别人的痛苦漠不关心,还会觉得你像个祥林嫂似的怨妇。”

“那还有百分之二十呢?”董锵锵奇道。

“他们会幸灾乐祸。”老白意味深长地说道。

董锵锵仔细回味着老白的话,若有所思,似乎老白上次说他和华菱的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成了,我得进去招呼了。最后再跟你交代一句,即使你没拿到ap证书也别放弃,明天一早你就去大学的考试中心,把你手里有的所有材料都给他们看,跟他们讲道理。德国人虽然固执,但也不是铁板一块。再说事到如今你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除非你不想留在这边。”

老白的一席话让董锵锵醍醐灌顶,整个人好像都没接电话前那么难受了。

“其实还有个事我没跟你说,”董锵锵不好意思道,“我今天……正式失恋了。”

老白疑道:“你跟乐乐不是没谈朋友吗?怎么就失恋了?”

“我说的不是佟乐乐,是我出国前的国内女朋友。她今天给我来了封邮件,说祝我一路顺风。”

“我就说嘛,路考没过多大点儿事啊你听着都快哭了似的,原来是失恋了啊。那恭喜你。”老白一听这个又不着急挂电话了。

“喜从何来啊?”董锵锵懵了。

“恭喜你明白了人生的更多道理啊。”

“你是认真的么?”董锵锵哭笑不得。

“当然是认真的,我说话像开玩笑吗?不失恋你怎么成长?你不会现在还在恨那个女生吧?”

“坦白讲,恨倒没有,就是想不通。”董锵锵实话实说道。

“初恋?”

“嗯。”

“那你就更不应该恨她了,恰恰相反,你还应该感谢那个女生。”老白一本正经地说道,“感谢她让你变得更好。”

“我感谢她?”

“当然。你不就是想不通自己这么好为什么还会被人家给甩了吗?不就是觉得不甘心,想要骂她没眼光吗?难道不是吗?”

老白分析得丝丝入扣,董锵锵一时语塞,他刚才确实是这么想的。

见董锵锵不吭声,老白得意地一笑:“所以啊,你为了证明她的眼光和决定是错误的,肯定会努力上进,这不就是她帮助你进步吗?难道人家帮助你进步你还要恨人家吗?”老白说话一套一套的,董锵锵根本搭不上话,“退一步说,既然两人曾经好过,那分手时就好聚好散,祝福彼此能变得更好,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

好容易等到老白不说了,董锵锵赶紧问道:“哎,白哥,你说话这么睿智这么有哲理,是不是都是华菱姐的功劳?”

老白“愤怒”地挂了电话,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阵盲音。

其实董锵锵的心里早就知道他和陈雨会是今天这种结果,只是今天突然收到对方白纸黑字的分手信,再加上路考没过,才让他一时意难平。

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哭完后稍微好了些,加上又被老白劝导一番,董锵锵心里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件事。

他对自己的接受颇感惊讶,难道真像佟乐乐之前分析的那样:他并不爱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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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最后一搏

星期五凌晨,没等董父打电话,董锵锵就主动把电话打了回去。

接到董锵锵的电话,董父明显有些懵。“现在国内刚9点,德国几点?”

“3点。”董锵锵老实答道。

“大晚上你不睡觉瞎折腾什么?”董父嘴上骂着,心里却着实心疼儿子。

“爸,德国时间今天中午12点是汉诺威大学预科考试报名的最后一天,我想听您问(ap)他们今天能不能出审核结果。如果还没信儿,我……”

“那你该睡觉也得睡觉啊,哪有大半夜不睡觉的?”没等董锵锵说完,董父立刻不满地拦住他的话头,“我现在已经在他们楼下了,刚才我抽烟的时候还碰到几个跟你情况差不多的家长,所以这事肯定会有个解决方案的。”

“您手里应该有他们收材料时给您的收据之类的东西吧?”董锵锵问道。

“有张纸。”

“您能不能在亮马桥附件找个店把那个收据扫描下来以后发到我的邮箱里,我有用。”

“可以,我现在就去。”董父赶忙掐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同时命令道,“你小子赶紧睡觉去,一会儿我问出来结果再给你打。”

但董锵锵根本睡不着,翻烙饼一样辗转反侧。

董父的电话迟迟没有来,他等着等着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在高速路上开着,但限速牌一个接着一个,随后只让他开到10迈。

高速路上堆满了蜗牛一样速度的车,董锵锵心急如焚,老想踩油门。好容易熬到出口下了高速,刚想踩油门,脚下却踩空,低头一看,油门没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人倏地就醒了。只听急促的电话铃声在房间内尖叫,董锵锵一个鲤鱼打挺从床垫上蹿了起来。

“咋样?”手机刚接通,董锵锵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们最近收到的申请材料太多,没审完。”董父低沉着声音说道,“不仅是你,其他人也一样。”

这个结果是董锵锵最不想听到的,他拿着手机跌坐在床垫上,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看看邮箱里有没有我发的收据。”董父提醒道。

董锵锵迅速打开邮箱,果然看到董父发来的扫描件。“恩,收到了。”

“你再去问问德国人,看看这事有没有得商量。”董父的建议正合了董锵锵的心思,他赶忙应道:“我一会儿就去大学的考试中心。”

由于担心排队时间长,董锵锵提前出了门,当他赶到大学考试中心外的走廊时,时间还不到8点。他本来以为会有很多学生来咨询ap的事,哪知考试中心外的走廊里只有一对儿青年男女学生。

“同学,你们也是来问ap的事吗?”董锵锵直接问道。

青年男女学生对望了一眼,男生冲董锵锵点点头:“你也是吗?”

“那咱们可以一起问,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男生刚要点头同意,女生站在男生身后拽了拽男生的袖子,男生一回头,女生跟他耳语了几句,男生转头对董锵锵说道:“那一会儿还是你先问吧。”

董锵锵奇道:“你们不问了?”

“我们先回去取材料,一会儿再来。”男生话音落时,两人已经快走到通往一层的楼梯处了。

“怪人。”董锵锵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

八点整,办公室准时打开,只见一个身宽体胖的德国大叔西装革履地端坐在办公桌后,他冲董锵锵微微颔首,同时报以微笑:“早!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董锵锵直接坐到对方面前,边把包里的材料往桌上摆边自我介绍道“您好,我叫董锵锵,是一名中国学生。我已经拿到了德国大学的入学考试通知书,但您的同事却告诉我我只能重新申请汉诺威大学预科的入学考试,而且我还必须先提供ap证书。”

“您说的没错,这是我们的最新规定。”德国大叔说着把一张淡蓝色的a4纸推到董锵锵的面前,董锵锵只扫了一眼就知道纸的内容就是之前他在门外走廊读到过的。

“您怎么称呼?”董锵锵客气道。

“您可以叫我舒马赫。”德国大叔由于身材魁梧,说话时发出一种类似音箱的“嗡嗡”声。

“舒马赫先生,我是先拿到了你们发的通知书才来的汉诺威大学,但当我来到这里后,你们又变卦了。k,即使是面对你们这种不合理的规定,我也还是按照大学的要求把申请材料又寄了回去,这是ap他们给我的材料受理证明。”董锵锵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把董父扫描的ap受理收据扫描件的照片展示给舒马赫,“虽然目前只能给您看扫描件,不过扫描件上也有ap出具的审核单号,您可以给ap审核部拨打电话证明这个单号的真假。”

“唔,董先生,您不需要给我看这个,如果您想申请预科考试,您应该提交ap证明。”舒马赫一脸无奈地解释道。

“但我必须给您看这个,因为我手里现在没有ap证明。”董锵锵凑近道,“而我没有这个证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的申请材料是假的,而是因为ap审核部的原因。”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舒马赫疑惑道,“您能说清楚一些吗?”

“ap审核部是今年7月1日成立的,但您看这里,我的材料是7月2日被受理的,”董锵锵指着照片说道,“可今天都20号了,他们还没审完我的材料。我当然想提供ap证书给汉诺威大学,可他们不给我我就不能给您。您说,这能怪我吗?”

“很遗憾,董先生,这是大学的规定。”舒马赫委婉地拒绝道,“每个学生都要遵守。”

“舒马赫先生,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德国了,这里有世界闻名的足球队,各种各样好喝的啤酒,还有无数历史悠久的大学。当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汉诺威大学的入学考试通知书后,我立即飞来这里,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开始我的大学生活。可当我历尽千辛来到这里后,得到的却是一张冷冰冰毫无温度的补交ap的通知书。如果换做是您,您会作何感想?汉诺威大学难道就是这么对待外国留学生的吗?而且据我所知,这个ap只有我们中国学生才需要提交,而像法国比利时荷兰这些国家的学生都不需要提交,这难道不是一种赤的歧视吗?”董锵锵目光炯炯地盯着舒马赫的眼睛,同时把自己飞到德国的机票、大学入学考试的通知书,以及自己在北外学习德语时获得的德语学时证明一件件地摆到了舒马赫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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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时间窗口

听到董锵锵连珠炮似的诘问,德国大叔舒马赫并没有恼羞成怒。他随手拿起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神情严肃地一件件翻看着董锵锵放到桌上的文件,认真地读了一遍儿后才把它们又放回桌上,用蒲扇般的大手拍着文件问道:“所以,您是先拿到汉诺威大学的入学考试通知书,然后飞过来后才知道ap这件事的?”

“没错。您可以看我通知书的发放时间,再看我的机票日期,最后看汉诺威大学要求申请者提交ap证书的通知日期。这三个日期是顺序的,时间先后一目了然,否则我也根本不会拿到这份通知书的。”董锵锵把自己熬夜想到的理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其实也没信心德国人能不能接受他这个观点,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董先生,”舒马赫坐直身体,正了正自己的西服,“所以您还是希望能参加汉诺威大学或大学预科的入学考试,但又不能立即提交ap证书,是这样吗?”

“是的。”董锵锵郑重答道,“我非常希望参加考试,但我确实不知道ap何时才能审核完我的材料。”

舒马赫靠在宽大的木椅背上沉思片刻,然后猛地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他用手掌在空中向下一压,对董锵锵说道:“请等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入里屋的办公室。

不多时,里屋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董锵锵竖起耳朵努力想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奈何对方的语速太快,声音又小,最后他只依稀听到几个单词,却串不成完整的句子,只能作罢。

大约十分钟后,舒马赫快步从里屋走了出来,表情严峻地说道:“您的情况确实特殊,我们目前无法答复您,需要讨论后才能决定。请您下周二上午10点再过来一趟,相信到时我们就会有结论了。”

“舒马赫先生,我等不到下周二了。因为今天中午12点就是大学预科考试报名的最后时限。如果我错过了报名,我就没机会考试了。”董锵锵字斟句酌地说道,“我不希望再等一年才能上学,那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董锵锵的态度很诚恳,虽然在央求对方表达得却很得体,同时没有通过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传统卖惨方式去博取对方的同情(事实是他觉得如果自己泪流满面可能会引起舒马赫的反感),而是用事实说话,唤起对方的同理心。

懂一些谈判技巧确实很重要。

舒马赫认同道:“我非常理解您的担心。就您这种情况我们可以现在给您出具一份证明,延长您的报名时间到下周二我们做出决定时。”

一瞬间,董锵锵觉得有一丝微弱的光从一扇已经关上的门后漏了出来,他刚松了口气,突然又担心道:“那如果您这边下周二做出的决定是我这种情况还是不能报名呢?”

“董先生,我无法答复您的假设,请您下周二上午10点再来一次办公室。现在我给您出具您的延时报名证明。”

舒马赫的效率很高,手指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一顿敲,不多时一份盖好章的证明就摆在了董锵锵的面前。

董锵锵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有些不甘心,还想再挣扎,又担心把对方惹急了鸡飞蛋打,只能低头致谢,拿着证明悻悻地走向门口。

就在他快要走出门口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急忙回头问道:“不好意思舒马赫先生,我还有个问题。”

“请说。”

“我觉得像我这样有特殊情况的中国学生可能还有很多,他们都不知道可以延时报名参加考试的事。能不能请您写个补充通知贴在外面通知的下面?我拍下来发给其他同学,这样他们的考试机会也能保留下来。”

舒马赫很干脆,手起键落,补充通知很快也写好了,同时他还主动把大学招生办出具延时证明信的时间延长到当天下午15点30,也就是大学招生办下午的关门时间。

董锵锵掏出自己新买的数码相机,对着ap通知书和旁边的补充通知书一顿猛拍,拍完后也不离开,而是直接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刚拍的照片从相机导入电脑,又发到汉诺威大学的本地学生论坛里。

忙活完这一切,他又分别给端木星浩、贺鸯锦、佟乐乐、王蜀楠、以及还在法兰克福的冬一晴分别去了电话,让他/她们把这条消息尽快传达给各自在汉诺威的朋友,以便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董锵锵刚打完电话,之前消失的一男一女怯生生地朝他走来。

男生往后躲了一下,示意女生去问话,女生没好气地瞪了男生一眼,无奈地开口问道:“同学你好,那个,你的问题是什么呀?”

董锵锵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情况,听完董锵锵的陈述,女生眼前一亮:“所以这种情况还是有机会参加预科考试的是么?”

董锵锵摇了摇头:“德国人没这么说,只说下周二让我再来一次。”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没说死,那我们也赶快进去开证明了。谢谢你哈。”女生话音未落,男生已经闪进了招生办的办公室。

董锵锵收拾好书包,缓步朝楼下走去,女生这时又从招生办里探出头来朝他的背影喊道。

“喂,那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但董锵锵脑子里这时一直在想的是如果下周二对方拒绝让他参加考试他怎么办,根本没注意有人喊他,而是径直大踏步地下了楼梯。

不过董锵锵很快也就释然了,为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担心纯粹是瞎耽误功夫。他约了教练的时间,直奔驾校。

余姜海最近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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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 幺蛾子

虽然承认自己是替考者,但陆苇并没供出余姜海。一方面她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余姜海是替考的组织者。另一方面,她也害怕余姜海供出自己替考不止一次。不用想都知道,累犯和初犯的“待遇”肯定是大不相同的。

德国警方盘问半天,陆苇只承认有人把张华华的护照放到她的邮箱里,让她在指定时间去考试,其余一概不知,而且第一次就被抓了。

警方翻过头又去问张华华,谁知张华华更夸张,一口咬定自己的护照丢了,根本不知道陆苇是谁。

由于缺乏相关证据,最后只有陆苇进了监狱。

余姜海只知陆苇没有供出自己,对这中间发生的其他事一无所知。

但自从发生陆苇这件事后,下萨克森州所有综合大学(ni)和应用技术大学(fh)dh考试前的入场检查工作全都变得严格起来。除了核对身份的工作人员变多,个别大学甚至配备了照相机,对所有本人和护照照片面貌差别大的人都照相留证。一时间风声鹤唳,余姜海知道的几个同行也差点折在这种检查措施上。他万万没想到一贯低效率的德国人这次竟会这么快就拿出了应对措施。

替考越来越难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德国所有公立大学在颁发入学考试通知书时也都要求考生先提供ap证书,而很多学生是在2001年7月之前到的德国,他们有的和董锵锵一样选择把申请材料寄回国审核,而有些人因为持有的材料不真,比如成绩造假等,根本不敢寄材料给ap,只能到处打游击,寻找还不要ap证书就能发入学考试通知书的德国学校。

张华华的材料也不真,所以她根本拿不到ap证书,但她又要dh的考试成绩作为延续自己签证的筹码,所以只能天天催余姜海。

余姜海一时找不到能让张华华参加考试的公立大学,万般无奈之下,动了玩消失的念头,就在他准备下单买一张到安特卫普的特价车票时,却意外从黎俊峰那里听到一个雷兰亭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眼睛一亮,付款的手又放回到了兜里。

余姜海继续发动自己在德国所有的人脉去找。最后终于在德国东部一座偏僻的城市找到一所暂时还不收ap证书就能发dh考试通知书的应用技术大学。

他欣喜之下急忙替张华华报名,却发现能在这所应用技术大学考dh不假,但该学校的dh成绩并不被汉诺威大学认可。换言之,张华华只能用dh成绩去移民局延签证明自己的德语语言学习是持续且有成绩的,但却不能在汉诺威大学注册。余姜海最后决定,先解决眼前的困难才是关键。

担心夜长梦多,余姜海一拿到通知书立刻就通知方瑞尔准备考试,同时帮她定了火车票和旅馆。

方瑞尔满口答应下来,这让余姜海颇感欣慰,于是也痛快地给了预付款。

幺蛾子出在了临考试的前一天。

余姜海买的火车票是在考试前一天的早上8点30,正常情况下慢车开过去到了也要傍晚了。

由于是第一次合作,余姜海不放心,专门赶到站台准备再叮嘱方瑞尔几句,哪知直到火车发车他都没看到方瑞尔的影子。

余姜海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急忙打方瑞尔的手机,哪知直接进了对方的电话邮箱。

气得他在站台上用乡音破口大骂,直骂到手机没电,才郁闷地回了家。

到家刚给手机充上电,方瑞尔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余姜海刚要再骂,就听方瑞尔懒洋洋道:“你要是还想让我去考试就乖乖听我说,如果我再听见你骂一个字我保证你再也看不到我。”

余姜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刚要把脚边一个淡绿色的陶瓷胆瓶踢飞,猛然想到胆瓶是自己花200马克大价钱买回来的,于是大手一挥,愤怒地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然后坐在椅子上恶狠狠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现在替考的风险太高,行价早就不是以前的数了。”

“风险高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余姜海冷笑着讥讽道。

“第二,我以为就在附近州的大学考试呢,结果还要跑那么远。”方瑞尔故意拉着长声夸张道,“这山高路远的又是坐火车又要倒公交的,可要花不少时间呢。而且我住的还是德国民宿,都不是五星级酒店,这跟之前你答应我的可差了不少呢。”

“还有吗?”余姜海给自己点着根烟,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这两天不巧又来了亲戚,身体不舒服,再加上刚才又听你骂了半天,现在脑仁儿疼。如果去考试,这听力部分我可不能保证及格啊。”

余姜海恨得想骂街:不及格你特么还去考个p啊?

“不就是加钱吗?”他把打火机扔到了桌上,“痛快点儿,别绕弯子。”

“一共3000,你再给我转1000,我现在就能出发。我到考场外时,你再把尾款付了,我保证能过。”

“你现在在哪?我把钱当面给你。”余姜海不想走网银,怕留下证据。

“你网银给我更快一些。再耽误一会儿今天就没有慢车过去了,你就得买快车票了。你可以自己在网上查查,快车票可是慢车票的3倍呢,时间就是geld(德语:钱)啊,余老板。”

余姜海皱着眉头叼着烟,拖动鼠标查了查。果然,快车票是120马克,而慢车票才40马克,还每天只有两班,早班已经发车了,只剩中午一班车了,看来方瑞尔是算计好的。

他想了想,麻利儿地在网银上转了账,不多时听到手机里传来方瑞尔的笑声:“还是余老板大气,那我现在就去。”

“我警告你别再耍花样,否则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余姜海把大半截烟扔进了陶瓷胆瓶。

“我到考场了给你打电话,记得尾款。”方瑞尔得意地说道。

挂了电话,余姜海面沉似水地看着胆瓶,突然飞起一脚,胆瓶斜飞着撞到远处的墙上,碎片崩飞,留下一地的残渣。

做这种事最大的风险就是合作方掉链子,余姜海最恨被人坐地起价,而方瑞尔似乎还特别喜欢这样。他忽然想起陆苇,那个安静乖巧,任劳任怨的前女友,如果不是方瑞尔,一切本来都很美好的。

余姜海想不通的是:陆苇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向他推荐方瑞尔?又为什么会让方瑞尔去奥斯纳布吕克大学?

但这些问题的答案也全都跟着陆苇进了监狱。

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地上的陶瓷碎片,脑海里渐渐勾勒出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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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出国的意义

星期六,董锵锵很早就爬了起来。

他在网上查到说肘子里的软骨部分有利于骨骼的痊愈,正好赶上超市里猪肘打折,立刻囤了一批回来。

换了几次水后,他给肘子们加好调料,放在灶上慢慢咕嘟,然后开始雷打不动的晨读时间。

自从跟格特定制了股票软件,他阅读的内容就渐渐集中到了金融领域,尤其是那些他感兴趣或者已经买了股票的公司新闻及行业新闻。

随着阅读量的增加,他的知识面和词汇量也在与日俱增。这种增长不是那种爆发式的增长,而是日积月累的平缓上升。他查单词的时间逐渐缩减,取而代之的是检索金融知识尤其是财务知识的时间在不断增加。

各类期权、权证、涡轮、股指和交易所交易基金的原理让他大开眼界。知识面横向和纵向的发展,使得董锵锵每天都有新的体会,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从股票小白一点点地向更高一层的投资者进阶。

大众公司最近的新闻喜忧参半,股价回调明显,虽然周五的收盘价比董锵锵的买入价还是要高很多,但他隐隐有些担心,因为德国股市没有涨跌停板,像大众这种贵股一天涨跌几十马克都不新鲜。他不敢掉以轻心,把一个月内的公司新闻反复读了几遍,生怕错过什么关键信息。

由于读得太专注,他的手机“嗡嗡”响了很久他才听到。

董父问他跟汉大招生办咨询的结果,董锵锵三言两语叙述完对方给自己的回复。

董父听完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你出国的目的是什么?”

“拿德国文凭,找一份好工作。”董锵锵答道,“能不能留下另说,但肯定得让您和妈过上好日子。”

“不错,我相信你说的是每个留德学生都会有的想法。”董父话锋一转,“但你有没有想过?除了这些外,你还会有什么收获?”

“其他收获?”董锵锵暗自纳闷,难道父亲在暗示什么?

“其实我和你妈对你并没什么特别高的期望,我们对你是不是能拿到德国文凭并不是特别在意。”董父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能借机跟儿子聊聊自己的想法,毕竟很多说教在某个特定情境下讲才会事半功倍。

董锵锵马上领悟父亲在给自己卸担子,刚要辩解,就听董父继续说道:“其实在你出国前我就应该跟你好好聊聊的,但有些话说早了可能会影响你的斗志,现在看来是个不错的机会。”

董锵锵意识到父亲要开始长篇大论了,瞄了眼已经炖得油亮呈棕红色的肘子,顺手把电灶关了。

“你可能觉得我现在在安慰你,但其实不是。假设你拿到一个德国文凭,你回国能做什么?做你想做的风险投资还是进银行当白领?据我所知,现在每年都有大批海归回国,德国学制长,等你回国时,估计遍地都是金融硕士了。而且我听说国内的金融机构非常看重第一学历,即使你有德国金融硕士的文凭,就凭你第一学历是专科,恐怕也进不了金融圈。”董父语重心长地说道。

董锵锵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还专门去了解了国内金融机构对从业者的学历要求,不禁有些吃惊。

“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我明知是这种情况还要鼓励你出去?其实你从小到大都在一个相对稳定安逸的环境中学习和生活,从幼儿园开始,到你大专毕业,你不仅没离开过北京,你甚至都没怎么离开过海淀区的范围。在这种情况下,我跟你妈都认为,作为一个男生,你应该也必须出去见识一下更广阔和陌生的天地,锻炼自己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一堆困难的情况下,依然可以生存并且生存得还很好的能力。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们希望你能在出国学习的过程中有读书拿文凭以外的收获。人生是一个奋斗的过程,学历只是其中一环,能拿到固然很好,但如果奋斗了却没得到预期的结果,那也要坦然面对,只要你有真的收获就好。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董锵锵之前从未跟父亲聊过这么多,更没想到董父的观点会这么与众不同,他在惊讶的同时又感到难以置信。

他昨天从大学招生办出来后给老白打了个电话,老白觉得他参加预科考试的机会还是有的,但老白同时也认为,万一德国人真不让他报名,他也不应该考虑灰溜溜地回国,因为像华菱这样已经毕业的,以及他和端木这样临近毕业的人来说,毕业就是失业,到最后还是要找到一份工作才行。而董锵锵手里已经有了一家公司,只要好好做,未来是有很多机会的。

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止毕业一条路。老白的结束语如是说。

“爸,您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吗?”董锵锵伸手摸了摸炖肘子的锅,锅边很烫,手很疼。

“嗯,你妈也是这个意思,她还说你在适当的时候可以考虑个人大事了。”董父略带尴尬地含混道,“那个,你手里的钱还够不够?”

“够够。”董锵锵一瞬间有些想哭,“我已经打工了,钱绰绰有余。您不用担心。”

“最近打工可以先放放,你还是先认真准备预科考试比较好,具体你自己把握吧,我们离得远,帮不上你什么忙,自己注意穿衣吃饭,别心疼钱。”董父少见地关心道,“有事儿记得跟家里说。”

“我记住了。”虽然账面已经有了一定的现金流,但董锵锵还是没敢和父亲说自己第一次路考失败的事,更没敢说自己开公司的事。

“下周有了信我再给你打电话,你记着看着点手机。”董父再次恢复酷酷的语调,挂了电话。

董锵锵把炖得烂烂的肘子盛到饭盒里,又带了些其他吃的,这才出门上车。

由于担心陆苇依旧不愿见自己,董锵锵昨晚把陆杉高考完即将上大学需要钱以及陆父养病也需要钱的事都写到了信里,但是写完又觉得不妥,陆苇在监狱里又没什么收入,把这些事告诉她她也解决不了,只能徒增烦恼,但如果自己不告诉她,回头陆母还是会再打电话催自己要钱,想起来也是莫名的烦躁。

思来想去,董锵锵决定还是得告诉陆苇这些事。

周六的阳光和天气都很好,透过车窗,董锵锵看到大片大片的麦田像厚地毯一样铺在田野上,高低起伏,让人看得心旷神怡,麦田的芬芳似乎也扑鼻而来。

公共汽车晃晃悠悠地嘎悠在乡村道路上,一个多小时后,董锵锵远远望到熟悉的、好像图书馆似的监狱外墙。他忍不住百感交集,一边祈祷着能见到陆苇,一边拎着大包小裹的东西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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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董锵锵熟门熟路地填完所有表格,把信和东西交给上次见过的女警,然后安静地坐在探视大厅的玻璃橱窗前耐心等着。

过了十分钟,女警拿着封信走到董锵锵面前。“你的信。”

果然跟自己预想的一样,陆苇依然是收了东西却拒绝见面,不过比上次他来探监有进步的是,她现在开始回信了。董锵锵想,可能这两个星期她有了什么新想法。

信很短,只有寥寥几行。“谢谢你告诉我家里的事,但我所有的钱上次都让你汇回去了。我的电脑里有一个‘余姜海’文件夹,也许那里面的东西能跟余姜海再换些钱。”信的最后写了一串数字,董锵锵猜测那应该是余姜海的手机号。

董锵锵想不通陆苇为什么老是和余姜海这种人搅和到一起。他叹了口气,收好信离开了监狱。

回到家已近中午,董锵锵从一堆纸箱中翻出陆苇的笔记本电脑,果然在一堆文件夹中找到陆苇说的,只见里面差不多有上百个wrd和pdf文件。他随手点开几个,发现内容大同小异,是不同课题的大小论文。他猜测可能是陆苇帮余姜海收集整理的,顺手刻了张光盘,然后拨打陆苇写的那串数字。

可余姜海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当董锵锵按掉打算再拨一次时,端木的电话却“闯”了进来。

“下午有事吗?”端木开宗明义地说道,“没事的话陪我去跳蚤市场吧。”

“我约了驾校下午2点到3点半练车,练完了应该就没事了。”董锵锵疑道,“你去跳蚤市场干嘛?你都快毕业了还要买二手货吗?”

“我不买。我这不是快毕业了么?为了以后好找工作,就先找了一个俩月的短期实习。等回头毕业了我就去慕尼黑找我女朋友,所以想着现在就开始把一些能清理的先清了,免得以后折腾。你刚来这边,也可以去看看,”端木“嘿嘿”一笑,“我听说最近很多人准备离开德国,你说不定能淘到便宜货。”

“很多人离开德国?”董锵锵不明所以,“为什么?”

“原因很多,比如有的人考同一门课挂了太多次,看不到通过的曙光,心气儿慢慢就磨没了,索性就不念了。”端木头头是道地分析说,“还有些人是过不了语言关,考了几次dh都没过,这种(人)就更念不下去了。另外听说现在申请德国大学都要ap证书,很多拿假成绩过来的连dh都没资格考,把爹妈给的钱造完了,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呗。”

董锵锵想到自己也没拿到ap证书,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一声:“我真羡慕你,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实习,估计没毕业你就能找到工作留在德国了。跟你比我连起跑线的边儿都没碰到呢。”

“其实我也是一年一年读书加考试这么熬过来的,这次能找到实习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端木庆幸道,“我一个德国同学同时拿到了两个实习位置,他把不去的那个介绍给了我。正赶上对方公司缺人,就让我过去面试,没想到聊完后他们还真给了我实习的岗位。我自己都觉得是狗屎运,其实我大学成绩并不好。”

“你也不用谦虚,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董锵锵恭维道,“对了,你实习公司做什么的?”

“是个法国人开的投资公司,主要从事欧洲和美国二级市场的股票和衍生品交易。我应聘的是助理交易员的职位,但他们面试时都没太看我的大学成绩单,而是针对我提交的股票交易记录问了很多问题。我答得不是特别好,但他们似乎对我的数学背景很满意,毕竟汉大数学系也是德国大学里比较知名的了。”

“那你去了是给他们做建模分析么?”董锵锵不由想起自己读过的金融知识,好奇地问道。

“嘿,可以啊,这你都知道?”端木赞许道,“我其实也想做(建模)的,但他们让我先从基础的做起,看情况再说。我估计一时半会儿轮不到我。”

“真不错,那你好好学,回来给我讲讲,我也提高提高。”董锵锵经常在股票分析文章里看到“建模”这个词,但对此一无所知,听到端木马上要去专业公司长见识,不由得一阵激动。

“必须的,咱们下午见面细聊。”

董锵锵没想到端木这么快就找到了实习,很是替他高兴。但一想到自己的ap证书还没下文,而刚熟悉的朋友却都一个个地离开,又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纠结了几分钟,董锵锵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自怨自艾了,还是应该积极主动地面对困难。ap证书固然只能被动等待,但他可以积极主动地先通过路考拿到驾照,这样即使不能入学,他也能跟老白好好学学怎么当导游。因为不管以后能不能在大学读书,他都必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他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在手掌里“嗡嗡”地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却是余姜海打来的。

“哪位?”余姜海的德语很生硬,仿佛一块石头扔到另一块石头上发出的声音。

“我是董锵锵……”董锵锵下半句的“我找你有事”还没说出来,就听听筒里传来轻微的“咔嗒”一声。

余姜海把电话挂了。

摔我电话?董锵锵懵了一秒,马上又拨了回去。

他直接打进了余姜海的语音邮箱。

董锵锵根本没指望余姜海会付钱,但对方竟然连话都不听他说完,这让他感到不满。

他立刻给端木打电话,让他帮自己打听余姜海的住址,他想上门堵对方问个究竟。

端木搜集信息确实是把好手,没过十分钟,余姜海的地址已经发到了董锵锵的邮箱里。

董锵锵刚要出发,忽然心念一动:白天说不定姓余的不在家,也许晚上去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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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8. 两重天

等董锵锵学完车赶到俾斯麦大街的跳蚤市场时,端木正把自己打算卖的物品从德国同学的车里往地上搬。看到董锵锵这个壮劳力如约而至,端木顿时喜上眉梢。

他花了10马克在跳蚤市场管理办公室办了张摊位证,然后跟董锵锵一件一件地蚂蚁搬家,把东西挪到了自己的摊位上。

“看摊儿我自己来就行了。”端木手一挥,“你去转转吧,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有好东西记得给我打电话。”

董锵锵顺手搬了把凳子坐到端木身旁:“我其实想跟你聊聊你的实习公司的……”

董锵锵话音未落,已经有人走上前询问端木的矮橱柜打算卖多少钱,端木赶忙起身作答。

董锵锵见状,不好意思妨碍端木,只能起身朝外走去。

他记得上次来这个跳蚤市场时还是刚到德国没多久的事,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月就过去了。

就像端木预测的一样,这次跳市里卖东西的中国学生明显比5月份要多,但跟其他乐呵呵处理旧货的外国人相比,中国学生的情绪看起来普遍不高,有面沉似水的,有爱答不理的。董锵锵倒是看上了一些旧物,但最后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成交。

他在一个角落再次看到第一次逛跳市时卖唱机的德国大爷,大爷的唱机依然还是那个价格,依然无人问津,只是机盖上多了一层浮尘。

他漫无目的地东逛西逛,竟然还碰到一个卖乐高限量版的德国卖家。董锵锵挑了盒砖块数量多的未拆封的包装盒扔到了袋子里。

好容易碰到一个正常些的中国男生,董锵锵痛快地花了200马克买了一本中文的高数书,一个九成新的篮球,一副哑铃,以及一台带大显示器的台式机。家里虽然已经有了笔记本,但屏幕毕竟太小,有了显示器不管是读文章还是查股票都能更便利。

借着买电脑,董锵锵跟卖家攀谈了一会儿。知道他也是通过中介过来的,读语言班花了不少钱,但效果并不好。先后读过几种德语班,有用德语教德语的,有用英语教德语的,但最后一到考试全折了。最后移民局以他未在两年内提供有说服力的语言成绩证明为由拒绝延长他的签证,他就只能打道回府。

董锵锵跟他借了一辆小拖车,拉着电脑和其他东西往端木的摊位走。当他走过一个拐角的摊位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

他转头望去,只见他右斜后方的摊位里,一个男生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德国人卖力地推销自己的电视机。

他一眼就认出这个男生是那天晚上被王蜀楠撂在地上的男生,他急忙转过头,拉着拖车朝端木的摊位疾步走去。

董锵锵离开也就三十分钟左右,端木的家具已经卖出去了一多半。当董锵锵拉着拖车走进摊位时,他正笑眯眯地数着钞票。

“今天特别顺,走了一大半,剩下的这些我一会儿也都便宜清了。”端木低头看了眼董锵锵的拖车,眼睛立刻被车上放着的乐高盒吸引住了,一伸手就抄了起来,惊喜道,“呦,98年保时捷的限量版?你多少钱收的?”

“没多少钱。”董锵锵望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说道,“送你的,算是庆祝你找到实习。”

端木乐得嘴巴都咧成瓢了,美滋滋地盯着盒子。“那我不白要你的东西,今晚我请你吃饭,算是感谢你上次帮我度过危机。那10万马克的股票我出了一大半了,小赚,剩下的股票还有期权就看运气了。”

“我刚才看到那天那个男生了。”董锵锵低声道。

“哪个男生?”端木的眼睛里只有乐高了。

“就是那天晚上咱们抓的那个抢钱人的同伙。”

见端木一副“不知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董锵锵猛然醒悟,端木那天没见过那个男生。

“把你的棒球帽借我用一下。”董锵锵心里有了主意。

他把棒球帽戴在头上,故意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我出去一下。”董锵锵话没说完,人已经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董锵锵混在人群中慢慢接近刚才看到男生的那个摊位,他心里想的是,也许那个带耳钉的阿泰也在附近。

他看到那个男生正站在摊位里收拾物件。

就在他准备再走近一些仔细观察阿泰在不在附近时,忽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怒骂声。

“陈大虎,你给我放手!”

“我就不!”一个男子嗡声嗡气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说了多少遍了?咱俩已经分手了。”女子高声嚷道,“你这么纠缠有意思吗?”

这俩声音听着都有些耳熟,董锵锵不自觉地转头回望,只见一个偏僻的摊位后,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男子还抓着女子的手臂,好像怕对方跑了似的。

他仔细打量了几秒,认出男子是吴小溪的前男友陈大虎,而女子听起来是陈大虎的前女友。

“我为你花了这……这么多钱,你不能因为我的签证到期就……就这么对我。”陈大虎着急地结巴起来。

“陈大虎,你要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女子双手叉腰,大声质问道,“你为我花钱?那不都是你自愿的吗?”

“是,是我自愿的。”陈大虎点头似鸡啄米,“那你也不能说分手就分手吧?你还有没有良心?”

“那你打算怎么着?让我跟你一起回国?”女子冷笑着撇了撇嘴,“那我这些年书就白读了么?”

“我不回国也可以的。我,我可以留下来陪你。”陈大虎动情道,“我每天给你做饭,陪你逛街,这些都没问题,我还可以不打游戏了。”

“陈大虎!”女子挥舞手臂在空气中画了个叉,“我们!分手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陈大虎带着哭腔去抓女子的手臂,“我那么爱你……”

女子厌烦地躲闪着陈大虎,陈大虎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女子趁机跑远了。

看着哭泣的陈大虎,董锵锵一时百感交集。

但他突然又想起自己的事,急忙回头,那个摊位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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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 非亲非故

董锵锵在摊位附近来回走了几圈,又等了二十分钟,眼见着跳市里的人渐渐稀少,却始终再也没见到刚才那个向德国人推销电视机的男生。这让董锵锵郁闷不已,最后只能无奈地回到端木的摊位。

端木卖掉了近五分之四的物品,加上又得到董锵锵的礼物,心情大好,无心守摊,索性把剩的几件旧家具一股脑地送给了旁边摊位的德国老奶奶,换回了一盒草莓。

由于董锵锵收了一堆旧货,端木只好先帮他把东西运回家。两人在董锵锵家附近的土耳其烤肉馆点了几个大号的套餐,喝了点小酒,又讨论了一会儿两人近期各自看好的股票。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意气风发的端木忍不住有些贪杯。喝高了的后遗症除了说话大舌头外,就是走路不利索。董锵锵怕他回去路上有闪失,干脆留他在河马大街54号凑合一宿。

端木很快就打起了呼噜,董锵锵心里有事,带上东西,锁好房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小楼。

夜已经深了,路灯不仅昏暗还隔三差五的坏几个,董锵锵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抱怨德国的基础设施建设着实堪忧。

走到余姜海的宿舍楼下抬头上望,董锵锵吃惊地发现余姜海的屋子竟黑着灯。

站在大门口等了几分钟,他才跟在几个进大门的学生后溜进了宿舍楼。

走廊里静悄悄的,董锵锵一边打余姜海的手机一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屋内是否有手机铃声,但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电话直接进到余姜海的语音邮箱。

他一直等到过了凌晨12点,余姜海都没回来。他只能悻悻地独自回家。

一连几天,董锵锵都跑去余姜海的宿舍堵他,但余姜海却一直没出现。董锵锵不禁感到奇怪,难道余姜海能未卜先知,提前逃跑躲开自己?

而此时的余姜海正在几百公里外的火车站准备乘火车返回汉诺威。

为了防止方瑞尔再出幺蛾子,他偷偷买票跟着方瑞尔到了东德的那所大学,亲眼看到方瑞尔在考场外给自己打电话,他才放心地把钱转给了对方。

睚眦必报是余姜海的性格,方瑞尔坐地起价这个仇他已经记下了,等张华华的事彻底了结,他就要跟方瑞尔好好算算账了。

跟舒马赫定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临出门前,董锵锵又专门给董父去了电话,ap证书依然遥遥无期。董锵锵只能带齐材料,再一次来到汉大招生办公室。

经过和老白以及董父的沟通,董锵锵的想法此时已有所转变。如果有机会,他就尽量争取参加预科考试,但如果就是不行,那他就在这边边打工边读语言,次年再申请。

反正回国他也是要上班挣钱的,哪边挣得多就在哪边先做着呗。

走廊里只有零星几名外国同学在排队,还有几名中国学生正围在墙边对着ap补充通知窃窃私语。

董锵锵正要再检查一遍材料,陆母的电话不期而至。

“小董啊,我是陆阿姨,你现在说话方便吗?”陆母的开场白每次都很客气。

“阿姨,陆苇最近太忙,我还没联系到她。”董锵锵赶忙把想好的词先抛了出来。

虽然陆苇让他去找余姜海要钱,但这几天余姜海都不知所踪。董锵锵思来想去,感觉很棘手:陆苇没钱,余姜海找不到人(当然董锵锵认为即使找到了余姜海也要不到钱),他和陆苇又非亲非故,借钱给对方父母似乎不妥,但不借的话对方家里又似乎真有困难。

无奈之下,他只能请教自己心中的人生导师老白同学。

老白的建议很干脆:“这种事根本与你无关。你愿意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但你也要知道,老话讲‘救急不救穷’。这次你管了,下次如果她家还有事你管不管?就算你要管,你一次能拿出来多少?能连续拿几次?”

董锵锵踌躇道:“你说的道理我也懂,但如果她家真有困难,人家又跟我说了,不帮心里总会过意不去。而且她妈管陆苇要钱,不光是给她弟上学,还有她爸呢。”

“我说句更难听的,那不是你爸。”老白直言道,“这种事在这边有很多,一开始都是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但帮着帮着就变了味儿,帮忙就变成了应该应分,到最后你不帮时就会落下埋怨,那时你不仅会失去一个朋友,还会变成别人眼中的坏人。”

董锵锵心里清楚老白的话句句在理:“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自己也碰到过。每个人的能力有高低,我可能确实帮不了她太多。我能拿出来的就是1500马克,也就这样了。”

“杯水车薪。”老白叹息了一句,挂了电话。

“嗯,是这样,我这边……事情有些……变化。”陆母的口气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董锵锵的思绪一下从跟老白的对白中跳了出来,思绪的跳跃让他没听到对方的话,只能重复问道:“变化?”

“其实是这样的,小杉这次的成绩虽然还是很不错的,但离一本分数线还差了几分,喔,真的就是差了几分。”陆母提高音调着重强调道。

董锵锵赶忙说道:“祝贺陆杉同学金榜题名。恭喜您了。”

但陆母的口气没有一丝的喜悦,她淡淡道:“说实话,他对自己的这个成绩是很不满意的,我和陆苇的爸爸也有些想法。分数跟他自己预估的分数差了很多。”

“您可以去查分吧?”董锵锵试探着问道。

“是的,我们已经查完了。人家说就是这个分。”陆母叹了口气。

“其实二本也有很多好学校的。”董锵锵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哎,你不知道,我们家陆苇之前就是二本,想找个好点儿的工作可难了,所以我们不想让小杉再重复他姐的老路。”

董锵锵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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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 美好前景需要钱和坚持

董锵锵很清楚陆母说的“不想走老路”是什么意思。一般来说,如果考生对高考成绩不满意,都会先查分,分没问题就只能重考,没有其他选择。

“阿姨您的意思是?”他试探着问道。

“我们家的意思是让小杉再读一年。”陆母语气坚定地说道,“目标就是北清复交。”

董锵锵知道这里的“我们家”是不包括陆苇的。

“小杉他确定要复读吗?”董锵锵的同学里也有复读的,一年的学费和人吃马喂怎么也要大几千。虽然他不清楚成都那边具体的复读费用,但要花的钱不一定比直接读个二本少,更何况很多大学还有勤工俭学的项目。

“他底子好,不上211或985就太可惜了。”陆母无限惋惜道,“他不能跟他姐一样随便读个二本,他的老师都说他天生就是当工程师的料,以后我们还要送他去德国深造呢。”陆母带着无比的骄傲和自信说道。

“您说小杉以后也要来德国读研究生?”

“当然,我们都计划好了。只要小杉明年能考入一本的大学,读两学期就让他出去,不像他姐那样等毕业了再出去,花钱不说,还浪费时间。早点出去读个博士什么的,还能早点毕业挣大钱呢。”陆母似乎已经看到小杉手握大把钞票的样子。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董锵锵就是有想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含糊地讲了几句客套话。

陆母畅想完小杉的美好未来,话锋一转,又把话题引回到钱的问题上。“虽然他爸身体不好,这段时间花了不少钱,但如果小杉他直接上大学,其实家里还可以勉强出得起,但现在决定了要复读,就……就一下变得特别紧张了。小董,不怕你笑话,阿姨现在买菜都是等菜市场快打烊了才去挑些便宜菜买回来吃,肉都是一周才能吃一回,都快赶上过年了……”

董锵锵听到这忍不住叹了口气:生活都这么困难了还要复读,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小杉的压力可想而知。

“所以阿姨想拜托你,”陆母换了个语气,“你看能不能让陆苇抽空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我知道她忙,但家里确实需要她的支持。”

“您方便告诉我您大概需要多少吗?”董锵锵想了个理由,“德国这边的生活压力很大,我想陆苇的钱可能也有限。”

“嗯,这个数嘛……”陆母在电话里明显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想要不要把具体的数字告诉董锵锵。

“没事儿,阿姨您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董锵锵秒懂对方的担心,立刻岔开话题,“那我尽快告诉陆苇,看她的具体情况吧。”

“钱肯定是越多越好。”陆母总结道,“你不是说她开始带人了吗?那每月应该能有不少钱吧?”

董锵锵没想到自己不小心给陆苇挖了个坑,只能哼哼哈哈地遮了过去。

陆母又碎碎念地唠叨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电话,董锵锵暗想,复读看似有了第二次机会但风险实则更大,不见得第二次考就比第一次的成绩更好。陆苇之所以会铤而走险,看起来和她的原生家庭也是有关系的。

他很清楚自己和陆苇非亲非故,根本无需借给对方钱,而且自己这点钱如果借出去十有会打水漂,陆苇即使出狱也不见得能马上还得上这笔钱。更关键的是,就像老白说的,自己这点儿钱就是杯水车薪,救急不救穷。

但如果不借,他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正所谓误谷误一季,误人误一生。万一自己这点儿小钱真能改变小杉的命运也未可知。也许这钱以后真的收不回来了,那就权当是做善事吧。

再说他还借给过冬一晴四千马克,借给雷兰亭一万多马克(雷兰亭还了一小部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那债权多了就更不愁了。

没考虑太久,他心里就有了决定。

十点差两分时,董锵锵走进了汉大的招生办。

舒马赫正眉头紧锁地读着一份文件,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董锵锵已经走了进来。

董锵锵轻轻问候了一声“上午好”,舒马赫这才看到董锵锵站在自己的面前。但由于对中国学生脸盲,他一时没认出董锵锵来。

听完董锵锵说明来意,舒马赫这才恍然大悟。

他拉开抽屉一阵翻找,然后取出一张纸递给董锵锵,同时声音低沉地说道:“很遗憾,董先生……”

虽然来之前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骤然听到这几个词董锵锵还是不免心里一沉。老话说的果然没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但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谁让ap审核得慢呢。

董锵锵苦笑着去接舒马赫递过来的纸,同时问道:“这张是?”

只听舒马赫用铿锵有力洪亮如钟的男高音解释道:“虽然您碰到的这种情况确实是小概率事件,但这中间确实也有我们考虑不周的地方。我们非常欢迎您报考汉诺威大学的预科,现在发给您的这张纸就是我们大学为像您这种情况的学生提供的有条件报考预科的通知书。”

董锵锵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出局了,听完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抱歉,我没太明白。您刚才说的是……有条件报考预科的通知书?”

“是的,请您看这里。”舒马赫用手指在纸上轻轻一划,“考虑到您的特殊情况,只要您能在今年预科考试前向我们提供您的ap证书原件,我们就可以让您报名。”

在这一瞬间,董锵锵感觉自己开始从海底一点点地向海面浮去。他情不自禁地擦了擦汗:这明明是好事,为什么舒马赫要先说“很遗憾”啊?说话大喘气真是坑人啊!

“所以只要我在预科考试前能提供ap证书……”董锵锵话没说完,舒马赫立刻接话道:“您就可以正常参加预科考试。”

事情峰回路转,董锵锵竟没什么激动的感觉,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谢过舒马赫,转身朝外走去,刚走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刚要说话。却见舒马赫微微一笑,大手指向门外:“跟您情况类似的中国学生也都可以得到有条件报考预科的通知书,您可以在外面的布告栏里看到我们的声明。”

董锵锵没想到对方效率竟会这么高,感激地一笑,退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不知何时出现一群面庞青涩的中国学生,正围着布告栏指指点点。

董锵锵欣慰地点点头,大踏步地走出了校门。

门外的阳光正好,绿草如茵。望着草坪上雄浑有力的奔马铜像,董锵锵突然不想坐车,他身形一转,朝着驾校的方向跑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也许从今天,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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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 人贵自立

虽然拿到了汉大招生办发的有条件报名预科考试的通知书,但毕竟不是正式的考试许可。董锵锵心里很清楚,所谓的一线曙光仍然也只是有希望罢了,他能不能入学仍然还是个未知数。

他从ap的官网得知,由于短期内有大量待审核的申请材料从国内和德国寄往ap审核部,所以所有申请者的等待时间都在无形中被拉得更长。

这期间唯一能算好消息的就是人在德国的大学申请者不用亲自飞回国内,只要提供相关材料即可,而国内申请者就要去ap的北京总部接受笔试和面试。

钝刀剌肉的滋味实在太折磨人的意志,董锵锵不知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拿到梦寐以求的审核证。他忍不住打了个国际长途到北京的ap总部,得到的答复却依旧是“我们已经加快了审核工作,请您耐心等待下一步的通知。”

他的心态也在长久的等待中产生了变化,从如坐针毡到度日如年,又从度日如年到心灰意冷。

爱咋咋地吧,疲了的董锵锵有些无所谓了。

星期四,汉大考试中心发布了通知,预科考试的时间最终确定在8月8日星期三上午8点,日期很吉利。当然,这只对那些能参加考试的考生来说。

由于没收到陆苇的转账,陆母很快又给董锵锵打了一通电话。董锵锵打算听从老白的建议,分两次给陆家汇钱。虽然这样他要多掏一次汇款费,但陆母十有还会继续跟陆苇要钱。他准备第一次先汇800,第二次再汇700,这样既给自己留了余地,以后如果陆苇出狱问起来,他也能给陆苇个交待(虽然他根本没这个义务)。

就在董锵锵站在银行的at机前一键一键地输入陆母的账户信息时,一个成都的电话号再次出现在他的手机上。

董锵锵没想到陆母会盯自己盯得这么紧,加上这几天ap的事把他弄得很烦,心里有火,语气就不自觉地变得很生硬。“陆阿姨,我已经把您的话转……”

“请问是董锵锵吗?”一个清脆的男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

董锵锵怀疑地又看了看号码,确实是成都的区号,可他记得自己并没什么成都的同学或朋友。“我是。您哪位?”

“哦,董哥好。我是陆苇的弟弟,我叫陆杉。”男生说话慢条斯理的,听起来很有礼貌。

董锵锵这下有点儿急了,他万万没料到陆母的夺命连环all竟然还升级了,老的催完小的催,还特么让不让人活了?

他脑子一热,差点把陆苇坐牢的事和盘托出。

好在他正站在银行里,肃穆安静的银行大厅让他及时控制住了情绪的蔓延。

“陆杉,你告诉你父母,我正帮你姐给他们转钱,你让他们稍安勿躁。”

“董哥,你先不要转呢。”陆杉平静地说道,“我不需要钱。”

董锵锵本来还在继续输入账号信息的手忽然僵住,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不转?”

“是的。”

“可你妈妈最近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通知你姐给家里汇钱,你姐因为太忙所以才让我帮着转的。”董锵锵特别强调了一下“陆母打过好几个电话催促他”这个事实。

“我知道。”陆杉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因为我妈和我爸想让我复读。”

“不是,你等会儿。”董锵锵越听越糊涂,“我记得很清楚,前几天你妈妈说你对自己的高考成绩也不满意,所以你需要复读一年再考一次。”

“我确实对自己这次的高考成绩不满意,这一点没错。”陆杉耐心地解释道,“但我并不想复读。”

董锵锵立刻反问道:“你不想?可你爸妈想吧?”

“对,我不想,因为我家没钱。”陆杉严肃道,,“所以虽然我不满意成绩,但我也不想让我父母和我姐过得那么惨,我不想当一个吸血鬼。”

陆杉的话让董锵锵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料到陆杉的态度竟会和父母的想法相反。他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电话两头变得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就听陆杉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帮我姐转账,我父母应该就筹不到更多的钱让我复读了,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读大学。大学里有勤工俭学的助学金,我还可以争取奖学金,业余还可以打工,这些都能养家。我是个男人,不能指着我父母和我姐养活我。”

陆杉的这番话让董锵锵侧目,他不禁暗挑大指:小伙子有志气。

想到自己开始时的不礼貌,董锵锵不免尴尬:“那你的意思是我不转了?”

“对,不转。我姐应该比我更缺钱,毕竟她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打拼,还是多留点钱在身边更安全。我这里怎么都能有办法应付过去。”

董锵锵觉得鼻子酸酸的:“那如果你父母没收到你姐的钱,再去找其他人借钱呢?”

“亲戚朋友他们基本都问过了,大家都没什么钱,所以他们主要就指着我姐。”陆杉匀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我姐的手机一直没人接,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的,你的手机号是我姐告诉我的。”

“那什么,陆杉,你确定你不复读吗?”

“我确定。董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陆杉的答复干脆俐落。

“那好,我有个想法,你听听怎么样?”at机旁,董锵锵把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娓娓道来。

听完董锵锵的建议,陆杉忍不住赞道:“董哥,还是你这个方法稳,那我听你的。”

“我再重申一次,咱俩刚才说的这事是你家的家事,也是你的人生大事。我个人觉得,如果你能争取到父母的支持和理解肯定是最好的。所以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应该再和他们多沟通。”董锵锵诚恳地建议道。

“谢谢你,董哥,我会认真思考你刚才的提议的。还有一件事,我以后也想去德国留学,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能给你打电话吗?有些事如果问我姐可能不太方便。”陆杉不好意思地笑道。

“没问题,你可以随时打我手机。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和留学有关的事都告诉你。但在这之前,你必须知道一点,不管你以后去哪个国家留学,你最好从大一开始就认认真真地对待你的每一门课,不荒废时间,不凑合自己,吸取我的教训,把时间都用到正确的地方,明白吗?否则每一个你闪躲的困难,将来都会如鬼魅般打扰你的安宁。”

“董哥你最后这句真有哲理。”陆杉保证道,“我记下了。”

“那句是泰戈尔说的,咱俩共勉吧。”董锵锵说完,如释重负地放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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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 后起之秀

董锵锵最终还是给陆母转了1500马克。

虽然都是往外借钱,但董锵锵的心境已和转账前大不相同。之前准备借给陆母钱时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没不安全感。但在和陆杉聊过后,董锵锵相信陆苇的这个弟弟以后肯定能跑出来。

转账让他莫名产生一种成就感,好像他正拿着铁锹水壶树枝给一棵小树松土浇水和加固。而几年后,小树就会变成大树。

但成就感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得到的。

董锵锵现在每月要承担的各种固定支出包括房租、电话费、生活费、交通费、网费、保险费等,以及一些额外的临时开销,如平时练车的费用。给了陆家这笔钱后,董锵锵隐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虽然公司账上还趴着不少钱,自己手里也还有些债权,但开支貌似越来越多。董锵锵虽不是大手大脚之人,但为了避免坐吃山空,他还是想尽快找一份工打。

他给稻草人酒庄的约翰逊打电话询问葡萄园是否还需要人帮忙,哪知约翰逊却兴奋地告诉他,自从他一次抓了那么多野猪后,园里就再没出现过什么大型动物了,董锵锵客气了几句,悻悻地挂了电话。

此时已近7月底,汉大的很多学生已经完成了期末考试,找工的学生慢慢多了起来。加上从其他城市辗转过来汉诺威的打工者,汉诺威市中心几家劳动中介的工作连着几天都是早上刚开门没多久就被一抢而空,董锵锵只能一边在劳动中介登记排队,一边积极准备重操旧业。

虽然医生给他检查完建议他最好再静养几个星期,以免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但他决定还是尽快出山,毕竟抓野生猪虽然风险大,但高风险高收益。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必须特别注意安全,毕竟第二次路考和预科考试都迫在眉睫,如果再有大伤,恐怕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董锵锵另一个着急复出的重要原因是,在他准备路考、休养骨伤及奔走考试的这段时间里,他从很多渠道听到了关于雷兰亭的各种传闻。有说雷兰亭变成暴发户的,有说雷兰亭换了好几个女朋友的,更有甚者言之凿凿说雷兰亭因为捕猎已经被抓并被警方投进了监狱。各种传闻此消彼长,让人难辨真假。

而让董锵锵更吃惊的是,雷兰亭竟然主动又还了他1000马克,加上之前还的、董锵锵借给他报遗产税的两千八百多马克,雷兰亭前后已经还了差不多近4000马克。

董锵锵没想到雷兰亭的进步会这么大,虽然他并不担心雷兰亭会把附近的野生猪都抓完,但看来雷兰亭已经找到了抓猪的窍门和规律。更重要的是,雷兰亭很可能已经找到了更多的买家。

董锵锵忍不住想给雷兰亭打电话请教业务,但他脸皮薄,张不开嘴,毕竟两人现在是有竞争关系的同行,有些话题可能不方便交流。

就在董锵锵积极找工之际,弗莱舍尔却先给他来了电话。

弗莱舍尔果园里的草莓、樱桃和葡萄已经全都熟了,需要人帮着采摘,但去年他找的那批东欧的小时工今年的时薪全都涨了不少,所以他想问董锵锵有无兴趣,而这份工唯一的缺点是每小时的工钱只有8马克,相比董锵锵卖一头猪得几千马克,简直是天壤之别。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的人挣过大钱后就容易看不上小钱,但董锵锵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钱虽然确实少了些但工不累,而且由于跟弗莱舍尔的熟识,所以他们比一般雇主雇员的关系更融洽。他把工作时间安排在早上7点到下午15点,中间休息一次,这样也不耽误他练车。

果园的面积很大,董锵锵拉上了端木。端木下周就要出发去汉堡实习,乐得先挣些零花钱。

两人边说边做,聊着股票,金融衍生品,以及各种和读书,找工有关的话题,端木给了董锵锵很多选课和考试方面的建议,而董锵锵则分享了很多学车的一手信息。

由于两人的工作效率都很高,原定五天做完的工两人只用了三天半就完成了。

星期天中午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不晒,有风。

端木刚把装满葡萄的竹篮放在地上,就接到女友从慕尼黑打来的电话。他立刻朝董锵锵比划了个手势。董锵锵摆摆手,示意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端木眉眼带笑地边打电话边朝远处的葡萄架踱去。

董锵锵正把地上筐里的葡萄按要求进行分拣,就听远处高坡之上的放养林里传出一声哨响。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目之所及,只见放养林最外圈一片树影婆娑,几只白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山林的另一头。

董锵锵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放养林的方向,耳边只能听见清风拂过后,枝叶发出的扑簌簌的响声,却看不到任何动静。

他一边狐疑地环视四周,一边继续低头收拾着筐里的葡萄。

就在他抱着装满好葡萄的竹筐朝弗莱舍尔派来的农用车走去时,猛听到身后头顶处隐约传来一声高喊:“快!在这边!”

声音依稀是从放养林里传出来的,而且还是中文。

董锵锵一惊,急忙转头回望,但跟之前一样,他一个人影儿都没看见。

带着满腹的疑问,董锵锵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离开农场前,他顺嘴问了一句弗莱舍尔,放养林里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哪知这一问却打开了弗莱舍尔的话匣子。

他告诉董锵锵,自己的林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一拨不请自到的人。他曾偶遇过对方,初见时还以为对方只是喜欢在林子里玩的年轻人,细看时却发现对方手里拿着各式的工具。

虽然怀疑对方捕猎,但他也只是口头警告了一下对方,让对方尽快离开,却并没有报警。

事后他加固了林子的围栏,又增加了很多的警示牌,但对方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开始有意地躲避他,而且那些人也从来没把任何动物卖给他。

弗莱舍尔唯一能确认的是对方看起来是亚洲人的面孔,至于具体是哪国的,他根本分辨不出来。

好在那些人暂时还没惹出什么事来,而弗莱舍尔最近又特别忙,他既要顾着销售又要防备大家伙们生病,所以也顾不上细究对方的来路和目的。

董锵锵听完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雷兰亭,难道这些人是他的捕猎团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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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 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董锵锵转念又一想,这事是雷兰亭的可能性很小。

首先,雷兰亭是那种事必躬亲的主儿,一般不会假手于人。如果是他带队,弗莱舍尔不可能认不出来。况且抓猪这种事的高收益主要体现在参与的人少,换句话说,分钱时的人也少。如果弄一个团队来做,意味着最后分钱的人也会多,那样的话每人到手的钱其实都不多,以雷兰亭的性格肯定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其次,雷兰亭和董锵锵曾有口头约定,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地盘。而且卢克的放养林不见得比弗莱舍尔的林子小,雷兰亭没必要跑到他这边来。

如此看来,十有是出现了第三方的捕猎团队。既然这事他和雷兰亭能做,那其他人自然也能做。他忍不住好奇,这事既然不是雷兰亭和他说出去的,那还能是谁传出去的呢?难道说是自己上次见过的雷兰亭的助手小杰?

董锵锵本来想给雷兰亭打电话问问究竟,但想明白其中的因果后就没再打,结果傍晚时分雷兰亭却给他丢了个电话过来,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兴师问罪:“不是说好互不打扰么?你什么意思?”

董锵锵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自己白天的猜测不离十,当即否道:“我没去卢克的林子。”

“可我听卢克说他在林子里碰到了其他人。”雷兰亭似乎对董锵锵的话有所怀疑,“不是你的新团队么?”

“卢克见过我,如果是我带队,他怎么会不认识我?”董锵锵语气温和地问道,“卢克是不是跟你说他看到几个拿着一堆捕猎工具的年轻人,而且看起来都是亚洲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你你怎么知道的?”雷兰亭听完更困惑了。

“弗莱舍尔也碰到了同一拨人。”董锵锵沉声道,“而且我中午听到了他们说话,应该也是学生。”

“你听到了?”雷兰亭眼睛一亮,“什么意思?”

董锵锵简短地描述了一下自己中午在弗莱舍尔果园里的所见所闻,雷兰亭听完,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所以真不是你?”

“不仅是我,端木也听见了,而且我当时就知道林子里的人肯定不是你。”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雷兰亭的疑心似乎比之前有所加重。

“这点儿信誉你肯定还是有的,不然你也不会还我钱。”董锵锵反问道,“而且你经常在卢克的林子里跑,难道你从没见过这些人吗?或者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

“怪就怪在我一次都没碰到过。”雷兰亭边回忆边说道,“但我最近听说有人卖野猪给东南亚人开的餐馆。”

“东南亚人开的餐馆?”董锵锵眉毛一挑,“餐馆叫什么你知道吗?”

“极品芙蓉。”雷兰亭笃定道,“就是之前烧毁的那个‘一品芙蓉’,那餐馆原址翻建了。”

骤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董锵锵不自觉地一愣,他这才想起,老餐馆失火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靳远,自从上次他在西餐馆外跟丢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后,他就再也没有靳远的任何消息了。

“喂喂?”雷兰亭听对面没动静,对着电话高喊道,“人呢?”

“你让你的助手,那个叫小杰的男生去打听打听餐馆的事。”董锵锵岔开了话题。

“上次我被抓后他就退出我的团队了,现在我有新的助手。”

电话两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董锵锵刚要挂电话,就听雷兰亭突然问道:“我听说……乐乐脚崴了。”

“这你都知道?”

“乐乐是个好女孩,我知道她心里喜欢你。你要不喜欢人家就早点儿跟人家说,别耽误人家找下家。”雷兰亭的语气分外严肃。

董锵锵没料到雷兰亭会突然扯到这个话题,似乎在这里单身是一种匪夷所思的事,不管女生还是男生,都必须要有男/女朋友才正常。

“不管你打听到什么,都记得告诉我一声。我这边也是。”董锵锵赶忙岔开那个让他尴尬的话题。

没等董锵锵再叮嘱更多,雷兰亭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次日,就在董锵锵打算专门跑一次弗莱舍尔的放养林看看情况时,突然接到老白的电话通知,他的火车比原定计划更早到汉诺威,他让董锵锵准备好酒菜给他接风洗尘。

由于老白特别叮嘱,所以董锵锵这次也没叫其他人。专心炒了几道横菜,又备了几瓶老白爱喝的威士忌,一边复习路考要点一边等人。

老白风尘仆仆地进了小楼。

“我估计一时半会儿没空找房了,所以这段时间还得借这里凑合凑合。”老白跟董锵锵碰了下杯,酒精洒在了桌上。

“哎,求之不得啊。”董锵锵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白斜着眼冲董锵锵“嘿嘿”一笑:“还郁闷呢?”

“憋屈。”董锵锵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掐的动作,“而且越感觉不顺就越不顺。ap是这样,路考是这样,最后连抓猪也是这样。”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老白放下酒杯,笑眯眯地挑了一块儿肥多瘦少的红烧肉放进嘴里,边嚼边用手指尖轻点桌子边笑着说道,“怎么你小子现在变怨妇了?就没点儿好消息告诉我么?”

“怨妇?”董锵锵被这个比喻气笑了,回道,“马上第二次路考算好消息么?”

“当然算啊。”老白说着从背包里抄出一件拉夫劳伦的pl衫扔给了董锵锵,“这个就当预祝你路考成功的贺礼。”

董锵锵把衬衣放到一旁:“还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一下。”

“说。”老白运筷如飞,一盘子菜顷刻间见了底。

“即使8月3日路考过了我这次可能也没法跟你一起出去学带团了。”

“为啥?”老白夹起一片蘑菇。

“8号上午预科考试。”董锵锵给自己倒了杯气泡水,“刚出去就还得回来,时间太赶了。”

“那你先考试,考完了去找我也可以。反正这两周我都在德国境内,你买张火车票就够了。”老白不以为然地说道,“而且你考完预科也没其他事,就等着9月开学了,倒不如把这段时间好好利用起来。另外你抓猪那事我一直就觉得不靠谱,完全是看天吃饭,还动不动就是大伤,这不是可持续的商业模式。现在是旅游旺季,最近来德国旅游的游客增加得很快,正是你建功立业大赚钞票的时候,夏季可是导游的黄金季节。”

老白说话时董锵锵基本就是低头认真听着。虽然老白的有些话董锵锵并不认同,但老白看问题的角度和思考问题的逻辑确实有很多可取之处,董锵锵真心觉得跟着老白能学到很多。

“那我听你的,预科一考完我就找你去。”董锵锵举起气泡水敬老白。

“孺子可教。”老白笑呵呵地透过自己的酒杯望着董锵锵,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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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否极泰来

第二次路考的前一天,董锵锵特意查了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是风和日丽的好天,这让他宽慰不少。

听取了教练卡丽娜的建议,董锵锵通过另外一家驾照考试机构dekra报了名,不过他依然还是选择从驾校出发。

考试时间定在了上午9点整,穿着老白送的pl衫,董锵锵7点30就到了驾校外,一边回忆之前的练习,一边等着教练和考官。

如果说第一次路考董锵锵还有志在必得一次过的心气,这一次的董锵锵已经彻底看开了。

反正路考过了还得继续准备预科考试,预科考完才能知道接下来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如果第二次路考再不过,那他就再考第三次,顺便去看看传说中两次路考不过要去完成的“智商测试”究竟是个什么鬼。退一步说,即使他没有取得驾照,也还可以跟老白学做导游,也不是只有当司机一条路。如果学做导游这条路再行不通,那8月份他就直接去绿光养老院打工,反正肯定有事做。

想好了各种退路,董锵锵只觉得心台一片宁静,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下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意思并不是说山前突然出现一条新路,而是开车的人变换了思考问题的方式,看待事物时换了新的视角,所以才能发现一条以前就存在但却一直被忽视的路。

8:12分左右,卡丽娜开着董锵锵熟悉的驾校汽车出现在街道旁。

由于距考试还有足够的时间,卡丽娜让董锵锵直接在闹市区又开了几圈。她一边提醒董锵锵要注意的点,一边叮嘱他留心周边哪些地方正在修路,哪些地方挂出了绕路或临时交通指示牌,还有哪些地方可能会突然出现老人、小孩或自行车爱好者。

耳边听着卡丽娜的谆谆教导,董锵锵的注意力也愈发集中起来。

离9点整还有几分钟,董锵锵和卡丽娜正在车外小声讨论着几个理论问题,就听不远处有人声音洪亮地打招呼:“早上好!”

卡丽娜和董锵锵同时回头,只见一个身宽体胖,须发皆白,看起来很像圣诞老人的老者朝两人阔步走来。

“霍夫曼穆勒。”老者说着主动把自己的考官证递了过来,“我是您今天的考官,您可以直接叫我穆勒或霍夫曼都可以。”

董锵锵暗想,这个考官跟上次的古特考官明显不同,看起来友好和善,不像古特一样一出现就耷拉着脸,好像别人欠他多少钱一样。

在检查了董锵锵的证件后,三人上车落座。

董锵锵依然是先检查三人的安全带是否系好,而霍夫曼也没着急让董锵锵发动汽车,依然是程式化地先提了几个跟汽车驾驶及机械原理有关的小问题,这些问题董锵锵早已烂熟于心,就算不理解,他也能流利背诵。见董锵锵对答如流,霍夫曼满意地大手一挥,小车缓缓驶上了街面。

由于刚在市区开过,董锵锵对市里的交通状况很熟悉。霍夫曼没着急让他跑高速,而是指挥董锵锵朝郊区的居民区开。

居民区大部分都有限速30的牌子,速度根本提不起来,董锵锵这下不用太担心急刹车和熄火的问题了,却要时刻提防突然出现的第三方,比如速度奇快的自行车侠或摩托侠。

居民区中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和丁字路口比比皆是,很多地方只有一条斑马线,个别斑马线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变得黯淡不清,稍不留意就看不出来。

董锵锵心知霍夫曼正检测他对汽车在路口时的行车优先权的理解和运用,于是故意把车往自己熟悉的路口开。

他第一次路考就是折在优先权的理解上,所以在后续练车中早就针对这个短板进行了强化练习。他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让优先权这种事影响自己拿驾照。

德国交规对优先权的规定是谁有行车优先权就谁先走,该让的时候必须要让,但不该让的时候也绝对不能让。但无论何时,行人的安全都会大于交规。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甚至开始祈祷能再次出现类似的情境让他可以向考官表白自己对交规的理解,但同时又惊讶自己的念头过于可怕。

只是这次他的运气很好,在几个容易出现优先权纠纷的十字路口,他既没碰到车也没遇到人,安全地避过了所有可能的陷阱。

见实在碰不到车,时间又过去大半,霍夫曼只能无奈地让董锵锵上高速。

与上次的高速路不同,这次的高速既没修路牌也没太多限速牌,但却有很多拐弯。由于路旁的高大树木会不时地遮挡司机的视野,董锵锵不敢提速,只能小心翼翼地让车速在100迈左右徘徊。

顺风顺水地开了十多分钟,霍夫曼命令董锵锵下高速找地方侧位停车。

见旁边不远处有一个中型的建材超市,董锵锵径直开了过去。

停车场里的车满坑满谷,董锵锵转了好半天才找到个车位。

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回头看己车和后车的距离。就在他准备把车停到两辆跑车中间时,突然在左后视镜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耳钉男阿泰和一个女生手挽手走进了超市。

这一惊非同小可,董锵锵立刻一脚踩住了刹车。

霍夫曼根据车距判断董锵锵的车停进去和开出来都没问题,正准备在表格上打勾,冷不防董锵锵一脚刹车,由于自重大,他整个人往前轻晃一下又立刻朝后座摔去。

“为什么踩刹车?”霍夫曼懵道。

听到对方这么问,董锵锵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举动可能带来的后果,急忙辩解:“不好意思,我……”

就在这时,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猛地从车头的侧前方一闪而过,消失在旁边的车底部。

由于侧位停车并不必须限时完成,而且交规中也没要求停车时不能踩刹车,所以董锵锵的做法并无违规或不妥之处,加上看到野猫,霍夫曼误以为董锵锵是为了避免车碰到小动物才故意这么做的,只能嘟哝一句:“下次慢点。”

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手快脚快地泊好车,得到霍夫曼的认可后又开了出来。“然后呢?”他问道。

霍夫曼在一张表格的几栏里分别打了勾,欣慰地点头道:“您现在可以开回驾校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等于说董锵锵已经基本通过了考试。

但董锵锵上次就是挂在回驾校的路上,这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四周的路况,全神贯注地朝驾校驶去。

望着建材超市渐渐消失在车内后视镜中,董锵锵深吸一口气,看来等预科考试完,他得多往这个地方晃晃了。

回程路上,董锵锵加了万分小心,却没想到一路绿灯,异常顺利地回到了出发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董锵锵从霍夫曼手中接过路考通过的证明时,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激动,也许是之前的压力太大,他只感觉到大脑里一片空白,以至于根本没仔细听霍夫曼后面跟他说的话。

送走霍夫曼,卡丽娜恭喜道:“董先生,您今天发挥得很好。恭喜您拿到驾照。”

“谢谢谢谢。”董锵锵这时才缓过神儿来。

“您手里的路考通过证明的有效期是三个月,凭这个证明您现在就已经可以开车了。您的驾照大约在一个月后寄到您家里,请注意查收。”卡丽娜热情地伸出手,“董先生,希望您以后开车时能时刻遵守交规,做一名优秀的驾驶员。当然,如果您旁边还有人也想学车……”

“那我会让他们都来找您的,我保证。”董锵锵真诚地说道,“因为您是一名优秀的教练,卡丽娜女士。”

卡丽娜淡淡一笑,转身进了驾校。

董锵锵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天还是那么蓝,阳光温暖却不炽热。

他这时才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他迫不及待地给他的朋友们打电话,跟他们分享自己通关后的喜悦。

他边打电话边盘算,接下来要不要买一辆二手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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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 二手车

离预科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但董锵锵的ap证书依旧杳无音信。

他又去了趟监狱,把给陆母汇钱的事以及陆杉9月上大学的事都写信告诉了陆苇,陆苇的回信很简洁,只有“谢谢”两个字。

回家途中,董锵锵专门又去了一次汉诺威移民局。移民官告诉他,读语言的签证周期最长是两年,如果两年后他还没通过任意一所德国大学的dh考试,那他就很难再延读语言的签证了。

董锵锵顺便又问了如果他不读书,而是在德国开公司或打工,在签证方面是否会有什么问题。移民官看起来对他这个问题很吃惊,但还是礼貌地回复他,如果他不读书,那他的读语言签证就会被改为劳务工作居留签证,而这个签证的最长时限是四年。

“我听说在德国开公司可以移民,如果我的条件符合移民要求,但我又不想移民,只是在这边工作,那又会怎样?”董锵锵继续问道。

“如果您符合条件但不想移民,还有长期居留和永久居留两种选择。到时,贵公司的收入、纳税额度以及公司解决了多少个德国人的就业岗位等因素都会对您是否能拿到长居或永居有影响。”移民官耐心地解释道。

董锵锵心想,如果公司收入不达标,那最多只能在德国呆四年。如果能想办法增加公司收入,那要么抓猪,要么跟着老白带团,不管怎样都要奔钱程。

听老白的意思,似乎夏季的旅游团会更多一些。正好可以与抓野猪形成业务互补,两条腿走路总是机会更多些。

说到抓猪,似乎汉诺威已经出现了很多同行。董锵锵猜测,也许用不了多久,更多的竞争者就会冒出来。如果是这样,自己必须未雨绸缪,尽快找好替代方案。

好在他已经拿到了驾照,他的活动半径相比之前增加了许多,也许以后跨城捕猎也是个方向。他又进一步想到,如果只考虑短期,他可以租车,但如果从长期考虑,可能还是有一辆自己的车会更方便。但买车是买车,德国新车的普遍价格太贵,董锵锵这样的穷学生还是选二手车更合适。

既然确定了要买二手车,那接下来就是去找二手车交易平台的活儿了。

董锵锵习惯使然,先搜了一下汉诺威本地的二手车电商平台。

但他忘了一件事,德国的互联网业一直发展滞缓。直到今天,德国的大型互联网公司都不多,更别说在2001年找一家专业的二手车电商了。董锵锵费劲巴拉地在网上逛了半天,只找到一家位于汉诺威郊区的二手车电商,以及德国ebay上零星的几个卖家。

他挑出几款中意的车型,分别给几个卖家致电,但他的咨询电话无一例外地进了对方的语音邮箱,他只能留下自己的电话等待对方回复。

线上的看完了再瞅线下。

与找房类似,在德国大学的信息栏、居民区的布告栏以及市中心的一些广告牌位上都张贴有卖车信息。董锵锵粗略统计了一下,发现市里有十几家不同规模的车行,由于广告上的信息少,他只能一家一家地实地跑。

一圈跑下来,董锵锵心里这才有了数。

德国进行车辆交易的场所主要分为三种。首先是高档车行或汽车大厂的4店,比如bba都有自己的授权经销商。这种店里几乎没有二手车,清一色的新车,恨不得都是当年新款,除了车辆的颜色簇新,价格也都是杠杠的。董锵锵看到一辆保时捷的跑车标价39999马克,一群衣着时髦的德国老奶奶正围在跑车周围指指点点。董锵锵看了看自己干瘪的钱包,默默地把这种车行从自己的选择清单上划掉。

第二种是中档车行,这种车行的场地规模较高档车行来说面积更大,通常有一片能停百余辆车的停车场,场里的车从高档到低档都有,但跑车很少,多以轿车为主,偶尔能见到房车或卡车。车行通常还会配修车厂,经营方式也以前店后场的形式居多,老板多是修车师傅出身,出售的二手车一般还会提供一些基本的质保维修服务,考虑到德国人的修车工艺及相对严谨的性格,董锵锵感觉在这种地方买车还是比较安全的,唯一的缺点就是二手车的价格似乎还是略高。

最后一种就是修车作坊小车行。这种模式多以家庭作坊夫妻店为主,跟第二种类似,虽然也是前店后场的模式,但能提供的车极为有限,车源杂,车辆质量参差不齐,多以中老年车为主,待售车辆多的也就是小几十辆,少的就只有十几辆了。

董锵锵不懂车,只能边看边问。

老板几句话一套就知道董锵锵是刚拿到车本的生瓜蛋,立刻满脸堆笑,挤出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飙着一口东欧德语积极向董锵锵营销起来。

董锵锵这次挑车主要也以询价为主,没打算真买,见老板热情洋溢,服务态度一流,立刻调整聊天目的,改为以练习口语为主,打听信息为辅。

“我这边虽然没有豪车和跑车,但都是性价比一流的优质车。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听不懂。”董锵锵故意做垂头丧气状。

“现在很多车都是工业流水线生产的,质量不稳定。”老板咧嘴一笑,一口四环素牙让董锵锵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这些车,很多零部件都是纯手工制作的,纯手工你懂吗?那是真正的德国工艺啊。它们每一件都是艺术品。”老人怜爱地看着眼前车门掉漆的旧车,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杰作。

“我不需要轿车,你这里有皮卡么?”董锵锵环视四周,突然问道。

“皮卡?”老板被董锵锵说得一愣,“干嘛?”

“我在农场干活时用。”董锵锵追问道,“你有没有二手皮卡?”

“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皮卡一般都比轿车贵。”老板狡黠地一笑,“当然如果你诚心要,价格都可以再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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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镇店之宝

“先把你有的(皮卡)都让我看看。”董锵锵望着停车场里一辆辆上了年纪的旧车说道。

“如果你真心买,我可以把我的‘镇店之宝’忍痛割爱。”车铺老板摆出一副“董锵锵马上要捡大便宜”的表情,边说边往门外走去。

董锵锵心知这种车行一般都没什么好车,幸运的话或许能捡个便宜,但一不留神可能就打眼了。当下也没多言,跟在对方身后,在一堆旧车中闪转腾挪,不一会儿便站在一辆银灰色的皮卡汽车前。

“福特150。”老板一脸得意地绕着车兜圈子,“业界公认的最经典的皮卡王者。发动机动力强劲。虽然跑了18万公里,但主要部件全都完好如初,而且油耗稳定,售后便利,绝对是我这里性价比最高的汽车。”

董锵锵不发一言地绕着车转了转,伸手拉开车门,猫腰钻了进去。

坐在驾驶位上,董锵锵不慌不忙地掏出个本子,一边看本子内容一边检查车的各项数据。

他确实不懂车,但并不妨碍他通过互联网学习挑二手车的方法。

他瞄了眼里程表,车铺老板果然没说假话,车已经跑了186000公里,这个数不算少,一会儿说不定可以当一个砍价的筹码。

车铺老板见董锵锵手里拿个本子,看一眼本子再看一眼车,心下好奇,探头扫了眼本子,只见上面连图带字,字还看不懂,好奇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董锵锵没理会他的问题,下车走到车前,架起前车盖仔细寻找着什么。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指甲盖大小的锈迹上,他正要低头细看,车铺老板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满脸堆笑地走上前,伸手在发动机上方胡乱比划着,同时笑道:“发动机什么的都没问题,这个我可以保证。如果你真买,发动机我们可以提供三年质保,哦,其实五年也可以……”

“这车哪年的?”董锵锵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96年。”车铺老板回答得很干脆。

董锵锵不动声色地又放下了前车盖,钻回到驾驶室,问道:“我能开几圈么?”

“当然,当然。”车铺老板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话音刚落,车内的董锵锵已经转动钥匙,一听发动机的声音,立刻又问道:“汽油车?”

他开了一个多月的柴油车,已经能听出柴油发动机和汽油发动机的明显不同。

“恩?对啊。汽油的。美国原装的嘛。”

董锵锵知道,德国加油站提供汽油和柴油两种油。一般来说,汽油车便宜,但是不同型号的汽油会比柴油贵,而柴油车普遍更贵一些,但胜在燃料的价格优势,所以很多德国人会考虑选柴油车作为代步工具。

“来点儿音乐,开起来感觉会更好。”车铺老板不等董锵锵同意,一把拧开车上的收音机,“车载音箱原车主改(装)过,老牌的哈曼卡顿,高音亮,低音稳,绝对的高级货。”他卖力地赞叹着。

但董锵锵根本不关心音质如何,熟练地挂上档,轻点油门,皮卡低吼一声蹿了出去,把车铺老板留在一堆烟尘中。

车刚一开出,董锵锵立刻关了收音机,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车辆有无异响。

让他意外的是,所有声音听起来都正常。

由于车场实在太小,董锵锵简单转了三圈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感觉如何?”车铺老板期待地望着董锵锵,笑呵呵地问道,“是不是跑起来非常有力量?”

“这车之前出过事故吧?”董锵锵故意沉着脸问道。

“我们这儿从不卖事故车。”老板急赤白脸地分辩着,脸上的皱褶更深了,仿佛用细线勒出来的似的,“这一点你可以看车的喷漆,要是撞过的车一看就能看出来。”

其实不用他说,董锵锵已经在这么做了。但对方确实没说谎,从外观看,车确实没有重新喷过漆的痕迹。

“那这车之前的几个主人都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董锵锵再次支起前车盖,检查发动机和各种管子有无纰漏。

“嗯,上一个车主好像是个英语老师,我们一般不打听客户太多的情况,这些是个人。”车铺老板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怎么样?买不买?”

董锵锵不置可否地又扭头看了看四周,没接茬。车铺老板见董锵锵不言声,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董锵锵突然指着远处的水泥台说道:“我需要再看看这车的底盘。”

车铺老板眼皮一翻,手往车上一搭,不满地瞪着董锵锵:“你看也看了,开也开了,给个痛快话,到底买不买?”

“我需要都看完了才能决定。”董锵锵不慌不忙地说道,“如果都没问题我肯定会考虑的。”

“这车底盘没问题,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出质保,两年三年都没问题。”

“你刚才不是还说可以出五年的么?”董锵锵故意偷换概念。

“发动机可以五年,底盘最多三年。”车铺老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董锵锵,“你到底有钱没钱?没钱赶紧走人,别耽误我做生意。”说着,他狠狠地放下前车盖,车盖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我当然买车,但买车之前肯定也是要看清楚的。如果我连这车是96年还是99年的都没看清楚就买了,那以后出了问题你负责吗?”

董锵锵刚才已经看到车架上写的出厂日期是99年,和车铺老板介绍的整差了3年。如果说从96年开到01年跑了18万公里还情有可原,但99年的车才开了两年就到了18万公里可不能说是省着开的。

见董锵锵轻易识破自己的伎俩,车铺老板脸上一阵变颜变色。他恼羞成怒地挥舞起肥胖的手臂,态度蛮横地驱赶道:“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赶紧滚!不然小心我报警抓你。”

见对方一副气急败坏又理屈词穷的样子,董锵锵忍不住暗笑:幸亏自己提前做了功课,否则肯定得中了对方的道儿。

“那你这车打算卖多少?”董锵锵并不怕对方报警,还想继续再看看其他车,顺便积累一下挑二手车的经验,于是退了一步,缓和了一下对方的情绪。

车铺老板充满怀疑地盯了董锵锵好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董锵锵没搭理他,转身继续研究车。

“1万5千马克,整车两年质保,发动机三年质保。”车铺老板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猛抽了两口。

“嗯,我刚才试车时看到那边好像还有一辆皮卡,”董锵锵指着不远处一个角落说道,“那车什么情况?”

车铺老板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扬了扬手:“那车没修完呢。”

“那车问题严重么?”董锵锵说着,人已经朝另一辆车走了过去。

“哎,你干嘛去?”车铺老板陡然一惊,急忙追了出去。

董锵锵已经一溜儿小跑来到了第二辆皮卡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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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 道高一丈

车铺老板没好气地冲围着皮卡转悠的董锵锵一通抱怨,但董锵锵根本没认真听对方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只是专注地欣赏着眼前皮卡飘逸的长车身,流线型的外观,以及最吸引人的后车箱。

虽然白色皮卡的车身上落满了灰尘,车门、前车盖及车尾还有几大块掉漆的部分,但董锵锵来之前专门做过研究,已经认出眼前的这辆皮卡正是大名鼎鼎的、2000年才上市的丰田坦途。

这款皮卡汽车是丰田专为美国市场设计的,目的是为了跟美国皮卡福特150进行pk,争夺北美皮卡市场。美国人非常喜欢这种集卡车的载重量和v的长途越野于一体的多功能轿车。

董锵锵迅速估了一下,如果按中型野猪的体格来算,车尾箱挤一挤放八只甚至九只野猪应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随口又问了一次:“这车哪儿坏了?”

见董锵锵对这辆皮卡似乎比对福特150更有兴趣,车铺老板眼珠一转,口风立转:“我说的修不是说它什么地方坏了,而是这其实是辆新车,只是因为在停车场被其他车剐了,所以需要重新整车喷漆。对,就是喷漆而已。”

董锵锵不知道的是,这辆坦途虽然没大毛病,但因为前一个车主开车不懂保养,所以愣是把皮卡这种超级结实的耐用车也折腾出一身毛病。车铺老板本想把车拾掇好后重新喷漆,再按八成新车去销售,但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眼尖的董锵锵发现了。

有了刚才差点被骗的经历,董锵锵自然不相信对方的话。他再次现学现卖“挑二手车三板斧”:检查发动机等重要部件、跑两圈观察车辆有无异常,最后更是直接把车开上了水泥台。

他根本没问车铺老板是否同意他这么做,而车铺老板似乎也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多年的销售经历让车铺老板早已看出董锵锵对皮卡的喜爱,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想办法把自己的福特150或丰田坦途卖一个高价给董锵锵。

停稳车后,董锵锵三蹦两跳地钻进了水泥台下的凹槽,抬头仔细地检查着车底盘有无滴漏或磕碰的迹象。

车铺老板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后,压低声音狞笑道:“不用看了,我肯定不会骗你,这车绝对没问题的。”

董锵锵刚才试车时确实没听到任何异响,发动机工作时的声音和其他零部件听/看起来也都正常,除了里程表近13万公里及车外漆磕损严重外,其他方面似乎也都能说的过去。

他又特别关注了一下车架上的字符,不仅生产日期是2000年的,而且皮卡的原产国和组装厂也都在美国。

“这车,多少钱?”董锵锵走出凹槽,站在旁边的空地上,抬头仰望坦途的车身,朗声问道。

他本来只想先广泛了解一下行情再定买什么车,哪知一眼万年,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盘算到底该怎么跟对方划价。毕竟挑车还能借鉴前人的经验,但砍价完全就看个人的现场谈判能力了。

“新车肯定贵一些的,”车铺老板“嘿嘿”一笑,“一口价,25000马克。”

“你这车漆都掉了这么多了,而且1年就跑了13万公里,还卖25000?”董锵锵故意摇头做不满状,“这也太离谱了吧?”

俗话说褒奖是看客,贬低是买家。如果买家一直夸好,那这笔生意十有做不下去。但如果卖家横挑鼻子竖挑眼,除个别情况外,那就说明对方是真心想买,找茬的目的是为了压价。车铺老板经商多年,自然深谙其中的门道,一听这话就知道董锵锵心里在想什么。

“那些就是些皮外伤而已。”车铺老板豪气冲天地保证道,“只要25000,我保证给你一辆新车。”

“新车?”董锵锵故意长叹一声,“不对不对,现在这款新车也才4万多不到5万马克,你这车都这样了还要25000?那我真买不起。你还是继续留着给下个有缘人吧。”说罢,董锵锵转身迈步作势就要离开。

董锵锵虽然是在讨价还价却并没给出一个自己的报价,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老白在他买车前曾特别提醒过他:如果车行的车主是德国人,那最好不要还价或还价极少,因为德国人的报价通常是一分钱一分货的,贸然砍价很容易引起纠纷。但如果卖家不是德国人,那就可以适当还价。但不管卖家是哪国人,如果董锵锵不打算买就千万别还价,免得惹出不必要的是非。

可老白也只是给了他个策略,具体多少才是“适当”并没告诉董锵锵。

董锵锵确实有心买,但对方的报价的确又太贵,他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忍痛割爱。

但车铺老板岂肯放过到嘴的肥肉,立即在他背后高喊:“那你想出多少?”

没等董锵锵作答,有车铺伙计叫老板回办公室接电话。趁他回去接电话的空档,董锵锵连忙给端木打电话让他帮自己查一下网上有没有类似车辆的报价。

端木的效率一如既往的高,很快给了他回复:网上能查到的同款二手车,如果没有大毛病,(里程数)6万公里的车大概售价在15000到20000马克之间。

董锵锵心里一下有了谱。

等车铺老板火急火燎地从办公室里赶过来时,董锵锵故意面有难色地说道:“我确实喜欢这辆车,但我银行账户里只有8000,我最多也只能出到10000。如果你能接受,那咱们马上过户。”

董锵锵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没钱说得婉转动听。

车铺老板如果没接刚才这个电话,肯定会指着董锵锵的鼻子破口大骂,但他刚接到的却是车场房东打过来的催他交上月租金的电话。他最近的业务很不景气,很多生意被同行抢走,而堆在停车场里的破铜烂铁又不能马上变现,这让他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他不甘心地晃了晃脑袋,严词拒绝道:“1万绝不可能。”

“那周末愉快!”董锵锵礼貌地问候了一声,转身就朝外走。

也许下一家车行会有更好的皮卡,他心里想着。

见董锵锵毫不留恋地离开,车铺老板又感到一阵不舍。他沮丧地望着董锵锵的背影马上就要消失在停车场的门口,终于无可奈何地嚷道:“1万的质保期就6个月。”

“6个月没问题,我能接受。”董锵锵转身笑道,“但我又想起一件事,我的银行对我每月能用的钱有限制,我只能分期付这1万。”

听到这个消息后,车铺老板顿时愣在了原地,他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通红,又从通红变成了酱紫。

董锵锵边朝他走去边大声说道:“如果现在咱们就签合同,也许在你下班前就能收到我的第一笔银行转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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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 葵花向阳

董锵锵在谈价时也耍了个花招,他除了一个跟延签相关的trb银行账户确实是受限的外,其他的账户都不受限。但董锵锵相信,车铺老板肯定不会怀疑自己的这个说法,毕竟德国很多银行都有奇怪的要求。

车铺老板确实如董锵锵所料并未想的太多,他关心的只有售价。

他希望用10个月的时间来支付10000马克的车钱,那样的话,每个月只要想办法抓一头野生猪就差不多了。

虽然从试驾的地方到车铺办公室的距离很近,但董锵锵还是把车开了过来。

趁车铺老板跟其他人寒暄的功夫,董锵锵拿出相机,把发动机舱的内部及一些关键螺钉位,还有一些他认为重要的点,如车窗玻璃上的出厂日期,车架号,车底盘能拍到的地方都尽可能地拍了下来。

“拍完了就进来签合同。”车铺老板面无表情地看着董锵锵忙上忙下,脸上没有一丝卖家的喜悦。

他把厚厚一摞纸丢给了董锵锵,董锵锵捧着合同仔细读了起来。他在网上看过二手车挑选指南,说这种时候一定不能着急,必须读清每一个条款,否则没看清就签字,再出了任何问题都是自己掏钱了。

董锵锵还是掏出自己的小本本,一个要点一个要点地对照,生怕看漏了什么。

车铺老板不耐烦地点着烟,坐在位置上愁眉苦脸地翻看自己的账单。

董锵锵读了二十多分钟,没发现问题,刚松了口气,一行小字跳入他的眼帘:保用证6个月。

保用证一般指的是汽车生产商提供给汽车消费者的质保,而不是汽车经销商给消费者提供的质保。

换句话说,董锵锵拿到6个月的保用证其实没什么用,因为一旦车在保质期内出了故障,他要投入时间、精力和物力去找美国的汽车生产商,那基本就相当于自费维修了。

“你写错了。”董锵锵把合同递给车铺老板,“我们刚才说好的是质保期6个月,不是保用证6个月。你改一下吧。”

车铺老板本以为董锵锵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外国愣头青,还想耍个心眼儿,没想到被董锵锵毫不留情地当面指了出来。

他恨恨地瞪了董锵锵手里的手册一眼,不情不愿地改了词又重新打了一张。

买二手车重要的就是先看车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再谈价格和保修期,最后剩下的就是保险。但保险并不是车铺能负责的,所以也没什么可谈的。像董锵锵这样的新手,第一年的保险费差不多要3000马克或更多,如果每年都不出事故,那这个保费会逐年递减。但只要出一次大事故,保费就会在次年立刻回涨。

合同看不出什么更多的毛病,董锵锵大笔一挥签上了名字。

“喏,这些是给你的。合同一份,汽车保养历史手册一份,其他文件你自己看看。哦,对了,接下来你按这个流程单上的要求去办。”车铺老板递给董锵锵一摞文件,“等你拿到车牌了再来我这把剩下的钱交了,到那时喷漆应该也差不多了。”

“这些事大概要多久?”董锵锵完全没头绪。

“这我哪知道?看你自己的效率了。”车铺老板没挣到董锵锵的钱心里很不爽,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董锵锵估计多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只能又拍了几张汽车的照片,揣好了回了家。

晚上他给老白打电话汇报这事,老白很是诧异:“你花了1万买了辆皮卡?你怎么想的?”

“我就觉得那车挺能装东西的,以后要是搬家或者打工什么的都挺方便的。”

“你开皮卡以后可接不了小的旅游团。”老白埋怨道,“谁愿意做皮卡的斗里啊?你应该买轿车才对。”

董锵锵没说有皮卡好出去抓猪的事,只能用其他话题把这事糊弄了过去。老白猜到他的心思但也没说破。

星期天到处都不开门,董锵锵窝在家里把买车合同前后又看了几遍,然后在网上查好办车险的机构和申请流程,以及去汽车牌照颁发处预定车牌的事。

董父最近几天一个电话都没来,董锵锵已经对参加预科考试和9月入学都不抱希望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到车牌。

由于端木和老白都不在汉诺威,董锵锵想找人聊天都没得找。研究了半天汉诺威周边哪儿还有森林,然后带着诱饵,又跑到弗莱舍尔的放养林去了。

星期一一整天,董锵锵都在忙办车险和预定车牌的事,这些事都不复杂但却极耗时间,等董锵锵走出汽车牌照申领处时对方也下班了。

董锵锵梦见自己开着皮卡进了一座森林,遍寻出路时却意外地发现了漫山遍野的野猪。就在他心潮澎湃地点数到底有多少钱时,美梦戛然而止。

董锵锵望了望表,才早上五点半,天还没亮,他正准备再补个回笼觉,就听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这会儿谁会打电话?董锵锵带着满腹的疑问拿起手机,却赫然看到父亲的手机号在屏幕上闪烁。

“爸,您有事儿?”

“ap一早给我打电话,你的材料他们审完了,问我你德国的地址,他们要给你寄证书。”董父说话好像机关枪一样迅速。

董锵锵一瞬间就清醒了,脱口而出:“不要寄!”

“我也这么想的。”董父沉声道,“所以我没让他们寄,而是去审核部亲自取的。”

“您能不能先把证书扫描了发到我的邮箱里?一会儿天亮了我就去汉大的招生办。”

“我已经把扫描件发到你邮箱了。”

董锵锵点了两下鼠标,果然,证书扫描件已经在邮箱里了。“嗯,收到了。”

“收到就好。”董父匀了口气,“你上午去大学问完就马上去法兰克福机场。”

“去机场?”董锵锵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干什么?”

“我刚才问了,北京直飞德国最近的一班是中午13点30起飞到法兰克福的。”董父说道,“我把原件给你送过去,咱爷儿俩机场见吧。”

不知是夏夜的凉意还是骤然听到喜讯,董锵锵只觉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我应该是德国时间今天下午5点半左右到法兰克福。我现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你的邮箱里应该还有我的航班号,如果没收到我就再发你一次。”

董父声音刚落,邮箱提示董锵锵又收到一封信。

放下电话,董锵锵缓缓推开窗,依稀看到远处的天际线渐渐开始蓝白分层,街上开始零星响起汽车马达的轰鸣声。

他困意全无,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鼻子里还酸酸的,无数的话涌到了嗓子眼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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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 父子

既然已经知道父亲带着ap证书飞过来,董锵锵哪里还睡得着觉。

尽管还不到六点,但他已经麻利儿地洗漱完毕,冲进了厨房。

他平时的早餐一般也就是两片全麦面包夹两片培根,再来一杯牛奶和一个鸡蛋。很德国,很西式。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久违的胃口竟然不期而至。他打了3个鸡蛋,又撒了一大把葱花,最后把隔夜的剩米饭一股脑地倒进了锅里。

伴随着炒勺上下翻飞,一份喷香扑鼻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他边吃边拿笔在纸上记录着自己要做的事。一会儿先去大学招生办说明自己的情况,然后买最快发车的火车票直奔法兰克福,拿到证书后再迅速返回汉诺威。

可即使他能顺利拿到证书参加明天的考试,留给他准备考试的时间也不多了。上个周末因为路考和买车他都没怎么复习,看来今晚要熬夜复习了。

虽然离招生办的开门时间还要很久,但董锵锵还是很早就出了门。

好在招生办外的学生不多,排在第三名的董锵锵很快就进了招生办,端坐在他面前的却不是舒马赫,而是他第一次来时见到的米勒女士。

简单说明情况后,董锵锵把自己的ap证书扫描件展示给对方。

“这样我明天可以参加预科考试吗?”董锵锵问道。

“董先生,我想我的同事上次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您要参加预科考试,只提供扫描件是不行的,我们必须看到您的证书原件。”米勒盯着董锵锵的眼睛,生怕他没听懂,又特别强调了一句,“只能是原件。”

对这个答复董锵锵一点都不意外,他马上追问道:“但现在证书还在路上,我明天进考场时提供还来得及吗?”

“这个没问题。”米勒说话时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机械中带着些许的冰冷。

得到想要的答案,董锵锵掉头直奔火车站。

由于太激动,他差点儿在自助售票机上买错票。

在德国和其他欧洲国家,很多城市都是基于那个城市的初始形态而命名的,比如某某村,某某庄,时间一长,起名就难免有重的。

德国境内有四个地方叫法兰克福,而董锵锵要去的法兰克福的全称的意思是“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而除此之外的法兰克福都是很小的城市或县,最小的那个甚至连县都算不上。

虽然距离董父飞机落地还有几个小时,但董锵锵还是买了最贵的德国高铁ie的票,一路风驰电掣,不到3个小时,他人已在法兰克福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了。

走在光线明亮的候机大厅,想到自己上次来已是三个月前时,董锵锵忍不住一阵唏嘘。

他选了一个舒适的座位,从包里取出复习材料,边看书边等。

时间很快就到了17点30分,董锵锵正准备去看董父的飞机到没到,就听头顶的机场大喇叭里传来柔和甜美的女声:“女士们,先生们,受天气原因影响,原定于今天下午17点36分到达法兰克福的a935号航班将于20点左右抵达,请您注意随时关注我们的最新信息。”

董锵锵没料到飞机竟会晚点,只能无奈地坐下,继续翻看手里的复习材料,但脑海里却都是跟父亲有关的回忆。

从小到大,董锵锵的学习状态都不是很稳定,分数也就时高时低,所以总免不了挨揍被批。

男生的逆反期普遍比女生更漫长,直到高二下学期,董锵锵才开始找到一些学习的状态。

结果高三时他又迷上了计算机。

1997年的高考还是先填志愿后考试,考完就完了,第一志愿没考上就看第二志愿,依次类推。

董锵锵的三个志愿填的都是北京的学校,但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最后一个志愿报了一所北京的三年制大专当做兜底。

由于偏科严重,他最后的高考成绩只能上外省的二本。

这种情况下,如果董锵锵愿意接受调剂志愿,也还是有机会去读个二本的。

按董父的意思,二本也是本科,怎么都应该去读的。

但董锵锵不愿意,他早就联系好一家北京互联网公司的兼职,也没跟父母商量,就直接去专科报到了。

董父雷霆震怒,骂了董锵锵大半年。只是木已成舟,再愤怒也于事无补。

父子俩又冷战了大半年。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当老子的再生气,日子也还是要过的。

因为是家人。

董锵锵揉了揉眼睛,几年前的事,就好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

20点32分,董父的飞机终于落地法兰克福机场了。

董锵锵个子高,站在出关口的一角,正好可以完美地看清走出闸口的每名旅客的脸。

等了约莫有二十多分钟,只见一名头戴鸭舌帽、背着双肩背包的中年人快步从闸口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没有行李箱,步伐也不是很快,边走边环视四周,似乎在找人。

“爸!”人群中,董锵锵振臂高呼,“这儿!”

中年人闻声转头,正好看见董锵锵挥舞的手臂。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正前方,示意董锵锵往前走跟自己回合。

“爸……”董锵锵望着眼前一脸疲惫的父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把东西给你,免得忘了。”董父的嗓音听起来比电话中更沙哑。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厚牛皮信封递给董锵锵,“一共10张。”

董锵锵打开信封,从里面轻轻出一张硬纸。

一个德国“联邦之鹰”的黑色lg率先映入他的眼帘,黑鹰下方是几行小字:德国驻华使馆文化处留德人员审核部。

再下面是醒目的两个大字:证书。

就是这样的几张纸,让自己的父亲专程飞了几万公里(往返)给自己送来。董锵锵之前还专门准备了几个话题打算跟父亲交流,但此刻却像得了健忘症一样,戳在地上一个话题都想不起来。

夜,渐渐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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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 回头顾影背斜阳

见董锵锵不说话,董父又问道:“你拿到证书了什么时候能参加那个预科考试?”

“明天。”董锵锵承认道,“明天一早。”

“明天?”听到这句,董父心里一惊,“那你还不赶紧回去?”他边说边挥手驱赶董锵锵:“我买的是往返票,直接坐下一班凌晨12点的飞机回去,在这儿待不了多久。”

“下一班回汉诺威的高铁是21点48发车,还有差不多50分钟,我从这层的直梯可以直接下到地下二层的高铁站台,很方便的,不会误事。”董锵锵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其实他还没买返程车票,这么说只是为了让父亲放心。

“真的假的?”董父不放心道,“你小子别蒙我。把你票给我看看。”

“我肯定不会错过考试的,您就放心吧。”董锵锵看了眼手表,笑呵呵地建议道,“现在离您登机还有差不多3个小时,要不我先带您吃点东西?那边一堆餐馆,吃东西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等您吃完我再走也来得及。”

听董锵锵这么一说,董父也觉得确实有些饿,机上的飞机餐确实没吃饱。他摆了摆手,妥协道:“那你随便找个能吃的就行,越快越好,吃完你马上走。”

“那您想吃点什么?”董锵锵指着远处一排五颜六色的灯光问道,“中餐还是西餐?”

“哪个快就(吃)哪个。”董父无所谓道。

“您要是不排斥快餐,那就汉堡王。它家的汉堡份量足,瓷实,盯时候。”

没等董锵锵介绍完,董父已经大步流星地朝汉堡王走了过去。

汉堡王里的冷气开得很足,董锵锵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把两份套餐分别摆在父亲和自己的面前。

看着董锵锵狼吞虎咽的样子,董父微微有些诧异:“你没吃晚饭?”

“嗯,我怕我走开的时候您提前到了找不到我。”董锵锵抹了抹嘴嘴上的番茄酱,“您的手机好像没电了,我刚才打的时候提示已经关机了。”

“你以后还是少吃快餐、多吃水果蔬菜的好。”董父咬了口汉堡,继续教训道,“快餐没营养,吃多了也不健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好身体才能好好读书,好好工作……”

听父亲又要长篇大论,董锵锵连忙辩解:“我也不是老吃,这不您来了就临时凑合一下么?我平时都自己做饭的。”

“哦,对了,你妈让我把这个给你。”董父放下汉堡,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放到董锵锵的面前。

董锵锵吃薯条的动作突然僵住,他不用看都知道信封里是钱。“您怎么又把钱带回来了?”他忍不住埋怨道,“那我不白汇了么?”

“快点儿收起来。”董父故意板着脸催促道,“你妈让你以后别再往家寄钱了,我们钱够。你自己省着点花,别大手大脚的,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董锵锵知道父亲最讨厌扯皮,于是没再谦让,闷头把钱收到了包里。

“之前家里有些事没跟你说是怕你分心,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我跟你妈把中关村的那套房子卖了,还了之前跟亲戚朋友借的钱,在上地那边贷款买了个小户型。”

董锵锵知道父亲奋斗一辈子就得到了一套大一点儿的房子,他本来想问父母为啥要卖,转念一想,父亲都说了要还债自己再问纯属多此一举。

“您应该跟我说一声的,”董锵锵小声嘟哝道,“我有能力还债。”

“你妈说,之前的房子大,你出来了我俩也用不上,不如换个小的。”董父消灭了手里的汉堡,“再说亲戚那边老欠着钱也不是个事儿,卖了……就清净了。”

董锵锵听出来肯定是有亲戚催父母还债了,他突然觉得眼睛干涩想流泪。

“说起来上地肯定没中关村那边好,但房子便宜,买了也就买了。另外挑房子的时候我跟你妈找到一个地方,很偏僻,但房子比上地的还便宜,等过段时间我俩准备再去看看。”

董锵锵揉了揉眼睛,关切地问道:“那妈现在呢?还老跑医院吗?”

“没啥事儿,就是定期去医院检查一下。”董父摘下帽子放到桌上,自嘲道,“人老了,零件儿都不太好使了,只能多往医院跑,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回炉了。”

“您和妈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能活一百岁,哦不,一百二十岁……”董锵锵望着董父花白的头发心疼道。

“活那么久干嘛?我可没那么矫情。”董父的口气虽然戏谑,但眼睛里好像浮起一片哀愁。他捏起一根薯条,却迟迟没有放进嘴里,也没继续再往下说。

董锵锵望向窗外,突然看到了什么,急忙对董父说道:“您在这儿等我一下哈。”

“哎,你干嘛去?”董父话音未落,董锵锵已经疾步跑出了汉堡王。

他一溜烟儿地钻进了汉堡王对面的d日化超市。

不多时,他拎着两大袋的东西小跑回了汉堡王,然后一股脑儿地把袋子扔到了餐桌上。“您一会儿把这些都带回去。”

“这是什么?”董父忍不住埋怨道,“不是刚跟你说别乱花钱吗?”

“这都是保健品,深海鱼油,大蒜精,骨关节营养素,还有啤酒酵母,蜂胶,维生素,护心的矿物质……”董锵锵一口气地说道,“您拿回去跟妈一起吃。”

望着两袋子的保健品,董父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车站。”

爷儿俩一前一后朝电梯走去,路过一家水果超市时,董父突然又折了回去。“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在这儿等我。”

在董锵锵看来外表都差不多的橘子董父认真地挑了十分钟,最后才选出几个品相好一些的交给了售货员。

“你把这些(橘子)带着路上吃。”站台上,董父把水果袋交到董锵锵的手里,神情严肃道,“就你这个学历能有出国的机会不容易,要懂得珍惜,年轻人总要奋力拼一把才对得起青春。”

董锵锵重重地点了点头:“爸,我记住您的话了。”

“那我走了,有空再给你打电话。”董父说完,拎着两个袋子,大踏步地朝远处的电梯走去。

董锵锵目送着他清瘦的背影渐渐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忍不住想朝父亲大声喊一句“您和妈一定要多保重”,却见董父猛地转过身,冲董锵锵先喊道:“锵锵,记着,别恋家,哪里适合生存,就在哪里留下来。”

董锵锵拼命地点头。

董父欣慰地笑了,冲他微微颔首,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火车上几乎没人,甚至连检票员都看不到踪影。

望着窗外无尽的黑夜和零星闪过的灯光,董锵锵忽然觉得悲从中来,他也不知到底因为什么,只觉得一阵心酸弥漫在心田。

他眼角噙着的泪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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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 预科

也许是因为拿到了ap证书,也许是因为得到父亲的鼓励。考试前一晚,董锵锵睡得格外的沉,一夜无梦。

8月8日7点28分,董锵锵到达汉诺威大学预科的教学楼群外。

这是由几幢红砖水泥楼组成的传统德式建筑群,楼的外观古朴沉旧,好像经年累月的旧照片。

离考试开场还有不到半小时,所有考生分成两列,依次给正门外的监考官递上个人证件。

董锵锵数了数,考生大概有一百多人,虽然人多但现场并不混乱,而且也没什么寒暄,只有偶尔的窃窃私语声。

他看到很多年轻同胞的面孔,视线相遇之际,他见到的是对方眼神中的警惕和戒备,另外还有些人神情肃穆地念念有词,似乎还在默默诵读着手里的材料。

让董锵锵诧异的是,他竟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王蜀楠,他立刻朝她疾步走了过去。

“你不是跟捷琳娜出差了吗?”离王蜀楠还有几米的距离时,董锵锵提声喊道。

王蜀楠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喊吓了一跳,这才看到董锵锵,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的。”董锵锵追问道,“捷琳娜那边这么快就结束了?”

“咳,别提了,我跟捷琳娜前脚刚到纽伦堡,后脚我的房东就给我打电话,说收到一封北京寄给我的邮件。我让她帮我拆开看一下,没想到竟是ap证书。我就赶紧跟捷琳娜请假,还好纽伦堡不算太远,昨天晚上总算是赶回来了。”

两人说话时,王蜀楠排的队往前移动地很快。“你赶紧去排队吧,考完试咱们再说。”她说道。

董锵锵排了约十分钟,站到了另一队的队首,而检查考生证件的正是他的“老熟人”:大学招生办的米勒女士和舒马赫先生。

“早。请出示您的证件。”米勒依然还跟在办公室里一个表情,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董锵锵不知她是看到自己才这样,还是天生苦相。

他从容地把自己的护照和ap证书交到对方的手中,米勒把证书拿在手里,仔细地翻看着。

“您的证书终于到了。”米勒身旁的舒马赫一边把检查完的证件还给站在自己面前的学生,一边冲董锵锵友好地眨眼微笑。

“谢谢您给我开的延期报名的证明。”董锵锵微微欠身,以示感谢。相比冷冰冰的米勒,舒马赫似乎更有人情味。

米勒研究完董锵锵的证书,却没把证书还给他,而是不紧不慢地盯着他问道:“这个证书是昨天签发的?”怀疑的口气不言自明。

“是的,我父亲昨天坐了十个多小时的飞机专程给我送过来的。”董锵锵朗声回答道。他暗想,要不是你们出幺蛾子我爸还不用这么折腾呢,但这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米勒似乎怀疑证书的真伪,随即叫来另一名同事,那名同事拿着证书端详了有五分钟,冲米勒一点头,同时眼皮往下一沉。

米勒的怀疑瞬间破灭,她面无表情地把证书还给董锵锵,同时用手随意地向左侧一指道:“经济系(考试)在那边。下一个。”

董锵锵鄙夷地瞥了米勒一眼,昂首挺胸迈步朝教室走去。

临进考场前,董锵锵深吸一口气,默念道:加油!必胜!

考试前两分钟,监考老师宣布了考试说明及考场要求,经济系预科有两场考试,其中8点到10点考德语,休息15分钟后,10点15分到12点15分考数学,开考30分钟后才能交卷,如果被发现作弊会马上取消考试资格,同时成绩清零。

8点整,清脆的铃声一响,考试准时开始。

董锵锵本以为德语考试会很难,但出乎他的意料,不管是语法、阅读理解还是听力,他都没碰到太大的问题。他猜测可能和他每天阅读报纸,准备路考笔试题,经常跟驾校教练卡丽娜、弗莱舍尔、汉斯以及房东的用德语交流有关。而写作的题目虽然他从没准备过,但得益于经常看金融新闻,已经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形成了重逻辑的能力。德国考试中作文的目的并不是要看考生的辞藻如何华丽,而是更注重考生的思辨和逻辑。董锵锵在草稿纸上简单列了个提纲,稍微构思了一下,奋笔疾书,一蹴而就,没用两小时就完成了试卷。

他没敢托大马上交卷,而是先算了算分数,确定自己肯定能及格后,第一个提前交了卷。

走廊里静悄悄的,他打开端木给他找的数学模拟题,正准备再过一遍抄好的数学公式,就听身后有人用中文说道:“嘿。”

四下无人,对方又是用中文,所以肯定是在和自己打招呼,董锵锵好奇地转过头,只见一个圆脸女生正盯着他笑。

对方的面孔和声音好像在哪儿见过和听过,但董锵锵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不好意思,你是?”他尴尬地一笑。

“咱们那天在招生办外面碰到的,我还问你问题来着。你忘了?”女生提醒道。

“哦,是你?”董锵锵这下想起来了,“你跟你男朋友也考预科?”

“对呀,这还得谢谢你。”女生莞尔一笑。

“谢我?”董锵锵一头雾水,“谢我什么?”

“我跟我男朋友的情况都跟你一样,都是拿到预科入学考试的通知后就来了德国,结果一来就碰到了收ap证书。”女生解释道,“你进去问完我们就进去了,德国人很干脆地就给我们开了延时考试的通知。我们是上周末才拿到的证书,万幸赶上了。”

“那你们还挺幸运的。”董锵锵客气道,他又想起自己坐了十个多小时飞机的父亲。

“对了,上次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女生主动伸出右手,“我叫曲珊,上海的。你呢?”

“董锵锵,北京的。”

“所以咱们就是传说中互相看不上的那两座城市的人喽?”曲珊开玩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很高兴认识你。”

曲珊善意的玩笑一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董锵锵对这个女生一下产生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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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心花怒放

两人闲聊了没多久,预科的德语考试就结束了。

曲珊把自己的男友付柏宁介绍给董锵锵,董锵锵之前在招生办的走廊外早就见过他,于是主动伸手示好。哪知付柏宁却好似没看见他一样,铁青着脸转过头去,把曲珊拉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董锵锵对这种态度早已见怪不怪,他并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而是抓紧时间把数学公式又快速背了几遍。

数学考试很快开始了。

等数学试卷发到手中,董锵锵赫然发现,数学考试跟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卷子上的大部分题都是国内高中数学的内容,少部分是初中数学,而像微积分这种他本来以为会出的题则一道都没出。

初高中数学对董锵锵来说基本就是套公式解题,很多他刚复习的公式压根儿都没有登场的机会。

幸福来得太突然,董锵锵手拿试卷愣愣地发了两秒呆。

这是他来德后第二次发自内心地感谢应试教育把这些知识全都印在他的脑海里,就像学会骑自行车和游泳的人永远不会再忘记那些技能一样,那些不起眼的知识全都藏在他大脑的某个角落里,一旦需要,全都可以召唤出来为己所用。

见董锵锵发呆,监考老师走到他的桌旁,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然后转身指了指教室最前方黑板上的时钟,董锵锵如梦初醒,这才开始伏案解题。

因为试卷难度太低,算上复查卷子的时间,董锵锵前后没用1小时就完成了答卷。确定自己不会丢分后,董锵锵提前交了卷,潇洒地走出教室。惹得监考老师频频打量他的背影,误以为他是因为不会而放弃了考试。

在德国的成绩中,10分是优,20是良,30是中,40是及格,50是不及格。

董锵锵之前专门咨询过,德国的预科考试属于通过性考试而非选拔性考试。换言之,只要他的德语和数学成绩都能达到读经济系预科的最低标准30,那他就肯定可以入学。

他刚才在考场里估算过,如果都按悲观估计,数学和德语最差也就是2分。如果没有意外,9月份上经济系预科应该问题不大。

往教学楼外走去的同时,董锵锵只觉得一块重担从肩头悄然卸下。来德后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和彷徨,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似乎都随着考试结束而烟消云散。他抬眼望去,只见蓝天如洗,云卷云舒,甚至连楼旁树上乌鸦的聒噪听起来都那么的悦耳。

董锵锵第一次感到一种身心的放松。

这可能就是老话说的风雨之后是彩虹吧。

他信步走到教学楼外布告栏的位置,只见里面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预科考试成绩一周后公布,届时考生可在布告栏或预科官网上查到自己的成绩。通过考试的学生可于8月31日星期五上午9点整带齐个人材料直接到相关科系报到即可。

他看了看表,才11点多,算起来父亲的飞机应该已经落地了。但董锵锵随身没带着可以给国内打电话的便宜ip卡,他想着回家后再给父母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他一边用相机把布告栏里的通知拍下来(最近养成的习惯),一边盘算要不要中午跟王蜀楠一起吃个饭。但当他重新开机后(考试时按要求手机必须关机),才发现自己有好几通语音留言。

第一通电话是车铺老板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催促董锵锵尽快来车铺交钱取车,同时提醒他,如果不及时取车,那董锵锵除了要缴纳车辆保管费,还有价格不菲的场地逾期占用费。董锵锵从没听说过这两笔钱,猜测可能是对方希望尽快拿到他手里的现金才故意这么说的,不过能取车对董锵锵来说终归是件好事。

第二通电话是汉诺威的车牌发放管理处打来的。由于董锵锵在注册车牌时没有选择对方提供的现成车牌,而是自选了字母和数字,属于定制车牌。所以除了要缴纳20马克的选牌费外,还要多等几天。但对方现在已经做好车牌,通知他可以随时去取了。

想到马上就能拿到自己的车,董锵锵忍不住心花怒放。坦途就好像一个礼物,是对自己这么长时间努力的一种奖励,虽然它只是一辆二手车。

第三通电话是老白打来的,问他考试是否顺利。

第四通电话是汉诺威市税务局打来的,留言里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尽快去一趟税务局。

董锵锵不敢怠慢,马上给税务局去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名女士,但她似乎对董锵锵的问题并不是很清楚。董锵锵心里着急,直接和对方预约了下午的见面时间。

他又试着给王蜀楠打电话,但对方的手机仍然关机,想来是仍在考试人还没出来。

董锵锵算了算时间,索性给王蜀楠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有事要去处理,等她再回汉诺威时两人再电联。

他马不停蹄地先去领了车牌,又一鼓作气冲到了车铺的停车场,只见一辆簇新的白色皮卡正静静地停在办公室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车身的白漆反射着太阳光,晒得董锵锵心潮澎湃。

趁着车铺伙计装前后车牌的功夫,董锵锵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着车架,脑海里想着一个声音:我现在也是有车一族了。

“我给你的手册你看过了吗?”车铺老板的脸色依旧难看,但董锵锵根本不在乎。

“嗯,看过了。要做车检和办车险,我知道。”

“那后面几个月会按固定时间从你账上划款,你记得……”车铺老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但董锵锵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一把拉开车门,把背包往副驾驶座上一扔,麻利儿地发动汽车,潇洒地朝车铺老板摆了摆手,皮卡好像一头脱缰的野马,飞也似的驶出了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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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 税务风波

董锵锵本想直接开车到税务局,但一看时间早过了12点,估摸着中午税务局也不开门,索性把车先开到了汉诺威的技术监督协会(tv)。

虽然车铺老板跟董锵锵说车铺可以替他把车送到tv完成车检,董锵锵只要付他一些额外费用即可,但董锵锵清楚,车检这种事偷不得懒,自己的车还是亲力亲为更放心。

他刚把车停好,王蜀楠的电话就到了。“嘿,你考得怎么样?”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还行吧。”董锵锵不喜欢跟别人炫耀,尤其是现在成绩还没出来,“你呢?”他问道。

“数学还可以,但德语(考试)里有篇跟医学有关的阅读理解没太看懂。”王蜀楠略带惋惜地说道,“只能看运气了。”

“考都考完了,你也别想太多。”董锵锵安慰道,“毕竟你要读的是医学预科,我听说你们系预科入学考的难度是所有入学考里最难的。再说这个考试不是选拔考试,你只要过了录取分数线就能入学,放宽心等结果吧。”

“嗯,借你吉言,希望最后有个好结果吧。但不管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我是认真的,之前我从没想过会来考试。”

“那你什么时候再去纽伦堡(找捷琳娜)?”董锵锵换了个话题。

“我已经在火车站了,几分钟后就出发。”她轻声道,“等回来咱们再联系。”

“那你多保重。有事电联。”

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后,董锵锵走进了tv局。tv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像他这种买二手车的人都必须来这里完成强制汽车安全检查,这样万一车辆有问题他也能尽快和卖家交涉。整车检查大概需要几天时间,其中比较重要的查点包括尾气排放是否合格、汽车结构是否曾出现过重大变化(如车祸或改装等),这些项目的检查结果一方面决定了董锵锵的车是否具备继续安全行驶的可能,另一方面也影响他选择不同的车险。

既然职业人士都这么说了,董锵锵也无话可说,那就按规矩来呗。如果车子真有质量问题,那确实越早发现越好。

他痛快地缴了车检费用,三百马克出头,钱倒不多,但车检完成的时间却不确定。董锵锵本打算弄个快速验车,然后他好开车去找老白,这么一来只能改变计划。这就带来另外一个问题,他可以先把车存在tv,然后坐火车去其他城市跟老白碰头。但如果车检几天后就结束,必须有人能帮他把车从tv里开走,毕竟tv不是停车场,但董锵锵根本无法预计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汉诺威。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圈,但周围有德国驾照的中国学生他似乎一个都不认识,这事只能找德国人。

但德国人他认识的也不多,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汉斯。

自从汉斯帮他介绍了弗莱舍尔这个客户,每次董锵锵卖完猪都会主动给汉斯一笔提成。钱虽然不多但是个意思,汉斯每次都很高兴,毕竟没人会拒绝钱。两人的关系也因此一直比较融洽。

他在电话里把这事儿跟汉斯简单沟通了一下,汉斯很干脆就答应了。董锵锵顺势表示会付汉斯50马克作为劳务费,汉斯很务实地收下了。

小心地收好取车单据后,董锵锵转身离开了tv大楼。

解决了车的事,董锵锵的任务清单上又少了一项。他一边往税务局赶一边联系老白。

“你小子这次算是春风得意了吧?”听完董锵锵的叙述,老白笑着调侃道,“考试也过了,车也有了,是不是该请顿法式大餐?”

“没问题啊,等大家都回来的。”董锵锵回答得很敞亮。

“言归正传,你什么时候能过来?”老白说完补充道,“我在慕尼黑呢。”

“手边还有点儿事,处理完马上就能过去。对了,我需要带点儿什么么?”

“带两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就可以了,哦对了,还有钱,其他什么都不用带。我一会儿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你上火车了告诉我一声就成。”老白叮嘱完就挂了电话。

董锵锵对税务局并不陌生,之前因为穆勒的事还有自己开公司,他已经来过多次,但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可能会是什么问题,隐隐有些担心。

接待他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中年德国人,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镜片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球看起来很夸张,董锵锵第一感觉像是看到了一只青蛙。

中年人说话慢条斯理的,但却语出惊人。“董先生,我们注意到您的公司有笔收入没有上报,所以请您过来解释一下。”

对方的话让董锵锵大吃一惊,他知道在德国如果被税务局查到有偷漏税的行为,除了会被处以高额罚款,严重的甚至还有可能会坐牢。所以在他没找到合适的公司会计之前,他一直把每月的财务工作外包给汉诺威本地的一家德国会计师事务所。“对不起,我不懂您的意思,您能解释得清楚一些么?”虽然诧异,但董锵锵还算冷静,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或其他失态的行为。

“是这样,”眼镜男把一张表格推到董锵锵的面前,用签字笔在上面轻轻一划,“您的公司是叫德国京龙有限责任公司么?”

“是的。”

“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您的公司在今年6月份跟另外一家公司达成一笔总金额800马克的业务。您对这事还有印象吗?”

“抱歉,那段时间我们公司的业务比较多,我确实记不清了。”董锵锵态度诚恳地问道,“您能告诉我是哪家公司吗?”

眼镜男犀利的目光穿透了镜片落到了董锵锵坦荡的脸上,似乎在分辨话的真伪。

董锵锵不太相信德国会所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目光炯炯地回看着眼镜男。

两人对视了约有十几秒,眼镜男没说话,用手指在表格上的某处点了点。顺着他的提示,董锵锵看到了那个公司的名字。

“德国黄金雕像贸易有限责任公司?”董锵锵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同时努力回想自己之前在哪儿见过它。

他依稀想起来,这个公司好像就是那天雷兰亭该去绿光养老院做义工但却没去、后来在火车站麦当劳里让董锵锵签的合同里的公司之一。

董锵锵试探着问道:“请问这家公司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在这家公司的账上发现了它们支付给您公司的记录,但我们查了您公司的纳税单,却并没看到显示有这笔金额。您现在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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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知错就改

“不瞒您说,我也不懂德国的会计准则。公司迄今为止每月的财务报表也全都是由德国会计师事务所核准的。如果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们,他们的解释可能比我说的更准确。”董锵锵这么说并非故意搪塞或抵赖,因为他确实不懂如何记账,而且他也绝想不到德国会计师会出这种错,“但我有个问题,如果对方说给我们公司付了钱,您查一下我们两边的银行流水不就可以了吗?难道不是这样查一下最快也最清楚吗?”

“那家公司的会计说,他们不是用银行转账的方式付给您费用的。”眼镜男幽幽道,“而是用现金支付的。”

“现金?”董锵锵更糊涂了,“我们一般公司对公司都是银行转账,从来没有现金交易。我可以提供我们的合同给您看,上面已经约定对方应该用银行转账的方式支付费用,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给我现金?”

“一般情况下,收现金一方不及时缴税有两种可能。”眼镜男冷冷道,“一种是会计的业务水平不够,忘记及时入账。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故意偷漏税。”凌厉的目光从董锵锵的脸上掠过,“但您用的是会计师事务所。”

对方的言外之意不能更明显了,就差指着董锵锵的脸说“你不要狡辩了”。

董锵锵没理会对方的潜台词,马上反问:“那他干嘛要记在自己的账上?”

“因为这笔支出对他来说是费用,可以减少他本年的利润总额,换句话说,可以减少他年末的报税额。”

对方的逻辑合情合理,董锵锵一时语塞。但他又不甘心背上(也背不动)偷漏税的嫌疑,只能再次追问:“既然他们说付了现金,那现金付给谁了总会留下个收款凭证吧?只要他们把收据拿出来比对字迹就可以知道我到底收没收钱了。”话说到这里,就连董锵锵自己都觉得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竟能这么冷静地跟对方掰饬,也许是因为他经常独自面对野猪,使得他的勇气和胆识都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提升。

眼镜男忽然沉默了,因为税务局在那家公司并没有找到任何跟这笔钱有关的收款凭证。

也就是说,税务局只有人证没有物证。

但董锵锵不知道这些,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们公司的账本都在会所,您应该已经查过了吧?我愿意跟对方当面对峙,我要是收了我肯定纳税,问题是我没……”董锵锵说着说着,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好像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划过的闪电,一下惊醒了他。

他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所以没再继续往下说。

收钱的人也许并不是他,而是雷兰亭。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税务局工作服的女工作人员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走到眼镜男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眼镜男侧耳倾听,不时点头,过了十几秒,女员工转身又离开了房间。

“我需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董锵锵说这番话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自信。

“可以。”眼镜男指了指门外。

董锵锵快步走到税务局外,迅速拨通弗里德里克律师的电话。

但弗里德里克并不了解税法,他让秘书从律所里找了个懂税法的律师给董锵锵。

听完董锵锵的陈述,女律师直接问道:“所以税务局现在还没正式起诉您?”

“没有。他们好像还在调查。我很确定我没收过对方的钱,但我的合伙人是否收过我就不能确定了。”董锵锵承认道,“我还没问他,而且即使他告诉我他没收钱,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相信他。”

“所以您打这个电话是要先咨询然后再决定是不是雇律师?”

“是的。请问您的咨询是付费的还是免费的?”董锵锵知道律师的时间都非常宝贵。

“从现在开始,十五分钟内是免费咨询的,超过十五分钟会开始计费。”她继续说道,“如果您需要打官司,您可以聘请我作为您的辩护律师。如果您不确定您的合伙人是否曾收过对方公司的现金,您可以考虑:1、向税务局承认自己的错误。2、重新提交正确的财务报表给税务局。3、补缴因错误财报而未及时缴纳的税金。4、接受可能的罚金。”

“缴罚金倒没什么,但那不就等于承认我偷漏税了吗?这不会影响我的签证和我公司未来的经营吗?”

“根据德国税法的相关规定,如果您主动承认错误并及时补缴欠税及相应的罚金,应该不会影响您的签证和继续开公司的。对像您这样的外国人来说,由于缺乏对德国财务知识的掌握而出现错误的情况并不罕见,如果金额不大,一般是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听对方说完,董锵锵心里大概有了底,他继续问道:“那如果我请您帮我辩护,您能保证肯定胜诉吗?”

“我需要掌握这件事更多详细的资料后才能答复您。”律师语速飞快地说道。

“那好,谢谢您的建议。如果我打官司,我会再联系您的。”董锵锵礼貌地挂了电话。

再次坐到眼镜男对面的董锵锵态度诚恳地说道:“抱歉我确实不记得收过这笔钱,但这可能跟我不太熟悉德国的会计准则有关。我现在想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来纠正我可能犯下的财务错误?”

眼镜男本以为董锵锵会伶牙俐齿地继续跟自己杠下去,对董锵锵突然改变打法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想,语气严肃地说道:“如果您承认了偷漏税,那您首先要补缴欠税,其次要接受一定金额的罚金。”

“如果我补缴完税金又缴纳了罚金,这件事会影响我继续留在德国学习和开公司吗?”董锵锵眼下最关心的根本不是罚金,而是自己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德国。

“只要您尽快完成补缴,就不会有影响。但我必须指出的是,您的公司会在我们的观察清单上停留一段时间,如果您以后没有再犯,我们才会把您的公司从观察名单上撤下。”

“k,那请您现在告诉我补缴税金和罚金的流程,我希望现在就能弥补由于欠缺财务知识而犯下的错误。”董锵锵虚心道。

眼镜男扔给董锵锵一摞文件,董锵锵在他的指导下一步步填写完十几张单子,感觉比上午的预科考试还累。

让董锵锵感到庆幸的是,由于这笔未入账收入的金额相对较少(不到1000马克),同时他没有其他的报税问题,最后税务局只开了200马克的罚金。

董锵锵前脚离开税务局,后脚直奔雷兰亭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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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 不请自到的人

在去雷兰亭家的路上,董锵锵接到母亲用董父手机从北京打来的国际长途。

一番惯例的嘘寒问暖后,董母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预科考试上。不用问,一定是董父告诉她的。

虽然对考试的自我感觉还不错,但董锵锵还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自己真没考上,自己倒没什么,就怕父母受不了打击,尤其是董母现在还时不时地跑医院,董锵锵更不敢有话直说。

董锵锵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告诉董母他感觉考试及格应该没问题,但最终结果还是要等下周公布考试成绩时才能知道。

跟董父心思不同,董母心里其实并不希望儿子出国念书,但碍于儿子的坚持和董父的支持,她也不好太过反对(事实是反对也没效果)。在她看来,儿子可能就是在北京生活得太久了,想出去换一个环境,等新鲜劲儿过去了可能也就回来了,所以她对董锵锵是否能通过考试其实并无所谓。聊完考试,她又老生常谈地叮嘱董锵锵注意个人安全及饮食卫生,然后又有意无意地问起董锵锵最近有无认识什么新朋友,特别是女生,并再次提起董锵锵可以考虑找女朋友的话题。

董锵锵心里有事,哭笑不得地敷衍了几句董母就匆匆结束了通话。但挂了电话董锵锵又忍不住懊悔,父母对自己的牵挂总比自己对父母的牵挂更多,他好像总有一堆忙不完的事要去处理,但事实是自己真有那么忙么?

跳下汽车,董锵锵快步朝雷兰亭家走去,边走边拨雷兰亭的手机,但对方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董锵锵不耐烦地揣好手机,小跑着过了马路,三跳两跳地上了台阶,在门铃名单上找到雷兰亭的名字,使劲按下了他家的门铃。

但雷兰亭的屋内并无人应答,董锵锵只能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门后的动静,但里面却鸦雀无声。

董锵锵正要再按,兜里的手机突然一跳,差点摔在地上。

竟是弗莱舍尔打来的。

“董锵锵吗?”弗莱舍尔的声音里带着烦躁,“我是弗莱舍尔。您能现在过来一趟吗?”

董锵锵还没找到雷兰亭,有些不甘心,不太想过去,婉转地问道:“弗莱舍尔先生,您这么急是有新的野猪出现在您的林子里了吗?”

“不是,还请您尽快过来,越快越好。”没容董锵锵再问,弗莱舍尔近乎粗鲁地结束了通话。

弗莱舍尔每次讲话虽然声大但对董锵锵一直都客客气气的,不管他是装的还是真心的,大面儿上至少能过的去。但今天他的语气却是董锵锵之前从没听过的,听起来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董锵锵的第六感告诉他,可能有事发生了。

他又打了两次电话,雷兰亭仍然没接,门后也没传出电话响,看来屋里确实没人。董锵锵无奈,只能在雷兰亭的语音邮箱里留了言,然后匆匆往弗莱舍尔的农场赶去。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弗莱舍尔的农场外,信步朝里走去。哪知刚绕过猪场的厂房,就远远看到山坡上的放养林外稀稀拉拉站着一群人,人群旁还停着一辆正交替闪着红蓝光的警车。

董锵锵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朝山坡上跑去。

他越跑越近,只见弗莱舍尔正跟一名警察低声交谈着什么,而另一名警察则在人群中穿梭,董锵锵压低嗓子在坡下喊了一声:“弗莱舍尔先生?”

弗莱舍尔闻声猛地抬头,见来人是董锵锵,跟警察又说了句话,然后疾步奔到董锵锵的面前。

“您来得正好。”他边说边把董锵锵拉到一旁,往坡上努了努下巴,“我‘抓到’那批人了。”

“他们是什么人?”董锵锵边说边望向对面的人群。刚才离得远他看得不太真切,这回离得近,看得真叫一个清楚。

清楚得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群人里的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打扮,有的人手里拿着铁钩,有的人手里拿着耙子和渔网,还有的人手里没工具只是拎着几个大布袋。董锵锵大概扫了几眼,第一感觉是常用农具基本都齐了。

“他们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批不请自来、在我林子里到处挖坑搞破坏的人。”弗莱舍尔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怨气。

“您能跟我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董锵锵低声问道。

“上午我正在园子里检查水果,就听林子这边不时传出大呼小叫的喊声。我以为有人被野猪攻击了,赶紧带着员工跑进林子打算救人,哪知看到这批人正在地上挖各种坑。”

“后来呢?”

“我当时很生气,就想报警,但那些人见我发怒,就主动认了错。我看他们都是外国学生,就没报警,只是口头警告了他们几句,就把他们都轰走了。哪知到了下午,有员工跟我说看见有人往后山跑,我就知道这些人又回来了。果不其然,我在后山又看到了他们,所以我就直接打电话报警了。”

“那警察怎么说?”董锵锵有些担心地看着人群里那些似曾相识的同胞面孔。

“警察说这群人里有泰国人,波兰人,捷克人,也有中国人。”弗莱舍尔的脸色很难看,“但警察说他们也只能驱赶这些人而不能把他们都抓起来。可驱赶这些人只是一时的,他们还会回来,就像我上午做的那样。”

“所以您希望我帮您协调,是么?”董锵锵马上领会到弗莱舍尔叫自己过来的真正原因。

“是的,这些人里像您一样的中国学生比较多,至少您能告诉您的朋友或同胞,请他们以后不要再来我的林子,这里不欢迎像他们这样的人。这次我可以不计较,但如果他们再来,我发誓下次一定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弗莱舍尔气呼呼地说道。由于太过激动,他看起来像一个漏气的大号风箱。

“我可以试试,但他们可能也不会听我的建议。”董锵锵先给弗莱舍尔打好预防针,免得被误解。

“我明白。”弗莱舍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董锵锵大概分辨了一下,朝站在他侧前方一个高个子的胖男生走去。“同学,请问你也是汉大的么?”

胖男生还没来得及回答,从他身后猛地跳出一个又黑又瘦又矮的男生,用手点指董锵锵,恶狠狠道:“你算老几?你管得着吗?”

对方气势汹汹的态度让董锵锵一下想起那种体型瘦小的泰迪犬看到大型犬时爱狂吠的场景。他不禁哑然一笑,朗声道:“你好,我叫董锵锵,在这里读书。弗莱舍尔先生托我给你们带几句话。”

“你就是董锵锵?”高个胖男生一脸诧异,眼珠子提溜乱转,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你认识我?”董锵锵愣了,他并不认识对方。

“不认识。”胖男生盯着董锵锵的眼睛摇了摇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但我听陆苇说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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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 好心没好报

“你认识陆苇?”董锵锵心念一动。

“还行吧,不算太熟,但也不算太生。”胖男生瞟了眼董锵锵身后不远处的弗莱舍尔,一扬胖下巴,“那德国人是你朋友?”

“嗯,他是我的雇主。”在不清楚对方的背景前,董锵锵不愿贸然透露自己和弗莱舍尔的合作关系,“我在他这里打工。”董锵锵这话倒也不假,他和端木刚帮弗莱舍尔摘了水果。

“难怪他把你叫过来,打杂的啊。”胖男生冷哼两声,假装不经意地望向更远处的山坡,趁着转头的空档偷偷给身旁的“小泰迪”递了个眼色。

“小泰迪”会意,使劲瞪了眼董锵锵,转身退下了。

“说吧,德国人让你带什么话?”胖男生边说边跺脚,狠狠踩了踩脚下的土。

“弗莱舍……哦,德国人希望以后你们都不要再来他的林子了。”董锵锵淡淡道,“你们的意思就是,嗯,你和你的这些朋友。”

胖男生吸溜了一下鼻子,晃了晃脑袋:“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不管是不是,他都希望你们不要再来了,他也会跟那些人再说一遍的。”

“德国人都这么牛比呢?”胖男生一脸不忿儿,拧着眉毛讽刺道,“他说不让来就不能来?这林子是他家的啊?”

“没错。”董锵锵平静地看着他因为生气而有些扭曲的面庞,“不仅你现在站的这片林子是,就连那边那一大片林子也是。”

胖男生嘴巴张得老大,瞠目结舌地望着董锵锵,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过了几分钟,他忽然嗤嗤笑了起来,用手点指董锵锵,道:“你蒙谁呢?这片林子这么大,怎么可能是他的?而且你说这是他的林子,你见过这林子的产权证么?”

这个问题倒真把董锵锵问住了,他确实没见过弗莱舍尔手里关于放养林的相关证件。

“我说对了吧?你也没见过。”见董锵锵答不上来,胖男生得意地笑了,“如果你没见过,你凭什么在这儿胡说八道?”

“你不信也没关系,我把话带到了。”董锵锵估计自己说不动对方,转身准备退场,就听胖男生低喝一声:“奉劝你一句,来德国好好学文化学知识学做人,别学做狗。”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会出言不逊,脸色陡然一沉,猛地转身质问道:“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胡说什么?”

胖男生把手里的短树枝往地上一摔,又踏上一只脚,嘴角泛起讥讽的冷笑,故意拖着长声说道“嘿嘿,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不~着!”

看到胖男生的动作,“小泰迪”悄无声息地凑到董锵锵侧后方一米左右的地方,一边挽袖子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董锵锵白天因为欠税的事儿窝了一肚子火,他也知道胖男生在挑衅,他就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好像有团火在烧,手也开始痉挛。

他知道这是自己想动手的症状。

“呦呦,脸色还挺吓人。想打人啊?”胖男生凑近一步,用自己的手掌轻拍自己的脸,“来,让你打,打啊。警察蜀黍就在那边呢。不动手你特么就是我孙子。”

董锵锵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正跟弗莱舍尔交流的警察,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不停地高喊。

一个尖声说:“别犹豫,赶紧揍他!就打那张肥脸!”

一个低声道:“你一定要克制!你来德国不是来打架的。想想你好不容易才参加的预科考试。想想你父母。”

就在董锵锵感觉头昏脑花之际,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董锵锵刚拿出手机,一双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就听身后有人问道:“说完了么?”

弗莱舍尔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不相信这是你的林子。”董锵锵低声道,“抱歉我现在要先接一个电话。”

说完,他拿着手机快步走远,他怕自己继续站在那里会忍不住先动手。

手机上是一个董锵锵从没见过的德国座机号码,不知是哪里打来的,他走到一棵矮树旁。

“您好。”董锵锵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压抑的心情。

“你好,请问是董锵锵先生么?”一个沉着冷静的男中音用中文问道。

“哦,是我。请问您哪位?”董锵锵客气道。

“我是中国驻汉堡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我叫孙涛。你现在在哪里?我有几个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

“哦哦,您好。我现在汉诺威。您想了解什么?”董锵锵马上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儿,但貌似自己没什么事儿可能和对方有关。

“你认识陆苇吗?”孙涛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话把董锵锵问得一愣:“哦,我认识啊。”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哪里?”

董锵锵隐约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太对劲,但还是认真地想了会儿,然后回道:“大概是在6月中旬左右,我们在奥斯纳布吕克的火车站见过面。”

“具体时间你还能想起来么?”

“大概是在17或18号,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那天是个周一。”董锵锵肯定道。

“你们大约几点在火车站碰面的?在火车站里做什么?她那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特别的事?”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

“孙先生,请问您这么问是有什么事儿吗?”董锵锵壮着胆子反问道。

“陆苇的家人最近几个月联系不到她很着急,已经在国内报了案。她家人说最近只有你跟她家联系过,而且还以陆苇的名义给她家汇过钱,所以我们需要跟你核实一些事,请你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

“您说她家人报案了?”董锵锵失声道,“因为什么啊?”

“现在是我问你,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哦,我们在火车站是说……”董锵锵犹豫了两秒,“是说她个人的私事。”

“私事?什么私事?”孙涛追问道。

“她走了弯路。”董锵锵说得很隐晦。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跟她不和家里联系以及你给她家汇钱有什么关系?”孙涛不解。

“她触犯了德国法律,坐牢了。”董锵锵见躲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

这次换到孙涛大吃一惊:“你说陆苇坐牢了?”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孙涛急切地问道,“她在哪儿坐牢?”

“具体哪天(被判的)我不知道,但我7月初去监狱看过她一次,可没见到人。”

“你知道她现在关在哪儿?”

“知道。在汉诺威一家女子监狱,在郊区那边。”

“你立刻把那的地址发给我,然后你尽快赶过去。咱们在监狱外碰面。”孙涛说完放下了电话。

放养林上空本来晴朗的空中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大片乌云,黑压压地盖在山头,仿佛伸手就能够着。

董锵锵觉得自己的心头也压着几大朵乌云,有一朵陆苇家人的,有一朵雷兰亭的,还有一朵余姜海的。

自己竟然成了陆苇消失的嫌疑人。

难道真应了老白的话?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

他心情沉重地跟弗莱舍尔告了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坡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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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重逢

董锵锵半路上突然多了个心眼儿,先回家翻出陆苇之前写给自己写的信。他合计如果万一到了监狱两人见不到陆苇,至少他也有物证能提交给孙涛,证明自己肯定没害过陆苇,然后他又对着电脑把自己给陆母转账的几次汇款记录用数码相机也都拍了下来,这才出了门。

在市区最外环换乘时,董锵锵在路边的打印店里把数码照片打到了相纸上。他刚走出店门,就不期然地接到雷兰亭的电话。

跟几小时前一门心思想把欠税这事问个明白的时候相比,这时的董锵锵满脑袋都是一会儿要见孙涛的事,根本没心思跟雷兰亭再讨论什么欠税和罚金。他直接约雷兰亭第二天中午在火车站的麦当劳里见面。

等董锵锵坐着公交车赶到女子监狱外时,他看到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监狱大门外五十米的地方,黑色小轿车旁还停着一辆警车。

一个体型匀称的年轻男子正跟一名德国警察低声交谈,看到董锵锵走下车,年轻男子跟德国警察说了句什么,然后向董锵锵快步走来,而德国警察则径直走向监狱。

对方一看就是中国人,董锵锵估摸他就是孙涛,赶忙迎上去并主动伸手自我介绍“您好,我是董锵锵。”

“孙涛。”年轻男子礼貌又快速地跟董锵锵握了握手,马上要求道,“能给我看一下你的证件么?”

董锵锵递上自己护照的同时试探着问道“能给我看一下您的证件么?”

男子一句话都没说,抬手递过来一张工作证。

董锵锵对照了一下证件照和男子本人的样子,又把证件还给对方。“您想了解什么?”

“你是5月份来的德国?”孙涛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本子。

“5月11日。护照上有我的入境时间戳。”

“你最近在做什么?”

“上午刚参加完预科考试,”董锵锵停顿了两秒,“准备9月份上大学。”

“你才预科考试?”孙涛被董锵锵的表述弄糊涂了,“陆苇不都读大学了吗?那你跟陆苇是怎么认识的?”

“我刚来的时候找房不顺,陆苇帮我介绍过一些房源,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孙涛边听边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那她替考这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她自首的那天。哦,对了,这里还有封她后来写给我的信。”董锵锵把陆苇的亲笔信递给了孙涛。

孙涛读完顺手把信收进了包里“她去自首为什么会叫你?”

“应该是害怕吧,”董锵锵猜测道,“一个人在异乡碰到这种事儿,还是个女生,肯定想有个人能帮她出出主意什么的。”

“那不让她联系她父母也是你出的主意?”孙涛眉毛一挑,狐疑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

“哦,不不,那个不是我出的。”董锵锵急忙分辩,“我就是让她自首,至于她不愿联系她父母,那是她自己的决定。事实是自从她自首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这封信还是别人转给我的。您要是不信,一会儿您直接问她或者问监狱就知道了。另外我听说那阵子她父亲生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我猜陆苇是怕加重她父亲的病情才决定不告诉她家里的。”

孙涛似乎已经了解过陆苇家里的情况,对董锵锵说的事不置可否。他望了望远处,又问道“那你给她家里汇了两笔钱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笔是陆苇让我汇的,说给她爸看病和疗养用。”董锵锵继续解释道,“第二笔是我主动汇的,给陆苇的弟弟陆杉上大学用的,因为陆苇的母亲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托我转告陆苇让她给家里汇钱。因为陆苇在监狱,她也没钱,我怕不转账引起她家里怀疑才自作主张给她家汇钱的。这事陆苇的弟弟陆杉也知道,您问问他就都明白了。另外那两笔钱的转账时间和金额都在这儿。”董锵锵说着把打印好转账记录的相纸递给了孙涛。

孙涛低头把转账记录也收到了包里,又抬头问道“你怕陆苇不转账引起她家里怀疑就自作主张给她家汇钱,你就不想想她父母联系不上他们的女儿着不着急?”

董锵锵委屈道“那我要实话实说告诉她父母说陆苇进监狱了,老两口儿万一气出个好歹来,算谁的呢?再说她弟弟那会儿正在高考,万一听到这个消息一激动考砸了耽误了前程,又该谁负责呢?我如果说了,可能给自己找麻烦,我不说,结果人家又报了警。如果您在我这个位置,您能怎么办?”

孙涛暗想,董锵锵这么说也确实不能算胡搅蛮缠,当下沉吟不语。

董锵锵见状,马上又问道“孙先生,那请问我现在是不是没有嫌疑了?”

“什么嫌疑?”孙涛假装没听懂。

“您之前在电话里不是说陆苇的家人报警了么?那我又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我肯定有……有嫌疑呗。既然您现在都看过这些证据了,我是不是就安了?”

