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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枚纹章》 三百收藏感谢以及一些想说的话 首先作为一个新人作者，这篇文章甫一上线就得到了大家的支持，我非常感动，也从大家的评论和投票中得到了许多鼓励。 之前有朋友在看这篇文的时候跟我聊过，他说这篇的定位更像是奇幻而不是科幻（从前面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设定的确挺像魔法的23333）。嗯……首先我可以肯定这篇文是科幻，它的大背景绝对是科幻，只不过目前剧情还没有展开，大部分读者也还不清楚主角团究竟被卷入怎样的风波里——实验？恐怖游戏？ 在这里先留个悬念——都不是。 我写文习惯慢热，这在当下的快节奏时代其实不是一个好兆头——很多读者看你的文，大家时间都很宝贵，你这边节奏太慢，读者看着看着就没兴趣了，等不到你揭秘就退坑了。 但我不会因此就改变我的写作习惯，目前开头挖好的这些坑，设置好的这些悬念，至少要在文章的中后期才会解答。即便中间有“看似正确的”答案，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揭秘。我一直相信不论读者如何期望一篇文有怎样的发展方向，身为作者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不能写着写着就被带跑了。 总之，感谢大家的信任，我希望能继续给大家带来好的阅读体验，让大家在读每一章的时候都能有新奇感。 第一章 欢迎来到筑梦园！ 序奔逃 “啪嗒……啪嗒……啪嗒……” 分不清是水滴声，木屐声，还是女孩儿额角的汗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她急急地奔跑，周围是无尽的黑，狭窄的视界和宽阔空间带来的回声令她双腿发软，但她不能停下。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没有方向，没有亮光，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想呐喊尖叫，可恐惧令她发不出丝毫喊声。 “啪！” 脚下一滑，她狠狠摔在地上——那里有一滩水，她扑倒，惊恐地发现自己站不起来。逃生的本能支撑着她一直跑下去，可一旦被打断，恐惧令她再也无法继续奔逃。 “啪嗒……啪嗒。” 她听清楚了，是木屐声，闲庭信步，近在咫尺。 黑色铁木的折扇托起她的下巴，她颤抖着，顺着折扇的方向看去，那人身后是唯一的光，他逆光而立，穿着宽大华丽的衣袍，带着高帽，笑着。 “游戏，开始。” 她听到他如是说。 ---------------------------------------------------------------------------------------------------------- “该死的天气。” 领队低声咒骂了一句，拿抹布擦着玻璃前窗，擦了几下见雾气依然很重，放弃了似的把抹布重重丢在地上。 “给我把伞。”他朝班长说着。 班长略有犹豫：“老师，外面下得这么大，别出去了吧。”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雨伞递了过去。 “天黑之前，咱们必须得赶过去。”领队指着外面，“现在在桥上上不去下不来，鬼知道雨什么时候停，误了比赛事小，要是淹了大巴，可就是大事了！我去周围瞅瞅有没有路过的车，把大伙儿先带离这边。” 领队下了车，他这么一走，大巴可炸开了锅。本就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平日在少年班多有拘束，这下可撒开了玩闹。 坐在大巴中间位置的姑娘显得与这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她低头掏掏书包，拿出一袋饼干撕开，兴致缺缺地吃了起来。外面的雨来得很急，不过是等个红灯的功夫，就铺天盖地地来了，前面堵车不知道堵到哪里去——瞧着这架势，雨已经没了车轱辘的大半。 “洛安，晚上到了基地，我们两个一屋吧！”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突然闪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那个安静吃饼干的女孩身边旁边，笑嘻嘻地说着。 被喊做“洛安”的女孩子眨眨眼，算是默认了。 她进入少年班的时间很晚，大概就是两个月前，再加上个性冷淡，不主动与人交往，整个班里与她有些交情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阿喵算是其中一个——阿喵本名湘琳，因为眯起眼睛笑的模样乖乖的像猫咪一样，所以大家习惯称呼她阿喵。她和她的双胞胎姐姐同在少年班，她姐姐比她性子要孤傲地多，本名湘岚，但大伙叫她阿莫的时候居多。 “你是数学组的吧。”洛安把饼干袋递过去，阿喵也不客气，抓了一把在手里，边吃边说。 “对啊，数学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么，还要分组分寝吗？”阿喵眼睛大大的，认真的模样很可爱。“没事，只要你不觉得我打扰你。” 洛安点点头，她在班里算是特殊团体——信息组。 听说这个信息组，原本在班里只有一个人，自从她加入少年班之后，所谓的组才有了“组”的味道。只是她和另一个组员的交流很少——那个人比冰块还冷，平日里只知道抱着他的电脑一言不发。 “嘀嘀——！” 后面的车不停地按笛。 对话被打断，洛安有些不爽，她皱眉往窗外瞧了瞧，雾气中刺眼的一排排红光不见了——前面的车在缓慢移动。学校的大巴也重新启动了，司机挂上了档。 “领队老师还没回来。”班长好生提醒。 “我有你们老师电话，再联系。”司机丝毫没理会他，“堵车怎么等人？再说一会儿要是水没过了底盘，咱可就真谁也被别想走了。” “哗——！” 大巴开过桥面的声音，就像船在水里滑动一般，旅途继续了。 那时，车上的15个孩子还并不知道这趟大巴会将他们带向怎样的旅途，车上的人嬉笑玩闹着，就如同平日里那样。命运就是这般作弄人，它开始行动的时候，甚至不会提前打声招呼。 洛安口中衔着一块饼干，百无聊赖地瞧着那瓢泼大雨，阿喵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有时能听进去，有时不能。窗外雾气很重，大巴不紧不慢地开着，只偶尔轮胎压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带来的震颤会让人感觉到车的移动。 “前面那是什么？” 车里有眼尖的，跳起来指着前方。 洛安哈了口气在玻璃上，用力擦了擦，朦朦胧胧地看见黑夜里，前方有个建筑物十分显眼，看起来约莫有15层楼那么高，发着亮，在这暗夜里就像指路的明灯一般。 “啪嗒……”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声响，洛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回头看去，阿喵还坐在她旁边，只是不知何时戴上了耳机听音乐，闭目养神，嘴角挂着笑。 “吱——” 车停了，司机拿着电话大声嚷嚷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对大伙儿说着：“这有个酒店，今儿雨太大了，我跟你们老师通了电话，就先就近休息，明天咱们再去基地。我去找个地儿停车，你们先进去吧，怪冷的。” 若是他不提，正值七月酷暑，是不觉得冷的，可偏偏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这雨下得透心凉。洛安拿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阿喵又去拉了阿莫过来商议分寝的事情。洛安自顾自地下了车，懒得撑伞，直接跑了几步走到酒店门口——那里有房檐，避雨。 正想往里面走，却发现有人站在酒店门口，望着门口的石柱出神——那人是叶文，少年班里和她同组的那个“唯一”。洛安见他一动不动也不好开口主动说话，只是凑过去站在他旁边。叶文没有对洛安的靠近有任何表示，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 洛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有一个圆形的图案，像是倒扣着的山脉，从中间截断。 “我好像见过这东西。”叶文突然开口了，声音极轻，也没有扭头看洛安。 洛安瞧了瞧周围，大家都往酒店里跑，没人注意这边，便觉得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了。 “酒店这么大，肯定在当地很有名，有个商标做徽章也正常。”洛安说。 他这才抬头瞧了洛安一眼，眼中不带分毫情绪，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随即他越过她，迈步走向了酒店门口。洛安见识过他的冷淡脾性，倒也不在意，正想跟在他后面进酒店。却见他又在门口停下，扭头瞧着最初大巴车停车的位置。 “不见了。”他说着。 “什么？”洛安一愣，待要再问，阿喵已经冲了过来。 阿喵一手拉着洛安，一手拉着阿莫奔进了酒店里。 “快快快！我们快进去，坐了一天车了累死了！”阿喵兴奋地说着。 洛安瞧了一眼阿莫。说实在的，洛安自己本身性子就冷，和谁相处交朋友全凭感觉，阿莫这样的人，若不是有阿喵在中间搭衬，她俩之间是绝对不可能有交集的。 他们踏进了酒店大门。 “欢迎来到筑梦园！” “欢迎来到筑梦园！” “欢迎来到筑梦园！” 大厅内的服务生同时鞠躬，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欢迎词，声音在厅内回响了几遍，阿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止阿喵，少年班的其他同学也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这些服务生。 ——太整齐划一了。 服务生们齐刷刷地直起腰，酒店的大门“叮”地一声关闭，洛安下意识地向门口瞧了一眼——最后走进来的是叶文，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请大家上楼歇息。”服务生们开始招待大伙儿了，大家也都从呆滞状态中疏缓过来，转而夸赞起酒店的服务来。 “应该是五星级的酒店吧，多么规矩啊！” “是啊，连欢迎词都这么整齐划一！” 班长组织大家办理了入住，然后留下一人一起等待领队。大厅前面有两台电梯，大家领了房间号，依次坐上了电梯。阿喵开心地揽着洛安的左肩，把她推进了电梯间。 洛安踉跄了两步，又被阿喵扑过来挽住了手。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自从进入酒店大厅开始，她心里就有一股浓浓的不和谐感，而且不止一处，却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 “叮！” 4楼到了。 有同学下了电梯，阿喵挥着手和那人告别，约着明日一起用早饭。 电梯门缓缓阖上，洛安瞧着那关闭的门缝，瞥见“紧急出口”的荧光绿牌子，那里是一堵被封死的墙。 刹那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瞬间脸上血色尽失。 这个酒店，竟然没有楼梯！ 第二章 无法下降的电梯 洛安手疾眼快地按下了8楼的按钮。 阿喵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意思是说，咱们又不在8楼，你按它做什么？ 洛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稳着情绪说：“你看，这里写着餐厅，我们先去餐厅看看怎么样？反正回屋也不着急。” “餐厅！”阿喵拍拍手，“没问题，我跟你去！” “我先去房间。”阿莫站在电梯的角落说了一声。 8楼很快就到了。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电梯那面墙壁上的巨大挂钟，底下的钟摆正缓慢地摆动着。 “咔哒……咔哒……” 一声声扣人心弦。 阿喵根本没有理会那挂钟，径直朝着走廊走去了。 洛安匆匆瞥了几眼挂钟，跟上了阿喵的脚步。 尽管她小心翼翼，她依旧错过了挂钟顶上镶嵌着的小型纹章——倒扣的山脉，从中间截断。 “人在江湖飘呀，哪能不挨刀呀~” 阿喵在前面蹦蹦跳跳，边哼着小曲边走。 “全国竞赛联考可不是说着玩的，后面几天都是硬仗，咱们先占领餐厅重地，替同志们把好重要关口！”阿喵伸手指向前方。 洛安顺着她的手臂看去，前方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大会堂，里面摆满了就餐的圆桌，走廊的地面上铺着红色绒布地毯，走廊两边都是包厢，每个包厢门前面都站着一名服务员，皆是一个模样的打扮。 她们注意到洛安和阿喵的出现，然后一同侧身，露出整齐划一的微笑。 “欢迎来到筑梦园！” 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阿喵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了，神经大条如她，也发现了此处的不对劲。 这些人，怎么能连转身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她伸手去拉洛安，触碰到洛安的那一刻，才发现洛安的手都是冰凉的。 “洛……洛安。”阿喵声音有些发颤，“我们要不还是先上楼？我有点害怕……” 尽管洛安自己也很害怕，她还是用力捏了捏阿喵的手：“你先上去找湘岚，我去一趟1楼。” 就在刚刚，洛安收到了叶文的消息，他让她去1楼找他。 叶文并没有上楼。 他比洛安更先更早地注意到了酒店的布局，除了那两部电梯以外，这酒店没有另外的出逃设施——这根本就不符合国家建筑规定标准。他以要等领队老师为由，留在了1楼大厅，和班长一起等了一会儿后，班长说要上楼看看大家有没有都安顿好，就离开了。 可班长再没有下来，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不仅如此，从大家上了电梯之后，他们的通讯群就跟死亡了一样，再也接收不到任何其他人的消息。 叶文在楼下等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通过信息组的单线局部网，联系到了洛安——也就是说，高中少年班全班15名成员，他现在能联系到的，只有洛安一人。 “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发现更奇怪的地方，总之自从你们上楼，现在1楼就再也没有人下来过。”叶文在手机键盘上按着字，“而且我在1楼发现了其他东西，你最好来看一下。” 洛安回了一个“好”。 阿喵已经上楼了，她们的房间在12楼，因为不顺路所以洛安没有和她一起同乘一部电梯。 洛安重新站回了电梯旁，按下了下行按钮。 黄色的三角形亮起，电梯从1楼一点点攀升上来，洛安盯着那数字，听着身后的钟摆声响。 “咔哒……咔哒……” 随着每一声钟摆摆动，电梯的数字跃动着，很快就到了8层。 洛安略微松了一口气——她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也许是冥冥中她担忧着会发生什么事情，此刻电梯正常停下，她竟有如释重负之感。 洛安走进电梯，按下了1楼。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盯着那钟摆，目光上移，看到了钟摆顶上的“倒山”纹章。 “！” 心脏猛地一跳，洛安下意识地迅速连续按着“开门”按钮，但很可惜，电梯门还是缓缓关上了。 紧接着，她抬头看见了电梯右上角的数字跳动。 从“8”跳到了“9”。 “！！！” 洛安顿时背脊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着电梯楼层列表上亮起的“1”层，那明晃晃的白光仿佛是在嘲笑她。洛安立刻又多按了几下“1”的按钮，但没有用处，电梯紧接着到了10楼。 “骗人的吧……”洛安双手哆嗦了起来。 正在此时，她的电话语音通话响了，是叶文通过信息组小组的单线局域网向她拨号。 叶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是下来了吗，我看见电梯正在从楼上往下。”电话里还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停不下来……”洛安的声音颤抖着。 叶文打字的手瞬间顿了顿。“什么？”他问。 “我明明按的是1楼，可是电梯却在上行啊！”洛安盯着已经跳到12楼的显示盘，内心一片绝望，“已经到12楼了，可还没有停下！” 叶文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按一个楼层，什么都好！按最近的！” 洛安眼疾手快地在它跳转到13楼的时候按下了“14”的按钮，可是没有用，这个表盘就像死了一样，只有那个“1”还发着白光。 叶文听到电话那头倒吸冷气的声音，便知道大事不妙，他匆匆喊了一句“千万别挂电话”，就朝着1楼电梯那边跑去了。他看到电梯指示灯显示“2”，而且还在向下——有人马上就到了。 与此同时，洛安那边明明已经到了15楼，但电梯还在上升。 洛安的心里像长出了无数只触角，疯狂地碾压着她的内脏，她眼睁睁地瞧着显示屏的数字变成了“16”，然后停下了——在一座顶楼是15楼的酒店里。 “叮——” 电梯门开了。 1楼。叶文看着从电梯中走出来的阿莫。阿莫像是没有意识到叶文的存在一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尽管叶文喊了她的名字，她也丝毫没有理会，就像是——她根本就听不见一样。 16楼。洛安有些晕眩。 她的面前，是一片辽阔无际的草原。 第三章 十五人名单 “洛安，喂，洛安！你还在听吗？” 电话里传出叶文的喊声，而洛安看着面前的广袤土地，闻着空气中传来的青草气息，一时间仿佛石化了一般，久久没有回应。 “湘岚刚刚从电梯出来了，但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她往1楼的深处走过去了，我没跟上。”叶文还在电话那边说着一楼的情况，“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领队老师还没有来。” 洛安置若罔闻，只把手机话筒位置放到嘴边，开了免提。 “我在16楼。”她说。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 远处的草原上传来一声鹰的鸣叫，清晰地通过免提传入了叶文的耳朵里。 在一段出奇漫长的静默中，洛安像是睡醒了一般地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按下了关门按钮。 意料之中地毫无用处。 洛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缓缓坐在了敞开着大门的电梯里，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搭在了膝盖上。 “我好像……回不去了。” …… 1楼。 叶文拎着电脑包走到前台，从左到右扫了一眼带着标准微笑齐齐看向他的服务员小姐姐们，将一张纸和一支笔拍在了前台的桌子上。 “我要记录一下我们班15人的房间号。” “好的。” 离他最近的小姐姐回答了他，与此同时所有人的嘴角微笑都上扬了一个角度。 然后叶文就看着小姐姐理都没理会他放在前台桌上的纸，直接从电脑上打印出了房间号交给了他。 “果然是机器吗？”叶文低声道。 对面的人依然笑着，对他的话没有反应。 “看来这句话并不是指令。”叶文接过了打印单，面无表情地了两眼，“是机器就好办了。” ——你们不是截断了我们用来联络的公共网络吗，那我就就用你们的网黑了你们的系统！ 虽然不知道这酒店，或者这城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现在大家都是什么状况，但在陌生又暗藏玄机的危险环境里，最最要紧的就是，把握主动权！ 叶文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回到酒店的沙发上，搬来一个小桌子，从书包里掏出了两个圆球状的东西。他首先用手机对着打印出来的十五人名单拍了张照片，给洛安发了过去。然后，他放下手机，用双手的中指和拇指捏住圆球的上下两端，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圆球展开，一个发着蓝色荧光，一个发着黄色荧光。 蓝色的那个是电磁屏蔽，范围50平方米，也就是说起码在这个大厅内，只要是被电流或磁场控制的东西，都休想触碰他和他的电脑分毫。 黄色的那个是太阳能无线充电器，范围20平方米，可以为笔记本电脑持续供电，叶文将它放在了朝东面窗户的位置，希望雨停了太阳出来的时候能继续补充电能。 他开始操作。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又一行的代码，叶文此时更加安静了，他和他的笔记本几乎融为一体。 …… 16楼。 电话嗡嗡地响了，是叶文发来的信息。 靠着电梯壁坐着的洛安点开了信息，是班里15名同学的楼层表。 洛安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通讯录和铅笔，尽管通讯录上面的电话现在用不上了，好在人名和分组都还在。洛安埋头写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了笔，看着这一页。 “少年班成员名单及分组（15人） 数学组：湘琳（1201）、顾若苼（0419）（班长）、刘丹（1217） 语言组：湘岚（1201）、何一凡（0202）、郭宁（1217） 艺术组：神音（0401） 信息组：叶文（0419）、洛安（1201） 生化组：西西（1016）、琥珀紫荆（1501）、胡河（0202）、邱民生（0717） 体育组：原宿（0605）、李沐然（0605）” 她坐在冰冷的电梯铁皮地板上，捏着这几页看了许久，随后长呼一口气，打开手机瞟了一眼只剩下10%的电量，在和叶文的单独对话中发送了一行“我决定前进”，就关上手机揣到了口袋里。 她站起身，从草原上吹来的风鼓起她的衣衫，她迈出了电梯门，那铁门瞬间在她身后消失了，但她没有回头看。 草原延伸到地平线的那头，是一片连绵不绝、看起来诡异异常的山脉。 …… 1楼。 叶文敲下了最后一行字，右手小拇指按下了回车。 然后，看着电脑上缓慢转动着的进度条，离开了电脑旁。 手机上是洛安发来的消息，他没再回复，只带上了手机，走到了电梯前。 他按下了上行按钮。 “叮咚——”电梯很快就到了1楼。 叶文走进电梯间，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他瞥见笔记本电脑和发着黄蓝荧光的圆球安全地搁置在桌子上。 他按下了2楼。 电梯缓缓上行，周围的温度似乎也降了下来。待到电梯门打开，叶文只觉得2楼比1楼冷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但很快，对于温度的关注被其他事物吸引了——他走出电梯间，整个堂厅是以白蓝色调为主装修的，正对着电梯的那面墙壁上挂着大大的水镜，水镜中有三道横向波纹。 看上去，甚至是魔法——那波纹明明没有转动，却像是在舞动一样。 叶文掏出手机对着这面墙拍了一张照片。 随后，他加快了脚步，来到“202”房间门口。 他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人回应。叶文并不死心，接着敲门。 依旧没有人回应。 叶文咬了咬后槽牙，转身离开，回到了电梯间，直接按下了12楼——那是他能遇见班上同学最多的楼层。电梯抵达12楼，门开的那一瞬间，叶文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对面的阿喵。 “啊，是小阿文啊，好巧！”阿喵立刻笑了起来，“你来找谁？” 叶文按着开门按钮，他认出了这是阿喵：“你知道你姐去干什么了么？其他人呢？” “啊？我回来就没看见她啊。而且刚刚我去喊了丹丹她们那屋，也没人在。说起来奇怪，自从上来这边，我就没见过其他人了，洛安也一直没回来……”阿喵挠了挠头发，“你有看见洛安吗，我们在8楼分开的。” 叶文示意她上了电梯，然后按下了8楼的按钮。 “你说你和洛安在8楼分开的是吗，那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叶文说着，脑中思考该如何跟她解释洛安的事情，结果余光一瞥看到阿喵一动不动地盯着电梯的显示屏。 她的表情先是迷茫，紧接着那一层迷茫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爬上脸颊的惊恐。 “电……电梯在往上走……”她颤抖道。 第四章 三人组的会师 洛安已经在草地上坐了很长时间了。 她起初也有尝试往前走，但不论她走了多久，那山脉似乎都离她一样远。洛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浪费体力的无用功，干脆席地而坐，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她长吐出一口气。 有多久……没像这样好好休息过了呢？ 高中课业辛苦，每天都被埋在作业堆里，早上六点钟到教室读早课，晚上上晚自习到八九点，这还不算自己在信息化编程方面下的功夫。正是由于这些努力，自己才能入选省里最好学校的顶尖竞赛班。 她竟有些贪恋此间的平静了。 突然地，她身后传来与此间环境不相协调的金属摩擦音。 “喀拉……” 洛安背脊一僵，微微转身回过头去，正对上阿喵和叶文的视线。 “呼……”洛安长叹出一口气，“原来是你们。”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看着不知何时瘫软在电梯间的阿喵以及低头若有所思的叶文：“看来你们也按错了楼层。” “不是按错。”叶文道，“应该是这部电梯根本就没有下行的设置。” 洛安闻言一怔，双臂环抱略略思索了一下：“我记得我当时是在8楼，按下了1楼之后来到了16楼。” 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的阿喵似乎听到洛安声音后终于有了点反应，愣愣地抬起头道：“我和阿文原本在12楼，按下8楼以后到了这里。” 洛安和叶文相视一眼，看到了对方彼此眼中的肯定。 “原来是有规则的。”洛安沉吟片刻，随后往前走两步，站到阿喵面前伸出手，“来，还能站得起来吗？”阿喵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几乎没有力气了，她苦笑着摇摇头，扶着洛安的手站了起来。 至此，洛安一行三人一同踏在了草坪上，在他们完全走出电梯间时，那电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们身后。 突然，草原上不知从何出而起，突如其来地刮起了一阵飓风！ “唔——！”阿喵一个踉跄。 “湘琳站稳！”洛安手疾眼快地拉住了有些脱力的阿喵。 “趴下——！”叶文大喊。 他们几人于是趴伏在地上，手指扣住草皮，但突如其来的狂风还是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也抬不起头。 就在此时，距离他们遥远的山那边，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一时间地动山摇，整片草原像是要天地异变了一般！ “为什么……”阿喵艰难地开口，整个人像是要崩溃了一般，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她本是大大咧咧的人，心思也单纯、经历也简单，从未遇见过这等离奇的事情，“我们不是来参加竞赛的吗，只是住到最近的酒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一定是在做梦！” “别说话。”洛安拉着她的手用力扣在草地上，努力朝她挤出一丝笑，“就算是梦，我们也要逃出去。” 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声音。 “要、绝对、遵守规则。” 那声音有些奇怪，断句也很不符合人类的说话规律，听上去朦朦胧胧地，像是用了变声器。 “要、通过、所有关卡。” “要、全力、对待竞争。” “绝、对不要、妄想对、抗、王！” 风开始有变小的趋势了，地上的三人终于有机会缓一口气，他们慢慢支起身子抬起头，却在看见眼前景象的同时愣住了。 “欢迎来到，筑、梦、园！——”声音随着尾音的消去，渐渐变小了。 从他们身边的草地开始，往前蔓延，直到接近视平线，草地的颜色渐渐由绿转为红色，颜色的渐变非常柔和。不仅仅是地面，天空也同样是有变化的——之前看到的规则不一的群山，此刻已升上了半空，和酒店中的标识一样，倒扣的山峰，中间隔断，在紫红的天空下营造出一种魔界幻境的错觉。 但这都不是最让他们吃惊的。 在群山之后，浮现着层层雾气的天空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巨大的人形，他带着一对颀长的翅膀，羽毛皆是黑色，一股不知是雾气还是水的东西从他脸部眼睛的位置流出来，浇灌在飘着的山上，使得整片山体都萦绕在一股神秘感之中。 洛安呆呆地看了许久，才恍然大悟一般地直起了身子站稳。 “我们到底，被卷入什么怪事中了啊。”洛安喃喃道。 “呜呜，我再也不抱怨作业多写不完了，我情愿用每天做100道竞赛题换自己能回去！”阿喵抱头蹲了下来，“我以前从来都不信鬼神的啊啊啊啊啊。” “我们应该庆幸的是，我们三个此时还在一起。”洛安说。 阿喵吸了吸鼻子，低声道：“的确，如果没有你们两个可能我现在都崩溃了吧。” “现在要紧的是要确认班上其他人的位置。”洛安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通讯录，翻开来查看，余光瞟见叶文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表，“叶文，你有什么发现吗？” “如果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一样的话，再过三分钟，我们就能看到这里的真面貌。”叶文盯着表盘，仿佛在陈述一件最普通的通知一样。 洛安沉吟片刻，随即抬头看着这位在红客大赛中名列前茅的佼佼者，想一想就知道他肯定是在1楼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比起那个，我更在意一个人。”叶文抬头望远，瞧着远方的红色花海。 “你是说，在1楼看见湘岚了吗？”洛安问。 “什么！看见我姐姐？！”阿喵一下子跳了起来。 叶文点点头：“是的，我本以为是洛安到了1楼，结果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走出来的人是你姐姐。”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一方面是对刚刚所做的电梯楼层加法推论有所怀疑，另一方面，为什么单单只有阿莫能够点亮下行的楼层呢？ 不过，时间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机会，随着叶文手表秒针的迅速挪动，3分钟马上就要到了。 “5……4……3……2……1。”叶文倒数着。 然后，洛安明显地感觉到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就在接下来的这一秒，整个空间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山也好，双翼也好，草木也好，都变成了白色的骨架，巨大的颜色差异就像是魔鬼紧紧地束缚着他们的眼睛和大脑。而三人脚下，则是透明不见底的天空。 只一秒钟，世界又恢复了颜色，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阿喵身子一歪，洛安赶紧拉住了她——刚刚那个脚底下的高度，如果是恐高的人肯定站不稳，但是如果这时候摔倒，大脑无法判断降落的高度，很有可能造成脑死亡。 “被……摆了一道。”叶文咬牙攥了攥拳头，刚刚的黑暗就像是突然出现的恶魔狠狠揪住自己心脏，这里果然是幻境，但那场景如果稍微精神不稳一点，有可能就直接被刺激疯了。 “你是入侵到这个酒店的网络中了吗？”洛安声音有些喑哑。 “是。”叶文道，“我本来也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信科学，所以我觉得这些都是视觉错觉或者3d效果。我往这酒店的网路上塞了一个‘访问权限’的病毒，通过多次袭击防火墙让他们开启防御措施，抓住这一瞬间放大网络供给的延迟。” 不过，叶文不甘心的表情只在脸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他马上就恢复了那副冷静的模样——他注意到了，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这片草原上还有另外的人存在。 “哼哼哼~所以说嘛，不要妄想能够和王对抗，你们只不过是……王的一点小乐子罢了。” 陌生的声音从远处的草地上传来。 “谁？！”三人一边做出警戒状态一边朝那边望去。 只见高山之下，绿与红的交接处，站着一个女人。她带着半边面具，手上拿着一柄毛茸茸的折扇，身上穿着的布料很奇怪，让她在这个空间中从不同角度看过去样子都不太相同。她“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半掩住脸庞，轻笑起来。 “哎呀，那就让我，再给你们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吧~” 第五章 王的游戏 “看你们呆呆傻傻的模样，肯定还不知道你们身上所具备的潜能吧？”那女人笑得更开心了，“没关系，在这里待久了总会知道的。” 待久？叶文心下一沉。 领队老师一定会报警的吧？司机也知道他们在这儿，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会在这里被困很久，除非…… “这里是被隔断的空间？”叶文冷冷地说。 女人微微转身看向他，随着她的转动，她身上的衣料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三人用手挡住了视线。