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运河之起源:邗姜 - xp1024.com
《第一运河之起源:邗姜》


前传:穿越女配篇

“瑞姜?瑞姜?瑞姜?……”

一个陌生的男声不停地在你耳边呼唤,令安睡的你烦躁不已。

于是,仍旧闭眼的你果断地甩了对方一巴掌,甩得对方“哎哟”地痛叫。

然后,你被对方的叫声给惊醒了。

睁开双眼,你看到一张陌生的稚嫩脸孔,那脸孔竟还穿戴古代贵族的服饰不必细想,看了很多穿越小说的你聪明地发觉自己穿越了:穿到了古代!

你惊慌了片刻,飞快地镇定下来,心想:莫怕,莫怕,首先要冷静,其次要弄清当前是什么朝代。心中微微地思量,你快速地开口,问道: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对方瞪大双眼,惊道:“我、我是你的哥哥呀!瑞姜,你是不是热傻了?你发了一天的热病,刚刚才退热,可把我和母亲担心坏了。”

转了转眼珠子,你软了语气,解释道:“对不起,我脑子还是晕晕糊糊,记得不大清楚了哥哥,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以前的事儿?”

“以前?”对方眨了眨眼,“以前的事儿有什么好提的?……对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发热病么?都是邗姜害的!邗姜非说你拿了她的玉坠,你说没拿,她就把你拖到殿外,让你淋了好久的暴雨!”

你敏感地听到“邗姜”、“殿外”的字眼,急声道:“那么,这里又是哪儿?”

“……文殿。”对方愣愣地回答。

你迅速地思考文殿究竟是哪个朝代的,却仍旧一无所知叹了一口气,你忍不住地揉了揉太阳穴,叹道:“请告诉我,当朝皇帝是谁呢?”

“皇帝?!”对方瞪圆了两眼,“你果然还没退热,又在说胡话了……莫要乱说,当心被君父听见,母亲也保不了你。”

君父?

缩了缩脖子,你大抵明白了你的身价。

“我叫什么名字?”你问。

对方答:“瑞姜。”

“有姓么?”

“有啊!”

“姓什么?”

“姜。”

“什么?姜?”你瞠目结舌,“我的名又是什么?”

“瑞。”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姓姜名瑞,却唤作‘瑞姜’?”

这个问题居然把对方难倒了皱了皱眉头,对方竟然认真地思索,思索了老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对方讷讷地道:“大家都是这样取名的每个人的身份由姓、氏、名、字来确定,就比如说我……”

“哦~”你一脸恍然,顺势就问,“你叫什么……嗯~姓、氏、名、字?”

对方了一张脸,细细地回答:“我姜姓,吕氏,名黔,暂无字。”

“姜姓?吕氏?名黔?……”你的脑袋都快晕了:不靠谱啊不靠谱!古代的名字构成与现代的完全不一样嘛,“你就直接说吧~你究竟叫什么呀?”

“吕黔。”对方终于说出一点像样的时代特色,“旁人都唤我‘公子黔’!”

很好!

你总算问清你穿越到中国古代的春秋

君父代表你的父亲乃是一方诸侯!

姜姓、吕氏代表你身处齐国,春秋时代的齐国!

而战国时代的齐国,君主则是“田氏”……

“……哥哥,我果然晕糊,竟是记不得君父叫什么了……”睫毛闪了一闪,你仗着对方也堪堪年幼,小心翼翼地打探情报,“君父……叫什么名字呢?”

对方环顾四周,四周无人,方才小声道:“吕……吕杵臼。”

说得好不偷偷摸摸。

你挑了挑眉:吕杵臼?哦~原来是齐景公呀?

如此说来,你穿越的时代明显是春秋末年!

武王伐纣,周朝建起,分封诸国,齐国的始封君乃为吕尚,即《封神演义》小说里的姜太公如此说来,你还是姜太公的后裔呢?并且,历史上的齐桓公小白,更是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与晋文公重耳常常并称,被公认为诸侯称霸的巅峰!

但是

以上全是历史,曾经的历史!

如今

如今,历史上的齐景公、你的君父,也算一位明主,在位五十八年,任用不少名臣武将诸如晏婴、司马穰苴等,国内治安相对稳定,然因无嫡子,死后齐国诸子展开激烈的王位之争,齐国由此内乱,渐渐衰落,终被田氏代齐!

至于你,吕瑞姜,正史并无记载,估计是炮灰中的炮灰……不过,你曾专门地看过有关“吕瑞姜”的人生履历:吕瑞姜,素称瑞姬,春秋末年齐景公之女、公子黔之妹,自小与吕邗姜等其他姬子不合,曾经陷害吕邗姜,让吕邗姜生了一场大病,致使吕邗姜几乎过上隐居的生活。后随兄参与争嫡风云,但却失败,和公子黔、公子寿和公子驹等人一起逃往卫国,惜叹途中与诸公子们失散,几经辗转,终以奴隶之身被吕邗姜赎回,却遭到公子黔的唾弃,以致自愧难当,终是自尽。

心中一突,你闷声地吐槽:上天让我穿越,敢情还想我再经历一次内乱不成?

真是糟糕你自觉担当不起女强崛起的角色,便努力地回想哪个人生赢家值得你去抱大腿……

咦?

心下一跳,你猛地记起邗姜的背景

“邗姜?”你脱口而出,“吕邗姜?!”

对方以为你还在生气,讨好道:“莫气,莫气,母亲已经罚她了!她在殿前跪了一夜,就在你晕迷不醒的时候!外面也下了一场大雨,可把她折腾得不轻呢!听说她也发了高热!倘若没有君父路过……”

对方冷笑数声,又开心地聊起别的。

对方说得开心,你却欲哭无泪

你想起吕邗姜此人,赫然是春秋末年吴王夫差的唯一夫人可别小看“夫人”这一职,搁到后世,相当于一国之后!

《汉书注诸侯王表》记载春秋有五霸,分别是: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和吴王夫差吕邗姜便是吴王夫差的夫人!

吕邗姜一生也颇为传奇:身为庶女,她不想作为滕女而出使吴国,与吴王夫差一见钟情。吴王夫差为了取悦吕邗姜,愿意为她开凿河道,以她的名“邗”来命名。吕邗姜回国后,吴王夫差复仇越国,大胜之后,却迷恋温柔之乡,以至差点误国!亏得吕邗姜一心一意,前往吴国寻找心上之人,这才重拾吴王夫差的爱怜!

吴王夫差派遣使者向齐国提亲,迎娶吕邗姜为夫人,并以开凿运河为由,联盟齐国,使得吴国强大,成为春秋末年最后一名霸主!

而后齐国内乱,几乎也依附吴国……

吕邗姜

京杭大运河最早起源的邗沟的代名词!

而且,在吕瑞姜的际遇中,是吕邗姜拯救了吕瑞姜

抹了抹嘴巴,你澎湃地嚎叫:嗷嗷~此乃活脱脱的人生赢家啊!

因此,你不得不悟了:在这个世界里,你不是主角,而是女配!

女配应该怎么做?自是与主角搞好关系!

挥了挥拳头,你决心结交吕邗姜,全心全意地去刷吕邗姜的好感度!

楔子

今晚是我的新婚之夜,我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我嫁给了不喜欢之人

真是讽刺!

屋里一片寂静,还能隐约地听见屋外虚假的热闹与浮夸欢笑。

刚刚,我踏进婚房之前,瞥见了一方池塘。

此时,正逢院内莲花盛开之际罢?花繁叶茂,被风一吹,散发一股子清雅的花香,染得满屋子都是……可是,为甚么他不种桃花,却偏种莲花呢?

他明知我最喜欢的是桃花啊!

我惆怅万分:莲花生长在水底水,水,水,这总使我想起连通齐国与吴国的邗沟确因我而凿起!邗沟是一条运河,起初源于意外与偶然,原该造福平民百姓们,可惜平民百姓们还未受到多少恩惠,却要被迫波及战争……

君父悔不当初,却无力阻止,日夜咒着为甚么他会鬼迷心窍,许诺运河开凿一事。惜叹他为了护住齐国,不得不……

回过神来,我心恍然,轻声一叹。

我抬起眼眸,放眼望去,全是红色,尽显喜庆之意:两只红烛正在燃烧,桌几显眼地摆放四色小点和一个匏瓜。十二名侍女们不是滕女们,透着敬畏,随侍我的周边。

我戴着红缨,穿着广袖对襟翟衣的玄色礼服,华贵又大方,与往日判若两人。

但那又如何?即便我再美丽高贵,我亦阴差阳错地重复老路!

我冷眼地望着四周。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我不好撒泼,如今到了自家的婚房里,我忍了再忍,终是没能忍住,倏地起身,一骨脑儿地摘扔了红缨!

周围的侍女们吓了一跳,想帮我戴回红缨,被我严厉地瞪眼,吓得驻足原地。

这种尴尬的对峙并没持续太久。

不久,门外终究传来了动静:侍女们个个一喜,而我却是浑身一颤!

房门被打开,侍女们一扫颓态,笑容满面地奉迎上去。

来人,果然是……

额前有一缕白发。

来人生得高大,长相威武,却难得刮了胡须,特意地穿上浅绛色的黑边爵弁服,再带着一票身穿玄端的随从,与他简朴肃杀的平时截然相反。

然而他穿得再是喜庆,也没法子让我开心。

我板起脸来,不给未来的丈夫一丁点儿面子。

在场的侍女们心惊胆战。新郎瞥见角落里的红樱,笑容便是一僵。随后,他挥了挥手,若无其事地命令那些侍女和随从赶紧出去。

随从应声而退,侍女们则强忍惊惧,娇娇俏俏地祝福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今天是郎君的大好日子,祝郎君与姬子和和美美,共度良辰,早生贵子!”

言罢,侍女们才从容自若般地退下。

待无关之人退离之后,新郎捡起红樱,用一种心疼的语气责备道:“怎地这般不小心,为何要摘它下来?”说罢,又给我重新地戴上。

一言不发,我任他折腾。

随后,新郎再认真地摘下我头上的红缨,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向我。

板着脸儿,我依然目不斜视。

“邗姬,我终于娶到你了。”新郎浑然不在意我的冷淡,反而敛去了不愉,温声地开口,“再来‘合卺礼’,你我便行夫妻之礼罢。”

新郎面带温柔,将一个匏瓜剖成两半。

新郎执了一个饮酒,我却没接拿另一个,只淡淡地道:“现在你已算娶了我,应该履行承诺了罢?”

新郎一顿,眼里划过一丝狠意,忽地丢开匏瓜,微冷道:“你嫁给我,就只为了那件事么?”

不然呢?

我不说话。

新郎锁眉抿嘴,突然道:“你还想着他,是么?”

是又如何?

我轻轻地扭过脸去。

新郎直视我的双眼,突兀一笑,说道:“就算你还想着他,他也不会来娶你……你是不是忘记他已娶了夫人,还借机挖沟,想要吞并齐国的事了?”

“……我并没想他。”被他直戳心底,我睫毛微闪,强忍酸涩。

新郎听罢,扳过我的身子,紧紧地抱住我,喝道:“无论你想不想他,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是我”

他抱得很用力。

略微感受到了他那份执着的心情,我迟疑一下,也轻轻地回抱了新郎。

新郎心中一喜,看向我,刚才的恼怒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忙喜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么?……我会对你好的,比任何人”

神情一凛,我立即缩回了手:我既不心悦他,便不能给他任何希望

“……只要你答应履行承诺。”理智回归,我低眉看地,小声地请求。

明知他听到“承诺”二字,定会发怒,但我仍是说了。

毕竟,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新郎抓紧我的手臂,沉声道:“……好,想我履行承诺,也要看你够不够格。”他挑剔地打量我,目光划出一丝暴虐。

我知他的意思,浑身一颤,定了定神,几乎是颤颤抖抖地搂住新郎的脖子,尔后将整张脸蛋埋进新郎的怀里。

……糟糕,这大概已是我的极限了。

幸好新郎也没太为难我,只是他的动作相当粗糙。

但我必须默默地承受。

低下头去,新郎寻着我的耳朵,用力地咬了一口。

唇与耳朵的接触,令我耳热,低声一叫。

新郎听罢,两手渐渐地轻抚我。

蛮横的抚摸变得轻柔起来,我只觉难堪得要命,双手去推新郎,却被新郎单手扣住了两腕。尔后,新郎把我推倒,还把我压在身下,用另一只手扯去我的衣饰,固执地享受着新郎的福利,顾不及我的意愿与挣扎。

衣物被丢置一角,红绡纱帐被放了下来,我和他缠至一处……

“你是我的了。”耳边,回荡着男人的满足,“邗姬”

“按照约定,按照约定……”我费力地提醒。

“我有记得。”男人附耳,守信地说,“……你且放心,我以邗沟,定驱吴军!”

他的眸子闪亮闪亮

那一时刻,他充满了自信!

“呜……”我得到他的保证,放下心来,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来。

整个夜晚,仿佛永无止境的战栗,彻底地冲刷着我的整颗心灵。泪眼迷蒙,我被他充满强制性地按在脸侧,连一丝余裕都不给……

许久之后,我才微惊新郎早已起身了。

天亮了?

慢慢地,我睁眼。

思绪如潮,我忆起以前

001:英雄也有迟暮时

运河三千年,惊叹亦惊赞;

有始方有终,传承不复憾!

千古之河,千载曲折,始春秋处。

曾忆起源,心动总被,甜言蜜语去。

一朝回齐,刻苦三载,暗冀提亲往来。

叹当年铭心誓言,却是花言巧辩。

破碎思绪,被动迎击,赢得水海之战。

数十年来,忘旧情伤,恰拾帝女路。

蓦然回首,邗沟河畔,一朝枭雄陨落。

问军神,若无邗沟,焉能鸣天?

忆古今,名京杭,悠远繁荣最漫长。

昌盛往来贸易交,名震最江山。

看今朝,再论古,运河犹如史诗传。

惊心动魄起波澜,怎不令人赞!

鲁定公十五年(公元前495年)

黄昏之时,各家百姓纷纷作息,齐国的临淄大殿却热闹非凡:数十名优伶们敲着编钟,奏出了悦耳的音色;穿着妖娆的舞姬们嘴角含笑、眉目传情,跳着轻盈诱人的舞姿。一群文武大臣和齐王的公子们目不转睛,丑姿百态:盯着舞姬们纤细的腰肢,几乎都要忘却了手中的美酒与桌几摆放的美食。

坐在拐角的姬子们见罢,大抵紧锁了眉头,嫌弃之意尽显。

若非这些姬子们在场,男人们恐怕就要当场失态了。

坐在至高之位、曾经雄心壮志的齐国君主吕杵臼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形干瘪,看不出丝毫俊美之容传闻这位齐王相貌生得很是美丽:有一次,一名小官员一直盯着他看,齐王发现此人是因为他生得姣美才这么看时,十分恼怒,要杀这名小官员。于是,齐相晏子便劝道:拒绝别人的**,是不道的,憎恶别人的爱慕是不祥的,虽然他爱慕君上容颜,按法却不至杀头。齐王听后,便道:原来是如此啊!那么,在寡人洗澡的时候,让他来给寡人搓背好了!

只可惜,这所谓的“抱背之欢”已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了。

如今,尽管齐王老得掉牙,却架不住一时的春风得意:怀抱美人芮姬,饮了好几盅美酒,还被他怀里的芮姬喂了好几口美食。得意之际,他一扫忘乎所以的臣子和满席儿女时,忽然莫名地想起了嫡女吕少姜,开怀畅饮的心情顿时冷却了不少。

齐王轻推美人,倏地痛哭起来。

芮姬妩媚多情,“啊”地轻叫,顺势倒下,娇柔而诧异地瞟向齐王。齐王并未如同往常一般,怜爱地将她扶起,而是依旧伤心不已。

悦耳的音乐和优美的舞蹈仍在继续,大臣和公子们不屑地瞥了一眼仍装柔弱的芮姬,不约而同地用担心的目光看向齐王。

“君父,您怎么了?”公子阳生站了出来,率先地发问。他是齐王之子,年纪最长,却不是嫡子,姜姓,吕氏,名阳生,长相颇为英气。

没抢到机会关心的其余公子们眼里划过一丝不满。

“寡人不过是想念少姜罢了。”齐王眼角含泪,低声地诉道,“可怜她早逝,寡人每每想起,如何不伤心?……”

“大王……”却见芮姬急忙起身,用香帕为齐王擦拭眼泪。

齐王已无嫡子,倒有一位嫡女

吕少姜,齐王唯一的嫡女,才貌出众,自小聪明伶俐,为齐王掌上明珠,还被齐王退了好几桩不靠谱的婚事!昔日齐王不思振作,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专事游乐。彼时,吴国觊觎齐国,咄咄逼人,齐国便与楚国交通聘使,图谋联合。吴王闻言,不无担忧,对相国伍子胥说:

齐楚通好,此我北方之忧也!

吴王准备出兵攻打齐国,苦于找不到借口。

相国伍子胥便为吴王出主意道:吴王太子波之妃已经去世,还没有继室,齐王有一个未曾婚嫁的女儿,才貌出众,不如派人到齐国求婚,如果齐王不答应,再出兵讨伐。吴玉听了频频点头,马上派大夫王孙骆到齐国为太子波求婚。

齐王虽不忍心将爱女婚配至吴地,却慑于吴国的武力,只得忍痛答应,专派大夫鲍牧把女儿护送去吴国,并要鲍牧转告吴王,对爱女要加爱护。

可叹爱女远嫁他国,却因一心思念父母,日夜哭泣,郁郁成病,以至于她终日忧伤,一命呜呼,后被安葬于吴国的虞山。

相隔异国,就算齐王偶尔想念爱女,也没法亲自前往拜祭。

因而,这事几欲成了齐王的一块心病。如今,乍然被齐王说了出来,听得一众公子们、姬子们、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王。”芮姬眉光一闪,娇憨地说,“莫要伤心了,少姜虽是去了,您还有别的儿女呢?”说罢,眼光瞥向最年幼的小男孩。

小男孩乳名晏孺子,今年六岁,乃是齐王和芮姬之子,齐王最为年幼的儿子,看上去机灵聪慧。他听见母亲的呼喊,连忙跑了过来,抱住齐王的大腿,对齐王脆生生地喊道:“君父~”双眼一转,晏孺子虎头虎脑,当真有趣得紧。

一众公子们淡然地注视晏孺子,内心却是满满不快:这小家伙要势没势,要权没权,无非是仗着芮姬得了齐王的宠爱,才会肆意散漫。更为可气的是,他居然博得齐王的重视,让人不由地怀疑将来齐王是不是会立他为太子。

“不愧是晏孺子,果然深得君父欢心。”公子黔嘴唇微勾,微笑地指出,“幸好君父有晏孺子陪伴,也算解去不少烦心,即便少姜姐姐不在也……呵,但愿晏孺子弟弟将来一直能给父君解忧!”此子姜姓,吕氏,名黔,齐国公子之一,只比公子阳生小一岁,才气傲人,风度翩翩。

公子锄、公子嘉、公子驹等皆虚假地附和。

唯有公子阳生却道:“弟弟,少说两句罢。”公子阳生果不逊于公子黔,外貌敦厚,看着就像德才兼备的君子。

公子黔听罢,无声地冷笑。

芮姬脸色一黑,顿生不妙。

果然,齐王两眼一瞪,怒道:“你们平日就知哄着寡人,真以为寡人不知道么!”

晏孺子倏地小脸惨白,也不敢抱齐王了,退后几步,又惊又怕地望向齐王。芮姬急忙地搂住晏孺子,退至一角,轻拍晏孺子的后背,无声地呵护。

张嘴欲哭的表情顿住,晏孺子一言不发地躲进芮姬的怀里。

“大王(君父)息怒!”

与此同时,众人悚然一惊,连忙拜礼,孰不知有多少人暗爽心头。

“如若真想让寡人息怒,那便把少姜骨灰带回来,诸位谁能做得到?!”没再理会芮姬与晏孺子,齐王一边发怒,一边质问。

少姜已逝,其骨灰葬于虞山,葬在吴国,而不是齐国。

吴国,距离齐国不下千里!

且听说吴国人民为古越族,有“断发文身”的习俗,曾被中原诸国视为蛮族!倘若真去吴国,少不得要狠吃一番苦头……

大殿之上,罕见地寂静了片刻。

这回,便是齐王最宠爱的小儿子以及最宠爱的芮姬,也不敢肆意地发出一丝声响。

“君父,邗姜愿带回少姜姐姐的骨灰。”

万籁沉寂,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

众人视之,只见一名穿着普通的小女孩突然站了起来。

姬子们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皆都忍不住地惊呼:是她?!

以吕黔为主的公子们平静地审视小女孩,尔后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不少大臣们更是一头雾水。

“你……?”

齐王默默地盯着小女孩,努力想了半天,才勉强地想起这个小女孩好像是他和优伶生的孩子,名唤邗姜,年纪……大约十六岁?

事实上,这位小女孩已是双十年华,只是看着瘦弱,显得年幼罢了。

“小女孩”五官姣好,理应容貌不差,可她低眉顺眼,衬得姿色平平。

“你果真要去?”齐王缓了怒色,“你若办好,为父定然不会亏待于你!”第一次正眼地打量“小女孩”,齐王心下一动,又道:“说罢,你想要甚么?”

“假使邗姜把嫡姐骨灰带回齐国,还请君父取消邗姜与杞国的婚约!”小女孩面不改色,干干脆脆地提出条件。

齐王想也不想,大手一挥,应道:“准了!只要你真将少姜骨灰带来!”

“敢不从命!”

小女孩敛容,迅速地退回自己的位置,毫不在意周围打探而来的视线。

“来人!奏乐!”眼见多年心结有人愿意解决,齐王畅然不少,手执美酒,站起身来,沉声地举杯,“寡人再饮几杯,愿与诸位痛饮!……”

很快地,寂静的大殿又热闹非凡。

002:刻竹牍忆古今时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君父,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先母,育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虞山烈烈,飘风发发。父思逝女,何虑之有?虞山律律,飘风弗弗。父思逝女,捧骨乃还!

左手握有竹牍,右手紧握刻刀,吕邗姜搜肠刮肚,努力地刻字,将她才学了不久的《诗经小雅蓼莪》里的诗句修改得七七八八。

有好几次她刻错了字,不得不再换一片竹牍因而,她脚下的废品堆积得都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了。

她刻得极为认真,晶莹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滑落,她也不曾注意。

很明显,她正在刻写一封书信。

书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大意是她即刻前往吴国,带回长姐的骨灰。

……是的,她动作不慢:承诺带回长姐骨灰一事,发生在昨晚

昨晚君父大摆宴席,众人一喝大半夜,喝得那叫酩酊大醉,唯有姬子们顾及形象,还算清醒得很。而她作为女眷之一,亦没敢松懈:趁着同父异母的哥哥们东倒西歪、扯着嗓门叫人回府之际,她果断地起身,飞快地离开。到家后,她立即吩咐侍女们将早已备好的细软重新检查一遍,准备天亮便出发!

她实在不敢晚呆一步,免得她的那群好哥哥们又吩咐姐妹们前来她家窜门儿还记得幼时,公子黔的妹妹吕瑞姜找她玩儿,她因第一次有人乐意接近她而受宠若惊,几乎对吕瑞姜言听计从!

可叹她无论多么真诚对待吕瑞姜,吕瑞姜仍是算计她:仗着她生母早逝且她不受君父的喜爱,肆意拿走了她心爱的遗物,那是她母亲生前留给她的……当她得知遗物被吕瑞姜拿了去,气得哇哇大哭,径直地跑去找吕瑞姜讨还,却被吕瑞姜的母亲斐姬责骂了去,并被冠以“无人管束”的罪名而枉受责罚,跪在殿前思过了整个晚上!

恰巧那晚还下了雨,小小年纪的她淋了一夜风雨,隔天便生起病来要不是君父听闻吕瑞姜忽发寒热而顺便地前来看望斐姬,偶见她可怜,命人寻了医师来,她的小命恐都难保!

自那以后,她时不时地受到姐妹们的挤兑,无人帮她说话除了吕瑞姜!

说来也奇:自她病愈,吕瑞姜则性情大变,隔三差五地找上门来,说要道歉!

可她吃一堑长一智,实不愿再与吕瑞姜亲近。

由此,她以读书为由,深居简出。

可吕瑞姜却甘之如饴,不改其心。

见亲妹不受吕邗姜待见,吕邗姜与公子们的关系,尤其是公子黔,越发地疏远。

更有甚者,一得机会,公子们时不时地借机敲打她。

君父不立嫡子,想要争王的公子们暗中提防无论男女,公子们皆会想方设法地打压,免得君父看对了眼或耳根子软,临时起意地立为太子!

……她可算无辜受了牵连。

后来,她长大了,拜了老师,在老师的指导下,眼界开了,也知事了,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的出生从不被君父重视,以至于作为多余存在的庶女,姬妾们见了,都想欺她三分!

听闻侍女隐晦地提及,她的母亲出身寒微,原是遥远小城的一名优伶那小城地处偏僻,是齐地的某块边境。昔日,步入暮年的多情君父偶经那里,地方官吏因要巴结君父,特将母亲召来,为君父献舞一曲,博得君父一夜春恩。

一席风流,君父回宫,再没召见母亲。数日之后,母亲却被诊断她怀了孕。

母亲容貌虽好,奈何家中无人,无所依靠,虽被君父很快地遗忘,却被那地方官吏客客气气地伺候。又过一月,母亲为保腹中之子,终是咬了咬牙,找那地方官吏要足了盘缠,只身前往临淄,投奔君父。

吃尽一番苦头,母亲入住临淄宫,偏居一隅。

数月后,母亲生有一女,正是她,赐姜姓,吕氏,名邗。

惜叹母亲一生贫贱,生她不久,便撒手人寰,徒留一名侍女照顾她

彼时,芮姬与燕姬暗地争宠,恰逢杞国君主交好齐国而派遣使者求亲君父宠爱燕姬所生的嫡女少姜,不愿嫡女远嫁。为求地位稳固,芮姬迎奉君父,花言巧语,建议将不起眼的庶女吕邗姜许配于杞国君主,只待吕邗姜及笄!一来交好杞国,二来庶女也能有个好归宿,此举得到君父的赞同。

所以说,吕邗姜是有一桩婚事在身!

但是,就算有一桩婚事在身,吕邗姜亦过得不甚如意

她既无母族,亦无兄弟,却不与任何齐国公子们交好,兼之又有一桩婚事在身,倘若哪天她嫁人了,掌握了实权,可不会威胁诸公子么?

然而,有谁会知,杞国乃是偏远小国,连齐国一座城池都不如?又闻杞国君主年事已高,只怕吕邗姜嫁去几年,便会……

倘若杞国君主薨逝,或许吕邗姜还要为其殉葬!

为此,吕邗姜如履薄冰,频繁装病以解困扰,然并卵。

……拜师晏子实属一件庆幸之事。

晏子名婴,字仲,夷维人,齐国上大夫晏弱之子,历任齐灵公吕姜环、齐庄公吕姜购和当今齐王吕杵臼这三个朝代,辅政长达五十余年,人称晏相。

晏子身材不高,其貌不扬,以政治远见、外交才能和作风朴素闻名诸侯,齐国四大家族之一。传言他聪颖机智,能言善辩,出使不受辱,内辅国政,屡谏齐王,是齐国最为聪慧之人。

齐王一直是诸国君王里的奇葩:齐国尚红,齐王却爱偏红!并且,他丝毫不着急儿女们的教育,反而规定儿女们年纪到了十岁,便可自主择师不过,对方收不收徒就看对方的意思了……齐王表示:他绝不插手!

当然,以晏子的名气,想拜他为师的公子们、姬子们能将齐宫围成三圈还不止。

但以晏子的英明,怎会看不出这群公子们、姬子们的企图呢?

于是,晏子狡猾地设下一道难题:

一百年前,楚国令尹孙叔敖在苟陂县一带修建了一条南北水渠,水渠又宽又长,足以灌溉沿渠两边的万亩农田。然而,一到天旱,沿堤的农民总在渠水退去的堤岸边种植庄稼,而且还把农作物种到了堤中央,致使水流无法畅通。到了雨季,渠水上涌,那些农民为了保住自家的庄稼和渠田,偷偷地在堤坝上挖开口子放水。这种情况越演越烈,使得一条辛辛苦苦挖成的水渠被弄得面目全非,基本无法使用,甚至演变成了祸害渠道经常发生水灾!

历代苟陂县的官员都无计可施!

每当渠水暴涨成灾,当地政府不得不调动军队去修筑堤坝,堵塞漏洞,浪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而且年年如此。

那么,问题来了:请想出一条法子,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

晏子规定:谁能答对这道难题,他便收谁为学生!

答案没人会

无人能通过晏子的考核。

而她比大多公子、姬子们机智的地方在于她另辟蹊径,没再考虑难题,而是针对人晏子的长子:晏圉!

晏子一把年纪,自是有儿子,所幸儿子只比她大两岁她打听好了晏圉的行踪,每天偶遇晏圉,一来二去,二人倒成了朋友。

晏子得知此事,心中一惊,生怕她借故攀亲,果断地让晏圉另娶四大家族之一的高家女儿,这才免去了无形的灾祸。

她顺势而上,私下找上晏子,威胁晏子,若不收她为徒,她便继续捣乱。

晏子大笑,觉得她甚是有趣,这才收她为徒亦是私下!

毕竟晏子也需顾及面子:说好规则不打破,便不收徒,他怎能打脸呢?

故此,她成了晏子的私徒,大概除了晏子和她,没人会知道。

包括晏子的儿子!

托了晏子多年的教导,她眼光犀利了不少,更不敢单纯地靠近那群姐妹们。

晏子也欣赏她的聪慧,称她与诸公子们不同,是为明理晓事之人。

唯一让人惋惜的是,晏子多次感慨:若是大王再不遏制齐国四大家族之一的田氏一族,可能齐国终将被他们取代。

幼年她听得不大懂。

长大后她想听却听不着了五年前,年近八十岁的师傅晏子终于老死了……

由是,吕邗姜细细地思考:假如她从吴国带回嫡女的骨灰,能否请求君父,取消她与杞国君主的婚约?

……这便是她顺着晏子的思路而为自己的将来思考的出路。

吕邗姜目的成功一半:近几年来,齐国诸公子们争嫡太过厉害,君父偏爱幼子晏孺子,更还时常地提及已逝的嫡女少姜,未尝没有厌恶争权夺利之感。

因此,她有信心:只要她带回少姜骨灰,就能用真诚打动君父,取信君父,最终取消她与杞国那一桩虎头蛇尾的婚事。

003:启身前往吴国时

话说此时,正逢夏季,气候虽是闷热,天空却是早早地大亮,因此,屋内的光线相当充足,无须点灯。屋子陈设清减,一如少女的穿着,素清得很。二十岁的少女一袭男装,跪坐书案,认真地刻字,费了老大功夫,才把书信刻好,却见那些齐篆字体歪歪扭扭,并不工整,只能细细地阅读,方能勉强地认得。

少时,侍女春言推门而入,冲到吕邗姜的身边,求证道:“姬子,您真要出宫么?就是现在?……”春言年芳十八,性格温顺,是四大侍女里最为听话之人。

吕邗姜放下竹牍和刻刀,点了点头,淡声地反问:“准备妥当了么?”

“婢子早已备好,只是……”春言满脸愁容,“还未到开城的时辰呢?……”

“那有甚么。”吕邗姜轻描淡写地说,“出宫后,到了城门,岂不刚好?”春言听罢,依然苦脸,偷偷地瞥了瞥自家的姬子,小声地询问:

“真的不告诉君上?……”

吕邗姜站起身来,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摆手道:“不必了,君父定在芮姬夫人那里陪着荼弟玩儿。大家都知道,在君父的眼里,只有公子荼才是他的宝贝孩子,旁人又算得了甚么?何况邗姜是邗姜,又不是少姜……”

“姬子……”春言担心地望着吕邗姜,生怕她会做出甚么傻事。

吕邗姜却大步地向前走,命令道:“甚么也别说了……叫上她们,出发罢!”

省得多事!

她都能想像得出,万一她的姐妹们又来窜门儿,她的姐妹们定会一脸笑意,意有所指地祝福:邗姜姐姐/妹妹真有孝心,再一露面儿,真给君父记在心里!

既不欲与她的姐妹们闲聊,不如趁早离去。

她不想斗嘴,一点也不想被好心的姐妹们齐体地关心。

她当真烦透了兄弟姐妹的勾心斗角:每次发生一件小事,总能折腾成大事……她估摸前往吴国带回嫡姐骨灰一事,亦能被他们看成各种心计!

“诺。”春言领命。

……半晌,侍女们个个男儿打扮,紧随而去。

一如吕邗姜所想,她的出宫并未造成多大的波动。

而她提前的离开,亦令一众姬子们扑个空儿。

清晨,穿着花枝招展的姬子们相继地前来邗殿,听闻吕邗姜早已离开,皆是铁青了脸去。众姬子们面面相觑,尔后点头微笑,相互问好,仿佛她们是一群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偶遇此地似的。

可惜,这种美好的情景,偏被吕瑞姜无情地打碎

“瑞姜自以为赶个早儿,倒挺庆幸,却不知诸位姐姐妹妹们,却都来了。”吕瑞姜人影未至声先到,“思姜姐姐,前些日子你不是把邗姜姐姐的绿玉笄拿走了,说要给绿姜妹妹戴么?怎么,瑞姜却没见着绿姜妹妹戴呢?”

娇美的吕思姜小脸一白,娇小的吕绿姜则面色一青。

吕瑞姜款款而来,笑道:“清姜姐姐,前天你是不是拿了邗姜姐姐的半月玉,可有还了邗姜姐姐么?”

被点到名的吕清姜低下头去,身子颤抖,说不出话来。

众姬子们暗道不妙,正想圆场,便见吕瑞姜横眉瞪眼道:“行了,行了,你们就别装姐妹情深了,虚不虚伪?邗姜姐姐,邗姜姐姐,你怎就走了?你是故意的么?”

瞅着面前关着的屋门,吕瑞姜陷入了懊恼。

“可巧邗姜妹妹真是走了。”回过神来,吕思姜笑了笑,“说来有趣,记得当初瑞姜妹妹欺负邗姜妹妹可没手软啊?怎么如今……?”

吕思姜笑而不语。

再次地盯向吕思姜,吕瑞姜迅速地沉思她清楚地记得:作为公子阳生的亲妹,吕思姜虽成齐国内乱的最终赢家,但她却残害一干诸公子们的姐妹,致使她们伤的伤、逃的逃,别提多恶毒了!

眼光一闪,吕瑞姜哼道:“幼年……不懂事,得罪邗姜姐姐,瑞姜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她致歉,却总不得空儿,实在遗憾。”

吕绿姜呛声道:“的确遗憾,十年时光换不来一刻道歉,瑞姜姐姐当真忙得很。”

吕瑞姜听罢,严厉地瞪向吕绿姜,吓得吕绿姜后退一步。

吕瑞姜道:“不劳你提醒,等邗姜姐姐归来后,瑞姜自会向她赔礼!”

翻个白眼,吕瑞姜转身而走。

盯着吕瑞姜的身影,众姬子们默默地交换彼此的目光。

随后,众姬子们恋恋不舍,慢慢地散去,飞快地告之自家的公子们!

同一时间,公子们的府邸,不约而同地传出重重哼声!

阳府

“可恨,可恨得很。”公子阳生弹了弹手指,注视眼前小儿子追逐大儿子玩闹的情景,口吻夹杂明显的阴郁,“小看了吕邗姜……幸好吕邗姜是个女儿身”

“她这一招,出得甚妙!既能讨得君父欢心,又能博得众人的好感!”公子阳生讽笑不已,“不过,她再如何折腾,也改变不了她是庶出的身份!即便她取消与杞国的婚约,亦翻不出浪来,反而会令她更加无权无势……”

太天真了。

公子阳生自顾自地感慨,却忽略了吕思姜的嘀咕吕思姜嘀咕道:“哥哥未免太高看吕邗姜了……幸好她没有兄弟,否则兄弟当上嫡子,庶出也能变嫡出,届时庶女自然也会翻身变嫡女了!”

说得随意,却令公子阳生变了脸色。

黔府

公子黔怒视吕瑞姜,喝道:“瑞姜,你疯了?为何老替吕邗姜说话!”

吕瑞姜冷静道:“兄长,瑞姜清醒极了,只想说些真心话罢了。”

“真心话?”公子黔不敢相信地看着吕瑞姜,“暗地保护吕邗姜,送她顺利抵达吴国?我的好妹妹,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甚么?……”

吕瑞姜道:“……瑞姜觉得,如果结交邗姜,待邗姜办完事后,定会博得君父的重视,我们与她交好,岂不也能从中受益?”