孙涛给董锵锵打过电话后,立刻联系了汉诺威的女子监狱,在确定监狱内确实有一名叫陆苇的女性后,孙涛这才松了口气。但他依然不敢怠慢,马上驱车赶到了监狱外。

见孙涛不说话,董锵锵叹气道“您要是还不信我说的,您到里面一问便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监狱大门,继续道“就是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您估计得明天……”

董锵锵话音未落,孙涛立即做了个手势。“那走吧,咱们现在进去看看陆苇怎么样了。”

“现在?”董锵锵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监狱已经……关门了啊?”

孙涛没理会他的问题,迈开大步朝监狱大门走去。

刚才跟孙涛说话的男警跟传达室里的警察早已打过招呼,门卫警察检查了孙涛和董锵锵的证件后就把他俩放行了。

虽然打过招呼,但两人还是按要求填了访客单,然后才由警察将两人领到一间隔间里。

董锵锵之前都是去的会客室,还没到过这种地方,看什么都好奇。而孙涛却面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过了约有十五分钟,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屋门突然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警察率先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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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 梦啼妆泪红阑干

陆苇走进来时,董锵锵惊得差点儿下巴都掉了下来,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印象里,陆苇个儿虽然不高,但因为常年打工,所以看起来很结实,并不是那种瘦弱娇小的女生。

但跟上次在火车站时相比,陆苇此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两眼无神,面黄肌瘦,两颊嘬腮,本来的小圆脸变成了尖下巴,整个人暴瘦得有些脱相,看起来瘦骨嶙峋的,仿佛一具随时会散架的骷髅,显得囚服特别的宽大。

“陆苇你好,我是中国驻汉堡总领事馆的孙涛。”孙涛柔声道,“因为你最近两个月一直没给家里打电话,你的父母非常担心你的安。他们不久前联系我们,希望能通过我们找到你,并且了解这段时间你在这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需不需要他们或我们的帮助?”

陆苇目光呆滞地望着桌面,一句话都没说,好似根本没听见孙涛的话。

孙涛跟董锵锵面面相觑,董锵锵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之前看到的陆苇并不是这样。

孙涛只能继续问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他们(德国人)有没有给你提供必要的医疗帮助?”

“我……”陆苇缓缓抬起头,喃喃道,“我很好。”

董锵锵满腹狐疑地望着陆苇,暗想这种样子怎么看也不能说是“很好”,要说很差还差不多。

他侧眼瞄了下旁边站立的德国警察,心想难道自己给陆苇的猪肘都被德国人米西了?

他还在东想西想,就听身旁的孙涛继续说道“你的父母很想你,他们想知道你的近况,想跟你通话。”

陆苇木然地轻声道“但我……我不想给他们打。”说完,她再次低下头。

孙涛给董锵锵递了个眼神,董锵锵会意,故意打岔“陆苇,你看起来瘦了不少啊。我炖的猪肘你吃没吃?咸不咸?”

陆苇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又再次摇头,董锵锵彻底晕了。“你爸妈很担心你,陆杉也很想你,要不你还是给他们去个电话吧?这样他们也好放……”

董锵锵话音未落,陆苇突然双手捂脸,低声抽泣起来。

孙涛无奈地瞥了眼董锵锵,董锵锵也很郁闷,劝人还给劝哭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还有5分钟。”一旁的高大男警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陆苇,你父母都上了年纪,你如果迟迟不联系他们,他们会担惊受怕,这可能对他们的健康也不好。你如果有什么担心,可以告诉我,我们会尽力帮你解决的。”孙涛依旧很耐心。

董锵锵赶忙附和道“是啊陆苇,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你还有我们。”

“我不想联系……他们,因为……因为我没脸见他们,也没脸跟他们说话。”陆苇用手背抹了把泪,哽咽着站起身,朝着孙涛猛鞠了一躬,低头道“对不起,麻烦您跟我父母说我很好,我以后……会联系他们的。”

说完,不等孙涛和董锵锵再说什么,她转身朝门外跑去。

“陆苇……”董锵锵急忙喊道,“你……”但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下半句话好像水汽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谢谢你。”陆苇的声音从门外飘来,“我会记得你的。”

德国男警好像高大的机器人,亦步亦趋地跟在陆苇身后也走了出去。

隔间里再次剩下孙涛和董锵锵两个人。

就在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之前跟孙涛说话的男警走进隔间,把一份材料放到桌上,说道“孙先生,这是陆女士的材料,您可以带走它。”

“谢谢。”孙涛收好材料,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董锵锵。

董锵锵马上会意,一指门外“那我在监狱外面等。”

在监狱大门外百无聊赖地等了十多分钟,董锵锵才看到孙涛夹着包从门里走了出来,他赶忙快步迎了上去。

“警察怎么说?”董锵锵急切地问道,他有一堆的问题迫不及待地想打听清楚。

由于之前听董锵锵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又在监狱里见到了陆苇,又看到了警方提供的陆苇的材料,孙涛这时已知道董锵锵就是个好心办坏事被陆苇父母误会的倒霉蛋而已。他边朝自己的汽车走去边说道“陆苇进监狱后就生病了。”

“啊,病了?什么病?”想到陆苇刚才的惨样,董锵锵对这个消息倒不是很意外。

“警方给她做了面检查,但各项指标都正常,可能是心理压力大导致的抑郁或其他心理方面的疾病。”

“心理疾病?”听到这个词,董锵锵忽然莫名想到了华菱。

“那……”他踌躇片刻,试探着问道,“她判了几年?”

“两年半。”孙涛长叹一声,“哎,太可惜了。”

董锵锵忍不住也感到唏嘘,陆苇人生最美好的几年只能在高墙里过了。

“这事你就不要外传了,”孙涛叮嘱道,“越少人知道越好,对她也是个保护。”

“明白。我绝对保密。”董锵锵一边保证一边问道,“那您是要跟陆苇的父母说(她坐牢)这事吗?”

“现在还不知道。”孙涛也感到这事确实很棘手,“我们需要考虑很多方面。”

就在孙涛发动汽车准备驶离前,他突然摇下车窗对董锵锵喊道“回头你把你跟陆苇的事写一份说明给我,从火车站那天开始写,越详细越好,写好了寄到我的工作单位,网站上有地址。”

“哦,好,我回去就写。对了,能不能麻烦您跟国内的人打个招呼?把我的嫌疑给……”董锵锵请求道,他不想一直背着嫌疑人的身份。

“你写清楚就可以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孙涛说完,小轿车好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远处天边,火红的夕阳马上就要跃入大地的怀抱,落日的余晖把周边大片大片的麦田都涂成了金黄色。

董锵锵信步走到麦田旁,望着远处的夕阳,好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仿佛和自然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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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 南下

第二天一早,董锵锵先把取车单交给汉斯,同时拜托他取车时帮自己留意车况和车检报告,有问题马上给他打电话。汉斯欢天喜地地收了钱,愉快地应下了这桩差事。

等董锵锵赶到火车站麦当劳的时候,雷兰亭竟然破天荒地已经到了。只见他眉飞色舞地一口薯条一口可乐,看起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面前还零七八落地倒着几个空纸杯,看起来没少喝。

董锵锵径直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之前签过的一家公司是不是给过你马克的现金?”

雷兰亭正在想事,冷不丁听到董锵锵的提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什么公司?什么马克?”

“就上次你独自签了两家公司那次,一个是卢克的公司,还有一个是叫什么黄金雕像的公司。”董锵锵提醒道,“你再好好想想。”

雷兰亭拿起纸杯又灌了一大口,然后晃了晃纸杯,听着杯子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过了一会儿做恍然大悟状,满不在乎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我记得好像不到。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有什么问题?”董锵锵义愤道,“我差点被你坑死。”

“我怎么坑你了?”雷兰亭翻了个白眼儿,“那钱我肯定给你了,你可别说你没收到啊。”

“我什么时候收了?”董锵锵瞪大了眼睛,“如果对方汇款到我的公司账户,会所肯定是第一时间帮我缴税啊。问题就是税务局查完帐说会所根本没给这笔钱缴过税,那就说明这钱从来就没到过我的账上啊。”

“我是没转账,对方给的我现金,所以我给你的也是(现金)。那次也没,就600多,我本来想给你钱时告诉你来着,但后来跟其他的钱混在一起给你时就忘了这茬儿了。”雷兰亭轻描淡写地说道,“但我肯定没赖账。”

“不是,你等等……”董锵锵拦住他的话头,“那钱你是混在上次还我的现金里给我的啊?”

“对啊。不然呢?”

“这既然是人家给你的报酬,那就应该走公司账才对啊。就算你给我现金,那你给我钱的时候也应该告诉我一声,我好存到公司账户里。”董锵锵埋怨道,“你不跟我说,我还以为你是用你的公司缴过税后才给我的。”

“那段时间杂事多,又是复习又是逮猪的,我根本想不起来。”雷兰亭撇了撇嘴,高举手臂,“服务员,再来两杯可乐。”

董锵锵这回是彻底无语了,碰上雷兰亭这么一个财务白痴,自己这笔学费交的真冤。可话又说回来了,谁让他当时愿意把公司借给对方签合同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坑要跳,董锵锵现在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但自作自受也怨不得别人,董锵锵暗叹一声,现在只能往好的地方想,自己万幸就把公司借给雷兰亭一次,以后雷兰亭再这么瞎折腾就是他自己公司的麻烦了。

“瞅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到底怎么坑你了?”雷兰亭不满地把面前杯里的冰块一股脑儿地都倒入口中,大口地咀嚼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咬碎冰块儿声,含混地说道,“你话别说一半儿,吞吞吐吐的听着真不痛快。要是我害你赔钱了你就说话,多少我赔得起。”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然忘记了自己还欠着董锵锵不少钱。

“没事了。”董锵锵不想跟他说自己被税务局罚钱的事,当下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这就走了?”雷兰亭大喇喇地斜坐在椅子上睨视着董锵锵,“你把我叫过来,你的事说完了我的事可还没说呢。”

董锵锵奇道“你能有什么事?”

服务员慢吞吞地把两杯可乐摆到桌上,收了钱走了。

“最近是不是有人去弗莱舍尔的放养林里偷摸逮猪了?”雷兰亭故作神秘道。

听他这么一问,董锵锵马上想起那张让人厌恶的肥脸以及“小泰迪”狂吠时的样子。“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问道。

这话等于承认了雷兰亭的问题,雷兰亭继续说道“我不光知道有人去了,我还知道去的人是谁,更知道是谁指使他们去的。你不想知道吗?”

但董锵锵对此毫无兴趣,他微微一笑“不管是谁,以后他们都不能再去了。弗莱舍尔昨天已经警告了对方,还叫了警察,如果那拨人再去,估计就不是被罚款的事了。”

雷兰亭听了不禁一愣,半晌才喃喃道“哎,我可不像你那么幸运,弗莱舍尔只把林子包给了你。卢克的林子里可不止一支逮猪队。”

“所以那拨人后来又去了卢克的林子?”董锵锵顺口问道。

雷兰亭摇头道“不,去卢克林子的人咱俩都认识。”

董锵锵心里一动,他俩都认识的人可不多,难道是……

“对,”雷兰亭恨恨道,“就那个姓余的。”他扔掉吸管,又灌了大半杯可乐才打着嗝儿把杯子放下。“我前两天在林子里又碰到他了,然后打了一架。”

“你跟他打架了?”这个消息让董锵锵颇有些意外,他记得自己刚开始打工时雷兰亭还劝他不要因小失大跟工头打架。

“这是第二次了。”雷兰亭愤愤不平地用手比划了一个v字,“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

“那好好说就好了,犯不上打架。”董锵锵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很理解雷兰亭的心情,他昨天也差点动手来着。

“说没用,而且跟那孙子也没什么好说的。”雷兰亭撇了撇嘴,“我的竞争压力本来就不小,我必须告诉他那是谁的地盘。另外我挺担心那孙子的,他手黑的很。”

董锵锵清楚雷兰亭抓猪的手段,如果他都说担心余姜海的捕猎手段,那余姜海得多没底线啊。

“其实逮野猪还是非常危险的,就他那身板也不见得能抓得住野猪。”董锵锵想起自己从山坡上摔下的那次,“野猪就能收拾他了。”

“等野猪收拾他?那我得等多久啊?”雷兰亭不满地说道,“自己的事自己来。”

“那你打伤他了?”

“你不知道,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工厂里呢,还跟我装大尾巴狼。我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一脚踹下山坡,完美解决。我跟他说了,再让我看见还踹,直到踹服了为止,嘿嘿……”雷兰亭阴阳怪气地笑道,“其实我这也是为他好,免得他遭了野猪的毒手,哈哈……”

“大家都是漂洋过海来读书来挣钱的,差不多就得了。和为贵。”董锵锵象征性地劝了一句。

雷兰亭冷哼几声,不再言语。

董锵锵早知会是这种结果,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那俩人是尚家兄弟。”董锵锵的身后传来雷兰亭的喊声,“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随时叫我。”

雷兰亭似乎变得越来越陌生,董锵锵不知他本来就这样,还是这边的生活把他变成了这样。

在火车站的自动售票机上买了张去慕尼黑的车票,董锵锵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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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 HB皇家啤酒馆

董锵锵在路上给老白去了个电话,但老白听起来好像很忙的样子。

他并没在电话里告诉董锵锵自己的位置,只是叮嘱董锵锵出了火车站先不要着急联系他,最好先在市里多转转,尽可能多地搜集慕尼黑市区及郊区景点的免费旅游地图,为后面几天当司机提前熟悉环境。他要求董锵锵必须掌握去慕尼黑著名景点、餐馆及购物街的路线。但他也告诉董锵锵,购物街相对来说不太重要,因为德国没什么像样的商业街,且老白已经有合作多年的免税店,完可以实现游客血拼购物的愿望。

董锵锵还想再多问两句,老白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德国高铁不误点时的速度还是可以的,一路风驰电掣,不到5个小时,他已经在慕尼黑火车站下了车。

在火车站里简单逛了几圈,从火车站的信息台拿了几份免费的城市介绍和地图后,董锵锵坐车直奔市中心。

德国夏令时时白天的时间长,虽然时间已是傍晚,但天依然很亮,董锵锵一度有些恍惚,总觉得还是下午。

来之前董锵锵特别在家里做了些功课,他知道慕尼黑是德国南部巴伐利亚州的省会城市,据说还是南德第一大城市,同时也是德国第三大城市,仅次于柏林和汉堡。城市的历史悠久,民风淳朴,离世界闻名的阿尔卑斯山也很近。

虽然只是坐在车上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地观察,但董锵锵目之所及的建筑和人们的穿着打扮都跟汉诺威的物和人迥然不同。

虽然慕尼黑在二战中也跟汉诺威一样被轰炸过多次,董锵锵现在看到的建筑基本也都是二战后重建的,但与汉诺威的街道相比,慕尼黑的街道更宽阔,建筑风格也更多元化。

董锵锵本来对很多事都不感兴趣,但因为想做导游,所以他开始有意识地给自己灌输各种知识,从巴洛克建筑到水晶猪肘,从慕尼黑1860球队到宝马汽车总部,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慕尼黑本地人和外地人很容易区分,很多慕尼黑本地人(也有部分游客是因为好玩)头上都爱戴一顶黑色有饰物的小毡帽,毡帽上还会贴一根五彩的羽毛,据说是一种珍稀鸟类的羽毛。这让董锵锵一下想起小时看过的《茜茜公主》,茜茜公主的父亲就喜欢戴着这样的帽子在山里打猎。

董锵锵边逛边在地图上标注相应的景点和餐馆位置,同时思考路程应该怎么设计更理想,没想到老白打来电话。“你哪呢?”

“还在市区,我把这边要考察的地方都踩好点了。明天再租车去郊外看看。”董锵锵回道。

“明天再看吧,我这边完事了。你现在马上去hb皇家啤酒馆。咱们在那碰头,我请你吃正宗的德式大餐。”老白一本正经地说道。

董锵锵忍不住笑出声“德国哪有大餐?如果就是土豆炖牛肉那还是不用那么麻烦了,你请我吃土耳其烤肉就好,价格便宜量又足,我觉得就可以,还能顺便再欣赏一下这边的夜景。”他诚心诚意地说道。

“你是客人,我就是凑合你,这第一顿接风宴也不能凑合。再说了,这顿饭半公半私,过几天你说不定还要带旅游团去hb吃饭,提前熟悉熟悉环境和菜单也是业务需要。”

董锵锵又客套了两句,老白假意怒道“麻利儿地滚过来,别浪费老子话费,再晚人就该多了。”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根本没给董锵锵表示感谢的机会。

老白盛情难却,董锵锵也就不再矫情,直奔hb皇家啤酒馆。

虽然他之前从未来过慕尼黑,但hb的大名他早在国内读语言时就已听过,很多外国人都会慕名去吃,hb在德国餐饮界的地位有些类似于北京的聚德,说如雷贯耳也不为过。董锵锵按图索骥,很轻松就找到了老白说的地方。

hb的门脸从外部看上去很普通,和其他的西餐馆并无二致。黑色的hb字母上是一顶王冠。但走进去后,董锵锵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虽然来德时间不长,但董锵锵多少也吃过几家有特色的德国馆子,可hb的内部却跟别家都不同。

董锵锵本以为进门后会看见桌椅板凳餐桌等物,但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个纪念品商店,其中出售各种跟hb有关的纪念品。董锵锵兴致勃勃地端详了一会儿,担心老白等得着急,这才继续朝里走去。

他直接走进了啤酒馆的饮酒大厅。

这个厅的吊顶并不是一般酒馆里那种平顶,而是拱顶,同时拱顶绘有各种精美的植物花卉的彩绘图案,并且这些彩绘一直延伸到支撑拱顶的几尊高大石柱的上方。

董锵锵大概数了数,大厅里估摸至少能有上百位食客,他们有的两两窃窃私语,有的红着脸举杯开怀畅饮,还有的是男女老少一桌人围坐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品着一桌丰盛的美食,而更多的却是像董锵锵一样的异域面孔。董锵锵身处其中,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欢快乐声,情绪受到感染,仿佛也像喝了酒一样,心情莫名地洋溢起来。

就在这时,老白的催促电话不请自到。“你迷路了?”

“我到了,刚到拱顶这边。”

“继续往里走。”老白指挥道,“我在里面呢。”

穿过熙攘的人群和一个桥洞似的过道后,董锵锵终于走到了另一间饮酒大厅。这里的空间不比外面的饮酒大厅小,虽然还是拱顶,但却没有石柱。一水儿的栗色木制内饰,木地板,木餐桌,木吊顶,看起来古朴典雅,仿佛是另一家酒馆。

这里的食客并不比外面厅的人少,但相对却很安静,因为大部分食客都在欣赏大厅另一头小舞台上的巴伐利亚传统舞蹈表演。

董锵锵忍不住也多看了两眼,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喊道“老董。”

他立刻回头,只见老白在角落里朝他猛挥了下手,董锵锵赶忙朝他快步走去。

“这里还算好找吧?”老白说着,给董锵锵倒了杯茶,“明天你要开车,今天咱们就不喝酒了。”

“没问题。听你的。”董锵锵抬头望了望四周,感慨道,“这就是hb?看起来不错啊。”

“这地方可是慕尼黑少有的能拿的出手的吃饭的地方了。我已经点好了,一会儿菜就上来。”

“不急。”董锵锵客气着又回头望了望舞台的方向,“你先给我讲讲接下来我要做的事。”

“那些等会儿说。”老白突然道,“先跟你说件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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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 入行

“急事儿?”董锵锵不禁一愣,下午打电话时老白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啊,怎么这会儿会突然冒出来件急事?“还好吧?”他试探着问道。

“嗯,我得回趟汉诺威。”老白痛快地揭了谜底,“华菱回来了。”

董锵锵心里立时“咯噔”一下。自己前脚刚到慕尼黑,华菱后脚就把老白召唤回去,她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她主动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想面谈,所以我……”老白自觉对不住董锵锵,话没好意思说完。

董锵锵虽感到意外但也知道这时他说什么都没用,老白肯定是要回去的,自己纠结也于事无补,既来之则安之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那你这次回去多久?”董锵锵问道。

“快的话两天,慢的话四五天。”老白脸上露出笃定的神色,“但我肯定会回来的,我手上这个团下午刚调整了行程,他们现在奥地利,等那边结束了才会回德国。”

“没问题,你放心。”董锵锵饮了口茶,“只要你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就行。”

“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没问题。”见董锵锵一点儿都不叽歪,老白倍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租一辆车。”说着,他把一张卡片递给董锵锵。

董锵锵端详着接过了卡片,只见上面印着五颜六色一堆不同款式的汽车,下面还写着一串电话。“租车的?”

“对。你的驾照是b级的,允许开九座以内的车。之前的司机一直在这家租车,它家车型也,你明天去租一辆九座的车回来,咱们团有七个人,算上你和导游,正好九个。”

“我刚拿到本儿你就敢让我开?”董锵锵感慨道,“你胆子还真大。你就不怕我开不好么?”

“开不好是出车祸么?”老白“嘿嘿”一乐,“开车出个剐蹭什么的很正常,你就放心开吧。退一步说,你开不好难道还开不坏吗?真要是撞了车也没事,都有保险,只要客人不出事就什么都好说。”

“成。”董锵锵点点头,把卡片揣进兜里,“那我后天去哪儿找导游?”

“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回去,我介绍导游云哥给你认识。”老白话音未落,服务生已经把老白点的两热两凉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云哥……”董锵锵默念着这个名字。就在这时,酒馆的女服务生两手抓着八扎啤酒神态轻松地从他身边飘过,董锵锵一愣,一扎啤酒看起来至少有两斤多,说不定都不止,八扎啤酒可不轻啊,但女服务生看起来举重若轻,似乎根本没有负重感。

老白看到他的眼神,微微一笑“hb啤酒口感甘醇,回味无穷,在德国都很有名,按说应该先请你来一扎尝尝,但你明天要开车,喝了酒如果被警察查到,恐怕不好。”

董锵锵知他误解了自己,连忙解释“我对酒倒没那么上瘾,就是看见了好奇一下。”

“等这拨儿团走了,我请你好好喝一次。”老白许诺道,“现在你先尝尝它家的招牌菜,水晶猪肘。”

董锵锵望着眼前脸盆似的盘子,只见一颗椭圆的去皮水煮土豆孤单无助地被一根大肘子挤到了盘子的边缘,肘子表皮棕中带金,外焦里嫩,董锵锵刚用刀叉切开一角,一股炖肉的香气登时窜进了鼻孔。

董锵锵中午没吃午饭就上了火车,哪知火车餐车的热餐早已售罄,只提供冷餐,他又不愿吃凉的,一路饿到了慕尼黑。

“真香!”董锵锵一边赞叹,一边伴着悠扬的巴伐利亚传统民谣挥舞起刀叉。眨眼之间,一大块儿猪肘就只剩下一块儿骨头了。

“要不要再来一份儿?”见董锵锵意犹未尽,老白故意逗道。

“单吃这个太撑了。”董锵锵也不跟老白客气,“能不能给点气泡水?然后再来一份儿?”

“服务员,再来一份儿猪肘和两瓶气泡水。”老白高声喊道。

“你给我讲讲这个团的情况呗。”董锵锵擦了擦嘴上的油,“我有没有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嗯,这是个小团,一共就七个人,有男有女。他们是从诸暨还是义乌一个村子里一起出来旅游的,可能有俩人还有亲戚关系。而且他们所有人都是做生意的。”老白的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你小子确实得上心。”

“他们前几天都在哪呆着的?”

“他们落地到的就是慕尼黑,然后去了斯图加特和法兰克福,又从法兰克福飞到奥地利,明天再从奥地利坐火车回慕尼黑。他们之前点名要去新天鹅堡还有国王湖这些地方,所以你明天最好开车熟悉一下路,免得后天手忙脚乱。”老白吩咐道。

女服务生把后加的菜放到桌上,老白把几枚硬币放到服务生的手中,服务生道谢后退下。

看到董锵锵疑问的目光,老白笑道“这是小费,以后你每天开车结束后客人也会给你的。”

董锵锵好奇道“当司机还有小费?”

“当然,司机不像是导游,领客人去有合作的免税店买东西能拿返佣,只有一些小费,所以一般导游也不和司机抢这些钱,都是司机的。如果碰上心好的导游,还会给司机分一些客人买东西的返佣。”他顿了顿,“但你不用担心,如果咱俩搭伙,返佣肯定是让你满意的数字。”

“谢谢白哥。”董锵锵端起茶杯敬道,他知道自己算是入行了。

他话音刚落,大厅尽头舞台处的乐声突然陡然而起,紧接着,一片音调不齐的人声合唱响彻大厅,整间屋子刹那间变成一片音乐的海洋。

董锵锵只能看到老白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董锵锵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不清。”

老白凑到他耳边“既然说到钱了,咱们就谈谈你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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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 升级卷轴

董锵锵一言不发地听着。

“谈工资之前我先跟你说几句题外话。带团这行儿是个辛苦活儿,从早上出车到晚上送游客回下榻的宾馆或酒店收车,可不是朝九晚五心平气和不冷不热的八小时,所以也不是按小时数给工资的,而是按天。猛一看好像有点吃亏,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如果游客结束的早,那你收车下班也早,一天十小时和一天五小时拿的钱是一样多的,明白么?”

董锵锵郑重地点点头,这道理之前老白告诉过他,今天又特地重申一遍,可能是怕董锵锵以后碰到了心里别扭。

“司机最好能提前一天告诉游客所有的行程安排,这样一能避免游客因为不了解安排而产生误解,二来也能给自己留出富余,比如游客临时调整目的地,车子突然抛锚,游客分组行动等都会带来变化。有些变化是好事,但有些变化会影响你后续的安排,也就会影响你的收入,所以你永远要给自己准备好pb(b计划),这样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饮酒大厅里合唱的人们齐心协力地吼出了一个高音,伴随着余音绕梁,大厅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碰杯声,喧哗声,音乐声,窃窃私语声重新响起,但董锵锵却觉得耳朵里安静了许多。

“一般来说,游玩当天早上8点前司机应该出现在酒店正门,如果目的地远,你的出发时间还会提前。人齐了就发车,选最近的路直奔目的地,你不是出租车司机,所以距离越短越好。如果有导游,你可以不进景点就在停车场里呆着休息。如果没导游,你就要自己负责讲解了。当然,你自己的门票也要你自己出。等游客们从景点里出来,你就要把他们拉到下一个景点,所以你的时间安排就非常重要。慕尼黑这边一般白天逛两个景点没问题,晚上可以把游客们带到商业街里吃吃喝喝买东西。大家玩了一天累了一天,这时的戒备心都是相对比较低的,你可以带他们去一些跟咱们有合作的免税店购物,这样推荐商品被购买的话你也就会拿到返佣了。但是别去的太晚,有些店19点就关了。”

老白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推到董锵锵的面前。“这是我合作过的本地27家免税店的名单,你晚上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最好明天能去实地走走,心里有数人才会踏实。”

董锵锵迅速拿眼扫了一遍纸上的店家,除了劳力士、欧米茄、w少数几个他认识的牌子外,大部分他都没见过。

“这些牌子我以前好像都没听过,国内来的人能认么?”董锵锵满腹疑虑,“会不会都太小众了?”

老白笑道“德国的牌子货确实没有美国、法国、意大利的那些那么知名和品种繁多,但很多也是百年老店,不比其他国家的牌子差到哪去儿。总体来说,奢侈品这部分确实相对弱一些,但其他你能想到的工业化产品有很多大牌。我上次带的一个旅游团里,有人在w买了大马士革3件套的刀具套装,你猜多少钱?”

“3件套的刀具?”董锵锵发挥了一下想象力,“500马克?”他觉得这钱已经不少了,换到国内要是有人愿意花小几千买几把刀肯定会被人笑成败家子。

“退税前2200马克。”老白的笑里带着丰收的喜悦。

“你说7000多人民币就买了几把刀?”董锵锵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被刚才的大合唱影响了,产生了幻听。

“其实这都不算贵的,德国本土的机械表更贵,上万马克甚至上十万马克的表都是有的,所以千万不要小瞧德国商品的潜力。”

董锵锵之前以为德国只有好车贵,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也不是每个国内来旅游的人都会这样买东西。”老白总结道,“但尽快熟悉这些店的位置和它们各自的主打产品肯定没坏处,毕竟这些都是你未来的收入来源。”

董锵锵又看了眼名单,暗暗下决心明天争取走一遍。

“后天他们买完东西你就带他们来这里吃饭就可以了,你要开车所以切记一定不能喝酒。如果他们心情好也许会请你吃饭,到时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接受,如果他们不请,你就随便吃点什么,但最好在车附近,不要离开太远。”

董锵锵依言记下,正要再问,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身旁几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他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冲老白说道“哎,那不是国内的那几个女明……”

“小声点儿。”老白急忙拦住他继续往下说,“在这看见国内的明星很正常,所以很多留学生都会在所在城市的招牌景点蹲守明星,就为了能看见偶像或者要个签名。怎么你是她们的粉丝么?”

董锵锵并不是追星族,只是骤然近距离看到以前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人,一时惊异大过激动。

女明星们有说有笑地朝前走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望着女明星们的背影,董锵锵莫名想起了前女友,表情霎时变得有些落寞。

老白的眼里都是人情世故,看到董锵锵的神态,故意调侃道“你要不要去合个影?别不好意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董锵锵看到几名学生模样的人朝明星们移动的方向跑去,他苦笑着朝老白摆了摆手,求饶道“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工作大概就这样,”老白看了眼手表,“你看看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现在没了,等以后碰到了再问你。”董锵锵感觉自己从老白手里接过了一个升级卷轴。

“那好,在我(从汉诺威)回来之前,你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8点开始,人和车要提前到酒店大门口,白天去一到两个景点,晚上带他们逛街、购物和吃饭,结束时间不固定。清楚了吗?”

“清楚。”

“你每天的工资是250马克现金,早中晚饭自理。如果出行时有导游,油费、租车费、停车费都可以和导游,但很有可能需要你先垫付。如果没导游,这些费用都是你来承担。如果车子中途出了问题,比如被贴了罚单或者发生交通事故,那产生的费用也是你来担的。景区门票和游客的三餐都是他们自理,你也不用管导游的任何事。另外只有每天收工前你才可以跟游客收小费。记住了吗?”

“嗯。”

“后天晚上你把他们带到免税店就好,剩下的事都交给云哥,返佣的钱等免税店给我了我再给你。”

董锵锵对何时拿到返佣一点儿都不担心,但他很好奇另一件事。“这个云哥是谁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白神秘一笑,命令道,“现在赶紧把肘子吃了,然后我带你去宿舍。”

董锵锵狼吞虎咽地啃着肘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汉诺威?明天?”

“把你送到宿舍我就坐火车回去了,早去早回也免得夜长梦多。”老白笑了一晚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不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跟她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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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 该出手时就出手

董锵锵本以为老白会带自己去住慕尼黑大学的学生宿舍,哪知老白却把他领到一幢跟自己河马大街54号很像的三层斜屋顶德式小楼前。

等老白打开楼门,跟在老白身后的董锵锵不自觉地张望了一下老白面前黑黢黢的楼道,壁灯可能坏了,黑乎乎的没一点光亮,甚至没室外的光线好。“你住这儿?你刚才不是说宿舍么?”

“接下来几天这就是你的宿舍。”老白头也不回地迈步朝楼道里走去,“不管是当导游还是司机,带团基本白天都在外面跑,晚上回来就是休息。窗明几净还是乌漆嘛黑对你都没意义,有张床就可以了。”

黑暗中董锵锵看不到老白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房间在二层,你小心脚下。”老白善意地提醒道,“德国都是这种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小心别踩到坑里。”

董锵锵刚要问“楼里怎么会有坑”,就听楼上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董锵锵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争吵者似乎是一男一女,吵架的声轨还是中文。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房东萨沙和男友麦克斯好像也是这样,他忍不住啧啧称奇,看来这里跟自己汉诺威的居住环境真的很像。

两人刚走到一层和二层之间的位置,董锵锵就听头顶传来很响的一声,紧接着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老白好似对黑影视若不见,依旧慢吞吞地向二层走去。

黑影撞在楼梯一侧的墙壁上,又反弹到董锵锵的面前。

看起来是毛茸茸的一团东西。

昏暗的光线中,没等董锵锵分辨清楚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时,那团物体飞快地从董锵锵的脚边蹿了出去,把董锵锵着实吓了一跳。

董锵锵刚要问老白,就听头顶传来一声比之前更大的巨响,很明显是摔门的声音。

楼上的吵架声马上升级成主音轨,辅助音轨开始加入摔东西声和搏斗声。

董锵锵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鸟叫声。

就在他专心分辨混合音效中都有哪些不同的音轨时,老白的声音从头顶飘了下来“你戳着不上来是要研究墙纸还是地板?”

董锵锵对老白的淡定极为惊讶,赶紧朝楼上走去,同时忍不住问道“这都什么情况?”

当他站到二层走廊时,吵架声,摔东西声以及搏斗声都戛然而止,仿佛两方同时停止了一样。

中场休息?还是回合彻底结束?

“我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老白轻声道,“等一会儿我再带你见云哥。”

两人轻手轻脚地朝老白的房间走去,就在董锵锵走到那扇传出吵架声的门前时,房门从里面猛地被拉开,紧接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白衣女子从屋里飞快地冲了出来,差点撞到董锵锵。

他急忙侧身让过女子,女子眨眼间就到了一二层的楼梯口。她一边撑着楼梯扶手一边朝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

董锵锵正盯着女子的动作,就听耳旁有人怒骂道“你瞅啥瞅?找削啊?”

董锵锵闻声转过头,只见门里走出一名大汉。

大汉身高至少一米八,光头,眉毛很浅几乎看不见,小眼睛,单眼皮,留着两撇八字胡,格子衬衣牛仔裤,身材壮硕,看起来很彪悍。

“说你那,你还瞅啊?”大汉边说边撸袖子,“想挨揍是么?”

没等董锵锵抻茬,老白已经赶回到董锵锵的身边,一拽他胳膊,低声道“别惹事。”

董锵锵冷冷地瞥了眼对方,跟着老白走了。

“傻”。董锵锵的身后传来一声咒骂。

董锵锵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听后面的脚步停了,老白心知不好,赶忙回头去拦董锵锵。

就在董锵锵想质问对方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个光头不会就是云哥吧?如果自己跟对方打架,不管输赢,那后天的活动都会有麻烦。司机和导游有矛盾,怎么都不是一件好事。

一念之间,他马上低声问老白“他是云哥么?”

但老白没听清他的问题。

“山炮……”光头话还没说完,头上猛地被什么东西砸到,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下出其不意,光头应声而倒,董锵锵和老白听到身后的动静,都下意识回头观瞧。

只见光头双手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眼睛眉毛挤到了一起,龇牙咧嘴地发出一阵怪声,表情显得极为痛苦。

董锵锵的内心舒适度在瞬间达到最高值,不管对方是不是云哥,这一下都替他出了气。虽然不自己动手缺乏参与感,有些小小的遗憾,但谁出气都是出,对方挨了打也就可以了。

他冲看傻的老白说道“走吧。”

两人还没动身,就听身后传来女子的咒骂声。“姓周的,你把老娘的猫扔哪儿了?”

“臭婆娘,你特么真打啊?”光头这时才看清女子袭击自己用的是空啤酒瓶,“你是不是找死?”他吼道。

“你今天要是不把它找回来,我……”白衣女子话刚说了一半,光头猛地从地上站起,猛推了一把白衣女子。

女子对对方的反击完没防备,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撞到身后的墙壁,发出“咚”的一声。

光头两步上前,伸出左手一把掐住女子的脖子,恶狠狠道“你特么敢打我?”

“呸!”女子朝光头的脸上猛啐了一口,“垃圾!”

这口痰一下激发了光头的怒气。“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他的右手臂高高举起,然后猛地一坠,带着风声扇向女子的脸。

女子怒目而视,无惧意地瞪着光头。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女子的脸上。

就在光头准备扇女子第二巴掌时,他的右手腕突然被另一只手牢牢攥住了。

“差不多得了。”董锵锵劝道。

当看清抓住自己手腕的人后,光头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个高个青年只是个挨骂后不敢吭声的怂货,没料到竟会蔫人出豹子。

但光头并没把董锵锵放在眼里,他对自己的臂力很有信心。他右胳膊暗暗使劲,希望挣脱董锵锵的控制。

但几秒后他赫然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高个青年那只好像钢钳一样的手。

他并不知道,董锵锵的右手曾经抓过多少只野猪。

“松开!”光头喝道,“这没你事儿,滚一边儿去,别找不痛快,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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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 云哥

对方胳膊一较劲,董锵锵就发现,对方的力气并不大。

所以光头的威胁他根本没当回事。

更何况光头还掐着白衣女子。

就在这时,老白已经不声不响地走到董锵锵和光头的中间,和颜悦色地劝道“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老周,你先放开。小董,你也松开。”

老白说着给董锵锵使了个眼色,董锵锵会意,缓缓放开对方的手腕,同时防备对方的反击。

被称作“老周”的光头见董锵锵松手,有心再骂两句找点儿平衡,又担心董锵锵不好惹,只能转移方向骂道“姓白的,你别在这装好人,咱俩的事儿还没完呢。”

“咱俩的事归咱俩,你先放开她。”老白边打哈哈边伸手去扒拉老周的手。

老周盘算了一下,对方人多,董锵锵看起来也不像个善茬,如果真动手,自己貌似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倒不如顺坡下驴。

“要不是你我们还吵不起来呢……”老周慢慢松开掐住女子脖子的手。

就在他手离开女子的一刹那,女子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老周的小腿上,老周就觉得小腿一疼,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哪知女子根本没容他多想,猛向前冲了一步,用尽力猛推了他一把,跟他刚才的招式几乎一样,老周往后踉跄了两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女子立刻扑上去一顿连抓带挠,老周摔晕后一时没缓过神儿来,等再清醒过来时脸上已是一堆血道子了。

女子被老白好说歹说地拉走了。

董锵锵怜悯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老周,他的脸已经彻底花了。

这个女人太彪悍了,这是董锵锵对她的第一印象。

等他再转过身时,女子已经回了屋。

董锵锵心想这人都不会说句感谢的话,真不识好歹。

“走吧。”老白轻声招呼道。

“他呢?”董锵锵冲地上吭吭唧唧的老周努了努嘴。

老白没搭理他,径直朝黑暗中走去。

看来老周并不是云哥,这让董锵锵松了口气。

老白的房间只有董锵锵汉诺威屋子的一半大,因为房间的面积小,摆了张床和书桌后房间里就没什么地方了,还有个所谓的衣柜,其实就是金属架外面罩了层无纺布,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这屋子多少钱一个月?”董锵锵诚心道,“我按天给你房租。”

“踏实住,不用你钱,”老白点着一根烟,顺手又递给董锵锵一根,董锵锵摇了摇头“戒了。”

老白讪笑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软布包裹递给董锵锵。

“金条?”董锵锵边开玩笑边接了过来。

“想什么呢?”老白吐了口烟,“眼罩和耳塞。这房间隔音不好,夏天天亮的又早,不戴上它早上你睡不了懒觉。”

街上昏暗的路灯光透过房间唯一的一扇窗户落到了墙壁上。

董锵锵看见老白没安窗帘,好奇道“你怎么不安个帘儿?”

“就是个临时的窝而已,不用那么讲究。”老白看了眼手表,“给你个忠告,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再看见这俩人吵架尽量别管,听见摔东西就带上耳塞。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刚才那俩人……是两口子?”董锵锵惊了,“都这么下狠手?”

“你别问那么多了,跟咱们没关系。”

“我刚才还以为那光头就是云哥呢。”董锵锵感叹道,“后来看你没回答,我猜应该不是。”

老白刚要说话,他的手机猛地响了一声,然后再次沉寂。他掐灭烟,招手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云哥。”

等老白站定身形,董锵锵惊得下巴都掉了。“就这屋?”

他俩站在白衣女子的屋门前。

“她就是云哥?”董锵锵彻底懵了,“云哥不是男的啊?”

老白没理会董锵锵的疑问,抬手敲了两下门。

“门没关。”屋内传出一个声音。董锵锵这时才听出对方竟还是个烟嗓,只听声音还会让人误解对方是个男生。

老白推门而入,董锵锵紧随其后。

一进屋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烟味儿,就是那种有人天天闷在屋里抽烟,烟味儿已经渗透到墙壁里的那种味儿,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刚才的白衣女子换了套衣服坐在椅子上,之前披散的头发扎了个马尾巴,看起来很斯文,很难让人相信她和刚才那个彪悍的女生是同一个人。

“有人来啦!有人来啦!”一只绿皮大鹦鹉在董锵锵的头顶大声嚷道,董锵锵没想到屋内竟然还有只鸟,好奇地抬头观瞧。

“老白他谁啊?”女子看了眼董锵锵,给自己点了根烟,在徐徐升起的青烟雾中,她仔细端详着董锵锵。

“他是董锵锵,刚来德国,北京的。”老白笑着又望了眼董锵锵,“董锵锵,这是云哥。”

听到老白介绍对方,董锵锵忙把目光从鸟身上转过来,正好撞见云哥探询的目光。

董锵锵对抽烟的女生都没什么好感,但碍于面子,脸上也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会开车么?”云哥问道。

“有德国驾照。”老白继续笑道,“人也靠谱。所以我想让他后天跟你带浙江那个团。”

云哥有意无意地又瞟了眼董锵锵,继续问老白“工资和规定你跟他说了么?”

“钱每天250马克,司机小费归他,购物提成单说。”老白对云哥显得很恭敬,这让董锵锵有些意外。

“这数儿太傻了。”云哥把烟头按灭在一个空易拉罐做成的烟灰缸里,“400一天。后天一早7点半到酒店,不要迟到。”

老白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董锵锵,眼神里都是坏笑。

董锵锵只能假装没看见。

“我有点儿累了,你们走吧。”云哥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董锵锵巴不得早点离开,一听这话,拔腿就往门外走。

眼瞅着董锵锵就要走出屋门,云哥忽然在他身后问道“对了,再说一次你叫什么?”

“董锵锵。古董的董,金字边,将军的将。”董锵锵说完猛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陆苇时,也是这么和陆苇解释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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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 小白兔和大灰狼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刚一进屋,老白立刻煞有介事地分析道,“她可能看上你了。”

“谁?”董锵锵假装没听懂。

“装,继续装。”老白坏笑道,“你觉得还能有谁?难道还是我?”

“人家因为啥看上我啊?”董锵锵颇有些无奈。

“英雄救美啊。”老白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擒手腕的动作。

“你想多了。”董锵锵岔开话题,“不过你真该早点告诉我她就是云哥的,我刚才还以为那个光头是云哥。”

“告诉你?然后呢?”老白反问道,“你能做什么?”

董锵锵一想,自己确实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叹了口气“至少不用像刚才那么尴尬。”

“你尴尬个屁?”老白故意愤愤不平,“你工资都快翻番了。我有预感,你小子这次的购物提成肯定不会少于四位数。如果是那样,你得分我一半儿。”

“一半儿没问题。不过说真的,这个云哥啥情况?我看她抽烟好像抽得挺凶的,怎么看都像个……”董锵锵犹豫了两秒没说出口。

“像个不良少女?”老白把董锵锵想说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董锵锵点点头“你不觉得么?”

老白看了眼表“那我就跟你说道两句。”

董锵锵搬了把椅子坐到老白的旁边。

“她初中还是高中就来了德国,听说是在慕尼黑大学读书,要不就是慕尼黑应用科技大学。有人说她辍学了,也有人说她毕业了,但真实情况谁也不知道,也没人关心这个。就知道她跟国内很多旅行社的关系很好,帮他们做德国这边的地接。我也是之前带旅游团的时候认识她的,她自己名下有一间旅行社。”

“她有旅行社?”董锵锵着实有些意外,“可她年纪看着并不大。”

“年纪大管什么用?本事大就成了。”老白佩服道,“慕尼黑本地鱼龙混杂,做旅行社的很多是越南人和马来西亚人,竞争很激烈,所以早时慕尼黑这边没有国内的人做华人旅游团的生意,她算是吃螃蟹的第一拨,应该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才闯出来的名堂,所以很多人称她‘云哥’。”

“那她本名叫什么?”董锵锵好奇道。

“杜蓝。但已经很少有人叫她的本名了。”

“刚才那个光头是她男朋友?”

“不是,杜蓝之前的男朋友是个德国人,后来去非洲做公益还是旅游,结果碰上了冲突,就没回来。那个光头叫周志海,外号叫狍子,是她老乡,之前在她的旅行社里当司机,但因为手脚不干净偷拿旅行社的钱被云哥发现了,就把他辞了,所以我才叫你过来当司机的。但这个周志海不甘心,经常回来闹,想继续当司机,云哥不同意,他就借口说以前给他的工钱算的不对,想讹云哥笔钱。”

“那云哥给了?”

“怎么可能?”老白冷哼一声,显得对周志海很不屑。

“那云哥怎么不报警?”

“报了,但德国人的效率你是知道的,最后就是不了了之。”

董锵锵若有所思地想着老白的话,老白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劝道“这些人来得早,都挺复杂的,跟你不是一路人,你别掺和他们的事,就挣好你的那份钱就好了,像今天这种事以后一概不要管,你管不了,记住了吗?”

“云哥和光头之前是情侣么?”董锵锵突然蹦出一句。

老白被他问得一愣,呆了两秒,道“不知道。这种事跟咱们无关。”

“那如果下次我再碰见他打云哥呢?”董锵锵追问道,“假装没看见?绕着走?”

“那云哥就报警了,云哥不报警你就报警,让警察来管就好。”老白踌躇了一下,“记着我的话,别不当回事。”

“懂。”董锵锵点头应道。

“自己注意安。”老白把屋门钥匙放到董锵锵的手里,“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对了,别在屋子里抽烟,云哥不喜欢。”

“我送你去车站。”

德国的公共汽车比高铁准时的多,时间刚到时刻表上的规定时间,车就进了站台。

“街角拐弯走200米就有一个超市。”老白隔着公共汽车的车窗冲董锵锵喊道。

董锵锵挥了挥手,目送着公共汽车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从车站回来的时候,借着昏暗的灯光,董锵锵隐约看到有人在自己的楼门前晃。

但他并没多想,掏钥匙开门进了楼。

溜溜折腾了一天,董锵锵又累又困,跑到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

水又烫又冲,比汉诺威家里的热水强太多了,董锵锵一边感慨一边冲,冲完后竟然又不困了,看来晚上那两个水晶肘子还是很有作用的。

既然睡不着,他索性把手头有的地图都铺到了桌上,仔细研究从市区去景点的路线。

标注景点时,董锵锵突然发现慕尼黑周边的森林面积比汉诺威多了不止一倍,他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这边的森林里说不定也有野猪,但不知这边的野猪跟汉诺威的野猪是不是相似?是不是也爱吃泡过酒的食物?而且如果抓到了怎么销售也是个问题,总不能把野猪拉回汉诺威卖给弗莱舍尔,那成本也太高了,最好的办法是就地销售。思来想去,董锵锵决定明天抽空给弗莱舍尔去个电话,问问他在慕尼黑这边有没有什么渠道方面的资源。

董锵锵正有一搭无一搭地构想着如何拓展自己的业务半径,有人“咚咚”轻敲了两下门。

“谁啊?”董锵锵话音刚落,云哥已经推门而入。

“你怎么不敲门?”董锵锵大惊失色,连问题都问错了。

由于刚洗完澡,天气又热,董锵锵把衣裤都搭在了床帮上。他根本想不到这么晚竟还会有人不请自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去抓衣服。

“我敲了啊。”云哥盯着董锵锵回道。

董锵锵的脸红得像颗西红柿,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到董锵锵的窘态,云哥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把视线投到地图上,问道“路线查得怎么样了?”

“嗯。”董锵锵趁云哥低头,三下五除二地赶紧套上了所有的衣物。慌乱中他还顺手抄起一件冲锋衣披到了身上,但冲锋衣的尺寸明显不够,披在他的身上显得异常滑稽。

“开过几年车?”云哥突猛地抬头问道。

“两年。国内两年。德国刚拿的本儿。”董锵锵话还没说完,就觉得眼前有东西一闪,他急忙伸手接住。

手心里是一串儿钥匙,董锵锵认出其中一把钥匙上的标志是保时捷的。

“走吧,出去跑两圈儿。”云哥说完,转身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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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 保时捷

掀开车罩的一刹那,董锵锵忍不住在心底感叹真是漂亮!

金黄色的车身,流线型的外观,好像老虎眼睛一样炯炯有神的车大灯,保时捷911就那么静静地停在车库里。

董锵锵在国内只开过捷达,根本没碰过这么高级的车。他绕着车左右转着,嘴里不时发出赞叹声,仿佛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开不开?”副驾位上的云哥没好气地问道。

“哦,开开。”董锵锵忙不迭地拉开车门,灵巧地坐进了驾驶位。

“这是……tt的导航仪?”扫了一眼车内饰的董锵锵突然发出惊喜的喊声,“你还有这个?”他曾听老白说过,虽然在德国纸质地图的普及率要远远高于电子导航仪,但tt凭借其丰富的地图数据已经开始稳占德国电子导航仪市场的前三了,很多司机都爱用它家的导航仪。

随着一声马达的轰鸣,保时捷灵巧地驶出了车库。

“土包子。”云哥望着车窗外小声嘀咕了一句。

自从学了德语,董锵锵的听力就变得异常灵敏。即使云哥的声音已经非常轻了,但他依然听得十分清楚。但面对未来的合作伙伴,还是个女生,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假装没听见。

“咱们去哪儿?”他略带紧张地请示道。

没人回答。

他又问了一句,依然没有任何反馈。

他转头瞄了眼副驾,却见云哥头歪靠在椅背上,脸望向窗外,车外的微风把她的发丝吹乱,也看不出来睡没睡着。

董锵锵不想漫无边际地开,试探着建议道“要不去市中心看看?”

还是无人应答。

没拒绝就是同意,董锵锵不再发问,一边瞄导航的提示,一边仔细瞅着立在道路两旁的交通指示牌,缓缓朝市中心驶去。

一辆黑色轿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保时捷的后面,但董锵锵并未注意到。

虽然从老白住的地方到市中心还不到30公里,夜里路上的车也并不多,但因为对路和车都不熟,董锵锵始终不敢提速。

云哥好像真的睡着了,一声不吭。

慢慢开了十多分钟,董锵锵终于熟悉了档位和其他功能。

他用脚尖轻点了一下油门,保时捷好像被圈了许久的马儿骤然回到自然的天地里,倏地蹿了出去,尾灯拉出两条妖艳的红色弧线。

保时捷后面的黑车对前车的突然提速始料不及,赶紧加速狂追。在一个十字路口处,绿灯忽然变成了黄灯。董锵锵在变灯前的一刹那冲了出去,黑车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

黑车司机只觉头顶处白光一闪,心知自己被摄像头拍了个正着,气愤地猛拍了两把方向盘。

市中心的游人并不少,一些博物馆的顶端外沿处还设置了大功率的照明灯,董锵锵一边近距离地欣赏景点的夜色,一边在脑子里记着每个景点的位置。

他在市中心又绕了二十多分钟,觉得记得差不多时转头问云哥“你要是困了咱们就回去?”

“不回去。”云哥吐出了三个字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董锵锵很郁闷,对方建议出来,上了车却又一声不吭,又不让回去。他觉得车里的气氛太沉闷,担心自己睡着,顺手拧开了车上的广播。

“明天白天,晴,风力……”没等说话铿锵有力的天气预报播音员说完,董锵锵已经麻利儿地关了收音机打开了车载音响。

“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男歌手苍劲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车内,董锵锵听出来这是他最爱的男歌手之一黄大炜的歌,这让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云哥竟然也会喜欢黄大炜。

“继续开。”云哥的每句话都是三个字,干脆,简洁。

不回去就不回去,那就干脆去跑高速,顺便看看保时捷的提速效果,董锵锵暗想。

车很快就上了高速。

黑车始终若即若离地跟在保时捷的车后,好像一块黑色的狗皮膏药。

高速的三条车道上不仅没什么车,也没任何限速牌,董锵锵很轻松地把车速提到了150。

他神贯注地看着路的前方,不时地瞄一眼车后镜。

就在一个弯道后,他发现自己车的正后方出现了一辆黑车。

就在董锵锵密切注视黑车下一步的动作时,黑车突然打开了远光灯。

对方的这个行为让董锵锵感到极其不解。

首先,保时捷是跑在中间车道的,如果对方觉得董锵锵的车速慢,完可以从左侧超车,超车道空空如也,一辆车都没有。其次,虽然是夜里,但高速两旁都有路灯,虽然光线的效果一般,但开近光灯也完够用,根本不需要开远光灯照明,而且即使需要开远光灯,也不会一直开着。

董锵锵的直觉告诉他,德国人一般不会这么开车,就是新手也不会这么做,这已经不是粗野的问题了。

但他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也不是很有把握自己对交规的理解就是对的。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保时捷的车速很快,两车又近,董锵锵不敢贸然降速,转念之间有了对策,一脚油门踩到底,把车速提到180,同时切换到了最右道。

后车好像一个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也跟到了右车道。

董锵锵这下确信了,对方就是故意的。

他把车又开回到中间道,同时开始有意识的减速。

黑车也回到了中间道,速度也相应的慢了下来。

碰瓷的?车匪?董锵锵的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

他偷瞄了眼云哥,云哥好像根本没察觉到一样,依然是之前的那个姿势。

董锵锵握着方向盘的手里都是汗,他在想自己这时究竟该怎么办,是该找地方下高速?还是报警说有不明车辆跟踪自己?

就在董锵锵绞尽脑汁想对策时,后车突然掰到左侧超车道,同时提速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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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 高速惊魂

保时捷底盘低,黑车底盘高。董锵锵有意抬头望了望黑车,黑车右车门的车玻璃上贴着反光膜,董锵锵看不到里面司机的模样。

黑车渐渐跟保时捷并驾齐驱。

董锵锵一边看路一边不时地瞄一眼黑车,心里、手上和脚上都加着小心。

黑车的右车窗渐渐降了下来,董锵锵隔着自己的车窗再次看到那张让他感到恶心的脸。

周志海的脸。

周志海嘴里骂骂咧咧的,但因为车速太快,董锵锵又没降车窗,所以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料他也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

周志海骂了几分钟,突然朝董锵锵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鄙夷地再次升起车窗。

董锵锵神贯注地跟黑车保持着距离,并慢慢把速度降了下来。

他很清楚在高速上开斗气车的危险性,未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可不想跟缺心眼儿的人较劲。

再说副驾驶上还有一位,他更得加倍小心。

黑车的速度陡然而升,眨眼间就超了保时捷大半个车身。

董锵锵冷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路面以及对方的举动,他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强烈的直觉,对方可能还会有动作。

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

黑车再次强行掰回到中车道,而且速度肉眼可见的降了下来。

董锵锵虽早有准备,但还是大吃一惊。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两车追尾相撞,后车固然会报废,但前车更危险,追尾时后车的撞击有可能会导致前车失控甚至翻车,敢在高速上这么开车绝对是奔着两败俱伤车毁人亡去的。周志海要么是个不懂开车的愣头青,要么就是个亡命徒。

但是惊归惊,董锵锵的反应也很快,他一边继续降速一边闪到最右道。

惹不起就躲,要作死自己耍去,老子没工夫跟你浪费生命。

董锵锵虽然没有因为周志海而路怒,但也觉得应该警告一下对方不要太过嚣张。

他用手掌使劲拍了一下方向盘中间的保时捷标志,哪知那里并不是喇叭。董锵锵意外了一秒,就看到黑车紧跟着他也切到了右道。

董锵锵的余光瞥到路旁一闪而过的路牌上指示着前方300米外有岔路口,于是猛打了一把方向盘,保时捷再次回到中道。

黑车如影随形。

董锵锵这时已经远远看到岔路口的分向指示牌了。

眼瞅着他离岔路口还有100米。

董锵锵把保时捷又开回到超车道。

黑车马上做出同样的动作。

眼见黑车车头在超车道,车尾还在中车道的边缘,董锵锵猛地右打了一把方向盘,保时捷斜着蹿了出去。

黑车见状,赶忙也右掰。

董锵锵不等车身调正,一脚油门下去,直接朝最右边的岔路口冲了过去。

黑车这时再想追保时捷却已错过了路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保时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直到开下高速,董锵锵才发觉衬衣已被汗水打湿,他忍不住一阵后怕,刚才实在是太险了。

他之前完没想到周志海竟会如此恶毒,究竟是什么样的恨能让一个人这么疯狂?

他忍不住又扫了眼身旁的云哥,云哥依然是脸朝窗外吹着风,对刚才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车窗外一片漆黑,董锵锵不知自己开到了哪里。万幸的是他还有导航仪,在输入老白家的地址后,这才辗转开回了家。

车稳稳地停在了车库外,他正想叫醒云哥,云哥却突然自己醒了。

董锵锵正想告诉她刚才在高速上发生的一切,哪知云哥已经自顾自地下了车。

“哎,”董锵锵急忙推开车门追了下去,“周志海刚才在高速上故意别咱们,差点儿出了事故。”

云哥却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一般,悄无声息地“飘”进了楼。

无所谓?董锵锵被对方的漠然弄得一头雾水。

回到屋内的董锵锵越想越郁闷,忍不住给老白去了个电话。

谁知老白听完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事怨不得别人,谁让你看上了人家的姿色。你要不去给她开车不就没这事了?”

“胡说,我绝对没看上她。”董锵锵气得直跳脚,“而且别人别我怎么能算我的错?”

“如果你刚才追尾了,你觉得这事是谁的错还重要么?”老白继续教训道,“你记着一点,除了工作上的事都别去找她,否则你就是引火烧身,别怪我没提醒你。”

“问题是刚才不是我主动找她的,而是她来找的我……”董锵锵辩解时又想起自己的窘态,赶忙又道,“再说我哪儿知道她一个小姑娘能这么复杂啊?”

“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你。”老白幽幽地总结道。

董锵锵求安慰却求来了一顿数落,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郁闷地上网浏览了会儿新闻,然后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董锵锵直奔老白推荐的车行,先挑了一辆9座的奔驰商务车,又买了份车保险。在配套设备处他又看见了tt导航仪,顿时大喜过望,要知道昨晚他就指着这东西才回的家,比看纸质地图简单多了。

董锵锵本想跟云哥借导航仪的,但一想起老白“尽量别和对方搅和到一起”的忠告,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也没几个钱,干脆租了一个。

他想起昨晚的高速惊魂,顺手又租了一个行车记录仪。

把车开出了车行,董锵锵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眼表,时间已近9点40,市区的景点和免税店他昨晚已走马观花地看过一些,其余的可以晚上回来再看。

综合考虑了周边诸多景点的名气后,董锵锵决定先跑一趟新天鹅堡,一边磨车,一边熟悉路。

新天鹅堡的德语是e,中文意思是新天鹅石城堡,位于德国巴伐利亚州首府慕尼黑市100公里外的福森市,属于19世纪晚期的建筑,离奥地利很近,附近还有一座旧天鹅堡。

有了导航仪的辅助,董锵锵一点儿弯路都没绕,不到两个小时,人已经到了城堡下。

还在国内学语言时,董锵锵就听老师讲过,德国人对城堡的狂热是世界闻名的,据说德境内有10-20000座城堡,这其中有名的城堡不计其数,比如寇地兹城堡,海德堡,弗兰肯斯坦城堡(对,就是科学怪人居住的城堡)等等,而其中历史最悠久,造型最经典,知名度最高的当属新天鹅堡。

由于名气太大,它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很多艺术作品中城堡的参考原型,比如众所周知的迪斯尼城堡。除了作为德国经典建筑被印刷到各类杂志和纪念品上,新天鹅堡据说也是德国境内最受游客欢迎的景点之一。

停车场很大,停车费也不贵,董锵锵边往城堡的正门走去边观察四周的景致。

老白之前曾告诉他,德国人非常热衷于修缮古建筑,这一点在新天鹅堡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据说新天鹅堡每年都会有不短的时间因维护而不对外开放,如果碰上这种情况,游客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但董锵锵这次的运气很好,新天鹅堡和它附近据说有观赏新天鹅堡最佳位置的玛丽恩桥都开放。

董锵锵记下了城堡的开门时间、门票费用及其他项目后,又回到了车里。

发动汽车前,董锵锵猛然注意到,城堡附近没有任何餐厅,看来明天来的时候他需要提前多备一些水和吃的在车上。

确认自己没有什么疏漏后,董锵锵直奔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国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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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 百密一疏

在导航仪上输入了国王湖的地址后,董锵锵这才发现,新天鹅堡和国王湖几乎是两个方向,他需要从新天鹅堡向东开大约两百多公里才能到国王湖。

好在还是中午,他还有很多时间。

德国高速一如德国建筑,总是处于维护中,虽然限速牌不时地出现在董锵锵的视野内,但高速两旁的宜人风景,特别是不时出现的让人心旷神怡的湖泊,让董锵锵渐渐体会到自驾的乐趣,心情也慢慢飞扬起来。

眼瞅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董锵锵的车速也越来越快。

奔驰车呼啸着穿过一座看起来像是废弃的无人关卡,董锵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座加油站慢慢出现在他视野的右前方,他下意识地低头扫了眼油箱表,还有大半箱油(德国租车时都是满箱油,还车时也要满箱油还),不加油开回慕尼黑市内估计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不敢耽误,脚下发力,奔驰车追风掣电,眼看着离国王湖越来越近。

眼看着胜利在望,董锵锵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儿,就在他完放松之际,一辆警车骤然出现在奔驰车的后面。

董锵锵一惊,以为自己不小心超速,急忙低头,却发现车速只有126迈,不由松了口气。

他以为警车有急事,自觉地闪到了右道。哪知警车提速追了上来,就听到一个扩音大喇叭抑扬顿挫地在他耳边高喊“奔驰车靠边停车,接受检查。奔驰车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董锵锵心虚地又看了眼时速表,确实是126,他马上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这条高速上确实没看到过限速的牌子。

虽然一头雾水,但毕竟对方喊话了,他也只能乖乖把车停到最右侧的紧急停车带里。

他想起驾校教练说过的话,把两只手都放在了方向盘上。

“您好!请出示您的证件!”交警对董锵锵和颜悦色地说道。

董锵锵早有准备,连忙把自己的护照和驾驶证证明一起递了出去。

警察核对了一下他的基本信息,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突然道“请出示您的高速票。”

“我的……高速票?”董锵锵听明白了德语单词却没听明白对方要的究竟是什么,懵懂地把自己的租车票递给了警察。

警察看完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您的高速票!”

“高速票?”董锵锵更糊涂了,忍不住反问道,“德国高速路不是不售票吗?”

“这不是德国高速,这里是奥地利。”警察纠正道,“如果您走奥地利的高速路,就要买高速票。如果没票,就是逃票,就要接受罚款。”

这里是奥地利?董锵锵彻底懵了。难怪刚才过了一个关卡似的建筑,那不会是以前的边境站吧?他忍不住有些自责,自己一定是得意忘形,才没留意路边的牌子上写着什么。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眼前警察的服装和德国警察的制服确实不太一样,制服的徽标上还印着一行小字奥地利警察。

他突然想起来,奥地利的官方语言也是德语,所以刚才警察跟他交流时,他才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了境。

“那个,警官先生,我是第一次开车经过这里。我要去国王湖,我以为我还在德国,所以确实不知道应该买票。您如果不信,可以看我的导航仪,我的目的地设置的就是国王湖。”董锵锵说着,把自己的导航仪从支架上取下来,交到交警的手中。

交警摆弄了几个键,抬头问道“您从哪里出发的?”

“新天鹅堡。”董锵锵如实答道。

“您的导航仪设置的是从新天鹅堡到国王湖的最短路线,所以它没规避收费公路。”交警边说边指给董锵锵看,“就是这,看到了吗?如果您不想买高速票,就不要走收费公路。”

董锵锵开始设置时并没注意到这点,这时才发现自己百密一疏。

“那我能在您这里补票吗?”董锵锵垂头丧气道。

交警看着董锵锵沮丧的脸忽然笑了“7天有效期的高速票是15马克,10天有效期的高速票是23马克。您需要哪种?”

“有没有3天以内的?”董锵锵暗自咂舌,心道还是奥地利人会做生意,起步价都没有3天有效期的,摆明了就是宰客啊。

“没有。最少7天,最多10天。”

“那还是……7天吧。”董锵锵无奈地递过去50马克,“那……罚款呢?”

“鉴于您可能是第一次犯这种错,这次我们就不罚您了,但希望您能注意,不要再有第二次了。”交警严肃道。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大度,脸上顿时多云转晴,赶忙表态“我保证不会再犯了。”

“还有不到50公里,”交警把高速票、收据和找回的零钱交到董锵锵的手上,同时郑重地叮嘱道,“请注意安驾驶。”

经过一场有惊无险的小插曲,董锵锵辞别交警,再次上路。

耗时三个多小时后,董锵锵终于来到了国王湖。

俗话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董锵锵忍不住跑到一个高坡处,极目远眺,只见国王湖被周边阿尔卑斯山脉的群山环绕,湖水碧绿,水平如镜。湖光山色之中,依稀能看到远处几座红顶教堂,以及一座小码头,但码头边并没有任何船只,他猜测船可能已经开进了山谷。

与坐落在山上的新天鹅堡相比,国王湖的旅游内容显然要丰富的多。

董锵锵依样画葫芦,依次又把国王湖的开门时间,游玩项目等内容记录在册。

等他记录完,时间已近下午四点,虽然太阳还未下山,但山谷间的微风带来了湖面的凉意,董锵锵想到,自己还要提醒客人们别忘了带件外衣。

回程前,董锵锵专门又对照地图检查了一遍导航仪的设置,确信可以原路返回不用再买其他高速票后,才重新发动汽车。

回到市区已经差不多快晚上八点了,董锵锵随便买了个土耳其肉夹馍,边啃馍边把城区中几个有名的景点,像什么玛利亚广场、慕尼黑皇宫、新旧市政厅、圣母教堂、统帅堂,以及几座博物馆都跑了一遍。

做完景点的功课,他又连轴转地把老白指定的27家免税店实地考察了一遍,除了两家暂停营业外,其余25家部被他标注到了地图上。

这时他才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想清楚第二天的安排后,董锵锵拨通了老白的手机,把自己的想法跟老白碰了一下,老白表示他认为董锵锵的建议可行,但同时也叮嘱他最好能跟云哥再说一下。如果云哥也无异议,那就可以尽快通知团里的成员了。

没等董锵锵问老白见没见到华菱,老白已经匆匆地挂了电话。

自从昨天老白警告他后,他就有些憷跟云哥说话,他正想着该怎么开口,云哥的电话却不期然地先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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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 居心叵测

“你怎么一天都不在家?”云哥劈头盖脸地质问道,“明天就出团了,到现在你还没给我行程安排。老白没教过你怎么做事吗?”

这番话横着甩过来,董锵锵当然能听出来对方的不满和火气,但他并不想跟对方吵架,只能尽可能态度温和地解释道“我打算明天8点从他们下榻的酒店出发,10点应该能到新天鹅堡,可以逛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再去国王湖。”

听到董锵锵的计划,云哥顿时火冒三丈,隔着电话吼道“12点离开新天鹅堡?那你打算几点到国王湖?”

“国王湖和新天鹅堡是两个方向,走高速最快,差不多3个小时就能……”

没等董锵锵说完,云哥立刻截话道“3个小时?那最快要15点才能到国王湖?我就问你一件事,那么晚到国王湖你打算让客人们看什么?”

“现在是夏天,太阳下山晚,那时应该还能看看山水、坐船逛教堂什么的。”董锵锵下意识地拿出自己抄下来的国王湖的游玩内容。

“你是没常识还是没脑子?”云哥脱口而出,“国王湖群山环绕,就算是上午天气好时光线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更别说你还要下午去。再说去了你打算让客人在那边呆多久?再开回慕尼黑得几点?你留出让客人购物和吃饭的时间了么?你这种行程根本就是垃圾,一点儿价值都没有。看着人五人六的,做事不动脑子,简直蠢到家了。”

云哥连珠炮似的一番数落让董锵锵本来还愉悦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自己的建议竟被骂得一钱不值。虽然对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由于措辞和语气都极难听,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不是你昨天让我7点半到酒店的么?我以为你想8点走?”董锵锵解释了一句。

云哥想起自己好像确实说过让董锵锵7点半到酒店的话,马上反驳道“那我说过8点走么?”

见董锵锵沉默不语,云哥似乎更生气了“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

“那你想怎么安排?”董锵锵压着火问道。

“明天你6点半到酒店外,7点准时出发。9点前到新天鹅堡,10点半离开。13点前到国王湖,最晚16点离开。19点前赶回市内购物,购物后去hb啤酒馆吃饭。”

董锵锵心想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就按你说的来,我也犯不上跟你生气,反正大家只是工作伙伴。

“我没问题。”董锵锵没好气道,“6点半就6点半。酒店地址呢?”

“明天早上你负责开车就行了。”云哥说完,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拿着手机,董锵锵越琢磨越觉得不对,以老白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行程设计的问题,但他为何故意不提醒而让自己去碰云哥这颗大钉子?

董锵锵百思不得其解,反手给老白拨了一个电话。但电话响了一阵儿却没人接,最后进了语音邮箱。

时间越来越晚,董锵锵不敢耽误,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矿泉水、面包和香肠等应急食品放到车的后备箱,又跑去加油站加了满箱的油,然后才开回家。

他刚把车停好,正要朝楼门走去,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忽然打开了车前大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

董锵锵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头看了眼亮光的方向。

只见车门齐刷刷地打开,从里面跳出几个人,空着手朝董锵锵走来。

董锵锵马上认出来为首的一个人正是昨晚在高速上故意别自己车的周志海。

就在这时,董锵锵的手机响了,他瞄了眼手机屏,是老白打来的。

“好像是周志海找我来了。”接通后,董锵锵对着手机飞快地说道,“我一会儿给你回过去。”

“那你开着手机别关了,我这边也能听着动静,如果有问题我就挂了直接报警。”老白反应很快。

董锵锵依言把手机音量调大,然后紧紧攥在手中。

周志海等人走到董锵锵面前四五米的地方,集体站住。他懒洋洋地朝董锵锵努了努下巴,问道“昨晚开保时捷的人是你么?”

董锵锵冷冷道“你昨天那么开是危险驾驶,如果被拍到肯定会坐牢的。”

“危险驾驶?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呢。”周志海冲旁边的人呲牙一笑,另外几个人都嗤嗤地跟着他笑起来,有一个染黄毛的小子还冲董锵锵比划了一个龌龊的手势。

董锵锵警惕地看着周志海和他的跟班。

周志海耸了耸肩,侧头看了眼几个跟班。跟班们会意,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是姓白的把你找过来的?”周志海翻了个白眼,压低嗓子问道,“还是云哥?”

“与你无关。”董锵锵不卑不亢地回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说完,他转身朝楼门走去。

“小子,别太狂了,人太得意是会摔跟头的。”周志海在董锵锵的身后高声嚷道,“趁着腿脚儿还灵便赶紧滚蛋吧。”

董锵锵没再搭理他,把手机放到耳边,问道“听见了吗?”

“你最好小心点儿,”老白的语气很严肃,“这家伙手特别黑,云哥辞退他之前找了个代班司机,结果被他找人打断了腿,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后来就没司机再敢过来了。”

董锵锵深吸了口气“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你那边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董锵锵关切地问道,“见到华菱了么?”

“嗯,见到了。”

“怎么说?嗯,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回慕尼黑?咱俩搭伙带团。”

“我在(汉诺威)这边还要呆两天,等回去了我和你细说。”

“那好。保持联系。”

董锵锵缓步上了楼,当他打开屋门刚要进屋时,猛地想起云哥的保时捷车钥匙还在自己手里,于是又走回到云哥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哪知他的手指还没离开门面,门就“呼啦”一下挟着风声从里面被拽开,把董锵锵吓了一跳。

走廊里的灯泡好像又坏了,灯丝时亮时灭,借着微弱的灯光,董锵锵看到云哥的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好像刚哭过的样子。

没等对方发问,他赶忙举起车钥匙,解释道“你的车钥匙还……”

他话还没说完,云哥一把扯过钥匙,然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董锵锵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防止自己第二天睡过头,董锵锵给手表和桌上的电子表都定好了闹铃,然后才放心地睡去。

睡梦中,他隐隐听到一些不太真着的声音,这些声音似远又近,让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结果整晚都没睡好,早上闹铃还没响,他人已经洗漱完毕了。

时间尚早,云哥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董锵锵索性准备了一盆清水和几块儿抹布,打算下楼擦擦车。

当楼门被缓缓打开时,他却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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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 B计划

奔驰车静静地停在路边,却已面目非。

除了前挡风玻璃仍完好无损外,车子的其他玻璃窗都被不同程度的砸碎。车身上还被喷漆涂上了各色笑脸,笑脸仿佛在嘲笑董锵锵。车门和车尾的多处被划出一道道的车痕,同时还分布着或大或小的球形或尖锐的凹痕。

董锵锵惊得目瞪口呆,水盆登时从手中脱落,“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水花四溅。

他急忙跑了过去,走近后才发现车的玻璃窗上都贴着一条条宽幅的透明胶,有的透明胶还固定在车上,而有的透明胶因为失去了粘性已经落到了车窗下,车窗玻璃的碎片有的黏在透明胶上,有的则散碎在地,还有一些落在了车内。

董锵锵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的晨钟声才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他的心跳在逐渐加快,只觉得一股怒气在脑中盘旋。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高喊一定是姓周的那孙子昨晚带人毁的车。你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另一个声音问道可去哪儿找那姓周的?你根本不知道对方的任何信息。

第一个声音马上答道云哥一定知道。你现在就去找云哥问个清楚。

第二个声音立刻劝道如果你上午就折腾这事,那今天的行程就毁了,客人可能会投诉,也可能会告云哥违约,那以后可能云哥就没旅行团的生意了。你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董锵锵只觉得脑子里声音嘈杂,他双手捂脸,一边深呼吸一边对自己说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你现在要冷静!1~2~3~4~5……

一直坚持数完了100,董锵锵才觉得自己比刚才平静了一些。

趁着数数儿的功夫,董锵锵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不能纠缠在这件事上,至少今天上午绝对不能。自己可以先报警,然后尽快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案。

为防自己再出现类似昨晚考虑上的错判,董锵锵决定还是先问问老白的意见。

听完董锵锵的描述,老白沉思片刻“先报警肯定是对的,但我记得那边的监控并不多,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让警察找找吧。我同意你的看法,当务之急不是纠缠这件事,而是要马上再租一辆车。”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猜测云哥十有是被那个摔在地上的脸盆吵醒的。

他立即问老白“你知道这么早哪儿能租车么?”

“德国人的车行肯定没戏,他们都是9点开门的,你只能试试土耳其人的车行,但价格可能会贵,质量也不一定有保证。”

“你知道哪有这种车行吗?”

“我倒是知道一家,但对方现在开没开门,有没有9座车我可说不准。”

“死马当活马医吧,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董锵锵顾不得跟一脸惊异的云哥解释,迅速跑回房间,记下了老白说的车行地址后,他在地图上很快找到了车行的具体位置。

拿好证件、钱包、相机和地图,董锵锵再次跑出楼门,却见云哥怒气冲冲地朝他冲了过来。

“这就是你租的车?”云哥气得语无伦次,“你……你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周志海带人堵在门口,让我别给你当司机,被我拒绝了。”董锵锵望着云哥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

听到“周志海”三个字,云哥不禁一愣,她疑惑地盯着董锵锵“他让你别给我当司机?”

“是的,昨晚我回来时他就在门口,所以他才知道奔驰车是我的。他让我赶紧走人,但我没搭理他,他可能就怀恨在心了,但我没想到他会对车下手。”

云哥眉头紧皱,脸色铁青“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应该一会儿就到,等他们来了你就把刚才我跟你说的转告给他们,但白天我肯定没时间去录口供,只能等晚上送客人回酒店后再说。”

“车的事先放一边,我现在问你的是,白天的行程怎么办?”云哥虽然看起来非常气愤,但并没六神无主,说话也没有哭腔,这让董锵锵不禁刮目相看,一般情况下,谁看到车这样估计脑子都得停转一会儿,“我跟大家约的是7点出发,现在车没了,我怎么跟他们说?”

“你先别慌。现在刚六点多,时间还早。”董锵锵沉着道,“刚才老白告诉我一个土耳其人的车行,我现在就过去,说不定能租到车。”

“那如果租不到呢?”云哥追问道,“你有没有备选计划?”

“如果对方没开门或者没有9座车,那我就租一辆轿车。你不是还有辆保时捷么?大不了咱们开两辆车过去,他们就7个人,两辆车怎么也够坐了。如果你跟他们签的服务合同里没有承诺必须是9座车,那用什么车对咱们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把他们拉到地方去不就行了?你说对不对?”

董锵锵知道安慰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给出解决方案,而且方案越具体越好,这样才能让被安慰的人迅速冷静下来。

果不其然,听了董锵锵(同时也是老白)的建议,云哥当即点头赞同“那你现在就去,越快越好,咱们争取还是七点从酒店出发,我现在就把酒店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趁云哥发短信的功夫,董锵锵拿出相机把车前后左右拍了一圈儿,然后跑向马路的另一边。“有事随时电联,一会儿酒店见。”他隔着马路喊道。

由于时间太早,公共汽车的早班车还没到,董锵锵知道时间宝贵,顾不了太多,伸手打了一辆奔驰出租车,直奔车行。

但让他失望的是,土耳其人的车行也没开门,董锵锵拍门拍了快十分钟,无人应门。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记得在汉诺威买皮卡时,车行老板就住在停车场里,很容易就能联系到,同时车场里还有很多二手车。如果他能在慕尼黑也找到类似的露天二手车行,也许他就能租到一辆9座车。如果租不到,至少还能租辆轿车回去。

他站在路边焦急地四处张望,猛地看到远处有人停车,赶忙疾步跑了过去。

当他离对方还有两三米时,他大着胆子高声问道“早上好!先生。请问您知道离这儿最近的露天二手车行在哪儿吗?”

但对方却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董锵锵,然后表示爱莫能助。

董锵锵一连问了七八个,最后总算让他问着一个明白人。但那人说的地方并不近,董锵锵不敢耽误,又打了一辆车赶了过去。

这次他很幸运,露天车行里不仅有9座车,成色还比较新,唯一的缺点就是租金太贵。

但董锵锵此时也没时间再计较租金了,他麻利儿地办完了所有手续。

车子咆哮着冲出了停车场,呼啸着朝酒店飞驰而去。

此时路边的很多超市还没开始营业,他只能跑到路边的面包店买了一堆三明治,矿泉水及烤香肠放到后备箱里。

“马上就7点了,你到底租到车没有?”云哥在电话里催促道,“我已经把保时捷开到酒店了。”

董锵锵看了眼地图,又瞄了眼手表,对着手机大声说道“我已经租到车了,十分钟内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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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 咸猪手

董锵锵车开的并不慢,慕尼黑也没有上班早高峰,但路程着实不近,直到7点20,他才赶到酒店。

他的车刚停稳在酒店的转门前,门里立刻疾步走出一人。

只见她头戴黑色棒球帽,一副大黑墨镜轻巧地别在帽檐上。上身一件淡蓝色的阿迪达斯长袖休闲装,一条不到膝盖的牛仔短裤,脚下蹬着一双粉色运动鞋,看起来充满青春活力。

正是云哥。

她直接跳下台阶,皱着眉头围着车绕了一圈儿,对下了车的董锵锵埋怨道“你这车也太脏了。”

对方刚一走近,董锵锵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他捂着鼻子解释道“它在停车场里停的太久了,一会儿等到了地方,你陪他们进城堡,我就把车擦出来。”他边说边走到车尾,一把拉开后车门,问道“他们人呢?需要我搬行李么?”

她转念一想,现在确实不是纠结车身清洁与否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出发。想到这儿,她的语气略有缓和“他们都在大堂等着呢。我这就去招呼他们上车。”

董锵锵把装着矿泉水的塑料袋拎到了车门前,安静地等待客人们上车。

几分钟后,只见有老有少的四男三女从大堂里鱼贯走出。

最先上车的是一对儿面容和蔼,头发灰白的老夫妇,看起来60多岁左右。

然后是一对儿中年夫妇,约莫在40到50岁之间。两人接过水,道了谢,安静地坐到了后座上。

等董锵锵再转过头时,只见一名女生快步朝他走来。

她看着也就十岁的样子,鹅蛋脸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半长发,身材不输云哥,虽没云哥高,不过皮肤似乎略好一些。

女生噘着嘴,一副气呼呼的样子,飞快地从董锵锵手中抢过水瓶,也不道谢,闷头坐了进去。

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一个穿着一身松松垮垮肥大韩范儿服装的男生紧跟在女生的后面从董锵锵面前一闪而过,嗖地钻进车里,直接坐到女生身旁,一边去拉对方的手一边嗔怪道“哎,昕昕,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个被称作“昕昕”的女生一把打开男生的手,然后赌气地望向窗外。听男生不咸不淡地又解释了两句后,她倏地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冷笑道“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在奥地利给她寄明信片么?哼,你当我真傻是么?”

男生闻言一愣,刚要再解释,昕昕已经猫腰站了起来,两步跳下了车。

董锵锵见状一愣,只见昕昕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跃而入,稳当当地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

“哎,昕昕,你坐那里多危险啊,那是……导游的位置。”男生边说边下了车,一边冲董锵锵使眼色一边去拉车门。

董锵锵会意,赶忙帮腔道“哦哦,对,美女,副驾是我们导游的座位,你还是坐在后面更宽敞更安。”

男生伸手拉了两下副驾的车门,哪知车门却纹丝不动,原来昕昕已经从里面把车门锁上了。

“昕昕,你开门。”男生使劲拍了两下车门,“要不你把车窗摇下来听我解释。”

“我坐后面头晕,坐副驾位置正好。”昕昕冲男生假笑了一下,然后冷着脸目视前方。

男生见对方倔强不肯开门,只得又窜回车内,趴在副驾的椅背后继续跟女方解释。

董锵锵记得这次的旅行团一共是7个人,现在车上已经坐了6个,应该还有一个才对。他回头张望,只见云哥扶着一名长者缓步朝车走来。

董锵锵目测他应该不足一米七,留着大背头,头发不仅又黑又亮,而且还梳得井井有条,个别头发甚至还傲娇地翘着,显示出主人卓尔不群的特质。

等他再走近一些,董锵锵这才看清他从上到下一水儿的金色饰物金丝边眼镜,两条金项链,左边金手链,右边金手表,四枚金戒指,左手拇指上套着个玉扳指,金搭扣的皮带,鞋子虽然不是金的但颜色是金的。

董锵锵这时才缓过味来,为什么他会觉得对方气宇轩昂,因为对方在平地上走出了一种登山的感觉。

长者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哥的脸,同时牢牢地攥着云哥的手,不时露出慈父般的微笑,“不经意”地露出几颗泛着光芒的金牙。

一刹那间,董锵锵觉得他应该在脸上再纹两字有钱。

云哥扶着长者终于走到车前,董锵锵刚要伸手去搀长者替云哥分担一下,长者有意无意地挡开董锵锵的手,然后一手搭在云哥的肩膀上,一手继续紧攥着云哥的手,颤巍巍地往车座上挪去。

还在喋喋不休跟女生解释的男生似乎然没注意到长者想上车,依然坐在那里纹丝没动。长者无法坐下变得很不满,踢了男生一脚,怒斥道“你个混小子,没看见老子上来了?”

男生终于闭上了嘴,闷闷不乐地往窗边挪了挪。

长者又狠狠瞪了眼男生,男生顿悟,愁眉苦脸地挪到了第二排。

长者攥着云哥的手,笑眯眯地问道“小杜啊,一会儿咱们先去哪里?”

“新天鹅堡。”被赶到第二排的男生望着窗外嘟囔道。

长者脸色一沉,男生知趣地低下了头。

“陈伯,咱们马上去新天鹅堡,然后中午再去国王湖,都是风景雅致的好地方。”云哥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另只手里忽然多了瓶水,她马上醒悟过来,把水瓶放在被长者攥着的手上“这是我们专门为大家准备的德国最有名的矿泉水。如果不够,后备箱还有。”说着,她使劲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

长者依依不舍地接过水瓶,面容慈祥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那就辛苦你们了,咱们现在能出发了么?”

董锵锵看到云哥手腕上被攥出的红手印,无奈地用眼神示意她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

云哥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能故作镇静地坐到长者的身旁。

董锵锵再次发动汽车,汽车咆哮着驶向了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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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 友谊

董锵锵昨天刚跑过一次新天鹅堡,脑子里还有印象,再加上有地图,所以自觉问题不大。

但云哥还是不太放心,所以把保时捷车上的tt导航仪取下来接到董锵锵的车上。有了导航仪的帮助,董锵锵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开到了新天鹅堡。

坐车时还有说有笑,谈笑风生的长者陈伯刚一下车就立刻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手也抖,腿也哆嗦,恨不得把自己叠吧叠吧塞到云哥的裤兜里。

董锵锵虽然年轻,但也看的出来陈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眼见云哥的脸色越发难看,他马上建议道“要不你们去城堡,我送陈伯回酒店休息或者去看急诊。”

陈伯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拒绝道“我没事。别说区区一座小城堡,就是让我现在爬黄山登泰山,我也没问题。”

虽然嘴里说着没事,但陈伯的步伐踉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云哥只能用自己的小臂搀着对方,而陈伯则顺理成章地再次攥紧了云哥的手。

董锵锵意味深长地瞥了云哥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但云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见云哥没反对,董锵锵又建议道“大家可以选择徒步走上城堡的顶层,也可以选坐马车或观光车。如果大家有什么贵重物品不想背着,也可以放在车上,我会帮大家照看,保证安。”

就在众人纷纷朝城堡走去时,一直走在众人最后沉默不语的昕昕突然朗声道“我不爬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对儿老年夫妇闻声同时回头,老太太一脸关切“昕昕你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有点儿头晕。”

没等老太太再多了解一下,男生却好像急了“你刚才不还没事么?怎么突然就头晕了?”

昕昕白了他一眼,没吭声。

“要紧么?”老太太不放心地又追了一句。

“我有德国治晕车的药。”董锵锵刚把毛巾和水桶放到地上,一听女生晕车赶忙接话道,“一吃就好。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去看看吧。特别是玛丽恩桥,从那远观新天鹅堡的感觉特别好。”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你们去爬吧,我在这里看看风景也挺好的。”昕昕淡淡道,“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城堡。”

见昕昕并没接自己递过去的晕车药,董锵锵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伯母,您和伯父去城堡吧,我留下来陪昕昕。”男生对老太太保证道,“我能保证她的安。”

“你有空还是去陪你的蜂蜜吧。”昕昕转过脸,望着远处的风景幽幽道。

“我的……蜂蜜?”男生转过脸,一脸错愕地看着昕昕,“蜂蜜是谁啊?”

老头这时已经看出端倪,偷偷拽了下老太太的袖子,同时使了个眼色。

老太太看懂了老伴的暗示,提醒道“那你不要走远,有事随时联系。小夏,辛苦你了。”

被唤作“小夏”的男生重重点了点头“伯母,您放心,我绝对保证昕昕的安。”

“自作多情,谁用你保护?”昕昕白了小夏一眼,转身朝远处的景点介绍展板走去。

小夏急忙追了上去。

“哎,你们后边的,快点跟上。”腿脚“不灵便”的陈伯这时竟然已经站在新天鹅堡的入口处,正一边挥舞手臂一边招呼众人。

董锵锵见众人进堡的进堡,闹情绪的闹情绪,于是拎着桶朝旁边的公共饮水池走去,打算接水擦车。

他刚把车头擦出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董锵锵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却赫然看到成都的区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把手里的抹布扔进了桶里,同时按下了接听键。“阿姨好。”他说道。

“锵哥,我是陆杉。”手机里传出低沉的男声,“我姐她真的进监狱了?”

“小杉?”董锵锵警惕地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我爸妈今天去派出所了,是警察跟他们说的。”陆杉的声调很稳,听起来似乎并不慌乱。

“这事儿……”董锵锵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对方解释这其中的曲折之处,“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

这样的话就等同于肯定回答。

“我想知道我姐是因为什么进去的,你能告诉我吗?”陆杉的声音中带着关切,“我爸妈……他们不告诉我原因。”

“你父母的情绪怎么样?身体还好吧?”董锵锵答非所问。

“我爸他……又进医院了。”陆杉叹了口气,“所以我妈也去了。”

董锵锵心想,陆杉这孩子也是真不容易。

“你姐的事儿具体我知道的也不多,”董锵锵斟酌着给出一个答案,“以后有机会你还是亲自问她吧,旁人说的话都不可信。”

“我爸妈很生气,尤其是我妈,她觉得……她觉得我姐和你联手欺骗她。”

“我骗你妈?”董锵锵忍不住失声喊道,不到一秒又立刻醒悟,“不是,小杉,我没有骂你母亲的意思哈,我重新组织一下词汇,我~没~有~欺~骗~你~母亲,以及你们家。”他一字一字地慢速说道。

“我相信你,锵哥,你如果是骗子就根本没必要给我家汇钱了。不过,”陆杉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妈可能会给你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谢谢。”自从跟孙涛一起去了女子监狱,董锵锵就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个局面,但这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他当初多管闲事呢?

“那锵哥你多保重,回头我再联系你。”陆杉快速挂了电话。

董锵锵有一搭无一搭地投着抹布,心里想的是如果陆母真的打电话过来质问,自己到时该怎么说。

他心事重重地擦着车,过了好半天才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

“喂,董锵锵么?我是冬一晴。”

“哦,有事吗?”

“我已经回汉诺威了,刚才给你转了2000马克,剩下的钱可能要过一阵子再说了。你着急么?”

“不急不急。”董锵锵的脑子里此时都是陆苇,他随口问道,“你实习结束了?这么快?”

“恩,还是学业重要。”冬一晴顿了顿,“我听人说……陆苇……好像出事了,你知道吗?”

这事竟然连刚回汉诺威的冬一晴都知道了,看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董锵锵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请陆苇吃饭时,陪着陆苇出现在餐馆的,就是冬一晴。

也许她俩的感情还不错,他想到。

“是的,我知道。”

“那她真的被关起来了么?”

“是的。”

“我想去看看她,你觉得这样好吗?”冬一晴试探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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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大梦我看见你的留言了,谢谢!

443. 不能放走赚钱的机会

董锵锵心想我又不是陆苇的监护人,凭什么说不好呢?他马上反应过来,冬一晴这么问很可能是想跟自己打听陆苇被关的地方。而冬一晴和陆苇之前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如果冬一晴也能去探望陆苇并给她打气,说不定有助于她尽快走出心灵的囹圄。

见董锵锵沉默,冬一晴误会董锵锵不支持自己这么做,又解释了一句“她现在可能挺难的,大家都是同学,我想帮帮她。”

听冬一晴这么说,董锵锵不由心生感慨陆苇肯定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冬一晴这样的朋友。

有的人在有求于你时和你走的近,甚至会好到和你称兄道弟,可一旦你遇到什么坎儿或不再能为他/她谋福利时,他们就会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一样。

正所谓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董锵锵不再犹豫“我知道她在哪儿,但你一个人去恐怕见不到她。”

“为什么?”冬一晴好奇道,“德国监狱不允许一个人探望么?”

“那倒不是。”董锵锵把自己之前独自探望陆苇但几次都没见到人,后来跟着孙涛才见到陆苇的事和盘托出。

听完董锵锵的叙述,冬一晴半晌无语,过了会儿才感叹道“我俩一过来就认识了,我真想不到她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你定好了探望时间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去,这样见到她的几率可能高一些。”

“好,那我回了汉诺威就马上联系你。”

“你不在汉诺威?”冬一晴一愣。

“考完预科出来走走,老在一个地方呆着有些闷。”董锵锵没说自己出来当导游的事。

“嗯,也对,趁没上课多出去走走看看也挺好,德国虽然面积不大,但也还是有些值得去的地方的。那等你回来咱们再细聊。”

冬一晴的电话刚挂断,端木的电话号码又显示在董锵锵的手机屏上。

“你这家伙周末还不在家?”端木风风火火地问道,“不会又去抓野猪了吧?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还不在?”

“我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回不去家呢,有事电话里说吧。”

“你干嘛去了?又去打工了?”

“嗯,我不是刚拿了车本儿么?到慕尼黑这边跟一个前辈学着带旅游团。”

“你小子可以啊。”端木夸道,“我怎么感觉你一直在赚钱啊?”

“到底什么事儿?我手上还有工作。”

“哦,第一个事,我也想学车,你能不能把你学车那个驾校和你的教练都推荐给我?我马上毕业了,有辆车方便很多,但我听说很多驾校的教练很一般,所以想找个熟人学过的。”

“没问题,马上就能把地址发给你。”

“第二个,嘿嘿,我有个赚钱的好机会。”端木神秘一笑,“一条能挣钱的消息。”

“说来听听。”

“听没问题,但丑话得说在前面,不能白听。”端木故意卖了个关子。

“怎么?你还打算卖给我是么?”董锵锵调侃道。

“不用你花钱,”端木忽然压低了声音,“你把你的股票账户借给我就成。”

“什么意思?”董锵锵没听懂。

“是这样,我现在呆的这家法国人的投资公司看好一只美国股票,投资分析报告中的某几段还是我写的。这个项目昨天已经通过了公司的投资决策委员会的批准,估计下周就会开始建仓。你要不要跟一些?”

“什么公司?多少钱一股?”董锵锵眉毛一挑。

“一个做芯片的德国公司,他们最大的客户是芬兰的诺基亚手机。现在这个公司的体量很小,每股才102马克,很容易操作。”端木侃侃而谈。

“法国人也炒股?”董锵锵奇道,“我的意思是,他们也会把一只股票炒起来?”

“当然,炒股又不是咱们发明的。而且这帮法国人砸钱砸的狠着呢。要不是咱俩关系好,我肯定不会告诉你。”

“那成,你回头把股票代码发给我,我下周一就买,税后利润咱们五五分。”

“我刚才说了,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借给我账户就可以。”

董锵锵愈发迷惑“你自己不是有账户么?为什么还要我的账户?”

端木懊悔道“哎,说来怪我,面试时对方问我有没有股票账户,我就把我的账户信息都披露给了公司,也就是我的股票账户现在是被公司的法律部监管着。根据我的合同,如果我在公司交易某只股票时也交易了同样的股票,不管我交易了多少股多少钱,都会被公司视为违规,公司会立刻取消我的实习位置。”

“为什么会有这种要求?难道不是买的人越多越好么?能把股价更快地推起来。”董锵锵感到费解。

“这家公司就是这么规定的,可能是觉得这种能赚钱的信息是用公司的资源获取的,所以员工不能利用这个信息谋取私利。”

“所以你的意思是?”董锵锵这时已经猜到端木的意图了。

“我想把钱放到你的股票账户里。”端木小心翼翼地说道,“你炒你的,我买我的,我们都不用分利润给对方。行么?”

“你打算放多少进来?”董锵锵问道。

“15到20万马克吧,具体还没想好。”

“这么多?”董锵锵吃惊道。

“嗯,我上次听你的建议,见好就收,把大众(的股票)都出了,刨去利息还有些小赚。本来我打算近期就把钱还给对方的,但这不是碰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么?我就缓了一手。”

“你的钱太多了,我需要考虑一下。”

“这有啥好考虑的?”端木愤愤然道,“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好消息。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把你账户里的钱都先挪出去,我把钱转进来,等我买好股票后,你再把你的钱转回来就好了。再说了,我都不担心你卷了我的钱跑了,你有啥好担心我的?”

“你误会了。”董锵锵解释道,“我不是担心你拿我的钱,而是担心银行。”

“担心银行?银行又怎么了?”端木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银行对咱们的账户都是有监管的,如果我的账户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大笔钱,银行肯定会查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银行认为这钱可疑而把钱冻结了,你怎么办?一旦冻结,冻多久都不一定呢。如果这时你的债权人再来找你你又该怎么办?说不定到时不仅冻结你的钱,还会把我的钱也一起冻结了,那又该怎么办?这些你想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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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别扭

端木明显没想过董锵锵说的问题,一下卡住了词,半晌才说道“那,那你不是还有家公司么?”

董锵锵不明白他的意图,反问道“我的公司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把15万一次都转到你的公司账户,再从你的公司账户转到你的个人账户里,是不是就不会引起怀疑了?”端木马上抛出了第二方案,看的出来他也是有所准备的。

“可这样还是会碰到我刚才说的问题呀,这么大笔的进账银行肯定会关注的。”董锵锵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次,“我之前没有过这么高的单笔收入。”

“那如果咱俩签一份合同,比如我购买了你们公司的咨询服务,然后付给你15万马克,那这样银行就不会怀疑了吧?”端木天真地问道。

董锵锵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这笔钱会被算做公司的收入,我需要缴纳企业所得税。假设这15万都是利润,我估计税后差不多还能剩下不到10万马克吧。”

“这么高的税?”端木大吃一惊,“我以为最多就扣几千马克了不得了。”

“除了那些北欧国家,德国的税率在欧洲这片儿都是名列前茅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这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财的机会溜走了是么?”端木郁闷道。

董锵锵虽然没看到端木痛心疾首的样子,但从他的语气里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

“你一次转5万马克到我的账户可能还是安的,但再多我就不能确定会不会被冻结了。”董锵锵想起自己上次为了开公司曾一次往自己的账户里存了5万马克,当时并未引起银行的怀疑,他猜测可能5万还不足以触发trb银行的红线,“你可以试试,如果你给我转5万没事,你就再找两个人,3个人分15马克也还好。”

“人倒是好找,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股票账户的呀。到现在为止我就认识你一个炒股的,甚至连我女朋友都没有开股票账户,早知道会碰到今天这种情况,我说什么也该先给她也开一个账户的。”端木自怨自艾道。

“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没用,你有空还是尽快转账吧,反正trb银行今天也不上班,就算引起怀疑也是下周一的事了。”

“好吧,你把你的银行账户告诉我,我现在就把股票代码和钱都给你。”

董锵锵很快就擦完了车,又过了四十多分钟,众人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新天鹅堡的正门。

眼见众人越走越近,陈伯的点评也飘进了董锵锵的耳朵。

“其实吧,我觉得德国人的城堡也就那么回事,外观唬人,但里面真心一般,不如我们的古建筑有特色,不得不说,我很失望。”他故意望着身旁的云哥说道,“还有那个什么玛丽恩桥,那不就是几块破木板子搭成的木桥吗?就这还敢收8马克的票钱?简直虚有其表,浪得虚名。不值。不值啊。”他边说边摇头叹气,仿佛吃了很大的亏。

“我觉得新天鹅堡挺好的,”一直没吭声的老太太接过董锵锵递过来的矿泉水,颔首致谢,“这种中世纪的古堡能保留到现在很不容易的,更不用说它里面那些丰富多彩精美绝伦的壁画,甚至连天花板上都画满了。你再看看这白墙蓝顶,这四周的森林湖泊,这不一样的风景。你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陈伯眯起眼睛,噘着嘴,不可一世地眺望着远处,似乎在想着老太太的话,又像是很不服气。

隔了十几秒,他突然对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哥命令道“走吧,下一个景点。”

董锵锵这时才注意到云哥,让他微感意外的是,听了陈伯的抱怨后,云哥的脸上并没挂相,似乎无动于衷,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生气,跟刚下车时判若两人。

董锵锵心下好奇,但又不好意思问。

“人齐了就出发。”云哥望着董锵锵淡淡道。

董锵锵还没开始点人,就听老太太“咦”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她问道“司机师傅,你看到我家昕昕去哪儿了吗?小夏呢?小夏怎么也不在这儿了?”

一听这话,陈伯本来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环视四周十几秒后,不满地朝董锵锵吼道“他俩人呢?”

众人齐齐望向董锵锵,董锵锵一愣,马上想到,坏了,自己刚才光顾着接电话和擦车了,忘了提醒两人别到处跑了。

陈伯怒视着董锵锵,一把扔下云哥的手,迈着大步边走边喊“陈夏!陈夏!”

众人纷纷散开,边喊边走,云哥走近董锵锵,低声道“你刚才怎么不看着点儿他们?”

“我就顾着擦车了,我也不知道这俩人会跑远啊……”董锵锵无奈道。

陈伯站在一个高耸的岩石坡上,一手叉腰,一手拨打手机。

董锵锵认出对方用的就是刘天王代言的那款诺基亚手机,他知道这手机价值不菲。

只过了几秒,就听陈伯大吼一声“你小子死哪儿去了?赶快滚回来。”说完他又冲众人喊道“都回来吧,人找到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女生昕昕和男生小夏一前一后地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走了出来。小夏的脸色很难看,昕昕的脸色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见董锵锵还在观望,云哥上前一步一拽他的袖子,命令道“开车。”

董锵锵不敢耽搁,招呼众人上了车,汽车向着国王湖的方向飞驰。

昕昕依旧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但跟之前的安静相比,她这次显得对董锵锵格外热情,不停地问东问西,还一口一个“锵哥”的叫着。

一车人都能看出来,她是故意气小夏的,但大人们此时都假装没看见,只有小夏仇视地瞪着董锵锵。

董锵锵依旧选了昨天走过的收费公路,他再次碰到了忠于职守的奥地利交警,但这次的他很从容。

不到13点,一行人来到了国王湖的正门外。中午的天气正好,蓝天白云,微风拂面。远处高耸的峭壁顶端被一团团的白云覆盖,看起来恍若神话中的仙境所在。

众人缓步朝门口走去,董锵锵正要查看晚上去的免税店位置,就听有人吹了声匪哨。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只见云哥正朝自己招手。

董锵锵愣了一下,慌忙拿起背包跳下车,疾步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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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 大湖和“小溪”

见董锵锵跑近,云哥故意拉长了脸“你刚才不进城堡是要擦车,这次为什么也不进来?这又不需要你看车。你是对团员有看法还是对我有意见?”

董锵锵之前听老白说过,很多导游是不愿让司机一起跟团游景点的。而很多司机确实也乐得不进,多花钱不说(如自费买门票),如果碰到手脚不便的游客,司机还得客串拎包的角色,又累还不多挣钱,所以一来二去,司机不进景点也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董锵锵并不排斥进景点或进去后当拎包的,他只是不想跟云哥产生不必要的矛盾,所以也就没主动提(进景点)这事。

但这时他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只能灵机一动找了个借口。“我其实是想把昨晚的事都写下来,免得晚上录口供的时候说不,然后顺便再研究一下晚上去哪几家免税店。”

董锵锵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云哥一时也无话反驳,只能没好气道“回忆的事晚上再说。当司机除了要熟悉路线外,对景点也必须要很熟悉,否则你以后带不了团。”

既然云哥主动开了口,董锵锵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当即老老实实地去售票处掏钱买了自己和云哥的门票。

云哥接过他递过来的票,大步朝着门里走去,同时扔给他一句话“晚上先送女士们去krtt商场,再送男士们去手表、厨具和男装店,最后再去hb啤酒馆。”

看了国王湖的宣传手册,董锵锵这才知道,国王湖据研究是在地球最后一个冰川期就开始形成了,是德国目前已知最深的淡水湖泊。在阿尔卑斯山脉的群山环绕中,形成了类似峡湾的地形结构。山峰林立,峭壁险峻,中间是一潭幽静碧绿的湖水,水面如镜。湖岸边坐落着德国传统的斜屋顶小木屋,妥妥的世外桃源。

董锵锵想起来,北京有个地名叫公主坟,据说曾有格格长眠于那里。但国王湖并不是历史上真有国王葬身湖中,只是德国人发挥了想象力,将附近的山峰想象成了国王和王后。

董锵锵对着手册左看右看,又瞧了瞧所谓的国王峰,横竖看不出来哪里像,只能暗自咂舌德国人的脑回路太过清奇。

众人远远望到一艘小型游船正驶回码头,于是嬉笑着朝码头走去,有说有笑地登了船。

董锵锵特别留意了一下小夏和昕昕,自从下了车,两人都有些挂相,谁也不理谁,董锵锵猜测两人可能吵了架。他对他们的私事并不兴趣,只求他们别给自己找事。

船长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精神矍铄,身材瘦削,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制服,站的笔直,看起来既体面又精神。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大家搭乘‘国王湖’号,我是你们的船长巴赫先生。按照行程,我们抵达湖心岛的红顶教堂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左右,在那儿你们可以拍照或吃饭,后面的船会接你们返程。我在此预祝各位本次航行愉快。”

听到这个名字,董锵锵顿觉有趣,因为巴赫在德语里有小溪的意思,现在“小溪”船长带领大家在大湖内泛舟,这个文字梗怎么想都觉得好玩。

游船在水面上缓缓前进,船尾荡起层层的波浪。

“如各位所见,国王湖是一个非常美丽和恬静的天然湖泊,各位现在所处的贝希特斯加登国家公园也是德国著名的旅游胜地,而且这里离新天鹅堡也不远。”

云哥把船长的意思翻译给团员们,人群里立刻有人高喊道“我们上午刚去过那个城堡。”

没等云哥把这话翻给巴赫,巴赫已经见怪不怪地笑了。他摊开双手,自嘲道“很明显我听不懂中文,我只会一句‘你好’,我的发音对么?”

虽然“你好”两个字的中文音调很蹩脚,但众人还是听出来了,一片笑声中,老头老太还给巴赫鼓了掌。

船长的善意一下让现场的气氛活跃了起来,众人都没想到古板的德国人还会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国王湖的水质一直保持的非常好,它也是德国水质清澈度高的淡水湖之一,我们一直致力于保护这里的水质不受到破坏,所以从20世纪初开始,所有汽油船都被禁止在湖中航行,只有木船和用电池做动力的船只才能在湖中航行,而大家现在乘坐的‘国王湖’号就是一艘用电池作为动力的船。”

船长的介绍刚说完,云哥的中文翻译就自然而然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董锵锵低头望着镜面一样的湖水,只见蓝天,白云,还有满山遍野的苍翠绿色统统倒影在湖面上,又在游船前进的涟漪中缠绕搅拌在一起,旋即又慢慢散去。

“各位可以猜一下现在这艘船已经服役多久了?”巴赫微笑着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众人议论纷纷,有说20年的,有说15年的,还有说30年的。巴赫耐心听完所有人的答案,这才自豪地说道“它是1911年下水的,距今正好90年。”

众人一片惊呼,陈伯难以置信地敲了敲船帮,怀疑道“吹牛呢吧?就这船能有90年?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山谷间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微微的凉意却让人心旷神怡,董锵锵忍不住回望了码头一眼,只见码头处没入水中的木桩已变得又矮又小,好像乐高积木一样。

不知不觉中,船竟然停了。

董锵锵抬头仰望四周的群山,只见不知名的白鸟群急匆匆地从水面上飞快地掠过,又迅速消失在一片茂密树林的枝头。

“现在是音乐时间,请大家保持安静。”巴赫船长边说边变魔术般地取出一把小号,片刻后,悠扬的号声在山谷间回响,悠扬婉转。

当船长停止吹号后,一船人都清楚地听到从远处的山谷里传出的回音。

“好像天坛的回音壁一样。”董锵锵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船开出几十米后再度停住,号声又响起,又停止。

董锵锵惊讶地听到,这次的回音竟然不止三次。

“国王湖里,有的地方只能听到一次回声,而这里可以听到三次。我现在都能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大人们在经过这里时会朝天鸣枪,那时甚至能听到四次。”

船长话音未落,董锵锵就听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

这次不是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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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疑窦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巴赫船长,董锵锵刚转头望向船尾,就听船长大喊一声“扔救生圈。”

“国王湖”号这种小型游船由于座位有限,所以配置的船员数量极少,极少的意思就是,除了巴赫船长外,只有一名驾驶员。

由于“国王湖”号的行驶速度非常缓慢,同时船帮较高,所以游客在登船时并没被强制穿救生衣。

船头船尾处共放着四个救生圈,董锵锵两步奔到船尾,顺手抄起一个直接扔到落水者的旁边。

几乎是同时,从船头处飞出了另一只救生圈,两只救生圈的落点都不错。

董锵锵这时才发现落水者是男生小夏,而他身旁竟还游着几只肥硕的绿头鸭。

小夏很明显不会游泳,他惊慌失措地在水中上下扑腾,仿佛并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救生圈。

“小夏!快抓救生圈啊!你旁边的救生圈!”船上的众人大喊着,乱作一团。

小夏在呛了几口水后才看到近在咫尺浮在水面的救生圈。他奋力地狗刨了过去,先用一只手抓住救生圈,紧接着把另一只胳膊别在另一只救生圈里,然后一边大口大口地吐水,一边惊魂未定地喘气。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一把拽住救生圈儿,小夏只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抓紧救生圈!千万别松手!”

小夏闻声抬头,一张年轻脸庞正关切地望着他。

“咱们回去!”董锵锵边安慰小夏边回头朝船上比划了个手势,船长会意,联合众人一起把系在董锵锵身上的船缆绳往船的方向拉。董锵锵拽着救生圈,救生圈套着小夏,两人这才重新回到船上。

众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小夏“船帮这么高,你究竟是怎么掉下去的?”

小夏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歪坐在座位上,仿佛根本没听到众人的提问。

一串水珠从他湿漉漉的下巴和衣服上滴落成线,他的脚边很快就积了一滩水。

“你这孩子倒是说话啊。脑子没事吧?”

过了好久,小夏才低声回了一句“我……不小心……掉下去的……”

“不小心?”众人望了望船帮,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话听着太不真实。

“这么高你怎么掉下去的?”陈伯本来一直站在人群外,听到这话,终于按捺不住脾气,拨开众人,走到小夏的面前,低头喝问道,“怎么这么多人就你能掉下去?你是秤砣啊?”

“我刚才……想拍湖里的鸭子,结果(身子)探的太低,一时没扶稳……”小夏支支吾吾道,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陈伯心知小夏说的不是实话,但当着外人教训自己的孩子又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能小声地扔下一句“丢人”,然后背着手走开了。

一直默默看着眼前一切的老年夫妇互相对视了一眼,老太太转身朝向坐在不远处的昕昕问道“昕昕,刚才你和小夏坐的近,你看见他是怎么落水的么?”

“我刚才忙着拍风景,没注意。”昕昕一脸平静地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数码相机。

虽然已是8月,但湖水的温度并不高。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精神上又受到惊吓,小夏的脸色惨白,牙齿也止不住地冻得上下打架。

董锵锵下水前把自己的冲锋衣放在了船上,虽然现在他自己也有些冷,但还是把冲锋衣披到了小夏的身上。

小夏哆嗦着,没吭声,心里却是各种后怕。

“刚才见你突然跳下去,把我吓了一跳。”云哥心有余悸地说道,“后来看到你腰上的缆绳我才松了口气。”

“我把救生圈扔给他一是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有个抓的东西,二是避免他揪着我不放。”董锵锵轻声道,“缆绳是为了防止意外,如果他刚才不抓救生圈而直接抓我,那你们也可以拉绳子把我俩都救回去。”

云哥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你刚才一瞬间想到的?”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中学时急救课上学的。再说,我就是胆子再大水性再高,我也不敢在这种陌生水域仓促救人,否则刚才你们就得救两个了。”董锵锵抹了把脸上的水,“救落水的人不能从正面救,这道理我懂。”

云哥望了眼船长的方向,又道“船长跟码头联系过了,一会儿咱们会碰到之前去湖心岛的船返程,你把他带回去,买几套衣服给他换上。这里水凉,别感冒了。”

“好。”董锵锵答应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之前带的团里也出过这种事儿么?我的意思是,落水的这种。他们会找咱们麻烦么?比如说咱们没有尽到陪护的责任,要求索赔什么的?”

“从来没有。”云哥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但刚才他承认是自己掉下去的时候我给他录像了,我觉得他不太可能能讹咱们。”云哥晃了晃手里的数码相机。

“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听到云哥说录了像,董锵锵松了口气,又换了个问题。

但这次云哥并没回答他,而是把视线移到了昕昕的座位上。

董锵锵若有所思地望着昕昕的背影,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时船长走了过来,跟云哥耳语了几句后把船长帽留给了她。

云哥拍了拍掌,提声道“大家注意,麻烦大家把刚才船长的小费结一下。”

“怎么?救人还要小费?”矗立船舷的陈伯闻声惊讶地转过身,瞄了眼船长的侧影,不满地质问云哥,“他掉钱眼儿里了吗?我没追究他的失职就不错了,他还敢跟我要钱?”

众人群起附和,场面有些混乱。

巴赫一脸懵圈地望着群情激愤的众人,忍不住问云哥“你能告诉我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众人的误会,云哥连忙致歉“对不起,刚才是我表达的不准确。我重新说一次。救人肯定是免费的。小费不是针对救人的行为,而是给刚才大家听小号回声的。希望大家不要误解。在欧洲,给小费只是入乡随俗的一种礼仪,不用给多,就是个心意。”

她这么一解释,大家的疑虑和不满才算平息。众人想到刚才船长救人时的迅速和果敢,也就没再抱怨什么,纷纷把小费放到了船长帽里。

船长不知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一群先生气又平静的乘客,暗暗称奇。

船继续向前开了一会儿,果然碰上一艘返程的船。董锵锵扶着小夏,换到了另一艘船上,而陈伯则饶有兴致地跟云哥开始比赛背诵跟山水有关的诗词,根本就没再拿正眼看小夏。

两船分开之际,董锵锵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昕昕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漠然地玩着数码相机。

董锵锵和小夏在景点正门的国王湖纪念品店里各买了一套外衣,虽然穿着很不舒服,但总比湿漉漉的衣服强。

回到车上,董锵锵打开暖风,过了十多分钟,两人才觉得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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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 钢铁直男

“来点热的?”董锵锵善解人意地问道,“咖啡?茶?”

小夏木然地点点头,仿佛思绪仍然泡在国王湖中。

见对方反应仍然迟钝,董锵锵干脆把手里新沏的热茶直接递了过去,同时劝慰道“别想太多,你刚才主要是被你那身行头给困住了,衣服大就容易吸水,你要是穿t恤肯定刚才自己就能游回来。”

小夏顿了顿,犹豫道“你有……烟吗?”

董锵锵已经戒了烟,只能道“那你等我会儿。”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从纪念品店里跑了回来。“不巧店里不卖香烟,不过有些黑巧克力。你先凑合补充点儿热量,晚上我带你们吃横菜去。”他其实是不想让对方在车里抽烟,毕竟还有其他人,他可不想被投诉。

小夏面无表情地接过巧克力,也没道谢,低头木讷地啃着。

董锵锵知他一时还没缓过神,需要放松精神,便把他一人留在车上,自己下车先拍了些国王湖的风景照,然后写昨晚自己碰到周志海时发生的事。

三言两语写完,他立即又铺开地图,查找明天要去的景点。

他本来想把第二天的行程安排为慕尼黑周边城市的鹰巢和魔法森林,这两处景点虽然并不在一处,距离也不近,但胜在名气大(鹰巢是因为臭名昭著),所以是旅游者的必去之处,

但刚才在商店买巧克力时他偶然听到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这样他必须再准备出一条旅行线路当b方案,选取慕尼黑市内或近郊的景点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另外今天他肯定是没时间再去探路了,如果能选市内的旅游路线,明天肯定相对会更从容。

慕尼黑市内及近郊的知名景点很多,比如建成于1579年的慕尼黑王宫,虽然和建成于1420年的北京故宫相比还差着近160年,但对欧洲这些小国来说,它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历史悠久的名胜古迹了,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教堂、广场、花园,以及多如牛毛的博物馆和美术馆。

董锵锵最后定下来两套路线一个是雨中登鹰巢及漫步魔法森林,还有一个是市内观光一日游,重点是宝马博物馆、举办过1972年夏季奥运会的奥林匹克公园以及慕尼黑王宫、市政厅,大教堂等著名景点,但他这次长了记性,等有空时尽快和云哥先碰一下,听听对方的意见。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用淡绿色的马克笔在地图上的几个景点处打上浅浅的叉,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问道“这是明天我们要去的地方?”

董锵锵听声音就知道是小夏,他转过头,见小夏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地图。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了很多,眼睛似乎也恢复了神气。

“好点儿没?车上还有热狗三明治什么的,如果你现在有胃口……”董锵锵放下手里的本子,站起身朝车后门走去。

“不用了。”小夏踌躇了两秒,“我能随便走走么?”

“当然。你如果还想进国王湖也没问题,刚才船长已经把你的遭遇告诉了门口守卫,你再进不用再买票。”

“我对这不太熟,而且手机刚才被水泡了也坏了。”小夏拿出一个跟陈伯一模一样的诺基亚手机,手机还在不时地往下嘀嗒水。

董锵锵识相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他们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别走太远,随时联系。”

小夏没接董锵锵的手机,却眼神奇怪地瞅了他一眼,转身朝国王湖小镇的火车站方向信步走去。

董锵锵见状,只能锁好车,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柏油路旁的人行道上,路两旁的山坡上矗立着十几栋风格整齐划一,颜色却各有不同的德国传统斜屋顶建筑。

“那些(房子)是什么?”小夏用手指着房子问道。

“德国民宿。”

小夏好奇地又张望了一会儿,突然道“刚才谢谢你的游泳圈。”

“应该的。”董锵锵客气了一句,但马上又陷入了沉默,他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

“你来德国多久了?”小夏似乎话比之前多了,“看起来你对德国很熟的样子。”

董锵锵心想这可不能说露馅了,含糊道“有几年了。”

“在这边读书?”

“嗯。”

“听说德语很难学,是么?”

“刚开始难,后面就好了。”董锵锵顿了顿,“老看不懂也就习惯了。”

小夏被董锵锵的自嘲逗笑了,把脚边的一颗石子踢到了坡下。

“那你在这边是一个人么?”他的语气有点儿怪,但董锵锵没听出来,“我的意思是,你女朋友也在这边?”

这个问题戳到了董锵锵的痛处,他不想回答,于是狡猾地岔开话题“你上午没进新天鹅堡里转转有点儿可惜。”

“你可能看出来了,她一早就跟我闹别扭。”小夏的脸色刚有些好转,提到那个名字后再次晴转阴,望着路上逐渐增多的汽车,他轻叹了口气。

“女朋友嘛,你肯定要多哄着点儿的。”董锵锵老气横秋地总结道。

“她不是我女朋友。”

这话让董锵锵着实感到意外,他一直以为俩人是情侣来的。

“她是我名义上的女朋友,目的是为了稳住我爸。”小夏的口气淡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董锵锵奇道“名义上的?那你的意思是说,还有个……”

“咱们萍水相逢,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再加上你刚才也算是救了我,所以有些事告诉你也没关系。”小夏露出忧伤的神色,“我朋友是一个男生。”

董锵锵有些晕“你的意思是,你女朋友?”

小夏点了点头。

董锵锵觉得自己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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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 鸡汤是人生的必需品

一辆汽车呼啸着从路上驶过,两人不约而同地侧身避让。

小夏不自觉地往董锵锵这边靠过来,董锵锵却不假思索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虽然小夏并没发现董锵锵的举动,但董锵锵一瞬间却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到底是在躲车还是在躲小夏。

他有限的人生阅历里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这部分人群,虽然他也知道这种事在国外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对对方突然跟自己分享这么隐秘的私事而感到惶恐,甚至还有一丝愤怒,在懵了片刻后才意识到,不管对方因为什么原因开启了这个话题,他都不宜再跟对方往深聊下去,正所谓言多必失。他只是个带旅游团的司机,不是什么心理医生,况且这种事算不算心理疾病都不好说。

两人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走着,担心说错话的董锵锵尴尬而又生硬地想换个话题。“看这天气明天可能会下雨。如果是小雨,你是愿意雨中登山、在森林中徒步?还是想在市内的景点转转?比如慕尼黑博物馆什么的。”

走在前面的小夏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头顶湛蓝如洗的天空,以及飘浮在山顶、似乎触手可及的云团,没看出任何要下雨的征兆。

他虽年轻,但从董锵锵的话中已经能够很清楚地听出对方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变态的?”他侧身盯着董锵锵的脸严肃地问道。

董锵锵觉得头都大了“不不,你误会我了。我不愿谈这个话题只是因为这完是你的私事。我不了解你的经历,也不了解这种……”他本来想说“疾病”,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伤人,急忙改口,“现象的原因,所以我不想讨论。”

“那你不觉得我恶心?”小夏似乎对董锵锵的话仍有怀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只要你不违法,不伤害他人,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动物还是植物,地球人还是外星人,都不关别人的事。”他又补充道,“可能除了你的父母外也没人会真的在意你的……取向。”

“我并不是一定要拉着你说这个,”小夏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朝前走着,“只是刚才在湖里时,我觉得我可能会死掉。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特别想知道,如果我走了,我爱的那个人会不会……为我伤心?”

董锵锵无奈地发现,对方仍然陷在这个话题里。

“我父亲他不知道我喜欢男生,他一直希望我能跟昕昕结婚。”小夏的语气很沉重,“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一直希望的是两家的公司和生意能够合并在一起,变成一家大公司,让我们成为一个大家族。”

这番话让董锵锵情不自禁地想起陈伯看云哥的眼神和动作,他暗想陈伯肯定不会相信他儿子是这样的人。

“所以你担心跟你爸说了实话就不能接家族产业了?”董锵锵问道。

“其实我对家里的生意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喜欢音乐,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由于走在后面,董锵锵并没看到小夏说话时眼中的迷茫。

“有梦想肯定是好事,你应该努力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总算逃出尴尬话题让董锵锵松了口气,“你这么年轻就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很多人都是到了中年才知道的。”

“可我父亲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唱歌没什么出息。”小夏叹了口气,“只有他一直支持我追求梦想……跟你刚才说的话一模一样。”

“很多人的所谓梦想都只是停留在嘴上,一旦碰到了困难和挫折马上就轻易地放弃了。比如很多号称要当作家的人,被出版社拒绝了几次就一辈子都不再写了,却宣称自己有一个作家梦。这种不是梦想,是瞎想。你要真的愿意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必然会有直面各种阻力的勇气。如果你连这些勇气都拿不出来,我想陈伯也不会在意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音乐。”董锵锵想起小夏落水前的服装,又补了一句,“如果不巧你喜欢的还是韩国音乐……”

小夏若有所思地回味着董锵锵的话,半晌无语。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在路边,都不说话,最后还是云哥的来电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现在回城。”她命令道。

迎着天边粉紫色的晚霞,董锵锵把车直接开到了慕尼黑市中心大型连锁百货商场krtt的地下停车库。

“大家听我说,”走出电梯后,云哥对三位女士和老头说道,“你们想买的东西这家商场里都有,如果没有,商场外的步行街里也会有。如果大家在购物中碰到什么问题,不要慌,给我打电话或给董锵锵打电话都可以,我会从男士那边尽快赶回来。如果大家要退税,请大家保留好购物小票。我们预计20点左右去吃饭,请大家注意购物时间。”

女士们雀跃着一哄而散,各自直奔目标。

德国大部分城市的市中心面积都不大,所以商业街的规模一般也很有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短短几百米的街里就有十几家百年老店,让人不能小觑。

离krtt商场步行不到一百米就有几家德国男装店,中年人和陈伯兴致勃勃地迈步走了进去,而小夏则径直走进一家钟表店。

“你在hb订一个9人位的桌子,包间还是散桌都无所谓。”云哥扔下一句话后刚要也进表店,被董锵锵一把拦住“你不去看看那些女士么?如果她们想买东西却不知道……”

“你想说她们不知道什么?”云哥快言快语地打断他的话,“不知道买什么还是不知道怎么买?”

“后者。”

“你太低估女人的学习能力了,她们天生知道这些事。相反,男人经常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所以我们的建议才会显得有价值。”

董锵锵还在琢磨云哥的话,云哥已经闪进了表店,他只能快步也跟了进去。

董锵锵刚走进店里,就见小夏指着玻璃柜台里一块儿标价19999马克的w万国腕表问店员“这是限量版的么?”

“是的。”听完云哥的翻译,德国店员立即给予了小夏肯定的答复。她的内心忍不住一阵狂喜,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自己这个月的提成又有着落了。

“请帮我包起来,”小夏微微一笑,“我要三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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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 重礼

店员正喜滋滋地准备把表装进精美的表盒,一个店长模样的人很隐蔽地从后面拽了下店员的衣摆。店员马上会意,停手向后退了一步。店长立刻站到小夏的面前,堆出一脸的职业微笑:“请问这些表您是打算自用还是送给朋友或长辈?”

小夏刚才进店后,店长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淡,根本没安排店员为他提供导购服务,只拿他当普通游客,任由他随便看。

被对方怠慢的小夏二话不说,直接下单。

有钱能使鬼推磨,中外皆同。

看到店长前冷后热,一脸谄媚,小夏嘲笑地望着他的脸,却并没离开的意思。

见对方是块真正的肥肉,店长笑得更欢快了:“在欧洲,像您这样的年轻人一般都会选择历史与时尚兼备的欧美茄超霸。”说罢,店长带上手套小心翼翼地从柜台里取出一块儿表盘表带表冠通体黑色、只有表盘为荧光绿的腕表。

“第一只超霸男表诞生于1957年,后来跟随宇航员们一起进入太空并登月,然后又安然返回地球。”

“机芯,人工动能,自动上弦,8年校对一次,耐磨损蓝宝石玻璃表镜,內部做过防反光处理,防水50米,绝对是……”

见店长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小夏冲他一摆手,然后用食指轻点了玻璃柜两下,努了努嘴,示意店长他看上了另一块儿腕表。

店长见状,立刻把黑表放回柜内,表情虔诚地把小夏指定的表从柜里捧了出来,双手轻放到玻璃柜台上的绒布盒里。

被小夏挑中的这款腕表有着翡翠绿般的金属表盘,而刻度盘、指针和三个表冠则是亮金色。整块表的做工给人一种大气和简洁的观感,连董锵锵这种不懂表的外行都能看出它的价格不菲。

“您真有眼光。”店长恭维道,“这款是8月刚上的新货。它跟刚才那款一样,都是耐磨损蓝宝石的水晶镜面,但更好的地方在于,它的三个表冠都是18K金的,游丝是硅质的,配有Ceragold测速计刻度的绿色陶瓷表圈,并且它的防水深度达到了100米……”

听完云哥的即时翻译,小夏不以为然地用三根手指捏住表带拿到眼前端详。“才18K,你们没有24K的吗?”

店长没料到小夏竟会这么随意地拿着表,担心他失手摔坏表,有心阻拦,又怕得罪了财神爷,立刻给店员使了个眼色。

“是这样,”店员马上凑前很自然地托起腕表,“我们当然有24K的,不过需要您预定。”

“预定?那算了……”小夏顺手把表放回到店员的手里,店长这才松了口大气。

“你们这能调表带长短么?”小夏幽幽地问了句。

“当然,如果您购买了这款,我们可以马上免费帮您量手腕并调整表带的长短,以便您佩戴时更舒适。”店长正了正自己的南德口音,正准备再卖力地营销一下,小夏一扬手:“不用说了,就是它了。”

店长之前从没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顾客,不由暗暗咂舌。他一边指挥店员去取精美的包装盒,一边殷勤道:“除了运动表,我们还有特级表,正装表,商务表,休闲表,不管您喜欢哪款,一定能在我们这里……”

“算钱吧。”小夏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听到对方不打算再买,店长内心充满了懊悔,早知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这么有钱,自己说什么也不该在开始时怠慢他,否则天知道他还会买多少东西。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谁让自己看人下菜碟呢。

“这块儿超霸是39999马克,算上另外三块儿的59997马克,一共是99996马克,您是刷卡还是付现?”

小夏随手掏出一张黑卡放在柜台上,云哥马上凑到近前,指导商家开具退税所需的单据。

但店家的收银机似乎出了问题,卡总是刷不过去。见小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店长急得满头大汗,趁他鼓捣的功夫,小夏转身对董锵锵说道:“能帮个忙么?”

“你说。”

“你跟他的手腕粗细差不多,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腕?让店家帮我把表带调整合适。”小夏的眼神有些狡黠。

“没问题。”董锵锵大方地戴上手表,店员熟练地用皮尺量了他的手腕,马上低头调整起来。

刷卡成功声终于在众人的耳边响起,店长如释重负地擦了擦汗,庆幸自己总算没跟财神爷失之交臂。

小夏在账单上大笔一挥,然后接过店家递过来的礼品袋,看都没再看对方一眼,大踏步地离开了表店。

“接下来你还想看哪儿?”眼见小夏跟自己猜的一样是个买霸,云哥心里很是得意,“男装?鞋?护肤品?厨具?电子产品?运动设备?”

小夏没理会她的问题,从袋子里抽出一个盒子,递给身旁的董锵锵:“送你的。”

这一下大出董锵锵和云哥的意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懵了两秒后董锵锵才问道:“送我?”

“对,一点儿心意。”小夏轻扬了下盒子,示意董锵锵接过去,“算是感谢。”

董锵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谢谢,好意心领了。”

但他并没去接那个表盒。

“你看不上这表?”小夏看起来没有一点儿恼怒的意思,“也是,18K金是差点儿意思,那我再去给你换个24K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董锵锵义正言辞地拒绝道,“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贵吗?”小夏把盒子放到眼前装模作样地瞅了两眼,“都不到4万。”

“很贵。”董锵锵严肃地望着小夏。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所以骤然碰到有人送他价值十几万人民币的手表,他是无论如何不能也不敢接受的。

“可这个表带已经改过了,它非常适合你的手腕,其他人都带不了的。”小夏耐心地劝道。

“我可以让他们再帮你改一次。”董锵锵认真地建议道。

小夏的脸色有些尴尬,他着实没想到董锵锵是这种人。

就在气氛开始变得微妙时,云哥伸手把表盒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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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 交友哲学

云哥的动作化解了小夏的尴尬,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董锵锵却眉头微蹙。

小夏眼尖,看到自己的父亲陈伯和同团的中年人从男装店里拎着大包小裹地走了出来,赶忙小跑着迎了过去。

见董锵锵面露不悦之色,云哥把表盒递了过去,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收起来吧。”

“我不会收的,”董锵锵摇头拒绝道,“你留着吧。”

“我不明白你在抵触什么?”云哥望了望不远处正给陈伯展示自己收获的小夏,“这就是他给你的小费。”

“4万马克的小费?”董锵锵瞪大了眼睛。

虽然之前老白跟董锵锵说过有时客人打赏的小费会很可观,但4万马克毕竟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小夏刚才还跟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他着实有些担心,小夏送自己这么重的礼,该不会是有什么其他方面的意图吧?退一步说,即使对方没想法,他也不想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无功不受禄。”他说道。

“这表既不是你抢的,也不是你偷的,是他自愿赠予的,说明你获得了他的认可,不是每个人第一次带团就能有这种待遇的,你应该感到高兴和骄傲。再说你刚才还下水救他,他肯定是想表示表示。”

“我不想占别人的便宜,不管是陌生人还是朋友,都是。”

“所以你想说的是,”云哥马上听出了董锵锵的弦外之音,“你想不占别人便宜,但也不想让别人占你便宜?”

董锵锵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如果真这么想,那你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朋友。”见董锵锵迟迟不肯接盒子,云哥只能把手撤了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董锵锵对云哥的判断十分惊讶,她猜的很准,董锵锵的朋友确实不多。

“因为你不懂怎么交朋友。”云哥嘴里说着,眼睛盯着小夏他们三人又走进了一家厨具店,那家店也是她的合作店铺之一,只要他们三人买东西,事后她就可以拿着小票找到对方让对方给她销售返点。

“那你的意思是只要别人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这样就能交到更多的朋友了?”董锵锵不服气地反驳道,“你难道没听过有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

“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给你钱你都要接受,但在普通人之间,难道不就是你占我一点便宜,我再占你一点便宜,然后大家才慢慢熟悉和建立起感情的么?你不想占别人的便宜,也不让别人占你的便宜,到最后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交朋友是需要钱和时间的,钱能让你看清一个人的人品,时间能帮助你验证自己的判断。”

这番话好像有些道理,又好像胡搅蛮缠,董锵锵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再说你现在的角色不仅是司机,还有让客人感到旅程愉快和安全的责任。人家花钱送你礼物表示感谢,你非但不领情还给人家甩脸色,下回人家再出国还会找你吗?退一步说,你就是不要也可以说的委婉一些,不用这么直白,让别人下不来台不是直性子,是情商低缺心眼儿。”云哥说着说着又自动开启了批评董锵锵的模式。

董锵锵理解云哥希望留住小夏这种大客户的心理,但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对他来说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理建设完全没到位,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云哥解释小夏跟自己说的事(他其实也不想跟云哥说小夏的取向)。

“你好好想想吧。”见董锵锵沉默不语,云哥扔下一句话,转身朝厨具店走去。

虽然很多德国牌子在国内闻所未闻,但在云哥一番精彩绝伦的中肯分析和推荐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老人们买到了信得过的保健品,女士们淘到了中意的美妆、香水和物美价廉的护肤品,男士们买到了雪茄火机手表和各种前卫的电子设备。

云哥并没一味地推荐很多所谓的大牌,相反,她尽可能地结合了每个人的实际情况作了相应的推荐,在大采购的最后阶段,就连董锵锵都在听了她的建议后给父母买了不同功能的电子保健器械。

每个人都满载而归,所有人都很开心。

众人前后脚在HB皇家啤酒馆的门口下了车,临下车时,小夏充满期待地望了眼董锵锵,诚恳地邀请道:“一起来吧。”

董锵锵一愣,旋即把头转向正前方,含糊道:“这里不让停,你们先吃,我去找地儿停车。”

虽然他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但他并不想跟他们一起吃,尤其是小夏。

小夏对他的答复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哦”了一声就轻盈地跳下车,进了餐馆。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开走,云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左侧,这一下出其不意,董锵锵眼疾手快地踩死了刹车,这才没有撞到她。

“你停好车赶快进来。”云哥命令道。

“可这里收费很贵的。”董锵锵从驾驶室探出半个脑袋,指着头顶处的停车收费牌抗议道,“马克一小时。”

“这钱我出。”云哥的口气不容置疑,“别磨蹭。”

既然有人愿意当冤大头,董锵锵也没有二话,干脆地把车停好,也进了餐馆。

吃饭时,虽然跟小夏还隔着一个昕昕,但董锵锵总感觉有点儿别扭,不知自己究竟是反感对方的取向,还是讨厌对方的热情。

我太矫情了么?他轻声问自己。

唯一让董锵锵感到开心的,是席上众人一致决定次日雨中登鹰巢和徒步魔法森林。

将众人全部送回酒店后,董锵锵这才载着云哥马不停蹄地去了她早上报案的警察局。

警察分别给两人做了笔录,又把两人召到同一间屋,然后把一个透明塑料袋推到二人的面前。

董锵锵一眼就认出袋子里装的正是自己从车行租来的行车记录仪。

“这个记录仪是在你的车里找到的。”警察用笔碰了碰袋子,“你们很幸运,对方没有砸前车玻璃,所以记录仪还是完好无损的。”

董锵锵和云哥相视一眼,心中同时产生了某种期望。董锵锵问警察:“那这里拍到了砸车人的样子了么?”

“虽然拍到了,但这个记录仪的像素不高,昨晚光线又不好,所以很难辨认。”警察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我们正在做进一步的成像处理,但这需要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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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 谁是谁非

警察的意思很清楚,想破案指望不上行车记录仪。

两人的期望同时落空。

见云哥怔怔地呆望着记录仪,董锵锵心有不甘,追问警察:“那您通过记录仪应该能查到对方砸车的具体时间吧?请问在那个时间段,街附近电线杆上或者临街商店里的监控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什么人从车旁边经过?”

警察耸了耸肩:“目前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那条街不管是电线杆还是临街的商店,都不存在什么监控摄像头,所以没有任何记录,我们只能……”

“砸车的可能不止一个人。”董锵锵白天就考虑到警方可能会没什么线索,所以提前准备了一堆问题,所以没等警察继续往下说,他就快速拦住对方的话头,“您有没有去那条街上问问,看那个时间段有没有什么目击证人?”

警察一脸疑惑:“您怎么知道有很多人砸车?您能想到谁可能砸车吗?或者您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

董锵锵微微一愣,刚要回答,云哥一把按住他的手,抢先说道:“我们都是学生,没得罪过什么人,也想不到有谁可能会砸我们的车。”

董锵锵心下奇怪,不明白云哥为什么不实话实说,把周志海的嫌疑跟警察和盘托出。难道她在害怕什么不成?

警察狐疑地盯了云哥几秒,从桌上的文件夹中慢吞吞抽出一张A4纸放到两人面前。“今年上半年在慕尼黑一共出现了168起车辆被毁事件,其中的129起有人纵火烧车,剩下39起是其他类型的损毁。而你们报案的国王区正是纵火烧车最猖獗的高发区,我们已经逮捕了一些嫌疑人,你们可以现在看一下其中有没有你们认识的人。”

董锵锵拿起纸,立刻快速地扫了一眼,失声道:“这上面只有9个嫌疑人?”

“是的,目前就这些。”警察似乎对董锵锵的大惊小怪感到不满,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口气似乎也很不耐烦。

但周志海的照片并不在其中。

董锵锵问道,“没有更多的嫌疑人了?”

“就这些。”警察张开胖胖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画着,嘟哝道,“你们昨晚见过这上面的人吗?”

“一个都没见过。”董锵锵竭力想摆脱内心沉甸甸的失望和失落感。

“那请你们这几天密切留意,也许他们还会再出现的。如果他们再出现,请你们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们。”警察把一张紧急报警卡片递给了董锵锵。

董锵锵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这个记录仪是我从车行租的,我现在能拿回去么?还有车上的导航仪也是租的。”

“那些都是物证,我们还需要保留一段时间。你可以转告车行,如果他们有什么问题,让他们联系我们就可以。”警察的语速很快,似乎很反感董锵锵的要求。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但董锵锵仍感到沮丧,闷闷不乐地走出了警察局的大门。

系好安全带后,董锵锵忍不住问坐在副驾的云哥:“为什么你刚才阻止我跟他说周志海的事?他的嫌疑最大。”

但云哥对他的质问毫无反应,只是闭门养神,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

就在距离住所还有一条街的位置时,沉默一路的云哥突然睁开眼,指着路边的空车位喊道:“停车。”

董锵锵以为他看到了什么,一打方向盘,同时把刹车牢牢地踩到底。

“你看到他了?”董锵锵边问边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但他目之所及,并未见到一个人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从不知哪里传来的狗吠声。

“你这几天就把车停这,咱俩走回去。”云哥说完利落地松开安全带,拎着包跳下了车。

董锵锵马上领会了她的意图,她肯定是担心周志海今晚再次埋伏在她家门口。如果再让他看见这辆车,那估计这个团就得泡汤了。

他快速锁好车,小跑着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朝家的方向溜达。

夏夜的晚风轻轻吹拂着董锵锵身上的国王湖纪念服,他踌躇片刻,朗声道:“我今天给车行打了电话,他们已经派人去警局看过车了。关于修车的费用,他们说车险会负担一部分,但咱们也要承担一部分。”见云哥没接茬,他又继续说道:“他们预估了一下,咱们大概要支付800马克的费用。我想好了,这钱从我的工资里扣。”

董锵锵之所以会大度地把这次的损失全都扛下来,一方面是他已经看出来云哥不愿把周志海牵扯进来,那这事就只有一个可能:不了了之。另一方面,800马克固然是不少钱,但以后说不定他还会跟云哥合作,维护好跟对方的合作关系肯定比800马克更重要,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

“这钱当然要你出,因为是你的错误导致了这一切。”云哥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不然难道是我出吗?”

她这么说董锵锵就不爱听了。董锵锵的表态虽然有客套的成分,但至少也表达了足够的诚意。他本以为云哥会跟自己客气两句,哪知对方非但不领情,还把这事视作他的过错,这让他有些窝火。

“等一下,钱我可以出,但事儿得说清楚,这怎么是我的错?”董锵锵吃惊地反问道。

“如果不是因为你,周志海就不会砸车,也就不会生出后面这么多的破事儿!”云哥愤愤地抱怨道。

董锵锵气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反击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是半边脸肿了。”

“简直可笑!”云哥转过身,咄咄逼人地瞪着董锵锵,“你以为没有你老娘就得受欺负么?我下午还以为你就是事儿妈,现在才看出来,你根本就是喜欢自作多情。”她的嘴角泛起讥讽的冷笑。

“你……”刹那间,董锵锵就觉得脑子里像有个大钟,“咣咣”地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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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 去往鹰巢之路

冲动是魔鬼。好男不跟女斗。董锵锵不停跟自己重复着各种名言警句,总算没有把吵架进一步升级。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周志海跟云哥动手那天,是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的事?

他站在原地发愣,云哥却不再理会他,大踏步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等她进了楼,董锵锵才皱着眉也回了家。

街上很安静,没有人,也没有车经过。等到楼门关上几分钟后,对面楼的阴影里才慢悠悠地晃出一个光头,正是周志海。

他刚才远远欣赏了董锵锵和云哥吵架的全过程,心满意足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仰头望了望云哥家的窗户,冷笑着摇了摇头,一步三晃地走远了。

第二天一早,董锵锵很早就坐到了车里,等了不到十分钟,就见云哥换了身跟昨天不一样的行头,盈盈袅袅地从马路那边走了过来。

董锵锵虽然心里不爽,但还是客气地问了句:“早。”

哪知云哥根本没接茬,直接坐到了后排座。落座后一言不发,沉默地补着妆。

车很快就到了酒店,拉上众人直奔鹰巢。

鹰巢位于国王湖的北边,董锵锵轻车熟路地上了高速。

汽车上,陈伯照旧坐到云哥旁边,一边轻拍着她的手背一边故意考问道:“小杜啊,你给我讲讲,咱们今天去的这个地方为什么叫‘鹰巢’?”

这个问题一下激发了众人的兴趣,七嘴八舌中,中年男子好奇道:“是因为山顶有鹰的巢穴么?”

云哥不慌不忙地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我本来想等到了山下再说,但既然您现在问了,那我就先介绍下。”

听她这么一说,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董锵锵一边开车,一边竖起耳朵侧耳听着。

“鹰巢的德文名称是Kehlsteinhaus,字面意思是‘凯尔斯坦的房子’,跟老鹰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云哥很懂讲故事的技巧,一句话就勾起了所有听众的好奇心。

“那它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这次发问的是坐在车尾的老太太,“不叫那个什么什么的房子?”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和它的英文名EaglesNest有关。1937年,时任希特勒私人秘书的鲍曼在阿尔卑斯山脉中的奥柏萨尔斯堡山的山巅处开始修建别墅,打算作为50岁的生日礼物献给希特勒。奥柏萨尔斯堡山的海拔是1834米,别墅在山巅云深处,地理位置极其险峻,因为这座别墅同时也是一座军事堡垒,所以修建的要求很高,但那时既没有缆车,也没有成形的路,很多地方即使有路汽车也无法通过。而搭建的过程中又需要各种各样不同的物资,所以最后德国人干脆一边修盘山路一边修隧道一边从山脚一点点蚂蚁搬家似的运到山顶,这也导致建设周期整整耗费了13个月,漫长且艰辛。直到1938年底,别墅才基本完工。一会儿等各位看到盘山路就能明白,如果单从技术层面评价,整个工程充分展示了德国当时最好的建筑工艺。但也因为它位于山巅最高点,所以在战争中更容易成为目标。盟军轰炸后,别墅基本变成一座废墟。据说当时给废墟拍照的英国记者在看到盘旋在废墟上空的老鹰后有感而发,给它起了个英文名,然后拍了照片登了报。从那之后,‘鹰巢’这个名字就渐渐取代了它原来的本名‘凯尔斯坦的房子’,被大众所熟知。”

一车人静静地听着云哥的介绍,突然,小夏高声嚷道:“你们快看前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群山环抱,一条盘山公路好像条青龙在山腰处时隐时现,几座突兀的山峰高耸入云,山峦处白雪皑皑,而山尖则完全地隐入云中。

“这就是阿尔卑斯山脉吧?真雄伟。”老人们轻声感叹道。

“前边不远就是奥柏萨尔斯堡山的环山观景公路的入口。大家可以尽情领略山间的风景。”云哥补充道。

盘山路并不是很陡,路也修得够宽,董锵锵贴着山脚一路给油,车子爬得很快。

一片片虚若轻烟的白云飘荡在盘山路栅栏外,山下的景色在白云的缝隙间隐隐绰绰地出现又消失。董锵锵突然产生一种错觉,自己驾驶的并不是汽车,而是一艘在汪洋大海中奋勇前行的小船。

他不敢大意,小心地转过每一个弯道,向着半山腰驶去。

众人齐齐向车窗外望去,矮山峰仿佛近在咫尺,白雪洋洋洒洒地堆积在山脉的表层,反射着阳光,显得分外肃穆、圣洁,而山风则像顽皮的孩子,不时地将山上的积雪吹起,雪雾和云雾混合在一起从山间坠落,到了半空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众人发出众口一词的感慨,拍照声不绝于耳。

除了爬坡的汽车,山路上还有一群装备齐全、奋力蹬着自行车的背包客。他们有老有小,部分人友善地跟车里的人打着招呼,昕昕一脸漠然地听着索尼随身听,只有小夏拉开车窗热情洋溢地冲他们挥手问好。

又开了十分钟,董锵锵看到路边立着两块指示牌:一块写着“公里”,另一块则写着“前方停车场处可换乘”。就在这时,本来能两辆车并排从容开过的山路忽然收窄,变成了单车道。

等开到了半山腰,董锵锵才发现,所有外来车辆都必须停在此处,换乘德国人提供的大巴车驶向隧道。董锵锵除了要付停车费外,还要掏大巴交通费。他这时才发现,德国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傻。所谓的朴实,可能是国内对德国人的误解。

长途短叙,不多时,大巴便停到了隧道入口。

“隧道是少数经历了盟军轰炸后还依然保存完好的建筑之一,大家现在看到的墙壁,还都是60多年前的成果。”云哥走在众人的最前端,把手贴在花岗岩做的内壁上,朗声道。

“乖乖,这东西真的不是后期重新装修的么?”陈伯用手敲了敲花岗岩,发出一声声惊叹。

百余米长的隧道尽头就是直通鹰巢大本营的电梯。据开电梯的工作人员介绍,电梯的主要结构是用黄铜打造的,而电梯的上升高度竟达124米。

董锵锵主动选择跟走走停停的陈伯坐下一班电梯,而小夏见父亲和董锵锵都留下,也主动留了下来。

听完董锵锵介绍说电梯要爬124米,陈伯的脸上不禁变颜变色。

董锵锵知道一般海拔超过2700米才会出现高原反应,但陈伯毕竟上了年纪,他不敢冒失,赶忙关切地问道:“这里海拔高,您要是觉得呼吸不顺畅我陪您马上下去。”

“不,我呼吸没问题,就是心跳有些快……”陈伯哆哆嗦嗦地解释道。

“你要是有高血压可能也会感到不舒服,您不用勉强,咱们安全第一。”董锵锵依旧很耐心。

“我没高血压。”陈伯瞄了眼开电梯的德国人,小声对董锵锵道,“我只是有恐高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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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 只缘身在此山中

董锵锵又劝了几句,见陈伯登顶的意志坚决,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留了心眼盯着。他偷偷瞄了眼自己的手机,见信号仍是满格,这让他心里有了底。

他本来还担心小夏会问自己手表的事,但小夏只是低头专注地玩着手里的掌上游戏机,一句话都没说,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不到1分钟,电梯门徐徐打开,董锵锵就觉得一股强劲的山风扑面而来。

走出电梯,董锵锵才发觉三人身处洞中,而洞口外,视野所及之处是一整片云海,几百米开外的低处,一幢浅咖色的别墅孤零零地矗立在虚无缥缈的云烟中,仿佛云海中的一座孤岛。

董锵锵虽然从未来过,但从建筑四周再无其他建筑立刻判断出那栋建筑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鹰巢”了。

三人信步从洞内走出,顿觉眼前一片明媚。

只见远处的云海之上,阿尔卑斯群山层峦叠嶂。当山风吹过,一片沁人心脾的绿色便会从云海下跳出来,不多时又藏回云下。

浅米色的石阶和旁边的木制扶栏蜿蜒曲折地通向别墅,小夏纵身跳下石阶去追走在前面的人。陈伯则凭栏临风,一边不住感慨,一边颤巍巍地撑着扶栏拾级而下。

董锵锵跟在陈伯身后,防止他出现意外,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高处,突然惊觉洞口好似一只巨鹰的喙,就在他浮想联翩之际,一个黑影从空中一闪而过。

他急忙定睛观瞧,只见一只巨鹰收着翅膀,像颗出膛的炮弹倏地没入了云中。

等董锵锵走到别墅的外沿时,云哥正滔滔不绝地跟众人讲着。

“大家往那边看,那边是德国第二高峰瓦茨曼峰(Watzmann)、它旁边临近的是耶纳峰(Jenner),它们和德国第一高峰楚格峰(Zugspitze)都属于德国的知名山峰,是很多登山爱好者的心头好。而山下就是我们昨天刚逛过的国王湖,以及它旁边的贝希特斯佳登市。关于这几座山峰有非常多的神话传说,跟咱们的神话差不多,很多德国神话也是跟爱情和亲情有关的。昨天我们在游船上听到的那个像国王的山峰,就是瓦茨曼峰左数第三个山峰,大家可以仔细看一下……”

云哥的声音轻柔,讲话娓娓道来,董锵锵很难将她和昨晚那个神经质一样的女子联系起来。他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那几座山峰,只见它们或高耸入云,或巍峨壮观。董锵锵虽没体会到他人所说的那种心灵受到洗涤的冲击感,但也承认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眼前的群山都会给人一种震撼感。

“各位身后的这个餐馆就是之前的别墅。当年为防止希特勒的余孽死灰复燃,美国曾在二战后要求德国巴伐利亚州政府尽快拆除所有废墟,但德国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一直敷衍了事。直到东西德合并后,遗址才被彻底夷为平地。可让美国人吃惊的是,德国人在将遗址夷为平地后,马上又原址复刻了一个跟当年非常接近的建筑,也就是现在我们大家看到的这个。当然,根据德国法律要求,它不能以博物馆或纪念馆或文物展览的形式面对世人,所以德国人很务实地将它改造成了一个餐馆,方便所有登顶后的人在欣赏了壮丽的风景后能够大快朵颐一顿。”

董锵锵听到云哥专门把“务实”两个字念得很重,忍不住笑了,这让他想到上山时的收费大巴和狭窄山路。

“那我们中午可以在这用餐吗?”中年夫妇齐声问道,“这里的视野非常好。”

“当然,”云哥微笑道,“大家自愿就餐。”

餐馆的经营者非常了解食客们的心理,不仅提供了室内就餐区,还在悬崖峭壁旁划出一片露天区域,方便食客们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饱览德国大好河山的秀丽景致。

时间已近中午,众人简单商议后,一致决定在山顶就餐。中年夫妇、小夏、昕昕和云哥都选择了户外,而老夫妇和陈伯则选择在餐馆内就餐。

虽然已是8月,山顶的光线很好,但山顶毕竟是山顶,所以寒意也还是有的,可低温并不能阻止游客们选择在户外用餐。

董锵锵由于早上吃的很饱,所以现在没什么胃口,也就没点正餐,因为开车所以也不能喝酒,只能点了杯鲜榨葡萄汁,在山顶附近随意走动着。

“嘿,想什么呢?”董锵锵正望着山脚下的国王湖发呆,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听声音就知道是小夏。

“吹吹风,感受一下大自然的赐予。”董锵锵故意酸道。

“你没进(餐馆)里看看?它这儿也有昨晚咱们吃过的烤猪肘。”小夏朝餐馆努了努嘴,“看卖相跟昨晚那家也差不多。是不是德国馆子就会这一道菜?”