“真不愧是你。”女人的话音里带着赞许的意味。 洛安闻言皱了皱眉——怎么这话听上去，像是她和叶文熟识一样。 “你们这是非法囚禁，如……如果我们出去了，你们会被法院判刑的！”阿喵壮着胆子威胁道。 女人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可思议起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囚禁？法院？”她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阿喵小脸瞬间憋得通红，她捏住右手，有些赌气地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那女人突然收了声，用折扇挡在脸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眸：“哎呀，都怪你们，害得我刚刚失态了。”接近着她收敛仪容，规规矩矩地在他们面前站好：“虽然重复这样的过程很无趣，但‘规则必须遵守’，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洛安感受到周围的空气突然紧张了起来，连忙伸手将阿喵挡在身后：“大家当心！” “我的名字是——幻世！” 那女人举起右手，闭上了眼睛口中默念着什么，随着她诵读的速度加快，她的身体旁边聚起了一阵风。 紧接着，她睁开了双眼。 “嗡——” 有一道无形的波瞬间从三人的身体穿了出去，他们胸口一阵恶心。天空在这瞬间变得阴沉暗淡，幻世身后的倒置山脉变得扭曲，山脉的中心也就是黑翼天使的眼睛位置发出了和幻世一样的红光，倾斜而出的天降液体，也在发光。 然后，空间刹那间变得无法判断距离了，名为“幻世”的那个女人，似是站在他们面前，又似是站在高高的山上，黑色的巨大翅翼仿佛就长在她的背后。 …… 8楼。 巨大的时钟钟摆在12点的位置停住了，然后，内部的齿轮发出“喀拉喀拉”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时针“嘎嘣”一下开始倒转。 …… 三人看着这景象，内心是极度绝望的。 赢得了吗，绝对赢不了的吧？ 逃得出去吗，这怎么可能逃出去！ “时间之网已经开启。”幻世幽幽说着，她整个人逆光而立，只有一双眼睛发出骇人的红色，“在指针指回到原点之前，你们如果不能顺利逃脱，就会和这地方一起坍塌。” 洛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不断由心房泵向四肢的血液使她整个人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中。 “如果我们赢了呢？”洛安立刻问，“那声音不是说了吗，要全力竞争，也就是说我们有赢的机会。” 幻世“嘻嘻”地笑了，她再次伸出右手，在空中凝结了一团红光，紧接着那团光不停地旋转集结，最后形成了一块扁平的胸章大小的东西。 她将那东西掷向他们。因为这地方空间感消失，那扁平的原片就像是被她亲手递过来一样，直接掉在他们三个脚下不远的地方。 铜制的圆片在地上打着旋——洛安定睛一瞧，正和她在8楼看见过的，镶嵌在钟摆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她伸手捡起，只觉得冰冰凉凉的。 “现在只是块普通纹章，只有你赢了，才会发挥效力。当然，如果你真的赢过我，我还会额外回答你三个问题。”幻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愉悦，“那么，再见了。” 她身后的黑色翅翼渐渐收紧环绕住她全身，紧接着刺眼的光芒从天空中四散开来。洛安三人回身躲避，等光芒散去时，整个空间已经恢复了平静。 “不知怎地，我觉得那人并没有恶意。又或者说，在她眼里，我们就像蚂蚁一样不值一提。”洛安苦笑着看向叶文，“喂，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用科学解释吗？” 叶文一言不发，只微微叹了口气。 “之前在酒店门口，我记得你说这纹章看起来很熟悉，你还记得在哪里见过吗？”洛安将纹章朝叶文递过去。 叶文眼神微微一暗，摇摇头：“我不记得。” “限时的……规则吗？”洛安将那纹章捏在手心，“还真是，被玩弄在鼓掌间了。” “咕——” 众人沉默的时候，从阿喵那边传来了可疑的咕噜声。阿喵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挠了挠头发：“嘿嘿，我……我饿了。” 也对，她从12楼下来就是想去餐厅吃饭的。 阿喵和叶文齐齐把目光对准洛安——三个人里，只有她带了背包。这也没办法，洛安一直没有回房间，也没有像叶文那样把电脑包放在1楼。洛安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招呼另外两人也坐下，从背包中拿出在车上吃了一半的饼干袋子分给大家。 “我们需要补充点体力。”洛安边吃边看着远处那个悬浮山，“至于那个怪东西，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调查它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你要接受那人制定的规则吗？”叶文将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我是觉得很奇怪，我们明明一点胜算都没有，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就好像是……在故意展示她的强大一样。” “谁说一点胜算都没有？”洛安微微翘起嘴角，用拇指弹起纹章，在它旋转着下落的时候拍在手背上，挪开盖住的手，纹章露出了正面。 洛安微笑道：“这就是机会。” 三人还在草原上消化突如其来的事件带来的震惊，而高高的悬浮山上，幻世坐在黑翼天使的一个翅膀边上，她身边是一个金色短发的少年，穿着西式的骑马装，蓝色的眼睛清透明澈。 两人似乎正在交谈，而且看上去是少年在单方面地责备幻世。 少年开口，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居然手下留情了，你明明在说谎，那东西给他们你要承担多大风险，你……” 幻世“啪”地一下用折扇盖住了他的嘴，“嘻嘻”地笑着：“左右不过是王的一点乐子，别担心~你瞧那三个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根本不会使用‘能力’呢，我有什么可怕的？” 少年眯了眯眼：“真是这样？” 幻世偏过头来瞧着那少年，挑了挑眉毛，随即笑嘻嘻地贴上他的脸颊：“不然呢？” “你念旧……唔。”少年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幻世吻住了他。在他满脸不可思议的同时，幻世松开了他，笑着扇了几下扇子：“抱歉，忘记你不喜欢御姐了，下次我会记得变个小萝莉的模样。” 少年抿抿唇，伸手用力在嘴上抹了几下，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第六章 该怎么拯救，亲爱的你 星星点缀在夜空里，就像是黑幕上的银色光斑。晚风轻柔，月光明亮，整个天空都清透静谧。然而，苍穹之下是此起彼伏的高楼和彻夜不息的闪烁霓虹。 楼顶上的风很大也很冷。 洛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在这楼顶上的，但她很快便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她发不出声音，也摸不到自己的身体，她就像，一个幽灵。 楼顶上还站着一个女孩儿，她站在露天顶楼的边缘处，低头看着下面，那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身影可怜极了。洛安想大声喊她，告诉她那里太危险了，可没有用，她再怎么声嘶力竭，那女孩儿也听不到。 紧接着…… 女孩儿突然张开双臂，在楼顶的边缘转了一个180度的圈，她脚步轻盈，体态也美，可那感觉在洛安看来就像是在尖刀上起舞一样——随后，她的身体缓缓向下倾斜而去。 “危险——！”洛安想都没想，立刻跃出去要拉住女孩儿的手，但她忘记了自己此时此刻是透明的——洛安的手穿过了女孩儿的手，洛安拉了个空。 “嘀嗒。”有水甩在洛安脸上。 洛安木呆呆地看着那女孩坠落下去，女孩儿的眼泪流淌成夜空的星河。 …… “洛安，洛安！” 有人用力地摇晃着洛安的身体。 洛安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只见阿喵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还伸手摸着她的额头。 “怎么哭成这样，做噩梦了吗？”阿喵问。 洛安坐起身，抹了一把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 “我知道你害怕，我也一样的，呆在这种地方谁不害怕呢？我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也就叶文那家伙睡得呼呼的。”阿喵宽慰洛安，还朝叶文的方向撇了撇嘴。 洛安这才从刚刚的梦境中回过神来。她环视周围，小小的一团篝火旁，叶文正熟睡着，胸脯上下起伏。此刻整个空间的环境都暗了下来，天上繁星满缀——大概就是因为看着这样美丽的星空入睡，才会做和天空有关的梦吧，洛安心想。 “嘿咻。”阿喵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头轻轻靠着洛安的肩膀，手指向遥远的那头。 “洛安，你瞧。”阿喵说。 洛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怔住。 绿色的草地是暗的，直蔓延到和红花交接的地方从那里开始有光亮从地上逐个亮起。天空黑翼天使流下的眼泪在黑夜里也是发着淡淡荧光的，映衬着整座山脉都柔和可亲，与地上的红花交相辉映。 这地方，黑夜竟比白日更显得温馨。 “叶文说在1楼看见了我姐姐，这是不是说明我姐姐能顺利逃出去呢？”阿喵轻声说着，“她会去报警，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当然，如果没有也没关系~” 阿喵长叹一口气。 “说起来有点傻，洛安，我在见到这景象的那一瞬间，竟然觉得这里其实也挺美的。你看我平日里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想把自己从数学的螺旋高塔里解脱出来。我刚刚甚至在想，如果我能永远留在这里，时间也永远停止，那也……挺好的嘛，至少我不会再为了一次考试成绩听父母斥责、听姐姐教训……嘿嘿，洛安，我……是不是很可笑呀。” 阿喵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眼角带着一点点泪花。 洛安读懂了她那眼泪的意思——大概率我们是回不去了，我把我的真心话讲给你听。 洛安见惯了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样，还没见过她这么安静的一面，此时更是百感交集。偏偏洛安在情商这方面低地像块木头，她除了笨拙地伸出手摸摸阿喵的脑袋，没有其他更好的安慰方式。 “怎么眉头都皱起来啦！”阿喵假装惊呼着，伸手抚平了洛安蹙起的眉间。 篝火的亮光在两个女孩儿的眼中跃动着。 她们两人大概并肩坐在一起有二十分钟的时间，阿喵靠在洛安肩上，而洛安则看着远方的群山。阿喵渐渐睡着了，头一点点变得沉重，眼看着再往下靠就要压到洛安放在胸前的纹章了。 洛安从怀里掏出那枚纹章，将它举过头顶，伸到和天空中的浮山一样的高度，然后把有浮雕纹路的那一面对准远处的山。阿喵头一坠，直接把自己给弄醒了。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见洛安举着那纹章，便凑过去瞧，一边看一边喃喃道：“嗯……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洛安点点头，刚要将纹章放下，突然余光一瞥，她瞧见地上有个亮晶晶的圆点。 洛安顺着圆点的方向往上看，恍然大悟地发现，那是远处的光透过纹章中的孔洞，射在地面上的，而且还不止一个。洛安心上一颤，她拍拍阿喵的手：“把叶文喊起来，我们有新发现了。” “哦哦，好！” 阿喵闻言立刻去篝火的那边喊叶文去了。 洛安小心地站起身，仔细观察——光通过纹章并不是直射的，而是折射。她尝试着拿着纹章前后左右地移动，只见那些光点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叶文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洛安跟跳鬼步一样，拿着那块纹章在地上挪来挪去。 “这是怎么了？”叶文皱眉。 “我也不太清楚，洛安说她有新发现，叫我喊醒你。”阿喵回答。 就在此时，洛安那边突然“啊”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阿喵一边紧张地问，一边和叶文赶紧凑了过去。 洛安手里握着那枚纹章，眼睛看着地面，口中说道：“你们来看，光点聚到一处了!” 三人于是将目光一同凑过去，只见天空的光亮透过纹章的几处孔洞汇聚在草地的一处，形成了一个细小，却又明亮至极的光点。 然后下一秒…… 以这光点为中心，突然出现了一条光路，这光路绵延向上，直连到那遥远的远方山脉之上——就像是，特意为他们铺好的天梯一样。阿喵一下子跳了起来，用双臂的袖子捂住了嘴：“这……这也太酷了吧，当年牛郎织女的鹊桥应该也就长这样了！” 洛安愣了愣，没想到这中间还真的有玄关。她低头瞧着自己手中握着的纹章，脑中满是幻世将这东西丢给她时嘴边嘲讽的微笑。这东西在幻世看来，“普通”又没有“效力”，那等到它真正发挥效力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情景啊！ “现在就算有人突然蹦出来，告诉我下一秒火星撞地球我也不觉得奇怪了。”洛安自嘲地笑了笑。 叶文一言不发地回身走到篝火边，拿起了一个火把，然后踩灭了剩下的火星，又拎起洛安的背包，阿喵主动凑过去承担起了背包的任务。 洛安见状，尝试着把纹章收回到怀里，她特意观察了一下，光路依旧没有消失，看来这机关的开启是不可逆的。 他们三人在光路面前齐齐站好，当真是默契十足。 “走吧。”叶文率先踏上光路，目光盯着远处的那座倒挂的山脉。 阿喵揉了揉鼻子，“哼”出一声：“我倒要看看，那里究竟藏着什么大罗神仙。” 队列以叶文、洛安、阿喵的顺序前进着，阿喵走到中途便变得话多起来，说着什么“原来空中这么冷”，还有“呜哇，我恐高了”之类的话。洛安却是一直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叶文举着火把，没有回头，但显然是在和洛安对话。 “嗯？哦……”洛安略微顿了顿，“我在想，那个叫幻世的人在见到我们的时候，提到的‘潜能’指的是什么呢？是我们某些方面特别突出？那我们岂不是被选中的……” “选中什么，敲代码吗？”叶文笑了。 “哎？噗……”洛安先是一愣，随后也笑出了声，她的语气中带了些不可置信，“叶文，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什么什么？什么被选中的？”阿喵紧跟着道，“你们在说数码宝贝吗？” 叶文和洛安哈哈大笑起来。 紧张的气氛瞬间疏解了很多，而他们的面前，不断向上迈进的，是如同神祇宫址一般存在着的山脉。 而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不可思议的未来。 第七章 空城 黑。 浓墨铸成的黑。 她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冷暖。 在这一片死寂中，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然后，从那黑暗的尽头，飘来了一团光点。它渐渐变大、旋转、透明，它跳跃着、闪烁着，仿佛在倾诉。 她于是睁开眼，在一团死寂中向光点伸出手来。 碰到了！ “哆——”一个长音。 她蹙眉，似是有些困惑，于是伸手朝着第二个光点点去。 “唻——”又是一个长音。 她似是从这中间取得了什么乐趣，开始变得认真起来。黑暗中聚拢的光点越来越多，渐渐地由单个出现，变为成对出现，形成一道光圈围着她不停地跳动。 “哆唻咪，哆唻咪发嗦——” 她瞳孔中折射出光点飞舞的路线，那不停上扬的弧度正如她的嘴角一般。 她兴奋地跳起，随着这光点聚成的舞曲一起奔跑，她的白裙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眼，她的长发扬起，轻柔地像是水里的海绵。周围的黑暗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光点凝结而成的画廊，画廊中一幅幅不停掠过的画面，是她由小到大的照片。 从开始接触艺术作品，到学习音乐知识； 从练习奏鸣曲手指出血，到第一次登台演出。 渐渐地，黑暗的面积越来越小，她的周围开始有赞美声和喝彩声。这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她面前的画廊路也越来越窄，逐渐能够看到尽头。 尽头是一把座椅。 走到此处的女孩儿，脸上尽显疲态——她并不像是主动走来，而是被这些光点簇拥而来的。光点在她身上就好似负重一般，拖得她每走一步都呼吸沉重。 终于，她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长吁出一口气，接连不断地奔跑使得她头昏脑胀、四肢乏力，她需要用休息来缓解身体带来的不适。 但，就在她坐下的这一秒。椅子就像长了手和脚一样，突然又迅速地束缚住了她！ 她呼吸一滞，反应过来时刚要尖叫，又有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嘴，把那声尖叫硬生生逼退回了她的喉咙里。她开始本能地感到恐惧，那些光点逃命似地四散开来，于是黑暗重新笼罩住了她，从她的头蔓延到脚底。 …… 洛安三人在光路的尽头站定，看清了这块在天空云雾遮蔽下的土地的样貌。 本来，在幻世做了那样大的一番举动之后，他们以为这里等待着他们的会是金砖碧瓦的宫殿、层叠的高墙，或是神仙洞府、鬼怪居地。 但不是，以上统统都不是。 他们面前，就是最普通的村庄模样。 几根栏杆，一块石碑，还有被层层黄土掩埋的庄头小路。 “看起来有些荒凉啊……”阿喵嘟哝着，小跑了几步上前去，仔细端详着那块石碑。 石碑上浮着一层厚厚的土，阿喵轻轻吹了几口气，反被飘起来的浮土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你们快来看看，这里好像有字！”阿喵边咳边说。 洛安闻言立刻跑上前来，叶文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他更注意的是村庄里面的情况——从村口的位置看过去，村子里安静异常，离村口最近的几栋屋子外面晾着几张床单，看起来破破旧旧地，上面还有洞。 洛安走近阿喵，见阿喵指着石碑上面凸起的位置道：“就是这儿。” 洛安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这种放在村口的碑，应该写的是村庄的名字，而且应该写在碑文的正前方，怎么都没有写在碑正上方的啊。 “我包里有纸巾。”洛安突然想起。 她拿出纸巾朝浮土擦去，但遗憾的是，不论她怎么用力，那层土就像是黏在了石碑上一样，她用出吃奶的力气，只擦出来一个字的位置。 那里写着——“光”。 “这村子难不成名字带‘光’这个字吗？”洛安皱眉道。 “觉得奇怪吗？”叶文终于开了口，“我反而觉得，这里处处都奇怪，才像是他们那群人的作风。” 洛安一怔：“那群人？” “嗯，幻世口中的‘王’，听上去就是地位远远高于她的，这样的人物不可能只有幻世一个手下。”叶文在村口前站稳，凝视着村庄里面的情况，“说不定此时此刻，我们就正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毕竟我们是他们的……实验品。”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叶文的神色明显有些难看。这也是情理之中，这些高中生怎么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当作“别人的乐子”呢？ “总之。”洛安离开石碑，走到叶文身边，“既然是那块纹章带路让我们过来，说明这就是第一个关卡了吧。”她撸了撸袖子：“那让我们走着瞧。” 阿喵见他们二人这就要走进村子里，赶紧跟上前去，犹豫片刻又拉了拉洛安的衣角。 “哎，洛安，虽然……唔，虽然我没你们两个成绩好，但是啊，我记得我在书上看过古时候石碑的样子。”阿喵有些不确定地低声说着，“你们难道不觉得……门口这东西，不像是介绍村庄的石碑，反倒是像谁的……墓么？” “铛——铛——铛——” 就在这时，村庄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钟声。 叶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上面指着6的位置，只不过现在天一副要亮未亮的模样，也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 “那边，什么时候出现那个钟塔的？”洛安指向远处。 在无数个低矮小屋的映衬下，那个高大的钟塔楼显得突兀异常。 “我刚刚的确没看见那个钟塔。”叶文说，“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更想进去看看了。” 言罢，他率先迈步走进了村子。 洛安紧随其后。 “哎！你们……”阿喵喊了两声，见两人没反应，有些丧气地捶了捶头，“信息组的人都这么倔的吗，明知道有问题还要往里面冲啊。哎，等等我！” 阿喵也追了上去。 …… 此时此刻，钟塔楼之上。 巨大的钟声响起之时，钟塔的顶层站着两个人。他们都对这钟声没什么反应。 坐在顶层中央椅子上的，是一名少女，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际，整个人安静地像是一朵水仙花。她双腿并齐，双手放在椅子上，后背靠着椅背，目光平视前方——但她的眼中，没有聚焦，也没有光。 而另一个人，穿着宽大的衣袍，头上戴着顶尖帽，手上拿着一柄铁木折扇，正倚着顶楼的窗户，看向地面。 “神音。”他开口了，声音极其温柔，可不知怎地，少女好像打了个哆嗦。 “你看，你的同学来了。”那男人用折扇指了指楼下的位置，那里洛安三人正好走到钟楼下面，正抬起头往上看。被喊做“神音”的少女依旧无动于衷。 “没关系，起来看看吧，你不是，很孤独很害怕么？他们来陪你了，快过来。”男人的声音更温柔了，那话语就像有魔力一样缠绕在少女的耳畔。少女的睫毛抖动着，连胳膊都在抖，但很快地，她的反抗失败了，她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窗户前。 木屐声渐渐离她远去了。 她低下头，正好撞上底下三人的视线。 第八章 囚鸟 “喂……没看错的话，那不是神音吗？！” 阿喵在塔楼下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地指着上面：“你们快确定一下！” 洛安拉了拉阿喵的胳膊：“不用确定了，那就是神音。” 虽然洛安来班里只有两个月，很多同学的关系处得不是很熟，但神音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神音在十五人的少年班里算是最特殊的一个，就连分房间住宿都是她单独住一间。 她开创了学校在建立少年班以来的无数个先例：为她首次创立艺术组，为她首次降低录取年龄等等。没错，神音比他们都要小——她只有十五岁。 然而，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是个音乐天才。从五岁开始学小提琴，十年来一路斩获国家、国际奖项无数，去年还在省演播厅开了一场音乐会。她能够来少年班，是校长亲自去和她父母谈的，主要是保证了不耽误她练琴的前提下，能够最大限度地提升文化课水平。 神音本人是非常亲切爱笑的类型，也有可能因为一整班的人都是哥哥姐姐，她对着谁都是笑眯眯地，说话也软声软气。大家说神音的笑容就跟她指间流淌出的音乐一样，令人如沐春风，沉醉其中。 但此时，楼上的神音站在高高的钟塔楼上，俯视着他们。 眼中一片冰冷。 “喂！神音，是我们啊！”阿喵大喊。 突然地，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阵小提琴的琴音。 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由轻变重。 正是《幽默曲》。 “是神音拉过的曲子！”阿喵最快反应过来。 “不对！神音的情况不对！”洛安匆匆丢下一句话，率先朝着钟塔底层的小门跑去了。 阿喵闻言抬头，只见神音一手捂住脑袋，一手撑着窗户，正痛苦地蹲着身子。她急忙想跟上洛安，却被叶文半路拦住。 “你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就喊我们两个。”嘱咐了这一句之后，叶文紧随洛安身后，跟着跑进了塔楼。 “哎！喂……”阿喵还欲说些什么，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什么嘛……居然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面。”阿喵挠了挠头发，有些赌气地叉腰站立着。一束光柔和地打在她额前，阿喵感受到光的温度，这才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天已然是大亮了。 …… “嘀——嗒——嘀——嗒。” “咔——嚓——咔——嚓。” 叶文和洛安甫一进钟塔，就被其中的景象震惊到了。 该怎么形容呢？ 应该说，这里简直不像一座钟塔，起码除了顶层那个摇摇晃晃的铜制大钟外，整个塔身找不出任何符合钟塔迹象的东西了。这里，反而更像是什么东西的内部。 “八音盒。”叶文口中吐出这三个字。 洛安抿紧了唇。 没错，就是八音盒。 从钟塔齿轮的设计摆放，到楼梯的间隔和墙壁厚度。按照钟塔的建设标准，为了安全起见，巨钟正下方的一块位置应该是完全镂空的才对。可这里的布局密密麻麻，一寸挨着一寸，音乐声正是从这座钟塔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还好它保留了原始的旋转楼梯。”洛安指着沿着墙壁而建，一路蜿蜒向上的楼梯，“我们可以从这里上去。” 叶文则是在一层转了一圈，在洛安就要上楼的时候喊住了她：“等等。” 洛安不解地回过头。 “怎么了吗？”洛安说，“我们可以回头再调查这边什么情况，当务之急是赶紧去神音那边，我觉得她的情况很危险。” “你真的能预估这钟塔的高度吗？”叶文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洛安踏上台阶的脚硬生生顿住了。“什么？” 叶文指着屋子角落的一块大石柱，上面写着一些生僻字，洛安于是急忙赶回来，凑过去一看，心里直犯嘀咕——这东西不知为何，总给她一种和门口那石碑一样的相似感。再仔细看看，洛安发现那石柱上画着一块突起的纹路，正好和她怀中的纹章纹路一模一样。 叶文道：“还记得之前幻世做过的事情么，在这个领域里，她甚至能控制空间感。你仔细瞧瞧这个钟塔的东西南北四角。” 洛安这才真正冷静下来，她顺着叶文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正正好好四角位置的楼梯，都感觉比其他位置的楼梯低一层——就好像，中间有断层一样，这使得这些位置的楼梯看起来离他们更近。 洛安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她刚刚贸然冲上去，等待着她的很可能是永无休止的向上奔跑，或是向下逃离。 这个旋转楼梯是陷阱。 “那神音不是更危险了么！”洛安咬咬牙。 叶文踱步到几个和上方楼梯有连接的齿轮旁，看着那些缓慢旋转的齿轮陷入沉思。 “洛安，你对音乐了解么？”叶文冷不丁问了一句。 “额，了解？怎么才算了解？”洛安被他得一头雾水，“音乐课上学过的那些还行吧，但是如果和神音的标准比，那肯定是不成啊。” “不用那么复杂。”叶文示意她站到他旁边，“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想。” 齿轮是可以往外抽动的，连带着会移动楼梯的位置。叶文拉动了几个位置的齿轮，楼上的几节楼梯随之上下浮动起来，紧接着《幽默曲》的音乐声停下了。 叶文表情凝重起来。 “这……居然是靠着这个连带作用。”洛安也很震惊，不过很快她就开始思考原理，“八音盒是靠滚筒和簧片来发出声音的。滚筒转动拨动簧片……” 突然地，门外传来阿喵的尖叫声。 “喂！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呢！快出来，快！！” 钟塔内的两人立刻回过头，只见两人进来时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快走！”他们即刻向大门跑去，铁门开关的位置带着沉重的锈音，在他们赶来之前狠狠地拍上了。 他们听见阿喵的声音从一门之隔的外面传来，阿喵用力地拍着门。 “你们两个怎么样了啊，出什么事了！”阿喵急地直跳。 “没什么，大概是碰到了某个不该碰的机关吧。”洛安苦笑道。 第九章 音乐村庄 “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是一位老爷爷的声音。 阿喵回过头，只见那老人戴着稻草帽，斜背着一柄木吉他，脸上的白胡子微微翘起。 他和蔼地笑着。 阿喵见村子里有居民，一时间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了，也顾不上熟悉不熟悉，拉上老爷爷的胳膊，指着大门道：“您好！我朋友被关在里面，您知道怎么能救他们出来吗？” 阿喵说话的同时，隔着一扇门，洛安和叶文同样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洛安比阿喵要警惕地多，她立刻问着：“阿喵，你在和谁说话？” “呵呵呵。”老爷爷笑了，“你朋友还蛮关心你的，虽然自己被关在里面。” 洛安被老人揶揄了一句，抿了抿唇，皱眉扭头看向叶文，那意思是，我们不该把阿喵一个人放在外面的。 “您有办法么？”阿喵自然是没有多想，急急地询问着。 “呵呵呵，这扇门只要关上，从外面就打不开了，里面的人要自己想办法。”老爷爷笑眯眯地说着，“小姑娘你着急也没用，不如耐心在门边坐一会儿，喝点东西解解渴，你看你急得嘴都干了。” 说着，老人从身边的布袋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罐子，轻轻摇了摇，不一会儿罐子从开口的缝隙中开始冒烟。老人拧开盖子，里面还装了几个小碗，他给阿喵倒了一杯。 “要喝点吗？”他的胡子翘得更高了，眼睛眉毛都笑得弯弯的。 “谢谢。”阿喵接过去，碗里是绿茶，还是滚烫的。 “坐下来吧，一会儿这边可要热闹喽。”老人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咕咚”喝了口暖茶。 而钟塔楼一层此时，洛安正和叶文并排坐在门边。 他们观察了整个钟塔，在刚刚碰了齿轮导致大门关闭后，不敢再轻举妄动。门外阿喵已经不再着急地大喊大叫了，他们也静下心来开始认真思考。 “你在想什么？”洛安突然问。 “没什么。”叶文说，“大概我们现在想的都一样。” 洛安偏头瞧了他一眼，随后扭过头来，看着不远处缓缓转动着的齿轮。 “为什么是神音？”她说。 “为什么是我们15人，你是想问这个吗？”叶文说。 洛安沉默。 “不过，关于神音，可能我知道的讯息比你们要多一些。”顿了顿，叶文突然道。 洛安赶忙接着说：“什么意思？” “大概是半年前吧，那时候你还没来班上。有一天放学后，因为我参加编程的特训要回教室放电脑，看见整个班里只有神音一个人在。”叶文凝视着地面的一角，像是在边说边思考，“她在哭。” 洛安愣住了。 “嗯……我当时的反应和你现在差不多，虽然她年纪最小，可整个班上未来最明朗、知名度最高的也就是她了。所以当我进到教室，听到有哭声传来的时候，发现是她，我还是惊讶了一下的。”叶文接着说，“因为我是从后门进去的，所以神音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我，她抱着她那架小提琴，用美术刀一点、一点地划着琴弦，一边划一边哭，她其实并没用力气，也许是根本不想伤到琴。这只代表一个信号，神音她，很可能没有我们平日里见到的那么开朗乐观。” 叶文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注意到洛安一直盯着他看。 他微微皱眉：“哪里有问题么？” “额，没有。”洛安有些尴尬地摆摆手，“我只是觉得，叶文你一口气说这么多个字，以前从没有过，机会难得，我得认真听……” 叶文：“……” 洛安：“……” 齿轮：“喀拉……喀拉。” 与此同时，钟塔外太阳已经升到高空，寂静的村子开始有了烟火气。村民们开始在村子里四处走动起来，阿喵抱膝坐在紧挨着大门门柱的旁边，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出现在她周围的村民，几乎每人的身上，都携带着一样乐器。 “你们什么时候进村的啊。”见阿喵总是紧张地盯着大门，他开口问道。 “哎？我们么，就……就今天早上。”阿喵回答地有些心虚，毕竟他们是通过纹章造的桥走上来的，不知道这个空间属于哪个地区，自然也没有提前做过功课。 “哦……”老爷爷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阿喵，“带的什么乐器？” “嗯？”这下阿喵不懂了，四处看了看，见老爷爷背着个吉他，于是道，“我们并不太懂音乐，但是我们的朋友是个高手，她在钟塔顶楼遇到了点麻烦，我们要救她出来。” 老爷爷微微蹙眉，伸手捻了捻胡子，他似乎在思考。 “大木老师！”有村民在远处朝着阿喵的方向喊话，“今天的早间训……” “知道啦！”老爷爷对着那边喊了一句，这一嗓子可谓是中气十足。 紧接着他转过身来，笑呵呵地对阿喵道：“忘了自我介绍了，他们都喊我大木。”说完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木吉他：“这是我的宝贝女儿，乌苏。” 阿喵点头道：“您好，我叫湘琳，湘水的湘，琳琅的琳。” 