吕瑞姜好脾气地提醒

要不是看在这辈子公子黔是她亲哥的份上,她都懒得理会!

“你倒对她挺有信心。”公子黔轻哼,“只是,你凭甚么认为,她能顺利归来?”

“什么?……”吕瑞姜神色大变,“你要对她做什么?瑞姜不许!邗姜姐姐若是出了意外,别怪瑞姜禀告君父,到时别怪小妹手下无情!”

真搞不懂为甚么公子黔总是敌视吕邗姜

她都没计较一周目的公子黔那般嘲讽她!

“你……”公子黔眯着两眼,打量吕瑞姜,心下狐疑不已:他的妹妹到底怎么了?为何总为吕邗姜说好话?迟疑一下,公子黔松口说,“你既要坚持,那哥哥便成全了你,待她回来再说。”

“果真?”吕瑞姜转怒为喜。

公了黔轻轻地点头,却思量找个机会,查问吕瑞姜的侍女,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

寿府

轻敲书案,环顾一众公子,公子寿眼红道:“好个吕邗姜,一声不响地耍滑头儿!当真以为她带回少姜的骨灰,就能得到君父的重视么!”

公子锄眨了眨眼,满不在乎道:“她如此肆意妄为,总要给她个教训才好?”

“教训?如何教训?”公子嘉怪叫了一声,“这番折腾,她不就想嫁个良人么?难不成咱们找几个男人,为她安排几出相亲,让她挑出一个,达成她的心愿?”

“你倒是清楚,听她说的?”公子驹不大理解,“别忘了她有婚约在身啊!她一定是看上哪家公子,否则她为何要将那桩好事取消?”

“好事?”公子嘉哂笑,“她恨不得没有这桩婚约罢?这几年来,她次次装病,谁人不晓?……”

顿了顿,公子嘉隐晦道:“偏她一介庶女,看不上杞国,还想觊觎名门公子么?只凭她的出身,谁家公子能够看得上她?干脆地,咱们替她府里直送几个,看她左怀右抱,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你这法子……”公子驹啧了两声,并未细细地推敲公子嘉前后不一的话来。

“主意虽好,但要出手,也得等她归来。”多看公子嘉几眼,公子寿眼里划过一缕算计之色,“若你们看不惯她,就在中途,给她找些麻烦。”

公子寿特意地看向公子嘉。

公子嘉怔然:言下之意,公子寿竟然挑唆他……

……齐国诸公子们习惯性地酝酿着阴谋,小心而隐蔽,一如窗外天空,蔚蓝而深远,却让人时不时地担心蓝天背后何时会降临狂风骤雨。

004、路遇落魄贵人时

齐国,临淄城。

这并不是吕邗姜第一回出宫,但她仍觉自己的故乡无比繁荣,令人心生自豪。

坐于牛车,绕过房舍,从车帘的缝隙里仍能看得出街市上热闹极了:商贩们卖着薄如蛋壳、表面光亮如漆的蛋壳陶,精巧的青铜装饰也各不相同,招人喜爱,偏远一点儿的角落,则有各种家畜直叫唤着,如果再去田地看上一看,就能看见水稻绿绿的,一种能吃的植物……

在齐国,海盐、丝绸、制陶、制漆器、铸镜、冶金、纺织、制车等物并不稀见,且多受诸国购订,试问当今世上,还有哪个国家,能比齐国昌盛发达?

只可惜,无人能领会到当今繁华的齐国其实饱受隐患:齐王年事已高,却无嫡子,偏偏溺爱幼子,致使齐国诸公子们争嫡越发厉害齐王若不再立嫡子,待到齐王薨逝,齐国必要遭受内乱!

……牛车默默地经过市集,刚好错开某个角落里的一段对话

“好美的首饰!”清脆的询问接二连三地响起,“这些首饰打哪儿来的?款式各不相同,独具特色休要瞒我,人人都能瞧见这并非齐国饰品!”

“姬子好眼力。”谄媚的回答隔三差五地回起,“这乃楚国的,那是燕国的,有吴国的,也是越国的……姬子尽情挑选,挑个满意的,价钱好商量!”

倘若吕邗姜在此,必能认出买家齐国姬子吕瑞姜满头大汗,满脸兴奋地打量商贩的地摊:各种精美的饰品。

推开侍女的多此一举,吕瑞姜用长袖胡乱地抹了抹脸,叹道:“哎呀~东西真多,各地运来,也不容易吧?”

“可不是?路途遥远,行路不便,一走便要半年呢!”商贩半真半假地诉苦,瞅着穿着华丽的买家,指望能多赚一笔。

“半年?真够久的……假如能从海上、河上弄来,那便快多了吧?”吕瑞姜自言自语,“所谓运河……好想亲眼见证。”

“啊?……”可怜的商贩被吕瑞姜给噎住了:甚么意思?

“没什么,当我没说!”

“姬子,您不是要追邗……”一旁的侍女小声地提醒。

“闭嘴!何时要你提醒?”吕瑞姜横眉瞪眼,“本姬子还想多瞧片刻,耽搁一下也不打紧!”

一旁的侍女赶紧闭嘴,任由自家的姬子肆意地把玩戏耍。

……路过一条巷子,传来一阵嘈杂。

吕邗姜寻声瞥去,无意地瞧见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长得好生稀奇:长相英气,却偏偏体格魁梧,一脸络腮胡子像是故意拿来遮掩容貌似的,相当格格不入。他穿着落魄,白布衣破草鞋,极其扎眼,且除了额前一束白发,整体倒不显老,倒却有些邋遢,大约三十来岁?

他看起来孔武有力。

可他再孔武有力,表情也如受了惊的小兽一般,畏缩不前。

周边的人们围住了他,不怀好意地嚷道:“司马……哦,不对,是田穰苴,不是大伙儿说你,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却仍旧穷困潦倒,如今还敢厚着脸皮再来本家讨要钱财!你倒是说说,这是第几次了?上次你保证说要还的,现在……?”

一群人围着他,更显他高大魁梧。

他叫田穰苴?

姓田?

吕邗姜打量那群人们,心中略思,轻微一惊:莫不是……

牛车慢慢地行驶,足够她看出来了那名男子并不是畏畏缩缩那人两眼瞪着,蓄势待发;双手握拳,明显隐忍。

瞧着那人的神态,似有本事打跑那群人们,却碍着是自家的亲戚,不便动手。

眉毛一挑,吕邗姜立即嗅出了那人与自己是同类的味道她莫名地感到亲切:似乎在他的身上,她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影子。

她有自信,假若真与齐国姬子们比较,她未必会逊于她们。

想到这里,她低声地吩咐侍女:“冬多,你去帮忙。”瞧着那人碍于贫困之状,应该只需借些钱帛,便能解他燃眉之急罢?

侍女冬多只比她大一岁,性格有时较为孩子气,是四大侍女里跟随她时日最长的,可以说她和冬多从小一起长大。

“冬多领命。”侍女捧出一些细软,挤进闹事区,二话不说,将其给了田穰苴。

吓得周围鸦雀无声。

包括田穰苴。

“这是我家姬……公子给的,权当举手之劳!不必感谢!”冬多轻巧地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虽说人家是那个意思,田穰苴却不敢真的这般收下。

眼睛朝周围一转,田穰苴看清了那所谓的公子坐着的马车

周围的人们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

田穰苴想了想,仍是选择上前,拦住了马车。

车夫阿必机智地停下了马车。

田穰苴拱手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帮!”

还待说些甚么,却听周围的人们哄笑道:“这位公子好气魄,可惜您刚才也听到了罢?这家伙……哎哟,您把钱帛给这败家子,那却是血本无归的值得么?”

田穰苴耳根一红,涨红了脸。

“昔日姜……太公出身微寒,古稀之年一无是处,若不是垂钓之时遇上了求贤若渴的文王,也不会辅佐文王建立周朝,更不会有现今的齐国;齐国管仲家道中衰,曾为奴隶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辅王平定了天下,成为齐国第一相?由此可见,决定自己的一生取决于自身的努力!”牛车里,仍未露脸的公子及时地解围,只是声音清脆得很,丝毫不像男声,豪放地厥词,“好男儿何患大志不报?在下虽然年少,却也观知阁下不是平庸之辈!一时困扰算得甚么?权当天降大任的考验罢!恭祝阁下早日脱困,一飞冲天!”

田穰苴被对方的豪言壮语听得目瞪口呆。

众人也俱是一惊,顿时明白车内恐是女子。

再无意一瞥,顿觉那车夫身形修长,容貌秀气,恐也如此。

四下一片寂静。

良久,待到车内主人吩咐车夫驾车离开时,田穰苴才惊呼地喊道:“敢问姬子芳名?请告之于苴,他日苴定当报答!”

车内主人不答,等到马车离得远了,才堪堪从那车里传来一声轻笑。对方拒绝道:“不必了,有缘自会再见。”

田穰苴听罢,顿生好感,又道:“姬子可否露面,日后苴也好辨认?”

“……”车内主人亦不答。

正待田穰苴稍感失落时,车帘毫无征兆地被掀开,从里头探出一张脸来,定定地望了过来。

田穰苴愣愣地望着那张脸蛋,结结实实地看怔住了。

当真是一副女扮男装的面孔。

当真是一位姬子!

陌生的姬子很年轻,明明不戴任何饰品,以简约风格为主,却偏有一张姣好的五官,兼之肤色白皙,更衬得眉清目秀之姿。

嘴角微微地勾起,有一股傲然,宛如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莲。

那一刻,说不清田穰苴是何心情。

牛车扬长而去,姬子也不见芳影。

一瞬间,田穰苴想起了很多东西。

很多很多他差点已经忘却的东西。

或许,他也不该如此沉寂下去了。

明明他满腹才华,为何要被掣肘?

深呼一口气,田穰苴做了个决定。

……田穰苴并不知晓,当他暗作抉择的时候,某人早已远远地望见了。

挑了挑眉,盯着田穰苴的侧脸,某人若有所思。

005、贵人债主是田恒

“苴在此发誓:以后定不会再来打扰田氏一族。”抬起头来,田穰苴环顾一众田氏族员,冷淡地告之,“苴欠下的债定会还清。苴再不欠田氏一族一丝一毫。”

深呼一口气,田穰苴想起了自己孑然一身的现状,不禁地感到又轻松又心酸。

不管怎么说,他再也不必“受制于人”了。

看看往日备受打压也不还手的田穰苴骤然变脸,围着田穰苴的人们怔了片刻,顿时哗然,纷纷地叫道:

“田穰苴,你忘恩负义,忘记宗子是怎么厚待你了?!”

“当初你老母病榻多年,是宗子不记你年少的过失,拼着宁可得罪大王,也不愿委屈你们母子俩,如今倒好……”

“你好大的胆子,敢和宗族划清界限!”

“你以为这些年的债说还清就能还清得了吗?!”

面对一片怒斥,田穰苴咬了咬牙,退让一步,说道:“好罢,就算苴还不清了,苴也不会再踏进田氏府门半步。苴不再颓废,苴会从军……此是苴唯一能还恩的方式了罢?”扫视了众人一眼,田穰苴的眼里划过了轻蔑之色快得让人看不见,冷声地提醒:“你们田氏一向觊觎齐国的兵权,奈何族中却无领兵打仗之才……只要宗子答应,苴得兵权交给田氏一族之日,便是苴还清田氏一族之时。”

他冷静地许下承诺。

他用了“你们”两字,表示他想与田氏一族划清界限。

为了划清界限,他甚至将族里最难堪之事揭露了出来。

并且,听完他这说辞,落魄的他一直被宗族重视也体现得像别有用心似的。

一众田氏族员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才有一名年轻的田氏男子涨红了脸,恼怒地反击道:“田穰苴,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齐国的兵权是你想得便能得到的么?”

田穰苴微微抬高了下巴,理也不理那名年轻的田氏男子。

有一年纪稍长的田底族员听了田穰苴的提醒,不由地想起了当年往事,脸色一僵,连忙悄悄地拽了拽那名年轻的田氏男子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话。

可怜那名年轻的田氏男子还未反应过来,张了张嘴,还待丢脸时,却听一个轻声笑及时地响起,愉悦地插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恒本不信,如今却不得不信这话还挺有道理……不曾想昔日张扬不羁的司马穰苴,今日是不是受了‘淑女’的刺激,居然想要从军了?”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一位华贵的青年男子推开软玉温香,缓缓地走来。

青年男子身后的不远处,站有两名妩媚的年轻女子。

两名妩媚的年轻女子乖乖地侯在一旁,即使听到青年男子毫不掩饰地称赞另一位素相识的美人,也不敢肆意地拿乔吃醋。

被四名护卫拥簇,青年男子气宇轩昂,一看就是贵族之身。

一袭紫色的丝绸华服,是上等品质的便服,衣袖也偏紫红色,无不证明该男子投齐王所好,不红非紫;衣裘冠履,腰金佩玉,足饰珠玑,均求贵重。穿着厚实,热到淌汗,即便夏日炎炎,也浑不在意。

男子大约二十余岁,高挑秀雅,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眯眼一笑,额头渗出的几滴汗珠也完全折损不了那略带风流多情的笑容。

一众田氏族员看罢,低呼:“少宗子。”言罢,自觉地行礼,并退后了几步。

来人名叫田恒,赫然是田氏宗族的嫡长子。

田恒丝毫不提田穰苴想与田氏一族划清界线,而是故意地转移话题。

田穰苴也不反驳,亦是平静地回答:“倒也没甚么,只是忽然想通了。”

田恒歪了歪脑袋,忽用一种爱慕的口吻意有所指地道:“龙生龙,凤生凤,不管龙凤如何资质如何低劣,却终究是龙子凤胎啊!”

“……你认得她?”原本不该询问恩人来历的田穰苴目光一闪,欲言又止。

“她虽不是美人,但有一股气质~”田恒摇头晃脑地评价。

田穰苴抿了抿嘴。

田恒似笑非笑地看着田穰苴,仿佛在说:瞧你,吃味了?

田穰苴面不改色,状似不经意道:“你知她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田恒暗地打量田穰苴,见他竭力地不急不躁,只得徐徐道来,“好罢,既然你难得感了兴趣,便都告诉你!她乃邗姬,姜姓,吕氏,名邗姜,齐王庶女,现今双华之龄,向来不受重视但从昨晚开始,一切都该变了罢?昨日宴会齐王发怒,又提到了少姬,她……说起来,倒和你挺像呢!”

哪里像?出身都一样?都是贵族,可惜却是庶族身份?

田穰苴垂目不语,继续听着。

“她……倒也有趣。”田恒莞尔轻笑,“听闻她从没拜过师,不过……嗯,她倒聪明,竟自荐前往吴国去带回少姬的骨灰……也不知她会不会成功。”

吕邗姜?

邗姜,邗姬……

原来,她真是邗姬?

一幅少女威胁晏相拜师的画面突兀地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田穰苴略微失神,快得无人察觉。

“不管她成不成功,苴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确认了所求之名,田穰苴板起脸来,“家母已逝,天下间再也没有甚么东西能困住苴的了……包括齐王。”

田恒闻言,似是想起了甚么,闷笑道:“的确。”

“你们也一样。”田穰苴风清云淡地警告,“不要以为旁人都不清楚你们田氏一族在图谋甚么,不要将众人当成愚人……此外,宗子重视苴,苴也明白原因。”

“呵呵~”田恒风雅地微笑,却说出不容置否的警示,“不管怎么说,恒是你的债主!这些年来你欠了宗子,而恒为宗子的后嗣,所以……你必须记好!”

“……苴会记着,但仅限于得兵权之时。”田穰苴拱手,转身离开,走得那叫毫无留恋,“那么,没甚么事的话,苴告辞了。”

还是这般冷淡。

“这家伙……”望着田穰苴离去的身影,田恒轻叹一声,竟也跟去,口中还说,“你就不能服软一次?喂,让宗族帮个忙儿,总好过你一人瞎闯荡罢?”

田穰苴压根不答,走得飞快。

田恒风度翩翩,追得也不慢。

很快地,俩人的身影全都远去。

见田穰苴和田恒都离开,众人也不好聚在一处,皆都慢慢地散开。

仿佛甚么事都没发生。

真的甚么也没发生吗?

改穿男装,吕瑞姜好不容易地甩开婢女们的陪同,气喘吁吁地赶来,却只瞧见田穰苴和田恒的背影早已成了两个小黑点,气得跺了跺脚:奶奶的~又晚了一步!

太倒霉了!

为甚么她总是出师不利啊?!

为了抱上大腿,她筹谋策划,却仍功亏一篑。

吕邗姜是这样,田恒亦是!

郁闷半晌,吕瑞姜无奈地返回住处……

才怪。

心下一横,吕瑞姜不怕死地追田穰苴和田恒去了!

尤其要追上田恒!

谁让田恒是历史上的田成子?

田成子盗齐国、田成子取齐、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典故指的正是他!

吕邗姜永远不知道,她随手援助之人,后来给了她巨大惊喜。

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半个月后,前往吴国的吕邗姜遇上波折。

006、遇波折

顺着官道,牛车慢悠悠地行走。充当临时车夫的侍女秋必时不时地挥动鞭子,毫不惊讶地听见车内传来咯咯笑声也对,住在齐宫虽好,却压抑得很,如今好不容易出宫了,不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岂不可惜?

这不是第一次出宫,但却是第一次出城。车里,吕邗姜按捺好奇之心,闭目小憩,听着侍女春言、冬多和秋诗欢快地聊天。

窗帘被轻轻地掀开,刚刚及笄的秋诗趴在窗沿,伸长了脖子,盯着窗外的风景,单纯地叹道:“外面真漂亮,就是太热了,幸好有风吹来,不然秋诗铁定满头大汗了。”

“你乖乖地坐好,莫要乱动了。”最为年长的冬多轻轻地推开侍女秋诗,余光瞟了瞟窗外,“姬子,咱们该从哪里走呀?”

善解人意的春言瞥了一眼假寐的吕邗姜,轻斥道:“你们问个甚么?少言少动不懂么?”

冬多愣了一下,脸色一白,连忙缩回脑袋,赶紧坐好。

三名侍女乖乖地伺候地吕邗姜的身旁。

少时,吕邗姜伸个懒腰,却没睁眼,而是笑了笑,忽然答道:“自是南下,先往杞国,再去莒国,尔后便能到达吴国了。”

“杞国?莒国?”秋诗眨了眨眼,“怎地有些耳熟?”

“那是两个小国,向来依附大国,今天附这个,明天附那个反正,它们正好相连,顺利的话,可以直达吴国。”吕邗姜轻笑,“听闻杞国君主当年杀其兄长,才自立为君主,至今国内都不太支持他;莒国么,国土倒比杞国大,昔日齐桓公为公子时,曾去莒国避难,留有‘勿忘在莒’的佳话……”

“既是小国,咱们会不会遇上麻烦?”秋诗担心地问,“万一遇上歹人……”

“那怎么办?”冬多急了,“小国贫弱荒凉,一定很混乱!”

吕邗姜睁眼,斜视秋诗和冬多,徐徐地开口:“你们想说甚么?”

秋诗和冬多默默地望了一眼彼此,异口同声地道:“绕远路儿!”

秋诗抢先说:“姬子,难得外出,不多绕走,那多可惜!”

冬多后补充:“姬子,咱们从大国走罢?大国安全……”

俩女齐齐地望向吕邗姜。

只有这一刻,侍女们才会暴露一丝真实的性情。

“好罢。”快速地瞄了瞄两名饱含期冀的“侍从”们,吕邗姜思忖:虽知少姬骨灰葬在吴国虞山,可却不知具体何处,不若一边旅行游历,一边打探消息,顺便涨些见识!想到此处,吕邗姜欣然同意,抬高了声音,嘱咐车外的秋必,“改路罢!走河道,去淄水。”

秋必听话,驾车改道。

秋诗和冬多一头雾水。

春言忍不住地问道:“姬子,淄……淄水又在甚么地方?”

“倒离临淄城不远。”吕邗姜托着下巴,作出一副思考回忆状,“顺淄水而下,倒能去往鲁国,不过若从淄水北面而上,则能到达济水。顺着济水,能进卫国,且卫国与鲁国相邻,周边也有许多小国如曹国、邾国、滕国和薛国。如果你们还嫌不够,咱们再绕绕,去看看阳国和国,它们被夹在鲁国的土地上,鲁国与吴国还隔有郯国和邳国这两个小国……”

“姬子好生厉害,怎知那么多?”秋诗和冬多听罢,一脸崇拜。

吕邗姜笑而不语。

春言睫毛闪了闪。

纵观当今诸侯国,齐国也算强国之一,疆域濒临大海,素有海王之国的美称。东边是大海,天然屏障,北连燕国和晋国,南连杞国和莒国,西连卫国和鲁国……邻国不少,去往吴国的路线也多。

吴国,大约位于鲁国或莒国的南方。

一边欣赏,一边赶路,吕邗姜等人花了数天工夫,驾车行驶、乘坐小船、徒步攀登等,向齐国的西部进发,当真多走,想从卫国出发。

且不提一路上人困牛乏,她们换了好几辆牛车,多亏她们备好盘缠足够,方能及时地应付各种突发之事。她们专走官道,且以繁荣的都城为主,也算顺风顺水。

葱葱郁郁的森林、一望无际的河流、延绵不绝的山峰、高大雄伟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流等,一路走来,四名侍女们大开眼界这一切不是她们呆在齐宫就能看到的。吕邗姜也感慨不已:果然听着多少次的书中介绍,也不如亲自一见。

只是,这一次次陆、水路交错的旅途,才至一半,吕邗姜等人也未能出齐。虽说盘缠不少,她们大饱眼福,然而行路毕竟多有艰辛,她们亦多疲倦。吕邗姜倒还适应,除了秋必,另外三名侍女皆不由地懊恼当初言多轻率:早知就该直接前往吴国,带着骨灰早些归国才对。

又过数天,吕邗姜等人总算到达了齐国边境的廪丘一带。

廪丘所处齐、卫和鲁国的交界处,虽所属齐地,但这并不妨碍其他国人的进出。

其他国人多为卫国人或鲁国人。

卫国人和鲁国人大多为商队,常年进行贸易往来,所买卖的货品也多奢侈稀奇。秋诗和冬多甚至买下了几盒名叫胭脂的东西,据说是燕地妇人采用红蓝花叶汁凝结为脂而成事实上,在齐宫,这种稀少的胭脂只有受宠的夫人们每年才能分得一些,由不得这群小小侍女们暗地羡慕。

吕邗姜吃惊地发现这儿……竟有人口贩卖!

那伙人贩子行事也清奇得很:借着商队的幌子,由一名骑士率领二十多名侍卫护送十辆物资车,十辆物资车的后面,大摇大摆地拉着一串儿人来。

那一串儿人皆被束缚了双手,像一个个牲口似的被人驱走。

各诸侯国早有规定:但凡参与人口贩卖,抓到后一律斩首示众,不管是领头,还是随从。

……人口贩卖向来被诸国严禁,可惜却屡禁不止,尤其是各国偏僻之地,更是常见。

而敢参与人口贩卖的,无一不是大有来头。

平民们见怪不怪,无人出头。吕邗姜思忖再三,决定不插手此事,以免徒惹麻烦。

只隔一天,她们告别了一户收留了她们一夜的好心人家,买辆牛车,起启赶路。

行至不久,她们又遇到了那伙奇怪的商队。

这次,吕邗姜她们主动地让路。

就在一串儿人从吕邗姜她们的眼前路过时,吕邗姜意外地瞧见了一位老人。

那是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

老人风尘仆仆,却气度从容,一点也不惊慌绝望。

看见那人,吕邗姜大吃一惊。

“姬子,您认得……?”春言最先觉出吕邗姜的异样。

吕邗姜点了点头,从牛车里探出了脑袋,正待细看时,却见那位头发半白的老人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向她。心中咯噔一下,吕邗姜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那位头发半白的老人夸张地喊道:

“女儿,你来了?你是来赎爹的么?”

吕邗姜呆了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这是……?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秋必沉下了脸,却说得晚了听到那位老人的呼喊后,商队的骑士把手一抬,几十名护卫呼啦一下,灵活一转,快速地将吕邗姜等人连同坐着的牛车围了起来。

007、赎孔子

眼见自家牛车被人包围之后,车里的侍女们吓坏了,脸色都白了。

吕邗姜也惊慌不已,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她才勉强地定下心来。

怎么办?

吕邗姜快速地想着对策:对方是谁?他们想做甚么?……

她觉得有必要下车探一探。

稍微整理好穿戴,吕邗姜示意三名侍女们,作势要下车。

侍女们慌忙地反应过来,连忙敛起慌乱之色,掀门帘的掀门帘,扶人的扶人,从容地护好吕邗姜,缓缓地下了牛车。

然后,四名侍女护着吕邗姜面对一众护卫们。

但见那群护卫们个个精干老练,只管牢牢地困住吕邗姜等人。远处的骑士头领暗地打量她们,觉出她们女扮男装,应为齐国人传闻当今齐王效仿齐灵公,也曾爱看女扮男装,但被晏相所谏止,然女扮男装这一习俗却被齐国人保留了下来。

齐人么?这可有趣了。

骑士头领不动声色地冷笑。

一圈扫视,吕邗姜很快地辨出她不认识他们,且看他们的穿着,像是卫国人,再瞧那群奴隶们,皆来源于诸国各地,那么……

瞄了一眼那位惹事的老人,吕邗姜生出微妙之感的同时,寒着一张素脸,大胆地质问:“大胆!此乃齐国之地,你们这群卫国人想做甚么?难不成想绑架在下,亦或是……听信了他的鬼话?”两眼一厉,上位者的气质立即外漏。

“哼,你们可别玩杀人灭口那一套儿,那不管用!且不说在下与那老人素不相熟,即便在下真与那老人相识,想要赎回他,你们当真会拒绝么?既是不拒绝,摆出这副模样又是何意?还不退开!……贩卖人口的罪名你们是清楚的,千万别得罪在下!得罪了在下,可别以为在下会像那群无知村民,木然无措!不妨告之诸位,在下出身贵族,倘若在下失踪,你们必不能逃出追究,届时家破人亡都是轻的!卫国是不弱,但远不是齐国的对手!你们真敢闹腾开么?……话都摊到了这个份上,在下也不想挑事儿,咱们好生协商协商。那位老人既向在下求救,在下也不好旁观,权且当一回好人,援个助儿!而你们,若能拿钱放人,在下也不会将此事告之旁人!该怎么抉择,想必你们懂的罢?”

吕邗姜丝毫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声色俱厉地威胁他们。

吕邗姜也不怕沦为奴隶,浑然不考虑对方会拿她们怎样。

四名侍女们惊呆了。

岂料,那骑士头领思忖片刻,居然同意道:“好罢,但他的赎金却是不少的。”

吕邗姜心下庆幸:只要能用钱帛解决麻烦,那都不是大事那骑士看那老人的眼神,与看寻常奴隶别无异处,想来是不知那老人的身份呢?

于是,吕邗姜毫不犹豫地将剩余的所有盘缠拿出,把那老人赎了出来。

那骑士头领抿了抿嘴,命令护卫们先带奴隶们离开,末了把手一指,指向那老人,忽然厉声地警告:“你们赶紧走罢!但不准去卫国或鲁国!至少他短期之内不准!否则再被遇上,那便不客气了!”

“如你所愿。”吕邗姜也不多想,一口应下。

因此,她并未注意到那老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恍然与黯淡。

可怜那群没法脱身的奴隶们,纵然一脸绝望,也不得不被人驱赶着远去。

危机总算解除了。

然而,吕邗姜等人皆想到了她们现今身无分文,不由地微感郁闷。

“老师……!”一个惊讶而又欢喜的声音紧接地响起。

众人寻声视之,便见一位青年男子跳下一辆华丽的牛车,大步地走了过来。

那青年男子大约二十五岁,富商打扮,肤色黝黑,浑身却透着一股文人气息。

“你……?她……!”那老人呆了呆,望了望那青年男子,又望了望吕邗姜,怔住了。那青年男子也是妙人,先向吕邗姜拱手,认真道:“在下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鲁国人,请以字行,多谢姬子出手相救吾家恩师。”

那青年男子目睹了全程。

侍女们还是一头雾水,吕邗姜却明白得很,笑道:“无妨,救‘爹’一事理所应当。更何况,任谁得知老先生的大名,都会竭力相帮罢?”顿了一下,吕邗姜试探地唤道:“子、子贡先生?请唤小女子‘邗姬’罢,邗姬是……齐国人。”

子贡微微一笑,亦不多问,便道:“邗姬。”

“你……”那一头,那老人老脸发热,耳根子都红了:弄了半天,原来认错人了!闻听邗姬来自齐国,他不免有些感慨,奇道:“你知老朽是谁?”

“自是认得。”吕邗姜笑了笑,“邗姬本来也不识,只是还记得两年前,有一先生周游列国,途经齐国时,正逢那里举行了盛大的宗庙祭祀。有人见到先生,便说先生约在十年前,也听过‘韶乐’,还感叹出一句‘三月不知肉味’,引得了齐人的议论邗姬好奇,便找人打听,这才闻知先生竟是博学多才之人!”

还有一段往事吕邗姜没说,那就是夹谷会盟!

五年前,齐、鲁会盟,君父与鲁王相会于夹谷,孔子亦赴会。齐人欲以兵劫鲁王,为孔子所斥,君父乃止,并归还鲁国的郓、汶阳、龟阴等地,两国盟誓和好亦是同一年,君父嫡女吕少姜逝世,还有……老师晏子!

秋诗瞪大了两眼,小声地嘀咕:“姬子,您说了半天,还没说那人是谁呢?”

“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儒家创始人,鲁国人也。”吕邗姜斜视跳脱的秋诗,“你说能是谁?”说来孔子周游列国,也有齐国的手笔:夹谷会盟失利,君父大怒假使齐国不设计送八十名美女到鲁国,引诱鲁国君臣迷恋歌舞,多日不理朝政,孔子便不会对鲁国产生失望之感。

“是……是谁?”秋诗茫然地问。

“秋必不晓得,秋必却比你聪明!秋必曾听姬子说过,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便可到国库报销赎金”

闻言,顿见侍女们眼睛一亮。

是呢!既然鲁国人已赎,岂不是可以得到补偿和奖励,那么……

没财物难题了。

想到这里,吕邗姜哭笑不得,却后知觉地轻松了不少。

听罢,子贡干笑,却痛快道:“不必如此!子贡倒可以立即奉送不少金帛给诸位”言罢,子贡返回华丽的牛车,从中取出丰厚的物品。冬多上前,将金帛尽数收好。尔后,子贡拱手,感谢道:“学生子贡再次替恩师孔子谢过诸位了。”

这次,他将“孔子”两个字咬得极重,总算听到了四名侍女不约而同地惊呼:

“孔子?”

人人都听过孔子的大名,却说不出孔子有何过人之处。四名侍女只知孔子的学问高不可攀,这一刻皆恨不得化身为千古智者,与孔子大谈古今文化。

“不敢当,不敢当。”孔子微笑地拱手,抬头端详吕邗姜,“姬子小小年纪,口齿伶俐非常,老朽也从未见过媲美于姬子一般聪慧之人呢。”

吕邗姜模仿孔子,礼尚往来地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四名侍女双眼亮晶晶,像打量稀世珍宝一样地注视着孔子。

孔子顿觉脸上的笑容都要笑僵了。

“咳咳,你们别瞧了。”吕邗姜出声,及时地解围,“对了,先生如今有何打算?既不能回鲁国,也不能去卫国,否则……”

“莫要担心,老朽已知他们是谓何人。”孔子轻声叹息,也不在乎这是不是关于两国的机密,径直地解释,“方才那位骑士头领,为鲁国大夫季桓子的食客,他佯作卫国人将老朽抓捕,乃是不想让老朽回到鲁国……前一段日子,卫国也发生了……唉,不提也罢。总之,鲁国君主已逝世,内乱在即,季桓子想争权取代鲁国,害怕老朽回国捣乱,故而……唉,其实根本不用这般,老朽这次归鲁,不过是为了祭拜鲁公罢了,哪知……”

听了孔子的诉说,吕邗姜灵光一闪,突然道:“先生莫愁。先生可愿再来齐国?”

孔子眨了眨眼。

吕邗姜笑道:“好歹邗姬救过先生,先生若无去处,不妨去齐国游历,若能开堂讲学那就更好了……就当还了邗姜恩情罢。先生满腹经纶,邗姜也想向先生讨教一二呢。”

子贡复杂地望着吕邗姜,为吕邗姜的善意之邀而震动齐国历来重法轻儒,而她竟然出言邀请自家恩师,恐怕她的身份也不简单。

子贡决定找个机会查一查吕邗姜的身份事实上无需查找,单看吕邗姜的言行,便知果如她所说,是贵族出身,甚至有可能……

孔子愣了半晌,拱手便道:“有劳费心了。”

“邗姬很高兴,但请恕邗姬不能陪同先生回齐国。”吕邗姜懊恼地坦言,“不瞒先生,邗姬有事要办,需往吴国一趟,待回齐国,再向先生认真学习。”

“哦?你要去吴国?”孔子意外极了,“齐国距离吴国颇远,你怎么走这……若邗姬继续那般行走,怕要历经千里方能到罢?”

吕邗姜脸红了。

四名侍女也摆出一副惭愧的神情。

“这有何难!”子贡失笑,双手一拍,拍出了一群壮汉们,“这是子贡的食客这位侠士,你叫他‘老儒’罢。”转头便吩咐那位侠士,“老儒,你过来,替子贡护送这群姬子罢。”

“诺。”那位侠士应声而答,再对吕邗姜等人拱手说明,“请姬子唤在下‘老儒’即可,奉子贡先生之命,必定拼死护送姬子安全前往吴国!”

言罢,老儒立即招呼众壮汉们辙到吕邗姜等人的身后,尽显保护。

吕邗姜等人大奇,忍不住地偷偷窥视那群壮汉们。

却见那群壮汉们面不改色,生得高大威猛,让人安全感倍增。

吕邗姜满意一笑,心道:路上一定要和他们好好地打好关系。

“多谢子贡先生。”吕邗姜先向子贡道谢,再向孔子告别,“邗姬定会快去快回,还望先生珍重。”

孔子也道:“请多珍重。”

匆忙地,两路旅行者们一个往北,一个往东,依依不舍地分道扬镳。

008、到虞山

吴国,虞山。

天空蔚蓝,云朵洁白,天色晴朗,阳光正足。放眼望去,一片绿色,郁郁葱葱。一座座山峦延伸着,山峦上长着参差不齐的浓密树木。一片片树木上方,覆盖着突兀峥嵘的灰色山峰。山峰直逼云天,又险又峻,仿佛被从中劈开,两边的山崖对着张开,像门那般分开,像刀刃那般直立……

好一幅波澜壮阔之地。

锦峰,虞山之巅也,埋有两方墓碑,其中一方墓碑前,站有一名青年。与山下不同,山顶偏冷,雾气浓重,为了不受凉,青年穿得厚实,白绵披风迎风微动。

离青年不远处的树林里,藏有一群精干的侍卫们不许侍卫们护在身旁, 乃是青年的命令。青年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握着酒盅,一副需要独处的模样。

少时,便见青年用酒坛里的酒将酒盅装满,并将那盅酒撒在一方墓碑上。盯着那方墓碑刻着的吴国太子波字迹,青年沉寂了片刻,忽然叹道:“兄长,若你还在,弟便当不成吴国大王,说来弟还是得感谢你。”

“可惜你太过多情,竟为了……如果你再有一次选择,还会那么做么?”青年自顾自地唠叨,也不管说与谁听,“去年君父率兵攻越,不幸中了箭,伤重不治了。身为吴国大王,他被葬在虎丘山,弟为显君父威名,特意征调了十万军民施工,并用大象运输,穿土凿池,积壤为丘,还用铜椁将灵柩套了三重,池中灌注水银,以金凫玉雁随葬,并将君父生前喜爱的‘扁诸’、‘鱼肠’等三千柄宝剑一同秘藏!

与之相较,你呢?你曾为太子,死后墓前却这般凄清,可曾后悔过?……君父已任孤为新君,还嘱咐孤勿忘杀父之仇……呵呵,如今,孤为了洗雪君父败给越国的耻辱,励精图治,吴国也得以强大,想来不久便可伐越,令越国灭亡!”

青年豪言壮志,仰天大笑,似是看见了甚么场景。

“大王,您又来这里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轻斥,“你来这儿,也不多带些护卫,万一……”说罢,一位头发半白的健朗老人登上山来。

青年转头,看向来人,霍然而笑,笑道:“谁敢暗杀孤?”