董锵锵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小夏扬了扬手里的啤酒,假装不经意道:“你没戴那块儿表。”

“嗯,太重了。”董锵锵一语双关道。

“你不喜欢机械表?”小夏扬了扬眉毛,“喜欢电子的?”

“每天到处跑,怕磕坏了。”董锵锵含混道。

“那表……很适合你的……气质。”小夏呷了口酒,望着栏杆外调皮的山风一会儿将一朵云团吹散,一会儿又将几片散云拉拽在一起。

“谢谢。”董锵锵觉得这个天说话间就能聊死。

“所以……是她不让你带吗?”小夏幽幽道。

“谁不让我带?”董锵锵猛灌了一口桔汁。

“云哥。”

“唔,跟她没关系。”董锵锵继续喝着。

“她是你女朋友吧?”小夏忽然凑近问道,“我看你开车时她经常偷瞄你。”

董锵锵被桔汁呛得直咳,脸红道:“不,你误会了。”

“那我明白了。”小夏意味深长地微微颔首。

这下董锵锵的脖子都红了,他刚要解释,手机却响了,小夏一边示意他接电话,一边识趣地走远。

“我说你怎么回事?”电话那头的老白上来也不寒暄,直接劈头盖脸地问道,“为什么不收?”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了:“杜蓝告诉你的吧?”他边说边环视四周,却见露天餐区里,云哥正跟众人笑作一团。

“别扯没用的,赶紧把表戴上。”老白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命令道,“越快越好。”

“你不知道,那表特别贵,4万马克呢。”董锵锵解释道,“要是一两百的我也就戴了。”

“瞅你那点儿出息,”老白恨铁不成钢道,“这不是钱的事儿,懂吗?”

“那是什么?”

“面子。”老白严肃道。

听着老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董锵锵想笑却又不敢,只能故意打趣缓和气氛:“这跟面子有什么……”

“你刚带团还不懂,这事儿也怪我没跟你交待清楚。”老白稍微自责了一句,马上重新锚定董锵锵,“你马上戴上,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但这事董锵锵可不打算听老白的,他刚要辩驳,就听老白又说道:“我今天晚上就回慕尼黑,有什么话咱们见面说。”

“你今晚就回?”董锵锵感到意外,“那你跟华菱……”

老白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董锵锵放下电话,转头再次望向户外就餐区,却见云哥正好抬起头,有意无意地也望向他。

四目相对,董锵锵只觉得耳旁呼呼作响的风好像越刮越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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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 魔法森林

云哥只是望着他,却并没跟他说话,也没走过来。

最后还是董锵锵先把目光挪开了,他心里清楚云哥和老白泡这行比他久,他们的意见肯定有他们的道理,那就晚上先听听老白怎么说。

董锵锵并不排斥拿小费,但他信奉的是合理取酬,单笔数额过大的打赏对他来说是种负担。换句话说,他不觉得自己救人就该接受这么多钱,况且救人的又不只他一个。

更关键的是,老白并不知道小夏的取向。

鹰巢除了改建的餐馆和山景外也就没什么其他可玩的内容了,众人酒足饭饱,拍够了照片,又原路返回,在半山腰的停车场取了车,然后直奔魔法森林。

从导航上看,魔法森林离国王湖并不远,董锵锵走了一小段高速后就开始改走乡间路。德国道路的质量很好,路上的车也不多,路两旁都是7-8米高的白杨树。

众人聊了一会儿趣闻轶事后纷纷进入梦乡,自动进入“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景点拍照”的标准旅游模式。

董锵锵没吃饭,所以并不困,但为了防止开车时睡着他还是专门备了一条凉毛巾放在手边,时不时地擦把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一行人很快到了魔法森林的大门,让董锵锵高兴的是,它的停车场可以免费停车2小时。

站在正门口,云哥对着森林徒步路线图跟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魔法森林的背景知识。

据研究,魔法森林(德文名Zauberwald)跟国王湖的形成时间很接近,大约在3000-4000年前,平方公里,以原始森林、溪流、湿地、多物种等原生态环境而著称,与德国另外一处景点黑森林齐名,森林里景色优美,非常适合徒步,比较有名的徒步路线有两条,一条是沿着小溪走,一般2小时可往返。另一条是顺着林间走,间或有小溪,路程短,往返不到2小时。

众人研究了一会儿,老夫妇、陈伯都愿意选路程短的那条,毕竟年岁大了,走太久腿脚吃不消,而中年夫妇、小夏和昕昕都更想走有溪流的那条线路,最后大家决定,由董锵锵负责老夫妇那队的安全,云哥则跟着小夏那队。

董锵锵他们走了还不到十分钟,雨忽然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森林里到处都是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再加上刚下过雨,空气格外的好,就是一个天然氧吧。

阳光透过树顶以及树梢间的空隙斑驳地透进一缕缕的微光,又转瞬即逝,残余的光亮和枝叶缠绕在一起。树叶和树枝上的雨水不断地滴落,潺潺的溪流声似远又近,不知名的鸟叫声不时在众人的耳边响起,幽静中透着神秘的气息。

老人们的步伐并不快,交谈的声音也很低,一直爱问云哥问题的陈伯仿佛对董锵锵视而不见,全程都没跟他说几句话,董锵锵倒也乐得自在,不停用数码相机给三位老人及森林里的各种景观拍照,他出发前专门买的2G内存卡很快就拍满了。

等他们一行四人再次转回到公园正门时,时间已近下午4点,另一拨人已经在门口久候多时。

趁众人热情交流徒步心得之际,董锵锵低声问云哥:“一会儿咱们直接去饭馆么?”

“不,咱们现在去因购尔施塔特购物村,”云哥低声道,“那是慕尼黑周边最大的奥特莱斯,有100多家品牌的门店,打折商品不计其数,他们会很喜欢那里的,而且那里老白和我都有合作的店。”

“可今天是周日,那里开门么?”董锵锵质疑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云哥确实忘了今天是周日,购物村不营业(注:在德国,除了餐馆、加油站和电影院等极少数机构会在周日开门外,很多机构周日是不营业的)。她想了想,道:“如果购物村不开,市中心那十几家免税店应该也不会开。”

“就算开门,等咱们到那估计也都晚上了,他们也转不了太长时间,况且他们今天又是登山又是徒步的,估计也没什么体力再逛街了。而且,他们已经连续两天跑了4个景点了,如果明天再去山区或郊外看风景,审美疲劳不说,也会觉得无趣,倒不如干脆给他们明天一整天的时间去购物村采购,换换心情,也能提高咱们的收益。你觉得如何?”

董锵锵分析的头头是道,云哥虽然着急带人去购物,但也知他说的有道理,便没出声反驳。

“另外……”董锵锵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昨晚和今天中午他们吃的都是烤猪肘,今晚如果再吃估计就该抱怨了。”董锵锵顿了顿,“我在网上找了两家馆子,一家号称是巴伐利亚第一烤鱼馆,还有一家是中餐馆,但是马来西亚人开的。”

“烤鱼?”云哥皱了皱眉,“你怎么想的?老人们会吃吗?”

“是这样,他们不去我推荐的地方也没问题,他们选哪家我就去哪家,我听他们的。”董锵锵爽快地答道。

跟董锵锵猜测的一样,回到慕尼黑市区后,天色已经擦黑,众人纷纷喊累,瞅那个架势别说免税店关门,就是开门他们也不一定有体力再逛了。

出乎云哥的意料,除了昕昕,其他人一致同意去烤鱼馆,昕昕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乖乖地随了大流。

席上董锵锵接到老白的短信,他的火车预计在21点30分左右抵达火车站。

董锵锵不敢怠慢,等众人吃完立刻将众人送回酒店。

刚离开酒店,云哥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让她马上去警局核对信息。

董锵锵只能马不停蹄地将她先送到警局,然后再火速赶往火车站,但他还是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

火车站外车流如织,董锵锵半天没找到一个空位,只能无奈地停到了路边。车刚停稳,就见老白拎着包从火车站的正门里跑了出来。董锵锵赶忙朝他招手同时大喊道:“老白,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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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 不能换人

夜色里,老白辨别了一下声音的方向,发现董锵锵在挥手,立刻跑了过去。

“这几天怎么样?”离车还有五六米的距离,老白高声问道,“适应没?”

“上车再说。”董锵锵把老白的包扔到了后座上,然后一把拉开副驾的门,老白也不客气,垫步蹿上了车。

“你吃了吗?”董锵锵先给自己系上安全带,然后一边盯着出现在左后视镜里的其他车辆,一边转动方向盘,俨然一个老司机。

“还没。”老白给自己也系上了安全带。

“那咱们先去警局,等云哥出来后再给你找地儿吃饭?”

“可以。”老白望着前方,“她去警局还是因为周志海砸你们车的事?”

车子很快进了主路,汇入了滚滚车流。

“警察让她核对信息。”董锵锵快速在导航仪上设定好去警局的路线,同时警惕地观察着路况,“但报案时她没让我说车子被砸前一晚我在楼下碰到周志海的事。”

“她应该是怕把周志海牵扯进来后影响你们这次带团,”老白分析道,“修车钱对你们已经是沉没成本了,如果旅行团能带来利润,多少还能贴补一下你们的损失。”

“既然现在你回来了,那明天我开车,你当导游,怎么样?”车子灵巧地拐了几个弯,继续朝警局驶去。

“新天鹅堡,国王湖,鹰巢都走完了?”望着窗外一闪而过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老白慢悠悠地掰着手指头问道。

“对。一天俩地方。”

“那明天你们该去购物村采购了吧?”老白幽幽道。

“是。”董锵锵嘴里应着,心里暗想,老白果然是人精,什么都能算到。

“不能换人。”老白换了个坐姿,“一会儿我告诉你原因。”

车子很快开到了警局外,董锵锵给云哥去了个电话,却被云哥告知还没开始和警方沟通。

董锵锵奇道:“可你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啊。”

云哥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才刚说两句对方就被叫走处理一个紧急案子去了。”

“好吧,那我和老白在警局对面的土耳其烤肉店里等你。”董锵锵特别强调了一下“老白”两个字。

云哥没有任何表示地挂了电话。

由于吃的次数多,董锵锵已经对土耳其烤肉店的菜品有了充分的了解。他给自己挑了肉夹馍套餐,又给老白点了份量更足、满满一盘肉的烤肉饭,两人挑了个人少的角落,边吃边聊了起来。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董锵锵咬了口肉夹馍,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先说吧。”老白拉开架势,一勺一勺地大快朵颐起来。

“为什么咱俩不能搭伙?你把我叫过来不就是要组队接旅行团么?”董锵锵不解道。

老白头也不抬地问道:“还有吗?”

“为什么我应该接受对方给的贵重物品?”

老白抬起头:“OK,还有吗?”

“问题就这两个,其他的事不算问题,一会儿再说。”董锵锵晚饭没吃饱,眨眼间肉夹馍就剩下一个月牙儿了。

“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老白用纸巾拭了拭嘴,拿起饮料呷了一口,“不能换人的原因很简单。首先,27家免税店里有18家是云哥谈下来的,也就是说,大部分是她的资源。其次,奥特莱斯购物村是利润大头,她已经跟团两天了,积累了足够的好感和信任度,这时换导游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你都不是件好事,说的难听些,这时换人等于从人家兜里抢钱,很不地道,也很不划算,所以我肯定不会这么做。”

这话把董锵锵说的一愣,半晌才喃喃道:“我以为……”

“就像我之前在汉诺威跟你说的,导游因为手里有免税店的资源所以会更有话语权。具体表现在,她因为手里有足够多的免税店,所以才能把你的日薪提到每天400马克。这个团虽然是我找的,但我因为临时有事只能转给她。我猜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周志海知道了,他误以为这个旅行团是云哥自己找的,她又甩了他找了新司机,所以他才会去找云哥的麻烦。”

“原来是这样。”董锵锵这才恍然大悟。

老白再次拿起勺:“第二个问题更简单,你救了小夏,对方为表示感谢而赠予你礼物,你当然可以拒绝,但你也可以选择另外一种方式,比如说坦然收下并表示感谢,并借此将对方发展为你的长期VIP客户。虽然目前来欧洲旅游的人还很少,但我相信不出十年,到欧洲旅游的人数就会翻很多倍。你现在已经占了先机,所以发展种子客户才是你更该做的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董锵锵踌躇道,“这个种子客户不是普通客户呢?”

“不是普通客户?”老白摇了摇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比如说,这个客户可能是……喜欢男的。”董锵锵无奈道。

“喜欢……男的?”老白眉毛一挑,“这是你猜的还是他告诉你的?”

董锵锵一五一十地把小夏在散步时跟自己说的话都告诉了老白,老白听完沉默片刻,语气坚定道:“即使他的取向和你我不同,但你别忘了,他在这之前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是你我拍脑袋能想象的。我更相信他只是想单纯地向你表示感谢。至于你觉得这个礼物太过贵重,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只有贵重的礼物才能表达他最真挚的谢意,或者也可能是因为你和他的成长经历完全不同,对你来说奢侈且昂贵的物品,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个普通的东西。你不接受这份礼物,除了会让他失望和感到不被尊重外,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做的是让他更信任你,以便下次他再来旅游时还会再选择我们作为他的地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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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 网站

“可那表也太贵了。”虽然董锵锵也承认伶牙俐齿的老白讲的某些观点确实有道理,但他还是免不了固执,“戴着它我心虚。”

“那这样,小夏他们在这边也不会呆很久。只要他们在这里呆一天,你就戴一天表,等他们离开德国后你就不用戴了,这样可以了吧?”老白看出董锵锵的执拗,往后退了一步。

“要不那表送你?”董锵锵的眼睛闪着亮光,“感谢白总带我入行。”

“我带你入行是为了我自己多挣钱,”老白晃着脑袋拒绝道,“再说送表听着也不吉利。我不要!”

“嘿,这话说的,”董锵锵鼻子差点儿气歪了,“你觉得不吉利让我要?你这不是坑我么?”

“你救了他一命,他肯定是诚心实意送你表示感谢的,你再转送给谁都不合适。你想想,万一以后他再来德国,还让你做地接,但你却把表送人了,他看不见表难道不会失望么?”老白吃得很快,眨眼间半盘子烤肉饭就没了,“你要真那么做,是留不住有消费力和消费意愿的客户的。”

董锵锵并不想跟老白闹得太僵,他又想了一会儿,道:“那就按你说的,我就戴几天,等他走了我就再拿下来。”

“孺子可教也。”见董锵锵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老白欣慰地点点头,把剩下的半盘烤肉饭也一扫而光。

云哥还没给他俩打电话,董锵锵本想问老白去汉诺威见华菱谈的怎么样,但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太过八卦,话到嘴边改了口:“还有几件事我也想跟你聊聊。”

“你说。”

“我有个哥们现在在一家法国投资公司实习,他说近期有只股票可能有机会挣钱。我也会买一些,你有没有兴趣一起掺和掺和?”

他这番话说完,老白突然笑了,那笑容仿佛在说“原来你要说的就这事啊”。

“你笑什么?”董锵锵摸不着头绪,“哪里可笑吗?”

“不可笑,但我完全不懂什么股票啊基金啊这类的金融产品。”老白的盘子里空空如也,连颗米粒儿都没剩下,“而且我也没有股票账户。更关键的是,就是买了,我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再把它们卖出去,做导游可没时间老守着电脑。”

“如果你信得过我,你开一个账户,我可以帮你管。买什么卖什么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董锵锵真诚道,“你也不用放很多钱在里面。”

“3000(马克)够吗?”老白一手挡嘴,另一只手用牙签剔牙。

“足够了。”

“那成,回头我就去银行开户。你帮我管账户我肯定没问题,但亲兄弟明算账,如果赚了钱,我应该给你多少报酬?”

“钱在你的账户里,赚了钱自然都是你的,”董锵锵真诚地望着老白,“我不需要报酬。”

“没报酬怎么行?”老白狡黠地一笑,“我可不能白用你的智慧、人脉和时间,这些可都是钱的,我从不占朋友的便宜。”

老白习惯把钱的事分的很清楚,这点董锵锵早就知道。他刚要把云哥那套“朋友之间就是互相占便宜”的理论复述一遍,忽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其实想问的是如果我赔钱了怎么算吧?”

老白抚掌笑道:“我虽然不炒股,但也知道股票交易肯定有风险,没人能保证肯定赚钱。对么?”

“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有这么个可能的机会。如果你担心赔钱,可以不买。”董锵锵解释道。

“我能接受你帮我管账户,但不能接受你不收任何费用。免费劳动力固然能节省成本,但也会降低我的潜在利润空间。”老白沉思片刻,“如果你有信心管好账户,赚了钱我给你税后利润的20%作为奖励。但如果赔了钱,你要给我亏损额的20%作为赔偿。怎么样?敢不敢?”

董锵锵暗想,这个老白还真是搞笑,自己本来就是想送个顺水人情,哪知对方根本不领情。但他转念又一想,如果自己够稳妥,只做赚钱把握大的股票,那也未见得会赔钱。想到这儿,他点点头:“我没问题,可你确定么?”

老白举起饮料,痛快道:“Deal(成交)。”

“另外我觉得你也应该去考个驾照。”董锵锵放下果汁,认真建议道,“如果咱俩搭伙,两个人都会开车都能当导游肯定比只有一个人更方便。我学车的那所驾校和教练都不错,可以推荐给你。另外我现在也有车了,等你以后手里没旅行团时就可以回汉诺威练车。”

“嗯,你说的这个倒是个正经事。”老白点头以示赞同,“之前我也想过,但一直没时间。现在我的论文已经写完了,等答辩结束我就可以开始着手做这件事。”

“我觉得你可以同时进行答辩和学车,路考要求的路驾最低小时数可不少,早做早了,而且也熟能生巧。”

“好,那你把驾校地址和教练名字都告诉我。”

“还有件事……”董锵锵继续说道。

“我发现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琢磨事儿,”老白好奇道,“是不是一个人呆的太久了?”

“如果你打算好好做旅游,应该想过开一家自己的旅行社吧?”董锵锵正色道。

“当然。”老白透过落地窗望着夜色中的街景,“只不过开旅行社需要很多钱,我现在钱不够。”

“也许开旅行社我可以帮你,但我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不管你有没有公司,你都必须要有一个网站。”

“网站?”老白反问道,“什么网站?”

“你的旅行社网站。”董锵锵从背包里翻出纸和笔,在上面边写边画,“你可以去申请一个免费的网络空间,的域名指向你的免费网站。并且你还需要在你的网站里提供论坛的功能,这样只要曾经是你旅行社的客户,都可以在论坛里贴图或者贴文字,发他的旅途记录,就相当于给你打广告做宣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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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 恐婚

“我听说过你说的这种东西,之前有个日本旅游团的人也给过我差不多的建议。可这种东西……有用么?”老白怀疑道,“我接旅行团还从未从网上拿过单子。”

“刚开始你确实不可能指望从网上拿订单,这就跟养店一样需要时间。但如果每个顾客都在你的网站上留下他们的回忆,日积月累就会变得非常可观。如果客户是从第三方的文字或图片中了解到你的产品和服务,那种感觉跟你给他看几张旅游地的照片是完全不一样的。”董锵锵匀了口气,“而且这事也不是我信口胡诌的,Ebay早就这么做了,其实就是用过往客户的经历来吸引未来的客户,只不过它的产品是二手物品,而你的产品则是旅游的内容,本质上来说没什么区别。”

“那你说的这些有的没的……”老白习惯性地先考虑自己的成本,“花钱多吗?”

“一开始的时候你不需要去租服务器,只要弄个免费空间就可以了,功能完全够用,但你需要投入时间去运营它。这里唯一要花钱的就是你网站的域名,但现在太流行的单词或词组的域名估计也早就没有了,所以你其实花不了什么钱。我出国前国内有批人就是靠倒腾域名赚了不少钱,说起来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就是花几百元先把特定的域名给占上,然后卖给那些有需要的企业或个人。倒手之间,几万甚至十几万就出来了。”

“哎,发财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老白长叹一声,“如果你想弄一个这样的网站就去弄吧,我没意见。但我要先声明,我没功夫弄它。”

“那你想给你的网站起个什么名字?”董锵锵问道,“可能也是旅行社的名字。”

“无所谓,你定就好。”老白懒洋洋地喝着啤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跟老白相处时间长了,董锵锵很容易就能分辨老白想不想聊一个话题,他抿了口饮料,一边拨打云哥的手机一边说道:“云哥那边可能差不多了。”

但云哥的手机并无人接听,就在董锵锵准备挂了重拨时,老白突然把酒瓶往桌上一敲,幽幽道:“如果我说我可能要结婚了,你会意外么?”

董锵锵怔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恭喜啊!跟谁?华菱?”

“不然跟你?”老白没好气地用手一指柜台,“烤肉咸了,你去买几瓶酒过来。”

“我开车不能喝酒。”骤然听到好消息,董锵锵不由一阵激动,但他也怕老白劝他酒,赶忙先拿话堵他。

“我喝。”老白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他,“什么酒都可以。”

董锵锵飞速地跑向柜台,不多时又跑回,把手里的酒和汽水全都摆到桌上,眨眼间的功夫桌上就多了四个瓶盖儿。

“为了庆祝你结婚,今天你敞开喝,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董锵锵边说边举起一瓶汽水,豪气云天地朗声道,“我先喝为敬。”说罢,他“咕咚咕咚”地真的喝了一瓶。

“你用汽水劝酒啊?”老白挖苦道,“会不会容易醉?”

董锵锵反手抹了把嘴,没理会老白的讽刺,问道:“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老白拿起酒刚要喝,被他问得一愣:“什么‘什么情况’?”

“你不是说你要结婚了吗?可我记得之前你说华菱这里……”董锵锵用手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上方,“有点儿问题。难道是我记错了?”

“她有个从小看着她长大、很喜欢她的姑姑,她到德国留学的钱据说就是她这个姑姑出的。”老白说完一句后猛灌了一大口,由于喝得太猛,酒洒到了衣服上,但他浑然不觉,“几个月前,她姑姑查出身体不好,弄不好撑不过这个冬天,所以华菱父母就把她叫回去,说她姑姑想参加她的婚礼。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消息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她好像就清醒了……”

“所以她回德后就主动联系你?还问你还想不想结婚?”董锵锵把老白没说完的话补齐,“但为什么我现在觉得你好像并不是很高兴?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和华菱结婚的吗?”

老白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空盘子,又喝了口闷酒,没吱声。

董锵锵仿佛明白了什么,眨了眨眼,大着胆子问道:“你是不是不想结了?”

“说实话,之前想(结婚),但现在不知道。”老白把空酒瓶放到桌上,随手又拿起一瓶。

“那你也这么跟华菱说的?说你不想结了?”董锵锵诧异道。

“我说我和她都需要再认真想想。”老白的眼里升起一阵迷雾,“所以我刚才才说‘我可能要结婚了’。也许我对迈入爱情的坟墓有恐惧感。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华菱有婚姻恐惧症,没想到我也有。”他轻叹了口气。

“你也不能这么说,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你们确实需要想清楚,否则……”董锵锵话音未落,就听餐馆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紧接着门口人影一闪,有人走了进来。

董锵锵无意朝来人瞥了一眼,剩下的话就没再说出来。

只见云哥大踏步地走到两人的桌前,董锵锵忙站起身:“你出来了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云哥冷眼扫了扫桌上的空盘和空酒瓶,又瞅了瞅若无其事喝酒的老白,最后才把目光落到董锵锵的脸上。

董锵锵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等她开口,他已经抓起空饮料瓶晃了晃:“我没喝酒。”

云哥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精致的盒子立在一堆空酒瓶旁,盒子上的欧米茄标志奕奕放光。

“明天一早去购物村。别迟到。”扔下这句话后,云哥转身朝外走去。

“哎,”董锵锵冲云哥的背影喊道,“咱们一起走。”

但云哥根本没理会他,径直出了门。

董锵锵低头瞅了眼老白,老白仍自顾自地喝着酒。

他悻悻地坐下来,侧头问道:“那你打算考虑到什么时候?”

“等这个团结束了可能我就想明白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结婚的话题太过沉重,老白看起来好像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董锵锵只能换了个话题:“那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要是没特别的事,跟我们去购物村吧。”

“是得去一趟。”老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需要两套合适的西服,说不定结婚的时候还得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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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 购物村

夏天天亮得早,所以董锵锵不到6点就起了。

端木周末如约把5万马克悉数汇到董锵锵的账户,跟董锵锵预料的一样,TRB银行并没自动冻结这笔款子。

德国主要的几家证券交易所都是上午9点开盘,马克/股,他特别在邮件里叮嘱董锵锵他要allin。在征得他的同意后,马克/股时购买43000股的购买指令,他相信这样即使上午股票继续涨也能顺利买入。

董锵锵的股票账户里除了一小部分大众期权合约外,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大众股票,没什么活钱。虽然目前大众的股价不如之前的好,但董锵锵还是赚了些钱,所以有些舍不得卖。

他之前在稻草人酒庄挣了3万马克,再加上雷兰亭和冬一晴还的,公司账户里一度很有些积蓄。但后来他又是买车又是补缴税金又是借钱给陆苇家里,到了慕尼黑后还垫付钱租车,又花了不少,所以公司账户里只有1万马克出头。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于是把这1万马克从公司账户转到了自己的个人账户,由于是同一家银行,所以账到的很快,他又把钱从自己的个人账户再转入自己的股票账户,然后下了同样的交易指令,剩下的就是静待9点钟开盘。

老白做好了早饭过来招呼他,两人在厨房里正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云哥推门而入。

只见她的头顶盘着一个精致的花苞头,一件白T恤不知本身就是紧身款还是因为质量差洗后缩了水,看起来明显小了一号。一条褪了色的水磨蓝色的牛仔短裤搭配了一双小麦色的笔直长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健康又养眼。

董锵锵忍不住多瞟了两眼,当他再抬起眼时,迎面看到云哥和老白的四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瞪着他。董锵锵被抓了现行,脸腾地就红了。

“看够了么?”云哥不阴不阳地问道。

一旁的老白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窘迫的董锵锵,一脸坏笑。

“那什么,我去收拾东西了。”董锵锵连忙低头,支支吾吾地低声解释了一句,臊眉耷眼地跑出了厨房。

为了防备周志海再次毁车,他们的车还是停在了一条街以外。董锵锵坐在车里等了很久,老白和云哥才姗姗来迟。

由于不赶时间,也不需要再登高踩低,所以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陈伯对云哥的衣品大加赞赏,而云哥看起来对这些美言似乎也很受用,一改之前的高冷范儿,突然改走亲民路线,不仅和陈伯坐到一排,还主动分享之前带团时闹过的各种笑话。车厢里一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有老白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沉默地望着窗外,看起来心事重重。

因购尔施塔特购物村并不在慕尼黑市,但离慕尼黑也并不远。董锵锵在导航仪的辅助下越开越溜,不到一个半小时,车已经停到了购物村的停车场。

购物村10点才开门,趁着离开门还有段时间,云哥简单介绍了一下购物村的情况。

购物村现有100多家全球知名品牌(当时以服装鞋帽为主)的门店,因为是奥特莱斯,所以新款并不太多,而有的品牌则干脆就没有当年新款。但它的长项并不是上新的能力,而是它的打折力度。

“小杜,你跟我交个底儿,德国人这些打折店到底是真打折还是假打折?”陈伯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我可吃过亏,上次去法国的奥特莱斯,浪漫的法兰西人就给我打了个95折,跟没打没什么区别。”

“德国人这点儿还是比较实在的,说打折就一定是打折,但具体打几折可说不好,需要您花时间仔细挑,从2折到8折都有可能,当然这也要看您的运气。”

“2折?你懵我呢吧?这不等于是打骨折了么?”陈伯哼哼唧唧的,显然并不相信云哥的话。

“大家可以慢慢挑,随意逛,这里晚上八点才关门,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如果谁有看上的商品又不确定价格是不是公道,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云哥说着把一张写满字的纸片递给陈伯,“纸上写的这12家店是我个人的合作伙伴,如果大家在同一家店里买的商品总值超过了一定的额度,我还可以帮大家再争取一些折扣,比如92折或95折。大家现在可以记一下这12家店的名字。”

纸片在众人手中击鼓传花似的转着,过了几分钟才又回到云哥的手中。

“小杜啊,我眼神不好,看价格经常看不清,你能不能帮我挑?顺便也帮我把把关,这样我们这种老实人才不会吃亏。”陈伯色眯眯地盯着云哥说道。

云哥还未接话,一旁的昕昕实在听不下去了,鄙夷地哼了一声,扭头自顾自地朝商店走去。

老头和老太太见昕昕走了,急忙追了出去。

见三人离去,中年夫妇跟剩下的人打了声招呼,也走开了。

陈伯拉着云哥的手,志得意满地朝HUGOBOSS的男装店走去,而云哥竟然没甩开对方的手。

见董锵锵还稳坐车中,小夏好奇道:“你不进去逛逛么?”

“我不需要。”董锵锵憨笑道,“我衣服够多了。”

小夏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瞥了眼一路都沉默不语的老白,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摆了摆手,也走了。

“跟你表白的就是他么?”老白望着小夏的背影问道,“你别说,看着还真挺清秀的,难怪……”

“你有完没完?”董锵锵故意板起脸训道,“你要没事儿就帮我擦车,正好我还少个劳动力。”

“需要什么给我打电话。”不等董锵锵说完,老白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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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 不听劝的人

董锵锵给帮自己开过公司的代理机构去了个电话,咨询开旅行社的细节。

代理机构接电话的人还是之前帮董锵锵申请公司的人,想来是这家机构的员工也并不多。

他的回复跟之前差不多,董锵锵既可以把旅行社注册成股份有限公司(AG),也可以注册成有限责任公司(GmbH)。但有限责任公司的注册资本是5万马克,而股份有限公司的最低成本则是10万马克。两种形式的公司各有利弊,完全看注册者自己的想法及公司业务更需要哪种形式的公司。

另外,如果申请开公司的人自己没有可用于注册公司的工商地址,代理机构也可以提供相应的地址,当然这个地址也会按使用时间的长短收取费用。除此之外,代理机构还会根据申请者提交的实际材料收取一定的手续费,从注册公司到拿到营业执照大概需要1到2个月的时间。

董锵锵记得当时自己为了赶时间是直接买了一个别人转让的壳公司。“那现在您手里还有那种别人准备转让的旅行社公司么?”他问道,“如果有,我也能接受。”

“我们目前没有旅行社的待转让公司,您必须自己新注册。”对方耐心答道。

董锵锵得到想要的答案,礼貌地挂了电话。

他又给几家不同的、慕尼黑本地的注册公司代办机构分别去了电话,几家机构的说辞雷同,等待时间也差不多,但费用却比汉诺威的贵了不少,最低也要1000马克,董锵锵心知如果真开旅行社,还是汉诺威更合适。

他正准备设计旅行社的网站,端木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你买了么?”他压低声音问道,明显是在一个不方便说话的地方。

“马克买43000股,现在多少?”董锵锵关切地问道。

“。”端木听起来很焦虑,“你现在能不能上网看看你到底买到没有?”

“我在外面,没带电脑,手边儿也没网络。”董锵锵想了想,“要不我把我网银的用户名和密码给你,你在你们公司登陆看看?”

端木马上拒绝道:“这样肯定不行,法国佬这儿的网管能看到每名员工用公司网络访问的所有网络链接。如果他们发现我上班时间又登陆了银行账户,肯定会怀疑我。那还是算了,你回头晚上查到了告诉我。哎,如果能买上就好了,这种机会可不常有的。”

“的么?”董锵锵问道,“如果不是的话我肯定能买上,我下单的时间早,价格高,按交易的优先级来说应该没问题。”

“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端木念叨着挂了电话,却忘记他说的词和他想的事其实并无联系。

大片大片的云朵在空中快速地移动着,一会儿阳光普照,一会儿又阴霾蔽日,董锵锵坐在车里,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

由于出国前他就从事跟互联网有关的工作,所以注册域名、网页设计、搭建网站、架设论坛这种事对他来说并无难点。他在纸上列出几个备选域名,又画了几张首页的草图,心里渐渐有了网站的雏形。

当天气再次从阴转晴,停车场里的车也渐渐多了起来。董锵锵已经完成了网站初稿的设计,只要用编网页的软件写一些代码,再找几张好看的图片,网站的主要页面就出来了。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在车里响了起来。

他以为又是端木打来的,哪知却是弗莱舍尔。

“嘿,董,我这边有个朋友最近想买头野猪,如果没有,野生猪也可以。你手里有现成的么?”弗莱舍尔的语速很快。

“抱歉,弗莱舍尔先生,我暂时不在汉诺威。您的朋友着急吗?如果不急的话,我下周给您回复可以么?”

“事实上他确实挺着急的,”弗莱舍尔顿了顿,“价格不是问题。”

“弗莱舍尔先生,实不相瞒,我现在慕尼黑,可能这周末才回汉诺威。”

“你去慕尼黑了?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你是去那边抓野猪么?”

“就是考察一下,那个……弗莱舍尔先生,其实我也想请教您一个问题的。”

“什么?”

“您在慕尼黑这边认识什么人也买野猪或野生猪么?”

“这个我得问问,晚点儿才能告诉你。”

“那我先谢谢您了。”不等弗莱舍尔挂电话,董锵锵马上又问道,“上次那件事……后来怎么解决的?”

“哪件事?”弗莱舍尔日理万机,不知董锵锵指的是什么。

“就是有群人去您的放养林偷猎的事,上次您还把我专门叫过去来着。”董锵锵提醒道。

“喔,那些人啊,警察最后把他们的姓名都记下来了,然后他们就再没出现过了。”弗莱舍尔顿了顿,“但据我的员工说,那兄弟俩好像偶尔还是会偷偷跑来,不过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场里,所以也不是很了解。”

董锵锵一听弗莱舍尔说“那兄弟俩”马上就明白对方指的是尚家兄弟。“等我回到汉诺威就马上联系您。”他承诺道。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董锵锵正盘算要不要问老白一起吃午饭,就看老白拎着大包小包远远地朝他走来。

“你真不去逛逛么?今天Boglioli家的东西最后一天打折,西服7折,皮鞋8折,老值了。”老白把手里拎着的几个纸袋高高举起,“这些一共还不到500马克,我还从没碰到过这么便宜的。”

“咱们先吃饭,然后再去看。”董锵锵觉得肚子咕噜噜饿得直叫,“反正那店又跑不了。”

“等你吃完什么就没了,先买再吃。”老白不由分说地把董锵锵从车上拉了下来,推搡着朝购物街的方向走去,“我刚才突然想起个事,昨天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儿?”董锵锵转头问道。

“有次我去找你,在你家楼梯上碰到一个人,当时觉得面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后来我才想起来,那个人之前是不是留着胡子?还追过佟乐乐?”

“你说雷兰亭?”董锵锵奇道,“他好像是追过。”

“我这次回去,听说他跟人打架,最后还闹进了医院。”

“对方都进医院了?”董锵锵在心底叹了口气,雷兰亭能做出这种事他一点儿都不意外,十有八九还是跟余姜海打的,只是这么做未免太傻,他这是不想毕业的节奏啊。

“你误会了,进医院的是他。”老白说着朝前面努了努下巴,“我说的就是前面那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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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 托儿

“你说雷兰亭进了医院?”董锵锵难以置信道,“你没搞错吧?”

“具体我也没打听太多,就听人说了一耳朵,”说话间两人走进了购物街,“这不见到你我才想起来的么。”

“那你知道他跟谁打架了么?”董锵锵穷问不舍,“或者伤的重么?”

“那我哪知道。”见董锵锵关心,老白顺嘴问道,“他是你哥们?”

“他帮过我,而且现在还跟我借着钱。”董锵锵没正面回答老白的问题,这其实已经代表了另一种意思。

“既然他拿了你的钱,那我一会儿去问问。”看出董锵锵的担心,老白宽慰道。

“那麻烦你了。”董锵锵感激道,他的社交圈子一直很小,这方面的信息很闭塞,虽然他一直在检讨自己这点需要加强,但性格已经形成,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多认识人多交朋友”就可以马上解决的。

“帮问没问题,不过有句话我还得劝你,”老白严肃道,“在这边最好不要轻易把自己的钱借给别人。”

“怕对方不还?”董锵锵猜到老白的心思。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点儿没坏处。这边因为借钱还钱闹掰的事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因为几百马克分手的情侣没有五对儿也有三对儿了。你觉得夸张吧?它还都是真事儿。”

“没你说的那么邪乎吧?”董锵锵表示不信,“就几千人民币就分手了啊?那这感情也太玩笑了吧?”

“就?你说的倒轻巧。”老白冷哼一声,“我看你是记性不好,这才几天就把陆苇的事忘干净了么?”

之前陆母报警的事让董锵锵着实无语,他知道老白这么说是为了他好,他为这种事跟老白强辩既无意义也无结果更很无聊,况且他也不需要让老白接受他的观点。

“好,我记住了。”董锵锵退了一步,“多谢白总指正,我定当铭记于心……”

“又开始扯淡。”老白轻笑着指了指Boglioli店铺的门,揶揄道,“我去打电话,你赶紧去买几套西服,好搭配你的牛叉手表。”

“得令。”董锵锵打着哈哈闪进了门。

老白说的没错,Boglioli家的折扣力度确实很可观。

德国西服和很多欧版西服有一个通病,就是版型宽大,不像日韩那种是修身型西服穿上让人显得有型,而且德国西服的上衣经常还是袖子特别长,明明衣服大小很合适,但手臂就是没袖子长,穿上好像故意把手藏起来一样。

但意大利西服则恰恰相反,它们更符合亚洲人的身材,版型修身不说,袖子的长短也合适。

董锵锵试了两套都很合身,每套各150马克,董锵锵很满意,正准备找店员帮自己打包,就听身后有人开口:“是你?”

人在异乡对乡音总是很敏感,董锵锵下意识地转过身,只见一个白衣女孩正望着他。

“好久不见啊。”她说道。

董锵锵马上认出来,对面这个女生正是几个月前他坐飞机到德国时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

“真巧。”董锵锵感叹道,“德国还真小。”

“你来买东西?”女生明知故问。

“嗯,对啊,跟朋友一起来的。”董锵锵朝窗外指了一下,女生看到正在玻璃窗外打电话的老白。

“你也来买东西?”董锵锵注意到对方两手空空,“没挑到合适的?”

“哦,不,我在这里工作。”女生注意到董锵锵手里攥着的两套西服,顺手接了过来,“你挑的?试过了么?”

“是我挑的,我看这价格还挺便……合适的。”董锵锵话说一半急忙改口,“对了,上次太匆忙,没请教你的名字是?”

“张婷。”女生浅浅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哦,我叫董锵锵。上次谢谢你帮我点餐。”

张婷客气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西服:“今天店里有活动,同时买两套可以再打9折。”

“那这两套我都要,我还想买双能搭配这两套西服的皮鞋。”

张婷很快找出一双棕色的商务牛皮鞋,董锵锵试了试很满意,正要付款,门一开,老白疾步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董锵锵,快步朝门外走去。

“哎,我东西还没付钱呢……”董锵锵指着身后说道,“刚才不是你让我快点儿买的么?”

“我们一会儿回来付。”老白扭头冲张婷喊了一嗓子,把董锵锵拉出了店。

“你这么着急忙慌地拉我到底干嘛?”董锵锵不解道。

“看戏。”老白一脸神秘。

董锵锵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一家首饰店外,老白朝店里努了努下巴,董锵锵狐疑地透过玻璃窗朝里看去。

面积约30平米左右的店面里,云哥和陈伯站在一角,而房间的另外一角则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都是亚洲人的面孔。

“这怎么回事?”董锵锵转头轻声问老白。

“你仔细看。”

董锵锵只能再次把目光投向房间内。

只见陈伯低声跟云哥耳语着,而云哥的表情则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董锵锵的目光忽然被她脖子上那串碧绿夺目的宝石项链所吸引。

“嗯?她什么时候多了串儿项链?”董锵锵低声问老白,“我记得来的时候她没戴项链啊。”

“你再看看她手腕。”老白提示道,“还有手指。”

经他这么一提醒,董锵锵这才注意到,云哥的手指和手腕上也有饰物,但由于项链过于吸睛,他刚才确实疏忽了。

董锵锵略一思忖,恍然大悟:“这是她新买的?”

“不是她,是他。”老白嫌弃道,“你这个观察力有待加强啊,这么点眼力见都没有吗?”

董锵锵无奈道:“你是说是陈伯给她买的?”

“显而易见啊。不然还能是谁?”

“可陈伯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会上这种当?”董锵锵不服气地提出异议,“他又不傻。”

“他当然不傻,所以才要设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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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 手段

“设局?”董锵锵的耳朵刷地支棱起来,“你的意思是她安排了托儿?”

“这种事肯定是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的。”老白饶有兴致地看着店里的几个人,“有帮手是肯定的。”

“那你觉得旁边那个男的是托儿?还是女的?还是俩都是?”董锵锵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来。

“你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么?”老白教训道,“拿出你今天早晨在厨房里那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行不行?”

想到早上自己在厨房里的窘态,董锵锵不禁脸一红,辩解道:“我就算能猜到男生是托儿,我也想不出来他是怎么能让老陈掏钱的啊?”

“你难道没发现么?今天一早云哥什么饰物都没戴。”老白启发道,“你觉得这是巧合么?”

董锵锵自从在厨房被抓了现行,早上云哥和老白上车时他根本没敢用正眼看云哥,所以也就根本没留心她到底戴没戴饰物。“你是说,她今天故意不戴首饰,是因为早就算好了陈伯会给她买东西?这也未免太扯了吧?”

“我问你,前两天云哥是不是对老陈爱答不理的?”老白问道。

“对啊,老陈老想吃豆腐,云哥烦他。”董锵锵听到老白管“陈伯”改口叫“老陈”,也顺口跟着他一起改了。

“做这行久了,很多人我们打一眼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尤其是中年男人。云哥前几天冷淡,今天突然热情,肯定会让某些人心潮起伏。”

“可老陈如果真是你说的这种人,你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一只老狐狸就一点儿看不出来?我不信。”董锵锵摇头道。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老白冷笑一声,“他不过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有些见不得光的非分之想罢了,云哥很懂这种人的心理。”

“心理?”董锵锵疑道。

“有时你越不要礼物,客人反而会越想送点什么给你。你要是哭着喊着死皮赖脸地要这求那,反而还什么都捞不着呢。”老白停了片刻,“你想想陈夏送你手表的时候,是你去央着他的么?”

董锵锵很烦别人提这事,没好气道:“有事说事,别老提我。”

“我估计一开始云哥会说自己喜欢个戒指什么的,打算自己买。老陈一看也没几个钱的东西,就送她一个顺水人情。云哥过一会儿又看上一条手链,还要自己买,老陈好事成双干脆又送了一条。”老白言之凿凿地分析道,“这时旁边跳出一个托儿,假装看不上老陈,出言挖苦老陈没钱,然后买个大项链送给自己旁边的女伴,再故意跟老陈炫耀,云哥这时肯定好言安慰然后准备拉他离开。如果这时店员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或者翻个大白眼儿,老陈的脸上肯定挂不住。你知道很多生意人都特别在意那些莫须有的面子,他们不怕花钱,特别是不怕花冤枉钱,但他们特别害怕别人瞧不起他们。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谁瞧不起他都不行。说到底还是心虚,所以希望用钱买来尊重和崇拜。”

老白话音刚落,董锵锵就见云哥忽然解下项链放到首饰盒里,然后作势要离开。

老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隔着玻璃窗,董锵锵和老白只能看见老陈的嘴唇在动,却都听不见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云哥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一边反复摇头,一边把秀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而妩媚。

董锵锵颇有些意外地又看到一副晶晶亮的耳环,正随着她的摇头而轻轻摇摆。

一刹那间,董锵锵觉得叹为观止。

老陈说完松开云哥的手臂,不等云哥说话,他已经把自己随身的一个挎包扔到了玻璃柜上,从里面数出厚厚一茬钞票交给售货员,然后从首饰盒里拾起那串绿宝石项链,小心翼翼地戴到云哥的天鹅颈上。

“怎么样?”老白得意地瞄了眼董锵锵,“我说对了吧?”

见董锵锵沉默不语,老白又道:“你放心,老陈不傻,这项链肯定不会白买。我敢保证,他今晚肯定得来找云哥。你信不信?”

“难道她就没点儿光明正大的方法了么?”董锵锵的眉头微皱,“我是说云哥。”

“光明正大?”老白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你觉得她丢人?低三下四?”

“反正挺没意思的。”董锵锵之前对云哥的好感好像瞬间就烟消云散了,“这跟……出卖色相有什么区别?”他本来不想说这个词,觉得太过难听,但一时又想不到更准确的词来形容。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她,”老白辩护道,“像订机票,订酒店,订门票,订火车票之类能收佣金的利润大头都被国内旅行社抽走了,地接的利润空间很有限。你以后就知道了,云哥已经算是本分的了。”

“那除了把客人带到指定的商店消费外,难道就没其他挣钱的法子了吗?”董锵锵感到不解,“难道不能多开几条旅游线路吗?”

“旅游线路不是说开就开的,你要考虑成本和收益的比例。很多地方虽然是人间仙境,但交通和住宿两个成本大头摆在那里,客单价就高,人们就不愿意去。而

很多景色和旅游内容很一般的地区却因为交通和住宿的便捷而吸引大量的旅行社把游客源源不断地推送过去,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利润空间足够大。”

董锵锵不甘心道:“那以后咱俩搭伙,你是打算自己也这么做啊?”

“你刚才去的那家Boglioli不是云哥的合作店,”老白答非所问,“你现在去试试能不能把它签下来,成为你的第一个店。”

董锵锵刚要问老白怎么自己不去试试,转念一想,老白肯定是碰了钉子才让他去问的。

见董锵锵不吱声,老白误以为董锵锵胆怯,激将道:“你连抓野猪都不怕难道还怕去BD(注:BussinessDevelopment的缩写,意为商务拓展)吗?我看刚才那店里好像有个中国女生,你不是刚买了西服吗?正好去问问她。”

“那我跟她说什么啊?”董锵锵含糊道,“问咱们跟他们能不能签中介合同?”

“你把意思说清楚了她自然就知道了,合同叫什么不重要。记住,提成比例很关键。”老白强调道。

“那一般提成是几个点啊?”董锵锵完全不知道行规,生怕一会儿谈低了。

“这个完全看你能谈到多少,肯定是越高越好。”老白边说边把董锵锵推了出去,“祝你旗开得胜。”

董锵锵并不畏惧独立开发客户,对生人也比较敢说。可一旦看到熟人或半熟人,他就有些抹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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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 一箭之仇

一路上董锵锵都在合计见了张婷自己该怎么说,直接说肯定不行,太愣,也容易让人警惕和反感,但迂回又怕对方误解,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从自己买的西服入手。

在街里绕了几个来回,董锵锵走到店门口,迈步推门而入,马上有保安凑近道:“对不起,先生,现在我们有其他客户,请您30分钟后再来。谢谢您的理解。”说完礼貌地伸手拉开董锵锵身后的门。

董锵锵心下疑惑,自己刚才来时并没保安往外赶人啊。他往店内张望,赫然发现天花板上一个硕大的字母LOGO,想来是这家店的牌子,虽然也是B打头的字母,但并不是张婷打工的那家。

发现自己走错了店,董锵锵刚要转身而出,耳朵里忽然飘入几句国语,听声音竟还很耳熟。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哪知这一眼看过去,心里立时“咯噔”一下。

只见周志海正唾沫横飞地跟几名中年女性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边说边展示手里的女士坤包。

由于营销得太过专注,周志海并未察觉到董锵锵站在门口冷冷地注视着他。

冤家路窄,董锵锵正想再多看几眼,保安已经不太客气地把董锵锵“送”到门外。董锵锵退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拨通老白的手机。

“这么快就搞定了?”老白又惊又喜,“看来以后你不仅能当司机,还可以兼商务总监了。”

“我还没谈呢。”董锵锵压低声音道。

“没谈你干嘛给我打电话?”老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的恨铁不成钢,“你不会是临阵退缩了吧?野猪你都不怕怎么会……”

“我没退缩,我看见周志海了。”董锵锵解释道。

“周志海?在哪儿?”听声音老白也很意外。

“就在Boglioli店西边一条街,我走错店了,结果看到他跟人介绍女包。”

“你是说他也带团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保安赶出来了,但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那现在他人呢?”

“还在店里。”

“你盯着别走开,我马上过去。对了,你有陈夏电话么?”

“有。”董锵锵不明白老白要陈夏电话干什么,“但这事跟他没关系啊。”

“你给陈夏打电话,让他去找你,咱们三人在你现在呆的地方汇合,到了我再跟你俩说。”老白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董锵锵依言给陈夏打电话,陈夏恰巧就在附近。等老白赶到时,董锵锵和陈夏已经等了他一会儿了。

“那个,陈夏,是这么回事,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老白望了眼董锵锵,又看看陈夏,“那边那家店里有个光头男,我们想麻烦你去帮我们听听他在跟游客们说什么。你方便么?”

“就听?”陈夏问道,“其他事都不用管?”

“对,如果他提到价格的话题,你就记下来出来告诉我们。”老白吩咐道。

“可他能进店吗?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就被轰出来了。”董锵锵怀疑地打量着陈夏。

“他应该没问题。”老白略一思忖,对陈夏道,“如果你进门时保安拦你,你就说自己去WC了刚回来,再给保安看你手里其他店的购物袋,你一看就是顾客,保安肯定分不清亚洲人的面孔,所以应该不会难为你。董锵锵只有一个背包,所以才会被保安拦在门外的。”

“好。”陈夏正了正新买的棒球帽,朝那家店走了过去。

董锵锵从包里取出纸笔,准备等陈夏出来后把他说的内容记下来,就在这时,陈夏忽然给他打来电话。

董锵锵慌忙接通,但电话里并没传出陈夏的声音,反而传来光头男周志海抑扬顿挫的营销话术。

“你们运气好找到了我,所以才有机会包场,近距离欣赏这些意大利的顶级品牌。要知道这些牌子你们平时在国内是根本不可能见到的,要买都得定制,定制还得排很长时间的队,是真正的奢侈品,可不是那种大街上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所谓大牌。”谈到其他大牌时,周志海的语气很不屑。

陈夏的手机号是中国移动的,而董锵锵的手机号则是德国的,用手机作为通讯工具无疑是听的最清楚的,但当时国际长途的费用并不便宜。

董锵锵瞄了眼老白,老白点点头,会意道:“是真土豪。”

“那这个包多少钱?”手机里传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听声音年纪应该也不小了,“能退税么?”

“当然能,不过你们的购买价不是对外价格,而是更便宜的内部价。但如果想要内部价,你们的小票和护照就都要给我。不过丑话我也说在前面,办退税要排很长时间的队,填非常多的单子,所以我需要加收很少一点点的手续费。当然,每个包最多也就是百分之一的点,这个价格已经非常非常公道了,所以我希望大家能配合我,出去后对价格保密,因为如果有很多人来买的话,这个价格就会很快飙升,德国人也不傻的,等你们冬天或者明年春天再来的时候,就买不到这么划算的包包了。”

手机里传出一阵窃窃私语声,由于噪音,董锵锵和老白听得并不是很清楚。

“这个中号的饺子包多少钱?”终于有人开始提问了。

“900马克。”董锵锵和老白同时听到一个女声的中文报价,两人面面相觑,紧接着又听她继续说道,“如果大家确定买哪个包,请尽快到我这里来登记和开票。不过我必须提醒各位,虽然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好阿姨,但这里的很多包都是限量款,先到先得,所以,看到好东西,是不能考虑太久的。”

她一说完,手机里的声音就变得更嘈杂了,不多时陈夏的手机就关了。

董锵锵抬头张望,就见店门一闪,陈夏拎着包低头快步走了出来。

“听清了么?”离着两人还有几米远,陈夏迫不及待地问道。

“就像夏天的雷声一样清楚,谢谢。”董锵锵感激道。

“还需要我做点什么?”陈夏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刚才讲话那人是你们的同行吧?”

“嗯,陈夏,你介意我跟董锵锵单独说两句么?”老白客气地问道,“但请别走远,我们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哦,当然,乐意之至。那我先进这店里逛逛。”陈夏意味深长地瞅了眼董锵锵,识趣地闪进了一旁的运动服饰店。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董锵锵对老白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你确认是他毁了你的车,你想报一箭之仇吗?”老白严肃地问道。

“当然,就算车不是他毁的,在高速上害我差点出事故的人也是他。”董锵锵斩钉截铁地答道,“但我不明白你说的报仇指的是什么?我总不能当街跟他打架吧?”

“当然不是打架,而是要让他伤心,彻彻底底地伤心。”老白故弄玄虚道。

“伤心?他这种人还会伤心吗?”董锵锵反问道。

“财迷最容易伤心。”老白莞尔一笑,“六月债,还得快,你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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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 借刀杀人

“你怎么知道他财迷的?”董锵锵不禁好奇。

“我认识他比认识你早,”老白懒洋洋地解释说,“他可是贪懒奸滑一样不落都占齐了。”

“那你打算怎么让他破财?”见老白迟迟不说报仇方案,董锵锵不免纳闷,“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他一闷棍?可这里也没个僻静地,哪儿都不好下手啊。”

“你怎么老想着用暴力?”老白扬了扬眉毛,反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包场?”

董锵锵认真想了想:“是不是他怕店里有其他顾客时有人可能会拆穿他的伎俩?”

老白欣慰地点点头,表扬道:“你这脑子还算及格。”

“可我不明白的是,一个包1000马克,百分之一的点也就是10马克,就算一个团30人,每人买一个包,也才300马克,没什么油水啊。”董锵锵感到费解。

“看来我夸早了,”老白撇了撇嘴,“你没发现刚才报价的不是德国人也不是外国人么?你不觉得这很怪异么?”

听老白这么一问,董锵锵马上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他疑惑地问道:“你是想说刚才店里报价的那个女生有猫腻?”

“算你聪明。”老白补充道,“刚才一听他说包场我就知道他想干嘛。”

“你先等等,我让你说糊涂了,咱们不是说让他破财的事吗?怎么扯到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上了?”

“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边出现个不太好的风气,就是个别导游与个别店家的导购合伙,用所谓的内部价吸引这些游客下单,然后再美其名曰去帮她们退税。”老白给自己点上根烟,“很多游客虽然也想自己去退,但退税确实很不方便,排队花时间不说,表格上一个地方没填好就要重新填,关键是还退不了多少钱,于是很多人索性就把这事儿扔给了导游,灰色空间就这么出现了。我敢跟你打赌,那些包退税后的价格全都比它本来的正常卖价贵。你信不信?”

董锵锵这下恍然大悟:“所以,那个卖1000马克的包,退税后可能是900马克,但它其实原价是800马克?”

“你总算明白了。”老白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是他收入的大头。”

“你说的太扯了。”董锵锵立刻质疑道,“他这么报价那些游客就真的能听话去买吗?如果游客查过官网价格发现价差大怎么办?最关键的是,买东西得给购物发票作为后续的维修凭证吧?那发票上难道不写价格么?而且退税单上也会写价格吧?”

“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在除了一线大牌的奢侈品官网会给出部分商品的价格,谁会知道一个意大利品牌的官网是什么?更别提它的产品卖多少钱了。关于你说的购物发票的问题,其实也很好解决,周志海这种人肯定会说购物发票都拿去退税了,最后只能给购物者一个保修凭证和一张退税单,而保修凭证上是不标注任何价格的,况且很多大牌产品的保修期要么很短,只有三到六个月,要么则根本就没有。至于退税单,周志海十有八九会都留在自己手里,还会美其名曰帮大家集体管理。就算有人能把退税单要回去,周志海只要在表格的空白处用铅笔填上所谓的购买价,再加上那上面密密麻麻一堆的外文,你觉得这帮游客有几个会花时间去研究那些表格呢?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毕竟对这些游客来说,捡个大便宜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根本不会有机会知道自己到底花了多少钱买了这个包。”

“所以周志海就笃定自己能蒙到她们?”老白一番话的信息量对新人董锵锵来说着实有些大,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猜周志海肯定已经给她们说过很多次这个牌子了,而且除了导购是他的人外,他肯定还会在游客里安排几个散托儿。在这种陌生环境下,女性尤其容易有冲动消费的行为,所以他能得逞也并不奇怪,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很多人有贪念。”见董锵锵沉默不语,老白幽幽地问道,“现在是不是觉得云哥跟他比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你就直说吧,你打算怎么坑他?”老白讲的内容让董锵锵感到索然无味,他想结束这个话题。

“很简单,等那个旅游团从店里出来后,让陈夏进店询价,然后伺机偷偷把那些包的真实价格告诉那个团里几个年长并且面相刻薄的阿姨就可以,剩下的就是隔岸观火了。”

“借刀杀人。”董锵锵模仿着电影里高司令的口气说道,“高,实在是高!”

“其实就是给你出口气,他害你损失了修车的钱,你让他赔几千马克,就算大家扯平了。”老白一脸得意。

“那我等你胜利的喜讯。”董锵锵转身朝街面走去。

“你不看啊?”老白在他身后高声嚷道。

董锵锵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朝Boglioli店走去。

听完董锵锵的叙述,张婷面露难色:“我可以帮你问问店长,但无法保证。”

“你能帮我问我就很知足了。”董锵锵双手合十做感谢状,“谢谢谢谢。如果成了我请你吃饭。”

张婷跟旁边的店员轻声低语了几句后就进了后面的办公室。

董锵锵百无聊赖地在店里左看右看,忐忑地等待着对方的沟通结果。

过了大约有十分钟,一阵嘈杂声从街面传来。

董锵锵本来并没注意,但声响越来越近,动静越来越大,伴随着嘈杂声的还有女人的咒骂声和跑步声。

董锵锵抬头向玻璃窗外望去,却见一群中年妇女正群起而攻之一名光头。她们或手拿凉鞋拍打,或手抡坤包狂砸,或使出疯猫挠人式,而光头则显得极为狼狈,衣服下摆破成了条,手臂上布满挠痕和淤青,而右脸颊处还有一个清晰的37码的鞋印。

光头正是周志海。而那群中年妇女则是发觉受骗后的游客。

董锵锵刚要推门而出看个仔细,张婷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董锵锵。”她喊道。

“嗯?”董锵锵急忙回头,“店长怎么说?”

张婷为难地摇了摇头:“店长说我们不考虑这种合作。”

虽然这个结果是董锵锵已经预料到的,但他还是感到一种挫败感。“如果我跟她说我们每个月能给店里带来多少客户,有可能吗?”他试探道。

“我认为她不会和你讨论这件事的。抱歉,我要去忙了。”张婷委婉地拒绝了董锵锵,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董锵锵沮丧地走出店面,跑到拐角处买了个冰淇淋,一边吃一边想自己刚才哪里说的不对。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就听有人在远处喊道:“董哥。”

董锵锵闻声回头,却见陈夏在朝他招手。

“什么事?”他嚷道,“你要回车里取东西吗?”

“不是我,是张伯找你过去。”

董锵锵知道张伯就是那对儿老夫妇里的老头,他赶忙囫囵吞枣地把冰淇淋塞进嘴里,刹那间觉得口腔里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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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 巴伐利亚州投促局

“刚才是你去跟那些游客说的周志海在骗她们吧?”董锵锵忍不住问低头走在前面的陈夏,“是老白支的招吗?”

“周志海?”陈夏抬起头,恍惚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那个导游吧?”

“对。”

“嗯,白哥给我指了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阿姨,那些阿姨果然还没听我说完就翻了。”陈夏苦笑道,“然后她们就直接去找你说的那个周志海理论了。哦,对了,那些阿姨都是东北的。”

董锵锵又想起了周志海脸上的那个鞋印,心想,得亏阿姨们逛街没穿高跟鞋,否则周志海非得破了相不可。

跟着陈夏,董锵锵很快来到购物街的某片休息区附近。

休息区是一片80平米左右青砖铺就的地,一座小舞台在砖地中央拔地而起。一名身材高大的长发女主持正在采访一名花白头发、身材匀称的中年男士。

中年男士留着商务男士的标准发型,胡子明显经过精心的修饰,配上剪裁考究的西服,整个人带着一种知性的温文尔雅。他面带微笑地听完女主持的问题,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回答。

董锵锵注意到,舞台前的人群约莫有20多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陈夏口中的张伯正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注视着舞台,他的老伴儿并不在他的身旁。

陈夏指了指张伯,扔下一句“你们慢慢聊”后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张伯您找我?”董锵锵凑到张伯身后,轻声问道。

“哦,小董,你来的正好。”张伯指了指台上的人,“你能帮我翻译下他在说什么吗?”

“当然没问题,”董锵锵把目光投向舞台,一边听女主持和男嘉宾的对答,一边瞄了眼台上两人身后的易拉宝,只见上面印着“巴伐利亚州投资促进局”,“招商引资宣讲会”等字样。

“他在介绍巴伐利亚州……的优势。”董锵锵一面全神贯注地听着,一面即时翻译。

董锵锵的德语水平其实还远未达到这种同步翻译的水准,但对方一问一答的形式给了董锵锵整理措辞的时间。

“巴伐利亚州……地处欧洲中心地带,地理位置优越,是国际贸易的绝对枢纽。”

“这里有各式各样便捷的交通工具,如高铁、飞机场、高速公路以及水路。”

董锵锵一开始很紧张,生怕因为听不懂对方的话而错过重要的内容,但好在男嘉宾没有用让他担心的南德口音。

“州内有11所综合大学,17所应用技术大学,还有3所弗朗恩霍夫协会研究院和1所赫姆霍兹研究中心,是德国乃至全球最有影响力的科研区域之一。也因此在非常多的科技领域中,如化工、医药、信息、新能源、高端装备制造,处于领先地位。”

“这里还有多家计入德国DAX股票指数中的大型上市公司,如宝马、西门子、阿迪达斯等,跟他们一起紧密合作的,是州内多如牛毛的中小型企业,正是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企业,构成了本州最重要的商业版图。”

董锵锵惊讶地发现,他似乎毫不费力地就听懂了这两句话,想来是因为话里的知识点跟他平时读报时积累的知识有关。

“巴伐利亚州还是德国面积最大的联邦州,这里有雄伟的阿尔卑斯山,有德国最高峰楚格峰,还有散落各处的河流,湖泊和城堡,当然,新天鹅堡肯定是其中最耀眼的明珠。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刻着爱因斯坦名字的名人纪念堂,以及永远美丽的茜茜公主,虽然她后来为了爱情跑去了奥地利。”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们会为所有投资人提供最有竞争力的政策及市场支持,不管是在行政手续的办理还是税收方面的减免,我们都会尽全力为投资人创造最优越的经营环境。”这句话董锵锵听得很吃力,只能根据有限听懂的几个词揣摩上下句的含义。

“我是投促局的副局长马蒂亚斯?诺泽尔,欢迎所有对在巴伐利亚州投资感兴趣的人联系我们。”

当对方终于说完,董锵锵才感到如释重负。虽然天气并不热,但他的后背却被汗水打湿,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德语不好真是当不了翻译。

“小董,”张伯充满期待地看着董锵锵,不好意思地讪笑道,“一会儿如果有提问环节,你能不能帮我问他几个问题?”

“乐意之至。”董锵锵虽感到疲惫,但还是满口应了下来。

女主持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访谈暂告一段落。几名舞者身着巴伐利亚传统服装涌上了台,音乐响起时,欢快的舞蹈也跳了起来。

董锵锵领着张伯穿过人群来到舞台的另一侧,发现诺泽尔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边喝水边看材料。董锵锵壮着胆子喊道:“您好,诺泽尔先生。”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诺泽尔下意识地抬头张望,发现两名外国人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当即礼貌地点头微笑回应:“你们好!有事吗?”

“是这样,我们有些问题想跟您了解一下。”董锵锵见对方并未反感自己,忙把张伯引见给对方。

“请问你们有哪方面的问题呢?”诺泽尔边问边站起身朝两人走来。

“我想了解你们是否提供那种与开公司有关的、“一站式”咨询和落地服务?比如我在巴伐利亚州怎么注册公司?如何寻找办公场所?能不能帮我的中国员工申请居留许可?以及你们是否会提供财政方面的直接补助或免税政策?”张伯一口气问完一大串儿问题,说完眼巴巴地瞅着董锵锵。

董锵锵一边把这些话翻成德语一边庆幸自己之前把这些跟开公司有关的内容全都了解了一遍,否则还真不能完美地表达出来。

诺泽尔听完,并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张伯和董锵锵:“欢迎你们明天上午9点来我的办公室面谈。谢谢。”说完,他把领带掖回到西服内,拿着水瓶又走回舞台。

“哎,他怎么走了?”张伯疑惑地问董锵锵,“难道他现在不能说吗?”

但董锵锵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德国人真是太奇怪了。”张伯望着手中薄薄的名片,叹气道,“看来只能明天再去问他了。对了小董,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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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 近水楼台先得月

“张伯,我明天还得开车带大家逛市里和周边的景点。”董锵锵柔声道,“来的路上杜蓝在车里跟大家说的,您忘了?”

经董锵锵这么一提醒,张伯故作恍然大悟状,自嘲地一笑:“哦,是哈,你看我这记性。”他惆怅地望了眼舞台外围观的人群,脸上浮现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董锵锵见状,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试探着建议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找个信得过的人陪您去投促局。”

听董锵锵这么说,张伯显得很高兴:“如果你找的人跟你一样好就成。”

“您放心,他的德语比我更好。”

张伯谨慎地环视了下四周,低声道:“小董,那我就先谢谢你了,不过这事其他人都不知道……”

董锵锵这时已摆脱了刚才德译中时的紧张心情,马上领悟到对方的潜台词,立刻举手表态:“您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确定好人选后我马上告诉您。”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张伯慈祥地拍了拍董锵锵的手臂,看的出来他对董锵锵的情商非常满意,“小董啊,你又会德语又会开车,很优秀。如果我在这边开公司,非常欢迎你这样的国际人才来加盟。当然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那我先谢谢您,同时预祝您心想事成。”董锵锵知道这种场合的客套话只是一种社交时的礼仪,不必认真,于是客气地恭维了一下对方,算是回礼。

目送着张伯走进一家保健品店后,董锵锵这才拨通老白的手机。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白已经抢先说道:“我正要给你打呢,雷兰亭的事我问了,没人知道细节,但听说挺严重的。”

“算了,先不管他了,我这边有个事儿需要你帮忙。你明天上午有空么?”

“明天上午?我想想……嗯,应该有空。”

“刚才巴伐利亚州投资促进局在这边开招商引资的宣讲会,我陪张伯听了一耳朵,他还想跟对方多咨询咨询,但德国人却跟他约明天上午9点去办公室谈。”

“肯定的,这种都是公事,德国人肯定不会在这儿谈的。”老白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想让我陪他去跟对方交流?”

“嘿嘿,你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董锵锵不得不佩服老白的脑子转的快,他绝对是那种你刚说出来上句,他已经猜到了你的下句,然后直接告诉你他的答案的那种人。

“去肯定没问题。”老白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他跟你报价了吗?一天能给多少?”

“他没……提钱。”董锵锵从没想过这里还有钱的事,不免感到意外,冲口而出,“难道这还要额外收费?”

“当然。”老白直言不讳道,“他这已经不是旅游了,属于商务咨询的范畴,不仅要收费,而且收费还不低呢。你不会已经跟他说这是免费的吧?”

董锵锵这下傻了眼,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回答:“那……商务咨询一般都怎么收费啊?”

“这个没有标准价,都是按行业来的,不同行业收费不同,比如做旅游咨询的肯定跟做投资移民的咨询不一个价。”老白解释道。

“张伯好像想咨询在这边开公司对方能提供哪些福利,这种一般怎么收?你给个价我好问他。”

“我之前做过的几个案例差不多均价是800马克一天。你可以问问他能不能接受。”老白道。

“800一天?”董锵锵马上在心里把这些钱换算成人民币,不禁咂舌,“我估计这事最多也就聊三小时,用不了一天。”

老白被董锵锵的天真气笑了:“那要按你这么说,他如果就咨询几分钟我还只能按分钟收费了?我为了陪他去投促局要放弃其他工作的收入,那他当然应该支付给我合理的报酬才说得通,否则我为什么要给他提供翻译工作呢?”

“问题是你不是明天也没事吗?”董锵锵不解,“你报那么高万一人家嫌贵不用你咋办?”

“嫌贵就不用呗,我再去找其他的。”老白似乎并不在意张伯不聘自己,“现在是旅游旺季,刚才还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带欧洲团呢。”

董锵锵不确定老白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停了两秒,郑重道:“他这事最多就半天,你有没有内部价?”

“你到底哪头儿的?”老白故意不满道,“你怎么老站在对方的立场帮他砍价?”

“不是我站他那边儿,而是……这事对你确实有好处。”

“对我有好处?”老白眼珠一转,“怎么讲?”

“如果他咨询后真决定在这里开公司,那他肯定需要招懂德语,了解德国人,以及了解德国文化的人。如果是你陪他去的,那以后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在他公司工作呢?就算你的志向是做导游开旅行社,或者是去歌剧院音乐厅什么的给德国人拉琴,那华菱能不能过来上班呢?所以你帮他这个忙,其实就等于帮你自己和华菱一个忙。也许你们其中一人就能解决工作问题也未可知。你觉得呢?”

老白似乎并未考虑过这点,他沉思片刻,问道:“那他跟你说过他要在这边招人吗?”

“他没有直说,但他刚才确实说过希望我以后能过来给他帮忙。”董锵锵实话实说道。

“嘿嘿,说不定他是看上你给他当女婿了。”老白故意调侃道。

“行不行赶紧给个痛快话,”董锵锵直言道,“你要真不愿意我就拒了他了。”

老白略一思忖,道:“既然这样,那你跟他说,一口价,半天500。你不用替他考虑费用,他现在的主要诉求是找到能帮他了解真实情况的人,如果他真的在半天400还是500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他最多也就是个暴发户,不会真在这边开公司的,你也就犯不上在他的事上浪费更多的时间。”

董锵锵转念一想,老白的话也不无道理,当下直接把老白的意思转给张伯。

让董锵锵颇感意外的是,张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老白的报价,同时对董锵锵千恩万谢,还表示晚上要单独请他和老白吃饭。

董锵锵依然没把对方的话当真,依然客气了两句,然后才挂了电话。

但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懊悔,没帮老白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可现在也只能暗暗跺脚自责几句,提醒自己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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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 自怜

下午的时候,购物村里的人好像比上午还多,已经采购到心仪商品的人们谈笑着走街串店,寻找着更多淘货的喜悦。

占便宜是人类的天性,而且越有钱的就越爱占便宜。

看着过往路人脸上绽放的丰收的喜悦,蜷缩在角落里的周志海心里很不是滋味,皮外伤倒是小事,而且即使难受他也没辙,一是因为被那些阿姨抓了现行,二一个旅游团里的很多人沾亲带故,自己如果刚才真还了手,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以后自己就彻底别想碰这行了。

他想不通的是自己百试不爽的套路怎么今天就会莫名在阴沟里翻了船。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好像丧家之犬一样用目光来回巡视街面上往来的路人之际,他的余光在一瞥之间似乎瞄到了什么。他忍不住转头定睛观瞧,却见云哥搀着老陈正朝一家运动品店有说有笑地走去,而云哥那套熠熠生辉的珠宝行头,立刻引起周志海的警觉。

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初始还只是一颗种子,但在几毫秒后立刻破土发芽,转瞬间已长成一棵树苗,进而变成一棵大树。

周志海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被迫害妄想症,但他有个预感,今天这事恐怕和云哥有关。

就在云哥两人将要进店之前,周志海从后面一把拽住云哥的胳膊,同时厉声喊道:“站住。”

老陈和云哥闻声同时回头,看到周志海的造型和窘态,老陈很是惊讶,但云哥却面无表情。

“松开。”她冷冷道。

“姓杜的,是你搞的鬼。”周志海望着云哥的脸,恨不得狠狠扇对方两巴掌,但又觉得打对方不足以泄愤,只能咬牙切齿地先扔句狠话,“你必须赔偿我的所有损失!所有!”

“他是你朋友?”老陈此时已经看出云哥和对方肯定认识说不定还有过一段孽缘,当下狡猾地顺势松开云哥的手臂,讨好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你们先聊。”

周志海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两万马克。我今天整整损失了两万马克。”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云哥不耐烦地瞪了眼周志海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你如果再不松开我就喊保安了。”

这时恰逢其他游客出入店门,周志海把云哥拽到一旁,暂时松开了她的手臂,但依然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就是你找人做的,对吧?我知道,我都看见了,就是姓白的跟那天那个高个子两个人,对不对?”周志海的眼中布满血丝,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也没兴趣听懂。”云哥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膀,转身朝店内走去。

周志海刚要再伸手去抓云哥,店门忽地一开,一名身材高大的黑人保安推门而出,声如洪钟地问云哥:“女士,您需要帮助吗?”

蓦地见到保安,周志海微微一愣,手好像《创世纪》中亚当的手臂一样停在了半空。

“不需要,”云哥微微颔首后走进正门,“谢谢。”

见云哥进了店,周志海这才反应过来,正要也跟进去,却被保安一把拦住。

保安凶神恶煞地打量了周志海几眼,也不说话,伸手一指旁边的一块牌子。

周志海狐疑地转头望去,却见牌子上写着一行大字:衣衫不整者谢绝入内。

“我进去就是为了买衣服的。”周志海撒谎道,“你不让我进去就是种族歧视。我要投诉你。你给我等着!”

黑人保安根本没理会周志海的叫嚣,转身走入店内并顺手带上了门。

周志海进店无门,只能气呼呼地坐在店门口不远处的长椅上,紧皱着眉头盯着店门。

被张婷拒绝后,董锵锵反而卸下了思想包袱,一口气又问了十几家店。但由于缺乏有效的BD方法和正确的营销话术,十几家店无一成功。说到最后,董锵锵只觉得口干舌燥,他正打算找个阴凉地儿灌几瓶冰镇气泡水再来个土耳其肉夹馍,手机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董锵锵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瞬间凉快了下来。

号是成都陆家的。

董锵锵想起陆杉的提醒,不知这次是谁打来的,惴惴不安地按下了接通键。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陆苇的事?”电话刚一接通,陆母愤怒又不满的话立刻从听筒里砸了出来,董锵锵只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阵轰鸣,“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为什么不说实话?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们的?”

“阿姨,其实是陆苇不让我跟你们说的。”在接到陆杉的提醒后,董锵锵专门问过老白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而老白的建议是,鉴于(陆母对董锵锵的误会)这件事是因陆苇而起,所以避免引起更多误会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整件事都推到陆苇身上,当然这不能算董锵锵推卸责任,毕竟陆苇在入狱后也确实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你胡说,我根本不信你的鬼话!”陆母的音调陡然上了个台阶,“我们家小苇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她旁边某些品行不端的人影响了她,才让她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董锵锵当然能听出来对方的含沙射影和指桑骂槐,但考虑到陆苇对她家的重要性以及陆母当前所处的家庭环境,董锵锵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用尽量平和的语调说道:“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问警方,也可以直接到德国当面问陆苇,看事情到底是不是像您想的那样,这样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您就不会凭想象……”

“我怎么那么命苦呀……”没等董锵锵说完,陆母已经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起来。

董锵锵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拿着手机挂也不是,听也不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可怜起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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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 太阳底下无新事

陆母哭了一会儿,见董锵锵并不出言劝阻自己,心中既疑惑又不快,不快的是董锵锵很不懂人情世故,没有主动安慰并给她提供几个台阶,疑惑的是董锵锵只是沉默地听着,似乎根本不担心接国际长途花钱的事,因为她并不知道德国手机号都是单向收费,只有拨打的人花钱,而接听的人并不用付费。

但即使她不知道这些,也知道自己打的国际长途每分每秒烧的都是真金白银,她的眼泪就算再值钱,也还达不到这个级别。她只能一边拭泪一边哽咽着质问董锵锵:“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么?”

“阿姨,如果您不相信我,我说再多也没用。如果您相信我,我刚才也已经跟您说了,是陆苇不想让您和陆伯伯担心才这么做的。如果我有意欺骗您,我就不用给您汇钱了。您想想,有主动给别人汇钱还汇了好多次的骗子吗?您就是报警警察也不信吧?”

陆母被董锵锵噎得哑口无言,有心反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静默片刻后,语气突然变得柔和:“小董啊,其实也不是阿姨不相信你,只是你做的这件事……太不合情理,不得不让阿姨怀疑啊。”

“阿姨您说的对,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向您道歉。”董锵锵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门儿清,如果不是孙涛亲自跟自己走了一趟女子监狱亲耳听到陆苇那么说,自己这回肯定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算了,你也是好心办坏事,阿姨不怪你。”陆母忽然摇身一变,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不过阿姨想问你,小苇真说不想让我们去德国看她么?”

“是的,千真万确,领事馆的孙涛先生也亲耳听到陆苇这么说了,他可以证明。”

“那小苇知道她父亲又住院的事么?”

“嗯,这个……”董锵锵一时不太确认上次和孙涛一起见陆苇时孙涛到底说没说,“我确实不记得了。”

“那好,阿姨希望你有空能再去见一下小苇,同时告诉她,家里需要她的支持。”

“阿姨,如果您指的是陆伯伯看病和陆杉上学的事,上次陆苇已经托我给家里转了最后一笔钱……”

“哎呀,那都是什么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再说什么叫‘最后一笔钱’?现在家里开支很大的,你总不能让我又照顾病人又照顾孩子还同时出去挣钱吧?”意识到自己的谈话对象不是陆苇,陆母马上自我纠正,“我不是针对你哈,小董,我就是说……这么个理,你说阿姨说的对吧?”

董锵锵有些震惊:“可是陆苇现在在监狱,据我所知,她的所有积蓄几乎都已经寄给您了。”

“你的意思是她在那边一点儿钱都没有了?不会吧?”陆母振振有词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说她在那边还带团队什么的吗?”

“抱歉阿姨,那也是陆苇怕您怀疑让我那么说的,那时她已经被关了,所以从那时开始她其实就已经没有任何收入了。”

陆母对董锵锵的答复不以为然,质疑道:“这只是你的猜测,你也不知道我女儿的账户里到底有没有钱。所以,你帮阿姨带个话给小苇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董锵锵没想到陆母竟会如此奇葩,脱口而出:“陆苇真的已经没钱了。”

陆母突然冷笑道:“她有没有……”话音未落,电话突然断了。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盲音,回想着陆母刚才的话,董锵锵一时有些恍惚,他没想到陆苇竟会有这样的母亲,难怪陆苇不愿让她的父母来德国。如果他们真过来的话,还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呢。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再给对方汇钱了,但董锵锵还是给老白去了个电话。

老白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你不用再说了,你肯定不能再给她汇钱了。她妈就是块儿狗皮膏药,一旦黏上,你就甩不掉了。你认真想想,如果不是孙涛,你现在说不定已经吃了官司。吃一堑长一智吧,哥们儿,以后不要再接她的电话了,让她爱找谁找谁。”

“可陆苇弟弟陆杉刚上大学……”董锵锵踌躇道,“我跟她弟聊过,我觉得那小孩儿还挺上进的。”

“你要真想帮她弟,我不拦着你,但你最好把每次的汇款单都留好,同时每次汇款给她弟时都在备注里注明汇款的目的。这样有备无患,也防止以后说不清。”老白严肃地建议道,“主要是避免好心帮忙的事最后变成了道德绑架,做好人必须先保护好自己。”

董锵锵这次没反驳,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老白的很多看法或做法虽然看似冷酷或不近人情,但总在事后得到部分或全部验证。除了父母外,非亲非故的人是不会轻易跟他人分享自己掉过的坑或走过的弯路的,从这个层面讲,董锵锵很感激老白的提醒,所以这次他很信服地接受了老白的建议。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董锵锵刚要挂电话,老白在电话那头忽然说道:“我刚才买东西时签下来一家。”

“真的?”董锵锵眼睛一亮,但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哎,我刚才前后谈了十几家,没一家谈成的,你给我讲讲这里面的门道吧。”他虚心求教道。

“这个(方法)我还真不能给你讲,倒不是我敝帚自珍,而是你现在被拒绝的次数还不够多。”老白顿了顿,“你不是说你被拒绝了十几次吗?等你被拒绝五百次应该就差不多了。”

“五百次?”董锵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天气很热),“那我还是当司机好了。”

“胸无大志,小富即安。”老白批评道,“我找的是合伙人,不是找司机,你要是想挣钱,就赶紧去BD,否则大家道不同不相与谋。”

“可之前不是说我就是个司机么?”董锵锵嘟哝道,“怎么现在又变成合伙人了?”

老白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董锵锵站在购物街中的空地上,八月的阳光晒得他浑身暖洋洋的,微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让他觉得惬意又舒适。他放眼望去,只见街里商铺林立,游人如织。不管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国内放长假时才有的自在表情。

董锵锵酝酿了几句措辞,抖擞了一下精神,便头也不回地又扎进了一家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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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 慕尼黑最后的夜晚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不是付出了就能马上有回报,比如第二天英语考试,头天晚上才开始背单词,或者想把自己扔进苗条的晚礼裙,却仍不能下定决心忌蛋糕奶茶和各式甜品。

董锵锵之前从没单独BD成功过,买他手里野猪的弗莱舍尔也是汉斯介绍给他的,甚至雷兰亭都独自签下来好几家,在这方面董锵锵觉得自己是没有天赋的,所以失败也就变得很正常。

太阳渐渐西斜,男人们提着各种纸袋聚集在一起,彼此交流着当拎包随从的心得,而女人们则依然精神抖擞地冲锋陷阵在每一家店铺里,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疲态。

当购物街里的华灯初上时,奔走了一天的人们才回到车内。

董锵锵一脚油门下去,小车嚎叫着冲出了停车场。

由于马上就要结束行程离开德国,众人一致同意,再去HB啤酒馆吃一次水晶猪肘作为旅游留念。

趁着吃饭的间隙,老白悄悄把董锵锵拉到一旁,低声道:“张伯有话跟咱俩说。一会儿你先送他们回酒店,然后把云哥送回家。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过来找我们。记得别让人看见。”

董锵锵点头表示应允,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那云哥如果问起来呢?”

老白好似没听见他的问题,径直回到了餐桌旁。

这一顿吃得宾主尽欢,所有人离开酒馆时都红光满面。除了董锵锵没喝酒,其他人都喝了不少,云哥只是喝了一小杯法国香槟却面颊绯红,看的脸上泛着一层油光的老陈一阵晕眩。

董锵锵先把众人送回酒店,临下车时,老陈忽然喊着要大家一起逛街,最后再欣赏一次慕尼黑如诗如歌的夜景。

可所有人都已经累得人仰马翻,无人响应他的建议,最后只有董锵锵自告奋勇陪老陈逛市区却被老陈坚定地拒绝,并强调他希望云哥能够再跟他一起走走,聊聊人生奋斗未来什么的。

董锵锵扫了眼云哥,云哥好像醉了,眼神有些迷离,她不利索地婉拒道:“抱歉我今天真的太累了,董锵锵应该可以。”

“那这样,我自己逛也没问题,我先跟他们一起送你回家,然后我随便溜达溜达就可以。”老陈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这话说的义正言辞,云哥客气了几句也只能依了他,最后董锵锵开车把云哥和老陈送回了家。

打开楼门后,云哥坚持自己上楼,董锵锵和老陈只能目睹她的背影渐渐融入光线昏暗的走廊阴影。

趁着董锵锵转身朝汽车走去的空档,老陈迅速从旁边的花盆里拣出一块鸡蛋大的鹅卵石放在门边,确认门不会关死后才假装悠然地跳下台阶,对已经发动汽车的董锵锵说道:“小董啊,你也辛苦一天了,就不用陪我走了,我自己随便溜达溜达就可以。”

“可这里离酒店还有几公里,您一个人行么?”董锵锵确实不放心,因为今天是对方在德国呆的最后一晚,明晚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就在机场了,他希望能善始善终,最后一晚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呵呵,我虽然年纪大但还不是老糊涂,你刚才开车的时候我留心了一下,大概知道怎么走。”老陈心里火烧火燎的,恨不得赶快支走董锵锵,“你放心吧,我有你电话,还有酒店地址,肯定丢不了,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路还是认得的。”老陈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身份地址牌晃了一下。

董锵锵又客气了几句,见老陈态度坚决,只能答应,心里却打定主意,开车远远跟着老陈。

两人原地分手,老陈信步朝街角的一片阴影区走去,董锵锵还没来得及提醒他,手机就在车里响了起来。

“喂,端木,我等会儿打给你。”眼见老陈说话间就要消失在黑暗中,董锵锵忙不迭地对端木嚷道。

“不是,你别挂呢,我就问你一句话,那股票你买了没有?”端木听起来比他还着急。

“我还没来得及看呢。”董锵锵说着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环视四周后却发现视野内没有了老陈的踪迹。

“不是,什么叫‘你还没来得及看呢’?那可是5万马克啊。我可告诉你,马克了,我就指着这一把赚high呢。”端木不满地命令道,“你赶快去查你账户,看到底买了没有,要是中了我请你吃饭。”

就在这时,董锵锵的手机壳突然红光一闪,他收到一条短信。

“现在我还在外面带着旅游团呢,我晚点儿再给你回。”董锵锵焦急地跑出了几步,依然没看到老陈。

“哎,你别……”端木还没说完,董锵锵已经挂了电话。

几乎在董锵锵挂电话的同时,老白的电话接踵而至:“我把地址发给你了。你收到没有?”

“收到了。但我这边有事儿,我就不过去了,你俩聊吧。”董锵锵的语气有些焦躁。

“什么事儿?”老白疑惑道,“你不就是送他们回去吗?”

“云哥回去后,老陈非要自己散步,我怎么劝都没用,我本来想偷偷跟着他的,哪知接了个同学的电话,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那你先打他电话,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街,旁边有什么醒目的建筑。你不用太担心,他那么大年纪了,肯定丢不了。很多游客都喜欢在离开前的最后一晚自己到处走走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来一次也不便宜,大家肯定愿意多走动走动。”

听老白这么一说,董锵锵也觉得有些道理:“成,那我这就给他打。你自己谈吧。”

“晚上回去说。”老白很痛快地结束了对话。

董锵锵给老陈连拨了几个,但都无人接听,董锵锵正要继续打,端木的催促电话又来了。

董锵锵知道如果不给端木一个满意的答复,他能一直打下去。

“那你等会儿,我回家去查一下。十五分钟后如果我不给你打你再打,听见了么?”董锵锵把车停到了一条街以外,朝着家的方向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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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9. 老白的旅游车

大门钥匙刚碰到锁眼,门“吱拗”一声开了。董锵锵并没多想门为什么是虚掩的,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了楼。

老白的电脑有些年头了,显示器的光白的刺眼,董锵锵想开灯又懒得走到墙边,坐在椅子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在键盘上输入了账户名和密码。

登陆很顺利,董锵锵轻点了几下鼠标,一张新页面徐徐地刷了出来。

看清网页上的数字后,董锵锵松了口气,拨通端木的手机。

“怎么样?”电话那头的端木迫不及待地问道。

“马克时成交了21000股,时成交了22000股。恭喜你allin了。”董锵锵淡淡道。

“哎呀,这次总算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早集,多谢多谢。”一听董锵锵买到了股票,端木心里乐开了花,“我真得好好感谢你,不仅是股票,还有学车的事。这样,等我实习完,咱们好好吃一顿大的,馆子随你挑,呵呵……”

“有句话我得先说清楚,买上是买上了,但我现在白天都得带旅游团,不能保证以后卖股票的时间,你如果白天某个时间段想交易我肯定来不及操作,只能是第二天早上下一个卖股票的指令。”董锵锵生怕以后因为股票卖的不及时跟端木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于是先给对方打预防针。

“我懂我懂。”端木忙不迭地应道,“这个不着急,我有耐心,我怎么也得等它翻几倍再说。对了,我今天已经指导我女朋友去TRB银行开户了,股票交易商也是绑定的Maxblue公司。我相信这种机会以后肯定还会有大把,到时咱们就可以闷声发大财了,嘿嘿。”

端木由于太激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但董锵锵记挂着“走失的”老陈,不想多聊,三言两语打发了端木。

放下电话的董锵锵隐约听到屋外传来哭声,他以为自己有幻听,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半天,哭声却似乎变小了。

他走出房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刚才的声音好像突然间全消失了。董锵锵抬手敲了敲云哥的房门。

过了一分钟,门里才传来云哥有些含糊的声音:“谁?”

“我。”云哥晚上喝的酒虽然不多,但董锵锵还是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走开。”云哥的心情好像不好。

董锵锵讨了个没趣,正要回屋,就听楼下传来“咣啷”一声。

“谁啊?”董锵锵以为老白回来了,提声问道,“老白是你么?”但楼下并无人应答,过了几秒,董锵锵看到一团白影从楼梯间闪过,好像是云哥的猫。

回到屋内,董锵锵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老陈并没给他回电。他不放心地又拨了一次,依然无人接听。他又给老白打电话,想问问他如果老陈一直不接电话要不要报警,哪知老白的电话也没人听。他一边嘀咕怎么现代人买了手机却都不看,一边合计老白谈了这么久应该是聊了不少内容。

弗莱舍尔也没给他回电,看来他在慕尼黑这边也没什么关系。

董锵锵有心开车沿着街道找老陈,又觉得希望渺茫,况且老白的话也不无道理。他看了眼表,决定如果22点老陈还没给自己回电话就报警。

他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越等心越虚,最后决定还是边弄网站边等电话。

他先注册了一个“老白的旅游车”的“”顶级域名,5年租金是60马克,申请完立刻开通,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申请了一个免费网站,再将买好的域名指向免费网站的链接,这样访问者只要输入顶级域名就能直接打开网站的首页。

一般来说,免费网站的模板风格和排版都极普通,但这难不倒董锵锵,他出国前的工作就是网站设计,所以他直接进入网站后台开始一行行的修改网页代码。

在一个完整的网站里,首页只是一部分,最关键的是有交互功能的论坛。

网上有很多用不同计算机语言写的开源的论坛代码,董锵锵挑了一个自己之前做过优化的论坛模板上传到免费网站的服务器里,然后调试BBS。一番折腾后,董锵锵发现免费网站的系统配置缺乏几个支持BBS运行的插件,他只能边调试边下载必要的程序支持包。

就在董锵锵专心致志地搭建网站时,楼梯处传来声响,听声音好像有人上了楼,董锵锵以为老白回来了,站起身准备去开门。

当他站在门边时,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

董锵锵迟疑了一下,没有开自己的屋门。

但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听声音的方向应该是找云哥的,董锵锵不禁一愣,这么晚了有谁会来找云哥?不会又是周志海来找茬吧?他回头瞄了眼屋内,见靠窗的暖气片下扔着一个木制的棒球棍,顺手抄了起来拎在身后。

他用脚尖抵住门脚,将门轻轻拉开一道门缝,小心翼翼地观望门外的情况。

走廊里唯一的一盏灯不知是被关了还是坏了,没有一点光亮。屋外的月光朦朦胧胧的,隔着窗户洒到走廊里的月光更是打了个折扣,董锵锵只能分辨出云哥的门前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个人,但高矮胖瘦是男是女却看不出来。

就在董锵锵想出门看个究竟时,脑海里突然闪过老白的谆谆教导,本来要打开的门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恰在这时,他扔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那个黑影转头朝董锵锵的方向望了过来。董锵锵赶忙把身体藏到墙后,顺手将门轻轻关上。

这次是老白的电话。“我谈完了。老张想在慕尼黑这边开个分公司,需要人手。我可能不合适,但华菱也许可以。”老白顿了顿,语带感激,“你说的对。谢谢。”

“那太好了。”能帮上老白的忙让董锵锵觉得自己很有价值,“对了,刚才好像有人找云哥。”

“谁找她都跟你没关系。”老白关切地问道,“你联系上老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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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0. 疯狗

“我刚给你打电话就想说这事儿来着,老陈他一直不接我电话。”董锵锵忧心忡忡地瞅了眼手表,“再过几分钟就22点了。我是不是应该报警啊?”

“嗯,咱俩都再打他电话试试。如果都联系不上,你该报警就报警吧。”老白决断得很快,“我现在就往回走,说不定路上能看见他。有任何消息咱们随时联系。”

“那如果我报警还要先跟云哥打个招呼么?”董锵锵问道,“如果不告诉她就报警,我怕她有意见。”

“嗯,过了22点如果你还联系不上他就跟云哥说一声后再报警,免得麻烦。”老白吩咐道。

董锵锵回到门边,蹑手蹑脚地拉开一道门缝,放眼望去,云哥的门前空空如也,刚才那个人是进屋了还是走了他不得而知。

他在门边合计了一下,如果刚才进去的是周志海,那自己确实不便掺和,毕竟他也不知周志海和云哥之前的关系到底如何。不过这是栋老房子,墙体的隔音效果差,如果周志海真的又动了手,那他不用听墙根儿也能听到,到时再干预也为时不晚。当务之急是尽快联系到老陈,最后一晚他可别出什么好歹,虽然他听说慕尼黑的夜间治安很不错,但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在董锵锵重新联系老陈时,一只胖手推开了一层的楼门,推门的人对楼门没锁显得很意外,走进楼门后认真地端详了半天门锁,却没注意到是因为地面的石子才让门没关紧。

他单手扶着墙壁,晃晃悠悠地顺着楼梯走了上来。

云哥的猫正躲在楼梯旁的阴影里冲盹儿,鼻子里忽然窜入一股浓郁的酒气,它双目猛地睁开,一蓝一绿的猫眼在黑暗中烁烁放光。当猫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光头男子的面孔时,猫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一扭身就消失在走廊间的杂物堆中。

光头男子脚步踉跄、一摇三晃地走到了云哥的门前,看起来随时会摔倒。

来人正是周志海,他今天在购物村里赔了钱又挨了打,还不能还手,最后只能求爷爷告奶奶装了一晚上的孙子赔不是。

他很委屈,同时非常非常的不爽,所以想找云哥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的另外一个意思通常就是让被讨者破财消灾。

“姓杜……”周志海伸手去拍门,哪知手刚碰到门,门“吱拗”一声就开了,他没料到门会是虚掩的,差点闪着,愣了一秒后,才试探着又推了一下门,然后朝屋内张望。

屋里没开灯,周志海身处的走廊和云哥的房间说不上哪个更暗,他知道云哥的这个屋子的总面积并不小,还有两个隔间,但此刻他一个人都没看到,只听到里面似乎传出摔打的动静。

然后他听到了一记好像是耳光的声音。

周志海小心翼翼地穿过门后的开放式厨房,向里走去,就在他探头探脑朝其中一个隔间里张望时,离他不远处的沙发上冷不丁蹿起一个黑影。

周志海始料不及,腿一软,差点摔倒,急忙往后退了半步,用手撑在旁边的墙上,定睛观瞧。

黑影恶狠狠地盯着周志海,一言不发。

周志海一瞬间有些神志恍惚,赶忙转头错开对方的视线,盯着屋内的家具问道:“你……谁?”

黑影凶神恶煞地低声斥道:“滚!”

周志海的神志这时稍微缓和了一些,他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但依然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杜……杜蓝呢?”

黑影没答复他。

正当周志海准备问第二遍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沙发处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黑影已经迈步从沙发后走了出来。

周志海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半儿,然后他马上做出一个清醒的动作。

飞快地往门外跑。

他刚跑出门外,迎面正好撞上董锵锵。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董锵锵给老陈打电话时,听到楼梯又有动静,想出去看看时,老陈的电话竟然通了,他刚要说话,哪知对方又把电话挂了。

董锵锵正感到莫名其妙时,老白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我问过其他人,最近一小时里他没联系过任何人。你还是先报警吧。”

董锵锵赶忙把自己打通老陈手机一秒的事告诉了老白,老白听了也觉得诧异:“他可能遭遇了不测,你抓紧报警,然后开车出来找人。”他顿了顿,又道:“也叫上云哥一起找,人越多越好。”

董锵锵马上走出房间,准备跟云哥商量一下就立刻报警,却没想到会碰到周志海。

冤家路窄。

周志海虽然喝了酒,但还是认的出来董锵锵的。

惹不起拿刀的,难道我还收拾不了你个赤手空拳的愣头青?

想到这儿,他也不打招呼,挥拳就打。

董锵锵本想问他这么晚来做什么,但隔着几米就闻到对方一身的酒气。所以走过来时已经加了小心,提防对方撒酒疯,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周志海秒变疯狗。

董锵锵知道喝了酒的人力气会增加很多,对疼痛的反应也不是很敏感,这时如果跟对方硬碰硬,自己不见得有好果子吃。

他虽然并不害怕打架,但也不想受无谓的伤。

他马上意识到两点:一、酒精会降低一个人的注意力,也就是说,周志海的眼里现在可能只有他,而不会太关注周围的环境。二、喝了酒的人的运动神经会变弱,脚步会不灵活。

转念之间,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假意抵挡不住周志海的进攻,然后慢慢向楼梯口撤退。

周志海见董锵锵全无那天的风采,举手投足间毫无招架之力,自己的胜利似乎唾手可得,很是得意,进攻的速度更快了。

但他却没发现,他的每次进攻都被董锵锵灵巧地闪开了。

董锵锵终于退到了楼梯口旁,在硬生生挨了周志海一拳后,他假意站立不稳,单膝跪地,然后故作惊恐地望着周志海。

他的后背正对着去往一层的楼梯,脸则看着正前方的周志海。

黑暗中,周志海终于看清了那张让他感到愤怒和厌恶的脸,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抬脚朝董锵锵的脸上玩命地踹去,同时高声嚷道:“滚犊子吧……”

就在这石光电火的瞬间,董锵锵像壁虎一样倏地贴在了墙壁上。

周志海压根儿没想到董锵锵竟会如此灵活,一脚踢空,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他下意识地喊了句:“哎你……”

董锵锵没等他说完就伸出手掌,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同时柔声提醒道:“小心台阶。”

“我……”跌落前的最后一秒,周志海本能地回头望了眼董锵锵,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幽怨、不甘心以及委屈。

他那一刻的心境,就像追着对手打了一晚的拳击手在比赛结束时被裁判判点数输一样,悲愤交加。

但他的悲愤并没持续太久,因为一秒后他就因为失去重心从楼梯上滚落。更惨的是,他的头还撞到了楼梯扶手中最坚固的起始柱,当即晕了过去。

没等董锵锵放松心情,他就听到云哥的房间里传出了一声高喊,他赶忙起身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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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 一触即发

来到云哥的门前,董锵锵看到屋门紧闭,却有半块毛巾夹在门框和门之间。

他敲了敲门,朗声道:“杜蓝!我是董锵锵。我有事跟你商量,请你出来一下。”

无人应答。

董锵锵又说了一遍,云哥还是没搭理他。他有些心急,一边掏手机一边去转门把手。

也许是因为那半块毛巾的缘故,门竟然被打开了。

毛巾“啪嗒”掉在地上,董锵锵弯腰捡起毛巾,却见屋内一片漆黑,心里不禁起疑,试探着喊了句:“杜蓝?”

到慕尼黑的第一晚他就跟老白进来过,知道一进门是开放式厨房的位置,他把毛巾顺手放在灶台上,然后去开厨房的灯。

厨房的灯闪了两下,亮了,但光线却并不明亮。

但即使照明很差,董锵锵也看到了让他惊诧的一幕。

屋内的茶几上,椅子上,电视机上,甚至地上散落着不少钞票。

更让他惊异的是,不远处的沙发后还扔着一团好像衣服一样的织物。

董锵锵疑窦丛生,刚要走近那件衣服,就听有人在不远处柔声问道:“是小董吗?”

由于他站在亮处,而说话的人站在暗处,他一时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可对方竟能叫出他的名字,更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睁大双眼努力去看说话人的样貌,只看到一团黑影往前走了几步。

“是我。”对方一手搭在沙发上,一手背在身后,“我是你陈伯。”

董锵锵这下听出来了,但也懵了,他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您怎么来这儿了?您不是去看夜景了吗?我刚才一直在打电话找您,怕您……”

“哦,不巧我手机没电了。”老陈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所以来看看杜蓝这里有没有充电器,顺便跟她聊几句。”

“杜蓝呢?”董锵锵本来是想找云哥商量打电话报警找老陈的事,此时突然看到老陈出现在云哥的房间,思绪一时有些紊乱。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董锵锵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他已经能够看清老陈的样子了。

老陈之前留着的是大背头,头发梳得很规矩,丁是丁卯是卯的,但现在却凌乱地打着绺披散在头上,脸上似乎还有伤痕,眼神飘忽不定地在董锵锵的四周乱转。

“杜蓝她……在卫生间……补妆。”老陈喘着粗气,一脸焦躁,“你在外面等……十分钟,我有话……要单独和小杜说。”

不知为什么,董锵锵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心神不宁,这个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没有再问老陈就直奔一扇挂着“WC”标识的门冲了过去。

老陈没料到董锵锵会这么胆大,再想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董锵锵已经敲了厕所门。“杜蓝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董锵锵眼疾手快地拉开了厕所的门。

卫生间里也没开灯,但借着三面墙的白瓷片和吊顶的反光,董锵锵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看不出来是死是活,这把董锵锵吓了一跳。“杜蓝?”他惊恐地问道。

地上的人听见门被拉开,本能地往后抽了一下,似乎要躲什么似的,但看清开门的是董锵锵后,突然努力地想要坐起来。

董锵锵登时看到堵在对方嘴里的布,以及一些意料之外的画面,他的脑子里刹那间闪出“非礼勿视”四个大字。

他马上退出卫生间,一边关门一边大声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大人的事,小孩儿不要管。”见董锵锵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老陈立刻换了副嘴脸,冲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不屑地骂道,“滚!”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老陈背在身后的手缓缓垂了下来,一把尖刀在他的手上闪着阴森的光。

董锵锵马上就明白刚才周志海为什么会从房间里跑出来了。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厨房的刀架,上面果然空空如也。

“我们前天刚救了你儿子,今天你就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你这么大年纪难道不怕坐牢吗?”董锵锵义正言辞地厉声喝问道,“你这是犯罪。”

“我明白,你这么说无非也就是想多要些钱罢了。”老陈冷笑着坐到了沙发上,用刀尖指着地面,“你有一分钟的时间,能捡到的钱都归你,时间到了就滚。”

董锵锵看都没看地面一眼,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老陈。

“她想要的东西我都买了,她也收了。现在跟我玩清纯装高雅,老子什么没见过?你们不过就是些穷留学生罢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多清高?”老陈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鸷,“你到底滚不滚?”

董锵锵的脑子转得飞快,他想到自己刚才出门时,棒球棍好像放在屋子里了。如果他现在回去拿,一旦对方锁上门,他恐怕就很难再进来了。如果他拉着云哥往外跑,他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又该拿什么跟对方的刀拼呢?而如果自己躲到门外报警,警察什么时候能来他也不知道,但云哥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楼里似乎也没有其他住户了,老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

他转头望了望屋里,视线落在了厨房。

见董锵锵既不吭声也没要离开的意思,老陈有些坐不住了,自己好不容易快达成了愿望,哪知刚赶跑一个神经病,又进来一个愣头青,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实在是太不顺利了。

“我数三个数,你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老陈说着,作势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哪知他话音刚落,董锵锵立刻大步朝门口走去。

老陈见状,忍不住暗喜,看来这个愣头青的胆子跟刚才的神经病是半斤八两。

只见董锵锵走到门口却没夺门而出,反而一伸手把门给关上了,同时还把门框上的防盗链也给挂上了。

老陈疑惑地看着董锵锵的举动,不解地问道:“你要干嘛?”

董锵锵没搭理他,扒拉了一下厨具,发现云哥的厨具里还真是只有一把刀时,他不禁长叹一声,只能抄起最小的一个WMF的平底煎锅在手里掂了掂,小锅沉甸甸的,份量十足。

他又拿起刚才自己放在灶台上的布,一边把锅柄绑在手上一边观察旁边的锅盖。

32厘米的WMF玻璃锅盖看起来颇有些厚度,董锵锵敲了敲,锅盖发出沉闷的玻璃声。

老陈站起身,气愤地喊起了数:“三……”

董锵锵绑好了锅柄,试着甩了甩,锅柄绑得异常结实,看样子不容易脱手。

“二……”老陈离他又近了一步。

董锵锵一把拿起WMF的玻璃锅盖,攥着锅盖帽,上下晃了晃,发现防守面积少得可怜。

“不要管闲事。”老陈再次威胁道,“现在滚还来得及。”

虽然老陈不停地放狠话,但他心里其实很虚,这个董锵锵看起来像个二百五,刀和钱好像对他都没效果。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的很。”老陈攥了攥手里的刀,发现手心里都是汗,“想清楚,不要做傻事。”

“也许跟你比,我们是穷人,但我们不做亏心事,所以也不怕鬼,尤其是不怕色鬼。”董锵锵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刚才问我要干什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除非你被送到警察局,否则你不可能离开这里。”董锵锵知道自己不能在厨房里跟对方打,迈步走出了厨房。

见董锵锵主动走近自己,老陈心乱如麻。他本以为用刀就可以唬住这个年轻的后生,此刻却赫然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他忍不住高声嚷道:“你就是个神经病!”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刀像毒蛇的信子一样猛地抬起,杀气腾腾地瞄准了董锵锵。

董锵锵不敢大意,握紧了锅盖和平底锅。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一旁的书架上突然蹿出一个黑影,像炮弹一样砸向了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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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 速战速决

老陈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盯着董锵锵,根本没想过旁边会有人偷袭自己。

而且他已经在房间里呆了很久,为什么他之前没发现屋里还藏着其他人呢?

他想不通。

但战况紧急容不得他想明白前因后果,他条件反射地用刀冲着黑影胡乱划了几下,意图吓退偷袭者。

当他的刀确实碰到某个物体的同时,他的脑袋也被对方狠命地踹了一脚。

黑影的动作非常灵巧,踹完老陈后第一时间蹿到了对面的书架上。

更准确地说,是飞。

老陈就觉得自己的头皮火辣辣的,他用左手指碰了碰疼的地方,发现指尖有血迹。

他正要怒骂,却见四周有轻轻飘落的雪片一样的东西。

他疑惑地伸出手掌接住“雪片”,却在掌心处看到一片柔软的羽毛。

“鸟?”老陈一愣,再一抬头,只见黑影在书架顶端炸开翅膀后又收了起来,然后在上面一瘸一拐地来回踱着步,看起来好像受了伤。

老陈出离愤怒了,这年头人还能让鸟给耍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心知自己现在不可能去抓鸟,只能把气撒在董锵锵的头上。

虽然是老年人,但老陈并不担心跟董锵锵这样的年轻人打架会输。他知道很多小孩儿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打过架(比如陈夏和他的哥们),更不用说这种搏命架了,他对获胜有十足的把握,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该怎么惩罚这个破坏他美好夜晚的董锵锵了。

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董锵锵是不想动手的。但老陈看起来并不像是个能听劝的人。他并不畏惧拿着武器的老陈,即使对方再疯狂,难道还能比放养林里的那些野猪更恐怖吗?

就在这时,董锵锵的手机在兜里欢快地响了起来,但董锵锵根本顾不得去拿,他屏气凝神地提防着老陈随时会出刀进攻。

“你的手机响了。”老陈阴笑道,“你不接吗?”

“打赢你再……”董锵锵话音未落,老陈的一刀已经刺出。

董锵锵早料到对方会偷袭,飞快地抡起手中的平底煎锅,朝对方的刀砸去。

双方的第一次交锋虽然都有试探对方的意思,但手下也都各自使了暗劲。老陈估摸着使出了九成力,而董锵锵不敢怠慢,实打实地用了110%的战力。

两件厨具都是精钢所制,碰撞相磕,火星四射。

“动手了。动手了。”书架上的黑影高声嚷道。

老陈没好气地瞪了上面一眼,只觉得自己的虎口隐隐发麻。要不是攥得紧,他的刀肯定就让董锵锵的锅给磕飞了,看来这个愣头青还真不能小觑,拳怕少壮果然不假。

董锵锵本来信心满满,觉得这一击怎么也能让对方的兵器脱手,哪知老陈虽然看起来穷凶极恶丧心病狂,但手底下却很稳,这让他感到意外。

不过好在他年轻时打过的架够多,眨眼间已经想到了方法。

他忍不住有些感激已经跌落楼下的周志海,如果他一上来就打老陈,肯定会吃亏,先打周志海热热身,再打老陈时就觉得思路清晰多了。

看到董锵锵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老陈忍不住一愣:“你笑什么?”

“没什么。”董锵锵收起笑容。

老陈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一下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同时又刺出一刀。

董锵锵大概了解了老陈的能耐,又一“矛”一“盾”在手,更不慌乱。只见他用手中的大锅盖顺手往旁边一挡,就把对方的刀尖改了方向。而WMF的锅盖虽然是玻璃的,但也很争气,既没碎也没破。

几次进攻都碰不到对方的衣襟,老陈的怒气越来越大。进攻的动作也开始五花八门起来。

董锵锵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节奏开始有变乱的预兆,心下暗喜。

就在两人拆挡了十多招后,老陈故技重施,又朝董锵锵刺来。

董锵锵一直在等老陈用这招,他灵活地用锅盖格挡开对方的刺击,然后说时迟那时快,没等老陈发起新的攻击,他已经高举起手中的平底煎锅,瞅准老陈的手腕,死命地砸了下去。

蛇打七寸,一击必杀。

“啊……”老陈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刀“咣啷”一声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又“啪嗒”一声,他的劳力士腕表也掉到了地上。

“KO.”鹦鹉扑棱着翅膀高声叫道。

董锵锵用脚把地上的刀踢到了旁边,警惕地注视着跪在地上捂着手腕抽搐不已的老陈。

观察了差不多有五分钟,见老陈并没起身反击的意思,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他高估了对方的战斗力。

搏斗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堪称速战速决。

“我找到老陈了。”董锵锵对手机里的老白说道,“你现在到云哥家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当老白在楼下看到还没苏醒的周志海时,他只是诧异。而等他听董锵锵讲完整件事的经过后,他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老白才用手指了指卫生间,问道:“所以云哥?”

董锵锵点点头:“她还在里面。”

老白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一条毯子塞到董锵锵的手里,命令道:“你去把她扶出来。”

“还是你去吧。”董锵锵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一些画面,他担心云哥再看到他时会觉得难堪。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老白假意怒道,“先让她披上你再进去。”

董锵锵走到卫生间的门口,敲了敲门,轻声道:“杜蓝,我是董锵锵,我给你送毯子来了。”

他说完等了一会儿,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只能又大声说了一遍,同时望了眼老白。

老白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把毯子先扔进去。

董锵锵刚要伸手拉门,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手背和手臂上还带着斑斑的血迹。

“毯子。”里面人的声音很轻。

董锵锵手忙脚乱地把毯子一股脑地塞到对方的手里,门徐徐关上。

董锵锵跟老白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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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 屋里的月光

在董锵锵和老白的注视下,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再次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云哥披着毯子,从卫生间里一点点地挪了出来。她的步伐极慢,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她仅存的气力,但凡是能见到她动作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艰难。

她披头散发地朝前迈了两步,一个站立不稳,猛地摔倒在沙发上,董锵锵和老白这时才发现她的脚上并没穿鞋。

她一手扳着沙发扶手,试图坐正,她的长发在脸前晃动,遮住了半边脸,而在另外半张脸上,虽然没开灯,但董锵锵还是能看到她额头和眼角的伤痕,微肿的脸颊,以及鼻孔和嘴旁触目惊心的血渍。

董锵锵想安慰她两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郁闷地瞅了眼老白,用眼神示意老白去说,哪知老白却把他拉到一旁。

老陈这时半坐半靠在书架旁,脸色煞白地托着手腕发呆。

老白低声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董锵锵冲沙发轻轻扬了扬下巴:“她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能怎么办?”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说话间就要开始拨号。“我现在就报警,让丫等着吃牢饭吧。”

哪知他刚按下“1”键,老白的手已经盖在了他的手机按键上。“不要报警。”

“不报?”董锵锵知道老白素来考虑得周全,他这么说肯定有自己没想到的地方,“为什么?”

“如果你报警,警察抓走他,那云哥就什么都得不到了。”老白说着警惕地瞄了眼老陈,老陈依然坐在原地没动地方。

“那不报警云哥能得到什么?”董锵锵没听懂老白的潜台词。

“钱。”老白盯着董锵锵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董锵锵恍然大悟,“私了?”

“虽然云哥受了伤,但德国警察抓走老陈也不一定就能给他定罪,这种事如果要定罪需要很多证据。万一,当然我是说有这种可能,最后警察无法给他定罪,那云哥遭遇的这个破事又算什么?”老白轻声道,“不如让老陈出笔钱……”

“所以你是说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董锵锵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样对云哥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云哥受到的伤害已经存在了,即使老陈最后被扔进了监狱也无法改变这一点。”老白显得极有耐心,“倒不如想办法让云哥不白受罪。”

“所以就让他出钱买平安么?”董锵锵望着老陈讥讽道。

他说话时,老陈正好往他和老白这边看,不期然地被董锵锵凶神恶煞的眼神吓了一跳。

“我之前查过,老陈手里有三四家公司,那几家公司的注册资本金最少的也有1000万,就算那些公司的注册资本不是实缴的,他是有钱人的概率也很大。现在他有把柄落在云哥的手上,云哥可以得到些真正的实惠。”

“你这是敲诈。”董锵锵压低声音反驳道,“是犯罪。”

“我们可以让他写自愿赠予财富的书面声明并签字。”老白轻描淡写地说道。

董锵锵的脑海里一下浮现出穆勒那张阴险的脸,他拒绝道:“你的方法不可取。”

“为什么?原因?”老白对董锵锵的否定有些不服气。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事吗?我,佟乐乐和雷兰亭,我们三个帮德国人穆勒找到了遗产。他本来答应找到后分我们的,但等真找到后却又反悔,还把我们告上了法庭。如果不是运气好碰到了好人,我们可能就做活**了。现在碰到老陈这样的老狐狸,你就不担心他付了钱后会反咬一口吗?”

“你是担心老陈会变卦?”老白之前确实听董锵锵唠叨过穆勒的事,知道他们确实是因为侥幸才拿到了那笔报酬。

“不是担心,是他肯定会反悔。你想想,如果别人从你这拿走一大笔钱,你能不急吗?都不用想,他一回国就会报警说你敲诈勒索,你如果要的钱多,弄不好直接就判个七八年了。老白,悬崖勒马啊。”董锵锵劝道。

董锵锵倒不是故意危言耸听吓唬老白,他确实怀疑老陈,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失去老白这个朋友。

“那你什么意思?就是送他去警局?”老白耸了耸肩,“那就会碰到我刚才说的可能了。”

“这钱既不是我出,也不是我拿,我为什么反对?”董锵锵怕老白钻牛角尖,“我不就是怕你被坑么?”他边说边瞟了眼沙发上的云哥,云哥的眼神呆滞,好像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那如果不要补偿,保不齐以后就鸡飞蛋打了……”一直保持警惕的老白忽然看到老陈站起身朝两人走来,赶忙一把将董锵锵推开,同时抄起旁边的平底煎锅。

董锵锵的反应也很快,被推开的瞬间一眼瞄到立在墙角的长柄雨伞,顺势猫腰抄在手中,然后一个急转身,朝老陈扑了过去。

误以为董锵锵又要揍自己,老陈急忙托高自己的右手腕,同时一脸苦相地求饶道:“两位……两位别紧张,我有话说,有话说。”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见对方不是反击而是求饶,董锵锵刹住脚步,站在老陈面前指着他身后不客气地训道,“回去老实呆着!”

“你要说什么?”老白开口问道。

听老白这么问,董锵锵大吃一惊,回头诧异地看了眼老白。

老白一脸平静。

“我……我愿意私了。”老陈的态度似乎很诚恳,“我刚才……一时糊涂,所以才……冒犯了杜小姐……哦不,杜女士。”

“你打算怎么个私了法?”老白把手里的平底煎锅背到了身后,一扬下巴,命令道,“坐下说。”

从老白的口气中听出这事有缓儿,老陈的精神为之一振,他马上转身坐到茶几上,迫不及待地表态道:“我愿意给杜女士出5万元的医疗费和5万元的精神损失费当做补偿,表达我的歉意。”

“10万?”老白冷笑一声,用手一指云哥,“你知道她现在一年挣多少么?”

老陈茫然地摇了摇头。

老白缓缓伸出两根手指:“20万。”

这个数字让老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白头发的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善类。

见老白开始跟对方讨价还价,董锵锵马上明白老白不打算听自己的把对方送到警察局,他正准备劝阻老白不要跟对方谈钱,就见老白身后有黑影猛地一闪。

等他看清黑影是云哥,云哥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时,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判断:云哥要了结老陈。

老陈这时也看清云哥手中拿的是什么了,但他吓得抖如筛糠,张着大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相比老白,董锵锵的位置离老陈更近,他一步就蹿到了老陈身边,一把推开老陈。

刀锋划过,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

一滴,两滴,三滴……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到了屋内,四人好像石雕一样全都一动不动,厅里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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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 选择题

董锵锵生怕老陈被刀扎中,所以使出浑身的力气猛推了一把。而老陈全身瘫软,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只在摔倒的瞬间才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准备去撑地,然后又猛地想起自己的右手腕已经废了,这时他再想换左手却已然来不及了。他的脸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地板上,眼前一阵金星,虽没晕过去但也疼得半天睁不开眼。

看到地上的血,云哥好像清醒了一些,刀失手掉落在地,人也“咕咚”一下摔坐在地上。

董锵锵就觉得手臂外侧一阵凉意,低头看了一眼,一条二十厘米左右的伤口正在往外汩汩地冒血,血顺着小臂流到了手腕,又从手腕流到了手心和手背,最后顺着无名指和小拇指滴落到地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白,他疾走两步赶到董锵锵身边,一把托起他的手臂。

董锵锵救人的瞬间根本来不及多想,现在才感受到伤口处火辣辣的疼。他轻声提醒老白:“问问她有没有酒精和纱布。”

虽然形势混乱,但老白还是先想到这时不能让老白碰到刀,他扯了块桌布,小心翼翼地把刀裹起来放到厨房的洗手池里,然后转头冲云哥吼道:“酒精和纱布在哪儿?”

他连吼了几遍,云哥才从魂游天外的恍惚中缓过神儿来,木讷地用手指了指橱柜的方向。

老白奔过去一把拉开橱柜门,手忙脚乱地把瓶瓶罐罐的一堆医用品从橱柜里一股脑地抱了出来,然后气力哐啷地放到茶几上。

董锵锵在学车前学过的急救知识这时都排上了用场,他指挥老白先给手臂消毒再包扎,但云哥没有止血剂和止血绷带,老白只能缠尽可能多的纱布在董锵锵的手臂上。纱布刚绕上一层,立刻被血殷红,老白不敢耽搁,生怕血越流越多,手上下翻飞,将纱布绕得飞快,不多时董锵锵的手臂就绕得跟卫生卷纸一样粗细了。

看着两个糙老爷们手忙脚乱地包扎,云哥竟然小声地抽泣起来。

董锵锵暗想:我还没哭呢,你哭算怎么回事?

老白找来两根布条,在纱布外打了两个死结,然后建议道:“尽可能的把手举高,减缓流血的速度,过几分钟再放下来。”

“你……我……我不是故意的……”云哥红肿着双眼,哽咽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知道,没事儿。”董锵锵忍痛安慰对方。

老白站起身,走到老陈的跟前,用脚尖踢了踢他:“醒醒。”

老陈其实早就醒了,被手腕疼醒的,但他不敢乱出声,他不知董锵锵的伤势严不严重,担心对方恼羞成怒迁怒于他。

“哎呦呦,我的手腕啊,我……”老陈正准备喊疼,老白又踢了他一脚,喝道:“别装可怜了,赶紧说打算怎么办。”

老陈脸贴在地上睨视了老白片刻,估摸着自己今天肯定得出血了,咬了咬牙,垂头丧气地说道:“那就按你说的……20万吧。”

“你搞清楚,我刚才可没说是20万。”老白指着董锵锵对老陈说道,“而且现在他还替你挡了一刀。”

“可他这刀既不是我扎的也不是我求他替我挨的啊。”老陈觉得自己的手腕钻心的疼,他担心自己的手腕已经骨折了,想速战速决,“那你说个数。”

“100万。”老白的声音很低,但在老陈的耳朵里仿佛一个晴天霹雳,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会这么疯狂,他本来以为对方最多会要50万。

“多少?”老陈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疯了吧?”

董锵锵和云哥同时朝他俩望了过来。

老白似乎早料到老陈会是这个态度,轻轻点了几下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他刚才进屋后顺手关上了门,这时他走到门口,把门缓缓打开。

老陈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老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想用肘部撑着旁边的家具站起来,但无奈腿软还抖,根本站不起来。

老白把洗手池里的布包抄起来,走到老陈面前几米远的地方把布包放下,一层层地打开,那柄刀露了出来。

“这刀你认识吧?你晚上用过的。”确定老陈看清后,老白把布包又重新叠了起来。

老陈的目光快速地从董锵锵手臂裹着的纱布上那片触目惊心的殷红上掠过,汗珠从他的脸颊旁徐徐滑落。他知道对方想要钱,他也已经打算认倒霉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鉴于你今晚对杜小姐做的事,以及你对董先生做的事,如果我们选择报警,你可能会被判很多年。”老白慢悠悠地说道,“可能20年,也可能30年。”

“我对董锵锵什么都没做,而我的手腕还是被他打……打伤的。”老白语无伦次地高嚷道,“我才是受害者。”

“这是你的版本,而我的版本或者我们三的版本会是另外一个故事。”老白给自己点着一根烟,“你意图对杜小姐不轨,被杜小姐的男友董锵锵先生发现后又意图谋杀他们。他们被逼无奈,只能奋起反抗,而我是第三方的目击证人。如果这样算,今晚有一起未遂,还有一起故意杀人。我们有人证有物证,这刀上还有你的指纹,我相信在杜蓝的衣服上、董锵锵的衣服上、以及这整间屋里,都会留下你的DNA。你觉得德国警察会相信谁的故事?”

老白的话像一记闷棍,准确地击中了老陈。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想奋力反抗却又力不从心。他心知自己凶多吉少,但真给对方那么多钱又感到心在滴血。

“老白!”董锵锵这时大概听明白了,站起身想阻止老白,却被老白伸手示意不要插话。

“你现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私了,大家皆大欢喜。另一条是你现在离开,然后我们报警。”老白说着,朝大门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老陈出去的路是通畅无阻的,“你自己选。”

老陈心里清楚,对方给的根本不是选择题,他肯定不能一走了之,否则等待他的会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他转了转眼珠,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问道:“100个也确实太多了,能不能商量一下?”

“可以。”老白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老陈自己报价。

“我最多可以拿50个。”老陈试探道。

“哼哼,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老白蹲到老陈的面前,“我知道你心里有脱罪的侥幸,但就算你能脱罪,你难道不怕因为这事让你今年的‘优秀企业家’的奖励没了么?”

“你说什么?”老陈陡然一惊,脱口而出,“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你很不关心你自己公司的官网啊。那上面介绍的很清楚,你已经拿过两次‘优秀企业家’的奖了,再拿一次,你就是当地第一个连续三次蝉联这个称号的人。”老白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应该会很想拿到吧?因为据我所知,获奖者的公司能得到相关的优惠福利,你名下那些公司光税钱就能省出来不少吧?更不用说你个人还会拿到一笔100万的奖金了。”

老陈没想到老白对自己的研究竟会这么深,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沉默地看着地板发呆。

“没事,不想给就不给。”老白善解人意地拍了拍老陈的肩膀,“咱们回头警局见。”说完,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正准备按下“110”,窗外的远处忽然传来警车的呼啸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他们驶来。

老白莞尔一笑,合上手机说道:“呦,说曹操,曹操还真就来了。”

老白的脸刷地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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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 一意孤行

“你刚才跟他要100万?”董锵锵把老白拉到厨房,瞪大双眼,一脸惊骇地皱眉问道,“你不要命了?如果他报警你知道你会被判多少年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听我的,把他交给警察。”在董锵锵的认知里,这么多钱根本就是天文数字,他完全不敢想象也想不通平时温文尔雅的老白怎么会如此丧心病狂。

老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请你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把手指放在嘴前冲董锵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回到老陈身边,指着门的方向:“既然门开着你却没走,那我理解你是想谈的。既然想谈,你就该拿出诚意来,否则咱们就是在互相浪费时间。”

“65个。”老陈低着头颓丧地说道,“最多65个。”

“80。”老白蹲下盯着老陈的脸,“这价格很公道了。”

老白当然猜不到50万是老陈的底线,更想不到对方已经打算花钱买教训了。他的“公道价”在对方眼里就是贪得无厌,这让本来打算息事宁人的老陈心里又产生了新的涟漪。

见对方沉默,老白以为他还要还价,没想到老陈却重重地点了下头。

“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老白边说边把老陈扶到沙发上,然后扭头问云哥,“他进来的时候拿没拿包?”

云哥刚要回答,董锵锵猛地瞪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闭嘴。云哥犹豫了两秒,还是用手指了指书桌的方向。

老白两步奔过去,从椅子上拎起一个亮黑的时尚菱格纹男包,包沉甸甸的,好像装了不少东西。老白拉开拉链,只见里面叠放着很多捆钞票。他冷笑一声,把包扔到了老陈的脚边。

警笛声似乎在一条街以外停了下来,聒噪地响了几声后,街上再次陷入沉寂。

“包里的钱可以都给你们,但剩下的钱我只能慢慢还了。”老陈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我可以给你们写欠条或借据,看你们。”

“这里有多少?”老白踢了踢皮包。

“差不多……5万马克。”老陈估算道。

“5万马克,那就是差不多18万人民币。”老白心算得很快,他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命令老陈,“剩下的钱你转账吧。”

老陈闻言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可我的网银每天是有转账上限的,一天最多转出10万人民币,要想转更多(钱)就得等第二天了。”

老白微微一笑:“那你就转10万,剩下的找你儿子还有其他人借。”

“可他们……也没带那么多钱。”老陈马上找到了拒绝的灵感。

“你转10万后就剩52万,你儿子给你2万,剩下的5个人每人帮你转10万,正好凑齐。”老白得意地笑了,“你还有问题吗?”

老陈没想到老白会算得这么准,哼哼唧唧地磨叽道:“我张嘴借没问题,就怕人家不愿意……”

“如果他们不愿意,那我就告诉他们,你去Casino玩得太投入,但手气不好,输了钱,人家不让你走。”老白顿了顿,“你如果觉得Casino不好听,我也可以说你去了本地的红灯区,结果消费后钱没带够,人被店家扣下了。你喜欢哪种说法?”

老白的词儿张嘴就一套一套的,听得老陈心惊胆战,对方给的两个说法一个比一个难听,如果被同行的人认为他去了这两个地方,那他的老脸恐怕真的就没地方放了,他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自己竟没看出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青皮。

他这时才醒悟,不管他找什么借口,老白早已替他想好了对策,根本不给他任何拖延和翻盘的机会。

“老陈啊,有些事宜早不宜迟。”老白把烟碾灭在一个空易拉罐里,“你要再磨蹭,那咱们就别费劲了。”

老陈听罢,只能强撑着站了起来,极不情愿地朝书桌走去,然后从皮包里翻出钱包和U盾,闷头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白宙宇你现在是在玩火自焚!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我们考虑吧?”董锵锵见老陈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了电脑前,知道老白说话间就要达成目的,“他要真给了钱咱三谁也跑不了,都变罪犯了。你知道不知道?”

“要不算了吧?”云哥还没从误伤董锵锵中走出来,下意识地顺着董锵锵说道,“我不要钱,把他交给警察就行。”

“你们相信我,现在要钱是最安全的,”老白压低声音道,“而且越贪婪就越安全。”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董锵锵怒斥道,“你如果再不停手,别怪我翻脸报警。”说着,他举起手机。

老白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举动,突然道:“所以你就打算看着杜蓝吃了哑巴亏却什么都不做?”

“我们可以把他交给警察,让……”董锵锵话音未落,老白突然暴喝道:“出去。”

“你们别吵。”见势不对,云哥连忙劝道,“有话好好说。”

“出去我也会报警的。”董锵锵撂了句狠话,气冲冲地朝门外走去。

云哥看了眼老白,又瞅了瞅董锵锵的背影,最终还是追了出去。

“钱转给谁?”老陈抬头问道。

老白随手撕了张纸,在上面刷刷点点写下一长串数字,然后把纸推到老陈的面前。

老陈边看数字边输入,然后按下回车,网银页面上显示10万元已汇款成功。

“剩下的(钱)呢?”老白问道。

老陈默不作声地从菱格纹皮包的夹层里又神奇地取出了几张银行卡放在了桌上。“如果我转完了?”他问道。

“今晚的事就一笔勾销。”老白承诺道,“我立刻送你回酒店休息。”

老陈松了口气,心道:看来这小子还是年轻,不知道汇款会留下证据。只要有证据,任你小子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翻出来,让你下半辈子都烂在牢里。

没用多长时间,62万元就如数汇完。老陈把汇款记录依次展示给老白看,老白看完记录递给他两张纸和一根笔,命令道:“在这两张声明上签字。”

老陈暗想:你现在让我做什么我都配合你,等我安全离开了再来收拾你。当下看都没看纸上的内容就直接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我现在可以走……”老陈话音未落,就听脑后有风声传来,没等他彻底转过头,脑袋就被什么东西击中,登时被拍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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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6. 狡兔三窟

董锵锵愤怒地走出云哥的房间,没有任何迟疑地按下了110。

他的愤怒里既有对老陈的鄙夷,也有发自内心对老白的失望。这份失望比他想的还要深刻,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心里对老白是有很高期望的。他希望老白能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希望老白能越来越好,更希望他能一直当自己的人生导师和学习的榜样。

但这份期望现在破碎了。碎成了渣。

他没想到老白会是这种利欲熏心的人,简直跟雷兰亭一丘之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两者唯一的不同似乎就是老白没有像雷兰亭一样算计过他,或者算计过但他并不知道。

在看到董锵锵一系列的表现后,从屋里追出来的云哥有种说不出的内疚感,想到自己前两天还不客气地数落过董锵锵,她不禁感到羞愧。

等待电话接通时,董锵锵无意瞥了云哥一眼,见对方正迷茫地望着自己,误以为她在担心,急忙解释:“马上就通了。”

被董锵锵看到自己在盯着对方,云哥脸一红,赶忙把脸转向另一侧,同时安慰自己说,走廊里的光线昏暗,董锵锵可能并没注意到她的注视。

“老白说的……可能么?”云哥担心地问道,“就是最后(老陈)他什么事都没有就被放了。”

“虽然我不知道最后会怎样,但(这事)交给警察处理肯定是最稳妥的,也是唯一的合法途径。你不要听老白怎么说,他已经鬼迷心窍了,私了是有极大风险的,还违法。”董锵锵说道。

“但万一……”云哥还想继续问时,董锵锵的手机接通了,他赶忙制止云哥继续往下说,同时快速地跟接警员描述自己的麻烦。

“这里的地址是什么?”说了几句后,董锵锵猛地转头问云哥,但云哥还陷在刚才的思绪中,没有任何回答。直到董锵锵拍了她肩膀一下,她才如梦初醒,“哦,这是……哥特大街……15号。”

董锵锵放下电话:“对方说十分钟内就到……”话刚说了一半,董锵锵就惊异地发现,云哥站在原地,浑身颤抖,无助的样子像极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艘马上就要被海浪吞噬的小船。

董锵锵迈步走上前,轻声安慰道:“已经过去了。”

他的话让她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噙着的泪水说话间就要掉下来,但在董锵锵面前哭又让她感到尴尬和没面子,她忍不住转过身,用手背快速地把眼泪抹掉,然后再次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董锵锵的双眸。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好像星星一样闪着清澈的亮光。

董锵锵让云哥盯得很不自在,耳旁仿佛听到劈啪作响的电火花声。他不敢看云哥的眼睛,把视线挪到了走廊里堆放的杂物上,同时搜肠刮肚地想再找个什么话题,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哥的猫不知何时趴在了杂物堆的顶端,它虎视眈眈地盯着董锵锵和云哥,好像嗅出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屋门一开,老白拿着相机和老陈的皮包走了出来。在骤然看到董锵锵和云哥站得很近后,他的脸上露出些许的惊讶。

董锵锵见状赶忙退后一步,同时大声辩解道:“我已经报警了。”

老白对董锵锵的举动似乎毫不意外,他满意地轻点了下头,赞道:“很好。我本来也打算让你报警来着,那就过来帮忙吧。”

“你本来也打算让我报警?”董锵锵的脸上现出疑惑不解的表情,他不知道老白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还反对我报警吗?”见只有老白出来,他又接着问道:“他呢?”

老白没有回答董锵锵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走进了他的屋子。

不到半分钟,他两手空空地快步走了出来,见董锵锵还站在原地,催促道:“赶紧过来搭手。”

董锵锵和云哥疑心重重地跟在老白的身后再次走进云哥的房间,见老陈一动不动地伏在桌面,云哥吓得用手捂嘴,站在原地寸步不动。

“我没杀他,你们不用害怕。”老白解释道,“他还活着呢。”

董锵锵走过去探了探老陈的鼻息,对方的气雄厚绵长,确实没挂,他这才松了口气,冲云哥点点头,示意老白所说不虚。

“我抬手你俩各抬他一只脚把他抬到我屋,”老白命令道,“咱们抓紧时间。”

“我们为什么要把他抬出去?”董锵锵不解道,“一会儿警察就来了,直接把他拉走不就完了?”

“因为一会儿不能让警察带走他。”见董锵锵和云哥还是站着不动,老白只能继续解释,“他刚才给我转账了。”

“你真拿了他的钱?”董锵锵就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头顶,他往前一步蹿到老白面前,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咱们仨这回谁都跑不了了。”说完,他颓丧地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愤怒地喘着粗气。

云哥目光呆滞地也坐了下来,却是一声不吭。

老陈看了眼表:“如果咱们能在警察来之前就把他挪到我屋子里藏好,同时把报警时的话术统一一致,我保证咱们仨都不会有事。你们俩都了解我,当然云哥可能认识我更久一些,你们都好好想想,我有没有骗过你们?”他摊开手问道。

董锵锵往后瞄了眼云哥,云哥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你凭什么保证我们不会有事?”董锵锵质疑道,“就算警察没看出来,你让他用转账的形式给你钱,怎么保证他回国了不反咬一口?”

“虽然他给我转了账,但转账的目的并不是把他的钱给我个人,而是他委托我把钱捐给WWF世界自然基金会德国部,这是他刚才签的中文委托书。”老白说着,把两张纸递给了董锵锵,“第二,我们现在报警,跟警察说明事情的经过,同时把嫌疑人老陈的随身物品比如他的皮包交给警方,皮包上有他的DNA或者指纹,能证明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但咱们不能把老陈交给他们。第三,刚才拍晕他后,我给他拍了几张跟大卫雕像比较接近的特写照片。我会把这些事都告诉他,如果他决意去告我们,那他就要做好身败名裂的准备。最后,如果你俩还不放心,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除了他包里的5万马克外,剩下的62万人民币都转到了我的账户里,与你们两人无关。如果以后真的出事,他也只能告我一个人。这样能让你们放心了么?”

这番话说完,董锵锵和云哥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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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7. 千虑一失

尽管老白言之凿凿,但董锵锵还是忍不住担心,穆勒翻脸不认账的事就好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万一老陈倒打一耙或老白有考虑不周的地方,那他们仨就得手挽手去坐牢了。

董锵锵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心底感到害怕。

他想跟老白划清界线,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老白之前给过他很多帮助,现在割袍断义颇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

见董锵锵闷不做声,老白猜到他的疑虑,直言道:“成,明白了。”说罢,他弯下腰,把老陈的左臂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再用右手撑住老陈的胳肢窝,然后缓缓站起身,一点点地朝门口挪去。

老陈的体重远超老白,还没走到门口,老白的头上就全都是汗珠了。

董锵锵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还是没下定决心,就在他犹豫之际,云哥突然站起身,快步朝老白走去。突然,她的脚把地上的某个东西踢飞了出去。

云哥快走几步,拾起地上的东西直接扔到了兜里,然后走到老白身边:“我帮你。”

“好,咱俩一人一边。”老白吩咐道。

董锵锵目送着老白和云哥消失在门口,心中五味杂陈。

几分钟后,老陈被捆住手脚、嘴里塞布地扔进了老白的大衣柜。整个过程中,老白和云哥谁都没说话,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确认老陈肯定跑不了后,两人再次回到云哥的房间。

“一会儿警察来了,不要说你给他开的门,就说他潜伏在屋子里的。也不要说你们认出了老陈,明白么?”老白不放心地叮嘱道,“其他都可以讲。”

云哥没作声,抬头看了眼董锵锵,似乎在征求他的看法。哪知董锵锵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地走出了房间。

老白没理会他的态度,继续嘱咐道:“作为证据,刀可以给警察,上面有老陈的指纹,对咱们是有利的。但老陈的皮包我想还是留下更好,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他以后改口,我们也有更多的证据再提供给警方。”

他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警察来了,下去吧。”老白最后提醒道,“记住我刚才的话。”

三人刚走下楼梯,老白第一个发现,本来躺在楼梯口的周志海不见了。

三人的冷汗刷地都下来了,云哥登时就急了,失声道:“(周志海)他不会听到咱们刚才所有的谈话吧?”

几乎同时,董锵锵和老白也都在心里提出了这个问题。

老白这时猛地想到,他刚才好像是开着门跟老陈谈条件的。他懊悔地用手使劲拍了一下楼梯扶手。百密一疏!自己真是太大意了!他怎么能把楼梯口这个傻叉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门铃声更急促了。“我们是警察。里面有人吗?”门外有人喊道,“请开门。”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董锵锵。他首先想到,如果刚才周志海听全了三人所有的对话,那自己一直反对私了、坚持报警的态度肯定是安全的。但他转念又想到,周志海是被自己给推下楼的,如果周志海站在老陈那边,故意捏造不利于他的证词,他能怎么办?

无解。

董锵锵蓦地意识到,事到如今,他很可能要被迫按老白的剧本往下演了。

“虽然老白跟老陈谈条件时是开着门的,但我认为周志海并没听到咱们仨的对话。首先,他当时未必敢上楼。其次,就算他上楼躲到门外,也不可能同时不被咱们三个听到,他没那么机敏。我认为他最多也就是一直躲在一层偷听咱们对话,或者醒过来就跑了。”董锵锵分析道,“我们不用自己吓自己。”

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云哥,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老白。

老白点头同意:“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先报警吧。”

两名德国警察先分别检查了董锵锵和云哥的伤势,接着分别跟三人采集了口供,又把刀和其他物证整理入袋,最后给现场拍了照片。

“你们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现在还需要你们的伤势证明。”一名警察问道,“你们叫救护车了么?”

“没有,我们先报的警。”云哥怕董锵锵说错话,抢先道。

“那我现在叫救护车过来,你们跟救护车去急诊医院处理伤口,明白了么?”警察的态度很友善,“急诊医院会把你们的伤势报告提供给我们。”

“谢谢。”三人齐声道。

警察离开没多久,救护车就来了,董锵锵把云哥先扶上车,没跟老白道别就猫腰也钻了进去,并顺手带上了车门。

云哥透过救护车的尾窗跟老白挥了挥手,老白冲她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云哥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等老白回到屋里,却见老陈正趴在地板上倒气,双手还缚在后面。他走过去一把将老陈扶起,然后松开他的绑绳,又拿掉他嘴里的布,最后递给他一根烟。

老陈惊魂未定地看着老白,不知他在想什么,不敢伸手接烟。

“刚才警察来过又走了。”老白又让了一次手中的烟。

老陈不知所以,但听到警察走了还是松了口气,颤巍巍地接过了烟。

“可能你现在还迷糊,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没关系,你只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就可以了。”老白给他点上烟,顺手又给自己着了一根,“我们已经报警了,但没有说是你。如果你回去后报警,那我们也会在这边联系警方,证明你就是今晚行凶的人,同时我们还会提交更多证物给警方。一旦你以后再入境德国,德国警方就会第一时间找你谈话甚至直接抓你。如果你打算告我,我会出示你刚才签署的委托书给警方,声明你是自愿转给我钱的。最后我还会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甚至发到你住的和你办公的地方。”老白吐了个烟圈儿,把数码相机递给老陈。

“什么……照片?”老陈疑惑地接过相机,一眼就看到液晶监视器里匪夷所思的照片。他越看越吃惊,最后又羞又怒,愤怒地想把相机摔到地上,但老白的眼神告诉他这么做的后果是很可怕的,他只能郁闷地把相机扔到了旁边的床榻上。

“我已经把这些照片传到了网上,如果你告我们仨中的任何一人,这笔账都会算在你头上。”老白想让老陈彻底死心。

“我手腕……实在疼得厉害。”老陈疼痛难忍,哀求道,“请你帮我叫辆救护车吧。我发誓不会说的。”

老白低头看了一眼,老陈的手腕肿得像个包子,看来董锵锵那一下砸的着实不轻。当下帮他叫了辆救护车。

“能不能请你陪我去医院?”老陈看着自己的手腕,为难道,“我不懂外语。”见老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他又急忙补充道:“我愿意付费。”

等董锵锵和云哥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云哥和两人道了声晚安,就回屋休息了。

董锵锵和老白回到屋内,面对面坐着,气氛变得很尴尬。

“你手怎么样了?”老白端详了一下董锵锵的手臂,关心道,“严重吗?看样子医生已经给你换过新纱布了?”

“是的。”董锵锵把路上想好的话和盘托出,“明天他们就回国了,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而我的考试成绩周三就能出来,所以明晚我就回汉诺威。”

老白没想到董锵锵会这么急着走,愣了两秒,马上反应过来董锵锵心里对自己已经有了看法,不愿在此久留,当即和善地笑了笑:“也好,学业要紧。”

见老白没有不悦和为难自己,董锵锵忽然有些莫名的心酸。

“那明晚我给你送行,”老白言辞恳切,“算是感谢你这次拔刀相助。”

董锵锵还想婉拒,老白已经迈步出了屋。

事情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望着窗外的月色,董锵锵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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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 人至察则无徒

星期二一早董锵锵醒来时,老白并不在屋里,董锵锵不知老白是一晚没回来,还是回来了又很早离开了。

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帮上,轻轻转动手臂。昨晚医生帮他敷了止血膏,睡前还有些隐隐作痛的伤口现在竟然已经不怎么疼了,看样子不会影响开车。

简单的洗漱后,他走进厨房打算给自己弄点吃的,却意外地发现餐桌上已经摆了一桌丰盛的早餐,不用问,肯定是老白弄的。

牛奶盒下压着一张纸条:我去投促局了,有事电联,晚上海恩斯鲍尔(Haxnbauer)餐厅见。留言下写着餐厅的地址。落款是老白。

投促局肯定是9点才开门,现在还不到7点,老白摆明了是故意躲着自己。董锵锵心知老白是顾着两人的交情才这么做的。他叹了口气,把纸条放下,刚拿起面包,云哥推门走了进来。

她的半边脸有多处淤青和浮肿,嘴角伤口的痂还是鲜红的,看起来触目惊心,可想而知老陈昨天下手有多重。

董锵锵把纸条推到云哥的面前:“晚上老白请饭。咱们一起吧。”

云哥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纸条,眼皮都没抬,道:“没说请我。”说完拿起两片抹了草莓酱的面包走出了厨房。

7点整,董锵锵开车载着云哥去了酒店。

云哥戴了一副超大的黑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跟前几天的淡妆相反,她的脸上抹了肉眼可见的厚厚一层化妆品。虽然负了伤,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招呼众人和讲解今天的行程安排,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明显不同。

由于众人晚上不再回酒店,所以由董锵锵负责帮大家退房。

董锵锵正在前台办退房手续,冷不丁有人在他身后问道:“董哥,我爸昨晚出事了你知道吗?”

董锵锵没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陈夏,幸运的是陈夏在他身后,看不到他脸上的尴尬。“昨天饭后你爸说想自己逛市区,坚决不让我陪同,所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你帮他报警了吗?”陈夏晃到董锵锵的面前,追问道。

董锵锵强装镇定,微笑着把手里的一摞护照递给前台的服务员:“这些(人)全都退房。谢谢。”

“我问你呢。”陈夏看起来有些急,“你到底报没报?”

“当然报了。”董锵锵虽然回答了,却不敢看陈夏的眼睛。

“那警察怎么说?”陈夏期待地望着他,“能抓到么?”