大木笑得更灿烂了，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他拍拍衣服站起身，对阿喵道：“我得先走了，今天我们大概还能再见。小姑娘，相见就是缘分，我有三句话叮嘱你。第一，在这里，就算装，也要装作你懂音乐。第二，这座钟塔，从没有人能登顶。第三……” 他“嘿嘿”一笑。 “绿茶绝对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饮品。”他朝阿喵眨眨眼，背着他的木吉他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了。 阿喵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茶碗。她连忙开口：“您的茶碗！”“送给你了！”大木头也不回，只向后摆了摆手。 他边走边弹起背着的木吉他。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上心爱的五弦琴。 昨晚上夜深人已静，我沉睡入梦境， 在梦中见苏珊娜漫步下山来相迎。 她嘴里吃着荞麦饼，但两眼泪晶莹， 我离开故乡来找你，苏珊娜，别哭泣。 哦，苏珊娜，你别为我哭泣。” 歌声直传到钟塔的顶层，在那里，原本蹲坐在地上的神音，仿佛梦醒了一般，轻轻睁开了眼睛。 第十章 三角八音盒 “你是天生的艺术家。” 忘记是谁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总之自从那以后，她的生活里就永远多了一把小提琴。 拥有着绝对乐感的她，在音乐的表达感上，简直可以说是天降奇才。每一位指导过她的音乐老师，都说她会成为未来世界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神音起初也是很喜欢这把小提琴的，父母为了培养她下了血本，那把“阿玛蒂”神音从不离手，看过她表演的观众甚至说，神音的灵魂就寄宿在这把小提琴里。 她的一双手仿佛有魔力，在握住琴弓，搭上琴弦的那一刻，音乐从琴箱中流淌而出，她不是在演奏，而是在讲故事——完美地复刻出音乐家留在乐谱中的悲欢喜乐。 神音从没有告诉过别人，她能看到音乐的轨迹。 她的精彩演奏也好、对乐曲的理解也好，都建立在这条黑暗中的通道之上。她不敢告诉别人，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些曲子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和情感——她只是像照着乐谱演奏一样，按照音符的轨迹来“重复”它们罢了。 真的很可笑。 每次她演奏完毕，总能看到有几位听众眼含泪花，起立热烈鼓掌。 他们为她演奏的音乐激动澎湃，这热烈的浪潮在整个音乐厅里循环往复，直贯通到大厅的每个角落，浸透了每一分空气——除了神音。 她是唯一一个，不能理解他们的人。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整个钟塔的底层万分安静，只听得见齿轮“咔嚓、咔嚓”的响声。 洛安盯着角落里的那块石柱有足足半个钟头之久，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一样站了起来，朝着那石柱的方向跑去。 “你发现了什么？”叶文问。 “我想知道这东西还有什么潜能是我们没挖掘出来的。”洛安从怀里掏出那枚纹章，在石柱上比了比大小。 “当心弄巧成拙。”叶文说。 洛安朝他笑了笑：“你既然这样说，就证明不会阻止我。” 叶文不置可否。 洛安用力捏了捏那纹章，随即把它扣在了石柱对应的图案上。 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咔嚓……咔嚓……” 齿轮依旧缓慢地转着，楼梯也没有什么变化，石柱周围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啧，看来不对。”洛安把纹章重新拿回了手心。 “听这语气你似乎很失望。”叶文说，“我反而觉得，没有坏消息本身就是一种好消息。” “你真是乐观。”洛安皱眉瞧着那石柱，“叶文，我刚刚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不知道对不对。” “说来听听。”叶文的眼神认真了起来，他从地上站起身。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自从和洛安一起行动以来，洛安的每一次预感，似乎都能引他们走向正确的选项。 “与其说这个内部是一台八音盒，不如说，整个村庄看上去更像是个巨大的八音盒，你不觉得吗，叶文？”洛安看着他，“这座钟塔，高出别的房子那么多，不想是作为八音盒‘脊柱‘的巨大立柱吗？” “你接着说。”叶文低头沉思。 “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是我曾经去过一次日本，在北海道有一条著名的商业街，有一家八音盒店里面有世界上各种类型的典藏。”洛安语速越说越快，因为兴奋脸上有些涨红，“其中一种，内部是由三角铜管结构组成的，三角铜管旋转转动拨动簧片奏乐，这种八音盒能奏出双音。” 叶文听她说完，先是愣了许久，待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后，他只觉得浑身一战。 “不是我们旋转齿轮的方法不对，恰恰相反。”洛安将手拍在石柱上，“是因为这东西没有呆在它该在的位置！” …… 钟塔楼外。 阿喵已经喝光了暖茶，可门的那一头还是没什么动静。 她刚要起身再敲门询问，却被门里传出的一声“阿喵”吓得打了个激灵。 “喂，你们能不能别突然喊人家名字。”阿喵拍着胸脯，“我本来就已经精神高度紧张了，差点被你们吓死。” 在钟塔内喊她的人是洛安。 “有件很重要的事，想拜托你帮忙验证一下。”洛安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底气。 “你们是找到出来的方法了吗！”阿喵一听洛安说“拜托”，一下子来了精神，“快告诉我要怎么做，我愿意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哦不，肋肋插刀！” “现在还只是猜测，不过洛安的想法虽然很离奇，我却是觉得还蛮有道理，值得一试。”叶文的声音接着传来。 “哦！连小阿文都这么说了，看来真的是找到办法了！”阿喵特别开心，“洛安你就不要抖机灵了，快告诉我，是要我去找什么东西吗？” “嗯……”洛安说的非常艰难，她似乎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我们需要你去墓地，找一块石碑。”洛安说。 “哎嘿嘿，我还以为什么难事，不就是去墓……”阿喵先是摆手笑了，等她反应过来洛安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墓……墓地！”阿喵几乎是在吼了，“喂，你们两个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搞什么啊，叫我去墓地！你……你明明知道我晚上都不敢自己走夜路回去的。” 说到最后，阿喵的声音甚至有些委屈巴巴。 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洛安在门这一头叹了口气。 “对不起，阿喵。”洛安用充满歉意的口气说着，“我也不是很确定这个想法是否正确，甚至不确定这个村子里是否有墓地。”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该去争取。”叶文突然插话，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情绪，“阿喵，我是支持洛安的想法的，甚至我觉得只要能破解这个难题，我们就能顺利见到神音。” “我知道了啊，又没说不去嘛！”阿喵嘟囔着，“阿文凶死了！” 叶文一噎。 “那么，把你们的想法再仔细跟我说一遍吧。”阿喵顺势又坐了下来。 在认真听洛安复述了一遍她的思路和想法后，阿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隔着大门询问道：“所以洛安你的意思是，整个村子是一个巨大的八音盒，而刻有纹章的三块石头是拨动八音盒演奏音乐的滚轮。唔，我们之前见到的是两个，一个是石碑，还有你们两个在里面见到的一个石柱，对吗？” “是的。”洛安回答的言简意赅。 “哦，那我去验证一下第三个是否存在，对吧？”阿喵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好！准备出发！” “等等。”洛安突然喊住了她。 “嗯？”阿喵扭过身子，将手放在门上，“还有事吗？我去找村民打听一下就能知道附近有没有墓地，我很靠谱的。” “笨蛋。”洛安叹口气，“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门的那边许久都没声音，等了好久才传出阿喵带着笑意的一声“知道啦”。 她跑着离开了。 第十一章 不存在的墓园 “啊哦，似乎小朋友们进展地不太顺利呢。” 黑翼天使的翅膀上，悬空坐着的人，正是幻世和金发少年。 幻世低头不知在看什么，口中发出略带遗憾的呼声。 “你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鬼点子？”少年皱着眉，不自觉地离幻世坐着的位置稍稍远了些。“呵呵，我在可可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人么？”幻世一副被伤到心的模样，但其实她的脸上丝毫不见悲伤的情绪，“我可是多情又善良，如果想折磨他们，早在他们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那么做了。” “放屁。”被称为“可可”的少年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来，用低得几乎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你明明就是怕王教训你。” 幻世挑了挑眉毛，刚要开口，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不见了。她直直地盯着脚下的天空。 可可见她表情瞬间凝固，意识到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跟着往下看去。 他也一怔：“湘琳这次反应速度好快，我记得他们最快的一次也是用了三天时间才发现问题所在吧？” “因为这次多了个人。”幻世面无表情地说着，“她手里还有纹章，以她的能力，区区这种关卡怎么可能拦得住？” “你对她评价真的很高。”可可说。 幻世扭过头来，对可可一笑：“哎呀，你又吃醋了？” 可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胡说八道！谁会吃你的醋，想得美！只是……我，我也对她很感兴趣罢了！她多可怜，被你个自恋狂关注！！！” 幻世瞧着他那副样子笑了起来，她边说着“好好好”，边用手揉乱了可可的柔软金发。 可可把她的手甩开，重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口中嘟囔着：“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是站在哪一边的……”他后面的话停住了，因为幻世将食指压在了他的唇上。 “嘘。”她随意指了指，“认真看。” …… 阿喵自领到洛安的任务起，第一个想到要去求助的人就是大木，但她不知道大木在哪，只看到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离开了。 突然，不知从何处开始，吹响了小号的声音。紧接着和这股号声一起响起的，是整齐的小军鼓声，再然后，钢琴的滑音混入节点分明的演奏中。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硬生生让阿喵再也迈不动一步。 如果说音乐的力量能够具现化，那它就该像现在这样——阿喵能感觉到音乐是“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凡是那美妙的旋律沾染过的房屋和土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起初走进这个村庄，还以为这里是一座空城。因为房屋看起来很旧，而周围晾着的衣服床单也一副许久没动过的模样。可就在当下这个瞬间，这个村庄活了。 它新鲜、亮丽、充满了意趣生机，在这般明艳的芬芳空气中，就连不远处的那座钟塔的存在，都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嘿，那边的姑娘。”有人在阿喵身后喊话。 阿喵回过头去，是两名看上去不过20岁出头的青年，他们朝着她跑来，其中一人显得更为活泼开朗，主动问询道：“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新来这村子的吗，怎么自己一个人？” 阿喵有些尴尬地挠头笑了笑：“我是今天才来的，我……” 该怎么说呢，如实说朋友们被关在钟塔里了吗？阿喵一阵犹豫，见两位青年依旧盯着她看，突然灵机一动：“我和我的朋友走丢了！” 话一说出口，她就羞耻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都这么大人了，还能走丢，能让人信服吗？ 不料，对面的青年却一副十分理解同情的模样，那两人还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看来是个性格很迷糊的呢”、“可怜这姑娘了”、“是不是赶紧去找回来”啊。 阿喵见他们居然相信了，立刻想要继续交谈问出这村子墓地所在。可没人给她开口的机会——就在这时，有一位穿着蓬蓬花裙的女孩儿风一样奔了过来，“扑通”一下从侧面扑住了阿喵。 “嘿，湘琳你好！”女孩儿抬头笑着问阿喵，一双大眼亮晶晶的。 阿喵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又是谁？为什么她会认识自己？ “怎么，我们才见过面你就不认识我了？”女孩儿笑嘻嘻地指着阿喵手中的东西，“你还拿着我阿爹的茶碗呢！” 什么？！阿喵的下巴差点掉下来，这女孩儿是大木的女儿？她……她们什么时候见过面啊！ “乌苏，大木老师早间训结束后去哪里了？”自从女孩儿出现，青年们就把目光从阿喵的身上转移到女孩儿那里了，“我们有事情还想请教一下呢。” 乌……乌苏？！！！ 那不是大木的吉他名字吗！ 阿喵想着大木临走前笑着拍着自己的吉他说是他女儿的模样，他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乌苏给两位青年指了路，回过头来看着一脸呆滞的阿喵，咧开嘴笑了。 “果然，你是通过异常渠道进来这边的。”乌苏微微笑着，一改刚才的甜腻模样，认真地瞧着阿喵，“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你刚刚是想问什么问题对吗？如果在大家面前暴露了你是个音痴，并不是主动加入这个村子，你的下场会很惨哦。” 阿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什么意思？” “因为还有居民的‘好朋友’没找到合适的容器呢。”乌苏笑得诡异了起来，不过很快地，她就恢复了可爱的小女孩模样，“阿爹他嘱咐你那些，是因为他觉得你人不错，不想你有危险。而我就不一样了。” 乌苏突然凑近了阿喵，贴近她的脸：“喂，阿爹不相信钟塔顶上有东西，可我相信。我多年前最好的伙伴，她就有那个资本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可我找不到她很多年了，我很想再见见她。所以，我们来合作吧，在这个村子里我保护你，帮你找你要的东西。但是你得承诺我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假话，并且答应我，把你的朋友们救出来以后，在你们离开之前，见我一面。” “好的。”阿喵郑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反倒是乌苏愣住了。 “你不质疑，也不怀疑我话里的真实性？”乌苏眨眨眼，“要知道有很多人即便进村来了，也不一定能接受这里的设定呢。” 其实阿喵根本没想那么多，主要是来村里之前，幻世那一套大手笔直接把他们三个人给看懵了，以至于村里这点变化那都是小case。不过，这要是换成洛安，会怎么回答还真是说不好，只能说安排阿喵出现在此时此刻，真是命运。 “为什么不信呢？”阿喵偏头反问。 “噗……我知道阿爹为什么对你青眼有加了。”乌苏笑了笑，“那好，刚刚你没有说出口的问题，可以问我。你想救你的朋友们出来吧？你想找什么？” “非常感谢！”阿喵先道了谢，眼里的感激之情就快溢出来了，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乌苏的出现简直是她的幸运星，“我想知道村里的墓地在哪里，我朋友分析出，那里有我们需要找的东西。” 谁知道此言一出，乌苏立刻眼睛瞪地大大地看着她。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头撞进来啊！”乌苏说着，“这里怎么可能存在墓地，或者说……” 她顿了顿，十分肯定地看向阿喵：“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分土，都是墓地的一部分。” 第十二章 揭开序幕 终于，从乌苏的口中，阿喵初次揭开了这个空间世界的神秘面纱。 “我不知道你所在的时间线上，你们的科技树发展到了什么水平。”乌苏道，“但多少应该听说过植物情感测试吧？” 阿喵点点头：“嗯，是一种判断植物情绪的方法，据说植物也有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而科学家则通过化学药剂测量，帮助植物长得更快更好。” 阿喵说完，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这和你要告诉我的，这个世界的真相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乌苏微笑道，“人不会无缘无故因为音乐而感怀，这一种共鸣在未来被验证是一种‘力‘，而力的发出者就是我们。” 乌苏将手轻轻放在胸口的位置上：“我们的主人为了与我们相见，选择到这里生活。” 这是一个具现化的世界，通过什么仪器什么方法制作的目前还未可知。而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疯子”——没错，就是正常人眼中的疯子，对音乐热爱到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每一位出现在这个村庄的人，都是舍弃了现实生活中的自己，选择永远与音乐为伴，只因为一个理由——在这里，陪伴他们走过多年艺术之路的老朋友，也就是他们的乐器能够具现化。 他们究竟有没有思想？他们对音乐的理解是否与自己相同？他们对自己……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所以，这就是你将这村庄称为墓地的原因是吗？”阿喵终于听懂了，在理解了乌苏口中的世界后，她心里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会为了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生命体征”的东西抛弃亲朋吗？她不会的。 而神音呢？ 阿喵不敢确定。 “嗯。”乌苏点头。 “那……我在村口看见的石碑，真的不是村子的介绍牌，而是表明这里是墓地的标志对吗？”阿喵觉得不寒而栗，“真可怕啊……” 却不料乌苏摇了摇头。 “不是哦，那不是这个村子的墓碑。”乌苏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遗憾，“那是这个村子第一位居民的墓碑，整个村子有且只有她有碑和碑文。” 乌苏长叹一口气，抬头望向遥远的天空。 宁静碧蓝的辽阔天空，此时有人与她们一同仰望着。 在钟塔顶楼呆呆地仰望天空的神音，被一股不和谐音从黑暗中稍稍拉回来一点。 真是，太难受了。 到底是谁，总是在一串美妙温柔的旋律里插入跳脱的音符。 那感觉就像是，你每吃到三个甜美的桃子，总有一个是被虫子蛀了的。 声音似乎是从楼下传来的。 楼下又是哪里呢？ 神音来不及仔细思考，因为又一个重音狠狠砸在了她的耳膜上，那股不和谐的乐感就像一把锯齿，反复在她的神经线上剧烈摩擦。 牵线木偶的瞳孔中终于有光漏进去了。 神音站起身，缓慢地朝着声音来的方向走去，紧接着，打开了钟塔顶层与旋转楼梯之间的隔门。 “嘎吱——” 生锈的门轴发出的声响在整栋钟塔楼中来回回荡着。 洛安“腾地”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低声对叶文说着：“成功了！” 叶文停下了抽拉齿轮的手，有些无语地捏了捏眉毛：“你是怎么想出这馊主意的？” “就换位思考一下就好。”洛安大言不惭地解释着，“你想想看，如果有人在你的代码里，每三行就塞一个bug进去，你是不是会疯？” 叶文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了句：“你真是个天才。” “过奖过奖。” “我没在夸你。” 神音站在门的边缘，试探着向外伸出手。她的胳膊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拉住了。 “嗯哼，不行哦~”甜腻的声音，妩媚的身段还有那与这幅美妙身躯完全不相匹配的强大握力，出现在神音身后的人却是幻世，“王没有允许你走出这个房间，你可得好好作为npc，看完这场戏才行呢。” 神音的身体再次僵住了，她眼中那一点因为楼下音乐声而亮起的光，也迅速地熄灭了下去。 “嘿嘿，这就对了。”幻世怜爱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凑到她耳边轻语道，“你本来是不该有感情的，你的感情会杀人，不是吗？” 恶魔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最致命的三个字：“阿玛蒂？” “嘭——！” 是铁门重重拍上的声音。 楼下的洛安和叶文一怔。 “神音！”洛安紧跑两步到旋转楼梯的正下方，伸着脖子朝上大喊着，“神音你出来了吗！” 洛安的声音在这钟塔中反复回旋着，一波接着一波。 没有人回应。 洛安抿抿唇，有些不甘心——明明她已经听到开门的声音了，神音已经开门了！ 为什么会在成功半步的时候退缩呢？如果神音肯和他们会合，在神音的帮助下，按照曲调拼接旋转楼梯救她下来，或者打开大门，都不会是什么难事。 “先别丧气。”叶文见她一脸颓废，好意道，“湘琳还在外面，以她的性格，绝对会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的。” “万一……”洛安缓缓抬起头，她的语气充满了犹豫和不确定，“我是说万一湘琳她没能成功呢，或者万一我的猜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不是把大家带到沟里去了吗？” 肩膀上一暖，洛安怔了怔——是叶文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他在朝她笑。 “相信你的第一直觉。”叶文说。 话音未落，门的那一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拍门声。 “洛安！阿文！你们还好吗！”是阿喵。 洛安和叶文立刻齐齐起身跑到门边，洛安欣喜又急切地问着：“阿喵，路上还顺利吗？有找到墓地的位置吗？”未等阿喵开口，门的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清新可爱的小女孩儿的声音。 “湘琳，这里面就是你的朋友？”乌苏在向阿喵取得了求证后，微微笑着伏在大门上，“你们好，我是乌苏，是当地人，也是阿喵的新朋友。” “你好。”洛安一听见还有别人在，立刻放低了音量。不过既然阿喵带了一个当地人过来，说明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墓地的所在。 “谢谢你帮助阿喵。”洛安接着道。 阿喵于是和洛安叶文讲述了关于这座村庄的背景和生活规则，听得洛安连呼“不相信”，而叶文则是一言不发。 “知道你们要找三石碑我可真是吓了一大跳，不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乌苏伸手指了指钟塔，“这座村庄里最大的建筑物，就是第三块石碑。” 第十三章 三石碑之谜 喂，神音，别哭了。 害怕？害怕什么呢？ 人？为什么害怕人？ 逃跑？你要逃去哪里？ 当然了，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因为我是你最最亲爱的阿玛蒂呀。 …… 幻世站在房间的角落，瞧着那个抱头蹲在地上发抖的女孩儿，女孩儿的眼中溢满了惊惧和不可置信。 神音，哦不，应该称呼她为阿玛蒂，此时甚至已经不用王的控制来束缚她了，她自己的思想就几乎要把她自己绞死。 当了这么久的“神音”，就连它自己都快相信自己就是人类了。 看得见音符，是因为它本身就是能够产生乐音的工具；能配合小提琴奏出完美的乐音，是因为它在演奏它自己。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起，它吞噬掉了神音的灵魂，占据了她的肉体，像人一样活着了？ 是从神音第一次拿起它吗？还是从神音挣扎在名誉带给她的束缚中无法自拔之时呢？ “从今天起，你就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提琴了！” “你要有一个可爱的名字，至少要像我一样可爱才行，嗯……就叫你阿玛蒂吧！” “阿玛蒂，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哦，很重要。” 一幕幕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女孩儿弯下腰，整个人瑟缩地像是只受潮的蚂蚁，她鼻息加重，连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啧啧，看来是想起来了，难为王特意把你带到这里，效果还是明显的呀。”幻世缓步走到阿玛蒂面前，“滋味儿如何？杀——人——犯——” “啊——” 一声绝望、惊惧又痛苦至极的尖叫直直冲破云霄，带着撕心裂肺的尾音。 “是神音！” “神音吗？！” 洛安等人异口同声，只因为这喊声实在太过悲恸凄惨。 “糟糕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上楼。”洛安咬牙说着，“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神音已经撑不住了！” …… “咔哒“、”咔哒” 筑梦园酒店大楼8层，倒转的时钟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突然开始加速！ …… 此时时间已近傍晚，半点月光从东边攀升而来，半片云霞从西边悄然散去。 “都已经傍晚了？”乌苏愕然道，“今天怎么过得这样快。” “洛安，你那边还好吗！现在三石碑的位置都已经清楚，你知道开启大门机关的方法了吗？”阿喵靠在大门边大声问着，“或者我去找村民借几个梯子绑起来，先爬上去看看神音的情况再说！” “冷静点，阿喵，我和你一样着急。”洛安抿了抿唇，双手握成拳，“但凡通过外部肉眼可见的方式想到达顶楼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幻世的空间控制，我们会无限地向上，永远没有尽头。” “就像无限向上的电梯一样。”叶文面无表情地补充。 三人紧张地讨论着应对办法，此时此刻阿喵自然没有注意到乌苏的奇怪表现。乌苏盯着从东方升起的那一轮圆月，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嘴唇苍白。她透过晚霞的层层云雾，看见了坐在高高树杈上瞧着他们——或者说是，死死地盯着她一个人的幻世。 幻世的眼中一片冰冷，不带丝毫暖度。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乌苏终于明白，自己犯错了。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他们这些借助“容器”寄宿思想的乐器，只能在黑夜完全来临前自由活动，如果“光“无法穿透他们的身体给他们力量，他们就会退回到乐器的状态。 但是，如果在这时，他们的主人没有在他们身边，违背了”我们要永远生活在一起“的规则，他们就会死去，彻彻底底地死去。 ”可他们没有错。“乌苏对着幻世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句。 乌苏非常聪明，短短的几个眼神交互之际，她就明白了幻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把石碑的秘密告诉了阿喵和她的朋友们，这是”违规“了，而”违规“的人，要接受惩罚。幻世加快了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乌苏不知道她阿爹现在何处，按照习惯大概是在和朋友聊天喝酒，他陷入自己情绪中的时候，是反应不过来外面天黑了的。 好吧，乌苏咬咬牙，是她在赌。她想见那个人，那个惊世绝艳的奇才，她的至交好友。她赌输了，被发现了，她愿意接受惩罚，可不该连累这世界的其他人！幻世自顾自地加快了时间流速，还会有其他人来不及汇合，因此丧命的！ 幻世听见了乌苏的轻语，眯起眼睛，轻蔑地一笑。 ——那又怎样呢？ ——我碾死你们，不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全都在这个笑容里了。 “乌苏！你怎么了！”乌苏的身后，传来阿喵的惊叫声。 …… 月光从钟塔楼顶的缝隙中洒下，扫过洛安的眼角眉梢。 洛安被那股光晃到了眼睛，微微一怔，扭头向叶文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进来时候，门是为什么关上的？” 叶文正倚在一个齿轮旁，顺手拍了拍：“那时候不是做了一个实验吗？转动齿轮。” 洛安皱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从一开始想的方向就是错的呢？” 她抬头，看着已经在钟塔顶尖的部位露出边角的月亮，努力回想着——没有错，他们被关在门里，正是阳光透过塔顶撒入底部石柱上的时候！ “还记得门口的石碑，我们擦出来的那个字吗？”洛安对着叶文，一字一句地说道。 “……光？”叶文立刻跑到石柱边，“你的意思是，因为光？” “有规则，就说明不能任意操控，一定是有据可循。既然这样，她能把空间延伸，我们就能把空间倒转过来，收缩！”洛安也走到石柱旁边，盯着那在地上缓慢移动的月光，很快就要到石柱的边线上了。 “叶文，我们赌一把。”洛安边说边把手放到了石柱上，掏出了那枚纹章，“你猜，是我们直升顶楼，还是神音下一秒出现在我们面前？” 两人默契十足地转动了石柱的方向——将刻有文字的一面对向了村口石碑那边。 这样，这座塔的透光钟塔顶，塔中石柱，还有村口石碑，形成了稳定的三角结构。 洛安将纹章弹起，纹章旋转着上下翻飞，它将作为开启八音盒演奏的簧片，奏响第一声乐音。 第十四章 破局 月光从钟塔顶层透下，在它蔓延到石柱纹章刻印的位置时，弹起的圆形纹章也正好落在了石柱上方，是正面。 光透过纹络中的细小缝隙，经过石柱中间的无数折反，从字迹周围再度透出。 “这石柱里面还有玄关。”洛安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着，“光被加强了。” “可我们不能拆开来看。”叶文说。 洛安观察着石柱的结构，一共有上下两层，而下层的字迹附近明显是镂空的。 “我们得加快速度。”就在洛安一心观察石柱时，叶文终于看出了周围的不对劲，“你不觉得这光移动地有点快吗？” 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阿喵的那声惊呼——“乌苏”！ 听到阿喵的声音，洛安一惊，立刻从石柱旁边站起身，却被一旁的叶文按住了肩膀。 “笔记本还有电吗？”叶文盯着她。 洛安这才想起自己带进来就放到角落的背包：“有，可是……” “你专心研究，其他的交给我。”叶文一秒都没浪费，径直拿起了背包，坐在地上，掏出电脑开机，“我会再次尝试启动我的那台电脑程序，经过上次实验，我大概已经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洛安，程序从启动到生效可能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够用吗？” 洛安眼角余光瞥见，月光已经划过了石柱的边缘。 她立刻蹲下身来，瞧着这石柱，双手捏紧攥拳。 来不及分别尝试了，她只能赌一边。影响光的走向，会是上半部分，还是下半部分，她只能和老天爷来赌赌命！ 洛安闭眸，双手放在了石柱上。 再睁眼时，目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犹豫！ 而另一方面…… 由于夜幕的到来，乌苏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阿喵只来得及抱住她下跌的身体，却无法阻止她渐渐变得透明。 “瞧，这就是我，无论容器有多么精致、华美，但没有主人在身边的话，我就会死呢。”乌苏抬起手，任凭阿喵哆嗦着抱住她透明苍白的胳膊，她的亚麻色辫子垂在肩膀两侧，整个人奄奄一息。 “乌苏！乌苏！”阿喵不敢摇晃她，也不敢用力碰她——此刻的她就像一件易碎的玻璃器皿，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了。 村庄的其他地方终于也传来了嚎叫声和惊惧的喊声，与此同时，她们听到大木老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的喊声中充满了焦急：“乌苏！快回家了！” 乌苏张张口想应声，可她能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好在阿喵也认出了大木的声音，即刻高喊了一声“乌苏在这儿！”。 “喂，扰乱规则的人，是要接受惩罚的。”幻世幽幽开了口，“非要逼我亲自动手吗？” 