言语里透着自信与自负。

健朗老人瞄了瞄四周,又记起青年的武艺,不禁默然。

青年歪了歪脑袋,瞅着健朗老人无语的反应,噗嗤一笑,乐道:“好罢,也不为难你,这便回去。”自他登上吴王宝座,他经常被重臣们提醒:他身份高贵,不可单独外出,真要外出,一定要多带侍卫。

健朗老人跟随青年离去。

那群藏着的精干侍卫们,也悄然辙去。

寂寥的墓地如同往常一般,日复一日,仿佛不知愁闷似的。

……吕邗姜早就知道,从齐国到吴国隔有好几个国家诸如卫国、鲁国、莒国、杞国、阳国、国、郯国和邳国,跋山涉水必是免不了,可她还是低估了情况。

且不提她们原想绕道而行,自她们遇上了孔子等人,得到孔子等人的帮助之后,她和她的侍女们以及一众壮汉护卫们,驾着牛车,离开廪丘。

最初的打算,是以鲁国为跳板,径直地踏进吴国的领土

可惜吹了。

毕竟那个鲁国大夫的食客严厉地警告他们不准踏入鲁国和卫国……

所以,他们只好擦着齐、鲁国边境的地带,一路向东,弯弯绕绕,试图从杞国和莒国而进入吴国她们大可原路而返,走另一条路线,然而并没。

之所以选择走边境,是因为吕邗姜不想被某些人知晓:万一某些人误会她劳而无功,岂不徒惹笑话?

负责驾驭牛车的秋必是四名侍女之中,对路线最为熟悉之人。仗着有人帮着驾车,秋必时不时地掀开车帘,瞪向秋诗,啐道:“你瞧,这岂不是往回走了么?早干嘛了?还说甚么‘绕远路儿’……”

一有机会,秋必总与秋诗斗嘴。

秋诗瞅向自家的姬子,可怜兮兮地,没敢反驳,只得缩着脑袋,当个缩头乌龟,不敢顶嘴当初提这意见的,还有一人。

众人见罢,会心一笑。

负责守卫的老儒却没笑。

见过吕邗姜之举,老儒对她甚有好感,打定主意,一定要安全地护送她去吴国。

“此……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来不及惊叹,途经夹谷山的时候,吕邗姜等人终于了遇上一伙歹人,只是歹人们似乎很紧张,说话不利索。

老儒神色一凝,替吕邗姜发话,凶狠地喝道:“想要买路财,就留买路命!”

杀!

一言不发,老儒等护卫们立即冲上前去,挥剑相向,不给对方反击的时机。

很快地,那伙歹人被杀得四下逃窜。

老儒等护卫们见他们逃了,也不追赶,立即返回,迅速地护着牛车离开,其动作之娴熟,让人不得不佩服,并且怀疑他们是不是经常遭遇这种事情。

也由此,击溃几波歹人,一行人浩浩荡荡,荡到各路歹人们、猛兽们望风而逃,使得吕邗姜等人赶路从此太太平平每当夜晚,吕邗姜等人借宿平民家的时候,那些平民们总是惊诧于她们的安全。吕邗姜偷偷瞄了瞄高大威猛的老儒等壮汉们,心中不止一次地感慨:若无他们保护,恐怕路上不会如此轻松。

一连数天,吕邗姜等人小心翼翼地沿走齐、鲁国的边境,不可避免地听说了鲁国动荡不安,接二连三地传来数个消息诸如鲁国君主逝世,缢号定公,由其子继位;新君重用鲁国大夫季桓子;季桓子大权在握,率众举国哀悼的同时,再三宣布儒学创始人孔子贪恋卫国权势,不愿归国,故此敌视儒学一派,四下排斥儒学之人,此举引来了鲁国另外几名高官的反对,双方针锋相对,十分热闹;又过几日,鲁国各地竟然不约而同地传唱一篇祭文,那篇祭文追悼鲁定公,正是孔子亲写……

祭文曰:苍天不善,非遣鲁公,鲁公未祭,余已逃外,茕茕余疚,呜呼哀哉!曾忆夹谷,君之厚爱,聘余为使,铲奸得名,今公已逝,余无律之!

短短数字,道出无尽哀思。

不愧是孔子先生,满腹才华。

叹了一口气,吕邗姜莫名地想起了自身的处境,不由地心有戚戚。

不过,多亏孔子先生去了齐国,否则……

默念祭文的内容,想起孔子的面容,吕邗姜暗地庆幸不已,又满怀惆怅:但愿早些完成任务,也好回国向孔子先生讨教讨教……也不清楚孔子先生到了齐国没有。

行路不易,即便有老儒等人保驾,吕邗姜本人也遭受不少颠簸之苦。

通往吴国的道路委实不好走:既无水路顺流而下,也要常常翻山越岭。

几番绕走,吕邗姜等人竟花去了几十天工夫。

当吕邗姜等人绕过延绵的山川,好不容易进入吴国境内,一通寻找,总算确定了从未见过面的少姜姐姐之墓的具体方位。

历时一个月多,吕邗姜等人风尘仆仆,抵达目标的山脚下。

009、初相逢

挖坟,尤其是挖已出嫁的姬子坟,不知会不会被捕?

至少,吕邗姜是头一遭要做此事。

还在齐国的时候,吕邗姜只想单纯地带回少姜骨灰以得君父的重视,现如今,她却想到了很多纵观数百年来,好像没有哪一位已嫁他国的姬子骨灰能被迁回故国?倒是先祖齐懿公,曾经盗墓邴氏,却是为了私愤……因而,吕邗姜也不敢修书一封,请求吴国大王同意她将少姜骨灰带回国去。

无奈地,吕邗姜只好自我催眠,效行良善盗墓人之举只盗骨灰,不取其他。

嫡姐吕少姜之墓葬于锦峰,虞山之巅,虽是风景秀美之地,人烟却稀少得很。为了带回少姜姐姐的骨灰,吕邗姜一行人弃了牛车,备好铲子,轻装爬山。

爬山之前,秋必自愿留下把风。吕邗姜见她一人看守,委实不放心,便嘱咐老儒再留几名护卫,也好帮衬秋必。

留下护卫四名,吕邗姜等人好不容易登上了锦峰山顶,却也累得气喘吁吁。

挖坟之前,吕邗姜善意地让众人恢复体力。

趁着众人歇息之时,吕邗姜忍不住地打量吕少姜之墓。

这便是少姜姐姐的墓碑么?

望着眼前那方小小的、刻有齐国字体吴国太子妃的墓碑,吕邗姜眼尖地瞅见,小小墓碑的旁边,还立有一方墓碑,上面则刻着五个大篆字体,应该是吴国字罢。吕邗姜不太认得,却隐约地猜出,那一定是吴国太子波。

盯着两方墓碑,吕邗姜思绪万千,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羡慕:虽说少姜姐姐离开故土,却得到了一国太子的爱慕与尊敬……如果有朝一日,有人也能为吕邗姜倾心一生,吕邗姜便是远嫁他国、嫁入寻常百姓人家,亦此生无憾了。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此地!”

凶狠的喝声响起,吓了吕邗姜一跳。

吕邗姜飞快地抬头,寻声望去,但见一群穿着吴国特有服饰的精壮大汉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并将吕邗姜等人半包围住,还堵住了下山之路。

吕邗姜不敢坦白自己的打算,从容不迫地行礼,徐徐地解释道:“在下邗姬,来自齐国,路过此地,见此地甚美,故而在此落脚歇息。”

岂料,那群精壮大汉们根本不信吕邗姜的解释有谁不明白这里葬着何人?见她女扮男装,可疑得很,狐疑地喝道:“胡说!在哪里歇息不好,非要在这歇息,分明是盗墓贼!老实交待,不然别怪咱们将你们一并活捉了!”

“……小女子邗姬,来自齐国贵族,目前游历贵国,并未存有盗墓之心,何来盗墓之说?莫要冤枉了人。”吕邗姜举止恰到好处,高贵的仪态尽显,“如若不信,你们大可将小女子绑了去,到时若齐国追问其因,贵国可要好吃一番苦头。”

那群精壮大汉们迟疑了一会儿,似是接不上话来。

真真没见过如此伶俐的姬子,看来她所说的话十有七八倒是可信的。

然而……

为首的精壮大汉拍了拍手,便见一位女子和四位侠士被绑推了来。为首的精壮大汉哂笑道:“要不是瞧见了他们鬼鬼祟祟,弟兄们倒要信了你的胡话。”

春言等三名侍女大惊,齐齐地望向吕邗姜她们不敢出声,生怕坏事。

“……”吕邗姜心下一沉:不好,秋必他们被抓了。

“放开他们。”这时,老儒肃脸走来,沉声地要求。

老儒的要求自然得不到那群精壮大汉们的同意。

于是,老儒拔剑,冷声道:“决斗!我赢,放过他们;我输,自刎当场!还请各位放过他们,他们真的是路过。”

为首的精壮大汉越众而出,也拔出一柄宝剑,应道:“好罢,就你所求。”

言罢,二人决斗。

众人后退一步,留下一片空地供给二人打斗。

老儒与大汉面对面,站好,同时拔剑,攻向对方。

老儒的宝剑,又细又长又尖,锐利不可挡。吕邗姜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无与伦比的对决,可是没打几下,老儒的宝剑竟被对方砍断了!

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断剑,老儒长叹道:“是我输了。”

说罢,眷念地看了吕邗姜一眼,举断剑便要自刎。

“男儿当自强,何需自刎?”清朗的男声突兀地回荡。

众人一震,就见那群精壮大汉们突然变得恭敬极了,很有规律地让出一条道来。

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修眉凤目,英姿飒爽,唯独发型略微奇特,乃是吴人特有的“发短”:将额顶及两鬓头发剪短,经梳理盘束脑后为椎髻。

嘴角含笑,一身绛红色织绵长袍,腰间佩玉,还挂有一柄短剑,肩披一件白绵披风,浑身散发一股高贵威严的上位者气度,分外霸气。

好个英俊青年!

吕邗姜看得目不转睛:如此人物,当真俊杰,不知是哪方人物?

却见英俊青年居高临下地打量老儒,直盯老儒手里的断剑,不赞同道:“阁下高义,在下佩服,只是阁下想过没有,即便放过这些人,他们也犯了吴法,若无孤的允许,他们亦没法走出吴国!到时他们只会受更多劳苦,而阁下亦会白白牺牲。吴国人少,而阁下武艺惊人,若愿入兵随孤征战沙战,孤便承诺放过他们。”

老儒呆了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吕邗姜本不知英俊青年的来历,但听他一口一个“孤”,便是再无知,也猜出了英俊青年的身份

吴王!

“吴王夫差……?”吕邗姜轻声地肯定。

吴夫差惊讶地问道:“你是谁?你认得孤?”

……连“孤”字都说出来了,任谁都能猜出来好么?吕邗姜敛容,小声地回答:“小女子名唤吕邗姜。”

吴夫差皱眉,锐利地道:“吕?邗姜?吕少姜是你甚么人?”

吕邗姜微微一惊,没想到仅凭姓氏,吴夫差竟猜出了她的来历!

“她是邗姬的姐姐。”吕邗姜大大方方地承认。

吴夫差目光一闪,目露凶狠,兀自喝道:“你是齐国人?真是大胆,你知这是甚么地方?竟敢独自闯来吴国!”

春言等侍女们闻言心惊,尽管起不了多少作用,仍是选择齐齐地护住吕邗姜,紧张地防备吴夫差。吕邗姜本来也害怕,却见他只光站在那里,并未命令他的侍从,便知吴夫差若真想困住她,她根本就无法脱身。

一想到自个儿无法脱身,吕邗姜索性光棍起来,顶嘴地说道:“小女子可不是一人,小女子有带人来的……”

“好罢,好罢,你不是一个人。你究竟想做甚么?要说实话,说不定孤能帮你。”吴夫差见吕邗姜不露胆怯,微显惊讶,立即如沐春风,融化了整张寒脸。

吕邗姜心知躲不过,只得坦诚相告:“邗姬此来,是为了嫡姐骨灰君父思念嫡姐,奈何嫡姐远嫁吴国。邗姬想着,若能将嫡姐骨灰迁回故国,便能让君父开怀,也为君父留个念想。君父年事已高,就算有心想来吴国拜祭嫡姐,怕也……”

吕邗姜露出一丝苦笑,三分真,七分假,让对方自去估摸。

岂料,吴夫差听罢,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称赞道:“好个有情有义的姬子!”

吴夫差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注视吕邗姜。

那目光霸道,却藏着深情,柔情似水,让一般女子把持不住,也令吕邗姜脸颊发烫。

第一次有如此男子这般大胆,追看她不放。

吕邗姜被看得都不敢抬头了。

心中扑通扑通,吕邗姜恍然发现:她对他,并不讨厌呢?

似乎……一见倾情了?

010、二见倾心

“……吴王谬赞,邗姜愧不敢当。”爱情来得太快,快得吕邗姜措手不及。垂下眼眸,吕邗姜竭力地避开吴夫差凝视的目光。

吕邗姜从未想过,她的感情猝不及防,如此猛烈

她竟然一见倾情!

想起对方是吴国大王,而她却是齐国庶女,吕邗姜没来由地伤感:光凭她的身份,恐怕不够资格做他的正妻!更何况,一国之君根本不可能只有她一位夫人。

想到这里,吕邗姜微感心痛。

好在这种情感来得太快,去得也快,吕邗姜慌乱之后,定下心来,心想:只要一点时日,她必会淡忘此情。

可怜她的初恋,就此泯灭了罢?

不料,吕邗姜是这样想的,对方却不按她的想法进行

吴夫差轻笑一声,再道:“孤生平最敬恩义之士,如今倒见姬子虽为女儿身,恩义却不逊于男儿!姬子既敢前来吴地,无论姬子所图为何,孤都愿助姬子一臂之力孤便同意你将少姬嫂嫂的骨灰带回齐国!”

吕邗姜等人一阵晕糊,半晌才反应到吴夫差居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吕邗姜的请求这份承诺来得太快太好太意外,以至于吕邗姜等人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吕邗姜烦恼此事难办,岂料……

担心受怕被狂喜雀跃所取代吕邗姜实在忍不住,抿嘴地微笑,以示感谢。

却听吴夫差又道:“孤命人把骨灰取出,你们且随孤来天色已晚,你们打算在外头风餐露宿么?且让孤为你们安置住所罢?”

说罢,吴夫差大手一挥,一面命人挖坟,一面招呼吕邗姜等人。

可叹吕邗姜都来不及插话,便被众人拥簇,跟随吴夫差下了山。

山路不好走,吴夫差细心地看护吕邗姜,以免吕邗姜失足摔跤。

吕邗姜何曾见过这般仗势?当即面色涨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小心翼翼地,吕邗姜跟在吴夫差的身后,免得吴夫差总看她去。

弯弯绕绕,吕邗姜等人总算走出虞山。

吁了一口气,吕邗姜对吴夫差又感激又动心:真没见过此等人物,即便君父重回盛年,亦比之不过罢?身为吴国君主,吴夫差一言一行恰到好处,既不让人反感,亦不教人恐惧,反倒徒增许多好感,乱了吕邗**静之心。

吕邗姜大抵明白:她对吴夫差的好感有一半来源于他爽快地应下少姜骨灰迁回齐国这一事,这让她减少了许多麻烦或许,也要算上她很少与男子相处的因素罢?总之,她的心跳得很快,宛若心动。

她竭力地抚平内心的激动,又觉羞愧不已:她来吴国,只为带回少姜骨灰,不曾想过其他,然而……世事无常,虞山之行偏让她对吴王产生了一丝情愫。

太糟糕了。

慢慢地走着,吕邗姜思绪万千,从“她是庶女,他是君王”联想到“她没法成为他唯一的夫人,而他也并未允诺过她甚么”无声地苦笑,吕邗姜为自个儿痴心妄想惊诧极了:也罢,这一切皆是她自作多情,她定要早早地收心才是。

深呼几口气,不知多久,吕邗姜终于平下心来。

“姬……公子?公子?”侍女冬多大胆地晃了晃手,“您在想甚么呢?”

吕邗姜眨了眨眼,回过头来,后知觉地发现她们被安排到一间宽敞干净的诸侯馆里原来,吴夫差将她们安顿在此。

客房很多,足够众人住下。吕邗姜暗地打量,发觉诸侯馆像是新建不久,到处都是新的,还没别的外国使者入住。

目光一闪,吕邗姜思忖:建造诸侯馆,招待外国使臣,看来吴王志向不小。

但凡齐国周边小国,皆不设诸侯馆。

心里生出一缕奇异的想法,吕邗姜忆起当今天下,诸侯并起,吴国与齐国相隔千里,穿插好几个小国,实力虽略逊于齐国,却大有问鼎中原之势。

可巧齐国正居中原一带。

如果吴国想要争霸,齐国必会成为吴国的绊脚石。

心下一凛,吕邗姜好笑地摇了摇头:假如所思成真,她一介女子,又有甚么能力,干扰这等天下大事?

抛开心中的异样,吕邗姜委实不愿细想。

毕竟吕邗姜只想为自身谋出一条出路罢了。

“姬子,今晚就委屈你们住在这儿。”吴夫差拍了拍手,又遣人捧来新鲜的蔬肉瓜果,放置一角,“孤会帮你把事尽快办好,还请姬子耐心等候几日。”

“多谢。”吕邗姜行礼。

吴夫差看了老儒一眼,含笑地离开。

老儒瞟了两眼吕邗姜,嘱咐护卫们护好吕邗姜。

然后,老儒独自地悄悄退场。

没了外人,侍女们大胆地叽叽喳喳

秋诗翻着蔬肉瓜果,喜道:“姬……公子,吴王太好了,拿来的都很新呢?晚上你想吃甚么?秋诗给你做去,定会让你满意。”

秋必哼道:“就你?别害姬子吃坏了肚子!你的厨艺……啧啧。”

秋诗俏脸一青,怒道:“一天不挤兑人家,浑身不舒服,是罢?”

秋必扭过脸去,懒得搭理秋诗。

春言好脾气道:“行了,行了,别争了,让春言来罢?春言自恃几道菜肴还是能行的……白天姬子走了那么远的路,姬子不心疼,春言可要心疼呢?”

冬多忙扶吕邗姜,关心道:“姬子,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吕邗姜道:“没事。”

春言和秋必拎走蔬菜瓜果,为吕邗姜等人做晚饭。

秋诗和冬多则伺候吕邗姜坐至一旁。

吕邗姜方才察觉人少了。

老儒不见了。

环顾一周,吕邗姜问道:“老儒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护卫们不敢说明。

吕邗姜倏地记想吴夫差的所言,顿时一怔

为了保护她们,老儒需为吴王效劳么?

原来……吴王待她好,图的竟是这个?

一颗纷乱的心骤然冷了。

吕邗姜扶了扶额,轻微地哂笑,却又束手无措:老儒执剑战败,吴王以他效力吴国为由而放过她们,老儒没反驳,也算默认了……如今,身为子贡的食客,倘若她强行地带走老儒,老儒便算违背君子承诺,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可她又有何立场,劝回老儒呢?

吕邗姜轻皱了眉头,即便吃到热气腾腾的晚饭时,亦不曾松开。

饱餐一顿之后,吕邗姜等人各自地回屋歇息。

直至吕邗姜入睡,老儒也未曾归来。

老儒,一夜未归。

次日,晴空万里。

鸟鸣清脆,秋诗一蹦一跳,率先地推开房屋,喊道:“公子,公子,该梳洗啦!”

少时,便见春言手捧一叠衣物,款款而来,斥道:“甚么公子,还是唤作姬子罢?快瞧,吴王真好,给咱们姬子捎来不少衣裳,看着真漂亮……姬子,是否试穿一下?”

吕邗姜迟疑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

春言又道:“吴王都说了,贵使穿得寒酸,要是传出去,还道吴国招待不周……姬子,既然吴王有心,你且试上一次吧?”

“你倒是反常,怎为吴王说话?”吕邗姜轻笑地打趣,并不计较春言的心思。

接过衣物,吕邗姜挑件白衣,喝退左右,兀自地换上新衣。

吕邗姜习惯一人穿戴,不喜旁人侍奉。

春言等侍女们退下,退至屋外,便听吴夫差小声地追问:“如何?”

春言抿笑,忙道:“姬子收下了。”

“那就好。”吴夫差安心一笑,却不离去,似想等待吕邗姜的出现。

侍女们狐疑不定,古怪地望着吴夫差,亦不敢轰吴夫差退开。

少时,吕邗姜把门打开,望见吴夫差,吃了一惊,急忙拜礼道:“吴王,您怎会在此?”莫不是专心等她来着?吕邗姜顿觉自己多心了。

就听吴夫差道:“好看,好看,孤果然没看错。”

还真如吕邗姜所想,吴夫差就是来看她来看她的新衣!

吕邗姜脸色一红,低下头去,任由吴夫差打量。

吴夫差大大方方地欣赏吕邗姜,赞不绝口道:“水中芙蓉,好个天生丽质!”

吕邗姜耳根子发起热来,直觉这两天是她脸红次数最多的日子。

吴夫差欣赏够了,邀请道:“今日天气尚好,姬子可否陪孤四下走一走?”

“敢不从命。”吕邗姜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再次地行礼。

吴夫差道:“姬子不必如此拘礼。”

说罢,示意吕邗姜跟上。

心湖一荡,吕邗姜顺从地跟在吴夫差身后。

打个眼色,吕邗姜示意侍女们不必跟来。

侍女们便只好守在门前,不敢擅自跟着。

011、相互生情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一黑一白,慢慢地走着,格外显眼。

路过的吴人见了,总要瞅上几眼,眼里含笑,惊艳二人的风姿卓越,丝毫没关注二人身后的不远处,还有数名隐卫们暗地跟随。

一座高楼上,老儒换上一身吴国服饰,已任司徒的他冷眼地观察四周。

当他扫过吕邗姜时,神情才多了一丝柔和。

然而,吕邗姜却看不到高处的老儒在看她。

盯着吴夫差的身影,吕邗姜迟疑不定:只隔一天,吴夫差便上门来了,还邀请她外出散步,莫不是对她起了心思?……

想到这里,吕邗姜捂着心口,直觉自己的一颗心又要失陷了。

真是又高兴又甜蜜却又酸涩呀!

她遇到心仪之人,奈何心仪之人身份高贵,她怕是不能独宠的了。

她懵懂情事,担忧心仪之人对她视若无睹,如今看来,恐怕未必。

“姬子,瞧一瞧这是甚么?”那吴夫差也是妙人,不带吕邗姜湖边散步或登高看山,反带吕邗姜来到集市,带她来到一名铁匠的面前,让她观看那名铁匠如何制造兵器周边热度极高,热得吕邗姜脸颊发烫。

吕邗姜后退一步,脸红地瞪着那名铁匠裸着上身,汗流浃背地打铁的情景:通红红的兵器被那名铁匠放在火里打造那名铁匠轮着锤头咣咣地凿着,待到兵器被打成扁形后,被放置水里,便见滋滋几声,水被烫出几缕白烟。

少时,那名铁匠再把兵器放火里烤,锤子再敲兵器,反复多次,似是永不停歇。

吕邗姜看得都累,忍不住地出声道:“多久才好?”

吴夫差还未开口,便听那名铁匠不高兴地答道:“千锤百炼,方能得到好兵器。”

“这是甚么兵器?”吕邗姜好奇地问。

那名铁匠道:“铁剑。”

“铁剑?”吕邗姜惊奇地道,“可是‘铁块’制来的?诸国素来使用的是铜剑,你们竟要用到铁剑?……”

那名铁匠傲然道:“吴国冶铁强大,你们惯用精美铜器的,自然看不上黑漆漆的铁器,孰不知……”

“咳咳。”吴夫差被浓浓的热气呛着,重重地咳了几声。

那名铁匠赶紧闭嘴,埋头造剑。

吕邗姜看向吴夫差,关切道:“这里太热,要不换个地方?”

“也好。”吴夫差迅速地接话,领着吕邗姜便走,“是我的疏忽,让邗姜徒看这等无聊之事,不如我们去河边罢?”

“但听吴王所请。”走了很远,吕邗姜方才回答。

刚才人流嘈杂,吕邗姜不便喊出“吴王”两个字,免得吴夫差的君王身份被她暴露她听到吴夫差都改口“我”了,想必也不愿意亮明身份。

二人漫步荷塘。

阳光明媚,岁月安好,鸟鸣清脆,河水清澈,时不时地冒出几个气泡,柳叶宛如女子的纤纤素手,拂动湖面。一男一女的身影倒映河面,荡起波纹,如同一男一女的心绪,泛起阵阵涟漪。

“……之所以带你去那里,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儒彦子的宝剑为何会被砍断的原因。”吴夫差突然开口,“儒彦子的宝剑是青铜制造,比不得铁器。”

吕邗姜眨了眨眼,半晌才悟出儒彦子是指老儒。

提到老儒,吕邗姜便道:“他人呢?”

吴夫差挑眉,笑了一下。

“怎……怎么了?”吕邗姜轻微地纳闷。

“他任职‘司徒’了。”吴夫差淡淡地反问,“邗姜可会生气?”

“邗姜没资格生气。”吕邗姜叹气,“老儒不是邗姜的食客,吴王既要招纳老儒,可容让老儒先随邗姜回国,待到老儒家的恩主开口了,再让老儒来吴国?”

“也好。”吴夫差感慨,“老儒武艺很高,由他护你回国,我也放心……”

吕邗姜心下一动,却不敢吱声。

既已打破沉默,吴夫差明显开放不少,又说了几个笑话,逗吕邗姜开心。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直至吕邗姜疲惫。

吴夫差又特意找来一辆牛车,亲自载吕邗姜回去。

到了诸侯馆,当着四名侍女们和一群护卫们的面儿,吴夫差细心地扶着吕邗姜下车后,惋惜道:“今日我……孤还有事,否则孤必再邀邗姜游玩。”

吕邗姜羞涩一笑,引得侍女们不约而同地偷笑。

好在侍女们也懂分寸:就算猜出二人相互生情,也都低眉顺眼,规规矩矩。至于护卫们,则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一语。

吕邗姜道:“吴王既有要事,且当处理要事,得闲了,再找邗姜也不迟。”

吴夫差笑道:“如此,便说定了待孤不忙了,还请邗姜莫要失约与孤。”

驾着牛车,吴夫差离去。

吕邗姜捂着发热的脸庞,轻声地叹息。

“姬子。”侍女秋诗性子永远那般直爽,“吴王是不是对你……?”

“休要胡言。”侍女秋必瞪了秋诗一眼,“你敢胡乱编排姬子,秋必可不饶你。”

“怕你不成?”秋诗把头一昂,挑衅地斜视秋必。

“你……”秋必气结。

“好了,都别闹了。”侍女春言打断二人的争执,“姬子出去这么久,一定累了罢?请让春言扶送姬子去歇息一下罢?”

“不必麻烦。”侍女冬多推开春言,“让冬多伺候,你们先下去罢。”

说罢,冬多无视三名侍女的失落,细心地呵护吕邗姜,送她回屋。

“你做得太过明显了。”屋内没了外人,吕邗姜一脸不赞同,敛容建议,“我知冬多姐姐是为了邗姜好,但也不必……”

“少来拿话堵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她们的底细。”冬多翻个白眼,“说罢,吴王是怎么回事?那吴王真的对你……?”

吕邗姜低下头去,支支吾吾。

“他真对你……?”打量吕邗姜的反应,冬多恍然,“莫非你对他也……?”

吕邗姜轻轻地点头,却愁道:“……算了。”

“啊?”冬多看不穿吕邗姜的想法。

邗姜决定道:“这事还请冬多姐姐不要管,邗姜自有分寸。”

冬多张了张嘴,呆呆地望着吕邗姜,说不出话来。

吴夫差实是一位守信之人,说到做到

次日,吴夫差扬言无事,又找吕邗姜玩儿。

打这以后,吴夫差天天抽空,邀请吕邗姜四处玩耍,一天换一种花样,绝不重复:或是走到街市,买些钗子香料逗美人开心,或是爬山站至山巅,与美人一同俯览众山大小;或是累了,以地为席,跪坐把酒言欢;或是垂钓河边,捕鱼烤吃……

没了勾心斗角,也没如履薄冰,吕邗姜过得甚是舒心,从未如此畅快地玩过。

注视吴夫差英气的面容,吕邗姜沉醉不已。

如果往后的日子,也如这般,那该多好!

女子的归宿,不就是被心仪之人时刻关心么?

只是……

吕邗姜虽意属吴夫差,却不清楚吴夫差对她是何想法?

温文尔雅的笑容渐渐消失,吕邗姜出神地听着吴夫差的玩笑,忽听吴夫差唤道:“邗姜,邗姜,你怎么了?……这两日,你竟有些不开心?”

“甚么?”吕邗姜回过神来,“有……有么?”

“有的。”吴夫差认真地看着吕邗姜,尤其在看心上人,“明明笑着,却莫名地失落……我有甚么地方做得不好么?”

“吴王做得极好,是邗姜不好。”吕邗姜不想吐露内心所想,连忙地转移话题,“已经七日了,吴王何时让邗姜回齐?”

“……”吴夫差定定地盯着吕邗姜,伸出两只手来,握住了吕邗姜的,“邗姜当真想要回去?……邗姜可知夫差的心意?”

“甚么?……”吕邗姜呆呆地望向吴夫差,心跳极快,莫名地期待吴夫差的倾诉。

“我心悦你,邗姜。”吴夫差轻声地说,眼里溢满了柔情。

012、凿河之诺

扑通,扑通,吕邗姜呆呆地望着吴夫差,心跳加速。

她方才听见了甚么?

她方才听见了吴夫差对她说,说他心悦她?

吴夫差……竟向她表白了?

吕邗姜眨了眨眼,试图告诉自己:这是做梦。

却听吴夫差柔声道:“邗姜可有心悦夫差?”

“……”吕邗姜听见自个儿呢喃说,“……心悦……”

“太好了!”吴夫差激动得难以自持,大胆地拥美人入怀,“我很欢喜,我很欢喜,以后我唤你‘邗邗’可好?”

“邗邗?邗邗?……”吕邗姜低声地念了一遍,只觉亲密非常,内心早已软成了一片从未有人如此唤她,包括她的君父。

温热之感令吕邗姜彻底地回神,清楚地明白这不是做梦

而是美梦成真!

“邗邗,邗邗。”吴夫差再唤吕邗姜两声。

吕邗姜抿笑,随即板起脸来,背对吴夫差,小声地试探道:“吴郎既已心悦邗邗,今后还会另娶旁人?”

“这话从何说起?”吴夫差诧异地问。

“吴郎既是吴国大王,总不会只有一位夫人。”吕邗姜寂寥地说,“君父年迈,尚且多情,纳有数位宠姬,更何况……”

更何况吴夫差这般年轻气盛,即使不亲近美人,那也没人会信。

细想吴夫差的年纪,吕邗姜不信他没遇过别的女子。

以前没遇他也就罢了,如今……

双手不觉自主地握起,吕邗姜吃味不已。

“邗邗说笑了。”吴夫差笑出声来,口吻夹杂明显的打趣,“为何不信夫差会如兄长那般,只专情少姬嫂嫂一人?夫差心悦邗邗,自不会再娶旁人。”

“此话当真?”吕邗姜听罢,猛地转身,凝望吴夫差。

“自是当真。”吴夫差握着吕邗姜的玉手,将其捂在心口,“邗邗可曾听见夫差的心跳?夫差是为你心跳!夫差的心已意属邗邗,眼里再不容下任何女子。”

吕邗姜嘤咛一声,大胆地钻进吴夫差的怀里,倾诉道:“不管吴郎如何诓骗邗邗,邗邗很开心……邗邗信你,邗邗信你。”

吕邗姜抛开心底的异样,胆大地选择信任眼前之人。

吴夫差含笑,顺势地搂住吕邗姜,低吟道:

“有美人笑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有所求之;无奈佳人兮,不在吴墙。

以歌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吕邗姜羞涩极了,低声地附和道:“执子携手,与子偕老……吴郎莫要负我。”

“绝不负你。”吴夫差温声地承诺。

四下张望,吴夫差带着吕邗姜来到桃树林此刻,桃花盛开,散发一股清香,风一吹来,花瓣飞天,好似花雨,漂亮极了。

含笑地摘下几株花枝,吴夫差将其束好,送给吕邗姜。

手捧桃花,吕邗姜两颊绯红。

细赏吕邗姜,吴夫差赞道:“真美,此花很配你。”

低下头去,吕邗姜佯作闻花,瞧着桃花粉嫩鲜艳,一如吕邗姜此刻的心绪,不由地对桃花格外喜爱。

眨了眨眼,吕邗姜取下一朵桃花,当作冠帽,塞进吴夫差的发丝里充作点缀,居然也格外好看。

吴夫差道:“夫差对邗邗的心意,如同桃叶,常绿茂盛,永不改变。”

吕邗姜亦道:“邗邗对吴郎的心意,如同桃花,明媚娇艳,绝不凋谢。”

这一刻,二人紧密地相拥,定了终身。

私定终身的吕邗姜顿觉心头一阵甜蜜又一阵失落,简直就像瞬间尝遍了各种酸甜苦辣:不见吴夫差,心中难安;一见吴夫差,心中安心!

只是……

“对了,少姬姐姐的骨灰……”吕邗姜吞吞吐吐地提醒嫡姐骨灰若不带回,她恐怕就没法取得君父的重视而取消她与杞国那一桩狗屁不通的婚事了呢?

吕邗姜始终不敢忘记吴地之行:必须带回嫡姐的骨灰,还得再返齐国!

可叹她刚与吴夫差定情,便要忍受漫长的离别之苦,这怎不令她忧郁?

“早已帮你弄好了,也摆放好了。”吴夫差拍了拍脑门,“此乃夫差的不是……事实上,我早就办好了,只是舍不得与邗邗分离,这才不敢提及。”

吕邗姜惊奇地望向吴夫差。

吴夫差垂下眼帘,深深地凝视吕邗姜,反问:“我很自私,邗邗可会恼么?”

吕邗姜耳根发热,心道:莫非……莫非从他找她游玩起,就已心仪她了么?

怪不得吴夫差一直不提少姜骨灰一事。

想到这里,吕邗姜不舍道:“吴郎之虑,邗邗体谅,只是……唉,纵然吴郎有情有意,邗邗也得返回故国!吴郎安心,邗邗保证,等少姜长姐的骨灰带给君父后,邗邗即刻回来,还请吴郎耐心地等待!”

“邗邗真要走么?邗邗何时归来?”吴夫差用力地抱住吕邗姜,“唉,我真的高估自己的忍耐了……本以为我能静心等上几个月,可却一听你要离开,我竟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是啊!齐地相距吴地好远……”吕邗姜轻叹:就算快马加鞭,也要月余!

一想隔着千山万水,再想她从齐国前往吴国的曲折旅程,吕邗姜便觉惶惶不可终日,焦躁难熬:真回齐国,不知哪天再与吴郎相逢……

吴夫差忽然开口,求婚道:“邗邗,可愿嫁我么?”

“甚么?……”吕邗姜一呆,继而心湖荡漾,轻轻地嗯声。

“那好。”吴夫差大喜,注视吕邗姜的容颜,眼里满是期待,“我派人护送你,你早些回齐国去,等你把事办妥了,我定会派遣使者,前来齐国向你君父提亲!”

吕邗姜瞪大两眼,又惊又喜,直感做梦。

恍惚了片刻,吕邗姜思绪万千,突然思考:假如……假如有一天,她真嫁与吴王了,定居于吴,待到思念故乡亲人时,又该怎么办呢?齐国纵有不好之处,毕竟是她的故乡!即便想回齐国,她也没法及时地回去!

转了转眼眸,吕邗姜顺势地求教于吴夫差,苦恼道:“提亲?提亲?不好,不好!万一邗邗嫁来吴国却想家了,那该怎么办?吴国离齐国隔着千山万水,邗邗可没法立即回家呀?”

吴夫差挑了挑眉,扬声道:“这有何难?待夫差为你开凿一条河道,连通吴国和齐国,以后你可划船玩儿,来回游于齐国和吴国,再也不必受那思乡之苦!”

“河……河道?”吕邗姜愣住了:特意为她开凿河道?简直前所未闻啊!

吴夫差却意气风发,越说越顺口,勾勒道:“对!河道,河道,好主意,真是好主意齐吴不通路,倘若开凿一条河道,使两国相通,顺河而行,便可快速来到齐国!你嫁来吴国,想家了,便可再乘船返回齐国,再也不必翻山越岭……这条河便以你的名字命名罢?就叫‘邗河’,怎样?”

“……”吕邗姜张了张嘴,被吴夫差的大包大揽给噎住了。

噎住之后,则是惊喜与不安

不愧是一国君主:开凿河道实是费财费力之事,竟被吴夫差说得如此轻松!

并且,吴夫差是为取悦……美人而凿的,实在不像一位明主之举!