“警察说这种事经常发生,破案需要时间,而且一般这种案子破案的概率比较小,如果对方还未成年,估计关几小时就得放了。”

“德国这边治安都这么差么?”陈夏靠在柜台边上,不满地嘟哝道,“昨晚我看到他吊着绷带回去,把我吓了一跳。他说他走路时碰到几个小混混儿,包被抢了还挨了顿打,然后手腕就那样了。”

董锵锵顾左右而言他:“你去问问昕昕,看她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要是时间来得及,我今天送你们过去转转。”

“她就喜欢逛商店,旅游景点什么的她根本无所谓。哦对了,昨天她还给你买了件衬衣,说是感谢你救我。”陈夏说着把一个塑料袋放在前台的柜台上,拍了拍袋子,“我先上车了,你记着拿哈,别忘了。”

董锵锵一瞬间很想哭,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陈夏。

所有人的房间都退了,除了老陈。

董锵锵正琢磨要不要让前台给老陈打个电话,老陈一手拉着行李箱迈步走了出来。

他也戴着一副墨镜,脖子上吊着绷带,手腕处还裹着纱布,看了眼目瞪口呆的董锵锵,微微颔首,然后把自己的护照递给董锵锵,命令道:“帮我退房。”说罢直接走出酒店大门。

由于众人晚上要坐飞机回国,所以白天的行程安排主要是观光,比如宝马博物馆,奥林匹克公园,市政厅,大教堂等著名景点。云哥虽然努力表现得跟前几天一样,但董锵锵能看出来,她比之前要蔫了很多。

董锵锵暗想:老陈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不知她何时才能走出心理阴影。

经过连续近两周的旅游,众人都显出不同程度的疲态,虽然人在景点,但基本也就是走马观花地随便看看,间或拍几张照,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董锵锵提心吊胆了一天,担心老陈会找自己的麻烦,尤其是看到警车和警察时,他总有一种错觉,就是老陈会扑过去报警,然后让警察抓住自己、云哥和老白。但直到傍晚他把众人都送到慕尼黑机场,老陈表现得都很正常,即使看见警察,也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最后分手入闸时,老陈专门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道:“我记住你们了。我会再回来找你们的。”说罢,转身朝闸里走去。

董锵锵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潜台词,大声质问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老陈没有作答,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等从机场赶回市内办完还车手续,时间已近20点30分,董锵锵还车时收到老白打来的电话,问他和云哥到哪儿了。云哥推说头疼不舒服,准备回家休息。见要一个人赴约,董锵锵马上也不想去了,一来觉得别扭,二来就他去他怕给吃成了散伙饭,想找个借口时却被云哥劝住了。

“老白对你真的很不错。”云哥劝道,“我知道他昨晚的做法让你很难接受,但他并不是为了自己。我希望你能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董锵锵还在品着谚语,云哥已经转身上了公共汽车。

海恩斯鲍尔(Haxnbauer)是一家慕尼黑本地的老字号,据说也是百年老店,位于慕尼黑的老城区,董锵锵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

餐馆的内装跟HB皇家啤酒馆差不多,董锵锵心里有事,对这些浑不在意。

服务生直接把他带到角落里的老白桌前。

老白对云哥没来似乎毫不意外,客气地让服务生把酒水和主食上齐。

“你来那天我说过,你走的时候我要请你喝酒。这家餐馆虽不如HB有名,但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特色餐馆。当然,它家的特色菜之一也是猪肘,我记得你爱吃这道菜,所以今天专门给你点了两个,再打包一个带走。另外你今晚不用开车,所以我专门点了慕尼黑最有名的Paulaner啤酒,希望你喜欢。”

“谢谢。”董锵锵客气地点了点头,“麻烦了。”

礼貌是一种修养,但也是一件武器,它可以很自然地拉开你和你不喜欢的人之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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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9. 相逢意气为君饮

老白本想用慕尼黑30多个经典啤酒的品牌作为话题展开聊天,让气氛更融洽自然,但见董锵锵如此客气,猜他仍有较高的抵触情绪,于是停止往下说,转而开始铺餐巾。

好在餐馆里还有舒缓悠扬的轻音乐,只是坐着也不会很无聊,不一会儿的功夫,酒菜就上齐了。

老白端起酒杯,一脸诚恳:“这次很感谢你从汉诺威过来帮忙,很遗憾因为家务事没合作成。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歉意都在酒里,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董锵锵开了一天车,中午也没怎么太吃东西,胃里空空。而且他思绪烦杂,也不想喝醉。当下端起酒杯,礼貌地小抿了一口,只觉一股明显的苦味顺着嗓子直灌而下。

虽然董锵锵对酒并不太懂,但他也知道入口苦的啤酒代表啤酒花多,越苦的啤酒价格越高,这说明他喝到了货真价实的好啤酒。

他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跟老白喝酒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们还有着“相逢意气为君饮”的惺惺相惜,但现在的他只有苦味的“道不同不相与谋”。

雷兰亭是单飞多挣钱,老白是替云哥要更多的补偿,他和双方闹僵都与钱有关,问题会不会出在他董锵锵的身上?

这个问题让董锵锵在一瞬间变得困惑起来,他怔怔地望着手里的酒杯出神。

“你还好吧?”见董锵锵的状态不太对,老白关切地问道。

“我……可能不能待太久,火车一会儿就开了。”这个理由很生硬也很可笑,但董锵锵确实想不出来其他既能离开餐馆又不会跟老白闹得太僵的借口。

他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想跟老白断交的。

老白对董锵锵冷淡的原因心知肚明,知道董锵锵今晚能来赴约已很勉强。他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做法有意见,而且是很大的意见。我昨天该说的也都说了,今天我就不再多解释了。这个你拿着。”老白说着,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牛皮钱包放到餐桌上推给董锵锵。

董锵锵猜到钱包里肯定装了钱,但他看都没看就把钱包推回给老白,婉拒道:“谢谢。云哥付过我工资了。”

“这不是你的工资,”老白夹起一片生菜放进嘴里,把钱包又推了过去,“是云哥给你的……一点儿心意。”

“你是说……销售提成?”董锵锵颇有些意外。云哥确实付了他这几天当司机的酬劳,但并没提过更没给过他一分的销售提成。董锵锵以为是老陈的事让她心烦意乱忘了这事,所以并没跟对方要,却没想到云哥会让老白转给他。

“一共3万1千马克,你点点吧。”老白淡淡道。

董锵锵没预期昨天购物村的提成竟会这么多,着实吓了一跳,但他的脑海里登时闪过一个念头,疑道:“这不是销售提成吧?”

老白没说话,啜了一口酒。

对方的动作证明了自己的猜测,董锵锵把钱包第二次推还给老白,斩钉截铁道:“我不要这钱。请你替我还给她。”

“对,你猜的没错。”老白直承道,“这钱是老陈给云哥的赔偿金里的一部分,62万是云哥的,剩下的5万马克是云哥给咱们俩的,分配比例也是她定的,你3我2。”

董锵锵把酒杯里的啤酒喝完,抹了抹嘴:“你今晚叫我过来就是这事吧?”

“这钱里不光有云哥的心意,还有我的感谢。”见董锵锵抗拒收钱,老白换了套说辞,“老张决定请我协助他在慕尼黑设立分公司,等公司开起来再说工作的事。”

“那恭喜你了。”董锵锵端起酒杯,“祝你以后越来越好。”

“谢谢。”老白觉得喝到嘴里的酒变得索然无味,没有一点甘甜。

两人沉默地喝着,却没人去碰桌上的菜。

“跟华菱的事你想好了么?”董锵锵把最后一口酒闷头喝掉,突然问道。

他的提问让老白不禁一愣,他分不清董锵锵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真的关心,隔了半晌才喃喃道:“我还在考虑。”

“别辜负那些爱你和关心你的人。”董锵锵抹了抹嘴,站起身道,“谢谢招待,撤了。”

“这些菜你一口没吃?”老白惊诧道,“你路上还好几个小时呢,不吃东西你扛得住么?”

“胳膊疼没胃口。”董锵锵晃了晃手臂。

老白知他故意不吃,只能抓起钱包硬塞到他手里,正色道:“那这个你一定收好。”

董锵锵掂了掂钱包,忽然笑了:“没想到这钱还挺招人烦的,既然咱俩都不想要,就麻烦你把它还给云哥吧。”他把钱包搁到桌上。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老白的脾气有点儿上来了,“你是觉得这钱脏还是觉得我太卑鄙?”

“都不是。”董锵锵正色道,“就像你之前告诉我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之所以不想要这钱,是因为它不是我该拿的,它不属于我。谢谢你的晚餐。祝你一切顺利。再见。”

见董锵锵往外走,老白慌忙站起身:“我已经问过开旅行社的事了。如果你实在不愿要这钱,我就用这钱注册一个公司,然后给你股份。”

“这钱不是我的,想怎么用你还是跟云哥商量吧。走了。”

“等一下,我送你去火车站……”老白有些懊悔自己刚才话说重了,想往回找补一下。

“留步吧,反正也没多远。”董锵锵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走出了餐馆。

看着一整桌未动筷的美食,老白无奈地叹了口气。

董锵锵熟练地在自动售票机上买好了回汉诺威的高铁票,然后溜溜达达往站台走去。

火车站的大喇叭里自豪地广播着董锵锵买的那趟高铁不会晚点,正当他庆幸半夜就能回到汉诺威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他:“董锵锵。”

董锵锵没转身,心里却“咯噔”一下:杜蓝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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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 站台

没等董锵锵转身,云哥就缓缓从他身后走到了他的面前。

跟分手时的着装不同,此刻的她换了一套淡蓝色的圆领修身连衣裙,衬得皮肤更加的白皙动人,一条细金项链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董锵锵的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董锵锵立刻注意到她除了坤包外,手里还拎着一个大纸箱。

“你怎么来了?”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打量起纸箱来。

云哥看出他的好奇,直接把纸箱递给他:“这是送你的。”

“一箱子钱?”董锵锵开玩笑地接了过来。倒手的功夫,纸箱里传出“扑棱棱”的声响,这让董锵锵更好奇了

“我能打开么?”他问道。

“当然。”

一个淡金色的金属鸟笼从纸箱里被拎了出来,鸟笼里是一只通体绿色的大鹦鹉,体长看起来约在35到40厘米之间。鹦鹉的前额有一撮金黄色的羽毛,两翅的边缘处还带着些许的亮红色。

见鹦鹉的腿上还缠着纱布,他马上想起昨晚那个撞向老陈的黑影。看来老陈的刀还是伤到了它。

董锵锵把鸟笼放回纸箱,不解道:“为什么把它送我?”

“我的猫和它老打架。我本来打算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再寻个好人家的,但德国人不懂鹦鹉,我怕他们再给养死。你俩有缘,那还不如送给你。”

“可我也不懂怎么养啊,万一没养好就罪过大了。”董锵锵担心道,“你还是拿到宠物医院吧。”

“那你明天送它去汉诺威的宠物医院吧。我要出门几天,没时间再送它去医院了,就麻烦你了。”云哥幽幽道,“对了,它腿上有伤,你别忘了先让宠物医生给它检查一下,检查费我放在纸箱里了,你别偷懒。”云哥把“检查费”几个字念得很重,似乎在暗示董锵锵什么,但董锵锵却没听出她的话外音。

董锵锵又推辞了几次,到最后见推脱不掉,只能头大如斗地接了下来。

“那它有名字吗?”他问道。

“我叫它小绿,但它可能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叫它它都不过来。”云哥笑着把头发别到耳后,“你可以再给它起个新的。”

夏夜的晚风很清凉,从站台拂过时,让人感到惬意舒爽。

风捎来了远处的火车鸣笛声。

“谢谢你的……”董锵锵刚想说“鸟”猛然觉得这么说很怪异,赶忙改口,“礼物。”

“不客气。”云哥若有所思地低头盯着脚尖小声说道。

捕猎让董锵锵的第六感变得敏锐,他已经察觉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量,萦绕在他和云哥之间。

董锵锵赶忙换了话题:“钱的事老白跟我说了,但我还给他了。他说他想开公司,可能会跟你商量股份的事。”

“那钱也不是我的,”云哥抬起头,莞尔一笑,“你俩定吧。”

高铁呼啸着进了站,带来一阵疾风,云哥的连衣裙瞬间被风吹得飘荡起来。

“我车来了。”董锵锵仿佛看到了救星,赶忙把视线移到了车上。

“那不耽误你了。你赶紧上车。”云哥的脸颊好像红了,“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我之前……”她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董锵锵拎起箱子,只觉得箱子沉甸甸的,没想到鸟和笼子还挺有份量。他挥手告别:“回去早点儿休息,有空来汉诺威玩儿。”

“我一定会去汉诺威的,等我到了汉诺威你别装不认识我就好。”云哥朝他摆了摆手,“回头见。”

董锵锵买的是靠窗的座位,当火车徐徐启动,窗外的建筑物也慢慢向后退去。

他所在的车厢里一个人都没有,非常安静。他靠在软硬合适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虽然闭上眼,但他眼前却好像多了块儿漆黑的超大屏幕布,这几天的经历好像电影一样依次播放着:从美轮美奂的新天鹅堡到一池碧水的国王湖,又从高耸入云的鹰巢切换到幽静神秘的魔法森林,以及高速上跟周志海的生死时速。当然最魔幻的还是昨夜跟老陈的那番对决。

闭上眼比睁着眼更累,董锵锵只能无奈地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是大片大片刀砍斧剁一般整齐的农田,皎洁的月光洒在农田上,董锵锵依稀能看到几辆农用车的黑色剪影孤零零地散落在农田的各处。

忽然,他脚下的纸箱里发出一阵“扑梭梭”的动静,董锵锵担心鹦鹉缺氧,赶忙打开纸箱,把鸟笼放到面前的小桌上。

鹦鹉很安静,一点儿都不聒噪,在笼子里转着圈儿的偷偷打量董锵锵。董锵锵猜测它的安静或者是因为它所处的环境很陌生,或者是因为它的腿伤。

他正要把纸箱的盖子合上后挪到桌下,忽然看到纸箱底部有两包东西。

他疑惑地把手伸到箱子里,从里面摸出一个布口袋,以及一个牛皮信封。

董锵锵打开布口袋,往里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他索性把袋子里的东西小心地倒到了桌上。

一块儿表链断裂但表壳完好无损的男款劳力士从布袋里掉了出来。

董锵锵马上认出这是昨晚他从老陈手腕上打下来的表。

他放下表,又拿起信封,只见里面是一茬钞票和一张白纸条。

他径直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回头看。

董锵锵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同车厢最后面的座位上有个人戴着顶太阳帽背对着他坐着,他一时看不清头发的颜色。

董锵锵疑神疑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扶着座椅靠背慢慢朝那人走去。

当他终于走到那人面前时,他瞬间懵了,隔了半晌才喃喃地问道:“你……怎么也坐火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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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1. 同路人

见被董锵锵认出来,那人一把摘下帽子,一头乌黑的秀发从帽子里滚落出来。她反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坐呢?”

“这车是去汉诺威的。”见对方正是在火车站送自己鹦鹉的云哥,董锵锵一时没转过弯儿,傻乎乎地解释了一句。

“可我就是去汉诺威呀。”云哥笑看着他,“坐不起飞机就只能坐火车喽。”

董锵锵自然不信她的鬼话,毕竟对方可是开得起保时捷的人。

“你去汉诺威干嘛?”董锵锵坐到云哥对面的座位上,一脸茫然,“你不是住慕尼黑吗?那你现在怎么回家啊?”

“谁说我住慕尼黑就只能待慕尼黑了?慕尼黑又不是监狱,我也不是犯人,当然是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云哥假装不经意地打了下董锵锵的手背,“汉诺威有什么好玩的么?我之前就去过一次,没什么印象了,你给推荐下。”

“汉诺威……”董锵锵刚要回答,猛地想起鹦鹉和钱还扔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拍脑门,赶紧奔了回去。

云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站起身也跟了过去。

见钱和鸟都原封不动地呆在原地,董锵锵这才松了口气,和云哥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这表和这钱是怎么回事?”董锵锵把两样东西一把推到云哥面前,“都在纸箱里。”

“钱是你的工作提成。那表我用不着。”云哥一边检查自己的指甲,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可我已经有块儿表了。”董锵锵把表扔回布袋递给云哥,“这块儿还是你留着吧。”

“我留着那老东西的表算怎么回事?”云哥根本没伸手,“你要不喜欢就卖了吧,劳力士还能换几个钱。要不你扔了也行,反正我不要。”

董锵锵只能把布袋又放回桌上:“那钱……”

“1680(马克)是他们买东西的提成。另外1000(马克)是老白给你的。”

“老白让你给我钱?”董锵锵不解。

“你刚才不是在餐馆拒绝他了么?他就给我打电话,让我转交给你,说什么感谢你给他介绍工作的劳务费。”

董锵锵更困惑了:“老白知道你要去汉诺威?”

意识到自己口误,云哥赶忙岔开话题:“你跟老白是怎么认识的?”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了,难怪云哥劝自己去赴宴,而老白没见到云哥也没感到诧异,原来他俩早就通过信儿了。

“这事说来话长,改天再说吧。”董锵锵敷衍了一句想糊弄过去。

“反正还有几个小时才到呢,讲讲呗。”云哥站起身正准备伸个懒腰,董锵锵误以为她要坐到自己旁边,赶忙拦道:“那你坐好我再说。”

云哥猜到董锵锵的担心,心里暗笑,却还是依言坐回了原位。

董锵锵简述了他和老白相识的经过,但对老白和华菱的感情纠葛却只字未提,他不喜欢在别人背后谈论别人的隐私。

云哥关注的重点本来是老白,却在听完后转移了注意力。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佟乐乐也是老白的同学么?”

“对,他们都是学音乐的。”

“那她好看么?”云哥歪着头问道。

董锵锵猜测可能是刚才自己的描述不小心夸了佟乐乐,这才引起了云哥的关注。他答非所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去汉诺威做什么?我怎么这几天都没听你说起过?”

见董锵锵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自己的问题,云哥没好气道:“我想出去散散心不行吗?”

董锵锵被噎得半死,心想自己确实多余问,歉意道:“我就问一下,没其他意思,你别误会。”

“那她到底好看不好看?”云哥刨根问底的精神很足。

“嗯,好看。”董锵锵随口应了一句。

“那如果我俩站一起,你觉得谁更好看?”云哥终于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董锵锵早就学会如何回答此类问题,当即用手指了指车窗。

火车刚进入一条隧道,窗外一片漆黑。云哥瞄了眼车窗,车窗好像一面镜子,她不明所以地问道:“所以?”

“你可以问镜子(车窗),也许它能回答你。”

这个笑话太冷,冷得云哥足足愣了五秒才明白过来,她故意皱眉问道:“你是想说车窗是魔镜?还是想讽刺我是个老太婆?”

“我的意思是你的问题很难回答。”董锵锵仔细斟酌了一下,“你俩不分伯仲,各有千秋。对,各有千秋。”

云哥心知肚明董锵锵在打太极,但也只能幽幽道:“如果有机会,我想见见她。”

鹦鹉在笼子里踱着小方步走来走去,学舌道:“见见她,见见她……”

有限的话题很快就说完了,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都在等对方再开口,但后半程两人最终还是一路无话地到了汉诺威。

出了汉诺威火车站,时间已近凌晨2点,街面上空荡荡的,除了巡逻的警车闪着灯停在路边外,就只有零散的几名流浪汉蜷缩在街道的角落。

“离火车站最近的青年旅社就在三条街外,走路大概10分钟。如果你觉得青年旅社的条件差,也可以住酒店,不过市区的酒店最好也就是四星。如果不在乎条件,拐过那个街角就有一家三星的,走路3分钟就能到。”董锵锵一本正经地建议道,“我可以送你过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没有动静,一扭头,却发现云哥还站在原地没动地方。“你想好了么?青年旅社还是酒店?”他又问了一次。

虽然是夏天,但德国夜里的温度并不高,云哥没带外套,冷得抱着双臂:“你在慕尼黑老白让你住青旅或酒店了么?”

“没有啊,他让我住他家。”董锵锵不明白云哥为什么明知故问,“那晚你不是也在吗?”

“所以啊,他没打发你去住破酒店,”云哥脸红道,“你现在这么做合适吗?”

“那不一样啊,我俩都是男的。”董锵锵话一出口忽然就明白了,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去我家?可我住的地方就一间屋啊。”

“我现在一个人住有心理阴影,闭上眼就会看见老陈那张让人恶心的脸,所以我必须去有安全感的地方,但青旅和酒店都不能给我安全感。”

“可是……”董锵锵知道云哥应该不缺钱,但他没想明白男女授受不亲云哥干嘛要跟自己回去,他没好意思把下半句“就一间屋两人怎么休息”问出来。

“没有‘可是’,你现在带我过去就可以了,等到了地方我再告诉你。”云哥不由分说地伸手拦车,“这点儿肯定没公共汽车了,你赶紧打车吧,我都困死了。”

董锵锵心说:我不光困,我还饿呢。明明就有近的地方她不去,非要去我家,她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云哥虽然是妥妥的美女,但并不是董锵锵的菜,加上现在的他又饿又困,就想赶紧回家睡觉,所以对云哥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出租车很快就把两人扔到了董锵锵家的楼下。

等董锵锵付完车钱掏钥匙开门,云哥在他背后揶揄道:“没看出来你爱好还挺广泛的,住这种地方,挺有想法啊。”

董锵锵赶忙正色道:“我住这儿是因为这儿便宜,跟人品和爱好没关系,你别乱扣帽子。”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开门,我都困了。”云哥催促道。

门外的光线昏暗,董锵锵换了几把钥匙都没能开门,就在他准备再试一把钥匙时,伴随着一阵“突突”的摩托声,一束强光打到了他和云哥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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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2. 安全感

强光让云哥厌恶地把脸转向了另一侧,董锵锵手搭凉棚,眯缝着眼睨视着光源。

摩托声在两人身旁戛然而止,强光随即倏地熄灭,董锵锵只觉得眼前变得比刚才更黑了。

有人嘟哝着下了车,董锵锵马上听出是自己房东萨沙的声音,那另一人应该就是她的男友麦克斯了。

黑暗中董锵锵的视觉恢复得很快,随着高跟鞋声的走近,一脸浓妆艳抹、身着比基尼皮裙的萨沙出现在台阶下,董锵锵就觉得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儿蛮横地蹿了过来。

云哥不认识萨沙,小心地隐到了董锵锵的身后。

“嘿,董,你们也刚回来么?”萨沙慵懒地走上台阶。她刚一开口,董锵锵就觉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以为你不喜欢去舞厅呢。”她凑近道,“什么时候咱俩跳个舞?”

“唔,萨沙,我们没去舞厅,我们是刚打工回来。”见对方喝大了,董锵锵本能地退了一步。

两人说话的功夫,麦克斯一步跨上台阶,虎视眈眈地瞪了董锵锵一眼后,伸手把他扒拉到一旁,不耐烦道:“让开。”

见对方故意推搡董锵锵,云哥立刻从董锵锵身后闪了出来,怒目直视对方。董锵锵见状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别跟他吵。他是房东男友。”

云哥秒懂董锵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暗示,当即闭上嘴,扭头下了台阶。

麦克斯鄙夷地盯了云哥几眼,不满地扬手跟萨沙抱怨了几句,打开门晃悠着走了进去。董锵锵和云哥竟都没听懂他说了什么,萨沙扫了眼云哥脸上的伤,问董锵锵:“她是你女朋友?”

“哦,不,她是我……同学,今晚路过汉诺威。”董锵锵赶忙解释,“借住一宿。”

“OK,董,不管她是你同学还是朋友,如果她在这里住了超过3天,那就要交我房租。你那个朋友上次住了一周,我的水电费增加了特别多。这样肯定不行,对我不公平。你明白么?最多3天。3天。”她喷着酒气朝董锵锵比划了三根手指,然后依里歪斜地消失在楼梯。

“你这房东可真够奇葩的,住3天以上还要交房租?”云哥撇了撇嘴,不满地评价道,“她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穿的跟个那什么似的……”

董锵锵及时拦住她再往下说:“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奇怪,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说‘不是’?”云哥对董锵锵竟会为对方辩解感到惊讶。

时间已是深夜,董锵锵没吃晚饭,又累又饿,没力气再跟对方掰持,当下转身不发一言地上了楼。

云哥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都是怪人。”

虽然离家才几天,但董锵锵却感觉好像已经离开了很久。尽管平时在家并不觉得家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出一次远门后再回到熟悉的地方,他立即感到一种身心的放松。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一会儿去厨房(睡)。”他边说明边打开衣柜,把睡袋扔到沙发上,然后翻找多余的枕头。

云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举动,嗫嚅道:“能麻烦你件事么?”

认识云哥差不多有一周的时间,董锵锵还没听她说过软话,微微愣了一秒后马上猜到对方的问题,指着门外道:“出门右拐就是卫生间。”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云哥的脸好像又青又红刚落地的苹果。

“你如果饿了厨房里有方便面,我可以下两包再卧俩鸡蛋,正好我也饿了,咱俩一人一包。”董锵锵的肚子“咕咕”响了很久,他其实一回来就打算下方便面的,“不然太饿睡不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哦,我不饿。”云哥轻声道。

“不饿?”董锵锵把备用枕头扔到睡袋旁,“那还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说会儿话再走?”云哥难为情地问道。

云哥的声音低的让董锵锵以为屋子里有了蚊子,他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一想到火车站外云哥的话,他马上猜到对方这么说的原因:“你如果害怕可以开着灯,抽屉里有新眼罩。”

“其实我就想说说话,这样就不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又想到那晚的事了。”见董锵锵不接茬,她马上补充道,“聊什么都行。”

“聊天没问题,但我太饿了。这样行不?我去下包面,你先刷牙洗脸,等你都收拾完了,我也吃完了,咱们再聊,如何?”

“那你再进来时先敲门哈。”云哥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干脆咱俩拿手机聊。”董锵锵建议道,他想着这样他也能躺在睡袋里,不会太累,“十分钟后我给你打。”

两人很有默契地各忙各的,十分钟后,电话接通。

“你说我听。”云哥在电话接通的瞬间抢先说道。

一碗面加一个荷包蛋下肚,又躺在温暖舒适的睡袋里,董锵锵感觉整个人都缓了过来。

讲点什么好呢?他搜肠刮肚地认真想了一会儿,将自己和端木星浩在稻草人酒庄里诱捕野猪却差点失手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的口才一般,但胜在故事惊险,再加上故事也是发生在夜里,听得云哥心惊胆战。可一个故事讲完,云哥反而变得更精神了。

她央求他再讲一个,董锵锵只能把他、佟乐乐和雷兰亭去穆勒家打扫卫生的故事又搬了出来。

夜更深了,凉气裹着惨白的路灯光从窗外飘进了厨房。

董锵锵讲着讲着,听到电话那边没了动静,猜测云哥可能已经睡着,于是也挂了电话,又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地进入梦乡。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终于回到家的董锵锵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却连做了几个噩梦,且梦境一个比一个真实。

一张张面孔如梦似幻地在他的梦境中交相出现,陆苇,佟乐乐,雷兰亭,老白,陈雨,余姜海,云哥,周志海,新人老人一应俱全。

而在最后一个梦里,陈夏再次跌落水中。就在他伸手搭救之际,却被陈夏抓住他的手腕。对方大声质疑他手上戴的为什么不是他送他的欧米茄而是他爹的劳力士。董锵锵被问的哑口无言,一愣神儿的功夫,对方就在水中没了踪影,船上的老白和云哥齐声问他为什么没把人拉上来。董锵锵百口莫辩,正准备跳入水中一探究竟,就听到号声从背后传来。

他从梦中昏昏沉沉地醒来,感觉比睡之前更加疲惫,抬头看了眼挂在厨房墙上的表,才刚六点多一点,将将睡了三个小时。他有心再补个回笼觉,哪知鹦鹉竟开始学起窗外传来的公鸡打鸣声。

董锵锵扯下一片面包碾成面包屑丢入笼中,鹦鹉好似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将学打鸣的事抛诸脑后,闷头专心吃了起来。

董锵锵浑浑噩噩地再次倒下,但人却始终无法再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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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 放榜日

翻烙饼似的躺了半小时,缺觉带来的疲倦感就好像有人对着董锵锵的脸喷了口浓烟,还是烟丝质量很差的那种,呛得他喘不过气,仿佛随时都可能会窒息。

他索性从睡袋里钻了出来,跑到卫生间用最烫的水猛冲了十几分钟,这才觉得元神稍微恢复了一些。

虽然他不知云哥来汉诺威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老白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想和对方扯上任何关系。

可以肯定的是,董锵锵是直男,也不反感跟女生交往,只是一方面因为陈雨的原因他有些抵触再找新女朋友,另一个原因是他学业未定,能不能继续留在德国都是个未知数,前途未卜之际他也没心情草率地找女朋友打发时间,那样对人对己都未免太不负责,还不如多挣些钱来得实在,毕竟经济基础能决定很多事。

他记得汉诺威预科考试的成绩是可以通过预科的官网查的,但昨晚出来的太匆忙,笔记本电脑落在了屋里,如果进屋拿电脑肯定会吵醒云哥,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他给自己热了牛奶和鸡蛋,用全麦面包夹着培根和不太新鲜的蔬菜做了个卡路里含量低的三明治,又一样不落地给云哥也整了一份儿,再给鹦鹉撒了把面包屑,才拿着包出了门。

刚迈出厨房,他又折了回来,顺手抄起鸟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小楼。

路上他给汉斯去了个电话,问对方自己能不能去取车。汉斯很爽快地答道:“我一会儿去大学,正好可以把车给你。”

不到三十分钟,汉斯就赶到了大学皇宫主楼外。“这车很不错,”他赞许地拍了拍车身,“就是跑市区太浪费了。”

“谢谢。”董锵锵拉开车门,灵巧地钻了进去,又探出头来冲汉斯说道,“对了,有件事还得麻烦你。你能不能方便时再帮我留心找几个像弗莱舍尔那样的买家。”

“当然没问题,如果有这方面的信息,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自从把董锵锵介绍给弗莱舍尔后,董锵锵每个月都会给汉斯一笔钱。虽然钱数不固定时多时少,但白拿钱总会让人身心愉悦。汉斯心知肚明,很感激董锵锵,也为他留心过其他买家,但确实一直没找到更合适的主顾。

辞别汉斯,董锵锵本想去预科看成绩,又担心去的太早人家还没张榜自己扑个空,于是试探着联系了弗莱舍尔。听闻董锵锵回了汉诺威,弗莱舍尔热情地邀请他去猪场一叙。

以前董锵锵到弗莱舍尔的猪场总要坐很久的公共汽车,每次都无聊得昏昏欲睡。如今开上了自己的皮卡,从林间驶过时,若有似无的小风带着山野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喃喃细语。等到汽车重新驶回宽敞的大路时,他的眼前又是一片豁然开朗。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蜿蜒的公路,青绿的麦田,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情不自禁放声歌唱。

车子一路飞驰向前。

当弗莱舍尔看到董锵锵的皮卡时也不由吃了一惊,然后笑呵呵地点评道:“你这个年纪很少有人会喜欢这种车。”

“哈哈,我就喜欢这种卡车,”董锵锵坦承,“能拉货。”

弗莱舍尔蹲下瞄了眼皮卡的底盘,又研究了下汽车的发动机,眼中露出欣赏的目光。他合上车盖,轻轻拍了两下:“所以以后如果你再抓到野猪,你就能自己开车送过来了?”

“没错,那样就方便多了。”董锵锵笑了两声,言归正传,“上次我问您有没有朋友在慕尼黑,您说帮我查查……”

“咱们边走边说。”弗莱舍尔拉着董锵锵迈步走上田埂。

早晨的阳光虽然照在身上却一点儿都不暖和,甚至还有些冷,但董锵锵却觉得田间的风吹得他很惬意。

“慕尼黑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弗莱舍尔顿了顿,“但我(在)不莱梅有个朋友,他听我讲了你抓野猪的事后很有兴趣,想跟你认识一下。”

“那他也打算买野猪吗?活的死的都可以?”

“他肯定想要活的。”弗莱舍尔笃定道。

“那好啊,我没问题。”董锵锵忙不迭地同意,虽然他手里的野猪数量连弗莱舍尔的需求量都没满足,但多储备几个买家总不会是什么坏事,万一哪天弗莱舍尔不买他的东西,他也能有个备选,“我能和他直接聊吗?”

“你先听我说完,他虽然对野猪有兴趣,但他有额外要求。”

听出弗莱舍尔语气中的委婉,董锵锵马上猜到这个要求可能很有挑战。“请说。”

“我这个朋友不从事养殖业,而是餐饮业。他需要活野猪,但希望你能不用酒精麻醉的方式捕猎。”

“不用酒精?”董锵锵大吃一惊。这个要求在他看来已经不是大胆,而是近乎天方夜谭,“他意思是让我徒手抓?”

“据他说酒精会破坏野猪肉的鲜美。”弗莱摇着头舍尔斩钉截铁地答道,“他不能接受。”

董锵锵很无语,低着头缓步在田间走了一会儿,在经过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后,他终于抬头问道:“那价格方面您的朋友有报价吗?如果他的要求这么高,那他打算出多少钱买一头野猪呢?”

“具体价格还需要你自己去谈。”弗莱舍尔笑眯眯地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我只负责告诉你这件事。”

“就跟瓦格纳伯爵那次一样?”董锵锵眨了眨眼睛。

“差不多。”

“那他也像您一样有自己的放养林么?”

“我想他应该没有。”弗莱舍尔自豪地挥手道,“我这片山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那我是在不莱梅抓还是在这边抓一只给他送过去?”

弗莱舍尔摊开手,爱莫能助地笑了,董锵锵明白那笑的意思是说“这个也需要你自己去问”。

“那我想想。”董锵锵答道。

“你考虑考虑,不用着急。”弗莱舍尔双手叉腰,“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我能理解。”

辞别弗莱舍尔,董锵锵驱车直奔预科。

离预科主楼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时,董锵锵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预科的通知栏前。

最前面的一排人个子较高,这让后面个矮的人根本看不着,他们只能踮起脚尖使劲张望,仿佛空气中有只无形的手拉长了他们的脖子。

董锵锵停好车,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朝通知栏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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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 几家欢乐几家愁

董锵锵个子高,视力好,站在人群外也能清晰地看到印在不同颜色通知单上的、密密麻麻一行行的学生考号。没用几分钟他就在其中一张通知单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考号。他的视线顺着考号自然右移,一个德文单词跳入他的视线。

通过。

他知道预科入学考试是通过性考试,不会公布成绩,只写“过”还是“没过”。虽然考完通过算分他就已经估算出自己能考过,但看到蓝纸黑字的事实时,他还是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悬在他心头的达摩利斯之剑也在这一刻悄然落地,但想象中的激动却并未如期而至。也许是之前的各种奔波已经耗尽了他的激情,亦或是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董锵锵的脑海里连续闪出了大功告成、行满功圆、尘埃落定、水到渠成、一锤定音等多个成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激动的。

既然通过了考试,那9月份读经济系预科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看来他还有机会在德国继续折腾。

事不宜迟,先跟父母汇报一下,他们应该也等着急了。

董家苦预科成绩久矣。

他转身正要寻一个僻静地方给父母报喜讯,就见人群中突然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曲珊。

他刚要喊对方的名字,就见一个矮个男生紧跟在曲珊的身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董锵锵认出男生是曲珊的男友付柏宁。

董锵锵慢慢退到人群外沿,只见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后,付柏宁看起来很生气,眉头紧锁着拂袖而去。

曲珊伸手想去拽他却没拉住,付柏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这个场面多少让董锵锵有些意外和尴尬,他正要转移视线,却不料被转身的曲珊看个正着。

“董锵锵?”她的脸上露出很不自然的神色,“你也来啦?”

见被对方发现,董锵锵更不自然,赶忙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我来看成绩。”

“你应该过了吧?”曲珊幽幽道,“我记得你是当时第一个提前交卷的。”

“嗯,过了。你好像也是提前交的吧?”

“我是过了,但我男友没过。”曲珊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发愁道,“他刚才去查卷子了,德语还可以,但数学没过。”

“真可惜,”董锵锵遗憾道,“那只能再考一次了。”

“我也是这么劝他的,但他……”曲珊欲言又止。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安慰她,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董锵锵歉意道。

曲珊理解地笑了笑:“回头再聊。”说完,转身朝街角的汽车站走去。

“喂,董锵锵吗?”电话里传来王蜀楠兴奋的声音,“我过啦!”

董锵锵刚才想过要不要给王蜀楠打电话,但又担心万一对方考试没过自己这么打过去就等于故意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他可不想做这种情商低的事,却没想到王蜀楠也通过了考试。

“我简直太意外了!哈哈哈!”王蜀楠大笑道,“我本来觉得没戏了,但没想到竟然过了。过了!你能相信吗?”

在董锵锵的印象里,王蜀楠是比较老成持重的人,喜怒不形于色,看来她这次真的是太高兴了。

“那恭喜你啊,回来你得请客。”董锵锵一边打趣一边抬眼望去,却见远处曲珊愁眉苦脸地上了公共汽车,“你那边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这趟红酒销售之旅不是很顺利,今年不是一个红酒的好年份。”王蜀楠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伯爵这次出来倒没犯过病,也算是个收获吧,至少我看她的情绪还算可以。”

“她可能对这个结果心里有数,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吧。”董锵锵猜测道,“反正你多留心吧。”

“这次真要好好谢谢你。”王蜀楠不太会说话,只会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这反而让董锵锵感到对方的实在,“那等我回汉诺威咱们再细聊。”

董父董母听到董锵锵考过的消息似乎比董锵锵还高兴,尤其是董父,说了几句后又倚老卖老地教育起董锵锵来,董锵锵知道这次董父居功至伟,也就不反驳,安静地让董父说个痛快,最后还是董母看不下去,把董父打发出去买菜了。

听着电话里一家人热热乎乎开开心心地聊天,董锵锵忽然心生恍惚,印象里上次这么聊天好像还是他中学的时候,似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十年就过去了。

在董母的催促下,他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坐在车里,董锵锵渐渐冷静下来。

今天是8月15日,如果9月1日开学,那8月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月的打工时间了。他现在每月除了要负担房租、保险和生活费外,还要开始养车。当然,这是他自找的。毫无疑问,接下来的半个月想办法努力赚钱就是一等要事。

可喜的是,他现在不仅有驾照还有车,就算不能再带旅游团了(跟老白关系有些僵),他还能去劳动中介找找有没有需要车的工作,间或跟端木一起炒炒股,再不济还能去抓野猪。不管怎么看,他现在在打工上的选择都比他刚到德国时要好了很多。

他记得市区的那家劳动中介旁就有一家宠物医院,正好可以把鹦鹉拿过去让兽医帮忙检查检查。

半小时后,董锵锵把车停在了宠物医院的门口,先把鹦鹉交给了里面的兽医,然后才步行进了劳动中介。

他的运气简直好到爆,劳动中介里所有时薪超过9马克的工,不论长期的还是短期的,要驾照的还是不要驾照的,都在上周刚放出来时就被从德国各州涌到汉诺威的打工大军瓜分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时薪4或5马克的鸡肋工孤零零地挂在用工墙上。

这让董锵锵颇感无奈,看来想赚钱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去抓野猪。

他不死心地给约翰逊又去了个电话,哪知约翰逊却把他一顿好夸,直言自从董锵锵去过稻草人酒庄后,葡萄园里别说野猪,就连狍子刺猬都没再出现过。他感激董锵锵感激得一塌糊涂,董锵锵却越听心越凉。

当他再次回到宠物医院时,医生已经把鹦鹉的伤口处理得干干净净,还给鸟喂了食,又交待给他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卖给他一大包鸟食。

董锵锵付了费,拎着鸟笼刚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墙角的一只大铁笼。两只荷兰猪正幸福地在铁笼里你追我赶。

看着看着,一个念头忽然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个念头以前他只是隐约想过却没深究,但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有所顿悟,弗莱舍尔哥们的要求也许是可以实现的。

就在他站在原地恍惚时,手机铃声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我是冬一晴。你明天或后天有时间吗?我想去看看陆苇。”冬一晴开门见山地说道,“或者其他你方便的时间也行。”

董锵锵想了想,道:“那明天早上8点火车站门口见吧。我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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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 香饽饽

既然中介没工,董锵锵想干脆下午就去弗莱舍尔的放养林里试试手气,顺便检测下自己的新方法到底是否可行。

想到家里的冰箱已经空空如也,又多了张吃饭的嘴,回家前他又专门跑了趟超市,采购了足量的生活用品和各类食物,顺便又给陆苇带了些女生的日用品和小零食。

让他惊喜的是,ALDI超市竟然又开始供应高度数的伏特加酒了。德国超市虽然很容易就能买到各种酒,但高度数的伏特加却不是经常有货,属于可遇不可求。既然现在碰上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董锵锵非常干脆地搬了三箱扔到了付款台。

收银员是个面容青涩、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他和一众排队的德国人被董锵锵的举动弄得瞠目结舌,仿佛在瞅一个酒鬼。一个德国大妈小声嘀咕了几句后,厌恶地从结账的队伍中退了出去。董锵锵猜测自己可能被误解了,只能苦笑着把酒一箱箱地扔到了后备厢。

他把采购来的东西一样样地往厨房里搬,当经过自己屋的门口时,只见屋门忽地一开,云哥抱着手臂板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上午去哪儿了?”她气哼哼地质问道,“为什么不叫我?”

“我见你早上睡得香,就没好意思扰你。”董锵锵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地板上,“吃过早饭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所以故意躲着我?”云哥直言不讳地问道。

“我躲你干嘛?”董锵锵被问得哭笑不得,指着地上的酒和吃的说道,“我去慕尼黑好几天,冰箱都空了,所以赶紧去超市囤点儿货,顺道带鹦鹉去看医生。喏,医生说它再静养一个月就好了。”

看到董锵锵脚下的一堆东西,又瞥到鹦鹉脚上崭新的纱布和鸟笼旁的鸟食,云哥知他所言不虚。她目光一转,指着地上的酒问道:“你一人买这么多酒干什么?”

“哦,这些啊?”董锵锵顺手从箱子里拎起一瓶伏特加,拿在手里掂着转了一圈,“我不喝,这是打工用的。”

“打工还得喝伏特加?”云哥简直闻所未闻,讥讽道,“你蒙谁呢?”

董锵锵懒得解释,把手里的酒瓶放回箱里,然后把一串儿钥匙塞到云哥手中。“我下午要出去一趟,钥匙留给你,冰箱里有饮料。如果午睡或出去记得锁门。”他说完就要朝厨房走去,云哥一把抓住他胳膊:“你等等。”

“还有事儿?”

“你刚才不是说你不躲我吗?”云哥眨了眨眼,“我就想知道,什么工会这么急?刚回来就必须得去打?”

“不打工吃什么?”董锵锵摇头叹道,“你可别问我‘何不食肉糜’哈。”

见董锵锵避实就虚顾左右而言他,云哥断定他有事瞒着自己,跟着他也走进了厨房,追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的工是做什么的。”

“苦工有什么好说的,把自己弄得跟祥林嫂似的。”董锵锵自嘲地一笑,顺手拉开冰箱门,把手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码放在冰箱中属于自己的隔层上。

“没劲,小气。”云哥撇撇嘴,“爱说不说。”

“你大方,那你倒是说说你来汉诺威干嘛来了。”被云哥嘲讽的董锵锵不恼反笑,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听草莓味的汽水递给云哥,“如果你要旅游,我可以送你去市中心的旅游管理局拿点地图。”

“我来嘛,有公事,也有私事。”云哥打开饮料,故意卖了个关子,“比你坦荡吧?”

“你还有公事?”董锵锵故意嘲讽对方,但手上却也没闲着,眨眼间塑料袋里的所有东西都进了冰箱还码放的整整齐齐的。

“当然,公事就是考察汉诺威及周边地区的旅游市场。至于私事嘛……”云哥狡黠地一笑,“考察考察某些人。”

“你有同学在这边?”董锵锵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点橙汁,“UNI(大学)的还是FH(应用技术大学)的?”

“我这里没同学。”云哥往前迈了两步,离董锵锵近了一些。

“没同学?”董锵锵有些意外,又喝了口橙汁,“那你过来考察谁?”

云哥一句话没说,又往前走近一步,含情脉脉地望着董锵锵,脸上露出小女孩般的笑容。

橙汁从董锵锵的鼻孔里呛了出来,他忍不住扶着桌角剧烈地咳了起来。

云哥拍着董锵锵的背轻叹了口气。

“你快……忙你的……公事去吧,不用管我。”董锵锵伸手阻止云哥继续拍他,然后慢慢坐到椅子上。

“你这么着急轰我走是一会儿有女生要过来看你吗?”云哥想了想,“是佟乐乐吗?”

“我不是赶你。”董锵锵急忙撇清,“你看你那么忙,生意做那么大,我也是怕耽误你赚钱。”

“轰就是轰,不用解释。”云哥笑盈盈地托着腮盯着董锵锵,“不过本小姐并不着急走,还要再了解了解汉诺威的风土人情,等考察完了再说。”

董锵锵疑惑道:“你考察我干嘛?”

“了解一下你住的地方,你的朋友,你平时的爱好,然后判断你是不是合适的人选。”云哥说完又呷了一口饮料。

“人选?”董锵锵听的一头雾水,“什么人选?”

“成为我的合伙人。”云哥放下饮料正色道。

“合伙人?”董锵锵猛然想起上次老白好像说过,云哥手里有个旅行社,难道说……

“我的旅行社之前主要做南德,现在我想把业务扩展到北德。那样的话,我就需要一个信得过并且有业务能力的人。”云哥看出了董锵锵的困惑。

董锵锵当然不想成为她的合伙人,当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为什么?哪里不可能?”云哥眉毛一挑地反问道。

“我……马上就要上预科了,学业会很忙,可能无法帮你开疆拓土。”董锵锵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找的非常合适,他对自己的急智很满意。

“没关系,你主要负责假期的业务,不会占用你宝贵的学习时间的。反正你假期也需要打工,就像今天。难道不是吗?”云哥似乎早就猜到了董锵锵会拒绝自己,“还有其他原因吗?”她笑看着他。

“还真有。”董锵锵严肃地看着云哥,“其实我早就有合伙人了,就是老白,很抱歉一直瞒着你。”

“你跟老白?”云哥忽然抚掌大笑,“我明明记得你们已经分手了。哦,这么说好像有点儿怪,我重新说,你俩难道不是已经不在一起共事了吗?连他给你的钱都被你拒绝了。”

董锵锵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愁眉苦脸地吭哧道:“我们……在钱上有分歧,但那只是……暂时的财务问题,等他从慕尼黑回来我们还是要一起做事的。”

云哥似笑非笑地瞅着董锵锵,眼里饱含深意。

董锵锵被她盯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边猛灌饮料一边暗忖:我是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呢?

慕尼黑的酒馆里,老白忽然连打了三个喷嚏,他擤了擤鼻子:“真是奇怪,难道是华菱在念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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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6. 剑走偏锋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发现你很喜欢拒绝别人,不管是陈夏,我,还是老白。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云哥慢悠悠地拿起饮料却并不着急喝,而是开始观察饮料上的印刷文字。

虽然知道对方在故意卖关子但董锵锵还是对她的话产生了好奇心。“说明什么?”

“心理学说,爱拒绝别人的人通常从童年开始就是一个经常被拒绝的人,可能被你的父母,也可能被你的小伙伴甚至老师拒绝。这说明你的成长经历很不顺。”云哥分析道。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虽然很不喜欢对方的口气,但董锵锵不得不承认云哥的猜测很接近他的真实情况。

多年的工作经历让云哥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强,董锵锵的不安被她尽收眼底,她马上改换话题。

“另外说明一下,作为公司的合伙人,上班期间除了每月有工资外,还会有额外的提成。怎么样?够有真诚吧?所以我希望你的答复也是(真诚的)。”

董锵锵知道德国大学每年平均有近5个月的假期。5个月都有工资,这招确实太有诱惑力了。

见董锵锵沉默,云哥微微一笑,知道攻心战有了效果,乘胜追击道:“作为奖励,如果我早一天得到答复,我就早一天搬出去。如果你现在就同意,那我可能不到3天就会从这儿搬出去,那样你就不用再替我交一份房租了。”

董锵锵心想:我本来也没打算替你交房租。

“好了,你慢慢收拾吧,我要回屋休息了。”云哥以手掩嘴打了个呵欠,转身朝外走去,“好困啊。”

由于下午要去捕猎,董锵锵不敢怠慢,赶忙趁云哥休息前把自己的笔记本和一众工具从自己的房间里取了出来,看到又是网又是套锁的,云哥不禁疑窦丛生:“你下午是去打猎吗?你不是说你要去打工么?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董锵锵把超市买来的海鲜炒饭一股脑地倒到了锅里,将油烧热,三下五除二就炒了满满一大锅出来,然后边吃边在电脑上复习德国人教的结绳套的方法。

等到复习完毕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检查了一遍要带的工具,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就在他将要走下楼梯时,他的屋门一开,换了一套运动装的云哥英姿飒爽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董锵锵吃惊地看着她走到面前,疑道:“你干嘛?”

“跟你去打工啊。”云哥朝楼梯下一努嘴,“走吧。”

“你不能去,那里危险。”董锵锵好言劝道,“你在家上网吧,或者去逛街也行。”

“你能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去?”云哥望着天花板耍无赖道。

“人家女生都是喜欢逛街啊,买东西啊,你怎么……”董锵锵颇感无奈。

“呦,看来没少跟女生逛街啊,可以呀……”云哥揶揄道,“你这么紧张是不是怕我误了你的好事啊?”

“我怕什么?”董锵锵从她身边走下楼梯,“你要不害怕你就跟着,不过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到时有危险我可管不了你的安全。”

“你经常这么吓唬女生吧?”云哥跟在他身后追问道,“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特害怕,这样才能激发你的保护欲?”

董锵锵懒得再搭理她,径直朝皮卡走去。

“这是你的车?”看到皮卡,云哥的眼睛烁烁放光。

“不错吧?”董锵锵洋洋得意。

“啧啧,我本来以为你就是穷,没想到还没审美。”云哥叹气道。

董锵锵被噎了个半死,想反驳却找不到词儿。

云哥摇摇头:“算了,凑合了。”说罢,猫腰坐到了副驾上。

“你坐这儿?”董锵锵愣了,“这儿不能坐。”

“为什么?”云哥低头系安全带,没理会他的禁令。

“这是……汽车上最危险的位置,”董锵锵煞有介事地说道,“德国交管机构做过调研,说副驾位置的危险系数是最高的,其次是驾驶员的位置。而最安全的是驾驶员后排的座位,倒数第二安全的是副驾后排的座位,而后排中间的……”

“哎,你这人怎么那么啰嗦,我这不是系上安全带了么?你开慢点儿就行了。”云哥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我有人身意外险,出了车祸也不会赖上你。赶紧走吧。真婆妈。”

董锵锵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真是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

路上的风景很好,路又平坦,云哥的兴致很高,动手翻了一下手套箱,发现董锵锵的车里竟然一张CD都没有,不禁大失所望,但马上又释然,开始轻声哼唱起来。车子转过几道弯后,她的歌声变得愈发响亮。

董锵锵的耳朵很好使,听出她唱的是一个女歌手的作品《站在高岗上》。

这首歌的韵律很强,调儿也不低,但让董锵锵意外的是,云哥的音色明亮通透,最后的高音部竟然轻轻松松地就甩了上去。

“唱的不错啊。”董锵锵夸奖道,眼睛继续专注地看着路面,“学过唱歌?”

“难得听见你能夸人,真让我受宠若惊。”云哥眉毛一挑,“想学可以拜师,我可以教你,收费不高,还不用磕头。”

董锵锵笑笑,一打方向盘,车子朝着弗莱舍尔的农场笔直地驶了过去。

听完董锵锵的要求,弗莱舍尔疑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当然,只要一头就可以,最好年轻些的。”董锵锵补充道,“我可以按小时付费。”

“那倒不用,你只要按时把它再送回来就可以。但是,”弗莱舍尔面色严肃,“董,如果你让它跑了,就要按价赔偿我2000马克。”

“没问题,”董锵锵满口答应下来,“签合同吧。”

没等董锵锵放下笔,农场员工已经牵来一头又白又粉的猪。

董锵锵打量了一下猪,侧头问弗莱舍尔:“它符合我刚才说的条件吗?”

“当然。现在是它的最佳时期。”弗莱舍尔把猪赶到一个小铁笼里,又把铁笼放到一台手推车上交给董锵锵,“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董锵锵把皮卡开到放养林的最外沿,把铁笼放到手推车上,朝林子的深处走去。

虽然已是下午,但太阳光依旧温暖,林间的景致很美,空气中甚至带着一点点土地的腥气。

董锵锵把铁笼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后,开始动手安置计划中的陷阱。

云哥捂着鼻子站在董锵锵的身后,皱着眉头问道:“别告诉我你指望用这头母猪吸引别的猪过来?”

“为什么不呢?”董锵锵头也不抬地摆弄着手里的绳套,“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是自然法则。”

“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工作?”云哥指了指地上的铁笼,绳子和网,语气似乎很不屑。

“没错。”董锵锵终于设置好了几个不同的绳套,随手试了试,绳套的灵敏度很高,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回头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么做合法么?”云哥质疑道。

“据我所知是的。”董锵锵说完环视了一下四周,把几个绳套的另一头都甩过了离地几米高的一根粗树杈,然后攥着那些绳头开始爬树。

“我只能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怪人。”云哥盯着他的背影悻悻道。

“杜小姐,如果您点评完了就麻烦您尽快找棵能爬上去的树,否则一会儿野猪来了,我可救不了您。”董锵锵趴在树干上,幸灾乐祸地瞅着脚下的云哥。

“你……”云哥差点没气晕过去。

两人说话之间,一大片云彩慢慢飘到放养林的上空,林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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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7. 捉猪小队3.0

云哥不愿跟董锵锵选同一棵树,于是爬到另一棵树上。虽然两棵树隔着有段距离,但董锵锵伸手还是能勉强能够到对方的树枝。

半个小时过去了,林子里再度放亮,但野猪却并未如期而至。

“你这到底行不行啊?”云哥趴在树上打了个呵欠,“就你这破工真不如给我带团呢,有收入不说,还能多……”

董锵锵上树前在铁笼里扔了一小块儿诱饵,希望借助母猪和诱饵的双重气味将林间的野猪吸引过来,但根据现在的情形看,他的想法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

母猪早把笼中的诱饵吃了干净,此时正奋力用鼻子去拱铁笼外地上的青翠野草,似乎还没吃饱。

董锵锵从树上一跃而下,刚掰了一块儿诱饵丢进铁笼,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他假装蹲下检查铁笼,然后若无其事地快速转头环视四周。

就在这一瞥之间,他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一片矮树丛中,有双亮晶晶的东西在盯着自己这边。

董锵锵没料到野猪(或野生猪)竟会如此聪明,在靠近的同时竟没发出一点声响,不由暗暗吃惊。

但他毕竟不是第一天捕猎,在这方面不能说是身经百战但至少也是临危不乱,当即手脚并用不到一分钟就回到了树上。

云哥还在自顾自地损着董锵锵,却见董锵锵对她摆手做噤声的动作。她正要再挖苦两句,就见董锵锵用食指指了指下方的矮树丛。

顺着董锵锵手指的方向,云哥转头仔细张望了一会儿,疑道:“我应该看见什么么?”

“野猪在那边那个矮树丛里。”董锵锵小声道。

“哪有儿啊?”云哥不相信,“那它怎么不出来?”

董锵锵刚要解释,手机“嗡嗡”地响了,他赶忙稳住身形,从兜里掏出手机。

“说。”见是端木来电,董锵锵略微松了口气。

“那票快翻倍了,说话就能两马克,你说我卖不卖?”电话那头传来端木兴奋的声音,“卖了怕继续涨,不卖又怕跌回去。”

“我不知道,”董锵锵压低嗓门,“我现在有事儿,不在电脑旁。而且就像上次说的,我最快也只能明天早上才能下单。”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还打上电话了?”云哥嗔怪道。

“哎,谁在你边上?”端木的耳朵很好使,一下听到云哥的声音,“是佟乐乐吗?”

董锵锵注意到地面的矮树丛一阵晃动:“回头再说哈。”

“哎,你小子别挂……”端木话音未落,这边董锵锵已经挂了电话。

他们充满期待地瞪着树丛等了五分钟,但树丛却没任何动静了。

董锵锵顺手折下一根粗树枝,瞄准树丛扔了过去。

他的准头很好,但并没有野猪从矮树丛里跑出来。

又等了十多分钟,董锵锵大着胆子跳下树,抄起地上的一根粗树枝缓缓朝矮树丛走了过去。

他清楚地看到,之前的那双亮晶晶的东西从树丛里消失了。

董锵锵很诧异,野猪已经进化的这么聪明了吗?不对,一定有其他原因。

他的目光渐渐落到铁笼上。难道说是铁笼吓跑了它?

他缓步走到铁笼旁,盯着笼子发呆。笼里的母猪以为他又要投食,谄媚地扬起头,同时用猪鼻不住地嗅探着笼边。

看到董锵锵去而复返,云哥在树上高声嚷道:“喂?它是跑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董锵锵往笼子外的地上又扔了一块诱饵,然后一只手伸进铁笼,抓住母猪脖颈的项圈,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笼,把母猪从里面拽了出来。

母猪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诱饵上,刚一出笼,立刻凑到诱饵旁,低头啃食起来。

董锵锵不敢大意,一手牢牢抓住项圈,一手快速地把地上的三个绳套分别套入猪的前蹄和后蹄,又马上拉紧,做完这一切后,他攥紧绳子,抬头冲树上的云哥喊道:“你下来一下!”

云哥没动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董锵锵:“你求人就这种态度?”

“大小姐,麻烦您挪一下尊位,下来帮我一下可以么?”董锵锵没好气地央求道。

“这还差不多。”云哥灵活地下了树,趾高气昂地站在董锵锵的面前,“说吧,求本小姐做什么?”

董锵锵把三根绳子交到她的手中,叮嘱道:“攥紧了,我说松开才能松开。”说罢,他大踏步地朝绳头走去。

直到他把三个绳头分别系牢在三棵树上,他才让云哥松开手里的绳子。

母猪说话间就吃完了诱饵,再次凑到董锵锵的脚边,讨好地在他脚边闻来嗅去,希望能再领一份儿。

“你把它放出来打算干嘛?”云哥不解地问道。

董锵锵确认了母猪的活动范围后,又再次检查了一下地上剩下的几个绳套,认为都没问题后又一溜烟儿地回到了树上。“你先上来再说。”

“跟个猴子似的。”云哥不满地小声嘟囔道,手慢脚慢地也上了树。

“现在能说了么?”她问道。

“我怀疑是铁笼让野猪的警惕性变高的,所以把母猪放出来试试。”董锵锵实话实说,“但我也没把握。”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悉悉索索声。

“嘘,好像它又来了。”董锵锵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绳子攥紧了。

云哥识趣地闭上了嘴,既紧张又兴奋地低头观瞧。

一只浑身棕毛的野猪从树后猛地蹿了出来,它的体型比母猪略小,董锵锵粗略估计它也就是50公斤上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目标了。

野猪一边警惕地盯着正在啃青草的母猪,一边绕着圈子慢慢靠近它。

母猪对野猪的出现浑不在意,大口地嚼着树叶,仿佛乐在其中。

董锵锵低头看了看母猪旁边三个布置好的绳套陷阱,暗自祈祷:赶紧踩上吧,一了百了。

野猪似乎确认了母猪没有任何威胁,慢吞吞地凑了过来。

母猪立即停止“用餐”,抬头观察近在咫尺的不速之客。

两只猪越来越近,野猪蹄离绳套近在咫尺,董锵锵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野猪的左前蹄踏进了其中一个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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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8. 逢狼亦敢獠牙举,遇虎依然拚命先

“它都踩进去了,你还不赶紧拉绳?”云哥第一次捕猎,见到野猪很是兴奋,“回头煮熟的鸭子再飞了你可就鸡飞蛋打了。”

“野猪力气大,被套住一条腿也还是有机会挣脱的,最好等它都踩进去再拉绳。”董锵锵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跟雷兰亭捕猎的惨痛经历,“再等几分钟。”

树下的野猪和母猪正热情地“攀谈”着,不时互相磕一下彼此的鼻子,俨然一对儿久别重逢的老友。

“这种美人计的招数都能让你想出来,”云哥感慨道,“哎,要说还是你的花花肠子多。”

“你最好少说几句,”董锵锵故意吓唬她,“被野猪听到了它可是会爬树找你的。”

“你说什么?”云哥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不知道野猪不会爬树,被董锵锵的危言耸听吓了一跳,惊道,“它会爬树?那你干嘛还让我跑树上来?那咱俩不成靶子了么?”

“你小点儿声。”董锵锵继续吓她,“你没听过那个故事吗?两人进山打猎遇到了熊,一人转身就跑,另一人在后面喊说你跑得再快也跑不过熊的,跑的人说我不用比熊跑得快,我只要比你跑得快就可以了。所以,野猪会上树不假,但只要我比你爬的高就安全了。”

误以为自己被骗,云哥愤怒地折了一个小树枝砸向董锵锵,喝道:“卑鄙。”

“开玩笑嘛。”董锵锵灵活地躲过了小树枝,朝下方努了努嘴,“快看,又进去一个(蹄子)。”

云哥闻言急忙低头观瞧,果不其然,野猪的两个前蹄都进了绳套。

“你还等什么?赶紧拉啊!”云哥急道,“你真想等它四个蹄都进去啊?”

云哥的建议正合董锵锵的心意,他边收手中的绳子边观察树下野猪蹄下的绳套,同时注视着野猪的反应。但由于绳子较长,又在树枝上绕了一道,所以隔了好几秒,地上的绳套才开始慢慢地收紧。

就在第一个绳套悄悄收紧时,意外发生了,本来还在“蜜聊”的野猪突然低头凝视起地上缓缓蠕动的绳子。当第一个绳套彻底收紧后,野猪意识到了蹊跷。

据说野猪的智商在动物里也算是名列前茅的,董锵锵以前不信,但现在也开始信了。

因为当他收紧第二个绳套时,野猪狠命地甩了几下蹄子,绳套就从蹄子上轻巧地掉到了地上。

“真笨。”云哥嘟囔了一句,“就你这手眼协调能力能抓到野猪?”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野猪突然开始低头啃第一个绳套的绳子。

“坏了!”董锵锵立刻猜到,“它要咬断绳子。”

“那怎么办?”云哥愁眉苦脸地问道,“你就套住一个(蹄子)。看来这回鸭子真飞了。”

“你拿着套着它蹄子的这根绳,一会儿听我指挥,我让你收的时候你就使劲往回拉绳,听明白了么?”董锵锵把绳子扔给云哥,然后顺着树干悄悄往树下爬。

“你干嘛去?”云哥接过绳子,有些慌乱地问道,“我现在拉绳么?”

董锵锵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下到了树后。

向来算无遗策的董锵锵这次不知是因为出门仓促还是睡眠不足导致了大脑短路,出来时没带之前捕猎经常用到的金属绳,而是临时改用了麻绳。虽然麻绳也很结实,但他也不确定会不会被野猪咬断。他此刻的想法是赶在野猪咬断绳子之前,想办法用网子兜住它,这样即使绳子断了,只要他能收紧网,也一样可以活捉野猪。

他悄悄从包里取出网,慢慢从野猪的后面抄了过去。

他的想法是凑近野猪后把网扔上去,再趁着野猪挣扎时把网收紧,同时让云哥拉住绳子不松手。

树上的云哥见董锵锵从野猪后面包抄,再次紧张地喊道:“要拉绳么?”

董锵锵举手示意云哥先不要说话,云哥却误会了他的举动是让她开始收绳。

由于慌张,云哥收绳的动作非常迅速,这使得本来盘在地上的绳子忽然绷成一条直线,野猪的前蹄被突然拉高到半空并猛地朝前拖拽了几十厘米,它顿时惊慌失措,死命地挣扎起来。

云哥正在树上努力收绳,就觉得一股力量顺着紧绷的绳子传导到手中。由于对野猪的力量并没有认知,所以绳子抓的并不牢,当即脱手而出。她心里一惊,赶忙伸手去抓掉落的绳子。

但她停留的树干并不结实,如果她在树上保持静止不动或动作幅度小,那是没问题的。但她慌了,动作走了形,身体猛地失去了重心。

在从树上跌落的瞬间,她本能地扔掉绳子,伸手想去抓树干。

但她不是人猿泰山,也不具备灵长类动物的强大技能,所以当然不可能抓住树干。

林间的地面布满了苔藓和杂草,土壤里还有之前下雨时积存的雨水,所以地面的土是松软的。虽然这一下她摔得不轻,但并没有出现头破血流的皮外伤。

感觉自己被摔晕了,云哥大喊一声:“哎呦!”

董锵锵刚要靠近野猪撒网,就听身后一阵扑梭梭的声音。他刚一回头,就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等他再想赶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就见黑影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地上。

在黑影发出惨叫的同时,一条在空中飞舞的绳子好像仙女下凡一样出现在董锵锵惊异的目光中。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急忙转头去看野猪。

野猪前蹄被套住,惊恐中被拉到了半空,正死命挣扎,绳子忽然一松,它又莫名其妙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但野猪毕竟是野猪,不到十秒,就见它后蹄猛地一蹬,前蹄使劲向下一跺,立刻又站了起来。

董锵锵本以为它会马上跑掉,哪知它却突然转过身,凶狠地盯着云哥的方向。

野猪的眼神让董锵锵瞬间想起稻草人酒庄那只被他放进后院的野猪。他马上意识到,野猪可能会攻击他们。

他的手无意中碰到兜里一个东西,这让他心念一动。

就在这时,野猪突然启动了。

跟董锵锵的判断一致,野猪的目标果然不是他,而是衣服颜色相对更亮丽的云哥。

云哥被摔得七荤八素,坐在地上根本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团黑影朝自己冲来。

“快上树!”董锵锵高声吼道,但吼完他才想起来,云哥可能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飞快地把兜里的东西放进嘴里,然后玩命地吹了下去。

清脆高昂的哨声划破了林间的幽静,野猪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定住身形,转身盯着董锵锵。

本来是董锵锵给鹦鹉买的鸟哨,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处。

他挥舞着手中的网,一边慢慢靠近母猪,一边继续吹响口中的鸟哨。

野猪不错眼珠地盯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云哥,好像在下决心。

董锵锵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瞄准野猪蹄砸了过去。

野猪被董锵锵的挑衅激怒,扔下云哥,朝董锵锵缓步走来。董锵锵清楚地看到四颗好像小竹笋一样的獠牙。

他绞尽脑汁想着对策,祈祷着那些曾经的急智能再次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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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9. 熟手

自从决定从事这份兼职,董锵锵就开始积极储备和捕猎野猪有关的各种知识。跟第一次的误打误撞时相比,现在的他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战经验。

虽然他仍免不了紧张,但毕竟不是第一次跟野猪面对面,所以心里并不是特别害怕。更重要的是,他的思绪没有乱。

他知道挑衅野猪的后果是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也想不到其他能吸引野猪注意力的有效办法了。

他也知道即使有武器在手,和野猪正面刚仍是件危险无比的事。现在唯一能让他感到庆幸的,就是眼前的野猪个头还不算大。如果是百公斤级的庞然大物,那他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如果就他自己来,他可以抛掉诱饵吸引野猪的注意力,然后快速爬上一棵离自己最近的树。但他现在不能这么做,因为云哥还躺在地上,如果他那么做了,云哥恐怕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所以他既不能逃跑,也不能轻易转身,否则就等于给野猪发出一个可以进攻的信号。他只有挥动手里的网,同时使劲吹哨,给野猪造成一种视觉和听觉上的迷惑和压力,迫使野猪不敢轻举妄动(当然如果能直接吓跑野猪自然就更好了)。

但他面前的野猪颇有些“初生野猪不怕人”的气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董锵锵的一举一动,既没逃跑,也没进攻,就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董锵锵,这让董锵锵颇为沮丧。如果吓不走它,那他就不得不考虑野猪下一步的行动了。

跟野猪打过多次交道的董锵锵很清楚野猪的进攻方式一般是先直线撞倒猎物再撕咬。看对方的架势估摸着随时都会发起冲锋,一旦让它冲起来,即使是小野猪董锵锵估计自己也抵挡不住,所以他必须躲开野猪的进攻同时又不能逃跑。

思来想去,董锵锵采取绕着母猪跑S型的路线,心里期盼着野猪的视线能被一旁啃青草的母猪吸引走。但野猪的专注力很是了得,愣是盯着董锵锵没移开眼神。

在迂回的躲避中,董锵锵一不留神被脚下的麻绳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在站起的同时立刻回望野猪,生怕对方趁他不备冲过来,但不知为何,野猪只是歪着头瞧着他,并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此时云哥的眼前终于不再冒金星了,她揉着后脑勺捡起一根地上的树枝,撑着站了起来,转身寻找董锵锵的身影。

山风从林间吹过,枝叶簌簌作响,几片轻盈的绿叶从他和它的头顶飘过,董锵锵和野猪四目相对,刹那间万籁俱寂,云哥忍不住为这幅画面的构图暗暗喝了声彩,只恨自己这时手里没有拿相机。

“它……咬人吗?”见董锵锵并没扔下她自己跑了,云哥感到一阵欣慰,看来有的男人还是靠得住的。

“你怎么样?”董锵锵盯着野猪问云哥。

“头还有些晕,”云哥活动了下手腕和脚腕,“但手脚还行。”

听云哥说话没颤音,董锵锵忍不住暗暗称奇。上次端木在差不多的情景下吓得抖如筛糠,而这个女生竟然还能站起来,不禁让他刮目相看。

但他不知道的是,云哥之所以不害怕野猪主要是因为不了解野猪的厉害,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她看到野猪是蹄类动物就以为野猪是跟牛羊一样是吃草的素食主义者,却不知道野猪其实是杂食类动物,肉也是吃的,就是不吃也会在特定情况下攻击人,而不像牛羊那么温顺。

董锵锵望着脚下盘根错节缠绕的麻绳,忽然心念一动,把随身带着的部分诱饵掰成小块儿,朝母猪的前后左右扔去。母猪看到从天而降的美食,不亦乐乎地连哼几声,迅速在诱饵间奔走起来。

“它咬人吗?”云哥又问了一遍。

“什么?”董锵锵话刚出口,野猪出其不意地朝董锵锵冲了过来。

“啊!”云哥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野猪攻击人,不由吓出了声。

董锵锵一直提防着野猪,见状急忙向旁边一棵矮树后闪去,同时高声吼道:“你快上树!”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哥这才醒悟过来:“哦,好好。”

趁着董锵锵吸引火力之际,云哥手忙脚乱地就要爬树。

突然,她的眼前“哧溜哧溜”滑过一个东西,云哥吓了一跳,以为是蛇,刚要大喊,猛地发现从她眼前急速滑过的只是一条麻绳。她马上恍然大悟:这一定是捆在野猪蹄上的那根绳。

她毫不犹豫地紧跑两步,一把揪住绳子,然后飞快地上了树。

野猪没料到董锵锵竟然会躲,眼看着董锵锵跳到了另一侧,它却因为刹不住车而硬生生地撞到了树上。

野猪撞晕了自己,看着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有些懵圈。

董锵锵看到云哥已经爬到树上,虽然位置不高,但估计野猪是够不着她了,这才放下心来。

等野猪回头再找时,发现董锵锵正站在母猪旁边,它急忙又冲了过去。

但这次它既没撞到董锵锵,也没撞到树,而是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母猪的尾巴上。

母猪正忘我地吃着混合着泥巴和青草的诱饵,不满地甩了下后蹄,正踹在毫无防备的野猪脸上。

野猪又发动了几次进攻,而董锵锵就围绕在铁笼、母猪、矮灌木丛之间不停地闪躲。

就在它离董锵锵的裤脚还有半厘米的距离时,一根本来盘在地上的麻绳突然从地上弹起绷成了一条直线,野猪猝不及防地撞在绳子上,立刻叽里咕噜地摔了出去。

原来是母猪为了去吃董锵锵抛出来的诱饵,跑得急了点,把拴在蹄子上的绳子带了起来。

野猪恼怒地回头看了眼绊倒自己的绳子,又顺着绳子看到吃得正欢的母猪,无奈地站起身,转头找董锵锵。

董锵锵利用这个空档跑到树后取出更多的诱饵抛在了母猪的四周。

野猪不甘心地还想找董锵锵算账,但或被突然弹起的绳子绊倒,或撞在树上,根本碰不到董锵锵分毫。

它绝望地看着欢脱的母猪跑来颠去,大快朵颐,变得愈加愤怒。

但一次次的失败消耗了它的体力,它的进攻越来越低效,到最后更像是为了宣泄怒气而不是为了抓住董锵锵。

野猪终于放弃继续追董锵锵,转而拿地上的绳子撒气,发狠地咬起麻绳来。

看到野猪变得气喘吁吁,董锵锵觉得机会可能来了。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胆大艺更高。

他蹑手蹑脚地绕到离野猪大概不到5米的地方准备撒网。老实讲,这个距离是有一定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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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0. 纱

董锵锵之所以敢走近一方面是因为野猪的体力已经表现出明显的下降,另外一个就是,他和野猪之间的地面上还躺着条麻绳。

当董锵锵试图走得更近一些时,野猪似乎感受到他的不怀好意,蓦地抬头,眼中冒着凶光,獠牙外翻,恶狠狠地瞪着董锵锵,好像一头从《山海经》中跑出来的怪兽。

董锵锵胆再大,也只能站住了。

一人一猪对峙着,但它却没再冲向董锵锵,而是低头瞅了眼麻绳,然后轻轻往前迈了一步,用蹄子碰了碰绳子,似乎在试探。

见野猪往前走,董锵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盘算着要不要抛出手中的网。

就在他犹豫之际,地上的麻绳猛地弹起,绷成了一条直线。

董锵锵和野猪都愣了。董锵锵转头望去,只见母猪正撒欢地向一个方向跑去,而它的后蹄和眼前的麻绳正是同一根绳。

就在董锵锵分神的同时,只见野猪把嘴里的麻绳往地上一吐,后腿一蹬,轻盈地越过了麻绳,然后四蹄在地上用力一踹,整个身躯鱼跃而起,像颗出膛的炮弹朝董锵锵袭来。

董锵锵就是再能算也没料到会有这个变故,眼瞅着挂汤带水的獠牙眨眼间就晃到了面前,他本能地向右闪躲。

哪知这么关键的时刻,他的脚下却突然一个趔趄,摔倒的同时他才发现,绊倒自己的竟然是块露在地表上的树根。

为了保护自己尚未痊愈的伤臂,他在摔倒的刹那及时调整了姿势,伤臂朝上地侧摔在地上,并且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朝旁边看起来较为平整的地面滚了过去。

飞在半空中的野猪眼瞅着董锵锵像个泥鳅似的滚到了一旁,正盘算落地后如何去追,就觉得前肢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提。

董锵锵滚出两米,立即被手里一直攥着的网缠住了脚,动弹不得,心急如焚之际,野猪却迟迟没落下,他忍不住定睛观瞧,赫然发现野猪被绳子高高吊起一个前肢,正像钟摆一样在空中左右摇摆,同时因为惊慌失措在空中张牙舞爪地四蹄乱踢。

顺着绳子,董锵锵看到趴在树上、满头大汗的云哥正吃力地抓着手中的绳子。

野猪的份量对云哥意味着什么董锵锵是清楚的,看着被吊着的野猪跟地面的距离不断减少,董锵锵知道,云哥随时都会脱手。

“准备把绳子给我!”董锵锵一边大喊,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拆解脚上的网。

“我……快……抓不住……它……了……”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云哥的额头,因为卯足了劲,青筋也浮现在额头。

董锵锵刚甩掉捕猎网,还没来得及奔到云哥的树下,只见云哥手一松,悬在半空的野猪轰然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董锵锵顾不得再去捡云哥扔下来的绳子,毫不迟疑地弯腰把地上的网撒向野猪。

野猪摔到地上啃了一嘴泥,还没吐出来,就见一张大网铺天盖地黑压压地罩了过来。

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它决定马上逃跑,但拴着它蹄子的绳子却意外地挂住了旁边的树根。

大网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一般来说,捕猎网都是平铺在地面,当有猎物停留在网上或从网上经过时,猎人会将网高高拉起,将猎物困在网中。

但在一番深思熟虑后,董锵锵没有选择把捕猎网埋伏在地上这个方法。

所以现在虽然罩住了野猪,但如何收网就成了他下一个难题。

就在董锵锵紧张地思考该如何收网时,网中的野猪大概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可能要多舛了,开始疯狂地左冲右突。俗话说困兽犹斗,它这么一折腾,董锵锵一时还真不好近身去捉。

在尝试几次突围无果后,野猪突然安静下来。董锵锵刚要去抓网绳和拴着它蹄子的麻绳,野猪猛地朝他冲来,董锵锵下意识地往后连退几步,没等他定神,野猪忽然裹着网朝董锵锵的反方向跑去。

董锵锵这才意识到野猪使出的是佯攻,他刚要去追,就见一根麻绳飞速地从眼前闪过。董锵锵马上意识到这是系在猪蹄上的那根麻绳,立即弯腰去捡。

刚捡起来,他就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跟他抢夺手里的麻绳。他不假思索地把麻绳缠在了自己的腰上,还没来得及打结,就听云哥一声高喊:“糟糕!”

董锵锵的“怎么了?”三个字还没问出口,就听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裂响,然后又听云哥喊道:“闪开!”

董锵锵抬头和侧身躲闪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的,一根粗树杈贴着他的衣襟急坠落地,把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没等董锵锵庆幸,他就被一个东西砸中,整个人被拍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中,董锵锵就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喊。“快醒醒!你的猪跑了!”他依稀听出来那是云哥的声音,只是声音听起来很不真切,像是从遥远山谷里传来的回声。

他只觉得头晕晕沉沉的,手臂也痛,肋骨也疼。他有气无力地举起手,还没开口,就觉得碰到个松软的物体,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耳光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晰,完全不像是山谷的回声,难道是野猪赶回来扇了自己一巴掌?不,似乎是耳膜的声音。不不,好像不是声音,是自己的脸在疼。

他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云哥正红着脸怒目而视。

没容董锵锵发问,他就被腰上的绳子带倒,整个人立刻被拖着在地上滑行起来。

云哥见董锵锵被拖走,追上去试图抓他的脚,哪知她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了董锵锵的身上。

绳子上变成了两个人,董锵锵被拖动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当他终于抓住一棵矮树时,拖动才彻底停了下来。

他这时才发现,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而她也没有甩开。

碎树枝,草屑,泥巴混合在一起粘在云哥的运动服上,看起来脏兮兮的。

想到她今天从树上掉下来两次,董锵锵关切地问道:“喂,你还活着吧?”

云哥气若游丝地“哼”了一声。

董锵锵担心地凑到她的面前:“受伤了吗?我现在送你去……”

“医院”两个字还没说完,云哥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董锵锵猜她一定是惊吓过度才会这样,当下尴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里。”

没等董锵锵搜肠刮肚再说几句宽慰的话,云哥忽然飞快地吻了他的脸颊。

董锵锵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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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 霸道女总

董锵锵长这么大,如果不算咿呀懵懂的幼儿园时期,还从没有被女生主动吻过的经历。

云哥的吻让他猝不及防,他不知该把对方的举动解读为表白还是暗示。

虽然他跟哥们儿开玩笑时也经常自诩帅哥,但男生自认为的帅和女生认为的帅通常不是一回事。

连董锵锵自己都觉得诡异,他的心跳竟没有任何变化,不知是担心野猪真的跑了,还是脸上火辣辣的指印在提醒他,总之他没有任何的自作多情,只是简单地将云哥奇怪的举动归结为恐惧骤然消失后的一种无意识行为。

“那个,我去把野猪抓回来。”董锵锵表情僵硬地笑了一下,往旁边挪了一下才站起身,不等云哥回答就独自朝野猪逃窜的方向追去。

我刚才究竟在干什么?云哥红着脸靠在旁边树上,轻声地问自己。

过了约莫有十几分钟,云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的是董锵锵兴奋的声音。“抓到了!完好无损。”

裹在网里的野猪被扔到了地上,云哥瞥了眼野猪,又瞅了瞅董锵锵,见他并没想跟自己聊刚才那个吻的意思,失望地叹了口气,惆怅道:“恭喜。”

这个词说得轻描淡写,董锵锵误以为云哥在担心分成,赶忙保证道:“你放心,肯定有你的那份。”

云哥知道被误会却不解释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董锵锵把野猪捆好,又将母猪赶回铁笼,最后一起放到推车上,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放养林。

接到董锵锵打来的电话,弗莱舍尔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董锵锵的效率竟能这么高。

“这么快?”弗莱舍尔怀疑道,“你真的没用酒精?”

“你检查一下野猪的血液里有没有酒精含量就清楚了。”董锵锵知道弗莱舍尔农场里的设备很全,“数据可以说明一切。”

鉴于董锵锵一贯的信誉,弗莱舍尔当下不再怀疑:“OK,那你直接联系我不莱梅的朋友吧,我把他的电话短信给你。那头母猪?”

“母猪已经完璧归赵,你的员工刚才给了我一张还猪的收据。”董锵锵看着手里的收据说道。

“很好。你知道你可以把野猪寄存在我的农场,价格照旧。”弗莱舍尔建议道。

“我先给你朋友打电话,如果需要,我会把野猪存在你的农场的。”

但弗莱舍尔朋友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董锵锵无奈,只能把猪先寄存在农场,然后开车回家。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云哥始终望着窗外,看起来心事重重。董锵锵觉得自己比云哥更尴尬,酝酿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晚上我请你吃饭,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云哥盯着窗外不断闪退的建筑,轻声道:“你以后别跟着老白叫我‘云哥’了。”

“那叫什么?”董锵锵故意开玩笑道,“难道叫你杜总?”

“小蓝。”

董锵锵吐了吐舌头,没接茬。

两人回家后各换了身行头,然后董锵锵带着云哥又去了“大牛骨头”。

餐馆里的人一如既往的多,而且还有很多中国面孔。董锵锵很意外,之前来时国人面孔并不多见,有阵子没来,没想到“大牛骨头”竟变成了网红餐馆,这让他有些啧啧称奇。

云哥还是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有些蔫儿,董锵锵在点菜时善解人意地征求了她的意见,帮云哥点了份蔬菜沙拉和一瓶香槟酒。

“你是不是累了?”董锵锵关心地问了一句,但云哥只是报以礼貌的微笑。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再说,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的德国座机号,他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会有谁找他呢?

“您好?”

“您好,我是弗莱舍尔的朋友弗里茨,他说你有我要的东西。”对方直截了当地说道。

董锵锵忙不迭地应道:“您好,弗里茨先生,我有一只50公斤左右的野猪。”

“捕猎时您用酒了吗?”对方听起来似乎有些担心。

“完全没有。弗莱舍尔先生跟我讲了您的要求。”

“那您最近能来一趟不莱梅么?我是说,带着野猪。”弗里茨耐心地解释道,“我可以给您出路费。”

“没问题,您什么时候方便?”

“这周都可以。或者明天上午9点怎么样?”弗里茨似乎很着急。

董锵锵想到明天上午还要去监狱,试探地问道:“请问下午可以吗?我上午有事。”

“下午可以。”

“那价格……”董锵锵抛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我需要先看到野猪才能报价,不过您放心,我会出一个很公道的价格。稍后我把我的地址发给您。”

“好的,明天见,弗里茨先生。”董锵锵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明天你要去不莱梅?”云哥呷了口香槟。

“是,野猪的买家在那边。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天你在家好好休息,我跑一趟不莱梅。”

云哥夹了口蔬菜沙拉,不置可否地放下了这个话题。

餐馆的背景音乐很轻柔,但董锵锵这张桌的气氛却很沉闷。

董锵锵几次挑起不同的话题,但云哥似乎都没有深聊的意思。这使得这顿饭变得很无趣,董锵锵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这样还不如直接回家早点休息呢。

一群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簇拥着进了餐馆,欢声笑语一下传了过来,董锵锵往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耳朵里忽然飘来云哥的话:“你觉得我好看吗?”

董锵锵闻声回头,假装刚才没听到:“什么?”

“你觉得我好看吗?”云哥淡淡地重复道,眼神似乎有些迷离。

“嗯,不错。”董锵锵含糊地恭维道。

“那你现在有女朋友吗?”云哥把酒杯放到桌上,把脸凑得近了些。

“有。”董锵锵撒完谎马上想起来,上次自己这么说时佟乐乐当场就要看他的钱包,云哥该不会也这样吧?

“在德国?”

“嗯,德国。”

“你不太会撒谎。”云哥再次端起酒杯。

“什么?”董锵锵心里一惊。

云哥满意地点点头:“你是单身。”

董锵锵不知云哥是怎么猜出来的,以笑遮面:“说的好像你知道似的。”

“你在慕尼黑的时候从来没有异性给你打过电话,”云哥笃定道,“所以你肯定是单身。”

董锵锵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把一大块儿土豆塞进了嘴里。

“我已经想好了,”云哥忽然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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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 一物降一物

董锵锵盘子里的土豆块是那种去皮煮熟后的大土豆直接一切两半的,他嚼得太快,土豆块瞬间变成了土豆泥,糊住了嗓子眼儿,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只好猛灌苏打水,希望把土豆泥顺下去。

“一般女生是不会主动跟男生这样表白的。”云哥把脸隐藏到室内光线的阴影里,不让董锵锵看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手中不断转着的酒杯,看着淡黄色的小气泡在酒杯里转来飘去,“但我知道,如果我不主动说,你永远也不会说。”

糊在嗓子眼的土豆泥总算被苏打水冲开一个缺口,董锵锵终于可以说话了。他放下刀叉,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为什么会选我?”

董锵锵很讶异,他还以为自己会婉言谢绝对方:抱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不合适。他忍不住问自己:我在沾沾自喜吗?难道我也喜欢她?

“你长得不难看,个子也还可以,还是单身。另外算上今天下午,你救过我两次。”云哥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在灯光的映衬下甚至还有几分妩媚,“如果我看走眼被你坑了,那我还欠你一次,也不吃亏。”

董锵锵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很早就开始喜欢云哥了,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第一次见她时吗?还是在老白屋里被她看到庐山真面目时?

“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彼此还缺乏了解。”董锵锵故意老气横秋地劝道,“你是不是再好好想想?”

“你想太多了,我们只是谈朋友,不是结婚。如果你很挫,那我也会很快甩掉你的。”云哥严肃地看着董锵锵却忘了董锵锵此时根本看不到她的脸,“我虽然主动,但从不将就。”

董锵锵从未听过这么霸蛮的表白,感到新鲜的同时也把老白的话抛到了脑后。

“希望你以后洁身自好,不要跟其他女生眉来眼去暧昧不清,否则我饶不了你。”云哥端起酒杯,“干杯!”

董锵锵瞪大双眼:“我怎么……就不洁身自好了?”

轻音乐的背景音戛然而止,十几秒后,悠扬的爵士乐飘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董锵锵正切着牛排,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董锵锵闻声回头的同时,一眼就认出对方,慌忙起身:“华菱你好。”

“有阵子没见你,听老白说你预科考试过了,恭喜呀!”华菱的状态跟上次见董锵锵时大不相同,看起来气色和心情都不错。她注意到董锵锵对面的云哥,笑盈盈地问他:“和朋友来吃饭?”

“是。”董锵锵没料到会在这碰到华菱,“我还以为你不在这(打工)了。”

“这位是?”华菱低头瞄了眼仍在若无其事喝酒的云哥。

“哦,她是杜蓝。”董锵锵匆忙介绍,“杜蓝,这是华菱,她是……”董锵锵刚想介绍华菱和老白的关系,猛然想到不知他们现在如何,话到嘴边留了半句,硬生生地转了个弯,“音乐专业的。”

“你这人真没眼力见儿。”云哥正跟董锵锵说得高兴,被人打断很不高兴。又见华菱还穿着招待的服饰,当即放下酒杯,用手在酒和菜上划拉了半圈:“你难道没看见我们正在说话么?”

见云哥说话夹枪带棒,华菱脸色一沉,给董锵锵递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的角落。

华菱小声道:“她是?”

“哦,一个朋友。”董锵锵急忙打圆场,“她最近碰到些麻烦,心情不好,说话难听,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华菱又看了眼云哥,意味深长地对董锵锵道:“选女朋友不能光看脸,越漂亮的女人越有心机。”

“其实是……”董锵锵刚要解释,其他桌的客人朝华菱伸手示意。华菱被叫走前特别叮嘱道:“我跟老白都感谢你和乐乐,那天你一定要来。”

“那天?”董锵锵听得一头雾水,“哪天?”

华菱飘然走远。

悻悻地回到位置上,董锵锵忍不住埋怨道:“你刚才说话真的有些难听。”

“她是服务生,就该先做好本职工作。”云哥眉毛一挑,面露不悦,“再说你是我男朋友,为什么要帮老白的女朋友说话?”

“你认识她?”董锵锵愣住了。

“不就是老白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女朋友吗?”云哥没好气道,“这有什么不认识的?”

“老白跟你说的?”董锵锵对老白会给云哥讲私事很是惊讶,他一直以为老白嘴很严。

“听他打过几次电话,感觉出来的。”云哥拿着刀叉拨弄着盘子里的菜叶,“咱们不需要老说他们吧?”

董锵锵想起着华菱刚才的话,心中充满困惑,失神地看着云哥的酒杯发呆。

“你手机响了。”云哥用餐刀磕了磕盘边,挖苦道,“你不会还在想她吧?”

董锵锵苦笑着掏出手机,手机上的号码是个从未见过的新号。

“您好?”他用德语客气地问道。

“你好,我是章月琴。”一个女声从电话里传来,听声音对方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年龄,“你是董锵锵?”

“我就是。但咱们好像不认识。”

“你现在说话方便么?”章月琴并没回答董锵锵的问题。

董锵锵看了眼云哥:“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找你借钱。”章月琴很直白,直白得让董锵锵有些懵。

他疑惑地看了眼手机,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打错电话了。”董锵锵说完就想挂电话。

听筒里传来女生焦急的声音:“我是雷兰亭的女朋友。”

董锵锵怔了怔:“雷兰亭的女朋友?”

云哥的耳朵好像雷达一样开始运转起来。

“雷兰亭碰到麻烦了。”

“什么麻烦?”

“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咱们能不能见面聊?”

“现在?”董锵锵瞅了眼手表,时间虽然还早,但明天还要跑外地,他想早点回去休息,更何况还有云哥这尊大神坐在自己的对面,“时间有点晚了。明晚可以吗?”

“你在哪儿?我可以去找你。”章月琴央求道,“现在只有你能帮他,求求你……”

董锵锵叹了口气:“我还在外面,不知几点才能到家。”

听出董锵锵语气中的缓和,章月琴赶忙道:“我不怕晚。”

“那这样吧,现在20点10分,咱们21点30分在火车站的麦当劳见。”董锵锵虽然很不想管雷兰亭的事,但又担心对方万一真有什么好歹,索性先听听再说。

“好。那到时见。谢谢。”

“我出去透透气。”今晚的信息量有些大,董锵锵想一个人静静。

“快去快回。”云哥红着脸,“我话还没说完呢。”

八月中的气候很宜人,既不冷也不热,温度适中。街上小风徐徐,董锵锵站在餐馆门口,忽然有些想抽烟了。

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朝他的方向走来,他礼貌地侧身让过。对方无意瞥了他一眼,立刻喊道:“这么巧?”

“你怎么来了?”董锵锵没想到竟然会在门口碰到佟乐乐。有阵子没见,她看起来好像比之前消瘦了很多,“你脚好点了吗?”他关切地问道。

“嗯,好多了。”佟乐乐见到董锵锵,倒不着急往餐馆里走了,“听说预科出成绩了,你应该过了吧?”

餐馆里,云哥去洗手间路过门口,从里往外正好看见董锵锵和一个女生聊得热络,她慢慢地向两人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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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3. 二踢脚

“嗯,过了。”董锵锵轻描淡写地应道,“(考试)比我想的简单。”

“那恭喜你了。”佟乐乐的笑容很真诚,“也不算白来一趟。”

“哎,还是不能跟你们比呀。像你,老白,华菱,端木,你们都毕业了,我这个刚万里长征第一步。”董锵锵叹了口气,“而且预科就要一年,以后预科毕业了还不知道会去哪儿读大学,一眼望不到头儿啊……”

“听说预科课程不难,你先读一年预科再读大学也未见得是坏事,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再说你也能趁这一年时间好好提高一下自己的语言,毕竟以后读书考试写论文用的德语和生活德语它不是一回事。”

“这道理我懂。谢谢提醒。”董锵锵想聊点轻松的事,“对了,你来这是约了人吃饭吗?”

“哦不,我是来找华菱的。”佟乐乐话锋一转,“你也知道她和老白订婚的事吧?”

“啊?”董锵锵闻言吃了一惊,“他们订婚?什么时候的事?”

看到董锵锵诧异的表情,佟乐乐就知道自己说走嘴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有道是覆水难收,她再想找补也不赶趟了,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你不知道?我以为老白告诉你了……”

想到老白连订婚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告诉自己,董锵锵的心里顿时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失落和失望一起涌上心头,呆呆地凝视着地面陷入了沉思。

虽然餐馆门口的光线不好,但佟乐乐还是注意到了董锵锵的表情变化。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吧?”

董锵锵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哦,怪不得刚才我在里面碰见华菱时,她让我‘那天一定要来’。我还以为是她说胡话。现在听你一说我才明白,原来她指的是婚礼那天。”

“他们订婚后应该很快就结婚了。”佟乐乐说着,脸上露出既羡慕又落寞的神色,“他们能结婚真不容易,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见董锵锵神态古怪,佟乐乐猜他还在郁闷,又不好再劝,只能借故闪人。“那我先进去了。”

“哦,好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董锵锵有些不好意思,“那改天聊。”

见佟乐乐朝门口走来,门里的云哥灵活地闪到一旁的绿植后,透过枝叶的缝隙继续专注地看着门外两人。

当佟乐乐快走到餐馆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雷兰亭最近联系过你吗?”

“雷兰亭?”董锵锵立刻想到刚才约自己见面的章月琴,“我刚从慕尼黑回来,有阵子没跟雷兰亭联系了。他还好吧?”他故意问道。

老白之前转告他的雷兰亭的事还言犹在耳,他对雷兰亭的私事并无八卦之心,只是作为债权人,他确实想听听佟乐乐这边有什么关于雷兰亭的新消息,也许对稍后自己见章月琴有帮助也未可知。

“听说警察找过他很多次,好像是和一个中国学生的失踪有关。”佟乐乐见董锵锵听得聚精会神,猜他可能确实不知道,继续说道,“我也是听其他朋友说的,我也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佟乐乐的声音不高,但听到董锵锵的耳朵里却震天动地得像颗响雷。他知道佟乐乐很少传别人的八卦,连她都这么说,看来老白说的也不全是没影儿的事。

虽然他早就知道以雷兰亭的性格早晚会有一出,但他一直以为雷兰亭最多也就是跟别人打打架罢了,没想到会犯这么大的事儿。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跟其他留学生的失踪有关?”

董锵锵在刹那间莫名地想到了靳远。

“我想你俩之前关系还可以,也许他会联系你……”佟乐乐不放心地叮嘱道,“总之如果他找你你多留个心眼儿,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那什么,但人在国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佟乐乐的关心让董锵锵感到温暖,他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刚说到这儿,董锵锵的手机响了,竟是云哥打来的。

“外面凉快么?是不是呆的乐不思蜀了?”她的语气里透着不怀好意,“你把女朋友一个人扔在餐馆会给她留下心结的。”云哥把“一个人”念得格外重。没等董锵锵回答,她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董锵锵心虚地回望了一眼门口,但并没看到云哥的身影。他发现自己竟然松了口气,不由得暗暗鄙视自己:怎么能让云哥的电话吓成这样?

佟乐乐以为他还在为雷兰亭的事烦恼,淡淡一笑:“那你先忙。”

“哦,好好。”董锵锵忙不迭地应道,哪知攥在手里的手机竟然又响了。

更让他惊异的是,这次打电话的是老白。

“跟你说个事儿,”老白快言快语道,“我决定结婚了。”

董锵锵没料到老白还会告诉自己结婚的事,恍惚了两秒才意识到该说点什么。“那恭喜你了,还有华菱。”

“我还在慕尼黑,等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回汉诺威。”老白顿了顿,“我已经在这边申请注册公司了,股东就咱俩,我60%你40%。再过一个月公司的营业执照就差不多能下来。”

董锵锵猜测老白应该是用老陈给的那5万马克注册的公司,他记得当时自己分到的是3万马克,那按理来说,自己应该是拿60%的股份才对,但他现在对这些事根本不在意,只是对另一件事很意外:“就咱俩?没华菱?”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老白那边立刻就沉默了。

恰逢餐馆里有人谈笑着走出来,董锵锵借机闪到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

“结婚前把这事定下来很重要。”老白吞吞吐吐道,“华菱也知道,没说什么。”

董锵锵不知老白到底怎么想的,但既然人家本家都没意见,他这个外人自然也不好说三道四。

“那你们什么时候扯(结婚)证?回国(领)还是在德国(领)?”

“我想等拿到硕士毕业证后再领证,那时公司的执照应该也下来了。”老白解释道,“9月或10月吧,还没想好在哪边儿领,到时看吧,而且也得跟两边儿家里都商量商量。”

“有需要的地方你说话。”董锵锵由衷地说道。虽然他和老白在老陈的事上分歧很大,但老白要结婚对董锵锵来说也是一件大事,他还是很替老白高兴的。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毕竟你有车,到时候少不得要多麻烦你。”

“随叫随到。”董锵锵保证道,“对了,我也有个事告诉你,我开始跟杜蓝谈朋友了。”

老白明显没料到这个转折,再次陷入了沉默。

董锵锵拿着手机望了望头顶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忽然发现,德国的夏天怎么听不到知了的蝉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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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 一码归一码

董锵锵的直觉告诉他,老白有话想跟自己说。但他等了半天,只等到老白的一句客套话:“杜蓝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待她。”

董锵锵有心问老白有什么要特别提醒自己的地方,但转念一想,以老白的秉性肯定不会在这时跟他说什么贴己的话,他也只能不痛不痒地回了句:“谢谢。再次祝你新婚快乐。”

在通话结束前,两人又恢复了礼貌和客气,生分得好像刚认识的人一样。董锵锵忽然对老陈心生怨恨,如果不是因为他,董锵锵和老白就不会闹僵。但他也同时想到,如果不是老陈,恐怕他和云哥也不可能会像现在一样走的这么近。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街面上空气清新,夜凉如水。董锵锵在外面又站了几分钟,才又回到餐馆里。

他刚一落座,就见云哥放下刀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脸。

董锵锵让她瞅得很不自在,赶忙主动嘘寒问暖:“光吃菜叶子饿吧?要不也给你来份儿牛排?你想吃哪种,西冷?沙朗?菲力?还是T骨?”

见董锵锵忙着献殷勤,云哥嘿嘿一笑,语带双关:“又见到美女乐坏了吧?”

“什么美女?”董锵锵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儿牛肉。牛肉已经凉了,嚼起来费牙不说,还味同嚼蜡。董锵锵仓促地嚼了两口便无心恋战,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你还认识几个美女?当然是佟乐乐。你们刚才不是在门口聊得挺高兴的么?”云哥幽幽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你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不想介绍她给我认识?”

“你别多想,”董锵锵打着哈哈岔开话题,“就是有阵子没见,聊聊老白和华菱结婚的事。”

董锵锵本以为云哥会对老白和华菱结婚的消息感兴趣,哪知她却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再次拿起刀叉,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我刚才跟她打招呼了。”

“你和佟乐乐?”董锵锵感到好奇,“可你们不认识啊。”

“她确实漂亮有气质。”云哥垂下眼睑,用刀叉轻轻分着盘里的生菜叶,“如果知道会在这碰到她,我会换一套更漂亮的衣服。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我确实不知道会在这儿碰到她。”云哥的幽怨让董锵锵颇为无奈,“那你们聊什么了?”

“也没聊什么。”云哥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你很担心我们认识么?”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董锵锵口不对心地回道。他确实有些担心,但并不是担心云哥和佟乐乐聊天,而是他察觉到一个不好的苗头,云哥非常重视佟乐乐,似乎还带着某种敌意,“我就是好奇你们两个彼此不认识的人能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可以谈你呀。”云哥的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

董锵锵心里明镜似的,摇头道:“你就是想认识她罢了。”

“她年轻,漂亮,单身,和你认识的时间也比我长,又跟你在同一个城市,我当然会担心她成为我的情敌。”云哥把自己的假设开诚布公地亮了出来,“女生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担心。”

“如果按你的逻辑,我俩应该早就好了才对。”董锵锵将了她一军,“但现实情况为什么不是呢?”

“那我哪儿知道?可能你俩谁都不好意思先说,也可能你表白了但人家没看上你。”云哥撇撇嘴,“你这个条件虽然在国内稀松平常,但在德国矬子里拔将军也能排个中上,足够招蜂引蝶了。”

“所以就把你招来了?”董锵锵忍不住笑道,“那你是燕尾蝶还是母黄蜂?”

他的本意只是开个玩笑,哪知云哥听了脸上白一阵青一阵:“虽然是我追的你,但希望你不要轻薄我。”

董锵锵赶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对不起,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们想发展一段认真的感情,那肯定应该给彼此一些基本的信任,否则我们很难走下去。”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来干扰我们。”云哥的眼里升起一团迷雾,眼神也变得深情起来,“我希望我们彼此都能百分百地对待这份感情。”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董锵锵从云哥的对面改坐到云哥旁边,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到餐桌上,“所以有件事我需要跟你说明。”

见董锵锵一脸严肃,云哥双手捂脸小声惊呼:“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现在其实是有女朋友的吧?天啊!那我不就成了第三者?”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否定她的猜测,云哥的手已经抓起了水杯,但片刻后她又马上放下水杯,手指改放到旁边的热水壶上。

董锵锵哭笑不得,急忙拦道:“我是单身!百分百单身!”

“那你要说什么?”云哥狐疑地望着董锵锵,抓着热水壶的手却没有松开。

“是老白的事。他成立了一家旅行社,应该就是用你给他的5万马克注册的。然后他给了我40%的股份。”

“什么我给的?明明是老陈那个老混……”云哥不耐烦地蹙眉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当时才不要那笔钱的?”

“绝对不是。”董锵锵坚定地否认道,“那天我离开餐馆前,他确实说要给我股份来着。我以为他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这么做了。”

“那他开公司让你当股东,找你在公司注册文件上签字了吗?”

“没有。是我回来后他才去注册公司的。”

“所以他就是随便说说让你开心罢了,他那公司肯定是他当单一股东。我猜华菱都不一定有股份,更别说你了。”云哥一脸不屑。

董锵锵暗暗惊讶云哥的分析,果然让她猜中了。

“我听出来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你不能做我的合伙人是因为你要跟老白搭伙做生意。”云哥冷笑道,“我理解的对吗?”

“你不能这么说。”董锵锵分辩道,“老白邀请我一起做旅游是在咱们认识之前,不管是我学车还是去慕尼黑当司机,老白都给了我很多帮助。虽然我俩最近有不愉快,但就像你之前说的,人至察则无徒,我就算生气也不太可能真的跟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云哥拦住董锵锵继续往下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你以后是不是老白公司的股东,对我都不重要,我的邀请还是有效的。不过丑话也要说在前面,如果你来帮我,我可以给你丰厚的工资回报,甚至名义合伙人的头衔,但无法让你成为我旅行社的股东,这并不是因为我小气,而是我的公司里还有其他股东。如果你想成为股东每年拿分红,你需要凭自己的实力来争取,而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董锵锵本意只是想告诉云哥老白开公司这件事,根本没兴趣成为谁的公司股东,但既然云哥表示不介意,那以后他还是可以继续跟老白合作的。

由于稍后还要见雷兰亭的女友章月琴,所以董锵锵没有在餐馆里耽搁太久。万幸的是直到他们坐到车里都没再碰上华菱和佟乐乐,这让他省了不少口舌。

回去的路上,董锵锵三言两语说了要见章月琴的事。但让他意外的是,云哥似乎并不像担心佟乐乐那样紧张章月琴。

董锵锵回家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开车去火车站。在他离开前,云哥喊住了他。

“虽然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但还是要分房的。”云哥愉快地把睡袋扔到董锵锵的手上,“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董锵锵苦笑着接过睡袋,感慨着又多了一份房租。

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十几分钟,章月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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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5. 平地一声雷

虽然董锵锵只见过章月琴的背影没看过她的正脸,但当她一走进麦当劳,董锵锵立刻就认出了她。

巴掌大的鹅蛋型小脸,单眼皮,丹凤眼,眼角有些长,眼白占了眼珠的三分之二。鼻翼瘪,鼻梁稍微有些歪。五官单看都没问题,但搭配在一起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刁蛮感。脸上的粉妆能看出薄厚的层次,董锵锵猜测是她出门时太急,没有涂匀就出来了。

但吸引董锵锵的并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衣着和拎的包。

如果是一周前,董锵锵是分辨不出来大牌女士用品的档次高低的,但他刚经过购物村的特训,所以轻易地认出了对方穿的是Gucci的女士套装以及拎着爱马仕的皮包。配合一身行头的是清新的香水味,似乎跟云哥用的还是同一款。

董锵锵第一感觉对方不是个缺钱的主儿,第二感觉是自己不该把对方约到麦当劳,怎么也该是街角那些小资的法国咖啡店才更适合。

“你好,章女士,我是董锵锵。”他站起身,主动伸手致意,“你要不要点份套餐?”

“谢谢,不用了。我吃过了来的。”章月琴礼貌地轻握了下董锵锵的手,然后坐到他的对面,“我是章月琴。”

“既然大家都是雷兰亭的朋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那咱们就长话短说。你在电话里说雷兰亭碰到了困难,可我上周刚见过他,他当时意气风发的,怎么过了一周就碰到麻烦,而且还是大麻烦,这说不过去啊?”想起佟乐乐和老白的警告,董锵锵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听你说说具体情况。”

“是这样,雷兰亭最近碰到很多糟心事,需要钱周转。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就冒昧给你打了电话。”章月琴的声音很低,似乎担心隔墙有耳,虽然麦当劳里只有他们两个中国人。

“如果他真的碰到棘手的事,为什么不亲自给我打电话找我?”见对方虚与委蛇,董锵锵心道这个女生有点圆滑,不知雷兰亭是不是还在医院,既然她不肯明说,那他就干脆挑明了问,想到这,董锵锵故意发难,“雷兰亭他还在医院吗?”

这话一问出来,董锵锵看到章月琴的脸上明显的变颜变色,她没有直接回复董锵锵,而是环视了下四周。

但餐厅里根本没人关心他们。

“他……他不方便见你。”章月琴低声回答了董锵锵的第一个问题,却有意回避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章女士,你是在开玩笑么?”董锵锵严肃道,“我替他缴过罚金,还借给他钱开公司,甚至我都不是他公司的股东。现在你说他碰到了麻烦需要我的帮助,却都不肯见我,他什么意思?”董锵锵说着掏出电话,“我不会让你为难,我问问他到底碰到什么麻烦。”

见董锵锵开始拨号,章月琴露出惊慌的神色,急忙拦道:“不能打。”

“为什么?”董锵锵越发相信章月琴有事瞒着自己,“难道他还在医院吗?或者他已经回家了?”

“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或者您可以在‘哔’声后留言……”董锵锵的手机里传来清晰无比的语音提示。他快速地扫了眼章月琴,很明显,她也听到了,她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见董锵锵露出更怀疑的神情,章月琴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他……可能打工去了,工厂里的信号不好。”

“他刚出院就去打工?还打夜班?”董锵锵觉得对方言语间的漏洞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好奇,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雷兰亭的女朋友吗?他很怀疑,“那你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工吗?”

章月琴摇了摇头:“他没告诉我。”

“那好,我给他留条语音。”董锵锵正要再拨第二遍,章月琴忽然轻声道:“你别给他打了,他不知道我找你。”

董锵锵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句话很有可能是今晚她说的第一句真话,他马上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在找他。”章月琴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像极了说真话后的解脱,却又没有完全解脱。

“我们?”董锵锵不解,“还有谁?”

“警察,客户,朋友,家人。”她耸了耸肩。

董锵锵的脑海里闪过佟乐乐晚上跟他说过的话,难道她的话一语成谶了?

“你如果真想让我帮他,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章月琴的声音更小了。

“那就从他住院开始说。”

“那段时间我不在汉诺威,我也是在回来后才知道他住院的。我去医院看过他一次,但当时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他为什么住院的都没告诉你?”董锵锵感到难以置信,“你不是他女朋友吗?”

虽然餐厅里冷热适宜,但章月琴的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她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我只是后来才听说,他被人打了。”章月琴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董锵锵看到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就知道,对方所说的“听说”恐怕也是费尽周折才打听到的事。他不喜欢刨根问底问别人的私事,但雷兰亭欠了自己不少钱,如果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还真不能撒手不管。

“你知道他被谁打了么?”董锵锵目不转睛地盯着章月琴问道。

章月琴低着头想了好半天才嗫嚅道:“我也是听说的,不知真假。”

“嗯。”

“好像叫余姜海。”

董锵锵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跟他猜的一样,他继续问道:“我听说最近警察也在找他,好像说他涉嫌谋杀,有这事儿吗?”

他很希望章月琴会否认他的问题,但章月琴却轻轻点了点头。“具体我不知道,但警察确实找他问过好几次话,也问过我,但我确实不知道他和对方的事。”

“那警察说怀疑他谋杀谁了你知道吗?”董锵锵关切地问道。

章月琴的脸上显出诡异的表情,直愣愣地瞪着董锵锵。

董锵锵怀疑地瞅了瞅自己的身后,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董锵锵准备再问一遍时,章月琴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压着嗓子悄悄说道:“余姜海。”

这三个字好像霹雳一样击中了董锵锵,他惊得下巴差点儿脱了臼。“你再说一遍那个名字!”

“余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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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6. 坑太深

这个消息是董锵锵来德后听到过的最让他震惊的事,甚至比陆苇入狱更让他惊诧。毕竟他和雷兰亭认识了也有段时间了,他完全无法想象雷兰亭竟会变成这种心狠手辣的亡命徒。

他有点神不守舍,恍惚地问章月琴:“那余姜海已经……”

虽然董锵锵话没说完,但章月琴还是明白他要问什么。“其实警方跟我说的是雷兰亭涉嫌跟余姜海的失踪有关,并没说他杀了余姜海。”

“那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涉嫌谋杀呢?”董锵锵暗暗松了口气。

“可能是以讹传讹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会认为雷兰亭跟余姜海的失踪有关?有人看见他俩最后在一起了吗?”

他想知道的内容正好就是章月琴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在余姜海失踪前,有人目击了他和雷兰亭产生口角,所以德国警方自然而然地就怀疑是雷兰亭做的。据我所知,雷兰亭承认他和余姜海吵过架,但不承认加害过对方,但由于他在余姜海失踪的时间段里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所以就……”

董锵锵情不自禁想起上次跟雷兰亭见面时,雷兰亭跟他说把余姜海踢下山坡的事,看来后面的所有事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可如果他是重要的嫌疑人,为什么你们都会找不到他?”董锵锵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他觉得整件事不仅匪夷所思,甚至已经开始变得离奇,“他也失踪了吗?”

“是的,两次询问后警方就联系不到他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这个跟你借钱有什么关系?”董锵锵越发费解,“你说他需要资金周转,但你现在又根本找不到他人。”

“是这样,我跟雷兰亭名下有同一家贸易公司。”章月琴吞吞吐吐地小声说道。

董锵锵这下全明白了:“哦,我知道。之前雷兰亭跟我借钱说要做国际贸易,结果转头他就开了这家公司,跟我做一样的捕猎业务。我出了钱却不是股东,只是个债权人,结果现在债务人还消失了。”

“这件事雷兰亭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章月琴面露尴尬,“但其实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见女方还在帮雷兰亭辩解,董锵锵心道:你是他女朋友,这事难保跟你没关系。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你继续。”

“雷兰亭被问话的事不知怎么被我们的客户知道了,有可能是某个他信任的人打的小报告,总之对方是知道了。然后对方拿着合同来要求我履约,但雷兰亭现在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他们就要求我在期限内供猪。”章月琴甩着哭腔说道。

董锵锵见她都这会儿了还敢在言语间拿小话挑衅自己,对对方的智商和情商很是吃惊,但他并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和愤怒,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也是那个公司的股东吧?”

“但我的股份很少很少的。”章月琴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可怜兮兮地瞅着董锵锵。

“既然你们收了人家的货款,按合同供货也是符合契约精神的。为什么你还要再借钱?我很不理解。”他质疑道。

“我们虽然是贸易公司,但其实我们不做商品低买高卖赚差价的事儿。主要是雷兰亭去抓野猪,再卖给那些收野猪的公司或个人。”章月琴顿了顿,“虽然我们收了钱,但只收了很少的定金,还都让雷兰亭拿走买捕猎工具了,但我也没见到他买回来什么工具,倒是买了不少伏特加和面粉回来,也不知道是为了抓野猪还是为了自己喝。总之现在猪一头没逮着,他人还没了。”

“那你老老实实跟你的客户解释这件事,然后把定金退给人家不行吗?”董锵锵给她出了个主意。

“我第一时间就去跟对方商量了,但那几个客户好像商量好了一样,都不要定金,就要求我按期交猪,可我根本不懂怎么抓猪,去哪儿找那么多猪给人家啊?”

董锵锵心说她这句倒是实话,就连董锵锵都不敢说自己懂怎么抓猪。

“你这么解释我能明白一些,但还是不知道你要借钱干嘛?你们客户要的是猪,又不是要钱,还是说你借钱就是要赔违约金?”

“不不,我不赔违约金。我知道客户要的是猪,我想去买一些猪提供给客户。如果客户认可,那我还能有些收入,这样我就赔一些猪的差价就可以了。如果足够幸运,说不定不赔钱也是可能的。”

董锵锵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对方的商业逻辑只能用异想天开来形容。“正常情况下,你的客户要买什么猪会在合同里规定的很清楚,你想用普通猪代替野猪或野生猪恐怕是很难实现的。退一步说,就算客户同意你这么替换,一只普通成年猪的采购价也不是个小数,更别提不同种类的猪之间的价差了。”

“我有合同,我带了……”章月琴误以为董锵锵是担心这个才不愿借她钱,赶忙从随身的一个大纸袋里抽出一个大信封交给董锵锵,“虽然可能都要赔钱,但至少比吃官司强。”

董锵锵迅速地过了几份合同中价格和数量那一页,读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拍着合同说道:“这几份合同加在一起一共要供对方10头野猪或野生猪。”

“说的就是啊。”章月琴忍不住埋怨道,“我当初跟他说让他稳妥一点,不要一次签太多(合同),可他就是不听,现在倒好,都变成我的枷锁了。”

“猪的数量太多了,你的成本至少要2万马克,而且这还是在你的客户承认(让你换猪)的情况下。如果你的客户不认,那你买了猪也一点儿用没有最后还全砸手里了,你还得另外再付客户违约金。”董锵锵皱着眉分析道。

“我也知道你说的,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他的账户警察也查过了,里面空空如也,我都不知道那些钱去哪儿了……”章月琴小声地抽泣起来,引得麦当劳的服务员直往两人这边瞧。

董锵锵怕她嚎啕大哭,赶忙拦道:“不是我不帮你,问题是谁手里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我真的是爱莫能助,要不你再去问问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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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 失意人

“雷兰亭之前说是你带他进这行的,你一向办法多,还财大气粗,所以我就想着找你帮忙。”章月琴止住哭泣,眨着眼睛努力作出一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样子,“实在不行,你能拿出来多少都可以,我不嫌少,我还可以给你写欠条。”

董锵锵瞅着她一身的名牌,怎么也不像缺钱的主儿,当即委婉道:“可我之前听雷兰亭说你家境挺好的,这些钱对我们这样的穷学生是天文数字,对你来说应该就是九牛一毛吧?”

如果今晚他见到的是雷兰亭本人,董锵锵说不定最后多少还是会借几百给对方。但现在他见到的只是一个所谓的女友,女友还一副不差钱的装扮,这不禁让他疑虑重重。再加上之前佟乐乐和老白的提醒,他就更坚定不再掺和雷兰亭事的想法,毕竟冤大头当一次就够了。

章月琴本以为自己哭诉一番就能博得对方的同情,却没料到董锵锵会直接拒绝自己,她的表情刹那间凝固在脸上,精致的美妆好像瞬间失去了光泽,变成一块干涸的水泥糊在她的脸上。

“所以你……不打算帮我……们是吗?”章月琴颤巍巍地质问道,“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能力有限。”董锵锵把麦当劳的餐单推到她面前:“不过我可以请你套餐,随便点。”

章月琴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对董锵锵的拒绝感到难以置信。过了半晌,她猛地站起身,拎起挎包,一拍餐桌,咬着后槽牙道:“算你狠!”说罢,气鼓鼓地扬长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董锵锵的心里很不平静。他对雷兰亭的际遇既感到难过又感到震惊。他本以为几个月前大家都平白得了笔钱是件好事,哪想到雷兰亭竟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想不通。

由于第二天一早还要去探视陆苇,董锵锵索性在麦当劳买了四份巨无霸套餐,一份留给家里的云哥,另外三份带着路上吃。

他惆怅地坐回自己的车里,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手机忽然响了,是个没见过的手机号。

这么晚打过来,十有八九是打错了,董锵锵不假思索就给按了。

哪知安全带刚系好,手机再次欢快地响了起来。

对方很固执,似乎认准了董锵锵会接电话一样。

董锵锵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却没吭声。

“我。”听筒里传来一个嗡声嗡气的男声,董锵锵顿时愣住了,他没想到雷兰亭会给他打电话。

他赶忙熄了发动机:“你在哪儿呢?”

“火车站的麦当劳。”

董锵锵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

“见面说。”雷兰亭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锁好车,火急火燎地朝麦当劳奔去。

推开麦当劳的门找了好半天,董锵锵愣是没发现雷兰亭在哪儿,就在他准备打电话找人时,就听有人在他身后喊道:“转身。”

董锵锵回过头才发现,角落里一个戴着墨镜的人正朝他招手。他疾步走到对方的面前,满腹狐疑地坐了下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喝点什么?我请你。”雷兰亭把餐单推到他面前,董锵锵一把把餐单划拉到一边:“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我有点儿饿了,咱俩也好久没一起吃东西了。”雷兰亭把餐单又拉回到面前,认真地低头看了会儿,抬头笑道,“俩超级套餐怎么样?”

董锵锵抬手喊道:“服务员,两份超级套餐。谢谢。”

柜台里立刻有人应了一声。

“你真的杀了余姜海?”董锵锵本想迂回一下再问,但实在着急,话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我又不蠢。”雷兰亭哼了一声,“我不过是跟他吵了几句罢了。”

看到董锵锵质疑的眼神,雷兰亭叹了口气:“好吧,我还推了那个傻*几下,结果被人看见了,真特么倒霉。”

“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为什么警察问完你你玩消失?”董锵锵追问道。

服务生把两大盘满满当当的食物放到两人面前,说道:“马克,谢谢。”

董锵锵直接递给对方50马克:“谢谢,不用找了。”

“得,还让董总您破费了。”雷兰亭嘬着牙花子使劲点了几下头,假装爽朗一笑,“那我不跟你客气了,下回我来。”

雷兰亭看起来是真饿了,三层面包两层肉饼的一个大汉堡眨眼间就没了。董锵锵把自己的那个汉堡也交到他手里。“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两个实打实的汉堡下了肚,雷兰亭竟然从兜里又拎出一瓶伏特加来。董锵锵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桌上,眼瞅着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两个纸杯回来。

“咱俩也有阵子没喝了,走一个?”雷兰亭笑眯眯地给两个纸杯甄满酒,没等董锵锵回话,他主动端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又自顾自地再次甄满,正要再喝,董锵锵把手盖在他的杯上,“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玩消失?”

“消失?”雷兰亭冷笑着摘下墨镜,董锵锵看到一条鲜红的伤疤从他的眼角延伸到耳朵的方向。

“你又打架了?”董锵锵惊道,“都这会儿了你还有心思……”

雷兰亭苦笑着掏出一根烟,还没点上,远处飘来一声厉喝:“请靠墙的18桌客人注意,本店禁止抽烟!谢谢合作。”

雷兰亭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烟又收了回去。

“合同你刚才看了吧?我要逮10头猪。”雷兰亭的眼中闪过惊恐又失落的目光,“我在林子里趴了整整三天,整整三天啊,最后终于等来了一头,然后……就成了这副鬼样子。”说完,他把一直没动的左臂晃了晃,只见左臂无力地摆了两下后又恢复到垂直的状态。

“你的胳膊?”董锵锵登时想起自己上次受伤的情景。

雷兰亭自嘲地冷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董锵锵腾地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架起雷兰亭:“走,赶紧跟我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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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 一争高下

雷兰亭虽然个子没董锵锵高,但力气还是有些的。他单手挡开董锵锵的手,皱着眉头又坐回到椅子上:“我不……走,我酒……还没喝完呢。”

董锵锵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雷兰亭的胳膊十有八九是骨折了。他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你这胳膊如果折了得马上接,不然该落下后遗症了。”

“我知道我有病,但不是骨折,你知道是什么吗?”雷兰亭自问自答道,“是穷病。我的药就是野猪,特别特别多的野猪。你如果有野猪就给我,没有就别挡着我喝酒。”

“你这人怎么不懂好赖话?”董锵锵有点急眼,“你就算是想抓野猪也得先养好伤吧?你不接骨头难道要当独臂猎人?”

“不去。没钱。”雷兰亭的脾气又臭又倔,他猛地抓起一大把薯条,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董锵锵知道上赶着不是买卖,见对方油盐不进,他故意赌气道:“那你好好享用美食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他刚一转过身,雷兰亭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头问道:“你是不是现在心里特高兴特得意觉得我活该?”

“你什么意思?”董锵锵站住身形,转身问道。

“行啦,别装了。看你现在这身行头,我就知道你挣着钱了,对吧?”雷兰亭朝董锵锵的手腕努了努嘴,“这表我认识,欧米茄超霸,上万吧?”

董锵锵晚上跟云哥吃饭,第一次戴超霸,本意是为了让云哥高兴,出门前走得匆忙忘了摘下来,结果被眼尖的雷兰亭逮个正着。

“还有你脚上这双Clarks,也不便宜吧?”雷兰亭又塞了把薯条,由于情绪激动,不少薯条都掉到了地上,“你这什么意思我还能看不出来吗?你不就是想跟我炫耀你挣到钱了么?你不就想看我笑话吗?现在都看到了,高兴吗?有成就感吗?来,爷让你好好端详端详……”

看到雷兰亭红润的面庞和游离的眼神,董锵锵就知道,他刚才喝酒太快,酒劲已经反上来了。

雷兰亭撑着桌角想站起来,但刚站到一半,忽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倒了下去,登时把旁边的几把椅子全部砸翻。

由于他动静太大,店员和其他食客都往两人这边看,董锵锵不好意思被看热闹的人围观,赶忙弯腰去搀雷兰亭。

雷兰亭不识好歹地一把打开他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你少来,你这叫得了便宜卖乖,我懂……你不就是比我……有几个臭钱吗?我……我本来也有的……”

他的反抗精神很足,董锵锵几次想搀他都被他打开了手。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故意指着雷兰亭骂道:“雷兰亭,你要是个爷们,就别叽叽歪歪的。你不是不服吗?有种你就出来。咱俩出去比划比划,看谁是孬种?我在外面等你。”说罢,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雷兰亭被他一激,像只被惹怒的公鸡,从地上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抄起包就出了麦当劳。

他见董锵锵头也不回地往不远处拐角的黑暗处走,忍不住喊了一嗓子:“你还去哪儿?”

董锵锵走到一个僻静处,转身双手叉腰瞅着渐渐走近的雷兰亭:“挑个没人的地方,省得一会儿输了你觉得没面子。”

“我一只手一样打服了你。”雷兰亭依旧嘴硬。

董锵锵伸出右掌:“不欺负残疾人,我只用一只手。”

“扯淡。”雷兰亭低喝一声,右拳猛地击出。

他毕竟是喝了酒的人,又吃了一堆薯条,身形很不灵活。董锵锵不费吹灰之力就闪了过去。

连挥几拳都没碰到董锵锵衣襟的雷兰亭越来越生气,动作中的破绽也越来越多,但董锵锵始终没出手,只是围着他不停地游走。

雷兰亭见总是打不着董锵锵,气得站住不动,大手一挥,吼道:“不打了!”

“认输了?”董锵锵笑呵呵地挤兑他。

“你这家伙胆小如鼠,只会躲,没意思。”雷兰亭醉醺醺地比划着,“有本事就别躲。”

“成。”董锵锵话音未落,雷兰亭突然飞起一腿,朝董锵锵踢来。

董锵锵没想到他会忽然变招,身形慢了半拍,被他一脚踢中。

见偷袭得手,雷兰亭很是得意,正要再踢,董锵锵已经一个垫步奔到他面前,雷兰亭没料到董锵锵的动作竟会这么迅速,大惊失色:“哎,你……”

董锵锵的左臂离雷兰亭更近,他刚扬起左臂,猛然想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一念之间,硬生生地把左臂从雷兰亭的头部外侧甩了过去。

雷兰亭轻松地闪过这莫名其妙的一拳,毫不客气地抡起右拳打向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董锵锵。

由于两人距离太近,董锵锵估计即使自己能闪开肯定也会被打着,他在瞬间做出了决定,没后退,同样也抡起右拳。

雷兰亭的拳出得更早,先打在董锵锵的脸上。

董锵锵就觉得左脸一阵生疼,但他的右拳并没有往回收。

于是雷兰亭的脸上也挨了一拳。

董锵锵先挨了一拳,所以他的拳力自然而然地弱了几分,饶是他比雷兰亭力量更强速度更快,但这次进攻也并没太大效果。

雷兰亭虽有先发优势,而且正中目标,但他拳头的力量太散,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击,所以董锵锵虽然脸很疼却并没被他击倒。

两人各自倒退几步,捂着脸瞅着对方,忽然同时扑出,扭打在一起。

斗拳马上变成了摔跤。

董锵锵记挂着雷兰亭的伤臂,不敢真的去摔他,但雷兰亭却很认真,只见他的脸通红,腮帮子鼓着,眼珠子努着,好像恨不得吃了董锵锵。

见对方一副赢不了就誓不罢休的姿态,董锵锵故意卖了个破绽,一下被雷兰亭摔出去好几米。

见自己终于获胜,雷兰亭累得颓然地摔坐在地上,大口地倒着粗气,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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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过了好半天,雷兰亭仍然晕晕乎乎的,但比刚才酒醒了一些。见董锵锵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费力地想捡个石子或树枝丢过去,但目之所及,地上什么垃圾都没有,他只能喊了一嗓子:“诶!”

但董锵锵还是不动。

“你再不言声我拿痰吐你了哈。”雷兰亭假装吓唬道,“你小子现在还挺会演的,都会假摔了,跟野猪学的么?”

“嘿嘿……”见被雷兰亭识破,董锵锵大笑着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可还是没瞒过你。”

“那是。”雷兰亭打了个酒嗝,“我要让你骗了就白活了。”

董锵锵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服上的浮土,走到雷兰亭的面前,主动伸出手:“你赢了,现在能跟我去医院了吗?”

雷兰亭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喜悦,他望了眼铁塔一样的董锵锵,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右侧的地面,示意董锵锵坐下来。

董锵锵虽然不明所以,但最终还是坐到了他旁边。

雷兰亭顺手递给他一支烟,董锵锵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把烟接了过来。

“其实我一开始还挺欣赏你的,”雷兰亭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儿,烟圈儿渐渐扩散,然后逐渐消失,“可后来突然就很烦你。”

“是因为那次分钱吗?”董锵锵盯着从自己手指间徐徐袅袅升起的一缕青烟变成一团蓝灰色的氤氲,若有所思地问道。

“穆勒的钱有你,野猪分钱也是你说了算。最可恨的是,我认识佟乐乐的时间比你久,她却喜欢你。我就纳了闷儿了,你小子怎么能把天下所有的好事都占了?我不服,一百个不服。为什么不是我?”

“穆勒的钱是法官定的,野猪的买家和价格也是我谈的,你有什么好不服的?”董锵锵反问道,“就算你气不过,你的遗产税是我出的,你想自己开发客户时我把公司借给你,甚至连你开公司我也出了钱。我没掉过链子吧?可你开公司的时候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要做贸易。”

董锵锵有理有据,雷兰亭想为自己辩解却根本张不开嘴,纠结了片刻只能改口:“就算这两件事你做的没问题。那佟乐乐呢?你明知道我喜欢她,你还当第三者,你这是背后捅刀子,是重色轻友。”

“你别乱扣屎盆子,谁当第三者了?”董锵锵哭笑不得,“佟乐乐本来也不是你女朋友。别说我没追她,就算我追她了我也是正大光明的。”

“不管怎么说我俩最后还是被你搅黄了。”雷兰亭伤感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啊。”

“你既然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认真追她,反而去找那个叫什么章月琴的?”董锵锵质疑道,“你这是真心喜欢吗?”

雷兰亭被问得哑口无言,久久没有分辩。

他手中烟头的红亮点渐渐变暗,枯成一段烟灰,掉落在地,又瞬间被风吹散。

“时间不早了,跟我去医院吧,”董锵锵再次劝道,“胳膊要紧。”

“你刚才怎么没有一走了之呢?”雷兰亭疑惑地望着夜色中董锵锵那双明亮的眸子,“你难道对我(之前)的行为一点儿都不生气么?”

“废话,我特么能不生气么?尤其是你瞒着我开公司,我都快气炸了。”董锵锵做义愤填膺状,“但后来我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大家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吃苦受罪,谁不想多挣钱?所以你的想法和所作所为都很正常。”董锵锵掐灭了烟,“再说你又没怎么着我,你欠我的钱也还了一部分,虽然还没都还完吧。”

“可是……”雷兰亭欲言又止。

“咱俩之间最多是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有些事我做的也有些草率,没考虑你的感受。但现在咱们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先去医院治好你的胳膊,其他事以后再说。”

“你真的不计较?”见董锵锵言辞恳切,雷兰亭惊讶地站了起来,左臂跟着晃了两下,“你是可怜我吗?”

“雷兰亭,我觉得这次你已经得到足够的教训了。你应该很清楚,抓野猪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不是一个人能够做的来的,一个互相帮衬的团队才能做好这件事。而且你要想清楚,咱们都不可能抓一辈子野猪,总有一天你会毕业,需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留在德国,抓野猪只能短时间的改善你的生活水平,如果你想长久地在德国待下去,抓野猪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你的首选。当然,它也不会是我的首选。所以,我们不该是彼此的竞争对手。我们应该是伙伴,是朋友,是手足。”

董锵锵的话说得情真意切,雷兰亭一时难以自已,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董锵锵的话打动,还是被夏夜的晚风吹得难过。

见雷兰亭泪光婆娑,董锵锵怕他又哭,赶忙挖苦道:“你签的那些合同虽然都挺糟心的,但弯路才是人生成长的捷径,所以我还真有点儿打心眼儿里羡慕你有这样历练的机会的。”

听到董锵锵又风言风语地拿小话挤兑自己,雷兰亭没好气地背过身,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笑骂道:“滚蛋!”

董锵锵看他又哭又笑,就知道两人尽释前嫌,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治好了我再跟你说我的想法。”

雷兰亭这时也不再抵触董锵锵,跟着他前后脚地走到了停车区。

“这车你的?”雷兰亭惊讶地拍了拍车身,转头问道,“租的吧?”

董锵锵嘿嘿一乐:“咱们一起合作,以后你也会有。”

雷兰亭怅然若失地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伸手拍了拍副驾座前面的面板,一脸的不相信。他刚才还以为董锵锵只是赚了点钱,没想到董锵锵竟然都买了车。想到自己来德后连个驾照都没学过,雷兰亭忽然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失败。

“难怪乐乐会看上你……要说还是女人有眼光啊。”雷兰亭喟然长叹,“我不如你啊。”

“别说什么如不如的,只要你别老想着抄近道走捷径,做事别太激进,你不仅会有车,还会有很棒的工作,一切都会有的。”

董锵锵发动汽车,皮卡呼啸着驶向了最近的急诊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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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 出谋划策

自从上次逮野猪受过一次伤后,董锵锵就把市中心所有急诊的位置全在地图上标了出来,所以没用多久他就带着雷兰亭进了最近的急救诊所。

医生很快就查明了雷兰亭的伤势:肩膀脱臼加肘关节错位,同时伴有少许骨折,但不幸中的万幸,他不是粉碎性骨折,所以医生只在肘关节处加固了石膏,而在肩膀复位后,只给他吊上了三角巾进行固定。

董锵锵开车把他送回家。

目送着雷兰亭下了车,董锵锵说了句“晚安”就准备闪人,雷兰亭一把把住车门,朝自己家的方向偏了偏头,用半请求半命令的口气说道:“进来坐会儿。”

“不了,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帮我出主意么?反悔了?”雷兰亭故意拿话激道。

“咱俩都说一晚上了,明天再说也来得及。”董锵锵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担心的是在雷兰亭家里碰到章月琴,毕竟他刚才拒绝了她的借款请求。

雷兰亭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她不在我家,我俩早分手了。”说罢转身走向屋门。

这句话勾起了董锵锵的好奇心:“你们分手了?那她晚上跟我说她还要帮你……”

“进来说吧。”雷兰亭低头嘟哝着开了门。

他房间里的布局还跟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地上散落着些垃圾,可能是有阵子没通风的缘故,屋里还有股难闻的霉味。

看来雷兰亭说的是真的,这屋应该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冰箱里有喝的,你随意,我去洗把脸。”雷兰亭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董锵锵也不客气,打开冰箱,但见里面空空如也,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他怔了怔,把冰箱门缓缓关上。

“说说你的想法吧。”雷兰亭边拧毛巾边问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董锵锵刚才在雷兰亭处理伤时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慌不忙道:“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雷兰亭晃了晃石膏臂,自嘲道:“我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想法?”

“那你账户里还有钱吗?如果你要赔对方违约金的话。”

“一分钱都没了,”雷兰亭咬牙切齿地说道,“都让那个姓章的败完了。”

董锵锵想起章月琴的名牌服装和包包,继续问道:“所以你没钱也没想法?”

“不然呢?”雷兰亭耸了耸肩,“客户可能会同情我,但合同就是合同。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大不了吃官司,反正现在我也是嫌疑人,境遇也不会再差到哪儿去了。”他苦笑了一下,“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什么是‘横垄地里拉车,一步一个坎儿’,什么又是‘好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行了,你赶紧打住吧。”董锵锵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酸文假醋的扯淡?既然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那你听听我的想法。”他清了清嗓子,“我刚才翻过你的那些合同,虽然客户是多了些,但你并不需要在同一天交出10头猪,所以我们可以利用不同合同之间的时间差,先从完成1到2头猪的合同开始。这样即使最后仍有无法履约的合同,至少客户的数量会少几个。以后等你的胳膊好了,你的客户也不会因为你这次违约都跑了,你还可以继续做这件事。”

“你说的我完全同意,但问题就是我现在连一头猪都抓不到怎么完成合同?”雷兰亭愁眉苦脸道,“说句难听的话,你就是放一头普通猪在这儿,我都捆不住,更别提野猪了。”

“我可以帮你。”董锵锵平静地看着雷兰亭,“但我有两个条件。”

“是每头猪你都要分钱吗?”雷兰亭忙不迭地问道,“只要你能逮到猪完成合同,一分钱不要我都没问题。”

“我不分你的钱,也可以免费帮你逮,但我一个人不够,可能还要再找几个帮手,这些人需要合理的报酬。”

“找帮手这事儿你定就好,我绝对没意见。”雷兰亭话锋一转,“但我不要你免费帮我,你提条件吧。”

董锵锵知道雷兰亭是不想欠自己人情,但他这时也不想从雷兰亭这收钱。如果章月琴说的是实话,雷兰亭应该已经没什么积蓄了,可能他连以后每天吃饭都会成问题。他想了想,有了主意。

“这样吧,这次其他人的工钱你出,我的钱就免了。但我也不白帮,这次我帮你抓10头,下次你帮我抓10头。怎么样?”

“帮你没问题,”雷兰亭面露难色,“可我这胳膊怎么也得有仨月才能恢复……”

“那不着急。”董锵锵站起身,“我还有第二个条件。”

“第二个?”雷兰亭被董锵锵说晕了,“你不是已经说了两个么?第一你要找人,第二以后我要帮你再抓10头猪。”

“那就算我的第三个条件好了。”

“你说吧。”

“你和章月琴真分手了?”

“千真万确。这里面事情挺多的,等我脑子清醒些再慢慢跟你说。”

“那你贸易公司的股东现在还是你和章月琴两个人吧?我希望你能把她踢出你的公司,由你作为公司的单一股东会更好。”

“那应该没问题,这事在客户开始找我麻烦时她就主动跟我提过。”

“那就更好了,我晚上回去发你一份股东退股的协议模板,你明天白天打印了找她签字,然后找你的代办机构,让他们帮你把她的退股协议交给工商管理局,尽快做变更手续。”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办。”

董锵锵满意地点点头,又环视了一遍屋内的陈设:“现在就你一个人了,你胳膊这样,每天吃饭怎么办?”

“哦,那边柜子里还有很多方便面。”雷兰亭用手一指远处墙上的橱柜。

董锵锵信步走了过去,一把拉开橱柜,里面却跟冰箱一样空空如也。

雷兰亭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董锵锵突然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同时甩了一句话:“别关门。”

雷兰亭不知他要干嘛,从屋内朝外望去,只见董锵锵从车里拎出几个纸袋朝房间走来。

“你明天先吃这个,等我办事回来咱们再说你每天吃饭的事。”董锵锵把四袋子麦当劳的快餐放到了他的茶几上。

“老董你……”雷兰亭的嗓子有些哽咽,“我……”

“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找你商量抓猪的事。”董锵锵说着朝外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有件事我还想再问你一遍。”

“我绝对没杀余姜海。”雷兰亭很清楚董锵锵的担忧,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虽然打过他,但我也是有底线的,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做那种蠢事。”

“那好,如果你真没做过,就不要再玩消失了。如果警察再找你,你就实话实说,听懂了吗?”董锵锵严肃地看着他,“有什么都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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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由于云哥占了董锵锵的屋,所以他只能在厨房休息。

但回到熟悉的地方,董锵锵的生物钟就像完美的电脑程序一样又自动恢复到了以前的习惯,再加上夏天昼长夜短,天亮的早,所以虽然才7点,他就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雷打不动的德语读报时间后,董锵锵一边喝牛奶啃面包和培根,一边考虑该如何处理雷兰亭的棘手合同。

他原计划上午跟冬一晴探视陆苇后,再开车去不莱梅州找弗莱舍尔的朋友弗里茨商量卖猪的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昨晚临时决定趟雷兰亭这湾浑水,那他手里现有的这只野猪恐怕就不方便卖了。毕竟雷兰亭欠了10头猪,虽然董锵锵答应帮他,但就是董锵锵自己也不能保证每次行动都能抓到野猪。手里多一头猪就少一分压力,这个道理他自然懂,只是手里这头野猪他已经答应分云哥一份钱了,如果突然改口,他很担心云哥会拒绝。

他闷头想了半天,但究竟该怎么说还是不知道。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斩后奏。

给云哥留好早饭,带上给陆苇准备的东西,董锵锵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他给云哥留了张纸条,他本来想直说自己去监狱探视陆苇,但一想到随行的还有冬一晴,又怕云哥吃飞醋,干脆长话简说,只说自己上午去办跟卖野猪有关的事,但具体去哪却没多说。

他刚走到皮卡旁边,就听有人在他身后问道:“你干嘛去呀?”

董锵锵一回头,却见一身淡蓝运动装的云哥正站在他面前,看气色好像刚跑完步。

“你去早锻炼了?”董锵锵很意外,他以为云哥还在楼上。

“不早了,我都跑了30分钟了。”云哥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歪头问董锵锵,“你今天是不是去不莱梅?等我一会儿,我今天也去那边。”

“我……今天不去不莱梅。”董锵锵踌躇着说道。

“那你干嘛去?”云哥眼波流转,“我昨天听你打电话了,你不是要去不莱梅卖猪么?”

董锵锵笑呵呵道:“临时有点儿其他事,改天再去。”

“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忙人。”云哥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道,“不会又是去见佟乐乐吧?”

“我想再去问问其他的买家,看手里这头猪能不能多卖几个钱。”董锵锵撒谎后不禁有些脸红。

但云哥似乎毫不怀疑董锵锵:“真可惜,我本来还以为能搭个顺风车,看来还是逃不过坐高铁。那你自己开车多注意安全。”

看着云哥蹦蹦跳跳地进了楼,董锵锵不免暗暗自责,刚谈朋友就撒谎,不是个好兆头,也许自己应该跟云哥实话实说。但一想到昨晚云哥谈到佟乐乐时的神态,他又忍不住打退堂鼓,比起说真话可能带来的争吵,还是讲个善意的谎言求个家和万事兴吧。

董锵锵约定和冬一晴碰面的时间是早上8点,冬一晴做事很有德国人的风范,不早不晚,在火车站的大钟刚敲响整点的钟声时,她就出现在火车站门前的雕像下。

董锵锵隔着十几米远摇下车窗,朝她大声喊道:“冬一晴。”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冬一晴急忙环视四周,但并没看到董锵锵的影子。

“这呢!”董锵锵从车里跳下来,跑到车前朝她招手。

“你什么时候买的车呀?”跟其他人一样,冬一晴似乎对董锵锵买车也很意外,身边有车一族的留学生里,她只知道张硕有这个实力,“你可以啊。”她恭维道。

“二手车。”董锵锵客气了一句,“你吃早饭了么?”

“嗯,吃过了。”冬一晴边系安全带边打量车内的装饰,“有个事得跟你沟通下。”

董锵锵的车里没有电子导航仪,只有一本汉诺威地图。他一边低头在地图上找去女子监狱最近的路,一边漫不经心地接话道:“嗯,没事,等你有钱了再说。”

冬一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跟你说话不出三句,你肯定说的是还钱的事。钱不着急,我不是还有你的借条吗?”

冬一晴上次延签只拿到了三个月的短签,明天是她再去延签的日子,但跟上次一样,除了银行账户里有些积蓄外,她无法向移民局提交任何能说明她有临时工作的证明信。这就意味着她很有可能会再拿一次三个月的短签。

短签虽然并不影响她留在德国继续自己的学业,但每三个月延一次签证既浪费钱又浪费时间,所以一般留学生都会争取一次延签一年,尽量少跟移民局打交道。

冬一晴担心董锵锵是不好意思,又反复表示了几次自己一定会尽快还钱,最后开玩笑似的说道:“如果你知道哪里招工,记得介绍我去哈,我早打工就能早还你钱。”

董锵锵的脑海里忽然闪过王蜀楠托付的事,顺口问道:“如果工作很累你能接受吗?”

“重体力的还是夜工?”

“养老院的……算护工吧。”董锵锵边看路标边说道,“好处是稳定,缺点是会很辛苦。”

“你还有这工呢?真没看出来。”冬一晴打趣道,“我没问题,有工就成,不挑。”

“那成,回头我问清楚了情况再联系你。”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谁都没主动提一会儿见陆苇的事,但见董锵锵的车渐渐开出了市区,车外的绿色植物也越来越多,冬一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主动问道:“咱们现在是要去?”

“汉诺威女子监狱。”董锵锵把收音机的音量拧小了些。

“女子……监狱?”冬一晴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陆苇在监狱?”

“是的。”董锵锵的口气不自觉地严肃起来,“请你不要跟其他人说。”

“所以……她坐牢的传闻?”

“是真的。”董锵锵肯定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一会儿也许还有其他事是你想不到的。”

“比如?”冬一晴更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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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2. 焕然一新

“你到时就知道了。”董锵锵故意卖了个关子。

尽管冬一晴跟董锵锵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但知他并不是满嘴跑火车的人,见他神神秘秘不愿多谈,虽然心有疑虑,但也没再刨根问底。

车子很快就到了女子监狱外,董锵锵轻车熟路地把冬一晴领到了监狱的会客室,嘱咐了几句后就要往外走。

冬一晴一把拉住他:“哎,你干嘛去?”

“我在外面等你。”董锵锵淡淡道,“也许我在场她可能不会出来。”

“为什么?”冬一晴不解,“你不是帮过她很多忙么?”

董锵锵想起上次见陆苇时她的样子,再次叮嘱道:“如果你能见到她就劝劝她,别想太多没用的,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好。”冬一晴点头应道,“如果能见到她我会转告她的。”

回到车里,董锵锵开始打电话。

他先给王蜀楠去了电话,但没人接,直接进了语音信箱,董锵锵三言两语说清楚冬一晴的情况,拜托王蜀楠帮他问问绿堡养老院现在还缺不缺人手。

第二个电话他打给了端木星浩,他需要更多有过逮猪经验的人来帮他,端木跟他在酒庄里一起抓过野猪,虽然业务不熟练,胆子也不大,但总好过找一点儿经验都没有的人。端木的电话也没人接,董锵锵再次留了语音。

他顺手又给稻草人酒庄的管家约翰逊打了一个,问他有没有什么临时的工作。但农庄的葡萄还没到采摘的时间,所以暂时不需要工人,董锵锵只能悻悻地挂了电话。

他在心里又酝酿了一遍措辞,然后拨通了弗里茨的手机。

“您好呀,弗里茨先生。我是董锵锵,是弗莱舍尔先生介绍的,昨天我给您打过电话。”

“哎呀,董先生。”弗里茨的态度听起来很热情,“您大概什么时候到?”

“非常抱歉,弗里茨先生。”董锵锵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道,“我这边临时有些情况。”

“什么情况?”弗里茨的声音明显警觉起来。

“我的合伙人希望我能先跟您沟通清楚猪的价格后再决定去不去不莱梅。毕竟我们去不莱梅也是有成本的,如果过去后您的价格跟我们的预期相差太远,我们再回来就有些……您懂我的意思吧?”

“我能理解您合伙人的担心,但是这样,”弗里茨的声音还算温和,“由于我要买的是野猪,所以我必须在看到活物及现场检测后才能决定我是不是要买它。而在这之前,我是无法提供报价的。”

“那您方便告知我您过往采购野猪的价格区间吗?”董锵锵又问道。

“抱歉您问的是我的商业机密,我不能回答。”弗里茨的声音开始变得不悦,“如果您没其他事请恕我失陪。”说罢,弗里茨急迫地挂断了电话,根本没给董锵锵留出任何解释的时间。

由于打电话前就已预料到可能会是这种结果,所以董锵锵并无太过沮丧。他想了想,又给介绍人弗莱舍尔去了个电话,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弗莱舍尔倒是什么都没说。

结束通话前,董锵锵无意问了一句弗莱舍尔最近是否需要临时工。结果还真让他问着了,刚巧有批草莓和樱桃到了采摘期,弗莱舍尔正打算在中介贴广告,董锵锵的来电正好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时薪8马克虽然不多但考虑到工作量倒也还算公道。

跟弗莱舍尔沟通完没多久他就接到端木的回电,他实习的法国人的基金公司下周正好有两天要升级交易系统,他可以回汉诺威帮忙,但前提条件是董锵锵必须保障他的安全,以身饲野猪这种事不符合他金融精英的身份。董锵锵想着多个人手总是好事,满口应了下来。

端木兴致勃勃地给董锵锵讲这段时间他看到和学到的新东西,董锵锵刚想问他期权产品的事,就见监狱大门一开,冬一晴从台阶上缓步走了出来。

“我回头再给你打。”董锵锵挂了电话跳下车,“见到人了吗?”他朝她喊道。

他看到冬一晴失望地摇了摇头。

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看来之前能见到她全是托了孙涛的福,陆苇的心结比想的还要多。

“警察说她不想见我,只是把东西收了。哦对了,她还让警察捎句话给你。”

“给我?”董锵锵迷惑不解,“什么话?”

“她说‘再次感谢你对陆杉讲的那些话’。”

陆杉的事董锵锵去慕尼黑之前就已经写信告诉过陆苇了,她当时也已经谢过自己,今天旧事重提,难道说她跟她家里通过电话?

见董锵锵若有所思的愣神,冬一晴走近后又问道:“她是几月进去的?”

“大概是6月份。”董锵锵回忆道。

“因为什么?”

“不知道。”每次听到这个话题都让董锵锵感觉自己的脑仁儿疼。

“6月份进去的,那她家里应该也知道吧?”冬一晴这话既像是感叹又像是问句,不待董锵锵搭话又自顾自地点评道,“太可惜了,她都快毕业了。”

董锵锵心说他们家当然知道,他父母还差点儿把我也送进监狱。

“你经常来看她么?”冬一晴的问题似乎越来越多。

“也不是经常,不打工就过来看看。”

“也是,你有车确实方便。”冬一晴望了望远处大片的绿色麦田,“不然这地方还真不容易找。”

“你有时间也学车吧,会开车打工的机会也多。”董锵锵拉开车门,“走吧。”

“以后再说吧,”冬一晴苦笑一声,“我得先解决温饱才能说其他的事。”

“哦对了,除了养老院的工,我这边还有个水果采摘的工,但时薪可能只有7或8马克,具体需要你自己联系这个人问。”董锵锵把写着弗莱舍尔姓名和电话的纸条递给冬一晴,“你就说我推荐的他就知道了,另外上午说的那个养老院的工如果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没看出来你现在手里的工这么多,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上次她见董锵锵时他还是一副初来乍到的青涩模样,想不到才几个月没见,对方竟给她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这让她感觉很神奇,“你变化挺大的,”她评价道,“跟刚来时比。”

“是吗?”董锵锵客气了一句,“倒是胖了一些。”

两人正说着,雷兰亭的电话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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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3. 火眼金睛

“她签了吗?”董锵锵不想让冬一晴听到自己的谈话内容,只能跳下车,漫无边际地往不远处的麦田走去。

“没。”雷兰亭的声音很轻,好像遥远天边的雨声。

董锵锵不觉疑惑:“你昨天不是说她之前主动提过能退股吗?”