阿喵这才意识到幻世的存在，她抬头望着斜上方悠然自得的那人，一股无名的愤怒之火包围了她：“又是你！把乌苏害成这样也是你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力草菅人命！” “噗，真是越来越聒噪了。”幻世虽然笑了一声，但脸上可是丝毫没有笑模样，她从衣袖中掏出那支带着绒羽的折扇。折扇打开的瞬间，阿喵和乌苏的脚下现出一团漆黑的光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了。 阿喵下意识地把乌苏揽紧在怀里。 大木闻声，拖着年迈的身体朝着这边跑来。 乌苏搂着阿喵的脖子嘟囔着几个字。 下一秒…… 一道刺眼的强光从钟楼塔顶和门的四角溢出！ 紧接着光汇聚成一道线，穿过乌苏几近透明的身躯，直指村口那栋古老的石碑。 石碑被汇聚的光线所照，即刻如圣所洗礼一般，斩去一切浮土和桎梏，露出了光洁黝黑的原貌来，就连碑上的碑文都看得清清楚楚。 ——“ 这道光救了乌苏一命，让她在大木赶到前缓了一大口气。 这道光打断了幻世的节奏，也让所有慌乱中和赶路中的人停下了步伐。 大家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钟塔楼的大门那里。 在满室洁白月光中，第一个踏出钟塔大门的人，像是穿过了一道防护屏障，由白日走向黑夜。 “洛安！”阿喵惊喜地叫了一声。 洛安瞧见阿喵无事，一颗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又瞥到阿喵怀中抱着一个虚弱的女孩儿，想必就是告诉他们重要情报的乌苏了。 跟在洛安身后走出大门的是叶文，他背着一个陷入昏迷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穿着一席白裙，眉头微蹙，神色惨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程度的精神摧残——正是神音。 “啪啪啪”。 空中传来一阵鼓掌声。 洛安抬眼，看见了坐在高高树梢上的幻世。洛安走到阿喵身边，确认阿喵没有受伤后，道：“虽然很想现在就跟你讲讲我们在里面的经历，不过看样子还有麻烦人要首先应付才行。” 她扭头看向幻世。 “哎呀，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我嘛。”幻世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折扇收了起来，半掩着嘴“嘻嘻”地笑着，“不要对我那么大敌意，我也是按规距办事。你都已经接到人了，我也不好再碍事了。” 她于是在树梢上站了起来，像是走路一样地从树上就这样“走”了下来，径直走到洛安面前。不过见惯了她对空间控制能力的洛安等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 洛安没有躲避——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幻世对她并没有恶意。 幻世伸手在洛安额上轻轻一点。“回见”，她说。幻世向后退了一步，却好似瞬间退了好几百步，一下子便和洛安她们拉开了距离——她消失在了夜色中。 洛安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文将昏迷中的神音放在阿喵身边，让神音能靠着阿喵的膝盖不至于滑到地上。随即，他抬头瞥向洛安——从出钟塔门开始，洛安的手就没有放开过，一直都捏着拳。 “你瞧。”洛安注意到叶文的目光，苦笑着将手伸开，她的手在不停地哆嗦，“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太紧张了以至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样了。” “乌苏！” 大木一颠一颠地跑了来，大口喘着粗气，从阿喵怀里接过乌苏。 “小姑娘，谢谢你照顾乌苏。”大木说，“我就说了，我们还要见面的。” 阿喵有些难堪：“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们，才连累了乌苏成这样。” 大木刚要开口，一眼瞧见了阿喵腿边的神音，顿时表情变成了一副了然的模样。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介意，今晚你们就来我家歇息吧。”大木说，“关于这个村庄，我有别的事情要和你们讲。” 他顿了顿，目光停留在神音身上。 “有关你们的朋友。” 月亮攀升到夜空的最高处，洒下光芒照亮这片静谧的村庄。 村口的石碑上，一行碑文此时清晰可见。 “这黑昼中的光芒，是我赠你的温柔希望。” 第十五章 奇迹 大木的房子不算大，但是装修地很精致，屋中正堂的位置有一个壁炉，此刻炉中火正熊熊燃烧着。壁炉旁是两个小餐桌，上面零散地放着一些小食和酒，看样子主人和客人都是匆匆离开的，酒尚温。 这个空间的季节洛安不是很清楚，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所以在钟塔那里她没有觉得冷或者热，按理说此时算是夏天，可屋中燃着炉火，也丝毫不觉得有哪里违和。 乌苏此时已经变回了小吉他的模样，大木将它轻轻放到了沙发上。紧接着，他帮着叶文将神音抱到了炉火旁的摇椅上，又示意洛安等人围着坐下。 “咔擦——” 大木划了根火柴，点燃了一支烟。 “呼——”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回来了，带着温和友善的目光看向洛安等人，“所以说小姑娘说的钟塔顶上有人是真的？能先讲讲你们的奇迹吗？” 奇迹。 的确是奇迹。 当时她和叶文在塔内可谓是千钧一发——外面阿喵的喊声让他们完全摸不清楚状况，而加快移动的光又使机关的复现变得困难重重，他们的每一步操作，都是一场豪赌。 就在洛安用尽所有力气旋转石柱的下半部分，尝试改变光的汇聚方法时，叶文成功连接了他留在1楼的笔记本电脑，谢天谢地，电脑还有电，这说明他留下来的太阳能充电器多多少少是发挥了作用的。 但好景不长，就在叶文想直接远程调用系统文件修改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屏幕上的代码，随着光标的倒退，在一行一行地消失。 叶文当时后背就冒了一层冷汗。 等等，倒退？ 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幻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时间之网已经开启。在指针指回到原点之前，你们如果不能顺利逃脱，就会和这地方一起坍塌”。 竟是这个意思吗！ 从那时开始，那边的世界时间就已经开始倒流了！如果倒流回他们进酒店之前还没能出去的话，他们将不存在于酒店内，也就是不存在于此地和任何地方——他们将彻底消失。 叶文抬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研究石柱的洛安，她的额上甚至都沁出了汗水。觉得身上压力重大的，并不仅仅是自己一人。叶文切断了远程链接，心中暗暗冷哼了一声。 不就是代码复现么？ 他的双手再度迅速在键盘上移动起来。 不知该说是他们运气好还是真的实力强劲，叶文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的同时，洛安将石柱调整到一个角度，石柱内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嗒”。 月光的轨迹正正停在入光口的正上方，整个空间的状态再度凝固了，空气在这一瞬间也是死寂的。叶文和洛安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都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一个讯号。 “我成功了，你可以吗！” 待时限解除，灌入石柱内的光在多番加强下，终于化作一道强光，折返回原光路，与此同时透过石柱侧面的路线缝隙穿过门缝，直指村口的石碑！ 然后，他们看到了神音。 这座钟塔，是幻世造的多维度塔楼，只要满足一定的先决条件，在某一个空间维度上，它可以无限伸缩。而洛安和叶文的这一系列操作，正是将钟塔的z轴，也就是高度抽取了。 他们既站在平地，也站在高空，和神音处于同一个平级。 直到叙述结束，大木已经点了第三根烟。 “那个……大木先生。”阿喵实在忍不住开了口，“您这样一直抽下去，嗓子不会难受吗？” 她的言外之意是，你可是弹唱歌手啊！ “哦！抱歉抱歉。”大木恍然大悟般地拍拍手，掐灭了烟头，“哈哈”一笑，“故事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自己的手就主动点起烟了。唔，刚刚你们说的很精彩，我想如果我亲临其境一定会被那场景吓呆过去的吧。” 大木巴咂巴咂嘴，接着道：“不过，你们说你们和她是同学关系？” 大木的手指向神音。 洛安和阿喵非常一致地点了点头，叶文则是以一脸“这是什么白痴问题”的表情瞧着大木。 大木“唔”了一声，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胡子。 “那轮到我讲讲这个地方了。” “你们也有见到那个奇怪女人吧，就是穿得花里胡哨还反光的，能在空中坐着的。”大木连比划带说地，洛安等人听明白了他说的是幻世，“她应该算是这地方的管理者，至于谁创造了这里、掌控着这里的绝对控制权，我没想弄清楚，也从没弄清楚过。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乌苏。”大木“嘿嘿”一笑，“湘琳，你们都不是自愿来的吧。一看就不是，连基本的乐理常识都不懂。” “我们的确不是自愿，包括神音应该……应该也不是。”阿喵拉着自己的马尾辫发梢，“那大木先生，你为什么跟我说钟塔顶上不可能有人呢？神音她，她明明就在上面啊。” “是啊，这就是问题所在喽。”大木眼睛瞪地大大地，胡子显得更翘了，“所以我才问你们她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嘛。我认识她，你们也认识她，你们不觉得这本身就很有问题吗？” “这有什么，我没听懂……”阿喵的话说一半就听到了身旁洛安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位先生，我应该称呼您大木，是吗？”洛安谨慎地问着，“我再确认一遍，您认识我的同学神音？” “认识，不仅我认识，相信你把她拉到街上去，随便这个村里哪个人，如果有人不认识她，你就可以把那个人赶出村庄了。”大木的话有些夸张，不过不像是谎话。 就在这时，躺在摇椅上，一席白裙的神音突然闷哼了一声，她的脸上浮现出惊惧和痛苦的表情，就连身体也微微蜷缩起来。 “神音！”阿喵立刻扑了过去，守在她身边。神音并没有醒来，只是梦魇了一般。 “我能问一句，您在这里生活多久了吗？”洛安站起身，没有走向神音，而是缓步走到了大木面前。 大木的身上还萦绕着浓烈的烟草味道，他看着洛安，“嘿嘿”笑了笑。 “你这姑娘，抓问题倒是一抓一个准。”大木说，“从我到这里开始算起，是有很久了吧，至少比你的年纪还要久……但是这里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 “所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只要在音乐村庄里，我们就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大木微微笑着。 第十六章 苏醒的阿玛蒂 所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三人组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屋子里清晰地听见炉火爆裂的“噼啪”声。 说实在的，直到从大木口中听到这句话，洛安才真真正正觉得，这地方并不是诡异，她一直以来所体验到的、经历过的也都不是恐怖—— 这特么的就是彻彻底底的玩弄！ 很明显，这背后的操纵者明明就不跟他们的世界在同一个科技树量级上！ 就好比你拿根树枝逗蚂蚁，一边用树枝吸引蚂蚁的注意力，一边舀了一勺肥皂水把蚂蚁淹死了，蚂蚁内心可能在高喊“啊啊啊好可怕救命，有刁民要害朕”，但其实你只是为了观察蚂蚁的反应，觉得好玩罢了。 洛安听到大木在笑。 她看过去，大木正瞧着她，眉毛笑得都弯了起来。 “小姑娘，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可委屈了吗？”大木笑眯眯地说着。 委屈？ 洛安一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就像是被人戏耍了一顿的那种又气又委屈。”大木补充着。 “那是当然了。”洛安抿了抿唇，“要是让我知道了谁是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哦哟，挺有士气的嘛。”大木挑挑眉毛。 “是的。”洛安表情认真地道，“我们同班15人原本是要参加很重要的比赛，结果被‘抓’到这里来，我们平日里……” 洛安突然顿住了。 一直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的叶文敏锐地捕捉到了洛安的这点停顿，他抬起头来瞧着洛安，却看见洛安的眼中现出了一阵恍惚的神色。 他瞥了眼大木，大木神色正常，看上去并不像是他对洛安做了些什么。 洛安这是怎么了？叶文心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小问号。 洛安回头看了一眼叶文，仿佛是想确认些什么，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就在她说出“我们平日里”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她根本回忆不出和同学们平日里一起生活的情景。15位高中生精英，包括她自己在内，就像是一种“设定”，扎根在她的大脑中，但具体的画面和内容，就像被什么东西拿走了一样。 等等，真的是被拿走了吗？ 还是说根本就…… 洛安望向叶文的那一眼，是在确认朋友的存在，也是在确认她自己的存在。 不会的，怎么会产生那种奇怪的想法呢？洛安伸出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胸膛，呼出一口气。那样善良可爱的阿喵，那样万里挑一的叶文，怎么可能是假的。 将洛安从复杂的心理活动中拯救出来的是阿喵。 只听得她忽然惊呼了一声。 “神音醒了！你们快过来！” 这下子叶文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却没有着急凑过去，而是靠在了一旁的圆桌上——那里能同时观察到大木和洛安等人的反应。 洛安站在摇椅的一边，看向神音的眼神有些复杂。 说实在的，相比阿喵对神音近似崇拜的信任，洛安反而觉得大木的“话中有话”更让她信服一些。她和神音接触的时间比较短，神音这个人对她而言，实在太过“脸谱化”了，这个班上的人都是精英，完美无瑕无坚不摧，反而美好地有些虚假。 起初还眼神迷离朦胧的神音，在环顾了屋子一周后，逐渐视线清明，最终把目光定在了大木身上。 大木叹口气，站起身来朝着神音走过来，在阿喵惊讶的眼神中朝神音伸出了手。 “欢迎回来。”大木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近似于无奈和释然的表情，“我们的首席小提琴手。” “！” 这下就连叶文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大木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耸了耸肩膀，朝神音道：“你瞧……是我来给你的朋友们再解释一下呢，还是……” “我来说吧。”神音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她刚刚从昏迷的状态中恢复，显然身体还有些疲惫。阿喵伸手想要扶她，被神音婉拒了。 “没关系阿喵，我就这样说就可以。”神音朝他们甜甜一笑，正如同他们印象中的她一样。 “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神音示意阿喵和洛安在周围的沙发上做好，等他们都露出一副严阵以待好好听故事的表情后，神音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在场的同班同学震惊不已。 “我是音乐村庄的前任首席小提琴手，我的名字是，阿玛蒂。” “你之后再没有首席了。”大木打趣着。 阿玛蒂瞥向他，大木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随即抱着他的吉他在角落里坐着去了。 “那……神音是谁？”阿喵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问着。 阿玛蒂默默瞧了地面很久，才抬头看向阿喵，轻轻笑着道：“那是我的主人，不过她已经去世了。” 什…… 阿喵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被洛安拉着胳膊强行拽了回去。 “我本来只是一架小提琴，是神音脱离幼龄阶段后换的第一把小提琴，也是最后一把。她亲自给我取名为阿玛蒂。按照你们人类的想法，我是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的。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能够通过乐音和神音沟通。”她慢慢说着。 “大概是我们的相性真的很合，在对乐曲和谱调的理解上，我们鲜有不合的地方。就算有理解不通畅的时候，神音也会通过调节弓弦和琴弦来达到我们两个都满意的效果。 “我从未想过这样美好的日子会有结束的一天。” “其实，每个艺术家和他的工具，都是相辅相成的。我从来都不是最优秀的小提琴，神音也不一定是最完美的小提琴手，但我们的组合，绝对是天下第一的搭配——当然，这只是我以为。我以为我足够了解神音，了解她的不屈、她的闯劲、她的勤奋努力，可我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说到此处，阿玛蒂的声音带了些颤音。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直到阿喵忍不住出声询问。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喵说。 阿玛蒂闭眸点点头，有些神色哀戚地看向阿喵。 “你听说过‘捧杀’吗？” 第十七章 奏响舞台 捧杀。 当这个词从顶着神音面容的阿玛蒂口中说出时，小屋再度陷入了一片沉寂。 “那是神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世界赛，她选的曲子是巴齐尼的《妖精之舞》，曲子对选手力量把控和技术水平要求极高，神音为了这次比赛准备了很长时间。” “那时她在国内已经小有名气了，省里更是无人能出其右，神音极为大胆地提出了在比赛时不用钢伴。” “钢伴？”阿喵疑惑地问了一声。 “钢琴伴奏。”叶文解释道，“一般小提琴演奏的比赛曲目都需要钢伴，不然曲调会很单调，演奏效果也不如加上钢琴的效果好。” 阿玛蒂赞同地点了点头。 当时，可怜的神音还不知道，当她自负地提出这一决定时，她的这场比赛就已经注定失败。 “她是没有拿到理想成绩吗？”洛安问。 阿玛蒂摇摇头：“仅仅那样还不至于打击到神音。最致命的其实是，神音是所有参赛选手中唯一一个被评委按铃喊停终止比赛的，他们的评语中有一句彻彻底底击倒了当时只有十二岁的神音。” “他说神音的音乐没有灵魂。” 说到这里，阿玛蒂苦笑了下。 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听故事的大木突然开了口：“这要是我在场，敢对怀着梦想努力的少女说出这种混蛋话的人，我会把他从那什么评委台子上揪下来。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灵魂‘。” 阿玛蒂不置可否，只是低头继续讲着。 “大概从那时起，神音就有些不对劲了。她开始拒绝和我交流，甚至一度怀疑是因为我的存在，导致她无法找到只属于她自己的音乐思维。” “她急于和我划清界限，与此同时，她的成绩一落千丈……” 相较于阿喵的聚精会神，洛安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表露出了沉思的状态。 叶文在沙发边上打开了电脑，代码依旧在倒退删除着，只是速度降了下来——这表明“时间倒流”还没有结束，他们依旧在每分每秒地和时间赛跑。 就在叶文开口要打断这段冗长回忆的时候，洛安却率先开了口。 “神音是自杀？”洛安问。 这下屋子里的人齐刷刷抬头看向了她，就连洛安自己都在问出这个问题后愣住了。 “不，不要在意。我只是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洛安抿了抿唇。 她想到了那个梦中的女孩儿，那个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泪如雨下的女孩儿。 那个人到底是谁？阿玛蒂还坐在这里，说明神音的肉体至少没有支离破碎，为什么自己反复想起那个女孩子，她对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对不起打断你了，请继续。” “她没有自杀，她只是和我打了一个赌。”阿玛蒂继续道，“她从知道有这样一个村庄到决定要过来这边，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我还是要插话终止这场谈话了。”叶文冷不丁开了口。 他抱起电脑将屏幕那面朝向众人，表情十分严肃。 洛安立刻道：“时间倒流没有停下来？” “很显然，救神音逃出钟塔并不是他们最想让我们做到的事情。”叶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阴沉，他非常不习惯这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在他们的实验计划里，我们应该还有别的‘任务’。” 洛安瞧着屏幕，现在的情况比钟塔内部时要好了许多，“现实世界”的倒流速度比正常的时间流速还要慢。 “你们在说些什么？”阿喵一脸迷茫地瞧着他们两人。 “幻世说过‘时间倒流’，也就是如果我们不能在他们规定的时间内做到他们想要我们做的事情，我们就会被他们从‘现实世界’抹杀掉。”叶文解释了一句。 “所以，很抱歉，我同情神音的遭遇，可我们只有先把这里的问题真正解决了才能谈以后。”洛安在阿玛蒂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拉住了她的手。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阿喵疑惑道，“外面很黑，我们除了大木老师和乌苏不认识这里的其他人。” “喂……”阿玛蒂轻轻说了一声。 而那边叶文已经把电脑装到包里走到门边，率先打开了房门，跟出面挽留的大木解释原因并道了歉。 “……喂……”阿玛蒂的声音带了些颤音。 一直注视着叶文动作的洛安终于注意到了阿玛蒂的回应，她回过头来，看到阿玛蒂眼角通红。 洛安十分诧异，刚要开口问询，却听见阿玛蒂接着道：“如果我说，神音有可能回来，你们愿意帮忙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意思。”叶文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来。 “因为身体还是神音的，我只是根据这个世界的规则占据了这个躯壳，而且这还是在神音失去对自己信心的情况下。”阿玛蒂加快了语速，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观点，“我听见了，我在昏迷的时候听见你们的对话了，你们既然能逆转空间的伸缩规则，应该也能想办法救救神音吧？” “阿玛蒂，那样你会怎样？”大木一针见血。 “我怎样并不重要。”阿玛蒂低语着，“我只是想再听听神音她弹奏的声音。” “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实现的把握。”叶文的声音毫无波动，“况且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陌……” “陌生人”三个字硬生生梗在喉咙里，叶文当即僵住了。 他扭过头看向洛安，看到她的眼睛里有着同样的不安。 对了，那时候洛安的停顿，似乎和现在自己一样。 “陌生人”？ 神音对自己来说怎么可能是陌生人呢？明明是同班至少一年的同学啊！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或者说，处处都透漏着不对劲。就像有一股凉意从叶文的背脊盘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颈一般，他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等等，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阿喵的话刚刚出口一般。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滑弦声，就像是指甲从黑板上蹭过一样。 第十八章 妖精之舞 “咚——” 紧接着，是一声带着余音的巨响，就像是琴箱硬生生地砸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地面都震了三震，屋内几人一时间没有料到如此突发事件，险些平地摔倒。 “啊！喂！这什么情况啊！”阿喵叫道。 又是一声长长的拉弦声，洛安咬牙捂住了耳朵，看见叶文正皱着眉站在门口朝外看。她于是艰难地凑过去，定睛一看—— 灯火通明的黑夜里，钟塔楼如同白昼一般闪亮，而那钟塔楼的顶端正是声音的来源地。 有村庄的居民断断续续地走出屋子，说着些什么“谁在砸琴呢”、“出什么事了”之类的话。 “神音！哦不……阿玛蒂你怎么了！”屋中传来阿喵惊慌失措的喊声。 洛安连忙转过身去，此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她险些站不稳，被身旁的叶文一把捞住了胳膊。 “别慌。”叶文说。 “谢谢。”她朝叶文点了点头，努力稳住身形朝屋中走去。 屋中，阿玛蒂瘫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住胸口的位置，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整个人正艰难地呼吸着。她的左右手两边分别是大木和阿喵。 “哪里不舒服？这村子里的确有原先当医生的，走，我带你去……”大木说完就要上前搀阿玛蒂。 “不，你们听……”阿玛蒂一边努力开口，一边伸出手指了指外面，“这首曲子。” 这哪里是曲子，这明明就是在锯木头钉钉子啊！洛安一阵腹诽。 但就在这时，冗长的拉弦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极为快节奏的滑音和蹭弦，大木几乎是在刚刚听到前奏的时候就变了脸色。 “妖精之舞？”他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来。 不对。 很快地，大木自己否定了自己。这不是纯正的妖精之舞，在每个本应有停顿的地方，它都有奇怪的音节穿插进来。一开始听的时候，会觉得这曲调实在是不能令人接受，但听得稍微久一点后就会觉得，这种弹法有种别出心裁的特别感。 因为这曲调的音色和质感太过特别，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开灯出门了。一时间整个村庄灯火交辉，亮如白昼。几乎所有人都在寻找演奏者，有几个往日里和大木熟识的还跑过来大木的屋子，询问他是不是阿玛蒂回来了。 这声音实在是太像阿玛蒂琴了。 直到大木屋中的人越聚越多，他们发现了在地上压抑着痛苦感的阿玛蒂。 与此同时，村口的石碑在这片白芒中继续褪去尘灰，它那行清晰字迹之下，渐渐显现出一个图标——双山、断脉、倒置。 是“幻”之纹章。 …… 空气中的琴音速度越来越快，其中夹杂的音符也越来越多。 “这不是一首曲子。”叶文突然道，“这是两首或者更多首曲子拼接在一起的。” 正和阿喵一起查看阿玛蒂情况的洛安听见后诧异地瞧了一眼叶文。 “我学过一段时间钢琴，这几首曲子很经典，大都听过。”叶文说着，瞧见那边阿玛蒂已经浑身大汗淋漓，“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应该都是神音常练的曲子。” “是的，那不是一首……曲子。”阿玛蒂连说话都很艰难了，她硬撑着身体，目光望向门外，“她把巴赫的d小调组曲加进去了。” “我们曾经为比赛的选曲吵过架，我建议她选d小调组曲中的曲目，可神音坚决要演奏妖精之舞。” “这副身体如此沉重，唔……大概是平日里神音的压力被放大了数倍吧。”阿玛蒂的目光滞涩，无声却有泪，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眼角边缘滑落下来，“我真的不知道……音乐到了最后竟成为她的负累。” 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向大木询问阿玛蒂的，还有举着火把和油灯超钟塔楼那边前进的，更多的是在讨论乐曲的内容。 “乱七八糟。” “不啊，我觉得很有特色很好听。” “你们小声点，声音都要被你们盖过去了！” 叶文紧紧盯着远方那处光亮的地方，突然，那向外无限扩张的光减弱了，紧接着又是一股强光迸发出来，一个通体荧光的女性人形从钟塔顶部走了出来，她的肩上长着双翼，手中握着一把小提琴，一条由月光汇成的光路从无限高的塔顶直流向地面。那荧光人没有衣服没有脸，就像是一个特质的机械模型一般。 她在演奏。 整个村庄沸腾了。 “洛安，你来一下。”叶文沉声道。 “外面发生了什么？”洛安看见聚集在门口的人们迅速离去，将阿玛蒂靠在阿喵身上，小跑着走到叶文旁边，自然而然地，她也看到了这幅场景。 “这！”洛安怔愣着。 “觉得像吗？”叶文指向远处，“和我们刚进来看见的草原高山背后的那东西。” “黑翼天使！”洛安只觉得脊背一僵，就在那一瞬间，她觉得有危机在逼近了，“决不能让她就这么降到地面来！” “你打算怎么阻止？”叶文环视了一圈，这些人因为演奏者的出现彻底闹腾起来了，他们欢呼着，甚至有人回房子里拿来乐器，加入了这场演奏。 就在这场音乐狂欢盛宴被引爆之时，始作俑者——那位长着天使双翼的人形拉满了最后一弦，乐曲停了。 …… 在钟塔楼之后，远远的高岭山上，幻世一脸倦怠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耳朵旁有一颗红色耳钉，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夺目。 “看来这一次也是失败告终呢。”她的语气显得十分无趣，她的右手捏着那枚耳钉，看样子那是什么通讯工具，“我能开始回收了吗？” “不能？为什么不能？这不是和上一次的节奏一样么？” 一段长长的沉默后，幻世认命般地道。 “行吧，你是老大都听你的。”她瘪瘪嘴，“只是有一点，别搞砸了。如果我看形势不好，我是要强制回收的，你知道原因。” 耳钉的光芒渐渐散去了，通讯结束。 幻世望向灯火燎亮的村庄，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 而村庄这边。 众人正因为突然断开的乐曲而议论纷纷，有的人直接对着空中就喊了起来。 “你是要加入的新人吗？你演奏得很好！” 也有人说：“能再重复一遍吗，有些地方处理的有问题，我们探讨一下呗！” “他们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也没觉得那东西有什么特别或不对劲的地方吗？”洛安瞧着周围这些疯狂的人，喃喃道。 “这些人能来这儿就已经说明他们行事风格与众不同。”叶文言简意赅地总结，“不用奇怪。” 下一秒，那半空中的美丽人形，高高举起了她手中的提琴。 人群再次欢呼了起来，萨克斯和单簧管率先吹奏起来，像是为一场盛世演奏预热。 只有洛安立刻反应了过来：“不好！她要砸琴！” 第十九章 “他” “她要砸琴！” 洛安这句话喊出来的一瞬间，突然，整个世界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住了一般，从上方的荧光人形，到地下成千上百的人群，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所有的音乐和动作都停止，空中那人形保持着高高举起提琴的形态，和所有的光线一起，形成了一副定格的画面。 除了洛安。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悄悄地在她脚下旋起。 然后，在她向后跳起闪避躲开的同时，她原来所站立的位置刮起了一小股快且迅疾的旋风，那股力量足以将人抛向高空。 洛安站定，在环顾四周之后，望向了天空—— 幻世！ 果然是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洛安咬咬牙，瞪着高空中的那人，竭力压抑着愤怒，对着她道，“不是你说的吗，要、绝对、遵守规则？” “是啊，遵守规则。”幻世的模样有些兴致缺缺，“可已经没意义了，你们错过了赢的时间点，我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洛安皱眉。 “没错。”幻世稍稍降低了一些她和洛安之间的距离，“别挣扎哦，反正这里是要回收的。我也没期望你头一回就能成功，是我对你期望值太高了。” 幻世啰里啰嗦地说着话，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自己听，还是解释给洛安。 洛安一小步一小步地后退，视线却从未从幻世身上离开过：“总要死得明白点，你得告诉我为什么选中我们十五人吗？” “啧，真麻烦，你这性格就这点最讨人厌，凡事都刨根问底。”幻世嘀咕着，“哪里有什么十五人，只有你和那家伙。” “那家伙？”洛安捕捉到了这点。 幻世此刻已经降到和洛安差不多一样的平地上，伸出手拉住了洛安。她见洛安并没有抵抗的行为，还微微觉得诧异，只不过她没多想，全部思路都集中在洛安的问话上。幻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是啊，那个混……” 话音未落，一点冰凉的触感直抵她的后脖颈，与此同时带着切开皮肤的刺痛。 