“……这要传出去,邗邗必成乱国红颜了。”吕邗姜转过身去,哼哼叽叽,“如果河道真凿成了,吴郎就不怕世人将妲己、褒姒之流的帽子扣在邗邗头上?”

“谁敢碎嘴,孤必杀之,以儆效尤!”吴夫差霸气地表明,“邗邗嫁与夫差,便与夫差视为一体,齐国与吴国必会两国交好……夫差愿为邗邗做任何事区区凿河,有何不可?”

眼睛溢满幸福的泪花,吕邗姜再次地投入吴夫差的怀里,轻声道:“邗邗此生,必不负吴郎。”

吴夫差痛痛快快地抱紧吕邗姜,享受怀里的温香玉软,当下满足极了。

013、夫差所谋

情窦初开的二人相依许久,总想做些甚么更显亲密。

吴夫差搂着吕邗姜,上上下下地打量吕邗姜,再次暗叹吕邗姜是个美人胚子:五官姣好,眉清目秀,气质出尘,肤色白皙,微笑的时候,嘴角微微地勾起,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雅,好似一朵水里的莲花,诱人去采撷。

盯着吕邗姜的粉唇,吴夫差心头一热。

被吴夫差细看良久,吕邗姜早已红透了小脸。

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吕邗姜低下头来,不去关注吴夫差那火热的目光。低头之后,吕邗姜露出一截洁白的脖子,漂亮得很,又令吴夫差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慢慢地靠近吕邗姜,吴夫差对吕邗姜的嘴唇虎视眈眈。

吕邗姜心跳加快,不由地轻移一步,实在不敢太过开放地与吴夫差亲热。

吴夫差微微地叹息,也不勉强,转而朝吕邗姜的额头吻了一下。

吕邗姜轻呼一声,却没拒绝吴夫差的更进一步。

“邗邗,邗邗。”吴夫差却搂住吕邗姜,不再有僭越之举。

“吴郎,吴郎……”吕邗姜轻唤。

“对不起。”吴夫差主动地认错,“我不该冒犯……可是,邗邗,你要信我,我是真的心悦你!我一定会迎娶你为我的唯一夫人,我保证!”

“……”听着吴夫差的甜言蜜语,吕邗姜用力地回抱吴夫差。

吴夫差又道:“你且放心,我自幼深受君父和兄长影响,不会四处留情!君父专情我母,一生只她一人;兄长立幼便立为世子,虽说娶有两位,却也是基于前任逝世的前提!有了两位长辈的言行指引,我可不敢出格,坏了二人的专情之名。”

聆听吴夫差的表白,吕邗姜抬起头来,大胆地碰了一下吴夫差的脸颊。

耳根发热,吕邗姜再钻吴夫差的怀里,不敢多看吴夫差的反应。

脸贴胸口,胸口传来轻微的震动,是吴夫差在笑吴夫差低笑道:“邗邗的心意,夫差也明白了……夫差很欢喜,真的很欢喜。”

两人耳鬓相磨,安静地拥抱许久,终才分开。

尔后,吴夫差送吕邗姜回诸侯馆。

目送吴夫差驾车离去,吕邗姜刻意地忽略侍女们的若有所思和护卫们的一言不发,宣布道:“明日,回齐。”

“回齐?”侍女秋诗眨了眨眼,“真要回去?”

“你高兴傻了?”侍女秋必翻个白眼,“要不你留在吴国?”

秋诗缩了缩脖子,忙道:“不要,不要。”

侍女春言圆场道:“别吵了,姬子决定回去,咱们赶紧收拾行李罢?”

侍女冬多早已扶着吕邗姜回屋,为吕邗姜打点所有了。

翌日。

清晨,天气尚好,正是远出的好时机。

一向冷清的诸侯馆的门口热热闹闹。

吕邗姜穿戴整齐,换回齐国服饰,在四名侍女的簇拥下,出门一看,就见吴夫差领来一群侍从,忙里忙外“把这几只长箱放到车里。”吴夫差指着若干长箱,指挥侍从们搬运,“吃的都备了罢?……细软呢?再把首饰、衣物等也放上。”

看这情景,活像吕邗姜要搬家了一样。

吕邗姜看得目瞪口呆,都回不过神来。

手指包得严实的精致罐子,便听吴夫差慎重道:“邗邗,此乃你之所需。”

心知是装有少姜嫡姐的骨灰盒,吕邗姜颔首,严令侍女冬多小心地捧好。

冬多一脸肃然,将那骨灰盒捧在怀里,站至一角。

吕邗姜松了一口气:吴地之行,目的已经达成。

又听吴夫差笑道:“邗邗,过来,快来瞧一瞧,这些你可喜欢?”

吕邗姜听话地走上前去,依次地打开箱子,便见各种大小不一的箱子里装有珠宝玉器、金银钗佩、华丽衣裳以及易于保存的吃食等,足够吕邗姜支撑地回到齐国。

“这是……”开了一只黑色的漆木长箱,吕邗姜定睛一看,一柄长长的铁剑映入眼帘。

再看其他长箱,皆都放有一柄铁剑。

但见那铁剑并无剑鞘,剑身满饰黑色菱形几何暗花纹,剑格正面和反面还分别用蓝色琉璃和绿松石镶嵌成美丽的纹饰,剑柄以丝绳缠缚,剑首向外形翻卷作圆箍,内铸有极其精细的十一道同心圆圈细看比较,名贵得不亚于青铜剑!

此是吴国特有的冶铁技术么?

是了,吴国的冶铁技术明显高于齐国的。

并且,听闻吴国的冶铁技术水平乃是诸国第一!

因此,如果齐国也有这等技术……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注视吴夫差,吕邗姜心下一暖,感动不已:若说带回少姜嫡姐的骨灰会让君父对她有所重视,那么带回铁器等重要物资,君父必对她另眼相看!

这一切,皆因吴夫差爱她

吕邗姜实在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良久,吕邗姜执行大礼,躬身道:“虽无必要,邗姬仍替君父向吴王致谢,齐国必与吴国交好,邗……邗邗必不负吴郎。”

“吴郎”两个字被吕邗姜说得极轻极轻。

吴夫差笑了笑,拍了拍手,喊道:“儒彦子。”

老儒越众而出。

吕邗姜这才见到老儒也来了。

“儒彦子,孤命令你护送邗姬回国,等邗姬办完了事、你把你的事情办妥了后,你再返回吴国如此,可有异议?”吴夫差沉声地要求,不动声色地看着老儒。

老儒神情微动,却恭敬道:“是!敢不从命!”

转个身来,老儒对吕邗姜行下属之礼,拱手道:“邗姬,儒彦子特奉吴王之命,护送邗姬回齐,还请邗姬放心!”

吕邗姜微妙道:“多谢。”

吴夫差插话道:“邗邗,东西可备全了?……备不全也不打紧,我都已经帮你备好了让我再护送你出城罢?”

“吴……吴王政务繁忙,不必为邗姬费心,邗姬自行离开便是。”吕邗姜在外不敢与吴夫差过分亲近,亦不愿耽误吴夫差处理政事。

吴夫差却邀请吕邗姜上车,又让四名侍女随侍车旁,自己竟亲身地驾车。

此举引来周围之人的惊呼。

吴夫差却不管不顾,用眼神示意侍从们跟上。

于是,吴夫差驾着牛车,护送吕邗姜一段路程。

吴地姑苏城外。

官道宽敞,寂静冷清,比吕邗姜她们来之前,可要好走得多。

吕邗姜掀开车帘,说道:“就到这儿罢?”

吴夫差沉默地停下牛车,跳了下去。

秋必主动地跳上牛车,准备驾车。

“送别数里,终须一别。”吕邗姜凝视车下的吴夫差,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吴夫差挥手告别,亦道:“我等你。”

车帘放下,秋必驾车,慢慢地离开。

走得远了,吴夫差毫不意外地瞧见,那跟走牛车的三名侍女们,大胆地登上牛车。

牛车拖着一行护卫们,方才真正地远去。

“大王。”

一身吴国大夫服饰的健朗老人慢步走来,神色不愉,谏道:“昔日纣王宠爱妲已,以致扰乱国政,导致武王伐纣,以周代商;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致使西周覆灭,东周崛起……如今,大王空有争霸天下之心,子胥却闻得大王取悦齐国美姬,承诺开凿河道,以供美姬河上赏玩?万万不可!纣王、幽王之愚举,还请大王深思之!”

老人身后的不远处,护有数名暗卫们。

“谁说要供姬子赏玩?”吴夫差满含柔情的笑容立即收敛,哪有深情的模样?

“愚不可及!”目不斜视,吴王夫差威严的气度浑然天成,乍一看去,真有霸主之风,“若要争霸天下,首当征服中原!齐国地处中原一带,地旷物博,兼之齐王老迈,膝下无嫡子,倘若齐王崩逝,定会内乱,届时正是吴地征伐齐国之时!”

“然而,齐国与吴国相距千里!若要突袭齐国,恐怕全军加速,也无法在数日之内抵达齐国,假使齐国平定内乱,岂不错失攻伐齐国的良机?”吴王夫差徐徐地说出内心的图谋,毫不在意此法被人听去,“孤取悦齐国美姬,向齐国结交,就可安然地开凿河道!一旦河道凿成,吴国便能与齐国互通!齐国不善水战,吴国若派水军,便可挥军城下,拿不下齐国临淄,亦能蚕食齐国边境的大片土地!再以这片土地为基础,何愁拿不下齐国?”

“大王之言,令子胥甚是欣慰。”健朗老人立即明白了吴王夫差的意图,满面怒容缓和许多,惭愧地鞠躬说,“是子胥眼界太低,还请大王恕罪。”

“哪里,哪里。”吴王夫差连忙扶住健朗老人,“若无子胥等一干智将辅助,孤也不能快速地强国,使吴国强大往后,还请子胥辛苦几番了。”

“不辛苦,不辛苦。”健朗老人笑颜逐开。

吴王夫差携手健朗老人,漫步地返回姑苏城。

健朗老人没再开口,开口追问吴夫差对那位齐国姬子是否真心。

“……大王争霸之心,子胥佩服,然争霸中原,先要稳定后方。”回城的路上,吴王夫差聆听健朗老人的谆谆教诲,“敢问大王可要兴兵伐越?”

“那是自然。一年前越王杀了君父,孤一刻也不敢忘记为父报仇。”吴王夫差眼里划过一丝恨意,志在必得地下令,“子胥,孤命你和长卿加紧训练士兵,壮大兵力!孤要在来年,替父一雪前耻,踏平越国!”

“子胥明白!”健康老人慎重地承诺,“必不辜负大王期望!”

014、邗姜回齐

当吕邗姜等人返回齐国后,已是小半年之后。

若无老儒的护驾,吕邗姜等人恐怕还要迟些才能回来。

并且回来的途中,吕邗姜等人仍旧遇到各种困难,甚至遇上好几次歹人抢劫。

每当遇到困境时,吕邗姜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吴夫差,想起吴夫差的承诺假如真在齐国与吴国之间开凿一条运河,那么来往齐吴两地,该会多么方便!

这时,吕邗姜会分外想念吴夫差

不知吴郎此刻在做甚么?会想她么?

好在跋山涉水,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

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骨灰盒,吕邗姜思绪万千,脑海里无数次地推演当她觐见君父时,到底该提甚么要求首先,她与杞国的那桩婚事必须解除;其次,她要君父保证,她的婚姻她要自己作主……这样,她就能等到吴国求亲使者的来临。

那时,君父应该不会拒绝来自吴国的求亲罢?

望着越来越近的临淄城,吕邗姜越发紧张,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涌上心头。

然而,当她们轻描淡写地进入城里,而周围人们并没因她们的归来而有所欣喜时,吕邗姜淡淡地笑了,自嘲地心想:凭甚么要让齐人为她欢呼呢?她有甚么资格让齐人为她欢呼呢?

牛车慢慢地行驶临淄城。

来到城前,冬多出面,一边差人通知齐王邗姬已归,一边命令宫城守卫放行。尔后,冬多重回牛车,宫城守卫让道,开其城门。随后,秋必驾牛车,缓缓地进城。

临淄城偏殿。

进殿之前,吕邗姜吩咐众人抬好行李,尤以少姜骨灰为重。

定下心来,吕邗姜等待半晌,在宫庭内侍的传召下,带人依次地踏进偏殿。

“参见君父。”意外地瞅见偏殿里有许多公子们和姬子们,吕邗姜略感惊诧之外,从从容容地拱手说,“邗姜幸不辱命,如约带回长姐骨灰!”

说罢,手捧骨灰盒的护卫上前,恭恭敬敬地举好。

一见骨灰盒,齐王老泪纵横,哭道:“少姜……寡人的嫡女呀!……”

公子们和姬子们看罢,跟着掉泪。

人人脸色隐约带有一丝怀疑和嫉妒的表情,却没人敢肆意地出声,说些挑唆之话,诸如这骨灰不是吕少姜的云云。

吕邗姜低下头去,即便心里不难过,也要面上难过,陪着齐王伤感。

众人哭泣半天,才听齐王发话道:“来人,将少姜骨灰厚葬于墓陵,三日后寡人要祭拜早逝的嫡女。”

数名内侍上前领命,小心翼翼地捧着骨灰盒,浩浩荡荡地退下。

齐王擦去眼泪,缓声道:“孩子,今次你立下大功,想要甚么尽管提罢,为父定会全部满足你。”

吕邗姜拱手,说道:“邗姜不求其他,只请君父依约,解除邗姜与杞国的婚约!”

“好。”齐王大手一挥,“准了!谅杞国也没胆子反对!”

“君父。”公子黔眼里划过一缕算计,“公然解除与杞国的婚事不太好罢?不如另择姬子,改名邗姜,可行否?”

齐王挑眉道:“你有人选?”

“回君父,瑞姬她愿意。”公子黔面不改色地推荐自家的妹妹吕瑞姜。

乍一听见自个儿许配给杞国君王,吕瑞姜整个人都惊呆了。

“瑞姬可在?”齐王慢悠悠地问。

吕瑞姜一动不动。

“瑞姬可在?”齐王再次地重复一遍。

“在。”吕瑞姜打个激灵,连忙地站出。

齐王道:“你可愿意嫁给杞国大王?”

吕瑞姜头皮发麻,结巴道:“可以吗?……”

“只你愿意,自然可以。”齐王不以为然地说。

吕瑞姜呆了又呆,讷讷地道:“君父,这太突然了,可否今后再议?”

“瑞姬!”公子黔把脸一沉。

吕瑞姜缩了缩脖子,忽然转向吕邗姜,求助道:“邗姜姐姐……”

吕邗姜不得不道:“君父,此事以后再议罢?也不急在这一时罢?”

齐王沉思道:“好罢,过几日再议。”

吕瑞姜喘气,感激地看向吕邗姜。

吕邗姜却轻轻地侧过脸去,不想理会吕瑞姜。

“邗姜数月辛苦了,陪为父聊一聊罢?”齐王对吕邗姜招了招手,“过来,为父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眼见齐王对吕邗姜越发亲切,公子们心中大惊,暗地交换彼此视线公子寿插话道:“君父,邗姜没了婚约,亦到了适嫁之龄,不如替她择个夫郎罢?”

齐王一顿,不大痛快道:“休提,不急。”

“怎能不急?”公子驹急忙道,“君父,您可别纵容邗姜妹妹!邗姜妹妹深居简出,我等兄弟姐妹,就算有心想约邗姜妹妹出门玩儿,亦难见到她……如今她难得出现,再不替她择婿,恐怕连她自己都会把这事忘了!她固然无所谓,作哥哥姐姐的,哪能不替她着想呢?”

“那你的意思是……?”齐王试探地问。

公子驹道:“如若君父同意,驹愿为邗姜妹妹和阚非作媒!”

阚非,阚氏庶子,齐国左相阚止的族弟。阚氏乃望族,出于会稽,先祖“以地为氏”而姓阚上古有阚国,是黄帝吉姓子孙的封国,其后代以国名为姓,称为阚氏……阚氏是齐国四大家族之一。

齐王眯了眯眼。

公子嘉眨了眨眼,讨笑道:“君父,可巧了,嘉也愿为邗姜妹妹牵媒!高氏有一子弟,名叫高阳,愿与邗姜妹妹结成百年之好!”

高阳,高氏庶子,其宗主是高张,姜姓,高氏,齐国上卿高的后代、齐大夫高偃的儿子。高氏亦是齐国四大家族之一。

齐王一言不发,瞧向公子阳生、公子锄等人,似在等待他们说话两位公子替吕邗姜保媒,尽管对象全是庶子,却都涉及到国内四大家族……齐王很想知道公子阳生、公子锄等稍有实力的公子们,会不会再把其他两大家族给牵涉其中。

却见公子阳生和公子锄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字不提。

齐王便问吕邗姜:“你怎么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吕邗姜直想扶额: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好不容易地取消婚约,作为庶女,吕邗姜真怕沦为媵女,陪嫁于一国之君或一国重臣,用于拉拢或亲近,草草地度过一生。

她真不想这样。

她所期望的,无非是嫁于心仪之人为妻罢了。

并且纵观齐国臣子们,几乎已有大半站好了队查一查阚非,找一找高阳,别认为她甚么也不清楚……她明白公子们推荐的人选全都不适合!

且不提她有心仪之人,倘若她草草地嫁去,定会陷入争夺王位的漩涡!

她思量片刻,决定与其被动地身陷危机,不如主动地尝试出击!好歹道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悔与否倒与旁人无关。

因此,吕邗姜断然道:“君父,邗姜已有心上人。”

齐王微惊,追问道:“是谁?”

吕邗姜不答,反而拍了拍手,便见老儒等护卫们将漆木长箱一只只地搬来。

在众人好奇的围观下,吕邗姜要求老儒等护卫们将其打开。

齐王和公子们震惊地看见,那些漆木长箱里皆装一柄长剑。

长剑材质格外与众不同,锋利漂亮,相当名贵。

“有剑么?”吕邗姜发话。

一名内侍在齐王的示意下,找来一柄青铜剑,递给吕邗姜。

吕邗姜将青铜剑递给老儒,要求老儒示范。

老儒理解吕邗姜的意思,忙将青铜剑放在地上,拿起一柄长剑,朝青铜剑砍去。

“咔嚓”几声,青铜剑被长剑连砍几下,断成三块!

齐王和公子们目瞪口呆。

良久,齐王目光炯炯道:“……铁剑?”

“是的。”吕邗姜说,“此乃邗姜心仪之人特意捎来……还请君父笑纳。”

齐王内心一片火热,明了对方的心意。

吕邗姜道:“君父,邗姜和他约好,只求君父莫要为难邗姜。”

吕邗姜说得含糊,齐王却猜出吕邗姜心仪之人是谁

吴王!

除了吴王,还有谁敢送出这等兵器?

心下飞快地衡量,齐王顿觉划算,便道:“如此,便依你罢。”

“多谢君父。”吕邗姜拱手,还未来得及感谢,便被公子阳生给打断了

公子阳生寒声道:“君父,不可!邗姜出身庶女,哪能……”

“住口!”齐王把眼一瞪,怒不可遏,“你们少耍心眼……寡人不计较便罢了,真若计较,你们个个都别想摘个干净!”

公子们噤声。

姬子们也不敢出头。

喘了一口气,齐王心平气和道:“行了,没甚么事了,你们全退下罢。”

被公子们一闹,齐王都没了和吕邗姜闲聊的兴致。

公子们和姬子们唯唯诺诺,乖乖地退下。

偏殿冷清下来。

少时,忽听齐王喝道:“老越。”

一名暗卫现身。

齐王低声道:“你尽快潜去吴国虞山,探一探少姜墓到底如何……不许声张,如果事泄,服毒自裁,寡人许你家人一世平安。”

那名暗卫领命,眨眼便消失不见。

从偏殿退出后,吕邗姜以“疲惫,需要回屋歇息”为由,带人避开了诸公子们和姬子们的纠缠吕瑞姜还想和吕邗姜套近乎,被公子黔拽走了。

吕瑞姜满脸不高兴,吕邗姜却暗地松气。

回到久违的居住之地。

与其说吕邗姜回到久违的居地之地,不如说是老儒等护卫们亲自地护送吕邗姜回去刚为吕邗姜安顿好后,老儒便要起身告辞了!

“这么快?”吕邗姜意外极了,“不住一晚再走么?”

老儒摇头道:“不了。”

于是,吕邗姜只好对老儒道:“劳烦你了。”

老儒笑了一下,轻声道:“邗姬保重。”

言罢,老儒转身离开。

剩下的护卫们也各自找了去处,权且安顿一晚。

015、蛰伏

今夜,吕邗姜明明达成了心愿,却没能睡个好觉睡至清晨,吕邗姜猛然地记起孔子和子贡应该来到了齐国,并且老儒返回吴国之前,必先见过子贡才行!

两眼睁开,吕邗姜猛地醒来,唤来四名侍女。少时,四名侍女推门而入,替吕邗姜梳洗妆扮一番。踏出屋外,吕邗姜思忖片刻,嘱咐春言和冬多先去打听孔子先生和子贡先生的行踪,又命秋必找回牛车,再命秋诗叫来护卫们。

半晌之后,四名侍女和护卫们相继地前来。

令人意外的是,老儒没走。

老儒驾驶牛车而来。

秋诗欢快道:“姬子,是秋诗先找到他的。”

秋必斜视秋诗,一如往常地反驳道:“少来,凭你如何找得到?”

“你……”秋诗气乎乎地瞪着秋必。

“别闹了。”春言皱了皱眉,出声地喝住秋诗和诗必。

秋诗和秋必连忙闭嘴,自觉地站至春言的身后。

“老儒?”惊喜地看向老儒,吕邗姜轻声地说,“太好了,邗姬差点以为……”

老儒跳下牛车,微微一笑,说道:“没见恩主,在下哪敢离开?”

冬多上前,在吕邗姜的耳边低声说了孔子和子贡的相关消息。

望着那群护卫们,吕邗姜挥手示意冬多退至一角,开口道:“数月以来,多谢各位护送,邗姬才能安然地返国。如今,你们完成使命,请随邗姬去见孔子先生和子贡先生罢。”

说罢,留下四名侍女,吕邗姜登上牛车。老儒负责驾车,一如昨日,吕邗姜带领一群护卫们出宫,去找孔子和子贡。

离开临淄宫城,吕邗姜指挥老儒缓缓地驾车,前往城东。

城东有一座简单的乡学。乡学设施虽然简陋,占地面积却颇大,并且好学之人多如繁星,室内坐满了座位还不算,窗前都挤满了脑袋,都想听一听传说中的大儒如何教课的过程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就见孔子手捧竹简,站至一众学生们的面前,摇头晃脑地教学。

一众学生们也跟着念道:“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今天教到这儿。”孔子要求一众学生们念了数遍,直到一众学生们念得滚瓜烂熟,这才布置任务,“请各位把这段内容背熟,明天老朽便考你们背得熟不熟。”

一众学生们应下,或恋恋不舍地离开,或结巴背书地离开。

不一会儿,学生们走个精光。

“孔子先生,倒让邗姬好找!”没了外人,吕邗姜大胆地出现,“半年未见,先生可还记得邗姬?”

“记得,记得。”孔子寻声望去,一见吕邗姜,连连地点头,“你从吴国回来了?”

“是的。”吕邗姜朝孔子行个大礼,以示她重视礼法,“见过先生!敢问子贡先生在哪儿?”

孔子道:“你找老朽,还是找子贡?”

吕邗姜道:“邗姬找先生,老儒找子贡先生。”

孔子把手一指,回道:“子贡在那边。”

便见子贡大笑地走来,问道:“谁找学生?”

老儒率领壮汉护卫们迈步,齐声道:“恩主。”

子贡两眼一亮,喜道:“你们……?”

壮汉护卫们站好。老儒越众而出,拱手道:“恩主,儒彦子不负使命。”

“老儒?”子贡扶起老儒,“你真的回来了?几时回的?”

“昨天。”老儒迟疑一下,“恩主,请恕儒彦子有个不情之请。”

“哦?”子贡追问,“何事?”

老儒开门见山道:“儒彦子效命吴国,还请恩主放行。”

“……”子贡眨了眨眼,“吴国?”

老儒惭愧道:“是的。”

“为何?”

“……”这次轮到老儒说不出话来。

吕邗姜解释道:“请子贡先生原谅老儒,老儒是为了救邗姬,不得已才……”

吕邗姜把老儒效命吴国的原因详细说出。

听罢,子贡若有所思道:“你既要效命吴国,我也不好拦你,你便去罢!唉,不必多想,你是侠义之士,守住本心即可,不可轻贱自弃。”

子贡轻拍老儒的肩膀。

“恩主……!”老儒眼眶微红,身体微颤,把头垂得更低了。

子贡不再理会老儒,而是和那群壮汉护卫们说说笑笑去了。

“先生。”吕邗姜转向孔子,“邗姬真没想到,先生真来齐国开堂讲学了……”

孔子板脸道:“老朽欠你恩情,不敢不还,建了一所小学,权且栖身也好。”

吕邗姜恭敬道:“先生居此,实是邗姬招待不周,还请先生挪步,让邗姬……”

“不必。”孔子打断吕邗姜的邀请,“老朽年迈,不敢叨扰姬子,况且老朽也不喜欢太过热闹……这儿倒还清静,足够老朽授业。”

吕邗姜朗声道:“先生品行,邗姬佩服!先生大才,满腹经纶,邗姬向往之,能否定时地向先生讨教一二呢?”

“欢迎,欢迎。”孔子爽快地应下,“这正是老朽最初来齐的本意啊!”

“如此”吕邗姜躬身地行礼,“老师,请容邗姬三天后再来这里学习。”

吕邗姜和孔子相视一笑。

吕邗姜和孔子交谈良久,直至傍晚,方才起身回宫。

子贡见吕邗姜的护卫们少了一半,又命壮汉护卫们返回,特意地交待他们从此专心地保护吕邗姜众人听命。老儒也告别子贡,决定再送吕邗姜一程。

牛车返回临淄宫,老儒亲送吕邗姜下车后,留下一名吴国护卫以便联系。告别吕邗姜,老儒和其余吴国护卫们,驾车离去。

这回,老儒等人真真正正地奔赴吴国了。

那名留下来的吴国护卫被吕邗姜取名为老夏。

老夏性格坚毅,话少冷漠,办事利索,武艺高超,年纪约有二十五岁。

至此,吕邗姜的“四季”名字都凑齐全了:春言、冬多、秋必、秋诗和老夏。

“姬子,您可算回来了。”春言奔向姬子,忙不迭地诉道,“怎地这么晚才回来?君上难得过来看您,您却不在……君上本来想送您好多礼物,却被公子们阻止!公子们说您的坏话,反惹君上不快,拂袖而去!”

“那公子们呢?”吕邗姜一点也不为齐王的生气而担心,反问诸公子们。

春言气道:“公子们还是老样子,嘲笑您几句,便都散了。”

“那么说来,他们竟不针对我了?”吕邗姜有点受宠若惊。

“姬子太可怜了。”心疼吕邗姜,春言忿忿不平地道,“君上那般重视姬子,却被公子们……”

“罢了。”吕邗姜微微一笑,“不被他们针对是好事……现在,就等吴国那边传来消息罢。”吕邗姜期待吴国使团的到来。

托着下巴,吕邗姜决心蛰伏起来,远离公子们和姬子们,省得又被他们折腾趁着孔子和子贡游历齐国之时,趁机向孔子和子贡多多请教,多学一些有关吴国的文化,免得将来住在吴国时却不懂得吴国的风俗而徒惹笑话、手忙脚乱。

却不知,她这一学,学了三年。

冬去春来,吕邗姜亦等了三年。

016、卧薪尝胆

天色阴沉,吕邗姜摘下一朵桃花,站在遍地盛开的桃花林里,思绪万千:何时吴国才会派遣使者前来呢?莫非吴郎忘记了她?……

不会的,吴郎不会忘记她!

吕邗姜忍不住地默默唤道:吴郎,吴郎,你在何方?……邗邗思念你!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便过了三年!

三年前,吕邗姜刚回齐国不久,老儒等人也才堪堪地返回吴国两个月后,老儒替吴夫差向吕邗姜捎来一条消息:吴夫差忙于练兵,无暇婚事!

原来,吴王夫差的父亲是阖闾,乃是一代优秀的军事统帅,为人礼贤下士,体恤民情,不贪美味,不听淫乐,不进女色,注意发展生产,积蓄粮食,建筑城垣,训练军队,大得民心可惜却因受伤而亡!

昔年,前任吴王阖闾攻越,因伤了脚大拇指而伤重不治,死前叮嘱其子夫差勿忘杀父之仇夫差继位,不敢忘记其父之耻,励精图治,决定兴兵,攻伐越国,替父报仇!

用了将近一年的精力,夫椒之战使得吴王夫差击败越国,攻入越国都城会稽,终于为父亲阖闾报复了越国可是,之后便没了下文。

吕邗姜心急之下,询问老夏次数,亦得不到有关吴国的情况倘若不是身为齐国姬子,吕邗姜都想抛下一切,直奔吴国,去找吴夫差了。

也由此,吕邗姜开始种植桃花,以寄相思之情。

然而,任由吕邗姜如何思念吴王夫差,也无济于事!

因为

那远在吴国的吴夫差,早已背叛了吕邗姜!

公元前494年(勾践三年),眼见越国都城会稽被吴军围困,越王勾践直觉无路可走,一脸灰败,喝退左右,准备自杀,却被谋臣文种给劝住

文种有事急见越王勾践,竟见越王勾践举剑自刎,连忙阻止!

扔开长剑,文种拱手道:“大王莫急,此事还有余地!吴国大臣伯贪财好色,可以派人贿赂他,请他从中周旋。”

越王勾践听罢,心灰意冷之余又生出几分期冀,便道:“如此,烦你全权此事。”

文种领命退下,一边全力地搜罗国内珍宝,一边派人去民间寻找绝世美女听闻吴王夫差曾为齐国美姬许诺开凿运河一事,想来吴王也是贪恋美色之徒!

又过数月,吴军兵临城下,眼看快要破城,文种带上珍宝礼物和绝世美女西施,私下去求见伯伯果真贪财好色,收下礼物,还被西施迷得神魂颠倒,晕晕乎乎地答应再带文种和西施去见吴王夫差。

会稽城外,王帐之内,西施跟随文种,艳妆而出,眼含秋波,直盯吴王夫差,几眼就令吴王夫差心荡神摇见罢,文种痛快地献上西施,并道:“拜见吴王,越王愿意投降,做您的臣下伺候您,还请您能饶恕他。”

“大王,文种先生说得不错,那越王也早已失了反抗之心,愿表臣服,当您的臣子。”伯连连地点头,替文种说尽好话,“越国若为吴国的附属,岂不能彰显大王的气度?还请大王决策之。”

“宰辅住口!”一身吴国大夫服饰的健朗老人站起身来,大声地反对,“人常说‘治病要除根’,勾践深谋远虑,文种、范蠡精明强干,这次放过他们,回去后他们定会想办法报仇!”

说罢,健朗老人冷冷地盯着文种,大有杀了文种的趋势。

文种却立即露出害怕的神情,哪有一点精明强干的样子?

“伍子胥,你这老儿才是胡说!”伯吹胡子瞪眼睛,“那越王蜗居一角,根本掀不起浪儿,绝无可能会成为大王的心腹之患。”

伍子胥拂袖,怒道:“休要大意!”

“大王。”文种露出谄媚的表情,顺势地改口,“大王,越国一心求和,一旦越国成为您的附属,您就能使唤勾践,这是连您的先父也无法办到的事啊!”

西施秋波送情,娇滴滴地道:“还请大王应下。”

一阵晕糊,吴王夫差顿觉越国不足为患看在美人的份上,吴王夫差略微地松口,玩笑道:“那么,孤要让越王当仆役,令他偿尽苦头,他也愿意么?”

“自是愿意!”文种顺理成章,连忙跪地,鞠躬地拜谢,“多谢大王恩赐!”

但见文种一副毫无骨气的模样,吴王夫差放声大笑,默认了越国求和的请求。

亲眼尘埃落定,伍子胥更怒,吴王夫差却没理会。

伍子胥只得气愤地激道:“子胥年迈,说话难听,大王听不进去,子胥也无可奈何!只是,假若长卿在此,大王是否会听从他的意见?”

长卿是指孙武,齐国乐安人,一名军事奇才,二十三前年由齐至吴。

二十三年前,孙武在吴国游历,路经吴都郊外,结识了从楚国而来的伍子胥。经由伍子胥举荐,孙武向吴王阖闾进献所著兵法十三篇,受到重用

孙武为将,曾指挥吴军,以少胜多,三次击败强大的楚国,占领楚国都城郢城,几近覆亡楚国,使吴国成为春秋战国霸主之一。

那一时期,孙武之名,名扬天下,所谏之语吴王阖闾无一不从,可惜吴王阖闾黯然薨逝,孙武看不上吴王夫差,不太愿为吴王夫差效力,身居要职,却大隐隐于市,也只有伍子胥还与他交好,愿与他品酒赏鱼,二人甚为投机。

吴王夫差不悦道:“长卿何意还需他自个儿前来说明,只怕你叫他不动。”

涨红了脸,伍子胥咬牙道:“老朽这便叫他过来他若不来,老朽也不必来了……且听大王之命便是!”

言罢,伍子胥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文种,大步地离开。

文种伏地不起,垂下眼帘,思量事后要不要避一避风头,免得被伍子胥盯上。

至此,越国名存实亡。

吴国辙兵,返回吴国。

与吴王夫差一同回国的,还有西施。

西施凭借无双美貌,整日与吴王夫差作伴,勾得吴王夫差爱不释手。

老儒暗叹吴王夫差已被西施迷住,渐渐地断了与齐国的往来书信

公元前493年(鲁哀公二年)五月,勾践率夫人、文种、范蠡等三百余人,入吴为奴,自为人质,效忠吴王,向吴国臣服,以换取越国的继续存在!

那一天,越国群臣们送其至浙江之上,临水路上的越国人们堵塞通道,送行的军车一直达到固陵

越王勾践仰天长叹,举杯面向众人,痛哭流涕,默无所言。

到了吴国之后,勾践被困会稽,曾经叹气曰:难道我此生就如此了么?

文种则私密地激励道:当初商汤被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纣王关押在里,晋文公重耳逃亡北翟,齐桓公小白逃亡莒,最后都称霸天下由此观之,这点委屈能算甚么?

自此,勾践定下心来,劳心劳累地伺候吴王夫差,放牛牧羊,一载有余,终是赢得吴王夫差的欢心和信任

随着西施的软语温香和勾践他们的老实本分,勾践他们终被释放回国了!

吴王夫差永远都不会料到:当勾践回国后,表面对吴王夫差服服从从,暗地却训练精兵,强政励治,甚至故意地安排自己睡觉时不用被褥,而是铺些干薪,又在屋里挂了一只苦胆,时不时地尝一尝苦胆的味道,为的就是不忘过去的耻辱!

难苦能够锻炼意志,安逸则会消磨意志,勾践誓要发愤图强,准备复仇!

但那复仇已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即使吴夫差现在得知,也不会在意,因为西施……

017、祸水引齐

“大王,你……你说甚么?”

西施几乎花容失色,差点打翻了美酒。

**宫殿里,笑容满面的西施手持美酒,还没递给吴夫差,便被吴夫差这种随意的询问吓得一个趔趄。美酒撒了一半,西施不敢再端,连忙放置一旁。

盯着西施的容颜,吴夫差再次地感慨西施当真绝色:无论他心情如何糟糕,只要一见西施,必能因她的美貌而暂忘一切烦恼!

捏了捏西施的脸颊,吴夫差只觉西施的肌肤吹破可弹,当真滑嫩得紧。一把搂过西施,吴夫差笑道:“你怕甚么?孤不过是听说勾践似在暗地训练精兵而已你说他是甚么意思?莫非他想有异心么?”

说到此处,吴夫差眯了眯眼睛,上位者的杀伐之气顿时显露,震得西施心肝一颤一颤。定了定神,西施一边用手勾住吴夫差的脖子,一边用脸颊去蹭吴夫差的胸膛,细声细语道:“大王是从何处听来的?妾身倒却不知!越……那勾践曾经服侍大王三载,是何品性大王岂能看不出来?何必听人嘴碎,徒惹困扰呢?”

“这样说来,倒是孤的不是?”吴夫差肆意地轻抚西施,悠闲的口吻暗藏危险。

西施更加贴近吴夫差,以便取悦吴夫差,嗔道:“大王,你为妾身想一想嘛,姜身出身越国,大王若再伐越,置妾身于何地?……”

吴夫差托起西施的下巴,似笑非笑,说道:“哦?”