“她确实提过,她现在也同意退,但是……她让我掏钱买。”

“买?”董锵锵愣了一秒后马上反应过来,“你注册公司那5万马克里也有她的钱吧?”

被董锵锵猜中缘由,雷兰亭一时气短:“我当时还差些(钱),她就说她可以投5000(马克),但她要参与公司的管理。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还把公司法人也送给她。”

“所以现在她想把钱拿回去。”董锵锵接茬道,“可你没钱,这她是知道的。”

“她是知道,她也能接受我现在拿不出钱,所以她要求我必须给她写一张欠条,她才能同意在退股协议书上签字。”

“那你就写吧,一旦咱们抓到猪,你的公司马上就会有现金流。”董锵锵笃定道,“5000(马克)肯定没问题。”

“可……”雷兰亭支支吾吾道,“她现在要10000。”

“1万?”董锵锵不禁被对方的狮子大开口气笑了,没想到这个女人的胆儿还真够肥的,“她想钱想疯了。”

“我也觉得这数太扯了,所以我很犹豫要不要写。”雷兰亭不确定道,“你觉得我有必要写吗?”

“如果你们真的已经分手了,你必须在你抓第一头猪前就把她清出你的公司。”董锵锵郑重地建议道,“你已经跟她说你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吗?”

“这个不用我说,”雷兰亭自嘲道,“她和警察之前都看过我的公司和私人账户,我就剩下不到五百马克的生活费了。”

他这么一说又提醒了董锵锵,他拍了下脑门:“你还得尽快把你公司账户的使用权限变更为只有你一个人能查能转(账)。”

“是是,我也想到这点了,只要她退股,我今天就能去银行做变更。”雷兰亭忙不迭地说道,“可现在不是卡壳了么。”

“你刚才说她是公司法人?”董锵锵眉毛一挑。

“是的,法人。”

“你告诉她,你只能给她写5000马克的欠条,如果她不签,一旦你的公司出现合同纠纷,法人是首当其冲要负责的人。她如果也是学生,说不定还会影响她在这边的学业和签证,你让她自己考虑好。另外你把她手里的合同和属于公司的东西也全都拿回来,比如公章,就说你准备申请破产并注销公司。”

“好,我这就去跟她说。”

放下电话,董锵锵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自己给出的建议,确认没什么遗漏的地方后,他才放心地回到车里。

“真没想到你现在业务这么繁忙。”冬一晴打趣道,“看起来很有派头嘛。”

“瞎忙。”董锵锵自嘲地笑了笑,“我刚才又想了想,你也别回市区了,我现在就给弗莱舍尔打电话,如果他在农场,我这就送你过去。”

有了汽车,长路就变成了短途。不到30分钟,两人就出现在弗莱舍尔农场的大门口。

董锵锵一边介绍农场的情况,一边分享自己上次和端木在农场打工的经验。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弗莱舍尔的办公室,刚一落座,王蜀楠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董锵锵把冬一晴介绍给弗莱舍尔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你最近怎么样?”他问道,“伯爵的葡萄酒受欢迎不?”

“(酒)在奥地利很难(卖),但目前谈的这家瑞士公司好像还挺有兴趣的。现在伯爵在和对方谈价格,我就出来透口气。”

“那我的留言你听了吗?”董锵锵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已经给养老院打过电话了,但院长和副院长一个休假一个外出开会,我就只能直接问HR了。对方说要确认一下再回复我,一旦我有消息就告诉你。不过我觉得岗位的问题不大,反倒是你这个朋友能吃苦吗?”

“她也跟你一样是女生,所以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虽然这么说,但董锵锵也不免心虚,他知道养老院的劳动量,但对冬一晴他其实没什么了解。但现在话赶话地说到了,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先答应下来。

“其实跟男女没关系,只要能吃苦就行。”王蜀楠一如既往的直白,“不跟你说了,伯爵招呼我了,回头我再打给你。”

端木答应帮忙,王蜀楠帮问了,弗莱舍尔这边也问题不大,好消息不断,董锵锵很欣慰,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等他再一抬头,冬一晴已经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你这么快就聊完了?”董锵锵问道。

“对啊,工作不难,小时薪说清楚了就直接签劳动合同呗。”意外找到工作的冬一晴着实感到高兴,虽然这只是一份短期合同,并不能解决她的延签问题,但聊胜于无,有收入总是好事,“这次多亏你了,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有空记得尽快把钱还我就好。”董锵锵故意摆出一副财迷的面孔。

等他前脚把冬一晴送回市区,后脚云哥的电话又到了。

“你一上午都没给我打电话。”云哥嗔怪道,“你也太忙了吧。”

“真抱歉,一忙起来就给忘了。”董锵锵单身久了很不习惯身边突然多了个人需要他不时地去关心,“你到不莱梅了吗?”他边问边在路边的冰淇淋摊买了个香草冰淇淋。

“我岂止到不莱梅了,”云哥轻描淡写地说道,“我都谈完一家了。”

“谈完一家?”董锵锵听得一头雾水,“谈的什么?”

“不莱梅奥特莱斯的合作店家啊,你不会不知道不莱梅有奥特莱斯吧?”云哥轻笑道,“汉诺威就是个德国新农村,你得从那儿走出来,要放开眼界,明白么?”

董锵锵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云哥昨天说的公事就是去不莱梅谈合作。早知如此,他肯定就跑一趟不莱梅了,难得的学习机会就这么轻易地从手边溜走了,董锵锵未免有些许的遗憾,只能寄希望于下次再跟云哥去BD客户了。

“晚上你能不能去火车站接我啊?”云哥忽然撒娇道,“走路多了脚很酸的。”

“唔,这个……”董锵锵有些为难,他本来想的是,下午就去弗莱舍尔的放养林里看看的,毕竟10头猪不是小数目,自己说完了大话就得想办法实现,“可能……它是这样的……”

“你不会晚上还有安排吧?”云哥见董锵锵说话吭吭唧唧拖泥带水,就知道他晚上准有事,“又有约会吗?”

董锵锵没理会云哥的挖苦,实话实说道:“我得帮雷兰亭抓猪。”

“就是那个之前拿你的钱去开公司的人?”董锵锵之前跟云哥大概讲过他和雷兰亭的纠葛,所以云哥对雷兰亭还有些印象。

“是。”

“我记得上次你谈他时好像还不是很开心,怎么现在又愿意去帮他?”云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董锵锵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就是助人为乐。”

“如果我没猜错,”云哥幽幽道,“你应该是想跟他学怎么开发客户吧?”

董锵锵手里的冰淇淋“啪嗒”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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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请神容易送神难

董锵锵没想到云哥会这么犀利,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小算盘,惊讶之余不禁佩服云哥的眼力,同时又心下疑惑,云哥的眼既然这么毒,为何还会看不出老陈是个色鬼。或者说,她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胆大妄为。

见董锵锵不吭声,云哥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说实话,我很惊讶你的做法,即使你是为了跟他学什么。一般来说,你生气会比较让人容易理解。”

“是,他骗了我,用我的钱开了他自己的公司,我确实很生气。”董锵锵大方承认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分道扬镳的。开始我以为是钱的分配不均造成了我们之间的矛盾,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不是钱让我们分开的,至少钱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是什么?”云哥被董锵锵说动了好奇心。

“雄心。”董锵锵轻声分析道,“我猜他当时已经有了单飞的想法,就是均分利润估计也留不住他。我们都年轻,都不甘居人下,都对未来有美好的憧憬。我是这样,我相信他也是。所以我好像突然之间就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不知这算不算人们常说的换位思考。”

云哥静静地听着,没搭腔。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借钱时给我写了收据,后来又陆续还钱,并无赖账,人品还是说得过去的。而我愿意借他钱也是为了过自己的心关,毕竟我平白多了几万马克也是因为他的缘故。而且当时我们都没有抓猪经验时也是他义无反顾地跟我去趟这条路的,所以我们是互相成就,不存在谁欠谁谁负谁。再加上借钱后我变成了他的债主,我现在肯定更要帮他,因为帮他就是帮自己,否则他没钱还我,我除了生气又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我的钱包吃亏吗?更不用说他开发客户确实很有一套方法,很值得我去学习。”

云哥听完半晌无言,过了几分钟才小声道:“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董锵锵故意洋洋自得道,“没事儿,你就直接夸我吧,我不会骄傲的。”

“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人的花花肠子特别多,别人想一步你能想好几步。看面相还以为是忠厚的老实人,但其实内心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她进一步挖苦道,“雷兰亭肯定没你贼心眼儿多,他骗不了你。”

“我怎么就阴险狡诈了?”董锵锵嘿嘿一笑,“我是骗你钱还是骗你色了?”

“讨厌。”云哥没理会董锵锵的调笑,话锋一转,“那你晚上真不来接我么?”

“你也知道抓猪这事儿的时间没准谱儿。”董锵锵推脱道。

“好吧,那我自己回去。”云哥好像并没计较董锵锵的态度,“你自己多注意安全,碰到危险躲着点儿。”

“你没生我的气吧?”董锵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没有。”云哥答得很干脆,“不过我会记到我的本子上,某年某月某日,董锵锵故意放我鸽子,欠我一份大礼。”

董锵锵哭笑不得:“那你想要什么礼物先说来听听,如果买不起我还可以准备个B方案。”

“现在还没想好,到时候就知道了。”云哥的语气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见云哥心情不错,董锵锵大着胆子问道:“还有件事我想跟你沟通下。”

“说来听听。”

“这星期我想住雷兰亭那。”董锵锵说完急忙解释,“你别多心,主要是你看哈,我现在睡厨房,休息不好,而且你如果住下来房东肯定要催我补房租,如果我不在那边住,这钱肯定就能省下来。再者我俩可以好好讨论抓猪的事,方便交流,有了钱才能给你买礼物不是?”

云哥听完他的话沉思片刻,忽然严肃地问道:“董锵锵你是觉得我很麻烦么?”

“当然不是。”董锵锵隐隐觉得话风有些不对劲,“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要搬出去?”

“咱们本来也不住在一起,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我觉得……这不会对咱俩产生困扰,而且还能省点钱。”

“好吧,既然你已经开始烦我了,那我现在就买票回慕尼黑。”云哥赌气道。

“现在回?”董锵锵故意逗她,“那你得几点到慕尼黑啊?听我的,还是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回吧。”

“董锵锵!你就跟你要抓的动物一样……是头蠢猪!”云哥大吼一声,挂了电话。

隔了两分钟,董锵锵拨了回去,云哥没接。

又隔了十分钟,董锵锵打了第二次,云哥还是没接。

董锵锵干脆先给雷兰亭打了一个。

“怎么样?”他问道,“她签字了么?”

“6000。”雷兰亭在手机那头叹了口气,“我最后答应给她6000(马克)她才同意签协议。”

“请神容易送神难。”董锵锵说这话的时候,忽然莫名想到了云哥。

“我下午已经把章月琴的退股协议书交给工商代办机构了,银行账户管理人的权限也变更完了,合同也都拿回来了。”雷兰亭问道,“接下来呢?”

雷兰亭的效率让董锵锵很满意:“逮猪这段时间我就住你家了,咱俩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抓。”

“那太好了,你能来我举双……单手欢迎。干脆我把钱都给你,你想吃什么你随便买,反正你也有车,只要给我带一箱啤酒就好。”

“那成,我现在回家去拉东西,晚上直接在你家碰吧。”

“晚上见。”雷兰亭既感激又奇怪,不知董锵锵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但他素知董锵锵的主意多,只要他愿意伸手帮忙,自己这10头猪应该就十拿九稳了。

回去的路上,董锵锵又给云哥拨了两个电话,仍然没人接,他无奈地留了语音,并在电话里乖乖地道了歉,又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想法。他想不明白,反正又不同屋,为什么他一定要交第二份房租而不能住雷兰亭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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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各有妙招

董锵锵把自己的伏特加、各类捕猎工具及睡袋都扔进了皮卡的后备厢,然后坐在车内安静地给云哥打电话。

但云哥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他最后一次打时,对方直接关了机。

董锵锵没料到云哥的脾气会这么大,一言不合就拒绝通话。在他的认知里,男生总有说错话的时候,一般这时只要端正态度、虚心认错,不管女方是有理还是无理,通常都会给男生个台阶下,但像云哥这么刚的性格,他确实没接触过。

他就算再笨也能认识到云哥摆明了不想跟他说话,只能无奈地发动汽车,朝雷兰亭家驶去。

由于雷兰亭的胳膊受伤,董锵锵只能一人把东西归置到雷兰亭的屋里,但他也就是把酒和面粉搬了进去,工具什么的还都扔在了车上。

他把路上买的两份儿土耳其肉夹馍扔到桌上,然后和雷兰亭先把所有合同按时间先后拉了份清单,发现8月份雷兰亭需要完成两头,9月份是六头,10月底之前再交两头。考虑到董锵锵手里已经有了一头,理论上他只要在8月底之前再逮一头就可以了。但9月预科就开学了,他不一定有时间能扔在这件事上,所以他的时间并不宽裕,事情还是得往前赶。

他捋合同时特别留心了一下雷兰亭签的公司,除了卢克的公司外,其他公司董锵锵一个都没见过,他不禁暗暗赞叹雷兰亭找客户的能力。

过完合同,他又清点了一遍物资储备,以他以往做诱饵的经验来看,现有的面粉和酒完成30份诱饵绰绰有余。而且酒精类诱饵已经不是他的主要捕猎方案了,他已经有了更环保的策略。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下午16点了,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但日光中已经有了黄昏的味道,不早不晚的时间确实有些尴尬。

他理了理思路,把其中一份合同扔进包里,同时说道:“我现在去完成第一份合同的交易,你等我回来。”

“现在?”雷兰亭吃惊道,“可你还没做诱饵。”

“我之前在弗莱舍尔那寄存了一头,可以直接送到你客户那。”

“那我跟你一起去。”雷兰亭说着抓起外套。

“你胳膊都这样了……”董锵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把猪送过去这种事儿我一个人能做好。”

“我胳膊骨折嘴又没事,再说你如果要去抓猪,我也可以帮你放哨。”

“你怎么知道我一会儿要去抓猪?”董锵锵奇道,难道自己的行为这么明显吗?

“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雷兰亭朝窗外的皮卡努了努嘴,“你卸货时把捕猎工具都留在了车上,我估计你十有八九还得进林子。不过你放心,虽然我只有一只手,但我绝对不会成为累赘。”

董锵锵想了想同意了,皮卡载着两个男生朝弗莱舍尔的农场驶去。

夏日和煦的风轻柔地吹拂在人的脸上,让人感到惬意又舒适。两人一路无话,车子很快进了农场。

从弗莱舍尔手中领了猪交给雷兰亭的第一个客户后,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董锵锵正犹豫要不要开车再次杀回弗莱舍尔的农场去借猪,雷兰亭忽然开了口:“今天就算了吧。”

“那我给弗莱舍尔打个电话,明天早上再找他借猪。”

雷兰亭一脸神秘:“我知道几个比弗莱舍尔和卢克他俩的放养林更好的地方。你有兴趣知道吗?”

“在哪儿?”董锵锵转头问道。

“我带你去,开车吧,快到了我告诉你。”雷兰亭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

在雷兰亭的指引下,车子七拐八绕地开了几十分钟,最后停到了一处公路旁。

望着四周空旷的麦田和远处翠绿的小山林,董锵锵忍不住怀疑道:“你说这有野猪?”

“把车熄了。”雷兰亭淡定地递给董锵锵一根烟,“安静地等一会儿。”

董锵锵狐疑地按他的指示灭了车,然后摇下一半车窗,警惕地望着四周。

麦田的上方翻滚着混合着蓝青和粉红颜色的云,天边的尽头是马上就要坠入地平线下的夕阳,几座孤零零地风车矗立在地平线上,沉默地面向着夕阳的方向,孤独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那最后的一片明亮之中。

几只乌鸦从空中无声地飞过,董锵锵的脑中不知怎么就出现了一首歌的旋律。

“谢谢。”雷兰亭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

雷兰亭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谢谢你帮我。我很意外。”

董锵锵笑了笑,把视线又投向车窗外。

“为什么帮我能告诉我原因吗?”雷兰亭自问自答道,“是怕我不还你钱么?”

“其实我自己也很意外。”董锵锵半天没看见一只活物,只能将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山林,“我确实生过你的气,但也感激你。”

“感激我?”雷兰亭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感激什么?”

“感谢你帮我明白一件事。”董锵锵严肃道。

“明白什么?”雷兰亭对挤牙膏似的问答有些抓狂。

“通过看一个人对钱的态度了解一个人是最快也是最真实的,能不能过钱决定了两个人能不能成为朋友。”

雷兰亭瞬间就明白了,他自嘲地笑道:“所以我们不能成为朋友?”

“不。”董锵锵摇了摇头,“我们是朋友。”

“为什么?”雷兰亭被董锵锵说糊涂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就像突然有人关了房间里的灯。四下里静悄悄的,目光所及看不到一栋建筑,方圆几里也看不见任何的灯光。天上的星光似明又暗,两人的耳边只有风吹过麦田发出的扑簌簌的声音,乌鸦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的高树上,悲悯地注视着车里的两个人。

董锵锵刚要解释,就见麦田丛中一大片麦秆猛地剧烈摇晃起来。

他跟雷兰亭同时身体前倾,伏低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晃动。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麻袋大小的黑影猛地从麦田中蹿了出来,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接踵而至。

望着七只野猪极有秩序地消失在不远处的山林,董锵锵忍不住赞叹道:“这是过了一个小旅游团啊。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很简单,你看路边的那块广告牌。”雷兰亭朝前方努了努嘴,“那上面写着呢。”

董锵锵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块牌子,上面画了一头表情狰狞的猛兽,画下面还写着斗大的红字:小心野猪!

“只要路边或林边立着这种牌子,附近的野猪都不会少。至于这个地方我是怎么发现的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在这里遭到了它们的伏击。”雷兰亭淡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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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 坚持才有机会

董锵锵一边听着一边暗忖,被伏击的恐怕是野猪而不是雷兰亭。只有雷兰亭这种人才敢这么玩命,他如果不是蠢,就是个亡命徒。

如果换作是董锵锵,抓一头野猪尚且勉强,如果一次同时面对几头野猪,那他除了远远躲着外,根本不会靠近。

董锵锵指着麦田一字一句道:“这地方虽然猪多,但捕猎环境很差。咱们目前主要还是靠诱饵和绳索,这儿都是麦田,连棵树都没有,我的绳索拴在哪呢?”

“找些钉子把绳头钉在地里,再找几块大石头放在上面。”雷兰亭出主意道。

“你用过这个方法吗?”董锵锵很有耐心地问道,“四周这么空旷,如果野猪吃完诱饵还没踩到绳套里怎么办?如果有人过来说你抓野猪破坏庄稼地怎么办?如果野猪蹄子踩到绳套里,但钉子在野猪逃跑时被从地里带起来又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董锵锵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想起了上次稻草人酒庄夜捕的经历,他知道即使有足够的诱饵,如果捕猎环境不友好,那结果也是难以预料的。

“那你说怎么办?”雷兰亭知道董锵锵提问题不是为了找茬,而是为了防止万一,所以并没动气,“我听你的。”

“我建议咱们把战场放到那边的树林里。”董锵锵指着远处黑黢黢的一片林子说道。

“没问题。”雷兰亭爽快地答应道,“那片林子我也去过,里面树多,隐藏和躲避都很方便。”

“但是那片林子可能也会有问题,”董锵锵又道,“不知它是不是像野猪林一样也是私人地盘。”

“我查过,那林子不是。”雷兰亭笃定道,“你可以放心。”

“你查过?”董锵锵疑道,“怎么查的?”

“咱俩分开捕猎后,我发现卢克林子里的野猪并不多,我估计弗莱舍尔的(林子)可能也好不到哪去。就一个人到处跑,然后就发现了很多这种警告牌,继而又发现野猪到了恋爱的季节就爱成群结队地到处窜。我本来并不在意这些林子是不是私人的,就想着能逮猪就好。但后来中间闹出几次误会,被罚了不少,这才知道,也算是花钱交学费吧。”雷兰亭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大段,见董锵锵一头雾水,知道他还是不明白,继续说道,“我在汉诺威林业局的官网查的,私人森林和非狩猎区一般都会用红色标注出来,像弗莱舍尔和卢克的林子都是。我知道的其他几处地方有的是狩猎区需要加入本地的猎人俱乐部,有的是私人森林严禁入内,只有这片区域的林子什么都不是。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觉得带你来这最稳妥。”

董锵锵点点头:“咱们时间宝贵,就别在无意义的事上浪费时间了,快刀斩乱麻,早完早了。”

回到雷兰亭家已近22点,董锵锵用酒和面和好了诱饵,又检查了一遍工具,确认无误后,两人互道晚安,董锵锵拿着睡袋躺在了客厅。

窗外的夜色很美,董锵锵拉开窗帘,皎洁的月光瞬间洒到了他的脸上。

他躺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地瞧着手机,仿佛手机是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响。但手机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只有手机顶端的信号灯一跳一跳地闪烁着。

董锵锵很想再给云哥打个电话,问她是不是已经到了慕尼黑。但拨了几个键后又胡乱地取消了,想着万一云哥接了电话自己究竟该怎么说。

他很久没谈恋爱了,那些哄女孩子的话好像比德语更难学。虽然他对逮野猪带旅游团学外语甚至打架都毫不胆怯,但跟这颗星球上总数数一数二的“生物”打交道总让他感觉力不从心。

最后他还是拨了,让他惊喜的是,云哥已经开了机,但依然没人听手机。董锵锵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报警,但又想到云哥的本事可能比他还大,想来应该无事,这才昏昏然地入睡。

董锵锵的计划很缜密,不仅准备了食物诱饵还有已经被验证过的“美猪计”,但让人诧异的是,两人连续跑了几天却一无所获。野猪们好像也都跑出去度暑假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一个星期一,端木从汉堡赶回汉诺威,正式加入了捕猎团队,董锵锵只觉得自己如虎添翼。

但一通忙活后还是颗粒无收。

三人不甘心地又跑回到弗莱舍尔和卢克的放养林,但结果并无任何改变。到最后他们甚至又杀到了野猪林,却结果依旧。

三个臭皮匠从周一忙到周三,直到端木再次坐上返程的火车,董锵锵和雷兰亭仍然没抓到一头野猪。

董锵锵中间又给云哥打过两次电话,但云哥既没接电话也没关机,却就是不接。董锵锵变得意兴阑珊,也就不再执着打电话了。

8月的最后一周很快就到了,第二份合同的截止日期迫在眉睫。董锵锵和雷兰亭虽然还在坚持,但心气确实下来了不少,尤其是董锵锵,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去考个猎人证,去狩猎区里试试运气。

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雷兰亭第一个打了退堂鼓,准备认罚交违约金。

董锵锵很搓火,觉得脸上很挂不住,心里发了狠,也没跟雷兰亭打招呼,独自开始夜捕。

一个人坚持一件事很难,坚持一件没结果的事难上加难。

就在第二份合同到期的前一天,董锵锵终于在卢克的放养林里抓到一只不到百斤的野猪,虽然体型不大,但完成合同肯定是没问题了。

能开张就好啊。董锵锵暗自庆幸。

中国有句老话: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这头野猪好像拉开了汉诺威野猪们归巢的序幕,第二天董锵锵就和闻风而来的雷兰亭联手抓到了第三只野猪。

紧接着是第四只和第五只。

董锵锵终于释然了,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到后来他们再次碰到游山玩水享受猪生的野猪天团,竟有15头之多,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地从麦田中穿过。董锵锵和雷兰亭忌惮对方的实力,只能远远地行注目礼,目送着猪爷们扬长而去。

预科开学的前一天,董锵锵和雷兰亭一共抓到了四头野猪,虽然离9月份要完成的合同还差了几头,但董锵锵却觉得信心满满。

开学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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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7. 开学报到

虽然9点才报到,但董锵锵一早就到了预科外。教学楼外的大半个停车场都空着,他把车稳稳地停在了停车场的一角。

他以为预科外会出现那种类似国内大学开学时常见的拥挤和热闹的场面:楼门口花团锦簇,正门的上方挂着诸如“欢迎新生入学”之类的条幅,预科的工作人员或志愿者们在楼内外穿梭,不时地分发材料或给新生答疑。

但这些他想象中开学时应有的场面一个都没出现,预科楼外没有任何布置,也没有任何迎新的员工,安静祥和的画面一度让董锵锵怀疑自己记错了开学的时间。

他坐在车里,忍不住回想起上一次开学时的情景,那时他和陈雨还是男女朋友,一切仿佛还是昨天,但现实早已物是人非。

差十分钟9点,预科外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青涩学生模样的人,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张张绽放的笑脸上洋溢的都是梦想马上就要实现的幸福。

董锵锵突然心生羡慕,不知是羡慕人家年轻,还是羡慕人家的无忧无虑。

他跳下车,沿着青砖铺就的甬道迈步走入预科的教学楼,虽然楼里的人明显要比楼外的人多,但楼内似乎装了某种消声器,听不见一点儿喧哗声。

顺着走廊里易拉宝上英德双语的指引,董锵锵很轻松就找到了经济系的教室。当他走进教室时,却意外地发现班里已经坐着几名中国学生,正在低声地窃窃私语。

他一眼就认出讲话的人正是曲珊,曲珊也正好转头看向门口,四目相对,两人都礼貌且客气地微微颔首,却没互相开口问好。

教室大约100平米上下,算是个小教室。摆了桌椅后就没什么空余地方了。董锵锵由于个子高,坐在前排容易挡住后面人的视线,所以很识趣地往后排走去。

一个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土耳其裔的男生坐在角落一把靠外的椅子上,董锵锵顺手把包放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哪知还没等他坐下,就见土耳其男生飞快地冲他嘟囔了一句:“这儿有人了。”

董锵锵根本没想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还以为对方在自言自语,坐下去的同时从包里拿出今天的金融时报,正准备再读一遍早上还没读完的几条重要财经新闻,土耳其男生已经站到他的面前,恶狠狠地低头瞪着他的脸,凶道:“我~刚~才~说,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对方靠近自己的同时,董锵锵就觉得一股狐臭扑鼻而来。他还以为霸座这种事只在国内才有,没想到异国他乡竟也会有这种习俗。

“可这里没人也没东西。”董锵锵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我说有就有。”土耳其男生不耐烦地指着前面的椅子,“你去那边(坐)。”

见对方说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董锵锵暗想,以后大家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上上学第一天就跟别人闹不愉快。

想到这儿,他点点头,笑眯眯地致歉道:“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

土耳其男生对董锵锵认错的态度很满意,大手一挥:“那就赶紧换吧。”

董锵锵一边答应,一边低头继续读起报纸来。

土耳其男生坐下呆了一会儿,见董锵锵根本没有挪地儿的意思,意识到自己被骗,刚要发作,就听一声洪亮的女中音从前方传来:“大家好。”

土(耳其)男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董锵锵一眼,似乎在说:你等着的。

董锵锵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土男,直到土男转过头去。

“大家好,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汉诺威大学经济系预科的一员了。欢迎你们。我是你们德语课的老师默克勒。除了德语外,你们还会在为期一年的预科时间里学习英语,数学,德国政治,以及国民经济学和企业管理学的初级知识。”

董锵锵赶忙打开笔记本,飞快地在键盘上录入着老师的话。

土男被董锵锵清脆的敲击键盘声弄得恼火,低声骂道:“你是傻子吗这还用记?你敲那么大声吵得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

董锵锵没搭理他的挑衅,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师的话。

“下周一早上8点开始正式上课,一三五是全天课,二四是半天课。上学期的课表大家可以去经济系预科的官网下载。”默克勒顿了顿,“每科的教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讲义,一部分是随堂练习。讲义也是在经济系预科的官网下载,练习会随堂发。”

她讲话时,一个土耳其女生忽然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意思地冲老师点了下头,然后急急忙忙地朝土男走来。

董锵锵没想到还真有个土耳其女生,只能尴尬地冲对方一笑。

女生看到董锵锵坐在那里,微微有些诧异,马上就坐到了另外一边的椅子上。

土男愤怒地又瞪了董锵锵一眼,董锵锵只能假装没看见。

“根据下萨克森州教育部的规定,汉诺威经济系预科分为上下学期,学习期间没有学杂费,每学期只有注册费,按时缴纳注册费的学生才能得到学生证。凭学生证大家可以免费乘坐整个下萨克森州内所有的公交汽车,以及州内所有的慢途RE和RB火车。接下来我会把大家的学生证发下去,请大家妥善保存,这就相当于你们的乘车证了。”

让董锵锵大跌眼镜的是,所谓的学生证其实只是一张红纸黑字印着自己姓名和护照证件号的一张不起眼的巴掌大的薄纸片。

当所有学生从她手中拿到学生证后,默克勒拍了拍巴掌,莞尔笑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是答疑时间,大家如果有问题可以举手。”

“请问您是我们的班主任吗?”曲珊第一个问道。

“不,我们没有班主任这种职务。”默克勒解释道,“而且不只是经济系预科没有,其他工程技术系预科,医学系预科,人文社科系预科等等也都没有班主任。”

“那平时谁来管理我们?”一个东欧模样的姑娘怯生生地问道,“或者我们有问题应该去找谁?”

“如果学生有任何学习上的困难或问题,可以跟那一科的老师及时沟通,如果老师无法解决,学生可以直接找预科教导处的负责人反映。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就在正门左手墙上的布告栏里,你们只要预约就可以见到她。另外,这里是预科,不是中学,你们应该开始学习自我管理了。等你们以后预科毕业了,大学里也是没有班主任的。”

教室里一时鸦雀无声,没班主任这事出乎了班里所有学生的意料。

董锵锵举起手,默克勒含笑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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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8. 雷兰亭的最大危机

“如果我们需要看课外教材是不是用这个学生证就可以借书了?”董锵锵扬了扬手里的证件,“但预科好像没有图书馆。”

“这是汉诺威大学的预科,所以汉大的图书馆就是你们的图书馆,如果你们需要借阅相关书籍,凭学生证就可以去汉大图书馆借了。”默克勒微笑着解释道。

“那寒暑假呢?”另外一个男生没举手喊道。

教室里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默克勒也笑了:“预科的课程时间安排和汉诺威大学的冬季学期、夏季学期是同步的,大学上课我们上课,大学放假我们放假。”

“那我们有班长或课代表么?”有人问道。

“都没有。”

“那考试多么?”

又是一阵哄笑。

“考试是跟着教材的进度走的,每科不一样。各科老师会在开学后具体跟大家说明,现在不用担心。”

见没人再提问,默克勒满意地点头道:“如果大家都没问题了,那今天的报到就结束了。请大家保存好自己的证件,同时尽快去经济系预科的官网查阅下周的课程安排并准备好相应的学习用具。官网上有每位老师的电子邮箱,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尽快回复。好了,下课。”

整个过程不到20分钟,这是董锵锵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短的开学报到了。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土耳其男恶狠狠地冲董锵锵挥舞了一下拳头就去对土耳其妹子嘘寒问暖了。

董锵锵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考虑下午要做的事:既然已经拿到学生证,那就代表他已经拥有合法的学生身份了。那他首先应该去移民局把自己的签证转为正式的学生签证,然后去申请学生宿舍(但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搬家),要把手头的私立保险变更为公立保险,这样每个月能省下几十马克,还得去TRB银行交一份学生证的复印件,以及很多他现在还没想到但他应该去做的事。

曲珊跟另外几名同学道了别,轻步走到董锵锵的桌旁,用手指轻叩了两下桌面:“嘿!”

“你好!”董锵锵礼貌地回道,同时注意到曲珊今天化了妆,头发好像也比上次看到时更卷了。

“咱们班人不多。”曲珊环视了下四周,教室里眨眼间就只剩下她和董锵锵两人。

“好像不到20人。但刚才我看来的那些外国人什么样的都有,有Mohican发型的、黑眼圈熊猫妆的、纹身的、打耳钉的、戴鼻环的,还有个头发脏兮兮的打绺的。”董锵锵虽然在德国大街上早就见过很多穿奇装异服和打扮怪异的人,但他没想到在预科里也会有,“这不是学校么?但我看老师们好像不管。”

“那个不是头发打绺,那个叫Dreadlock,翻译过来就是脏辫,是一种古希腊时期的发型。”曲珊见多识广地纠正道,“德国这边很流行这种范儿的。”

“你懂的真多,”董锵锵佩服道,“我就知道人上一百形形色(shǎi)色(shǎi)。”

“哎对了,有事跟你说。”

“嗯。”董锵锵继续收拾东西。

“明天晚上6点在汉大的多功能厅有个预科的中国同学联谊会,经济系的,医学系的,理工系的同学都参加。你也来吧,大家互相认识认识。”

董锵锵向来对这种聚会社交没什么兴趣,当下笑着婉拒道:“真不好意思哦,我明晚还得打工。”

“你还打工啊?”曲珊脱口而出,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安慰董锵锵,“没事,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等董锵锵走出校门,才想起来今天王蜀楠应该也来报到了。他顺手拽了个电话过去,王蜀楠却才下课。他坐在车里等了几分钟,才看到王蜀楠背着一个大书包从正门走了出来。

他按了两下车喇叭,王蜀楠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董锵锵跳下车朝她挥了挥手,她很快看见了他,边挥手边快步朝董锵锵走来。

王蜀楠瘦了不少,脸色似乎黑了一个加号,董锵锵估计她跟伯爵跑这趟应该是没少吃苦。

“这是你的车?”王蜀楠惊喜地左看看右瞧瞧,“不错嘛。中彩票了么?”

“这趟怎么样?顺利不?”董锵锵笑眯眯地问道。

“有得有失。”王蜀楠耸了耸肩,“德国其他城市基本都没戏,不过奥地利和瑞士那边签了几家公司。但据我观察伯爵这趟应该也不是奔着卖酒去的。”

“为了散心?”董锵锵揶揄道,“她都伯爵了,应该不缺钱,弄葡萄酒就是个爱好吧?”

“差不多这个意思,但现在她的精神比出去之前好了很多。”

“那是,我要是旅游完了我也心情好。”董锵锵扬了扬下巴,“你也报到了吧?”

“哎,别提了。”王蜀楠本来神采奕奕的脸一下暗了下来,“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

“教授给了一个书单,差不多有20本书,还说都是上学期必须要看完的,我现在很发愁,跟你说完我还得去大学图书馆借书。”

“我下午也有事,干脆我现在送你去大学图书馆,咱们路上聊,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有这事?”王蜀楠疑惑道,“我怎么记得好像是我欠你一顿饭呢?”

“谁欠谁都得吃饭,这次我请,下次你来。”董锵锵大手一挥,“出发。”

等到董锵锵办完所有的变更手续,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五点,董锵锵有些疲惫,思考着还要不要再去夜捕。雷兰亭的胳膊在复查时发现有轻微的错位,虽然他还嚷着要跟董锵锵一起出猎,但董锵锵不想再带着他,毕竟赔钱事小,健康事大。

他晃悠到路边给自己买了个冰淇淋,然后朝皮卡的方向溜达。

傍晚的气温凉爽,街上的游人很多,董锵锵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德国的帅哥美女,忽然接到老白的电话。

“我到汉诺威火车站了,”老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哪儿呢?”

“火车站外的‘故乡’咖啡馆。”董锵锵抬头望了眼咖啡馆的牌匾。

“那好,5分钟后见。”

不到1分钟,他的手机又响了,却是雷兰亭。

“今天时间晚了我就不去林子了,明天再说。”没等雷兰亭发问,董锵锵自顾自地先说了出来。

“找到了。”雷兰亭的声音听起来极其遥远。

“什么‘找到了’?”董锵锵听得一头雾水。

“余姜海的……”雷兰亭说话时竟然带着颤音,“尸体找到了。”

这个信息过于震撼,董锵锵就觉得耳边好像响了一声炸雷,他瞬间失语,拿着手机呆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问:“谁跟你说的?”

“警察刚……”雷兰亭还没说完,电话突然断了。

董锵锵的神志有些恍惚,他依稀看到老白拎着包从火车站的正门走出来。他刚想跟对方打个招呼,就觉得嗓子眼一阵恶心。他忍不住弯下腰,脸朝着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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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 老白千载难逢的机会

没等老白走到,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汉诺威骑警缓缓来到董锵锵前方几米处,其中一名女警关切地问董锵锵:“您需要帮助吗?”

董锵锵呕了半天并没吐什么东西,他大口地倒着气,只觉嘴里一阵酸涩,无意中瞥到手里攥着的冰淇淋已经开始化成汤,赶忙咬了一口。

两名骑警面面相觑,女警端坐在马上又问了一遍。

一大坨冰淇淋下了肚,董锵锵愣是没尝出甜味,不过刚才的恶心倒是被冰淇淋的凉意给镇了下去,他这才觉得缓过来一些,重重地点点头:“谢谢,我还好。”

“如果您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帮您叫救护车。”另一名骑警补充道。

董锵锵侧头瞄了眼警马,马头约2米多高,正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居高临下地瞅着董锵锵。

“我真的没问题,休息一会儿就好。谢谢。”董锵锵礼貌地回绝道。

见董锵锵意识清晰,两名骑警便没再说什么,骑着马缓缓朝其他地方踱去。

等骑警闪开后,老白缓步走上近前,见董锵锵一副难受的样子,诧异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董锵锵歪在墙上,冲老白摆摆手:“没事儿,呆一会儿就好。”

见对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老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建议道:“那咱们去咖啡馆里说说话吧。”

两人前后脚进了咖啡馆,老白给自己点了热狗和拿铁,又给董锵锵要了份碗装的冰淇淋。

“要是肚子不舒服就少吃点凉的,”老白担心地望着董锵锵的脸色,“免得刚好点又难受。”

“不碍事,我以毒攻毒。”董锵锵苦笑着舀了勺冰淇淋放进嘴里,等到终于尝出了酸甜味,他才松了口气,问道,“你慕尼黑的事……都办好了?”

“老张开分公司估计要10月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把这边的事都清了,然后10月份开始踏踏实实地挣钱。”老白指着热狗问道,“这个还挺香的,你要不要也来一份儿?”

董锵锵的脑子里还盘旋着雷兰亭刚才说过的话,对食物毫无胃口。他举起手里的冰淇淋,表情略显木讷:“那恭喜你顺利毕业,同时祝你新婚快乐。”

老白一边跟他碰杯一边观察他:“谢谢。能毕业确实不易,虽然我是读艺术的,但一点儿不比你们读社科类的简单,大家各有各难。”

“是,我也听说了,”董锵锵不走心地附和道,“虽然这边读大学的人并不少,但真正能毕业的寥寥无几。据说每5人就有1人退学,还有3人无法毕业,最后能毕业的也就1个,有的专业可能连1个能毕业的都没有。”

“你说的是事实,但也不绝对,能不能毕业关键还是看自己。”老白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摞文件递给董锵锵,“你现在把这个签了,免得我一会儿忘了。”

“这是什么?”董锵锵放下冰淇淋,顺手在袖子上擦了擦手。

“你的入股协议书。”老白三口两口把热狗吃完,转身奔向柜台又给自己买了一份儿。

董锵锵大概扫了几眼,看到上面果然白纸黑字的写着自己的名字,名字后的数字是40%。

“谢谢。”董锵锵把协议书递还给重新落座的老白。

老白见他不签字,心知他对自己还有看法,索性直接问道:“还在生气?”

“我不生你的气,”董锵锵摇了摇头,把协议轻轻放在桌上,“我帮你没问题,你不需要给我股份。”

“注册公司的5万是杜蓝自愿给咱们两人的。”老白郑重地把协议再次推到董锵锵的面前,“剩下的钱我已经全都转给她了,62万一分不少。不信你可以去问她。我说到做到。”

董锵锵愁眉苦脸地岔开了话题:“我俩已经有日子没联系了。”

“吵架了?”老白愣了一秒,“你们不是才好没几天么?”

“奇怪吧?”董锵锵自嘲地一笑,“我们没吵架,不过还真不如吵架呢,至少吵架的话还能知道问题在哪里。”当下他三言两语把事件的经过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讲给了老白。

老白还没听完就笑了,笑得董锵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爽道:“我很可笑么?”

“没事,你这个太正常了,打个电话道个歉就好了。”老白老道地点评道,“你还需要学习如何跟女生相处。”

“我给她打过几个可她都不接。”董锵锵耸了耸肩,“我现在也没兴趣再打了,上赶着不是买卖。”

老白看出董锵锵对这个话题的反感,没再继续往下说,马上换了一个话题:“对了,我听你的建议开了一个TRB的银行账户,股票交易商跟你一样选的也是Maxblue这公司,然后把股票账户挂靠在TRB的银行账户下,两个账户的用户名和密码都一样。”说完,他把一张纸片递给董锵锵。

董锵锵接过纸片仔细瞧了瞧上面的字,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管账户?”

“没错,但我让你管的前提条件就是我上次说的,你不能免费做这件事。我们是合伙人关系,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如果你能接受这点,那我们就成交。”

董锵锵想了想,把纸片收进钱包:“我可以做到。”

“我这次回来除了要拿到毕业证,还要筹备婚礼,另外我必须在这个月拿到驾照,所以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特别是你学车的经验。”

“我随叫随到,”董锵锵保证道,“人,车,都是。”

老白把椅子拉到董锵锵的身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董锵锵,虽然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你帮过我很多,比如之前我跟华菱闹别扭,是你和乐乐帮着调解的。比如我临时缺人带队,也是你去慕尼黑当司机的。还有你建议我开公司,你帮我介绍老张,以及之后的学车,管股票账户和筹备婚礼等等,所有这些事里,都有你。我欣赏你的人品和能力,所以才诚心诚意地邀请你跟我一起做事,做大事。你不知道现在一个季度的旅游团数比以前一年的都多,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我个人认为跨境旅游这块蛋糕在逐渐变大。也许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许我有可能把这个业务再放大10倍,但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更多的伙伴。如果你认为40%的股份没有吸引力,那我们可以再商量。”

老白的声音诚恳,态度真挚,列举的每件事确实也都是董锵锵之前或将要帮他做的。

董锵锵的脑子很乱,他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签字。

“更多的我就不啰嗦了,你把这个(协议)拿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再回复我。”老白低头瞥了眼手表,“一会儿我去见华菱,可能乐乐和贺鸯锦也会去。你如果晚上没什么事儿就一起过来吃个饭,大家也有阵子没见了。”

“合同的事回头再说,”董锵锵迟疑道,“有件事儿……我想现在听听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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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 笨嘴拙舌

老白刚站起身,见董锵锵面色凝重,再次坐了下来。

“你还记得在慕尼黑时你跟我提过的一个人么?雷兰亭。”董锵锵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他涉嫌跟一个中国留学生的失踪有关,而那个留学生的尸体刚刚被警察找到。”

“雷兰亭是凶手?”老白不动声色地低声问道。

“警察没说(他是凶手),否则早把他抓起来了。”董锵锵心事重重地补充道,“但警察确实找他问过几次话。”

“我还是不懂他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老白摸不着任何头绪,“还是你知道什么隐情?”

“他跟我没任何关系,出这事儿时我在慕尼黑跟你们在一起。”董锵锵撇了撇嘴,“不过最近两周我俩有业务上的往来。他主动提过警察找他问话的事,但当时他指天发誓说他没做过犯法的勾当。”

“但你现在不确定他到底犯没犯法,是吗?还是你怕他骗你?但他骗你又怎么样?”老白认真咂摸了一下董锵锵的话,试探道,“他欠你钱?”

“其实他之前骗过我,也欠过我钱。”董锵锵就觉得脑子里的思绪好似一团乱麻,每个想法都像个分叉的线头,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让他无法理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不过我不是担心钱。”

老白素知董锵锵的为人,之前又听他说过和雷兰亭的故事,略一思忖,隐约猜到了董锵锵的言外之意。他嗽了嗽嗓子,建议道:“你已经开学了,学习的事应该也不少。预科虽然不难,但还是要花时间和精力的,所以我建议你减少捕猎的时间,先专心学习。”

老白的话准确地击中了董锵锵,他担心的正是雷兰亭前脚刚跟他讲完,后脚他就跟对方断了联系的事。而如果雷兰亭确实不是凶手,倒显得他董锵锵胆小怕事一样。董锵锵不愿被雷兰亭看扁,但又确实不想在他这件事上掺和太多。他很苦恼,不知该怎么跟雷兰亭张这个口。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毕竟是嫌疑人,你最好还是先别跟他走得太近,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等这事水落石出了,你俩再走动也不迟。”老白一针见血地总结道,“不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董锵锵失神地望着桌上的合同,回想着和雷兰亭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坦白说,他从没想过雷兰亭可能会是谋害余姜海的凶手,虽然雷兰亭的脾气不好,还爱财,但要说他敢对同胞下黑手,董锵锵是不太信的。

看出董锵锵的心情不佳,老白伸手一拍他肩膀:“你先别想这事了,跟我去吃饭,吃完你就想开了。”

“我不去了,你替我问大家好。”董锵锵婉拒道,“我回去准备下周上课的材料。”

“一周末还不够你准备的?”不等董锵锵再拒绝,老白一把抓起桌上的合同和董锵锵的包,推开门扬长而去。

董锵锵无奈,只能起身也追了出去。

音乐学院学生宿舍的公共厨房很宽绰,董锵锵和老白到的时候,正看见华菱、佟乐乐、贺鸯锦以及另外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女生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忙碌着。

所有认识董锵锵的人都对他的车产生了兴趣,贺鸯锦更是激动地直接蹿了进去,嚷嚷着让董锵锵载她出去跑几圈。

老白拉着华菱到一旁小声商量着什么,佟乐乐凑到董锵锵的身旁,揶揄道:“董老板几天不见哪里发财?”

董锵锵心里还在烦着雷兰亭的事,应付得“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今天开学?”见董锵锵没接茬炫耀,佟乐乐立刻意识到董锵锵不想谈,马上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是。”董锵锵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咱们可以喝一杯庆……哦,对了,你开车不能喝酒,那咱们喝果汁。”见到董锵锵,佟乐乐不知为何总会感觉亲切,总想和他多聊聊天。但董锵锵今天很反常,人好像变成了闷葫芦。

佟乐乐歪着头端详了他片刻,突然道:“你该理发了。”

董锵锵出国时的发型是国内流行的“郭富城头”,来德后就一直没打理过。经过三个月的野蛮生长,发型早已不是当初的发型,尤其是两个鬓角处的头发,全都咋咋呼呼地向外支棱着,看起来很杂乱,人也变得不精神了。

“嗯,最近事儿多就没顾得上收拾。”董锵锵顺口接了一句。

“我有全套理发的工具,能帮你拾掇拾掇。”佟乐乐热情地建议道,“保证让你重新变回帅哥。”

她的话不知让董锵锵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脱口而出:“我有女朋友了。”

佟乐乐脸上洋溢的笑容好像被兜头泼了盆凉水,渐渐僵硬在脸上,然后慢慢又变成了错愕。

她难过地低下头,等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只是看起来很不自然。“效率很高嘛,什么时候带出来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呀?”

“她不是汉诺威的,”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的董锵锵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已于事无补,只能讪笑道,“她在慕尼黑。”

“你同学?”

“朋友介绍的,”董锵锵不知该怎么描述他和云哥的恋爱经过,尤其是跟佟乐乐解释更让他感觉别扭,“(我们)有些共同爱好和话题。”

“喔,那还挺不错的。”佟乐乐的眼睛低头盯着鞋尖,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尴尬的气氛让董锵锵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就在他感到难堪之际,就听身后老白喊道:“董锵锵你们俩过来一下。”

老白的话好像救兵,把董锵锵从无形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老白瞅着走到眼前的董锵锵和佟乐乐,笑盈盈地转头对华菱道:“喏,他们来了,你说吧。”

华菱瞥了眼老白,目光中带着含蓄的赞许,然后转头对董锵锵和佟乐乐说道:“其他人还不知道,我先告诉你们俩。我们打算九月领证,十一办婚礼。”

“恭喜。”董锵锵举起手中的饮料,“祝你们百年好合。”

佟乐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热情地拥抱了一下华菱,董锵锵看到她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我跟老白商量过了,想请你们俩当我们的伴娘和伴郎。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华菱充满期待地望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脸上洋溢的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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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 隐患

“你说我俩?”董锵锵对华菱的邀请着实感到意外,刚才他见老白时老白一点儿口风都没透露,他还真以为自己就是过来简单吃个饭的。

“乐乐跟我和老白认识很久了,如果她愿意当我的伴娘是我的荣幸。”华菱笑吟吟地目视着董锵锵,“老白已经多次跟我表示过,希望由你来当他的伴郎。你这么年轻,应该还没结婚吧?”(注:一般伴娘和伴郎都是由未婚男女担任的。)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佟乐乐,仿佛在暗示她什么。

“也是我的荣幸。”佟乐乐大方地表示了谢意。

董锵锵看到老白在冲他眨眼,眼里都是坏笑。

“我没当过伴郎,”董锵锵硬着头皮解释道,“要不我给你们当个现场的服务生什么的?伴郎你们再找个更合适的。”

“我们不是招聘。”华菱被董锵锵拙劣的借口逗笑了,“不看经验,人好就成。”

“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当我伴郎啊?”老白假意气愤道,“让你当你就当,啰嗦什么?!”

不等董锵锵再推辞,华菱立刻接话道:“那咱们说定了,等我这边忙完手头的事,下周就跟你俩说具体的安排。对了,乐乐,我那天在市中心的Lily婚纱店里看中一套婚纱,款式特别好看,就是贵,而且裙尾如果改成我想要的大拖尾就得再加一笔钱。你哪天有空陪我去看看,帮我参谋参谋,顺便也给点儿意见。”

“我知道那家,”佟乐乐忙不迭地说道,“它家好看的婚纱特别多,我有时也会过去逛……”

两个女生嘀嘀咕咕地闪到了一旁,老白朝董锵锵一挥手,命令道:“别愣着了,赶紧进屋干活,待会儿咱们包猪大白的饺子。调馅儿我来,和面归你。”

“你刚才嘴可真严,”董锵锵走到厨房的水池边,边挽袖子洗手边叹气,“你该先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先说?让你准备好借口不来是么?”老白边说边蒯了几碗面倒在一个不锈钢盆里,然后把盆推到董锵锵的面前,“自己加(水)。”

“我觉得你还是再跟华菱商量商量比较好,”董锵锵小心翼翼地给面里一点一点地添水,“我确实不太合适。”

老白把洗净择好的白菜叶子扔到案板上,磨了磨手里的刀,边切边问:“现在让你出点力都这么难了?你是看不上我俩还是瞧不上乐乐?或者你是打算要个出场费?”

“你们十一结婚,那时我要不去慕尼黑找云哥,她肯定也会来汉诺威。如果让她知道乐乐是伴娘我是伴郎,这不又容易闹矛盾么?你不知道她特别在意佟乐乐,生怕我俩有点儿什么。”

“你不怕野猪却怕她?”老白歪着头感慨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老话说的真好,世间一物降一物。”

董锵锵转头瞅了眼仍在远处交头接耳说悄悄话的佟乐乐和华菱,一语双关:“你知道的,她是那种爱憎分明的人。”

“你说的是云哥还是华菱?”老白摆出一副要挑事儿的架势,“要是华菱那我得告诉她,说你在她背后说她坏话。”

见老白心情不错,董锵锵奇道:“上次在慕尼黑你还说要再想想,现在是想明白了还是打算投降了?”

“不就是两眼一抹黑地携手走进爱情的坟墓吗?我会怕吗?”老白忽然停下手中的刀,若有所思地盯着案板上切好的白菜丁,“等你到我这个年龄就明白了,谁是刀谁是白菜不重要。”

“你这话听着有怨气啊。”董锵锵调侃道,“好像很不甘心。”

老白不再言语,手里的刀起落得更快了。

切好的堆的跟个小山包似的白菜被老白一股脑地放入了肉馅、鸡蛋、鸡精和其他调料,然后顺时针匀速搅拌起来。

董锵锵正盯着他的动作出神,佟乐乐拿着他的手机从厨房外走了进来,把手机交到他的手上:“它在车里响了一会儿。”

董锵锵接过手机:“您好?”

“请问是董锵锵么?”对面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德语男声。

“我是。您哪位?”

“我是汉诺威警察局的文森特警官,请问您现在人在哪里?”

“汉诺威音乐学院学生宿舍2号楼的公共厨房。”

“请不要离开,我们会在20分钟内到达您说的地址。”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董锵锵隐约猜到警察可能是因为雷兰亭的事找的他,但他并不确定。

“请您不要离开,我们马上就到。”警察重复了一句便利索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和老白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不好的预感。

众人聚在一起包饺子,佟乐乐和老白的饺子都包得非常好看,好像大锭的金元宝。

董锵锵心里有事,连着包坏了几个饺子,不是馅儿多了撑破了皮,就是馅少了变成了馄饨。老白嘲笑他浪费粮食,发配他去守着锅下饺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饺子沿着锅边丢入滚沸的水中,看着饺子在锅里沉沉浮浮,忍不住发起了呆。

水刚翻了两开,老白忽然走到门边用拳头叩了叩门板,冲他使了个颜色,董锵锵马上意识到,警察到了。

他在抹布上擦了擦手,走出了公共厨房。

看到警察的出现,众人的眼神都有些疑惑不解。

华菱误以为自己因为做饭被其他学生投诉,抢先解释道:“我们没有发出噪音。”

“女士,我们是来找董锵锵先生了解一些情况的。”一名瘦高个警察态度友好地说道,“请让他出来说话。”

董锵锵走到人群的前面:“我是董锵锵。您有什么问题?”

老白把华菱等人都拉回了公共厨房并关上了门,但大家还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虎视眈眈地盯着董锵锵和警察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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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 还是朋友

“您认识雷兰亭么?”瘦高个警察开始提问,另一名矮个警察马上掏出一个记事本开始在本上奋笔急飞,一看就是刚从警校毕业的新手。

“认识。”董锵锵的表情很平静。

自从那天决定帮雷兰亭后,他就知道警察早晚会找上门来,所以他专门把自己8月份的活动时间表拉了个清单,防止警察找他时答不上来,谁知今天还真派上了用场。

“您跟他是什么关系?”

“同学。”

“他胳膊上的伤您了解吗?”

“我不了解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是我带他去看的急诊。看病时间是8月15日晚上22点前后,诊所在柏林人大街26号,当晚值班的是莫里医生,他的病情是脱臼、错位和骨折,诊断报告的具体内容您可以跟医生再确认。”董锵锵不卑不亢地回道。

“那这个月的9号到14号您在哪里?”

“9号我坐火车去慕尼黑找朋友玩,然后在那边旅游,14号左右回来的,这个您可以在德国高铁的购票系统中查到我的买票记录。”

“您知道雷兰亭最近跟谁有过矛盾吗?比如他得罪过谁或者谁得罪过他?”关键问题终于抛了出来。

“不知道。我没关心过。”

“那您知道他和什么人关系密切么?”警察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董锵锵还是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您应该问他本人。”

两名警察又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跟雷兰亭有关的问题,但董锵锵除了开头的一个问题能回答出来外,其余问题全都一问三不知。两名警察见状,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只能告诫董锵锵想起什么再联系他们,然后就驾车离开了。

跟警察聊完的董锵锵只觉得精神疲惫,一个人站在厨房外,望着远处空旷的草坪独自愣神。

老白善解人意地端给他一大碗晾好的饺子汤,他咕咚咕咚地牛饮了下去。

喝了水饱的董锵锵没什么胃口,索性连饺子也不吃了,跟众人客套了几句就准备闪人。

老白也没多劝,车子发动时,扔了一饭盒饺子到他的车后座上。

回家路上董锵锵又给雷兰亭去了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他开车到雷兰亭家外,雷兰家屋里黑咕隆咚一看就没人。他也没有雷兰亭家的钥匙,只能给雷兰亭发了个短信,然后回了自己家。

几天没回家,董锵锵觉得自己的房间似乎变得很陌生。

坐在房间中央茫然地发了好一阵呆,他才终于想明白自己害怕和揪心的并不是雷兰亭可能是凶手,而是对余姜海的遇害感到发自肺腑的震惊。

虽然因为陆苇的事他对余姜海并无好感甚至很厌恶,但对方的突然离世还是给他带来巨大的冲击和震撼。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日本作家的话:珍惜今天,珍惜现在,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他试图再读几遍白天感兴趣的金融新闻让自己平静下来,但眼睛盯着报纸,脑子里想的依然还是那些让人沮丧的事。

他浑浑噩噩地打开电脑,准备把下周的课表抄下来。

随着电脑启动,他的MSN邮箱也自动登了录,未读邮件的提示窗口从电脑屏幕的右下方倏地弹了出来。

他随手打开邮箱,几十封未读邮件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在五花八门的广告邮件中夹杂着TRB银行寄来的电子账单,以及大学预科发给他的欢迎新生信等。

就在他一封一封地检索未读邮件的标题时,一封标题是“Chen”的邮件映入了他的眼帘。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他前女友陈雨之前每次给他发信时用的标题。

她怎么会突然给我写信呢?难道她的电脑中了病毒给我发钓鱼邮件?

带着满腹的疑问,董锵锵点开了邮件。

陈雨在邮件里简单描述了她的新男友如何在她第一次大考前跟她提出分手,又是如何快速地搭上了另一个女生。

她没想到她的爱情会像一出狗血的电视剧,但最让她郁闷的还不是失恋,而是她在热恋时曾借给男方一笔没写任何借据的钱。当两人分了手,她就想着要回自己的钱。哪知那个男生翻脸跟翻书一样快,不仅不认账,还去法院起诉陈雨敲诈。陈雨迫于无奈应诉,结果毫无悬念地败了诉,不仅一分钱没要回来,还搭进去了诉讼费和赔偿费,甚至差点从学校退学。

输掉官司让陈雨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复习也因为官司被牵扯了精力,考试很自然就挂了科。

遇到这种倒霉事她自然不敢也不想跟家里人说,更不敢跟国内的朋友说,她很清楚有多少人是等着看她笑话的,她是不可能把这种丑事公开作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的,但这事确实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学校的心理辅导员告诉她,她患了中度抑郁症,建议她休学半年。

等董锵锵再往下读时,一段话刚写了个开头便没了下文,好像刷墙刷到一半时刷子突然没了漆,一半墙是白的一半墙是灰的,生硬地戛然而止。

他俯身从抽屉里翻出半包还没抽完的烟,点着一根后,缓步走到窗边,把斜开窗彻底大开。夜风好像鬼魅的精灵,跳跃着钻进了屋。

在他刚被陈雨甩了时,他曾幻想过对方有一天会哭着喊着回来找自己哭诉悔不当初。但当对方真磕的头破血流时,他却突然发现,他的内心并没有任何报仇的喜悦和欣慰。

一如他对走投无路的雷兰亭的感觉一样。

董锵锵心里清楚,陈雨没告诉他她的手机号应该就是不想跟他打电话。她虽然向他倾诉,但她不想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怨妇。

她想保留她在董锵锵心中的形象。

他认真地想了几分钟,给对方回了封邮件。邮件很短,只有一行: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德国夏令时时和纽约差5个小时,董锵锵这边是晚上,纽约还是傍晚。

他相信陈雨很快就会回信。

但直到董锵锵把剩下的烟全都抽完,陈雨都没回信。

董锵锵以为自己发送失败,又发了一次,又等了很久,但陈雨依然没有回复只言片语。

也许她在忙学习吧,董锵锵倒在床上胡乱地想着,眼皮渐渐沉了下来,那些熟悉的陌生的人影交替着从他的眼前快速地掠过,却没人跟他说一句话。

他想大声地喊那些人的名字,嗓子里却好像堵住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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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 受人之托

董锵锵迷迷糊糊中就听到手机在头顶的桌上“嗡嗡”狂震。

他糊里糊涂地伸手去桌上够手机想拍掉,结果慌乱中直接按下了关机键,手机立刻就没了动静。

他以为是家里或云哥的来电,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再次开了机,这才看到来电显示是国内的移动号。

陆杉的来电。

他单手撑着桌角,在抽屉里一阵乱翻,终于找出一张新的国际电话卡,照着卡背面的一串数字依次输入手机后,耐心地等待电话的接通。

拨号音响了不到3秒就通了,对方还没开口,董锵锵就听到一阵喧闹声从听筒中跳了出来。

“陆杉是你么?”

“锵哥,我今天大学报到。”年轻又清澈的声音果然是陆杉。

“恭喜啊。”董锵锵揉着眼睛望了眼墙上的电子表,已经7点多了,算起来国内也已经是中午了,“大学怎么样?专业喜欢吗?”

“成都信息工程学院,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专业。”陆杉顿了顿,“我觉得挺好的,离家近,周末还能回家,我爸也觉得不错。”

“你爸知道你不复读了?”董锵锵心里一惊,“那你妈呢?”

“我爸比较开明,我跟他沟通后他很尊重我的意见,其实他也不希望我复读,但拗不过我妈。而且那阵子他身体不太好,所以没法发表看法。不怕你笑话,我家其实就我妈比较那什么……”陆杉笑着解释道,“你等下,他要跟你说话。”

没等董锵锵阻拦,一个语调低沉的长者声音已经在董锵锵的耳边响起:“小董你好,我是陆箭鸣,陆苇和陆杉的父亲。”陆箭鸣的普通话明显好于陆母,虽然也有口音,但至少能让人听懂。

“陆叔叔您好。”董锵锵不喜欢跟长辈打交道,但此刻也不能直接挂电话,只能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完。

“今天给你打电话,一来是因为小杉入学,二来是上次咱们闹了点误会。”陆箭鸣说话很客气,不像陆母那样咄咄逼人和絮絮叨叨,“你知道的,子女出门在外,当家长的联系不上心里难免会着急,报警也是无奈和正常的举动,希望你不要介意。”

董锵锵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听对方继续往下说。

“后来孙先生跟我们联系,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们才知道错怪你了。叔叔在这里跟你说声‘抱歉’,希望你能谅解。”

“叔叔您言重了,”董锵锵急忙客套道,“我能理解,我不生气。”

“另外还有件事……孙先生已经把监狱的电话给我们了,但每次我们打电话过去,小苇她都不接。你也知道,小杉现在刚上大学,我身体也不太稳定,所以一时半会儿家里也派不出来个人过去,所以我想……”陆箭鸣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董锵锵马上猜到,对方可能想求自己办事,他没着急接话茬,只是静静地听着。果然,陆箭鸣接着说道,“求你帮叔叔个忙。”

“如果我能帮上忙,我肯定尽力。”

“你能不能再见到陆苇时,帮我们劝劝她。这孩子从小就心气高自尊心强,我怕她一个人想不开做傻事。请你帮我们捎个话给她,我们都爱她,如果她出来了,家门永远向她敞开。”

自从帮雷兰亭逮猪,董锵锵已经有2个星期没去女子监狱了,当下爽快地应道:“好,那我今天就把您的话带给她。”

“喔,那太好了,我和她妈妈还有小杉都谢谢你了。请你别挂电话,小杉还有话对你说。”

“喂,锵哥,你是一会儿要去看我姐么?”陆杉的语调有些激动。

“你爸想让我带话给她,那我就早点过去呗。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没有,你别忘了告诉我姐我入学的事,我想让她也高兴高兴。另外请你告诉她,我不会等大学毕业再出去的,我肯定大三就会去德国,你让她等着我。”

“那你加油,可别光说不练嘴把式让你姐失望,我肯定把话带到。”

吃完早饭,董锵锵又检查了自己的邮箱,陈雨依然没回信。董锵锵猜她肯定收到了自己的邮件,不回复肯定就是不想再和他说,他感到既迷惑又失望。

仿佛中了邪一样,董锵锵每次给云哥打电话对方都没开机。他只能留话给她的语音邮箱:“预科昨天开学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一名汉大的预科生了,我希望能接到你的贺电或邮件。另外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我等你的回电。”董锵锵专门在“重要”二字上加强了语气,他相信云哥一定能听出来。

临出门前,董锵锵准备给鸟笼里再添些水和鸟食,却赫然发现鸟笼的门是开着的。他马上醒悟,一定是他上次添水后忘记锁门了。

他惊讶地望着笼里的鹦鹉,鹦鹉也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昨晚他还大开窗户来着,但鹦鹉并没飞走。

董锵锵把鸟笼的门彻底打开,把手指放到鸟杆下,鹦鹉很懂事地跳上了他的手指。

他慢慢把手指从鸟笼里收了回来,鹦鹉的一双小爪子牢牢地抓着董锵锵的手指,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似乎很紧张。

董锵锵把鹦鹉慢慢放到桌上,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用爪子试探着安全的边界,突然心生感慨,疾走两步把窗户大开。

“飞吧,你自由了。”董锵锵猛地朝鹦鹉挥了下手臂,以为它会因为害怕而飞起来,哪知鹦鹉只是往旁边快闪了几步,却连翅膀都没展开。

董锵锵存心放生,当下不再理会鹦鹉,让窗户保持大开,锁上门直奔监狱。

他轻车熟路地到了监狱外,在车上把要说的话都写在了纸上,打算进去后直接把信交给狱警就离开。

哪知狱警接过他的会客登记信息表后,却开始反复核对他的护照。对方的举动让董锵锵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自己因为雷兰亭的事上了监狱的名单?

“您是董锵锵?”狱警的口气很客气,“您要见陆苇女士?”

“是的,我来过这很多次了,每次都这么填。”董锵锵指着狱警手里自己的护照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请跟我到会客室来。”

“哦,不用,我不见她,您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她就成。谢谢。”

“您误会了,陆苇女士之前填过申请表,说如果您来探视,她要见您。”

董锵锵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话,他忍不住感到蹊跷:陆苇竟然能见自己,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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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 归宿

将信将疑地坐在探视室里,董锵锵感到很无奈。

前几次他来探视时,都大包小裹地带了东西,唯独就这次空手来,想着把话带到人就马上离开,结果陆苇却意外地同意跟他见面。

董锵锵想不明白陆苇为什么会改变想法,但转念又一想,能见面就是好事,至少说明陆苇的心不再抵触和排斥他了。

他在玻璃窗的这边胡思乱想,玻璃窗那边探视室的门一开,一名女狱警率先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身着囚服的陆苇。

一瞥之下,董锵锵第一感觉就是陆苇的两腮好像比上次见时胖了不少,脸一圆连带着眉宇间的忧郁好像也淡了。

董锵锵下意识地拿起手边墙上的电话,准备告诉她陆杉入学的事。哪知陆苇走到董锵锵对面却并未着急落座,而是先对着董锵锵深深一揖。

一个亮晶晶的银色十字架在董锵锵的眼前跳了一下,董锵锵不禁一怔。

等他起身给陆苇还礼时,陆苇已经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十五分钟。”女狱警说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探访室。

上次见陆苇时,董锵锵记得她还是脸色蜡黄,神情苦涩,看人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受惊的小动物,给人一种手足无措畏手畏脚的惊慌感。但一个月没见,陆苇除了有些发福,整个人好像安静了下来。虽然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但给董锵锵的感觉却像是两人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里促膝长谈。

“我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你,”董锵锵苦笑着摊开手,“所以我什么也没准备。”

“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陆苇认真打量了一下董锵锵,竟然笑了,“你好像晒黑了,还胖了。”

“是吗?那可能是因为来了以后吃的多,运动少,再加上好长时间不进行体育锻炼,净打工了,所以就胖的快。”董锵锵认真观察了一下陆苇,她的笑容并不勉强。

“那你拿到APS证书了吗?预科考试呢?”

“嗯,昨天预科报到了。”董锵锵怕刺激到陆苇敏感的心绪,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弟和你爸今早给我打电话了。他今天去大学报到,你爸陪他去的。成都信息工程学院,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专业。学校就在成都,所以他周末也能回家,你不用担心你爸和你妈了。”

“我弟是个好苗子,这次没发挥好。”陆苇喃喃道,“也许是我的错。”

“高考虽然很重要,但人生是长跑,他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况且你弟是学霸,只要他大学成绩好,出国深造肯定没问题。他今天还说以后也想来德国读书呢,我一个学渣还鼓励他好好读书来着。”董锵锵自嘲道。

陆苇似乎被他的话勾起了回忆,呆坐着失神地望着玻璃窗,却并没去看董锵锵的眼睛。

董锵锵怕她触景生情又开始失落抑郁,赶忙道:“你爸托我捎句话给你,他的原话是‘我们都爱她,家门永远向她敞开’。”

董锵锵语速极慢,说完又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陆苇的回复。

“麻烦你回头告诉他们,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们。等我准备好了,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陆苇说着又要站起来,“这几个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对不起。”

董锵锵怕她再鞠躬,急忙拦道:“你再多鞠几个,15分钟就过去了。”

听董锵锵说的在理,陆苇倒没再坚持鞠躬,转而低头行礼:“孙先生后来又给我打过几个电话,我才知道我父母报警的事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是我太草率了,牵连了你,我……”她的语调有些哽咽。

陆苇一共没说几句话,不是鞠躬就是道歉,董锵锵听着很别扭,就在他搜肠刮肚想努力找点其他话题时,自己的手机响了,竟然是雷兰亭打过来的。

“喂?”董锵锵低声道,“我现在在开会,等会儿给你回过去成吗?”

雷兰亭显然没料到董锵锵会这么说,诧异道:“你有事?”

“嗯,不太方便。”董锵锵飞快地瞄了眼陆苇,陆苇知趣地把脸转向了另一侧,以示自己并没偷听董锵锵打电话。

“那我长话短说,你最近先别找我了,等我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了再说。”他顿了顿,“但猪的事我还得麻烦你,我已经把所有合同方的联系人,他们的电话和公司地址都发到你的MSN邮箱了,另外剩下的几份合同我也放在你家的报箱里了,你有空时都看一下吧。”

董锵锵知道他口中的事指的是余姜海的事,小心地问道:“昨天晚上你不在家?”

“昨晚我在警察局呆了一宿,今天早上刚回来,可能下午又得过去了。”雷兰亭叹了口气,“这事一时半会完不了,你做好准备,可能警察也会找你。”

董锵锵刚想说“警察昨天已经找过我了”,但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成吧,我没其他事了,有事回头再说,挂了。”雷兰亭意兴阑珊地结束了通话。

看到董锵锵的愁容,陆苇善解人意地说道:“你要有事忙就先走吧,我没什么事了,谢谢你来看我。”

董锵锵刚要解释,电话再次响起。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人名,董锵锵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要不就都不打,要不就一起打,总是他最忙的时候找他的人最多。话虽如此,但这个电话他还不敢不接。

“美女早!”董锵锵站起身朝探视室的另一角走去。

“我收到你的留言了,”云哥的声音带着困意和慵懒,好像从云端落下来的似的,遥远,空灵,“恭喜你入学。”

“谢谢。那个……我现在在开会,晚点儿再给你打可以吗?”董锵锵陪着小心说道。

“我最近有好几个旅游团,可能没时间接电话,晚上再说吧。”没等董锵锵表态,云哥已经利落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叹着气回到了座位上。

狱警从门外走进来目无表情地提醒道:“还有5分钟。”

“下次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把冬一晴带来吧,我有话想跟她说。”陆苇央求道。

董锵锵点点头:“没问题,下次来之前我问问她有没有时间。”

陆苇凄然一笑:“那下周你还会来吗?”

“应该可以。”董锵锵犹豫了几秒,决定还是把一切告诉陆苇,“那个害你坐牢的人……出事了。”

陆苇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凝固了:“你是说余姜海?”

“是的。”

“他……出什么事了?”

“他死了。”董锵锵望着陆苇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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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 希望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

他以为陆苇听到这个消息后会长出一口恶气,毕竟她是被余姜海坑进监狱的。但令他诧异的是,陆苇的脸上并没显出释然或解恨的表情,反而是疑惑不解,紧接着是痛苦,最后竟双手掩面,低声抽泣起来。

董锵锵心下骇然,陆苇的举动大出他的意料,这跟他的本意完全相反,怎么好心还办成了坏事?他感到很费解。

“你再哭咱们就没时间说话了。”董锵锵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下次再见又是一周后了。”

陆苇一边用手背抹泪,一边把脸转向身后,过了几十秒才再次转过脸,低头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听声音就能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董锵锵不禁后悔告诉陆苇这件事,马上决定不能继续再往下说了,赶忙转移话题:“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留心。”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麻烦你了。”她的抽泣渐渐止住了。

“你在这边还需要什么生活用品吗?吃的或用的都算。如果下次我来不了,也可以让冬一晴帮你带过来。”

董锵锵的建议提醒了陆苇,她低头想了想,小声道:“我的东西……暂时够用。但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麻烦你帮我找几本书过来。”

“书?没问题。”

“那一会儿我让狱警把书单给你,如果你找不到也没关系。不过书钱可能一时半会儿我还给不了你。”陆苇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褪去,为难道,“因为下月初我才能拿到这月的收入。”

“你在这里还能获得收入?”董锵锵忍不住想起那部赫赫有名的《肖申克的救赎》,“他们是让你在房顶刷沥青喝啤酒吗?”

“这儿没你说的那种重体力劳动,”陆苇被董锵锵的无知逗笑了,“就这所监狱来说,每名犯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要参加监狱安排的劳动或学习,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设计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亲手制作一些小物件销售。监狱原则上是不干涉的。另外,如果积极参加劳动和学习,甚至还会有假释或减刑的可能。”

陆苇说话时眼里放着光,董锵锵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陆苇时,她就是这种眼神,一种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和向往的光彩。

希望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那太好了。”董锵锵立刻鼓励道,“我看电视上经常有这种新闻,说某某犯人因为持续表现好,所以获得了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减刑和保释奖励,你一定要尽力争取这种机会,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我一定会的!”陆苇也被董锵锵的激情所感染,语无伦次道,“一定会的。”

“时间到了。”狱警推门走了进来,“请离开座位。”

陆苇依依不舍地站起身,边往门的方向走边回头叮嘱董锵锵:“记得下周一定要来看我。一定要来。”

董锵锵在她的眼神中体会到一种类似幼儿对父母的依恋,一种无法言表的信任和期待。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陆苇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探视室里只有董锵锵和另一个年老的德国妇人,妇人对面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穿着囚服的老者,看起来年岁不小了。但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隔着玻璃窗互相深情地凝视着对方,好像在用目光交流。

董锵锵迈步走出探视室,一名女狱警匆匆走来,把一封信交到他手中,然后又匆匆离去。

他边往外走边拆开信,陆苇在纸上列了长长一串书名。董锵锵本以为她要看硕士课程的专业书,结果书名却是《汉语教科书》、《汉语拼音入门》、《汉语教程》之类的工具书。他越看越疑惑,难道陆苇在汉大学的是汉语学?不知这些书大学图书馆里有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是不是还得从国内买?

带着一头雾水,董锵锵回到了车里。

他给雷兰亭回了电话,但雷兰亭也没再说更多,只是拜托董锵锵务必帮他完成合同,其他的事回头再说。临挂电话前,雷兰亭又特别强调了一次他绝对没杀余姜海。

云哥的电话果然没人接,董锵锵思来想去,觉得她既已主动打电话,应该就是不生自己的气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他认为自己应该把准备给老白当伴郎的事告诉云哥,但又怕云哥会吃佟乐乐的醋。最后决定还是让老白去开口,这样他和云哥就不会有直接的矛盾了。

董锵锵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和云哥似乎不是一路人,但却莫名其妙地谈起了朋友。先是他误打误撞地英雄救美,然后是放养林里鬼使神差的那个吻,再然后就是云哥突然的表白,而他好像很高兴就应了下来。但他的同意究竟是因为被人欣赏而感激的答应,还是因为他看上了云哥的姿色,就连董锵锵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还在自顾自地纠结,老白的电话追了过来。

“合同签没?”老白似乎很着急,“注册公司的代办机构说了,最晚下周三下班前把合同给他们,他们还能免费处理(变更股东)这事。如果下周四再提交材料,我就得再交一次钱了。”

“合同我还没想好,不过另外有件事得你出马。”

“你说。”

“伴郎的事我想让你跟云哥打个招呼。”

老白一听就明白了董锵锵的心思,当即应允:“那我今天就给她打电话说这事,佟乐乐是华菱定的,与你无关。”

“网站我已经开始弄了,不过最近事情多,刚调试好论坛,还没开始大张旗鼓地往里面填内容。”

“网站的事不急,你今天有没有空?我得开始报名学车了,时间不等人。华菱还想让我婚礼那天开车迎亲呢……”

“那咱们12点驾校见吧,不过等你报了名我就得离开。我得趁着没上课再抓几头猪。你不知道,现在抓猪越来越难了。”

“可以。你觉得我的股票账户里放多少钱合适?1000(马克)?5000(马克)?”老白问道。

“先放3000(马克)吧,看看收益率再说要不要追加。”

“欧了,我现在就转账。12点驾校见。”老白痛快地挂了电话。

卡丽娜教练很高兴,董锵锵就像个财神爷,自己刚学完就介绍了端木来学,然后转眼又带来一个老白,新学员就是现金流,乐得她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跟董锵锵道谢。

董锵锵知道德国人没有给回扣一说,也没计较太多,跟老白交待了几句就先行离开了。

回家途中,董锵锵又分别接到端木和王蜀楠打来的电话。前者告诉他他刚回到汉诺威,有支新股票想跟董锵锵聊。董锵锵直接回复说自己下午要去抓猪,两人把时间订到了晚上。后者告诉他绿堡养老院刚空出来一个护工的临时工名额,每周工作1-2天,每个月税前600-800马克之间。如果冬一晴感兴趣,可以让冬一晴直接联系她。另外她还问董锵锵晚上去不去参加汉大的预科同学联谊会。董锵锵对这种社交向来不感兴趣,但王蜀楠建议他还是去看看,多认识认识新同学总是好事。

董锵锵不喜欢开车时打电话,敷衍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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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 成本和回报

果然跟雷兰亭电话里说的一样,剩余几家公司的合同全都安安静静地躺在董锵锵家门口的信箱里。

董锵锵一手拿合同一手推开门,桌上空空如也,鸟笼里也没鹦鹉的影子,窗户依旧大开,想来鹦鹉已经飞走了。

他心里盘算着如果以后云哥问起来,就说自己忘了关窗不小心让鹦鹉飞走了,估计云哥也不会生气。毕竟大自然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让它跟自己挤在一间狭小的屋里,连董锵锵都觉得太过憋闷。

收好合同,董锵锵把捕猎要用的东西统统塞进了背包。自从开始用“美猪计”,他连酒钱和面钱都省了,只要带好网和绳索就绰绰有余了。

他刚把背包收拾完,就觉得头顶倏地飘过一个黑影。董锵锵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在他仰头的同时,一团黑影落在他的右肩。

董锵锵吓得急忙一闪,右肩的黑影旋即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天花板的吊灯上。

他定睛观瞧,才发现黑影正是云哥送他的鹦鹉。

“你怎么还在啊?”董锵锵惊讶地望了望窗户,“这么大窗户一上午你都飞不出去吗?”

鹦鹉低头歪着脖子看着他,小爪子在灯上悉悉索索地小心挪动着,吊灯立刻轻微地晃动起来。

“下来吧。”董锵锵心里有了新主意,缓缓举起右手,“我带你出去逛逛。”

鹦鹉好像听懂了董锵锵的话,翅膀一展一收,再次落到董锵锵的右肩。

董锵锵寻思路上打开车窗鹦鹉也就飞了,哪知直到他和弗莱舍尔租了猪赶到放养林里,鹦鹉都没离他而去。

虽然中间鹦鹉展翅高飞了几次,但也就在空中盘旋了几分钟就落了下来。董锵锵忍不住感到好笑,东坡居士写自己打猎是“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何等的威风气派。而自己打猎只能带鹦鹉,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有了鹦鹉,等待的时间倒也不枯燥。况且董锵锵早就总结出经验,一边趴在树上读报纸,一边守株待猪,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虽然没收获,但这事儿着急也没用。董锵锵答应王蜀楠去参加联谊会,也就没有夜捕的规划,麻利儿地又把母猪还给了弗莱舍尔。

回到家稍微扒拉了两口饭,董锵锵还没出门,端木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董锵锵这才想起答应王蜀楠之前自己是先答应和端木聊股票的事,他干脆把端木也约到了大学。端木的目的就是跟董锵锵讨论,至于哪里碰面根本无所谓,所以很痛快就答应了。

等他的车停到汉大多功能厅外的街面时,远远就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朝那边走去。董锵锵这才发现预科生竟然没有校服,他一边感慨一边把王蜀楠手里的职位转告给冬一晴,然后才下车朝多功能厅走去。

跟5月份参加的大学联谊会不同,这次的联谊会没收门票。董锵锵在门口凭预科学生证领了杯免费饮料,溜溜达达地进了场。

多功能厅此时已被布置成一个小型乐场,最前面是一个半圆形的小舞台,几百个五颜六色的气球做成了舞台的背景板,最上面是一条写着“2001秋预科入学迎新会”的长幅。

一台架子鼓,几个音箱,还有几把吉他摆在舞台上,有人正在调试它们,看来一会儿还会有个小型乐队的演出。

董锵锵环视四周,场内既有中国学生也有外国学生,但不仅王蜀楠没出现,就连昨天邀请他的曲珊也没现身。

场子里没有桌椅,所有人都是手持饮料站着,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天花板的四角各有一个霓虹灯球,但只开了一个,绚丽多彩的霓光不时地从他的脸上掠过。

一个认识的人都没看到,董锵锵又没兴趣去搭讪陌生人,正纠结要不要给王蜀楠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哪了,端木的电话不期而至。“他们不让非预科的学生进去,你赶紧出来,我在你车边上。”

董锵锵阔步走出大门,看到端木在自己的车旁笑着冲自己猛招手。

“你是捡到钱了还是又发现新股票了?”董锵锵走近后抢先开玩笑道,“这次还需要我帮你下单吗?”

“谢谢你推荐的驾校。”端木诡秘一笑,递给他一盒雪茄,“还有上次帮我下单。”

“呦,发财了?”董锵锵调侃着顺手接过木盒,打开盒盖左右翻看着带着烫金标签棕褐色的雪茄烟,揶揄道,“金融精英就是不一样,抽烟都比我们高级。”

“无知了吧。雪茄可比香烟好多了。”端木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抽雪茄不能过肺,必须把烟气吐出去,而且德国雪茄里的尼古丁含量都是严格控制的,多一点儿都不行,比香烟贵也安全些。”

“反正抽烟抽雪茄都不好。”董锵锵把雪茄盒递还给端木,“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收着吧,这也不是我买的,公司福利。”端木嘿嘿一笑,“我们公司最近顺风顺水,真没少赚钱,就上次咱俩买的那只芯片股,我后来才知道,公司重仓的根本就不是股票,而是它不受限不可赎回的看涨期权。跟期权的收益比,股票的利润就是九牛一毛。”

“嗯,我知道,但是咱们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赔不起。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市面上那只股票的金融衍生品并不多,除了看涨和看跌期权外,也就是少数几个不受限的涡轮牛证和熊证,但因为它的股价本身只有1马克,所以这些衍生品的价格很低。如果投资者想购买它的看涨期权,交易方就会要求投资者一次购买大几十万份的合约。咱们根本没这么多钱,万一看错了涨跌的方向,那期权费就全都打水漂了。但如果是你们公司这种投资机构,肯定有能力承受本金的损失,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加杠杆买看涨期权。”董锵锵边回忆边分析道。

端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仔细端详着董锵锵,道:“真是怪了,你说话的口气和神态简直跟我们部门二把手一模一样。”

“其实就是成本和回报的关系。”

端木耸了耸肩:“无所谓了,反正也买不起。不过我确实有另外一件事想找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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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7. 互相帮衬

“你不会是想借钱吧?”董锵锵故意开玩笑道,“咱们丑话说在前面,我现在开支大,手头儿紧。除非你跟我去抓野猪,那样说不定我还会有点儿收入……”

“别打岔,我不借钱。”端木表情严肃,“我有正事儿。”

见端木神色庄重,董锵锵收起笑容,正色道:“说来听听。”

“最近我们公司来了一家国内的公司。”端木幽幽道。

“国内公司?做什么的?”董锵锵不明所以,“来考察的?”

“投资公司有什么好考察的?”端木没好气道,“他们是来德国上市的。”

“到德国上市?”董锵锵联想起最近读过的德语文章,“最近有金融报道说,有些国内公司想在美国的资本市场上市,但由于这两年互联网公司的泡沫都破的很难看,所以纳斯达克对在美上市的国内公司不是很友好,很多私募股权投资机构挣得就没以前多了。为了防止上市中出现意外,尽快套现自己的投资收益,这些私募就督促这些拟上市公司从纳斯达克换到其他国家的资本市场上市。”

“你说的没错,大概是这个意思,有些公司去了日本,有些公司去了新加坡,还有些公司就到了德国。”

“那你们要帮他们上市么?”董锵锵疑道,“可你们不是炒股公司吗?”

“像我们这种公司,通俗的说法叫资产管理公司,炒股只是其中一个业务板块,帮别人上市属于投资银行的业务,我们公司也有承做资质,更何况上市这块儿的油水一直都很大,所以很少有机构会放着钱不赚。”端木耐心地解释道。

“可这跟你找我帮忙有什么关系?”董锵锵听得一头雾水,“我也不懂上市啊。”

“是这样,国内公司那些人在这边得呆小两周的时间。好不容易来一次,非工作时间他们肯定就想到处转转。我们公司已经安排他们在汉堡及周边几个城市逛了,但其他地方就不管了。我想把他们拉到汉诺威来,这里有名胜古迹,有展会,有风景,有球赛,还有著名的大众汽车的总部,可以说是吃喝玩乐样样都有,但美中不足吧……”端木欲言又止,“还缺一个司机和导游。”

董锵锵这才恍然大悟,端木铺垫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帮他带旅游团,而且听这个意思应该还是义务劳动型的,属于出工又出力那种。端木一定是想借此机会认识国内这家拟上市公司的人。

免费帮端木当导游和司机对董锵锵并无太大问题,尤其是在稻草人酒庄和雷兰亭的大合同这两件事上,端木都出过力。虽然董锵锵每次也都付了工钱,但人家毕竟已经硕士毕业,跟着董锵锵冒险打野猪也算是铤而走险了。

见董锵锵沉默,端木误以为董锵锵是计较钱,赶忙补充道:“我知道你也挺忙的,小时薪还是日薪你说个数儿,我都没问题。”

“你误会了,咱俩之间不是钱的事儿。”董锵锵用手一指不远处的多功能厅,“我刚预科开学,下周是第一周,我担心时间上可能错不开。”

“你每天都全天课?”

“一三五全天,二四半天,周末休息。”董锵锵答道。

“那这样,我不需要你全天,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下周六和周日我把他们拉过来,租车钱我出,你出力气就成,行不行?”端木期待地看着他的脸,生怕董锵锵拒绝。

“如果是下周末我应该就没问题了。”董锵锵刚答应完,猛然想起自己上午刚答应陆苇下周带冬一晴去看她,看来只能让冬一晴自己跑一趟了。

见董锵锵点头,端木立刻眉开眼笑地拍了拍董锵锵的肩膀:“我的实习期就俩月,如果表现好,就有机会转为正式员工。那样的话,我不仅能有更多股票的消息跟你分享,还能学习和接触跟上市有关的业务,当然这些也都可以跟你慢慢分享。不过现在公司派给我的事多且杂,留给我选股的时间总是不多,好容易挑出来的股票又不能被领导看上,所以第二件事我想请你帮我提高选股效率,我也能早日转正。”

“我怎么帮你选股?”董锵锵疑道,“我炒股还是跟你学的呢?”

“你不是有个专门筛选股票的软件么?就用它呗。”

董锵锵疑道:“你们这种规模的投资基金难道都没自己的选股软件么?就算没自己的,难道不会买其他金融公司的现成产品吗?像巴黎银行,德意志银行,汤森路透这些公司都有现成的股票软件呀。”

“嘿嘿,我现在的实习生权限还不能用公司的选股系统,只能通过普通电脑和公共网络搜集信息。”端木叹了口气,“他们说用这种方法才能看出我搜集信息和处理信息的能力如何。”

董锵锵没想到端木会碰到这么奇葩的公司,笑叹道:“你装程序我没问题,不过你只能用它当个上市公司相关新闻的搜索引擎,查不了实时股价,所以也就看不到任何技术曲线和指标。”

“为什么不能看股价?”端木疑惑不解,“我记得上次他演示时还是能看的。”

“程序调用的是德交所的免费数据,免费数据只能用两个月。免费过期后如果还想继续用就要缴费。我因为只用程序看新闻,所以就一直没交钱开通付费数据的端口。”

“只要付费就能马上开通吗?”端木迫不及待地问道,“这钱我出了。除了这个还有其他问题吗?”

董锵锵笑道:“其他就没有了。”

端木长吁了一口气:“那咱们现在就去把程序装上,我把钱给那个程序员,让他尽快连接上端口,这样下周一我就能开始干活了。”

董锵锵拗不过他,再加上迎新会上一个熟人都没有,于是给王蜀楠发了封短信,然后载着端木回了家。

看着端木热情似火地研究上市公司的资料,董锵锵忽然觉得有些饿。他走进厨房正准备弄点夜宵,端木跑进厨房把他的手机放到了桌上,又阴阳怪气地笑着跑了出去。

董锵锵掩上厨房门,刚拿起手机,就听手机那头的云哥直白地问道:“刚才老白给我打电话,说他想请你当伴郎,还让佟乐乐作伴娘。有这事吗?”

董锵锵听出云哥语调里的情绪,没接茬儿,缓缓坐了下来。

就在天色彻底暗下来时,窗外的街灯突然齐刷刷地亮了。厨房里半明半暗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电子表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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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 边缘

“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当伴郎,”董锵锵把想好的话抛了出来,“我说我也要考虑你的意见。”

“先说你自己的想法,”云哥没好气道,“别套我的话。”

“嘿嘿,”见小心思被云哥一眼洞穿,董锵锵忍不住干笑两声,恭维道,“还是你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你。”

见董锵锵主动说软话,云哥反倒有些意外,语气不自觉地也柔和下来:“我就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你知道,我是5月份来德国的。坦白讲,出国花了家里不少钱,结果来了就碰上APS这种幺蛾子。虽然后来APS的事处理好了,但当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迷茫的,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在这儿读大学,也就是那时,我认识了老白。他就像个老大哥,在学业、打工还有生活各方面给我帮助和建议,所以我很尊重他。”

云哥没吭声,似乎在等董锵锵继续说。

“我学车这事儿部分也是因为听了他的建议,然后去慕尼黑当司机,再然后认识了你。这么说起来,老白也得算是咱俩的媒人。现在媒人大婚想请我当伴郎,你说我该不该去?”虽然董锵锵的铺垫有些长,但最后还是把问题准确地抛回给了云哥。

云哥虽然听明白了董锵锵的逻辑,但还是抱怨道:“你当他伴郎我不反对,可,可为什么佟乐乐是伴娘?汉诺威难道找不出来其他单身的女孩儿了么?”

董锵锵早就猜到症结所在,不慌不忙道:“佟乐乐和华菱还有老白都是学音乐的,彼此认识的时间很长,之间的感情也很好,所以华菱希望佟乐乐能当伴娘。另外我跟老白也是因为佟乐乐才认识的,所以老白自然也想请佟乐乐(当伴娘)让华菱高兴高兴。你这么想就明白了:我先认识了佟乐乐,然后佟乐乐把老白介绍给我,老白又介绍咱俩认识,所以从这点说,佟乐乐也算是咱俩的媒人。”

“照你这么分,他们都是咱们的媒人。”云哥酸溜溜道,“我看老白这么安排不是让华菱高兴,是让你高兴。”

“其实咱们上次在餐馆里就谈过这个话题。”董锵锵正色道,“如果我喜欢佟乐乐,那我肯定会去追她,但我并没这么做。我们虽然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但不是所有的异性朋友就一定是男女朋友,就像我从来不担心周志海是你男朋友一样。不过即使他以前是也没关系,你现在的男朋友是我,这就够了。”

“好端端的你提他干什么?”云哥怒道,“别转移话题。”

“是是,不转移不转移。”董锵锵顿了顿,“所以我的想法是去参加老白的婚礼,见证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而且我认为你也会支持我的,对么?”

“如果我不支持,你也会去的,对么?”云哥幽幽地反问道。

董锵锵没接话,他知道再往下说就是吵架的边缘了。两人好的第一个月,冷战了几周,再吵架,那基本就是分手的前奏了。

“不说话算默认吗?”云哥似乎一定要得到答案才罢休。

“杜蓝,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共同成长,同时让对方快乐,而不是让对方每天烦这烦那的。”董锵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想法倒了出来,他能体会到云哥的不安全感,但这种不停跟另一半解释的程序实在让他不胜其烦,如果早知云哥是这种性格的女生,那他说什么也不会接受对方的表白。

“你是……已经烦我了么?”云哥的声音带着颤音从听筒里忽忽悠悠地飘了出来,“还是你后悔了想分手?”

“我不烦你,我只是不喜欢反复解释。”董锵锵语调诚恳,“有些话老说其实挺没意思的,我相信你也会跟我有同感。”

“我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我现在很累。”云哥话锋猛地一转,“我想休息了。”

董锵锵话一出口忍不住后悔说重了,但刚才那种不吐不快的烦躁在说完后却化作一阵轻松。“那你早点休息吧,咱们改天再聊,晚安。”

沟通不欢而散,两人都没达成预期的目标,莫名的沮丧和挫败感萦绕在董锵锵的心头,他很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老话只说“女追男隔层纱”,却没告诉他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和对方相处。

他还在胡思乱想,厨房门被推开,端木一脸官司地站在门口冲董锵锵嚷道:“你过来看下。”

“看什么?”见对方神神秘秘的,董锵锵狐疑地站了起来。

刚一进屋,端木便把自己的电脑往董锵锵面前一推:“你自己看吧。”

董锵锵把目光投向屏幕,几行德语跃入眼帘:据该公司CEO介绍,公司管理层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选择法兰克福交易所作为公司上市的第一目标。公司非常满意跟德国商业银行的合作,双方都期待能够尽快上市敲钟。

“这有什么问题吗?”董锵锵不明所以地抬头问端木,“这公司挺好的呀。”

“你看它新闻的时间。”端木提醒道。

“2000年……10月。”董锵锵不知自己该看什么,“我还是不懂你的问题在哪儿。”

“我刚才查了一下我见这家(国内)公司时的会议纪要,他们在会上明确表示之前从未接触过其他投行,但这新闻里说的很清楚,他们去年至少是接触过德国商业银行。他们为什么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撒谎呢?”端木很不解。

“人家可能就是想给你们留个好印象,说几句场面话而已,不用当真。”董锵锵安慰道,“你就是太紧张,老疑神疑鬼的,依我看就是休息的时间不够。”

“是我疑神疑鬼吗?”端木的眉头拧在一起,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呢?”

董锵锵猜他实习时压力大,拉着他打了两把《星际争霸》,两人各赢一盘,端木被游戏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乐呵呵地走了。

他再次打开电子邮箱,里面除了有几封好像狗皮膏药一样总是删不掉的垃圾邮件外,并没收到他前女友陈雨的新信。

此时的董锵锵因为云哥的关系对陈雨当初甩了自己已慢慢开始释然,再加上陈雨近来的遭遇颇有些让人同情,所以他对她更多的是一种道义上的关心。

他想了想,终究没有再发信给对方。他相信陈雨肯定已经收到了他的信,但既然她不想联系他,他也只能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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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9. 苦瓜炒辣椒

董锵锵虽然星期天很早就爬起来,还跑了好几个地方,但却一单都没开,野猪们再次组团消失。他颇为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悻悻地回了家,把希望放到新的一周。

在他的印象里,每周一的太阳似乎都要比其他几个工作日升得更早。

周一上午是两节德语和两节数学。德语课老师就是报到当天见过的默克勒,而授课内容则是一节语法课一节阅读课。董锵锵出国前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和北京歌德学院进修过超过1200学时的德语,默克勒讲的内容他可以百分百地听懂,这让他倍感轻松。

数学老师是个叫丹尼尔的中年胖叔,脸像吹了气的气球,而圆滚滚的肚子里仿佛藏着两个篮球,说话很风趣,自嘲进入中年后,一日三餐都不需要餐桌,吃饭时直接把餐盘放在肚子上就可以怡然自得地享用美食。

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丹尼尔微笑着从类似国内初中代数的难度讲起,等到两节课结束时,高中代数已经讲完大半。虽然难度不大,但进度很快。董锵锵把没听懂的地方记录下来,准备回家复习。

董锵锵留意到,不管是默克勒还是丹尼尔,都没对班里奇装异服或妆容怪异的学生有只言片语的评价或建议,完全视若无睹。而且两位老师上课都不点名,也不安排人统计考勤,上课来下课走,似乎毫不关心学生的缺勤行为。更让董锵锵诧异的是,课间休息时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聊天,而老师则自己动手擦黑板。董锵锵主动想帮忙反被两位老师谢绝。

中午在预科食堂董锵锵随便点了份5马克的火鸡饭套餐。他本想趁午饭时间认识一下班里的其他中国同学,但除了他以外,其他中国同学都没在食堂露面。他正感奇怪,曲珊坐到了他对面的位置上,从自己的LV双肩背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贴着一堆小星星的HelloKitty饭盒,然后从饭盒里拿出几片夹着蔬菜的面包。在狠狠咬了一大口面包后,她瞄着董锵锵餐盘里的火鸡肉浅笑道:“看起来不错嘛,还有碗汤。”

“5马克很划算的。”董锵锵用勺柄指了指她手里的面包,“你中午就吃这个?下午还四节课呢。”

“我这个蔬菜培根三明治是两片全麦面包加生菜加培根加西红柿再配果酱,食物热量低。”曲珊得意地一笑,“而且平均一个的成本还不到两马克,比你这个便宜多了。”

“但你这是冷餐,早饭吃这个也就算了,中午还吃我胃肯定受不了。”董锵锵摇头道,“我宁可花钱也要吃点热的。”

“咳,中午随便对付一口得了,入乡随俗,不能一日三餐都跟国内似的有菜有饭。你说是不是?”全麦面包似乎有点难嚼,曲珊又拿出自己的保温杯。

“我看其他人也跟你一样不来食堂吃。”董锵锵抿了口蘑菇汤。

“当然,像你这样一天5马克一周就25马克,一个月就100到125马克,大家都心疼钱。”曲珊的数学很好,马上就算出来董锵锵一个月的伙食费是一笔巨款,“但如果跟我一样每天自己带饭,一个月最多也就50马克就差不多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是大款。”

董锵锵早已习惯中国同学聚在一起不管聊什么最后都会落到钱上,他苦笑着冲她的包努了努嘴,调侃道:“我这个‘大款’的书包就100人民币,您这个‘穷人’的LV得多少钱?”

曲珊低头瞥了眼身旁的LV包,眼中满是爱怜,岔开话题道:“其他同学你都认识了吗?”

董锵锵识趣地顺坡下驴:“本来以为午餐时能认识几个……”

“女生除了我还有三人,分别是苗远馨,郑雨茜和张笑笑。男生除了你还有华子乾,王海升,佟火和高志,但高志今天生病没来,经济系的中国学生就咱们9个。”曲珊忽然一副神秘的表情,“那个佟火看起来很高冷的样子,不太理人也不合群,但数学课我看到他在偷瞄张笑笑。”

曲珊用实际行动传达给董锵锵三个讯息:她的社交能力很好,同时收集信息和观察人的本领也很强。

董锵锵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寡淡地评价道:“你真厉害。”

曲珊的脸上满是得意,看的出来她对自己的评价也很高。

如果上午的课可以被比作糖醋鱼,那下午的英语课和德国政治课就可以算作苦瓜炒辣椒了。

英语课的形式跟德语近似,董锵锵虽然英语一般但多少还能听懂一些。但老师非常重视口语,这让他感觉压力山大。

等到了德国政治课,董锵锵就觉得好似听天书一般,估计最多也就听懂了20%。他甚至怀疑自己过度乐观,也许真相是10%或更少。

预科官网上所谓的本堂课的教材其实就是一页纸的大纲。董锵锵只能疯狂记笔记(也顾不上检查对错了),但笔头再快也赶不上老师的语速。他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忍不住暗下决心,放学就去买录音笔。

奋笔疾书中,他偷眼瞄了瞄其他同学,只见所有人的表情都差不多,就连外国人的脸上也写着“茫然”。董锵锵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并不孤独。

放学后,董锵锵直奔大学图书馆替陆苇找书(他打算找到后复印书),但一通忙活后,陆苇书单上列明的书一本都没找到。

董锵锵打定主意回去就给陆杉写信,然后掉头冲向最近的商场。

等他赶回家时,发现邮筒里塞满了信函。公立保险公司AOK的学生卡寄到了,大学学生宿舍管理处也发信通知他已正式加入了排队等候学生宿舍的队伍,但所有这些信里最让他高兴的是收到了自己的驾照。崭新的驾照拿在手中左看右看,董锵锵只觉得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很陌生。

一堆电话蜂拥而至:冬一晴开始做护工的工作,老白抱怨驾校的规定太过死板,没法如期学完交规,云哥打来电话却绝口不提伴郎伴娘的事,端木则兴奋地告诉他,自己又发现了一只好股票,佟乐乐问他什么时候时间方便,具体商讨伴郎伴娘的准备事宜。

杳无音信的则是雷兰亭和陈雨。

董锵锵把政治课的笔记从包里翻了出来,按课上记录的知识点一个一个地在网上查找中文释义。等他终于弄明白今天老师讲的内容后,时间已是凌晨00:30。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但浓浓的困意好像涨潮的海浪一样袭来。董锵锵就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床上。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学习生活,董锵锵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人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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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 火坑

董锵锵耳边听到的是铿锵有力的建言:“这些都是重点,背一个就是一分。你们如果能把每一分都攥在手里,你们就能去想去的大学了。”

这好像是他高中教政治的田老师的声音。

“谁的手机响?”田老师厉声喝问道,“谁的?”

没人接茬儿。

等等,不对!班里同学好像没人有手机。这个念头刚一在他脑海中浮起,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几乎就在他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他听到头顶传来闹钟和手机的混响,董锵锵只觉得一阵耳鸣。

由于睡得太沉,他刚才一点儿声音都没听见。

隔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手机的动静不是闹铃,而是有人打电话进来。

他晃了晃脑袋,睡眼惺忪地拍停了还在吵闹的闹钟,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喂?”

“我打(你手机)半天了,大哥你去哪儿了?”端木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们都已经上车了。”

“ICE(德国高铁)吗?”董锵锵抬头望了眼墙上的表,时间才7:30。

“没,我选的是RE慢车,ICE太贵了。”端木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显是怕被人听到,“你赶紧的哈,我们9点就到汉诺威火车站,你可千万别迟到。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

“肯定不会(迟到)。”董锵锵保证道,“我到火车站最多25分钟。”

“租的车都检查好了吗?”端木不放心地问道。

“昨天就开回来了,七座,满箱油。”

端木对董锵锵的妥当很满意,临挂电话前又叮嘱了一句:“那你一定早点儿过去。”

董锵锵没敢耽搁,冲了个热水澡就直奔火车站。

一个土耳其肉夹馍进了肚,董锵锵才觉得元气渐渐恢复。

坐在车里,董锵锵怔怔地回味着最近发生的事。

这周过得太快,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五天的课就上完了。

德语、数学、英语和企业管理学对董锵锵都不是什么难事,但一周的德国政治课要了他大半条命。

他本来还想着能在半天课的下午腾出功夫去抓野猪,但后来才发现,光是整理录音笔中的内容就耗去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再加上查德语生词,查中文释义,阅读甚至背诵相应的德语文章,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别说抓野猪了,他就连晚上做饭的时间都变得很紧张。

董锵锵之所以这么努力,是因为他知道预科的毕业成绩是要看每科成绩的,而每科成绩并不只看期末考试的分数,还要看各学期中的平时测验成绩、课堂发言情况、随堂的主题讲演分数等,所以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而是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雷兰亭那边的合同还缺五头野猪,虽然现在只是9月的第一周,但他已经能预料到未来几个月他可能都不会很空。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弃,他觉得自己能应付的来,只是需要重新分配好捕猎的时间。

他知道雷兰亭已经回家了,但雷兰亭并没再找过他。董锵锵猜测雷兰亭是怕给自己找麻烦,因此他也很识趣地不去联络对方。

陈雨一周都没给他回信,他又给她写了一封。他隐隐有些担心她遇到了什么不可说的麻烦,但又告诫自己说两人已不是男女朋友,他的关心也需要适度,太热心可能也不太好。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没把陈雨的事告诉云哥,而云哥竟然也从来没问过他有没有前女友,这让他不免有些诧异。

老白本周终于完成了学业答辩,给董锵锵发了婚礼请柬。但董锵锵最后还是没在老白公司的《入股协议书》上签字,老白似乎也忘了这茬儿,只是告诉董锵锵,他和华菱把婚礼的日子定在了10月3日,也就是德国国庆节。

陆杉给董锵锵发邮件,陆苇需要的书他已经全都寄给董锵锵了,预计下周就能到德国。

他还在回想时,端木第二个电话又到了:“火车进站了,一会儿门口见。”

几分钟后,火车站的自动门往两旁一闪,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算上端木一共四个人。为首一人约莫30岁上下,中等个头,体型偏瘦,寸头,国字脸上架着一副墨镜,鼻直口阔,走路时器宇轩昂像只骄傲的公鸡。另外两个看起来像跟班的人拎着包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

端木远远看见了董锵锵,伸手示意了一下,董锵锵利索地把车厢门拉开。

“国字脸”走到董锵锵的面前却并未着急上车,而是上下打量起车子来。

董锵锵不明所以,只能报以微笑,同时用眼神询问一旁的端木这人到底什么情况。

“大众?”“国字脸”冷哼一声,似乎对董锵锵选的车有所不满,“为什么不挑奔驰车?”

“哦,是这样。”见对方存心找茬儿,端木赶忙跳出来打圆场,“因为一会儿咱们要去狼堡的大众总部参观,所以我专门挑了一辆大众的商务车,这也是为了给被参观方一个面子。对,给他们一个面子。”端木擦着汗瞥了眼董锵锵,冲他不停地使眼色,那意思你也赶紧说两句。

“这款大众车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如奔驰车尊贵,但内部空间舒适,操作性能优异,安全系数对驾驶者和乘车人都非常友好。我认为对您来说,旅途的安全和舒适才是第一位的,况且这车一点儿也不比奔驰同档次的车便宜。”董锵锵把自己买车时看过的广告词顺口说了出来。他其实并不懂车,但他猜测对方应该比他更不懂。

见董锵锵张口就一套套的词儿,“国字脸”微微一愣,正要反驳,兜里的手机放出欢快悦耳的音乐,他赶忙拿着手机闪到一旁。

余下两人见领导走远,不敢先上车,跑到一旁的树下抽烟去了。

董锵锵一边观察对方的举动一边小声问端木:“今天周末,大众总部不接待参观团。如果一会儿他要说去,你打算怎么解释?”

“先糊弄过去再说,”端木咬着牙低声道,“走一步算一步。”

“这仨人就是你说那公司的?还挑剔车的牌子,真够事儿的。”董锵锵断言道,“他要是在工作上找你麻烦绝对够你喝一壶的。”

端木背向那三人冲董锵锵做了个鬼脸:“真让你说着了,公司现在让我负责他们仨离开德国之前的所有事。我本来以为这是个香馍馍,现在才知道,这就是一个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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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 不惯他这毛病

“国字脸”讲电话时的表情很激动,声音大不说还唾沫横飞,差点溅到旁边路过的德国老太太的脸上。

老太太惊恐地瞪了他一眼,但“国字脸”视若无睹,不仅嗓门儿没降,手臂也开始不时地扬起又落下,看起来神情激愤,似乎对电话内容很不满。

董锵锵冷眼注视着他的“表演”,心里充满鄙夷,问一旁的端木:“准上市公司的人就这素质?”

“别说准上市公司了,就是上市公司也还有一堆不如他的呢。”端木没好气道,“但人家公司有钱,符合上市要求,你我就是再有意见也没辙,这就是现实。”

“反正他是你的雷,不是我的。”董锵锵调侃道,“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出了事儿有德国警察收拾他。”

“他最好别出事儿,不然我的转正可就泡汤了。”端木忧心忡忡地叹道。

“国字脸”打完电话,沉着脸地朝两人走来。

董锵锵站在车边准备跟“国字脸”握手,同时问道:“那咱们现在出发?”

哪知“国字脸”像是既没看见董锵锵的手又没听到他的问题一样,黑着脸低头猫腰钻进车里。

两个跟班见老大的气场不对,赶忙扔了烟头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好像两条鲶鱼,悄无声息地也进了车。

董锵锵瞄了眼端木,眼神里都是深意。端木秒懂那些无声对白的含义,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众人上车落座,董锵锵直视着车内后视镜中后排座上的三人,笑容满面地提醒道:“请各位系上安全带,咱们这就出发。”

两个跟班闻声刚要动手,却见“国字脸”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向窗外,根本没有系安全带的意思。两个跟班对视了一眼,手也都停了下来。

端木急忙满脸堆笑:“卞总,德国法律有规定,如果车内乘客不系安全带,那从司机到乘客每个人都要被罚款,除此之外还会影响每个人的征信记录,所以您看……是不是让小王帮您系一下?”

端木虽然刚学交规,但在卡丽娜的敦促下也很清楚系安全带这事的重要性,他担心真要让德国交警罚了,扣钱都是小事,万一董锵锵甩手走人,今天一天的行程都得告吹。董锵锵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已经有些挂相了。

“国字脸”卞总耷拉着嘴角,依旧不动声色,既没反驳也没动作,一副置若罔闻的神情。

见老大如此,另外两个跟班就有样学样,不仅不系,其中一个还催促董锵锵:“你赶紧开车,别浪费我们卞总的宝贵时间。”

董锵锵没吭声,直接推门下车。

“哎……”见董锵锵脸色铁青,端木心知要坏,也匆匆跳下车,同时嚷道,“老董!”

董锵锵走到不远处的树荫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火车站门前的高大青铜像。

端木疾步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惶恐:“你这是干嘛?”

“他们不系安全带我没法开车。”董锵锵愤愤然道,“他们不在乎我在乎,他们回国了我还得留在这里,我不想让我的驾驶记录里留下这种低级弱智的错误。”

“消消气消消气……”端木随手递给董锵锵一根烟,和稀泥道,“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交警也不一定能看见后排座的人系没系安全带。”

董锵锵惊讶极了,他不敢相信这是学过交规的人说的话,忍不住瞪大眼睛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然怎么办?”端木都快哭了,“我就算是打车,这大爷不系安全带,德国司机一样不开车呀。”

“你不是他爹妈,不用惯着他。”董锵锵说道,“他喜欢就让他在车里坐一天吧。”

“他可是大爷。”端木讥讽道。

话音未落,一个跟班跳下车,冲两人声色俱厉地大声吼道:“还走不走?”

“简直可笑!”董锵锵冷眼旁观对方的丑态,心中泛起轻视之意。

“老董算我求你还不行么?”端木拖着哭腔道,“你让我帮忙的时候我可都没含糊,现在我有难,你不能坐视不理啊。”

“我不是不帮你,你也知道,如果他们仨不系安全带被警察抓到,咱们谁都跑不了。我都不知道交警会不会因为这个把咱们都拉到警局去。你如果坚持,那我现在也能开车,可如果他被抓了,你小心这孙子回头背后给你捅刀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一样不能转正。”

董锵锵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端木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沉思片刻,试探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耗在这里吧?那下周我还是会被他投诉的啊。”

董锵锵皱着眉头想了想,叹了口气:“如果这是我自己接的旅游团,碰到这种垃圾我十有八九就不开了。但今天我可以为你破例,虽然这不合我的本意。但即使我愿帮忙,你也必须让那俩跟班系上(安全带),否则一旦被抓到,我们都难辞其咎。我还好说,但你的工作……”

端木虽然不觉事态有董锵锵说的那般严重,但目前周围也就董锵锵一人会开车,他也只能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这没问题,我现在就去说。”

一边走向汽车,端木一边低头在心里问候卞总的家族成员,等快走到车旁时,他已经换了副面孔。

“卞总,其实这事是这样的。”端木满面堆笑,“我这朋友之前带的一个小团就因为没系安全带这事被罚了,所以他不敢再冒险,因为怕万一。”端木的话很客气,但客气里隐隐还带着一种说威胁不是威胁,说吓唬又不是吓唬的调调,“所以您看能不能把这个系上?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毕竟您下周还有上市的大事要忙。”

卞总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董锵锵,只见他仍然表情严峻地站在远处,一点儿没有走过来的意思。他的眼珠在墨镜后转了转,还没说话,一个跟班就大声斥责端木道:“一个破司机还挺牛逼的,敢跟我们卞总摆谱……”

卞总忽然举起手,说话跟班的嘴立刻像被无形的胶条封上似的,不高兴地把剩下的字全都咽了回去。他的手在空中轻轻转了半圈儿,两个跟班面面相觑,终于不情不愿地系上了安全带。

眼见对方认怂,端木趁机顺坡下驴:“您等下,咱们说话就出发。第一站,汉诺威野生动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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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 大众汽车城

“成,你见到她就好。”董锵锵仰望着头顶的不锈钢建筑,一边清楚地听着自己的回声,一边叮嘱手机里的冬一晴,“告诉她下周书就能到了。”

此时的他正站在保时捷汽车馆的入口处,入口顶端的建筑造型极其独特,仿佛一片巨大的金属贝壳扣在了建筑上。馆前是一汪清澈碧绿的池水,“贝壳”的边缘延展到水面上方两三米处,看起来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滑入水中。

端木往池中丢入一块小石子:“你看这水里的鱼,游起来就跟个小潜水艇似的,身子都朝一边歪着,估计糖醋和清蒸都不好吃,只能红烧或做水煮鱼。”

“刚才说到哪儿了?”董锵锵重新坐到端木的身边,看着石子在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我提议去动物园后,那个姓王的就冲我吼道,”端木掐着嗓子惟妙惟肖地学着对方的声嘶力竭,“‘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去什么动物园?你是不是傻?’”

“狗仗人势。”董锵锵劝道,“你也别往心里去,人在职场,什么人都会碰到。”

“哎,还不如我们公司的CEO法国佬呢。”端木感慨道,“人家每次跟我说话还都客客气气的。”

“外国人虽然表面冲你笑呵呵的,但他心里怎么想你又不知道。”董锵锵反驳道,“说不定他也在肚子里骂你傻呢。”

“不管怎么说,至少人家还愿意做个表面功夫,反倒是个别同胞,啧啧,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端木叹气道,“我当时特搓火,但也只能在心里骂他,脸上还得陪着笑脸,问他们想去哪里。”

“所以他们就说要来大众总部了?”

端木点点头,继续学小王的语气:“‘不是你说汉诺威好玩么?怎么还问我?到底咱俩谁留过学?当然是哪里好玩就去哪儿。你是不是留学留傻了?’”

虽然当时不在车里,但董锵锵能体会到端木彼时的心情有多糟糕。他忍不住自忖:这要是有人敢当面这么数落他,他可能登时就翻脸了。

“幸亏你提醒我可以来汽车城。”端木感激道,“我来汉诺威也有几年了,以前只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今天还是第一回来。”

“其实我之前也没来过,是老白提醒我的。他说这里是德国TOP10的工业旅游景点,来汉诺威旅游的十个有九个都会参观大众汽车城,还要买不菲的门票才能进,但咱们凭学生证可以免费参观。”

“可这说白了就是个汽车博物馆啊。”端木环视四周,不以为意道,“展馆倒是修的不错,比如这个大贝壳似的玩意,汽车品牌也挺多的,但这能有啥看头?”

“你这么想挺正常的,因为你不了解德国人的汽车文化。”董锵锵想当导游,所以花了很多时间收集大众各方面的材料,“差不多5年前,大众公司为了更好的在2000年举办的汉诺威世界博览会上展示自己的实力,耗资8亿多美元,在狼堡Mittelland运河北岸开始兴建面积超过28万平方米、名为‘Autostadt’的汽车城,它号称是目前地球上面积最大的汽车主题公园。98年底这个主题公园基本完工开始内装,去年6月开始对外营业。从今天咱们见过的实物来看,大众这个装修速度和质量其实还是相当不错的,当然这也说明没有花钱的不是。另外咱们刚才开车过来时,你看到矗立着四根高耸入云大烟囱的红砖墙车间厂房区了吗?”

见端木点头,董锵锵继续说道:“那就是大众的总部,还有它部分的生产车间,经典的大众T1面包车和甲壳虫车最早就是在那生产的。”

听着董锵锵娓娓道来,端木也觉得有点儿意思,他饶有兴趣地催道:“还有吗?”

“这里有几百个场馆,展示了非常多的汽车品牌,当然主要是大众旗下的品牌,比如奥迪、西亚特、斯柯达、布加迪、兰博基尼、宾利……”

“等等,宾利不是英国的么?”端木疑惑道。

“1998年前,宾利还是英国品牌。但1998年后,宾利这个牌子就属于大众了。”董锵锵顿了顿,见端木不再打断自己,便继续说道,“几百个场馆就意味着几百座建筑,但建筑和建筑的风格都不一样。听说大众当时召集了德国近百位有名的建筑师共同参与设计,每座建筑除了要有跟相应品牌契合的设计,还要包含环保的理念。就比如咱们现在呆的这个保时捷展馆,这个完美的‘贝壳’弧线设计难道不会让你想起保时捷的流线型外观吗?而到了雨天,建筑顶端的雨水大部分会落入这片水池,有利于水的再循环。”

“可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端木一脸茫然。

“刚才咱们一进门的那座玻璃幕墙楼你还记得吗?”董锵锵问道。

“就是那个挂着不锈钢镂空地球的大厅?”

“对,当时你跟卞总说话,我就在旁边的宣传栏里看他们的介绍。大众特别强调它们的座右铭是‘Menschen,Autosundwassiebewegt’。”

“这什么意思?”端木问道。

“我理解它的字面意思是‘人车共进’,但我觉得德国人想表达的理念是‘人车合一’,好的汽车就像人的一部分一样可以随心所动随意而停。”董锵锵匀了口气,“另外,这里除了能了解不同汽车厂牌的历史,还是一个汇聚高科技的地方。虽然这里实在是太大了,一天根本转不完,但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一去的,哪怕是走马观花,咱们也应该去瞧一眼。”

“高科技汇聚的地方?”端木奇道,“博物馆里还能有高科技?”

“如果把大众汽车城比作皇冠,那CarTowers汽车塔就是这个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据说塔的外墙是由全钢化玻璃制成的,而内部则是纯镀锌钢框架结构,一座汽车塔共有20层,能同时容纳几百辆车。”董锵锵拍了拍端木的肩膀,站起身道,“走吧,咱们去看看它的庐山真面目,也算不虚此行。”

“可卞总刚才分手时让咱俩在门口乖乖待着等他们出来。咱们现在离门口近无所谓,如果走远了……是不是不太好?”端木担忧道。

董锵锵哈哈一笑,也不多说,转身朝远处走去。

端木见状赶紧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哎,你别走啊,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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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3. Car Tower

汽车塔的外观很像是超大的五号电池,但比电池更酷的是它的外立面全部由大块儿的钢化玻璃无缝拼接而成,董锵锵看到它的第一眼还以为是一座太阳能建筑。

端木在出示学生证后很快就被放行,但董锵锵的预科学生证却被汽车塔的工作人员翻来覆去查了半天。

所谓的预科学生证就是薄薄的一张红纸片,连董锵锵自己都觉得那个学生证太假,所以有人会怀疑证件的真伪他一点儿都不意外。

在工作人员打了一个求证电话后,董锵锵终于也被放行了。

站在入口处,首先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樽顶天立地的竖式钢梁,钢梁上带有规律的圆孔。以竖式钢梁为圆心,是一座20多层高的圆柱形立体停车场。

董锵锵粗略一数,每层共有停车位20个,停车位之间用金属支架隔开,车位并不全满,有空位也有停着的车。从下往上观瞧时,密密麻麻的车位好像蜂巢一般错落有序。

“请尽快进入电梯,我们马上要启动了。”工作人员和蔼地说道。

董锵锵和端木信步走入面前的一个四四方方、四面和天花板都装有透明钢化玻璃的参观电梯。说是电梯,其实就是一个超大的玻璃箱。

董锵锵和端木刚走进去,身后的电梯门立刻悄无声息地关闭。

电梯广播里随即传来工作人员的嘱咐:“请系好您的安全带。电梯将在30秒后启动。”

就在董锵锵环视四周之际,脚下的地板突然一震。他忍不住转头张望,就见四周的车齐刷刷地向下“落”去。

两人倚着玻璃窗同时向下张望,哪知只看了一眼,端木就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赶忙又把目光撤了回来,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从隔壁工厂流水线上刚组装好的新车可以通过专有的运输隧道运到汽车塔内,并在24小时内交付给新车车主,但目前暂时只限于德国买家。”头顶的广播里断断续续地介绍着汽车塔的情况,董锵锵偶尔能听懂只言片语,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叹为观止,“为了便于您参观,电梯会被暂时放置在20层。请稍安勿躁,稍后我们会将电梯送到顶楼。”

几乎在广播停止的同时,董锵锵就看到推送电梯箱上来的机械臂好像章鱼爪一样快速地收回到竖式钢梁旁,又迅速下落。

“你恐高吗?”董锵锵一边继续向下张望一边大发感慨,“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酷的立体停车场了,当然也是最酷的取车中心。”

“你说他们不会忘了咱们吧?”端木一脸担忧,“我怎么觉得这么悬呢?”

他话音刚落,只见刚才巨大的机械臂再度升起,停在大概15层左右的位置。

两人由于刚才坐在电梯箱里没看到机械臂的工作过程,所以此时全都好奇地盯着机械臂的一举一动。

机械臂好像有生命力的异形生物一样,在竖式钢梁上缓慢又有力地转动着,当确定最终目标后,机械臂快速伸出。在铲起目标车后,速度登时又慢了下来,在目标车的四个轮胎被机械臂上的固定锁牢牢锁住后,机械臂再次小心翼翼地缩回到竖式钢梁旁,“咔”的一声后,机械臂再次从竖式钢梁上徐徐下落。

几乎就在一辆车下落的同时,另一支机械臂腾空而起。与之前的机械臂不同,这支机械臂是将一辆刚下线的新车放入指定车位。

“要说还是德国人牛逼。”端木不再低头看下方,“几个人就能搞定几百辆车,这个效率不服不行啊。”

“这就是德国人最引以为傲的机械自动化技术,听说大众还给这两座汽车塔申请了专利。”

德国人果然言而有信,在董锵锵和端木近距离观摩机械臂交替工作五分钟后,将电梯箱送到了顶楼。

顶楼没有停车位,只有一圈视野极好的落地窗。

窗外的天蓝得好像假的一样,两人极目远眺,不同大小的展馆、工厂和车间像玩具模型般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脚下,远处的丽兹卡尔顿酒店和更远处的山丘和风车也尽收眼底。

望着窗外的美景,端木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董锵锵拿着相机正在抓拍,没留意他的话,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什么想不明白?”

“卞总公司的事。”

“比如?”董锵锵的手一下下地按着快门,感慨道,“还是数码相机好,随便照也不用担心浪费胶卷。”

“卞总公司要上市,需要找审计公司给他们公司的财务做审计。我们找了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中的德勤,但德勤最后只能给出有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有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董锵锵停下拍照,扭头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会计师觉得他们公司的财务有问题。”端木皱着眉头说道。

“有问题就改。”董锵锵不以为然地转过身继续拍照,“我看报纸上说,就是上市公司也有一堆问题,准上市公司肯定有不完善的地方,没问题才奇怪呢。”

“我本来也跟你差不多想法,但……”端木欲言又止。

董锵锵听他言语间吞吞吐吐的,手中的相机慢慢放了下来。

“卞总他们自己又找了一家审计公司,那家审计公司最后出具的是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这不是好事吗?”董锵锵疑道,“你纠结什么?”

董锵锵的手机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以为是老白或云哥的来电,却是个没见过的陌生手机号。

端木识趣地闭了嘴。

“您好。”董锵锵用德语问道。

“哦,你好,我是张笑笑。”一个听起来有些胆怯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请问是董锵锵吗?”

听到是女声,端木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表情古怪地朝另一侧走去。

“我是。你有事吗?”董锵锵这周除了曲珊一个新同学都没说过话,他不知道张笑笑怎么会有自己的手机号的。

“哦,抱歉突然给你打电话,我是从曲珊那里……拿到你的电话的。”她说完后沉默了几秒,好像在犹豫什么,董锵锵猜她还有话没说,也没催问,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果不其然,她又继续说道,“我有件事想麻烦你,我能跟你借一下政治课的笔记吗?我记得不全。”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董锵锵还没答话,就见端木挥舞手机冲他大声喊道:“咱俩得赶紧下去,卞总说10分钟后在门口大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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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4. 猫腻

“我今天和明天都要打工,可能到很晚。你看这样怎么样?咱俩约个地方,我明天一早把笔记给你,然后下周一你再还我。”董锵锵说道。

“那先谢谢了,一会儿我把见面地址短信给你。”张笑笑感激地又解释了一句,“我这两天见你上课时还用了录音笔,就想着也许你听的懂……”

董锵锵来不及听她细说,粗鲁地打断道:“对不起我现在还有事,你尽快发我地址吧。”

他刚挂断电话,就见机械臂再次快速升起,眨眼之间已将电梯厢送到两人的面前。

当他和端木走出汽车塔的大门时,张笑笑的短信如约而至。但他来不及细看,仔细分辨了一下方向后,拔腿便往汽车城的正门大厅跑去。

等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大厅时,时间过去了整整8分钟。没办法,汽车城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偌大的汽车城里连个摆渡车之类的交通工具都没有,想快都快不起来。

但让两人意外的是,大厅里只有工作人员和零星几个参观者,并无卞总和他随从的身影。

端木看到董锵锵询问的眼神,委屈道:“刚才那个小王确实是说卞总10分钟后在大厅见咱们的,我,我也不知现在为什么没人。”

他边说边拨通对方的手机,但对方的手机并无人接听,端木沮丧地听了几分钟的拨号音。

“你还是趁他们没回来时赶紧想想一会儿午饭去哪吃吧。”董锵锵提醒道。

“我刚才看地图说汽车城里有地道的德国餐的,如果他……”

没等端木说完,董锵锵立即摇头:“你最好多给他几个备选,免得他鸡蛋里挑骨头找你茬儿。”

“那要不带他去城里吃‘大牛骨头’?”端木跟着董锵锵吃过几次,印象不错,“我觉得它家的环境和餐单都拿得出手,也是德餐,说得过去。”

“西餐没问题。”董锵锵想如果去“大牛骨头”也算照顾了华菱,点头同意,“但如果他突然说要吃中餐、日餐或泰餐你怎么办?”

“中餐……”端木一呆,他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能吧?大老远来一次德国吃中餐?他疯了么?”

“你要想不被他数落就最好多准备几套方案。”董锵锵边环视四周边低声建议道,“火车站后面有家日本寿司店,马狮湖旁边有一家叫‘荷香’的泰餐馆不错,另外靠近汉诺威市郊的Real超市旁新开了家国人的自助餐店。一会儿如果他问起,这几家你都可以说给他听。让他做选择题,不要做问答题,这样对你最有利。”

端木佩服道:“虽然我来的比你早,但你说的这些地方别说我没去过,就是听都没听说过。”

“这些我也没去过,有些是开车路过时看到的,有些是听别人说的。”董锵锵看了看表,“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还没来。”

“说的就是啊,刚才小王明明跟我说他们马上就到的。”端木心神不定地张望了一下,“你说他们不会迷路了吧?”

“就卞总那个样子要是迷路了早打电话把你骂个狗血淋头了,还能让你这么优哉游哉地等着?”董锵锵猜端木可能被小王耍了,岔开话题道,“对了,刚才你话只说了一半,审计报告出来以后呢?”

端木见四周不时有人走过,用手指了指角落,董锵锵会意,疾步走了过去。

“现在能说了吧?”董锵锵问道。

“我真正奇怪的并不是他们公司拿到了审计公司无保留意见的财务报告,而是我们老板的态度。”

“他什么态度?”董锵锵感到纳闷。

“他给我的感觉,唔,怎么说呢,好像是……”端木搜肠刮肚地思索了一阵,“很高兴,很期待。”

“你这不废话么?马上要赚大钱了能不高兴和期待吗?”董锵锵还以为端木能说出什么与众不同的观点,哪知竟是个“闷屁”,“搁我我也高兴。”

“不,更准确的说,我们老板好像早就知道这事似的,所以我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去年德国商业银行就是因为这事才撤的。”

“可换一家审计公司就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明显不是什么大事。德国商业银行会不会太谨慎了?”董锵锵不以为意地假设道。

“如果换个审计公司就能解决问题,德国商业银行为什么不做?还能轮得到我们一家二流的法国公司?更奇怪的是,我们老板瞒着我让我同事去找一些跟卞总公司同行业的公司的新闻,特别是那些有过丑闻的公司,还不让我知道。这难道不诡异吗?现在明明是我在跟这个项目,要是卞总他们真有问题肯定也是我最容易发现,难道我老板不该让我特别留心他们吗?”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董锵锵调侃道,“明显你们老板和同事的保密功夫做的都不行啊。”

“就法国人那点儿小心机根本就不值一提,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猫腻。”说到这时,端木似乎有些小得意。

“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有什么事瞒着你?”董锵锵又看了眼表,已经距离约定时间过去快20分钟了,还是不见对方的踪影。

“我会查出来的。”端木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再给我一些时间就能水落石出。”

又等了20多分钟,卞总和手下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厅。

董锵锵不想跟他说话,独自朝门外走去。

端木独自迎上前去,把午饭的安排说了出来。

没等他说完,跟班小王已经跳了起来,大声地嘲笑端木推荐的馆子档次太低。

端木心里一阵冷笑,这货果然跟董锵锵预料的一模一样故意来找自己的茬儿,当即不慌不忙把刚才董锵锵教他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董锵锵把车缓缓开到汽车城的正门口,车门一开,几人鱼贯而入。这次没等董锵锵提醒,两名跟班已经主动把安全带绑了个结实。

唯独卞总大喇喇独自斜坐在后排,也不系安全带,只是表情凝重地望着窗外。

董锵锵刚要问端木下一站去哪儿,就听端木抢先说道:“卞总想去‘极品芙蓉’餐馆,但不知道地址,你这个导航仪上应该能查到吧?”

听到这四个字,董锵锵顿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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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 霸王餐

本故事及书中人名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坑道内一片漆黑,刚才的塌方让董锵锵连洞口仅有的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身后背着的煤筐显得格外的沉重。因为塌方扬起的煤尘把坑道内弄得乌烟瘴气。董锵锵觉得自己就快窒息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刚才塌方的地方又发生了余震,董锵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气浪冲了过来,虽然他在坑道内只是匍匐着身体,但是气浪的冲击力似乎生生把他推后了几米,气浪卷起的煤渣扎到脸上显得格外的疼,同时由于身体向后不自觉的移动也让董锵锵觉得自己快被震飞了。

“这是在井下,我怎么能飞呢?”董锵锵觉得很疑惑。

他正在想着,脸上突然有一股冰凉的感觉。这下董锵锵彻底醒了,原来刚才只是个梦。突然发现前排座位上一个金发的小女孩趴在椅背上冲着他笑,他才注意到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空塑料杯。董锵锵伸手摸了摸脸,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有冰凉的感觉。

还没等他回过神,座位又是一阵晃动。同时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德语男中音:“旅客们请注意,我们正在通过一个气流层,机身可能会产生剧烈的颠簸,请所有旅客坐在座位上并记好安全带。请不要站在走廊上,也不要停留在厕所内。您的机长沃夫冈先生感谢您的配合。”

因为刚从睡梦中惊醒,董锵锵只断断续续地听懂个大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安全带的搭扣,系得很结实。

赶快通过这段气流吧,董锵锵心里想着。毕竟他是第一次坐飞机出国,希望能尽快安全抵达目的地。

董锵锵座位的左边是过道,右边是一位姑娘,她正戴着眼罩蜷缩在座位上,看起来是在睡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轻轻地垂在胸前。

董锵锵伸手轻轻将姑娘身旁的遮光板抬起些许,只见机窗外无尽的云海正反射着太阳光,炫目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上飞机前,父母叮嘱的话和他们转身离去时佝偻的背影。

他觉得鼻子一酸,就在这时,身旁座位上的女生突然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嘴里还嘀咕了句什么,董锵锵怕光太亮晃醒她,连忙放下遮光板。

机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董锵锵看了看面前小餐板上的德式土豆牛肉饭,盖饭已经有些凉了,他胃里难受,实在没有胃口吃。于是端起果汁,一饮而尽。喝完以后,愣愣地盯着小餐板出神。

“刚才放饭的时候,看你睡了就没叫醒你,我帮你要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董锵锵的耳边响起。

“喔?”董锵锵闻言连忙侧过头,只见刚才熟睡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女生看起来20岁左右,鹅蛋脸,浅浅的柳叶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微微鹰钩的鼻子让她看起来隐隐有些凶。

“谢……谢。”董锵锵猛然醒悟自己的举止有些失态,连忙低头道谢。

“第一次飞?”女生一边问一边戴耳机一边弯腰从腿下的书包里翻出一本书放到自己的腿上。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有些奇怪。

女生莞尔一笑,没说话,抱着书认真地读了起来。

见对方没有聊天的想法,董锵锵尴尬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到了头顶上方的显示器上,只见显示器上一架白色的小飞机正稳稳地朝着欧洲的方向飞去。

“还要飞五个小时。”董锵锵有些疲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526. 会叫的狗不咬人

老者一开口,董锵锵的脑海里马上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跟陆苇和冬一晴在餐馆里吃饭时的情形。他记得当时有个服务员拿着靳远的学生证来问自己认不认识,自己当场代收了靳远的学生证,结果饭后就有人跟踪他,事后还有人去他家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后来他在驾校外最后一次见到靳远,对方没拿回学生证却交给他一个装满钱的黑箱子。再后来就是在大牛骨头餐馆外,他看到一个跟靳远很像的背影。

现在站在他对面的老者跟自己打听靳远,明显跟靳远之间有事儿,但上次服务员明明说的是靳远吃饭时不小心把证件落在餐馆里的。

意识到对方没说真话,董锵锵心里就加了小心,摇头道:“认识,但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见董锵锵装糊涂,老者似乎并不恼火,神情反而比之前还慈祥了些。他在搭在肩膀的毛巾上正反擦了擦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示好地递给董锵锵,董锵锵婉拒了他的好意。

“当时是你拿走他的学生证的吧?”老者自顾自地点着烟,“难道你们不是好哥们么?”

“学生证是我们的车票,对每个学生都很重要,所以我希望能尽快还给他。”董锵锵反问道,“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者抬手拦住董锵锵的话头:“靳远从餐馆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我希望他能主动送回来。”

“如果你有证据确实是他拿的,”董锵锵反应很快,“你可以报警,让警察处理这事。你应该相信德国警察吧?”

“警察是不会帮我们找的,那东西不值钱,就是个纪念品,但对餐馆和我的老板来说很有……私人意义,你明白的。”老者顿了顿,“如果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者你可以告诉我,谁跟他关系好?或者他有没有什么女朋友或亲人在汉诺威?”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的话让董锵锵突然想到另一个人,那个在麦当劳里跟他要靳远黑箱子的人,那个抢了胡优和贺鸯锦钱的阿泰。

董锵锵面部的细微表情立刻被密切注视着他的老者看在眼里。老者假装若无其事地用话点他:“你如果想起来什么可以告诉我,我肯定不会报警,我只想帮老板拿回他的回忆。”

但董锵锵并不相信他的话,在没弄懂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之前,他不会轻易提阿泰的名字,虽然阿泰根本不是他的朋友。

“我的朋友们还在外面等着,能麻烦你尽快给我一份味道正常的宫保鸡丁吗?谢谢。”董锵锵不想和对方继续谈话,转身准备离开。

“如果你能帮我找到靳远,”老者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可以合作。”

董锵锵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问道:“合作?”

老者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又擦了擦手:“你不是会打野猪么?我可以买你的野猪。”

董锵锵猛地想起自己摔伤胳膊那次,雷兰亭站在放养林外对他讲的那番话:有人卖野猪给极品芙蓉,而且刚才自己好像在菜单里确实看见了一道野猪肉菜。看来他家收野猪这事并非杜撰。

“你怎么知道我抓野猪?”董锵锵疑心大起,“谁告诉你的?”

老者微微一笑,用手指比了一个“V”型:“如果你能找到靳远或者提供他的线索给我,一头野猪我按市场价的两倍给你,你有多少我买多少。怎么样?”

董锵锵现在卖给弗莱舍尔的野猪差不多均价是2000马克一头,两倍价格就是4000马克。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诱人的价格。

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绝了对方:“我确实不知道靳远在哪,你们如果要找他还是求助警察吧。”

他话音刚落,有服务生疾步从老者身后“噔噔噔”地走上前,把两盘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菜小心翼翼地摆到老者身边的案板上,然后退了一步,垂手而立。

董锵锵定睛观瞧,一盘是至少比刚才多了三分之一菜量的宫保鸡丁,另外一个则是椭圆的鱼盘,一条色泽橘红、头昂尾巴翘的松鼠桂鱼稳稳当当地铺在了盘中。

“祝你和你的朋友们胃口好!欢迎再来。”老者抬了抬手,服务生又把两盘菜端走了。

望着董锵锵的背影,老者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冷笑。

董锵锵前脚刚走出后厨,就看到角落里的端木正愁眉苦脸地长吁短叹。

“嘿!嘛呢?”董锵锵招呼了一声。

见董锵锵现身,端木一个纵身跳了过来,低声道:“刚才大堂经理把我叫到一边,说可以给咱们重新做个宫保鸡丁,再送条鱼,这事就到此结束了。如果咱们坚持要更多赔偿,他们就报警,让警察来评断这事。”

董锵锵心念一动:“是他主动说送咱们条鱼的?”

“对,对啊。”端木感慨道,“我以为能送个小果盘就不错了,真没想到会送鱼。”

董锵锵心底猛地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该不会是刚才那个老头故意把菜做咸了,然后借机问自己靳远的事吧?

见董锵锵低头不语,端木推搡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董锵锵回过神儿来,“需要叫警察吗?”

“肯定不能叫警察啊!”端木急道,“这种事警察怎么会管?本来就是个芝麻大的小事儿,我瞅那个卞总就是想讹钱。万一他被弄到警察局里,我肯定下周一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肯定不能报警。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自己掏100马克给他,就说是餐馆赔的。”

“肯定不能给钱。”董锵锵断然拒绝道,“你一给钱这事就变成了具体的数,就会让他心里产生期望。如果他嫌少你怎么办?再加?加多少?如果餐馆不承认给过你钱,你不就露馅了吗?到时你怎么办?卞总一看,好小子,拿100马克打发要饭的呢?你里外不是人。”

端木让董锵锵吓得脑门上立刻就见了冷汗,他也觉得卞总确实能说出来这种话,郁闷道:“那你说还能怎么办?”

“你花钱再多定几个菜,就说是餐馆送的,再说几句好话捧他,把这事遮过去。”

“那万一他不依不饶怎么办?”端木担心道,“如果他就是想要钱怎么办?”

“你就跟他说,他如果坚持要钱,餐馆的人会第一时间报警。如果警方认为他敲诈属实,他可能会被判刑甚至坐牢。你让他权衡利弊,自己掂量着办。不过依我看,他就是在你我这里耍耍威风装大爷罢了,你给他个台阶他也就下来了,不会真没完没了的,他还等着公司上市挣钱呢。”

“那万一呢?”

“放心吧,会叫的狗不咬人。”董锵锵拍了拍他肩膀,“我打赌他就是装装样子。”

“你说的那都是正常狗,我看卞总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端木嘟哝了一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跟在董锵锵的身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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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7. CFA

汉诺威AWD球场在50年代成为德甲球队汉诺威96的主赛场。星期天适逢比赛日,能容纳5万观众的球场坐的是满坑满谷,而买不到票的球迷,就只能戴着汉诺威96的队帽,披着心仪球星的球衣,涂着各种颜色的油彩或戴着小丑面具,挥舞着汉诺威96的队旗,在球场外鬼哭狼嚎般地大呼小叫,招摇过市。

望着体育场上空不时绽放的艳丽烟花,听着回荡在耳边、从场内传出的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偶尔是歌声),端木晃了晃脑袋,将手中的苏打水一饮而尽,然后瞄着垃圾桶的方向丢了出去。

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到垃圾桶中。

端木斜倚在栏杆上,懒洋洋道:“有人夸你主意多料事如神吗?”

董锵锵谦虚地摇了摇头。

“昨天你猜的真准,那条鱼和我后来加的几个横菜一端上来,姓卞的果真没再抱怨,而且乐的嘴都快咧成瓢了。再加上那俩货一顿猛拍(马屁),我都怀疑他找不着北了。今天你一说看球赛,他立马就点头同意。花3张VIP球票的钱换来两个多小时的安宁。”端木一挑大拇指,“值,真值!”

“这其实很好猜,他那种人一看就是占便宜没够儿的主儿,这种人都心穷。再说来德国的男的很多都喜欢足球、啤酒和汽车。汽车昨天看过了,那不就剩足球了么?反正你们公司报销费用,我就是出个主意而已。”

体育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欢呼声里还隐隐夹杂着歌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了体育场。

端木低头看了眼表:“这两天辛苦你了,带着我们跑了那么多地方,新市政厅、航空博物馆、森林花园、马狮湖、旧城区……差不多有12,13处景点吧?很多地方我都是来德后第一次去,真是大开眼界。”

“大家都是朋友,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董锵锵拍了拍巴掌,“我还得谢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么宝贵的带团经验,说不定以后像卞总这种人我还会碰到很多,多积累些应急经验总是好的。”

“我如果像你一样一来德国就学车,说不定早发了。”端木脸上露出既悔恨又羡慕的复杂表情,“后知后觉啊……”

“你现在学车也不晚,毕业了有钱又有时间,比我幸福多了。”董锵锵莫名的有些心酸,“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大学呢,更别提毕业了。”

“虽然互相吹捧比互相挖苦强,但咱俩也太肉麻了,还是打住吧。”端木瞅着远处兴高采烈大声喊叫的球迷,若有所思地劝道,“不过我想多说一句,虽然你现在刚开始读预科,看起来比别人要慢很多,但这其实是帮你打基础的过程,让你熟悉进到大学后该如何学习。虽然现在你学的只是预科的课程,但你能保证上课的内容都百分百的听懂吗?”

他的这番话让董锵锵想起了德语政治课,他苦笑道:“听不懂。”

“你以后如果读硕士可是要同时听好几门专业课的,如果门门都听不懂教授在讲什么,你的自信很快就会土崩瓦解的,然后就是自暴自弃,白天打游戏晚上泡酒吧,然后给国内年迈的父母画饼,这种人我见的太多了。说句难听点儿的,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觉得在国内自己是天之骄子,来了德国肯定也是,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倒不如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先摸索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为以后难度更高的学习做好铺垫。”端木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儿,停下来匀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且你要知道,硕士毕业并不代表留学生活的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董锵锵瞬间回想起老白跟自己说过的话。

“就比如说我吧,虽然我现在数学专业硕士毕业了,但如果我想从事跟金融投资有关的工作,就还得继续深造学习。”

“怎么你还得再念个博士出来啊?”董锵锵惊道,“金融行业要求都这么高吗?”

“倒不需要博士,不过要考个含金量高的证书。”

“考证?”董锵锵愣了,“德国人也兴这套?”

“我这不是法国人的公司么,是法国人要求的,想从事我们这份工作就要了解很多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相关的知识,要想全面地掌握这些知识,最好考一个美国那边流行的金融从业证书,简称CFA。”

“那是什么?”董锵锵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跟APS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简单来说,它是一门系统的金融课程,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完全没有任何金融知识的人从初级开始学,等到他通过高级课程的考试后,就能从事金融行业的相关工作了。如果你以后也想从事金融行业,那我建议你最好也考一个。我之前读书时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种证书,把时间都荒废在打游戏和玩乐高上了,哎……”

“我感觉好像上了贼船一样。”董锵锵叹了口气,“一碰跟金融相关的东西,要学的内容就越来越多。”

“如果一开始你就能想好以后从事什么行业,那你就早点准备这个行业要求的相关证书。这样即使你天资再愚钝,只要笨鸟先飞,只要坚持题海战术,一样也能达成愿望。”

他的话音刚落,卞总的夺命连环Call就追了过来。

放下电话,端木长吁了一口气:“等把这三位大爷送回汉堡的酒店,我的周末任务就算彻底结束了。这可真是个遭罪的活儿,比上班看报告累多了。”

董锵锵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等把端木一行人送到火车站再回到家,时间已近22点。董锵锵冲了个热水澡,开始预习第二天上课要讲的内容。

由于开了大半天的车,董锵锵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他的脑袋越来越沉,最后终于砸到了桌子上。

夜是静的,梦是甜的,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桌上。

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轻微的“叮”一声。

那是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董锵锵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动。他揉了揉眼睛,带着浓浓的困意瞄了眼闪着水波纹一样的电脑屏幕,果然在屏幕的右下角看到新邮件的提示小窗。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邮箱,那个曾经让他不舍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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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8. 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锵锵,上次给你写完信我这里就发生了大停电,所以无法第一时间给你回信。坦白讲,我曾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没想到你会那么说,我很感动,真的,谢谢,谢谢你。自从发生了那些不好的事,这段时间我要处理的事就变得很多。奇怪的是,无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曾经说过的话就能让我感到安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没人会知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这边有些事发生了变化,我也不清楚算好事还是坏事,现在只想跟你唠叨几句,你不会烦我吧?”

由于刚睡了一觉恢复了些许的精神,董锵锵走到窗边伸手打开窗户,贪婪地吸了几口夜里的空气。

鲜冷的气体顺着鼻腔进入气管最后到了肺部,董锵锵立刻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了许多。

他给自己燃了根烟,抽了两口后架在旁边的烟灰缸上,望着徐徐袅袅升起的淡蓝色烟雾,他这才感觉到刚睡醒时还飘在半空中的思绪此刻才都慢慢落了地。

“考虑到我目前的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我跟学校申请休学半年。本来我以为学校可能不会答应,但最后在系主任和心理辅导员的帮助下,学校最终批准了我的申请。这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很感恩。”

她还能继续求学,这真是个好消息。董锵锵搓着手,继续往下读道。

“因为这事从头到尾我都没跟家里说起过,所以我父母他们也不知道。也就是说,虽然我可以休息半年,但我也不能回家。可如果我这半年只生活不读书,那以后的钱肯定就紧张了。所以我在几家劳动中介都登了记,想找几份兼职。幸运的是,今天上午其中一家中介给我打电话,说有个贸易公司需要找个行政,优点是通勤时间短,缺点是薪水不高,问我有没有兴趣。他们给了我那家公司的地址。我查了下,公司在曼哈顿岛西南端的那片繁华建筑群里,好像还是座很高的地标建筑,我就答应了。他们让我下周二去那公司面试。我一会儿就去市中心的商场里选两套职业装,希望面试能一切顺利,祝福我吧。”

信的落款是“希望不再走背字的陈雨”,落款的下面是一张陈雨的近照。

董锵锵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照片上的陈雨比在国内时瘦了很多,而且虽然人是笑着的,但气色并不好,眉宇间有种淡淡的忧郁和委屈。

照片下方是一长串数字:001-718-385-8970。董锵锵猜测这是陈雨的手机号。上一封邮件里陈雨没给他电话号码,但这次却给了,看来她是想跟他通话了。

董锵锵的手下意识地抓起了手机,但按了几个键后却又停了下来。

你打电话能跟她说什么呢?他自问自答道:你已经有新女朋友了,所以不要再去招惹前女友了,适当的关心到了就好,该有的距离还是要有的。

想明白后,他放下电话,还像上次一样回了句短信:祝你面试顺利,早日上班。

邮件里他没留自己的手机号,他觉得对方看到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时间一晃到了周二,张笑笑并没如约把笔记还给他。董锵锵也没催她,继续预习新课,复习旧课。

虽然上课才一周,但董锵锵已经发现,相比德语、英语和数学这三门,政治课和企业管理学两门课课上讲的内容看似不多,但实则信息量却极大,所以他丝毫不敢怠慢,一下课就往大学的图书馆跑,边听录音边誊笔记,比他一个人在家学习的效率高了很多。而且图书馆离大学食堂也很近,看书看累了就直接过去吃午饭和晚饭,吃完再回图书馆继续看,虽然花钱但却节省了很多买菜和做饭的时间。

董锵锵估算了一下,如果自己周一到周五都能这么勤奋学习,那他周六日两天应该就有时间去抓野猪了,毕竟雷兰亭的合同还有几份没完成,而他自己也需要更多的收入。

为了错开中午的用餐高峰,董锵锵特意晚了半小时到大学食堂。等他吃完饭走出食堂大厅,已经快下午一点半了。

他站在食堂门口,头顶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不时刮过的小风让人觉得很惬意。他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正犹豫要不要抽根烟,就见三三两两的学生神色匆忙慌慌张张地朝他的方向跑来。

董锵锵心说这肯定是碰到教授拖堂所以没赶上饭点儿的学生,他同情地目送着他们进了食堂,猜测自己以后也会碰到类似的情况。

当他掏出火机点燃香烟时,就看到更多的学生潮水似的涌出了图书馆,朝食堂的方向跑来。

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身后的食堂里传出女生的尖叫声。

董锵锵立刻意识到:肯定出事了!但他刚从食堂里出来,里面能出什么事儿呢?