幻世僵住了，她现在不能有任何动作，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她明白了身后站着的是谁——但凡她有一点点它念，她脖颈后的那块刀刃就会刺穿她的脖子。 “放、开、洛、安。” 极低的低音。 如果此时幻世回头，就会看见叶文那张愤怒到极致的脸。 这是被惹怒的狮子的最终通牒。 咦！！！？！！？ 幻世想不明白！ 叶文为什么还能动！！ 刀哪来的？从村民屋里拿的吗？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他？对了……自己只注意着洛安一人。 活该！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 这可是“他”啊！在面对“他”的时候，怎么能如此轻敌！ 幻世的面前，站着异常冷静的洛安。 “纹章不在你手上？”幻世自嘲地一笑，对洛安说。 “在空中出现奇怪人形的时候，我把纹章转交给了叶文。”洛安说，“当时我俩人都在门口，叶文猜出了八成又是你在作祟，提出换人保管纹章，担心你耍什么阴损花招。” 的确，掌控着“幻”之纹章的人，自己是没办法控制他的，因为纹章在“规则”之外。 交换纹章？真像是他能想得出的主意。 自己那时候在干什么？在和那个该死的king通话！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幻世听完洛安的话后大笑着，突然颈后一阵刺痛，是叶文又把刀深入了一些。 “要、全力、对待竞争。”叶文一字一句地说着，“忘了吗！” 幻世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盯着面前的洛安瞧了许久，又微微偏过头去瞥了一眼身后的叶文。 鲜血沿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叶文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握紧了手中刀。 真狠。 “呵，明明不是他，怎么这些个臭脾气都一模一样。”幻世感慨了一句。 洛安再次蹙起眉头，这和幻世第一次看见叶文时说的那句“不愧是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洛安发誓，她敢确定幻世以前绝对是认识叶文的！ 但是这个能控制时间和空间的可怕人物，怎么会认识且重视一个高中生的呢？ “我最后说一遍。”叶文的声音放得更慢更缓了，“放、开、洛、安！” 幻世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与此同时，整个空间中凝结的空气突然被放开！ 所有凝固的人、物、甚至音乐，都再度开始成功运转。 这一刹那突然暴增的信息量一下子充斥进叶文和洛安的神经系统，他们两人的大脑就像被近距离鸣钟了一样，瞬间宕机了一秒钟。 一秒钟已足够幻世离开。 高空处的荧光人形还高举着提琴没有落下。 跳跃的音符再度充斥满了这座村庄，而刚刚冲出房门的阿喵看到的情形是——叶文举着一把刀，对准了前方虚无的空气，刀尖上还有血迹，而洛安则消失地无影无踪。 “阿文！”阿喵的喊声被淹没在四周奏响的乐音里，“洛安呢！” 萨克斯的声音回旋悠长，竖笛和长管穿插着奏响，阿喵看见叶文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刀子，他整个人沉默地可怕，周围人穿梭着歌唱跳跃，只有他伫立在原地，摊开了掌心。 那枚纹章的纹路显现出金色的光芒，而在断裂的双山之后，一双黑色翅膀和流淌的音乐河流渐渐漫上纹章的四周。 叶文将纹章放在了地面上，自己也蹲下身来。 阿玛蒂扶着大木的胳膊踉跄着走出房间，瞧着空中的荧光人高高举起琴。 那荧光人形的背后翅膀逐渐蔓延上一片黑色，眼中流下瀑布般的泉泪，她握着琴，突然向下挥去。 “神音——！”阿玛蒂嘶声力竭地喊着。 与此同时，叶文反握住刀柄，在阿喵的惊叫声中，果断又迅速地朝着地上刻印出完整“幻”之纹路的纹章刺去！ 结束？才不能结束。 逃？谁会逃啊。 投降？那是懦夫才会干的事。 认命？叶文的字典里从没有这两个字。 你把我们当玩物，我拼尽全力，也要和你博一个同、归、于、尽！ 第二十章 对峙 洁白的屋室。 屋顶是椭圆形倒扣向下的，所有的墙壁和地板都仿佛注入了牛奶一般在灯光映照下荡漾着水纹。 屋子里站着两排穿着银色铠甲的骑士，他们成跪姿，握着长长的银枪，一动不动。 直到，有脚步声从屋外凑近。 一步……两步…… 是木屐的声音。 每一步踏开，脚底的波纹荡起，那波撞到墙壁上，都会映出一幅图画。 随着那人的渐渐走近，骑士们依次低下了头，将枪底插到了地板的水波中。 那人只披了一件长袍，在房间的最里边站定。 那里是一团浮动在空中的椭圆混沌，在察觉到面前有人出现时，发出了机械又呆板的电子音。 “请，输入，规则。” 那人开口：“代号，k——i——n——g。” “欢迎，王。” 于是，浮动着的那团混沌缓缓散开，又重新在水波的攒动下聚拢成了一扇门。 他迈步进门，在通过水纹光门的一瞬间，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广衣长衫，头上戴着高高的锥帽，手中握着一柄铁木折扇。 “请，输入，里世界终点站。”电子音再度响起。 “四维，太阳系，地球。”他说。 …… 音乐村庄内。 叶文将刀向纹章斩下，迅捷、有力、果断。 即将汇拢完整的刻印在那一刻终止了，纹章从刀尖刺入划坏的位置开始有了裂痕，紧接着那裂纹越来越大，和双山倒峰的脉络交错重叠的在一起。 叶文的心脏狂跳不止，任凭阿喵跑近他身侧大喊着他的名字。 然而，他想象中的大爆炸也好、崩塌也好，这些都没有发生。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凝固的音乐、流动的建筑，众人的狂欢，月光的弥撒。 然后，下一秒。 他身旁传来了阿喵倒吸冷气和阿玛蒂的惊呼声。 叶文回过头去，只见那空中带着黑色翅膀的荧光人形正在被劈断一般地撕裂开来，从那裂纹中，仿佛破茧重生地，钻出了一位穿着白色底裙的姑娘。她闭着眼眸，周围萦绕着清风，在这月夜的映衬下，美丽地仿佛一只白色蝴蝶，易碎且温柔。 “神音——！”阿玛蒂在那一瞬间泪如泉涌，挣扎着扑上前，朝着天空伸出手去，“是你吗？” 众人的演奏声渐渐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混乱的讨论。 “两个阿玛蒂？” “不，不是。那应该是在我们来村子前，传说中被阿玛蒂吞噬掉的，身体原本的主人神音。” “你说错了！那是神音的愿望，不是阿玛蒂主动吞噬的。” “别吵，认真看。” 叶文站起身，将纹章捏在手心，那纹章此刻已经不再发光，握在手中也是冰冰冷冷的温度。 空中一阵刺耳的电子音划过，紧接着，机械的电子音在这个世界响了起来。 “神音，你，为何，不，砸了，琴。”毫无感情的问话，“你不是，后悔了吗？你不是，想要取回，自己的认知吗？” 电子音逐渐加大了音量：“所以，你才会加入这个规则，报复这个，不理解你的，世界。” 阿玛蒂同样听到了这话，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 大木在一旁想扶阿玛蒂起身，可阿玛蒂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神音身上，完全没有理会大木。 大木叹了一口气，退回到门口。 ”砸碎它，你就自由了！“ ”砸碎它！“ ”砸碎——“电子音用近乎疯狂的速度重复着这个字眼。 神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阿玛蒂身上，朝她微微一笑。紧接着，她看向了叶文，轻轻躬身，算是对叶文致敬，感谢他误打误撞破解了禁锢着她的“规则”。 “我才不会砸碎我的琴。”她轻轻柔柔地开口。 是了，这才是自己认知中的神音。叶文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就确定了她的身份。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是那个温柔又高傲的音乐公主。 “为什么！”电子音再度响起，“你——” “我不必任何地方取回我自己。”神音打断了它，她沿着月光铺就的光路一路向下走，看向阿玛蒂的位置，“我就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和轻呼声中，在地面上站稳，紧接着拉起阿玛蒂的手，轻轻一笑。 “这是我对音乐尊重和热爱的方式。”神音轻喃。 …… 月亮在向西滑动，而初生的日光正从东方缓缓升起。 幻世拉着洛安坐在黑天使的翅膀上，此时此刻，天使的目中已经没有发光的泉水流出，而整个山体，也在缓缓地降落到地面，只不过这个速度过于缓慢，所以看上去，这个世界还依旧平静祥和。 ”回收，失败。你已失去对该地区的一级管辖权。“冰冷的电子音从幻世手上浮出的银色光球中吐出。幻世沉默片刻，收回了光球，目光越过双山，看向遥远的地方。 ”看来叶文那边成功了。“洛安倒是显得很开心，”用我一条命来换大家的平安，很划算了。“ 幻世淡淡地瞟向她。 ”不过，我也不一定立刻就被你‘回收’掉，对吗？“洛安看着幻世的眼睛。 ”傻子。“幻世意外地没有做过多的表情，她将手伸向洛安的头，一把揉乱了洛安的短发，”不用试探我，你想太多了。“ 洛安一怔，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幻世冒着被叶文弄伤的风险把自己抓过来，不是要进一步实验或者处理，而是坐下来聊天的？ 这不符合幻世的作风啊。 就在洛安又要开口的当儿，一阵木屐声从她身侧后方传来。洛安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坐在天使翅膀上的！这里的后面，可是高于地面数百米的空气！ 她回过头，那人已经走到她身后不到一米的位置。她从他的衣摆一直往上看去，看到那铁木折扇，再看到他的脸。 洛安瞪大了眼睛，冷静如她，也在那一刹那瞬间失语，她的嘴唇都发起抖来：”你……你！“ 折扇击向她的脖颈，洛安一声未吭就跌倒在幻世怀里。 幻世一下子炸了毛，回过头去大骂着：”你这个混蛋，下手不知道轻重缓急吗！我不是跟你讲过，她很重要，非常重要，特别特别特别重……“ ”是你把她拉进来。“king冷冷地说。 幻世哑了火，她沉默地看着洛安安静的脸庞：”我想带她离开一段时间。“ ”不行。“king说，”下一阶段已经开启，她要留下来当诱饵。“ ”不行也得行，不然我就——“ ”我要告诉可可。“king说。 幻世再度哑火，她纠结了许久，终于气急败坏地投了降，轻手轻脚放下洛安，让她靠在黑天使翅膀上，随即看都没看王一眼，扭头消失在空气里。 king站在洛安身后，瞧着远处的太阳，渐渐压过地平线升上天空。 ”日出啊……“king说着，声音轻极了。 第二十一章 三个问题 音乐村庄已经很久没来过新人了。 大木在钟塔楼第一次看见阿喵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上一次有新人进来，好像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自己在这座村庄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这里没有春秋，不分冬夏，甚至连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晴天，都是看幻世一个人的喜好。这都无所谓，只要能和乌苏一起，和这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外在的条件都是次要的。 但是看见钟塔楼前焦急跳脚的阿喵，不知道为什么，大木想起了多年前的乌苏。 那时候阿玛蒂还是他们村庄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本来在村子里生活得也还算舒适安逸，却被幻世一句话就带走了，没有反抗。乌苏因为这事哭闹了好一阵子，因为阿玛蒂既是她的好友，又是她向往的厉害人物。阿玛蒂走后，乌苏再也没有耍过小孩子脾气，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但这种成长，让大木莫名地心疼。 阿玛蒂走后，村民们封上了钟塔的顶楼，因为他们的乐团首席已经离开了，短时间也没有人可以抵得上阿玛蒂的位置。 阿玛蒂会走，只因为幻世跟她说，我会让你见到神音。 大木没见过神音，所有的村民都没见过。神音只存在于阿玛蒂的回忆里，若不是阿玛蒂对音准的掌控精准到变态的地步，很多人都怀疑她就是神音自己。 唯一能证明神音的的确确在村子里存在过的证据，那就是门口的石碑。据说，是那块石碑一直支撑着阿玛蒂一个人在孤独岁月里漫漫走下去的。神音自从答应幻世来到音乐村庄，从一开始就打好了主意，要把自己对音乐的这份理解带入无尽的虚空中。 没人真正理解她，就连阿玛蒂都不行。 往日里，大木常常听阿玛蒂提起神音，他会想，那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厉害角色呢？他很想见一见，和她比试比试。 但那日，当叶文用刀刺向“幻”之纹章，神音破茧而出说出那番话时，大木突然明了了。 哦，她其实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有心、有感情、有性格、有想法，她不是神。 大木也从未见过阿玛蒂哭成那般模样，原来人都会有情绪崩溃的时刻，也都会有面对着想哭的对象，只可惜有时候遇不上让你全心哭一场的人罢了。 比起阿喵的语无伦次和激动，叶文就冷静地多了。 他看出神音的身体是在不停消耗中的，也就是说，神音无法长时间维持这个状态。所以他和神音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能留给我多长时间来问问题。” 神音朝他伸了三个手指。 就在神音安抚阿玛蒂，使其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时。 叶文拿出幻之纹章，走到大木面前，当着音乐村庄所有村民的面，开口道。 “所有人都已经自由了。”他说，“你们的时间将正常流转，你们的乐器也可以自由掌控人类化和乐器化的时间，这里已经脱离幻世的掌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村庄再度沸腾了。 大木也惊呆了，他看着叶文将纹章递到他手上，紧张地白胡子都吹得翘上天去了。 “这是干什么！”大木问。 “拜托您，先替我们保管一段时间。”叶文低声说了一句，“这纹章还没有完全被开启，纹路被我阻断了，我会找机会把它修好再取回来的。” “那幻世……”大木问。 “我猜的。但凡她还能伸手到这边，我们此时此刻，怕是都已经成为粉屑，被她回收重铸了吧。”叶文拍拍大木握着纹章的手心，紧接着走到了神音面前。 阿喵早已经跑过来，拉着神音不可置信地询问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神音只是微微地笑着，直到她看到叶文在她面前站定。 “第一个问题，这地方，被幻世‘回收’过多少次了？” “不可数。”神音回答。见叶文依旧皱着眉，神音补充了一句：“低维度在高维度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而高维度对低维度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可数。” 叶文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但他的脸色却越发不好看了。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喃喃道。 “你俩在打哑谜吗？”阿喵在一旁着急地直跺脚，“现在轮到洛安失踪不见了，我们得去赶紧找她回来。” “第二个问题，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你们需要找出第十枚纹章，只有它才能真正把你们带出困境，其他的都是虚假。”神音说。 叶文沉默片刻，随即点点头，继续道。 “第三个问题，洛安是真实存在的吗？” 此言一出，连一直聒噪不已的阿喵都安静了下来，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叶文。 “你在说什么啊！”阿喵就差上手去摇叶文的肩膀了，“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话。” 神音依旧笑着回答：“是。” 叶文似乎微不可见地轻轻松了口气，同时也错过了神音的近乎怜悯的目光。 她的身体开始化成光斑，缓缓融入进夜色里。“那，我是真实存在的吗”——叶文的第四个问题就此烂在了肚子里没能问出口。 神音的三个问题，是当时幻世承诺给叶文他们，如果他们战胜了她，就能得到的奖励。所以，神音能回答的有三个，也只有三个。 “那段和你做同学的记忆，挺不错的。”叶文低低地说了一句，“再见，神音。” 阿玛蒂站在神音身侧，伸手触碰着她的手臂，直到神音渐渐散去归为虚无。 她明白，这是她们最后一次会面了。就在刚刚，神音拥抱了她，并在她的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请不要把一切都归咎为自己的错，这是我的选择。要一直快乐开心啊，我的阿玛蒂。” 月亮渐渐落下，太阳从东方升起。 “是太阳啊。”阿喵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地平线的红霞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走了，阿喵。”叶文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背包，斜挎在自己身上，“我们去，把洛安找回来。” 第二十二章 灿若朝阳 在稍作休整后，阿喵和叶文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和大木塞给他们的填充后的背包抵达钟塔楼底。 乌苏第二天恢复过来的时候看见屋子里的阿玛蒂，先是愣住，然后就是冲上去扑住了阿玛蒂。 很明显，她们还有更多的时间来慢慢叙旧。 叶文和阿喵踏上了钟塔楼顶，等待着中午阳光穿过石柱的那一刻，阿玛蒂和乌苏会转动石柱，让他们上升到无限高的地方去。 …… “是幻世带走了洛安对吗？”在钟塔楼顶，阿喵如是问着，“洛安她……” “她暂时不会有事。”叶文言简意赅。 当时的情形比较紧张，叶文瞧见幻世拉着洛安，第一反应是阻拦幻世。但后来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当时从幻世的角度看，他们在这一道“关卡”中已经失败了，而她将要“回收”他们，唯一想带走的人是洛安。 她想……救洛安？ 叶文陷入了沉思。 貌似他们初次抵达双山的时候，幻世也是借着立威的名头把“幻”之纹章交给了洛安。 “哎……小阿文啊。”在等待太阳光照射到石柱上的这段时间里，阿喵干脆就坐在了钟塔顶楼的地板上，抱着膝盖，望着远方，“我虽然没有你聪明，但是你昨天问神音的那三个问题，我也有仔细思考过。” 叶文于是挨着阿喵坐了下来。 他准备听听阿喵的想法。精英高中生、现实生活、同学，当这些字眼被幻世若有若无地打破时，叶文其实并非毫不惶恐。他需要一个支柱来让他相信自己的存在，相信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就好比昨日他向神音确认“洛安的存在”一样。 “嗯，我是想说，你有什么问题其实也可以找我商量的。你没有发现吗，从昨天开始，你的眉头一直紧锁着，几乎没有放松过。”阿喵笑嘻嘻地伸手帮叶文舒展了眉毛，“这样我们还没救出洛安，你就先倒下了。” 是吗？叶文一怔，他竟然一直是一副忧思重重的样子吗？ 可他没办法。神音作为知情人所透露出来的情报，信息量巨大。她告诉他们，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和他们并不在同一个量级上。甚至可以说，那句“绝对，不要，妄想，对抗王”，半分差错都没有。 对抗造物主，可能吗？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让人绝望了，可更让人绝望的是，从神音这件事上来看，自己的那些同学，还有在学校里的那些记忆，都很有可能是假的。 自己到底是谁？叶文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这种问题苦苦求索。 “你害怕自己的记忆是假的，被篡改的吗？”阿喵问。 “当然没有。”叶文下意识回答。 “不，你有。”阿喵继续道，“不然你绝不会问出‘洛安是否存在’这种问题。” 叶文沉默。 “呐，小阿文。”阿喵转过身来对着叶文，笑道，“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呢。” 叶文抬起头看着阿喵。 日光斜斜射进钟塔顶楼的窗子，照在阿喵的身上，映得她的瞳孔闪闪发亮。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是湘琳，我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自己。”阿喵伸手拍拍胸脯，“同样地，不管别人肯定也好、否定也罢，你在我眼中，都是叶文。哪怕这份记忆是假的，但至少当下、昨日，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真的，我只要认识当下的你，你就是我的朋友，才不管那些纷纷扰扰的东西呢！” 叶文微微惊讶地张嘴瞧着阿喵。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她，在以前的记忆里，他印象中的阿喵就是一个有勇气无大脑的莽女孩儿，但在当下这一秒，阿喵整个人在他脑海里都鲜活了起来。 阿喵拍了拍叶文的肩膀，这动作她做得很生涩，努力显示出一种豪气认真的模样。 “所以，如果觉得痛苦了、困惑了，要记得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楼下响起了石柱缓慢转动的声音。 “因为我们是朋友呀。”阿喵咧嘴笑了，本就笑眯眯的眼睛这下更眯成了一条缝。 灿若朝阳。 如果有一个词能形容阿喵，那就是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瞧，这就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阿喵的存在。叶文在心里想着，望着远方初升的太阳。阳光洒在整个屋室里，也衬得阿喵整个人缤纷温暖。 外部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了，叶文和阿喵同时感受到了拉伸和上升的超重感，但很快地，所有的感觉又再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突然燥热的空气和劈啪作响的爆裂声。 窗户外面的空气因为高温而显得蒸腾扭曲，而他们二人透过这扇窗看到的是一片深红褐色的土地，他们可以推开窗直接走向外面。 “到了呢。”阿喵瞧着叶文。 叶文点点头，站起身先是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窗沿，温度正常，他于是果断地推开窗子，率先踏到了外面的土地上。土地是砂砾和碎岩的结合体，踏上去颗粒感十足，背着包穿着外套的叶文瞬间汗就冒出来了，这也证明这里温度的确很高。 阿喵紧接着跳了出来，果不其然地喊了一句：“好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酸味儿，叶文站定，朝着四周望去，很快地远方通体火红的物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我的……天呐……”阿喵随着叶文的视线看过去，待看清楚远处的东西时，她的小脸吓得煞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们的面前，是一座活火山。整片天空都被火山喷出的火山灰烟雾染成一片淡红色，巨大的热气团从火山口喷薄而出，他们甚至能看见山腰上结成的晶莹剔透的火山岩。 然而，这都不是最让他们感到吃惊的。 最吃惊的是，在火山口的正上方，有一个硕大无比的十字架，上面锁着一个人形，而十字架的背后，是两柄交叉叠放的剑，其中一把已经被另一把斩断。而那人形与其中一把剑相连，看样子如果相连的剑掉落的话，那人形也会随之掉入火山口。 叶文在解读出面前这幅形态的寓意后，咬紧了后槽牙。 人质？ 这次的关卡是——“抉择”吗？ 第二十三章 火山 城市在下雨。 路人们或是穿着雨衣，或是打着雨伞，行色匆匆。路边的大楼映出地面坑洼的水痕，还有行人们或是喜悦或是严峻的面庞。 只有女孩儿没有打伞。她穿着单薄的外衫，在人群中穿梭。 她要去哪呢？洛安想。她为什么要淋雨？ 可惜洛安只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她没有办法伸手帮她哪怕一把。 清冷的雨里，洛安跟随着她的脚步，看着她穿过街道，走进了一栋大楼里。 洛安跟着她进入大楼，随即在她迈进楼内的那一刹那怔愣在地。 楼内是一座巨大的4d全投影展台，展台内夺目耀眼旋转着的是一个蔚蓝球体，展台周围围了很多人，他们啧啧称奇，闪光灯不断亮起，而那球体还在不停地转动着。 女孩儿的头发还滴着水，可她毫不在意。 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对周围的嘈杂置若罔闻，只伸手贴在展台的玻璃隔档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旋转的球体不停地看。 那是……地球模型！洛安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群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个的表情都跟人类头一回冲出太空似的，这个年代还有人没看过地球吗？都能4d全投影了，还会对一个普通的地球模型感兴趣？ 洛安不明白。 雨停了。 不仅仅是面前的球体，就连屋顶和楼中人全都开始旋转起来。 洛安恍然大悟，这是她再度被抽离这个梦境。 女孩儿像是有所感知一般地轻轻回过头来，只不过她什么都没看见——也对，谁能看见空气里存在些什么呢？ …… “呐，阿文。”阿喵颤抖着指了指远方的火山，“你可别告诉我上面那个……人，是洛安啊。” “不可能。”叶文干脆了当。 阿喵刚松了口气，听见叶文接着说：“如果真是，那也活不成了。” “咦咦咦！”阿喵就差蹦起来了，“阿文你别吓我啊！” “咔哒——” 叶文脚步一顿，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声脆响，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叶文立刻回头将阿喵护在身后，朝着发出响声的位置看去。 那方向是一个小土坡，土坡上伸出一支枪管，管口的位置黑洞洞的，十分可怖。 “谁在那边！”阿喵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支枪，有些紧张地扬声问了句。 “咦？”土坡那边发出了一声疑问，“阿喵？” 叶文和阿喵一怔，只见枪管依旧没有收回，那边还在慎重地提问着：“是阿喵和谁？你们身上有武器吗？” 这声音…… 是体育组的原宿！ “叶文。”叶文盯着那枪管，慢慢摘下背包，缓缓拉开了拉链。 “别动！！！”土丘后的枪管抖动着，“把包丢过来！” 叶文拉开拉链的手顿住了，他开口道：“这里面有笔记本电脑。” 那意思就是——让我把装着电脑的包丢过去，想都别想。 “原宿这是怎么了啊？”阿喵的语气有些着急，“好像把我们当敌人了一样。” “别轻举妄动。”叶文低声说，“我们不知道其他人都遇到了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周围是否还有别人，你千万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把包扔在地上，你们两个举起双手走过来！”原宿吼着。 叶文将书包放在了地上，和阿喵依照原宿所说，举起双手朝土丘的方向挪了过去。在接近一定距离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土丘后举着枪的原宿，他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原宿见他们身上的确没有危险的东西，终于把枪放下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抱歉，叶文、阿喵，我也是迫不得己，你们千万别记恨，我没想伤害你们。” “你在这外面待多久了？”叶文站在原宿身前，有意无意用脚挡住了他拿枪的手，“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对。” 因为在硫酸气体超标的空气中暴露过久，原宿的呼吸系统疑似受损，说话都带了些沙哑的味道。 “半天多吧，这里不是很好计算时间。”原宿咳了两声。 “我去拿背包过来，那里面有水。”阿喵说完没等原宿吱声就跑回原地把背包拎过来了。 原宿一脸警惕地看她拉开背包拉锁，取出水壶递向他。他迟疑了，愣是没接。阿喵先是一怔，紧接着不被信任的愤怒感袭遍全身，她一把打开水壶盖子，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再把水壶递过去。 “喏！这下总没问题了吧！”阿喵道。 原宿盯着那水壶失神片刻，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我还真是……” 阿喵干脆将水壶塞到了原宿手里。 “说实在的，这是一个月来我感受到的头一份善意。”原宿喃喃自语。 叶文和阿喵听到“一个月”这三个字，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看向原宿：“一个月？” “是啊。”原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距离我们住进那个闹鬼一样的酒店，不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吗？” “可是……”阿喵刚想说话，却被叶文拉住了手臂。叶文紧接着阿喵的话：“这里说话不安全，你在附近有扎营的地方吗，我们先过去再说。” 原宿先灌了好几口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恢复了几分，他上下打量了几番叶文和阿喵，也许是此地温度越来越高，酷热难以支撑，他最终点了点头。 “好。”原宿拿起了地上的枪，走在了前面，“我相信你们。” 在前往原宿暂居地的路上，叶文逐渐从原宿的口中了解了这里的情况。不得不说，和原宿他们比起来，自己还真是幸运地多——这个火山堆附近，不仅地势凶险，而且物资紧张，为了抢夺本来就稀少的生活资源，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是以相互厮杀为生的。 说来也是惨，刚到酒店的时候，原宿因为他自己有嚼口香糖的习惯，到房间没多久就想下去便利店买一盒口香糖。结果发现电梯根本没办法往下走之后，慌了神的原宿一连按亮了五六层楼的按钮，结果电梯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差点令他不能呼吸。 那一边叶文听得连连思忖，这一边阿喵连连惊呼“好惨”，搞得原宿一张脸黑得比锅盖还要纯正——他哪里知道这两位跟他玩的根本不是一张地图，在危险程度上除了最后叶文斩纹章那一下，根本没有可比性。 “到了。”原宿在一个山洞前驻步，入口的地方用蓬草和竹板象征性地搭了一个门。 他走上前去，三长两短地敲了敲门。 看来里面还有别人，叶文暗想。 里面无人应答，原宿也没再敲门，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叶文和阿喵于是紧跟着进了屋，原宿回身看了看，没有人尾随，于是放心地关上了简易门。 “原宿？”屋中有人发声。 叶文和阿喵站定，正对上屋中人探询的目光。 双方皆是一怔。 “西西！”阿喵喊着。 “阿喵？”那人疑问道。 屋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人，正是叶文他们的另一位同学，生物组的西西。 第二十四章 存活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见，我却总是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西西见到阿喵和叶文，一时激动，眼泪止不住地扑簌簌往下落。 如果说叶文他们见到原宿的时候，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叫“差”的话，那么西西的样子简直就可以说是如同红粉骷髅一般了。 西西原本是他们班上最漂亮的姑娘，性格活泼，热心肠，在平时对待问题时，有自己的坚持和倔强，他们从未见西西哭过，更未见过她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阿喵见西西哭得伤心，自己也哽咽了起来，冲上前去抱住西西的肩膀，“你和原宿，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奇怪了。” “奇怪？”原宿背上背着枪，靠在一旁的石洞墙上，冷笑了一声，“如果换作是你，突然被甩到一个酷热难耐的地方，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差点命丧土匪之手，还被信任的同学背后插刀，你也会变得奇怪。” “插刀？”叶文瞧着原宿。 原宿沉默片刻，朝西西的方向抬抬下巴：“喏，你面前的好例子。” 阿喵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原宿，又看了眼西西，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西咬住了嘴唇。 “还是我来说吧。”原宿接着道，“我遇见西西的时候，她的情况比现在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是伤，最严重的一个伤口在胳膊上，还在流血。她手上握着一把刀，浑身发抖，而另一边躺着已经死去的胡河。” “什么？”阿喵立刻站直了身子看着原宿。 