“妾身素知大王雄心壮志,不敢阻拦……”西施眼里含泪,渐渐地轻泣,“大王莫要忘了越国已经称臣,您又何必去攻打臣子,令臣子寒心呢?如果大王非要攻打越国,那也可行,只求大王拿下越国,多加安抚故臣,妾身也可安心……”

西施哭得好不娇怯,好不柔美,立即激起了君王的爱怜之心。

吴夫差心下一软,亲吻西施,把她拉上床榻,笑道:“你慌甚么,孤又没说要攻打越国……只是孤练兵如此之久,若不用兵,难不成是要养兵看家么?”

替父报仇的多年心愿早已达成,吴国也在吴夫差这位君主的治理下,国力蒸蒸日上。如今,吴夫差虽然贪恋西施美色,却也不愿忘却雄心壮志

有朝一日,吴夫差必要统一半壁江山!

“大王是何意思?”西施一惊,战战兢兢地开口,“说到底,大王还是想找越国麻烦。”西施真心害怕吴夫差又要一时兴起,非得给越国一点教训,那可真会让越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不得已,西施思忖:定要想个法子,转移吴夫差的心思才行!

瞅着西施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吴夫差顿觉有趣,哈哈大笑,打趣道:“美人,你若能说服孤,孤便不为难越国。”

言下之意,竟要西施帮他解决士兵闲置而不用的问题。

西施呆了呆,习惯性地撒娇,不依道:“大王,你太坏了,你在考验妾身么?请容妾身思考片刻,行么?”说罢,西施竭力地伺候吴夫差。

二人不由地倒向床榻。

拥美入怀,吴夫差快活地享受怀里的温香柔软,肆意地闷笑。

很快地,衣裳尽褪,一男一女交缠一处,尽享鱼水之欢。

数时之后,西施靠在吴夫差怀里,忽然道:“妾身想到了。”

“甚么?”吴夫差慵懒地问。

“妾身想到了。”西施低声地说,“大王,为何你总将目光置于越国,何不把眼光放得久远一些?比如……齐国。”

吴夫差沉默片刻,淡淡地道:“说下去。”

“齐国虽强,但妾身却听闻齐王年迈,若是拿下齐国一些无关紧要的土地,想必齐王也不会放在心上?”西施说得不紧不慢,“大王可以率兵扫清周边小国,待到周边小国臣服于大王,便可直通齐国,届时大王不就能……”

“是谁告诉你的?”突然,吴夫差一把扣住西施的手腕,以一种猛虎下山的姿势,掐住西施的脖子,眼里闪烁一丝凶光,“是谁告诉你,让你说服孤去攻打齐国的?!”

“咳咳”西施大惊,决计想不到吴夫差竟然这般凉薄:她明明已与吴夫差恩爱缠绵,岂料一言不和,他竟翻脸无情,全然不顾以往的恩情!

“大王放手。”西施艰难地出声,一副柔弱的样子,弱弱地叫道,“好痛……”

吴夫差定定地盯着西施,慢慢地放手。

西施咳了半天,方才缓过劲来。

“大王,你……”西施两眼汪汪,“妾身从未……妾身从未……”

“哼。”吴夫差冷笑,“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辩解罢。”

西施抱住吴夫差根据往日的经验,绝对不能替自己辩解,不然岂不是说明她真有目的?……尽管她的确是。

定了定神,西施不顾浑身狼藉,拜于吴夫差,泣道:“妾身不明白大王为何生气,定是妾身之言让大王误会了!大王可还记得三年前您曾许诺齐国姬子开凿运河之事?妾身每次听闻平民们提及,都吃味非常,所以……大王虽说宠爱妾身,却没给妾身名分,妾身一直担心,假以时日,大王若要想起那齐国姬子,妾身可该怎么办!因此,妾身才要故意地提议让大王攻打齐国一事!妾身心想,如若听到大王攻打齐国,那齐国姬子便会对大王死心!妾身真的被妒忌蒙昧了心智,还请大王恕罪!妾身发誓,今后再也不提那女子”

没有谁敢把内心的嫉妒坦诚说出口来,吴夫差轻微一怔。

同时,“齐国姬子”一词勾起了吴夫差竭力想要忘却的过去

曾几何时,吴夫差也对那位齐国姬子真的心动过,然而……

离开月余,吴夫差对她甚是想念!一年战事,吴夫差却被拖垮精力,无暇思念对方!好不容易有了一缕空隙,吴夫差却遇上西施,这才……

不可否认,最初被西施的美艳一时迷乱了心神,吴夫差未尝不对齐国姬子心存歉意,但当他享受了一次、两次乃至无数次美姬的滋味,便对齐国姬子的愧疚越发地淡然,以至于吴夫差快要忘记她了。

望着西施诚恳的神情,吴夫差叹道:“倒也是孤的不是。孤虽想拿下齐国,齐国实力却不容小觑,硬要相争,恐怕伤亡太过,太不划算!不瞒你说,齐王年迈,孤想着若是……咦?”

吴夫差猛地跳起,把西施吓倒,便听吴夫差兴奋道:“好主意!好主意!趁机开凿运河,等那齐王老了,便能……这事定得好好地筹谋筹谋才行!嗯,就该这么办但是……”

高兴的面孔随即被遗憾取代,吴夫差时而懊恼,时而不快,时而犹豫,时而平淡似是比较良久,吴夫差的表情化为坚定,那股争霸天下的雄心又显在吴夫差的脸上。吴夫差气质浑然一变,好似做出了决定。

“大王,您想好了?”西施细细地观察吴夫差,熟门熟路地贴近吴夫差,又再轻抚吴夫差的胸膛,一脸媚意,所求之意溢于言表。

“呵。”吴夫差一笑,全身通畅,一把拽过西施,毫不温柔地压下。

宛如君王征服天下一般。

西施终于放下心来,她明白她的越国又度过一回危机。

默默地,西施心道:齐国,对不起,为了越国不被吴王注意,只好……

她只好蛊惑吴夫差,将祸水引齐!

吴夫差则略感唏嘘:吕邗姜啊吕邗姜,若无西施……

很快地,啧啧地亲吻之声复又响起。

一男一女重新投入亲密的运动之中。

翌日。

身边早已不见吴夫差的身影,西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奢华宫殿,自是明白吴夫差做甚么去了叹了一口气,西施忆起以前。

事实上,西施在侍奉吴王之前,曾有一名心爱的男子,那男子便是范蠡,越国的大夫五年前,越国大夫范蠡奉命巡行全国勘察,偶经苎萝村,并在一场舞会中,与她一见钟情。

可是,三年前,吴王率兵围攻越国会稽,差点攻破越国遇上亡国危机,越国大夫范蠡暗地找上她,教她练习歌舞,打算把她献给吴夫差!

原来,此是越国大夫文种的灭吴七策之一:针对吴王淫而好色的弱点而施展的美人计!而她为了故国,决定忍辱负重,执行这项任务!

短短数月,她发愤苦练,终在悠扬的乐曲中,翩跹起舞,婀娜迷人。

经过训练,她总算由一位乡间平凡的浣纱女蜕变成一名修养有素的宫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体态优美。待人接物,也十分得体。

然后,越国大夫范蠡又给她制作华丽适体的宫装,方让她跟着文种,求和吴王。

不出所料,越国大夫范蠡的计谋成功:吴王果然被她美色所迷,大喜过望,接二连三地在国都吴城一带建造**宫,筑大池,池中设青龙舟,整日与她为水戏,又为她建造了表演歌舞和欢宴的馆娃阁、灵馆等。

她擅长跳响屐舞,吴夫又专门为她筑响屐廊,用数以百计的大缸,上铺木板。

她穿着木屐起舞,裙系小铃,放置起来,铃声和大缸的回响声,铮铮嗒嗒地交织一起,更令吴王如醉如痴,沉湎女色,差点不理朝政。

回过神来,西施心道:大王该去找他的臣子们商量军国大事了罢?

却不晓得吴国大殿寥寥无几,一君一臣吵得甚至厉害。

018、孙武论吴

“大王,您……您好生固执!”吴国大夫伍子胥涨红了脸,一把年纪,吼声却震耳欲聋,完全不顾他家大王铁青的面孔,一个劲儿地吼道,“为何不让老朽出齐?您是看不起老朽么?!老朽自信能说动齐王开凿运河!”

最后一句话,吼得分外有力。

三年前,伍子胥清楚地得知吴王许诺过齐国姬子开凿运河以使两国友好往来,心知那并不是传闻中的取悦美人,而是迷惑美人和她的国家,借机凿河,便于运输军队,以便快速地伐齐。

吴国广泛用铁,兵器先进,兼之善长水军,若从水上攻齐,必定事半功倍。

吴王叫他过来,并和他单独地商讨有关运河一事伍子胥微感激动:原以为是特别地看重他,不料……

“但是,你却是吴国人啊!”瞪着眼前的健朗老人,吴夫差不赞同说,“若让吴国人出使齐国,劝说对方开凿运河,对方必会怀疑!反之,若换成齐国人,相信难度相对小些……”

盯着言之凿凿的吴夫差,想着“齐国人”这一条件,伍子胥心中一动,问道:“如此一来,大王心中可是有了人选?”

“是的。”果不其然,吴夫差轻轻地点了点头。然而,似是想到甚么,吴夫差又神情不愉,“那人虽还在朝,却不管事,已有退隐之意,若不是孤拦着,怕是……孤宁可他尸位素餐!唉,白白浪费了他一身才华。”

“大王说的是长卿么?”伍子胥脱口而出,“大王是想找长……孙武么?”

“是的。”吴夫差斜视伍子胥,“还记得三年前你质问孤的话么?的确,如若孙子在此,孤必听他的谏言,只是他却不想理会孤!”

“为何非要找他?他……”伍子胥一急,继而一愣,“是了,他是齐国人,倘若齐国人说服齐王,齐王必定减少怀疑,如此更容易承诺开凿运河。”

毕竟本国人劝服本国人,总会生出一股子亲切感,就算对方真有甚么打算,也不会太过没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国被自己亲手毁灭罢?

“可孙武已有多年……”伍子胥为难极了。

“所以,这事便交给你去办罢。”吴夫差轻松松轻地下命,“你不是和孙子是过命交情么?你去说服他,让他出使齐国,不就行了?想来他不会拒绝你的。”

伍子胥瞠目结舌,顿觉自家大王脑子真够机灵!

听着吴夫差的意思,似乎孙武要比他出使齐国的效果更好呢?

伍子胥只好道:“敢不从命。”

伍子胥恭敬地退下,去寻找孙武去了。

吴城郊外,深山竹林。

阳光明媚,泉水潺潺,顺着山上,流入山下,蜿蜿蜒蜒,经过一座竹屋,格外清幽。竹屋附近的石亭里,时不时地飘来酒香,引人陶醉。

“老友啊老友,伍子又来找你喝酒了。”伍子胥一身常服,把酒品饮,摇头晃脑,“咦?这酒不够烈啊?”

“喝多了伤身。”一名半老男子淡淡地说。

半老男子年纪略比伍子胥年轻几岁,至少发色只才几缕银白。

半老男子相貌英气,沉稳内敛,体格挺拔,面无胡须,肤色白皙,颇有几分儒将之风。他穿着朴素,简简单单的布料毫无奢侈饰品,一眼看去像民夫,却孔有武力,一看就觉他相当不凡,兼之气质从容,透出三分书卷之气。

此人,赫然便是孙武,字长卿,齐国乐安人。

孙武静静地握着酒杯,似在想些甚么。

伍子胥便道:“上次之事我且不计较,这次呢?你想好了没?”

“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因为你,我便离开这吴国了。”孙武慢慢地开口。

“几年前你说要离开,现在你还说要离开,你就当真不愿意呆在吴国么?”伍子胥敛去笑意,沉声地追问。

“前吴王若在,我自不会走,但是……”孙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觉得当今吴王值得我效命。”

“大王脾气虽是固执了一点,可也……”伍子胥头痛说,“在你眼里,大王究竟算甚么呢?”

“真要我说么?”孙武肃然道,“我认为,吴王为人猛暴而群臣不堪,虽有伍子你之谋辅,却有太宰贪权弄事!吴王可曾问罪太宰否?没有!不仅没有,甚至初登王位后,常年征战在外!都说吴王伐越,乃千秋之业,然吴王可有真正地越灭?亦没有!吴王宠美人西施,而西施却来自越国,岂不证明吴王乃贪恋美色之徒?吴王上征战不好四野,下却累及士兵与百姓,却犹不自知,仍为西施建宫筑池,委实奢靡!……无论伍子你如何夸他是一代英杰,却不是我心中的明君!吴王沉湎女色可见一二,这样的君主不值得我侍奉。”

“你……你……”伍子胥指着孙武,哆哆嗦嗦说,“亏你说与我听,若给旁人听了,定要去吴王那里说你的不是吴王有你说得这般不堪么?”

“告诉你多少次了,吴王瞧着像明主,但却并不是。”孙武忍不住地劝道,“你多少次劝谏吴王,吴王可有听进半分?他明像一位采纳谏言的君王,实则却专横独断,执拗到底!我真的很担心,长此下去,再不改正你的言行,恐被他赐死。与其将来不得善终,不如学我一样,隐居山林,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老友呀老友,我说不过你。”伍子胥身负要职,哪里听得进孙武的劝告?当即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为免尴尬,伍子胥连忙转移话题,又说,“我也不说废话了,大王传命,请你出山,派你出使齐国,说服齐王开凿运河。”

“开凿甚么?”孙武一愣。

“开凿运河。”伍子胥咂嘴,“使齐国与吴国互通,方便吴国快速攻伐齐国……当然,你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出来,好歹让齐王明白,咱们是为了两国友好往来。”

“……”孙武面无表情说,“为何要找我。”

“谁让你是齐国人呢?”伍子胥泄气说,“我多想去齐国啊,可惜大王不许。”

孙武道:“那么,请转告大王,如果你能陪我前往齐国,我自会答应这份差事。”

伍子胥一愣,傻傻地望着孙武,说不出话来。

孙武好笑不已。

伍子胥返回吴国都城,向吴夫差禀告这个条件。

吴夫差痛痛快快地应下,顺便要求伍子胥作个一般侍从,免得太过招摇两位吴国名臣一般的人物忽然来访齐国,万一齐王看上他们的才华,招揽他们,强行扣下他们,岂不成了吴国的损失?

想了一下,吴夫差又道:“对了,你们也莫要急着出使齐国再过几日,孤会立下夫人,你们再去往齐国也不迟。”

“领命。”伍子胥略微一惊。

之后,吴夫差宣布纳西施为第一夫人,并在纳完西施后,大备特礼,让孙武和伍子胥带着珍贵而稀少的礼物,驾着牛车,浩浩荡荡地前往齐国。

019、吴国使者

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活生生地把吕邗姜熬成一代小儒在孔子和子贡的教导下,吕邗姜不说满腹经纶,张嘴“子曰”、“知乎”,至少也能说出不少诸国的人文风情,尤以吴国为之最。

孔子问曰:“吴国最善甚么?”

吕邗姜答曰:“吴国最善兵器制造,拥有高超的铸剑技术!当诸国使用青铜之时,他们却已使用铁器说起来,铁器还是从吴国传播诸国的呢!”

子贡问曰:“吴国的军队有甚么特点?”

吕邗姜答曰:“除了陆军,还有水军,他们好勇尚武吴国乃是充满流域性的国家,居于沿海一带,内处长江下游,与其他国家诸如楚国、晋国、秦国不同,便于操练水军……不过,齐国也居沿海,据说君父也有组建水军,但是人数不多,没法与吴国水军相较。”

孔子和子贡同时咳出声来,忙道:“行了,够了,不必说得如此详细。”

吕邗姜微微一笑,心知他们不想过问齐**政情报,免得被齐王看重,挽留于齐。

孔子和子贡又问了相关的儒家理念,吕邗姜亦能解说一二。

“……邗姬,恭喜你学业有成。”末了,孔子毫不吝啬地赞美,“你是为师这一生最聪慧的弟子之一,往后为师不在你身边教导,你也不可懈怠自己,明白么?”

“是,学生谨记恩师教诲。”吕邗姜清楚孔子和子贡即将离开齐国,或回鲁国,或去往国外继续游历总之,大儒不会拘泥一国,以免无法传授儒学。

吕邗姜也没劝留孔子和子贡三年了,孔子和子贡在齐已有三年,该教的都已教了,剩下的便是学生们的后天努力了……连原本空旷的临淄城乡学也都开满了桃花,俨然成为了乡学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不久前,被孔子和子贡教课的一批学生们成长了:从重法转成重儒,无意识地两家相合,倡导以儒家和法家为主而规范言行!

此事受到吕邗姜的赞赏,吕邗姜又将这事告之齐王,并重得齐王重视,却被诸公子们以“齐国历代只重法家”为由而遭遇全面抵制

诸公子们的行为再次证明他们目光短浅:为防那批学生们与吕邗姜沆瀣一气形成新的势力,他们向齐王建议惩罚那批学生们,把他们充作奴仆,护送吕思瑞而前往杞国临行之际,那批学生们却浑然不怕,还向吕邗姜和孔子、子贡说明他们誓要言传身教,试一试是否有效……

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

这天,吕邗姜带着老夏,和孔子、子贡拱手告别,默默地注视两位大儒被一干护卫们保护,驾着牛车缓缓地离去。

周围顿时冷清下来。

看着指教三年的恩师们离开,吕邗姜略有伤感。

从今之后,她再也没法让自个儿忙到思念某人。

回宫的路上,吕邗姜思绪如潮。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内心深处的吴郎

她还记得吴郎许诺他会派遣吴国使者前来提亲,然而……

然而,过了三年,吴郎杳无信息。

她担心着,烦恼着,甚至想去吴国质问吴夫差:为甚么还不派遣使者前来齐国提亲吴国距离齐国千山万水,真要前去,少不得花费数月,道路崎岖,中途艰远,只怕她有心想去,君父也不会同意!

老儒后来没了联系,她也曾派老夏或侍女们四处打听,却听不到任何有关吴国的消息君父似是刻意地断了吴国讯息,连诸公子们和姬子们也只字不提。

她无可奈何,只好定下心来,耐心地等待。

三年里,也发生不少事情:君父只才祭拜一次他的嫡女吕少姜,便没再拜了没人敢提吕少姜的名字……谁敢提及,君父的脸色都会变得阴沉可怕!

而提及吕少姜之人,则会失踪……

细思恐极,吕邗姜也敏锐地感觉:君父似是不太关注她了。

聪明地,她也不在君父面前晃荡,省得君父更加地排斥她。

前不久,杞国派来使者,正式来齐国下聘。君父鉴于承诺,不得不让吕瑞姜顶替吕邗姜之名,下嫁杞国,却遭到吕瑞姜激烈的反抗吕瑞姜当众宣布,她已有心上之人,心上之人是田氏的少宗子田恒,倒把田恒吓得不轻!

一番闹剧,差点损了齐国的颜面。

最后,田恒没娶吕瑞姜,而吕瑞姜也没下嫁杞国下嫁杞国的是另有旁人:吕思姜!吕思姜哭哭啼啼,奈何她的兄长公子阳生铁了心要为国分忧,愣是说服杞国使者,把吕思姜嫁去了杞国!

事后,吕瑞姜高兴不已,连连地大呼:“大好了!太好了!本姬子改变了命运!”

众人一头雾水,不太理解吕瑞姜到底在高兴甚么。

吕瑞姜两眼弯弯,兀自无声地乐呵:吕思姜离开故国而远嫁杞国,不必再担心当公子阳生得胜之后,吕思姜再来迫害她们这群姬子了……更为重要的是,在那群陪嫁里,还有数百名学生们虽说他们被充作仆役,吕瑞姜却不信他们没有半点作为,至少吕瑞姜对他们抱有信心:定能掣肘吕思姜,让她再也浪不了!

自此,君父极不待见吕瑞姜,骂她性子太过粗野,连带公子黔也疏远,反而对公子阳生另眼相看为此,公子黔狠狠地斥责吕瑞姜一顿!

吕瑞姜却依旧我行我素,还大胆地倒追田恒,声称与田恒交好。

田恒烦不胜烦:一见吕瑞姜,便以各自理由,很自觉地跑开。

见罢,吕瑞姜越发上心:隔三差五地前往田府,大大咧咧地拜见田恒,弄得人尽皆知宛若乡间粗鄙的女子,吕瑞姜上演“女追男”的戏码,毫不脸红地缠着田恒,直至与田恒几乎同进同出,顿把众人给惊了。

气得公子黔都不知摔碎了多少玉佩

虽说妹妹与吕邗姜减少了见面次数,可她也不能整天与田恒同进同出啊?

整天同进同出也就罢了,最为关键的是田恒他对吕瑞姜没有丝毫情意啊!

完全是吕瑞姜自作主张、倒贴田恒啊!

诸公子们暗地嘲笑不已。

姬子们则吃味吕瑞姜一言一行太过放荡都怪田恒长了一张俊脸,实在令人赏心悦目,以至于姬子们对他也相当有好感……

如今,乍一瞧见田恒被吕瑞姜“追”去,难免会妒忌几分。

但这一切都与吕邗姜无关。

三年里,除却吕思姜出嫁杞国的那段时日,吕邗姜甚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避开诸公子们和姬子们,吕邗姜不是每天种桃花、背书,就是刻苦学习、交流学友,多向孔子和子贡频繁地讨教,充实地过着每一天。

“姬子,小心。”在吕邗姜思考之时,老夏猛地护住吕邗姜,将她一拉,堪堪地避开一辆牛车的碰撞吕邗姜回过神来,后知觉地吓出一身冷汗!

“站住!你们是何人?”吕邗姜皱了皱眉,大声地质问。

牛车听话地停下。

吕邗姜定睛一看,只见那辆牛车豪华大气,跟有一支孔有武力的护卫们,顿显来历不凡莫不是哪国的使者前来齐国拜见?

便听车夫咦道:“你是……齐国姬子?”

“嗯?”吕邗姜抬头望去,便见一位健朗老人映入眼帘。

健朗老人头发半白,穿着粗布衣裳,却腰间佩剑,双眼炯炯有神,实在不像车夫快速回想,却没印象,吕邗姜道:“你又是谁?”算是默认了车夫的怀疑。

“在下伍……员。”转了转眼珠子,健朗老人老实地开口,“姬子,您好,我等来自吴国,特意拜见齐王。”

吕邗姜冷眼道:“拜见?凭你?”虽说他们来自吴国,令吕邗姜不胜心喜,但见伍员身为车夫,却一点也没车夫的样子,更何况他言语不当,竟想以一介车夫的身份,面见君父!

眼见吕邗姜冷淡,伍员忙道:“自然不是在下”

“本使孙武,乃是吴国使臣,本使代表吴王,带有重要之事,特来觐见齐王,还望姬子代为通传。”低沉的声音自车内及时地响起,化解了伍员的尴尬。

“孙武?……”吕邗姜大吃一惊,“哪个孙武?是吴国孙武么?”

“……吴国只有一个孙武。”车内之人迟疑了一下,“如果姬子问的是吴国,便应该是指在下。”

吕邗姜脑袋一嗡,顿觉不可思议:孙武的大名,她如雷贯耳尽管从未见过孙武,吕邗姜却从子贡和老夏那里听过孙武的事迹,说他是一代军事奇才,率领吴军曾经破楚三次,极其擅长以少胜多,极具长远眼光!

“敢不从命。”深呼一口气,吕邗姜恭敬道,“只是邗姬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使者出来一见?”

少时,孙武掀开车帘,大大方方与吕邗姜打个正面。

吕邗姜细细地打量孙武。

不知为何,吕邗姜隐隐觉得这位吴国使者有点眼熟,却记不起她在哪里见过。

顿了顿,吕邗姜道:“请随邗姬来罢。”

说罢,加快脚步,前往临淄宫城门。

幸好这里距离临淄宫城并不远。

吕邗姜和老夏坐上牛车,领着孙武等人,来到了临淄宫城的门口。

“邗姬在此,速去通报大王,就说吴国派来使者,想来面见大王。”老夏替吕邗姜下达指令,“别磨磨蹭蹭了,还不快去。”

一名临淄城守跑去传令,另一名临淄城守则默不作声地放行于是,孙武等人弃了牛车,放置一旁,徒步跟随吕邗姜,踏进了临淄宫。

020、凿河缔盟

临淄宫。

在宫庭内侍的传召下,孙武等人依次地踏进主殿。

望着孙武等人的进殿,吕邗姜带着老夏转身离开。

按照章程,外国使臣初见齐王,会由齐王指派,暂居诸侯馆。尔后,定个时日,方能再见齐王毕竟齐王乃一国之主,整日忙于政务处理,哪能轻易地相见谈事,快速地把事办完?

尽管孙武等人来自吴国,吕邗姜却不敢多问按捺心底的焦急,吕邗姜忍不住地要求老夏返回主殿外等候,替她询问一下有关吴王之事。

老夏领命,返回主殿,静等孙武等人出殿。

吕邗姜则闷不作声地,走回自己居住之处。

“姬子”侍女秋必和秋诗小跑上前,一左一右,四下张望。

“老夏呢?”秋必最先开口,愤愤不平,“老夏怎能把姬子一人丢下?”

“无妨。”吕邗姜叫住秋必和秋诗,“他……他有事,晚点会回来。”

秋诗不满道:“何事?甚么事能比姬子的安全还重要?”

“胡说甚么呢?”吕邗姜轻敲秋诗的脑袋,“吴国来使者了……”

吕邗姜欲言又止。

秋诗和秋必却听明白了吕邗姜的意思八成是想让老夏打探吴国的消息。

这几年,自家姬子想方设法地打听吴国传闻,却石沉大海、毫无办法。

“太好了!”秋诗拍手,欢快极了,“姬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吴国使者”

“多嘴。”诗必不快地瞪了秋诗一眼,“就你明白?还不快扶姬子回屋!”

诗必和诗秋拥护吕邗姜进屋。

吕邗姜跪坐一旁,手捧《春秋》,津津有味地看着,顺便等待老夏的归来。

傍晚,老夏归来,却只是复命,竟未提到吴国半字讯息。

吕邗姜皱了皱眉头,直白道:“老夏,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了没?”

老夏垂头道:“抱歉,没有。”

吕邗姜叹了一口气,将竹简书一丢,兴致缺缺道:“你先下去罢。”

托着下巴,吕邗姜快速思考:如何从孙武他们那里,打探情况。

不曾想,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昱日,宫里四下议论吴国一代军事奇才孙武来到齐国,就住在临淄城的诸侯馆。

隔日,久居屋内的吕邗姜都听说那诸侯馆门庭若市,很多达官贵族都想拜访孙武,却被孙武以“希望见到齐王,早日完成吴王所托”为由,拒绝个干净。

第三天,宫庭内侍忽然传命,请她进殿,说是孙武代表吴国,要来结盟齐国!

吕邗姜吃惊不已,盛装打扮,听话地前去。

临淄宫主殿。

吕邗姜不算姗姗来迟,却惊讶地瞧见殿内热闹非凡:文臣武将,一应不缺,兼之诸公子们和姬子们都在场大家少见地以正服出席!

最耀眼的莫过于公子阳生他那一出“亲妹嫁杞”,赢得君父的重视;公子黔则一脸冷淡,时不时地瞪着公子阳生;吕瑞姜一如既往,一见她来,两眼发亮,若不是此乃正殿,吕瑞姜恐要找她痛快地闲聊……

“拜见君父。”吕邗姜认真地行礼,然后默默地站至一角。

吕瑞姜含笑,一把拉过吕邗姜,和她站至一处,不顾对面公子黔满脸的怒意。

少时,一声通传,便见孙武和伍员一前一后,慢慢地走来。

瞅见孙武前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打量孙武,露出各种反应:诸公子们若有所思;姬子们暗地偷窥;文臣们肃然斜视;武将们跃跃欲试……

吕瑞姜粗粗地喘气,也不知在激动甚么。

吕邗姜则心道:原来,只才三天功夫,孙武便“说服”君父了?

却见孙武一身吴国服饰,端庄大气,全然没有传说中的杀伐之气,反而透着三分文臣气质,兼之身后的伍员粗布衣衫,手捧礼盒,低眉顺眼,格外受到君父的关注众人盯看半天,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威协,就听孙武拱手,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并将文书奉上,开门见山,朗声地说道:

“吴国使臣孙武见过齐王!吾家吴王修书一封,愿结两国之好。”

言罢,一名宦者小跑过去,接过文书,转身返回,递给齐王。

齐王接过文书,浏览文书

文书曰:孤乃吴王夫差,愿与齐王交好,切莫怀疑!齐国在北,吴国在南,若能结盟,则利于两国!吴国擅制兵器,愿售于齐,倘使两国开凿运河,便于互通,则予以齐、吴民之大善矣,还望齐王三思。

开、凿、运、河?

齐王愣了一愣,以为眼花,复又细细地翻看几遍,目露惊讶,半晌才道:“结盟一事寡人同意,但是凿河……?”

轻敲书案,齐王不客气道:“此事恐怕不妥罢?……凿河兹事体大,所需人力、物力皆都庞大,难不成要让齐国凿河,方能体现结盟诚意么?”

“齐王,请少安毋躁。”孙武侃侃而谈,“大王早已说与敝臣,愿意出资凿河而不费齐国一人一物,只求齐王能松口放行。”

吴国出资凿河?会有这便宜好事?

“凿河一说……闻所未闻!”齐王定定地盯着孙武,努力地回忆历代君王有谁凿过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前例!

虽无古人,齐王却也隐约地明白:这凿河必有其他用意,比如……

轻轻地哼了一声,齐王淡淡地道:“若寡人不许呢?凿河,凿河,有多少用处?莫非只用来运输兵器不成?”

齐王口吻里夹杂质疑。

“齐王勿忧!”孙武却面不改色,“敝臣大王担心您会怀疑吴国有借机攻打齐国的打算敝臣虽为吴国使臣,却也是齐国人,自不会做出这等伤害故国之举!敝臣向您保证,吴王绝不会在凿河期间,对贵国有半分不齿之举。”

齐王心热,缓了颜色,又觉不大对劲,迟疑道:“这……只怕……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孙武言之凿凿地解惑,“齐国繁荣昌盛而吴**事强力,倘若两国能够互利,岂不更显大王英明?开凿河道,古往今来,乃为第一人力凿河,更是一桩英明之举,既能河上航行,又能方便两国买卖置办,还能快速地来往齐吴,再也不受那等艰险之旅,齐王还有甚么好忧虑的呢?”

齐王嗫嚅嘴唇,反驳不能。

为难齐王年迈迟钝,辩不过孙武。

“君父,阳生也觉开凿河道是一件好事。”众人应是头一次听说甚么开凿河道,一时都接不上话来瞅着齐王似应非懂,公子阳生咬了咬牙,干脆地同意。

公子阳生既已同意,公子黔就必须不同意不然,岂能突出公子黔的与众不同?站出身来,公子黔大声道:“君父,这事还需商量!”

眼见公子阳生、公子黔都表态了,剩下的公子们也纷纷地发表意见,或赞同,或反对,意见不一,争得厉害。

诸公子们只单纯地光吵不想,谁也没去考虑开凿河道对齐国究竟有没有益处。

文臣们冷眼注视诸公子们的争执,一言不发。

武将们理也不理诸公子们,乖乖地遵从齐王的选择。

姬子们大多都不理解这些,干脆地保持沉默。

唯有吕瑞姜焦急地直瞪公子黔,相当懊恼,似是责备公子黔为何要反对开凿河道。

争执良久,齐王推辞道:“既然诸位想法如此不一致,不若改天再论?”

大殿之上,诸公子们听罢,立即安静。

“齐王,请勿拖延。”孙武拱手,提高嗓音,“敝臣也是齐国人,绝无害齐之心,还请齐王早下决断!事实上,开不开凿对齐国无坏处,所费人力、物力也不需要齐国所出,齐王所要做的,无非是点头罢了……作为同盟,吴国必不亏待齐国!”

说罢,孙武把手一拍,便见早就侯在一旁的伍员上前一步,将手中礼盒打开,露出价值出众的金银玉器,全是吴国特有出产,顿时耀花人眼众人目不转睛地直盯贵重之宝,眼里闪过隐晦的贪婪。

孙武轻笑道:“此等物品,吴国尽皆遍是,如若齐王喜欢,待到运河凿成时,敝臣大王必会奉送几箱,以供齐王开心!即便嫌少,也不必烦恼,来回一趟河道之行,便能装载数十箱,短短时日必会送到!”

这话太能打动诸公子们。

连姬子们也心动不已。

诸公子们面面相觑,方才统一地改口道:“君父,开凿运河甚好,甚好!”

看见诸公子们尽数赞成,齐王顺理成章,便道:“既无异议,寡人便接受吴王的请求罢?”

“敝臣代吴王,多谢齐王!”孙武大喜。

孙武示意伍员退下。

伍员便带着礼盒,跟随宫庭内侍前往后殿,安置一干礼物。

孙武和齐王又再相视一笑,这才继续地商讨有关结盟一事。

众人默默地干等。

咬了咬唇,吕邗姜一会儿瞄着君父,一会儿瞟着吴国使臣孙武这二人倒也干脆,竟然讨论起了结盟方面的细节问题,越谈越投机,听得她都快要不耐烦了!

听来听去,怎就没听到吴王夫差提及娶亲呢?……说好会来提亲的呀?

021、满是谎言

吕邗姜原以为,孙武等人会以开凿运河为幌子,继而提及关提亲一事,然而她听了半天,却只听出孙武光提结盟、凿河这两件事情,提亲这事他们只字不提。

耐心渐渐被焦躁所取代。

吕邗姜冷眼地望着君父和孙武侃侃而谈了许久,久到众人都有些疲累。正值众人迷迷糊糊之际,便见齐王将竹简一刻,递给孙武,说道:

“这是结盟文书,烦劳使臣务必保管好还有别的事了么?”

“没了。”

咦?

众人不知所云,半晌才惊觉

结盟文书来得不要太快!

“多谢齐公。”三下五除二,孙武干脆利落地办好差事,“敝臣明日便启程返回吴国,定当亲手交给吴王,还请齐公稍侯数月,吴国必不会让齐国失望。”

言罢,孙武拱手退下。

但见孙武离开,齐王也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开。

吕瑞姜还想和吕邗姜攀谈,却被公子黔打断。

公子黔恨恨地拽住吕瑞姜,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阳生一边行走,一边被众人拥簇这次齐王虽无褒奖,明眼人却看得出来,是公子阳生率先地支持齐王开凿河道!

公子阳生理应受赏,想来不日……

眼见公子阳生即将受到齐王的宠信,众人忙不迭地讨好公子阳生。

更何况数月之前,是公子阳生,深明大义地将亲妹吕思姜嫁去偏远的杞国,护住了齐国的颜面

一来二去,想必再过不久,公子阳生很有可能,会被齐王立为嫡公子罢?

……吕邗姜站在原地,直等众人全部走光,方才迈步,朝宫外奔去顾不及路上宫女侍卫那异样的目光!

留给吕邗姜的时间不多了。

倘若她再矫情地犹豫,便要错过机会了!

鼓足勇气,吕邗姜一路奔至临淄宫城门口外,总算追到了孙武等人。

“使……使臣,慢着!”拦在城外的牛车旁边,吕邗姜忍不住地提醒,“吴……吴王就没其他之事需要交待?”

看清来人是吕邗姜,孙武愣了一愣,想了一下,迷茫地摇了摇头。

伍员眼里划过一丝惋惜。

吕邗姜咬牙,忍了一忍,终没忍住,一字一句道:“吴……吴郎,难道他就没说过要向齐国的邗邗提亲?……”

孙武等人听罢,鸦雀无声。

吕邗姜自知她的言语太过放诞,但她实在忍不下去。

孙武额头已然冒汗,亦说不出话来。

吴郎?

提亲?

吴王会向齐国姬子提亲?!

吴王不是已有西施,为何……?

“吴……吴郎究竟有没有……?”盯着孙武,心下一沉,吕邗姜仍是出声地询问。

“……吴王已经娶了夫人,还是唯一夫人。”冷静地组好措词,孙武冷淡地说。

娶?

夫人?

唯、一、夫、人?!

吕邗姜怔住:吴王已经娶了夫人

唯一夫人?!

这就是他的回答么?

吕邗姜脑中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的岂止是吕邗姜,孙武亦一样!

孙武决计没有想过,那位据闻是吴王红颜、身在齐国的姬子真的找上门来她不是应该听过吴王娶妻西施了么?……吴王娶妻,就算小事,也会传遍四方,轻易便能打听出来罢?为何她一副茫然未知的样子?

孙武静静地看着吕邗姜,着实进退为难,默默地注视吕邗姜如何反应。

吕邗姜还能如何反应呢?

吴王早已给了她答案

吴王娶妻!吴王欺骗了她!

愤怒与羞辱涌上心头,吕邗姜瞪向孙武等人,亦是带着怒意,怒道:“吴王是在愚弄我?!”