他把刚点着的烟掐灭扔进烟盒,疾步跑进了食堂。

刚跑进去,眼前的一幕就将他惊呆。

高悬在食堂立柱上的几块电视屏幕前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不仅有学生,还有穿着厨师服的食堂工作人员,以及大学的工作人员。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眼中充满了恐惧,个别女生用手捂着嘴,眼中泪光婆娑。

董锵锵把视线移到电视上,只见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摇摇晃晃地朝一片建筑群飞去。

董锵锵疑惑地朝电视走去,依稀听到电视里传来了一个沉重的英语男声以及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声:“天啊,飞机下降的速度太快了……它朝那边飞去了……它没有任何躲闪(楼群)的意思……这简直太让人震惊了……我只能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的天啊……它……撞上去了……天啊……”

几乎就在女声消失的瞬间,几块电视屏幕上同时爆出一片浓烈烟雾的电视画面。

正在观看电视的人们全都惊得叫了起来。

电视画面里的事故让董锵锵震惊不已,他虽然没有吓得喊出声,但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开始加快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注意到电视屏幕下方突然闪出的几行德文和英文的字幕,很明显,这是电视转播的画面。

但他只看了一眼字幕就彻底地呆住了,手中的烟盒倏地掉落,那个刚抽了一口就被他掐灭的烟从烟盒中掉出,摔在地上滚出去好远。

字幕上的英文是: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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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9. 把悲伤留给自己

电视画面令人不忍直视。

董锵锵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陈雨现在就在纽约,紧接着又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二,正是陈雨面试的日子,但他不知道她在哪里面试,陈雨在邮件里并没提那家公司具体的地址。

一阵不祥的预感飘上了董锵锵的心头。

他转头问旁边一个面庞青涩的棕发男生:“这是现在的纽约吗?这是直播还是今早的事?”

男生面色沉重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隔了好一会儿才眉头紧锁语调沉痛地低声回道:“直播。”

断断续续的解说声从电视中传出,女主持人似乎已经精神崩溃了,泣不成声,只有男主持人还在强作镇定地跟观众描述着现场的狼藉。

电视镜头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地晃动着,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董锵锵清楚地看到街面上的一片混乱。因为害怕而四散奔逃的人们,惊惧和愤怒刻在了他们的脸上,有的人脸上和衣服上全是土,而有的人已经血肉模糊,还有的人只是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睁着大眼睛看着那些已经跑远的人,不知逃跑也不知求援,只是沉默和无助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具木偶。

行人的惊叫声、汽车喇叭声、消防车和救护车尖利的鸣笛声以及从空中不时掉落在地的废墟碎块,深深地震撼着电视机前的每一个人。

屏幕里的画面从地面重新切回到空中,高耸的建筑物上方是一个又黑又深的大裂缝,从裂缝中飘出的滚滚浓烟中隐隐还夹杂着火光。无数的火屑被高层楼宇外的强风吹向四面八方,在浓浓的烟尘中一闪一闪。

就在董锵锵全神贯注看着画面时,就见浓烟附近有黑影快速闪过。

他愣住了。

更多的人影从镜头中一闪而过,董锵锵听到耳畔响起一片惊呼。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些黑影,那是有人在跳楼。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骇人!董锵锵有生之年还从未亲眼见过如此恐怖的事,它比所有恐怖片更惊悚更震撼人心。

因为它是真的!

董锵锵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他想转过身不去看那些令人作呕的镜头,但又克制不住强烈的好奇,终是没有转过去。

画面再次切换回地面,只见一辆辆闪着警灯的消防车从四面八方全力朝灾难发生地冲去,人们自发地躲到了道路两侧(并捎带手清理路上的障碍物),将救生通道打通。这时,董锵锵才在屏幕下方的字幕中看到了地址:纽约世贸双子塔。

他想给陈雨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但拿出手机才想起对方的号码还在他的邮箱里,并没存入手机。

他有心去图书馆的机房上网查电话号,但又担心错过什么细节,眼巴巴地望着电视里的残垣断壁,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寸步难移。

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立刻去图书馆查手机号之际,就听到身后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有人惊呼道:“看,又一架(飞机)。”

董锵锵骇然地转身仰望,只见屏幕中,一架灰黑色的飞机摇摇撞撞地俯冲着朝双子塔的另一座冲去。虽然电视上听不到任何飞机的声音,但所有人的心同时都被揪了起来。

飞机完整地没入了大楼,眨眼之间,掺杂着火光的浓烟就从飞机消失的地方冒了出来,烟雾越来越浓密,越飘越高。当电视镜头拉远时,所有在场的人都能清晰地看到,高耸入云的双子塔此刻已变得伤痕累累,两条黑烟带像是两只恶龙喷出的毒气,只让人感觉背脊发凉,触目惊心。

就在众人唏嘘不已时,电视中传来一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据说空中还有其他几架“有状况”的飞机……

董锵锵这时已无心再往下看,拔腿就往图书馆跑。

但还没等他跑出食堂,更多的学生已经涌了过来,本来宽敞的门口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他奋力地左突右挡,才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

当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图书馆机房时,几百平米的机房内竟已空无一人(图书馆里没电视机)。他哆哆嗦嗦地在键盘上键入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但却因为手抖而连续输错两次。

连他自己都倍感惊讶,一对一面对野猪都不会惊慌的他为什么现在会六神无主?说好的“每临大事有静气”呢?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又去了哪里?

他终于明白,以往的事都不能吓倒他是因为面对困难的始终是他自己,他有信心和能力处理好,但这次他真的慌了是因为受伤的人不是他。

他用左手牢牢地攥着右手腕,一下一下机械地按着键盘上的字母和数字,终于进入邮箱,拿到了陈雨的号码。

他快速地输入了所有的数字,按下“拨通”键后,又立刻朝图书馆的方向奔去。

图书馆的门口此时已经站满了学生,甚至连大学的安保人员都闻讯赶了过来,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劝离情绪激动的人们。

董锵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再次穿过人群,进入食堂。

他的电话里一直是等待接通音,却始终没人。

电视画面中此时已是另一番场景,董锵锵见状,急忙抓住身旁一个工作人员问道:“请问刚才那两栋被撞的大楼后来怎么样了?消防员已经控制住大楼的火情了吗?”

“它们塌了,全都塌了。”工作人员表情木讷地快速答了一句后就把董锵锵一人晾在那里,转身离去。

“全都塌了?”董锵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高的楼难道不该修的很结实吗?怎么会说塌就塌呢?”

没人理会他的问题,因为没人能回答,所有人都是懵的。

董锵锵茫然地盯着电视里的现场,手机的拨号过程却突然断了线。他只能再次跑出食堂,站在空旷的草地上,疯狂地一遍遍地拨打着陈雨的手机,祈祷着陈雨能够安然无恙地拿起电话,笑着对自己说“好久没接到你的电话了,你还好吗?”

但她的电话却始终打不通。

头顶的太阳很大,但董锵锵却觉得浑身冰冷,仿若置身冰窖之中。

许多年以后,董锵锵还会不时地在梦中重新经历当时的场景。他常常会设想,如果自己在收到陈雨邮件的第一时间就给对方打电话,最后的结果会不会能有不同?如果他反对对方去面试,是不是陈雨就能活下来?可他能用什么理由去反对人家面试呢?他不知道,也想不出来。但他清楚一件事,他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

亲口跟陈雨说保重和再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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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 赚钱机会?

连拨几次都打不通,董锵锵不好的念头越来越重。他想了想,直接拨通了老白的电话。

老白显然也看了直播,一连说了好几个“太可怕了”。董锵锵没空感慨,开门见山道:“我前女友现在纽约,但我联系不上她,手机也没人接,我很担心她的安全,你能帮我给她打电话吗?如果她接了你的电话,请你告诉她保持手机待机,等我电话。”

老白虽然不知董锵锵现在跟前女友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也知当前事情紧急,当下二话不说,立刻按董锵锵的要求开始拨号。

董锵锵想,这时可能越多人打电话越好,说不定谁就能打通。想到这里,他又给王蜀楠、雷兰亭、佟乐乐、冬一晴分别去了电话。

他正准备通知端木帮忙,他父母从国内打来了电话。董母忧心忡忡地叮嘱董锵锵一定要注意好自己的人身安全,董锵锵心知父母的担心,赶忙好言安抚,一顿猛劝才让父母悬着的心落了地。

几乎是挂上父母电话的同时,一个董锵锵从没见过的手机号见缝插针地打了进来。

“谁?”董锵锵心情很差,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直接用德语问道。

“我。”跟每次大大咧咧的大嗓门不同,端木这次显得格外的轻声细语,好像怕别人偷听到他说话一样,“你看电视了吗?纽约出事了……”

“你怎么用这个手机号了?”董锵锵奇道,“我看转播了,事实是我正好有事想请你帮忙。我有个大学同学现在纽约读书,但我联系不上她,你能帮我一起给她打电话吗?就现在。”

“打电话没问题,但另外有件事你必须马上去做,刻不容缓。”端木不等他问,立即用不容置疑地口气命令道,“尽快把你手里所有的股票都卖了,赔钱也要卖,越快越好,否则以后只会赔的更多。”

董锵锵的心思现在根本不在股票上面:“我现在不在电脑边上,股票的事回头再说。你先帮我打电话找人,我这事儿急,我同学可能出事儿了。”

“老董啊,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见董锵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提醒的紧迫性和重要性,端木忍不住教训道,“你以为这就是一场空难吗?美股刚开盘就全线暴跌,那可是没有涨跌停限制的资本市场啊,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德国股市今天上午还高奏凯歌,现在已经跌得都没人样儿了。我刚才把持有的所有股票都卖了,我记得你还有大众普通股吧?听我的,赶紧卖了吧。另外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儿。”端木压低嗓子说道,“就你找的那个德国人给你写的程序真是牛比大了,跟我们公司的股票分析系统作出的预测完全一致:碰到这种倒霉事儿,上市的航空公司首当其冲,凶多吉少绝对没跑儿,其次就是上市的保险公司,它们就是难兄难弟。”

董锵锵听他没完没了地说,气就慢慢冲了上来,那边端木还在自顾自地叨叨:“我刚才查了,德国慕尼黑再保险公司、瑞士再保险公司以及伦敦劳合社保险公司这三家的股票全都狂跌不止,现在已经是9月份了,再有3个多月01年就过去了,这几家公司今年的财报肯定打水漂。而且刚才听我们公司的法务说,全球保险业现在还都没有针对恐袭的保险制度呢,说句难听的,保险公司这次怎么赔都算不出来呢,赔偿金很有可能是天文数字。德股又不像美股那样能做多或做空,所以这种情况只能买看跌期权。我刚才刷了信用卡,还把我女朋友所有的积蓄,以及我能借到的所有钱都allin了,一共买了差不多24万马克的慕尼黑再保的3个月看跌期权。慕尼黑再保今天上午的股价是600马克一股,我买它的3个月看跌期权时还是6马克一股,马克一股了,账面浮盈我就不跟你细算了。但你相信我,这次肯定是个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绝对一把就能财务自由……”

董锵锵着急让端木帮自己打电话,所以一直耐着性子,但端木却一个劲儿地跟他算钱。等听到他将空难比作“千载难逢的投资机会”时,董锵锵终于按捺不住,只觉得一腔怒血在胸中激荡,他对着手机大声吼道:“你管这叫什么?赚钱机会?你特么还有没有良心?”他愤怒地把电话摔到了草坪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端木之前从没见过或听过董锵锵发飙,也不知董锵锵为何今天会如此震怒,隔了半天才盯着手机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良心了?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一个赚钱机会,你还跟我发脾气?你神经病吧?”

董锵锵迫切地想知道陈雨到底有没有事,当下不敢怠慢,直接跳进皮卡,风驰电掣地回了家。

虽然家里没电视,但还有网,打开电脑都不用特别去找,每个网站都是铺天盖地图文并茂的报道。

他又给陈雨父母去了电话,但令他难过的是,陈雨的父母也在为无法联系上陈雨而焦虑。

他只能继续狂拨陈雨的手机,同时用最快的速度给她发了封邮件。

信刚发出,TRB银行的财务投资顾问就打来电话,委婉地提醒他注意股市最近的震荡。

他随手打开股票账户,端木的话虽然可气,但他说的确实也是事实,德国股市已经跌的没人样了。上午DAX还涨了小一百点儿,等下午收盘时已经比开盘时跌了400多点,而峰值时更是跌了550点。

跟国内股市不同,德国股市用红色标记下跌,绿色标记上涨。此刻的DAX蓝筹股一水儿的红色,显得格外的刺眼。

在董锵锵的记忆里,一天跌550点在DAX的历史上似乎还没出现过,但他绝想不到,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纪录并没保持很久,不到十年,就被另一场更为恐怖的下跌轻松超越。

直到窗外华灯初上,都没人给董锵锵来电,而陈雨的电话则始终沉默。

董锵锵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一件事感到恐惧。他不停地安慰自己,陈雨可能根本就没去面试,或者面试不顺利很快就离开了那片区域,但这些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不接电话。也许她的手机掉在了路上,或者她出门忘带手机了。董锵锵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理由。

但很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些所谓的理由。

电脑屏幕闪烁着惨白的光,网页上,代表着遇难人数的鲜红数字不断地跳着。

房间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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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1. 自己吓自己

董锵锵木讷地盯着电脑屏幕,机械地转动着鼠标,一屏屏触目惊心的画面和视频震撼着他的三观。

地板上的手机已经黑屏很久了,但他却丝毫没注意到。

屋里没开灯,但电脑开着,窗外还有路灯,所以房间里并不是一片漆黑。

坚持看了十几分钟新闻后(没电视机的弊端),董锵锵只觉得一股抑郁之气在五脏六腑间盘旋。他翻箱倒柜找出瓶伏特加(从雷兰亭家搬回来后他把酒也搬了回来),又随便找出一个杯子,也不加冰块,倒了一满杯,大口大口地饮了起来。

威士忌不加冰时的口感并不好,喝的时候有股酸苦味,等酒到了肚里,又化作一团火焰,开始灼烧董锵锵的胃。

自从收到陈雨的拒绝信,董锵锵一直以为自己将来肯定会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哪知在收到陈雨的第二封信后,他的心境却发生了变化。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真的放下了和陈雨的过去,还是因为他有了新女友。

所以尽管两人的分手并不愉快,董锵锵还是被甩的那个,但此时的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和陈雨交往时的回忆。

就在他闷头喝酒胡思乱想之际,自己屋的门铃却突然大作。

他正准备走去开门,却无意中踩到地板上的棒球棒,脚底一滑,人直接拍到了地上。

等他爬起来站到门禁对讲机前时,门铃声却戛然而止。

他以为是楼下的酒鬼哥忘带了楼门钥匙,打开门把脑袋伸了出去,走廊里黑乎乎又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时他就听窗外有人高喊:“董锵锵你在不在家?”

老白?

威士忌的后劲儿比他想的还要猛烈,董锵锵瞬间体会到吃了诱饵的野猪的心境。他艰难地打开窗,只觉得路灯处明晃晃的一片橘色光晕,根本看不清老白到底站在哪儿。他只能对着路灯招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应道:“在呢……”

老白用手指在空气划了个圈:“开门。”

“你……怎么……来了?”董锵锵倚在门边,分不清到底是困意还是酒劲儿让自己的舌头打了结。

“你喝了多少?”老白刚走近就闻到董锵锵的一身酒气,忍不住皱眉捂住了鼻子,“你明天不上课了?”

董锵锵歪了歪脑袋,示意他进屋说话。

地上的空酒瓶似乎在告诉老白之前发生的事,老白沉默片刻,用脚尖踢了下空瓶,低声道:“你这是干嘛?”

“心里烦。来,陪我喝一杯。”董锵锵黯然地低下头,伸手抄起酒杯。

“杜蓝刚才找我,说你电话打不通,QQ和MSN也都不在线,很担心你,就问咱俩是不是在一起。”老白眼疾手快,伸手把董锵锵手里的酒杯抢了下来,闻了闻酒味,又皱着眉头看了眼酒的颜色,“我说你可能又去抓野猪了。”

董锵锵看了眼地上砖头一样的手机,没好气道:“没注意手机……”

“你没跟她说吗?”老白抿了口酒。

董锵锵苦笑着又抓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满:“我怎么说?杜蓝你好,你能帮我给我前女友打个电话吗?我联系不上她了,很着急……”

“那你后来也没打通……”老白开了话头却没往下说完,似乎在等着董锵锵告诉他接下来的剧情。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会恨她,但今天才发现,我比自己想的要怂的多,是不是挺可笑的?”董锵锵自嘲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觉得挺可笑的。”

“你是关心则乱。”老白拍了拍他肩膀,“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丢人的,证明你还关心她,并没因为分手而心生怨恨。这说明你成熟了。”

“你知道吗?下午看到大楼倒塌的那一刻我才突然想明白,”董锵锵的眼神有些迷离,“虽然我们没缘分走得更远,但毕竟真心爱过,都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中的一部分给了对方。当我意识到我失去她的时候,我非常难过,而且越来越难过。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当那些见证过你青春的人不在了,你的青春就好像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在这种极端形势下关心前女友并不可笑。”老白怕董锵锵钻牛角尖,婉言劝道,“而且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也许她人是安全的,只是手机丢了或坏了,这也是可能的。毕竟是为了躲灾,保命才是第一位的,手机丢了这种小事就是知道了也顾不过来。也许她不在双子塔附近,也许她受了伤去了医院,总之有各种可能,你干嘛一定要做最坏的假设呢?没准儿她过几天就跟你联系了也说不定。纽约那么大,你又不知道她具体去哪里面试,干嘛这么极端?”

“你真这么觉得?”董锵锵倒酒的手停了下来,面容也略微舒展开一些,“我刚才光顾着着急,没太敢想,或者是想到了但自己也不相信,总觉得她可能就……”

“今晚就别看新闻了,赶快给杜蓝回个电话,免得她担心,然后冲个热水澡,再喝杯热牛奶醒醒酒,麻利儿地赶紧睡觉,明天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处理呢。”老白叮嘱道。

“谢谢你还专门跑一趟。”董锵锵愧疚道,“谢谢。”

“哦对了,”老白刚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有个事跟你说一声,今天下午有三四个旅行社都给我打电话,原定10月和11月的几个旅游团全都黄了,12月的旅游团目前还没说是不是取消,但我估计也悬。”

董锵锵知老白是担心后面没旅游团介绍给他挣钱,所以先跟董锵锵打好预防针,当下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赶紧休息。”老白甩了一句话就匆匆地离开了。

董锵锵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睡着就做梦,还都是噩梦,而且醒了就很难再入睡,只能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数羊。

数到天边出现鱼肚白,一共是100212只羊,时间刚早上五点半。

各类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纽约的事,董锵锵读的实在恶心,简单吃了两口饭就出了门。

由于昨天喝了太多酒,他不敢开车,反正有免费的交通票,索性坐城市轻轨去预科。

坐在轻轨里朝车窗外望去,街面上的气氛似乎有了变化,明显能看到比平时更多的警车和牵着警犬来回走动的警察。

车厢里,很多德国人看到董锵锵这样的外国面孔,脸上挂着鄙夷和嫌弃的表情,换到了其他车厢。

偌大一节车厢里,霎时只有董锵锵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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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2. 诗

虽然一路任何事都没发生,但董锵锵能感觉到,城市的气氛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火车站换乘时,他看到高大的雕像下停了比往日更多的警车,戴着墨镜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警察和武装到牙齿的德国黑背警犬全神贯注地盯着街面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车辆,几口防爆缸互相间距30米呈三角形放置在火车站前面的小广场空地上。空中还不时有警用直升机匆匆掠过。

看的出来,德国人也很紧张。

董锵锵之前只在好莱坞大片里看到过类似的场面,可电影毕竟只是电影,离生活很远。但这次因为陈雨的关系,他第一次感受到愤怒、悲伤和无可奈何。

换乘的间隙,他忍不住又拨了陈雨的手机,但结果跟昨天并无不同。

昨天老白的话确实让他紧绷的神经有所松弛,但始终联系不上对方却让他又不能不焦虑。

他想给陈雨父母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陈雨的信儿,但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犹豫再三,放弃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董锵锵来到了预科。

预科门口正前方是一尊董锵锵不知道名字的德国学者的青铜雕像,汉诺威这个城市的很多角落都有青铜雕像,比如大学门前的奔马雕像,火车站前面的国王雕像等。

雕塑的脚下被人摆了几捧白花,配上四周高大的松柏,衬得红砖红瓦的预科分外庄严肃穆。与往日的欢声笑语不同,今天校园内外几乎没什么声音,大部分学生都是安静又快速地走进校园。

当董锵锵走进教室时,已经有不少人坐在了位置上。

经济系预科只有固定教室而无固定座位,学生们都是随意而坐。为了不挡其他同学的视线,董锵锵每次都主动坐后排。

教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偶尔还能听见轻微的笑声。董锵锵低头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头也不抬地从包里往桌上拿笔记和录音笔。这时就听有人小声喊他的名字,刚一抬头,就见曲珊冲他使眼色:“你看黑板。”

董锵锵刚一抬头,赫然看到黑板上用英文写着两个超大的单词:Deserveit!

活该?董锵锵不觉一愣。谁活该?美国人活该?还是那两栋大楼里的人活该?

这句话充满了幸灾乐祸的调子,董锵锵忍不住皱眉问曲珊:“这谁写的?”

“不知道。”曲珊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借故推脱,说话时眼睛盯着地面,似乎是有意在躲闪避董锵锵的目光,“我来时(字)就有了。”

董锵锵凝视着黑板上的字,腾地站了起来。

曲珊一惊,脱口而出地问道:“你干嘛?”

董锵锵没吭声,迈步就要往前面走,被曲珊一把拽住袖子,不解地问道:“你管这闲事干嘛?”

“看着难受。”董锵锵蹦出四个字。

“马上就上课了,等老师来……”曲珊话音未落,英语老师已经信步走了进来。

他们的英语老师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说话慢条斯理,不疾不徐,讲课很风趣,也很耐心,董锵锵对她的印象很好。

她刚把教材放到讲台,就看到黑板上的英文,整个人顿时就怔住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转过身,董锵锵和曲珊立刻注意到她的眼圈儿好像有些红了。

两人面面相觑,曲珊使劲拽了拽董锵锵的袖子,董锵锵缓缓坐了下来。

他以为英语老师会斥责这种幸灾乐祸的行为,或者大声询问字是谁写的,但让他诧异的是,英语老师并没擦掉英文,而是转身在旁边的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起诗来。

董锵锵看到“JohnDonne”时并没认出作者的中文名字,这也难怪,毕竟他不是英美文学专业出身,所以等他读到诗歌的名字《ForWhomTheBellTolls》时,依然不知所云。

一首隽永的小诗,内容不长,里面有很多董锵锵从没见过的单词,他猜测可能是古英语词。

“Nomanisanislaself;everymahet,apartofthemain.Ifaclodbewashedawaybythesea,Europeistheless,asromontorywere,aswellasifamanorofthyfriendsorofthineownwere:anymahdiminishesme,becauseIaminvolvedinmankind,andthereforeoknowforwhomthebelltolls;ittollsforthee.”

老师写完很认真地带着所有学生读了一遍,但既没解释诗歌的意思,也没说为什么要写,更没擦掉那两个英文单词。直到英语课结束,老师都没提过黑板上字的事,好像这事儿压根就没发生过一样。

董锵锵突然产生了好奇,迫切地想看看接下来的老师对这两个字有什么反应。

因为接下来的课是董锵锵最不喜欢的德国政治课。

教政治课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德国大叔,个子很高,语速很快。本来他讲的内容大家就听不懂,碰到语速快的时候根本什么都记不下来,死的心都有,偏偏这时他还特别喜欢提问,每到提问时,中国学生都非常识趣地把头低了下来,或做冥思苦想状,或做深思熟虑状,总之就是没人接茬,更不用提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了。

政治老师跟英语老师一样,一进门就看到了黑板上的字。

他背着手端详了字大约几分钟,好像在思考什么。

果不其然,一打上课铃,他就快言快语地说道:“昨天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经从电视上或报纸上了解到了,我本来没想太过谈论它。但今天看到这个,”他用手指了指黑板,“我突然想,今天的课可以临时改为一个讨论课,你们觉得怎么样?”

讲台下鸦雀无声,不仅中国学生没接话茬儿,就连外国学生也没吭声。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咱们就开始吧。大家不用紧张,这个讨论课我不点名,所以你们不用举手发言了。”政治老师微微一笑,用手一指坐在门边的一个波兰胖姑娘,“就从你开始,每人发言至少说5分钟,表达自己对昨天事情的看法,发言质量计入学期成绩。准备好了我就掐表了。”

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还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结果人家准备了一个大坑,直接所有人团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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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3. 人的底线

盘子里的火鸡肉烤得外焦里嫩,似乎很美味的样子。董锵锵瞧着食物,精神有些恍惚。看到吃的总会让他情不自禁地去想陈雨现在有没有吃上饭。

就在他遐想之际,一个大绿书包“砰”的一声砸在他旁边的餐桌上。书包的分量很重,但餐桌脚因为是固定在地板里的,所以并没怎样。倒是董锵锵装汤的小碗被书包这一震而弄翻了,西红柿鸡蛋汤一点儿没浪费全洒在了桌上。

董锵锵瞥了眼桌上的汤水,不满地望着站在他对面刚才拿书包砸餐桌的年轻人。

年轻人有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和棱角分明的四方脸,他的目光清冷,脸上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

董锵锵认出这个年轻人就是曲珊之前说的“高冷,不爱理人也不合群”的佟火,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年轻气盛。但还没等他开口质问,对方已经抢先问道:“你脑子有病吧?你知道你刚才在课堂上说什么呢吗?装什么圣人啊?”

董锵锵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佟火的眼睛,压着火气道:“第一,我知道自己说过什么。第二,你把我的汤弄洒了,你应该说‘对不起’。”

“我跟你说‘对不起’?”佟火大马金刀地坐到董锵锵的对面,左手格开书包,右手点指自己的太阳穴,“你这儿进水了吧?”

董锵锵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黑板上的字是你写的?”

佟火轻蔑一笑,挑衅道:“不然还能是你这种怂蛋写的?你有那个风骨吗?”

董锵锵的思绪飘回到一小时前的政治课上。

波兰女生显然被老师的发言要求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坐在门边本就是打算避开老师的视线,哪知阴差阳错竟变成第一个发言的人,当即慌了手脚,因为她并不太清楚昨天纽约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了几句别人的转述,当即支支吾吾起来,来回说了几遍“那是一场灾难”和“我很难过”之类的话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了。

女生发言时一脸漠然,不关心和无所谓的态度简直不能更明显了。但政治老师并没点评她的话,也没有任何态度,只是在自己的本子上记着什么,同时喊道:“下一个。”

因为很少有美国学生会到德国来上学,所以班里并没有美国人,除了董锵锵他们外,剩下的就是东欧和南欧的学生,以及之前呛声董锵锵的土耳其男生和他的土耳其小妹了(董锵锵一直认为土耳其算亚洲不算欧洲,但土耳其人自己从来都把自己看成是欧洲人)。

几名南欧学生明显了解的比波兰女生多,发表的意见跟董锵锵昨天在德国媒体上读到的差不多,基本都是强烈谴责恐袭,同时同情美国人。

轮到中国学生发言时,曲珊、张笑笑、郑雨茜等人的态度和南欧学生的观点大同小异。

曲珊后面坐的就是董锵锵,按【零零看书00ks】顺序该董锵锵阐述自己的观点。他刚站起身,就见坐在左侧靠前排的一个身形瘦削皮肤黝黑的外国男生忽然抢在他前面先站了起来。

一般上课时有人做出这种举动都是要上厕所(校方规定碰到三急可以不用举手请示老师而直接出教室),董锵锵以为他也是如此,正要开口,就听男生用磕磕绊绊的德语大声道:“对这件事我有不同看法。”

董锵锵一怔,心道这人好没规矩,按顺序明明是自己先发言,他却横插一杠。

政治老师似乎也认识到了这点,但他毕竟老道,冲董锵锵微微一笑,手掌轻轻向下摆了摆,董锵锵会意,重新坐了下来。

曲珊侧过身子,假装看着外国男生的背影,小声问董锵锵:“什么情况?你还没说呢他怎么就站起来了?”

“嘘,先听他说。”董锵锵小声道。

“首先我要强烈谴责这种恐袭行为,但我又不得不问,为什么在美国在纽约会出现这种灾难?这难道不是美国一直以来到处施行侵略霸权主义的报应吗?”外国男生一脸义愤,“我的家乡就曾遭受过美国飞机的轰炸,村里的很多人都因为那次轰炸而死,那里面还有很多老人和小……”他哽咽着低下头去,肩膀在不住地颤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曲珊瞥了眼董锵锵,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又转了回去。

班里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外国男生才再次抬起头,眼含热泪:“所以我虽然也痛恨那些人在纽约制造的悲剧,但我并不特别难过。就像黑板上写的,我认为这是(美国人)他们应得的,是老天对他们做坏事的惩罚。这就是我想说的。”

其实之前已经有外国同学很隐晦地表达了类似观点,但多少还有些藏着掖着的意思。外国男生的这番话仿佛一枚深水炸弹,让本来安静的教室顿时沸腾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开始带头鼓掌。董锵锵循声望去,只见另一个角落里,一个表情冷峻的男生一下一下地拍着巴掌,渐渐地,有其他同学附和着也拍了起来。

“你看见那个鼓掌的了吗?”曲珊低声道,“他就是佟火。”

“静一静,先静一静。”政治老师很有经验地在空中虚压了两下手掌,“下一个。”

董锵锵认真地想了想,缓缓站了起来:“我也有不同观点。”

教室里慢慢平静了下来,但四周还有窃窃私语声。

“昨天灾难发生后,我有一个好朋友失联了,我已经快20个小时联系不到她了。”董锵锵的声音不大,但那些窃窃私语声好像有一个总开关被突然关闭一样,突然没了动静,就连刚才哭泣的外国男生此时也不再哭泣,目不转睛地盯着董锵锵,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认为对美国过往举动的评价应该先往后放,排在第一位的,应该是哀思罹难者,为他们的遇难而悲痛,而不应该是幸灾乐祸。”董锵锵望着黑板上那两个英文字母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应该是我们做人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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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4. 仁心

“你说底线?”刚哭过的外国男生坐在位置上直接半转过身,面朝董锵锵大声质疑道,“那我那些死于轰炸的亲人和朋友去世时,美国人的底线又在哪里?”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另外一个嘲讽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你的记忆力太差了。你恐怕是忘了美国人对咱们做过的坏事了吧?”

他认出说话的人正是刚才鼓掌的佟火,就听佟火冷笑着继续问道,“如果两年前的事你记不住,那半年前的事难道你也记不住吗?”

董锵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立即沉声回道:“我当然没忘,而且就是因为我们也体会过这种痛苦,所以对这种行为更该愤慨和深恶痛绝。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你用你厌恶的方式对待他人,你难道不就变成跟你讨厌的人一模一样的人了吗?那你们还有什么区别?这个世界上就存在了两个你讨厌的人,其中一个还是你自己,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董锵锵的德语明显比佟火的水平高,他的语速又快,这让佟火很不忿儿:“那就要看我用这种我讨厌的方式对付谁了。如果是对付(我的)敌人,那就应该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什么这次纽约会被袭?还不就是因为美国频繁的到处发动战争,造成大量无家可归的人吗?现在这些人要么失去家园,要么背井离乡,当然会很生气,生气就可能会报仇。自古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找美国算账还能找谁呢?”

“就算是要找美国报仇和算账,那也有很多途径,但选择恐袭,就是最卑鄙的。”董锵锵说着说着,又想起陈雨那个永远也打不通的电话,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你这么说太可笑了。既然选择报仇,难道还会挑一个温和方式吗?难道报仇的人还要跟美国商量,‘哎,对不起,我要报仇。你要觉得我打你一巴掌疼,那我朝你吐口痰可以吗?’就是因为美国之前种下的愚蠢种子才结出了昨天那种果实,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作茧自缚的后果。”因为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所以佟火的表达突然变慢,个别单词的不熟练也让他的阐述有些词不达意。

“可世贸中心里不光有美国公司,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公司,德国的,法国的,英国的,荷兰的,澳大利亚的,墨西哥的,而且最关键的是,里面还有十几家中国公司。新闻说昨天有2000多个无辜的生命就这样陨落了,那里有很多国家的普通人,也包括你我的同胞,所以你不能将它简单的看作是美国咎由自取和作茧自缚的结果啊。”董锵锵失声道,“那都是鲜活的生命啊。”

佟火听到大楼里还有中国公司和同胞,登时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似乎之前完全不了解这个情况。他很想马上反驳董锵锵,但话到嘴巴了他又有些犹豫。几分钟过去了,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董锵锵本以为他还会再诡辩,哪知对方突然变成了闷葫芦,就在他感到意外时,佟火突然小声嘟哝了一句中文:“胳膊肘朝外拐。”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竟会用中文数落自己,刚想再说几句,就听政治老师缓缓开了腔。

“我本来的想法是希望大家能够阐明自己的观点,而不是进行辩论,但刚才这两位同学都说了比较多,我也就没有打断他们,而是让他们先说完。

坦白讲,我很诧异,我一直以为中国人都不爱发言,可今天才发现,这是一种偏见,谢谢你们让我认识到了这点。”政治老师摆摆手,示意董锵锵坐下,“既然大家都谈了自己的看法,那我也说说我的。不过我要先声明,我并不强迫你们接受我的观点,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参考。首先,我个人非常同意刚才这位同学的观点。对不起,你叫什么?”政治老师把手臂展向董锵锵。

“董锵锵。”

佟火不服气地把头转向了窗外,望着树枝上胖乎乎的喜鹊发呆。

“首先毋庸置疑的是,在这样的悲剧中,所有的遇难者都是无辜的。我们必须也应该心怀人道主义的精神,去缅怀每一位逝者而不是抱有幸灾乐祸的态度。”政治老师严肃的目光从每个学生的脸上掠过,“这是我们之所以被称为人的很关键的一点,即使美国曾经对你犯下过某种错误。”

他边说边从讲台上信步走了下来,走到了学生中间:“我想很多人都知道,德国人在战争中也做了很多错事,德国人直到今天还在反省。而在所有的反省中,很多德国人都一致认为,很多时候很多事应该有多元化的声音。尽管他或她的观点和你不一致,但你还是应该让他说出来,说出来你们才有解决问题的可能。如果大家都不说,小问题就会积累成大矛盾。”

班里鸦雀无声,所有学生都在若有所思或假装若有所思地听着,下课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下课前,我希望大家能为昨天的所有遇难者默哀1分钟,表达我们的哀思。”政治老师郑重地建议道。

“嘿,别装傻,”佟火大声喝道,“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他的喊声把董锵锵的思绪从课堂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你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我见的多了……”佟火喋喋不休地絮叨着,似乎在宣泄自己上课没有辩过董锵锵的抑郁之气,“简单说就是不爱国。”

“我不爱国?”董锵锵被佟火的幼稚气笑了,“难道像你这种对遇难同胞一点悲悯之心都没有的人会爱国吗?你就是个愤青罢了。”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出国的奇葩还真多。

“哎,你俩上课还没聊够,又跑这儿聊来了?”曲珊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站到两人的中间,挥着手劝道,“别聊了,下午课说话就开始了,你们都赶紧的吧。”

佟火抄起书包,临走前眯起眼睛蔑视地瞪着董锵锵,嘴里蹦出两个字:“愚蠢。”

董锵锵点点头:“不得不说,你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

“你再说一遍。”佟火刚拎起的书包眨眼间又被扔回到餐桌上,只是这次董锵锵的碗里已经没有汤了,只有一个小瓷碗在桌上骨碌碌地转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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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 互相道歉

根据董锵锵的打架经验,当着女生放狠话的主儿通常都不可怕,因为这种人多数是在女生面前耍威风而已(或只能象征性地比划两下武打动作)。而像雷兰亭或周志海这样的狠角色,多是呛了一句后就准备动手了,根本不会原地站着梗着脖子唾沫横飞地扯闲篇儿。

所以他看的很清楚,对方就是个嘴把式。

他站起身,一边往食堂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想比划比划就赶紧出来,我不想耽误上课。”

站在餐桌旁的曲珊表情尴尬地偷瞄了眼佟火,只见他脸胀得通红,面部肌肉有些扭曲,拳头握得很紧,怎么看都像是要下山的猛虎,但就是脚没动地方。

曲珊并不傻,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都是同学,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说不到一起就打架呢?幼不幼稚?”曲珊和稀泥道,“赶紧去上课,迟到了小心老师点名扣学分。”

“这种人就欠收拾。”见董锵锵走远,佟火愤愤不平地再次拎起书包,“要不是怕影响不好我刚才就动手了。”

他这话一出,曲珊就有些看不过眼了。自己明明是给了他一个台阶,正常人都是顺坡下驴,有点小脾气的吼两句找点儿面子再下台阶也能理解,怎么他还能把台阶当成梯子,继续往上爬呢?

她眼珠一转,白了眼佟火,故意激他:“你要实在气不过,你俩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过过招,我帮你俩把风,也算帮你出口恶气。你觉得怎么样?”

佟火没料到曲珊竟然还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瞠目结舌地咧嘴看了她一会儿,转过身,一边小声嘀咕着“神经病”一边快速地拿着书包离开了食堂。

等曲珊再回头找董锵锵时,董锵锵人已没了踪影。

董锵锵走出预科大门,再一回头,见佟火果然没跟上来,不禁有些失望,正要赶回教室,手机突然“嗡嗡”地振动起来。

“有事吗?”董锵锵见是杜蓝打来的,很怕她说起来没完没了,赶忙先垫了一句,“我马上上课了。”

“OK,那我长话短说,最近德国可能也会不太平,你在那边多加小心。”杜蓝的关心让董锵锵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上次这样说的人好像还是陈雨。

“你也是,上学或带团都提防着点举止奇怪的人。”董锵锵猜测慕尼黑街面上的警力也多了不少,“那晚上我再给你打,我先去……”

“你先别挂……”杜蓝急忙喊道,“我有事找你。”

“你说。”

“有个国内旅行社今早问我这个周末有没有时间带团?他们国内有个欧美团本来要先去美国再来欧洲玩的,但今天突然被美国拒签,现在他们手里只有欧洲的签证,但旅行社又不想给他们退钱,就想安排他们直接来欧洲玩。但我现在手里还有另外一个团,这周末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先帮我带几天。等下周一我这边下团了,你再让他们来慕尼黑。”

“就一个周末吗?那我应该没问题。”董锵锵问道,“他们就在汉诺威本地逛吗?的景点儿可能将将也就够(逛)两天。”

“他们的行程是这周五到汉堡,五六在汉堡玩两天,然后星期天坐高铁从汉诺威或汉堡来慕尼黑。”

“周五到汉堡?”董锵锵有些为难,如果是这样的安排估计他就得翘课了,但他并不太想这样,可杜蓝肯定也是很想得到这个团才给他打电话的,他试探着问道,“有可能让他们晚一天到汉堡吗?”

“我不知道,这需要问一下旅行社。”杜蓝一听就明白董锵锵想的是什么,改口道,“就一个旅游团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再问问其他人吧……”

“等一下。”董锵锵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脱口而出,“周五我没问题,给我他们到达汉堡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吧,我去。”

听到董锵锵的肯定答复,杜蓝心里泛起一阵甜蜜,但她又担心董锵锵是违心答应自己的,于是不确定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勉强可以不用去的。”她的声音很小,似乎怕董锵锵听清似的。

“我能搞定。你把具体信息发我邮箱吧,我现在得去上课了。”董锵锵故作轻松地答道。

“好,那你的报酬还是按慕尼黑的老规矩来。”杜蓝在董锵锵挂电话的前一秒大声喊道。

虽然和杜蓝是男女朋友,但董锵锵从一开始就说明希望两人都能保持财务独立,当然该他花的钱他肯定不逃避,但他不太愿意把自己的钱交给杜蓝,也不愿帮杜蓝管她的钱。杜蓝对此欣然接受,看的出来,她其实跟董锵锵的想法完全一致。

董锵锵边上课边在脑子里盘算旅游团的事:即使他周五愿意旷课去汉堡,但自己对汉堡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这几天临阵磨枪突击看一些汉堡景点的介绍材料也未见得效果能好到哪儿去,这毕竟跟他去慕尼黑还不一样,毕竟当时老白和杜蓝都在慕尼黑混了好久,地面儿上都熟,汉堡那边没人,着实有些棘手。

想着想着,董锵锵突然灵光一现,端木不是正在汉堡吗?前阵子他们公司安排人带卞总等人在汉堡玩,端木肯定知道细节,这事问他不就好了?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昨天刚跟端木发了通脾气,今天就给人家打电话求援,似乎太没面子了。一番犹豫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放了学,他刚坐进车里,端木却突然给他打来电话:“老董,昨天我不知道你朋友那啥了,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气,大家还是朋友。”

听他这么一说,董锵锵突然变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心情不好借题发挥,但端木却主动跟自己认错,这说明他很在意董锵锵这个朋友。再想到上次在稻草人酒庄里差点害了端木,董锵锵更觉愧疚,他在驾驶位上坐直身体,态度诚恳地说道:“其实是我的错,我昨天情绪失控了,话说重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哈。”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大风,停车场上空几大块厚重的乌云顿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久违的阳光和湛蓝如洗的天空重新出现在董锵锵的头顶。

听着端木熟悉的声音,董锵锵突然有几分恍惚,好像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又好像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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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6. 人数不对了

董锵锵去过的德国机场并不多,一个法兰克福,一个汉诺威,一个慕尼黑,但看到汉堡国际机场后他才发现,前面三个都是妥妥的大机场了。

汉堡国际机场一共只有一栋四层楼高(不算地下)的航站楼,面积并不大,所以也没有摆渡车之类的运输工具,从停车场坐直梯用不了三分钟就能到接机大厅。

站在接机大厅环视四周,董锵锵才明白老白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从九十年代开始,受益于“申根合约”的福利,只要外国游客拿到欧盟中任意一个申根国家的签证,就可以自由出入除英国和瑞士(若干年后也可以了)外的任意一个欧洲国家。这对刚习惯新【零零看书00ks】马泰还没多久的国人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所以前往欧洲旅游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跟全球知名的工业制造影响力相反,彼时德国的旅游号召力并不强,在法国荷兰卢森堡等国的知名景点能看到的摩肩接踵争先恐后的游客场景在德国并不多见(老白语)。

尽管如此,接机大厅里还是能看到不少举着中文牌子的人,有些甚至还是德国人(董锵锵猜测),他们不时从董锵锵的前后左右晃过去又晃回来,一边密切留意从闸口里拿着行李兴高采烈出来的人,一边不时用扫描仪一样的探究眼神打量着董锵锵。

此时的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8点,飞机比预计的到达时间晚了十多分钟。好在董锵锵之前已在机场电子牌上看到了晚点提示信息,所以并不着急。

就在他盘算要不要先买个汉堡王的套餐时,忽听身后有人用蹩脚的中文问道:“你来接人吗?”

董锵锵闻声转过头,只见一个尖嘴猴腮,嘴旁有颗痦子,痦子上还有细毛,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戴着一顶把呐码帽的男子正站在他的面前。他端详了一秒,发现并不认识对方,也就不想跟对方交谈,当下礼貌地微微颔首,含糊地“嗯”了一声,又把视线重新投向了闸口。

但对方似乎对董锵锵手里的牌子很感兴趣,他一步凑到董锵锵的身边,友好地伸出手,用不流利的中文继续说道:“我也做旅游的,大家同道中人。认识一下,我叫阿星。”

董锵锵脸皮薄,不懂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飞快地跟对方握了下手又迅速撒开:“你好。”

“第一次接人吗?”阿星瞟着他手里的牌子问道。

董锵锵暗吃一惊,脸上微微有些变色,差点脱口而出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他第一次带团是在慕尼黑,那时游客已经在酒店入住了。而第二次是带卞总和他的随从,人是端木直接从汉堡领过来的。说起来这次确实是他实打实地第一次接机。

“嘿嘿,”阿星仿佛听到了董锵锵的疑问,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朝周围其他导游模样的人努了努嘴,“接人的牌子要举在头顶才容易被关注,但你的牌子却是拿在手里,所以你肯定是新人。”

董锵锵立刻偷瞄了眼其他几人,发现阿星说的果然没错,别人确实都把牌子高举过头顶。他暗暗自责了自己的观察力,臊着脸赶忙把牌子也举了起来。

“刚来德国?”董锵锵的冷淡并没打消阿星的热情,他继续问道,“留学生?”

“嗯。”董锵锵见对方并无恶意,还指出了自己的不足,所以虽然并不想回应但还是客气地答了一句。

“你哪家旅行社的?海星?太阳?歌德?”阿星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见董锵锵不吭声,阿星眼珠一转,换到董锵锵的右侧,同时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旅行社。”

董锵锵低头瞄了眼卡片,只见上面白底黑字、简陋粗糙没有任何设计地印着三行字:笑来旅行社。包阿星。还有个手机号。

董锵锵犹豫了两秒,伸手接了名片。

见董锵锵收了名片,阿星凑得更近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手里现在的旅游团特别多,根本忙不过来,特别需要人手,新手更好。你要有兴趣可以来帮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种对白实在是太老套了,董锵锵苦笑着摇头拒绝:“抱歉。”

“你现在一小时拿多少?我可以在你现有工资的基础上每小时给你多加5马克,你要做的好,加10马克也不是不可能。怎么样?”阿星期待地问道。

“不,谢谢。”董锵锵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块儿狗皮膏药,自己如果不明确拒绝就永无止境,“我暂时不需要。”

“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是钱的问题咱们可以再商量。”阿星似乎对董锵锵非常有兴趣,这让董锵锵不得不警觉起来。

就在这时,一群人推着行李蜂拥着从闸口里闪了出来,其中一人看到董锵锵头顶的牌子后,立刻用手指着他,同时朝同伴高喊道:“就他,就他。”

几乎就是眨眼之间,黑压压的一群人已经站到了董锵锵和阿星的面前。

“你们谁是董锵锵?”为首一个颇有威严的中年人打量着董锵锵和阿星。

董锵锵赶忙朝中年人点头:“您好,我是董锵锵,咱们这个团这几天的活动由我负责。”

“你负责就赶紧走吧,还愣着干嘛?”人群里有个女声抱怨道,“没看见这还有孩子吗?怎么那么大人了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熟悉的儿化音和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董锵锵不禁一愣:孩子?杜蓝之前没告诉自己说这次的旅行团里有孩子啊?

他粗略一数,发现面前站着7个大人和一个孩子,虽然他的车里完全坐得下,但他马上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不过董锵锵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对方讨论自己的问题,他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大厅,有什么问题到车边再研究也不迟。

一行人朝直梯的方向走去,阿星不甘心地在人群后高喊:“记得有兴趣打我电话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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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7. 万福餐馆

“凭什么不让我们坐车?”一个一头短卷发、满脸横肉、拧眉立目的中年妇女喷着唾沫大声质问董锵锵,“你说不行就不行,你算老几?你不就是个司机吗?甭废话,赶紧开车,不然我投诉你。”

“开车没问题,但我再说一遍,这个7岁的孩子不能上车。”董锵锵已经解释了好几遍,只觉得口干舌燥,从他们身旁经过的其他车辆里的人和不远处的游客都在好奇地张望这群看起来愤怒说话又喧哗的人。

“你凭什么?我就问你凭什么?”中年妇女说着,猛地踏前一步,作势就要推搡董锵锵。

董锵锵跟野猪打交道久了,除了力量增强外,闪躲的功夫也上了一层。他只轻轻一侧身,中年妇女蒲扇似的小胖手就擦着他的袖子滑了出去。

“好好说话别动手。”董锵锵大声喝道,“旅行社跟我说的是7个人,但你们现在来了8个,而且多的一人还是孩子。德国交规规定,不满12周岁同时身高不足1米5的儿童在乘车时必须使用儿童安全座椅。我这车里现在没有安全座椅,如果让她乘坐,被交警发现或者出了问题,我是要吃罚单甚至官司的,你们作为她的监护人也同样跑不了干系。所以其他人坐车我都没问题,但这个孩子和她的父母还是打车去酒店更稳妥。”

“报错人数是你们旅行社内部的沟通问题,凭什么让我们承担后果?再说了,打车钱你出吗?如果迷路了怎么办?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负得起责任担得住后果吗?”中年妇女连珠炮似的质问道。

董锵锵记得很清楚,杜蓝跟自己报人数时确实说的是7个人,看来或者是她没弄清楚或者她拿的不是一手团,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他没租儿童安全座椅,如果贸然让孩子坐车,他担心万一在路上碰到交警的抽检,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毕竟罚钱事小,万一这团没给带好,杜蓝那边可能就不好交代了。

“那这样,打车钱我出,你们两个大人带一个孩子打一辆车跟在我的车后面,这样行了吗?”从机场开车去酒店少说也有30分钟,如果打车,小几百马克肯定是有的,董锵锵不想花钱但更不想继续跟对方纠缠,只希望能快刀斩乱麻,“这样你们就不用花钱了。”

“那不行,我们是一起来的,不能分开。”中年妇女虎视眈眈地瞪着董锵锵,断然拒绝道,“我飞了这么远这么久,需要的是满意的服务,不是让你教训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再说老娘有的是钱,谁稀罕你个穷留学生兜儿里的那俩破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董锵锵的火儿有些压不住了:我都认亏出打车钱了,你还想怎么样?

那个面相威严的中年人一直在听着两人的对话,猛见董锵锵脸上挂了相,忽然扬起手,中年妇女一直不停说的嘴好像被骤然贴上了封条,倏地就闭上了。

中年人主动往人群外走了几步,同时晃了下脑袋。

董锵锵意识到对方想跟自己单独说话,没好气地扔下中年妇女,沉着脸走到中年人旁边,等对方主动开口。

“小董啊,我看你也是挺认真的一个人。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都没吃饭,孩子也小,我看就算了,咱们早点出发,好吗?”中年人和颜悦色地说完,低头用食指点着自己腕上的劳力士表壳,“已经快18点30了。”

董锵锵理解对方对这种事的不理解,但他觉得有必要让对方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程先生,不是我不愿意,如果这样做被交警逮到,咱们都会很麻烦的……”

“好了好了,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就一个孩子吗?你这车本来也是9座车,现在正好9个人,没有安全座椅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再说德国交警那么忙,我就不信他们会查街上的每辆车。”被称作“程先生”的中年人显得很不耐烦,伸手拦住董锵锵继续往下说,同时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这事不用再讨论了,你也不用多花钱替他们打车。所有人一车走。立刻!马上!”

说完,不等董锵锵拒绝,程先生猛拍了两下巴掌,提声喊道:“所有人注意了,赶快上车,马上出发。”

他说话很管用,不到3分钟,所有人都坐到了位置上,有些人甚至没用董锵锵提醒就主动系上了安全带。

中年妇女嘲讽地瞅着董锵锵,眼神仿佛在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还能一个一个把我们拉下来不成?”同时嘴里命令道:“你赶紧把行李箱装好出发,我都快饿死了。你们这公司真差劲,下回说什么也不选你们家了,死心眼儿一个……”

董锵锵此时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动手拉人下车。他只能皱着眉头吭哧吭哧把空行李箱全都收进车厢或放到车顶。等他收拾妥当,已经快晚上19点了。

“真磨蹭。”中年妇女故意用董锵锵能听到的声音嘟哝道,“还多久才能吃上饭啊?我真倒霉选了你们家……”

董锵锵只能当没听见,脚下猛踩油门,车子飞快地驶向了高速路。

大块大块淡灰色的斑马云堆在空中,夕阳躲在云层后面放出温暖的橘光,远远望去,好像一个荷包蛋卧在了全麦面包片上,看的董锵锵直咽口水。

出发之前,董锵锵专门跟端木打听了汉堡市内几家中餐馆的情况,考虑到餐馆和客人下榻酒店的距离最好不要太远,董锵锵最后决定选择离酒店距离适中、人气名气都很旺的万福餐馆作为客人今晚的就餐场所。

让董锵锵感到万幸的是,一路上虽然他碰到了不少交警,但都没有被要求停车检查。

中年妇女这下可逮着理了,一路上没停歇地拿小话数落董锵锵。董锵锵一边忍着她的絮叨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有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刚把车停稳,还没容他讲吃饭时的注意事项,车门已被人拉开,一车人争先恐后地跳下车,互相推搡着就进了餐馆,只把目瞪口呆的董锵锵一个人留在了车上。

等到董锵锵也走进餐馆,街面上已恢复了平静。

过了大约三分钟的样子,一辆黑色奥迪车缓缓从万福餐馆外驶过。

奥迪的车窗缓缓降下,司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上下,留着一头精干的短发。透过万福餐馆的落地窗,他看到了刚进去的董锵锵和他的客人们。

“就是这家吗?”司机攥着车载通话器问道。

“是的。”从通话器里传出的回答干脆利落。

“让大家准备好,听到我的命令后再进场。”司机把通话器扔到副驾的座椅上,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证件,这才下了车。

他把红蓝色的警灯吸到车顶,随手又拍了车顶两下,同时深吸一口气,迈步朝餐馆的正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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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8. 静水流深

董锵锵虽然刚开始学习带团(司机兼导游),但由于有老白当前辈在前面指路,所以他入行比很多人都顺的多。比如说,他知道哪些事是重要且关键的。

更确切的说,就是找餐馆和收小费。

一般来说,国际飞行的时间都较长,而大多数航空公司经济舱的食物又很普通,加上长时间飞行带来的疲劳、睡眠质量不佳、活动空间狭小或密闭空间焦虑等问题,很多人在飞机上都没什么胃口,而在下飞机活动一段时间后又会感觉特别饿。

这时,很多游客就会对吃饭这件本来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变得格外在意和挑剔起来(专门飞去某地吃美食的除外)。

古龙曾经说过,要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而导游要想得到旅游团的成员认可,势必要抓住一群人的胃,这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酸甜辣咸什么偏好都有,真正的众口难调。

所以旅游团落地后的第一顿饭极其重要,它代表了导游对所在地餐饮业的熟悉情况,换句话说,旅游经验丰富的人凭一顿饭就能看出来导游的业务水平行不行。他们会想,连好餐馆都找不到的人还能带我去什么好地方玩儿吗?

虽然在2001年前后,德国各地有不少中餐馆,但很多中餐馆其实都不是中国人开的,而是东南亚人,打着中餐的旗号挂羊头卖狗肉,他们的中餐既不是中国传统的菜肴,也不是完全的东南亚餐,有点儿四不像。

可对没见过世面的德国人来说,这就是中餐了。

面积大一些的德国城市里不同东南亚人开的中餐馆多少有几家,但小一些的城市很多时候一家中餐馆都没有。

董锵锵推荐的万福餐馆据端木介绍说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在汉堡营业了,绝对的老字号,而且菜品很地道,镇店三宝分别是:万福烤鸭、宫保鸡丁和糖醋里脊。虽然在中国人看来都是家常菜,但对德国人来说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眼见一群人捧着菜单赞不绝口,董锵锵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趁着众人先结账之际,董锵锵把程先生拉到一旁,小声道:“程先生,您看这家餐馆还合大家的意吗?”

“还不错。”程先生嘴里夸着,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既然大家都满意,那您看能不能先让大家把今天的小费缴了?这样饭后我直接把大家送到酒店,checkin完大家很快就能休息了,就不用到时再收了。”董锵锵边说边看对方的反应。

一旦游客对餐馆满意,趁着对方心情好时谈收钱是最容易的,当然,这也是老白提醒他的。毕竟出国旅游的人里抠门的鸡贼的铁公鸡的葛朗台的什么样的都有,而且最关键的是,国内游客没有给导游和司机小费的习惯和意识,总觉得好像是愿意给就给,不愿意就不给,但其实并不是,大部分导游和司机的小费是按天给的,每人每天3-5马克不等。

程先生微微一笑,用手一指兴高采烈的众人;“小董啊,你这个要求我没意见。但现在大家都还饿着肚子,我建议你还是等大家酒足饭饱后再收。”

见程先生不反对,董锵锵心里很高兴,他已经预感到这个团里有很多的刺头儿,可能对给小费不会太痛快,但如果领头的人不挑唆,那应该问题就不大。

就在这时,曲珊给董锵锵来电。

“那您慢用。”董锵锵一边对程先生微笑一边走到餐馆外,“喂,曲珊,有事吗?”

“今天下午你没来上课,但课上既没点名也没随堂小考,笔记我都整理好了,下周就能给你。”

董锵锵离开预科前专门托付曲珊帮自己留心考勤和笔记情况,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轻松起来,马上感激道:“那真是谢谢哈,等下周我请你吃饭。”

“嗯,”曲珊说完并没着急挂电话,而是吞吞吐吐道,“今天其他男生也跟我借笔记来着,他们说我的笔记很全,字迹也很工整,就给了我10马克的劳务费。”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了,他没想到对方会跟自己要钱,但自己毕竟有求于人,也不好指责对方财迷。他想了想,道:“那我也给你10马克。”

“好。回头见。”曲珊飞快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刚要回到餐馆里,老白的电话又到了。就在他接听老白电话之际,一些身穿蓝黑色制服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没等他看清,那些人就蜂拥进了餐馆。

“下个月3号我不一定能办婚礼了。”老白快言快语道,“周一华菱改了主意,想弄户外婚礼。我今天去她喜欢的那个公园问了,人家说现在要排队审核申请者的信息,然后等通知。”

董锵锵心里一沉,把投向餐馆里的目光收了回来,问道:“是因为纽约的事?”

“我也这么觉得,其他几家公园我也去问了,情况差不多,都要等,华菱又不愿凑合,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人家同意,那就按原定时间来,如果公园不批,那就再说或延后,你知道就好。”

“老白,我想……你还是再找其他人当伴郎吧,我可能不太合适。”

老白似乎早猜到董锵锵会这么说,低声问道:“你那个同学还没联系上?”

董锵锵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还是希望这个人选是你,但如果你心情不好,那我也不勉强。”老白顿了顿,“我也可以不要伴郎。”

“这……”董锵锵着实感到意外。

“这事到时候再看吧,不着急。”老白似乎已经找到跟董锵锵聊天的正确方式,见他口风不对,立刻换了话题,“对了,今天这(旅游)团咋样?小费收上来了吗?”

“有几个说话难听的,但刚才领头的人说我可以饭后收(小费)。”

“嗯,这个也可以。”老白话锋一转,“旅游景点都选好了吗?”

董锵锵大概报了几个汉堡知名景点的名字,本以为老白会赞赏自己的功课做的好,哪知老白听完沉默片刻,幽幽问道:“你没安排Casino和红灯区?”

没容董锵锵解释,就听身后的餐馆里传出一片喧哗声。

董锵锵急忙回头观瞧,只见黑压压一群人也不吃饭,全都站在餐馆里,互相大声说着什么。

“我晚点儿再给你打。”董锵锵说完,转身匆匆进了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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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9. 是非之地

哪知他后脚刚迈进餐馆,立刻有人在他身后把餐馆的门关了。

董锵锵闻声回头,只听关门人用德语问道:“你是什么人?进来干嘛?”

董锵锵心说这是餐馆,难道进来还能游泳不成?但他一眼看到对面人制服醒目的“polizei”(德语:警察)字样,心里一动,扬了扬手机,道:“我在这儿吃饭的,刚才出去接电话了。”

那人朝餐馆里一努下巴,漠然地命令道:“进去等着。”

董锵锵缓缓步入餐馆,几分钟前还欢乐祥和的就餐气氛已经随着警察的涌入而变得凝重起来,一种凛然之感在董锵锵的心底油然而生。

只见一群身着警服和便装的警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或进出后厨,或楼楼下奔走。而在收银台,一个身材高大身穿便服的德国男子正低头跟身旁一个德国女人说着什么,德国女人听完高个男子的话后,又转头跟她面前的厨师们说,但厨师们却都一脸茫然。

董锵锵环视四周,只见旅游团的成员此时基本都坐在椅子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有少数人的面前摆了饭菜,而刚才嘟哝董锵锵的中年妇女正自顾自地低头狼吞虎咽着面前的一大碗蛋炒饭,全然不顾身边来回走动的警察,看的出来,她是真饿了。

就在董锵锵观察形势时,身后突然有人小声喊他的名字:“嘿,小董,你刚才去哪儿了?”

不用回头,董锵锵就能听出喊他的人正是程先生。他转过头,只见程先生半低着脑袋斜视着他,好像看到救星一样小心翼翼地冲他招了招手。

董锵锵疑心重重地走到程先生身边坐下,一边继续打量警察一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的警察?”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程先生抬起头,脸堆满了假笑,假装从容镇定地看着忙碌的警察们跑前跑后,同时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地往外蹦道,“你挑的这什么破地方?这是正经人吃饭会来的场所吗?”

董锵锵一想,自己确实问道于盲了,程先生这时肯定比自己更糊涂。

“你赶紧去问问怎么回事。”程先生低声催促道,“没事的话看看咱们能不能先撤?已经点的菜让店家给咱们打包,还没炒的菜直接退了。早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收银台处传来一声听不出阴阳平仄四声的汉语:“这里谁同时懂德语和中文?”

程先生这时不知怎么竟听懂了对方的问题,他一边伸手把董锵锵从座位推出去一边高喊道:“这里有人懂。”

董锵锵被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个姓程的给他揽活倒是利索的很。

德国女人见董锵锵“主动”站起来,侧脸跟高个男子交头接耳说了句什么,高个男子盯着董锵锵的脸点了点头,同时朝他招手,示意他前说话。

董锵锵刚走近收银台,就见一个一身黑西服、经理模样的人急赤白脸地用带着明显口音的怪异普通话抢先说道:“这位朋友,请你快帮帮我们,我们听不懂警察在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围在他身边一圈儿的厨师们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道:“就是啊,根本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都来了好几次了,到底要干嘛?”“那个女人说的中文我一句都听不懂……”“这些人好多都是从后门跑进来的,我的锅刚热,菜还没下锅呢他们就冲了进来,让我离开灶台……”

天南地北的方言同时响起,董锵锵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德国女人无法理解厨师们的话了。就连他一个听了二十多年普通话的人都无法听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嗅了嗅鼻子,问道:“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东西糊了?”

一名厨师猛地高高跳起,尖叫道:“糟了……”

没等他冲进后厨,一名警察已经手持着灭火筒冲进了后厨。

“这位先生晚好,您能帮我们把德语和汉语互翻吗?”德国女人盯着董锵锵一字一句地问道。

“可以。但我能先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董锵锵解释道,“这样可能对我翻译有帮助。”

高个男子面沉似水地望着董锵锵:“我叫沃尔夫冈阿诗曼,隶属汉堡市警察局,全权负责本次搜查行动。这是搜查令。”他边说边递给董锵锵一张盖着红章的a4纸,面密密麻麻写着满篇字。董锵锵接过搜查令,一边快速阅读一边听对方继续说道:“这次行动是由德国联邦警察局、汉堡检察院、德国海关、以及德国联邦边防警察局等机构联合执行。我们怀疑这家餐馆涉嫌侵犯厨师的合法权益,同时涉嫌使用偷渡人员作劳工。现在站在我对面的就是这家餐馆的负责人,但他听不懂我们翻译的话,所以需要请您把今天的事翻译给他们,同时请他们配合我们的搜查。”

董锵锵虽然吃惊不已,但还是全须全尾地把沃尔夫冈的话翻译给了餐馆老板和厨师们。厨师们一听,立刻炸了锅一样愤怒地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吵起来。

餐馆老板小声对董锵锵道:“这位朋友,不瞒你说,我是马来西亚华裔,中文和德文都不好,我太太的德文比我好很多,但她正好外出不在这里。你刚说的事我很清楚,这些警察几个月前刚来过一次,但那次他们什么都没找到。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认定我们有问题,但我能肯定的是,这次他们还是什么都找不到,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些问题,那都是无稽之谈。”

“可他们有搜查令,你不得不配合的。”董锵锵虽然对餐馆老板深表同情,但也爱莫能助,毕竟对方也是依法行事。

沃尔夫冈突然打断董锵锵和餐馆老板的对话:“他听明白意思了吗?”

“是的。”董锵锵老实答道,“但他说……”

“ok,如果他们明白了,那我们要开始清场了。”沃尔夫冈声如洪钟地高声宣布,“各单位注意,让所有食客尽快有序离去,然后锁紧大门,准备彻底搜查。”

旅游团的人再傻也能看明白此地非久留之地,马如泥鳅一样都闪出了餐馆。董锵锵陪在程先生的身后,刚要离开餐馆,就听沃尔夫冈在后面大声嚷道:“让刚才那个翻译留下。”

程先生后脚刚迈出餐馆就迫不及待地数落道:“小董啊,今晚的事我必须得批评你,你选的这都什么餐馆啊?简直太可怕了。我们大家都不满意,所以今天的小费嘛……”

他正要往下继续说,赫然发现董锵锵并没接他的话茬儿。他猛一回头,只见董锵锵人还站在餐馆里,他急忙喊道:“哎,你赶紧出来啊……”

就在他招呼的同时,餐馆的大门徐徐关。董锵锵站在门里苦笑着摇了摇头,被警察带回了餐馆大厅。

夏夜的晚风拂过程先生的发梢,他忍不住喃喃自责:“哎,我真傻。我以为让他问清楚没我们的事儿我们就能离开了,哪知道我们确实离开了,他却被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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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0. 责无旁贷

在沃尔夫冈的指挥下,警察们有序分成了三组。

第一组封锁了整个餐馆,关掉了所有餐饮设备并打开了室内的全部照明,然后让所有员工站成两排,由一名警察收集所有人的随身物品并登记入册,再由男警察检查男员工,女警察检查女员工。等完成了所有员工的搜身检查后,再由不同警察带着翻译进行一对一的询问。董锵锵简单听了一耳朵那些翻译的汉语,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惨不忍睹。相较而言,刚才那个德国女人的发音已经可以算是非常标准了。

第二组警员分别从餐馆的前后门同时展开地毯式搜查。在董锵锵看来,德国人的搜查方式非常接近影视剧中的排雷模式:一排人横向推进着搜索,在搜索的过程中,有人把木地板上厚重的地毯一层层地卷起,有人查看天花板上碗状吊灯的凹槽,有人摘下墙上的扇子挂画检视后方的墙壁,有人翻找大型盆栽的花盆底部,还有人研究餐馆里供奉的财神爷的供位。更有甚者,将餐馆里两个两米多高的陶瓷胆瓶放倒,用手电筒照射胆瓶里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在这种搜查力度下,餐馆里所有物品几乎都被翻了个底儿掉。有的人比较规矩,翻完东西后还物归原位,而有的人检查完就是随手一摆。

董锵锵还是头一回见识德国警察的搜索,他隐隐觉得对方的举动有些过分,但又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的搜查程序,没等他发问,沃尔夫冈已经一声号令,第三组由他亲自带队,带着女翻译、三四名警员、董锵锵和餐馆老板,直奔餐馆二层。

餐馆老板的办公室很朴素,里面只有一张旧书桌,书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电脑,一个磨得都见了白的皮质沙发和一套看着就有年头的组合书柜。墙上贴着一副宣纸横幅:财源广进。

“请把所有厨师来德务工时提交给劳动局的申请书,以及他们跟餐馆签的劳务合同,有效证件的复印件,所有厨师的详细个人信息及特长,还有餐馆最近三个月的财务单据全部放到桌上,然后打开保险柜和电脑,我们需要做全面检查。”沃尔夫冈连珠炮似的说完,板着脸示意董锵锵马上把他的话翻给餐馆老板。

老板无奈地打开桌下的保险柜,规规矩矩地把沃尔夫冈要求的材料一份份码放到桌上。

桌子很快就铺满了,更多的材料被摆到了沙发上。

“你们现在就检查这些材料齐不齐,如果有缺的立刻告诉我。”沃尔夫冈朝那几个警察吩咐道。他讲话时的声音很大,办公室又很小,董锵锵就觉得耳旁嗡嗡的,仿佛有飞机从头顶飞过。

董锵锵皱了皱眉头,心里忽然浮出一个念头。

趁着众人都在收拾材料,董锵锵忽然开口问道:“沃尔夫冈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说。”沃尔夫冈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餐馆老板。

“鉴于我现在为警方提供翻译服务,那警方是不是应该付给我报酬啊?”董锵锵一脸认真地问道。

沃尔夫冈被董锵锵的奇怪问题弄得措手不及,但他只是想了两秒就果断地拒绝道:“如果您不愿做翻译可以立即离开,我们不要求您留下,但我们无法为您提供任何酬劳。”

董锵锵当然不能真的一走了之,餐馆老板还眼巴巴地等着他帮忙翻译呢,他眼珠一转,改口道:“那我能不能去趟洗手间?”

沃尔夫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同时不忘督促自己的手下:“所有文件都要带走,不要落下任何重要信息。”

董锵锵跟老板问清楚厕所的位置,疾步离开了房间。

刚一进厕所,董锵锵就迅速插好门,但还没等他先拨号,一个国内的手机号就突然出现在他的手机屏上,惊得他手机差点儿脱了手掉在马桶里。

他疑心重重地按下接听键,都没用一秒就听到了程先生熟悉的埋怨声:“哎,小董啊,我说你那边儿到底弄完了没有?我们这一车人可都在这儿等着你呢。你也不说句话就把我们都放鸽子了你合适吗?我要向旅行社投诉你。”

“程先生,您不能这么说啊,不是您让我去问警察的吗?现在警察要求我留下来我也不好推辞。万一我坚持离开,他们追出来发现我车上没儿童座椅怎么办?这些警察里可也有交警呢,那咱们不就更走不了了吗?我被扣分儿事小,如果因为这个耽误了大家明天的游玩行程怎么办?那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吗?”

“你……”程先生让董锵锵的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儿为什么这里面还会有交警。他有心反驳又找不到由头,毕竟刚才董锵锵被警察请回去也是他亲眼所见,但就这么傻等着他又心不甘情不愿,只能含糊地催促道,“那到底还要等多久才能完啊?他们有没有个痛快话?”

董锵锵悄悄拉开门栓,把门打开一条缝,沃尔夫冈洪钟似的声音从办公室里飘了出来。“怎么就这些?还有没有了?全都拿出来。”

“程先生,我也不知还要多久,您听,那个警察又催我了……”董锵锵说着把手机从门缝里伸了出去,等了五秒左右又拿了回来,他也不听程先生说什么就自顾自道,“哎,不说了,我得挂了。”

“哎,你……”程先生的话还没说完,董锵锵已经飞快地按下了“结束”键。没用几秒,他就从通讯簿里找出孙涛的电话。

“您好。我是孙涛。”一口标准德语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请问谁找我?”

“孙先生好,我是汉诺威的董锵锵,之前因为陆苇同学的事跟您在汉诺威女子监狱外见过面。”董锵锵一句话说清了自己的身份,“我现在有特别紧急的事要跟您汇报。”

“董锵锵?你等等我换个地方。”一阵脚步声后,董锵锵就听孙涛说道,“好了,你有什么事儿?”

“我现在人在汉堡爱因斯坦大街的万福餐馆,大约十分钟前,汉堡市警察局的沃尔夫冈警察带队过来搜查餐馆。刚才所有吃饭的人都已经被驱逐出餐馆了,我因为懂德语被警方留下给餐馆的人做翻译。刚才他们给我看了搜查令,但我不确定那上面的内容。”

“你慢点儿说。”孙涛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万福餐馆?警察给你看了搜查令?那他们去搜什么跟你说了吗?”

“警方怀疑餐馆涉嫌侵犯厨师的合法权益,同时涉嫌使用偷渡人员作劳工。”董锵锵匀了口气,“刚才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们正让餐馆老板把所有合同和财务报告都拿出来呢。”

“那你现在还在餐馆里吗?”孙涛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的,我在餐馆的厕所里给你打的这个电话。”董锵锵实话实说道,“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该跟你说,因为刚才餐馆老板说他是马来西亚的华裔,不是中国人。”

“你听我说,你先别管这些,立刻回到餐馆老板旁边,帮他稳定情绪,让他不要激动。我马上就过去。记住,这种时候可能现场会出现冲突,你一定要冷静和克制,尽力维护他们的安全,并且把你看到的所有事都一件不落地记下来。听明白了吗?”孙涛问道。

“我知道,我刚才就是这么做的。”董锵锵解释道。

“保持电话畅通。一会儿见。”

放下电话,董锵锵忽然觉得肩膀好像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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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1. 舌灿莲花

孙涛猜的果然没错,这种场合下人确实会因为激动而失去理智。但让董锵锵意外的是,失去理智的人却不是餐馆老板。

董锵锵等人还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就听屋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喧哗声和叫喊声,听动静还不小。

沃尔夫冈头也不抬地吩咐身旁一名警察:“米勒你出去瞅瞅外面怎么回事?”

米勒正了正帽檐,快步出了房间。董锵锵想起孙涛刚才的嘱托,不敢怠慢,赶紧追了出去。

等他和米勒前后脚地来到一层时,大厅里已乱做一团。只见一名厨师和一名警察正扭打在一起。而刚才还完好的餐桌此时好像散架的积木一样东倒西歪地躺在地。

董锵锵彻底傻了眼,孙涛果然料事如神啊。但他马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拉架。否则众目睽睽之下,这么殴斗万一被判为袭警,那可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边厨师拉厨师,那边警察拽警察,两边一起努力,人总算是分开了。

董锵锵一抬头,正好看到窗外一群人正探头探脑地朝餐馆里面张望,似乎正是程先生和中年妇女等人,看来屋里的打斗声也引起了屋外人的注意。

“先把窗帘都拉。”董锵锵手指着窗户大声喊道,立刻有餐馆的工作人员跑过去拉窗帘。

他正准备去问厨师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打起来的,就听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他一转头,只见此时他最不想看到的沃尔夫冈正铁青着脸从楼梯走下来,而跟在他身后下来的还有餐馆老板。

他心里立时“咯噔”一下,暗想: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沃尔夫冈严肃地看着警察和厨师,众人都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在问谁。

警察刚要回答,就听一声异响。紧接着一股浓烈的气味在众人身边弥漫开来。

一股很蹿的味道倏地飘进了董锵锵的鼻子,他赶忙捂住口鼻,他旁边的其他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采取了同样的动作。

打架的厨师尖叫着冲向了另一个方向,本来挡在他面前的众人全都像躲瘟神一样齐刷刷地给他让了路。

几滩棕褐色的液体从地板的缝隙渗了下去。

“约尔根警官!”沃尔夫冈捂着鼻子厉声问道,“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称作约尔根的警察耸了耸肩,捂鼻回道:“刚才我还没问完他的情况,他就说要去卫生间。我让他等一下,但他没理我就自己跑了。我以为他要逃跑,就伸手去抓他,哪知他反手就狠命推了我一把。我一时立足未稳,撞倒了桌子,但我的手也抓住了他的衣襟,所以他也被带倒了,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再然后你们就下来了。”

听完约尔根的叙述,沃尔夫冈的脸色明显和缓了许多,他刚才着实担心自己的手下有什么不适当的举动,但现在来看,约尔根的举措并无不妥之处。

沃尔夫冈忽然转头瞧向董锵锵,一股威严之气登时浮他的面庞:“请您告诉卫生间里的男士,一会儿我们还会找他问话。如果他不配合,我们会告他妨碍公务。”

董锵锵听出他话里话外隐约有威胁的味道,不禁心底冒火:人有三急算特么哪门子的妨碍公务?

没等他为那个男人解释,就听身后有人用中文嘀咕道:“他在说谎。”

董锵锵闻言扭过头,只见人群中一个瘦高个扎马尾辫的女生正低头望着地板。

“刚才是你说话?”董锵锵有些不确定。

女生点了点头,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刚才阿亮……哦,就是那个跑去卫生间的人,他至少跟这名警官说过两次他肚子非常疼要立即去卫生间,但都被对方拒绝。最后他是预感到快要拉肚子了才会不请示而直接跑去卫生间的,哪知却被对方拉倒。他也是一时激愤,才会做出刚才那样(互殴)的举动。”

“你怎么知道阿亮跟对方说过两次要去卫生间?”董锵锵奇道,“你听到了?”

“阿亮不懂德语,”瘦高个女生低声道,“是我帮他跟那个警察说的。”

“那你们有没有把证件都先给对方看?”董锵锵又问道。

“刚才列队的时候他们(警察)就收走了我们的证件,阿亮站我前面,他的护照还是先被收走的。”

“所以警察知道你们的身份,对吗?”董锵锵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我觉得是。”女生点头确认道。

“你能用德语把刚才你跟我说的话直接告诉这个沃尔夫冈吗?我相信他会非常有兴趣了解事实真相的。”董锵锵试探着问道。

“可我的德语并不好,”女生显得有些为难,“我怕说不清楚。”

“没关系,你尽量说,如果有说不清的地方,我再补充。”董锵锵鼓励道,“你能听懂(约尔根)他刚才的话就说明你的德语不错。放心大胆地讲,一切有我。”

沃尔夫冈眯着眼睛听着董锵锵跟女生一问一答,不知两人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正要发问,就听女生一口气把她刚才的所见所闻全都和盘托出。女生说完瞪大眼睛望着沃尔夫冈,似乎在等他给自己一个说明或解释。

沃尔夫冈显然没料到刚才的事竟还会有另一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正在心里酝酿措辞,就听董锵锵发问道:“约尔根警官,请问刚才阿亮先生有没有把他的护照交给您?”

董锵锵的诘问让约尔根有些措手不及,他侧头瞅了眼沃尔夫冈,却见沃尔夫冈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想了想,语速极快地敷衍道:“给了。”

“那看了他的护照后,您认为他是犯人吗?”董锵锵继续追问道。

“我从没说过他是犯人。”约尔根不满地往前踏了一步,站在董锵锵的面前恶声恶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

“这位女士刚才两次替阿亮先生表达想去卫生间的愿望,但都没得到您的批准,所以才导致了他后来的不辞而别。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他不是犯人,为什么刚才您不批准他去卫生间呢?”董锵锵毫不示弱地往前也迈了一步,正好站在约尔根的正前方,居高临下地跟对方对视,“而沃尔夫冈先生一进门就说了,他今晚来这里是为了保护厨师的合法权益。但您刚才的做法真的保护了阿亮先生的合法权益了吗?我完全没看到这一点。所以我认为,阿亮先生刚才的举动根本不能算是妨碍公务,而是对您的种族歧视、偏见和虐待的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我对您今晚的行为深表遗憾,我会向您的监管单位投诉(这件事)。有什么话咱们法院说吧。”

自从学了德国政治课后,董锵锵知道二战后德国人最怕被扣的就是“种族歧视”这种帽子,他本来对这些被迫学习和要求掌握的知识极为反感,但此时此刻看到约尔根和沃尔夫冈脸惊诧不已的神情,突然让他产生一种极大的成就感。

那一瞬间,他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把这门课考1分,谁知道这些知识未来不会成为他的救命稻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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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2. 杠精

事情反转得太快,饶是沃尔夫冈见多识广也不禁诧异。先是跳出来一个女生揭发约尔根在厨师的事上撒了谎,紧接着被自己留下来当翻译的外国男生又针尖对麦芒地指责约尔根“种族歧视、偏见和虐待”。

作为行动负责人,沃尔夫冈并不是想不明白约尔根为什么会两次拒绝阿亮上厕所的要求,而是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外国男生竟能讲出这样一番话。不仅如此,他还声称要投诉约尔根,并跟约尔根打官司。一瞬间沃尔夫冈就觉得董锵锵跟其他人很不一样,浑身上下透着古怪,不知是他危言耸听还是真有这个打算。

虽然沃尔夫冈并不怕董锵锵去投诉,因为这种事根本不容易说得清楚,最多也就是自己的上级会批评他管理不严。但如果发展到打官司,那这事儿可就不好说了,德国记者最喜欢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董锵锵提的三个词就像三座火山,不管他碰到哪个,都能让他迅速成为“风云人物”。

而且尤为棘手的是,如果今晚就他们一个部门还好说,但这次还有其他兄弟单位一起参与行动,他虽然是负责人,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偏袒任何有嫌疑的行为。

想到这儿,沃尔夫冈故意瓮声瓮气地问看起来有些懵的约尔根:“现在厕所里那个人刚才跟你说过两次他要去卫生间吗?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到底听清楚他跟你说什么没有?”

这话隐隐有暗示的意味,董锵锵心想:一次没听清还情有可原,问两次还能没听清?看来这个沃尔夫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要护犊子的节奏。

沃尔夫冈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约尔根后退一步,否定道:“我之所以拒绝他是因为当时我两次提的问题他都没正面回答,而且左躲右闪,所以我认为如果一直问下去很可能会找到某些我们想找的线索,并且当时我无法确定他是故意装样子还是真的肚子疼。”

约尔根这番说辞虽然解释了他拒绝让对方马上如厕的理由,却也同时承认他当时确实听清了对方的请求。见约尔根没有领会自己的意图,沃尔夫冈忍不住叹了口气。

约尔根的狡辩让董锵锵更加生气,他手指地板,怒道:“你管这个叫装样子?你们不是言之凿凿说要保护厨师吗?为什么会在厨师跟你说他需要帮助时用故意拖延时间的方法来刁难他?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帮助和保护?就因为你认为他是装病?那我问你,你是医生吗?有行医牌照吗?你怎么判断他是不是装病?”

见董锵锵的问题连珠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沃尔夫冈已经明了这人就是个杠精。如果再让他继续追问下去,约尔根保不齐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当即大手一挥,一锤定音:“你们都先冷静!等那位先生从里面出来后我亲自问他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现在请你们继续手头的工作。”

“沃尔夫冈先生,我认为约尔根警官今晚不适合再进行相关工作了。”董锵锵咄咄逼人地注视着沃尔夫冈的眼睛,同时掏出自己的手机,“如果您不能决定,我现在就报警解决这件事。”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阿亮满面疲倦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说话的几人同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阿亮的脸上。

阿亮迷茫地望着众人,半张着嘴,刚想说点什么,表情忽然又扭曲起来。他挣扎着再次跑回厕所,“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几乎就在他摔上门的同时,一阵猛烈的砸门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伴随着砸门声,有人在门外用德语高声说道:“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汉堡总领事馆的孙涛领事。我们接到中国公民的求助电话,需要进去了解情况。请里面的人开门!”

董锵锵一听孙涛来了,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刚才替阿亮作证的女生,小声道:“咱们的人来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门处传来,董锵锵转过头,只见孙涛面色凝重地大踏步朝他们走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身穿同样深色西装的人,一个个表情严肃,气质干练。

孙涛走到沃尔夫冈的面前站定身形,把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对方,然后望着沃尔夫冈不卑不亢道:“您好。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汉堡总领事馆的孙涛领事。我们刚才接到中国公民的求助电话,希望了解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沃尔夫冈把他的工作证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递还给他,然后指着一侧的包厢说道:“这边。”说罢他又喊了几个德国人名,被叫到的人纷纷跟随他进了包厢。

孙涛这时已经看到了董锵锵却并没跟他寒暄,只是在走向包厢时冲董锵锵微微颔首。董锵锵会意地点点头,识趣地没有跟过去,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大厅。

“刚才那个人说他是领事?”有人在董锵锵身后突然发问。

“对,孙涛孙领事。”董锵锵听声音就知道问话的是瘦高个女生,“刚才谢谢你拔刀相助哈,你帮了我们大忙。”

“你还认识领事?”女生似乎对董锵锵认识孙涛倍感惊讶,“你是干嘛的?”

“董锵锵。汉诺威经济系预科。”董锵锵友好地伸出右手。

“你读预科?”女生似乎很不相信董锵锵的话。

“如假包换。你呢?”

“齐樱,汉堡大学的。”齐樱在跟董锵锵握手的同时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那你德语可以呀,我以前还从没见过中国人这么怼德国人呢。”

“主要是他们欺人太甚,蹬鼻子上脸。”董锵锵撇了撇嘴,“我就不信如果餐馆里的厨师是德国人,他们也敢不让德国人上厕所。”

“蹬鼻子上脸?”齐樱听过的北京话很少,一时没理解,董锵锵稍加解释后,她才恍然大悟,“确实如此,很多来这儿吃饭的德国人有时也会这样。”

“你在这打工吗?”董锵锵好奇道。

“你是说刷盘子?”齐樱的反问很快。

董锵锵笑而不语,他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刷盘子一般是男生多,女生一般在水吧。”齐樱嘴里说着,眼睛却飘向远方。

董锵锵不用看就知道她在盯着约尔根,他微微一笑:“放心吧,他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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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3. 两个故事

厨师阿亮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餐馆老板让人取来一套干净衣服让他换上。没过多久,阿亮就被德国警察客客气气地请进孙涛等人谈话的包厢。

“你说他们之前搜过一次(餐馆)?”听完齐樱的描述,董锵锵一时难以置信,“也跟这次一样吗?”

齐樱摇摇头:“我感觉上次比这次严。那次不仅搜了餐馆,餐馆里所有工作人员的住宅也都被查了一遍。警察去我宿舍的时候我正在上课,大学宿舍管理员打电话通知我回宿舍时我都听傻了。后来宿舍管理员让我写一份说明文件。我以为大学会把我的宿舍收回去,但后来好像大学也没说什么,不过那次着实给我吓得够呛。”

“那你知道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到底是为什么吗?我看其他案子德国警察也没这么上心啊。”董锵锵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案子、胡优案、贺鸯锦案以及余姜海案全都悬而未决,而穆勒案和陆苇案则全都快刀斩乱麻地判了,效率高低高下立判。

齐樱瞥了眼董锵锵,答非所问道:“你刚来德国吧?”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惊了,“我脸上写了入境时间?”

“大概4月左右,汉堡警察局接到报案,说个别中餐馆里存在非法务工的厨师,餐馆给厨师的薪酬特别低。汉堡市警察局当即派人展开调查,但调查后警方并没发现报案人说的情况,反倒是报案人自己曾因在某家中餐馆内有不良行为而被辞退这件事被曝光。”齐樱幽幽道,“因为这事当时还挺轰动的,你不知道说明你来的晚。”

“你说的某家中餐馆不会就是……”董锵锵用手指了指地面,“那你知道报案的是什么人吗?”

齐樱点点头:“好像是个德国人,听说是收银时因为偷钱被开除的。”

“所以是报案人因为被餐馆开除而打击报复餐馆?”董锵锵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万福的老板就起诉报案人诽谤,双方打官司,但案子到现在都没判呢。”

“那……真有这种事吗?我是说……黑工。”董锵锵虽然知道自己不该乱打听,但话赶话地说到了,好奇心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带出来了,“我之前在汉诺威也听到过类似的传闻。”

“我只能说万福肯定没有,这里的每个员工都是老板的亲戚来的。你知道很多南方人都是家族式出国的:一个人在国外站稳脚跟后,再慢慢把其他亲戚都接出来。德国这边中餐馆其实很不好做,加上又没唐人街,所以老板特别小心,不知根知底的人根本不会用,不然谁给你背后使坏你都不知道。有合法劳务签证的厨师都不敢用,还敢用黑工?换作是你,你敢吗?”

“做中餐馆跟唐人街有什么关系?”董锵锵奇道,“德国没唐人街吗?”

“伦敦,巴黎,纽约很多地方都有唐人街,但德国就是没有。如果有唐人街,中餐馆就会非常兴盛。你想呀,人们在一个有异域风情的地方逛街,逛累了尝尝国外美食,这是多自然的一件事。但这里没有唐人街,如果就是一间中餐馆立在那里,作为传统的德国人,他是不会主动考虑吃中餐的,这不是他们会不会用筷子的问题,而是他们的饮食习惯让他们做出的选择。你就是给他提供刀叉,他们德国人也不吃,忌讳特别多。比如,腔骨不吃,内脏类的不吃,螃蟹海参不吃,鸡爪子不吃,松花蛋臭豆腐不吃,另外兔脑这种也是被抵制的,限制特别多。”

“他们确实没有这种饮食文化,”董锵锵总结道,“不过这也很正常,很多中餐连我都不太能接受。就比如我虽然是北京人,但我就受不了焦圈儿和豆汁儿的味道。”

“那说明你不是老北京。”齐樱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上牙,“言归正传,最后的结果就是(德国)这边每家中餐馆的菜谱都大同小异,国内的八大菜系出了国就变成了八个菜,德国人还吃得乐此不疲。这种情况下,老板根本不需要雇那么多厨师,有三四个就够了。”

“那这些(信息)都是老板跟你说的?”

“老板怎么会跟我们说这种事?”齐樱被董锵锵逗笑了,“德国有很多八卦小报,上面写什么的都有,我也是读了一些报道后自己分析的。”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董锵锵感慨道。

“更夸张的事在后面。到了8月,那家报纸又说,下萨克森州警方抓了一名开海外劳务中介公司的法国人。据他交待,他在过去1年间介绍了大约几十名法国大厨来德工作,在这中间,他还通过各种未知途径零星介绍了十几个会做中餐的东南亚厨师来德国。警方称这些厨师可能都涉嫌使用了“AB合同”。具体来说,一份A合同用于交给德国移民局办理劳务工作签证,而另一份B合同才是真正的合同,上面的福利待遇都远超A合同。简言之,用A合同拿工作签证,用B合同赚钱。”

“我明白了,”董【零零看书00kxs】锵锵一拍巴掌,“所以德国人会以这个为由搜查所有可能雇东南亚厨师的中餐馆。”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就见包厢门一开,沃尔夫冈率先大步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孙涛和他的同事。

董锵锵和齐樱马上停止交谈,屏气凝神地望着孙涛。

孙涛跟他的同事耳语了几句后,他的同事立刻散开,而孙涛则朝董锵锵和齐樱快步走来。

“你好。请问你是?”孙涛还不认识齐樱。

“汉堡大学,齐樱。”她指了指水吧的方向,“我在水吧当服务生。”

“今晚就是她告诉我那个约尔根故意刁难阿亮的,阿亮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厨师。”董锵锵补充道,“而且上次德国人搜查餐馆时她就在这里工作。”

“那好,你俩现在就跟我说说今晚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孙涛掏出了纸笔,“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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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4. 奇怪的联合行动

从始至终,孙涛都只是静静地听和写,没有打断两人的叙述,

等董锵锵和齐樱终于讲完当晚发生的所有事后,孙涛收起纸笔:“今晚警察的搜查力度很大,虽然他们有搜查令,但对餐馆内部分物品的处理方式有待商榷。而餐馆不仅是所有厨师的工作单位,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的家,这里的每个人都对餐馆有感情,见不得它被外人破坏,而这时德方的行为有简单粗暴之嫌,再加上沟通不畅,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所以我刚才警告那个人,我会去投诉他的行为并去法院起诉他。”董锵锵信心满满道,“我们有人证和物证,就算告不下来也能让他长点记性,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你可以去投诉对方,”孙涛的表情坚定,但语气较为和缓,“但要不要起诉对方需要研究后才能决定。”

这个说法让董锵锵很是意外,他本以为孙涛会支持自己的决定,但他马上就领会了对方的意图,轻轻点头道:“我明白了,那我先投诉。”

就在这时,孙涛的一个同事匆匆跑来,低声在孙涛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等他说完,孙涛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

董锵锵和齐樱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孙涛的同事很快就离开了,没等董锵锵发问,孙涛主动道:“就在刚才我跟他们开会的时候,汉诺威、波恩、法兰克福、斯图加特、慕尼黑等地的部分中餐馆也都被警方以类似的理由进行了搜查。”

“所以这是德国人针对所有中餐馆采取的联合搜查行动?”董锵锵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次他们就是奔着我们来的。”

“我现在马上要去警局,你俩把今晚的所见所闻全都详细地写成报告发给我,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子邮箱。另外齐樱把你的手机号也一并发给我。”孙涛边说边把名片递给两人,“不要添油加醋,尽量客观描述事实。”

这时就听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三人同时转头,只见几名警察抱着电脑和大纸箱从楼上走了下来,而在餐馆大厅的另一侧,几名警察正引导几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往餐馆外走。

董锵锵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戴黑头套的穿的正是餐馆老板的服饰,心里一惊,扭头急问孙涛:“他们现在要抓人?可刚才他们只说要搜查这里,并没说要拘捕任何人啊?”

“你先别激动,冷静。”孙涛见董锵锵说话时的分贝骤然提高,赶忙提醒,“警察并没抓他们,你看他们的手。”

董锵锵闻言定睛观瞧,果不其然,虽然都戴着黑头套,但几人的手都是松开的,并没有手铐,而且德国警察也没有推搡或驱赶的动作。

看到董锵锵疑惑的眼神,孙涛进一步解释道:“刚才汉堡警方声明会带部分员工回警局协助调查,并不是拘捕,他们(警方)是有这个权利的。戴头套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员工的声誉和身份。不过你放心,我现在跟他们一起回警局。我会密切关注这件事,确保他们都不会有事。”

既然孙涛都这么说了,董锵锵虽有疑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地叮嘱道:“总之你要特别留意沃尔夫冈和那个叫约尔根的。”

孙涛望着董锵锵和齐樱,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称赞道:“你们今天做的很好,稍后我可能还会需要你们的协助。”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董锵锵和齐樱异口同声地答道,“保证随叫随到。”

“记得尽快把报告发我。”孙涛跟两人握了握手,与同事一起跟随警察离开了餐馆。

当红蓝交织的闪光渐渐消失在路口,餐馆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由于这场意外,餐馆今晚无法再对外营业,把所有已付款顾客的餐费全都退掉后,餐馆打了烊。

齐樱和董锵锵互留电话后,坐车走了。

董锵锵刚要招呼散站在餐馆外看了一晚上热闹的旅游团的人赶紧上车,再找一家饭馆吃饭,就见中年大姐一步跳到他面前,横眉立目道:“你说,你打算怎么赔偿我们的损失?”

“你们的损失?”董锵锵被她问得心里一惊,“你们刚才丢东西了?在哪儿丢的?谁丢的?”

“本来这时我们已经能吃完饭回酒店睡觉了,但现在连晚饭的影儿都没见着。”中年大姐粗鲁地用胖手指在董锵锵面前戳戳点点,“这个损失怎么算?”

董锵锵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中年大姐刚才抱着海碗气吞山河狂卷蛋炒饭的景象,他顿了顿,对众人道:“今晚这种属于特殊情况,就是咱们去其他中餐馆也可能会碰到同样的问题,算不可抗力。不过我可以跟大家保证,如果大家都能接受更贵的德餐和法餐,那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大姐好像是这里唯一一个刚才吃过饭的人,不然退款的时候为什么她没来呢?”

中年大姐没想到董锵锵在之前那么紧张的环境里竟然还能留意到自己吃了饭和没退款,脸上一阵变颜变色,强词夺理道:“呦,这里这么多人呢,就我一个吃上了你也好意思说?让大家给评评理,你丢不丢人啊?”

“那我现在就带大家去吃正宗的德国大餐,大家上车。”董锵锵见众人都不吭声,不免有些气儿不顺。他本来是体恤众人舟车劳顿,想给大家找个家乡菜好好接风,过两天再换西餐。哪知阴差阳错碰上这事,没献成好倒落了埋怨。既然大家都不领情,那他就替他们找能花钱的地方感受一下当上帝的感觉。

程先生见状,赶忙打圆场:“小董啊,今晚这事虽然不怪你,但你安排不周也是事实。我看这样吧,你也别带我们去吃德餐法餐了,你就给我们找个麦当劳肯德基什么的就行。不过呢,对你今天的服务我们是有保留意见的。”

对方的言外之意在董锵锵看来已经几近明示,看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赖掉自己今天的小费,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但董锵锵现在确实又累又饿,他也很想吃饭,当下心一横,不再跟对方纠缠,点头应允道:“好,我带你们去汉堡王,吃完就回酒店休息。今天的小费我不要了。”

“哎,小董你可不要有情绪哈。”见董锵锵很识趣,程先生心里很高兴,不禁得意地瞥了眼中年大姐,眼神仿佛在说‘怎么样,我这口才可以吧?’哪知中年大姐根本没看他,他有些失落地转头对董锵锵继续说道,“那今天的事咱们吸取教训,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董锵锵心道:就怕你们赖小费赖上了瘾,明天还会再找新理由。不过这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

手刹放下的一刻,车子好似离弦的箭一样,朝着远方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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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 文收和武收

董锵锵孤零零地站在酒店外,越想越觉得晚上的遭遇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索性站在自己的车边给老白拽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十秒,就在董锵锵准备挂断重拨时,老白拿起了电话。没等董锵锵开口,就听手机里传出华菱语速极密的埋怨。

正好撞到老白两口子吵架让董锵锵始料未及,虽然隔着电话老白看不到他脸上的尴尬,但拿着电话不说话也很怪,他赶忙给自己找台阶:“那什么,我没事,我晚点儿再给你打。”

“我已经出来了。”听声音老白好像点了根烟,“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对老白的未卜先知董锵锵已经见怪不怪了:“刚才在中餐馆碰到很多德国警察,饭没吃成。”

“嗯,刚才其他哥们也给我打电话了,说很多中餐馆今晚都被查了,看来不是巧合。”老白缓了口气,“几个月前好像就查过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又查,说不定和前几天的恐袭也有关。”

“没想到你消息这么灵通。”董锵锵感慨道,“我刚才碰到德国警察故意为难咱们的厨师。”

“人吃五谷杂粮,肯定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老白郑重地提醒董锵锵,“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好中差,哪国都有谦谦君子和害群之马。”

“另外我新认识一个同学,她说这边有些中餐馆被人举报用黑工,所以德国人才会这么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大费周章,恨不得刨地三尺。”董锵锵说道,“你听过这个说法没?”

“之前听前辈们说,九十年代时德国也曾有过类似的大规模的搜查行动,因为那时借着出国旅游滞留德国的事多,有些人没有任何生存技能就只能进餐馆,刷刷盘子炒俩菜,但这几年没太听说这种事。”老白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你今天小费收成如何?”

董锵锵感觉老白就像自己肚里的蛔虫,什么都能猜到,坦承道:“一分没收上来。”

“脸皮薄不好意思?”老白打趣道,“觉得收小费像要饭的?”

“别提了,我第一次谈小费时领头那人本来同意了,但正好碰到德国人查餐馆,结果德国人前脚撤后脚小费就被他们赖掉了,说我服务不到位,没保证他们按时吃饭云云。我当时也很饿,脾气就上来了,说今天的小费爷不要了,结果今天就当义工了……”

“我看你收拾野猪时的方法还挺多的,”老白被董锵锵的叙述气笑了,“怎么一到正事上就丢盔卸甲的?”

“这种事你应该也没少碰到过吧?”董锵锵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老白似乎之前从未跟他讲过任何收小费的技巧,现在看来绝对是他故意留了一手,他顿时眼前一亮,“你早知道我会碰上这种事吧?”

老白嘿嘿一乐:“你先回答我另外一件事,你看过这些人跟旅行社签的旅游合同的模板吗?”

“没看过,杜蓝就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让我帮她临时带几天旅游团。”

“这就难怪了。你没看过旅游合同,所以你以为给小费是靠旅游者自愿,但其实不是。在德国或欧洲其他国家旅游,给导游和司机小费一般会写在旅游合同里,有的旅行社甚至会规定每人每天至少要给多少小费。因为在国内旅游是没有给导游小费这个习惯的,所以要用合同告知来欧洲旅游的国内消费者。”老白嗽了嗽嗓子,“虽然你没有德国导游证,但你事实上是在德国当导游。如果碰到铁公鸡旅游团全程一分钱小费都不给,或者对方借故找茬就是不付小费,那你可以在旅行活动结束的最后一天告诉他们,德国旅游工会为保障导游和司机的个人利益有明文规定,对拒付小费者另有处理,至于怎么处理你可以不说,对方心里含糊肯定不敢冒险。当然以上这些还都是文的,如果来武的,估计还能收的更快。”老白故意卖了个关子。

“收小费还分文收武收啊?”董锵锵听着都新鲜,“不会是让我打人吧?”

“当然不能打人了,想什么呢?”老白没好气道,“你可以在每天早上发车前收,因为这时大家刚吃饱,正是心情最愉悦的时候。或者在你去某个加油站加油时,借着交油费的茬儿就把小费一并收了。还有一种情况是,很多客人的英语或德语都不好,如果客人抠门,那你完全可以不帮他们入住酒店,不帮他们找餐馆,只带他们逛景点和购物区,不过这种方法是双刃剑,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后面他们付了你小费,下次出国肯定也不会再选你当导游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这招。另外你还记得上次在慕尼黑的购物村里,周志海是怎么蒙那些游客的吗?一个包报两个价格。所以对付那些不付小费的,其实能用很多招儿,就是报税单稍微填错一点儿,他们损失的钱也能是小费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还有更阴损的套路我就不教你了,免得误人子弟。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去坑人,而是告诫你:当导游务必以诚为先,国内游客对付小费也会有一个熟悉和接受的过程。对个别葛朗台也应以全面教育为主,尽量不要轻易用大招,特别是对有些老年人,如果他还有心脏病高血压脑梗家族史什么的,你的单一大招就秒变触发技,他说不定一下就gameover了,最后你得不偿失。”

老白一席话说的董锵锵茅塞顿开,连连点头。其实有些招儿未必他没想到,只是他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用。

“言归正传,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吗?”老白幽幽道。

“想好了。”董锵锵叹了口气,“不给就不给吧,我认倒霉。”

“你说什么那?我之前问你有没有安排o和红灯区?你就说了几个景点和奥特莱斯,那肯定不够。我劝你还是早做安排,免得措手不及。很多第一次出国旅游的人都爱去这俩地方涨见识的。”

董锵锵倒不是故意跟老白这儿装小白兔,只是老白说的这两个地方他从未涉足过(虽然他汉诺威的家就在红灯区里),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而且杜蓝也没对他提什么要求,只告诉了他几个必须去的餐馆和免税店。

“哎,可你说的这俩地方我实在没概念啊,要不你给推荐几个你常去的?”董锵锵正调侃老白,就觉得手边的车后视镜里突然有人影一闪。

他下意识地猛地转身,但身后却空无一人。他一边快速跟老白道别一边用德语问道:“谁在那里?”

但连问了两遍,并没人回答。

董锵锵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透过车底的空隙看到了两个人的脚。

见对方只有两人,他心里顿时有了数,手扶着车身,慢步走向车后方。

当他猛地从车尾处闪身而出时,刚才有人的位置却是空的。

董锵锵一愣神的功夫,就听自己的左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一扭头,就见两个戴鸭舌帽和墨镜的人正站在车头处朝他的方向张望。

瞅着两人的服饰,董锵锵越看越眼熟。他猛地想起,这两人好像是他晚上带的旅游团的成员:牛同升和梅一非。但他俩不在酒店里呆着出来晃什么呢?

“你俩怎么出来了?”董锵锵切回中文模式,“你们不是住5层吗?”

两人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然后一溜儿小碎步地走到董锵锵面前,同时把一张崭新的5马克钞票塞到他手里。“哥们儿,这是我俩今天的小费,你收好。”

董锵锵不觉一愣: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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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6. 约定

董锵锵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刚才这两人在快餐店和车里的言谈举止,但捋了一遍后发现,这两人从头到尾似乎都很安静,并不聒噪,所以他对他俩没有任何深刻印象。

“你们这是?”董锵锵把钞票又还了回去,“今天不收小费。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们还得跑一天呢。”

“别啊,这钱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们跟赵大姐不一样。”牛同升把钞票再次塞到董锵锵手中,生怕他再客气,用手压住钞票,态度诚恳道,“再说我们俩才5马克。”

他口中的赵大姐就是晚上一直在找董锵锵不痛快的中年大姐,董锵锵早已把这个名字刻在了脑子里。

董锵锵判断对方应该不会为了送小费而专门跑一趟,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但他并不想问,于是故意打岔:“你们如果晚上没饱,街角那边还有家土耳其烤肉店,可以买两个土耳其肉夹馍,绝对……”

“饱了饱了……”牛同升见董锵锵没再拒绝自己的钞票,笑着缩回手,同时给梅一非递了个眼色。

梅一非凑近道:“其实我们是有事想请教你。”

“请教我?”董锵锵被他说得一愣,“不敢当。”

“你看哈,其他人都是三四十的中年人,年轻点儿的还就我们哥俩儿……”梅一非吞吞吐吐地瞥了眼牛同升,牛同升朝他点点头,似乎在鼓励他继续往下说,“刚才你不是在汉堡王里跟我们介绍汉堡怎么怎么好吗?什么汉堡是德国第二大城市(第一大城市是柏林),是德国第二重要的经济、文化和金融中心。听你这么一说吧,我们哥俩儿就琢磨了,按说这么繁华的地方,它的夜生活肯定特丰富,就像北京簋街,上海外滩,成都天府广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嗯,那你们想见识汉堡的夜世界?没问题。想看哪儿?汉堡港?仓库城?易北大道?科尔布兰特大桥?还是去天文馆看星星?”

牛同升和梅一非对视了一眼,不知董锵锵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梅一非似乎一下就变得不耐烦起来,道:“你说的这些景点儿好是好,不过都是给老年人逛的。有没有活泼热闹一些的地方,特别适合年轻人的?比如歌厅啊,夜总会啊什么的。我听说这边好玩的地方很多。”

“适合年轻人的?”董锵锵故意做冥思苦想状。

见董锵锵似懂非懂,梅一非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你是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不知道这样的地方在哪里?我就不信汉堡这么iional的地方就没有……”

他刚说到这儿,牛同升猛地拽了下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董锵锵道:“我这个兄弟说不清楚,这样吧,你就把我们送到汉堡的圣保利区就成,其他事都不用你管,你把我们送到了就可以走了,晚点来接我们就成。”

董锵锵心下雪亮,圣保利区是汉堡最大最有名的声色犬马之所。他冷眼看着眼前这对儿活宝的小身板儿,暗忖这俩货要是去了圣保利怕是今晚就回不来了。

他正愁该怎么拒绝眼前这两个起了邪思念想的同龄人,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看到来电显示上“雷兰亭”的名字,董锵锵心念一动,计上心来。

电话刚一接通,没等雷兰亭开口,董锵锵抢先用德语说道:“嘿,我是董锵锵,你接下来的话都用德语说,别说中文。”

电话那头的雷兰亭被董锵锵莫名其妙的开场白给堵了回去,但他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含糊道:“那你先说。”

“我这周末在汉堡,没法帮你抓猪,最快也得下周。”董锵锵说道,“但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我肯定能做到。”

“我打电话不是找你说猪的事,”雷兰亭顿了顿,“警察说证据不足,把我放了。所以我是无罪的。就这事儿跟你说一声。”

“这是好事,恭喜你洗清嫌疑。”董锵锵嘴里说着“恭喜”,脸色却故意变得难看起来。

“嗯,谢谢。那你先忙,具体咱们见面儿再说。”雷兰亭不习惯俩中国人拿德语聊,匆匆挂了电话。

董锵锵故作愁容地望着面前的两人:“坏了。”

牛同升和梅一非面面相觑,两人就听见董锵锵大讲了一通德语,零星听到几个外语单词,但却不知道董锵锵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坏了’?”牛同升和梅一非异口同声地问道。

“刚才晚上抄中餐馆的德国警察让我现在去警局协助调查。”董锵锵故意愁眉苦脸道,“他让我马上就去。”

“这……”梅一非望着牛同升,眼神里充满了沮丧和愤懑。

“不好意思两位,我现在就得去警察局报到了。”董锵锵伸手拉开车门,刚要上车,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把手里的5马克简单一对折,轻轻放到牛同升的衬衣口袋里,这才上了车。

“哎,你这人……”梅一非猛地窜到车前,双臂一展,大声嚷道,“到底懂不懂规矩啊?我们是客人……”

见梅一非好似看过风月宝镜的贾瑞,一脸的猴急,牛同升又看热闹似的站在一边儿不言语,董锵锵顿时就明白了:牛同升是两人中拿主意的那个。

他略一思忖,望着车窗外的夜色道:“今天肯定去不了,要不明天吧?明天晚上还是这儿,还是这个点儿。”

牛同升轻轻一点头,梅一非一闪身,嘴里叨咕叨地念着:“小子,明天你要敢不来,自己掂量后果。”

董锵锵不知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看着年纪不大,却一个个戾气都这么重,他们这是哪儿来的底气?

但他现在不想跟对方掰持,早点儿回家休息才是正途,养精蓄锐才能跟这帮人精正面硬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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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7. 男女平等

夜幕低垂,董锵锵坐在驾驶位上若有所思地回味着老白刚才电话里的教诲。“你是新人,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先把业务练熟。所谓业务,就是你要知道去哪个景点最省时间,在什么饭馆吃饭客户最容易满意和开心,哪家免税店目前的打折力度最大,甚至哪个地标景点最受欢迎你都要了若指掌才行。你不可能每次都碰到不给小费的人,但如果你业务不扎实,客户是肯定不会付你小费的。退一步说,如果真的碰上抠门的客户你气不过,也能带到免税店去挣他的购物提成。但如果你都不能让别人跟你去免税店购物,你又怎么能挣他的钱和出气呢?”

董锵锵低头看了眼车上的表,已经过了昨天约好的时间,但梅一非和牛同升却都没露面。他一直以为只有女生出门前会磨蹭,没想到两个老爷们也这么事儿妈。难道说那俩人临阵怯场了?可一想到半小时前两人下车时殷切期盼的眼神,董锵锵怎么都觉得那俩人肯定不会放自己的鸽子。

他正在猜测,忽见一人从他车前一闪而过。他定晴一看,梅一非已经站在他的左侧车窗旁。

“现在走吗?”董锵锵降下车窗,“牛同升呢?”

“事情有点儿……变化。”梅一非望了望酒店顶楼的霓虹彩灯。

董锵锵不明所以:“他改主意了?”

“那倒没有。”梅一非欲言又止,“就是……”

“如果你们变主意了也没事……”董锵锵顺坡下驴。

“你把车门打开吧,他们快到了。”梅一非催道。

董锵锵刚低头按下电动车门的开关,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盯着梅一非吃惊地问道:“他们?”

“嗯,大家一起去看看。”梅一非轻描淡写地说道。

“大家?”董锵锵疑道,“都谁?”

梅一非用手指了指他身后:“你自己数吧……”

董锵锵刚转过头,就见五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从暗处走来。随着人影越走越近,董锵锵惊讶地发现,人群里竟然还有中年妇女赵姐。

“你们这是打算组团去逛圣保利啊?”董锵锵瞬间觉得有些气短,“为什么赵姐也去啊?”

“那你得自己问她了。”梅一非说完,自顾自地钻进了车。

赵姐刚一走近,就喜笑颜开地对董锵锵道:“小董啊,这么晚了还得辛苦你跑一趟哈……”

这个变故委实有些大,董锵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对你今天白天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你带我们从德国最大的港口汉堡港跑到气势恢弘的科尔布兰特大桥,又从历史博物馆赶到秀美的阿尔斯特湖畔,最后还走马观花地转了转庄严肃穆的古市政厅、易北大道和仓库城,虽然每个地方的时间都很紧张看不了什么,但我们都能看出来你用心了。希望一会儿你还能继续保持上午的精气神哈。”赵姐笑盈盈地说完,大手一挥,吩咐众人,“都上车吧。”

见男士们全都一脸坏笑,董锵锵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为难道:“赵姐,有件事儿我得跟你商量一下。我们一会儿要去圣保利,你知道那儿吧?”

“知道啊。”赵姐快言快语地反问道,“怎么了?”

“那地方……”董锵锵讲的很隐晦,“女士去可能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呀?”赵姐满不在乎地大大咧咧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孩子都那么大了我什么没见过啊?我怕谁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人家可能不让你进。”董锵锵干脆挑明了。

“只要我花钱买门票,他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啊?”赵姐混不吝的泼妇劲儿说着说着又上来了,“他们不是说这里男女平等吗?我告诉你,今晚我还非进去不可了。”

见董锵锵面露犹豫之色,一直默默观察的程先生突然打圆场道:“哎,小赵,既然男女平等,为啥你不让程工也去涨涨见识,而让他在酒店替你看娃呢?”

赵姐一脸不屑地撇撇嘴:“这种事我替他看就可以了,他心脏不好,眼窝子又浅,万一看到眼里拔不出来再犯个心脏病,老娘我可背不动他去医院。”

“你这算吃独食。不行不行,我得叫老程一起去。”程先生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

“老程你捣什么乱?”赵姐作势去抢对方的手机,同时勒令董锵锵,“还等什么?赶紧发车,别耽误我们游玩的宝贵时间!”

董锵锵暗想:真是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还从没听说女的想去这地方观摩的呢。反正我把话说到了,到时进不去你也怨不着我。

其实白天董锵锵为熟悉路况专门开车从圣保利的外沿绕了一圈儿,但白天的圣保利看起来跟这座城市的其他街道并无二致,甚至有些平庸。如果硬要对比,就是圣保利的街面看起来比其他地方更脏一些,墙上的奇(wū)葩(huì)涂鸦也更多,以及随处可见的一身黑衣黑裤黑墨镜,戴着各种链子,留着各种大胡子,不时轰鸣着大摩托的飞车一族。

在导航仪的帮助下,不多时,众人便到了汉堡最混乱的圣保利。

车还没停稳,几辆黑色的加长哈雷好像幽灵一样从车旁闪过,红色的尾灯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几个转弯后便消失在一片灯红酒绿中。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透过车窗向外好奇地张望,生怕错过了什么。

“各位,这就是跟荷兰阿姆斯特丹以及日本东京歌舞伎町一番街齐名的欧洲最大的红灯区-汉堡圣保利。我先讲一些注意事项,大家认真听,否则一会儿吃了暗亏我也爱莫能助。”董锵锵瞅着一脸凶相的赵姐,心里是说不出的别扭。他只能暗自祈祷,赵姐可千万别给自己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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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8. “Xes” and the City

“这地方是干嘛的大家心里都比我清楚,我就不赘述了,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这里是绝对不能照相和录像的,所以麻烦程先生把你的相机一定收好。”董锵锵苦口婆心地威胁道,“否则一会儿被保安没收了我可要不回来。”

程先生干笑两声,把自己的相机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包里。

“第二,碰到不认识的女人过来搭讪,甭管对方笑得多甜,递过来的东西一律不要接,更不能吃。第三,咱们大家随便逛逛,涨涨见识游历一番就好,但有些事世俗不雅,就不要询价更不要亲身体验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大家都明白了吗?”董锵锵这句话其实是专门对牛同升和梅一非讲的,他早看出来这俩人没琢磨好事,他并无干涉别人的习惯,只是这种地方实在特殊,万一他们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还真担不起责任,“另外这里龙蛇混杂,大家尽量一起行动,不要太分散。如果都没问题了,咱们现在就出发……”

“你太啰嗦了……”董锵锵话没说完,赵姐已经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地跳了出去。董锵锵愣神的功夫,众人已经跟在她身后纷纷也跳下了车,董锵锵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一个下了车。

董锵锵刚跳下车,立刻感受到一股裹着浓郁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紧接着是一阵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过身辨了辨方向,才发现远处就是汉堡港的码头。

虽然已是夜里,但港口方向仍是灯火通明。灯光在海雾中幻化为一片片的光晕,港口的巨大金属吊臂及停泊在港里的大型轮船看起来都隐隐绰绰的,仿佛穿了隐形衣的巨型机器人,不时响起的汽笛声好像是它们发出的战斗号角,提醒过往船只小心这片看似宁静的海港里暗藏的杀机。

“嘿,哥们儿,你嘛那?”跑在众人最前面的梅一非回头高声嚷道,“你不走前面在那找什么姑娘?你赶紧过来看眼前面到底是不是?别回头走错了道儿。”

“错不了,你们看到那块牌子了吗?”董锵锵用手指着前方百米外架在两栋建筑物之间的霓虹彩灯,“那面的德语就是这条街的名字,绳索大街。圣保利是很大一片区域,而被公认为红灯区入口的就是这条大街了。”董锵锵边说边加快脚步,十几秒后已经走在众人最前端。

众人跟随他的脚步,慢慢步入街中,大家好奇地张望着似乎神秘莫测但又看不出来哪里神秘的街面,忍不住面面相觑。

“你刚才说这地方叫绳索大街?”梅一非边四下张望边问董锵锵,“听着怎么这么逗啊?它怎么不干脆叫‘艳遇大街’或‘红灯大街’啊?那多一目了然啊。”

“这里离汉堡港很近,相传在很早很早以前,水手们下了船就直奔这里寻欢作乐,因为是港口,所以街里有很多跟缆绳相关的店铺。水手工作的危险系数很高,而缆绳是保证他们出海安全的一个重要物件,所以很多店铺外都会悬挂缆绳,寓意水手出海太平,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高高兴兴出海去,平平安安回家来’,故而叫缆绳大街。”董锵锵解释道,“据说在当时,这就是汉堡的地标,就像自由女神之于纽约,艾佛尔铁塔之于巴黎一样。”

汉堡的地标建筑其实是历史悠久的市政厅,圣保利最多算有资本主义特色的商业区。董锵锵前面的话还比较正经,后面纯属胡说,但面前这帮人貌似也没人去考究他话的真伪,毕竟所有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它现在不是了吗?”程先生插话道,“我看现在这街里的人可不少啊,我去过的很多德国城市一到晚哪儿都黑黢黢的,就连商业街都是,而且这里比我次去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和安特卫普什么的人也都多多了。”

“程老可以啊……”梅一非旁边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坏笑道,“真没看出来您老的体力……哦不,学识这么渊博。”

“今时不同往日,”董锵锵想起自己从报纸读过的跟汉堡有关的新闻,“听说现在的管理者不喜欢人们把这个地方当做它的名片。”

众人边说边聊边往街里走,而街道两旁的“景观”也渐渐丰富了起来。

董锵锵不得不承认,程先生说的没错,街里的人确实很多,用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来形容也绝不过分,他甚至怀疑这条街现在的人数比他白天在汉诺威的闹市区里见到的人都多。

“哎,哥们儿,这小黑板写的都是什么啊?”牛同升指着路旁一块四周绕(粘)着小彩灯的黑板问董锵锵,“怎么这面还画了头大象?”

“哦,你说这个?”董锵锵扫了眼黑板就知道对方问题的答案了。这两天他借住在端木租的房子里,所以昨晚指挥端木帮自己查了不少圣保利的资料,“这是这条街里知名度最高、历史最久远的夜总会,据说二战后就有了。”

“那这里有tabledance吗?”牛同升趁其他人不注意,凑近董锵锵小声问道,“贵吗?限时吗?”

“嗯,我看看。”董锵锵故意高声道,“门票20马克一张,啤酒12马克一扎。嗯,不便宜。”董锵锵把价格如实地报给他,却没告诉他“给舞者的打赏券儿4马克一张,另外还可以包桌欣赏独舞”,只希望他能看在钱的份儿知难而退。

“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什么东西都贵……”牛同升小声嘀咕了一句,同时不甘心地朝透明玻璃窗里使劲望了望,似乎想要找到能让他下决心买票的东西。

董锵锵猜牛同升可能嫌贵,坏笑着抬起头,就见自己左前方四五米外有两人正拉拉扯扯,只听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男子用生硬的中文劝道:“男人女人都可以进去看,男人买票女人不买票。”

董锵锵心下感慨:没想到现在连红灯区里招揽客人的都这么拼了。

他刚想到这儿,就见外国男子面前的人忽然转身朝众人招呼道:“大家快来这里看,这里不要门票。”

董锵锵这才看到喊话的人正是“学识渊博”的程先生,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被噎得差点儿一口气没来。

众人好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呲溜呲溜地聚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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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9. 圣保利一夜

见一堆男人围拢过来,白人男子很是得意,从旁边的矮柜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大摞五颜六色的票,边在手掌上敲打着票边朝众人地喊道:“女士不用票,男士一人20,买完就能进,演出马上开始。hot!hot!hot!”生怕主顾们听不懂,他一口气说了三遍,并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形容女士材好的手势。

“不是说不要票吗?”一听还要买票,众人好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心一下凉了半截,纷纷摇头叹气。

“没错呀,女士不用票的,男士一人一张就可以。”白人男子不死心地推销道,“大家一起看,感更好,快点买吧,演出很快开始。”

董锵锵心里憋着笑,冷眼看着面前的众人。

两个年轻男生简单研究了一下舞厅的菜单后,继续往前走去。

梅一非和牛同升两人一左一右分别站在两扇不同的窗户前,试图通过窗内厚重的藏蓝色的天鹅绒窗帘看到里面的景,但窗帘垂摆之间的距离很小,将将能看到里面不时一闪而过的彩光,除此之外便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里面隐隐传出的动感强烈的电子舞曲。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眼,跟随刚才的两名男生也离开了。

眼见众人空欢喜一场,老程不为自己听错了广告词而尴尬,正要跟随大家的脚步也离开,却出其不意地被兴高采烈的赵姐一把拽住:“你干嘛去?”

“这要买票,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程先生试图挣脱赵姐的手臂,哪知赵姐的手好像孔武有力的螃蟹钳,老程的手臂愣是没抽出来。

“德国这地方就连上个厕所都要给小费,你还想找白看的馆子?”赵姐嗤笑道,“这里挣的就是你们男人钱包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还要免费?梦呢吧?趁早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跟我进去看,说不定里面还有免单。”她边说边透过虚掩的门扉向内张望。

“这……还是你自己进去看吧,我再跟小董他们转转好了。”程先生有心推辞,奈何赵姐就是不松手,他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好言劝道,“公共场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赶紧放手。”

“别的地方怕拉拉扯扯,这地方还真不怕。”赵姐狰狞地笑看着老程,“你要再推三阻四,别怪我回去跟我姐说你进了洋妞的小粉屋。”

“哎,小赵你……可别胡说八道啊。”老程哭笑不得,“你姐她心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头万一……”

“得了,你就赶紧跟我进去吧,有这功夫说不定你想看的都看到了。”赵姐不由分说地打开老程的腰包,作势就要拿钱。

“哎,我自己来……”老程无奈地抽出20马克的票子,心疼地递给了白人男子。

白人男子见终于开了张,心大好,满面堆笑地推开门,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姐看都没看门口的董锵锵一眼,就把老程连哄带骗生拉硬拽地弄进了夜总会。

董锵锵本以为所有人都会进去,那样他就轻松多了,哪知转眼间就分成了两队。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有赵姐这么跋扈的人盯着,估摸着老程出不了什么幺蛾子,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跟紧另外四人。

想明白这一节,董锵锵抬头记下了舞厅名,便朝着牛同升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虽然第一次来,对街道的况并不熟悉,但个子高步伐大,追了几十米便看到同行的另外两个男生:小华和小郑。小华正在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队伍中排队,而小郑则在街口一把吉他形状的霓虹灯下抬着头痴痴地仰望。

董锵锵不知他在看什么那么入迷,正感好奇,突然接到冬一晴的来电。“你让我去邮局取的书我拿到了,但监狱那边有况。”

“什么况?”董锵锵嘴里说着,眼睛同时盯着小郑和小华,万幸这俩人都没动地方,但牛同升和梅一非两人却不见了踪影,董锵锵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加快脚步朝小郑的方向跑去。

“监狱说从这周开始,探视次数改为每月一次,每次半小时,一次最多两人。所以我只能把书留在那儿,让他们帮我转给陆苇了。”

“每月一次?”董锵锵疑道,“你上周去监狱的时候他们告诉你这事了吗?”

“上次没说,是今天突然说的。”冬一晴回忆了一下确认道。

董锵锵暗想,这个变化说不定也和纽约恐袭有关,但他现在急于找人,于是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好,辛苦你了。还有其他事吗?”

“谢谢你介绍王蜀楠给我,她人很好。我已经开始在绿堡养老院打工了,每周两天,现在刚下班。”冬一晴似乎听到了董锵锵这边喧闹的音乐声和人声,她疑惑地问道,“你在外面?”

“我回头再给你打。”董锵锵说话间已经走到小郑面前,没等他开口,小郑一脸激动地对他说道:“没错,就是这里!我找到了。”

董锵锵虽然不明白他找到什么了,但还是知道事有轻重缓急,急问道:“你知道梅一非和牛同升去哪儿了吗?”

“你看到吉他形状霓虹灯上那个数字36了吗?1960年,甲壳虫乐队就是在这家俱乐部迈出他们成团的第一步的,也是在这里和百代唱片emi签下了合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火遍了全球。这里就是他们从丝乐队逆袭为传奇大师的asxs,就像宇宙大爆炸前的那个奇点一样……”对方语无伦次的表达让董锵锵瞬间明白:这是一个甲壳虫的乐迷。他只能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但小郑也没线索,董锵锵只能扔下一句“你在这里不要走远,听着点儿自己的手机”,又朝小华跑去。

但让他沮丧的是,小华也没留意那俩人,然后不等董锵锵再问,他已经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面前的“banana’stable-dance”舞厅。

董锵锵麻利儿地掏出手机,正要给梅一非打,哪知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反而先响了,而这次竟然是赵姐打来的,他立刻欣喜若狂地接通,然后迫不及待地抢先问道:“赵姐,你是看见梅一非和牛同升了吗?”

“小董啊,你赶紧过来吧。”电话里传来赵姐带着哭腔的声音,“老程他……跟人打起来了……”

听到对方话的一刹那,董锵锵忽然莫名想笑: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什么叫横垄地里拉车,一步一个坎儿,什么又叫吃糖饼烫后脑勺。董锵锵忍不住心说:我赶时间,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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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 Casino

董锵锵感到左右为难:如果先回去看老程发生了什么事,找梅一非和牛同升就得往后放。而如果先找梅、牛二人,那边老程又不知会怎样。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先回去处理老程的事,毕竟先解决一个麻烦是一个。

他一边快速跑向赵姐他们所在的舞厅,一边打梅、牛二人的手机。但两人好像约好的一样都不接他的电话。董锵锵飞快地分别发了短信,等到了舞厅门口,看门人死活不让他进,董锵锵担心夜长梦多,无奈地买了票,这才得以入门。

赵姐在电话中说老程跟人打起来了,董锵锵以为舞厅内此时会乱成一团,很容易就能找到老程和赵姐,哪知进舞厅后里面一片歌舞升平,气氛祥和的很,根本没有任何冲突过的痕迹。

就在董锵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赵姐的夺命连环call再次追来:“你怎么还没来?快点儿!我们在保安室。”

等到董锵锵冲进保安室,一眼看到坐在角落里垂头丧气的赵姐,以及坐在一张宽大的案桌前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老程。案桌后是一个头发灰白、面容威严的保安队长模样的人。

“哦,您好,我是他们的朋友,刚才在外面。听说有人跟我的朋友打架,请问这是怎么回事?”见赵姐和老程人都没受伤,董锵锵不禁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暗自奇怪,如果是打架,为什么看不到跟老程打架的人。

“你这个朋友没有遵守舞厅的要求,我们过去劝阻时他动手打人。”保安队长面沉似水地把面前的相机往董锵锵面前轻轻一推,“这是你朋友的吧?”

听到这话,董锵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进门看到相机的第一眼时就隐约猜到打架可能跟偷拍有关,但他确实没料到老程竟然还敢先动手,低头吃惊地问道:“程先生,你刚才在舞厅里偷拍和打保安?”

见程先生低着头不吱声,董锵锵瞬间就明白了,又问道:“可这是为什么啊?你们进来前不是都知道这里不能拍照吗?”

“我以为他要抢我的相机……”程先生嗫嚅道。

“放屁!”角落里的赵姐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扑过来抓老程的脸,“明明是你先偷拍然后又去抓那个不要脸的贱货,结果被人家发现喊了保安。呸!你这样对得起我姐吗?”

“这……这跟你姐有什么关系啊?”老程在赵姐的进攻下左躲右闪,董锵锵这才发现,老程两边脸已经有了不少血道,看来刚才他已经被抓过一次了。

但看热闹归看热闹,架还是要拦的。

“赵姐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董锵锵一边拦赵姐一边问老程,“程先生,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有个跳舞的女的挺好看的,我就给她偷偷拍了一张,谁知刚拍完就被她发现了。我怕她喊保安,就给她拿了50马克的小费。”

“然后呢?她没要小费?”董锵锵糊涂了,“你们俩就开始打架么?”

“我……”老程显得极不好意思,头又埋了下去。

“他心疼钱给的多了,就想占点儿便宜回来。谁知抓了两把给人家抓急了,直接喊来保安,他就跟保安对打,结果一下就被按在了地,然后就给带这儿来了。”赵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跟我家老张一样,都是眼窝子浅,没出息的东西。”

“我付了钱,我就是帝,我怎么知道她只收钱不能碰?要怪就怪小董没有提前告诉我,这是他的错,怎么能算我的?”老程狡辩后立刻命令道,“小董,你马让他们放了我,不然我要去警察局告他们。刚才进来时我都看到了,这条街里有好几家警察局呢,我报警肯定方便。你就直接把我说的翻译给他听,我就不信他们敢在这里对帝无礼。”老程愤愤不平地说道。

“可你违反店规在先,又先动手,情理和法理都不占,如果真报警,警察不仅不支持你还要拘留你,你怎么办?”董锵锵问道,“难道到时让其他人先去慕尼黑,你在这里蹲拘留所吗?”

“这……”老程一时语塞,半晌才恨恨道,“我肯定是不能蹲拘留所的。”

“那你就看我的动作行事,一会儿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董锵锵吩咐道,“实在不行赔点钱给对方也可以,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再无中生事了。”

董锵锵交待完,转身对保安队长态度诚恳地说道:“很抱歉我的朋友刚才犯了一些不应该的错,但他确实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另外他跟那位跳舞的女士之间应该只是误会,他并没有冒犯那位女士的意图,只是他当时非常欣赏那位女士曼妙的舞姿,所以情绪有些激动,才会在给对方小费后还想再跟对方表达欣赏和爱慕之情,但也就仅此而已,绝无他意。我会提醒他注意,不要再犯类似错误,也希望您能帮个忙,不要叫警察,不要破坏这个美丽的夜晚在他心里留下的美好【】回忆。我非常感谢您的理解和包容。真的很抱歉。”董锵锵说完,认真地给保安队长鞠了一躬。

老程见董锵锵突然行礼,顿时吃了一惊,想起董锵锵刚才叮嘱他的话,他的脸有些挂不住,身体像尊石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董锵锵微微转头,冲他狠狠使了个眼色,老程虽然百般不愿,但终于也微微鞠了一躬。

保安队长招手叫来一名保安,跟他耳语了几句,那名保安便开门走了出去。

“考虑到你们是外国人,这次我可以不计较,但如果再有第二次,我会立刻把你们从这里驱逐出去并报警。”保安队长板着脸用手一指老程,态度严肃地说道,“另外他必须向我们的舞者道歉,并且之后不能再靠近她的桌台。”

董锵锵把保安队长的话翻给了老程,老程黑着脸,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等这事处理完,老程说什么也不继续留在舞厅里了,坚持要离开。赵姐嫌他丢人,也不愿再跟他一起行动,董锵锵只得把他带在身边。

得知董锵锵正在找人,赵姐和老程也都帮忙拨了电话。但让董锵锵烦躁的是,梅、牛二人既不回电话也不回短信,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让董锵锵着实担心。虽然他们两个是男生,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程的教训就在眼前,今晚董锵锵可不想再有任何意外之喜了。

就在董锵锵焦头烂额不知该从何找起时,赵姐突然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也许有个地方你可以去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赵姐该不会是想让我沿着路边那些挂着粉灯的小店一间一间搜吧?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虽然这么想,但董锵锵还是不得不问:“去哪儿找?”

“o。”望着董锵锵的面庞,赵姐露出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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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 圣保利警署

“小董啊,咱们已经问了七八家了,但(红灯区)这里大大小小的o不知道有多少家,一家家的找恐怕咱们找不过来,那今晚就啥也别想了。”老程弯着腰扶着栏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汗道,“你赵姐的话我觉得你也不能全信。”

“赵姐也没说他们就一定去o,她只是看到梅一非没事就捧着21点的书才会这么猜。”董锵锵说完环顾四周,“不过你说的对,咱们肯定不能再一间间找了。”

“对嘛,要我说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你又不是他们爹妈,不用跟个保姆似的紧盯着不放。”老程意味深长地劝道,“你也找点儿自己喜欢的去见识见识,好好丰富一下阅历嘛,我知道你们留学生其实都挺清苦的。”老程晚挨了揍,但因为董锵锵省了一笔赔偿费,所以对董锵锵颇有好感,嘴的关心也就多了几句。

听到老程的这番话,董锵锵忍不住转头瞥了眼他。老程咧开大嘴讪笑几声,指着几米外一家悬挂着巨幅妖艳比基尼女郎海报的店铺说道:“我走累了,进去喝点儿东西,你要不要也来喝点儿?”说完不等董锵锵回答,立刻撒丫子朝那家店跑去。

董锵锵根本想不到刚才还苦兮兮的老程转眼间跑的比兔子还快,只能在他身后高喊道:“别再拍了!”

老程也不知道听到他的话没有,身影迅速消失在那家店的入口。

董锵锵站在路口,望着游人如织的街面,心里盘算着:如果我是他俩,我会选哪家o呢?我应该会挑一家规模大的,装潢好的,看起来正规的店。如果他俩想的也跟我一样,那我只要找到这几条街里最有名的那家就可以了。如果最有名的和规模最大的碰巧不是同一家店,而他们又不在最有名的那家店里,那我就再试试规模大的那家。

想明白后,董锵锵马找人问路。一般问路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找本地人,但外国人脸又没写着自己是不是本地人。不过这难不倒董锵锵,他很清楚,每间舞厅门口揽客的人就是最好的指路牌。在花了3马克的咨询费后,董锵锵顺利拿到了o的名字和地址。

走过三个红绿灯后,董锵锵远远看到矗立在街角的一栋哥特式的四层古典建筑,以及它楼顶的巨幅霓虹灯招牌。

在听完董锵锵说明情况后,o的工作人员委婉地告诉他,不管是找人还是耍牌,他都必须买票后才能入场。而且如果他要找的人在vip服务区,那他还得满足进vip区要求的最低筹码数后才能进入。

“您家的门票多少钱?进vip区又是多少钱?”董锵锵看着充满历史感和厚重感的花岗岩外立面问道。

“先生,我们的门票是30马克,vip的最低筹码数要求是5000马克。”工作人员傲娇地答道。

董锵锵有钱,但他觉得花这钱进去有些冤。他想了想,递给工作人员5马克,试探着问道:“能不能请您帮我看看我的朋友们在不在里面?他们都是亚洲人的样子,都是黑头发,个子差不多都是1米75左右,一个是蓝色运动衣,蓝色牛仔裤,红黑色相间的运动鞋。另一个是墨绿色的冲锋衣,黑色牛仔裤,橘红色运动鞋。谢谢。”

工作人员含笑着接过钱:“那我帮您看一下。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过了大约10分钟,只见梅一非愁眉苦脸神情沮丧地从赌场大门里晃了出来。

看到对方安然无恙,董锵锵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梅一非朝董锵锵比划了一个抽烟的动作:“有烟吗?”

董锵锵掏出烟和打火机一起递了过去,同时朝门里努了努嘴,问道:“他还在里面?”

他问的是牛同升。

梅一非狠命地嘬了口烟,弯下腰,掸了掸腿的浮土,又缓缓站起身,若有所思地吐出一个烟圈儿。

见对方对自己的问题置若罔闻,董锵锵有些恼火:“咱们不是说过纪律吗?可以单独行动,但要听着手机。你俩也不说去哪儿,我差点儿就报警说你俩失踪了。”

梅一非把烟头随意地扔在地,边用脚踩灭边叹气道:“里面手机没信号。你找我就这事儿?”

“牛同升还在里面?”董锵锵回头瞅了瞅赌场的正门,“你进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今晚别乱跑了,玩完儿就出来集合吧。”

“他不在里面。”梅一非幽幽道。

董锵锵一愣:“你俩不在一起?”

“我俩又不是‘钙片’。”梅一非讥讽道,“为什么要在一起?”

董锵锵这时有点儿急了,合着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一个。他边拨打牛同升的手机边问道:“那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梅一非眼神迷离地望着董锵锵,笑着伸出手,手指做数钱状:“你身带钱了吗?借我点儿。”

董锵锵边听手机边警觉地问道:“干嘛?”

“刚才手气不好,再去试试。”梅一非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到底有没有?”

“玩两把就算了,这东西没人能老赢的。”董锵锵婉拒道,“牛同升到底去哪儿了不接我电话?”

梅一非摊开手耸了耸肩,转身又朝赌场门里走去。

烂泥扶不墙。董锵锵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骂道,此时他只能祈祷牛同升不要惹什么麻烦。

就在董锵锵束手无策之际,已经走到赌场大门口的梅一非忽然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霓虹灯招牌,自言自语道:“也许他会在那条街里。”

“哪条街?”董锵锵脱口而出,“街名是什么?”

“名字我忘了,好像就在旁边警察局的后面,听说那里只有男人才能进……”

没等他说完,董锵锵拔腿就往警察局的方向跑,同时头也不回地喊道:“十赌九输。”

梅一非嘿嘿一笑,再次遁入赌场大门。

就在董锵锵跑向警局的路,他看到旁边有醉鬼流浪汉模样的人正在著名的圣保利歌剧院的石阶下旁若无人地小解,而就在流浪汉旁边不远处,正站着几个发型惊悚,浓妆艳抹,衣着暴露,手夹香烟的女子。浓妆掩盖了她们真实的年龄,而吞云吐雾的做派更让她们乏人问津。

当他拐过又一个红绿灯后,一间间琳琅满目、挑战视觉神经和大脑想象力的情趣用品商店出现在他的右手边,而他的左手边则是联排的“tabledance”酒吧,董锵锵只看了一眼门口的比基尼女郎就能猜到里面的内容,他很想停下来看个仔细,但脑中却总是浮现出云哥的身影。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停下脚步时,人已经站在了圣保利警署的正对面。

端木曾告诉他,圣保利警署据说是汉堡历史最悠久的警署,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但令他震惊的是,他竟然在警署大门两旁看到了十几名悠然自得的站街女。光天化日之下在警局门口揽客?这么有恃无恐?董锵锵只觉得匪夷所思。

但他顾不得感慨,必须尽快找个警察问清楚去后面的小巷到底该怎么走。

就在他站在警署前琢磨该怎么开口时,忽听旁边有人用德语柔声搭讪道:“嘿,帅哥,一个人吗?”

“哦,对啊……”虽然对方是站街女,但董锵锵下意识还是很客气的。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两个站街女,三人把董锵锵围在了正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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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2.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三角形的包围圈刚一形成,董锵锵就觉得一股魅惑的香水味儿扑鼻而来。这群衣着大胆的异国女子毫无惧色地站在他面前,一些“景观”自然而然若有似无地映入他的眼帘。

一时间董锵锵就觉得脸火辣辣的烫,他马意识到不能再低头了,只能梗着脖子遥望星空:“请问去警署后面的赫什么大街怎么走?”

外国女子听到他问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其中一名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东欧女子更是直接把手搭在董锵锵的肩膀,柔声道:“你很帅气,衣服也不错。”

董锵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到后面女子的脚面。女子吃痛喊了一声,董锵锵立刻忙不迭地闭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虽然没说什么,但脸明显有了烦意,跟董锵锵搭讪就没刚才那么热情了。

董锵锵见状,稍微闪转腾挪了一下,包围圈立时出现一个缺口,董锵锵口里说着“抱歉”就想跑,另外两名女子毫不气馁,分分钟又追了来。董锵锵根本不敢恋战,只能且退且走,样子颇为狼狈。

几人又纠缠了一会儿,见董锵锵确实没兴趣,两名女子就悻悻地离开了,只有最开始那个金发姑娘还锲而不舍地追着跟他说话。

两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一个角落附近,董锵锵见实在甩不掉对方,灵机一动,递给对方5马克:“你告诉我那条街怎么走这钱就是你的。”

“这钱不够。”金发女子看着钱摇头道,“你必须付我一小时的费用,否则咱们都会有麻烦。”

“什么麻烦?”董锵锵不明所以地问道,“可我并没占用你的工作时间啊?”

董锵锵话音刚落,几名身着暗咖啡色皮夹克的人好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悄无声息地呈扇形朝他围拢过来。

董锵锵倏地闭住了嘴,警觉地望着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几个人。

金发女子看到有人靠近后,立即停止跟董锵锵说话,脸好像蒙了一层寒霜。

为首一名矮墩墩、有些斗鸡眼的男子踏步凑近二人,瞄了眼董锵锵后,恶狠狠地骂金发女:“你这个蠢女人这么半天究竟在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个笨蛋他根本看不你吗?”

“我……”金发女只说了一个词就说不下去了,董锵锵看到她的肩膀好像在发抖。

“斗鸡眼”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女子尖叫着跑开了。他转过身,懒洋洋地擤了擤鼻子,瞪着董锵锵道:“你这个外国人想干嘛?”

“我要去警察局后面那条街。”董锵锵坦承道,“我有朋友在那儿,他需要我的帮助。”

“他说他的朋友需要他的帮助?”“斗鸡眼”大声重复了一遍,他的两个同伙“嗤嗤”地傻笑起来。

董锵锵没理会对方的嘲笑,转身朝警署走去。见董锵锵要走,“斗鸡眼”的两个同伙“嗖”地蹿了过来,一前一后堵住了董锵锵的去路。

“斗鸡眼”指着站在远处正积极拉拢客人的金发女质问董锵锵:“你刚才为什么要骚扰我的员工?”

“我没骚扰她,是她自己过来找我的。”董锵锵不卑不亢地回道,“我说我不需要,但她就是不听,我也没办法。”

“这里没有讨价还价,懂吗?”“斗鸡眼”凶神恶煞似的挥了下拳头,“如果你不想花钱,就不要在我的地盘晃悠,否则你就在抢我的钱。”

不等董锵锵解释,他继续说道:“她刚才因为跟你说话少了两个客人,这个损失你要赔给我。一口价,120马克。”

对方这么一说,董锵锵立时明白自己碰到了流氓,但他并不慌乱,毕竟旁边不到五十米就是警署,他不信这几个混混儿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还敢动手。

“那不关我的事。”董锵锵口里说着,眼睛紧盯着对方两个手下,提防对方突然动手。

“斗鸡眼”对董锵锵的强硬态度很是意外,他直勾勾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忽然歪了下脑袋,董锵锵马意识到,对方要出手了,他立即侧过身子,用余光同时观察对方三人。

果不其然,董锵锵前面的瘦子猛地飞起一脚,朝着董锵锵的膝盖就踢了过去。

董锵锵轻巧地避过对方慢悠悠的脚法,撒腿就往警署跑。

那三人俱是一愣,等缓过神儿时,董锵锵已经跑出去七八米远了。听着身后传来的咒骂声,董锵锵心中一阵得意。

虽然跟警察问那条特殊的街让人感觉怪异,但董锵锵着急找到牛同升,也就不再顾忌什么感觉。

警察很热情地给他指了条近道,董锵锵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片刻,确认刚才的三人都不在外面后,才顺着一条坑洼不平的砖路转到了赫尔伯特街。

说是街,其实就是条宽些的巷子。巷子口是两扇看起来厚重的铁门,铁门挂着一块牌子:第一行字是“禁止女人和未成年人进入此街!”第二行字是“严禁拍照和录像。”

一个看门人坐在铁门旁,下打量了董锵锵几眼后才把铁门推开,示意董锵锵进去。

董锵锵本以为里面的人会很多,但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街往多了说也就100米,街面稀稀拉拉的看不见几个人,而且跟外面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不同,这里的街只有幽暗的红光,地面反射的也是红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暧昧飘了董锵锵的心头。

更让董锵锵诧异的是,这里的门店一个看门人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扇的落地橱窗。橱窗里坐着的,全都是身材姣好、身着比基尼的年轻女郎,跟之前董锵锵在绳索大街里看到的女人们一比,高下立现。

她们有的像洋娃娃一样懒洋洋地端着酒杯缩在沙发里,有的好像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地呆坐在高脚椅,还有的热情洋溢地主动打开了窗户,朝董锵锵的方向招手。

董锵锵不自觉地朝前走了几步,刚站到其中一扇落地窗前,就见里面的女郎冲他抛了个媚眼,然后就听到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嘿,帅哥。”

他不禁一愣,这个女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粗犷?

不对,这是他身后的声音。

他急忙转身,只见刚才警署外遇到的三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斗鸡眼”皮笑肉不笑地往前迈了一步,一扬下巴:“这回你打算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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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3. 知情人

见三人不疾不徐地围来,董锵锵心知这里虽然离圣保利警署并不远,但跑出去还是有难度的,毕竟多了一扇比他还高的大铁门。

他转头望了眼街的另一侧,但另一侧也是同样的一扇大铁门。

看来这次是没地方跑了,董锵锵苦笑着叹了口气。

“斗鸡眼”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一左一右靠近董锵锵。

见形势不对,董锵锵身后的窗户“砰”的一声关,外国女子再次缩回到沙发里,仿佛没看到窗外的董锵锵等人。

“我是来找人的,”见对方人多自己又难以脱身,董锵锵不想惹不必要的事端,再次强调,“我不想找麻烦。”

“这里没你说的人,”刚才没踢到董锵锵的瘦子恶狠狠地说道,“识相的赶紧掏钱。你小子还欠我们120马克呢。哦对了,还欠我一脚。”

“别跟他废话,”另外一人一边活动腕关节一边走近,腕关节发出不规律的“咔咔”声,“收了钱把他扔大街去。”

董锵锵并不担心跟这三人打一场,他更担心的是对方不止三人,而且如果因为打架跟对方结下梁子,那他以后再带团来圣保利就会非常麻烦。想到这一层,他忽然灵机一动,伸手指着旁边一扇扇落地橱窗大声道:“如果你们帮我找到人,我就把所有钱都给你们。”

听到董锵锵这么说,瘦子愣了愣,回头瞅了眼“斗鸡眼”,【】“斗鸡眼”往前迈了一步,冷冷道:“你有多少钱?”