叶文则是皱着眉瞧着西西。 “我和胡河是在路上遇到的。”西西终于开了口，她神色哀戚，“我是个出门一定要背起常用物的人，我们同组的琥珀房间在15楼，我想着先去琥珀那边看看情况，谁知道电梯到了15楼根本就不开门。” “然后你就按了10层？”叶文眉头皱的更深了。 “没有，我以为我记错房间号了，是想回到1楼查一下大家的房间号的。”西西摇头。 结果发现自己没办法下去。大家都没有出声，想来是猜出了后面发生了什么。 “你和胡河在哪里遇到的。”叶文接着问。 “在这个火山区。”西西说，“我刚刚不是说我带了很多常用物么，零食肯定是少不了的，甚至连水果刀、梳子、创口贴、医用酒精这种东西我都备齐了。胡河之前和我一起在外地培训过，他知道我的习惯，借着要跟我借东西的由头，从包里一瞬间夺走了我的水果刀，叫嚣着让我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他，不然就杀了我。” “我当时真的是怕极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所以他拿刀冲上来的时候我下意识拿胳膊去挡，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包里正好有一瓶酒精我打开就朝他泼了过去。他闪避，我就把刀抢了回来……” “然后你杀了他。”叶文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西西一噎，原宿却站不稳了，他朝叶文怒视道：“怎么说话呢？明明是胡河袭击西西，西西为了自卫才拔刀，难道要在原地等死吗？” 这下不仅是叶文，就连阿喵都感觉出原宿的不正常了。 他们以前关系有这么好吗？叶文和阿喵的脸上表情分明写着这几个字。 也对，原宿和西西，先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甚至可以说原宿和胡河因为座位离得近的缘故，平日还会交流交流。怎么看都不应该，原宿这么护着西西吧？ “抱歉。”叶文默默提起背包，朝着原宿道：“本来是想多和你们呆一会儿，但我和阿喵有不得不去做的要紧事，所以先走了。” 西西一惊：“怎么刚来就要走？” 叶文没在理会西西，只是接近原宿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还是你的记忆告诉你该这么做？”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原宿高声道，“当然是我自己的意志。” 叶文没在多说些什么，只是回头看了看阿喵。 阿喵于是跟原宿也告了别，她明白叶文说的要紧事是什么——洛安现在还下落不明，他们的确没有什么时间和别人闲聊天。 ”天黑了的话，你们一定要住到屋子里面去。“西西见他们要走，竭尽全力靠坐在床头靠垫上，”或者在天黑前回到我这边来。切记！切记！千万不要在没有光线的时候，一个人在火山岩附近。“ 叶文点头：”谢谢，我记住了。“ 叶文和阿喵走出栅门，听见身后清脆的挂锁声。 原宿在这方面，真是认真地一丝不苟。 ”西西的话你信了多少？“两人一边往前走着，叶文一边偏头问阿喵。 ”唔，一半一半吧。“阿喵嘟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叶文你说的是胡河那件事吗？你在质疑，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西西的话。” 叶文点点头。 其实两人在经历了音乐村庄神音的事件后，一时半会不宜再做烧脑判断，可洛安到现在为止他们一点找她的线索都没有。所以，就算知道前面是陷阱、是坑，他也要加油迈过去。哪怕有一线希望，都要坚持。 第二十五章 维度错位 叶文和阿喵出了原宿的暂居地没几步，就遇到了一队匪人，他们的车上载着长枪和短管炮，身上裹着能抵御高温的厚厚麻布袍，脸上布满了伤创和刀疤，还未等叶文他们做出反应，“突突突”地就从他们身边开过去了。 “唉……没看见我们？”阿喵带着一副劫后余生的腔调问着。 叶文盯着那辆车逐渐远去，那辆车上挤满了人，坐的位置更是朝向什么方向的都有，在干巴巴毫无遮挡的平地上，车上一个发现他们的人都没有，说实话叶文是绝对不信的。 “这地方真古怪。”阿喵嘟囔了一句。 叶文蹲下身子捻起了地上的一小撮岩土，放在鼻下嗅了嗅，是清新的泥土味道。 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硫磺味？ “莫非又是幻世的把戏。”叶文皱眉道，“看似距离火山很近，其实我们之间相隔很远。” “可是，你会看不到和你在一个平面上的东西吗？”阿喵问着，手上还比划着，“比如你站在平原上，应该能很快就看见远处有几棵树吧，甚至连矮一点的灌木丛都能看清楚。” 叶文深以为然。 他承认阿喵所提的角度是正确的，但又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解释——如果是上下的空间压缩，也是讲不通的。上次他们在钟塔楼救出神音，虽然是上下的空间压缩，但他们能看到或者感知到空间错位。 这里完全不同，这些地面之间贴合地严严实实，也没有半分能让他们觉得违和的地方。 “阿文，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感觉不到呢？”阿喵用一只手指托着脸颊，有些苦恼地看着远方的火山，“从数学几何的角度上看，一维察觉不到二维，二维平面生物也永远无法感知第三维度……” 叶文一愣。 他脑海里回响着神音的那句话—— “低维度在高维度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而高维度对低维度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可数。” 叶文将手心里的那点岩土捏得粉碎。 ”我觉得有点害怕，而且天有些暗下来了。“阿喵拉了拉叶文的衣袖，”要不我们去和原宿好好说一说，我们有食物，用来交换让他协助我们找洛安好不好？“ ”回不去的。“叶文说。 阿喵：”？！？“ 叶文眼神暗沉，他沿着衬衣的边角撕下一片长条，系在自己和阿喵的胳膊上。 ”这是做什么？“阿喵不解。 叶文声音低沉地道：”如果我们刚才猜想的情况正确，那队人并不是‘没看见’我们，而是压根‘看不到’我们。我们察觉不到第四维度，所以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已经偏离上一秒的世界。“ 他用布条在阿喵胳膊上牢牢系紧，看着阿喵认真道：”至少从这里回原宿居所，我们就算原路折返，也不一定能到达目的地，说不定还会迷失在海一样的第四维度里。咱们两个现在开始，步调一定要一致，说不定踏错一步，我回头就看不见你了。“ 阿喵先是呆呆地看着叶文，等她消化理解了叶文话中的意思后，她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天啊……可是，原宿他们是怎么能找到驻地的？他也没有很刻意地每一步都走在哪条线上。“ “这个我暂时还没想明白。”叶文盯着远方的火山，目中一片冰冷，“但我只清楚一件事。比起手下留情的幻世，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才是真真正正想让我们死……” …… 洛安醒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是不能移动的。 不仅不能动，她也看不到任何具有信息量的物体——她的面前是一片纯白，看久了眼睛会觉得眩晕。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身后的钟表转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 声音像是催眠曲。 就在洛安快要再次入睡时，有脚步声掺入了这钟表声中，在她面前停下。 洛安尽力睁大眼睛，才适应了这片纯白空间中不同的颜色——她的面前站着一位极美的少年，穿着深蓝色的骑士装，有着漂亮的金色短发。 “你……”洛安刚刚开口，少年却拔出剑来，用看一块牛肉一样的表情，在洛安身上上下左右地比划着。 “从这里刺进去的话，会不会死啊。”少年将剑尖停在洛安胸口的位置，似是在喃喃自语，“啧，不行。我答应幻世要好好等他回来……啊，真是无聊，反正是实验品，这东西还多得是，随便浪费一个，没问题的吧。” 洛安听得一张小脸瞬间失了血色，下意识地喊出一句：“等等！” “嗯？”少年果然停下了，一张看上去纯良无害的脸盯着洛安，“怎么了？怕疼？没事的，你很快就会忘了的。” 洛安还想说些什么，锋利的剑尖已经划破衣襟直透胸口，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处，就被透骨的凉意冰得浑身发抖。紧接着麻木感从心脏的位置触遍全身，以那里为中心，彻骨的痛感瞬间爆发出来，血腥味涌入她的鼻腔。 “啊……”洛安疼地想大喊，但出口的却是嘶哑的喃声。 要死掉了。 洛安心想。 真不甘心啊，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懂。 面前的少年骑士、滴血的剑、奔来怒喊着“可可“的幻世、还有白得像地狱一样的空室。 所有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好疼啊…… 这是洛安闭上眼睛前最后能感知到的事情。 …… 走在温热岩土上的叶文脚步一顿。 阿喵也停了下来，偏头瞧着他：”阿文，怎么了吗？“ 叶文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轻轻呼出一口气：”没事，继续走。“ 刚刚究竟是怎么了，那一瞬间出现的不好的预感，就像是听见洛安的惨叫在他耳边响起一样。 他们不久前抵达了一个小山坡，那里位置还算比较高，能看清楚一部分岩土的全貌。其中一块岩土岩在整个地区都算突出，它的沟壑部分也还算隐蔽，叶文决定先在那里度过一个晚上。 他觉得即便这样，都比留在那个西西身边，要安全地多。 “咳咳……咳咳咳。” 离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传来女孩儿的咳嗽声。 这声音…… 叶文一愣，阿喵比他反应还要快，几乎是立刻转身就朝后跑了去。布条用力抻了一下，勒得叶文生疼，他只好跟着一起跑了去。 “是洛安吗！”阿喵声音发着颤。 他们跑过一个小土丘，看到了蹲在地上，咳嗽不止，面容憔悴的女孩儿。 “终于，追上你们了。”女孩儿长吁一口气，抬头朝他们笑了笑。 那模样，正是洛安。 第二十六章 噬心者 没有等洛安再开口，阿喵几乎是第一时间扑住了她。 温热的身躯还微微发着抖，洛安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啊，这是。” “吓死我了。”阿喵有些委屈地瘪瘪嘴，松开了洛安，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你没受伤吧？怎么咳得这样厉害？”言罢还觉不够，紧紧拉住洛安的手道：“这次我一定看牢你，你休想从我身边离开一步。” 相比阿喵的热络，叶文则显得冷淡多了。 若不是手上还拴着布条，看样子他甚至想保持一定距离。 “你受伤了？”叶文站在旁边，看着洛安。 洛安点点头，手放在胸口下部的位置，轻声道：“这里空气不太好，我肺叶有些受损。” 阿喵一听更是着急了，连连询问着洛安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是不是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之类的。叶文却是不紧不慢地接着提问：“幻世费力气把你带走，怎么这么轻易就放你出来？” 洛安又咳了两声，摇摇头：“说来话长，我是从他们那边逃出来的……唔咳……” 阿喵连忙晃手道：“不急不急！等我们找到了歇脚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啊，小阿文，洛安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们可以去和原宿他们会合了吧？” 阿喵说这话的时候，叶文正低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闻言道：“不急，我们先去刚刚选好的落脚地探查一下，总归物资是够的，先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再说。” 于是阿喵将洛安从地上拉了起来，还帮她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岩土，然后叶文带路在前面走着，布条拴着阿喵的胳膊，而阿喵的右手紧紧拉着洛安的左手。 没有人注意到，洛安的身体上似乎有一根透明的丝线，从红色岩土上一直延伸，直到看不见的远方。 …… 在前往岩土岩的路上，阿喵细细地向洛安询问着被带走时的各项情况，洛安也一一回答，叶文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一切都很顺利。 仿佛顺利地过了头。 躲开了凶恶的土匪，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洛安，现在三人一起前往暂居地，而且中途没有出现迷路或者失散的情况。 是自己太悲观了吗？叶文暗暗思衬着。 就在这时，他们不远处的前方，突然出现了非常嘈杂的咀嚼吞咽的声音。 叶文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朝前看去。只见他们面前的一块凸出岩石的旁边，坐着一个浑身被焦黑火山岩包裹的生物，它身形比一般成年男子还要小一些，身旁是一堆堆生肉，它正在啃食着什么。 腥臭味混在空气里，随着火山灰的味道一起朝他们飘了过来。 阿喵怔愣了片刻，待隐约看清楚它手中捧着的物体形状后，手指颤抖着拉了拉叶文的衣袖：“喂……那东西，不会吃的是人心吧。” 没等叶文和洛安吭声，阿喵口中的“那东西”，像是听懂了人言一般，突然停止了咀嚼，继而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他们这边。 因为它全身都覆盖着焦黑的岩石，这使得它每做一个动作都发出“喀喇、喀喇”的声响。 “嘿嘿嘿……”它朝着他们发出了瘆人的笑声，声音像是吞了几十斤碳灰一样沙哑，它举起手中那块黏稠的肉块甩了甩，“人心？” 叶文感觉到身后拉着他衣袖的阿喵在发抖。 “谁稀罕人心哟。”那家伙语气古怪地哼了一句，“万事万物，人心最苦。又臭又硬，还每颗都不同。” 说完这句，它便不再理会他们，专心埋头又开始啃食自己手上的那个肉块了。 “我们绕着它从右边走。”叶文用极低的声音对阿喵和洛安说。阿喵刚回了一个“好”字，那边的怪物又开口了。 “小子，不用低声！”它抬起头，肿瘤一样堆起的岩突眼珠盯着叶文，“我若是想留下你们，你们跑到几公里开外都没用！只不过么……嘿嘿。” 它笑得可怖：“我发现了比留下你们陪我玩更有意思的事儿，所以我准备远远地瞧着你们~瞧着~直到你们哀嚎着在火山岩上翻滚，痛苦地挣扎又挣脱不得，嘿嘿，嘿嘿嘿。这可比数十张美人面还要得我心意呢。” 言罢，它低下头，再没有再开口一句。 “洛安，你不怕吗？”阿喵声音打着颤问着身边人。“怕。”洛安垂下了眼眸。 “那你真是好厉害，都不发抖呢。”阿喵苦笑着捏紧了洛安的手，“瞧，我的手，哆嗦个不停。” “别害怕。”叶文冷冷地道，“它根本抓不到我们。”说完，叶文从地上捡起一块岩石，朝着它的方向掷了去，石头在一半的位置就消失不见了。 它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朝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脸。 看啊，这就是这里的可怕之处。 你看到的东西，不一定近在咫尺；而近在咫尺的东西，你不一定能看见。 但不知为何，叶文的心里隐隐燃起一股快意，这种不在自己认知范围内的挑战，更具有吸引力。 …… “砰”。 是幻世一掌拍在了king身侧的墙壁上。整个屋室都是纯白的，幻世这一下力化成了波，在屋中荡开了去。 “怎么回事？可可那里你给权限了？”幻世看样子气得不轻，分明是在质问了，“他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带队，这样会出事的！可可甚至把洛安……”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king淡淡地道，他的铁木折扇轻轻敲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第一区已经脱离掌控，你明白‘脱离’是什么意思吗？我们无法回收，也就无法重启，对于他们来说，有且仅有这一次机会了。” 幻世突然陷入了沉默。 呆了许久，她才再度开口。 “你是故意的？让可可出去。”幻世的语气冷得可怕。 “如果他们连可可那关都过不去，后面的就更别想了。”king慢慢说着，“那我们的计划就可以收尾了，直接盖章定为‘失败’。” …… 与此同时，朝着目的地进发的叶文一行人，在半路上遇到了胡河。 没错，就是那个西西口中已经“死掉”的胡河——虽然他们看到他时，他的状态也和已经死了没差多少。 他昏迷暴露在荒野，身上有一处利器造成的重伤，以那个伤口为中心，周围的岩土攀爬上去，覆盖住了伤口的同时，也让他的半边腰际都满是焦黑的岩土。 这也大概是，他至今还未死去，一直保持着微弱气息的原因。 第二十七章 洛安 叶文将胡河抬到了一处被岩石遮挡的阴凉处，在挪动的过程中，他似乎听到了胡河轻微的闷哼声。 “杀……”胡河喃喃着。 “他好像在说些什么！”阿喵三两步凑近胡河身边，凑近他的面庞侧耳倾听。 “杀……了……我。”他口中缓缓吐出这三个字，随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又昏厥过去了。 阿喵在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后，整个人都怔住了，她手足无措地看向洛安，只见洛安垂头默不作声，只盯着胡河腰际的半边痕迹看。 那里被焦土覆盖，就像……就像他们方才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噬心者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家伙浑身都被焦土盖住了，而胡河仅仅是半片腰际。 “这东西让他很痛苦。”叶文将胡河放在地上后，从包里掏出短刀来，刀尖刚刚碰到焦土表面，就听洛安在身侧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文瞥了她一眼：”试着剔除。“ 洛安摇头：”不行的，焦土岩石已经和他的皮肤连在一起，相当于止血和防止细菌侵入的保护层，强行剔除有可能造成他大出血。“ 阿喵直听得一愣一愣的：”洛安你好厉害，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话音未落，阿喵突然听见叶文喊了句”接着书包“，她下意识地扭头伸手，双手接住了叶文丢过来的背包，与此同时放开了紧紧握着的洛安的手。 就在这时，叶文倒转刀柄，迅速用刀刃割破了他和阿喵拴在一起的布条，然后越过胡河的身体，按住洛安的肩膀，洛安措手不及被叶文扑倒，他们两人沿着岩土岩的坡道一路滑了下去。此间，叶文一直控制自己的手臂，将刀按在洛安的脖颈旁。他盯着她的眼睛，从始至终，她没有流露出丝毫震惊或是恐惧的表情。 阿喵先是看着叶文迅速抓住了洛安，紧接着他们一起滑下了坡道——最要命的是，在滑到一半的时候，他们两个凭空消失不见了。 维度错位！ 叶文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是拿刀比着洛安的脖子啊！ 洛安刚刚回到他们身边，他怎么就跟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了一样，做出这样奇怪的事情！ 不对，现在重要的不是想为什么，而是要赶紧追上去，不然就真的跟他们走丢了！ 阿喵抱着背包，下意识地抬腿就要跟过去，但刚走了一步，余光瞥见奄奄一息的胡河，她迈不动步子了——如果就这么把胡河丢在这里，已经没了半条命的他，肯定会死掉的。 可恶……这两个可恶的家伙！ ”每次都这样，提前说都不说一句，就把我丢下来。“阿喵慢慢蹲下身子，把背包放在一侧，缓缓抱住了自己，轻轻咬住了下唇，”我根本没有很坚强，我也是……会害怕的啊。“ …… 而另一边，叶文和洛安终于在一小段短距离滑行后停了下来。 叶文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握着刀。洛安在他身下，冰冷的刀刃触到她的脖颈，她瞧都没瞧一眼。 ”洛安在哪？“叶文将刀刃逼近她，眼神很冷，语气比眼神更冷。 洛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叶文，这是什么意思？”她瞥了瞥脖颈旁的刀刃。 刀刃压住了她脖颈的皮肤，在白嫩的肉上压出了一道红痕。叶文一字一句地道：“洛——安——在——哪？” “哒哒——哒哒——” 远远地，是马蹄铁踏地发出的清脆声响。 该死，不会在这时候遇见土匪队了吧？叶文抿了抿唇，微微侧目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从火山口的方向，踏着岩土而来的，是一匹雪白的马，马背上坐着一位金发少年，少年的面容精致，手上握着一团长度看上去极其不正常的卷鞭。 他的目光，很明显地锁在叶文身上。 “没睡醒吗，还是火山灰糊了脑子？”就在叶文瞧着前面的当儿，洛安开口了，她显然对叶文拿刀比着她这件事很愤怒，“我就在这里，是肺部受伤而不是毁容了，你不认识我？” 语气很真，如果单听这段话，叶文完全不觉得她会是假的洛安，或者别人伪装的。 可如果叶文此刻放手，他就不是叶文了。 比起身下这个他认定的“假货”，面前与这个世界看起来格格不入，骑着白马而来的少年，更让他察觉到威胁感。 骑马的少年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位置停住了，少年在马上微微行了一礼，看起来规距懂事，可他没有下马——这完全是对面前人的蔑视。 “可可。”他自报家门。 叶文没有回应，只是瞧着他。 可可笑得更开心了，他举起手中团成一团的鞭子，指了指叶文：”你没有把幻之纹章带在身上吗？“ 果然，叶文暗暗咬牙，这人和幻世他们一样。只是他现在根本不清楚面前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人如果来个突袭，他防都防不住。 可可见他一脸郑重严肃，笑得更开心了。他打了个响指，手上戴着白手套，打起响指来更是优雅。随着响指的声音响起，在可可的身后，火山岩缓缓聚成了三面墙体，墙体上不断汇聚游走的纹路是火山灰铺成的。 紧接着，叶文从三面墙上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石洞中，捧着食碗给西西喂饭的原宿。 土坡上，坐在胡河身边一脸担忧的阿喵。 还有……被刀架在脖颈上的洛安。 叶文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盯着那少年，捏着手中刀直到关节泛白。 “威胁我？”叶文终于开口。 “哈哈，不是，这哪里算得上什么威胁。”可可对于叶文的反应似乎非常满意，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叶文一怔。 他从三幅图像上都看见有一股透明的丝线，穿过了图画的限制，直连接到他手中的鞭子上。叶文还要猜测那丝线的用途，只见可可垂眸数了数鞭子的格子数，随即抽中了一格，往回抽了抽丝线。 “唔——！“洛安突然表情扭曲起来，她再也顾不上颈边的刀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剧烈地抖动起来。 ”怎么了？“叶文见状立刻收回了刀，扶着她的肩膀问着，可惜洛安痛苦至极，根本没办法回答他的问话。 ”‘决择’。“可可口中轻念出这两个字，笑得眉眼弯弯，”我已经把规则都告知你了，真是比赛大放水呢，叶文，同样都是你的同学，同样都是人，我现在把抉择的权利交给你。现在起，我倒数十秒，你告诉我你让谁死，如果不说一个名字的话，他们都会死哦。“ 第二十八章 无心 可可的这段话其实很有误导的意味。 他并没有明说选中的人都是谁，但其实会死的只有三个人。 原宿，阿喵以及叶文。 因为可可鞭子所连接的只有三个人，只要叶文说出“洛安”“西西”或是“胡河”几个字，他们会立刻反制住身边的“人质”，甚至只要可可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动手，对曾经的朋友刀刃相向。 究竟会从那张口中吐出哪个名字呢？ 可可瞧着叶文，他仔细地观察着他，试图从叶文的面庞上看出一丝动摇或是犹豫的神情。 但很可惜，丝毫没有。叶文只是冷冰冰地瞧着面前这个看似容光焕发的少年。 可可瘪了瘪嘴，眯起眼睛来，张口倒数。 “10——” “9——” 洛安还在因为痛苦而挣扎着，叶文低头瞧了她一眼，随即放开了她，缓缓站起身来。 他和可可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炙热的空气从地缝中升上来，缠绕在他们的身侧，就在这时，叶文开口了。 “要绝对遵守规则，是吗？”叶文盯着他，“我选你。” 可可的读秒顿住了，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瞧着叶文，嘴角抽搐了片刻，然后他的嘴角咧开了一个夸张无比的笑。叶文身后的洛安突然安静了下来，然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在叶文察觉到不对劲转身的同时，突然迅捷地朝着叶文手上的刀扑了过去。 …… 房间里一片白芒。 洛安觉得脑袋很重，整个人也不是很清醒，她的左胸口下方疼地厉害，她重重地咳了几声，察觉到四肢的僵硬，想要微微调整一下位置。可她刚刚抬起胳膊，就发现自己依然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四周好像有人在说话，是了，是叶文的声音。不对，不止叶文，还有别人，是谁呢？ 洛安努力地去听，终于听清了说话的片段内容。 “现在起，我倒数十秒，你告诉我你让谁死……” 是那个少年！ 洛安的大脑蓦地清醒过来，她努力在纯白墙壁封起的房间内寻找声音的来源，突然的扭动使得她左肋处针刺般地疼痛起来。洛安微微低头，看见胸口的位置有着大片干涸的血迹——是了，她明明被那少年一剑穿心。 她……还没死吗？ 她伸手摸上那一片血迹，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突然一阵刺痛从胸口的位置蔓延开来，直将她整个人都困入了剧痛之中。捆着她的东西似乎渐渐消失了，她从椅子上跌倒在地，隐约中似乎听到叶文在喊她的名字。 “哎呀，洛安。很高兴看到你醒过来呢。”那少年的声音从空荡荡的房间中传来，却不知是来自哪个方向，“但是，你还是稍微醒的有些早了，我正在和叶文玩游戏呢。” 洛安痛地抽搐，即便如此，她依旧分心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哦，找我吗？很抱歉，你是找不到我的。洛安，你真的让我觉得意外，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会给你这样一具身体。”可可的声音轻快无比，像是从遥远的天边回荡而来，“无心之人，哈哈，无心！我想看看你的表情，剖开你的胸膛，看着你惊恐又绝望的脸！” 洛安只觉得颅内嗡嗡响得厉害，可可的话语从她的耳中穿过，她只是机械地记住了，并没有力气再去细究他话中的深意。 …… 另一边。 叶文急急向后闪了一步，“洛安”几乎是整个人要撞在刀子上了，叶文一方面对洛安身份存疑，另一方面由于可可的出现导致他怀疑洛安整个人是被控制住了，他不敢真的对面前这个失控的“洛安”下狠手。 可可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越发开心地捻起了鞭子。在“洛安”的又一次扑袭之下，叶文闪避不及被她扑住了手臂，然后刀子反而被她夺了下来。 “……” 麻烦了。 心中有顾念，才会处处受人掣肘。 “嘁……”叶文咬咬牙，眼睛瞧着“洛安”的方向，口中却说着，“这就是你的把戏吗？胆小鬼，只会远远地躲在一旁。” 可可无所谓地甩了甩手中的鞭子，“洛安”举起了刀，对准了叶文。 …… 房间内的白芒在渐渐消去，身上的剧痛也在减轻。 洛安尝试着用双手支起自己的上半身——能动了。她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指——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然后—— 在散去的白芒迷雾中，红色的天空和层层叠叠的岩土浮现出来，她的身侧站着一个人，叶文。 她看到了面前的场景，叶文举起了刀刃！ 洛安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扑过去夺下了叶文的刀。然后，她想把刀丢开，丢到离他们都远远的地方，可她却看见叶文防备地转过身，用充满了审视和戒备的眼神看着自己。 刚刚从束缚状态中“醒来”的洛安，根本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叶文会在这里，而那个少年又在哪。 她下意识地将刀比在了身前。 …… 叶文和洛安彼此对立着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叶文终于率先开口了。 “我以为幻世执意要把洛安带走，是要把她带离危险。” 却是说给可可听的。 “没错啊，那是幻世。”可可绅士般地微笑道，“现在你面对的是我。” 叶文没出声，他确认了两件事——幻世的确想保护洛安，以及可可和幻世并不是站在同一边就同心。 “你问我幻之纹章的下落，莫非是靠着那枚纹章，能破这个局。”叶文继续道。 “真不愧是你。”可可说。 叶文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这句话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可没有幻之纹章的他们，该如何面对这个，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敌人呢？ “当然了，破局并不只有一种办法。”可可的兴趣被提了上来，他朝他们的方向多走了几步，口中说着，“只要达到‘规则’的条件——决定出牺牲品，也可逃脱。” 牺牲品？ 叶文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了所谓“牺牲品”的含义，脸色微微一白。 而他面前的洛安，突然调转刀刃方向，朝着自己的胸口位置就刺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傀儡身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当叶文回想起他究竟是何时开始真正注意洛安，把洛安当作最“特别”的朋友来对待，那就是这一刻。 当时，时间仿佛被定格，所有的空气、声音、画面都像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可惜的是，这都是叶文的“感觉”。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没能阻止洛安的理由。 他看着那把刀切入皮肤，深入骨缝，最后那刀插在洛安胸口，和她的身体一起倒了下去，他震惊地无以复加。 同样震惊的还有他们不远处的可可。 “怎么回事……”可可一时间有些语塞，短暂的失语之后是异常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违背我的命令！你——！” 一切话语都被洛安伸出的沾满鲜血的手打断了。 她在几乎要令人昏厥的剧痛中朝叶文伸出了手，这是她下意识的求救，而洛安此刻脑海中循环冒出的几个字是——“啊，果然如此”。 果然没有死，只是太疼了。 巨大的悲伤感如潮水涌来，狠狠地将她裹挟住，她喘不过气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意识到这副身体有异常？ 是在那间被囚禁的白屋吗？ 还是在初始草地上做的那场梦？ 或者是……从大巴车上开始，就已经是一场局了？ 疼痛和悲伤同时卷席而来，眼泪成股流淌而下。 “啊——”洛安嘶吼出声，声音带着千万分的不甘心和愤懑。 叶文蓦地清醒过来，三两步跑到洛安身边，握住了她满是鲜血的手。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就算冷静如他，见到这副场面，也再不能稳定情绪，“我们先止血！” 叶文的声音带了些颤音，这些话说出口也不过是安慰人，他知道的——这一刀插在胸口，正常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边可可见他们两人聚在一起，迈步正要走上前，却感觉手臂被谁拉住了。可可回过头，正是幻世。看来幻世终究还是不放心，一路跟了过来，在一旁旁观。 幻世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可可不要冲动。可可垂头思考了片刻，暂且和幻世退到了后面。 这边叶文正说到“止血”，话音未落，洛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又将刀子抽了出来，疼地眉头都蹙到了一起。 叶文这下脸色都变了。 没有血溅出来——如果从正常人的角度分析，这一下不可能没扎到大动脉的，洛安现在还有拔刀的力气，说明这一刀没有伤到她的要害。 “叶文，我是……没有心的。”洛安缓缓说着，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胸口抽痛，“或者说，这副身体都是……傀儡身吧。” 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过，只不过自己的身体和意识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们一行人初次抵达这幻境的时候，在双山草地第一次见到幻世的那一晚，她不是做了一场梦么？在梦里，她见到的那个高楼上的女孩儿，她明明见到了女孩儿的脸，却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那女孩儿有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胸口的位置撕裂般地疼痛，洛安大口地呼吸着，眼泪糊住了视线。 