孙武连忙闭嘴嘴巴,死活不答。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火上浇油。

吕邗姜愤怒地转身,踉踉跄跄,疾步而走

眼中含泪,吕邗姜伤心至极,无意识地逃避。

“不拦着她么?至少也要派个人跟着啊?”孙武会这样说,绝对是怕万一吕邗姜失踪了,齐王要怪到他们头上。

“无妨,左右也是宫内乱跑罢了,与咱们无关。”伍员直视吕邗姜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对孙武说,“咱们走罢?”

孙武刚想点头,却道:“不,还需稍等。”

“啊?”伍员一愣,便见树后走来一人。

来人相貌英气,英姿勃发,体格魁梧,一身齐国内侍统领服饰,腰间佩剑,后背有弓,神情凛然,透出武艺高强的气势,除却额前一束白发,整体却不显老。

伍员惊奇地发现,那人竟与孙武有两分相像。

纳闷之时,却听孙武道:“叔叔。”

伍员:“……”

伍员张了张嘴,望了望孙武,又瞅了瞅那人:似乎……似乎那人比孙武还年轻几岁啊?“他是谁?”伍员好奇地询问孙武。

孙武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那人道:“在下田穰苴。”

伍员快速地回想有关田穰苴的情报,猛地记起一桩往事莫不成是他?

但听孙武叹道:“唉,侄儿早该明白,没法轻易地离开。”

“的确。”田穰苴淡淡地开口,“你欺齐国人全是目光短浅之辈么?听不懂你那些一语双关之话?甚么‘凿河期间,绝不会对贵国有半分不齿之举’……呵~的确不必,毕竟建好河后,你们会从水上运输军队,从而攻打齐国!”

伍员脸色变了,忍不住地握住腰间佩剑。

一众护卫们也大惊,差点冲上前去,将田穰苴困住。

孙武递个眼色,示意伍员和护卫们不准轻举妄动。

伍员咬了咬牙,只好强迫自己暂时警惕。

护卫们也按捺不动。

田穰苴又道:“或许齐公不懂军事,却不代表齐国没人懂军事……”

眼瞅田穰苴越说越肆无忌惮,伍员瞄了几眼忠实守门的临淄城守,急急地叫道:“住口!不要再说了,你就不怕”

“他们皆是田氏子弟。”田穰苴轻描淡写地堵住伍员的叫嚷。

既是田氏一族的人,自要依附田穰苴,不会多嘴。

伍员悻悻地闭上了嘴。

孙武扬声道:“既然如此,那不更好?以你的能力,到时便可率领齐兵,防守齐国,击退吴军,得到战功,取悦齐公,想来齐公也不会拒绝……”

“不。”田穰苴说,“我不想效命齐公……”

“……啊?”孙武呆呆地瞪着田穰苴,一时转不过弯儿。

“……齐公并不是我心中的明主,不然我也不会解甲大司马一职。”

“胡说!”伍员涨红了脸,“当初分明是你以下犯上,被齐公卸解”

田穰苴斜视伍员,冷冷地道:“伍子胥,你倒是清楚得不少?”

这话大有威胁之意。

仿佛在说:你既已知晓这般多秘密,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伍员不,应是伍子胥才对,怒红了眼。

孙武拉住伍子胥,看向田穰苴,问道:“说罢,你究竟想做甚么?”

“我想去吴国看一看。”田穰苴痛快地坦言相告。

伍子胥惊呆了。

孙武只觉脑子不够用,惊道:“叔叔,你说甚么?是侄儿想的那个意思么?”

“没错。”田穰苴开门见山说,“我想投奔吴国。”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孙武才堪堪地消化了田穰苴的来意,“此事太突然了,为何要去吴国?吴王……也并不如你想像般地那么好。”

“……”田穰苴沉默片刻,“事实上,我想游历列国,先从吴国开始。”

孙武好笑道:“周游列国?莫非你要刀刻成书么?”

“有何不可?”田穰苴反问。

孙武无语可说,只得抽嘴道:“……叔叔,莫闹,侄儿马上就要离开了,你准备好了么?真就这么离开?”

“……怎么?我还得弄进身之阶?”田穰苴挑了挑眉。

“叔叔”孙武无奈地插话,“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明白了。”田穰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原来……想离开也不容易,看来我只能在齐国再呆几个月。”

再呆几个月?

孙武心道:不会真想弄个进身之阶?待到吴王率军攻打齐国时,叔叔去作内应,为吴军争取有利条件,以博吴王欢心吗?

谁信啊?

孙武扶额,实是不想指责叔叔的“远谋”的确,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吴王率军攻打齐国的计划,但是……

但是,此等机要之事不便说出口来,更何况谁会主动作个内应呢?

也许田穰苴真有这类想法,可是眼下他必须低调,再低调

孙武和田穰苴大眼瞪小眼,默契地打断机密话题,心知肚明只等时机一到,再详说细谈

或者……叔叔只是说笑来着?

眨了眨眼,孙武仍旧不敢接受自家叔叔立志要当内应……齐王给他委屈受了?

……被田穰苴一番折腾,孙武等人顿时没了隔日起程的心思飞快地返回诸侯馆,孙武等人匆忙地收好重要物品,当天下午便动身跑了。

022、乱点鸳鸯

眼眸越来越模糊,吕邗姜失魂落魄,直至摔了一跤,方才听见秋诗惊叫:“姬子?姬子?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眼前忽明忽暗,匆匆跑来数道身影,朝她靠来,七手八脚将她扶起,忙不迭地追问:“姬子,你究竟怎么了?说出来,让秋诗帮你教训她去!”

“教训?就凭你?得了罢!没准你被别人教训!”

“秋必,你……你……哼!”

“你们别吵了!快给姬子打水洗脸!咱们姬子弄得好身狼狈啊!”

“姬子,你跑去哪里?怎么全身都是泥土?”

“拍甚么拍?拍疼了姬子,看冬多怎么收拾你!还不快给姬子换衣!”

侍女们忙忙碌碌,替吕邗姜梳理打扮后,已是夜晚。

三名侍女侯立一旁,直朝角落里的老夏放眼刀子。

老夏垂眸,一言不发,任凭三名侍女横眉瞪眼去。

冬多抱住吕邗姜,温声道:“姬子,你好些了么?”

吕邗姜双眼呆滞,被冬多抚摸半天,总算回过神来,难受地哭道:“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甚么?”瞧着自家姬子一副情伤的模样,冬多心疼极了,再次无声地唾骂老夏冷漠,怎就没跟随姬子探一探她的情况。

吕邗姜反复地说着“他骗了我”,连连地掉泪。

四名侍女从未见过吕邗姜这般失态,都替吕邗姜担心,纷纷地询问:“姬子,到底怎么了?说点罢,心里也好受啊?……”

吕邗姜沉默许多,才断断续续道:“吴郎……吴王他……他已娶妻了……”

啊?!

四名侍女们大惊,她们都清楚吴王曾经许诺要娶吕邗姜一事,现在居然……这一回,四名侍女们急了,直替吕邗姜气愤道:

“吴……吴王太过分了,怎能糟蹋姬子的心意?”

“秋诗去吴国教训她去!”秋诗小脸气得通红,拔腿就走。

“回来!”冬多叫住秋诗,“你去哪里?不准乱跑!”

秋必伸手一拉,拉住秋诗,没好气道:“省省心罢!别再让姬子更加伤心了。”

秋诗扑到吕邗姜脚下,急声道:“姬子,姬子,他日吴王要来齐国,看秋诗怎么揍他姬子莫要难过了,没了吴王,还有楚王、秦王……总能再找个好的!”

吕邗姜被四名侍女胡扯一通,心情略微好受一些,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笑了?笑了!”秋诗拍手说,“笑了就好了。”说罢,再朝吕邗姜做鬼脸。

吕邗姜又被秋诗逗笑。

笑过之后,吕邗姜略感困意。

冬言心知吕邗姜今日心情大起大落,正值休息,便道:“行了,咱们也别打扰姬子了,就等姬子好好地睡上一觉罢?”

四名侍女安顿吕邗姜,待她慢慢地睡去,才敢蹑手蹑脚地退下。

一夜过去。

吕邗姜悠悠醒来,只觉脑袋沉沉,心境却比昨晚好多了。

轻微地苦笑,吕邗姜心道:看来三年时光,不但让吴王忘了她,她也并没把吴王全然放在心上。

否则,她该继续心痛才对。

唉。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吕邗姜微感自己太过理智。

梳洗妆扮一番,吕邗姜决定再找孙武,请他代传几句话

岂料,当吕邗姜带着老夏和冬言来到诸侯馆时,诸侯馆早已人去楼空。

孙武他们走了?

吕邗姜吃惊不已。

无奈地,吕邗姜只得忧郁地返回临淄宫。

正当遗憾今生恐怕无法再与吴郎相见时,吕邗姜却迎面撞到秋诗秋诗急道:“姬子,姬子,你可算来了,君上有令,让你前去偏殿,说是有要事与你商量。”

吕邗姜点了点头,来不及喘气,又前往偏殿。

吕瑞姜跑得上喘不接下气,远远地看见吕邗姜,却叫不住吕邗姜跺了跺脚,吕瑞姜一把推开侍女,恨恨地心想:

糟糕,又没法追上吕邗姜!

害她没法刷吕邗姜的好感!

幸好没关系仍有机会!

……得到通传,吕邗姜独自地踏进偏殿,却意外地发现,殿内相当热闹:不光有君父,连成年的诸公子们亦都俱在

“拜见君父。”吕邗姜认真地行礼。

齐王开门见山道:“寡人为你选婿,可否?”

“甚么?……”吕邗姜猛地抬头,瞅向齐王,直觉听错了。

齐王再道:“你也不小了,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吕邗姜冷下脸来,“君父,邗姜不想嫁。”

齐王道:“你必须嫁。”

吕邗姜冷声道:“那君父要将邗姜指给谁?”

齐王沉吟良久,望向诸公子们。

公子阳生望了公子驹两眼,微微一笑,站出身来,回道:“阚氏庶子阚非心仪邗姜妹妹,三年过去了,阚非仍不改初心,还望君父思之。”

公子驹勉强地笑了一下,不由地把手握成了拳头好你个公子阳生,一声不响地,竟收拢了阚氏一族么?看来得给阚氏一族一点颜色瞧一瞧!

公子驹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却不知公子阳生暗生得意:略施小计,便将阚氏一族与公子驹离心,看来公子驹也不过如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君父。”眼见公子驹不声不响地吃个闷亏,公子嘉忙道,“君父,倒也巧了,那高氏子弟高阳也对邗姜妹妹一往情深,还请君父成全!”

齐王盯向诸公子们,再问:“还有人选么?”

“君父,黔也来推荐一人罢。”公子黔越众而出,挑衅地瞥了一眼公子阳生,“鲍氏一族有个次子,年纪与邗姜妹妹相仿,估摸也合适。”

公子阳生沉下脸来:鲍氏早已依附他的羽翼之下……公子黔,你是何意?

公子黔讨好地看向公子驹,公子驹一愣,解气地瞧向公子阳生:果真一环克一环,公子阳生让他吃亏,公子黔便替他报仇,让公子阳生吃亏!

吕邗姜注视殿内明争暗斗,不置可否:这些人选里面,皆是诸公子们刻意安排的,无论选择哪一人,将来都会吃力不讨好没想到三年前避开嫁去杞国的命运,如今不仅失恋,还要不可避免地掉入争嫡的漩涡……

“君父……”吕邗姜头皮发麻,“为何要擅自替邗姜择婿?您明知”

吕邗姜说得含糊,却是故意误导众人想来众人还不晓得她曾经的心上人已娶了妻罢?先拿吴王作个幔子,应付这一关再说!

却听齐王幽幽地道:“三年了,够久了。”

吕邗姜咬牙,意有所指道:“邗姜等得下去。”

“等得下去?”齐王反问,“还能等几年?”

吕邗姜赌气道:“反正……反正邗姜能等,大不了不嫁人。”

齐王哂笑,说道:“不嫁人,莫不成你想老死宫中么?不行!”

吕邗姜吃惊地望着齐王,讷讷地道:“邗姜不明白君父的意思。”

“不明白?”齐王浑身散发一股怒意,怒拍案几,“还想欺瞒寡人?吴王已娶妻了,别说你没听过!”

吕邗姜后退一步,呆呆地道:“原来……原来您已知晓……”

齐王重重地哼了一声,回道:“寡人是为你好,你的哥哥们也是替你着想,他们说你昨天差点疯癫,就因那个吴王娶了别人,还说吴王有甚么好的,他们也能替你挑个比吴王更好的,到时你就会开心起来……”

齐王絮絮叨叨地说着,中心主题只有一条:吕邗姜喜欢吴王是一厢情愿,不如将她嫁给国内有名望的臣子,一来满足她不当滕女的心愿,二来也教她死心,省得她总把心思放在吴王身上。

吕邗姜后退一步。

如果以上这些劝词是诸公子们说的,那吕邗姜必定嗤之以鼻,但若换成齐王,那效果就大不一样齐王提及的相关人选里,被齐王稍加修饰,俨然成为最佳夫婿且根本不必担忧他们会做出甚么糟糕之事,比如争权夺利之类。

吕邗姜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就算诸公子们的出发点都带有私意,但被齐王一说,就显得相当兄友弟恭妹护,教人挑不出错来可是,可是……

吕邗姜定了定神,狠心到底,决然道:“君父,求您不要再说了,您和哥哥们是为邗姜好,邗姜不是不明白能不能给邗姜一段时间,让邗姜有所准备?忽然出嫁,邗姜只想逃婚……”

齐王一愣,没料到吕邗姜这样好说话。迟疑片刻,齐王发问:“何时?”

“……四个月。”吕邗姜默默地估计来返齐吴需要多久。

齐王挑眉。

公子锄便皱眉道:“太久了罢?”

吕邗姜咬了咬唇,改口道:“一个月?”

“七天。”齐王很不耐烦,一口敲定,“寡人只许你七天七天之后,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给寡人一个答复!否则,寡人就随意把你嫁去他们当中一人!”

“是。”吕邗姜心头冒火,忍气地应下。

看着吕邗姜还想挣扎的样子,齐王轻叹:太天真了!毕竟是庶女出身,能够给大臣当个正妻也够了,哪配当得一国之妻?且不说吴王已有夫人,便是没有,那也要看吴王的意思啊!……

023、好多二五仔

吕邗姜板着脸出殿,内心早已做出决定。

似乎没瞧见吕邗姜的愤怒,诸公子们还在开玩笑般地打趣道:“邗姜妹妹,君父这样重视你,真教人羡慕啊!……等着你的选婿呢!莫让哥哥们失望啊!”

吕邗姜一言不发地行礼,正想快步地离去,却听公子黔有意无意道:“毕竟是庶女出身,替她择个夫婿已是给够她面子了……还有甚么不知足的?一而再,再三而地推脱,生怕咱们不晓得她被吴王抛弃了么?”

“她就喜欢垂死挣扎。”公子驹附和地说,“年轻的不要,那就塞给她老的,看她还敢不敢嚣张……不过仗着君父多看她两眼罢了,她就恃宠而骄,自以为是说到底,不管她认不认命,终归是要嫁人的。”

“说得是。”公子黔挑衅的声音越来越远,“嫁谁不是嫁?邗姜妹妹可比思姜妹妹好太多了……至少邗姜妹妹不必嫁给那个杞国老儿……”

“公子黔,你……”公子阳生怒不可遏。

以上,诸公子们争吵再如何激烈,也已与吕邗姜无关了。

吕邗姜发狠地心想:庶女就必须认命么?死也不认命!

她决定了

她要前往吴国!

她要见到吴王!

她要亲口询问吴王,当初的情谊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并且

她宁可嫁给吴王作小,也不想嫁给那些大臣嫁给吴王作小固然受气,可嫁给那些大臣,将来可要丢命!

她绝对不允许!

所以,吕邗姜急匆匆地返回居住之处,喝退侍女侍从,亲自收拾行李,兀自地忙忙碌碌,不准旁人打搅

这可急坏了侍女们。

屋外,秋诗急道:“姬子又怎么了?”

秋必道:“等姬子收好东西,咱们再去问一问?”

春言道:“恐怕问不了罢?没瞧姬子回来后可凶了,都不待见咱们。”

冬多道:“咱们打起精神,看住姬子,免得姬子又要做出甚么傻事。”

老夏不知去了哪里,好几天也寻不着他的身影

貌似吴国使者们走后,老夏便失了踪影。

吕邗姜浑不在意,仿佛知晓老夏的去向……

十有八成,回了吴国罢?

屋内,吕邗姜将金箔细软收拢好,塞进包袱里。

将包袱往肩上一背,吕邗姜又换上粗布绵衣,摇身一换,换成齐国的普通平民。

推开门后,吕邗姜背着行李,站在侍女们的面前。

“我要去吴国,你们不必管我。”这话足够任性,吕邗姜说罢,抬脚便走。

侍女们吓坏了,齐齐地抱住吕邗姜,不让她走。

吕邗姜喝道:“放手。”

言罢,吕邗姜用力地挣脱。

侍女们不敢放开吕邗姜,抱腿的抱腿,抱胳膊的抱胳膊,可怜兮兮地求道:“姬子,要走便带大家一起走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秋必会驾车!”“您一个人出门,即便君上放心,咱们也不放心啊!”“姬子,不要丢下秋诗……”

吕邗姜见罢,叹道:“行了,别哭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你们赶紧收拾东西。”

侍女们大喜,连忙各忙各的去了。

如此轻松地支开侍女们,吕邗姜都不敢相信,好在她也机智,连忙抽身地跑了。

所以,等到侍女们用最快的速度打点一切,跑来一看,自家姬子早已不见踪影。

“姬子”四名侍女们头大如牛。

“怎么办?怎么办?……”秋诗急得团团转儿。

秋必建议道:“不怎么办,告诉君上罢?”

春言道:“得告诉君上,但也得派个人追寻姬子的行踪……想必姬子还没走远?”

冬多道:“甚好,我去追姬子,你们看着办。”

说罢,冬多拎着包袱,追吕邗姜去了。

秋必道:“秋诗,你去找老夏!找到老夏后,让他去找姬子!”

秋诗不满道:“凭甚么是我找老夏啊?”

秋必瞪了秋诗一眼,怒道:“让你去就去!”

秋诗小脸通红,丢下包袱,小跑离开。

秋必又对春言道:“你去告诉君上罢?我么,就在这里看着?”

“好的。”春言起身,放下包袱,匆匆地走了。

眼见众人散开,秋必将大伙儿的包袱放回各自的屋里。

尔后,秋必也悄悄地跑开。

君殿

“大王,邗姬私自出宫了。”殿内没有外人,一脸严肃的侍女,竟是温顺听话的春言,“婢子没有看好邗姬,还请大王惩罚。”

“邗姜啊邗姜……你啊!”齐王沉下脸来,“果然太年轻了么?做事怎地不分轻重!传寡人之令,全城通缉,把她毫发无损地押回宫里!你去叫林画师过来,让他在两个时辰里多画几幅邗姜的画像,免得他们认不出人来!”

“是!”春言领命,慢慢地退开。

齐王伸个懒腰,又道:“田统领何在?”

“在!”田穰苴从殿内某个角落里走出。

齐王道:“你也听见了罢?”

田穰苴低头不语,老老实实地保持行礼的姿势。

齐王再道:“你看过邗姜,认得她那张脸,是么?”

田穰苴道:“是的。”

齐王便道:“很好,寡人命令你一同去找罢!”

“……是。”田穰苴一顿,又问,“需要大张旗鼓么?”

“想要不动声色,怕也不易了。”齐王摇了摇头,“画像一贴,全城警戒……也罢,你只管拿人,把她安全地抓回即可。”

“属下明白了。”田穰苴转身走开。

阳府

“公子,邗姬私自出宫了。”武艺最好的秋必快言快语,恭恭敬敬地望向公子阳生,“接下来婢子如何行动,还请公子下令。”

公子阳生冷声道:“好个吕邗姜,没事找事传本公子之命,你就安心呆在那里,莫要乱动,以免身份泄露……对了,你出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罢?”

“公子放心,没人看到。”

“那就好。”公子阳生挥了挥手,“你该走了,记着不可露出端倪。”

黔府

“公子,邗姬私自出宫了。”性格跳脱的秋诗一脸煞气,全然没有平日的欢脱。

“邗姬出宫?”公子黔皱了皱头,“她为何要出宫?”

秋诗道:“邗姬说她要去吴国……”

“吴国?……”公子黔一怔,继而大笑,“她想离开齐国么?”

“那是好事呀!”吕瑞姜忽然插话。

公子黔神色一敛,喝道:“瑞姜,谁准许你进来的?”

“有何问题?”吕瑞姜把门推开,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谁让你没把门上锁。”

“你……”公子黔怒气冲冲,“出去!不要让为兄再说第二遍!”

吕瑞姜翻个白眼,威胁道:“你再赶我走,我便告诉君父去,我和君父说”

公子黔脸色铁青,捂住吕瑞姜的大嘴,顺便把门一踢,便听“咚”地一声,门被关上松开吕瑞姜的嘴巴,公子黔满脸不快道:“你来做甚么?”

“这就是邗姜身边的探子么?”吕瑞姜不答,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秋诗,“邗姜好可怜,身边就没几个老人,全是二五仔,活得真够辛苦。”

“你又在胡言乱语甚么!”公子黔恨不得堵上吕瑞姜的臭嘴要不是看在同父同母的份上,他早就掐死这个吃里扒外的亲妹了……真是搞不清楚,曾经厌恶吕邗姜的妹妹不知何时,忽就对吕邗姜和悦了。

吕瑞姜笑嘻嘻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不会乱说的,但是……”

“但是甚么?”公子黔忍气地追问。

“我要帮助邗姜姐姐”吕瑞姜义正言辞说,“她不是想去吴国么?那就帮她一把呗?”

“甚么?”公子黔哑然。

“没甚么。”吕瑞姜双眼放光,一蹦一跳地出屋,“你们别管邗姜姐姐了,她就交给我来办罢!”

公子黔无语,挥退秋诗,让她回去继续地潜伏。

024、斗智斗勇(上)

齐国,临淄城。

吕邗姜拎着包袱,悠闲地走在街市里,直至一群士兵们手持一份布帛,四下张贴,引得平民们争相地望去,便见那布帛上画有一幅人脸画像:那画像是个女子,五官姣好,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若不是眼神画得呆板,倒像个美人胚子。

平民们议论纷纷,都挺好奇此女是谁。

张贴画像之人便告之:她乃邗姬姜姓,吕氏,名邗姜,齐公庶女,走失临淄宫!谁能将她带回临淄宫,齐公必有重赏!

平民们听罢,一片喧哗,相互地察看,恨不得自个儿立即找到这位齐公庶女!

吕邗姜吓得捂住嘴巴,忍不住地偷看画像,随后快速地打量自身,越发感觉自己与画像约有七分相似,急忙低下头去,快步地朝临淄城外奔去。

真是糟糕!

吕邗姜真未想过,君父会下令捉拿她去

早知如此,不如早早出城……都怪她三心二意,以为城内安全无虞,这才一边闲逛,一边赶路她的本意是花钱买辆牛车,驾驶牛车离开……

如今,她不但不敢买辆牛车,还得徒步地左拐右钻,偷偷地靠近临淄城门口。

吕邗姜好不容易地快到临淄城门口,便见一名士兵高声道:“齐王有命,来往之人必须仔细地盘查,不准漏失或放过,一日找不回邗姬,一日不可自由地进出!”

就见临淄城门口早已重兵把守,一支士兵们拦住来往的过路行人他们手握布帛,一个一个对照地盘看!行人们叫苦不迭,却不敢和士兵们叫板,乖乖地听从安排,慢慢地来来出出……

吕邗姜倒吸一口气:太……太快了罢?那些士兵全是来抓她的?

后退,后退,吕邗姜悄悄地后退,蹑手蹑脚地远离临淄城门口看来,她似乎出不去了呢?

这该怎么办呢?

吕邗姜飞快地思考:城门没法入,大街不好走,那便去街市罢?人多眼杂,就算遇到危险,也好方便地溜跑?……

这样想着,吕邗姜重新地返回街市。

街市一如既往,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卖甚么东西的都有,十分齐全。

方才因贴画像而稍微慌乱的街市恢复如初:人们你卖我买,你情我愿,忙忙碌碌谁也没想过,布帛画像上的女子,竟已大胆地混入人流。

放眼望去,街市里不光有齐国人,还夹杂不少外国人,主要是燕国人和赵国人,他们贩卖从遥远之地交换而来的文皮和服,但这皮革皮衣再稀有精美,也比不上本土的丝织绸缎

吕邗姜左张西望,渐渐地忘却紧张,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在一次拐角处,她不幸地撞上某人。

吕邗姜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定睛一瞧:嗬~好眼熟的人啊?

那人体格魁梧,英姿勃发,一身统领服饰,腰间佩剑,后背有弓,额前有一束白发,眼神锐利,一看就不好惹。

“对不起”吕邗姜低下头去,不敢与那人对视,生怕被对方认出。

迈开脚步,吕邗姜急急地跑开,却被那人一把拽住。

“你……?”那人吃了一惊,盯着吕邗姜,“是你?是你!……”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吕邗姜挣扎不已,费力地扳开那人的手指,却扳不动。

“找到你了。”那人低沉地说。

周围的士兵们立即将吕邗姜半包围住。

吕邗姜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急道:“你认错人了……你是谁?”

“……”那人吃吃地道,“你……你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么?”吕邗姜发狠,狠狠地踩了那人一脚。

那人并不觉得疼,却松开了吕邗姜的手臂。

仿佛是不屑吕邗姜能从他的手里溜掉。

事实上,吕邗姜的确没有溜走

不仅没有溜走,反而……

吕邗姜朝他粲然一笑。

那笑容清雅秀丽,活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水莲一夜之间盛开

第一次被吕邗姜笑容迷住的那人眼也不眨,定定地看着吕邗姜。

吕邗姜上前,用力地抱住那人,甚至亲了一下那人的脸颊。

不仅那人傻眼了,连那几个士兵也都惊呆了。

然后,吕邗姜抱着那人,宛如情人,却大煞风景地大吼:

“非礼呀”

吕邗姜暗拽那人的袖子,却作出拼命挣脱的模样,仿佛那人硬拽她不放似的。

那人被吕邗姜的动作唬得一愣一愣。

而附近的平民们听罢,热血沸腾地围了上来,对那人指指点点

太不像话了!

大家都这么说。

那人第一次被人围观,耳根子都红了。

吕邗姜则装作挣脱成功的样子,趁机地溜开!

某个士兵反应过来,伸手一抓,抓住吕邗姜的衣角。

吕邗姜却转身,一把推开某个士兵,大声地尖叫:“来人呀非礼呀!”

那个士兵死活不松手,却被附近的平民们指着鼻子叫骂:“快放开这位姬子!”

那个士兵无意识地缩手,后又想伸手再抓

吕邗姜却不肯给他机会,拔腿便朝前冲去,一边冲,一边继续大喊:

“来人呀!非礼呀!快拦住他们!”

“你……你……”那人涨红了脸,“追快追……!”

那人和几个士兵们拨开附近的平民们,追向吕邗姜。

吕邗姜使出全身的力气,又跑又喊,好不凄惨。

街市里的人们寻声望去,便见几个士兵追着一位女子,心生不快:就算那位女子犯了错,也不该被士兵们追赶得这般狼狈!

或许是同情女子,街市里的人们自发地聚集过来,拦住那几个士兵,纷纷地嚷道:“你们这些士兵在做甚么?几个大男人欺负女的,要不要脸呀?”“不管你们说甚么也没用!俺可有听清了,是你们想要非礼那位女子?”“打死他们!让他们欺负女人!”“兄弟们,咱们上,别以为他们是士兵,咱们会怕!”……

街市里的人们对那几个士兵们勇敢地拳**加。

那几个士兵们抱头鼠窜,不欲与平民们动手。

无可奈何地,那几个士兵们只好辙退,远离是非。

街市外,望着那几名田氏一族的子弟兵,田穰苴实在苦笑

原来,田穰苴带着几名田氏一族子弟兵们,刚好也来搜寻街市。

失算了。

好个吕邗姜,真够狡猾的。

田穰苴咬了咬牙,对吕邗姜的印象全然刷新。

不过,这也勾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他就不信,他会捉不到这个小妮子。

025、斗智斗勇(中)

为了抓到吕邗姜,田穰苴调派人手,特意将街市的各个出口派兵看住。

神奇的是,田穰苴等到天黑,也不见吕邗姜出现

莫非吕邗姜早已跑出街市了?

……是的,吕邗姜早在大喊大叫之际,便一口气地冲出街市。

吕邗姜才不会傻乎乎地作个假相:明着喊人,暗地却不动要躲,就该躲进最熟悉之地,即便身在险境,也会因知根知底而能避开种种危机!

眼见街市越来越冷清,田穰苴命令士兵们严加看守,他自己则亲自搜索街市,就不信找不着吕邗姜

将街市里里外外仔细地搜查,连装满凉水的木桶、干燥的草堆都翻了个遍,田穰苴颇受打击:奇了怪了,还真没找着吕邗姜!

直至此刻,田穰苴不得不对吕邗姜另眼相看:不仅心善,也够聪明!

然而,即使吕邗姜逃出街市,田穰苴也依旧没辙走士兵田穰苴将士兵们分作数批,让他们轮流地守夜,直至天亮!

至于他本人,也一夜未眠,以地为席,跪席一夜!

士兵们本来很怨念,但见田穰苴陪着他们不眠不休,不敢再有抱怨。

及至天亮,某个士兵道:“统领,可曾想过邗姬去了哪里?”

“……或许在那。”田穰苴思量片刻,心里有数,“你们先在这里侯着,如遇可疑之人,当场抓获,晚些时候交由我来处置。”

“是。”士兵们相继地领命,继续盯守。

田穰苴起身,前往临淄城乡学。

临淄城乡学是孔子和子贡所建,亦是吕邗姜曾经念书的地方当初孔子和子贡破格教导了不少学生,而那群学生却不是出自贵族,因而皆被打发,充作奴仆,护着吕思姜前往杞国……

吕邗姜若想找到临淄城的落脚之处,约有八成,她会选择那里。

毕竟那里最令她魂牵梦绕。

而且,就算众人都知乡学在哪儿,也远不如吕邗姜熟门熟路。

此时,才天刚亮,街道还相当清冷。

田穰苴悠哉游哉地走着,开始设想他遇见吕邗姜,吕邗姜会是何等反应。

会是惊讶么?惊讶他会跟踪而来?

会是惊恐么?惊恐他会锲而不舍?

无论如何,田穰苴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

田穰苴猜对了,吕邗姜是来到乡学。

但是,吕邗姜却没住在乡学。

而是跑进了桃花林

没有多少人知晓,桃花林的深处,有一方池塘和一座小木屋小木屋是按吴国特有的“干栏式”而建造:底部栽以竖立的木桩,使得居住面高离地面的木构建筑,上层住人,纳凉、防潮、可避毒虫禽兽,下层可以圈养牲畜。

塘内,莲花开得正盛,比桃花树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顺着清雅的清香,田穰苴找到目的地,来得正是时候

吕邗姜刚从小木屋里走出!

瞧见田穰苴,吕邗姜“啊”地尖叫,连连退后,不小心从楼上跌入池塘!

田穰苴张了张嘴,被吕邗姜的失足给吓到了。

“你……”田穰苴冲到塘边,“别怕!我来救你”

说罢,田穰苴快速地扯去身上的重物,扑通地入水。

池底淤泥很厚,池水本来清澈,却被两人的一跌一跳,搅得浑浊不堪。

冒出水面,田穰苴深深地吸气,潜入水里,找寻吕邗姜的身影,奈何没找着!

浮出水面,田穰苴再吸几口气,又潜进水里,再找吕邗姜的身影

一股重重的拉力拽住田穰苴的大腿,不让田穰苴再浮水面。田穰苴大惊,待到快要憋不住气时,拼命与未知的对手撕扯

争斗半晌,对方似乎也后继乏力,松开对田穰苴的掣肘。

最后,田穰苴奋力地游回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同一时刻,只听“哗啦”一声,一颗脑袋也钻出水面,出现在一群莲花中间。

眯了眯眼,田穰苴使自身的躯体浮于水面,放眼望去,看清那颗藏在莲花里的脑袋正是吕邗姜

“小觑你了。”泡水的吕邗姜分外养眼,田穰苴头一次真心地评价,“你不仅心善,还很聪明美丽,并且多才多艺我竟不知你会游泳,水性居然不错。”

吕邗姜冷眼望向田穰苴,浑身不顾全身湿透,冷冷地道:“与你无关。”

“这里为何有池塘,还有这座与众不同的小木屋?”田穰苴丝毫不在意吕邗姜的冷淡,反而兴致勃勃地追问。

谁会告诉你,吴国水军强大,吴人必定水性很好?这里挖有池塘,是专门用来学习游泳,以便适应吴国的生活!

谁会告诉你,吴国的房屋基本上都是类似这种的?这里建有小木屋,是专门用来适应居住的环境,以够居住吴国后,水土不服!

吕邗姜不答反问:“没想到,你也会游泳?”

田穰苴愣了一下,用一种沉稳的口吻道:“和你一样,我也只是喜好。”

“是么?”心知田穰苴没说实话,吕邗姜睫毛闪了一闪,“是谁告诉你,我游泳是喜好?”

田穰苴哑然。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大眼瞪小眼。

良久,田穰苴败下阵来,让出一步,说道:“还不上岸么?也不怕受凉!”

吕邗姜听罢,反将身体往莲花里更加缩了一缩,哼道:“你先上岸?”

“为何是我先?”田穰苴挑了挑眉。

“你是男的。”吕邗姜拉下脸来,努力地列出田穰苴必须先上岸边的几条理由,“你的衣服在池边!你先上去,我才能上……”

这些理由可有可无。

田穰苴笑道:“那好,我上去了,你可别跑了啊?”

“……”吕邗姜心虚地躲进莲花里。

却不晓得她这一躲,莲花好似簪在她的头上,衬托她像一位莲花仙子,出尘不染。

田穰苴心里,升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你先保证不逃走。”为了甩开这种异样心绪,田穰苴故意地威胁,“不然,我不但不上岸,还要靠近你”

“你……你……”吕邗姜气急败坏,“莫要激怒我,否则……”

“否则怎样?”再次地打量吕邗姜,田穰苴半挑逗地挑衅,“你打我啊?”

“你……你先上岸。”吕邗姜恼羞成怒,“休想再占我便宜。”

田穰苴默然,心道:还不知谁占谁的便宜呢?

想归想,田穰苴却听话地爬上池边,穿起衣裳

等他穿好衣裳,回头一看,哪有吕邗姜的身影?

这个小妮子,又将他一军。

026、斗智斗勇(下)

拖着一身湿衣,吕邗姜快速地奔跑,生怕身后的那个家伙横空出现。

太糟糕了。

那家伙是谁?

吕邗姜直觉她不认识那人,不敢和他多加接触,趁他不备,急忙地逃了。

东窜西绕,吕邗姜很快地跑出桃花林。

回头再看桃花林,吕邗姜直感一股淡淡的忧伤:三年了,三年了,为了等待吴郎的提亲,她花了三年的时日种了满山的桃花林、建了大大的池塘和一座类似吴国房屋建筑的小木屋,就只为了思念吴郎,然而……

然而,吴郎却已娶了别人。

眨了眨眼,吕邗姜努力地把打转在眼眶里的泪水给逼了回去:不许哭,不许哭,在没见到吴郎之前,在没听到他亲口说他已娶了夫人之前,她绝不能动摇!

定了定神,吕邗姜快步地钻进乡学里的一所屋子里,想把湿衣给换下乡学里有一所房间,专供她居住,备有几件衣裳。

而且,她也不信那人会猜到她根本没走……

最危机之地亦是最安全之地。

轻轻地推门,吕邗姜走了进去,却差点惊叫出声那屋里竟然有人!

是吕瑞姜!

吕瑞姜笑眯眯地望着大惊失色的吕邗姜,说道:“可让瑞姬找着你了。”

“你……你……”吕邗姜吃惊不已,“你怎会在这?”

“瑞姬为何不能在这?”吕瑞姜不以为然说,“你该不会不晓得你的身边就没几个真心忠于你的罢?……像这样的普通居所有谁会不知道呢?”

“你说甚么?……”吕邗姜敛容,心下一沉。

“嗯哼~谁让你住在这儿?”吕瑞姜眨了眨眼,打量吕邗姜深身湿透,连忙转过身去,从柜已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裳,熟门熟路得好像她也住在这里一样。

吕邗姜冷静下来,淡淡地道:“你也想抓我回去么?”