董锵锵直接掏出钱包展示给对方:“100(马克)可以都给你。”

对方三人同时笑了。“斗鸡眼”手一伸,森然道:“我帮你找。”

董锵锵把钞票缓缓递了过去。

“斗鸡眼”收了钱,冲两个手下微微颔首。两名手下会意,分别站在两家店前,装模作样地往店里扫了两眼便又回到“斗鸡眼”身旁。

“斗鸡眼”冲董锵锵一扬手:“没找到你说的人,你可以走了。”

董锵锵有些懵:“可他俩都没进店,而且问都没问一句,这就算找了?这里有几十家店啊。”

“小子,趁我们心情好,赶紧滚。”刚才活动手腕的男子威胁道,“别找麻烦。”

“可我朋友就在这里,我必须找到他才行。”董锵锵心道保护费也交了,他无论如何得知道牛同升在哪儿。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活动手腕的男子踏前一步,手指着董锵锵呵斥道,“赶快滚。”

董锵锵没理会他,转身朝最近的一家店走去。

“嘿,小子……”见董锵锵不听话,瘦子显得很恼火,疾步蹿了来。

就在这时,就听一阵喧哗声从“斗鸡眼”的身后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花衬衣的高大男子从一家店门里摔到了街。

“花衬衣”又高又壮却很灵活,一骨碌便从地蹦了起来,嚎叫着冲向店门。

店门里这时冲出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看衣着似乎是保镖,跟“花衬衣”撞个正着,片刻间两人已扭打在一起。

这边的四个人看到这个场景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斗鸡眼”马低喝一声,两名手下旋即扔下董锵锵,朝着“花衬衣”的方向跑去。

董锵锵见“花衬衣”不是牛同升,微微松了口气,赶忙趁“斗鸡眼”不纠缠的功夫捋着街边店一家家询问起来。

当他走近不同的橱窗时,有人会主动开窗搭讪,而有的人则在瞄了眼董锵锵后就不再看他,甚至有些人还会在董锵锵靠近橱窗前先拉垂帘或干脆进到里间。

对那些面子还比较友好的,董锵锵装模作样地问了问价,发现价格基本统一,不存在哄抬物价的情况。

董锵锵不敢还价,只能假装有兴趣,然后不经意地问对方今晚有没有见过亚洲人。

这些女子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精,一听董锵锵的口风就知道他询价是假,找人是真。好一些的会露出非常职业的假笑,让他“再好好考虑考虑,莫辜负了良辰美景”。差一些的便没有任何表示就迅速关了窗户。

等他一圈儿走下来,街里竟无一家店搭理他,这让他颇为沮丧。而刚才的“花衬衣”和“斗鸡眼”等人此刻也全都从街面消失了。

由于入行时间不长,所以他还从未有过弄丢自己旅游团成员的经历,他感到有些束手无策,溜溜达达地在街面晃着,随手点着根烟,盘算着是该给赵姐或老程先去个电话,问问牛同升有无联系他们,还是应该先问问老白。

他正低头想着,就听不远处有人喊道:“嘿,帅哥。”

董锵锵抬起头,只见一名外国女子正站在橱窗旁手夹香烟朝他招手:“借个火儿。”

他走近两步,抬手把火机点着送到对方的烟前。

金黄色的火苗发出暖人的光,照亮了女子擦满脂粉的脸,风尘气扑面而来。由于距离近,董锵锵甚至看到了她脖子的皱纹。

董锵锵礼貌地笑了笑,把手臂收了回来,正要转身离开打电话,就听女子在他身后忽道:“你是在找人吗?”

“你……怎么知道?”董锵锵问完马恍然大悟,对方一定是看到自己刚才在各家店进出的情景,“是的,我在找一个朋友。”

“跟你长得差不多?”女子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儿,眼神迷离地望着董锵锵,“也许我知道他在哪儿。”

“在哪儿?”董锵锵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当即不假思索地追问道。

女子莞尔一笑:“你进来我告诉你。”

董锵锵这才醒悟对方是欲擒故纵,他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你真的知道?”

女子没说话,抬手指了指旁边店门旁的招牌。

董锵锵这时才看清面写的价格。

“你转过去。”董锵锵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女子一愣:“什么?”

“我的钱比较隐蔽。”董锵锵示意她背过身去。

女子刚转过身,董锵锵就迅速从鞋里取出带着浓郁气息的钞票。

“转过来吧。”他把钞票顺着橱窗递了进去,“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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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4. 安妮塔

董锵锵本以为对方会直接取走自己手里的钱,哪知女子朝他吐了口烟:“进来说。”

这话顿时让董锵锵变得紧张起来,他不解地晃了下手里的钱,低声道:“钱归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就行。”

见董锵锵并不想进屋,女子的神色突然变得慌张起来,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儿,不然我变主意了。”

董锵锵此前从未进过风月场所,也没这个癖好,他本打算拿到牛同升的位置后尽快找到他并带他离开(如果可以的话),他不理解对方为什么坚持让他进屋。突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她看到牛同升也进了这家店?

带着困惑,董锵锵交了钱。

等进到女子的房间里,董锵锵才强烈地意识到,从橱窗外看和亲自站在屋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屋内所有饰物几乎都是粉红色,充满了暧昧的味道。跟这个色调比,外面的红色绝对是清新了。

董锵锵看到自己的手在痉挛,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究竟是激动还是害怕。

“卫生间在那边。”女子还是之前的比基尼装扮,她边拉橱窗垂帘边问董锵锵,“你想先喝点什么吗?”她的口音很重,听起来像是东欧人。

“我不用卫生间也不喝酒。”董锵锵赶忙转身面对墙壁,同时命令道,“你先披件衣服。”

“可这就是泳装而已,”女子疑道,“有什么问题吗?”

董锵锵次碰到这么尴尬的局面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己的女房东时,但这次他不想跟对方多费口舌,直言道:“我已经把钱交给你们前台了,你只要告诉我我的同伴刚才去哪儿了就好,然后我就会马离开,谢谢。”

女子疑惑地望着董锵锵的背影:“你确定?”

“是的我很确定,而且咱俩还是离远点儿说话好。”董锵锵的口气不容置疑。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多时,只听女子轻声说道:“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他用极慢的速度转过身,只见女子已经披了浴袍坐到了粉红色的心形水床。

女子望着董锵锵,同时用手把一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犹豫道:“我可以告诉你的同伴在哪儿,但你不能马离开。”

几乎就在同时,董锵锵看到她手臂和脸颊的大片淤青。刚才由于脸颊被头发挡着,他并没看到。

见对方坐了下来,董锵锵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平稳了很多。他挨着旁边的沙发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安妮塔。”女子边说边点着一根烟,神情看起来有些失落,“你觉得我丑吗?”

“不,安妮塔,你很漂亮,为什么我们不能让这件事变得简单些?你告诉我然后我离开。”

安妮塔幽幽道:“如果你没待够时间,店方会退钱给你,同时克扣我的报酬并要求我加班,领班还会认为我缺乏魅力而刁难我。”

若非亲耳听到,董锵锵简直不能相信这里还有这么变态的店规。但那些醒目的淤青似乎在证明安妮塔所言非虚。

“那如果我主动跟店家说我不要求退钱,是我自己有急事要离开,这样他们还会罚你吗?”董锵锵一脸天真。

“结果是一样的。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话。”安妮塔老道地答道。

“那我在这里呆多久你才不会被扣钱?”

“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安妮塔掸了掸烟灰。

“二十分钟ok,”董锵锵低头瞅了眼手表,“那你现在能告诉我我的同伴去哪了吗?”

“你站到橱窗旁就能看到了。”安妮塔漫不经心地挥了下手,空气中立刻留下一道浅浅的烟线。

董锵锵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透过垂帘的缝隙朝外看去,但对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排整齐明亮的橱窗。

“我应该看到什么?”董锵锵感到费解。

“右手边第二家,招牌是彩虹霓虹灯的那个店,看到了吗?你朋友刚才进了那家。”

“他进去多久了?”董锵锵注意到那家店里挂了帘子,这让他无法看清店内的情形。

“可能十分钟,”安妮塔不以为然地答道,“也可能十五分钟,我记不清了。”

听她这么说,董锵锵哪儿还敢挪开视线。他拽了把椅子到窗边,一边注视对面一边合计一会儿进了那家店自己该怎么跟对方打听牛同升的去向。

刚才他并未多想,但现在仔细一琢磨,董锵锵越发觉得棘手,进店询问十有仈jiu不会有结果,看来只有在外面等一条路了。

“你要找的人是你朋友?”安妮塔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奇怪的客人,“还是他欠你钱了?”

“唔,都不是。”董锵锵敷衍道。

“那他没告诉你他会过来吗?”安妮塔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是坐着实在尴尬,再不聊天就显得更诡异了。

可董锵锵真不知道该跟对方聊什么,但他明白,不能让她这么没完没了地问,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里更好。但他又没跟从事过这个职业的异性聊过,只能很老土地用初中时代的三板斧问道:“你是哪里人?”

“拉脱维亚。你呢?”安妮塔答得很爽快,但董锵锵没听过这个国家,直到她在墙的地图指出来,董锵锵才反应过来。

“中国。”

“哦,中国,我知道这个国家。听说那里好吃的食物特别特别多。”一说到吃,安妮塔的眼里烁烁放光,“我去过一次这里的中餐馆,那里的菜非常非常好吃,但可惜我只去过一次。”

“是万福餐馆么?”董锵锵没料到竟还能跟对方找到共同话题。

“对对,你果然知道。”安妮塔边说边比划了几下,“我刚才见你差点跟比尔洛夫他们动手,还以为你会揍他们一顿,他们之前打了不少在这里寻衅找事的客人。是不是你们中国人都会功夫?”

董锵锵猜她口中的比尔洛夫可能就是刚才勒索自己的“斗鸡眼”。“他们是这里的打手?”

“差不多。你是怎么招惹他们的?”

“我刚才在警署问路,结果被三个……”董锵锵刚想说“你的同行”,但话到嘴边立马顿悟,急忙改口,“女人围住,然后比尔洛夫就出现了,愣说我抢了他的钱,我就跑到这了,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堵个正着。”

“他们经常这样,你或者你的朋友以后如果再过来可以直接来找我,我这边的人很厉害,他们可以保护你。”安妮塔耸了耸肩,“不过前提是你得在这里消费。”

董锵锵心想:我肯定不会再来了,而且我怎么可能会介绍我的朋友来?那我不成拉皮条的了吗?

“你是怎么到德国的?”董锵锵换了个话题。

“我是被前男友骗过来的。”安妮塔轻描淡写地回道,“他跟我说这里有非常赚钱的工作。”

她的话让董锵锵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日本电影《望乡》,里面的阿崎婆就是年轻时被骗卖到南洋去的,看来她的经历也跟阿崎婆一样悲惨啊,董锵锵瞬间对她的遭遇颇为同情。

但让董锵锵意外的是,安妮塔讲话时脸的表情很淡然,并无任何悲惨的情绪,甚至还给他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就在这时,对面店门口人影一闪,似乎有人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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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 独在异乡为异客

董锵锵急忙把垂帘拉开,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但对面乱哄哄地涌出来一群人,他努力分辨了半天,却并没看到牛同升的身影。

看到董锵锵的举动,安妮塔也知道对面店里肯定是出来人了,立刻站起身关切地问道:“是你朋友吗?”

确认没找到人后,董锵锵摇了摇头,失望地放下垂帘。刚燃起的希望好像丢入平静湖水中的石子,瞬间就沉了下去。

“你是做什么的?”见董锵锵脸色不太好,安妮塔换了个话题,“游客吗?”

董锵锵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德国读书的,含糊地“嗯”了一声,既没说“是”,也没否定。

“你女朋友也来了吗?”董锵锵越沉默,安妮塔似乎就越好奇,“我是说(圣保利)这里。”

猛听到她这一问,董锵锵第一时间没想起杜蓝,反而先想起了陈雨,想起自己明明有时间却没给对方打一个鼓励的电话,想起飞机撞入大楼的那一瞬间,想起她失联了好几天,董锵锵就觉得格外的心烦。

见董锵锵的脸色更差了,安妮塔似乎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只能无奈地再次岔开话题:“你觉得汉堡怎么样?圣保利呢?”

董锵锵似乎没听到安妮塔的话,怔怔地望着垂帘出神。就在安妮塔准备再问一遍时,董锵锵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脱口而出:“前两天纽约出事的时候,我前女友也在那边。但从那时到今天,我再也没有联系她。”

“对不起。”安妮塔致歉道,“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董锵锵喃喃地自责道:“我错过了最后一次跟她说话的机会。”

话一出口,就连董锵锵自己都觉得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跟一个陌生女子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下谈起陈雨的事,可能这件事像根鱼刺卡在他的嗓子里太久,让他不吐不快,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安妮塔,所以才会选择放心地跟陌生人诉说心事。

“也许她没事,”安妮塔宽慰道,“你们只是暂时联系不而已。”

“可能你是对的。”董锵锵觉得鼻子一酸,赶忙把脸转向窗外,“谢谢你这么说。”

屋内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已没有董锵锵初进屋时的尴尬,两人似乎找到了能谈论的话题。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却是老程。

“你在哪儿呢?”老程劈头盖脸地问道,“我们都在找你。”

“我……”董锵锵犹豫地看了眼安妮塔,“牛同升已经联系你了吗?”

“对,他就在我旁边。我们找你半天了,都以为你丢了。”老程质问道,“你手机半天都没人接。你在哪儿呢?”

董锵锵没料到自己这个找人的却突然变成了被找的,一时语塞,只能用反问来掩盖内心的慌张:“你们在哪儿呢?”

他听到手机里传来老程询问他人的声音,过了半晌,就听老程说道:“我们都在圣保利警察局这边。”

董锵锵没想到他们会离自己这么近,马命令道:“那你们别动地方了,我现在就去找你们。”

“那好,你可快点儿,我们都累了。”老程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董锵锵站起身:“谢谢你提供的信息。我的同伴刚才联系我了,我得走了。”

安妮塔害羞道:“你还可以再待一会儿的。”

可董锵锵哪敢儿多待,万一那几位大神再消失了,他可就真抓瞎了。

董锵锵想了想,从鞋里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50马克,展平后放到了桌:“这是你的小费。”

“谢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安妮塔期待地看着他。

“你叫我‘董’就可以。”

安妮塔依依不舍地把董锵锵送出房间。

就在董锵锵跑出店门的刹那,一群人正好走到店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就听那群人异口同声地惊道:“董锵锵你怎么在这里?”

董锵锵定睛观瞧,只见除了赵姐外的所有人此刻都站在他的面前。

“我……”董锵锵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众人,这个场景让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只听到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地提醒自己:别愣着!赶快说点儿什么把这事圆过去。他不停地问自己:究竟该怎么描这事才能显得正常?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我刚才路过这里,进去个卫生间。”

没错,人有三急,这街里又没公共厕所,虽然这店是做那啥的,但我用卫生间也不算过分。

“卫生间?”众人面面相觑,但明显都不信他的话。

就在董锵锵准备再解释两句时,就见他身后的橱窗猛地打开,安妮塔从屋中探出大半个身子,朝董锵锵做了个飞吻,同时喊道:“董,下次再来记得找我。我给你打折。”

虽然众人都听不懂安妮塔的德语,但安妮塔的表情、神态、动作都说明一件事:她不仅认识董锵锵,而且跟他还很熟。

众人都不说话,全都心照不宣地望着董锵锵“嗤嗤”地笑,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小子可以啊。

董锵锵的脸瞬间红的好像熟透了的西红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咱们赶紧走吧,再不走赵姐肯定会骂我的。”他试图用赵姐当自己的挡箭牌。

哪知众人忽然默契地依次跑到安妮塔的窗前,一人一个飞吻,甚至连老程都不例外。

董锵锵哭笑不得:“你们这是干嘛?”

“小董你不地道啊,你认识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老程边往外走边不舍地回头朝安妮塔挥手边埋怨董锵锵,“你这样吃独食太不专业了。明天你必须带我再来一次。还是她家。”

一行人刚走出铁门,老程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捅给了赵姐。赵姐本来只鄙视老程,听他说完,登时把董锵锵拉到比老程更低一级的档次。

董锵锵很清楚,这回算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他只求能尽快脱身,有没有小费都不再计较。

走出绳索大街,董锵锵忍不住回头望去。在夜色的笼罩下,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依旧散发着明亮又炫目的光彩。那些被光影交错所覆盖的古老而又神秘的街道,仿佛在刹那间重新回到了中世纪,而那些浓妆艳抹却容颜老去的面孔,依旧用漠然又期待的矛盾眼神迎接着那些怀揣着猎奇心态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饮食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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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 此情可待成追忆

从汉堡回来后,董锵锵立刻再次投入预科不算繁重但却十分紧凑的学习中去。

经过近半个月的学习,董锵锵已经开始道儿该怎么学德国政治课了。由于老师不提前放出教材,所以课后第一时间整理出当天课程的关键词就变得尤为重要,然后再通过各种搜索引擎查找对应的中文说明。

德国政治课不像另一门课国民经济学一样能轻松找到很多成熟的宏观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的中文教材,很多时候董锵锵找了三十分钟也没什么能用的知识。碰到这种情况,董锵锵只能老老实实查生词啃老师给的大部头文章。他通过每天读金融报纸这件普通的小事发现,虽然查生词很费时间,但这个过程就是一个最直接的积累词汇量的过程,每天看着好像没什么进步,但日积月累的效果却很惊人,至少他现在读金融报纸已经不太需要字典了。

学间歇,他又给孙涛打过几次电话,但对方都没接。他又给齐樱打,但齐樱也没收到任何通知。不过他虽然联系不孙涛,但全德境内中餐馆被查**的各种新闻已开始见诸报端,并且引发德国华侨界的强烈震动和不满。据报道,共有百余名中餐馆从业者写下相关材料提交给中国驻德国大使馆和领事馆,并委托律师与德国警方进行严正交涉。

董锵锵每天查看自己的邮箱,可陈雨却一直没给他回邮件,但她的美国手机却悄无声息地销了号。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始终无法鼓足勇气再给陈雨家打电话,因为怕听到任何关于她的坏消息。

他觉得这事儿就像自己小时候家里客厅天花板的吊扇,每次在头顶晃晃悠悠的旋转时,总让董锵锵觉得它会随时掉下来,这使得他变得更加压抑和烦躁。

他忍不住跑到校友录自己的班里去查看陈雨最近有没有发言,却发现班里的同学聊的热火朝天的是一部刚刚映的爱情电视连续剧的剧情。留言板里既没看到陈雨的留言,也没看到他人关心陈雨的只言片语。董锵锵不甘心地在里面留了言,但等了几天却发现根本没人理会他。

董锵锵最终委托一个跟两人关系都不错的大学同学去侧面打听,却在开口后的十几秒得知,陈雨那天就在那栋倒塌的大楼里。

紧躲慢躲还是没躲过去,董锵锵不知道自己后来是如何挂断的电话。

杜蓝把董锵锵汉堡带团的佣金如数打给了他,依靠赵姐一人在汉堡的消费,董锵锵拿到了近千马克的佣金。董锵锵拿到钱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凑足3000马克后,他把钱直接汇给了陈雨的父母。

那一周他浑浑噩噩的,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虽然每天都去课,但课的时候经常走神,有几次甚至走错了教室,被其他班的老师轰了出来。

听课不专注,政治课的笔记就记得惨不忍睹,最后他索性把录音笔免费借给了张笑笑,然后直接付费复印曲珊的笔记。

由于雷兰亭9月份的合同还有两份没完成,董锵锵把杜蓝又介绍给他的带旅游团的机会让了出去,一下课就带着雷兰亭往林子里冲。

可雷兰亭伤势未愈,抓野猪这事根本搭不手使不力,董锵锵一个人忙的是焦头烂额险象环生。辛辛苦苦折腾了一周,却两次让已经到手的野猪又脱了手。

虽然雷兰亭并不怪罪董锵锵,但董锵锵心知自己的心思已经乱了。交猪的时间迫在眉睫,端木人还在汉堡帮不任何忙,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跟老白求助。

老白新婚在即,华菱并不想让老白陪董锵锵做这种既不挣钱又要冒险的差事,但因为董锵锵之前在慕尼黑帮老白介绍了一个大活,又是老白重要的旅游合伙人,所以虽然百般不愿意,但终于也还是在老白的保证下睁只眼闭只眼地同意了。

帮手多了,效率自然也就高了。

在老白的帮助下,本来两头猪的任务超额抓到了三头。

但在抓最后一头野猪时,董锵锵看到迎面朝自己跑来的野猪却突然产生了幻觉:他仿佛看到一架飞机正拉着黑烟朝自己撞来。

等他意识到是幻觉再想躲时,野猪已经到了他的近前。没容董锵锵做出任何闪躲的动作,野猪已经把他硬生生地撞飞了出去。

等到老白和雷兰亭最终手忙脚乱地捆好野猪时,董锵锵人已经飞到了山坡下。他的小腿肚子,一个小孩儿嘴一样大的伤口正在汩汩地留着血,而他则仰面朝天地躺在一堆腐烂的树叶和青草,呆呆地望着林间的树梢出神:老话说的果然没错,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万幸的是他这次受伤并没伤到骨头,却把老白和雷兰亭都吓得不轻。两人众口一词,让董锵锵9月份无论如何不要妄动,一切等伤愈再说。

九月唯一能算好消息的,就是老白和华菱计划办户外婚礼的公园终于批准了他们的申请,据说他们你拿到的还是最后一个名额。

第一个邀请董锵锵参加汉诺威大学中国留学生中秋节晚会的是佟乐乐,这一年的中秋节恰逢十月一日,而德国国庆日是十月三日,法定节假日大学也是要放假的,所以汉诺威的留学生们自然而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休憩机会,毕竟对身处异国他乡的莘莘学子们来说,中秋节可是能跟春节媲美的重要节日。

就连那些开亚洲超市的东南亚人都知道这一点,早早就把各种口味的月饼摆了出来。虽然都是熟悉的包装和熟悉的味道,但这些出了国的月饼们的身价也是陡然一变,一块儿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五仁月饼,价格竟能飙到7马克,而包装精美的一盒广式月饼,更是轻轻松松地卖到60甚至70马克。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念着王维的诗,董锵锵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刻骨铭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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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7. 重头开始

虽然已是傍晚,但阳光依旧温暖。蓝天打底,衬得银灰色的云朵显出某种油画般诗意的美。

车行驶在路,树荫影影绰绰地拂过车窗,配着cd里传出的忧伤歌声,董锵锵竟然有种看电影的感觉,只是电影讲的似乎是一个悲伤的离别故事。

“你如果早告诉我你有腿伤我就不让你开车送我了。”坐在后排的佟乐乐忍不住嗔怪道,“我自己打车也能去大学。”

“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董锵锵解释道,“再说你打车也不好拉古筝啊,我这是卡车,做的就是拉货的活儿。”

“乐乐你是不懂董老板的心理,他这是在美女面前炫耀以获得内心的满足感。”坐在副驾的雷兰亭调整了下坐姿,把缠着吊带的手轻轻向后挪了挪,“他已经不是之前跟你我去打扫卫生的那个董锵锵了。我说的对吧?老董。”雷兰亭似乎又恢复到之前那个油嘴滑舌的人了。

董锵锵笑了笑,一边注视路面情况一边揶揄道:“你要是嘴巴骨折了多好,又不耽误挣钱,还能让我们多清净会儿。”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董锵锵却觉得时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们仨结伴去穆勒别墅的明亮清冷的早晨。

“我说你俩也是都够不要命的。”佟乐乐埋怨道,“汉诺威就没其他工了吗?没事就去抓野猪,你说说你们都伤了几回了?雷兰亭孤家寡人也就算了,董锵锵你女朋友知道你这么冒险不担心不说你么?”

“哎,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孤家寡人也就算了’?”雷兰亭假装不乐意道,“单身就活该被嘲笑么?那乐乐你不也是单身么?我看老董女朋友都没你担心的多。”雷兰亭嘟哝道,“再说人家女朋友就是专门采购野猪的,他们俩这是‘产业情侣’,下游合作,一边谈恋爱一边赚钱,一条龙生意,什么都没耽误。”

佟乐乐疑惑地望着董锵锵:“你女朋友是收野猪的?”

“你听他扯淡呢,”董锵锵虽然被挤兑但嘴还是有把门的,没说自己其实是在帮雷兰亭,“我也不是经常抓(野猪),只不过最近开销大,又要养车,手头紧。逮野猪虽然确实危险,但合法又来钱快。汉诺威这边尽管有工,但挣的其实不多,而且很多工打完了就累得跟三孙子似的了,我哪儿还有精力再学习啊?不过我也没打算拿这个当主业,我已经开始学习带旅游团了。”

“你又当导游了?”佟乐乐彻底惊了,“要说你这个业务线可够长的,又是抓野猪又是当导游,你忙的过来吗?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可见过很多人都是在这边忙着挣钱,到最后把学业给耽误的,你可得记着你是干嘛来的,别掉钱眼儿里钻不出来了。”

雷兰亭满眼都是嫉妒,故意酸道:“哎,涝的淹死,旱的渴死。我都孤家寡人了,都少人关心少人问,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董锵锵本来想说“你不还有章月琴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雷兰亭在失意时碰到的章月琴,又在困境时被甩,雷兰亭心里过没过这个坎儿他也不知道,这种玩笑还是别随便开。想到这儿,他岔开话题问道:“乐乐,一会儿中秋晚会你的节目是第几个?”

“好像是第五个,要不就是第六个。”佟乐乐回想了一下,“我演出完就给你们打电话,到时把古筝再扔回车就行,然后咱们去吃饭,老白和华菱已经订了‘大牛骨头’的包间,就等着咱们过去呢。正好今天趁着吃饭把后天婚礼的事也都说清楚。”

“那我们等你电话。”董锵锵道。

车很快到了汉诺威大学外,董锵锵和雷兰亭两个伤员互相挖苦着,跌跌撞撞地把佟乐乐的古筝抬进了多功能厅。

等两人蹒跚着回到车旁时,天边已浮起大片色彩绚丽的粉红色晚霞。

两人一人一根烟,谁都没说话。

直到一根烟快抽完,雷兰亭才幽幽道:“有件事我早想跟你说了,但一直不好意思。”

“是需要钱吗?”这种开场白董锵锵已经听了太多次,当即想都没想地反问道,“这次又要多少?”

哪知雷兰亭却摇了摇头:“我这是钱的事儿,但也不是。”

“什么意思?”董锵锵被他说糊涂了,“到底什么事儿?”

“我专业考试没过。”雷兰亭把香烟狠命地嘬了两口后扔到地,用脚使劲碾了碾,“我的学业应该算是结束了。”

“可我听说汉大跟其他德国大学不同,它不限制学生的考试次数。这次没过就下次再考,什么时候考过了什么时候算呗。”董锵锵安慰道,“你都努力了这么久了,现在放弃多可惜啊。”

雷兰亭久久地凝视着天际线,失意地长叹一声:“这门(课)我折了四次,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气儿继续(读书)了。”

哀莫大于心死,这个道理董锵锵听过很多次,他知道以雷兰亭的性格,能说出这种话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董锵锵问道,“回国?还是继续呆在这边打工挣钱?”

“具体没想好,但就是回去肯定也不能这么灰溜溜的,怎么也得挣他个几十万再说,不然都对不起我在德国吃这么多年的苦。”

董锵锵顿时恍然大悟:“所以你当时才卯足了劲,又是开公司又是抓野猪,其实不是为了跟我赌气?”

雷兰亭望着渐渐红透的晚霞,摊手苦笑道:“我跟你赌气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那你打算等胳膊好了继续抓野猪吗?”董锵锵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手臂,“从你目前的恢复速度来看,也得再过俩月才能痊愈吧?”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就像你之前说的,抓野猪这事太看天吃饭,风险太大,万一受伤就容易违约,虽然回报高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想……”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秋风轻轻揽起地的枯叶,只一阵风便到了树梢,再一阵风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雷兰亭又是咽唾沫,又是欲言又止,董锵锵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笑道:“你不想说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还是怕我会拒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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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8. 双喜临门

“其实你拒绝我也是正常的。”雷兰亭故意以退为进,“毕竟我之前做了很多上不得台面儿的事……”

“过去的事儿就翻篇儿吧,别老提了。”董锵锵掐灭了烟,“你是不是也想学车当导游?”

雷兰亭惊道:“你……怎么猜到的?”

“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这点儿心思我还能猜不到吗?”董锵锵幽幽道。

“那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雷兰亭眉毛一挑,“你能不能把你学车的驾校介绍给我?毕竟你考过,教学质量和费用都心里有数儿。另外教材什么的如果你还留着就一起给我吧。我打算趁着养伤这段时间先把交规拿下来。”

“驾校名字、地址和学费多少我都能告诉你,但教材不在我手里,已经都给端木了,他也在学车呢。”董锵锵实话实说道。

“没事儿,那我自己买一份儿也成。”雷兰亭边说边瞟了眼车。

董锵锵拍了拍车身:“等你需要练车时告诉我,借车没问题。”

“老董……”雷兰亭确实没料到董锵锵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忍不住红了眼眶。

“哎,我警告你哈,你要现在敢哭这事儿就作废。”董锵锵最见不得男人哭,尤其是雷兰亭这种他觉得属于硬汉的人物。

雷兰亭激动地上前一步单臂(另外一只还吊着绷带)环搂住董锵锵:“谢谢。”

“我说你能别这么肉麻么?”董锵锵调侃道,“这不是你风格啊。”

雷兰亭放开董锵锵,正色道:“我之前已经想好了,我那批合同现在就剩最后两头猪了,十月完成(合同)肯定没问题。之前那8份合同的猪钱这几天就会陆续到账,回头钱到了我跟你结一下。哦对了,还有老白的钱。我雷某人虽然财迷,但你俩的钱我不赚。你也不用再跟我让了,就是给你们钱,这10笔合同我也有得赚,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真的假的?”董锵锵打趣道,“那钱可不少呢。”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钱串子吧?”董锵锵的言外之意似乎让雷兰亭很生气,“只认钱不认人?”

坦白讲,董锵锵答应帮雷兰亭时确实没打算跟雷兰亭要酬劳,但一来他最近确实开支大,二来他从头到尾出力不说还挂了彩,三来他知道雷兰亭卖猪的价格,又见雷兰亭真心实意不似作伪,所以也就没跟雷兰亭客气,点头道:“那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雷兰亭很清楚,自己这次能够“死里逃生”多亏了董锵锵(还有老白)的仗义相助,要不是他还欠着外债,就是让他把卖猪钱的大头儿都给董锵锵他都没二话。何况他已经肄业,以后就指着打工赚钱了。董锵锵脑筋灵活人脉也多,跟着董锵锵自己肯定不愁没钱赚。送钱给董锵锵就是顺水推舟送人情,顺便提(huī)高(fù)一下自己在董锵锵心里的地位。加上他最近几个月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愈发明白有个信得过的朋友有多么重要。

雷兰亭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心态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两人正说着,董锵锵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

“我接个电话。”董锵锵说道。

雷兰亭识趣地绕到车后方观察皮卡的车架。

“端木啥事儿?”

“你往多功能厅这边看。”

董锵锵手拿电话回头张望,只见汉大多功能厅大门方向有人在朝他招手,正是端木星浩。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董锵锵朝端木招了招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也是刚到。”端木神秘兮兮道,“有事跟你单独说。你边上的人是雷兰亭吗?”

“是啊。”董锵锵奇怪道,“有什么电话里说呗。”

“有些事还是当面说好。”端木说完又补了一句,“主要我跟(雷兰亭)他不熟。”

“那你过来吧。”董锵锵挂了电话,转身从后车厢中拿出一个长方形粉纸盒,从里面取出一捧鲜花,交到雷兰亭的手中:“乐乐的演出可能快开始了,等她演奏完你给她献个花。”

“我去献花?”雷兰亭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但看到董锵锵诡谲的笑容后,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忙不迭地点头搓手道:“好好,谢谢,我这就去。”

跟端木还隔着七八米,董锵锵高声喊道:“我上午打电话问你时你不是还说不回来了吗?”

“我也以为不用回来了,”端木咧嘴笑道,“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变化?”董锵锵马上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暗示,“你转正了?”

“嘿嘿,强!”端木伸出大拇指赞道,“跟你说话真简单,看来以后我就说上半句就成了。”

“恭喜啊。”董锵锵知道端木心心念念地就是能留在这家公司,现在终于得偿所愿。说起来端木还是他认识的人里第一个找到正规外国公司工作职位的,“那你现在可以申请工作签证了吧?”

“我上午跟部门老大谈过了,他同意我转正,但工作岗位可能不是实习时的股票交易岗,那我也无所谓,先跟公司把正式的工作合同签了再说。正好这周三是德国国庆日,公司放假一天,我就干脆多请了两天假,回来把工作签证的事办妥,下周一再回去上班。”

虽然这是端木的喜事,但对最近一直感觉很不顺的董锵锵来说,就像是有阳光终于穿破厚重的阴霾云团,重新洒向大地一样,让他的精神也些许地振奋了一下。

“那咱们得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董锵锵提议道,“今晚去我家喝……哦不行,一会儿我得先去‘大牛骨头’……那什么,你也一起去。”

“今天我就不喝了,”端木推辞道,“我已经跟移民局的人约好时间了,明天一早就去换工作签证。”端木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霞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再说星期三不就是老白婚礼了吗?婚宴上怎么也得有酒喝吧?等我明天办好签证,咱们周三不醉不归。”

“老白也邀请你了?”董锵锵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俩不熟呢。”

“呵呵,是不熟,但他不是看你面子吗?”端木笑道,“上次抓那个骗贺鸯锦钱的人,我被关在了简易厕所里,就是那次以后我跟老白才慢慢熟起来的。”

“对了,你刚才说有事,应该不会就是找到工作吧?”董锵锵有些疑惑,这事也不需要瞒着雷兰亭啊,不过今天雷兰亭听到这事儿确实容易受刺激。

“是这样,今年美国有个大公司出事了,你听说了吗?”端木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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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9. 送上门的肥羊

“你说的是那个做能源业务的美国上市公司安然么?”董锵锵望着地平线上方红彤彤的、美不胜收的火烧云,“美国上市公司里现在事儿最大的就是它家吧?还有给它家做财务审计的安达信,好像安达信还被罚了不少……”

“今年6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罚了它700万美元。”端木追问道,“那你知道安然是因为什么出事儿的吗?”

“你让我好好想想……”董锵锵记得之前读报时报纸上都是这家公司的新闻,还是长篇累牍的那种。但因为是美国上市公司,所以董锵锵当时对这部分内容并没太上心,“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有个美国投资人怀疑安然虚构了公司收入,但具体怎么回事我现在确实记不清了。”

“吉姆·切欧斯,第一个对安然提出质疑的投资人。在他质疑后,市场里的投资者们才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端木滔滔不绝地说道,“我查过它家的股价,年初还是80美元一股,现在已经跌破20美元了。”

“那你是打算再做空这支股票吗?”董锵锵知道美股可以被自由做多或做空,但他不明白端木跟自己说这事的目的,“可你的钱不是已经都在慕尼黑再保险的看跌期权里了吗?你还有钱呢?”

“你说的对,我外面确实没钱了。”虽然嘴里说着没钱,但端木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他的慕尼黑再保险的看跌期权已经让他的账面浮盈了非常大的一笔远超他预期的财富,如果不是因为欧式期权只能到期才被交易,他恨不得能马上落袋为安。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使他没有工作也能衣食无忧地生活很多年,“安然10月份就要公布二季度的财报了,现在市场的看法完全是一边倒,没一个人看好它,所以这时不管是做空它的股票还是买它的看跌期权,性价比都不高了,而且还有极大的危险,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董锵锵心想:话都让你说了。嘴里却道,“那你想说什么?”

“安达信。”

“安然的审计公司?”端木的思路完全是跳跃式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董锵锵有些抓狂,“它又怎么了?”

“你想啊,这个安然的财务如果真有问题,那它的审计公司如果不是白痴肯定就会知道不少内幕消息,但它最后依然选择出具无意见的财务审计报告,而不是告知投资者们这家公司的财务数据有猫腻。这说明什么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直说吧,你又想到了什么?”董锵锵懒得猜了。

看到董锵锵着急的神情,端木笑了:“卞总的公司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他们公司不是也快要上市了吗?但这和你说的事有什么联系吗?”董锵锵疑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卞总公司的审计也是这家安达信做的吧?”

“嘿嘿……”端木不怀好意地笑了,“跟你聊天就是简单。”

“不是吧?”董锵锵觉得端木的话委实让人难以置信,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们公司竟然会推荐安达信给他们。而且更夸张的是,今天下午离开公司前我又知道了一件事。”端木压低声音的同时环视四周,“你绝对想不到。”

董锵锵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说来听听。”

“我上午去公司的复印室打算用碎纸机碎些材料,结果唯一的一台碎纸机还不能用了。我当时脑子一抽,就把机器给拆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端木故弄玄虚道。

“怎么着?”

“碎纸机……被张纸卡住了。”端木神经兮兮地说道。

董锵锵还以为会有什么秘闻,结果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忍不住挖苦端木:“看来你们公司的机器应该叫卡纸机才更合适。”

端木没理会董锵锵的调侃,继续说道:“那纸上的数学公式我一看就知道是计算股票看跌期权的未来收益的,但让我诧异的是,那只股票的名字竟然和卞总公司名一模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端木意味深长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把自己左手的五指分开,缓缓抬起:“这是卞总公司。”然后又把右手的五指分开并缓缓抬起:“这是它的看跌期权。”

董锵锵也听糊涂了:“可你们公司不是负责运作他们公司上市的投资银行吗?难道你们还能一边推公司上市,一边设计这家公司的看跌期权?难道这不算利益冲突吗?德国证券监管机构难道不管你们么?”

“我们不是投资银行,”端木纠正道,“我们最多就是个中介,帮它找律所解决法律纠纷,帮它找审计公司审计财务数据,帮它找能具体推动公司上市的真投行,比如德意志银行或瑞士证券。只要公司最后能上市,我们的合同就算完成了。至于它上市后的股价表现,那就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内容了。”

董锵锵这时才彻底听懂端木的意图:“所以你怀疑你们公司故意接下卞总公司上市的活儿,然后边帮它上市,边利用你们收集到的情报做空它?法国人这么狠那?”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分析,毕竟这里涉及的信息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全面梳理,所以也想听听你的看法。”端木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董锵锵,小心翼翼地说道,“但如果事情真像我猜的那样,卞总公司的业务或收入有猫腻,一旦市场上有投资人质疑这点,那公司的股价肯定是撑不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所以你建议我买卞总公司的短期看跌期权?”董锵锵索性挑明了,“我理解的对吗?”

“老董,(做空)这种事即使你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的,再说看跌期权也是完全合法的金融产品。我这次是买不了了,一来身份不允许(涉嫌利益冲突),二来我也没钱了。但如果你能挣到这笔钱,我会真心为你高兴的。”端木用董锵锵花巨额写的选股软件越来越顺手,工作上又顺风顺水,投资上也高歌猛进,所以内心很希望能给董锵锵一些物质上的回报,而卞总的公司就像是送上门的肥羊,主动跳到了他们的面前。

董锵锵明白端木说的都是真话,他倒不是没钱,但这家公司到底哪有问题他还一点儿都没了解过。他想了想,点头道:“谢谢。那我回去先研究一下,有不懂的地方再问你。”

见董锵锵这次没拒绝自己的好意,端木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道:“我觉得如果这一单你做好了,也许你就再也不用去苦哈哈地抓野猪了,直接就财务自由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你的美好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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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0. 伴郎的忧伤

董锵锵平生第一次当伴郎,很怕睡过头误了事,4点多一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5点不到人就已经到了汉诺威机场,接机这种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变成非常熟练的一件事了。

早上6点一刻,载着新郎新娘两边家人的飞机徐徐降落在汉诺威机场。

客人们刚走出闸口,立刻被等候多时的董锵锵逮个正着,一点儿时间都没浪费,客人们全都被第一时间请进了车,坐的满满当当的商务车呼啸着驶离了机场。

客人们都上了年纪,又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早已疲惫不堪,吐槽了几句德国签证难拿的话后,纷纷进入了梦乡。

差几分钟7点时,车子驶进了汉诺威高地花园。

汉诺威本地历史最久远最负盛名的当属赫伦豪森皇家花园,但这种花园通常不会出租给个人用做婚礼现场,所以华菱和老白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了另外一家允许承办户外婚礼的花园,也就是毗邻郊区的高地花园。这里既有宽阔平整的草坪,又有稀疏的树林,甚至还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湖,自然景观虽不能跟皇家花园相提并论,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董锵锵开过来后才发现,这里距他曾经抓野猪的一处地方很近。

婚礼的场租时间是从早上7点30到下午14点,期间不能使用明火烧烤做饭。公园管理处还会派人不定时地督查承租人有无破坏环境的行为。

跟国内办婚礼不同,德国这边没有成熟的婚庆公司(当然即使有老白也不会考虑),所以从一开始老白就想的很明白:他必须DIY他和华菱的婚礼。

但这事难不倒老白,自从两人订婚一来,他就一直在考虑如何因陋就简把婚礼办得既温馨浪漫又风光省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该省的地方比如人工就一定要省,该花钱置办的就要舍得花钱,毕竟一辈子就结婚一次(谁结婚都会这么跟自己说,但还真不一定)。

老白的人缘虽然一般,但架不住董锵锵认识的人多。董锵锵打了声招呼,立刻涌来了一群人。佟乐乐,贺鸯锦自不必说,雷兰亭虽然胳膊不灵便但也愿出力(毕竟老白刚帮他抓过野猪),端木星浩已经顺利的把学生签证换成了工作签证,而冬一晴和王蜀楠也特别赶来道喜。除了一众中国同学外,汉诺威音乐学院还来了几名国际友人。而杜蓝因为带旅游团人还在奥地利,所以无法赶来参加婚礼,已经提前给老白打电话祝贺了。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再加上前期的筹划和中期的采购都很给力,所以距离9点还有一刻钟左右时,婚礼现场就布置完毕了。

一条由浅粉色花瓣铺就的“白毯”直通婚礼最前端的花门,花门前方的左右各有一张圆桌,左侧圆桌上层层叠叠摞满了空酒杯,而另一张圆桌上则空空如也。

花瓣路的左右是整齐摆放的罩着白布的椅子,而椅子的最后方则横放着几张长桌,饮料、零食、甜点、水果、冷食和葡萄酒等一众冷餐早已有序地码放在铺上白色桌布的长桌上。

婚礼主持人是老白的一个师哥,在主持人提醒老白还有7分钟婚礼就要正式开始后,老白略带紧张地问一旁的董锵锵:“我的领结怎么样?歪吗?”

老白今天穿了一套藏蓝色的竖条纹窄腰西服,两鬓剃得很短,一头灰白发整整齐齐的二八分,下巴刮得只有一层浅浅的青须须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既干练,又充满成熟男人的味道。

董锵锵装模作样地瞅了会儿领结,故意调侃道:“哦,我不关心。”

老白哭笑不得:“赶紧帮我看下。”

趁着董锵锵帮自己整理领结的功夫,老白假装吃醋道:“你小子今天穿的这么精神,到底咱俩谁结婚?”

董锵锵穿的正是那日在慕尼黑奥特莱斯购物村听老白建议买的意大利手工西服,西服版式中正,剪裁考究,配上董锵锵挺拔的身高,在众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今天当然是白总您的大喜日子啊,”董锵锵把老白的领结正了正,脸上堆笑,“小弟我就是个绿叶。”

“你这个‘绿叶’的头发是不是很久没理了?”老白埋怨道,“怎么不提前收拾收拾?那样还能更精神。”

“我要那么精神干嘛?”董锵锵故意哈哈一笑,他清楚自己是配角,所以今天才故意没打理头发,只是临出门前随意地打了些啫喱,让头发看起来不那么倔强。

“没用的,”老白故意学着港台腔说道,“像你这么出色的男人,不管在哪里,都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那样的鲜明,那么的出众。再加上你那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茬……”

“你快拉倒吧,你说的那是我吗?那是星爷吧?”董锵锵自嘲道,“你们毕业的毕业,结婚的结婚,我都不知道该更羡慕你们谁才对。”

“人在某个阶段都是容易妄自尊大或者妄自菲薄,”老白用手指着草坪上来来往往忙碌的众人,“别的不说,你来德国的时间比我晚的多,却能在短时间内在陌生环境里交到这么多朋友,这就是别人比不上你的本事。”

“你说的我承认,但朋友多也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毕业证……”董锵锵还想继续说,却被老白打断。

“你错了。”老白正色道,“等你以后毕业了就明白了,你来德国读书不仅仅在于拿一个硕士文凭,虽然在大学里你能学到很多知识,但更重要的其实是你现在正在做的事:通过自己的努力更好地活着,丰富自己的阅历和人生。我认为你的起点远远高于在座的所有人,也包括我,所以我非常期待看到你取得更大的成绩,而不仅仅是为了一张纸而幽怨。”

董锵锵咂摸着老白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请各位嘉宾尽快就坐,婚礼马上开始!”主持人在不远处高声喊道。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从树梢上跳了出来,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婚礼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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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1. 你的样子

在主持人妙语连珠的台词下,不到30人的婚礼现场很快就热闹起来。

在悠扬的钢琴声中,主持人高声宣布:“下面我们有请新娘入场。”

已经候在花门旁多时的老白和董锵锵闻声同时朝花毯的尽头望去,只见白头纱垂面,一袭白色长拖尾婚纱的华菱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地朝花门方向走来。

而跟在她身后几米外的,则是一身浅灰蓝色长款礼服百褶裙的佟乐乐。尽管她今天画的是淡妆,但多年的艺术熏陶让她的气质极为出挑,相较华菱似乎更像是新娘。

华菱的父亲已经换上了一套深咖色的西服,西服很宽大,他的身材却很纤瘦,猛地看上去,就像是他穿了一套别人的衣服。董锵锵猜测这套西服可能已经买了很久,而那时华菱父亲的身材还很壮硕。

只是岁月如刀,今天的他头发已斑白,身材也佝偻,虽然努力想挺直腰板,但却显得极为吃力,这让他的步伐也变得缓慢起来。

华菱低着头,好像小鸟一样依偎在他的身边,让人一眼难辨究竟是华菱搀着父亲走,还是父亲领着华菱前行。

父亲不时低头看一眼华菱,目光中饱含着欣慰和爱怜。

不到10米的花瓣路两人竟走了七八分钟,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父亲的不舍。

但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

当华菱终于站在花门前的一侧时,父亲依依不舍地把华菱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摩挲,华菱忍不住转过头去,肩膀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悠扬的钢琴声渐渐消失,会场里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

终于,父亲还是把华菱的手交到了老白的手上。老白本以为他会再叮嘱自己几句,哪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老白的手背,便转身回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上,像个孩童一样,痴痴地望着花门旁的华菱。

华菱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角,老白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片纸巾。

阳光下,董锵锵看得分明,父亲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当欢快的轻音乐再度响起,主持人轻车熟路地向所有人隆重地介绍台上的新人和台下的重要嘉宾。但一圈儿还没介绍完,台下突然有人大声哄道:“赶快开始吧,我看新娘子都等着急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哄笑,华菱又羞又气,却也忍不住笑着转过头去。

“既然大家有强烈要求,那就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婚礼的证婚人-汉诺威音乐学院的施密特教授为新人证婚。”主持人话音刚落,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小,头发比华菱父亲更少更白,但却精神矍铄、走路生风的老人,一边朝众人挥手一边疾步从人群中走上前来。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证婚词是德语版的。教授每念完一句,主持人就再念一遍中文,方便台下的亲朋特别是两边的老人也能第一时间听懂证婚词的大意。

董锵锵听教授念完德语,又听主持人念完中文,正在品味中文的精妙,就觉得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振动起来,但他站在老白旁边,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好意思当众接电话,只能强忍着不动。但打电话的人似乎极有毅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董锵锵的注意力不时被手机干扰,好容易熬到对方不再打了,就听老白郑重其事地用德语说道:“我愿意。”

这个电话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时候打,真是让人扫兴。董锵锵不禁感到郁闷。

就在他生闷气之际,就见老白转头冲他使了个眼色,同时伸手低声道:“戒指。给我戒指。”

董锵锵恍然大悟,急忙把老白之前托他保管的首饰盒递了过去。

趁做这个动作的同时,他极其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机也摸了出来,匆匆一瞥之下,却是个从未存过的陌生号码,董锵锵顿时放下心来。

华菱和老白认真地给彼此戴上了婚戒,就听主持人在旁边煽情道:“现在,他们亲手为对方戴上了象征着爱情、象征着忠贞不渝和象征着承诺的爱情信物。请两位向前一步,由新郎先发表新婚感言。”

“非常感谢各位今天能够参加我和华菱的婚礼,我忍不住想起和华菱认识的第一天,那时我还有一头茂密的黑发。哦,当然,现在的我也很知足,虽然头发白了,但至少我还有头发……”老白的开场白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风趣,但他的发言马上被主持人不留情面地打断:“喔,听起来新郎似乎有很多委屈啊,作为主持人我必须要提醒你,你如果今晚还想有洞房花烛夜,最好能想清楚再说,否则今晚你恐怕就要……”主持人边说边朝人群挥了下手,人群中立刻有人默契地嚷道:“跪搓衣板喽!”

“德国哪儿有搓衣板?都是洗衣机。”有人不服气地纠正道。

“那就跪洗衣机。”提建议的人纳谏如流。

“应该是(跪)键盘。”其他人喊道。

“(跪)榴莲。”一个女声从最后方传来。

“你们……”老白被这帮看热闹的人弄得哭笑不得,在空气中做了个挥拳的动作。

“好了好了,请新郎尽快表白,我看新娘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了。”主持人唯恐天下不乱地“造谣”道。

望着眼前热闹又温馨的场面,董锵锵忍不住也开心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陈雨。

当音乐声和人们的欢笑声渐渐交织在一起时,董锵锵嘴角的笑容却慢慢褪去,他失神地望着前方的草坪,眼前却是一团模糊的绿色。

当绿色终于变得清晰时,董锵锵却惊讶地看到一袭浅灰蓝色礼裙的陈雨朝他款款【零零看书00kxs】走来。

“嘿,你这家伙发什么呆呢?”陈雨的脸上挂着他曾经十分熟悉的笑容。

“你……还活着?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董锵锵一把抓住陈雨的手臂,惊喜道,“也不回邮件。难道你不知道我多着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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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2. 神秘电话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脚部传来一阵锐痛。低头一看,一个米白色的高跟鞋正不偏不倚地踩在他的脚面上。

“你……”就在董锵锵边说边抬头的瞬间,陈雨倏地从他的面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佟乐乐又羞又红的面庞。

“赶紧放开。”佟乐乐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同时给董锵锵使眼色,“该华菱讲话了。”

阵痛和声音的双重提醒顿时让董锵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条件反射般地弹开手。但佟乐乐却并没后退,反而弯腰掸了掸裙角,然后盈盈袅袅地站在董锵锵的身旁,整个动作随意又自然。

老白终于说完了感言,把话筒交给了华菱。

望着汗淋淋的董锵锵,佟乐乐贴心地递上手帕:“瞅把你吓得,我有那么丑吗?”

董锵锵没接她递过来的手帕,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巾。借着低头擦汗的功夫,用恭维佟乐乐来遮掩自己因失态带来的尴尬:“绝对不丑,还很惊艳。”

佟乐乐知道他是故意奉承自己,虽然心里很开心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隔了半晌才幽幽地问道:“走神儿了?”

董锵锵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百感交集。当初陈雨跟他分手时,他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对对方不会再有任何感情,哪知经历了生死事后才赫然明白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

但伊人已逝。

他第一次明白,很多事并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样,以为自己放下就真的放下了,以为自己翻篇儿了,一段感情就真的随风而逝了。

并不是。

那些她和他共同经历的甜蜜、忧伤、甚至是每一次争吵,都已变成他青春记忆中的一部分,永远地印在他的脑海中,流淌在他的血液里,陪伴着他的每一次难过,每一次快乐,和每一次成长。

佟乐乐察言观色的本领并不在董锵锵之下,见董锵锵脸色阴晴不定便猜到了仈Jiǔ分,她很识趣地岔开了话题:“你最近怎么开始当媒婆了?”

董锵锵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我?媒婆?”

“对啊,”佟乐乐把长发轻轻挽到自己的左肩,“不当媒婆你干嘛没事乱点鸳鸯谱?”

董锵锵一听就明白佟乐乐说的是自己让雷兰亭在中秋晚会上给她献花这事。看佟乐乐的态度他就知道这事明显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老雷跟你说的?其实他真的喜欢……”

“如果你认为一个男生喜欢我我就要考虑接受,那我问你,”佟乐乐注视着董锵锵,眼里仿佛有团跳动的火焰,“之前我对你表达好感时,你为什么不考虑呢?”

董锵锵没料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无力地辩解道:“我没恶意。”

“我知道你是好心,”佟乐乐的眼帘低垂,望着鞋尖说道,“但我真不喜欢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聊着,面前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声。原来华菱的新婚感言也说完了。

“下面有请两边家长代表发言。”主持人有条不紊地介绍道,“我们先请华伯伯发言。大家掌声欢迎。”

华父显然是有备而来,从兜里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一边展开一边走向主持人。

“老白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还挺有实力的。”佟乐乐意味深长地望着站在老丈人身后抿嘴乐的老白点评道。

“确实。”董锵锵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直愣愣地附和道,“这个婚礼办得浪漫温馨还俭朴。”

“俭朴?”佟乐乐浅笑着转头白了眼董锵锵:“华菱的婚戒你看了吗?”

董锵锵以为佟乐乐发现自己刚才偷看婚戒首饰盒的动作,不好意思承认看到里面的金戒指,含糊道:“嗯,刚才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她的婚纱是VERAWANG的,婚戒是卡地亚的,项链是蒂芙尼的。”

董锵锵因为做导游的关系,已经在杜蓝和老白的培训下了解了很多欧洲奢侈品的牌子,一听佟乐乐这么说,马上悟到她想说的话:老白这次结婚砸了不少钱。但就在他想到这点的同时,脑海里突然闪过另一个念头:老白买东西的钱该不会是上次从老陈那里敲(诈)来的吧?但他马上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老白打工多年,还能没点儿积蓄吗?

“娶媳妇哪儿能怕花钱啊?”董锵锵感慨道。

“又不是你娶媳妇,”佟乐乐揶揄道,“你倒挺大方的。”

“那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你会要求男方准备这些东西吗?”话赶话地聊到这个话题,董锵锵一时也很好奇。

“那就得看了。”佟乐乐又长又顺的睫毛仿佛随时要飞起的蝴蝶。

“看什么?”董锵锵追问道。

“看跟谁结。”佟乐乐直视着董锵锵的眼睛,“如果是喜欢的人,别说这些,就是没婚礼都无所谓。但如果是不喜欢的人……”

“就是金山银山也打动不了你的心?”董锵锵根本不敢接佟乐乐的目光,赶忙把视线挪到正在发言的白父身上。

“唔,那他可以先拿钱砸我。”佟乐乐忽然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也许我会改变主意。”

“拜金。庸俗。”董锵锵故意义愤填膺,“没想到你是这么物质的女孩。”

佟乐乐微微一笑,却没作任何解释,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一样。

就在这时,董锵锵的手机又振了起来,他刚掏出手机,就听老白朝两人喊道:“哎,你俩赶紧过来帮忙,马上要切蛋糕倒香槟了……”

董锵锵看到来电仍是刚才那个奇怪的号码,忍不住又想按掉,但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国内的朋友打的?或者是陈雨?

但电话接通后,不管董锵锵用德语还是英语还是中文,对方都没任何反应,董锵锵狐疑地看了看手机,正在怀疑,就听一个明显是男声的喘气声从听筒里传来,没等他再问,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神经病。”董锵锵来德已经快五个月了,一次垃圾电话或短信都没收到过,这通蹊跷的电话并未引起他的重视,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分完蛋糕,喝光香槟,意味着婚礼中最正式的那部分已经彻底结束,而接下来就属于娱乐时间了。

跟中式婚礼中跨火盆、跳马鞍等项目类似,德国传统婚庆项目中有诸如夫妻合力锯木头,摔盆砸碗剪床单等习俗,老白全都借鉴了过来,让董锵锵等人大开眼界。

而在抢新娘手捧花的节目中,花毫无悬念地被佟乐乐抢到了。

德国人结婚不兴随份子,所以老白和华菱专门设计了一个纸箱,纸箱里有两人未来生活需要用到的各种生活物品,嘉宾们自愿抽“奖”,抽到哪个就买哪个送给新人。佟乐乐抽到的是吹风机,而董锵锵则抽到了一套WMF六件套的厨具。

一群人在音乐的伴奏下载歌载舞,董锵锵悄悄走到老白的身边,递给他一个红礼盒。老白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接过盒子的同时掂量了一下,调侃道:“这么轻?现在WMF的锅都这么凑合事了吗?”

“天梭情侣表,一点儿心意。”董锵锵举起手中的饮料,“祝你幸福!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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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3. 决心

董锵锵虽对那些价值昂贵的首饰资金来源感到好奇,但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老白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那些(首饰)都是之前打工的积蓄。”

被猜中心思的董锵锵脸上一红,赶忙岔开话题:“我看你岳父母刚才一直拉着你聊,他们应该对你很满意吧?天上掉下个帅姑爷……”

“那个年纪大些的阿姨不是华菱妈妈,”老白呷了口酒,用瓶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她是华菱的姑姑,替华菱妈妈出席婚礼。华菱妈妈现在身体不好,正在治疗……”

“没事吧?”董锵锵随口关心了一句。

“子宫癌。”老白的声音低沉,似乎怕被其他人听到似的,“万幸是早期,医生说还有机会。”

董锵锵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是华菱的小姨先查出来的,然后华菱的妈妈也查出来了。她家担心这是家族史,就让华菱也去检查。虽然检查结果良好,但华菱家希望能尽快看到下一代,所以她才着急结婚的。”

董锵锵一时不知该发表什么评论,只能祝福道:“希望她们都能早日康复。”

“我们已经到了要开始面对长辈离去的年纪了。”老白望着欢乐的人群,仰头又啜了一大口酒,然后低头晃了晃酒瓶,伤感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董锵锵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老白恢复了正常语调,“华菱怀了。”

“真的?”董锵锵惊喜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验出来的,但其他人都不知道呢,你得帮我保密。”老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恭喜啊,你要当爸爸了。”董锵锵举起杯,“你这是双喜临门。咱们得好好喝一个。”

“所以我得赶紧挣钱了,”老白轻轻磕了下董锵锵的酒杯,玻璃杯发出清脆的一响,“这周末我就去慕尼黑,老张已经打电话催我尽快帮他问清在那边开公司的所有事。我还得帮他联系银行和工商局,还得找办公室,一堆事儿。等一切步入正轨,我再看需不需要让华菱过去。你这边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就抓紧说,等我过去了可能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了。”

董锵锵本来想说“可能明天或后天得占你半天时间帮着抓猪,十月份我们还得交两头,我腿伤还没好。”但转念一想,改口道:“我这边没啥事。”

老白把瓶中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雷兰亭刚才跟我打过招呼了,让我再帮你们抓两头,我没问题,还能挣点零花钱,你俩定好时间提前告诉我一声就成。”

两人正说着,雷兰亭拎着两瓶啤酒眉开眼笑地晃了过来。他的脸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面上浮着一层油光,眉宇间显然已经有了不小的醉意。他扬了扬下巴:“我说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要有发财的机会记得……带上我。”

老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在商量怎么抓猪呢。”说罢回头看了董锵锵一眼。

董锵锵明白老白眼神中的意思是“你可把他看好了,别让他出洋相”,当即点头应道:“那你先去忙吧。”

“一会儿弄热气球的人就来了,我和华菱会坐热气球离开,这边由佟乐乐负责收尾,你负责把所有老人拉到餐馆,然后咱们餐馆见,随时电联。”老白边走向人群边跟董锵锵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他干嘛……这么着急走?”雷兰亭明显不信老白的话,“你们……刚才……真的在说……抓猪的事儿?”

“人家是新郎官,你又不是新娘,人家着急走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董锵锵没好气地伸手去够雷兰亭手里的酒瓶,“你喝的太多了。”

“难得高兴嘛,要不你也来一瓶?”雷兰亭把自己右手的酒瓶藏到了身后,然后爽快地递给董锵锵一瓶未开封的。

“我开车不能喝酒。”

“那什么,我刚才看你跟乐乐说了半天,你俩……叨咕什么呢?你该不会跟她也商量……怎么抓野猪吧?”

“我去给你拿点儿苹果醋醒醒酒。”董锵锵说着站起身,就听雷兰亭突然高喊一声:“不对,你俩肯定有事儿。”

董锵锵之前没见过雷兰亭喝过这么多,不禁疑心他故意求醉。“你再喝就该让人看笑话了。”他边说边再次尝试去拿雷兰亭手里的酒瓶。

“别抢!你……有事……跟我说……”雷兰亭的嘴彻底瓢了,把“我”和“你”说反了。

但董锵锵还是听懂了:“什么事儿?”

“我想再跟乐乐说一次……你觉得怎么样?”雷兰亭打了个酒嗝。

“不好。”董锵锵脱口而出,“你都这样了还表白?不是故意找拒吗?你挑个清醒点的时候再说不行吗?”

“我……”雷兰亭的嘴唇动了动,刚要辩解,猛然发现董锵锵的话似乎很有道理难以辩驳。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颓丧地弯下腰,扶着旁边的小树,大口地喘着酒气,缓缓地靠着树坐到了地上。

“我是不是……让人感到挺恶心的?”雷兰亭望着不远处笑靥如花的佟乐乐喃喃自语道,“不像老白和端木拿到了硕士文凭,不如你又高又帅又有钱,就是个没毕业的loser(失败者)。所以你们其实骨子里都瞧不起我。”

董锵锵感到啼笑皆非:“这里没人瞧不起你,当然如果你少喝点儿(酒)说不定会有更多人喜欢。”

“这是……乐乐跟你说的?”雷兰亭的眼里似乎燃起了希望。

董锵锵摇摇头:“这是我猜的。”

“我还以为是乐乐告诉你的……”雷兰亭失望地拿起酒瓶,却发现手里的一瓶已经见了底。他刚要拧开另一瓶的瓶盖,脑中猛地闪过董锵锵刚说的话,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这个世界,不是你喜欢人家人家就必须也喜欢你,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董锵锵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像香港TVB的台词,“而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感情挫折,这很正常,你只是没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罢了。”

“你上次让我帮你打电话找的那个人……是你的前女友?”雷兰亭的脑子似乎忽然清醒了。

董锵锵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雷兰亭咂摸着董锵锵沉默的意思,把酒瓶放到了地上。

“你要真喜欢乐乐,或者把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样子,或者依然如故。但不管如何,你至少要做到真心诚意,不能猥琐。”董锵锵知道佟乐乐的真实想法,怕刺激到雷兰亭,不忍直接说破。

“我……我怎么就猥琐了?”雷兰亭红着脸不乐意道,“我又没骚扰她。”

“如果人家不喜欢你,你还三番五次的表白,这算不算骚扰?”

雷兰亭用沉默回答了董锵锵的问题:算。

一阵悠扬的歌声从舞台方向传来,董锵锵循声望去,却见老白正握着麦克风,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华菱,而华菱则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作为回应,眼中充满了爱意。

“那什么时候我追到乐乐我再喝酒。”雷兰亭忽然甩了句狠话,“你来当证人。”说罢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远处的洗手池走去。

当彩虹色的热气球腾空而起时,老白和华菱站在热气球下的吊篮里朝地面的众人挥手致意:“大家拿好个人物品,咱们一会儿餐馆见。”

望着热气球渐渐升起,越飘越远,董锵锵正要招呼老人们上车,兜里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董锵锵不耐烦地瞅了眼手机屏,却不是刚才那个号了,但依旧是不认识的手机号。

“喂?”董锵锵没好气道,“请问您找谁?”

“我靳远,星期六中午12点火车站外把箱子还我。”对方快言快语地说完就挂了电话,整个过程还不到3秒,董锵锵举着电话愣在了原地。

靳远?

他的脑中条件反射地想起了阿泰和一品芙蓉餐馆里的老厨跟自己说过的话,刹那间,无数的问题在他脑中浮现。

他不假思索地给对方回拨了过去,但却无法拨通,很明显,靳远是用网络电话联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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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4. 非职业风险

鉴于自己的腿伤、雷兰亭的胳膊伤、老白紧张的时间表,以及两头猪的未完成合同,董锵锵临时设计了新的抓捕方案。

之前他腿没受伤时,他跟雷兰亭还有老白每次都一起行动,毕竟跟野猪打交道危险系数还是非常高的。但老白周末就走,董锵锵没把握和雷兰亭以后就一定能抓到猪,所以他决定趁老白还在汉诺威时兵分两路。他自己一队,老白和雷兰亭一队,每队都采用母猪+诱饵的双保险方案。如果哪队发现野猪咬饵就第一时间通知另一队,两队距离不用太远,但必须能彼此遥相呼应。

这个方案第一次用就取得了成功。老白和雷兰亭先发现一头野猪,等董锵锵赶过去时,野猪还在跟母猪“搭讪”。

在工具的帮助下,三人费了些力气但还是把野猪“请”进了笼子。

有了这次成功,三人的胆子都大了,不仅是雷兰亭,就连董锵锵都希望能尽快抓到最后一只好尽快交差。

老白推脱不过,只能依了两人星期天下午再走。周五下午,三人再次跑到了郊区附近熟悉的树林里。

这片树林面积不小,估摸有几千平米。董锵锵和雷兰亭一个月前曾在这里抓到过两只,相对弗莱舍尔和卢克的放养林,这片森林地势平坦,树木较高,植被茂密,经常能看到野猪在附近出没。

但老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在他们逮最后一只时,事情出了岔子。

一头野猪顺利地被雷兰亭和老白的母猪引了过来,更理想的是,它的体型适中。

等董锵锵杀到现场时,树上的雷兰亭和老白手里各拽着一根绳,绳的那头是扣儿,只等野猪踩到扣里,两人便同时收绳,直接完美收官。

但这次来的野猪可能颜值太高,此前一直表现高冷的母猪竟破天荒地激动起来(为了防止母猪逃跑董锵锵已改为每次将母猪关在笼里不再放出),在笼里狂躁地展示着自己的吸引力。

野猪和三人一样,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惊掉下巴的情景,它直愣愣地看着母猪的表演,不仅碰都没碰诱饵,甚至都没敢再前进一步。

三人看的分明,野猪只有左前蹄踩到了他们布的一个扣里。根据他们过往的成功经验:如果野猪没吃诱饵只被绳扣套住,那一个绳扣还是太悬,想要十拿九稳地擒住野猪,最少也要有两个绳扣同时套住野猪才行。

同时,被野猪踩中绳扣的绳子那头还在雷兰亭的手里。考虑到雷兰亭的胳膊使不上劲,雷兰亭麻利儿地把自己的绳子递给另一棵树上的老白。

但老白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太紧张,竟然没接稳,绳子倏地从他手中滑落,扑簌簌地跌到了地上。

眼见到手的钞票要飞,雷兰亭按捺不住,作势就要下树。董锵锵朝树上的两人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去捡雷兰亭的绳子。

树上的两人比他还紧张,老白愧疚地提起手中的绳子,示意董锵锵他已经做好准备。

董锵锵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去捡几米外盘在地上的绳子。

但让他意外的是,这头野猪不仅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举动,还立刻朝他狂奔过来。

饶是见猪识广的董锵锵瞬间也懵了:这野猪怎么跟猎狗似的?

他马上想到得赶快上树,否则就凶多吉少了。

但还没等他上树,就听“噗通”一声从对面传来。

这一下不仅声大,就连地面都为之一振。

正在奔跑的野猪以为身后有东西朝自己袭来,急忙刹车和转头,只见一个手缠白布的人类正倒在地上。

董锵锵这才看清,原来是雷兰亭从树上下来了。

“老雷你下来干嘛?”董锵锵快疯了,这不是添乱吗?他立刻高声喊道,“别看它眼睛。赶紧上树!”

雷兰亭欲哭无泪:“你以为我想啊?树枝断了……”

雷兰亭、野猪和董锵锵三者在一条直线上,但野猪离董锵锵更近。

可野猪只犹豫了两秒,就凭着本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雷兰亭是软柿子。

它一边全神贯注地观察雷兰亭的破绽一边缓缓朝他走去。

雷兰亭“少”了只手,爬树肯定来不及了,可跟野猪比脚力,似乎被追上也就是时间问题。

董锵锵和雷兰亭同时想到了这两点,但董锵锵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就见雷兰亭突然弯腰抄起地上的绳头,一边抡着一边伏低身体,同时嘴里发出“赫赫”的低吼声。

雷兰亭奇怪的动作和声音让本要发动攻击的野猪骤然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董锵锵眼尖地瞥到野猪的右蹄正踩在其中一个绳扣的边儿上,而绳扣的那头正攥在老白的手中。

老白也同时看到了这点,他跟董锵锵同时望向对方又同时点头。

就在野猪准备再次启动之际,董锵锵猛地大喝一声:“快拉。”

根粗树枝上,然后拽着绳头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想把野猪吊起来。

野猪刚跑了两步,右蹄猛地被硬生生地拽起,没等它反应过来,后蹄已经离开了地面。

但这只野猪好像瞬间就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生死关头,它明显比它的前辈们有着更多的血性和求生本能,几乎就在飞起的同时,它开始玩命地挣扎起来。

没等董锵锵三人做出更多的动作,野猪已经从半空摔了下来。

脱扣儿?三人都傻了眼。

野猪落地后即刻在泥地上猛翻了几个滚,然后后蹄一蹬蹿了起来,也没分辨方向,一阵旋风似的朝一个目标猛冲了过去。

站在野猪前方的正是董锵锵。

三人中跟野猪一对一经验最丰富的就是董锵锵了,但这次还没等他看清,野猪已经到了他面前。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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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 脚踏实地,志存高远

董锵锵第二次被野猪结结实实地撞飞了出去,但这次的他没有上次的好运气,头“咣”的一下撞到旁边的树干上。

在飞出去的刹那,董锵锵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这次能安然无恙,以后说什么也不这么拼命逮野猪了。爱护野生动物,一定从今天做起。

董锵锵不知自己晕了多久,当他醒来时,只见老白和雷兰亭两人正红着眼圈儿六神无主地蹲在地上盯着自己。

他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以为是血,触之所及,却发现都是水,忍痛开玩笑道:“你俩谁哭的这么伤心?是不是老雷怕我挂了他完不成合同?”

“你丫刚才怎么不跑啊?”见董锵锵终于醒来,雷兰亭忍不住杵了他胳膊一下,“还特么装死吓唬人。”

“废话,你跑得过野猪啊?”董锵锵刚勉强回了句,登时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一阵麻疼,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总算是忍着痛没哭出声来,“你俩没事吧?”

“我俩都好,就是看见你被野猪撞飞那一下有些瘆人。”老白的神志看起来还算清醒,“现在感觉怎么样?手脚能动吗?不过你小子命真大,这么撞都没皮外伤。如果你肚子上多个窟窿,你就啥也别想了。”

“嘿嘿,吉人自有天相……”董锵锵疼得嘴咧着抽抽了两下,为了转移疼痛注意力一边活动手脚一边问道,“猪呢?跑了?”

老白和雷兰亭对视了一眼,同时往两边一闪。董锵锵立刻看到关着母猪的铁笼旁拴着一个皮肤棕黑的家伙,正是刚才撞倒自己的野猪。

“嘿,可以啊。谁抓的?老白?”董锵锵夸道,“可以可以,有勇有谋,哎呦呦,头疼……”

“你这次还真说错了,(野猪)是雷兰亭抓到的。”老白笑呵呵地拍了拍雷兰亭的肩膀,“说来惭愧,刚才我反应慢了,幸亏雷兰亭眼疾手快攥着绳子往跟你相反的方向跑,野猪才没能继续追你,否则你早被野猪挑了,不可能让你安安稳稳地睡这么半天。”

“其实我也懵了,是老白提醒我反向跑的。”雷兰亭简短回放了一下董锵锵撞晕后的剧情。

董锵锵强打精神听了半天,就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好像有只苍蝇在盘旋。他大手一挥总结道:“算了,抓到就好。咱们先回去,有事儿以后再说。”

三人在林中又休息了许久,才互相搀扶着出了林子。

把野猪交给客户后,董锵锵特别叮嘱雷兰亭,最近不要再签任何合同,两人身上都带了伤,老白又离开了汉诺威,端【零零看书00ks】木留在了汉堡,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抓纯良无害的野生猪,还是逮战斗力惊人的野猪,他们都感到力不从心。正应了那句老话,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董锵锵就经历了手臂骨裂、腿伤和(疑似)脑震荡,更不用说那些不计其数的小伤。而雷兰亭的遭遇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儿,到现在胳膊上还打着石膏。

雷兰亭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让董锵锵安心养伤,等货款一到账,他立刻结给董锵锵和老白。而胳膊没好之前,他肯定不会再动抓野猪的念头,而是先把交规尽快考下来。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短期肯定是打不了什么体力工了,董锵锵自从预科入学考试后就开始连轴转,到现在才算是借着受伤闲了下来。虽然是被动的清闲,但也正好能趁这个时间回顾一下之前忙碌的学习和工作。

经济系预科的课程虽不难,但架不住老师们讲课的进度快,一个月下来,内容还真不少。虽然都是董锵锵早就学过的内容,但如果不背公式(比如数学),冷不丁考他sin,和cot的复杂公式计算,他还真不能保证全对。而且各科老师一开始就特别声明,每月都会有阶段性的复习测验,平时的测验成绩也会成为期末总成绩的一部分,而10月第二周就是9月学习内容的复习考。董锵锵对其他科目都觉得十拿九稳,唯独对德国政治没底。

冲完一个痛快的热水澡,董锵锵才发现头顶肿起一个大包,不时隐隐作痛,但好消息是他脑袋里的苍蝇声消失了。疲惫和头痛让他实在懒得再择菜做饭,索性边复习政治课笔记边等土耳其烤肉的外卖。

曲珊的笔记非常详实,不仅记下了老师的讲课内容,还把老师推荐的所有课外读物也都记录在册。

董锵锵越看越佩服。一些之前他没完全弄懂的概念和组织结构通过她的笔记彻底弄明白了。等全部复习完,他忽然想到:以后读预科的学生说不定也会需要这些内容,如果自己学完就扔掉笔记着实有些可惜,不如用数码相机拍下来留存。这样以后如有机会,不管是免费还是收费,都可以把这些资料再提供给别人,到时只要跟曲珊分成就好。

想明白后他迅速把所有科目的笔记全都拍下电子照片导入电脑。结果导照片时又发现相机里之前拍的各个旅游景点的照片还没整理,干脆趁这个机会一并收拾。

虽然8月才开始当导游,但董锵锵已经去过南德慕尼黑的新天鹅堡、鹰巢、魔法森林和购物村,在北德汉堡跑过博物馆、微缩景观世界、汉堡港、圣保利等地。汉诺威更不用说,他的绝对大本营,除了市政厅、马狮湖、皇家花园、宫殿大学、航空博物馆和冒险家动物园外,还有大名鼎鼎的狼堡大众总部及大众汽车城。

他把照片分门别类地归好档上传到网站,本来干巴巴的网站登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外卖很快就到了,啃着香喷喷的肉夹馍,董锵锵认真研究了自己网站和其他知名德国旅游网站的差别。他边浏览边在纸上记录别人家网站的优点,等两份儿肉夹馍下肚,他的网站改版方案也出炉了。

他按优先级顺序列好需要调整的版块,又在梳理的过程中捋出来几件事。

他根据自己已经去过的城市记录,分别统计了自己的租车(油费,过路费,车险,停车费等)费用、游客偏爱的旅游景点和其衍生费用(打电话,门票垫付,买水等),在餐馆就餐的支出以及各城市购物村和/或免税店的分布和数量情况。在这样算清楚3个城市的收入和支出后,他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自己带团去一个城市旅游的平均收入支出表。

整体来看,北德城市的成本和收入都低于南德,但目前他只去过3个城市,样本空间太小,只能作为参考。不过根据有限的样本,他已能推断出自己如果去德国其他城市大概的周期和费用,这对他来说非常有帮助,能让他在出发前就对自己的现金流做出准确预估。他马上试着设计了法兰克福、柏林、斯图加特和科隆等主要旅游城市的路线图。

其次,虽然连德国都还没转遍,但董锵锵已经开始考虑把业务的眼光放得更长远,比如德国周边的法国、奥地利、卢森堡以及荷兰等申根国家。开拓视野不仅对业务和收入有帮助,也对他的阅历和见识大有裨益。

想到自己计划可能的广阔前景,董锵锵激动地给杜蓝去了个电话,迫不及待地想听到她对计划的意见(因为杜蓝早就做到这点了),但杜蓝并没接。

他又给老白打电话,但老白可能还在高铁上,手机没有信号。

累了一天的董锵锵最后实在熬不住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头一歪就进了梦乡。

画满标记符号的路线图从他的手中轻飘飘地落到了地板上,而这时的董锵锵根本想不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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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6. 变化

星期六一大早董锵锵还没睡醒就被陆杉的电话吵了起来。

“董哥,我爸让我跟你取经,看应该怎么读书才能尽快出国。”虽然陆杉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正常,但董锵锵仍能听出他言语间的一些怪味儿。

陆杉其实是对自己学习能力很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孩子,虽然他并不反感董锵锵,但碍于父命请教董锵锵多少让他有些不爽。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问题让董锵锵哭笑不得。董锵锵在大学其实是没好好学习的(除了学计算机很认真其他课程都是应付考试),而陆杉明显是学霸。让学渣指导学霸,说的好听些是外行指挥内行,说难听点儿就是误人子弟。

董锵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根本没能力指导别人学习。但对方似乎也并非虚情假意,只是因为不了解他的真实情况才这么说,毕竟当时能出国留学的人总会给人一种自带圣洁光环的感觉。董锵锵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一口回绝,对方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是在假客气而反复请教,倒不如开门见山。“专业课我无法给你建议,你就说说你的学习方法吧。”董锵锵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些。

见董锵锵并没倚老卖老,陆杉多少有些意外。他略一思忖,便汇报起自己开学一个月内的读书情况,从上课怎么记笔记到下课如何复习全都讲了一遍。董锵锵听完觉得对方做的比自己想的还要周全,实在挑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能老实道:“你如果能坚持这么学8个学期,我觉得你出国肯定没问题。不过外国大学都会非常看重学生的专业课成绩,所以不管你怎么学,期末考试成绩拿高分是必须要做到的。另外你们学校应该也是要求毕业时必须考过英语四级吧?这个要求对你出国来说根本不够,你最好大一结束时就把四级过了,大二过(英语)六级,大三考托福和GRE。这样即使你以后不去美国读书,你的托福和GRE成绩对你申请德国公立大学也是有帮助的,这边有很多Master学位是用英语授课的,如果你考试顺利,两年多就可以毕业,比用德语授课的Diplom(德国硕士学位)要快的多。”

董锵锵说的都是自己走过的弯路,他知道年轻人一般听不进别人的话,但他还是愿意分享。

陆杉一一记下,最后问起陆苇的近况。

董锵锵理解他的心境,也没骗他,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因为上周汉诺威女子监狱突然改了探视条例,所以他并没见到陆苇,但今天他会去监狱再试试。

没听到陆苇的消息让陆杉既失望又失落,但也知道碰到这种事董锵锵也无能为力,还是礼貌地对董锵锵再次致谢。

董锵锵问起入学后他有没有找到什么勤工俭学的机会,陆杉回答已经提交了一份申请材料给学校,但目前还没得到批复,所以他还会继续寻找更多机会。

对这种家境不好却努力自食其力的人,董锵锵总有一种怜惜感。“虽然我能力有限,但如果你那边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说话,我一定尽力。”他的态度真诚而热烈。

陆杉千恩万谢地又客气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等挂断电话他才发现昨晚有杜蓝的未接电话,他刚想回电又怕吵醒杜蓝,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时间已经过了7点30分,因为中午还要和靳远碰面,所以他不敢耽搁,决定马上出门。

德国十月的早晨已经有了寒意,尤其是汉诺威这种纬度高且早晚温差大的北德城市更是如此。道路两旁一周前还郁郁葱葱的树叶如今很多已泛黄甚至凋零。由于是周末,城市的保洁人员都没上班,街上铺满黄叶,不时还有叶子被风吹到半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深秋的肃杀味,似乎在告诉董锵锵德国的秋天是如何的悲怆寂寥。

由于昨天头部撞树后董锵锵并没第一时间去医院检查,导致现在他的脑袋还会不时由于不明原因而抽痛。伴随着头痛的,还有不时从眼前飘过的一幕幕往事。他似乎听到陈雨的质问:为什么那天你不给我来个电话呢?这让董锵锵很心烦,他不明白陈雨怎么会变成自己的心魔。

他忍不住降下车窗,让郊外微凉清冷的晨风猛吹自己的脸,不知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还是想让风吹散胸中的块垒。

轻车熟路的来到汉诺威女子监狱外,董锵锵停好车,深吸一口气后,背着包走进监狱。

在跟门警出示自己的护照后,董锵锵拿到一张等候号码单。这让他微感诧异,因为之前来时并没有这个步骤。

按照门警的指示,董锵锵拿着号码单走进一间小屋,在屋内他接受了严格的搜身检查以及随身携带物品的检查。背包内的杂志被予以放行,而他带来的在德国超市买的零食则被暂时扣留,等董锵锵离开监狱时才能再拿回。

董锵锵敏锐地察觉到监狱的安保程序比之前严格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911的缘故。

等候大厅里约莫有近百个座位,但只有10个人在等,墙上挂着电子屏,显示当前号码和下一个号码,这让董锵锵有种在银行办业务的既视感。

等了不到20分钟,他被工作人员领进一间独立探视室,但眼尖的董锵锵立刻发现,所谓的独立探视室其实就是在之前的多人探视大厅的基础上改造的。

他刚坐下不到十秒,看守便将陆苇带了进来。

董锵锵记得很清楚,上次他看到陆苇时,陆苇还面黄肌瘦,体格孱弱,精神萎靡,神情恍惚。但两个月没见,陆苇已变得和之前大不同。

她的身材肉眼可见的发了福,曾经嘬腮的脸颊好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尖下巴直接跳过了圆下巴变成了双下巴。

除了身材,她的精气神似乎也恢复到入狱前,不,董锵锵甚至觉得比入狱前还好。之前的她有如被霜打的老茄子和提前退休的中年大妈,但这次还没说话她就先隔着两人中间的玻璃窗主动朝董锵锵点头微笑致意,惊得董锵锵差点儿闪着。

这是陆苇?董锵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仿佛蹲监的人不是陆苇而是他。

反而是陆苇先开了口:“谢谢你,书我已经收到了。”

董锵锵的脑子里都是问号,正在纠结该先问哪个问题,孙涛突然打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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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7. 萤火之光

见董锵锵接电话,陆苇马上识趣地靠到椅背上,同时闭上眼睛打起盹来,以示自己没在听董锵锵的谈话。

“孙领事,这次有什么指示?”董锵锵迫不及待地快言快语道,“我看报纸上德国人对这次搜查**的态度很强硬啊,是不是他们还在没事找事?”

“注意措辞哈。”孙涛低声提醒道,“我给你打电话主要是让你知道,我们已经向德方正式表达了我们对这件事的重视和密切关注,也表达了德国华侨界对德方某些行为的严重抗议。正如你刚才所说,德国人目前的态度确实很强硬,所以这事可能没那么快结束。你在外面跑的时候,如果再听到或遇到类似事,不管事是不是发生在汉堡,你都第一时间联系我。当然如果是你道听途说的事,最好能联系到当事人。”

“你的意思是,近期还会有(德国人搜查中餐馆)这种事?”

“恐怕是的。但你也不必恐慌,德国人如果真有逾法行为,我们肯定会知道和及时处理的。”孙涛安慰道。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董锵锵忍不住感慨道,“我们都这么安分守己了还被找麻烦,德国人是不是也专挑软柿子捏?看我们不爱闹事就故意找茬,其实就是想借机开罚单?我看很多好吃懒做吃救济金的难……”

“任何时候在任何一个国家,遵纪守法安分守己都没错。”孙涛拦住他的话头,纠正道,“这没什么好辩的,理应如此。”

董锵锵心下不忿儿,但嘴上不再言语了。

“不过咱们不惹事,并不代表咱们怕事。如果碰到对方无理取闹或不依法办事,那咱们也会奉陪到底,不管它是哪国警察。”孙涛的话义正言辞铿锵有力。

这话登时说到董锵锵的心缝里,当即痛快地保证道:“好,我记住了。回头我就跟我这边的朋友们都打声招呼,让大家都帮着留心,保证让德国人陷入人民群众的**大海中去。”

等董锵锵收好电话,陆苇才探身调侃道:“你现在很忙呀?”

“找工呗……”董锵锵憨憨一笑,一句话就回到了正题,“对了,你现在的精神看着比上次好很多呀……”他本来想说身材,但话到嘴边马上意识到很不礼貌,赶紧改词。

“是的。”陆苇现在很爱笑,几乎每句话都是笑着说的,“我看了一本书,那里面很多故事讲的都是人在逆境中也不要放弃自己。”

“是么?”董锵锵不记得自己送过什么鸡汤书给陆苇,“书名叫什么?”

但陆苇却答非所问:“我之前还担心你今天不来,不知道那样的话我还能跟谁分享我的好消息。”

陆苇没直接回答董锵锵的问题让董锵锵感到奇怪,但他并未深究,对方既然缓过来了那就比什么都强。董锵锵之前最感到可惜的就是陆苇走弯路后的自暴自弃,看到她现在的精神状态,董锵锵颇感欣慰,不管怎么说陆苇还很年轻,只要不自己放弃自己,肯定还有机会再站起来。

“你说好消息?”陆苇的话就像石子丢进了湖中,而董锵锵的好奇心则像那一圈圈慢慢扩大又渐渐消失的涟漪,“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法院这次判了我24个月的有期徒刑,但弗里德里克律师说我不会因此被驱逐(出境),因为我的罪名和刑期都没达到被驱逐的标准。”陆苇的脸上洋溢着不像是深陷囹圄的人能有的微笑,“所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对么?”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董锵锵表示赞同。

“尽管我不会被德国驱逐,但我还是因为触犯德国法律被汉诺威大学取消了学籍。虽然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但等我真拿到大学取消学籍的通知书时,还是感觉五雷轰顶。”陆苇回忆道,“好像就是孙涛和你来看我的那段时间。”

陆苇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并没有任何沮丧的表情,这让董锵锵不禁暗暗称奇,他忍不住接话道:“后来呢?”

“你怎么知道后面还有转折?”陆苇反问道。

“你不是说是好消息吗?”董锵锵笑道,“所以我想大学是不是对你网开一面了?”

“我在律师的建议下给大学的外国学生管理处写信,承认自己的错误,同时希望大学能看在我之前勤奋学习的情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陆苇的脸上现出得意,语气充满骄傲,“我基础阶段的课程有12个1分(注:德国学制中的最高分,相当于“优异”),高级阶段的课程目前有6个(1分),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德国人最后真的给了给我一个机会。”

“那你恢复学籍了?”这个消息着实让董锵锵感到震惊,他没料到汉诺威大学竟会这么人性化。

“不,大学并没直接恢复我的学籍。”陆苇摇头否定道,“但大学说允许我以课外学生的身份去旁听高级阶段的课,如果半年内我没有任何违法问题,那大学就允许我重新申请学生身份并参加考试。”

董锵锵刹那间百感交集,汉诺威大学的这个决定真的是超出了他的预期,也是在那一瞬间,汉大在董锵锵心中的形象忽然莫名高大了起来。

“恭喜你!”董锵锵发自肺腑地感叹道,“你这个机会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是的,所以我会认真服刑,同时在律师的帮助下为减刑做准备。律师说我这种情况只要没有其他意外,都会有减刑的机会。而且我还在他的建议下做了另外一件工作。”

董锵锵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指的是那些书?”

“没错,我想用当义工来证明我已有悔过之心,我愿意通过劳动改造自己,痛改前非,所以我选择在这里教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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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8. 流浪汉

走出监狱,天空中层峦叠嶂的乌云仿佛挤在笼屉中的螃蟹,大团大团的簇拥着,好像比董锵锵进监狱时还多,看样子一场大雨说话间就会倾盆而下。

董锵锵一边走向自己的车一边回想着陆苇刚才说过的话。

虽然从陆苇让自己买的书单中董锵锵已经看出了端倪,但听到陆苇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感到有些意外,他扬了扬眉毛:“问题是这里有人会学中文吗?你难道没想过试试其他方面?比如做中餐什么的都比教中文有意义吧?都是文化输出。”

“我当然也想啊,”陆苇苦笑道,“可女子监狱里能申请的工凤毛麟角,即使像保洁、厨房、洗衣、护工、花园清理这样的体力活儿也都人满为患了,更别提相对轻松一些的工作了。因为申请的人太多,所有工作的义工申请者都要等很久,而且拿到工的人每天的工作时间也都减少了。我先开始也担心根本没人学中文,但监狱长倒是很感兴趣,她说这里还从没有人教过中文。另外除了中文我还能教英文和经济学,这里很多女性都没什么太高的文化,所以我提供的这些课还是有些技术含量的。”

听她这么一说,董锵锵立刻想起那个入狱后还努力为狱友传授知识的银行家,不管怎么说,有个事忙着对陆苇总是好事,免得空虚时东想西想更糟心。

“既然如此就加油做吧,争取早日减刑。”董锵锵鼓励道,“对了,陆杉已经进大学了,学校还不错,你父亲陪他报到的,你母亲应该也知道了。”

董锵锵话音刚落,陆苇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深深一揖:“谢谢。谢谢。”

“言重了言重了,”董锵锵慌忙起身回礼道,“大家都是朋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再说我刚来时你也帮了我不少,我这也就是举手之劳。”

“我不仅代表我自己向你表示感谢,还有我弟弟,我们一家都要谢谢你。”陆苇脸朝下缓缓说道,“我不知该怎么向你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但确实是你和那本书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尤其是在我刚进来的那段日子,我甚至想过自杀,但最终还是因为胆怯和懦弱放弃了。虽然说大恩不言谢,而且我现在还深陷囹圄,但咱们山水有相逢,等我出去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董锵锵赶忙招呼陆苇坐好,同时庆幸之前没告诉她自己替她给她家里汇钱的事,如果让陆苇知道,恐怕陆苇刚才跪下给他磕头都有可能。

两人又随便聊了会儿,探视的时间就到了,董锵锵没想到时间会过的这么快,又嘱咐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当陆苇走出探视室大门时,董锵锵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一个银色的小十字架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陆苇刚才话里的意思。

以往碰到这种阴霾天总是会让董锵锵莫名的烦躁,但陆苇的三连喜似乎也感染了他。他痛快地踩下油门,皮卡车呼啸着朝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董锵锵猜的果然没错,车刚开到半路,瓢泼大雨就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雨刮器刚拨开一茬雨水,更密的一茬又砸了过来。任他把雨刮器开到最大,前车窗就好像水帘洞一样,愣是看不清前路。

董锵锵对路况不熟,之前又从未在如此大的暴雨中开过车,不敢冒险,索性把车停到路边安全处,等雨小了后才重新上路。

云消雨霁后,一道彩虹从云层上垂了下来,林间的空气甚是清新,董锵锵心情渐好,一路开的欢畅,不多时便到了火车站外。

靳远那天给他打电话时说的简洁,只说12点在火车站外见,但具体哪里见却没告诉董锵锵。

董锵锵闪到土耳其烤肉店里买了份烤肉套餐,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边吃边留意靳远的身影。

靳远每次跟董锵锵碰面都会迟到,这个规律董锵锵早已熟知,他料定靳远一定已经提前到了,正跟他一样藏身某处观察着街面的情况。

时间渐渐到了12点20,董锵锵一盘烤肉下肚,人从容了很多。他安静地盯着桌上的手机,耐心地等着靳远的来电。

果不其然,靳远的电话如约而至。

“不是说12点见么?你人呢?”靳远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问道。

“我早到了,但没看到你。”董锵锵盯着窗外每一个经过的行人,“你在哪儿?”

“你告诉我你的位置,我来找你。”靳远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我在雕像东南方向的土耳其烤肉馆里。”董锵锵不明白为什么靳远每次跟他见面都要整的鬼鬼祟祟的,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靳远“啪”地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只见一个黑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烤肉馆。

他的棒球帽非常破,帽檐边沿处的布已经烂的打了绺,露出布里面的塑料板。而棒球帽下面的墨镜也已经刮花,透过镜片甚至能看到后面那双狡猾的眼睛。

只见他两步走到董锵锵的桌前,一屁股坐到董锵锵的对面,压低声音问道:“箱子呢?”

说话的正是靳远。

董锵锵仔细打量了一下靳远,几个月没见,他整个人已经瘦的完全脱了相,董锵锵猜测他可能都不到100斤,头发长的一绺绺的黏在一起,胡子似乎也没刮过,肆意地生长着。身上的衣服散发着一股糅合着酸臭的霉味,俨然一个很久没换过衣服洗过澡的街头流浪汉。

董锵锵没说话,把腿边的箱子用脚推到靳远的脚边:“东西都在里面。”

靳远迫不及待地拿起箱子打开,翻了两下后突然皱眉嚷道:“钱呢?”

“在银行里。”董锵锵不慌不忙地说道,“因为就在你把箱子给我后,有人去我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靳远没吭声,默默地把墨镜摘下放到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董锵锵的眼睛,似乎想要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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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9. 陌生面孔

服务生把餐单放在靳远面前,脸上挂着冷若冰霜的职业微笑:“请问您想点些什么?”

靳远白了眼服务生,一把抄起餐单,胡乱翻了几页后又不耐烦地放下,用食指敲打餐单:“来一份儿你们家最贵的烤肉套餐,再来一个9寸披萨和两……四瓶最贵的啤酒。啤酒越凉越好。先上酒!”

“先生,马克,请问您是现金还是刷卡?”服务生手指如飞,很快在计算器上算出了餐费。

靳远用手一指董锵锵,坏笑道:“他结账。”

董锵锵苦笑着递给服务生90马克:“不用找了。”

服务生含笑而去。

“可以啊,几个月没见你小子现在挺有钱啊,吃100马克的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靳远歪着头挖苦道,“董老板哪里发的财?该不会把我的钱都花了吧?”

“你的钱都在银行里躺着呢,一分不少。”董锵锵低声道,“你先吃饭,吃完咱俩去银行,直接转账还是拿现金都随你。”

见董锵锵说话时表情自然,态度真诚,眼神也不闪躲,靳远虽有疑虑,但却没再继续挖苦。

他把餐巾掖在领口,边摆弄刀叉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最近风头很火啊,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的事?”董锵锵狐疑道,“你这几个月一直都在汉诺威?”

“不然我还能去哪儿?”靳远望着窗外幽幽道,“我的钱可都在你这儿。”

“那你边吃咱们边聊。”董锵锵捋了下思路,“正好有几件事我也想跟你了解一下。”

“干嘛?套我的话?我没什么好说的。”靳远眯起眼睛,重新把墨镜架到鼻梁上,透过粗糙的镜片盯着董锵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把我的钱还我咱们就两清了。”

董锵锵不知靳远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而就在年初,因为都要来汉诺威,他们还是走得近的关系好的语言班同学,但现在的靳远却让董锵锵觉得他像极一只随时处于防守反击的刺猬。

服务生把靳远点的饭菜一样样地上齐,餐桌很快就铺满了,顿时香气扑鼻。靳远不再说话,兴奋地撕下一牙披萨,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同时端起啤酒痛饮起来。由于动作太快,啤酒顺着他的胡子滴滴答答地流淌得到处都是。

“这边之前有家餐馆叫‘一品芙蓉’,听说过吧?”董锵锵开门见山道,“就在你给我箱子后不久,那餐馆失了火,警察把我找过去问你的情况,还说在那里发现了你的脚印。”

“有我脚印我就是嫌疑人?”靳远一脸不屑地冷笑一声,伸手抄起第二牙披萨,“我之前在它家打工,但那老板人太黑所以相处的很不愉快,我就离开了。不过它家一直就不重视消除火灾隐患,所以失火也是早晚的事儿,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跟我没关系。”

“相处很不愉快”几个字立时让董锵锵想起之前在大学外见到靳远那次,当时他脸上好像有些奇怪的淤青,他忍不住又问道:“你跟那餐馆里的人是不是有矛盾?我每次去那儿吃饭他们都跟我打听你,其中一人还跟我说你拿了他们的东西。有这事吗?”

靳远好像完全没听到董锵锵的问题,自顾自地把烤肉、蔬菜、调味汁和米饭粗暴地搅拌到一起,然后连着把几大勺菜饭囫囵吞枣地塞进嘴里,直到董锵锵重复第二遍时他才嬉皮笑脸无所谓地反问道:“你是想说他们认为我偷东西了,是么?那我问你,他们怀疑我偷了东西可以报警让警察处理,但他们找你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董锵锵没领悟他的潜台词。

“这都不懂?说明他们没证据呀,完全就是一帮血口喷人栽赃陷害的底层垃圾。”靳远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了食物,由于吃得太快,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最后满面通红,只能无奈地放下勺子。

等他终于不再咳时,又继续灌起酒来,俨然一副很久没吃过饭的样子,看的董锵锵直咂舌。

靳远风卷残云般地迅速干掉了一大盘烤肉饭,抹了抹嘴,意犹未尽地再次拎起一小牙披萨,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把披萨送进嘴里。没等董锵锵再问,他忽然换了副口气:“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儿上,免费送你个建议:近期不要去中餐馆吃饭。免得染了晦气。”

“你什么意思?”董锵锵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劝你少去,听不听在你。”靳远两手一摊,咧着嘴笑道,“最近不太平,我听说德国人查了不少中餐馆,所以你没事少到处乱跑,安全。”

董锵锵不知怎么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所以你也知道汉堡中餐馆上半年被人举报的事?”

“只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靳远得意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餐馆老板没做,当然不会心虚,但如果做了,那他肯定是会很害怕的,就比如‘一品芙蓉’。”

“你的意思是‘一品芙蓉’也有这种剥削员工的问题?”董锵锵追问道。

“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靳远眉开眼笑地又拿起一瓶新酒,“但我可以让警察去帮我查,好好查查它到底有没有问题。”

“所以你举报了‘一品芙蓉’?”董锵锵感到细思极恐。

“时间不早了,我也吃饱了。走吧,赶紧取钱去。服务员,打包!”靳远打着嗝高声嚷道。

见对方准备闪人,董锵锵立刻拽住他的手臂:“等等,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这些钱哪儿来的?”

听到董锵锵这么问,靳远眨了眨眼睛,从董锵锵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讥讽道:“我爹妈都不管,你管得着我从哪儿挣钱吗?老子凭本事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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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 功利目的

靳远的话怼得他无言以对,董锵锵不觉一怔,饶是他有急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的,他凭什么过问别人的隐私呢?难道就因为他心里冒起的那个可怕的念头?就算他怀疑对方做错了事但对方并不这么认为他又能如何呢?说教?他算老几?更何况成年人的一生中总会做几件蠢事,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所以才会有吃一堑长一智的古训。只不过有的堑太深,一旦掉进去就不一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别干蠢事!靳远。”董锵锵苦口婆心地劝道,“有些事不能碰!”

但靳远根本不在意他的絮叨,只是不停地催促:“走吧,别墨迹了。”

服务员走过来把打包盒放到桌上又转身离开,董锵锵猜他听不进去自己的话,马上换了个问法:“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阿泰的?”

“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靳远睨视着董锵锵,一边把吃的囫囵塞进打包盒一边鄙夷道,“这也是德国警察让你问的?”

“你给我箱子后,那个叫阿泰的找过我,说要替你拿回你的箱子,而且他还知道箱子里钱的事。”董锵锵缓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二,我相信这个人暑假时抢了我朋友的钱。”

“你朋友?”靳远好似对董锵锵的第二句话更感兴趣,他双手撑在桌上,盯着董锵锵的脸好奇地问道,“女朋友?”

“你要认识就告诉我他的姓名,电话和地址,其他的事我自己处理。”董锵锵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说是你说的。”

靳远盯着他端详了好一会儿,扑哧笑了,挥手道:“赶紧取钱吧,我下午还有事。”

两人走到离TRB银行还有几十米的地方时,靳远说什么也不走了,指挥董锵锵进银行取现金给他。董锵锵越发相信他是怕被银行ATM室的摄像头拍到,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说没做任何亏心事,又为什么会担心被摄像头拍到呢?

董锵锵知道靳远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并不想打听太多,只是基于曾经的友情担心他误入歧途,所以才好心提醒。但靳远拒人千里的态度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想法:他不需要董锵锵的任何关心。

之前靳远让他代为保管箱子时,既没人证也没跟他索要任何收据之类的东西,如果董锵锵这时耍赖,靳远其实一点儿辙都没有。

但董锵锵并没这么做。

换了几台ATM机他才把8万马克凑齐,然后把装满钱的沉甸甸的塑料袋交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靳远手中。“你过遍数儿吧。”董锵锵说道。

靳远兴奋地把手里的烟头往远处一弹,匆匆点了一遍钞票后满意地点点头,冲董锵锵扬了扬下巴:“你这人虽然事儿多啰嗦又八卦,但在钱上还挺痛快的。那看在你规矩的份儿上我就明告诉你,我没简泰电话,也不知道他住哪儿,但他之前在靠近郊区的Real超市打工,能不能找到他就看你的造化了。”

“简泰是他的全名?”董锵锵问道。

靳远耸了耸肩,挥手道别。

“我怎么再联系你?”董锵锵在他背后喊道,“给我一个你的手机号或邮箱。”

靳远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街角。

董锵锵怅然若失地坐到银行门口的小喷泉旁,望着街角愣愣地出神,过了许久才听到自己的手机响。

“怎么样?我给你发的资料你都看完了吗?”电话那头的端木急不可待地问道,“有啥想法?”

“什么资料?”董锵锵的思绪还勾在靳远的肩上,“你什么时候发的?”

“当然是安然的材料啊。昨天下午发你QQ邮箱的,发完我还给你打电话来着。你不会忘了吧?”端木埋怨道,“嘿,要说您这个记性都快赶上我姥爷了。不对,我姥爷可能都比你记性好。”

“哦,我还没看。”董锵锵抱歉道,“我尽快。”

“你先把文件夹里所有的报告读一遍,再用你的选股软件搜卞总的公司名就可以了。不过卞总公司的内部材料我没法发你。”端木实话实说道,“公司之间有保密协议。你只能等他们公司上市后自己查阅它的公开披露信息了。”

“懂。那我先看报告。”董锵锵应道。

因为捕猎带来的多处受伤,体力工(包括导游)董锵锵暂时都不能碰,做阅读理解恐怕是少数他力所能及的事了。

端木给的材料全都是英语报告。董锵锵知道这很正常,谁让世界上主(niu)要(bi)的金融机构都在美国华尔街呢。

董锵锵之前了解安然公司的经过主要是通过金融报纸,但端木给他发的电子资料里并没有报纸文章。除了安然三年的财务报告外,其余都是美国各投资机构针对安然公司撰写的各类投资报告(做空为主)。报纸专栏文章的专业度自然不能跟专业金融投资机构的分析报告相提并论。董锵锵看报纸不用查字典,但专业分析报告里从第一页开始就出现大量的会计术语以及对安然公司业务猫腻的描述。

董锵锵虽然在国内读书时考过会计证,但他学的是中国会计准则,跟美国的会计准则相去甚远,所以刚看了几份报告董锵锵就发现一个严重问题:由于不了解美国会计法则,所以他无法在读报告的第一时间就把里面提到的会计词汇和与之对应的业务内容快速联系起来。

端木似乎早就预料到董锵锵会碰到这个问题,所以非常贴心地在资料包中给他附上了美国通用会计准则的EBay购买链接。

虽然董锵锵第一时间下了单,但实体书寄到还需要几天。所以他只能在读报告碰到不懂的会计术语时利用搜索引擎去查找有关概念,虽然这个步骤繁冗耗时,但董锵锵对此轻车熟路。他心里很清楚,这个过程只不过是再次重复他最初读金融报纸时的经历罢了。随着他读的内容越来越多,概念掌握得越来越熟练,他的阅读理解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之前在国内读书时,董锵锵对这种金融类书籍总是提不起兴趣,读一会儿就困得不行。但现在的他精神抖擞,他知道这些都是关乎赚钱的知识,掌握得越熟,以后赚钱,特别【零零看书00kxs】是赚大钱的机会就越多。

董锵锵不知道学习是不是应该带有功利的目的,但此时的他早已全身心地投入到端木给他布置的作业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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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1. 慕尼黑啤酒节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安然的投资分析报告董锵锵读的磕磕绊绊。

困难是意料之中的,不过进步也还是有的。他第一遍读报告从查生词到理解60%的内容用了整整四天时间,堪称惨不忍睹。等同一篇报告读完第二遍时,时间缩短到了两天。秉持着“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理念,董锵锵又读了几遍。等到读完第五遍能理解92%的内容时,只需要一个小时。

第一篇报告虽然晦涩难懂,却让董锵锵心里有了底。如果按这个速度来看,最差情况就是他一周只能读懂一篇。但即使这样,端木给的材料用不了半年也全都读完了。

董锵锵最不怕花时间读东西,反正他现在有大把时间。

周末一早,董锵锵人还在梦乡,就被北京的电话吵了起来。由于前一晚他启动了第二篇投资报告的阅读,所以凌晨2点多才睡。早上7点睡的正香时被电话吵醒,虽然没有起床气,但神志并不清醒。

听了董母唠叨了五分钟,董锵锵才大致弄明白。董父由于出差不在家,而家里又没什么宠物,所以董母一个人在家很无趣,就想跟儿子说说话。

自从夏天生了一场大病,董母就变得格外的多愁善感,经常会车轱辘话来回讲。

这次也不例外,她的话题依然没有离开对董锵锵学业、生活、打工和爱情的老生常谈。如果换做几年前,董锵锵肯定会极不耐烦。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曾经听着唠叨的话,却在入耳的瞬间化作浓浓的乡音,不仅不让人厌烦,还会让人倍感亲切。

而董锵锵也无师自通地领悟到和国内父母沟通的真谛:报喜不报忧。他尽可能挑开心的事【零零看书00ks】让董母高兴:比如预科的学习多么简单(但实际并不是),比如在德国旅游时的所见所闻(红灯区是绝口不能提的),比如自己作为伴郎参加老白的婚礼,比如自己拿到了德国驾照等等。但他对杜蓝却只字未提,内心深处似乎觉得跟父母讲她还为时尚早。

董母显然对董锵锵汇报的事满意却没兴趣,她不像董父,说话喜欢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走迂回路线,而是开门见山道:“锵锵啊,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合眼缘的姑娘?如果有的话,你也老大不小了,彼此有好感的就可以跟人家交往看看,别老一个人单着,人太孤单就容易抑郁。我听说德国人抑郁的特别多,据说抑郁人口占到它们总人口的60%以上还多……”

董锵锵不知母亲的数据都是从哪儿看的,也不敢质疑,只能含笑应允。出了国他忽然就开了窍,明白父母有时需要的是听众,而不是交流者。

董母的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董锵锵开始还能抗住,到后面越来越觉得比读英文报告还累。不忍母亲伤心的他只能撒谎说自己快赶不上打工的车了,董母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电话。

长时间打电话让手机的背面已经微微发烫,董锵锵正准备喂些鸟食,老白的电话就接踵而至。

他春风得意地告诉董锵锵,老张的事很顺利。他已经帮他找好了工商代办机构,这几天老张正在准备相应的材料,只要材料寄到德国,剩下的事就是交材料和拿营业执照了。

说完正事,老白突然话锋一转:“今天到下周一是德国慕尼黑啤酒节的最后三天,你不来涨涨见识?”

慕尼黑啤酒节的大名董锵锵甚至在没学德语时就已经有所耳闻。

据文字记载,慕尼黑啤酒节最远可追溯到1800年(甚至更早),已有200多年的历史。虽然在一战和二战期间迫于不可抗力暂时停办,但二战结束后的第四年,慕尼黑啤酒节就按老标准重新恢复了营业。

每逢9月底到10月初,数以百万计的啤酒爱好者都会涌向巴伐利亚州的首府。不仅是从德国,而是从欧洲的四面八方。除了个别对德国心有怨恨的国家,德国周边国家的人多少都会去参加这个啤酒中的盛典节日。

坊间笑称慕尼黑啤酒节属于“啤酒外交”。

董锵锵听过和看过很多关于慕尼黑啤酒节的介绍,上次在慕尼黑带团时还专门去晃了一圈,但当时啤酒节并未开始。

董锵锵当然想去,但一方面他还要上课,另一方面他还有安然的材料没看完,只能推脱道:“我腿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但开车恐怕还不行……”

“你买张高铁票,三小时就能到慕尼黑了。你如果在北京,三小时也就是从颐和园到国贸往返的时间吧?”老白嘿嘿一笑,“再说了,时间长才能说明你的痴情不是?你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巴巴地从大城市跑到大农村去看你吧?”

老白的一番话说得董锵锵自惭形秽。他不禁自责,杜蓝虽然是他女朋友,但这段时间又是开学第一个月,又是帮雷兰亭履行合同,又是陈雨的事,他确实没怎么联系她。甚至有时他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女朋友在慕尼黑。而杜蓝似乎也很少会打电话过来跟他撒娇。

“是不是……杜蓝跟你抱怨什么了?”董锵锵忙不迭地解释道,“其实你婚礼那天我还给她打电话来着。”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老白幽幽地拿话点董锵锵,“不过你谈女朋友,总该时不常的浪漫点儿吧?你定时给她打电话吗?”

“没……”董锵锵心虚道,“没有。”

“那你给她定过花送过小礼物什么的吗?”

董锵锵立时感到气短,好像自己莫名矮了几分。他沮丧道:“没有。”

“你看……”老白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自明。

董锵锵觉得自己出了很多汗。

“我这就去买票。”董锵锵认错道。

“孺子可教也。”老白拍着巴掌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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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2. 魔高一引

董锵锵订票前先给杜蓝去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位置,一方面他是想假装关心然后突然现身给对方一个惊喜,另一方面他也担心万一杜蓝此时不在慕尼黑那他就白跑一趟了。

幸运的是杜蓝不仅人在慕尼黑,而且好像还正带团参加慕尼黑啤酒节。

看来老白是故意给自己通风报信的,董锵锵忍不住暗暗感激。当即二话不说就下了单。半小时后,他人已在开往慕尼黑的高铁上了。

从汉诺威到慕尼黑的轨道蜿蜒绵长500多公里,即使是速度最快的德国高铁ICE也要跑4个小时。

董锵锵无心欣赏沿途的风景,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及《美国通用会计准则》书铺在了桌上。由于昨晚他已把第二篇报告中所有的生词都查完了,所以今天只要做好阅读理解就算完成任务。

大概是因为第一篇文章下的功夫够多,所以很多会计术语的释义还留在他的脑中。伴随着火车规律的颠簸,董锵锵花了3个半小时一点点啃完了所有文章。

他疲惫地靠在火车座的椅背上,一边用大拇指和中指缓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在脑中慢慢梳理自己这一周读过的内容。

安然公司创立于1985年,总部位于美国东海岸、绰号“太空城”的休斯敦。那里除了安然公司外,还有美国财富500强中的另外21家大公司及著名的约翰逊航空中心。

安然的主要产品是撮合电能和天然气交易的全球化平台。全球各地的能源供应商和能源采购方都可以通过它的平台找到合适的甲方或乙方。当业务达成时,作为中介方,安然会理所当然地收取一笔平台费作为回报,而平台收入就是它收入的主要来源。

董锵锵根据市场公开信息可知,鼎盛时期的安然最高时曾位列美国财富500强公司的第七名,公司在2000年的总收入达到公司收入史的巅峰-1010亿美元。业务领域覆盖全球50多个国家和地区,万人,上市后更是荣誉等身,曾连续四年获得“美国最具创新精神公司”的美誉。

如果根据纸面的信息做判断,安然怎么都该是不会出问题的那种优质公司,但偏偏就是它在年初被一家美国知名投资机构的合伙人公开质疑其收入和盈利数字存疑。从此之后,关(zhì)注(yí)安然的机构就越来越多。

被置于放大镜下的安然紧接着又被财经记者发现仍是公司董事会成员的公司CEO竟通过某离岸金融公司曲线抛售手中的公司股份,而这是被美国证券法明令禁止的行为。

眼瞅着披露公司第三季度财报的时间10月16日已迫在眉睫,火上浇油的事却一件连着一件,几乎所有有它家股票或债券的投资机构都在疯狂抛售,公司市值每天都在保持均速蒸发,资本市场里已经没什么投资机构看好它了。而它即将到期的几十亿美元的巨额债券马上会面临违约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就是安然公司此时最真实的写照。

对安然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后,董锵锵拨通端木的电话,跟对方分享自己的理解和认识。

“我之前从没想过美国的上市公司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搞动作。”董锵锵说完长叹一声,总结道,“真是长见识。”

端木正在家加班,听完董锵锵的感慨,嘿嘿一乐:“你才看了两篇,等你全看完肯定会有更多想法。其实美国上市公司在收入和利润上搞猫腻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只不过你之前从未注意罢了。这次之所以市场反响强烈,主要还是跟安然的体量太大有关,普通上市公司的丑闻跟财富500强上市公司的丑闻对资本市场的影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当然,安然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

“之前就有这种作假的公司?”董锵锵来了精神,“快给我扫扫盲。”

他刚听端木起了个头“那咱们先说第一个……”,手机立刻没了信号。

火车呼啸着驶进一处隧道,车厢内顿时骤暗。董锵锵隔着车窗依稀听到火车在隧道内高速行进时发出的轰鸣声(可能还夹杂着回声)。

董锵锵本以为十几秒就能通过的隧道却用了一分多钟才让他重见天日,而进隧道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在出了隧道后却变成了多云转阴。董锵锵目之所及,已能看到一片不怀好意的乌云从天空的东南方向朝自己袭来。

“美国上市公司搞财报作假是有悠久历史的,这次安然运气不好,再加上又碰到911,美国资本市场实在扛不住这种巨无霸体量的上市公司有任何负面消息,在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这笔即将到期的近40亿美元的债券很可能成为压倒安然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端木如是说。

可董锵锵刚才过隧道,什么都没听到,他不甘心地问道:“你刚才说的我没听清,你能不能再多说一些?”

“我说,这种事不仅多如牛毛,而且源源不断。最早的财务舞弊可以追溯到二战前、1938年美国纽约的迈克森医药公司,还有八十年代震撼华尔街一众金融机构的ZZZZ百斯特股份有限公司财务欺诈案,以及去年因为虚构广告收入而被罚款的美国在线。特别讽刺的是,并不是所有的舞弊公司都会因为作假而被强制退市,它们中的某些翘楚依然还在资本市场里占据一席之地。”

“都被发现作假了还能留下?”董锵锵感到难以置信,“美国人不管这些留在股市里的骗子公司?”

“管啊,怎么不管?”端木嗽了嗽嗓子,故意老气横秋地沉声道,“不过有人管就有人干涉。正所谓道高一丈,魔高一引。”

“为什么会这样?”董锵锵想不明白。

“因为每家上市公司后面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利益集团存在,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果实,它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端木顿了顿,“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经常听到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么?‘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如果有50%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润……’”

“‘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甘冒被绞首的危险。’”董锵锵顺着端木的话继续说道,“这是马克思《资本论》里的金句,对吧?我也背过。”

“嘿嘿,你只说对了一半。”端木语带得意,“我专门去翻过德文原版,这是《资本论》第24章其中一节注解里的话。但这句并不是老马的原创,而是他引用的别人的话。”

“这不是马克思说的?”董锵锵在惊讶中听到头顶喇叭里传出的报站声。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再过二十分钟我们就要到达慕尼黑火车站了。请要下车的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本次停车时间较短,请不下车的旅客不要停留在通道中,谢谢您的配合。”

“是的,这句话的版权所有者是英国经济评论家托?约?登宁,”端木幽默道,“就算是马克思他老人家用也得尊重知识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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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3. 雨中啤酒狂欢节 1

当董锵锵走出慕尼黑火车站时,天公不作美,飘起了蒙蒙细雨,远处的空中还有不时传来的隐隐雷声,似乎在预示着还有更大的雨在等着人们。

但天气从来不是阻挡德国人喝啤酒的理由,街面上的游客一点儿都不见稀少。董锵锵都没问路,只是顺着游(食)客们前进的方向便猜到啤酒节嘉年华的大概位置。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站在啤酒节所在广场的入口。

入口处左右各支了两排长桌,桌上有序地摆满了盛着各色啤酒的大酒杯。董锵锵粗粗一数,估计能有大几百杯,放眼望去,啤酒杯极具视觉冲击力。

桌子后面就是围栏,围栏后方则是林立的加长白帐篷营,透过白帐篷营和摩肩接踵的游人之间的缝隙,董锵锵又看到诸如旋转木马等游艺项目,而更远的地方,还有高耸的摩天轮,蜿蜒曲折的过山车,以及荡在半空中的海盗船。

排队买门票时,啤酒节的工作人员给排队的人们发放啤酒节的宣传材料。董锵锵这次来慕尼黑就是为了看杜蓝,不用带团和开车,无官一身轻,当下饶有兴致地捧着材料研究起啤酒节的历史来。

啤酒节最早的全称是简洁的“十月节”,后来活动的组织者觉得标题太过平淡不能吸引人来消费,于是改为“十月嘉年华”(嘉年华其实是德语“狂欢节”的中文音译),但德国各地有不计其数的狂欢节,比如巧克力狂欢节,冰淇淋狂欢节,面包狂欢节,葡萄酒狂欢节,甚至还有老爷车狂欢节。作为有着500多年酿酒史、占据德国啤酒业半壁江山的巴伐利亚州,啤酒自然是他们最好也是最强的招牌。

类似古代皇帝要喝北京玉泉山的矿泉水一样,德国人对酿酒用水也有着强迫症般的要求。公元1516年4月23日,为规范酿酒用水,巴伐利亚公爵威廉四世特别颁布了《啤酒酿造纯净法》,对酿酒过程中的水质、啤酒花和大麦的品类做出了严格规范。当然,就凭这三样是酿造不出啤酒的,因为酿啤酒中最关键的酵母是在十九世纪末才被法国人发现,所以《纯净法》只是一部为了规范当时的啤酒市场而制订的法律而已。让人感到惊奇的是,《纯净法》从诞生后就一直在不断修订,而修订就意味着留存,所以直到今天,《纯净法》依然存在于德国税法当中。而德国啤酒中也一直有“南北之争”,彼时北德各地(如汉诺威)用的酿酒原材料就跟《纯净法》中规定的大相径庭,而双方为了谁才是正宗德国啤酒而一直存有分歧。在经历了岁月长河的洗礼后,慕尼黑“十月嘉年华”最终被命名为“慕尼黑啤酒狂欢节(嘉年华)”,标题直抒胸臆,保证让人一看就懂同时还能产生无限的期待和遐想。

等董锵锵到了入口才知道,所谓“门票”其实就是从入口的长桌上买任意一扎啤酒,以增加美好的游乐体验。他欣然从桌上抄起一扎黑啤,2升装的啤酒和厚重的啤酒瓶拎在手中沉甸甸的,似乎在提醒董锵锵物有所值。他又买了顶插着火鸡羽毛的紫毡帽戴在头上,这才兴致勃勃地迈步走进啤酒的海洋。

他刚走过一片白帐篷营,左侧后方突然爆发一阵骚动。董锵锵闻声回头,只见一群身着巴伐利亚民族服饰的乐器方队正从人群中穿过,只听有人突然带头唱了一句,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欢乐的大合唱。

虽然天空下着雨,虽然空气又潮又湿,虽然迎着小风,但一贯给董锵锵严谨刻板保守印象的德国人好像突然间群体狂野起来,董锵锵忍不住问自己,这些都是德国人吗?怎么感觉更像是热爱生活却无比懒散的南欧人呢?

穿着巴伐利亚特色服饰在人群中穿梭的酒保们多是德国女性,她们通常身材高挑(董锵锵目测酒保都在1米7以上),而更让董锵锵佩服的是,这些女生几乎都能做到两手同时举着12扎啤酒健步如飞,同时既不会碰到游客也不会把酒洒到外面。看着对方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董锵锵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臂,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才是更柔弱的那个。

各种各样的啤酒比赛随处可见,有选啤酒大胃王的,有选啤酒皇后的。更好玩的是,还有要求饮酒者穿着全套骑士盔甲喝酒的比赛,着实让人大开眼界。董锵锵走近骑士趁人不备弹了弹铠甲,铠甲叮当作响,听动静像是铁制的。

他走马观花地在人群中游走,东瞧瞧,西逛逛,仿佛在逛国内过年时才有的庙会,但这感觉又跟逛庙会大相径庭。

他买了束花,找了个僻静地给杜蓝去了电话。杜蓝那边听起来乱糟糟的,董锵锵故意问了问她在干嘛,杜蓝不明所以地告诉董锵锵,她的团员们刚上了摩天轮,而她正在摩天轮下等着她们下来。

董锵锵随手翻了翻宣传单,不多时便在地图上找到了杜蓝的位置。

他又给老白打了电话,却意外得知老白也正带人在啤酒节里逛着。董锵锵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啤酒节里面了,让老白帮他保密,他想给杜蓝一个惊喜。

宣传单上说这次的啤酒节除了有巴伐利亚州内的500余家啤酒厂,还有从外地甚至其他欧洲国家赶来参加的啤酒厂商。

不同啤酒厂家帐篷屋外飘着的吉祥物气球也都造型各异,有啤酒造型的,有启瓶器造型的,但更多的是自家啤酒品牌LOGO的超大彩色气球。

董锵锵信步走入普拉那啤酒的帐篷营,帐篷内满坑满谷全都是人,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而且他还看到很多国人的面孔。董锵锵瞬间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走到了某个国内的露天广场。他苦笑着从帐篷营里退了出来,继续朝杜蓝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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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4. 雨中啤酒狂欢节 2

就在雨渐渐细密起来时,太阳从云层后跑了出来,太阳雨让空气中迅速弥漫起一股氤氲。

游人们纷纷躲入帐篷营或太阳伞下,只有少数无畏的男(酒)人(鬼)还在继续豪爽地碰杯,不以为意地大口啜饮着混合着秋雨的鲜味啤酒。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董锵锵端着啤酒闪到旁边一处啤酒屋的遮篷下,抬头观察了一会儿雨势,但见雨下得正欢,丝毫没有下一会儿就停的意思。

就在他张望四周有没有卖伞的店家时,一声国语娇喝忽然传入他的耳中。

“李世伟你几个意思啊?什么叫‘我再考虑考虑’?这婚你到底还想不想结了?”

这声质问铿锵有力,引得董锵锵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打电话。

女子看年纪跟董锵锵仿上仿下,脚下踩着一双金色鱼嘴高跟鞋,一袭浅绿色碎花窄腰连衣裙衬得她的身材婀娜修长,气质冷艳。她的皮肤白得夸张,尤其是领口处的一片雪白晃得董锵锵有些晕眩。

女生抬起头,见董锵锵正站立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她低头瞄了一眼,脸一红,不悦地呵斥道:“看什么看?臭不要脸!流氓!”

董锵锵刚要反驳,却见她双眼红肿,看起来一副刚哭过的神情,心中一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当下一言不发地端着啤酒再次走入雨中。

“神经病!”董锵锵听到她又甩出来一句,刚好是能被他听到的音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假装没听见地挤进了人群中。

秋天的天气就像刚谈恋爱的少女的心,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又阴云密布,等董锵锵终于走到摩天轮下方时,雨终于收了。

杜蓝孤零零地站在摩天轮的出口,头发利索地扎了个马尾扔在脑后,身上的T恤被少许的雨水打湿,整个人看起来比上次在汉诺威见时清瘦了不少。她不知正在想什么,愣愣地望着远处出神。

董锵锵着迷地望着她的侧影也发起呆来,过了几分钟才缓过神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一边把花从她背后伸到她面前,一边故意压低嗓子嗡声嗡气地用德语问道:“女士,请问您买花吗?”

“不买。谢谢。”杜蓝边推开花边回头,刚一转身,赫然看到董锵锵正头发湿漉漉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立刻又惊又喜,失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就过来了呗。”董锵锵故意肉麻道,同时把花递到她的手中,“鲜花送佳人。”

“谢谢。”杜蓝低头闻了闻花香,幽幽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束花。”

董锵锵怔了怔:“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多送。”

“你来上午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杜蓝脸颊绯红,“万一我上午临时改了路线去奥地利了怎么办?”(注:奥地利和慕尼黑距离非常近。)

“咳,那我就逛啤酒节呗。”董锵锵故意气她。

“我就说么,巴巴的跑这么远肯定不是专门来看我的,果然让我猜中了,你就是来逛啤酒节的。”杜蓝故意酸道,“哎,我好命苦,还不如啤酒的魅力大……”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杜蓝的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董锵锵愿意花几个小时跑500多公里来看她,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然她是两人中主动的一方,但她毕竟是女生,肯定还是希望男方能更主动。她认为这代表了他对这段恋爱关系的重视程度以及杜蓝在他心中的地位。

因为她的过去,她在面对董锵锵时内心其实是有些卑微的,只是这时的董锵锵对这一切懵然无知。

“我不是怕耽误你工作么。”董锵锵终于说了实话。

其实不用他说杜蓝也知道,就算董锵锵告诉她她也不可能扔下一大团人不管去陪董锵锵,毕竟应了差事就得完成,否则下一单分分钟就是别人的了。

“那你什么时候到的?”杜蓝捧着花心里美滋滋的,“我得把她们都送回酒店才能下团呢,晚上九十点都有可能。”

“你忙你的,我就远远地偷窥,”董锵锵识时务道,“不打扰你。”

“那成,我争取早点结束。”杜蓝可怜巴巴地张开双臂,撒娇道,“人家要抱抱。”

“哎,你这就叫老黄瓜刷新漆,”董锵锵忍不住揶揄道,“不嫩装嫩。”

“滚。”杜蓝假意怒道,“爱抱不抱。”

没等她说完,董锵锵便一把将杜蓝揽入怀中,闻着从她发丝飘来的淡淡香水味,忍不住神志有些模糊,刹那间竟然以为自己抱着的是陈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从他俩的头顶悠悠荡荡地飘落下来。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董锵锵喃喃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以前看你面相忠厚还以为是个老实人,现在才发现你也油腔滑调的。”杜蓝虽然嘴里嫌弃,但心里对董锵锵的表白却很受用,她小声试探道,“你是不是经常跟女生这么说?”

董锵锵没接她的话茬儿,只是静静地站着,却把她搂得更紧了。

最后还是董锵锵先松开了手:“那你忙吧,我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看书去。”他还惦记着自己的投资报告。

见董锵锵转身要走,杜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等一下……”

“怎么(分开)还需要搞个仪式?”董锵锵一脸坏笑,“法式长吻我不太行啊。”

“说正事儿,”杜蓝故意板着脸问道,“你上次是不是带他们去圣保利了?老程说你一个人去了……那条街。”她终究是女生,不好意思直说那两个字。

坏了,自己被老程那帮人给卖了,这帮孙子……董锵锵反应很快,马上愁眉苦脸地弯腰捂着肚子嚷道:“哎呦我去,这酒……有问题,我得……赶紧去厕所……”说完没等杜蓝再问,他已经一溜烟地朝最近的一个帐篷营跑去。

“哎,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杜蓝在他身后高声喊道。

但董锵锵的身影只在帐篷营门口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直是属耗子的,”杜蓝没好气地自言自语道,“不过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你今天晚上还能躲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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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 雨中啤酒狂欢节 3

虽然啤酒节广场的范围非常大,但想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董锵锵当然没有刻意寻求在闹市中读书锻炼专注力的想法(事实是他从小就不相信这种故事),只是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热衷这种群体的狂欢,一看一乐已经足够,花太久时间未免觉得不值。

雨时下时停,他寻到一个偏僻的啤酒屋,不知是地理位置不理想还是宣传过少,这家啤酒屋的客人门可罗雀。

董锵锵点了杯清啤,把报告放到桌上认真地研读起来。当他彻底读进去时,窗外喧嚣的摇滚乐和悠扬婉转的巴伐利亚民乐都渐渐变成背景音并最终慢慢消失。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财务数字,以及触目惊心的舞弊手段。

由于专注,董锵锵这次读得比在火车上快了很多,等他觉得自己已经读懂90%的内容再抬头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而窗外的雨好像也停了。屋外的各式彩灯纷纷亮起,借着暖人的灯光,董锵锵才分辨出雨丝只是稀疏却并未停止。

啤酒喝多了难免就会尿急,跟店家打听了最近的简易公厕位置后,董锵锵跑了出去。

屋外的空气很新鲜,董锵锵活动着肩膀走到了公厕旁。

等着上厕所的人很多但公厕少,每个简易厕所前都排起了长蛇队。

董锵锵忽然发觉排队的多是女性,而男性几乎没有。他再一仔细观察,就看到有男性径直往远处一排外观破败的简易房后跑,有个别性子急的干脆直接躲到停靠在路边的大啤酒桶车后解决,还有的则直接扶着旁边的树疯狂地呕吐起来。

看来德国人的素质在三急面前也会打折扣。

董锵锵耐着性子排在队尾,但一个女生进厕所后呆的时间太长,他等的着实焦躁,正犹豫要不要也学其他男人一样跑到避人处偷偷小解,老白的电话打了过来,刚一接通就火急火燎地喊道:“你还在啤酒节里么?在就快帮我找人。”

“找谁?”

“有个团员不知去哪儿了,打手机也不接,我正发动其他人一起找呢。”

董锵锵上次带团时碰到过类似问题,对老白的无奈和急迫感同身受,赶忙安慰道:“你别急,先报警,然后一起找。”

“我已经报了,不过警察人手没那么多,所以得多几个人帮我一起找。”

“走丢的是男的还是女的?多高?衣服有没有特征?叫什么名字?你有没有去啤酒节的信息台让他们帮你用喇叭喊?”董锵锵问道。

“我刚从信息台办公室里出来,他们说马上就通知……”

老白话音未落,董锵锵果然从远处的大喇叭里听到了寻人启事。

“德国人念中文名太不准了。”董锵锵提醒道,“你留一个中国人在信息台,德语念完再念遍中文,不然谁知道你找的是谁。”

董锵锵一语惊醒梦中人,老白忙不迭道:“对对,我马上找个团员回去念。”

“把那人的信息给我。”董锵锵说道,“越详细越好。”

“徐铜鹰,铜牛的铜,老鹰的鹰。人挺漂亮的,跟乐乐差不多高,穿了一身绿色的连衣裙。”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啊?不会还穿着金色高跟鞋吧?”

“啊?你们认识?”老白感到难以置信,“不能吧?”

“我不认识,”董锵锵实话实说道,“下午在一个啤酒屋外撞到的,她好像情绪不好,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乖乖,她情绪不好都跟你说,这还说不认识?”老白听到董锵锵下午见过,立刻感到一阵宽心,“那你还记得下午看见她时的位置吗?”

“好像就在HB啤酒屋附近。”董锵锵没理会老白的揶揄,“但具体是C4区还是D3区我不确定了。”

“成,那我这就过去看看,你帮我留心你身边的啤酒屋或游乐场。等一会儿到了那我再给你打电话。对了,我让杜蓝也帮我留意来着。”

董锵锵惦记着尽快帮老白找人,干脆也不排队了,直接朝另一侧鲜有人去的破败简易房区走去,打算随便找个屋后快速解决。

雨在他打电话时又停了,秋风刮过,空气中飘荡着混合着雨水的泥土芳香。

四周一片寂静,H1的区牌上落满了鸟粪和泥点,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

当董锵锵走近荒屋时,本来还欢快叫着的不知名的鸣虫在听到董锵锵的脚步后立刻哑了火,而那些属于狂欢节的光与影也都识趣地留在了董锵锵的身后。

随着水放完,董锵锵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他准备离开荒屋时,忽然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含糊地咒骂着什么,伴随着说话声的,似乎还有莫名其妙的“砰砰”声,听起来像是用拳头在击打什么。

喧嚣的摇滚乐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董锵锵忍不住疑心自己是因为喝高而产生了幻听。就在他拍着脑袋准备重返那片繁华之地时,就听一声微弱的气声从旁边一栋简易屋后传来,但这声刚开了个头就没了下文,四周的昏暗仿佛一头能吞噬声音的巨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夜色中的董锵锵。

董锵锵疑心有人碰到了麻烦,大着胆子朝黑暗处走了两步,朗声喊道:“请问这里有人需要帮忙吗?”

当他绕过房屋拐角时,一个黑影正赫然蹲在离他不到3米处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地叨咕着,手中还愤愤地撕扯着什么。

黑影十分专注,似乎并没听到董锵锵的脚步声。

董锵锵只能又问了一遍。

蹲在地上的黑影闻声骤然一惊,腾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高往多了说也就一米七上下,虽然不高但却很壮(或者是肥硕,董锵锵看不清),站在董锵锵面前就像一扇正方形的门板。

黑影还没开口,董锵锵就觉得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差点把他熏一跟头,瞬间他就反应过来,对方十有仈Jiǔ是那种四海为家的流浪汉酒鬼,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口鼻。

“你是谁?”黑影一边含糊地嘟哝着,一边挥手驱赶董锵锵,“滚。”

虽然对方一口南德方言,但董锵锵还是能听出来自己被骂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同时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抬脚准备走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旁边的草丛里反射着微光。

董锵锵下意识地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金色鱼嘴高跟鞋正扎在泥地里,鞋子里都是泥土。

“你滚不滚?”黑影见董锵锵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不禁怒火中烧,疾步走了过来。

“对不起,我马上走。对不起。”董锵锵边往后退边去掏兜里的手机,等他转到房屋拐角的另一侧,立刻摸出手机拨打老白的电话。

老白几乎是秒接:“怎么样?你找到她了?”

“你快到H1来,我有麻烦……”董锵锵话音未落,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一股凌厉的风声从他身背后的右侧传来。

董锵锵想都没想,立刻蹿了出去。

一根木棍挟着劲风贴着他的衣襟扫了过去,董锵锵蹿得再晚半秒就得让棍子结结实实地击中。

雨,淅淅沥沥地又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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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6. 雨中啤酒狂欢节 4

董锵锵一口气跑出去20米,直到听不见背后还有声音,这才边回头边停下脚步。

四周是一片寂静,游乐场的阵阵欢呼声似乎离他很遥远。

对方率先发起进攻,徐铜鹰的鞋又扔在草丛里,董锵锵相信对方肯定有事儿。他边观察四周环境边镇静地给老白拨电话。

“你刚才怎么话只说一半儿就给挂了?你说你碰到了什么麻烦?”老白劈头盖脸地问道。

董锵锵简短地讲了自己的遭遇,最后总结道:“你先报警,然后赶快过来。”

老白急匆匆地挂了电话,董锵锵也慢慢冷静下来:如果他站在原地等老白和警察来,肯定是最安全也最稳妥的方法,但万一那个女生刚才真的就在那栋破屋附近,现在弄不好凶多吉少。虽然他也害怕,不知对方还有多少人藏在暗处,但如果坐视不理,他觉得很难过自己的心关。

最终他还是决心回去再看一眼,同时告诫自己一定要用先进的游击战战略武装自己: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想清楚以后,他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腿伤。之前让野猪撞破的伤口已经结了暗红色的血痂,血痂很争气,没有破也不疼,董锵锵心里有了底,捡了根粗树枝攥在手里,顺着原路又找了回去。

H1的牌子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仿若一个无声的旁观者,不知是在为董锵锵的决定赞叹,还是在叹息。

董锵锵蹑手蹑脚地潜回到刚才撞见黑影的地方,鱼嘴鞋依然扎在土里,但那个地方却空无一人。

董锵锵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天,耳畔只有风声和雨点打在屋顶的“哒哒”声,听不到其他声音。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地面。他的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对方似乎喝了不少酒,不管他是自己离开还是再带个人离开,脚步都会更沉重,那样的话,他或她势必会在地上留下痕迹。想到这儿,他慢慢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周遭的地面。

但很遗憾,因为下雨的关系,附近的地面都是湿的,别说找到可疑的脚印,个别地方甚至已经成了小水坑。

就在董锵锵沮丧地站起身时,他的目光突然瞥到一小滩似乎有些奇怪的“水”。

他疑心重重地走过去,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惊愕地发现那一小滩“水”其实是一滩血迹。

董锵锵本能地联想到之前听到的动静,难道她被那个黑影打伤了?

带着疑问,董锵锵赶忙再去找地面的其他地方,果不其然,他发现地面上还有更多血迹。

顺着斑斑血迹,董锵锵七拐八绕地来到另一栋屋前。血迹到了门前戛然而止,而附近其他地方的地面都很干净,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这栋屋子也是个简易房,从外面看估摸有60-70平之间。

董锵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阵阴风顿时从屋里吹了出来,他的头发立时被吹得上下翻飞,他急忙后退一步。

“徐铜鹰你在里面吗?”董锵锵站在门口用中文喊道,“我是旅游团的,白宙宇让我接你回去。”

但屋里屋外都没有人回答他。

董锵锵想了想,掏出电话准备告诉老白自己的最新发现。

就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屋里突然传出“咔嚓咔嚓”的微小动静,董锵锵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声响,他忍不住探头向屋内张望。

但由于路灯和光线的原因,屋外比屋里更亮,董锵锵仔细瞅了半天,依稀看到地上似乎有件浅色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却看不清楚。

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

只听老白在电话里狂喊道:“喂?喂喂?董锵锵说话!”

“我听着呢。”董锵锵边继续朝门里张望边答道。

“德国人说得过会儿才能到,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你在H1区,他们说那边范围太大,而且荒废了很久,问我你的具体位置。你旁边有什么醒目的建筑物或标志物吗?”老白快言快语地问道,“越高越好。越醒目越好。”

“醒目地标?”董锵锵自言自语地抬头张望,“旁边还真没什么地标,不过我这里能【零零看书00kxs】看见啤酒节广场里那座塔尖飘着飞艇造型气球的高塔。”

“你能看见高塔?那你在它什么方位?”老白问道,“有了位置我3分钟就能到。”

“我想大概是……西南?哦,不对,应该是高塔的东南……”董锵锵正在分辨方位,鼻子里猛地闻到一股酒气。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黑影从黑暗的角落朝他快速冲了过来。

董锵锵根本没看清黑影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对方仿佛凭空跑出来的一样。

他手里举着电话站在门口,看到黑影本能地想躲,但就在躲的一刹那突然犹豫起来,不知自己该闪到一旁还是躲进屋里。这本来并没什么好犹豫的,只是董锵锵在可以闪躲的同时突然多了个不是选择的选择(即躲进屋里),让他的脑子瞬间短路。

等他终于想明白自己应该往旁边躲时,黑影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本能地抬手用手中的粗树枝去阻挡对方的进攻,哪知黑影却在撞到他之前率先低头栽了下去。

董锵锵的耳朵里顿时飘进一阵“叮呤咣啷”的噪声,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黑影的双臂已经粗暴地将他推进了屋中。

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并试图稳住自己的重心,哪知右脚却正好绊在门槛上,身体一下失去重心,手机顿时脱手而飞。

黑影和他先后倒了地,但等黑影站起身时,董锵锵已经将身藏在了黑暗中。

接下来对方会做什么?我该怎么办?董锵锵的心底冒起无数的问号。

黑影刚要转身离去,董锵锵掉在地上的手机突然传出老白焦急的声音:“董锵锵,你还好吧?说话!你怎么了?”

黑影忽然定住身形,慢慢地转过头,听着老白在手机中大呼小叫地喊着。

董锵锵的眼睛此时已经渐渐适应了屋内的暗度,利用这个空档,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屋内的环境。

黑影转过身,大踏步地走进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内的光亮随着关门而骤然切断,董锵锵只觉得一片模糊的暗笼罩在他的四周,过了片刻,他才注意到一束微光把夜色从天花板一角的通风口投进房间。

董锵锵的手心里都是汗,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他只要撑到老白和警察来就可以抓住对方。担心的是,老白和警察能第一时间找到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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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7. 雨中啤酒狂欢节 5

当董锵锵睁开眼时,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头顶繁茂的树枝藤叶,这让他倍感困惑:难道我又去抓野猪了?没等他想明白,就觉得头疼的好像炸裂一般,仿佛有无数只鼓同时在他的脑中齐奏。

他扶着脑袋,迷茫地单手撑地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环视四周,却见周围一片六七米高、碗口粗细的茂密树林,以及杂乱无章的一米多高的高杆植物,似乎很像他和雷兰亭之前抓野猪的某片林子。

我这是在哪儿?董锵锵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记得刚才好像是有人把我推进了屋里?

夜里的林间空旷而幽静,能见度很有限,树和树之间飘荡着某种米白色的雾,距董锵锵几米的地方就已经是雾气朦胧的,看不到藏在雾中的树,只能看到从雾中伸展出来的树杈。而更远的地方则薄雾似纱,让董锵锵感觉随时会有凶猛的野兽从树背后跃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他。

他记得之前曾读过相关文章,德国森林中以云杉和松树为多,但此刻他眼前的树好像是白杨或桦树。难道我已经不在德国了吗?他轻声问自己。

他抬头仰望,想透过头顶的星空分辨自己的位置,但目之所及只有遮天蔽日的树叶,仅有的缝隙之间也是一团又一团的雾气。

他努力想站起来,但浑身好像散了架一样的疼,根本使不上劲。

他想大声喊人,但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想弄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出声时,一个明亮的光源突然出现在林间的另一侧。

这团光亮在薄纱一样的雾气后变得影影绰绰,让人无法分辨它的具体位置,但董锵锵通过不断增强的亮光明显地感觉到:光源在朝自己靠近。

他的耳边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我在这里。他大声呼喊着,却依旧发不出声来。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呼喊声,董锵锵又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这让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就在他四处张望来人是谁时,头顶忽然有水滴落下。

董锵锵猛一抬头,却见之前茂密的树叶突然被风吹开,夜空中阴云密布,云层间隐隐有闪电划过的景象。

初时的雨滴很快变成了大雨点,雨点很快又连成了细密的线。

董锵锵刚要伸手去擦拭脸上的雨水,就听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董锵锵!你听到了吗?”

没等董锵锵回答,更多的雨水已经从天而降。

董锵锵这下彻底醒了,一眼看到杜蓝正蹲在他身边,另一个人背对着他面朝门外,看背影好像是老白。

见董锵锵眼珠乱转,脸上挂着泪滴的杜蓝激动地大声嚷道:“老白!你快看!他眼睛动了!”

老白闻声回头,正好看到董锵锵也望向他。

四目相对,董锵锵不禁心下疑惑:他怎么不说话?难道我已经挂了?看到他俩的其实不是我的本体而是我的灵魂?

老白忽然走近,弯下腰,扬手温柔地抽了董锵锵一嘴巴,虽然他手上没用劲儿,但董锵锵还是疼得喊了出来:“啊……”

“我靠!”老白又惊又喜,“你能出声啊?”

“我……好像做了一个既真实又不真实的梦……”董锵锵语无伦次地答道,“我怎么了?”

“警察见你有脉搏但光睁眼不说话都不敢动你,让我们在这儿等救护车。”老白边说边观察董锵锵的神志和言语,见他看似正常,便故意揶揄道,“你这手诈尸玩得挺溜啊,是抓野猪时练的吗?得亏我俩心脏还成,要不然非让你吓出神经病来……”说完冲董锵锵使了个眼色,“那什么……我去跟警察说你醒了。”说完便退出了房间。

“你吓死我了……”杜蓝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我刚才以为,以为……”她连说了两个“以为”,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后面的话。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董锵锵试图抬起手去拉杜蓝的手臂,但他的胳膊好似挂了几个透明的铅球变得奇重无比,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轻轻碰了碰杜蓝的手。

杜蓝的手背很凉很滑,董锵锵心想,大概这就是《诗经》里说的“手如柔荑”吧,他边想边安慰道:“我没事,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我来的时候老白已经在这了,等会儿他来了你问他吧。”杜蓝眼巴巴地望着董锵锵,眼圈儿红通通的,小声埋怨道,“你都成年人了,怎么做事老这么冲动不管不顾呢?你是不是冒险之前根本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董锵锵知她怪罪自己是因为她心里有很多的委屈、担心和不快想要释放,他想解释,但转念一想只怕自己会越描越黑,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乖乖认错。想到这,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脸上挂着尴尬的笑,一声不吭地听着。他明白杜蓝这么说代表她对他确实是有真感情的,但两人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为什么她对自己的感情会这么深呢?董锵锵想不明白。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老白领着一名身材高大、举止干练的德国警察走进屋中:“沃赫勒本警官,董锵锵已经醒了。”

“您好,董先生,”沃赫勒本的发音带着明显的口音,“我们需要您去警察局做一下笔录,跟我们说清楚今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就走吧。哦……您能走吗?”

“我……可能不行。”董锵锵为难道。

沃赫勒本转身朝门外招手喊道:“担架。”

被送上救护车前,董锵锵突然对杜蓝道:“警察局你就别去了,有老白去就可以了。”

杜蓝其实刚才就为这事犯难:如果她陪董锵锵去医院,那她今天这个团就算没有善始善终,不挣钱事小,声誉事大,她担心会影响之后的生意。但董锵锵伤成什么样还未知,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事还不去医院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听董锵锵这么一说,她反而更犹豫了。老白好像看出了她的担心,上前一步道:“我反正也得去警察局,锵锵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不过我的团就得麻烦你帮我善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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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8. 送别

“这雨溜溜下了一天啊,看着(雨)不大,但不打伞一会儿就淋透了。”董锵锵把头顶的伞微微错开一点,立刻有冰凉的雨滴落在他脸上,“德国这雨还都是斜着下的,打伞似乎也没用。”

“你真的现在就走,不明天跟杜蓝道个别再走吗?”老白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虽然已是深夜,但慕尼黑火车站里依然灯火通明,南来北往的国际游客们络绎不绝地进出着这个南德最大的交通枢纽。

“今天走还是明天走有区别吗?”董锵锵透过火车站的穹顶望着夜空幽幽道,“再说你晚上也看见她见我受伤后的态度了。我既怕她伤心,又不想跟她吵架,思来想去,还是早点儿回汉诺威更好。如果我今天留下来,明天她肯定会陪着我,就算不陪我,她带团也容易分心。我不希望她这样,所以还是趁着她睡着早点儿离开吧。再说我今天来既表达了心意,也知道啤酒节是怎么回事了,总算不虚此行。虽然有个惊悚的小插曲,但总算结局是有惊无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我……真的没想到今天会碰到这种破事儿。”老白一脸愧疚,“害你受了伤不说,还让你和杜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听到老白这么说,董锵锵徐徐转过身。只见他的头上罩着纱网,鼻梁上贴着一块浅褐色的方型胶布,手臂和手上都缠着纱布,腿上还打着绷带,左手还拄着一根手杖。

在站台苍白的灯光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异常的苍白。

望着下午还活蹦乱跳的董锵锵变成了这幅惨样,老白一时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憋了半天才吭哧了一句:“你的鼻子好点儿没?”