女孩儿已经死了。 她从高楼上跃下，在一片城市的霓虹中自杀身亡。 这不是别人的故事，正是刻在她自己潜意识里的记忆！ 那自己究竟算什么，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一个没有心的，仿造着女孩儿制作出来的……傀儡身？ 这边叶文听洛安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虽然他对她口中的什么“无心”、“傀儡身”说法十分诧异，但结合当下的情景，的确也是信了一半。洛安的状态的确没办法再给他解释地更清楚，但一直对洛安“关照有加”的某个人肯定比洛安自己还要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洛安痛苦地仿佛马上就要死去的挣扎模样，拿着那把沾满了洛安鲜血的刀缓缓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可可和幻世。 “是你啊。”叶文这句话是对幻世说的，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显然已经愤怒到极致。 幻世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再也没有嬉皮笑脸地面对叶文，而是戒备地瞧着叶文。 “游戏、规则、纹章。”叶文一步步朝他们走过去，口中一字一句地念着，“很好玩是吗？觉得我们这样陪你们玩，很有意思，是吗？” 可可挥了挥手中的鞭子，正要上前，被幻世一把拉住扯到了身后。 幻世轻轻呼出一口气，瞧着叶文：“洛安会有这样的举动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你该知道，我并不想她出事。” “那她说的是真的，即便她把刀插进胸口，也不是致命伤。”叶文缓缓说着，“我们究竟在你们眼里是什么东西，玩物？实验品？” 叶文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右手攒成拳，叩在胸前：“会疼的，很疼。” 幻世闻言也蹙了眉，她瞧见了洛安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并不是完全没有恻隐之心。又或者说，若不是之前king阻拦，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她面前。 下一秒，叶文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手机，幻世看见黑色屏幕上的倒计时读秒，脸色微变。 “这是我将洛安从山坡上推下来开始就按下的，我也很奇怪，你们为什么还没有将酒店1楼的那台笔记本清理掉。”叶文直直地盯住幻世，“但轻敌的代价就是，我已经完成了对整个网络系统的入侵和破解，我如果控制住这个世界的‘系统’，你们的空间、时间控制也会一并消失的吧。” “你不过是……”可可还要再说什么，被幻世再度拦了下来。 幻世瞧着面前的叶文，没有回头地对可可说着：“你回去吧，回王那里。” 可可气结：“有什么可退让的！我们明明……” “混账！”幻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从没有对可可如此厉声过，“你越界的事情等我回去再找你算，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言罢，幻世再没有理会可可一句。 可可抿了抿下唇，扭头转身离去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要我做什么，你才答应把那东西停下来？”幻世抬了抬下巴，指的是叶文手中的倒计时，“不过我要忠告你的是，你如果不停下来，我们也是两败俱伤，你们将永远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幻世没有继续说出口的话是——而机会只有一次，这次不成功，你们将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性了。 “先帮洛安止血。”叶文说，“然后我想知道，她说的傀儡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幻世叹了口气，望向躺在岩石地上的洛安，在叶文的威胁下，朝洛安走了过去。 第三十章 真相 叶文听见幻世蹲下身的时候朝洛安问了一句 “你愿意我救你吗？” 这句话声音很轻，但叶文还是听到了。 对于幻世居然伏低做小向洛安请愿这种事，叶文是绝对没有想到的。他以为至多洛安对于幻世他们来说，是个珍贵的“实验品”，或者“棋子”之类的罢了。但这句话问出口，更像是幻世把洛安的主观意见放置在自己的想法之上了。 这太奇怪了。 洛安艰难地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幻世。 她听懂了幻世话里的意思。 幻世不仅仅是在和面前的洛安对话，似乎透过洛安，更像是在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我究竟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呢？”幻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触到洛安的眉际，她满目悲色，“想救你这件事，一直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是我自私。我只是希望你还活着，能蹦蹦跳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言罢，她转过头去瞧着一脸震惊的叶文，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你不是问过我一个问题，洛安是不是真的存在吗？”幻世慢条斯理地说着，“她当然存在，不仅仅是在你面前，还在一百个地球年前的过去。” 叶文僵住了。 而幻世身旁的洛安，则因为这句话滞住了呼吸。 啊，真要命啊，明明是个傀儡身，为什么要想起来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 幻世第一次遇见洛安，是在地球被协商是否要从四维空间中抹除的讨论会上。 当时，对于地球将要被抹除的传闻已经被有心人散布出去，到处宣传、印发的都是地球模型、地球知识书等，物以稀为贵，商家们用“最后的蔚蓝”、“再见，地球”等夺人眼球的标题来吸引大家注意，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幻世是这个清除项目的总负责人，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商贾，所以当一名叫做“洛安”的女孩儿接连两次在众议会上投反对票的时候，幻世提出要单独和她谈谈。 “原因？”幻世指间夹着一根细烟，挑起眼皮瞥了一眼洛安，“那东西危险度高，又占用较多的资源，你该不会觉得它应该被留下来吧？” “我不同意，就这么简单，我按照我的想法投票。”洛安简单明了地回答。 幻世长长吐出一口烟气，然后在桌子上捻熄了烟头：“开个价，要多少你才肯投同意？” “这不是钱的问题。”洛安说。 “那是谁让你这么做？在这里你该知道没几家能争得过我，小心被当枪用了。”幻世盯着她，眼中满是危险的警告。 “没有人指使我，这是我自己要这么做。” 幻世捏第二支烟的手一顿，扭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儿——她似乎真的没有说谎。唔，有趣。幻世心想。这还是第一次遇见，不为名利只为了自己心里想法得罪大商贾的人呢。 “所以，原因？”幻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洛安抿抿唇，用极其认真的表情看着幻世：“那上面有生命。” 幻世一怔，在听清楚洛安说了些什么之后，脸上渐渐扭曲出笑容来，紧接着再也忍不住，幻世哈哈大笑。 “你说什么？生命？”幻世笑得眼角冒泪，“你管那上面的东西叫生命？你这姑娘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你了解生命的基本概念吗？嗯？你去问问地球上的那些‘生命’，他们会把二维生物当作‘生命’吗？” 洛安静静地看着笑成一团的幻世，嘴角渐渐垂了下去：“所谓的概念，不该由我们来界定。” 幻世摆摆手，有些失望地站起身，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本来以为你能说出点什么让我觉得与众不同的话来，结果居然是个空想派。我没时间跟理想主义者耗，你走吧，最好不要等我动手，自己主动退出众议会。” “我愿意交换。”就在幻世走到门边，要离开的时候，沉默着的洛安突然开了口，“你最近不是在做那项实验吗？我愿意参加。只要你能放弃牵头这个消除计划。” 幻世“嘶”了一声，皱眉转过身来瞧着洛安：“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天真的姑娘，你根本不明白，这个项目就算现在我不做，早晚也会有人来做，到时候你能有几条命用来交换呢？四维空间早晚是要被清理干净的，因为……” 会客室响起了警告声。 “切，说多了。”幻世咧咧嘴，最后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洛安，走了出去。 这是幻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洛安坐下来好好说话。 因为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是诀别了。 按地球时计时的三个月后。 城市的暴雨肆虐在闪烁着的霓虹灯下，高高的楼上乌云密布，而女孩儿的身体倒在地上，皮肤因为浸泡雨水而显得有些浮肿，她已经摔坏了，即便是幻世也是瞧了很久才瞧出来地上那个冰冷的尸体是洛安。 幻世觉得没由来地愤怒，不知怎地上前去拨开层层围观的、看好戏的，走近洛安的身边。幻世已经放弃那个项目了，也不全是因为洛安的话——这项目是块香饽饽，收的又是a区最富饶的一片土地，清理完废弃物品的四维区可以继续探索，发现的宝藏等物品也不必交公。 雨下得可真够大的，幻世心想。 幻世走近洛安跟前，将她从湿冷的雨中抱起，一步步朝外走。 “查一下这个姑娘的底细，包括她的家人、朋友还有她自己的各种情况。”幻世向手下交待着，“更重要的，查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她又去见了谁。” 从那一刻起，洛安这两个字，化为了一片灰飞。 第三十一章 决之纹章 “所以说，你和幻世究竟瞒着我什么呢？” 纯白的屋室中，站着金发少年和手执铁木折扇的king。那金发少年自然就是可可了，他看起来像是在对king发出质问。 “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小孩子。”可可伸手拍着胸脯，抿着唇，“我只是想帮你们快点完成实验，快点回去而已！这地方我已经……” “已经玩够了是吗？”king的声音很淡漠，不存在指责或者安慰中的任何一种情绪，“可可，我从没说过你的做法不对。” “可幻世不开心！”可可的情绪突然又激动了起来，“你没见幻世那样子呢，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我再动洛安一下就要跟我拼命一样。明明……明明我才是……” “好了可可，幻世的事情我知道的。你不必太上心，洛安的事情也是我同意的。总归是实验中的一环，成功或是不成功谁说得准呢？早点让幻世认清现实也好。”king打断了可可的话，他展开折扇，朝着前方轻轻划出一道线。随着他的动作，纯白的天花顶上突然滴下来几滴仿佛牛奶一样的球状液体，然后那些液体随着折扇渐渐汇聚、收拢，变成了一个个圆形的扁片。 “决之纹章，已经启动了。”king说。 他们两人的身后，房间的阴影处，踏着乳白色水波出现的，是一个有着及腰长发的女孩儿。她身上生人莫近的气场比起king来也毫不逊色，可可扭头看见她，先是怔了怔，随即立刻明白了些什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king则是头也不回地打了声招呼，就好像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在这里出现一样：“晚好，阿莫。” …… “额……唔嗯！” 空气中的硫酸味越来越重了，同样地，胡河的伤给他带来的痛苦似乎成倍地在他身上展现出来。他难过地挣扎着，而腹部被岩土覆盖着的碳化区域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他的躯干和四肢蔓延开来。 阿喵看着这场景，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可她还是努力用手压住自己的膝盖，让自己保持跪坐在胡河身边的姿势——洛安和叶文当下已经失联，如果自己再乱跑，他俩人一旦折返，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杀……了……我。”胡河艰难地从嘶哑地快要冒烟的嗓子里挤出这三个字来。 “别怕，胡河。”阿喵自己虽然吓得不轻，可她依然鼓起勇气，用温柔又耐心的语气安慰着她的同学和朋友，“这里是异境，这些人都是奇奇怪怪的人，所以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才不一定是真的。你要相信自己的意志力。” 虽然她这么开口劝着，但阿喵知道这劝诫的效力微乎其微——胡河是生物组成绩数一数二的学生，拿过全国生物竞赛的一等奖，他所拥有的生物学知识，绝不只是书本上的习题那么单薄。在他看到身上的细胞被岩土覆盖取代之时，他大概就已经猜出自己身处极其危险、无法自救的境地中了吧。 “躲避……西西……”胡河听见阿喵的声音，挣扎着看清楚了眼前人，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他肯定是被疼晕的，阿喵心想。 “嘻嘻嘻嘻嘻~，这样就受不住了？真是稚嫩啊，啧啧啧。” 突然有人说话，距离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啊，是谁！”阿喵触电般地左右扭着头，寻找着声音来源。 “哎哟哟，这么快就忘了我了吗” 声音再次出现，这下阿喵终于在一块红岩土石附近发现了他。他的身旁摆着臭气熏天的腐烂骨架，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嚼着什么——是噬心者。 阿喵的脸色再度白了几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不久前还在那个地方么？怎么如今又……”阿喵一时间方寸大乱，又想护住胡河，又想赶紧撒开腿就跑。就在这时，阿喵想起了叶文曾经说过的话。当时他们在土坡上第一次遇见噬心者，叶文根据空间的特殊性质，当机立断地判断出噬心者和他们不处在同一空间，也就是“只能看见”却“过不来也摸不到”。 “你还想耍什么鬼把戏？”阿喵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平复了许多，她盯着那一团几乎是由岩土“堆”成的“人”，轻描淡写地道，“我们已经知道你根本过不来，也伤不到我们了。” “是吗，伤不到吗？”噬心者发出了古怪又可怖的笑声，“喂——你看看我，你再仔细看看，我身上都是些什么。因为再过不了过长时间，你身边的这位人，就要变成我的同类啦！哈哈哈哈哈！” 这一下正正好好戳到阿喵的痛处，她捏紧了拳，朝不远处嘶吼着：“你休想再扰乱我们的心神，我才不信你说的话，一句都不信！” “嘿嘿嘿嘿嘿……”噬心者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如果我再大发慈悲告诉你，刚刚还和你在一起的两位朋友，在另一块岩土岩的背阴位置，一个精神已经被折磨到崩溃边缘，而另一个，则满身尽是鲜血，她就要挂掉啦！” 第三十二章 生化武器 阿喵一张小脸瞬间血色全无。 “你胡说！”她口中虽然喊着不相信的话，但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一大半。 噬心者除了拥有让人恐惧且作呕的外貌，还拥有绝佳的视力——这个视力不仅仅指它面前的范围，它似乎还能看见超维度发生的事情。 “嘿嘿嘿。”噬心者不再说话了，转而把玩起手边带着模糊血肉的骨头来，阿喵光是看着就已经能想象到味道有多血腥，她别开头不去看它。 就在这时，机车的声音远远地从岩土地上“突突”地响了起来，阿喵怔愣了一会儿，想起了原宿口中的土匪军团，连忙侧身闪到了岩石后面。 “嘿嘿嘿。”噬心者还在笑。 阿喵从岩石后面露出一点脑袋来，悄悄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那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发现了噬心者，立刻举起了枪对准了他，其中带头的那个人腰间绑满了手榴弹，抽出一根来威吓着：“怪物！你今日跑不了了，我们巡逻了这些日子，终于找到了你这个危害，以后我们这片的住民再也不怕你作乱了，我们今天就灭了你！” “嘿嘿嘿。”它依旧笑着。 阿喵听到这话却是怔住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这些人自称是什么？住民？ 他们不是土匪吗？按原宿的话说，他们无恶不作，烧杀掳掠，弱肉强食。看他们的样子也像是“掠食者”，装备齐全的战车，数不清的子弹和车上一人一把枪的配置，怎么看都是他们更像土匪一些。 下一秒，就在她面前，降临了一场枪林弹雨。 阿喵惊叫了一声，紧接着意识到身边的胡河还没藏好，赶紧费尽力气把它拉到了阴影里面。然后，阿喵偷偷伸出头望着外面，看着那群生活在岩土的人和噬心者争斗起来。 “咕——”胡河的腹腔中发出了水泡爆裂的声音。他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略微清醒了些，瞧着身旁的阿喵，嘴巴一张一合，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外面的枪声频频响起，遮住了他说话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装甲车上的人们正怒吼着攻向噬心者。 “和那个该死的巫女一起滚出我们的家！” 巫女？ 阿喵皱着眉。 “嘿嘿嘿，小姑娘，你躲什么呢，我们明明离得那么‘远‘’，你刚刚不还是趾高气扬地跟我喊话么？害怕什么？”噬心者的笑声带着阴森冷气，“还是说，你怕的是……这个！” 话音未落，噬心者手上的岩土突然像橡皮泥一样伸长了出去，捏住了一个全副武装的人的身体，就在那一瞬间，阿喵听到他发出了可怖的惨叫声，紧接着他身上的护甲和枪支都被噬心者捏碎了——包括他的身体。 阿喵哆嗦了起来。 她的大脑提醒她要赶紧躲起来，不要再看下去，可她的身体僵住了，完全没有反应。 她看着红色的液体从噬心者的手缝中缓缓流出来，她看着那人像条虫子一样地扭曲着，她看着装甲车上的人拿武器的拿武器、奔逃的奔逃。 她移不开目光。 “嘿嘿嘿。”噬心者再次笑了。 …… “吱呀——” 是原宿推开了石洞的简陋木门，随之一起带来的还有外面的滚滚热浪。 原宿踉跄着走进来，跌坐在西西床前，他的头剧烈疼痛，口腔里也充满了血腥味，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床上头发散乱，皮肤苍白的西西靠着小垫子艰难地坐起身来，努力支撑着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遇到土匪了吗，你受伤了吗？” 原宿叹口气，朝西西摆摆手：“你不用起身，我没事，的确是遇到了一群土匪，他们这次带的武器很厉害，我纠缠了好一阵子。” “伤到哪里了？”西西的语气变得焦急起来。 “没什么大事，只是胳膊上划了道口子。”原宿用手托着头，语速很慢地解释道，“麻烦的是我有些头疼……妈的，那群人太难缠了，我废了好大力气才脱身……西西，我们总是这样躲来躲去的也不成，他们早晚能找到我们的。我就不明白了，光是担忧那个破火山会不会哪天喷发就已经够他们忙的了，为什么还会有闲心思在外面扫荡。” 西西看着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大概是，天气太炎热了吧。”她说，“我们和土匪是无法理论的。” “你说得对。”原宿叹了口气。 “我看看你的伤口。”西西说。 原宿沉默片刻，将袖子撸了上去，一道几乎长达20厘米的血口子出现在西西面前，不是很深但出血有些多。西西纤细如柴的手臂朝着床下的位置一捞，捞上来一根长长的树枝模样的东西。 “前阵子你外出拿回来的东西里面，我发现这种树木的汁液有杀菌消毒的作用，没有酒精，你暂且忍忍。”西西边说边轻轻将树枝折断了，里面的汁液缓缓流了出来，流到了原宿的伤口上。 “嘶——”原宿往后躲了躲，被西西拉住手臂。 “不想感染就听我的。”西西说。 “啊，真服了你。在这种地方也能弄到代替酒精的东西，真不愧是生物组的才女。”原宿嘟囔着。 然而，他的视角里慢慢被汁液覆盖的手臂，在西西的眼中，却是布满了岩土焦黑斑块的坚硬表皮。简单的处理结束后，西西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原宿，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她说。 “放心吧，我们先吃点东西，这是战利品。”原宿扭头拎起自己外出的背包，没有看到西西垂下头时嘴角划出的诡异微笑。 “好。”她说。 第三十三章 炼狱 空气热浪在这片土地上翻滚着。 叶文看着面前在洛安身旁蹲下身子的幻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手机。 他放在筑梦园酒店一层的笔记本电脑，刚刚突然失去了控制权——就在他用这东西威胁了幻世之后，有人抵达了那里，并且切断了他和那方的联系。 按照叶文的想法，守在一层的人应该都是电子产物，在电子屏蔽的作用下他们应该丝毫动不了他的电脑才对。 幻世从洛安的身边站起，转过身朝着叶文走来。 “你很自信，但人过于自信会变得盲目。”幻世起初和他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但随着她说话的声音渐小，叶文蓦然发现她又在拉伸空间距离了。 “你想走吗？”叶文往前踏出一步。 但就在他踏出这一步的刹那，四周的景色仿佛被以幻世为中心扭曲了一般，呈现出一种黑红相间的螺旋状，叶文迅速将迈出的那一步收回，恨恨地看着幻世已经来到高空的身体。 “我说过了，自信会使人盲目。”幻世微微笑着，“感觉怎么样，看见地狱？” “那是什么地方。”叶文发问，“你不是拉伸空间距离，你是在割裂空间，这必然会有裂缝存在，那裂缝是哪里。” “你不认识吗？”幻世“咯咯”笑了起来，“还是说你没有听见刚刚洛安的呓语？这不是你熟悉的地球么？” 地球？ 叶文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紧。 那堆燃烧着、缠绕着、被可怖的红色和黑色纠缠不清的东西，幻世竟然把它称作地球？ 开什么玩笑！ “你以为我想逃么？天真的小可爱。”幻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应该也发现你的威胁只能持续一小段时间了吧，其实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连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是吗？”叶文听出了幻世的嘲讽激将，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如果不肯说出答案，那我就去自己找……” 叶文视线扫过前方，洛安没有挣扎，说明幻世已经把她的伤口修复了，她暂且处于昏迷状态，和他的距离大概有两米多。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幻世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从原地闭目跃起，迅速向前扑倒拉住了洛安的胳膊——有时候眼睛能指引人方向，却也能阻碍人发现正确的道路。 “幻世，盲目自信的人是你。”叶文拉着洛安的手臂，紧紧地拉着不敢有丝毫松懈，“你料定人的恐惧会击败好奇心，但你忘了，人类最强的是求生欲。” 幻世怔愣了片刻，然后反应过来迅速出手——还是慢了一步，叶文抱着洛安向后退去，消失在了幻世的面前。 真是讽刺啊，她用来开启空间裂缝恐吓叶文，却被叶文用来当做逃生路线。 叶文无时无刻不对她保持戒心，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幻世站在高空处，默默地望着空旷的岩土地出神，直到远处的火山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翻滚的岩浆开始漫出火山口了。 叶文再度站到了那层层旋转着的可怖混沌的面前。他不知道之前幻世和洛安的交流，也不清楚洛安在昏迷前究竟想起了什么。但叶文本能地感觉到，洛安对于幻世而言，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是可以随意抛弃的存在。 他们的身份、幻世口中所谓的能力、还有这些纹章所制支撑的空间世界，一切的一切混合在一起，造就了如今的局面，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唯有前进，去探索真实。 “洛安，醒醒。”叶文轻轻说着，“能自己走路吗？” 洛安安静地仿若湖水，不起丝毫波澜。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脯，告知着她还活着，还在呼吸。 “那真是没办法了。”叶文蹲下身来，将洛安放在地上，重新把她背在自己背上，“等我们回去了，得让你替我写一个学期的编程大作业才算还了这趟人情。” 从始至终，叶文都没有看面前的混沌一眼。 他的一边衣袖已经撕坏了，现在又扯开了另一边，好好的长袖衬衣，硬是让他改成了夏日款短衫。叶文将撕下的衣袖叠成长条，然后覆在眼睛上，系好，确保不会因为光线而扰乱思路后，他背着洛安站了起来。 “地球么？”叶文低声念着，“呵，竟然真的被这群混蛋当成虫子了。” 他迈步朝着旋转着的混沌中心走去。 “不好意思，虫子也是会杀人的。” ----------------------------------------------------------------------- 筑梦园，一楼。 酒店大堂温度有些低，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大堂与外面相连接的自动门像是出了问题一样，不停地开启、关闭、开启、再关闭。 此时此刻，酒店从上至下，空无一人。而那些服务员规规矩矩地在指定的位置站好，每个人之间相隔的距离都精确到了毫米，她们的脸上挂着相同的微笑，连笑容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就这样，大堂正厅的沙发休息区，摆着叶文充电器、屏蔽仪和电脑的地方，坐着一个长发姑娘。她面无表情地先是关上了屏蔽仪，然后终止了叶文的电脑程序，随后把充电器圆球握在手里把玩，一脸的百无聊赖。 她有着和阿喵一模一样的脸——是阿莫，那个唯一能从电梯往下走的女生，也是曾经直接和王对话的女生。 “这次还没结束吗？”她用中指和拇指夹住充电器，微微偏头看着这圆球，一脸的温顺无害，可浑身却散发着不可接近的冷意。 前台的服务生四十五度角转身看向她，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回答道：“欢迎来到筑梦园，距离下一次开业还有四百……”他话音未落，之间一个圆球飞速旋转，朝着他的头部直直奔来。 “砰——刺啦——” 服务生的头掉了，准确地说，是连接处的电路断了。脖子的位置露出了无数根断裂的电线，还刺拉拉地冒着火花。对此，周围的那些服务员没有一点反应——也对，都是机器，机器的死亡有谁会在意呢？ “咚——咚” 充电器掉在地上，旋转了好一会儿才停下。阿莫坐在沙发上拍拍手，望向外面的雨幕。 “真是无聊。”阿莫仰头靠在沙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 和KING一样的面孔 脚步深一步浅一步。 岩土层不知道何时变得泥泞起来的，有些脏土没过了叶文的鞋底，将白净的鞋面染上了一层灰泥。 空气中的炙热感渐渐散去了，面前旋转着的红黑色物体令人眩晕，叶文尽量不让自己抬头看它，只埋头向前走着。他能看清楚这条泥土路——越是往泥泞的方向深入，这条泥路就越是清晰，两边岩土垒成的路边际就越是明显。 还能怎么办呢，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一直走下去。叶文想。 就在这时，他背上传来了一声轻哼。 洛安醒了。 “感觉如何？”叶文问。 洛安微微张了张口，只觉得满口干涩，嗓音也几乎发不出来——是刚刚在外面和幻世可可那两人交手的时候喊得太大声，吸入过多硫酸含量多的空气，伤到了嗓子。 “我还活着吗？”洛安嗓音沙哑，低声问着。 “啊，管他的呢。”叶文说，“就像现在这样，我一刻也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只要停下来，就会陷到这片吞噬人的泥土地里去。你看看面前那个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恐怖物体，我们这一路走下去，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是救赎还是死亡，但我们总得继续走，才能知道答案。” 洛安沉默了片刻，拍了拍叶文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可以吗？” “没问题，伤口虽然还有些疼，但毕竟那里没有心脏，幻世已经帮我维持住了，不流血了。”洛安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因为回忆起什么而倍感痛苦。 于是叶文轻轻将洛安放在了地面上，只这稍微一停顿，他就已经陷入了泥地里，没过了脚踝。叶文右手扣住洛安的左手手腕，两个人踏着泥泞继续朝前走着。 “我们是要去前面那东西那里吗？”洛安问。 “嗯，幻世告诉我，那东西是地球。”言毕，叶文冷笑了一声，“是不是很可笑。” 洛安顿了顿，开口道：“她说得对。” 叶文捏着洛安手腕的手突然缩紧了一下，他微微偏头看了洛安一眼：“你……在昏迷的那段时间，是有想起什么，或者看到什么了吗？” 洛安“嗯”了一声，就没再多说些什么，叶文也没再多问，他想着如果洛安想告诉他，总有一天她会说出来的，既然现在她不主动说，自己也没有必要逼问。 两人默契地又往前行进了很远的距离，直到泥土地的范围越来越大，那旋转的物体越来越清晰，洛安才再次开口。 “叶文。” “嗯？” “在被幻世带走的那段时间，我见到了king。”洛安说。 “哦？”叶文有些感兴趣，“那个规则中'绝对不要对抗'的king？” 叶文没有听到洛安的回答，只意识到洛安的手腕在发抖，他察觉到不对劲：“洛安？” “叶文，如果我告诉你，幻世他们那个世界也有一个洛安，而她已经死了，我是幻世为了救她而做出来的傀儡……” “你想说什么？”叶文打断了她的话，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了，“你想这样就否定自己了？还是说觉得我就会这样把你丢下去？这可真不像你，洛安。一心求死的事情干一次就够了，那把刀刺下去的那一刻起，你就和之前的那个所谓的真实洛安没有关系了。你就是你自己。” 叶文猜到了吗？ 洛安抿抿唇，真不愧是叶文，可她说的重点不在于此。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看见的king，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面孔呢？”洛安说。 叶文手臂往下沉了沉，但他依旧没有停下。 许久之后，洛安才听见从叶文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是吗”，再没有回应了。 ---------------------------------------------------------------------------------------------------------- 纯白的屋室内，墙壁和地板鼓起的水波凝成了三块巨大的水泡。 king站在水泡的面前，他的身后坐着可可。可可偏头瞧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王，你为什么现在要把他们拿出来？”可可问。 “你见到叶文了吗？”king的手指在三个水泡间依次点过，水泡立刻旋转着缩小，渐渐化成了三块纹章大小的纯白之物。 “见到了啊，不是见过很多次了么？”可可不知道king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行为和问题都有些莫名其妙，“王，你如果真的想模拟出真正的四维空间环境，光是用这些人是不行的。毕竟他们都是……我们想象出来的，四维生物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我知道，可我时间不够多。”king的声音很低沉，但随着他将那顶高高的遮帽摘下，露出那张脸来，墙壁和地板就如同光滑的镜面一般，映出他的容貌。 他有着和叶文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他的那双眼睛并不是黑瞳，而是全白的。虽然他和叶文长得相似，但还是能从气场上一下子就分辨出他们的区别——叶文虽然也是冷系少年，但是至少从他的身上，还能感受到人类的气息，还能知道他有血有肉，还活着。 可是king完全不同，光是看见他这个身体，这张脸，就能明显地感觉出“危险”两个字，身体会本能地后退，和他保持距离。 “开什么玩笑，你在这里跟我说你时间不够多？”可可耸耸肩膀，“谁不知道筑梦园是你的里世界？我们还随时可能在这里被你捏死呢，规则可是王你自己定下的，我们都记得。” 话说到这里，可可突然一顿，他将手中的鞭子放在手心颠了颠，思索道：“所以，王你……对于毁灭那颗星球的事情，你其实是后悔的是吗？” king没有回应他。 “现在四维空间已经找不到入口了，我们也无法搜寻遗骸。