“谁说的?”吕瑞姜将衣裳递给吕邗姜,还特意关好屋门,背对吕邗姜,让吕邗姜换好衣裳,“瑞姬只想帮你而已你既然想要出城,少不得要靠瑞姬了。”

吕邗姜飞快地换好衣裳,皱眉道:“你这么劳心劳力,图的是甚么?”

似是估摸吕邗姜换好衣裳,吕瑞姜转过身来,跺了跺脚,嗔道:“邗姜姐姐,瑞姬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不要老是拒绝瑞姬,行吗?”

吕邗姜不置可否,不想询问吕瑞姜为何如此善变

吕邗姜永远忘不了幼时正因吕瑞姜诬陷于她,害她差点失去性命那时的吕瑞姜在欺骗她时,也是这般纯良无害,看不出半分敌意!

“那我该如何出城?”少了几分疏离之感,吕邗姜开门见山地提问。

吕瑞姜大喜:终于攻略吕邗姜成功好歹她给自己好脸色了!

“你跟瑞姬来。”吕瑞姜招了招手,“临淄南城的守卫士兵是瑞姬哥哥的手下,假如瑞姬驾着牛车出城,想来他们定然不会为难”

吕邗姜两眼一亮,却又担心道:“他们管得严么?”

“……不严。”吕瑞姜挥了挥手,“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瑞姬驾来牛车,到时你藏在牛车里,咱们就能浑水摸鱼地溜掉。”

“不可。”吕邗姜皱了皱眉头,“我躲起来倒没甚么倒是你,无缘无故地驾车过来,动静太大,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那……那要怎么办?”吕瑞姜眨了眨眼,“要不你跟瑞姬走?”

吕邗姜思量片刻,居然应道:“也好,只要你我动静轻点,就不会被人察觉”

刚话落音,便见屋门嘭地被人打开

吕邗姜和吕瑞姜吓了一跳,就见一群士兵堵在门口额前有一束白发的统领从中走来,盯着吕邗姜,无情地宣布道:“你们已被察觉了。”

“啊”吕瑞姜直指那统领,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是田穰苴!……”

田穰苴看向吕瑞姜,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纠结,疑道:“……瑞姬?”

“你们认识?”吕邗姜轻声地说。

吕瑞姜道:“算不上认识上次追……追田恒时,巧遇他罢了。”

田恒?田氏一族的少宗子么?

吕邗姜轻微恍然。

却听吕瑞姜一个劲儿地嚷道:“田穰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着本姬子,就不怕本姬子找哥哥和君父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你……”田穰苴额头冒出几根青筋,大声地喝道,“来人!把瑞姬送走!”

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夹住吕瑞姜,干脆利索地将带她走,凭借吕瑞姜如何挣扎大叫都无济于事吕瑞姜挣脱不了,猛地扭头,急声地道:

“邗姜姐姐,邗姜姐姐,你不必担心瑞姬,瑞姬会没事的!”

为难吕瑞姜,身陷困境,却不忘安抚吕邗姜。

吕邗姜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出声过。

转看眼前的领统,吕邗姜不吵不闹,静静地与他对峙。

田穰苴?他是田穰苴?

吕邗姜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呢?

不由地抬起头来,吕邗姜细细地打量田穰苴,顿时发觉这位名叫田穰苴的统领竟与孙武有几分相像吃了一惊,吕邗姜脱口而出:

“你是何人?吴国使臣孙武与你有何关系?”

田穰苴沉默一下,并未回答,而是道:“邗姬真教人好找……费了这番功夫,总算将你找到大王非常挂念你,还请邗姬乖乖回宫罢?”

“挂念?”吕邗姜皱了皱眉头,“田统领真是会说笑,君父从不会挂念他的儿女,除了晏孺子邗姬回不回宫,与君父而言也并无影响,不过是缺个能够取乐的玩笑……还请田领统放过邗姬,邗姬日后定会还恩于你。”

吕邗姜低声地请求,尽管觉得田穰苴不会松口,却仍想一试。

“抱歉,职责所在。”田穰苴轻声一叹,把手一挥,示意士兵上前

“慢着!”吕邗姜大喝,喝住士兵,“邗姬既能出宫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第三次!烦请田统领先替邗姬转告君父,如果他再逼迫邗姬,邗姬宁可叛国!……”

“叛国?”田穰苴一惊,“你可知叛国是何罪行?尤其是你身为大王的女儿……”

“只、是、庶、女!”吕邗姜一字一句说,“君父替邗姬择婿,邗姬很是高兴,可是君父替邗姬择婿之人,都配不上邗姬!偏偏君父认为邗姬只是庶女,能嫁给臣子当个正妻,便已算抬举了邗姬……哼!却不知邗姬心里有人就算没有,邗姬也不想嫁给那些男子!邗姬只愿找个心仪的男子嫁了!”

听着吕邗姜满嘴“嫁人”,田穰苴心中一动,便道:“敢问邗姬,你想嫁给何人?”

“忠于君父、齐国而不忠于公子、家族,一生只娶一位妻子,不许再有滕女!”吕邗姜大胆地宣布,“只要有人符合以上标准,并且心仪邗姬,无论他是穷是贫、是嫡是庶,邗姬亦愿意嫁给他,此生不悔!……”

吕邗姜捂住胸口:不是她不想嫁,实是所嫁之人都已参与争嫡君父已老,迟早薨逝,指不定齐国会陷入内乱!她无母无兄,难免随波逐流,届时站对了人倒也罢了,否则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田穰苴似有同感,动容道:“邗姬之心,人人心向之,为何不说与大王听去?你既想找个夫君忠于大王,想来大王也不是不近人情,不如回宫与他一说,倘若他不同意,那苴很愿出手,帮你离开齐国,不知邗姬可信苴否?”

吕邗姜思索片刻,轻轻地点头

即便不点头也不行,她一人无法逃开田穰苴的追踪,还不如卖个乖,给田穰苴留个好印象!

田穰苴微微一笑,喝退左下,亲自地拱手,温声道:“有请邗姬。”

吕邗姜一顿,跟在田穰苴的身后。

下楼之后,吕邗姜再遇吕瑞姜

原来,吕瑞姜并未被田穰苴带走!

一见吕邗姜,吕瑞姜一副同病相怜的模样,泪眼汪汪道:“邗姜姐姐,对不起,是瑞姬没用……”

“让你担心了。”吕邗姜莞尔一笑,“没事了,咱们先回宫罢?”

吕瑞姜一愣,斜视田穰苴,见他不动声色,便道:“回宫?他没把你怎么样罢?”吕瑞姜狠狠地瞪了几眼田穰苴,活像田穰苴欺负了吕邗姜。

“没有。”吕邗姜轻抚吕瑞姜的脑袋。

姜撇了撇嘴,吕瑞挽住吕邗姜的胳膊,得瑟极了。

也不晓得吕瑞姜得瑟甚么劲儿。

当然,最后与吕邗姜、吕瑞姜一同返回的,还有冬多

“……冬多?”乡学入口,瞧见冬多,吕邗姜及时地刹车,差点把姐姐二字喊出口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冬多喜泣而笑,笑道:“听说姬子您曾在街市,所以婢子就去了街市……”

谁能料到,冬多的行踪被士兵们打上可疑的标签,就此给盯上了。

也因此,冬多没能跑过他们,被他们抓住了

瞅着冬多一脸懊恼的表情,田穰苴实在忍不住地笑了,调侃道:“跑了大鱼,钓着小鱼,甚好甚好。”

吕瑞姜翻个白眼,哼道:“谁是鱼啊?”

吕邗姜则扭过脸去,故作不理。

田穰苴也不废话,大手一挥,将三人送往临淄宫去。

时隔三天,吕邗姜又返回了临淄宫。

027、峰回路转

临淄宫,偏殿。

宛如朝堂会审,众人齐聚不动声色地,吕邗姜环顾四周:田穰苴站左,诸公子们站右,而诸公子们的身后,则是一群姬子们幸亏大臣们缺席……毕竟齐王家事,旁人也不好插口,倘若大臣们在场,指不定殿内会吵成何样。

诸公子们目不斜视,吕邗姜却瞧出他们看戏的想法;姬子们嘴角含笑,那笑容多半讽笑吕瑞姜没来,她被公子黔勒令在家……

倘若吕瑞姜在此,是否会为她忿忿不平而跳脚呢?

想到这里,吕邗姜轻轻地叹气

终是没能拒掉吕瑞姜的示好啊!

“邗姬,终于晓得回来了?”没了年幼的晏孺子的陪伴,齐王威严了不少,居坐高位,斜视吕邗姜,脸上满是怒容。

一声“邗姬”,硬是拉远了父女的距离。

“是邗……姬太不懂事。”吕邗姜垂头,痛快地道歉。

神情亦是疏远冷漠。

“哼!”齐王将数个支笏板丢了下去,“瞧你惹出来的乱子!”

余光一瞥,吕邗姜隐约地瞄见“邗姬犯法,大王严惩”云云。

缩了缩脖子,吕邗姜自知行为失格,索性道:“是邗姬之过,请君父惩罚。”

“惩罚?……哼!”齐王扶额,“罚你绣一套‘丝红百鸟嫁衣服’,做完之后,你就等着出嫁罢!寡人亦不再管你了,那个谁来着……?”

眯了眯眼,齐王瞄向诸公子们诸公子们善解人意地逐个上前,齐声道:

“阚非不改其心!”

“高阳不改其心!”

“对对对,就他们……”齐王好不耐烦,手指公子驹和公子嘉,“你从中选一人嫁了罢!”

“君父,为何非为邗姬选婿,以前您不曾这样……”吕邗姜头皮发麻,怎么想也想不通君父旧事重提不是说好任她自个儿选择么?

齐王冷笑,扬声道:“寡人听了一则传言听说你去给孔子当学生之时,结交一群同窗,是也不是?后来,那些学生们被打发到杞国去,却干起轰轰烈烈地改革,倒把杞国打理得井井有条……怎料思姬书信回来,却找她哥哭诉!”

齐王瞄了一眼公子阳生,公子阳生自觉地站出,冷冷地盯着吕邗姜,恼道:“邗姜妹妹,你的同窗啊好得很!可有认清自己的身份没有?他们可不是学生,亦不是大臣,而是奴仆!不听思姬的命令也就罢了,为兄书信与他们,让他们不要太过闹腾,最起码明面上得听从思姬的指派,你猜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除非邗姬愿意,否则他们不替任何人效力,包括齐王!”公子阳生浑身颤抖,大声地斥责,“他们究竟在想甚么?居然公然地反抗君父……”

公子阳生涨红了脸,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吕邗姜瞪大双眼懵了!

“或许……只有你嫁人了,他们才会消停。”公子阳生直视吕邗姜,“为兄不否认,为兄和你的诸位哥哥们故意将你嫁给贵族庶子,是为了断绝他们的痴念……吾等都很担心,倘若你嫁得显赫,他们会起异心此事君父也知晓,并且也已同意,还请邗姜妹妹莫要再闹,好生过日子去罢!”

一片空白。

吕邗姜脑中一片空白。

甚么跟甚么呀?

同窗……

回过神来,吕邗姜努力地消化公子阳生带来的讯息:她的同窗远在杞国,却向她献忠?……不愿服从吕瑞姜,对么?

既觉他们不好,为何不换一批奴仆呢?

注视公子阳生,吕邗姜哑声道:“……兄长,意欲如何?”

“放轻松,别紧张。”公子阳生微微一笑,“我既是你的兄长,还会害你不成?……如今,邗姜妹妹你也不小了,还不为今后打算打算?”

打算?

如何打算?

说到底,还不是逼她嫁人?

板起一张脸,吕邗姜冷淡道:“兄长……想让邗姬嫁谁?”

“君父不是说了么?”眼眸划过一丝阴霾,公子阳生从容地开口,“阚氏或高氏此两家皆都不会委屈了你。”

然而,此两家皆是暗中支持公子们争嫡的大族!

真若嫁去,陷入争嫡风波不可避免!

心下一冷,吕邗姜气得发抖:说得好听!归根结底,还不是……

心中一怒,吕邗姜选择鱼死网破,狠声道:“你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争嫡也就争嫡,邗姬无母无兄,参与不得,也无意参与,倘若你们还想拉邗姬下水,少不得邗姬泼你们一身腥去,咱们谁也别说谁不干净!”

偏殿气氛顿时一僵:拼命维持的兄友弟恭被吕邗姜无情地撕碎,赤条条的争嫡以及争权夺利被推上浪头诸公子们脸色难看得要命,齐王也难堪极了。

长久以来的遮羞布终被撕开。

“算了,算了。”齐王怔怔地松口,“便依你,便依你,你不想嫁就不嫁罢,只是你想嫁给吴王,也并非好事。”

“君父”公子阳生重重地提醒。

齐王怔然。

公子阳生干脆地转身,睥睨吕邗姜,冷笑道:“或许你并不清楚吴王究竟是甚么样的人,毕竟你认识他还太短了……为兄还是劝你,莫要去吴国,不然你终会后悔!”吕邗姜胆敢翻脸无情,他又何必替吕邗姜掩护?

齐宫上上下下,谁不明白吕邗姜的心上之人乃是吴王夫差?公子阳生大大方方地道出吕邗姜的心事!

偏殿顿陷死寂。

“既然如此”咬了咬牙,吕邗姜转向齐王,行礼道,“君父,邗姬……”

“大王,请将邗姬许配给苴!”响亮的嗓音盖过了吕邗姜的,震得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直默不作声的田穰苴面向齐王,大声地说,“大王,邗姬聪慧美貌,苴心仪之,还请大王将邗姬许配给苴!”

完全朴素的请求不含一丝花言巧语,干巴巴得让人无语。

却直击众人的心尖!

张了张嘴,吕邗姜震惊地瞪向田穰苴,一种又惊又羞又恼的情绪涌上心头

一时之间,吕邗姜找不着言语!

诸公子们和姬子们也惊讶至极:料不到田穰苴不显山、不显水,竟有这般心思!

偏殿之上,但见齐王了然道:“你虽喜欢寡人的女儿,却也得要寡人的女儿同意了才行这样罢,假如你能令她点头答应下嫁,寡人便把女儿嫁给你做妻子。”

田穰苴思索片刻,对吕邗姜道:“苴只忠于齐王和齐国,一生只娶一位妻子,不纳滕女,还请邗姬思之,苴才是你的良配。”

吕邗姜实在目瞪口呆,反驳不得只在奇怪何时田穰苴看上了她。

齐王两眼一亮:甚好,甚好!假如吕邗姜嫁给田穰苴,那身在杞国的学子们……

诸公子们大惊失色,纷纷地道:“田穰苴出身田氏支庶,比庶子还要低人一等,庶子尚不能娶邗姬,何况支庶?”

庶子、支庶有何区别?无非是田穰苴只效命齐王而非任意公子而已!

看着诸公子们,齐王忽觉悲哀他虽人老,眼却不瞎:这些儿子们,没有一人具备君主气度,而他最爱的幼子却太小了,真有那一天……

齐王不敢想下去。

“依你们之见,该当如何?”齐王发问。

面面相觑,诸公子们暂无法子,只得道:“也不如何,只想设些难度……”

齐王便道:“那好,寡人命田统领去监督运河开凿一事倘若成功,即将举办婚事,诸位觉得如何?”

一来二去,统共还需小半年的时光在这期间,能发生甚么意外简直不要太容易!诸公子们交换彼此的目光,总算统一地赞成。

齐王默默地叹息。

“你们先退下罢。”齐王挥手让众人先行退下,“田统领留下。”

田穰苴面不改色,静静地驻步。

诸公子们相互地交换彼此的目光:此刻不宜讨论

很快地,偏殿之内徒留齐王与田穰苴二人。

028、齐王交心

吕邗姜几乎是晕晕糊糊地踏出偏殿。

直至此刻,她都记不起她究竟是如何被指嫁给田穰苴

明明他们之前都没接触过呀!为何……?

抬头望向天空,吕邗姜终是把“前往吴国”的想法死死地按下

她觉得她应该先和田穰苴谈一谈,打消田穰苴娶她的念头……毕竟她心有所属,委实不想让田穰苴误会甚么,比如误会她愿意下嫁。

“姬子”一旁的冬多立即挣开了两名士兵的看守,几乎扑上前来,“您没事罢?”

回过神来,吕邗姜摇了摇头,拉住冬多,嘱咐道:“稍等。”

冬多满头雾水,却听话地侯在吕邗姜的身旁。

于是,吕邗姜带着侍女冬多,静静地站至殿外,专心地等待田穰苴的出现。

孰不知吕邗姜难得地露面,又被诸公子们给惦记上了

“邗姜妹妹,好雅兴啊!”公子嘉皮笑肉不笑地走来,“当哥哥的,差点以为你会成为我家的亲妹妹,岂料……”

公子驹则道:“偏你非要嫁给支庶,为兄真替你可惜!”

“听说田统领是田氏家族的支庶,而田氏家族一向不受 三大家族的待见。”姬子们毫不遮掩,相继地笑起

“姐姐真替妹妹难过,好端端的富贵生活不要,偏要自找没趣。”

“妹妹也替邗姜姐姐惋惜,这要搁在瑞姜姐姐的身上,指不定她要怎么闹呢?”

冬多小脸通红,张口欲辩,却被吕邗姜暗地拉住。

冬多怔了怔,只得咬牙地忍住

总不能自家的姬子都能忍得,她这侍女却忍受不得罢?

不提吕邗姜是何等暗恼,一旁的公子黔脸色也难看得紧。

进殿之前,公子黔机智地拽过吕瑞姜,强硬地遣人送她回府,无视她的大喊大叫。

亏得公子黔手快,否则吕瑞姜在场,谁晓得会闹出甚么笑话呢?

扑哧一笑,诸公子们调转风向,绵里藏针,趁机地挤兑公子黔一番。

抿了抿嘴,公子黔十分不快:都怪妹妹瑞姜谁让妹妹不争气,非与对吕邗姜交好,而他公子黔却偏偏不待见吕邗姜呢?

公子黔被诸公子们好生奚落,气得拂袖而走

可想而知,吕瑞姜又该被公子黔埋怨了罢?

望着公子黔离去的身影,诸公子们哂笑不已。

瞄了瞄站至一角的吕邗姜,诸公子们不便讽笑与她,便递个眼色,交给自家的妹妹们但见诸姬子们又再叽叽喳喳,言语之中尽是笑里藏刀,拿话直戳吕邗姜的心窝,甚么“姐姐痴心不改,真教妹妹敬佩”、“如若姐姐不改其心,妹妹愿送姐姐前往吴国,以圆姐姐遗憾”云云。

众姬子们戳得很有水平:明是戳她心窝子话语,但听内容,竟然全是为了她好!倘若她反驳一句,必被当成无理取闹之人。

这个时候,应当保持沉默,方能解开困境。

垂下眼眸,吕邗姜来个不理不睬,让诸姬子们心生无趣。

亦让冬多转怒为静,学起她家姬子,端得一脸心平气和。

半晌,诸姬子们说够了,又见吕邗姜滴水不进,便都维持表面的情分,相互道别,相继地跟随诸公子们,终都渐渐地散了。

周围清静了不少,冬多松了一口气

可算走了!

真亏姬子好心性。

吕邗姜睫毛则闪了一闪

诸姬子们其心可诛:倘若吕邗姜真的信了,倒霉的会是她自己且不提吴王夫差究竟对她是何情意,光是她,齐国姬子,真的能够不管不顾,弃了故国?

轻轻地叹息,吕邗姜慢慢地收敛心绪,耐心地等待田穰苴的出现。

偏殿。

田穰苴观眼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静侯齐王开口。

“让你监督运河开凿一事,你还有何话要说么?”齐王定定地看着田穰苴。

田穰苴拱手道:“但凭大王差遣。”

“差遣?说得好听!”齐王面如沉水,“那么,寡人该唤你田穰苴,还是司马穰苴?寡人竟然差点忘了几十年前是你司马穰苴,亲自丢弃司马,如今却改唤作田么?……告诉寡人,你是司马穰苴,还是田穰苴?”

田穰苴面不改色,回道:“苴田氏,配不上司马氏。”

齐王神色一厉,怒意尽显。

“但是,苴虽姓田,却是大王的统领,只听大王吩咐。”田穰苴忙不迭地补充。

齐王勉强缓了怒色:这厮倒是挺识实务。

如果田穰苴选择田氏,意味着他效命家族,而若选择司马氏,则听从齐王命令可是,司马不仅是指氏姓,更是齐国乃至诸国最高的军事职位“大司马”,田穰苴这一表明,一语双关地向齐王效忠,即:

他愿为齐王尽心,尽管他仍姓田!

倘若齐王愿将司马姓氏加给他,那就必须任他为大司马!

不过

大司马只对齐国具有卓越贡献之人才可得之!

齐王轻叹,忽道:“田子,替寡人把事办好,寡人绝对不会亏待你。”

言下之意,只要田穰苴办好运河开凿一事,齐王或许会提拔他为大司马……

当然,也可能是其他赏赐。

并且,齐王还特意唤他为田子

众所周知,只有学识之人,方可称得上子!

很明显,齐王非常抬举田穰苴。

田穰苴却不喜于色,淡定道:“敢不从命。”

齐王抿了抿嘴,直觉田穰苴对他太过冷淡,不大满意通常面见君王,哪个大臣不是笑颜相对,竭力讨好对方?……想了一想,齐王决定大度一些,再与田穰苴亲近亲近。

“你……还恼寡人么?”良久,齐王用一种回忆的语气说,“距离当年你任司马那一年,快有了四十年罢?真快!还记得那时你是一位稚子,大胆地跑来寡人面前,自荐为帅,保证你能率军击退燕军和晋军!”

齐王一顿,倏地记起庶女邗姜才二十出头,那么……

嘴角抽了一抽,齐王假装忘记了年龄差之类的问题

在齐王看来,田穰苴一把年纪且出身支庶,不太配得上他的庶女吕邗姜,奈何田穰苴才华盖世,且又心仪吕邗姜,这才使得齐王一时松了口去。

田穰苴适时地流露一丝怀念的神情。

齐王道:“寡人得承认,当年是寡人之错也……当年,你才九岁,便自请为将,寡人却不敢相信,只便随意敷衍,不想你却真的击退燕军和晋军”

“当初,亦是苴太过无礼。”田穰苴接口说,“大胜归来,苴不该生气大王不信苴之本事,便冲动地丢弃大司马之职,生气地返回家族。”

“哈哈哈哈”齐王忍不住地大笑,“说实话,任谁都不敢相信一位九岁孩童竟能上战场,还能击退燕军和晋军!古有‘姜太祖七十封相’,今为何不能有‘田穰苴九岁率军退敌’?……寡人也是九岁之龄登为齐国君王啊!”

所以,莫要感觉太奇怪啦!

田穰苴九岁退敌算甚么?齐王他九岁就登上王座了!

田穰苴嘴角咧开,微微一笑。

齐王见罢,亦畅快笑起。

然而,笑着笑着,齐王却眉头渐锁,忧伤起来。

田穰苴见了,顺势便问:“大王,为何伤感?”

齐王轻扣桌已,慢慢地道:“唉,有一件要事梗在寡人心间,令寡人很是难过……寡人老了,竟然听信诸公子们的谗言邗姬……给孔子当学生之时,结交一群同窗,是也不是?后来,那些学生们被打发到杞国去,却干起轰轰烈烈地改革,倒把杞国打理得井井有条!或许思姬心下妒忌,也或许是阳生眼红那批学生,想将他们收纳麾下,却遭到他们的拒绝。”

“你猜他们怎么说?”齐王平静地盯向田穰苴,“他们说,除非邗姬愿意,否则他们不会替任何人效力,包括寡人这个齐王!”

说至此处,齐王猛地狠拍桌已,一副又悔又痛的表情,又道:“寡人得承认,寡人是气坏了,公子们也……于是,他们都想拉拢邗姬!奇妙的是,邗姬无母族兄弟,不存在争嫡立场,只需让她嫁给臣子,便能收拢那群不听话的学子们。”

田穰苴神情一动:齐王这番表白,无非是说明他的重要性假如田穰苴效命齐王而非诸公子们,齐王便真正地将邗姬嫁给他,否则……

“能娶邗姬,是苴的福气!”田穰苴明智地效忠,“苴必好好对待邗姬,绝不敢忘却大王的恩情!”

“壮哉!”亲见田穰苴真心实意地归顺,齐王又重重地叹气,“寡人不得不提醒你,务必要将凿河这事办得妥帖不怕你笑话,自古至今,真的从未有过涉及以人力去挖河的先例,且看诸公子们,谁不是一味地争权夺利?唉,诸公子们……不提也罢!如今,寡人唯一能信任之人,便只有你了。”

言罢,齐王目不转睛地盯住田穰苴。

田穰苴只好再露激动之色,以示齐王重用于他。

嘴角一勾,齐王志得意满地笑了:很好

这下,田穰苴该彻底地归心了!

“苴感谢大王的任用之恩,必当完成任务!”齐王满足地听见田穰苴一字一句地回应,“只是苴亦是第一次面对如此难题,不知大王有何指教?”

齐王两眼一眯,扶了扶须,笑道:“莫急,寡人任命你为军司马,再派遣两名下大夫,以供你驱使这两名下大夫,虽无凿河的经验,却善于学习,定能给予你一点帮助。”

“多谢大王。”田穰苴再次地拱手,也不追问那两名下大夫的身份他的官职升了:由虎贲氏领统升为军司马,负责开凿运河一事!

“那么,你先下去罢。”眼见事情办成,齐王挥了挥手,“寡人也乏了,有事明天再说,你且回府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田穰苴领命,后退几步,蓦地想起甚么事来,忽又问道:“对了,是谁非要替邗姬指婚呢?大王也知,邗姬现在是苴的未婚妻子。”

“芮”齐王一时不察,说漏了嘴。

好在齐王机智,连忙住了口去,不悦道:“那是以前如今,她既已成为你的未婚妻子,没人再提她出嫁旁人。”

“是苴逾越了。”田穰苴恭敬地道歉,得到齐王的原谅之后,转过身去,迈步地离开。

刚出偏殿,却迎面撞见吕邗姜。

“田统领……”一见来人,吕邗姜两眼一亮,想着措词,“邗姬能与您单独聊上一聊么?”

“敢不从命。”注视一脸忐忑不安却强装镇定的吕邗姜,田穰苴回答得有点意味深长。

029、田穰苴诉心

吕邗姜紧张地望着田穰苴。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会见田穰苴。

额前有一缕白发,田穰苴生得高大,五官端正,不算难看,却有一嘴胡须,端得粗犷,然而……

吕邗姜眨了眨眼,忽觉田穰苴长相虽是威武,年纪似乎大了一些?

岂止“大了一些”?明明都能做父女了!

此时,田穰苴早已年逾四十,可他外表却意外年青,看起来只才三十余岁!

兼之经历了征战杀伐,田穰苴的气势更是不同凡响:光是往那一杵,浑身便散发着锐利的攻击性,好似一柄随时出鞘的宝剑好在田穰苴已经尽量地收敛,吕邗姜却仍旧不安地颤了颤眼眸。

吕邗姜不得不承认:田穰苴不愧是统领,气质方面当真一流,或许比得上孙武?

“走罢?”田穰苴完全没有拘谨之感,熟练得仿佛是吕邗姜的老友,主动地发出邀请,示意吕邗姜最先离开偏殿毕竟站在偏殿之外,根本没法进畅然地商谈。

定了定神,吕邗姜点了点头,跟在田穰苴的身后。

一旁侯着的侍女冬多下意识地跟随而去,却被吕邗姜轻声地嘱咐她不准跟去。

冬多用眼神焦急地望着吕邗姜,吕邗姜却使个眼色,让她先回府去。

冬多无奈地领命,缓步地离开。

田穰苴一言不发,将这对主仆的言行看在眼里。

尔后,一男一女走至一处角落。

此刻,四下无人。

深呼一口气,方才冷静的吕邗姜莫名地紧张起来,想起眼前之人赫然是自己的未婚夫,不禁出声道:“邗姜也不多想说,只请田统领取消与邗姜的婚约罢!”

吕邗姜说得真谓开门山见,一点也不含蓄。

田穰苴微微一惊,奇道:“为何?”

“还问为何?”吕邗姜扬起脸庞,注意田穰苴,打定主意想要观察田穰苴是否在戏弄她,“不知田统领是否知晓,邗姜内心已有心上之人……”

田穰苴面无表情。

吕邗姜又道:“……邗姜不提,想必田统领也已得知了罢?毕竟邗姜一介庶女,竟不知死活地迷恋吴国君王闹出这番笑话,这事早该传遍临淄宫了?”

“是又如何?”田穰苴淡定地反问一句。

是又如何?

吕邗姜不敢相信地瞪着田穰苴,又惊又喜,不太理解田穰苴的想法:他明知自己心有所属,竟还不介意,还非要娶她?甚么意思?换作一般情况,不早就气得跳脚,到处嚷嚷着要解除婚约才对么?为何……

“田统领,您见过邗姜么?”吕邗姜认真地反问。

“见过。”田穰苴回答。

吕邗姜眼光一闪,相当意外。

按捺心底的吃惊,吕邗姜细细地端详田穰苴,努力地回想,猛地记起了

“是你!”吕邗姜手指田穰苴,“你……你是不是三年前的那个……?”

大约三年前,吕邗姜亲自带人前往吴国,路遇一名落魄的男子,顺手递给他,几些钱帛,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可那也是侍女出面的呀?她顶多也只和他打个照面呀?为何……

“是你!”吕邗姜失笑,佯作轻松,“真是太巧了,没想到……”

“……从那以后,苴便心仪邗姬了。”田穰苴比吕邗姜更直接,坦然地宣布。

吕邗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田穰苴深情地凝视吕邗姜,甜言蜜语接二连三地大放送,接着道:“因此,即便邗姬心有所属,苴也相信,以后邗姬之心必属于苴。”

吕邗姜耳根子都红了。

自从与吴王夫差离开之后,吕邗姜很久都没听过这样的情话了。

吴王,吴王……

心中一痛,垂下眼眸,吕邗姜不知该做何反应。

论理,心上人背叛了她,且她遇上未婚夫,未婚夫又对她表白,她该是欢喜才对,可是……

“苴会对你好的。”田穰苴丝毫不提及吴国的那名君王,生怕引起吕邗姜的感触,“并且,你我的婚约更是大王亲口允诺,难不成你还想反悔么?”

“并不。”吕邗姜咬了咬唇,“只是邗姜……略有不甘罢了。”

田穰苴扬声道:“苴知那人已娶了夫人,根本没有在意你!”

“可是……可是……”吕邗姜一时慌乱极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田穰苴定定地注定吕邗姜,又道:“你且宽心,苴定不负你。”

这句话忒耳熟!

当年吴王夫差差不多也说了这样的话来!

思及此处,吕邗姜拉下脸来。

却听田穰苴道:“放心,你就乖乖等着出嫁罢!”

言罢,田穰苴转身离开

根本不给吕邗姜一丝辩驳的机会!

甚至,连他即将负责开凿运河一事都刻意地避开不提。

吕邗姜:“……”

吕邗姜瞠目结舌。

“能给邗姜一点时间么?”吕邗姜突兀地大喊,“邗姜想去吴国,想去找吴王夫差!问他究竟负没负邗姜!倘若他负了,邗姜必定对他死心,从此只会专心对待你!”

却见田穰苴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表示爱莫能助。

吕邗姜捂着脸庞,无声地哭泣。

这一时刻,她真要奔去吴国,但她深知,仅凭她一人,根本没法做到。

没人能帮她。

她只能乖乖地嫁给田穰苴么?

田穰苴深深地叹息

他绝对不会放开吕邗姜前往吴国的。

即使吕邗姜和吴王夫差没法在一起,他也不愿给他们造成任何独处的机会更何况,身为一名有婚约的齐国姬子,怎可前往吴国,质问那名有夫人的吴王呢?

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眼神一冷,田穰苴握紧了拳头,暗地做下一个决定

吕邗姜永远都不知道,其实田穰苴见过她,见过幼年时代的她。

那时,吕邗姜刚满十岁,需要寻师,看中齐相晏子,便想方设法地拜访晏子。

而当时的田穰苴不过是不入流的支庶,就算以幼稚之龄率领齐军击退燕军和晋军,也因年少张狂而卸甲归家,更可怕的是……

瞳孔一缩,田穰苴深呼几口气,努力地抛开那段难堪的记忆。

认识吕邗姜的时候,正好是田穰苴他想离开齐国,前往吴国找他侄子孙武的时候那时的田穰苴已是壮年之际,却是最穷困潦倒之时!当他偶遇一条巷子,便听一位少女清脆地说:晏相容颜虽是丑陋,却身怀本领,无人胆敢小觑,邗姜虽是庶女,却为齐国姬子,为何非要自卑呢?

只此一句话,顿教田穰苴怦然心动

而晏子则大笑,拒绝了少女接下来的拜师请求。

可是,田穰苴却坚信,那位名叫邗姜的少女绝对不会放弃。

果不其然,之后他留在齐国,偷偷地关注那位少女,看她在求师的过程中,手段尽出,终是拜得晏相为师

尽管没有多少人能够亲见!

而少女的身姿,则深深地刻在田穰苴的心里

别看少女端的风轻云淡,骨子里却执拗到底:办事闷不吭声,却经常一击必中他不记得少女将来会怎样,但却认定了她……

他对幼年时期的邗姜心生好感。

也由此,当吕邗姜与他再遇,又在无意之间帮了他一把,田穰苴内心深处埋藏的情愫便快速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直至他自己都没法控制。

只有他自个儿才清楚,他是多么在意吕邗姜

无论吕邗姜认不认识他!

目光沉沉,田穰苴心道:只这一次,说甚么也不能放开邗姬

快速地出宫,田穰苴返回自己的居住之处,一座普通的小宅。

“田子。”一位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敢问是田军司马乎?”

田穰苴挑了挑眉:齐王派来的下大夫么?来得倒快!

030、真实意图

站在宅前,田穰苴“嗯”了一声,并不回礼,暗暗打量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衣冠楚楚,腰间佩剑,体型略微臃肿,面带笑容,却有三分的傲气。

田穰苴并不认得此人,但觉眼熟。

“下官阚非。”眼见田穰苴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中年男子终于主动地开口神情举止虽是恭敬,但却怎么听,怎么都有一股子骄傲的语气夹杂一二。

“阚……阚甚么?”田穰苴吃了一惊。

“下官阚非!”

莫非……是心仪邗姬的那位阚非?!

齐王竟把他派来了?

田穰苴微生醋意:没察觉阚非是他的情敌之一吗?

强忍醋意,田穰苴斜视那人,挑剔地打量那人,越发觉得那人和某人很像挑了挑眉,田穰苴不由地道:“你与阚止是……?”

“正是族兄。”来人面带一丝喜色,用一种得意的口吻说,“下官资质平平,有幸能受田军司马指导,荣幸非常。”尔后,抬起头来,中年男子又换成一脸趾高气扬的模样,再道:“不过下官看田军司马居住似乎过于简陋,如若不弃,可告之阚非,阚非虽为下大夫,倒也有些结余,能帮田军司马稍微打理一下居室。”

打理居室?谁去打理?公子阳生么?

田穰苴实在忍不住地笑了:这算甚么?还未办事,便来拉拢了么?

别以为他不晓得阚非的真实意图是甚么。

好个阚非,竟然背对齐王,暗地替公子阳生拉拢他田穰苴“不忙,不忙。”田穰苴也不点破阚非的意图,淡淡地说,“再等一名下大夫过来,咱们好好筹划筹划,如何前往吴国……”

“甚么?”田穰苴还未说完,阚非便打断了田穰苴,“不是凿河么?为甚么要去吴国?”

田穰苴奇怪地看着阚非,直觉他根本就没搞清楚状况,皱眉道:“本官是奉命监督开凿一事罢?莫非你不知道,这事应由吴国来办罢?我等只是配合他们罢了。”

阚非张了张嘴,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田穰苴斜视阚非一眼,只觉他是草包,想不通为何齐王会派他过来。

二人先在院内等候许久,不见另一位下大夫前来田穰苴倒觉得没甚么,阚非却相当不满!但看田穰苴神色淡然,阚非却不敢乱说对方的坏话。

面对上司,阚非很想与田穰苴交谈,田穰苴却候至一角,赏树赏草赏莲花,坚决不理阚非。阚非见罢,也只好按捺不快,默默地站至一旁,忍了。

又过片刻,阚非忍不住道:“远来是客,田军司马何不邀请下官前去小憩一番?”

这人忒得厚颜了!

田穰苴也不满阚非,却又不敢把关系弄僵昔日他曾年少轻狂过,做过不少冲动之事,如今年纪渐长,再也不会傻乎乎地得罪人去!