“就是鼻骨骨折而已,好在没移位,所以也不需要手术。医生给我打了破伤风(针),抹了消炎药,说只要静养就好。”董锵锵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鼻子还隐隐作痛,“这些都是小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你还记得当时的经过吗?”老白回忆道,“我是因为听到特别重的一声响后才找到你的。当我打开门时你俩都倒在地上,两人身上都是血,我以为你挂了,整个人都吓傻了,试探了你的呼吸后才发现你还活着,这才赶紧叫了救护车。”

“那家伙先动的手。坦白讲,来德后我还从没碰到过这么厉害的家伙。”董锵锵心有余悸地回想着晚上发生的事,“他虽然没有任何格斗技巧,但整个人就像头野猪,横冲直撞的。我的进攻对他完全不起作用或者作用不大,再加上他喝了酒,对疼痛的忍耐力也提高了很多,所以我对他完全束手无策,结果我的脸、胳膊和腿都挨了不少打,人就成了现在这个德行。”董锵锵自嘲道,“血的教训啊,见义勇为还是得有实力,没实力又没自知之明就会落得我这个下场。”

“有一点你说错了,他没喝酒。”老白顿了顿,“这个一会儿说,先说最后你是怎么放倒他的?如果你们实力相差这么悬殊。我真的挺好奇的。”

“灭火器。”董锵锵想了想,确认道,“对,我被他打翻在地后,正好看到旁边的干粉灭火器,我又打不过他,只好用灭火器喷他,然后趁他挡脸的时候用灭火器猛击他,这才侥幸没折在他手里。不过德国人的灭火器实在太沉了,最后我力量用尽,反而被灭火器砸晕了,我能记得的就是这样。”

“难怪警察说他的腹部和肩膀都受到了重创,原来是灭火器弄的。”老白一挑大拇指,“你行。”

“你说他没喝酒?”董锵锵疑道,“真的吗?那这家伙真是太厉害了。”

“是的,你之前跟警察提到的闻到的酒精味应该是他用来迷徐铜鹰的东西。”老白笃定道,“据警察说那家伙是个惯犯,有前科,专门喜欢在狂欢节派对上伏击那些独行的外国女人。”

“那女生怎么样?没事儿吧?”董锵锵换了个话题,“我还没问你警察是在哪儿找到她的?当时我找了半天都没发现。”

“她被藏在一辆破房车里,是警犬找到的,当时人已经昏了。不过医生说不碍事,说她就是吸了些麻醉气体,洗了胃人就清醒了,相当于睡了一觉,万幸她还记得那家伙的嘴脸,不然警方都没法立案。”

“没事就好。”董锵锵松了口气,“德国看着挺安全的,其实危险都是藏在不经意的地方。”

“你是怎么注意到这件事的?”老白不解道,“你怎么知道那孙子抓了徐铜鹰?你在警察局说你当时只看到了黑影就确认他有嫌疑。”

“第一,我在草丛里看到了徐铜鹰的高跟鞋。第二,我问话时他主动攻击我。我其实也不能确认他就是坏人,但至少他的反应不是正常人的反应,所以我觉得让警察来问是最稳妥的,哪知道这孙子下手这么狠。”董锵锵叹了口气,“看来行走江湖还是得有一技傍身,我这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行,等我回去就报个格斗培训班,学好本事有备无患,以后带团还不定会碰到什么人什么事儿呢。”

“那你今天打不过对方时害怕么?后悔么?”老白问道,“后悔自己多此一举,多管闲事。”

“我当然怕死,但我不后悔。”董锵锵的回答斩钉截铁,“即使我可能会输得很惨,甚至挂了,我都不会后悔管这件事,就像我当初管杜蓝的事一样。但如果我知道了还袖手旁观,我会愧疚一辈子,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她的命运会怎样。”

站台的大喇叭这时忽然响起广播,董锵锵听到他的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成了,老白,(火)车来了,你也跑一天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董锵锵劝道,“我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过来了,等你回汉诺威咱们再聚。”

望着光风霁月的董锵锵,老白突然深鞠一躬:“今天真是谢谢你。否则如果(徐铜鹰)真出了事,我也会一辈子内疚的。”

见老白骤行大礼,董锵锵马上一瘸一拐地过来搀他:“哎,老白,你这是干嘛?(站台)这么多人看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给我磕头呢。”

老白知他故意耍贫嘴是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抬头深情道:“你这个情我以后肯定会还的,如果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白某人的地方,只要你开口,赴汤蹈火,我都没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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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9. 求助

回到汉诺威的第二天,董锵锵给杜蓝去了电话,想跟她解释自己昨晚的不辞而别,但杜蓝不知何故没接他的电话。

董锵锵不知她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真的忙。他给杜蓝发了封措辞诚恳的道歉短信,在里面承认了自己这次行动考虑不周和冒失的错,并保证不再犯。当然,董锵锵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如果有,那就是他太轻敌了,过于高估自己的实力,导致自己身受多伤。

其实从来德的第一天开始董锵锵就在受伤,受伤本身对他来说不能说是家常便饭也差不多见怪不怪了,但这次受伤给董锵锵带来的冲击比以往都要强烈。他深刻地意识到,对现在的他来说,受伤虽然不会影响他上课,不影响他炒股,但会影响他带旅游团和抓野猪,换句话说,受伤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减少收入。

董锵锵并不财迷,但在德生活样样都离不开钱。除了每月雷打不动的房租水电费、生活费、保险费、网费、手机费外,还有接长不短的汽油费,车辆维护费,交通费(如坐火车)、打印费、社交费等等。每天一睁眼除了考虑学习就要考虑怎么挣钱,而这是他之前20年从不需要担心的事。现在没了父母的直接庇护,所有的事他必须靠自己解决。

虽然雷兰亭已经把暑假那10头猪的钱分了一大笔给他,冬一晴也还欠着他一笔,但董锵锵知道,开源节流中最重要的是开源,否则不管有多少钱都会坐吃山空。

通过这次受伤,他彻底明白,孤身在外,学一些必备的防身技能既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也能在必要时保护需要帮忙的人。

董锵锵是那种做事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人,明确了自己的需求后,周一放学后立刻把市中心所有知名的格斗技锻炼馆考察了一遍,确定后立刻交钱报名,等身上的伤一痊愈就马上投入训练。

时间一晃就到了星期二,董锵锵午饭后在预科图书馆里看书。端木发他的安然投资报告他又读完了几份儿,安然舞弊在他心中的脉络也变得愈发清晰。看累了后他晃到机房上网,刚读了几条财经新闻一行醒目的红字标题就跃入他的眼帘:安然宣布本年度总亏损额已达6亿多美元!

董锵锵赶忙点了进去,一行行地认真研读起来。

安然第三季度财报果然不出华尔街一众精英投资机构所料,除了预期中的巨额财务损失外,它还无奈地披露了由于其合伙公司的经营不善导致的公司股东资产巨幅缩水的事实。

安然股价从披露财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暴跌。如果说之前某些投资人还心存抄底的幻想,现在的投资人心中都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卖。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在全球投资者们齐心协力的信念和“支持”下,安然的股价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悬崖式暴跌,董锵锵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金融市场的地震。

因为美国股市没有涨跌停限制,所以安然的股价理论上不存在所谓的底部。当你觉得35美元是底时,股价眨眼间就到了28,再一眨眼就是22,这时没人会想(敢)抄底,就看谁跑得快。可怜那些手握几千万股的大机构,真的是根本来不及跑。

但再不跑恐怕输的连棺材本儿都没了,有成交价就要感恩戴德谢天谢地。所有人都清楚,不能管安然还有没有明天,先得管好自己。

美股虽没有涨跌停限制但有自动停盘机制,即人们常说的熔断。2001年美股市场刚经历了一次全球互联网科技公司的投机泡沫破裂,很多“.com”的美股互联网上市公司遭遇了退市和破产,美股市场还没彻底从挤泡沫的颓势中缓过来,又迎来了安然的闷头一棍和反攻倒算。

但让董锵锵感到神奇的是,尽管当天安然的股价暴跌,但它并没触发美股的熔断,不过它的羊群效应还是非常明显的,当天的美股大盘哀鸿遍野。就在董锵锵震惊于安然帝国的土崩瓦解时,有人在他背后悄声道:“好学生就是爱学习哈。有时间没?说两句。”

董锵锵听出说话的人是曲珊,他一边转身一边熟练地锁上电脑屏,低声道:“走。”

两人前后脚离开了机房,走到僻静处,董锵锵问道:“啥事这么神秘?”

“考试成绩。”曲珊没好气道,“这次月考你五门都是1分吧?”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间接承认道,“老师也没公开每个人的成绩。”

“少来,你的政治课笔记还是我借你的,凭什么我才考了2分,而你却是1分?”曲珊不服气道,“你怎么考的?”

“这有很多可能。”董锵锵对曲珊的问题感到好笑,但又不能直接说对方复习不仔细,只能打岔道,“可能我这次是瞎猫蒙上了死耗子,走了狗屎运。”

“一门课走狗屎运也就算了,五门课都走狗屎运?”曲珊白了他一眼,“如果你还想复印我的政治笔记,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是要加钱吗?”董锵锵预感她要坐地起价,“说吧,加多少?”

“不加钱。”曲珊一副霸蛮的姿态,“但下次考试前我要跟你一起复习,你把你认为重要的地方都告诉我。”

“这……”董锵锵感到为难,“我……”

“别啰嗦!”见董锵锵推脱,曲珊拍板道,“就这么说定了。下次我找你。”

望着她的背影,董锵锵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等他回到机房,端木的手机号和另外一个陌生手机号同时拨了进来,董锵锵想了想,还是先接了陌生的手机号。

“您好。请问您找谁?”

“哦,您好,我找董锵锵先生。”对方的中文听着很蹩脚,听起来很像刚学会中文但还不熟悉四声的外国人。

“我是,您哪位?”董锵锵觉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是万福餐馆的老板。”对方客气道,“一个月前我们在汉堡见过,那次德国警察上门搜查,是您帮我翻译来着。”

听他这么一说董锵锵马上想起那晚的事,时间过得真快,汉堡之行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但他不禁奇怪,对方是怎么有的自己的手机号的呢?又为什么给自己打电话呢?“哦,您好。我记得您,您有事吗?”

“是这样,我听齐樱说,您是导游,经常带旅游团到处跑,所以,所以……我想请您帮个忙。”

既然对方是听齐樱说的,看来自己的手机号也是齐樱告诉对方的了。董锵锵不知对方想让自己做什么,客套道:“您太客气了,我就是个普通的留学生,初来乍到……”

“董先生,您太谦虚了,您那天跟德国人讲道理的场景我到今天还记忆犹新,而且我记得那天您还把孙领事也叫过来了。”对方虽然中文不太灵光,但两句话就给董锵锵戴上了高帽,“我看人不会错的,这事就得找您帮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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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 二人行必有我师

对方的话听起来诚意十足,董锵锵再有心拒绝也不好意思拉下脸说“帮不了”,只能客套道:“那您说说看,只要我能帮忙的地方我肯定尽力。”

“是这样,万福(餐馆)的生意本来挺好的。虽然不是爆火,但至少也不缺客人,周末的翻台率也不低。”老板轻叹了口气,“但自从上次被德国人那么折腾一回,现在的生意变得很差。平时没什么人来不说,就连之前那些周末的老主顾也都来的少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我离关门(倒闭)就不远了。”

老板的这番话让董锵锵唏嘘不已,通过最近报纸上的新闻他知道对方所言不虚。其实不仅是汉堡的万福餐馆,从南到北,从慕尼黑到汉诺威,所有的中餐馆(不管是不是中国人开的)都受到了搜查行动的影响,大部分餐馆的生意一落千丈。董锵锵甚至听说“极品芙蓉”也停业了。

一想起“极品芙蓉”,董锵锵就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靳远,自从靳远从他这里取走钱后,就彻底地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听董锵锵没了声,老板小声问道:“您还在吗?”

董锵锵被老板的话惊醒,因为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只能不痛不痒地答道:“我很遗憾您的遭遇,这种事大家都没想到。”

见董锵锵不抻茬儿,老板不确定他是没听懂还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索性开门见山道:“是这样,德国这边节日多,我想趁下次节日时弄个小仪式,热闹热闹,比如舞狮什么的,所以呢……我想请些有重量的人来一起参与一下,这样也许能恢复些人气。你觉得怎么样?”

“‘有重量的人’?”董锵锵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您想找几个胖子镇场子?”

“不不,不是找胖子,是找……”老板的中文词汇有限,在几分钟的搜肠刮肚后,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词,“有分量的人,对对,有分量的人。”

俗话说“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对方这么一强调,董锵锵立时就懂了。

他刚想一口回绝对方,转念又一想,老板肯定已经料到他会怎么拒绝,十有八九已经想好了不少应对之词。与其听对方说教,他还不如直接问孙涛的意思。想明白这个道理后,他改口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那我回头问问孙领事。但这事我只能帮您捎话,不能保证他一定去。”董锵锵估计孙涛肯定会拒绝,所以先把自己择了出去。

“理解,理解。这事就靠您帮着多美言几句了,成不成看缘分。”见董锵锵这么痛快就答应帮忙,老板大为舒心。上次他亲眼所见董锵锵不仅跟对方说话还一副很熟络的样子,自己的生意江河日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死马当活马医,如果能借上外力,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当然,他也知道董锵锵很可能就是随口一说敷衍自己,所以他还备了一招,“另外还有件事儿也想跟您商量一下。”

“您说。”董锵锵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

见董锵锵对自己的得寸进尺不仅没有反感,反而一副很热心的样子,老板先是感到意外,紧接着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您是导游,您的朋友应该也是导游多。以后只要您或者您的朋友来汉堡玩,都来万福。我在团餐的基础上菜和酒水再给您打八折,当然您个人来用餐也可以走这个打折。我能保证的就是菜量管够,菜品包您满意。您看如何?”老板的嘴皮子不是很利索,但董锵锵还是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董锵锵本以为老板又要给自己安排活儿,没料到对方会提这个建议。他知道团餐的价格相对散客来说已经是有折扣的,如果再折上折,肯定对他是有利的。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生意归生意,按原来的算就好。”董锵锵客套道。

“不不不!”老板生怕董锵锵因为这个不帮自己去说情,赶忙斩钉截铁地说道,“其实上次您在餐馆时我就想这么说了,但当时事情多我又急又乱,就没顾上说。正好今天说到这了,就把它定下来吧。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对方言辞恳切,董锵锵心知再推下去没个头,只能依他:“那我先谢谢您了,回头我就跟我朋友们去说,让大家都去万福捧场。”

“那我先谢谢了,等您有空再来汉堡一定来我这里坐坐。”老板说完美滋滋地挂了电话。

端木的电话刚一接通,董锵锵抢先说道:“安然果然又跌了。”

“这是必然的,它的事现在已经闹大了,有传闻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已经盯上它了,大部分投资机构都认为它还会继续跌,直到退市。”端木振振有词地补充道。

“既然大家都不看好它,股市里肯定会有挤兑式抛售,那它的股价为什么没有直接跌到个位数?”董锵锵这几天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呵呵,美国股市历史上都没出现过你说的那种股价直接清零的极端情况,”端木笑呵呵地答道,“更别提还有大量做空机构的存在。”

“这和做空机构有什么关系?”董锵锵这部分知识储备很少。

“比如安然现在的股价是20美元/股,你预期因为各种因素下周它的股价会跌到10美元/股。但此时你的账户里并没有安然的股票,而你也不可能花钱去买它的股票(因为股票主要是从股价上涨中获利),这时你可以通过一个允许借贷股票的第三方平台进行某种类似赊账的股票交易。简单说就是,你可以通过平台从那些手中有安然股票的机构中借来1000股,当然你要负担一些成本,比如借股票你花了5000美元。这时你就可以在股市中卖出你手中有的1000股安然股票,得到20000美元。等到下周它的股价真的跌到10美元/股时,你再花费10000美元从股市中买回来1000股,然后通过平台把1000股还给原先出借股票给你的机构。整套流程下来,你一共得到了20000-10000-5000=5000美元。当然这只是一个最浅显的例子,实际中还会有些平台手续费之类的费用,但你的利润大头已经锁定无疑。”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有这些做空交易的存在,所以它的股价很难一次跌到底?”董锵锵疑惑道,“那我有个问题,还用你这个例子说,如果出借股票的机构通过借出股票获利了5000美元,但当它拿回1000股时,它的股票账面亏损就变成了10000美元,而这是远远大于它的获利的。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会有金融机构愿意出借自己的股票给其他人而不是选择尽快卖掉逃跑呢?”

“因为选择做空的投资者有可能会出现判断失误。本来20美元/股的股票在一周后不仅没有跌到10美元/股,反而涨到了22美元/股,这时,对这些出借股票的机构来说,它就相当于额外获利了5000美元。归根到底,是因为不同的投资者对同一只股票未来股价的预期不同,所以他们在股市中做出的选择也会大相径庭。用句时髦的话来说,所有的投资者都是非理性的,也包括你和我。”端木把自己一周所学倾囊相授,讲完的同时内心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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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1. 投资公司

“归根结底还是信息不对称让投资者们做出了不同选择,而且即使是面对因丑闻而下跌的股票,盲目做空依然会面临很多不确定因素,而这也就带来了投资风险。”董锵锵总结道。

“因为有些问题可能是投资者的理解错误,有些问题可能在上市公司解释后被美国证监会接受,或者有些问题在解释后仍不能被管理机构接受,这时股价就会出现波动。事实上,美股历史上已经多次出现过类似案例。”

“那你根据什么判断慕尼黑再保险的股价不会反弹呢?”董锵锵追问道,“安然是因为舞弊和作假隐瞒了巨额亏损,慕尼黑再保险的收入锐减是因为恐怖袭击带来的天价赔款。两者都是收入减少,为什么你会选择购买慕尼黑再保险的看跌期权而不是直接做空它?”

“首先我要坦白,我是有赌徒心理的。”端木大方地承认道,“股价下跌后出现反弹或者不反弹其实只是概率问题。一方面,恐怖袭击短期内给大家带来的心灵冲击实在太过震撼,同时随着伤者越来越多,它给慕再造成的影响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酵。另一方面,因为有做空机构的存在,所以它的股价会出现波动。就是因为对短期股价的不确定我才会选择买3个月的看跌期权,我相信无论它如何反弹,股价都不可能恢复到911之前的水平。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第二点,安然的造假被怀疑不止一年,影响之恶劣已经引起美国证监会的重视,会不会被强制退市很难说。一旦它真的退市或被强制停牌没有了股价,就会涉及做空单和看跌期权无法行权的麻烦。另外一点就是作为个人不能从第三方平台借出股票进行卖空。”

董锵锵第一次听这些做空的知识,只觉得自己好像掉下悬崖后意外捡到武林秘籍的幸运小子,捧着秘籍似懂非懂。

“另外有件事你可以想想,如果第一个站出来怀疑安然造假的人在市场里公开自己的怀疑前就先通过股票借贷平台借入大量安然的股票,然后再广而告之安然的猫腻,会出现什么情况?”端木启发道。

“我记得是今年年初有人质疑安然的,而现在的股价只有年初的四分之一都不到。”董锵锵咂舌道,“如果年初就敢做空安然,那现在肯定赚翻了。可他凭什么敢怀疑安然呢?当时安然如日中天,所有人都不会怀疑美国500强企业会作假。”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通过研究我认为这个人至少要做好三件事。第一件,他一定是花了很长时间研究市场里能找到的所有与安然有关的信息,不仅是实地走访上市公司,还要和它的上下游公司及主要客户沟通。第二件事要困难一些,我高度怀疑他跟内部人士交流过,可能是审计公司的内部人士,也可能是安然的内部人士,也可能是安然的离职员工。通过这两方面的调研,再加上他对公司的了解,才能得出自己的判断。两方面缺一不可,少了哪个都不严谨。”

董锵锵把端木的话认真地品了几遍,然后刻在了脑子里。“但造成安然今天股价大幅波动的幕后之手是它自己的三季度财报,我知道上市公司必须定时披露季度财报,但如果不按时披露,它的暴跌应该还能再拖一阵。”

“表面看起来压倒安然的稻草是它的三季度财报,但如果它不按时披露,市场只怕会更恐慌。现在的它是真正的骑虎难下,披露不披露横竖都是一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这些上市公司的高管都是千万甚至过亿美元的身家了,做这些又是何苦呢?有命挣钱也得有命花钱才行啊。”董锵锵感慨道。

“有些人崇尚富贵险中求,马无夜草不肥,走正规途径慢慢挣钱哪有造假来的快?”端木笑呵呵地答道,“况且这些人只怕早就把财富转移到其他避税天堂或者离岸金融中心了,美国的司法机构根本奈何他们不得。他们可以宣布合法破产,甚至不用坐牢或者坐牢也坐不了多久就能被保释出来,然后摇身一变闪到爪哇国里乐享不尽的财富和快乐去了。”

“他们是衣食无忧了,可那些买了他们公司股票的投资者该怎么办?”董锵锵只觉得一个问题套着一个问题,似乎没有尽头。

“没辙,凉拌。”端木直言道,“买了这种公司的股票就只能认倒霉,瞬间从中产阶层变成贫民也是有的。美国有不少这方面的电影和纪录片。不过我听说美国有很多为这种类型的投资者打官司的律所,专门替他们讨公道。当然律师们也是无利不起早,都憋着从巨额索赔中分一杯羹的。”

端木讲的部分内容董锵锵已从他给自己的材料中读过,但此刻又听端木说了一遍,仍然觉得震撼。尤其是听到很多投资者直接因股返贫时,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

见董锵锵终于不再提问,端木话锋一转:“我有个计划想跟你聊聊。”

“哪方面的计划?”董锵锵以为他又发现了什么值得投资的股票。

“我想开个投资公司,”端木神秘兮兮道,“能交易股票、期权、涡轮的那种。”

“你不是刚转正么?”董锵锵吃惊道,“这就要单飞了?”

“不,我依然还在现在这家公司,只是开个公司。”

“但是开这种投资公司好像不便宜。”董锵锵回忆道,“像我开贸易公司注册资本只要5万马克,但不同类型的投资公司好像要求的注册资本数都不低。而且德国开公司时要求注册资本都必须实缴到位,也就是注册资本的钱要放到指定的公司银行账户里。”

“你说的没错,我查过德国联邦金融监管局的官网,也问过开公司的代办机构。他们的说辞一致,如果是那种想用客户资金或自有资金做二级市场交易的投资公司,要25万马克。”

董锵锵误会了他的意思:“你要借钱?”

“不,钱我有。只要等我慕尼黑再保险的看跌期权一到期,我就能立刻注册。”端木的口气听起来很轻松。

董锵锵心想,看来这小子在慕再的看跌期权上没少挣钱,当即恭喜道:“可以啊,看来你已经是土财主了,你必须得请顿大的。”

“你听我说完。”端木忽然严肃起来,“虽然我不缺钱,但我不能用自己的名义开这个投资公司,公司股东里也不能出现我的名字。”

“那是为什么?”董锵锵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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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2. 来德半年

“不瞒你说,在我入职时,工作合同禁止我用个人账户进行投资交易,同时还规定,如果我进行任何金融产品的交易,都会被默认是通过公司资源获得的收益,全部利得一律归公司所有,但亏损都由我个人承担。如果任何一家从事跟现有公司相同或类似业务的第三方投资公司的股东名单里有我的名字,则默认同样是使用了我公司的资源。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还想做个人投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代替我完成开公司的事。”

董锵锵没料到他会提这个要求:“你想让我成为你自己公司的显名股东,而你负责幕后操盘?”

“没错。咱俩第一没任何交集,第二你现在也开始做投资,所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你为什么不找你女朋友当股东呢?”董锵锵突然想起老白好像也是一样的操作,“你信不过她?”

“倒不是信任的问题,只是我们很可能会结婚,一旦结婚配偶就算直系亲属,按照公司合同一样是被禁止交易的。当然如果我俩以后不结婚,那就更麻烦了,所以无论如何我女朋友都不适合当这个投资公司的显名股东。”端木顿了顿,“再说投资免不了有赔有赚,我不想她老是紧张兮兮患得患失的,所以这事她还是不知道更好。”

“那为什么一定要成立公司呢?”董锵锵一时没转过弯儿,“你用你女朋友的股票账户不一样可以么?”

“我必须成立公司主要是因为个人不能从第三方平台借出股票。另外长期来看,我以后肯定是要单干的。当然在这之前,我必须积累足够的经验、人脉和财富,这样才能保证未来我的公司会持续稳定地赚钱。”

“我代持你的股份没问题,可如果你用我的名义开公司,而这个公司每年又产生大量收入和利润,就会把我名下贸易公司的税级也给拉上去。假如我现在一年利润是5万马克,综合税率就是15。但如果我一年赚10万马克,我的税率很可能就会被提高到20甚至更高,我就必须被迫多缴税。”

“这事我已经想过了,”端木听起来胸有成竹,“一旦你因为代持公司产生的额外利润需要多缴税,就由我负责补齐你之前正常税率下的缴税额和之后实际缴税额之间的差额。”

“那如果你亏损了呢?”董锵锵又问道,“毕竟你也刚开始学做投资,没人会是常胜将军。”

“如果我的股票亏了,要么套牢,要么割肉。如果赔钱的是期权,那全部损失就是期权费。这两个产品都不会产生追加费用。但如果我选择做空某个股票又不幸判断错了方向,那就可能会产生一些回购股票的费用了。”端木直言道,“我可以保证在每次做空一只股票前都先准备一笔保证金用于看错方向后从场内回购股票,换句话说就是用这笔保证金来兜底。”

端木把所有地方计划的明明白白,董锵锵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的问题,只能调侃他:“如果账户里真有一大笔钱时,你就不怕我卷钱跑了么?”

“你想多了。”端木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中带着得意,“我就是用你的名义开公司而已,交易还是我自己来,没有交易代码你无法转账或提现。至于公司的财务章什么的自然也是由我妥善保管。另外你还需要签一份声明,说明这个公司是我独自出钱成立的,你只是代持。嘿嘿,现在你还会觉得你能卷钱跑路吗?”

董锵锵苦笑着叹气道:“难怪人家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这事你不吃亏,等于你免费拿到了我每次的交易信息,我还没跟你收信息费呢。”端木做出义愤填膺状,可惜电话那头的董锵锵根本看不到。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么着急起投资公司是不是跟卞总的公司有关?你想做空他的公司吧?”

“如果一切顺利,他家11月中到11月底之间就能在法兰克福交易所上市了。我打算拿他的公司练练手,看看招数灵不灵,毕竟这玩意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你打算怎么做?”董锵锵疑惑道,“市场里也没人发表它的负面新闻啊?”

“等它上市你就知道了。”端木神秘兮兮道,“现在还不到揭秘的时候。”

董锵锵虽然好奇,但也知道对方不想说自己怎么问也是白搭,当下换了话题又扯了几句,顺便把万福餐馆的福利给了他,让他有空时也去捧场,报自己的名字就能打8折。

晚上董锵锵先给杜蓝去了电话。杜蓝这次不仅接了,态度也比上次有所缓和,对上次的事也只字未提。董锵锵察言观色的本事与时俱进,知道杜蓝不提就是翻篇儿,很知趣地也不再提,同时把自己新设计的几条旅游路线和万福餐馆的福利一并告知了她。

老白对万福老板的建议倒是大感兴趣,直夸董锵锵开始上道,鼓励他这是个好的开始,如果董锵锵能在德国主要旅游城市都开发出类似万福这样的合作餐馆,那游客的体验会好不说,董锵锵他们在找餐馆上花的时间和经济成本也都会少很多。

老张把开公司需要的材料都寄到了德国,由于前期准备充分,老白跑的还算顺利,如果没有太大意外,他估计11月底老张的公司就能开了。

在董锵锵养伤这段时间,预科的学习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他曾以为每天都会坐在教室里听讲抄笔记,后来才发现,除了定期的课堂教学外,预科还会组织不定期的社会教学。顾名思义,就是英语老师带他们去汉诺威报社或当地的英语机构实地走访。政治课老师带他们去大众的狼堡总部及大众汽车城了解德国的汽车文化(大众的汽车文化属于德国文化中的重要一环)。在专业讲解员的带领下,董锵锵从客户角度饶有兴致地体验了一次跟团游,既丰富了自己的阅历,又积累了实战带团经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国民经济学老师本来安排他们参观汉诺威证券交易所,却在最后一刻被对方放了鸽子,改为参观德意志银行。

虽然不能捕猎和带团,但董锵锵也不是能闲着的人。他一面调整旅游网站的内容,完善seo优化措施,一面在各大中外旅游论坛中张贴自己的广告。虽然访问者始终寥寥无几,但董锵锵却并不着急。他知道,做好一件事需要时间的积累。

当某天清晨董锵锵推开窗时,一阵秋风好像鬼魅钻进了他的屋,让他立刻感到一丝浸骨的凉意。他抬眼望向窗外,街面上铺满了一地的黄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在秋风中瑟瑟摇曳。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群大雁往南飞。”董锵锵喃喃念着自己的小学课文,才发现墙上的挂历已经翻到了11月。

时间好似白驹过隙,一转眼董锵锵已经来德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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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3. 各奔前程

正如老白所说,秋冬季是欧洲旅游的淡季。虽然德国、奥地利和瑞士有很多名山可以滑雪,比如雄伟壮丽的阿尔卑斯山,南欧也有诸多不错的景点,比如西班牙的安达路西亚(秋冬季还暖和)。但对当时的国人来说,旅游的首选地还是以新马泰日韩为主,真正愿意来欧洲的人其实不多。

杜蓝因为旅行社的回头客较多,所以比董锵锵情况略好,但带团数量较之夏天也还是有明显减少。不过德国大学普遍冬季学期的课程比夏季学期的更多,随着课程变紧,除了零星带团外,杜蓝把剩下的时间也都花在了自己繁重的课业。

啤酒节的意外受伤让董锵锵彻底踏实了下来,倒不是他胆子变小了,而是这次受伤的地方着实太多。他担心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落下了病根儿以后就更难好了,如果再影响了学业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让董锵锵没想到的是,随着季节从中秋转入深秋再过渡到初冬,野猪们又纷纷活跃了起来。弗莱舍尔给董锵锵打过几次电话,抱怨去他林子幽会的野猪和野生猪有死灰复燃的趋势。而热情奔放的野猪情圣们为了炫耀实力博取异性的欢心,纷纷以破坏弗莱舍尔的庄稼为乐,搞得弗莱舍尔焦头烂额不胜其扰。不仅如此,他的同行也碰到了类似问题,弗莱舍尔直接把所有人的需求统一发给了董锵锵,让他自己去接触,他的要求很明确,董锵锵接谁的生意是他的自由,但不管他应了谁的差事,都要保证先把弗莱舍尔的问题优先解决。

说因祸得福也好,说否极泰来也罢,总之天掉下个不大不小的馅儿饼,董锵锵哪里敢要饭还嫌饭馊,接了电话一点儿都没耽误,直接把自己扔进医院从鼻子到脚后跟全部筛查了一遍,确认鼻、手、腿的所有伤处都恢复如初活动自如后,这才放心地去找雷兰亭。

雷兰亭的情况跟董锵锵半斤八两,之前的骨裂刚刚痊愈,也是才把手臂的吊带拿掉。还趁着胳膊恢复的功夫,不声不响地闷头儿把交规的笔试过了。

有了前车之鉴,董锵锵这次没再强制摊派工作给雷兰亭,而是主动跟他商量,鉴于野猪的战斗力惊人,两人又都是大病初愈,所以最好能继续联手,抓到的野猪按报酬均分,各走各公司的账。雷兰亭虽没董锵锵受伤经历多,但也不再像几个月前那样生冷蹭倔,对董锵锵的建议完全接纳。

由于天气渐冷,野外的食物日渐稀少,因此面对董锵锵精心炮制的“诱饵加母猪”升级版方案时,野猪们全无招架之力。本着“太小的(野猪)不抓(抓了德国人也不买),太大的不用抓(两人都怕再受伤)”原则,董锵锵和雷兰亭火力全开,顺利逮住了6只野猪和2头野生猪。

捕猎的异常顺利甚至让董锵锵一度萌发了如果以后再有旅游团来汉诺威玩,他可以在游览途中加入捕猎环节。但由于这个想法既没得到弗莱舍尔的支持,也没得到老白杜蓝雷兰亭等人的赞成,最后他只能把这个念头暂时搁置下来。

随着老张的公司在慕尼黑如期成立,华菱继续留在汉诺威变得愈发鸡肋。终于在老白的强烈要求下,她快刀斩乱麻地结束了汉诺威的租房和打工合同。

离开汉诺威的前一晚,华菱专门在“大牛骨头”招待佟、董二人,在表达对两人感谢的同时,也把自己在“大牛骨头”当服务生的小时工转给了佟乐乐。

虽然之前佟乐乐和华菱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时并不觉得对方有多重要,但当曾经一起读书求学的同窗开始各奔东西,只剩她独自一人形单影只的留在汉诺威,一种茕茕孑立的孤寂感瞬间包围了她。她既为跟老友的分别而感伤,又为对方可能得到一个更美好的锦绣前程而欢欣。两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聊着吃着,好像要把所有的话儿都说完似的。

华菱其实一直看不杜蓝,总想拆散杜蓝和董锵锵,把佟乐乐和董锵锵撮合到一起,所以煞费苦心地安排两人做伴郎伴娘。奈何董锵锵根本不当回事儿,让她努力未半而中道崩殂,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送走华菱没几天,董锵锵意外收到了徐铜鹰的感谢信,他猜测是老白把自己的邮箱给了对方。徐铜鹰在信中对董锵锵那天的义举表示了谢意,同时对自己当时的恶劣态度表达了歉意。信的末尾她告诉董锵锵其实她是个演员,经常会到欧洲旅游,希望能有机会再见董锵锵当面表达谢意。

雷兰亭学习不开窍,但对车的悟性似乎颇高。他刚过了交规,就把董锵锵拉到郊外的开阔地,央求着董锵锵指点。董锵锵点拨了他一下午,他就把皮卡开的有模有样了,虽然还有不熟练的地方,但比董锵锵当时可强多了。开了几次后,董锵锵就知道雷兰亭拿下驾照也是早晚的事。

安然公司后面的动态极具戏剧性,一如端木预料的那样。它先是在10月底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立案调查,紧接着又在11月初被美国三大信用评级机构之一的标准普尔降低了企业信用评级。

欧美国家向来有注重企业信誉的文化(当然肯定也有不注重声誉的公司),信用评级被降低就意味着企业在信用方面是有瑕疵的,这个标签一旦贴,对企业的股价和市场营销都会造成一定影响。

安然被降级使得资本市场里更加风声鹤唳,它的股价虽然没有每天跌停,但基本也是保持一个匀速下跌的过程。端木后来告诉董锵锵,由于担心安然被突然停牌,那段时间场内做空安然的机构都一下子少了很多。

但走背字的并不仅仅是安然,同时被立案调查的还有它的财务审计公司安达信。

在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严密调查及从安达信处搜集来的证据的双重作用下,安然终于在11月旬无奈地向调查组承认:公司自1997年起就开始进行“财务调整”的工作。所谓的财务调整,即为财务作假。

消息一出,刚刚经历了911恐怖袭击的美国资本市场一片哗然。道琼斯再也坚持不住,大头朝下栽了下去。纳斯达克有样学样,马也跌得稀里哗啦。

很多年以后董锵锵才知道,跟后面的股灾相比,2001年真的已经是个好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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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4. 隐忧

老张慕尼黑的新公司开起来后,老白把新公司的名称和网站都发给了董锵锵,让他帮着挑错。公司官网里“管理层团队”的页面上是老张一张板着脸的严肃近照,近照旁是有关公司现代化管理的哲学文字,字里行间透着苦大仇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一把手。

董锵锵好奇地随意浏览着,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对方虽是小企业,但网站里的内容却着实不少,特别是老张还做了不少的社会公益活动,这不禁让董锵锵对对方刮目相看。

他漫无目的地点开“公司新闻”栏目下的最新文章,几行文字下是一套照片组图,组图的第一张是大合影。众人头顶的红色横幅上端庄地写着一行大字:n市第三届优秀民营企业和企业家表彰大会。

随意瞄了几张照片后董锵锵就准备跳转页面,当他把鼠标挪到页面右上角时,网页中下端的一张照片不经意地跃入他的眼帘。照片里,老张正和另外一人热情地攀谈着什么,两人的脸上都笑灿如花。

那个谈笑风生者的面孔董锵锵并不陌生,正是陈夏的父亲老陈。

董锵锵没料到老张和老陈的关系并不限于旅游团成员,微微有些诧异,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次老白对老陈做的事。带着复杂的心情他又看了几张照片,心里竟莫名的惴惴不安起来,好像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一时又说不出来,纠结的心情萦绕了好一会儿仍挥之不去,他索性给老白打电话想问个明白。

老白不知在忙什么,并没接他的电话。董锵锵只好给老白的语音信箱里留了言,让他有空给自己回电。

但老白一连几天都没给董锵锵回复,没等董锵锵再联系他,杜蓝又像汉堡那次一样给董锵锵发了一个国内旅游团,虽然旅游团的人数跟上次一样,但这次的行程要比上次丰富很多,需要跑汉堡-汉诺威-多特蒙德-杜塞尔多夫-科隆-波恩等多个德国城市。虽然听着城市很多,但德国北莱茵-威斯特**州的大部分城市都是小城市,除了科隆因为科隆大教堂闻名于世外,其他几座城市并不为国人所知。

由于路线始于汉堡,董锵锵很是担心再碰上老程那种人。不过好在这次的团员中女性居多,所以并无吵着闹着要求去逛圣保利的,多少让董锵锵轻松了很多。

等到晚饭时,董锵锵依照之前和万福老板的约定,如约把客人们领到了万福。一见之下,才发现餐馆老板果然没说谎,跟上次的门庭若市相比,如今的万福冷清萧条了很多。据老板介绍,董锵锵一行人是近一个月以来餐馆一天之内来的人最多的一次。由于顾客稀少门可罗雀,后厨甚至有过几天都没开大火做饭的经历。

餐馆老板没想到董锵锵的效率会这么高,喜出望外之余,不仅打折还送了免费果盘儿,等得知董锵锵还要继续南下去其他城市观光时,又热心地告诉了几个朋友餐馆的联系方式,希望董锵锵能多多捧场也照顾他们的生意,同时向董锵锵承诺,这些餐馆都会给他和他的旅游团提供最优的菜品及最佳的服务。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个道理董锵锵自然明白,再说与其照顾德国餐馆的生意,为什么不帮衬自己的同胞呢?

因为提前做足了功课又有导航仪的指引,所以董锵锵之前虽没去过那几座北威州城市,一路倒也顺风顺水没碰到什么麻烦,零星的小问题也都见招拆招地解决了,变成旅途中的小花絮。

行程的倒数第二站是科隆,一座历史悠久且在国人心中有一定知名度的城市。

科隆市虽然面积不大但人口却不少,充满现代化气息的高楼大厦星罗棋布,但德国人毕竟是德国人,建新的背后依然是先修缮古建筑,即使这些古建筑的真身已在二战中变为一片瓦砾。

而在所有古建中,名气最响亮的,当属科隆大教堂。

但名气是双刃剑,由于太过醒目,所以在一战和二战中,它都没有幸运地躲过炮火的袭击。教堂对西方人就好像寺庙于亚洲人一样,是信仰也是生活习惯。再加上德国人对科隆大教堂有不寻常的执念,任你炸得粉粉碎,重建时依然能做到1:1完美再现。虽然不能和巴黎圣母院大教堂媲美,但复刻后的科隆大教堂仍是德国本土最具特色的教堂之一。由于名声在外,所以每天参拜的游客和信众络绎不绝,并在16年凭借其悠久的历史被列入《世界遗产目录》。

董锵锵听政治课老师讲过,工艺精湛的科隆大教堂属于哥特式建筑的经典之作,两座高塔一左一右好像威严的守护神,保护着教堂的主体结构。而教堂屋顶还有密密麻麻的尖塔矗立,四角还有德国版避水兽。除了教堂内部外,游客们还可以参观地下及教堂顶楼,远眺科隆市的全景。

科隆大教堂就是科隆市的地标建筑。

不过由于德国几乎每座城市都会有教堂,所以董锵锵并不热衷。万幸大教堂里提供语音讲解,所以在帮所有团员买好翻译器后,他只要安静地守在教堂唯一的出口就可以了。

四周一片车水马龙,董锵锵丝毫没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直到一个友善的德国大妈提醒他,他才注意到是杜蓝给自己打电话。

杜蓝问了问旅途情况,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提醒他不要忘了带人去免税店。

聊完了公事董锵锵又讲了些贴己的悄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中午十二点一刻,团员们参观完毕,兴高采烈地从大教堂里走了出来,董锵锵已经在导航仪里输好了万福老板推荐的餐馆地址,正要发车,一个陌生的国内手机号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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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 恶果

每月跟董锵锵经常保持电话联系的国内人的手机号董锵锵早已烂熟于心,见是个不认识的号,他担心在车里说话不方便,于是让众人先在车里稍事休息,自己下车走到路旁。

“你好。”董锵锵客气道,“哪位?”

“好久不见啊,小董同学。”听筒里传出一个沧桑的男中音,“最近过的如何?别来无恙呀?”

骤然听到这人的声音让董锵锵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人声之一。生活似乎总跟他开这种玩笑,他越反感什么,什么就会来烦他。

来电的正是几天前他在老张公司官网上看到的老陈。

他没想到老陈竟然还会留着自己的手机号,心中一阵恶心,生硬地拒绝道:“我还有事。”

见董锵锵冷冰冰地撂下一句就想挂电话,老陈似乎并不意外。他不以为意地笑道:“其实是白宙宇有事想请你帮忙,但你没空就算了,我问问杜蓝。”

听到这句,董锵锵正要按下“结束通话”键的大拇指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迟疑了一秒,问道:“白宙宇有事找我为什么让你打电话?”

“没什么,他就是想请你帮他回家取点儿东西给我。”老陈轻描淡写地说道。

老陈的解释让董锵锵更加困惑,他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忍不住嘲讽道:“你喝酒了吧?”他的潜台词很明显,没喝醉的人怎么会说胡话呢?

听到董锵锵的挖苦,老陈忽然笑了,笑得董锵锵心里直发毛。

“神经病。”董锵锵嘀咕了一句,再次准备挂电话。

“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老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他也该还我钱了。”

“谁还你钱?”董锵锵听得一头雾水,“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三个月前,白宙宇从我这儿借走了5万马克现金和62万人民币,一共是0万人民币。我这里还有当时的转账记录。本来我是不着急让他还的,但现在经济不太景气,我的厂子需要补充流动资金,所以不得已,只能拉下脸麻烦他把钱还我,好让我有钱给工人们发工资。”老陈煞有介事地解释道。

董锵锵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你可别忘了,那天的事警局里都有记录。”董锵锵记得老陈的皮包好像还作为嫌疑人物品被存在了警局里,“而且那钱也是你白纸黑字给老白的。”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董锵锵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说话时底气严重不足。

“小董啊,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老陈似乎根本无惧董锵锵的警告,“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真的确定德国人能定我的罪吗?”

董锵锵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点是什么吗?就是你这人有非常强烈的正义感。”老陈话锋一转,油嘴滑舌地恭维道,“虽然咱们现在远隔几千公里,但我依然能通过电话感受到你的正义感,所以我这事找你准没错。”

董锵锵看到车里有人冲他指手表,示意他快点打电话,马上态度强硬地说道:“就这样吧,你好自为之。”

就在董锵锵第三次准备挂电话时,手机里遽然传出老白微弱嘶哑的嗓音:“救……我……”

董锵锵闻声陡然一惊,脱口而出:“老白?”

“好话说完了。”老陈和善的语气陡然一变,仿佛瞬间换了个人,冷森森道,“你告诉他老婆,只要她愿意还钱,就还能再见到人,否则她就等着当寡妇吧。”

董锵锵立时想起老白几天都没给自己回电话,心倏地往下一沉,难以置信地问道:“是你抓了他?”

“别说那么难听,我只不过是请他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体验体验生活,磨炼磨炼意志而已。”老陈顿了顿,“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一周后我还没见到钱和东西,那我就不能再保证他的安全了。”

“东西?什么东西?”董锵锵不明所以。

“他当时让我签的委托书,还有我的照片,都在他书房桌子的右边第三个抽屉里,你要负责取出来交给我。”老陈命令道。

“你现在到底在德国还是国内?”董锵锵关心道。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哦对了,回头我会给你一个银行账户,你尽快把钱汇到我的账户里。”老陈提醒道,“记着别耍滑头,否则对大家都没好处。”

“不问清楚我怎么把东西给你?”董锵锵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在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另外钱的事好商量,你千万别乱来。但0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老白家人那边也需要时间,一周肯定不够。”

“你是不是搞错了?”老陈冷笑一声,“谁说他要还0万了?”

董锵锵一愣,心想:这不刚才你说的数儿吗?但老白还在对方手中,他不敢贸然顶撞对方,只能忍气吞声地改口道:“是5万马克加62万人民币。”

“小董啊,我记得夏天的时候你脑子还挺好使的,怎么这才过了3个月就变得跟猪一样蠢呢?”老陈轻声纠正道,“三个月前是0万,现在应该是160万才对。”

董锵锵就听见自己的脑袋里“咔”地响了声雷,失声道:“多少?”

“你听见我的话了。”老陈的语调里不知不觉中多了份阴柔,“如果你还不明白,那我告诉你,他跟我借的是复利。要不然非亲非故的,我能借这么多钱给他吗?”

就在董锵锵陷入震惊中时,旅游车里一个黑脸汉子见董锵锵电话打个没完,忍不住跳下车,用手指着董锵锵的脸不耐烦地骂道:“嘿,那大个儿!爷特么都快饿死了,你还有心情煲电话粥?我可告诉你,1分钟内如果你还不开车,就特么把老子的旅游费还有昨天的小费都给爷吐出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罢竟开始活动起手腕来,俨然一副要教育董锵锵的派头。

董锵锵的修为还没练到唾面自干的境界,要放在平时早就炸了锅,但此时的他没心情搭理对方的挑衅。见对方来势汹汹,只能示弱地把脸转向另一侧,低声愤愤道:“你这是勒索!我可以报警抓你!”

“你当然可以报警,但他可就不好说了。”老陈的威胁很直白。

董锵锵顿时陷入了沉默。

见董锵锵不吭声,老陈又道:“其实我就是个商人,也不喜欢打打杀杀这种事。大家都是文明人,你们还钱,我完璧归赵,双赢的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还钱没问题!但160万绝不……”董锵锵话没说完就被老陈打断道:“小董,记住,你只有一周时间。如果报警,后果自负。”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嘟嘟”的忙音。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喊“喂喂”,脸上已经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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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6. 情锁桥

“我特么跟你说话呢!”黑脸汉子抽完董锵锵后又猛地推搡了他一把,“你聋啊?”

董锵锵被扇后瞬间听到一阵耳鸣。耳鸣还没结束,他又被对方推到了人行道上,脚下被道旁的矮植绊了一下,手机差点儿脱手而飞。

见对方突然发难,董锵锵心里腾地冒起一股邪火。他虽天性温和但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再加上老白的突然出事让他变得更加烦躁。

黑脸汉子见董锵锵被自己推到一旁却不吭不哈地屁都不放一个,胆子更大了,一边又迈近几步,一边用手指着董锵锵的脸骂道:“赶紧滚回……”

他话音未落,董锵锵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张开蒲扇似的手掌,一把握住他指着自己脸的食指,金刚怒目地拧眉瞪着对方,也不说话,手上直接上了力道,攥着对方的食指朝反向撅了下去。

捏不死你算我输,董锵锵心说。

董锵锵这么一发力,对方的嘴立刻就歪了:“哎呦,哎呦呦……”黑脸汉子见董锵锵根本没停手的意思,只能一边吭叽一边顺着董锵锵撅手指的方向走,尽量让自己的手指保持顺位,同时嘴里不依不饶道:“松开!赶紧给爷松开,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被迫围着董锵锵绕圈儿走了几秒,黑脸汉子突然飞起一脚,朝董锵锵的膝盖踹去。

董锵锵根本就没躲的意思,把手腕猛地往下一沉。黑脸汉子就觉得指根一抽,半边手臂就没了知觉,紧接着膝盖一软,飞在半空的脚立刻耷拉了下去,同时人也单膝跪到了地上。

车里剩下的游客此时全都惊恐地下了车,局促不安地站在车旁,大眼瞪小眼地望着董锵锵和黑脸汉子,却没一个敢上来劝架。

“刚才为什么打我?”董锵锵质问道。

“小子,你丫赶紧把手给我放开,否则……”黑脸汉子的脸胀得通红,但因为底色实在太黑所以红得并不通透。

“呦,还是个北京的。”董锵锵冷冷道,“一言不合就打人,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黑脸汉子的额头挂满了汗珠,看样子确实疼得厉害。

“我……我要去旅行社投诉你……还要去……消费者协会告你们。我,我要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黑脸汉子哆嗦着终于说完一个整句。

董锵锵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他以为是老陈,哪知却是杜蓝。

“说。”董锵锵心情不好。

“你是不是跟顾客闹矛盾了?”杜蓝命令道,“赶紧停手。立刻!马上!”

董锵锵沉着脸望了眼车的方向,果然看到有人正在打电话。

他低头又看了眼黑脸汉子,对方已是一副几乎要晕过去的表情。他沉思片刻,把对方的手往远处一扔,黑脸汉子整个人立时“扑通”一下摔坐在一旁的绿化带里。

“他们这团一人交你多少钱?”董锵锵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500还是600?”

“800马克。”杜蓝不明所以,“你干嘛问这个?”

“有一个黑脸的要退团,我已经把钱退他了,回头你不用再给他钱了。”董锵锵说完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从钱包里取出810马克扔到黑脸男子的面前:“钱还你,拿东西滚。”

黑脸汉子一脸不忿儿地瞪着董锵锵,不甘都写在了他的脸上,但他知道自己和董锵锵不是一个档次的,再动手只能是自取其辱。

他把地上的钱艰难地抓到手中,扶着旁边的小树慢慢站了起来,左手托着右手恶狠狠道:“成,你给我等着,咱俩这事儿没完!”

董锵锵冷眼看着他的怂样,用手一指旅游车:“30秒内消失。”

“你说消失就消失,你天王老子啊?”黑脸男子倒驴不倒架,“我就不走你能怎么着?哎,我就问你你能怎么着?”他故意提高音量,希望借此引起其他团员的注意。

杜蓝的电话再次追了过来,但董锵锵没心情跟她解释,直接大踏步地走到车旁,翻出黑脸男子的随身背包扔到了车外,然后大手一挥:“大家上车,咱们马上出发。”

车子一骑绝尘地开走了,一车人都听到了黑脸男子在车后的一阵哀嚎。

其实下一个景点霍恩佐伦大桥离科隆大教堂非常近,所以没几分钟他们就到了。

车刚停稳在大桥的一侧,就有团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董锵锵:“杜小姐说有急事找你。”

董锵锵接过手机的同时挂断了电话,一边指挥团员们下车观桥,一边解说道:“第一代霍恩佐伦桥始建于1907年,二战中毁于战火,战后经历多次重建。目前整座桥长约为400米,由三个拱形钢架首尾相连,钢架下跑火车,钢架外是人行横道。虽然它不如科隆大教堂有名,但也是科隆知名的地标建筑,而桥下奔涌的河流就是鼎鼎有名的西欧第一大河莱茵河。大家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人行道两侧护栏上挂满了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锁,而且经常是两把锁锁在了一起,这其实代表的是很多德国年轻人的爱情。每年情人节期间都会有全德各地的情侣到这里挂锁宣誓爱情,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他们的鹊桥。而霍恩佐伦桥也是世界知名度最高的同心锁桥,据说挂在这里的锁的总重量已经接近一吨。”

等团员们三三两两地走上桥开始自由活动时,董锵锵才给杜蓝拨了回去。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杜蓝急赤白脸地嚷道:“董锵锵你是不是疯了?谁让你把团员赶下车的?”

“是他自己说要退团的。”董锵锵也在气头上,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那我问你,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要退团?”杜蓝反问道,“是不是因为你一直打电话影响了发车时间?人家给你提意见然后你就恼羞成怒还打人?”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会倒打一耙,忍不住被气笑了:“那孙子是这么跟你说的?”

“董锵锵!你给我听好了,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开车回去找到他并跟他赔礼道歉!一分钟都不要耽误,马上回去!”

“那种人晾他半天就知道好好说话了……”董锵锵故意笑道,“上赶着不是买卖!”

“董锵锵!”杜蓝似乎真急了,“你别嬉皮笑脸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

董锵锵被她问得一愣,以为她已经知道了老白的事儿,立刻收敛笑容,严肃地问道:“你也知道了?”

“我也知道?”杜蓝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我当然知道了,你如果不马上找到他,回头他消失了,我的旅行社就得被吊销执照,而且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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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7. 劝降

一听这话,董锵锵立刻明白自己刚才想岔了,杜蓝跟自己说的明显不是一回事。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他消失会吊销你旅行社的执照?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再说他一个北京人在德国玩什么消失啊?”

“夸张?如果他真跑了,吊销营业执照都是轻的,还有罚款。如果影响特别恶劣,甚至旅行社的法人还会被追究责任。”杜蓝的口气异常严肃,不由得董锵锵不信,他忍不住问道:“可这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杜蓝听起来很吃惊,“这是做导游的基本常识呀,我以为老白已经跟你交待过了。有些游客会趁着到国外旅游的时候偷偷溜走。”

“溜走?你的意思是他们不回国了?”董锵锵困惑道,“在这里黑下来?”

“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家境好的,那些从偏僻困苦地方来的人有你不了解的过去和能吃苦的决心。”杜蓝冷笑道,“当然对他们来说,除了损失旅游费和押金外,还永远不能合法回国。赖在这里能找到份黑工的都是运气好的,如果被德国警方抓到,肯定还是会被引渡回国。”

“押金?”董锵锵疑道。

“旅行社为了防止游客突然失联,一般会每人收10万以内的押金,同时导游还会把游客的护照都收在手里。如果是我自己带队肯定也会这样做,但是你带队时我就只是复印了他们的护照首页。”

“那你为什么没提醒我收上来他们的护照呢?”董锵锵不解。

“我给你的团一般都是(游客的)背景还不错的,风险高的(游客)一般我就不接了。”

“你碰到过(逃跑的)?”

“你是怎么跟王晓刚打起来的?”杜蓝直接跳过了董锵锵的问题。

董锵锵抬头望了望蓝天,吐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刚才接到老陈的电话,时间有点儿长,他就跑过来扇我嘴巴。我一下没忍住,就揍了他。他就喊着要退团,我在气头上就把钱还他了。这事一车人都看见了,你可以随便找个人去证实我的话是不是真的。”

“老陈给你打电话?”杜蓝又是一惊,“王晓刚扇你嘴巴?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

“老白可能被老陈给抓了。”董锵锵低声道,“我刚想给你打电话说这事就被那个什么王晓刚给搅和了。”

“你说……老白被老陈抓了?”董锵锵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杜蓝就觉得自己

的脑容量明显不够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8月那事么?”

“应该是,但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董锵锵脑子也很乱,他不想着急忙慌地跟杜蓝讨论这件事,至少现在不想,“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马上就要上大课,下课得14点以后。一下课我马上联系你。你现在在哪儿?”

“霍恩佐伦的桥上。一会儿他们逛完就去吃饭,14点差不多能吃完,到时我看情况咱俩再细说。”董锵锵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这就去把(王晓刚)他找回来。”

“先把人拉回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听完董锵锵的解释,杜蓝的态度明显变了很多。

董锵锵一秒都没耽搁,立刻给王晓刚去电话,问他现在人在哪。见董锵锵主动来电,王晓刚猜测自己的投诉奏了效,态度立刻强硬起来,要求董锵锵不仅要给他赔礼道歉,还要负担他的所有医疗费和心灵创伤费。

董锵锵懒得跟他扯皮,直接问道:“你到底在哪儿?”

“麦当劳。”王晓刚没好气道,“但我可告诉你,如果我刚才提的条件没有得到满足,我是肯定不会跟你走的。”

董锵锵跟其他还在桥上观赏风景的团员们打了声招呼,也没开车,直接跑了回去。

跟当时在国内已经遍地开花的麦当劳和肯德基快餐店相比,德国的麦当劳和肯德基屈指可数。科隆大教堂的附近只有一处,所以董锵锵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对方。

王晓刚大大咧咧地坐在麦当劳的座上翘着二郎腿,见董锵锵来了,眼皮一翻,眼睛望着斜45度上方阴阳怪气道:“你小子刚才走的时候不是很牛逼么?怎么现在又回来了?喔,我知道了,你被你的女老板呲儿了。”他得意地啜了口可乐,继续说道:“成吧,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圈子。你给钱,我跟你走。没钱,免谈。”

对方一副无赖嘴脸,董锵锵想起杜蓝的话,只能假装没听见,道:“你要不跟我回去也可以,在这个声明上签字。”说完,他把一张提前写好的纸条放到对方面前。

王晓刚睨视着董锵锵,伸了出来:“声明。本人王晓刚,护照号g027385,自愿放弃本次跟团旅游,由此产生的所有后果由本人自行承担,与旅行社及所有工作人员无关……”王晓刚把纸往桌上一拍,“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跟你无关?”

“出国是好事,开拓视野,增长见识,但每个人的权利和义务也都是对等的,如果你拒绝履行义务,那我只能公事公办,跟有关部门报备你有潜逃嫌疑。”

“你说谁要潜逃?”一听董锵锵给自己扣了顶大帽子,王晓刚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瞪圆了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董锵锵。

“让你跟团你不走,不是有潜逃嫌疑是什么?”董锵锵反将一军。

“简直可笑,明明是我对你提供的服务不满意,怎么会是我要潜逃?”

“我们旅行社就我一个,你不满意没问题,钱也退你了,你签了字我就走。”

“不~签。”王晓刚拖着长声说道,“爷就是不签。”

“不签字也不走,是吧?那你跟德国警察和中国大使馆的人说吧。”

“你说什么德国人就信什么?警察局是你们家开的啊?”王晓刚嗤笑道,“你小子蒙谁呢?”

董锵锵掏出手机,直接拨通端木的手机号,电话接通后,没等端木开口,他立刻高声用德语道:“端木,我现在带旅游团在科隆,我的团里有个叫王晓刚的人是个无赖,想讹我钱,我吓唬吓唬他,你配合说几句德语就好。多谢。”

端木一听心领神会,立刻嗽了嗽嗓子,配合得用德语说道:“没问题,董锵锵同志。我慕尼黑再保险的看跌期权已经账面浮盈了一倍多了,12月份估计能请你吃顿法国大餐。”

“恭喜你。那先这样,晚点儿我再联系你。”董锵锵装模作样地又说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望着一脸狐疑的王晓刚,董锵锵板着脸道:“刚才你先动手打人,团员们都看到了。我让你签字你不签,这里的摄像头也拍下来了。你不是想要有效沟通吗?那你跟德国警察沟通吧。”

王晓刚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董锵锵,顺便再讹点儿零花钱,没想到董锵锵比他还混不吝,惊得他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挽回。“哎,你这人……”

董锵锵说完便转身朝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笑道:“作为本旅行社给你提供的最后一次服务,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被抓到,不管警方是否相信你,他们都会考虑旅行社方的证词。如果德国人最后也认为你有潜逃嫌疑,那你大概率会被遣返回国。至于回国后你会不会因为这事儿坐牢我就不知道了,但罚款肯定是跑不了的。另外由于你这次的不良出境记录,以后估计你再想来欧洲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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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8. 河流如酒

莱茵河的河面很宽,水绿且浑,没有想象中的清澈,河道内的游船和货船都很多。

一圈圈的涟漪随着游船的缓缓前进在水面漾开成一个个的圆,等到游船开远,水面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董锵锵靠在双层游船顶层的围栏,单手托腮,望着船尾螺旋桨处大量出现又逐一破碎的串串水泡儿独自发呆。

谁能想到波澜不惊的水面下会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的耳边不知不觉中响起郭兰英《一条大河》的旋律,脑子里竟然浮现出自己儿时的画面。

那时的他经常在大院儿的小卖部买香槟酒喝,300毫升一瓶的要5毛钱。尤其是夏天疯玩了一天后,最爽的就是窝在沙发里美滋滋地来一瓶冰镇香槟。那时它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可乐,而北冰洋还没开始流行。但突然有一天香槟就消失了,不光是院儿里不卖了,诺大的北京城都遍寻不着,慢慢香槟就成了残念。后来他就开始学人喝啤酒,再后来连白酒也能喝了。

“嘿,想什么呢?”有人在董锵锵身后轻声喊道,他一下被惊醒,转过头才发现是团里一个叫陈青的女生。陈青的皮肤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的,还爱笑,给他的感觉是个开朗阳光的女孩。

“没想什么。”董锵锵直起腰杆,“你怎么不去听中文解说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听听呗。”

“听一会儿烦了,过来跟你聊两句。”陈青说完直接坐到董锵锵旁边的椅子,眼神儿飘向船头的其他团员,“你中午带我们去的馆子挺好的,点的菜也好,她们都夸你道行深。”

此时已是11月下旬,游客们坐在游船顶部三三两两地晒着太阳喝着饮料,一面感受莱茵河凉意的微风,一面享受着莱茵河两岸的迷人风光。

“为人民服务。”董锵锵的目光又望向了船外。

“真没想到,科隆这么小的城市竟然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陈青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端详着董锵锵的侧脸,“哎,等会儿下了船,还有什么好地方推荐没?”

董锵锵原本的安排是下午组织大家逛贝多芬故居,波恩大学,舒曼故居,波恩大教堂,明斯特大教堂,黑莱茵村双体教堂,联邦德国历史纪念馆,龙堡以及坐船游莱茵河。但因为惦记着给杜蓝打电话,所以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不被打扰。思来想去,他决定把本来安排在最后的坐游船赏莱茵河和夕阳的活动直接挪到下午活动的第一个。

作为德国境内最长的河流,莱茵河流经德国几个重要的工业区,承担着德国境内大量的内河运输,同时还肩负着灌溉农田和植被等重任,被誉为德国的母亲河,也被称为“德国命运之河”,地位类似长江、黄河于中国。

团员们都很年轻,又女生多,对故居、教堂、博物馆这种了年头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况且看了知名度最高的科隆大教堂基本就等于看了所有,所以对泛舟河都举双手赞成。

自从在麦当劳里被董锵锵警告后,王晓刚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虽然看见董锵锵依旧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都不忿儿,但也就是纸老虎,狠话却是一句都不敢再说了。

“咱们买的是通票,一张票一天内可以选择莱茵河沿途不同的码头随心所欲地下船。”董锵锵边说边挥手指向两岸,“你们可以自主决定在岸边停留的时间,可以去看你们中意的不同时代的城堡,也可以享受不同品种的葡萄酒。我希望你们能拥有一次不一样的旅行,而不是赶场似的车睡觉,下车拍照,回国以后却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此时已是深秋,河两岸由于树种不同,树叶的颜色也大相径庭。同是河岸的阳面,有的树叶还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青绿色,有的已经变成了一片醉人的金黄,还有的则暗红如血。

在层层叠叠的树林旁,既有整齐划一的豆腐块梯田,还有大片大片像紫毯一样铺在河两岸山坡的葡萄园,这颜色繁多的自然风景搭配在一副画面中,不由得让人感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而在更高处,不时能看到雄伟威严的德国古堡矗立在山头,好像猛兽一样屏气凝神地关注着河面往来的船只。还有一些“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城堡,只能透过摇曳的树叶间隙,人们才能不时窥到它们的尖塔或哨楼。

在树林戛然而止的地方是有着五颜六色屋顶的小房子,它们好像沙盘游戏中的房屋模型一样高低错落的立在岸边,每个小房子的阳台都摆满了鲜花,风吹过时,花瓣轻摆,甚至在船都能闻到阵阵的花香。

从霍恩佐伦大桥方向驶来的火车满载着货物从小房子前匆匆而过,河岸两边的码头处人头攒动,甚至还有载着汽车的游船在河面穿梭,一排繁荣景象,似乎都在彰显这条命运之河的强大生命力。

陈青欣赏着美景,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望着船头情绪高昂、拍照嬉笑的女生们,董锵锵的心情怎么也放松不下来。他跟杜蓝约定的通话时间是14点,但杜蓝并没有如约来电。

董锵锵心想,自己也别傻等了,还是先给华菱去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

“你先慢慢欣赏,我去联络下晚餐。”董锵锵晃了晃手机,礼貌地站起身走到另外一个角落。

董锵锵知道华菱去慕尼黑名义是帮老白分忧,但主要还是养胎。况且老张的公司刚成立,办公室还在简单装修中,业务压根儿就没展开。

华菱的声音听起来还跟以前一样悦耳,董锵锵猜测她应该还不知道老白的遭遇。

“你联系不老白?”华菱快言快语道,“他带团去奥地利和瑞士了,可能现在正猫在哪个山沟里,手机就没信号了,你等晚点儿再打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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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9. 老白的救命钱

“带团?他哪天走的?”

“就这周一,好像还是那个老张给他介绍的团。说这次要去一个月,让老白带着人逛遍欧洲呢。”华菱的声音里带着惋惜和神往,“哎,要不是怀孕我就跟他一起去了,好多免税店我还没去过呢,可惜了……”

看来老陈和老张早就计划好了,不带华菱并不是因为他们心慈手软,而是他们需要有人帮他们筹钱。想到这儿董锵锵忍不住在心底一声叹息,他万万没想到老张和老陈会是一伙的。

“那他这几天没给你打过电话吗?”董锵锵又问道。

“昨天刚打的。”声音里带着甜蜜。

“昨天?”董锵锵惊道,“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一切都好,还说等我们装修好了房子就请你和乐乐圣诞过来玩。我们刚买了房,正在考虑怎么装修。你们如果圣诞过来还有地方住,等明年再来恐怕就没地方喽,客房就得改婴儿房了。”董锵锵透过电话都能感受到华菱满满的幸福感。

“你们买房了?”董锵锵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噗通”一声掉入莱茵河中。

“是啊,我也很意外,老白也没跟我说。10月初他就自作主张地买了,我也是来了后才知道的。这家伙蔫不出溜的整这么一出,背了一身债,真是吓死个人。”华菱虽然嘴里埋怨,但谁都能听出来她心底的高兴,毕竟谁不希望自己嫁的男人有本事呢,“现在想想,我跟老白刚认识时也就你和乐乐现在这个年纪,那时的事就好像昨天一样,一眨眼就过去了。哎,女人的青春实在是太短暂了……”

华菱感慨旧日时光的话让董锵锵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含糊地敷衍了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

就在董锵锵望着河水怔怔发呆时,杜蓝的电话不期而至。

董锵锵简明扼要地叙述了老陈跟自己说的内容,又把自己从华菱那得到的讯息复述了一遍,说完以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望着波澜不惊的水面,董锵锵第一次感到无助,而之前不管是面对歹徒,还是凶猛的野猪,他都没真怕过,但此时的他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冷,仿佛自己正浸泡在冰凉的河水中。

最后还是杜蓝先开了口:“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咱们还是先报警吧。”

“报警我没意见,但刚才我给华菱打电话时她明显还不知道这事。”董锵锵担心道,“她怀孕还不到3个月,我听说3个月内都是危险期,如果精神受到刺激,说不定会流产……”

“所以你担心她会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流产?”杜蓝跟华菱互无好感,“因为这样你就不想报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报警肯定对,但问题是,报警是程序正确,但它的结果会正确吗?我落地德国的第一天就因为被袭击而报警,但直到今天也没任何说法。有人去我家闯空门我也报警了,依然无果。汉诺威的留学生蹊跷死亡,还是报警无果。就连老陈那晚的事咱们也报警了,你看德国人有反馈吗?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就是咱们报警了但最后还得靠自己。”

“靠自己?”杜蓝反驳道,“你疯了?怎么靠?他要160万,你都没还价。”

“准确地说是没等我还价他就把电话挂了。”董锵锵解释道,“再说我根本不知道该还多少,还低了激恼了对方怎么办?还高了拿不出来又怎么办?”

“不管你怎么还(价)都是个天文数字,就凭咱俩去哪儿找这么多钱?而且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凑齐了钱给他,你怎么能保证老白就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呢?”

“我确实无法保证老白的安全,警察可能也不能,没人能。但我知道一点,咱们给了钱不一定能见到人,但如果咱们不给钱,肯定就更不能了,所以不管报警与否,咱们都必须先想办法凑钱。”

“你说的倒轻松,160万啊!”杜蓝埋怨道,“反正我没有。”

“谁也没让你一个人担着啊,这样,你先把老白之前给你的钱拿出来,再怎么说也有80……60万呢,至少咱们先把本金凑出来。这样万一老陈再来电话,我还价时心里也有底。”董锵锵想起杜蓝把5万马克给他俩当酬金的事,他知道老白用这钱开了旅行社,这钱十有八九还在公司账户里躺着呢。

“我没60万。”杜蓝说得斩钉截铁。

董锵锵大吃一惊:“老白不是之前把钱都给你了吗?”

“30万我进货用了,还有30万借给老白买房了。”杜蓝没好气道,“你要不信我这里还有他给我打的欠条呢。”

董锵锵本还以为能在60万的基础上开始凑钱,哪知空欢喜一场。杜蓝一句话直接把他打成失语。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问道:“你去进的什么货?”

“德国水果味维生素abcdef泡腾片。我表妹打电话跟我说这东西在南方城市很受欢迎,让我多寄一些回国。我就备了30万的泡腾片,慕尼黑这边超市里的泡腾片基本都被我买空了。我分三次寄到国内,我表妹一批,我表妹介绍的两个客户各一批。结果现在就我表妹付了款,那两个客户一个收到货还没付账,一个跟我说货被扣在海关了让我先去补税。哪知我前脚才补完税,后脚那个狗屁公司就跟我说没钱付全款,只能付15。我最近一直忙这事,刚找好律师准备起诉追偿。别提多倒霉了。”

以董锵锵对杜蓝的了解,她并不是小气的人,应该不会故意编故事骗自己,于是试探着问道:“那你还有没有其他钱能先拿出来救个急?”

“大钱肯定没有,其他的凑一凑能有15万吧。”杜蓝估算道,“不过这钱也不该就咱们出吧?老白华菱是不是也该出些?”

“当然不是就咱们出,老白肯定要出血的。可当时毕竟是你拿了大头,你都吐出来于情于理也是应该的。”董锵锵直言道。

“我是拿了不假,可我给了老白5万马克,又借给他30万,说起来他才是拿的最多的人呀。”杜蓝委屈道,“而且你想过没有,咱们这钱是不是应该算借给他们的?那这就有问题了,如果老白真那什么了,这钱谁来还?华菱吗?”杜蓝终究还是没把那个难听的字说出来。

杜蓝提的问题董锵锵还真没仔细想过,他叹了口气:“华菱很多年没什么正经工作,两人结婚又花了不少钱,这又买了房,恐怕就是告诉她她也没钱。而且我估计老白开公司的钱恐怕咱们谁都取不出来,至于他俩买的房子能不能退款也是个未知数。但不管这钱到底是不是借给他们的,咱们都应该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那他们两边儿家里也拿不出来钱吗?”杜蓝难以置信道,“都这会儿了他们应该不会心疼钱吧?保人要紧啊。”

“从参加婚礼的嘉宾看,我觉得两边估计都没什么钱。”董锵锵分析道,“我听老白很隐晦地提过一嘴,个别嘉宾连份子钱都没给。另外华菱家里很多人都得了病,看病也花了不少钱。”

杜蓝听明白了董锵锵的意思,怅然道:“那我再问问我这边的朋友,也许还能再凑一些。”

“这样最好,我一会儿也问问我这边儿的朋友。”董锵锵不自觉地想起了新晋土豪端木星浩,瞬间觉得看到了希望。他知道慕尼黑再保险的股价一直在跌,端木的收益翻个两倍都是可能的。如果端木愿意帮忙,160万还真不见得完不成。

“有一点我不明白,”杜蓝忽然问道,“老陈是怎么知道老白行踪并抓到他的?”

“我怀疑他和老张里应外合。老白最近一直在帮老张弄公司的事,公司刚开起来老白就被抓了,肯定跟老张脱不了干系。”董锵锵心里止不住地内疚和懊悔,“这事都怪我,是我把老张介绍给老白的,等于就是我亲手把老白推入了火坑,所以我必须亲手弥补这个错误,否则……否则我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董锵锵说着说着,眼前竟浮现出陈雨的模样。

“事已至此你也别自责了,还是先想想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吧。凑钱是肯定的,报警你跟华菱商量谁报更合适,另外老陈说怎么联系你了吗?”

“他说会给我一个银行账号,”董锵锵沮丧道,“但到现在我都没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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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 从今往后咱们都是过命的朋友

“他这种老流氓肯定会回来联系你,问你筹钱的进度。”杜蓝叮嘱道,“别慌,也别硬来,见机行事。有机会想办法听听老白的声音。”

“我知道了。”杜蓝一语惊醒梦中人,董锵锵深吸一口气,“那我先跟华菱说一下。这事宜早不宜迟。”

就在他放下电话的同时,游船猛地发出“咚”的一声,董锵锵就觉得船一震,低头一看,才发觉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靠了岸。

没等董锵锵招呼,团员们已经簇拥着下了船,把一片欢笑声留给了最后下船的董锵锵。

河岸边是大片大片紫色或绿色的葡萄园,一个非常简陋的木制宣传栏孤独地立在路旁,宣传栏里图文并茂地介绍了葡萄园的况。

根据团员们的要求,董锵锵现场翻译了那些文字。

根据14年的《德国葡萄酒法》,德国优质葡萄酒的生产地被划分为13个特定产区,每个生产地又分为了几块区域。在这13个产区中,莱茵河谷占了一席之地。

莱茵河沿岸地形复杂,很多葡萄园都是建在陡峭的梯田上,而这除了会让葡萄园的管理变得复杂,还会加剧管理成本的提高。但凡事有弊也会有利,独特的地形结构使得莱茵地区的气候条件变得得天独厚,而其中对酿酒最有利的就是这里的葡萄在夏秋两季都会被温暖又不炽烈的阳光宠,同时还能得到和风的保护。

科隆属莱茵河谷的一部分,但位置靠西,本不是最好的地段,但架不住原材料好,所以河流两岸也有大小上百家葡萄酒庄,葡萄酒的平均质量虽不拔尖但也说得过去。

董锵锵翻译完了,众人便继续前行。秋下午两三点的阳光晒在上不冷也不,微风从林间徐徐吹过,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把光影斑驳地洒在泛着泥土香气的路面。

女生们只对照相和闲逛有兴趣,并无逛葡萄园的想法。董锵锵走在队伍的最后,看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地一边拍照一边从一片葡萄园晃到另一片葡萄园,在这个深秋的下午,在这样一个山水如画的地方,这些花样年华让风景也变得更加生动起来。

漫无目的地行走让董锵锵忽然想到,老陈刚拿到“优秀企业家”的奖励,如果他真把自己急了,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拼的鱼死网破?就不怕他把这事闹大?以老陈能忍三个月的况来看,他绝不会没考虑到这点。如果是这样,那他的行为就该是要回自己本金后再看能捞多少回来才合理,还真不见得是要干掉老白而后快。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老白的命短期不会有危险,心里顿时高兴起来。

但一想到要给华菱打电话,董锵锵还是很心虚,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打一圈儿电话试试借钱。董锵锵来德国时间不短,虽然经历了一些事,但开口借钱还是头一遭,往常都是人家跟他借钱,现在就要看他刷脸的能力了。

因为担心吃闭门羹,董锵锵决定第一个电话先打给佟乐乐。毕竟她和老白、华菱都有交,想来不会袖手旁观,顺便还能问问她对这事的判断。

接到董锵锵电话时,佟乐乐刚换上“大牛骨头”的服务生装。听完董锵锵的叙述,佟乐乐骇得半天没说话。

董锵锵以为她不愿借,正准备再铺垫几句,就听佟乐乐一声长叹:“这是个天文数字啊。”

“所以需要大家都搭把手,有多少借多少。当然你要不愿意我也理解。”董锵锵特意把那个“借”字咬得很重。

“借没问题,只不过我手里暂时没那么多,只能先拿出来25000马克,其他的你还得再找人借。”

董锵锵知道按最新的汇率算1马克能兑近4元人民币,25000马克就是小10万,虽然距离160万遥遥无期,但总算是个好的开始,当即感谢道:“那就麻烦你汇到我的账户吧,等我回汉诺威就给你打欠条。”

“欠条的事先不急,问题是,你有把握对方拿到钱会放了老白吗?”佟乐乐担心道,“你小心人财两空。”

董锵锵何尝不知道这点,但此时此刻谁又能打包票呢?

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啊。

“还有,你刚才说华菱还不知道这事,需要我帮你去说吗?”虽然董锵锵没开口,但佟乐乐心思细腻,早把董锵锵的尴尬看得一清二楚。

“还是我来说吧,有些细节你说不清楚她可能会更慌。不过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等我打完电话,可能需要你去安抚她,毕竟她怀了孕,我担心她会崩溃,毕竟之前她的精神状态就不稳定。”

“那我今晚就不打工了,回家等你电话。”佟乐乐善解人意道,“另外我再问问贺鸯锦她们,大家聚沙成塔。”

有了佟乐乐的精神和资金支持,董锵锵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在他看来,大家都是萍水相逢,碰到这种事还愿意借钱的都可以算是过命的朋友了。

让他欣慰的是,几乎所有被问到的人都没拒绝他,甚至就连董锵锵以为可能会叽叽歪歪不愿拿钱的雷兰亭,都一口气借给他2万马克。

董锵锵知道雷兰亭的家底不厚:“你账上就2万了吧?要不要再留点?我给你写欠条没问题,但什么时候能还完可不一定,也许拖个三年五年都有可能。”

“没事,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老白还不起,不还有你吗?”雷兰亭虽然心疼钱,但他清楚,董锵锵既然开口借钱,肯定不会不还。他之前在钱的事上在董锵锵的面前栽了面子,这次是他彻底扭转自己在董锵锵心目中地位的绝佳机会。更别提如果没有董锵锵和老白,他不仅挣不到10头猪的钱,说不定还会倒欠一股债。他已经知道董锵锵做导游也是因为得到老白的指点,他也打算做导游,所以无论如何跟董锵锵搞好关系总不会错,进能做导游,退能抓野猪,这2万马克的人投资怎么算都是赚的。

“成,那我就不客气了。”

“要不是还章月琴钱和学车,我还能再多借你一些。”雷兰亭忍不住好奇道,“不过老董,你觉得老白这回……行吗?”

虽然雷兰亭说得隐晦,董锵锵还是能听懂他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尽人事听天命吧。”董锵锵实话实说道。

一路走走停停,董锵锵给冬一晴、王蜀楠和端木又分别去了电话,除了端木没接,其他两人都表示能支持一些。

等团员们重新登上了另一艘游船,太阳已经西斜,水面上的风也变得凉意更重。

董锵锵犹豫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告诉华菱老白的事。

但还没等他拨电话,华菱反而先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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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 鸡同鸭讲

“我正要给你打呢。”董锵锵只觉得自己的脑仁儿嗡嗡的。

“昨天老白打电话时交待我件事让我跟你说,结果刚才一聊天我就给忘了。”杜蓝快言快语道,“你看我这破记性,要不老话说‘一孕傻三年’呢,果然不假。”

“他让你跟我说什么?”董锵锵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他说书房里有个信封让我交给你,还说如果你不来慕尼黑取,就让我寄给你。你最近有空来慕尼黑吗?还是我给你寄到汉诺威去?”

“信封?”董锵锵猛然想起老陈的话,“那里面是什么你看了吗?”

“可能是地图或者导游手册什么的吧。需要我现在检查一下吗?”

“你听我说,华菱,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董锵锵牙一咬,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华菱。不仅说了老陈的勒索和威胁,也把杜蓝遇袭那晚发生的所有事向她和盘托出。

“你说……老白……被他们……绑架了?”华菱的声调里带着明显的颤音,“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为什么昨天他打电话时一点儿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你刚才不说呢?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具体什么时候发生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这周,甚至可能就是昨天老白给你打完电话后。”董锵锵之前非常担心华菱在电话里会大喊大叫,准备了一堆安慰的词,现在虽然华菱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冷静的多,也没哭,但这让董锵锵反而变得更担心。

“怎么会这样呢?他怎么会这样呢?”董锵锵听到华菱一边不住地自言自语,一边来回走动着,他能听到她开关门的声响,还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华菱你听我说,你先别乱,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

“我?”华菱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尖声叫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该有什么办法?”

“你应该先报警,然后尽快筹集资金准备交钱赎人。”董锵锵提醒道,“这样才有机会保全老白的性命。”

“可我没钱啊……”华菱终于哭出声来,“我们哪还有钱?给家人治病,结婚,买房,装修,学车,买车,所有这些把钱都花完了,花完了……你让我现在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啊?”

“我知道这是天文数字,所以我们大家尽可能先凑了一些……”董锵锵小声道。

“可对方要160万……是160万啊!”华菱的泪水一开始还像涓涓细流,她越说越激动,等说到钱数时终于泣不成声,眼泪好像决堤的坝口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流。

董锵锵知道,自己这时如果再多说一句恐怕华菱会比老白更早有危险,更何况她还有身孕,当下不再多言,静静地举着手机听华菱哭个痛快。

华菱哭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缓过来一些神儿来,她对着手机哀求道“董锵锵,我求求你帮帮老白。我俩在这边除了你们也不认识什么其他人了。你告诉我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有多少钱我肯定给多少钱,可,可如果对方收了钱却不放老白,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没爸爸了啊……”华菱说完忍不住悲从中来,再次嚎啕大哭。

“我知道这个数字很吓人,我们大家肯定都会帮你。”董锵锵刚从佟乐乐等人手中凑了5万马克,他估计自己的账上还能有5万多马克,这就是10万,按1比4的汇率算就是40万人民币,再加上杜蓝的20万人民币就是60万,虽然还不到老陈要求的一半,但这已经是他们这些人的极限了,“大家差不多能拿出60万,剩下的部分你看你这边还有没有……”

“可我现在真的是一分钱都没了……”华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道。

“那如果你把房子卖了呢?”董锵锵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房费和装修费能省出来不少钱。另外学车和买车也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听到董锵锵建议把房子卖了,华菱那边立刻没了动静,就好像有人突然按下了消音键。

“房子……房子……”华菱机械地重复了两遍,却再也没有往下说。

董锵锵猜她此时已经心智大乱,自己一味跟她谈钱恐怕会适得其反,当然他更怕华菱会哭起来没完,连忙分散她的注意力,道“那钱的事暂时先放一边,你先报警。这两件事你都得马上做。”

“报警?”华菱止住哭声,吃惊地反问道,“可你刚才不是说,对方已经放话了,只要我敢报警他们就对老白下毒手吗?”

董锵锵听到这句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可你就是不报警他们也有可能会这么做啊。报警才能保护老白的安全。”董锵锵虽然不愿意面对这个可能,但他也很清楚,这个可能就在那里,无视它也不能抹杀它的存在。

“可就算抓到对方,如果那个老陈反咬一口,再把转账记录交给警方,警方再查出来是老白勒索对方在先怎么办?那老白肯定就得进去坐牢了啊……不不不,我不能报警,肯定不能报警……”华菱一连说了好几遍,不知是在跟董锵锵确认还是在跟自己确认,到最后再次小声啜泣起来。

见她既不肯报警,又不愿筹钱,董锵锵只能再次提醒她“报警的事宜早不宜迟,最好今天就说,早跟警方沟通对老白是最有利的,否则贻误了机会,你再后悔都没用了。钱的事我们一起再想办法。”

但华菱只是自顾自地哭,似乎根本没听进去董锵锵在说什么。

“如果你实在为难,我可以报警。”董锵锵说道,“但警方还是会给你打电话的。”

依然只有哭声。

见沟通变成了自说自话,董锵锵心知这事今天也就这样了,他叹了口气“那你先好好休息,如果事情有什么进展我再联系你。”

深秋的太阳通常落得早,虽然还不到五点,日头却已降下大半,仿佛随时都会跌出人间。

一抹晚霞缠绕在夕阳的腰线上,被夕阳发出的明亮温暖的光勾勒出一道靓丽的金边,而它四周的天空竟是一片惨淡的血红,看起来像极了科幻电影中的末世画面。

“快看!天鹅!”船头有人嚷道。

他把目光投向从远处游来的一群白天鹅,它们圣洁的外表和端庄的仪态顿时引起女生们的一片尖叫。

就在董锵锵全神贯注凝视白天鹅时,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扇着翅膀落到他身旁的围栏上。

面对董锵锵,乌鸦全无惧色,甚至还示威般的嘶哑地叫了两声。它难听的声线,黢黑的外表,跟水面上的天鹅相比,似乎很容易就能得到人类的憎恶。但落日的余晖此时正均匀地洒在天鹅和乌鸦的羽毛上,金红的霞光与黑白羽毛对映鲜明而瑰丽,而它们看上去竟是同样的美丽。

残阳西下,晚霞如血,乌鸦啼鸣,再加上从陡峭山坡上吹来的冷飕飕的林风,董锵锵的心底隐隐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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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2. 不经打击老天真

直到第二天傍晚董锵锵把众人送上飞机,老陈都没联系他,似乎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而端木不知为何竟也没联系他。

董锵锵不敢耽搁,还车后立刻赶回汉诺威。

佟乐乐等人的效率都很高,前后脚地把钱转到董锵锵的账上。甚至连雷兰亭都没掉链子,分毫不差地把钱借给了董锵锵。

董锵锵把众人的借据统一交给了佟乐乐,又托付了几句,便拿上换洗衣物坐火车直奔慕尼黑。

离家前他专门查了下自己的公司账户,账上竟然有差不多近5万马克。他有心把这笔钱一次都取出来,哪知却突然收到汉诺威税务局的电话,提醒第一年开公司的他在12月底就要开始准备本年度的财务审计工作。鉴于他曾出现过漏报税的行为,所以要特别避免二犯,否则他的营业执照有可能会被工商局回收。看来想要挪用这笔钱还得编个好理由,董锵锵一边思考一边给杜蓝去了电话。

杜蓝这两天一直在催董锵锵尽快报警,董锵锵又给华菱去了两次电话,但华菱死活不愿意。为免夜长梦多,董锵锵通过电话在慕尼黑警察局报了警。

警方要求报案者本人去警局录口供,但董锵锵报案时人还在火车上,只能委托杜蓝先去警察局,他随后就到。

等他和杜蓝录完口供从慕尼黑警察局里走出来时已是夜里九点多了,报警的结果一如董锵锵之前的预计,警方并没跟他俩说什么能让他们宽心的话,只是表示会在立案的同时开始着手收集有关证据和排查嫌疑人,同时查证工作可能会持续很久。离开前警方特别叮嘱董锵锵,一旦老陈再联系他,请他务必第一时间告知警方他和对方的谈话内容。

街面上的人已经比傍晚少了很多,很多商店虽然早已打烊,但橱窗里却灯火通明,看起来琳琅满目、灯红酒绿,煞是好看。

两人漫无边际的在街面上溜溜达达地走着,虽然报了警但心情却变得比报警前更沉重。董锵锵望着橱窗里的灯没话找话道:“这商店都关门了还开那么多灯,又费电又不环保,德国人不是崇尚环保吗?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商店关门后还开灯照明主要是为了防盗,这样巡警从店外经过时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店内的情形。小偷忌惮这点就会放弃偷盗行为了。”杜蓝解释完忽然指着街角的冰淇淋店撒娇道,“请我吃个冰淇淋吧。”

“哦,好好。”董锵锵忙不迭地跑过去买了两个香草冰淇淋,“今天辛苦你了。”

“你还记得刚才警察怎么说的吧?”杜蓝小心翼翼地咬了口冰淇淋,冰淇淋顺着食管直接进了肚,只觉得肚里一片冰凉,“他让咱们尽量先准备一些钱。”

“嗯,记得。咱们手里现在差不多有65万。”

“华菱那边呢?”杜蓝又咬了一口冰淇淋,“她打算出多少?”

这个问题是让董锵锵感到最费解和棘手的,隔了半晌,他才低声道:“她说……她没钱。”

杜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是说老白刚给她买了房吗?”

“是,但她说她去房地产中介问了,人家说房本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现在就她一个人签字是不能卖房的。”

“那你看过她的房本吗?”杜蓝的火气很旺,凉飕飕的冰淇淋眨眼间就剩下一个蛋筒了。

“房子是老白婚后买的,那时我在汉诺威,怎么看?”董锵锵疑道,“你这么问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

“走,咱们现在去找华菱!”杜蓝猛地转身朝车站走去,走了两步没听到董锵锵的脚步声,扭头一看,董锵锵还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你干嘛呢?”

“这么晚了咱们去她家不合适,”董锵锵看杜蓝的做派像是吵架去的,担心她一言不合会跟华菱吵起来,“你就是有话也还是明天白天再说吧,今晚就算了吧。”

“你是不是不想见华菱?”杜蓝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是怕她哭还是怕她哭穷?”

“都怕。”董锵锵很坦诚,“杜蓝,太晚了,咱们先回去吧。”

杜蓝冷笑一声,也不说话,扭头便走。

“杜蓝!”董锵锵刚要追,突然意识到不对,在她背后喊道,“你车呢?”

没等杜蓝说话,董锵锵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董锵锵颇为狼狈地掏出手机,才发现是一直没联系上的端木。

他只能快步跟在杜蓝的身后上了城轨。

董锵锵本以为自己跟端木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端木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慷慨解囊,哪知对方却沉默了下来。

杜蓝坐在董锵锵的对面,眼睛专注地望着街面上的浮光溢彩,似乎根本不关心他的话。

误以为自己没说清的董锵锵正要再次强调这钱不是端木送给老白而是借给自己时,端木突然开口道:“老董,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但如果让我说,虽然你女朋友也跟这事有关,但你不该掺和,这不关你的事。”

“该不该掺和我都已经进来了。”董锵锵苦笑道,“我知道我努力了可能也没用,但这事事关人命,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5000马克,我最多能借给你5000。”端木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不是看在你之前经常帮我的份儿上,我一分钱都不会出。”

“可5000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人民币,杯水车……”董锵锵的嗓音有些嘶哑。

“我直说了吧,如果是你董锵锵碰到坎儿了,我肯定会帮,甭说五千马克,就是五万马克甚至更多我都没问题。但如果是其他人,对不起,不熟,帮不了。”

端木本来是董锵锵期望最高的人,哪知现在对方却明确告诉他没钱,而他却无话可说。

端木和华菱的态度都让董锵锵感到无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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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3. 白面书生

迈步下了城轨,董锵锵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深夜的慕尼黑此时已经有了初冬的味道,街上空无一人,四周悄无声息,夜风吹过时,枝残叶飘零。

他忍不住抬头仰望夜空,大片大片又厚又灰的云层堆积在头顶,偶尔还会有不知名的黑鸟从头顶掠过,让人莫名产生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老旧的红绿灯孤零零地矗立在路旁,黄灯似乎已经坏了,信号从猩红色直接跳到了惨绿色,但一眨眼的功夫惨绿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一根失去了魔法的魔法棒。

董锵锵不知杜蓝是怎么知道老白新家的,只能老实地跟着她的步伐,沿着甬路七拐八绕地走进一个小区。

小区里分散种着七八米高的树,金色的落叶散落在房顶、草地和甬路上,时不时地随风而起又随风而落。小区里异常静谧,亮着灯的房间却不多。

“你知道这小区多少钱一平吗?”杜蓝停住脚步,像在分辨华菱家的方位,又像是在看头顶的云层。

“唔,这里看着挺高档的。”董锵锵从没关心过房价,“应该不便宜吧?”

“这里一套房子差不多要80-120万马克。”杜蓝扭头瞥了眼董锵锵,继续朝前走去。

“你一会儿见了华菱一定别吵。”董锵锵叮嘱道,“有话好好说,有理不在声高。”

“你放心,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喜欢钱还是喜欢老白。”说话间杜蓝已经走到小区角落的一栋灰瓦黄墙的双层小楼前。

小楼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枫树,另一棵也是枫树。

杜蓝走上台阶到了门前,有温暖的橘光从门上的彩色毛玻璃后透了出来,衬得门上的倒“福”字光彩照人。

她站在门前并没着急按铃,而是先侧耳听了几分钟,然后直接动手敲门,敲完再把耳朵贴到门上。

董锵锵见她一副凶巴巴的表情,站在她身后一劲儿地提醒:“千万别吵哈。”

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到门前时停住,在门内用德语问道:“谁呀?”

正是华菱的声音。

杜蓝瞥了眼董锵锵,董锵锵会意道:“华菱,我是董锵锵。”

“哦,是小董啊,你到慕尼黑了?”华菱语气很和善,却没开门,“这么晚有事吗?”

董锵锵刚要答话,杜蓝冲他比划了“v”字手势,又冲屋里指了指,示意董锵锵屋里还有其他人。

“是这样,我刚才已经去慕尼黑警察局报警了,想跟你沟通一下报警的情况,顺便拿下东西。请开门。”

门“吱拗”开了道缝,然后停住,台阶上的董锵锵借着门前灯只能看到华菱的半张脸。

“小董啊,我现在不太方便,有事明天说吧。”华菱竟然拒绝了董锵锵的请求。

没等董锵锵再说话,杜蓝已经伸手一推,门“咣”地被推开。

由于华菱只开了很小的门缝,所以她只能看见董锵锵,并没看到站在门侧方的杜蓝。这一下出其不意,她的脸顿时被门框结实地砸中,脸一疼,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杜蓝抓住机会,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哎,你……”看到杜蓝闯进门,华菱心里一惊,捂着脸委屈地嚷道,“谁让你进来的?”

杜蓝没搭理她的问题,径直走到走廊的尽头,环视一圈后,用手指着客厅方向问道:“他是谁?”

董锵锵人还站在门外,见杜蓝没头苍蝇似的直不楞登就往里闯,正要去拉,突然听到杜蓝这么问,不禁一愣,赶忙迈步也进了屋。

见董锵锵也进了屋,华菱脸上一阵变颜变色,她声色俱厉地质问董锵锵:“董锵锵!你这个女朋友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教养?我让她进来了吗?”

杜蓝一阵冷笑,对董锵锵一努下巴,董锵锵走到她身边,只见客厅里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学生模样的男子正端坐在沙发上朝他们张望。

看到董锵锵和杜蓝,男子愣了几秒,下意识地站起身,语气柔和地说道:“华菱你有客人啊?那我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聊。”

在董锵锵和杜蓝审敌人似的目光逼迫下,眼镜男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门。

“他谁啊?”杜蓝第二次问道,“给我们说说呗。”

“出去。”华菱拧眉立目,一脸冰霜,“我的家不欢迎你。”

“你的家?”杜蓝边笑边走进客厅,用手指着茶几上一个男士公文包问道,“这难道已经不是老白的家了吗?”

她话音未落,就听有人敲门,紧接着门一响,刚才匆匆离去的白衣男子又走了回来。

他极为不好意思朝众人点了点头,快步走到茶几前,一把抄起自己的包,臊眉耷眼地再次走出房间。

“这里当然是老白的家,但我也有权力让你现在出去。”华菱音量的分贝陡然高了几级。

哪知杜蓝根本不吃华菱这套,径直坐到了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华菱,那意思好像在说‘我今天就不走了你能怎么着吧?’

华菱见状,扭头质问董锵锵:“她这样你到底管不管?你要不管我可报警了。”

“呦,”杜蓝故意拖着长音挖苦道,“我怎么看糊涂了?老白失踪了都不见你着急报警,跑个小白脸儿瞅给你急的。难不成刚才走的那个也叫白宙宇吗?”

“你胡说八道!”华菱一时口误被杜蓝抓住把柄,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含糊道,“老白的事我是委托董锵锵报的警,谁说我不急了?啊,我问你谁说我不急了?”

“既然你也着急,那正好,趁大家都在,你说说你准备了多少钱?”杜蓝故作认真地问道。

“我……”华菱眉头紧蹙,似有难言之隐,“准备了……”她的声音和气势好像泄了气的气球,顿时弱了下来。

“准备了多少?”杜蓝猛地站起身,提高音量大声问道,“如果对方今晚就打电话要钱,你打算怎么说?”

面对杜蓝咄咄逼人的态度,华菱忽然怯懦起来。她一声不吭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沉默地坐了下来。

她的表情变得极为痛苦,整张脸都有些变形,不到十秒的功夫,豆大的泪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地板,她终于嘤嘤地哭出声来。

就在她哭的同时,屋外的风骤然狂啸起来。不知是在嘲笑他们,还是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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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4. 同林鸟

“哭是救不回来人的。”见华菱就是哭不说话,杜蓝率先按捺不住,“咱有事说事行吗?”

董锵锵觉得杜蓝自警局出来后说话的火药味就非常浓,一开口就奔着吵架去,赶忙对她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同时从桌的纸抽盒里抽了张纸巾递给华菱。

杜蓝看出董锵锵对自己的不满,耸了耸肩,闭嘴翘着腿盯着华菱。

趁华菱擦拭眼泪的功夫,董锵锵说道:“这样,你先把东西给我。”他这么说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暂时分开华菱和杜蓝,同时也让对方能用离开的片刻平复下情绪。

华菱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客厅。

见华菱离开,董锵锵埋怨道:“她毕竟是老白的老婆,就算你看她不顺眼,也可以客气一些。再说如果她真不打算掏钱,你骂她就能有用吗?”

“我就见不得这种人,老白还生死未卜呢,她这都已经开始忙着找下家了。”杜蓝忍不住骂道,“什么丢人玩意儿。”

“你这话也太难听了,也许她是跟对方借钱呢。”董锵锵皱了皱眉,他不愿把华菱往坏处想,“这时还是不要以……你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他话到嘴边猛地发觉不妥,于是硬生生地改了口。

“你是想说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杜蓝讥笑道,“她刚才如果真的是找那个男的借钱,怎么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或者直接拿出借据反驳我?以她的性格能被我这么数落?而且为什么一开始她还不让咱俩进屋?她就是心虚。我是女人,比你了解华菱这时的想法。你如果不信可以让她拿出证据。董锵锵,这事儿不能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如果真想让她掏钱,就得对她放狠话。你可别忘了,她是老白的妻子,于情于理她都该第一个掏这钱。”

“你的车呢?”董锵锵不想跟杜蓝在别人家里吵架,岔开话题问道,“怎么今晚你没开车?”

屋外的狂风好像比刚才弱了些,两人都听到了零星的狗吠声。

过了大约五分钟,华菱取来信封,董锵锵接过后打开查了查里面的东西。果然有老陈签过字的委托书,以及一摞老陈的不雅照。他看完便把东西又丢回了信封。

华菱哭完后眼神有些空洞,似乎思绪还在魂游天际。

董锵锵让她坐在茶几旁,自己坐到她旁边的位置:“刚才我跟杜蓝已经去警局报过警了,警方已经表示会开始收集证据和安排警力排查,但多久能有结果还不好说,所以警方提醒我们要小心对方会突然再来电话,应尽量避免激怒对方,从而保证人质也就是老白的安全。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华菱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们都知道对方要的是天文数字,也知道肯定凑不齐对方要的数,但老白的安全可能就在我们的一念之间,所以我们必须集合所有人的力量。”他看了眼沙发的杜蓝,“你这套房子的市价大概在80-120万马克,我也知道它对你和孩子非常非常重要,可如果你不把这套房子换成钱,那老白可能就回不来了。如果真变成那样,这套房子对你们还有意义吗?”

华菱沉默地低着头,似乎在思考董锵锵的话,安静而木讷,没有一点反应,好像一尊雕像。

见对方没有反驳自己,董锵锵继续说道:“你说这套房子买的时候是两个人签字的,可能会不好卖出去。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天我陪你多跑几家房屋租售中介问问,也许会有不同的答复。即使不能按你们的买价百分百地抵押或卖掉,至少我们能多凑一些。哪怕最后凑不到160,我们最起码可以说尽力了。”

华菱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终于缓缓抬起头,望着董锵锵坚毅的面庞嗫嚅道:“那……那如果最后房子没了,钱也给了,老白他……他最后还是没回来,那我们孤儿寡母……以后怎么办?难道你想让我们在德国租房子吗?”

“你这人真可以……”杜蓝刚起了话头,董锵锵立刻瞪了她一眼,杜蓝看出他眼中的不快,识趣地闭嘴,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双臂交叉抱着,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是的,你说的事确实有可能会发生。”董锵锵毫不避讳,“但老白回来还是不回来其实都是50%的概率。咱们不能因为一个50%而放弃另外的50%啊。”

华菱用手捂着脸,一边使劲摇头一边痛苦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痛快点!”杜蓝越听越不耐烦,“一句话,你就说你这房子到底卖不卖吧?”

华菱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杜蓝冷笑着问董锵锵:“我说什么来着?”

董锵锵难以置信地望着华菱:“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华菱依旧保持双手捂脸的动作,却没再做任何解释。

“董锵锵,如果她一分钱不掏,那我的钱也不能借你了。”杜蓝突然发难道,“这钱我就算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借给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的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杜蓝!”董锵锵红着脸怒吼道,“你别添乱成吗?”

“我添乱?我连车都卖了。可她呢?”杜蓝一脸鄙夷,“为了房子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要了。”

这话像记耳光扇在华菱的脸,她放下手,森然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杜蓝扭头瞥了眼董锵锵:“走吧,人家都拒绝你了。你还等着她下逐客令吗?”说完不等董锵锵答复,转身走出大门。

董锵锵有心再说,但转念一想,华菱既然不愿出钱,估计其他钱也是不会出了,自己再费口舌十有**也是枉然。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沮丧地拿起信封朝屋外走去。走到大门口时,他倏地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道:“你对不起老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华菱表情呆滞地望着地面:“你们说便宜话当然容易,但你们都不是我,又怎么会理解我的难处?”

董锵锵黑着脸甩着大步朝车站走去,他的冲锋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端木作为外人不愿借钱他能理解,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新婚的华菱能做的这么绝情。

车站四周一片空旷,四下的野风吹的很凶,董锵锵的头发被吹得下乱飞,他的脸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为什么会这样?”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杜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杜蓝轻轻挽起董锵锵的手,慢慢把头靠在他的手臂,“华菱这么做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老白。”

董锵锵只觉得杜蓝的手冰凉似无骨,他忍不住把她的手牢牢攥紧在自己的手中。

感受到董锵锵手心温暖的杜蓝幽幽道:“如果有一天我也碰到类似的事,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会把你救回来的。”

耳旁的风越刮越烈,董锵锵根本没听见杜蓝的誓言。他心里想的全都是,如果老陈真的再联系他,他该怎么说才能不激怒对方。

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杜蓝的心里,却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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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冬天

接到董锵锵的报案后,德国警方立刻开始着手调查相关涉案人员的情况。但蹊跷的是,通过杜蓝向警方提供的老陈和老张的护照号,警方只查到了老张在德国的活动轨迹,却没发现老陈的最新入境记录。警方通过调查没有找到老张的任何疑点,只能又放了人,改为暗中跟踪。

警方一无所获,董锵锵等人在惴惴不安中等了一周。不知是不是因为警方对老张的盘问打了草惊了蛇,老陈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主动联系董锵锵,而老白也音讯全无。

天气越来越冷,董锵锵等人的心也越来越寒。这么冷的天气这么久没有下文,他们都清楚,老白怕是凶多吉少了。

德国警方通知了老白的父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调查结果和盘托出。老白的父母听完以后如坠梦中,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月前才结婚的老白怎么会突然失踪。

华菱最终还是没卖房,却不知从哪儿东拼西凑筹了5000马克给了董锵锵。按杜蓝的意思这钱已经可以不用要了,但董锵锵思来想去还是收了下来。

老白的事成了悬案,汉诺威预科的课却是明案。算起来董锵锵因为带旅游团和报警已经近两周没课了,虽然他通过电话跟曲珊了解到老师这两周并无点名和查考勤的行为,但班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谁来谁没来一目了然,如果再旷,恐怕他董锵锵就要准备卷铺盖滚蛋了。就算不开除,12月初也会有11月份学习内容的月考,他没听课就必须抓紧时间学曲珊的笔记临阵磨枪应付考试。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眨眼的功夫,已是12月的第二周了。

在中国节气“大雪”那天,汉诺威十分应景地下了混着冻雨的初雪,街面一时冰雕玉琢,银装素裹,气温也骤然低了七八度。

董锵锵按汉诺威交管局的要求在入冬时全面检查了一遍自己汽车的刹车、轮胎等配件,给皮卡换了崭新的冬季轮胎。他在国内时从未听说过轮胎还会分冬季和夏季,但在德国,冬季换冬季轮胎属于强制要求,在路况和天气状况更糟时甚至会要求强制换雪地轮胎,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增加汽车在特殊地形的安全系数,等到夏天再换回夏季轮胎。

随着时间一起入冬的除了德国天气外,还有苦不堪言的德国慕尼黑再保险公司以及美国的安然公司。

慕尼黑再保险公司因为911空难和在倒塌的双子大厦中遇难及受伤的人们进行了巨额赔付,天价支出直接导致第三季度的业绩下滑。虽然第四季度股价有所回升,但公司的全年收入和利润肯定会一落千丈。最糟糕的是,这还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因为每年公司仍要为那些健在的911患者提供持续的医疗保险支持。公司由此被全球投资机构短期看空,股价也因此走震荡之路。

在发达的资本市场里,有人在一个证券产品赔钱通常意味着一定会有人在同一个产品赚钱。

端木在911发生后立即购买的慕尼黑再保险的看跌期权是3个月的欧式期权,所谓欧式期权说明它只能在期权产品规定的行权到期日当天进行交割,早一天都不行。

慕尼黑再保险的股价从9月初的600马克\/股悬崖暴跌,在10月初一度跌到了450马克\/股,但后面却时跌时涨,端木的心脏每天都如坐过山车一般激荡。

如果说慕尼黑再保险的业绩下滑完全是因为点儿背碰了天灾,只能让人感慨命运无常时运不济,那安然股票的暴跌就是妥妥的**了。

自从安然在11月份承认做了假账,股价便三天一小跌,五天一大跌,两周一暴跌。等到12月初,安然的股价已经跌破1美元\/股,而它的市值也从高光时刻的810多亿美元跌到不足2亿美元。

一家在11月宣布要收购安然的公司一看它账300多亿的债务缺口立时改了口,直接放弃正在对安然进行的财务和法律调查,坚决表示不再收购安然。

安然在申请破产的同时也在积极寻找买家,但众多投资机构一听到“安然”的名字纷纷闪躲,视如敝屣。曾经的财富500强公司,仿若遇到陨石袭击的恐龙帝国一样轰然倒塌,眨眼间便樯橹灰飞烟灭。

虽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老白恐怕是回不来了,但董锵锵并没把钱还给众人,他依旧相信,老白一定还在某个角落顽强地活着,而他必须要在老陈给他打电话时尽可能地多凑钱。

但是相对夏季,冬季是绝对的旅游淡季,虽然偶尔杜蓝也会把国内的滑雪团给他,但考虑到繁重的课业,董锵锵还是放弃了。

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者说东边不亮西边亮,旅游做不成,捕猎的业务却重新忙碌起来。

冬天不比夏天的食物丰盛,尤其是冬天的雪后,万物凋零,流水冰冻,林间的食物极其匮乏,野猪们不得不为了果腹而出动,而且一出动就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到了最后,不仅是弗莱舍尔和卢克给两人打电话求援,就连弗莱舍尔远在不莱梅和汉堡的同行也都开始给两人打电话。

但受过大伤的两人这次竟然意见出奇的一致: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雷兰亭,他的第一次路考刚刚失败了,正在全力以赴地准备第二次路考,他不想因小失大,所以坚决要求每次跟董锵锵同时行动。

董锵锵再次迭代了捕猎策略,在母猪诱饵大网的组合下,两人小心谨慎地操作了两周,收获颇丰,逮住了10头野猪(含野生猪)不说,还都神奇的没受伤。

正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眼瞅着年关将近,天掉下了大把的钞票,雷兰亭乐得眉开眼笑,更加坚定了绑着董锵锵做事的决心。

手里多了几头猪就等于又多了1万多马克,虽然距离老陈的要求仍十分遥远,但董锵锵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他暗自祈祷,希望自己这钱还能发挥用处。

周六临近中午,董锵锵刚从女子监狱里探视完出来就接到了端木的电话。“董锵锵,你在哪儿呢?”

自从次借钱被拒,董锵锵就没再给端木打过一个电话。他今天原计划是回家复习功课再睡个午觉,下午再跟雷兰亭去树林里抓猪。但现在的他不想跟端木说太多,于是客气道:“准备去打工。”

端木听到他没回答自己的问题立刻就明白了:“还生我气呢?”

“没生气。”董锵锵认真地敷衍道,“我开车不能老打电话,被警察看到会罚钱。”

这几乎就是在说“咱俩没得聊”。

“我有重要的事找你。”端木神秘兮兮道,“见面说吧。12点一刻,火车站外的土耳其烤肉馆,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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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6. 实地调研

董锵锵独坐在餐馆靠窗的餐桌旁,心神不宁地翻着曲珊的政治笔记,脑子里却思绪万千。读了半天一段文字都读不进去,干脆合上笔记,托着腮帮望着街面上的行人和车辆,任由自己发呆。

老白的事好像横在他心口的一块顽石,让他对其他事都变得心不在焉,平时除了上课就是捕猎,人也沉默了很多。

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人类的痛苦多与成长有关,而成长又会贯穿人类生命的始终,这就意味着痛苦也会伴随人的一生。来德半年,那些因成长而带起的痛经常悄无声息地袭来又不声不响地褪去,让他时而惶恐,时而彷徨。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阴霾的空中再次飘起了雪花。可能是因为室外气温并不低的缘故,雪花刚落到地面马上就融化了,不多时路面就变得泥泞起来。

火车站楼顶规律的钟声将董锵锵从思绪中惊醒,他望了眼大钟的方向,正好12点整。

董锵锵收起那些纷乱繁杂的念头,强迫自己重新投入到复习中去。两个星期没上课,政治笔记里已经多了不少他看不懂的地方。学习果然还是需要每天温故知新,否则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20分钟,董锵锵渐渐能读进去了一些。

一辆大红色的奔驰跑车“嘎”的一声急停在烤肉馆门外董锵锵的皮卡后。

急刹车声引起董锵锵的注意,他抬头循声朝窗外望去,只见跑车的两个前车灯倏地熄灭,流线型的车门缓缓开启,一个卷发、墨镜、红围巾、棕皮夹克的年轻人身姿矫健地从车里跳了出来,疾步走进了烤肉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掸落肩头雪的端木,董锵锵愣是没认出来。

“你怎么现在还这车呢?”端木晃着手中的亮银车钥匙指着董锵锵的皮卡道,“大众股票跌跌涨涨,你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

董锵锵上半年买了大众股票后股价就直线下跌,911时跌到了谷底,在底部趴了一周的时间后,又从10月份开始慢慢往回缓,等到12月初时竟然又爬回到董锵锵的买入价附近,算起来没涨没跌。而他为了对冲股票下跌风险买的大众看跌期权因为股价高于了期权票面规定的行权股价而导致期权无效,无法行权,等于他在股票上没赔没赚,却白白损失了一笔期权费。但这个结果本来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也算交了学费听了个响儿,慢慢进了股票和期权的山门。

董锵锵不喜欢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自己的财富,淡淡道:“什么事儿还必须见面说?”

“卞总公司已经在法兰克福交易所上市了,股票代码我前几天发你邮箱了。”

“哦,我最近没怎么查邮箱。”董锵锵解释道,“那公司表现如何?”

“德国投资机构一般对新上市的公司都比较谨慎,更别说还是个外国公司,所以它家目前没什么交易量,也没有任何金融衍生品。”

服务员把端木点的咖啡和牛排放到桌上。

望着董锵锵略显蜡黄的脸色,端木关心道:“俩月没见,哥们儿你这气色有些憔悴啊。”

董锵锵之前买车时也研究过车,知道端木这款车的价格在3-4万马克之间,立刻转移话题夸道:“你车很漂亮。”

“谢谢。”端木扭头望了望窗外的跑车,脸上挂满了丰收的喜悦,“这是我预先送给自己的圣诞礼物,虽然圣诞还没到吧。”

董锵锵知道赚钱的人很多都有炫耀的诉求,于是善解人意地问道:“看跌期权赚钱了吧?”

“嘿嘿,(赚了)不到10万马克,不值一提。”虽然嘴里说着不值一提,但端木却笑靥如花。

董锵锵不知道的是,端木24万马克的投入最终拿回了近36万马克。换言之,他的毛利近12万马克,刨去25的资本利得税后还剩下9万马克的净利,可以说大获全胜。

寒暄结束,端木直入正题:“其实今天找你主要还是让你帮忙注册投资基金公司。”

董锵锵早就猜到这点,点头道:“没问题,你先准备材料吧。”

“材料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端木从包里掏出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摞摞的文件平摊到董锵锵的面前,又递给董锵锵一支签字笔,“律师已经看过了,这些都是投资公司的标准协议,你只要在所有协议的尾页签名就可以了,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这么多(文件)?”董锵锵大概扫了几眼内容,“我需要拿回去全看完才能签。”

“现在不能签吗?”端木把笔又推了推。

“这么大的事你得容我看明白了,对吗?”董锵锵不疾不徐道。

“合理要求。”端木虽感到意外,但还是微笑着同意了,“我不想催你,但我下周就要离开德国了,所以这事你得快一些。”

“回国过年?”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就要2002年,董锵锵知道有人已经开始订回国的机票了。

“不回国,”端木老道地用刀叉分着烤的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牛排,“去美国。”

“美国?你不上班了?”

“就是因为上班才去的美国。”端木啜了口咖啡,“给安然做财务审计的公司你还记得吗?”

“你说安达信?”这个名字早已刻在董锵锵的脑子里,“它又咋了?”

“安然出事后,我们公司除了研究安然外,还把近两年所有雇安达信做审计的上市公司都拉了份清单,结果真应了那句老话,拔出萝卜带起泥。我们刚过了一遍清单,美国那边又一家上市公司就被它牵扯进来。根据公开信息显示,美国环球电讯公司去年向安达信支付了总计230万美元的财务审计费用,这个数字本来没什么,但让我们觉得有意思的是,它付给安达信的咨询费却是审计费的近6倍,而同样的事也曾经出现在安然的财务报表里。”端木边说边吃,一大块牛排眨眼间就剩下了几块骨头。

“你的意思是这个美国环球电讯也有财务欺诈?”董锵锵感到难以置信,揶揄道,“美国资本市场不是很完善很规矩吗?怎么那么多骗子公司?还都正好被你们给发现了?”

“是不是骗子公司只靠坐在屋里分析各种报告可判断不了,得去那边亲眼看看才行,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我们需要去美国做实地调研。”

“你们去美国做实地调研?”董锵锵大概知道这个词代表的含义,“那你之前买慕尼黑再保险的看跌期权时怎么没去它们公司查查呢?”

“此一时彼一时,我那时还是野路子,现在这不是在学正规流程吗?”端木收起笑容,“再说慕尼黑再保险也不是财务欺诈,是收入下降,跟狡猾的山姆大叔性质不同。我们公司买了环球电讯的股票,可以作为小股东去它们公司调研,了解它具体的生产和销售情况。当然,我们还会通过其他渠道收集我们想要了解的信息。”

“所以你着急尽快把投资公司立起来,就是想一旦条件成熟就立刻做空这个什么环球电讯吧?”跟端木接触久了,董锵锵很明白对方的想法。

端木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芒,他不动声色地把桌上的文件夹推到董锵锵的面前,用食指敲打着文件夹说道:“如果这个(投资公司)能在12月底之前注册成功,同时环球电讯真像我研究的那么烂,甚至比我想的更烂,那咱俩都有可能挣到各自的第一桶金。”

“你不是已经挣到了吗?”董锵锵疑道,“你的看跌期权。”

“第一桶金可不止那点儿小钱,”端木兴奋地憧憬着未来,“它指的是你人生的第一个100万,到那时比我这辆车好十倍的车咱们都买得起。”

董锵锵忽然心念一动,一个念头影影绰绰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你去美国会去纽约吗?”

“嗯,肯定会去,毕竟纽交所和纳斯达克都在纽约嘛。你有事?”端木问道。

“唔,等你到了那边再说吧。”董锵锵若有所思地答道。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端木便匆匆离开了。

董锵锵把目光投向窗外,在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中,红色跑车消失在了街角,而刚才飘着的小雪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鹅毛大雪,卷在呼啸的北风中,吹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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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7. 侠义出风尘

老白下落不明,老陈没有入境记录,老张又找不到疑点,德国警方的搜救工作陷入了僵局。

端木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去了美国,跟董锵锵时不时地跨海沟通,督促他尽快提交注册投资公司所需的文件给代办机构。他言之凿凿地告诉董锵锵,环球电讯确实有猫腻,而猫腻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机会。安然公司的惨淡离场已经给他们打了个样,而竟然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得到了一次实战练手的机会,简直是天赐良机。

董锵锵慢慢琢磨过味儿来,端木虽然没直接借钱给他,却分享了一个潜在的投机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本身的风险极高,但富贵险中求,就好像董锵锵捕野猪一样,想挣钱就必须承担高风险,安稳地做保洁会安全很多,但收益太低。如果端木所言非虚,那挣的钱未见得会少。想明白这个道理后他不敢耽搁,利索地签好了所有文件。

通过四个月的预科学习,董锵锵已经习惯了老师们的授课方式及所有课程的难度,渐渐总结出适合自己的学习规律和方法。根据课程安排,经济系预科上学期的课程会在2002年1月中旬正式结束,而预科开学至今,除了11月的德国政治课月考没拿满分外,其他几门课他都拿了10的满分,这让他对期末考试也越来越有信心。

天寒地冻之际,汉诺威户外觅食的野猪数量骤减,董锵锵猜测野猪们可能都去南方过冬了。就在他和雷兰亭以为可以好好休整一段时间时,弗莱舍尔却告诉他,汉堡那边同行的农场里突然冒出很多破坏庄稼的野猪,急需他们伸出援手。董锵锵自然不会拒绝挣钱,跟雷兰亭浩浩荡荡杀到汉堡,没费太大力气便把捣乱的野猪抓的抓,赶的赶,剩余的野猪们受到了惊吓,一哄而散。不过抓到野猪后的董锵锵并没着急把所有猪一股脑地卖给汉堡的农场主,而是先给万福餐馆的老板去了电话。

他从网上了解到,不管中餐还是西餐都有野猪菜,但野猪的卫生检疫手续极其繁琐且周期长。而相对野猪,德国人对野生猪更宽容,只要野生猪完成相应的动物检验检疫,确定没有猪瘟禽流感之类的传染疾病后再观察较短时间就可以被食用。如果万福的老板也采购野生猪,他既能赚钱又能送人情还能多条销售渠道,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事实也如他所料,美中不足的是万福老板的价格给的比德国人要低,不过为了笼络感情拉近关系,董锵锵也乐得吃亏。他把自己的想法跟雷兰亭一沟通,雷兰亭当即应允。

万福老板指挥员工把猪赶到了后面的牲口棚,然后给董锵锵和雷兰亭两人专门摆了一桌庆功宴。董锵锵本以为餐馆的生意还是不好,哪知从后厨走进大厅后才发现,餐馆的上座率竟然有七成,这让他颇感意外。

由于开车,所以两人以茶代酒。菜过五味后,万福老板先是感慨一番,说自从9月被德国警察摆了一道后,生意就一落千丈,直到最后,德国人也没找到他们口中所说的“违法事件”,这事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滑过去了,却不明不白的连个说法都没有。

感慨完德国人的不靠谱后,老板话锋一转,不住地称赞董锵锵,夸他路子广,脑筋活。说自从他给董锵锵打过电话后,就经常有陌生的外国女子定时来餐馆捧场。

董锵锵除了女房东外几乎不认识什么外国姑娘,被他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思来想去,万福老板给自己打过电话后他只带团来过一次,难道是杜蓝或老白,再不然是端木介绍人过来吃的饭?

“外国姑娘?多大年龄的?”雷兰亭笑眯眯地接话道,“好看吗?”

“看面相似乎多是东欧或南欧的,长得都挺好看的。”万福老板夸完又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就是一个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除了穿的有些那啥,风尘气有些重外,别的倒没什么。”

“风尘气?”雷兰亭似乎明白了老板的潜台词,转头上下打量起董锵锵,“她们干嘛的?”

“当然我这么说并没歧视她们的意思哈,”董锵锵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万福老板急忙摆手道,“这些外国女子人都很亲切,为首的一个叫什么安妮塔。有次她结账时问我这里有没有一个个子很高叫董的人,我一想,跟这个发音接近的只有你。我果然没看错人,年轻人就是不一样。”

雷兰亭听得云里雾里,董锵锵已经明白了,上次他在安妮塔的房间里等客人时曾没话找话地跟对方聊过中餐,没想到她竟然真过来吃不说,还带了其他人来捧场,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哦,她们都是……国际友人,”董锵锵当着雷兰亭的面儿不好意思直接说破对方的身份,赶忙岔开话题,“那你给她们打折了吗?”

“当然打了,我说过,提你的名字一律打8折,不限身份。”万福老板眉开眼笑道,“不过说起来确实挺让人意外的,她们除了自己来,偶尔还会带不少朋友一起来。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的伙计们都有些不太乐意,但客人多毕竟是好事,再加上他们点菜和给小费都很爽快,也不闹事,慢慢地大家也就接受了。喏,那边靠窗那几桌都是她们之前带来过的人。说起来餐馆现在慢慢又有了人气还真多亏了她们,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现在她们来的倒比之前少了,哎,她们都是好人啊。”

董锵锵莫名又想起自己那晚仓皇进入安妮塔房间的窘迫,想起她脸颊上的淤青,以及她的热心肠。他忍不住感叹,她们十有八九是怕客人多了以后她们的存在会影响餐馆的声誉才隐退的,这些女子虽然从事的是不符合传统价值观的行业,但颇有侠义之风,有情有义的做派甚至有几分红拂、小凤仙和杜十娘的影子。万福能从倒闭边缘起死回生靠的不仅是过硬的厨艺和先进的服务理念,还有这些底层人民的互相帮衬。

“不是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啊?”见董锵锵抿着嘴沉思不说话,雷兰亭忍不住抱怨道,“董锵锵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怎么还跟洋妞不清不白的?不行这事儿我必须得告诉乐乐和杜蓝,让她们都看清你的丑恶嘴脸。”

董锵锵拿起一个灌汤包直接塞进他的嘴里:“送你一个新鲜的城隍庙小笼包,凉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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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8. 血色圣诞 1 卷1终章

年末的到来意味着整个西方世界最重要的节日圣诞节已经越来越近了。

政治老师为了让班里的非欧美学生能多了解一些欧洲和德国这方面的文化,特别花了一节课的时间专门介绍圣诞节的历史,其中特别分享了汉诺威圣诞市场的背景。

据史料考证,汉诺威圣诞市场最早可追溯到1813年。最初的圣诞市场仅在汉诺威市中心的教堂附近举办,占地面积有限,活动内容从今天的角度看很简朴甚至简陋,而举办时间就是平安夜和圣诞节两天。但圣诞节于西方人毕竟是类似春节这样的重要节日,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圣诞节市场的内容也变得花样百出(因为平时的生活太过无聊?),占地面积也越来越大,举办时长也从最早的两天逐渐扩展到从12月中(有些城市甚至是11月底)就开始庆祝,可以称为德国地摊经济的10版。

等到千禧年后,圣诞市场的形式上了一个新台阶,发展为一个主市场加若干个分市场的模式。主市场通常位于一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即市中心,而分市场则呈卫星状分布在主市场的四周,与主市场遥相呼应。

与此同时,与圣诞市场有关的品牌宣传也都会如火如荼地展开,整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会有跟圣诞市场有关的大幅面海报,再加上几代人的口口相传,再小的孩子也会慢慢习得一个概念:一年中最重要的圣诞季马上就来了!

圣诞市场里除了吃喝这种传统项目外,还会有诗朗诵,音乐剧,唱诗班,杂技,魔术甚至马戏团等活动,感觉离最开始的肃穆越来越远,更像是个大型的游艺嘉年华,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对德国人来说,这个月属于一年中最独特难忘的消遣时刻。

对董锵锵来说,这是他来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尽管老白的事让这个年关变得异常沉重,但董锵锵自认已经做了最大努力,虽然结局让人扼腕,但世间的很多事都是如此,他只有无可奈何地接受,然后交给时间抚平一切遗憾和感伤。

预科早早公布了放假时间,从12月24号一直放到元月2号。董锵锵本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去慕尼黑找杜蓝,碰巧杜蓝刚结束一个目的地是巴黎的旅游团,又加上她已经在慕尼黑过了很多次圣诞节,所以这次想换换口味,体验一下北德汉诺威的圣诞市场。

时间很快到了12月24日的下午,董锵锵在汉诺威机场顺利接到了大包小裹从时尚之都巴黎凯(血)旋(拼)而归的杜蓝,开车回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两人就直奔市中心。

因为异地恋的原因,两人确立恋爱关系后就没有过什么长期接触,平时主要靠打电话保持联系(当时的摄像头像素很低),因此两人都打算趁着难得的假期增进了解,再逛逛圣诞市场,顺便看看商场里有没有打折狠的商品。这两天汉诺威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场雪,很多免费景点的雪景都不错,董锵锵想趁着景致好的时候多给杜蓝和景点拍些照片,然后把景点照放在自己的旅游网站上,一方面增加网站内容做点儿宣传,另一方面也加深自己对景点的了解,为以后做业务积累经验。

这的确是一个温馨又美好的计划。

一般德国城市的市中心距离本地的火车总站都比较近,汉诺威火车总站的正前方就是市中心。考虑到逛市场时可能会喝酒精类饮料,所以董锵锵也没开车。两人在火车站下了公汽,手牵手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朝市中心的圣诞市场走去。

哪知还没走出10米,一阵悠扬的圣诞歌合唱就在两人身后响起,两人同时听出对方唱的既不是德语也不是英语,转过头才发现,历史悠久的火车站附近竟然藏着一个圣诞分市场。

芬兰圣诞村凭着独特的北欧圣诞风情首次被纳入到汉诺威圣诞集市的范畴,并被置于市中心主市场的外沿,试图将那些在汉诺威火车站换乘的游客们一网打尽。圣诞村里既有真人sy的长发公主拉彭策尔,也有芬兰特色圣诞食品及大量的圣诞手工艺品。人们可以通过那些精美的玻璃器皿,陶瓷,蜡烛还有饰品,重温中世纪的北欧圣诞生活。

不过两人很快就被市中心超过300个独特美丽且装饰精美的圣诞节摊位吸引走了,毕竟主市场比其他任何分市场都更加令人兴奋。

市中心的每条街道都被不同的彩饰照明特别装点,人们的头顶上,圣诞树的树梢上,临街的窗沿下,到处都有闪闪发光的彩灯。

来自欧洲各地的游客徜徉在圣诞的海洋里,人们既可以选择在老城区城堡的庭院里聆听祥和的圣诞节音乐会,也可以在不同的摊位上近距离观看各类工匠制作篮子、绳索、蜡烛、毡制品和雕刻品。而青年情侣们尤其喜欢在冷杉围成的许愿森林中的喷泉池中投币,许下新年愿望。

汉诺威当地最古老的邮局会将圣诞节问候信随机派发给有缘人,而信封上盖着的不起眼的邮戳已承载了几百年的历史。

古老的丝绸裁缝,铁匠和制笔匠正等待将其艺术带到游客身边,魔术师和穿着闪闪发光带金色翅膀的神秘长袍人则用叹为观止的近景戏法吸引着人们口袋里的金币。

木偶表演,画家和盛装的说书人用熟练的技法惊艳着孩子们的眼睛和耳朵,把艺术幻化为美的享受。孩子们则在圣诞节面包店里变身小面包师,在烘烤,绘画和做手工艺品时变成了小达人。

天空时断时续地飘着雪花,空气中弥漫着圣诞节大饼、烤杏仁、鲜奶油蛋糕、火焰鲑鱼、烤肉及带有各种香气的酒的混合味道。在这个难得的好日子里,德国人拖家带口扶老携幼,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圣诞的荣耀洒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董锵锵甚至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一棵挂满粉灯的圣诞树,树下的人都成双成对却没有一对儿是异性,他正待瞧个仔细就被杜蓝一把拽走。

人群中不时闪过一张张他熟悉的面孔,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王蜀楠看起来瘦了很多,跟董锵锵打招呼时他甚至都没认出她。而除了这些熟人外,董锵锵也在人群中看到之前在弗莱舍尔放养林里偷猎的那对儿兄弟。

逛着逛着,杜蓝被路旁百货商场摆出的“打折70”的广告牌勾进了店。

商场里的暖气给的太足,董锵锵宁愿站在商场外等。他捧着热咖啡正盘算31号晚上大家怎么好好搓(吃)一顿热闹热闹,就见身旁路过的游客善意地提醒他他的手机在响。

他以为是杜蓝催自己进去或者端木问他注册结果的电话,哪知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长串没有任何规律的数字。

董锵锵心里不自觉地“咯噔”一下,他知道只有用网络电话打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喂?你找谁?”董锵锵用中文问道。

雪无声无息地从他的头顶飘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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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9. 血色圣诞 2 卷1终章

“好久不见啊董锵锵。别来无恙?”

当老陈略带邪性的声音在董锵锵耳边响起时,他只觉得四周的空气瞬间就变得好像浓稠的浆糊一样闷得他喘不上气来。他条件反射地问道:“你在哪儿?老白呢?”

“托你的福,他还活着。”老陈的笑透着阴阳怪气,“钱和东西准备好了么?”

远处再次响起几十人的大合唱,董锵锵既担心自己听不清老陈的话,也害怕老陈听不到自己的话,转身把手里的咖啡杯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一推门进了商场,边在商场里寻找杜蓝的身影边小心翼翼地回道:“钱我准备好了,但我必须知道老白是否还活着。”

商场里的暖风供的很足,董锵锵穿着厚羽绒服感觉像夏天,不到一分钟额头就见了汗。他不知道老陈会不会拒绝自己,紧张又纠结地等着对方的回应。

老陈似乎对董锵锵的要求早有预料,嘿嘿一笑,过了十几秒,听筒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是我。”

虽然老白的声音透着虚弱和精疲力尽,但时隔一个月再次听到老白的声音让默认老白已去世的董锵锵忍不住惊喜交加。

“老白真是你吗?你还活着?”董锵锵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你在哪儿?我们都很担心你。”

“还有口气儿……”老白话音未落,手机里立刻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就听老陈说道:“该听的你也听了,下面按我说的做。你报警了么?”

听到老白还能回答自己的问题,董锵锵不禁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两人的通话时间极短,但他马上意识到两点:老陈放的不是录音,老白的意识是清醒的。

“我没报警。”董锵锵撒谎道,“我怎么把钱给你?”

“不要耍花样。等我消息。”老陈说完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董锵锵本想拖住老陈让杜蓝抓紧时间报警,哪知对方非常狡猾,说了还不到三分钟就再次消失。而且商场里满坑满谷都是疯狂购物的女性,他根本找不到杜蓝的踪影。

直到五分钟后董锵锵才在付款台前的长龙队伍中看到杜蓝,他高喊一声,又招了招手,杜蓝立刻朝他走来。

“我看这件风衣是你的尺码就想给你买了。”杜蓝边说边把手里的衣服举到董锵锵的肩旁左右比了比,满意道,“你这个子太好买衣服了。”

“老白还活着。”董锵锵的心情逐渐平复,他望着杜蓝的脸镇定地说道,“老陈刚给我打了电话,我跟老白也通话了。”

杜蓝脸上的笑容好像退潮的海浪急速褪去,她把风衣胡乱地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拉着董锵锵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他都说了什么?”杜蓝看起来比董锵锵还紧张。

“没说什么,就问我东西和钱准备好了没有。我怕说钱不够对老白不利,就说准备好了。他让我听了老白的声音后就匆匆挂了,既没跟我提账号的事,也没告诉我在哪里交钱领人,所以我觉得他应该很快就会再给我打电话。”

“你听的不会是老白的录音吧?”杜蓝担心道,“我听说有的日本录音机能录的特别……”

“我问了老白一个问题,老白也回答了,应该不是假的。”董锵锵说完又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过,笃定道,“录音不可能提前想到我的问题。”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杜蓝问道,“如果他给你账号你打算直接汇款吗?”

“肯定不能汇款,必须当面交易。他的目标是钱,拿到钱老白就安全了。”董锵锵既像是分析给杜蓝听,又像是自我暗示,但他对自己的话并没太大把握,老陈就是一只丧心病狂的疯狗,董锵锵根本无法预测他接下来的举动,更何况他手里的钱根本不够。

“如果当面交易他对你不利怎么办?”杜蓝一脸忧色,“这种没有底线的人什么都能做出来,要不咱们现在就报警吧?警方不是可以对手机定位吗?这样就能知道他是从哪里打电话的吧?”

“他刚才是用网络电话打的,时间非常短,如果下一通电话还是这样,我不确定警方能不能定位到他的位置。你现在就用你的手机报警,让警方监测我的手机,如果他再给我打,警方就能立刻开始找人了。”

德国警方收到杜蓝的求援电话后立刻锁定董锵锵的手机,又安排警员去查老张的动向,同时叮嘱董锵锵一定要尽可能地拖延跟对方说话的时间,以利警方的电话追踪。

担心老陈随时会再来电话,董锵锵和杜蓝逛街的兴致全无,两人都有些沮丧,尤其是董锵锵,既害怕接到老陈的电话又盼望能快点再接到电话,心情十分矛盾。

三十分钟过去了,老陈依旧没有下文,董锵锵和杜蓝轮番去卫生间洗了脸,又对了下董锵锵要说的台词,这才踏实一些。

又过了一小时,商场已经接近打烊时间,但老陈却并没再来电话,董锵锵虽不甘心,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商场。

见董锵锵有些魂不守舍,杜蓝提议索性回家继续等,反正第二天圣诞市场还会再开,逛街也不急在一时。

悻悻地回了家,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继续干等,从八点等到九点,又从九点熬到十点,直等到平安夜都过了,老陈的电话都没出现。

期间反倒是警方先来了电话,说老张的住所没有人,似乎人并不在德国。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耍我?”董锵锵关心则乱,“难道他根本不想要钱?”

“这么多钱不是小数目,我觉得他一定会再联系你的。”虽然自己也困得不行,但女性特有的耐心告诉杜蓝这时发火也于事无补,只能好言劝董锵锵:“要不咱们先休息?说不定明天他会再打。”

董锵锵心知杜蓝的建议是对的,只能狠狠地骂了几句老陈,垂头丧气地抱着睡袋去了厨房。

钻进睡袋的董锵锵依旧辗转反侧,数羊数到两点才昏昏然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时,董锵锵被渴醒了,只觉得嘴里好像着了火一样火烧火燎。他忍着低温跳出睡袋(厨房里没有暖气片),抱着水龙头连灌了几大口,才觉得把口中的那团火焰扑灭。

喝了水的董锵锵一下清醒了很多(被水撑的),这下更睡不着了。他索性把睡袋裹在身上,又搬了把凳子坐在窗前。

厨房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屋里屋外一点儿声都没有,让这个密闭空间显得更加幽静。

因为连日降雪,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冰,本来透明的玻璃变得好像毛玻璃一样,看什么都有些扭曲。透过没有薄冰的地方,董锵锵依稀看到屋外房檐下挂着的冰锥,以及在路灯昏黄光线中漫天飞舞的雪花。

他呆呆地想了会儿来德后的经历,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不多时眼皮又开始打架,浓浓的困意再次吞噬了他。

他正准备重新卧倒,餐桌上的手机屏倏地一亮,幽闭的绿色背光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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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 血色圣诞 3 卷1终章

看到屏幕上的网络电话号,董锵锵不由心里一紧。

他顾不得屋里的低温,赶忙扔下睡袋,拿着手机跑出了厨房。

铃声在空旷的走廊内肆无忌惮地回荡着,好像催命的魔音。

董锵锵边拍门边嚷道:“杜蓝!醒醒!老陈又打电话了!快给警察打电话。”

过了十几秒,杜蓝才在屋内应道:“好,我这就打。”

董锵锵再次走回厨房,取过纸笔放在手边,深吸一口气,又用双掌猛拍了两下脸,接通电话的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老陈不满地骂道,“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董锵锵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的问题。

“我问哪个城市?”老陈被董锵锵气得有些无语。

“哦,汉诺威。”

“你现在去汉堡火车站大厅的信息咨询台,到了后我会再联系你,记得带上钱和东西。”老陈的语速很快,没等董锵锵再问什么已经挂了电话。

手机旁的手表显示整个通话时间还不到半分钟,董锵锵叹了口气,看来德国人是不可能追到这通电话的来源了。

“他说什么?”杜蓝不知何时站到了董锵锵的身后,“警察说你的通话时间太短,没法查。”

“他让我现在带上钱和东西去汉堡火车站的信息台,说到了那他会再联系我。”

“汉堡火车站?”杜蓝喃喃自语道,“可他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到?难道他已经在那等着你了?”

“他没提转账的事,应该就是当面交易。”董锵锵看着纸上的字回忆道,“但我总觉得他并不在汉堡。”

“你说他会不会想拿了钱就坐飞机跑了?”杜蓝猜测道,“等飞机开始滑行时再告诉你老白被关在哪儿了。”

“肯定不会。”董锵锵笃定道,“否则如果咱们报警,他一下飞机就会被抓,绝对的人赃俱获,他没那么蠢。而且他随身带那么多钱说不定连飞机都上不去。”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马上去汉堡?”

“对。”董锵锵抬起头,眸子里闪着坚毅的光,“你在这等我或者回慕尼黑都可以。”

“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杜蓝的声音细不可闻,“你其实可以不去的。”

董锵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坐到椅子上,望着桌上的手机发了好一阵呆,最后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前女友去了纽约后,在学习和生活上遇到了很大的困扰,但我却在她最需要帮助时什么也没做。你明白吗?我什么也没做,然后……然后她就消失了。”此时的董锵锵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真实想法的意图,就想把心中几个月来积累的不甘和不快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杜蓝第一次听董锵锵谈起前女友的事,结果听到的竟是噩耗,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但她比董锵锵更精于人情世故,毫秒间已经知道该如何表态。“这事因我而起,我跟你一起去,否则就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心里也不踏实。”

董锵锵有心拒绝,但看到杜蓝斩钉截铁的目光就知道她是认真的,只能点头应允:“去可以,但到时你必须听我指挥,不能擅自行动。”

“我会的。”见董锵锵同意,杜蓝心里一阵高兴,“那我现在就给警察打电话,顺便收拾下东西。哦对了,汉堡火车站有ATM取款机,咱们只要带空手提箱就可以了。”

深夜的火车上一个人都没有,因为下雪的缘故,窗外既无星光也无黑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车厢和轨道因为碰撞而产生的规律颠簸让本就缺觉的杜蓝靠在董锵锵的肩头沉沉地睡去。

从汉诺威到汉堡的车程只有一个半小时,虽然有积雪但德国火车竟然少见的没有晚点。由于董锵锵出发的早,当火车驶入汉堡火车站时,天还没大亮。董锵锵从不同的ATM机中取出价值50万人民币的马克,再加上杜蓝国内账户上的20万人民币,凑了差不多70万。虽然连老陈要价的一半都没凑齐,但已是董锵锵等人的极限了。

董锵锵的账户上其实还有端木转给他的为了注册投资公司的25万马克,董锵锵站在ATM机前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取出来。

虽然董、杜两人很快准备就绪,但由于正好赶上了圣诞节,早上又太早,所以慕尼黑警方和汉堡警方的协调迟迟没到位,董锵锵和杜蓝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另外汉堡火车站候车厅里这个点儿的乘客极少,两人怕被老陈看见,只能猫到火车站外的路边咖啡厅里耐心地等待警方的指示。

等警方终于安排好人手也监控上了董锵锵的手机后,已经是快中午了。得到警方同意后,董锵锵拎着手提箱忐忑不安地走向信息台。

他在信息台前驻足了几分钟,正犹豫要不要咨询一下信息台的工作人员,兜里的手机不安分地响了起来。

看到又是一长串数字,董锵锵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难道老陈正躲在暗处监视自己?他忍不住环视四周,但目之所及并无老陈的身影,他只能接通手机:“我到汉堡火车站了。你在哪儿?老白在哪儿?”

“为什么迟到?”老陈的口气里带着指责和怀疑,“你报警了?”

“我没报警,有段路被大雪埋了,德国人清雪耽误了不少时间。另外每家银行对每天取现金都有上限要求,我跑了好几家银行才取完,这也花了些时间。”这两个理由是董锵锵和杜蓝经过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借口,逻辑合理且都是不可抗力,就算老陈怀疑也没法挑理,毕竟让董锵锵来汉堡交易也是他指定的。

“你现在就买火车票去斯德哥尔摩中央火车站,到了那儿的信息台我会再联系你。”

“斯德哥尔摩?”董锵锵一愣,他知道那是瑞典的首都,“可从汉堡坐火车过去要差不多一天时间啊?”他本能地不想离开德国。

“别迟到。”电话一如既往地说完就断,毫不拖泥带水。

老陈的这个变招董锵锵着实没想到,他本以为老陈会选在汉堡的某个地方交易,甚至汉堡周边的小城都有可能,但没想到对方会一竿子把他打到瑞典。虽然瑞典也属于欧盟范围,他拿着护照和德国签证过去也没问题,但这事离开了德国就得指望瑞典警方了。虽然坐火车能帮他争取到近一天的时间,但德国警方跟瑞典警方的协调需要多久他完全无所知,他猜测老陈一定是想到了这点才把交易地点选在非德国国家的。

手机再次响起,却是杜蓝打来的:“警方让你打电话告诉他们刚才你们谈话的内容。”

“他让我现在去斯德哥尔摩火车站,说到了再说。”

“去瑞典?不在德国了?”杜蓝惊道,“那德国警察就管不了了。”

“没错,他一定是担心咱们报警才会这么要求。”董锵锵说完马上又想到另一点,“他怕我坐飞机去瑞典还特别提醒我坐火车,他也担心我带这么多钱不好过机场安检,而火车站是没有安检的。”

“这些话留着一会儿火车上再说吧,你是不是该买票了?”杜蓝小声道,“如果你去我也去,咱们不能分开,再说两个人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杜蓝,咱们没必要两个人都去,我一个人见机行事更方便,见势不对说跑就能跑。”董锵锵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希望你能留下,这样万一我在那边需要什么帮助给你打电话就可以了。”

“只有我在你身边时才能给你最大帮助。”杜蓝莞尔一笑,“就像你当时对我做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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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1. 血色圣诞 4 卷1终章

跟慕尼黑警方沟通后,董锵锵和杜蓝登上了北上斯德哥尔摩的火车。

跟国内火车类似,过夜火车通常也会提供卧铺和硬座两种选择。董锵锵本想给两人各定一个二等舱单人标间,哪知最小的房间就是带上下铺的双人间,房间里提供了一个小洗手池,走廊里还配了两个公共卫生间,剩下的就是四人间和六人间这种多人间了。

经过查询,两人得知火车上还提供配备了独立浴室和卫生间的一等舱房间,但美中不足的是,一等舱最小的标间也是两人间,而且票价还是二等舱双人间的两倍。由于价格实在感人,董锵锵和杜蓝都不禁咂舌。

“那这样,我买两个二等舱的双人间。”董锵锵说话就要把钱塞进自动售票机,杜蓝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董锵锵不解地转头看她:“你想住一等舱?”

杜蓝低下头,脸颊羞红:“咱们要坐近24小时的火车,如果遇到大雪封路可能会拖更久,而你接下来不知还要面对什么突发情况,就更应该利用火车上的时间好好休息,避免无谓的体力损耗,所以一个二等舱双人间就够了。”

两人虽谈男女朋友,但一直没真正住到一起过,不管是董锵锵去慕尼黑,还是杜蓝来汉诺威,两人每次都是分房睡,董锵锵没想到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共处一室,心里虽然乐开了花但却故意说道:“这,不太好吧……”

董锵锵本心肯定是愿意跟杜蓝住一间房的(傻子才不愿意),所以这种做做样子的推辞其实是一种半推半就,杜蓝一听就懂了董锵锵的小心思,红着脸催道:“再不买没票了……”

董锵锵再傻也知道杜蓝的心思,立刻美滋滋下单出了二等舱双人间的票。

卧铺外的走廊道儿很窄,如果是胖子,估计就要侧身而行,不过双人间的配置和卫生情况确实不赖,也算对得起票钱。

火车上,董锵锵作为报案人主动联系了瑞典警方,但瑞典警方不懂德语,董锵锵不会瑞典语,双方只能用英语沟通。董锵锵告知对方所有已经发生的事,但他不确定瑞典警方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从接线员的口气来看,瑞典警方似乎很公事公办。

尽管两人都心事重重,但最终年轻人的盲目乐观还是占了上风。两人互相打气,讨论各种可能的遭遇及董锵锵能采取的应对策略,最后甚至还讨论了他可能的脱逃路线。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天真,但这么讨论完两人的心里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毕竟他们是去救另一条鲜活的生命,而不是巴巴地赶过去送死的。

聊着聊着两人都饿了,杜蓝去餐车找吃的,房间里有很多杂志,董锵锵随手拿着翻了起来。

瑞典的品牌他以前就知道爱立信和宜家。北京马甸附近有一个宜家,出国前哥们拉着他去那儿给他置办了不少出国带的东西,除此之外他还真不太了解瑞典都有啥。看了杂志才知道,瑞典人口虽然还不到1000万人,但民用品牌真心不少,从工业产品到消费品应有尽有。汽车有老牌的沃尔沃,萨博,斯堪尼亚以及顶级超跑中的明珠-科尼塞克,电器有爱立信(手机是副业,主业是做雷达),ABB,SKF,伊莱克斯,以及最牛逼的相机品牌哈苏,哈苏最早是给瑞典空军航拍用的,二战后才慢慢转为民用。服装品牌里有H&M,这个董锵锵在德国商业街里见的最多,他一直以为这是个德国牌子。当然了,瑞典最为世人所知的品牌其实是一个叫诺贝尔的人。

上述这些还都是民用的,军事领域的品牌就更多了,从战斗机到潜水艇,从反隐雷达到山地火炮,很多牌子不仅是欧洲驰名商标,还是世界头牌。董锵锵第一次知道,原来瑞典的科技实力竟会这么强悍。虽然他对军事产品没什么兴趣,但保不齐以后他会带旅游团来瑞典玩,所以多了解一些总没什么坏处。

他正读得津津有味,房间门“咣当”一下被撞开,杜蓝快步跑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带上,整个人靠在门上,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脸上则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

“呦,真碰见瑞典王子微服出巡了?”董锵锵调侃道。两人刚才聊天时曾聊起过瑞典几个待字闺中的王子,董锵锵马上来了个现挂。

“刚才……”杜蓝咽了咽口水,“好像……有人跟踪我。”

“跟踪你?”董锵锵把杂志往床铺上一撂,笑呵呵地瞅着杜蓝,“你是说老陈也在车上?你在哪儿碰见他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陈,但刚才肯定是有人跟踪我来着。”杜蓝拿起矿泉水瓶一通狂饮。

“慢点儿喝,没人跟你抢。”董锵锵生怕杜蓝呛着,“会不会是你压力太大眼花了?你忘了警方说老陈没有入境德国的记录?现在咱们还在德国境内,如果真是他,那他在哪里上的车?”

董锵锵的话有理有据,不由得杜蓝不信。“可我真的看见有人跟踪我……”她坚持道,“我刚才出门走反了方向,迎面过去一个人我也没留心,但列车员告诉我我走反了。当我走到1餐车厢查看今晚的餐单时,就觉得有人盯着我。我仔细看了一圈,四周都是外国乘客,只有水吧附近的一个人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我。”

“也许他只是正好转身。”董锵锵不想杜蓝太紧张,宽慰道,“应该不会是老陈,他也不会外语,自己坐这车风险太大了。”

“我先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越看越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个人的穿着,然后我就想起来,他好像就是我一出门在走廊里碰到的那个人。我就大着胆子朝他走过去,谁知他好像背后有眼睛看见我的行动一样,立刻快步走出了1餐车厢。”

“你的意思是他之前就在咱们门外?”杜蓝的描述过于离奇,董锵锵将信将疑道,“所以你就疑心是老陈?”

“他如果不走我说不定就不怀疑了,但他一走我反而更坚信了自己的想法:那个人一定认识我,而我应该也认识他。等我追出1餐车厢后已经看不到他人了,而2餐车厢里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如果换作是你碰到了这事儿,你不会觉得奇怪么?”杜蓝认真道,“当然我也承认,那个人的背影偏瘦,可能确实不是老陈,那老张可能吗?如果不是老张,有没有可能是小陈?就是送你高级表的那个……”杜蓝特别提醒道,“他们毕竟是父子。”

“那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和裤子?”董锵锵最不喜欢悬念,“我现在出去看看,你乖乖在房间里等我。”

“米色鸭舌帽,墨镜,灰口罩,浅咖色上衣,蓝牛仔裤,中等个。”杜蓝不放心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我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董锵锵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故作轻松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你记着别轻易开门。”

“那你千万小心。”杜蓝一百个不放心。

“没事儿,就算真是老陈我也不怕,何况现在的他比当时更老。”董锵锵边说边拍了拍杜蓝的肩膀,身形矫健地闪出了门,大步朝餐车的方向走去。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杜蓝把挂锁别好,慢慢坐到床铺上,望着窗外天地间一望无垠的白色原野,陷入了沉思。

董锵锵没过多久就转了回来,结果真跟杜蓝之前说的一样,餐车1和餐车2里都没发现她描述的人,董锵锵一边安慰她不要疑心生暗鬼,一边提醒自己晚上要加倍小心。

晚餐董锵锵点了经典的瑞典肉丸配沙拉、盐水土豆、香芹和小西红柿,又要了瓶啤酒。杜蓝为了保持身材,要了份夹着熏肉片、西红柿片和生菜叶的全麦面包,以及一份混合着各类坚果的酸奶。

火车一路飞驰,从白天驶入黑夜,由于第二天一早火车就会到站,所以董锵锵和杜蓝又讨论了一会儿可能会碰到的情况才互道晚安。

连日的奔波让杜蓝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但躺在下铺的董锵锵却辗转反侧。

窗帘随着车厢的颠簸规律地摇摆着,不时有惨白的路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通过洗手池上方沐浴镜的反射,白光飞快地从董锵锵的脸上掠过,董锵锵就这么被白光一下一下地晃着,更睡不着了。

自从门外走廊上方的大灯熄灭,应急灯亮起后,走廊里走动的人一下就没了。除了火车规律的动静外,董锵锵根本听不见其他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董锵锵的睡意渐浓。他正要起身将窗帘彻底拉紧挡住白光,忽然注意到屋门和地板间缝隙处的一线微光被一团黑影渐渐覆盖。

难道屋外有人?

董锵锵心里一惊,悄无声息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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