幻世那么执着我还能理解，一个洛安成了她心头伤，可是王你，又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对那么渺小的东西内疚？” “渺小吗？”king将那纯白光芒化成的三枚纹章收在掌心，“但愿有一天我们不会被更强大的东西碾碎，也不被他们称为‘渺小’。” 可可一怔，突然从king的方向飞来一个光片，可可用手托住，那光片化在他的掌心，是一枚纹章。纹章的中间是一个十字架，十字架的前方是两柄交叉的剑——决之纹章。 可可叹口气。 “你跟幻世，都温柔过头了。”他喃喃着，“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随意。”king说完这句话，离开了屋子。 第三十五章 生物学家 噬心者离开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喵整个人蜷缩在岩石的阴影下，目光有些呆滞，双手抱着膝盖，微微颤抖着。 她不敢往噬心者原先待着的那位置看去，只要她稍稍一偏头，就能看见那里分散着无数在热气中蒸腾着的尸体，被撕裂分解的肢体，和遍地鲜血。 因为他们距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近，所以实际上阿喵是闻不到血味的，但她就是觉得恶心。 那些人是这里的原住民，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一直生活的这片土地才会组队反击。可他们在噬心者的眼里，是连做“食物”的资格都没有的。 叶文……洛安……你们究竟在哪？ 阿喵想着想着，将头埋在膝盖里，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阿喵。”在一段极其长的静默后，胡河的声音将阿喵从呆滞中唤了回来，他的声音像是来自腹腔。 阿喵怔怔地扭过头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胡河到胸腔为止的上半身以及腰际的部分，已经全部都被坚硬黢黑的岩土覆盖。阿喵只呆愣着瞧了一瞬，瞳孔逐渐紧缩起来。 “胡河……你……”阿喵嘴唇哆嗦起来。 “阿喵，我现在感觉没那么疼了。”胡河喘着粗气，甚至能够开始说出完整的句子了，“我的脑子也比刚才清楚得多，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觉得好些了吗？”阿喵问。 “我依旧动不了，你听我说，我的裤子左口袋里有一柄螺丝刀，大巴车刚到酒店的时候出了故障，我帮司机调了一下轮胎，遗忘在口袋了，你把它拿出来，它足够锋利。”胡河说了一会儿就停顿一下，再继续说，“如果我失去了意识，你就把那把它朝着颈动脉的位置刺下去。” 阿喵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做不到。”她说。 “你可以。”胡河说。 空气再度陷入僵持。 “我比你更清楚我的身体。”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生硬，胡河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你也不想我变成那东西那样吧？” 他指的是噬心者。 “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喵艰难地问出这一句。 “是……西西。”胡河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我和她是在这里遇见的，她对于这里的环境和情况没有露出过半分不适，我于是与她同行。但谁能想到，她会朝自己人背后捅刀呢？” “是西西袭击你？”阿喵惊讶地张大了嘴。 “对，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锋利岩土块，用那东西刺伤了我的腰部。我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没来得及反击就仆倒在地，她还要再补上一下，我顺势往旁边一滚，她停住了脚步没追过来，站在高高的地方对我说‘你是坚持不了多久的’。然后她离开了。我后来知道，是因为我滚到的地方有空间错位，她才没有追过来。” 阿喵震惊地听着胡河说完，喃喃道：“这和西西他们告诉我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 “西西和原宿，他们两个躲在一间小屋子里。”阿喵说，“初见西西的时候，她病得不成样子，看着就像随时下一口气就续不上来了。而且……”阿喵迟疑片刻，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原宿的样子很奇怪，他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有时候也不是很能对得上。” 说到这儿，阿喵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柄螺丝刀。 阿喵一怔：“胡河，你能动了？” “左手臂可以动了，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说。与此同时，阿喵清楚地看到他的左臂上蔓延上坚硬的岩土外壳。阿喵咬咬牙，接过了螺丝刀：“胡河，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 “嗯？” “我是和叶文还有洛安同行的，我们在来这里之前，还去过一个村子，所以和你们这边的时间流速有些偏差。”阿喵尽量将语速放慢，希望胡河一次就能听懂，“在那边我们见到了神音，然后发现了一件事。” 阿喵略一停顿：“同学也好、学校的记忆也好，这些都有可能是被植入的。” 这时候的阿喵还不知道叶文和洛安那边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清楚洛安作为傀儡身的事实。她只是考虑到了记忆植入这种情况。阿喵向来是随遇而安的个性，不会像叶文那样探索细节，也不像洛安那样敏感多疑，若不是胡河现在状态不稳定，她甚至不会对他说出这个猜测。 果不其然，胡河愣住了。 但很快地，他的表情由惊愕转为了释然。 “居然是这样，不，我应该说果然是这样。”胡河长舒一口气，“这样就解释地通了……西西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想拿我来做生物实验。” 他摊开手，看着能够自由活动的躯体逐渐化为岩土覆盖的硬壳，有些自嘲地一笑：“我还在想，她可真够深藏不露的，平时在同一组，没觉得她那么厉害，能研究出这种生物变异的东西了。” 阿喵见他手有些发抖，心中不忍：“这还只是猜测，并非……” “就当是真的吧。”胡河轻声道，“虽然如果当做假的，心里会很难受，但也方便我把那段记忆分割开来。这样，如果再见到她，我就能……” 话音未落，胡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阿喵立刻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还好么？” 被岩土硬壳覆盖的手拉住了阿喵，螺丝刀抵住胡河还未被岩土盖住的颈动脉，阿喵的手贴近他滚烫的皮肤，甚至能感觉到脉搏跳动的速度。 “你干什么！”阿喵被他这一下吓得不清，握着螺丝刀的手抖个不停。 “快动手，趁着我还有意识。”胡河语气突然严峻认真了起来，“如果你还念着那点同学情谊的话，就在这里动手，我不想沦为那怪物模样，也不想成了那女人的附庸！” “不可能的！”阿喵反而攥紧了螺丝刀，挣脱了胡河的手，后退几步靠住了岩土墙，“只要我还在这里，我就不会允许我身边的朋友再受伤。当时……当时洛安被幻世抓走，我觉得自己没用极了。我怎么可能还亲手杀了你？！” “咕……唔。”胡河还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接着，阿喵看见她面前的这个人，逐渐被岩土覆盖了全身。 第三十六章 开启门扉 黑洞。 红日。 白色雪瀑。 “叶文，你觉得头晕吗？”洛安咬牙问着。 面前的那个巨大漩涡掺杂了三种颜色，即便他们控制住自己不去注意它，也免不了时不时的视线擦过，盯着那东西时间久了，脑子都会变得不清醒。 “嗯，还好。”叶文语气很淡，“你可以闭眼，我拉着你走，只要你还有力气支撑自己继续往前走就行。” “好。”洛安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两人就以叶文在前，洛安紧随其后的方法，在泥泞的土路上前进着。 “三条岔路。”叶文说。 “左转。”洛安说。 两人同时一怔。 叶文什么话都没问，只是攥着洛安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一些。 他不是第一次发现洛安有预知能力。最早是在他们的大巴车刚刚抵达酒店的时候，他站在门口观看标志的时候，洛安回头看了一眼大巴车。那是叶文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的事情，阴沉的雨天，那辆大巴车少了些东西——雨水。明明在车内的时候，看窗外大雨瓢泼，可如果你下车后注意看车体，上面是一滴水都没有沾上的。就好像是……计算机用3dmax设计游戏模型的时候，忘记往大巴车的原型上贴雨水的模组了。 如果这算是洛安格外敏锐的话，那么在音乐村庄，洛安在钟塔楼底部旋转机关的那次，就根本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她的的确确，具有极强的第六感，而这第六感究竟算不算预知，还有待验证。 叶文脚下毫不犹豫，朝向左边的岔路走去。 “两条岔路。” “右转。” 又是一个岔路口。 叶文拉着洛安朝她说的方向走去。 洛安自己也是有感觉到自己的异样的，因为她此时此刻，正闭着眼睛，她原本并不该看到任何光线和画面，可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团白光就那样浮现在她的眼皮上——没有黑色和红色的交叉旋转线，只有一团白芒，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延伸到白光的下方。 她并不知道面前有岔路，因为她眼中只有正确的道路。 他们大约走过了四五个岔路口后，叶文踏上了坚实的平地。 他拉着洛安走上平地，然后两人停下了脚步，这里没有淤泥，不会下陷。 “我们是走到尽头了吗？”洛安睁开眼，在她的眼里，他们已经抵达了白光的终点。 然后，待她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极强光线后，洛安怔住了。 她的面前，那之前浑浊不清的球体终于呈现出白色，而这白也并不是纯净的白——它从边缘开始依次色彩加重，到了中心的位置，是类似于灰白的颜色。 黑色和红色被分为两个独立的漩涡，就在白色的两端。 “真快啊。” 是少年的声音。 洛安心下一紧，还未开口说话，叶文已经伸手将她护在身后，站在她前面。 可可从那团白光中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们。 “叶文果然是聪明地紧，知道凭你自己一个人搞不定，才带上洛安的吧。”可可干巴巴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听起来刺耳极了，如此低水平的挑拨离间，洛安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但可可的下一句话，就没那么令人淡定了。 “‘决’之纹章，你们不会真的想不到它意味着什么吧。”可可假装悲伤地叹口气，“如果我说，你们两个人，只有一个能活呢？” 叶文和洛安皆是一愣。 洛安抿住了唇。 可可没有必要骗他们，就像他之前说的，他们不是在一个量级上的对手。他和king他们，杀死她和叶文，就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 真是滑稽啊，这种被玩烂了的梗，用在无数文学作品和游戏作品里的“二选一”桥段，真真正正被安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她连思考都停止了，更别提抉择。 “只有一个人能通过门？”叶文还在和可可交涉。 “不是，为你们准备了两扇门。”可可手指了指下面的黑红两色小门，“你们一人一个，只不过这两扇中只有一扇能出去。而另一个，连接着的是无尽世界。” 无尽，等同于零。 猝不及防地，叶文松开了一直拉着的洛安的手。 在洛安略带诧异的眼神中，他径直朝着最近的红门走去，一步都没犹豫。 然后，在他将手伸向红门的把手时，叶文停下了。他抬头看向可可。 “这扇是无尽世界。”叶文说。 可可面容一僵。 “从我放开洛安到走到这扇红门面前为止，你一直都很紧张，而且是越来越紧张，甚至右手将左手的衣服袖子都抓出轻微的褶皱来了。”叶文说，“在岩土那边的时候也是，你似乎只是狐假虎威，并不想让我死，就像幻世对洛安那样。” 可可那一直漠视的脸终于浮现出冰面破裂的前兆，他咬牙切齿，狠狠地看着叶文。 “看来我的命也还算重要。”叶文转过身继续朝洛安走去，“现在只剩下如何让我们两个都通过那扇黑门这一个问题了。” …… 今日，岩土世界的温度很高。 因为火山开始有了爆发的预警，部分岩浆已经开始从火山山顶流出。 两柄相交叉叠起的剑，也开始有滑落的迹象，这就使得十字架上的人形变得岌岌可危——他随时都可能一个不慎掉落到火山口。 这一切落在阿喵的眼里，都是危险将至的预告。 不过此时此刻，她丝毫不用担忧炎热气温的侵袭——她被一名噬心者抱在怀里行走着，噬心者的体型比她之前目测的还要大一些，所以能够提供足够的阴凉给她。 没错，那噬心者是胡河，换句话说，是西西生物实验的残次品，虽然身体变成了噬心者的模样，可意识还受自己控制。 而西西最想要的，预设最成功的实验品，应该像是原宿那样—— 在她想要控制他意识的时候，他就是原宿。 在她不控制的时候…… 原宿出门了，这次他的目标是水源，控制了周围的水源就基本等于占领了这一片区域的所有生物资源。 但他从走出山洞门开始，就觉得皮肤很痒，体内有一股火在不断燃烧。他只好在岩土上坐下来，掏出背包里的水瓶喝水。可他越喝越渴。 他的视线里开进了一辆装甲车。车上坐满了人，他们似乎在说话。 “喂，那里有人。” “快救他上来，在那地方呆久了会被烤死的。” “我们快靠过去。” 离得太远了，听不清楚，原宿想，只觉得吵闹。 那就……杀掉吧。 杀掉…… 杀…… 紧接着，他的皮肤迅速被片片岩土覆盖，整个身体也奇怪地弯曲起来。 “咕……”他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第三十七章 博弈 “喂。” “喂，洛安。” 洛安一怔，抬起头来，叶文正站在她面前，微微蹙着眉。 “怎么这个时候愣神？”叶文见她眼中重新汇聚了光芒，便不再赘述，径直朝着黑门的方向走去，“这时候才犹豫，太迟了吧。” 洛安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意识是清醒的，因为自从她将刀刺入胸口那一刻，可可的线就缠不上她了，她已经从被束缚的条件下解脱。所以她才为自己当下的想法震惊。 她站在坚实土地和淤泥的边缘，只要向后退一步，她就会陷入泥泞里。 而那片粘稠的泥地，如果保持不动的话，就会逐渐吞噬掉站立在上面的人。 直到这一秒为止，洛安才发现，对于自己是傀儡身，是另一个未知世界的“洛安”的替代品这件事，她在意地不得了。以至于，她将这种恶心的感觉延续到了自己的身上，痛恨起了自己这个存在本身。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通过的话，就让叶文去就好了。 这是她心里冒出来的想法。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傀儡身”这件事，洛安本就是个多思多虑的人，她起初是不信的，甚至连白屋里可可的试探都当做是幻觉。 将那把刀刺入胸口是她为了验证这件事，做得最极端的决定，然后她不仅受了重伤，还把自己的内心折磨地片甲不留。 所以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叶文意识到洛安没有跟上来，脚步一顿，回头道：“我把你从岩土那边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自暴自弃。” “如果真的要‘抉择’，我希望活下去的人是你。”洛安说着，眼睛瞟向站在高处的可可，“毕竟像我这样的身体，还有成百上千个。” 可可原本被叶文的异常举动搞得气愤不已，听到洛安这话才稍微缓和了一些面色，眼角拉低，道：“还算有自知之明。” “可以。”叶文见洛安这般，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既然你一心向死，看在我救了你，又将你一路带到此处的份上，不如替我做件事。” “你说。” “帮我验证一下我的猜想。”叶文伸手一指右边的那扇红门。 此言一出，愣住的不只是洛安，还有可可。 “你们……”可可吐出了两个字，被叶文打断了。 “怎么，这不是你一开始就定好的规则吗？”叶文冷冷地瞧着他，“一人一扇，一边一个。我改主意了，决定让洛安走红门，她想死就让她去死，不是很合你的心意吗？” 可可咬着牙，他穿着贵族的骑士装，一身光鲜亮丽，可看上去他气喘吁吁，额上满是紧张的汗水，狼狈极了。 不该这样啊，怎么会是这种场面呢？ 他想看的不是这个，难道这两个人不应该为了谁进生门拼个你死我活吗？又或是，为了选出哪个才是生门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然后，他们就不会察觉到，他们脚下的土地正在慢慢地软化。 最后在挣扎和纠结中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逃出淤泥的束缚，双双陷入泥泞中沉没。 这才是可可预想中的剧本啊！ 为什么……为什么搞得像是他被叶文那家伙耍得团团转一样！ 如果是king还就算了，可他明明不是！他只不过……连个冒牌货都算不上！ “呵……”叶文盯着他，“前不久还握着鞭子扬言要杀掉我们的人，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真可怜。” “你别太过分了！”可可显然被叶文激怒了，“别以为我真的不杀你。你的确留有用处，可也不是非你不可！大不了我不用再顾忌king那家伙！” 顾忌king？ 叶文皱了皱眉。 就在可可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叶文的身上时，洛安抬腿朝着红门走了过去。这一抬脚不要紧，突然增加的黏腻感让她瞬间意识到地面的变化。她侧目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叶文，叶文的手指不断地轻敲地面，泥土黏住了他的手指——叶文显然也是意识到了。 洛安在心里轻轻叹口气，迈步朝前走去。 就在叶文指向红门的那一刻，洛安想通了他的用意。 在她的视角里，“正确的路”只延伸到这里，说明这里是道路的尽头，而两扇门扉的后面没有具体指出那一扇是正确的选项，说明两扇都是正确的，或者都不是正确的。 叶文的第一次试探是在诈可可的反应，他根据可可反应说的结论，是第二次试探。 而第三次试探，就是让她去开红门。 叶文开门的时候他虽然紧张，却没有出声阻止，说明情况还是可控的。 但在叶文让洛安进红门的时候他却开口了，这说明情况变得不可控起来。 可可并不是担心叶文会在门后陷入无尽世界，而是这门后并没有什么无穷无尽！ “叶文。”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时，洛安扭过头来看着叶文，“关于你和king长相的那件事，我告诉你其实是有私心的。” 这是洛安在这个阶段想要和叶文说的话，她担心现在不讲，一旦他们的预估出了什么差错，以后就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当时我根本没觉得我们两个能走出困境，我想着，我们大概率会死在路上。”洛安说，“所以我想知道，就算是平时冷静地不像正常人的你，在听到自己居然是某个人的‘模仿品’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叶文只是看着她，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没有说话。 就好像洛安口中描述的事情，是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东西一样。 “哈，这样吗？”洛安轻笑出声，她扭开门把手，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不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走到最后。” 洛安消失在叶文和可可的视线里。 “好了，你如愿所偿。”可可见洛安走进了红门，对叶文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触怒我。不过看样子你已经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不可能在正面挑衅我之后，再大摇大摆地走进黑门。绝——无——可——能。” “我没想过要进黑门。”叶文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又把鞋子从略微变得泥泞的地上往上提了提，站稳后，看着高处的可可，“我要进的是那一扇。” 他指着可可身后的白光。 第三十八章 黑暗隧道 他说，他要进可可身后的那扇门。 尽管那片白芒融成一团，完全没有入口的模样，但叶文觉得，只要可可能从那边过来，那就可能能进去。 可可站在高处，看着叶文，他觉得很荒唐。 以至于连king的计划，他都觉得莫名其妙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就在我手上，我乐意就能留着你的命，我不高兴就可以把你丢进你身后的泥沼里面去。”可可正了正佩剑的位置，这让他觉得心安，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和叶文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在和king对话的压迫感，“你几次三番激怒我，到底想做什么？” 叶文的的确确是在试探他的底线，现在也觉得差不多了。 在他看来，可可的这种说话方式特别像一个自信心不足又精神高度紧张的小孩子，一遍遍地大声宣示着他的强权，却又拿不出真正的手段制裁他——可可很明显是在顾忌着什么，不仅仅是他口中的那位“king”，他所顾忌的东西，似乎涉及到更多更麻烦的利益。 “我想从这里出去。”叶文回答，“仅此而已。” 脚下的泥土开始变得更加松软了，他现在连抬脚移动都觉得粘腻，而他站在黑门与红门之间，距离两扇门都有一定距离——他在赌，赌可可身后的那扇就是最终通路。 “是吗？”当可可意识到叶文似乎是想要将他身上的怒火激地更旺盛之后，他反而就地坐了下来，托腮俯视着叶文，“那你上来，你要能上来我就让你过去。” 好死不死，他还笑着附加了一句：“king就在里面。” 他笃定叶文无法逃离那越来越泥泞的泥土，即便叶文想到了对付这淤泥的方法，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爬上高台。 可可想着，叶文那家伙，还是要乖乖地去走黑门的。 “抉择”这件事，有时候难得不在于“抉择”本身，而是根本无路可退，只好逼迫自己选择一个根本不想选的答案。 但下一秒，可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 红门的背后是一条狭长的隧道，没有光。 洛安一只手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只剩下一点点电量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这条隧道的墙面是混凝土水泥做的，很像过去汽车穿的天桥底下的通路。 她将光照得更远些，这隧道很深，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但很显然，这里面没有岔路——洛安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要她“选择”或者“判断”的选项，她要一直走下去才行。 叶文还好吗，他现在逃出那地方了吗？ 洛安在前进的过程中不免会想到他，不仅仅是叶文，她的记忆就像是倒豆子的竹筒，一股脑地涌出很多“最近”和“遥远的过去”发生的事情。 比如，被他们留在岩土表层的阿喵。 比如，音乐村庄的阿玛蒂、神音和大木老师。 再比如，幻世…… 洛安顿住了脚步，扶着额头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幻世呢？ 手机的手电筒闪了几下——灭了。手机电量只剩下3%不到。 洛安的面前又恢复了一片灰暗。 “我把你从岩土那边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自暴自弃。” 叶文的话还在她脑海里回响着，洛安咬咬牙，接着往前走去。 越是在黑暗中行走，越是会想起很多被遗忘在心底的事情。 她是——“洛安”，死于自尽。 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她和幻世、king以及可可那些人一样，都不属于四维空间，她们的生活中存在第五维度，而且没有性别之分。之所以现在还用“她”这个词来认知自己，是因为作为人类学生“洛安”的记忆，被根植在脑海深处。 洛安觉得有些可笑。 她现在拼命拯救的东西，是被“上一个”自己轻易放弃了的东西。不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若不是“洛安”自杀，也许她这个傀儡就不会出现了。 一个人的死换来另一个人的生，多么奇妙的交换。 那么她之前的梦境也说得过去了——其实可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梦境，而是她的这幅身体与第五维度的元素接触所产生的能量反应罢了——她梦见高台上的人，那个流着眼泪坠下高楼的自己。 是的，那时候地球已经“死”了。 king所主导的机构买下了它的“死亡权”和“回收权”，三发夸克弹射弹就将那个充满了“生命”的星球分崩离析。就像幻世说的，他们杀掉它，和它上面的人类撕掉一张纸一样简单。 好歹king他们尊重这颗星球上的“高智商”生物，还假惺惺地为他们办了一个回收仪式。所以整个五维世界都看到了这场回收，从他们的光幕屏上清晰地瞧见了分解的每一个细节，这场熵增变化被他们称为微世界的巨变，然后在大家欢呼着庆贺的时候，洛安站在众人之间，默默地为这一次回收而难过。 洛安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她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她的意见，会被她的同族打成“左派”，挂上“圣母”的标签，他们无法互相理解。他们觉得低维世界的一切都是高维创造的，而创造者对于被创造者而言就是上帝。 上帝想让你死，你怎么还能活呢？ 开诚布公地去找幻世，和幻世谈，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和地位迫使幻世放弃这次回收计划——这件事是她唯一能做到的努力，但可悲的事，狼有成千上百头，而猎手只有一个。她拦得住幻世，能拦得住千万个像幻世一样的同族么？ 何况king，那个人，他要做的事情，不可能被阻拦。 但这也不至于去死吧。 就像是你心爱的二维动画人物去世了，你会殉情么——当然不乏有这样的极度热爱者，但很显然洛安不属于这一类。 她的死亡另有原因，这也是幻世想要弄清楚的东西。 生活中需要挚友、也需要冤家，如果有人整天在你身边叽叽喳喳，时不时给你添点绊子，蓦地消失了还会觉得很空虚。幻世就是这样的人，洛安还在的时候，她看洛安简直一百个不顺眼。但她亲眼看到洛安在地上支离破碎后，她又觉得这件事简直像一场笑话。 洛安不该这样死，至少就在她眼前死去——这让幻世觉得无力。 洛安还在隧道中摸索着前进，终于她摸到了一扇门。 她先是一顿，随即缓缓将那扇门推开。 满目的白芒瞬间刺痛了她的双眼。 第三十九章 首次对决 可可满目皆是不可置信。 他的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泥泞，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雪——没错，叶文脚下站着的，是再坚硬不过的冰层！ “这还要感谢洛安，告诉我关于KING的事情。”叶文说，“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泥土变得这么软，我也不可能顺利地在上面写字。” 可可这才瞄见那冰面上已经冷冻住的泥土痕迹。 那是一行计算机代码，大意是将材质改成“冰”。 所以叶文借故和洛安赌气，坐下来就是为了写这行代码？不错……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整个世界都是KING的手笔，直接用代码修改并不算“违反规则”。 “那又如何。”可可冷笑了一下，“冰的摩擦力这么低，你怎么从下面上……” 这句话还未说完，可可僵住了。 下一秒，叶文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之间相隔不到一拳的距离，叶文的声音冷淡且低：“你不知道吗，修改坐标系是程序设计里面最简单的工作。” 可可转身抬手就要抽出佩剑，当他佩剑抽出之时，人已经不在高台上了。 叶文的手中捏着一块浮冰，他的右手手指渗着血，冰上是一串红色的代码。 翻译过来大意是： “指令代号：可可，坐标移动：S30W60。” 冰和血一起在他的手中融化着，这一切落在可可眼中，他不知怎地，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来。 不行。 可可心想。 不能让这家伙再接近王，他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举一反三出这么多东西，如果他接近了王，会不会就能迅速发现王的真实目的。 叶文他……像王，可他不是王。王是外表冰冷，可内心其实柔软地一塌糊涂；而叶文呢？他不仅外冷内冷，还带了一股狠劲。 “混蛋……”可可咬牙。 他撇下了手中的佩剑，从后腰的束带中掏出了鞭子来，鞭子上面生出密密麻麻的细小丝线，朝着叶文疾驰而去。 叶文身上有伤口，他为了在冰上写字弄伤了自己的手指，只要有伤口，就能被控制——洛安如此、胡河如此、西西也是如此。可可现在能够掌控的只有西西一人了，洛安已经用“自尽”的方法挣脱了他的束缚，而胡河已经转变成了噬心者，他不用分心其他人，捉住叶文的成功率会更大。 这些透明的丝线疯狂地围绕叶文转来转去，但它们似乎找不到切入点。 叶文手上的伤还在滴着血，他俯视着瞧了可可一眼，转身朝着白芒的尽头走去。 可可一只手捏着鞭子，他另一只手上浮现出一枚纹章的模样，可可的手指剧烈颤抖着，他捏紧了那枚纹章。 不甘心！ 他真的很不甘心！ 明明只是一群玩物、一堆实验品！ 明明只是低维生物，这么就要逼得他动用纹章的力量了呢？ 他应该能用一只手碾死他们才对！ 为什么丝线缠不上他？为什么他能挣脱自己的控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就在可可即将失去控制发狂之时，他耳上的红宝石耳钉突然传来了KING的声音。 冷清又低沉。 “他和洛安不同，你是无法选中他的。” 可可浑身的煞气慢慢沉积下来，他看着叶文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咀嚼着KING这句话的意味。他突然想到音乐村庄那时，叶文和神音交流的时候所提的问题。 叶文问神音，洛安是否是真正存在的。 而神音回答是。 洛安是已死去“洛安”的傀儡身，而叶文呢？他甚至连傀儡身都算不上。 “原来如此，他还以为自己至少和洛安一样，是个做出来的‘假人’么？”可可露出一丝笑容来，“KING，你说，他要是知道他就是个影子，是你思维神经十分之一的集合体，他会不会比洛安疯地还厉害？” ………… 叶文的手触及光幕随即消失，他意识到这背后是不同的空间，于是整个人往前一跃，跳了过去。 他跳过去后，原先的光幕也消失了，他的背后是一面水纹轻漾的墙壁。 整个屋子都是白色的，地板和墙壁是不是地漾起水纹，让叶文有一种，这个屋子是凹凸不平的错觉。 然后他适应了很久，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戴着高高的帽子，衣衫宽大，足下踏着一双木屐，手中拿着一折黑木铁扇。紧接着，叶文看见了他的脸—— 这一眼，即便是叶文，也微微抖了一下。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见到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时，不感到恐惧。 何况，面前这个气场强大、一言不发的“人”，除了和他长得相似外，还有一双全白的眼瞳。光是被那双眼瞳注视着，就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了。 在走进这片空间前，叶文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他预想了很多种可能性。 比如，陷入真正的无尽世界； 比如，回到岩土世界。 他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KING。 之前洛安和他提及他和KING长相“相似”时，他内心并非无所触动，只不过有洛安的事情在前，叶文明白他们的处境非常危险，对于那群人来说，他们可以随时“回收”他们，唯一能威胁到幻世他们的方法，是“遵守游戏规则”，他们也“拼尽全力去对待竞争”了。 终于到结束的时候了吗？ 叶文心想。 突然地，屋中墙壁水波一阵晃动，叶文眼神微微一错，KING的身影似乎就歪了歪，再眨眼的下一秒，一股突如其来的引力就缠绕上了他——就好像第一次遇见幻世那时，强劲的风。 叶文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水镜，上面映出的，是KING的身形和叶文的脸。 ——那双眸子，是明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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