拱了拱手,田穰苴无声地邀请阚非入屋。

岂料,二人刚刚推开门来,便听一人在门外大喊:“此地莫非田军司马家乎?此地莫非田军司马乎?下官弦施,不知来晚否?……”

田穰苴一愣,对阚非笑道:“他来了倒也刚好。”

言罢,田穰苴返回身去,亲自开了门来,邀请弦施入院。

但见一位年青男子风尘仆仆,额头渗汗,却不见他微喘。肤色微黑,恐有武艺傍身,行走如风,端得疾风疾速!可叹,他那一身干练的身姿与他的穿着简直格格不入:衣饰是陈旧落后的款式,更有甚者,衣角打有补丁,就连脚下的木屐,也多有破洞之处

真真朴素样儿。

田穰苴两眼一亮,还没说甚么,就听阚非重重地哼了一声,微怒道:“好个弦施,大王多么重视运河开凿一事,特意命令我等前来辅佐田军司马,你既为田军司马的下属,为何不早点过来,竟让田军司马等了如此之久你可知罪否?”

弦施满脸惊讶,驳道:“大王不是要求我们只需监督运河开凿的进度么?何时重视了?再者说了,这运河一旦凿成,指不定……”

田穰苴眼疾手快,连忙堵住了弦施的嘴巴!

他已经知晓弦施的本事了。

反观阚非,还在气呼呼地质问道:“指不定怎样?不许再借口!就算田军司马体谅,本官可不!瞧你这身穷酸相儿,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大王苛待臣属呢!”

弦施涨红了脸,还想说甚么,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田穰苴轻拍弦施的肩膀。

弦施一顿,安静下来。

田穰苴方才放下手去。

弦施慌忙拱手,忙道:“是下官错了。”

“错在哪里?”阚非替田穰苴发问。

田穰苴横了阚非两眼,阚非却没发觉。

弦施道:“……错在下官不该乱说话。”

“你……”阚非把眼一瞪,还想再说甚么,却被田穰苴制止了。

田穰苴道:“今晚你先回去罢,明天再来找本官。”

田穰苴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阚非不敢相信地瞪着田穰苴,结巴道:“你……你……”

田穰苴却拱了拱手,不再理会阚非。

“本官有话问你。”田穰苴径直地拉过弦施,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屋。尔后,田穰苴当着阚非的面儿,“啪”地一声,把屋门关上!

阚非打个激灵,呆呆地望着屋门半晌,只见屋门毫无打开的意思。不敢学习歹人一般跑去偷听墙角,阚非白等一刻,只得悻悻地离开了。

屋里。

弦施也傻傻地望着田穰苴,不太明白他想做甚么。

“大王……肯定私下传授你别的命令罢?”田穰苴低声地问,说得开门见山。

却问得弦施心中一凛,连忙收起那副傻里傻气的傻表情。

怪不得齐王这般重视田穰苴应该说,不愧是田穰苴,曾经的齐国大司马么?

果然机敏非常!

“是的。”弦施收起散漫,从怀中掏出一封竹制诏书来那诏书不算厚罢?只见弦施手捧诏书,肃然道:“大王有令,令田军司马在负责监督开凿运河时期,去私下探查有关吴国太子波之墓,并且调查吴王为何开凿运河一事!”

“领命!”田穰苴接过齐王诏书,略略一览,与弦施所言一样,细心收好,心道:看来大王还不算糊涂,终于起疑了?也难怪……

毕竟,任何一名肯自愿出钱开凿运河的君主,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开凿运河可不是一种小事,它涉及财力与人力,稍微做不好,就有可能引起国乱,更何况纵观史前,都没哪位君主可愿人工开凿河道!

想到这里,就算清楚吴王夫差真实意图的田穰苴,也不禁对吴王夫差产生一丝敬意

不愧是吴王阖闾之子!

果然很有魄力!

而且,齐国境内,能够看穿吴王夫差意图之人,怕也不多见呢?

但是,为何还要探查吴国太子波之墓呢?

莫非……

田穰苴本能地拒绝去想那个可怕的念头,诸如邗姬带回来的不是少姬骨灰、少姬实则与吴国太子波合葬之类。

拍了拍脑门,田穰苴委实想不明白。

好罢,既是想不明白,田穰苴便决定:不想了!

大不了走一趟吴国虞山就是!

谁让吴国虞山……曾是邗姜踏过的地方?

去那里一游倒也不错。

嘴角微微勾起,田穰苴看着弦施,越发随和起来。

此刻,田穰苴很想考教弦施一番,问他为何能够看穿吴国的凿河之举。

与田穰苴相反的,是吕邗姜那边,她似乎不太好受

031、一切就绪

四月回暖,暖风吹拂吕邗姜的脸颊,却让吕邗姜感到丝丝冷意

闷声地抹泪,吕邗姜终于意识到她再也不能像三年前那般,寻个理由而出国了……对于背叛了她的吴王夫差,吕邗姜当真心灰意冷:没人相信她的言词,相信她曾与吴王夫差两情相悦

即便信了,也以嘲讽居之,更何况她如今有了婚约!

晕晕沉沉地,吕邗姜又记起田穰苴,想着田穰苴的年纪,心生嫌弃:世事无常谁能够想得到,她拼命策划如此之久,竟落得这般结局?……

她终是要与吴王夫差错过了么?

吕邗姜始终不敢相信:她要嫁给田穰苴了。

冲击来得太快太猛烈,她一时没法接受

尽管作为夫君的人选,田穰苴……确实还行,然而,那是以前以前的吕邗姜并未心仪旁人,自会觉得田穰苴是一名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选,可是如今的吕邗姜,却不再是从前的吕邗姜了!

如今的吕邗姜,心仪之人乃是吴王夫差!

三年时光将吕邗姜与吴王夫差硬生生地分隔两国日复一日,吕邗姜对吴王夫差的心意始终不变,吴王夫差却似忘记了她,而另娶夫人西施……

她没有对不起吴王夫差,吴王夫差却对不起她!

第一次得知这个噩耗,她是坚强而淡定的,心想:既然你负了我,我便忘了你罢但是,离了吴王夫差,吕邗姜又迎面遇见田穰苴……

吴王夫差是吴国的君王,出身高贵,而田穰苴则是齐国田氏的支庶,地位尴尬;吴王夫差英姿飒爽,风度翩翩,而田穰苴年逾四十,一束白发,容颜生得粗犷;吴王夫差好武,武艺不凡在,而田穰苴……

将吴王夫差和田穰苴进行对比,吕邗姜惊讶地发觉:如果可以,她还是……意属吴王夫差她永远都忘不掉那年她和吴王夫差相依在桃树林的情景,以及吴王夫差扬言要为她凿河的诺言!

可惜,她再意属吴王夫差,吴王夫差也已背叛诺言,另娶她人了。

这次,倘若不是吴国派遣使臣前来齐国商讨运河一事,恐怕她还不晓得吴王夫差另娶夫人运河,运河,吕邗姜猛地一惊:吴王夫差既然提及运河,那必是还记得她才对……如此想来,她是不是能够前往吴国,质问吴王夫差一番呢?

可是,她刚一高兴,骤然想起田穰苴的态度田穰苴是不会同意她出行吴国的……

咬了咬唇,吕邗姜的心又在隐隐作痛了。

捂着胸口,吕邗姜继续默默地掉泪

在众人面前,她必须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至于人后……

话说吕邗姜驻在原地,无声地流泪许久,直至一个女声怯怯地响起:

“姬子……”

吕邗姜一惊,连忙抹了抹泪,抬头一看,原来是侍女冬多。

冬多并未走远。

毕竟作为齐国姬子的侍女,哪能真的走开?这不,她担心姬子,便又自作主张地返了回来。

幸亏她及时地返回,否则真留姬子一人流泪,她怎么对得起逝去的恩主呢?

“姬子……”并未询问吕邗姜为何伤心的原因,冬多神情平淡的好似往常,柔声地说,“天色渐晚,不如早些回去罢?”

“也好。”吕邗姜快速地收拾好情绪,慢慢地迈步。

刚走几步,吕邗姜忽然道:“明日你去和田统领说一声,让他前往吴国觐见吴王时,请他务必问上一句‘还记得齐国姬子邗姜么?’就说邗姜很想知道吴王是何反应。”

冬多心下一凛,虽不清楚自家姬子为何是这种态度,却挺了挺胸,保证道:“敢不从命。”

吕邗姜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从明日起,她会乖乖地当个出嫁的姬子,安心地等待新郎的归来。

阚府。

“族兄!”阚非好不委屈,看向一位更加年长的中年男子,“田军司马太嚣张了,居然轻视咱们阚府,只与那个穷酸的弦施商量要事,却将我给打发了回来弟不服啊!兄长可要替我出一口恶气啊!”

“你啊!”中年男子直指阚非的鼻子,反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很不客气地训斥,“玩够了,闹够了,就消停些罢!少摆出甚么鼻孔朝天的架子来!阚家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你还想怎地?听兄的劝儿,这次吴国之行,你莫要去了,否则为兄真的很担心……”

“怕甚么!”阚非大声一喊,反倒一扫先前的不快,一心想要说服中年男子,“兄长,您总说弟游荡懒散,现在弟愿意做事了,你反却劝阻弟”

“唉!”中年男子揉了揉额头,一脸头疼样儿,“随你罢,随你罢,你要记得安全,注意保全自己才是……吴国不比齐国,没法让你肆意散漫。”

“放心罢。”阚非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中年男子却甩了甩袖,摇头叹气地离开,嘴着嘀咕道:

“你呀你,你根本就不清楚……”

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没能让阚非听清

阚非也浑不在意!

阚非早已陷入愉快的期待之中。

田宅。

以开凿运河一事为中心,田穰苴和弦施跪坐于席,痛痛快快地畅谈一番。

事后,田穰苴满意地看着弦施,弦施则饮了一口凉水,表情略微吃惊,苦笑道:“田子好生厉害,差点让施招架不住。”

“哈哈哈哈”田穰苴大笑,“弦子博学,令苴分外开阔视野,增涨见识。”

“哪里,哪里,田子莫来取笑了。”弦施摇了摇头,态度相当谦虚。

经过一场交流,田穰苴和弦施十分投机,干脆以“田子”和“弦子”称之,以示亲近方才,田穰苴以运河开凿为题,询问弦施如何做法;弦施满脸肃然,逐个回答,答得错落有致,博得田穰苴频频喝彩!

最后,他们决定:先快速前往吴国,再依计行事。

“天色已晚,苴可否留弦子过夜?”田穰苴热情地发出邀请。

弦施也不拒绝,干脆地应下,回道:“有劳了。”

一夜无话。

隔天,田穰苴和弦施一边等待阚非的出现,一边做出相应的出行准备备好细软,雇来数名护卫,只等阚非前来,便径直出发!

阚非没来。

田穰苴和弦施也不恼,重新检查了一遍行李。

次日,阚非来了,堪堪而来,还未说得上几句话,便被田穰苴和弦施齐齐地拉上牛车,简单而粗鲁地驾车前往吴国了

效率简直不要太高效!

得知田穰苴早已出发,诸公子们差点风中凌乱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些甚么,田穰苴便已跑了,根本没给他们任何机会!

不提诸公子们,光是姬子们,也吃惊得跌了下巴。

首当其冲,赫然是吕瑞姜

“这不可能!”吕瑞姜几乎跳起,尖叫不已,“他们怎会去吴国呢?他们怎会去吴国呢?明明……明明……”

这剧情不对啊!为什么是田穰苴去往吴国和吴王商谈运河一事,而不是吴王派遣使臣向吴国结亲?莫非是因为吕邗姜她没去吴国吗?

真是糟糕!

历史轨迹它发生变化了!

内心是何等暴躁,吕瑞姜却闭紧了嘴巴,来个一言不发。

公子黔斜视妹妹一眼,对侍女喝道:“看好瑞姬,明白吗?”

侍女哆哆嗦嗦,忙不迭地盯紧吕瑞姜,让她想出府都困难!

就这样,田穰苴一切就绪,踏上前往吴国的旅途了

032、死士韩衡(上)

侍女冬多惭愧地低下头去,都不敢去看自家的姬子

身为姬子最重要的心腹,冬多没能完成吕邗姜下达的任务!

春言等其余侍女们也不敢肆意插话。

这事要从前天说起。

话说冬多奉命前往田宅,欲向田穰苴传达吕邗姜的请求时,却被田穰苴给拒绝了说是拒绝,也不全然是:田穰苴客客气气地听完冬多所言,径直地说道:

既然邗姬与苴已有婚约,为何还要让苴再问吴王呢?苴知邗姬的心意,是担心苴会吃味,对罢?苴向邗姬保证,苴会定时送些有趣玩意儿,以供姬子赏玩!就算苴不在邗姬的身边,也不会让邗姬觉得烦闷。

说罢,田穰苴更加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冬多。

望着紧闭的屋门,冬多目瞪口呆。

硬着头皮回宫,冬多不得不将田穰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与吕邗姜听去,听得吕邗姜眯了眯眼:糟糕倘若不是害怕君父或田穰苴失了颜面,她都想偷偷地潜去吴国……好罢,再提独自前往吴国一事,已是不太可能了。

吕邗姜微微地叹息,自忖田穰苴打算替她斩断与吴王夫差的全部联系

当真霸道!

事实上……

哦~事实上,根本不需他动手!

因为没人会赞同她的想法!

再次叹了一口气,吕邗姜揉了揉额头,挥退了众侍女们,决定静下心来,就依君父所言,先为自己裁制一件“丝红百鸟嫁衣服”

毕竟田穰苴出发前往吴国,不是短期就能办完的。

况且,她是庶女出身,无兄无母,还真没耍小性子的资格。

吕邗姜想得没错。

从齐国去往吴国,果真遥远而崎岖,没有任何河流能够直达吴国的境内想要踏进吴国的境内,真得翻山越岭,弯弯绕绕!

“难受!难受!……”别人也就罢了,偏偏阚非叫苦不已。

此时,阚非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吴国究竟有多少珍宝供他赏玩。

前往吴国的路途,阚非不能再像往日一般,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忧无虑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这才第四天,阚非便连连地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简直把自身当成深闺女儿,吃不得半点苦头瞧一瞧四周风尘仆仆的田穰苴和弦施以及众多护卫们,都不曾喊过一声辛苦,也唯有阚非,仗着贵族家世,杵在那儿不知死活地叫嚷不停。

弦施还好,田穰苴却是沉下脸来,毫不客气地打断阚非的无理取闹,警告道:“你既是怕般吃不得亏之人,不如早些返回齐国,省得接下来走不动路,想必大王也不会怪罪于你,毕竟你是阚氏家族的子弟”

阚非一听,顿知田穰苴拿他开刀,连忙闭紧嘴巴,不再闹事,忍气地拱手,向田穰苴道歉田穰苴拂了拂袖,无所谓道:“罢了,罢了,以后注意便是。”

说罢,再催众人继续赶路。

众人委实疲累,却不敢违背田穰苴荒郊野岭,若是独自一人,恐会遇上豺狼虎豹,更有甚者,半途遇着歹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而,众人即便浑身酸痛,也不敢减慢行路的步伐。

只才这般行走,更让众人不由地想起一件事来倘若,倘若吴王夫差真为吴齐两国开凿一条便利的河道,以后再往吴国等南方之地,便可乘船,直达目的地,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地赞道:“吴王仁和,真替平民们着想。”

唯有田穰苴和弦施除外

田穰苴皱了皱眉头,弦施却冷着一张脸。

相互地望了彼此一眼,田穰苴和弦施显得心事重重。

就这样,田穰苴等人轻装上阵,日夜赶路,竟比估算的日子还要提前一半,抵达了吴国!

越国。

越王……哦不,名义上的越国君王、实际上的吴国臣子勾践,穿着粗布衣裳,一脸卑微,送走抬着一箱箱金银财宝的吴国使臣们为了让吴国放松戒备,勾践不得不采取臣子们的良言善谏:向吴国进贡金银财宝,让他们放松戒备,并且暗中收购吴国的粮草,慢慢地掏空吴国的国库……

送走吴国使臣们,勾践当众谄媚地退开。

待到返回自个儿居住的屋子,勾践方才露出一副疲惫的模样。

抬起头来,勾践凝望屋中挂着的那只苦胆,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亲自地尝了一尝苦胆的味道很苦,但提神!

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为的正是不忘过去的耻辱!

为了一洗前耻,勾践真的失去太多太多

首先,他失去了作为君王的威严!

为了保住越国,勾践必须巴结吴国使臣们:无论他们提出多么荒唐的索求,勾践都会竭力地满足他们勾践痛恨这群吴国使臣们,做梦都想反击吴国!

但却不行。

彼时吴国强大而越国孱弱,勾践还得再忍!

但他要忍到甚么时候呢?

屋内之人正在无声地低泣,屋外之人却迟疑地放下了刚要敲门的左手。

目光一闪,那人咬了咬牙,满脸狠意:越王如此待衡,衡岂能不去报恩?恩主受辱,臣属哪能不替恩主分忧解难呢?

心下一横,那人快速地做出决定!

历史……变了。

什么时候变的?

吕瑞姜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女不准打扰她那侍女哪敢打扰吕瑞姜呀?不怕被公子黔严罚么?

别看公子黔对吕瑞姜多有嫌弃,到底是亲生兄妹,哪能真的厌恶吕瑞姜呢?

闭上眼睛,吕瑞姜细细地回想

幼年时她对这段历史记忆相当深刻,可是伴随年纪的增长,她越来越适应春秋末年的生活,以至于她渐渐地淡忘了许多东西,甚至忘记她来这个世界里的最终目标

她隐隐记得,在她的那个历史里,作为庶女的吕邗姜是与吴王夫差一见钟情,吴王夫差以凿河之礼迎娶吕邗姜,迎来吴、齐联盟,使得吴国强大,吴王夫差成为春秋末年最后一名霸主!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好像一切都变了。

吕邗姜还是吕邗姜,吴王夫差也还是吴王夫差,二人虽也一见钟情,周边全都反对不说,还奇怪地出现一位名叫田穰苴的人物田穰苴其人,吕瑞姜倒也清楚,乃是春秋时期唯一任职大司马之人,其军事才能更是媲美于齐国创建者姜尚!

不过,按照原先的历史,这田穰苴不应该早早地逝世了嘛?为何……

眨了眨眼,吕瑞姜敏感地得出

田穰苴一定是穿越人士!

不然,他怎会好巧不巧地“傍”上吕邗姜?

拍了拍脑袋,吕瑞姜气馁极了:她真是太笨了!

典型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田恒与田穰苴一比……一言难尽啊!

即使田恒是田成子,未来的齐国田氏家族第八任首领、独揽了齐国大权,但他却有七十个儿子七十个啊!可以想像田恒娶了多少姬妾……

她才不想头顶一片绿!

而田穰苴……嗯,可比田恒好多了。

历史虽无记载田穰苴的内人,但她琢磨田穰苴,想来田穰苴也不是滥情之人,早知……

唉!

揉了揉太阳穴,吕瑞姜有点好奇田穰苴一行人会在吴国发生甚么样的际遇。

033、死士韩衡(中)

阚非四下张望,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当真奇了,吴地也不见甚么非凡宝物啊?……真是白来一趟!

来到吴国已有好几天,军司马田穰苴依旧不提觐见吴王夫差之事,只是一直呆在诸侯馆里,与那下大夫弦施嘀嘀咕咕

受到兄长的多番教诲,阚非虽然谨记他要与田穰苴、弦施攀好交情,奈何田穰苴和弦施好似路边的石头,硬邦邦的不说,还特别膈应:每当阚非露面时,他们总是收敛笑容,礼貌有礼而神情疏远态度冷淡不要太明显!

几番下来,阚非终于悟了:敢情田穰苴与弦施不待见自己么?

不待见便不待见罢!

阚非也执拗得很,不再去亲近田穰苴和弦施,而是待众人抵达吴国后,隔三差五地出门闲逛玩儿,也不去关心甚么运河开凿之事他只是凑数儿,何必认真呢?

就这样,阚非带着一群护卫们浩浩荡荡地游走吴国的吴城,不但借着齐国使臣的身份欣赏了**宫,还参与划龙舟,并且偷偷地潜进馆娃阁和灵馆等地,把一群护卫们吓得心惊肉跳,生怕阚非闹出甚么事故出来此地乃是吴国,吴国可不比齐国,万一……

护卫们紧紧地跟随阚非,阚非宛如不明是非的顽童,明明一把年纪,却肆意游玩,玩得吴城百姓们几乎鸡犬不宁见了玉器,必要买下,若是价格太贵,便想方设法地压价;看上一名铁匠的手艺,非要铁匠跟他回齐,铁匠不依,便砸了匠铺,让铁匠做不成生意……只才一天,阚非纨绔子弟的名声便响遍吴城的大街小巷,众人一见阚非带人来了,都恨不得出城躲避一番才好。

就在这种情形下,韩衡出现了。

韩衡此人,乃是干越人别看韩衡像个未及冠的少年,实则已有三十余岁,武艺不凡!干越乃是邗越的分支:昔年有一部落为邗越,因与吴地相邻,遂被吴国所灭,邗越部落因而迁徙,其中有一支部族,正是干越!

干越的遗民居住平原地区的干越部落,有一日整个部落突然染上怪病,而韩衡也因体质虚弱,不幸被染因不想牵连族人,韩衡独自地离开,中途差点病故,幸而遇见越王勾践,被其救起。越王勾践找来数名医师,竟将韩衡治好。

韩衡痊愈后,请求越王勾践,再救他的部落。

越王勾践痛快地答应。

经过一系列繁忙的救治,众位医师总算将干越部落的病情尽数控制住

韩衡感激越王勾践的恩义,遂成为越王勾践麾下第一死士

彼时,越王勾践因越国差点被灭而臣服吴国,时时刻刻受到吴国使者的羞辱。韩衡不愤一国君主被吴国欺负,于是决定去刺杀吴王夫差!

韩衡打听到了:近日,有一支来自齐国的使者,想与吴王夫差商议有关运河开凿一事,便心生主意

这日,阚非又看上一位貌美的吴地妇人。

远远地望着阚非的身影,韩衡一点一点地接近阚非的身后

那阚非仍无大祸临头之感,犹不知死活地调戏吴地妇人,嘿笑道:“这位姬子好颜色,本官欲为你摘买玉饰,你却推三阻四,这是为何?莫非是看不上齐国官员么?”

说罢,一群护卫们上前,齐齐地围住那名吴地妇人。

可怜吴地妇人满脸惊慌,用那好听的吴地口音道:“尔等放开,休要猖狂,否则……”两眼一瞪,竟是壮胆地威胁起阚非来。

阚非大笑,大手一挥,砸碎了一地玉饰,使得玉饰商贩欲哭无泪。

阚非斜视那玉饰商贩,哼道:“诸位尽可报官,在下倒是想要知道,究竟他们是听你的,还是信在下的!”

言下之意,似是他与本地官员勾结了一般。

有吴地男子不信,正想迈出离开,却被阚非眼疾手快地拔出剑来,一剑捅穿了见罢,众人纷纷地惊叫,那吴地妇人更是惨叫连连,唤道:

“夫君,夫君……”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原来,那吴地男子竟是那位吴地妇人的丈夫。

那吴地妇人猛地扑向她的丈夫,埋头痛哭,不顾衣裳沾上了血迹。

这下,阚非闯了大祸。

守卫们纷纷满嘴苦涩,却说不出话来毕竟作为护卫,他们哪有资格叛出主人呢?因此,尽管他们内心愧疚不已,面上却冷眼相对,残酷地望着哭声不断的吴地妇人,认真地保护阚非,警惕周围的吴人。

一个稚嫩的喝声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找医师!”

众人听罢,茅塞顿开,顿时四下散开,急忙地找人去了。

场面瞬间受到了控制。

阚非眯了眯眼,望向来人。

来人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有一头“发短”,乃是吴人特有的发型,他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穿着普普通通,双手背后,看起来像走失的贫民,完全不像贵族。

阚非咧开笑来,露出一抹自认为亲切的笑容来,笑道:“小家伙,你怎么站在这里?你的阿爹阿娘呢?”

那少年一言不发

却是渐渐地靠近阚非!

周围的护卫们紧张起来,更加靠拢阚非。

阚非却皱起眉头,直觉小题大作,把眼一瞪,用眼神示意护卫们让开。

护卫们无奈,只好稍微地让开。

但这足够让少年做一件事了

少年猛地抬头,露出一双冷酷的眼睛,说道:“在这!”

阚非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一道白光从他的眼前闪过

接下来,阚非惊骇地发觉:少年不晓得从何处抽出一柄短刃,径直地插进他的腹部!

阚非瞪大眼睛,就此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你……你杀了下大夫!”一名护卫惊恐地瞪向少年,挥剑向他刺去。

却见少年出手快如闪电,猛地扣住那名护卫的手腕,尔后用胳膊一肘,便将那名护卫击退数步那名护卫捂着胸口,不敢相信那少年人小力不气,竟把他胸口击得发麻!

最惊讶的是那少年,捅了人去,竟还不逃!

“莫让他逃了!”又一名护卫焦急地喊着,招呼同伴们赶紧围住少年。

那少年也不害怕,浑然不在意对方把他团团地围住。

“你们与其看管小子,不如赶紧救治这个齐国下大夫罢!”少年故意把“下”字咬得很重,仿佛在说:就凭这种货色,也配担任下大夫?

护卫们尴尬非常,一时为难极了:困住少年不对,不困住少年又不对。

好在很快地,吴地平民们解决了这群护卫们的尴尬:一名气喘吁吁的医师被众多吴地平民们驾了过来,便见那名医师拿着各色物品,替那吴地男子诊治。

也不懂是医师医术高超或是那吴地男子福大命大,几番折腾之后,那吴地男子竟是保住了性命!

那吴地妇人喜极而泣,周边的吴地平民们也喜笑颜开。

见罢,有名护卫厚着脸皮道:“这位医师,您能替他治一治么?”

那医师又喘几口气来,瞅了瞅阚非,摇头道:“此人已死。”

一言既出,众护卫们大惊,继而杀气腾腾地瞪向那少年

“杀了他,替下大夫报仇!”众护卫们纷纷地叫嚷。

“不可!不可!”吴地平民们见罢,一拥而上,反而护住了那个少年……

034、死士韩衡(下)

田穰苴目不转睛,盯着来报下大夫阚非意外被人刺杀的护卫,微微地出神。

一旁坐着的弦施亦是

想过阚非会闯出一些祸事,却没想过他竟连性命也……

这下不妙:一国大臣被人刺死,倘若处理不好,可能会引起战争!

弦施不由地转向田穰苴。

却见田穰苴先是意外,尔后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这几日,之所以不去积极地拜见吴王夫差,是因为田穰苴想要避嫌毕竟作为吕邗姜的未婚夫,尽管清楚吴王夫差已经娶了夫人西施,田穰苴亦不想让吴王夫差得知他与吕邗姜的婚约一事!

万一吴王夫差还惦记吕邗姜,那他岂不危险了?

因此,田穰苴只能与弦施等人老实地安顿于诸侯馆,等待吴王夫差的召见。

而另一方面,田穰苴始终不忘齐王,牢牢地记着齐王的额外任务:调查有关齐王嫡女少姜的墓碑

结论很令人惊心:吕邗姜带回的骨灰并不是少姬的!

深夜之时,田穰苴曾与几名心腹护卫挖开吴国太子波的墓碑,亲眼瞧见吴国太子波的棺材里躺有两具遗骸就算并不清楚这两具遗骸是谁,田穰苴却能肯定:吕邗姜带回的骨灰的确不是少姬的……

怪不得齐王只拜祭少姬一次,便不再拜祭了。

怪不得齐国临淄宫里,谁敢提及少姬,谁就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

怪不得齐王不太待见吕邗姜,甚至刻意地冷落她……

思及极恐,田穰苴不得不叹了一口气,烦恼地思考如何将这事告之齐王

然后,他就听见阚非身亡的消息!

“……人呢?”田穰苴吸气,沉声地问,“下大夫的尸体呢?”

那护卫垂头道:“抬……抬回来了,就搁在院角。”

田穰苴再道:“引起意外的那对夫妇呢?”

那护卫把头垂得更低,小声道:“跑……跑了。”

“那岂不是一无所获?”深深地吸气,田穰苴起身,猛地砸碎酒盅,狠狠地喝道,“如今,刺杀上大夫的犯人现在何处?!”

“回军司马,吾等本想缉拿那个犯人,却被周围的平民们拦下了。”那护卫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回答,“吾等不敢擅自作主,只能眼睁睁地注视他被平民们拉去了吴宫……的方向。”

田穰苴瞪大了双眼。

弦施忍不住地出声道:“怎么回事?”

那护卫惭愧地低下头去,心虚道:“吴、吴国官役也要捉拿犯人,甚至想当众格杀他,却被周边的平民们护下,这才去了吴宫”

“此是何意?”弦施不太明白地看向田穰苴。

田穰苴则道:“为他求情么?”

“是的……”那护卫脸色涨得通红,羞的毕竟数十名武艺不凡的护卫们竟然敌不过一群老百姓,实在丢脸大发了。

田穰苴沉思道:“这倒奇了,杀了人,竟却被人求情那人年纪几许?”

那护卫闻言,脑袋都快垂到地上,结巴道:“看着也不大,统共是个……少年。”言罢,那护卫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决定自暴自弃。

弦施眼里划过一丝惊艳。

田穰苴张了张嘴,刚想说些甚么,便又见一名护卫前来,行完礼后,激动地喊道:“吴国来人了,吴国来人了,竟是孙子!孙子亲自接见您了!”

田穰苴挑了挑眉,就见数月不见的侄子孙武面带微笑地走来。

即使二人是叔侄关系,孙武也把礼仪做足个遍,方道:“大王整日忙于公务,今日终于能见田使臣了,田使臣可愿进吴宫一叙?”

田穰苴神色不变,答道:“自是愿意,只是苴听闻今日有一少年,刺我齐国使臣,可有此事?苴正想进宫一问,何时审问犯人!”

孙武默然片刻,方道:“你且觐见大王,到时自有分晓。”

“敢不从命。”田穰苴回礼说,“请容苴更衣。”

说罢,众人退下,田穰苴兀自地叹气:本来,事已办好,他打算明日面见吴王夫差,却从未想过,竟在这种情况下,觐见吴王夫差

独自一人梳洗一番,田穰苴换上正服,打开门后,跟随孙武以及一众齐国护卫们、吴国侍从们,驾车前往吴宫。

快到吴宫时,便见前方一片混乱:一群平民们护着一名少年,警惕地瞪向四周的吴国士兵们,大有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味道。

因路太挤,牛车没法通过,故而驾车的孙武便请田穰苴下车,想让众人徒步绕道而走岂料,田穰苴堪堪迈步,便听那名少年用一种低沉稳重的语调说:

“诸位,莫要护着衡了!衡有罪矣,却并不后悔!那人来自齐国,却仗着齐国贵族的身份,在吴城肆意破坏,不但毁坏数家地铺,让商贩们大受损失,还敢调戏良家妇人,以上种种,均不足逐一道来韩衡不才,愿以性命换取他的,就算身死……”

“不可!”一位中年男子高声地叫道,打断少年的宣言,“各位,他这小子都看不惯那个齐国人的做法,何况旁人焉?不过是提前做了吾等想做之事,应该罪不当死!谁敢伤害他,必先从吾等身上踏去!”

“对!从吾等身上踏去!”众多吴国平民们仿佛找到重心骨儿,纷纷地叫嚷,并且敌视对面的一群吴国士兵们,让那群吴国士兵们束手无策,不敢动手

“啪啪啪”响亮的掌声响起,引得众人的注意。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来人修眉凤目,英姿飒爽,气度霸气,高贵威严,在一群孔有武力的吴国内侍们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不必多说,此人赫然是吴王夫差。

田穰苴目光一闪,定定地直视吴王夫差。

吴王夫差却没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径直地打量那被平民们保护的少年,笑道:“你是何人,当众杀人,知不知罪?”

“请大王杀了衡罢!”

韩衡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阴狠,刚想拜下身去,却被身旁的男子给拉住了“莫要冲动!”那男子急切地提醒,“吾等保你不死!”

“那又如何?”韩衡苦笑地说,“即便逃过这场劫杀,吾等在吴国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各位真的想清楚了,要跟衡浪迹天涯么?”

“吾等绝不后悔!”在场的平民们齐声地回答。

见罢,原该对韩衡有些欣赏的吴王夫差却有些头痛了:倘若真的不管不顾,杀了韩衡,是不是会引起吴城上上下下的不满?然而,不杀的话……

眼见吴王夫差十分为难,韩衡突然道:“大王,您不必为难,衡一生虽未效命于吴,却甘心死在吴王您的手中衡只有一个心愿:你能亲自杀死衡吗?”

韩衡认真地盯向吴王夫差,一脸无畏,甚至推开想要拉住他的男子,正正直直地地走向吴王夫差的身前众人都被韩衡的举动震惊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保护吴王夫差的内侍们最先反应过来,拿眼齐齐地望向吴王夫差。

吴王夫差轻皱眉头,任由韩衡慢慢地靠近。

冷静的韩衡,内心生出一丝骄傲:很好,成功了……

“慢着!”关键之刻,正待韩衡快要得手之际,一道男声不徐不缓地响起,“你杀的是齐国使臣,齐国尚且没有追究你的过失,为何你却无视齐国,偏要去找吴王,让吴王杀了你呢?”言下之意,则是要死,也得齐王杀你才行!

这话忒大胆!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田穰苴和吴国许久不见的隐士孙武并站一起孙武乍见四面八方的视线向他袭卷而来,恨不得立即遁走!

反而田穰苴,倒是淡定得很。

田穰苴对韩衡相当欣赏:能把戏演得以假乱真,也真够不容易

旁人不晓得,田穰苴却明白,韩衡根本不是少年,并且……

周围的吴国平民们怕也不是真的平民有谁把“吾等”这两个字常挂于口?而且还能说得如此一致?普通的平民可委实做不到啊!

因此,田穰苴百分百地断定:韩衡对吴王夫差有所图谋!

035、各自谋划

田穰苴状似随意的言语无声地提醒了众人

这下,就算吴王夫差再是迟钝,众内侍们也不敢大意:连忙护住自家的大王,冷冷地望着对面的少年

韩衡不得不停下脚步,心里恼怒有人出言干预,生生地破坏了他的计划。

于是,韩衡眼里一凶,一不做、二不休地冲上前去,意欲行刺吴王夫差!

众内侍们大惊,护王的护王,反击的反击,眨眼之间,便把韩衡围困其中这时,自愿前来保护少年的平民们大惊,纷纷惊叫不已,正要四散逃开,却见那位喊着“我等”口号的中年男子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挥手便将匕首扔向吴王夫差!

这可不是传递武器,而是偷袭!

吴王夫差脸色微微一惊,却不后退,刚想避开,却见一道身影横空直降,几乎空手套白刃,快如闪电般地抓住那柄匕首,算是保护了吴王夫差

“将他们抓起来!”吴王夫差面色愈发难看

方才,他差点吓得当众后退了!

这对标榜以武服人的吴王夫差而言,绝对是最大的耻辱!

内侍们行动相当迅速:毕竟是正规军队出身,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危机经过一番争斗,韩衡和少数佯装平民的死士们皆被团团地困住,并且人人带伤!

满地战斗的痕迹,吓得不少真正的吴国平民们面色发青吴王夫差清了清喉咙,先是安抚平民们镇静下来,再是表示不追究他们的过失,让他们安心地散去,后是命令众人赶紧打扫,看也不看韩衡和他的同伴们,转身便对田穰苴道:

“让你见笑了。”

言下之意,似是认得田穰苴。

想来也是:田穰苴和孙武站在一起,真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孙武为吴国效命数十年,家世应该早被吴王打听得清清楚楚因此,吴王得知田穰苴和孙武是叔侄身份这一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田穰苴心中一突,莫名地担心吴王夫差会不会知晓他和吕邗姜……

瞟向吴王夫差,田穰苴暗地打量吴王夫差,只见吴王夫差高大挺拔,正值壮年,修眉凤目,英姿飒爽,除了发型略微奇特,乍一看去,竟是分外俊气

不愧是一代君王,相貌堂堂,的确值得女子倾心!

只才瞟过几眼,田穰苴稍微侧头,似作不敌吴王夫差隐约散发着霸主气度的锋芒此时,他扮演的是普通的齐国使臣,不需要与众不同。

却听吴王夫差感激道:“有客远来,不想却怠慢客人,请恕孤的不是。”

很好

一句话说明吴王夫差并不知内情!

“岂敢,岂敢。”田穰苴连忙行礼,言语之间,透出十足的敬意。

吴王夫差很是满意,刚想邀请田穰苴去吴宫一游,却听田穰苴道:“不知吴王如何处罚那个刺客?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罢?……真是有些可惜了。”

吴王夫差皱了皱眉头,还未说话,便听被束缚的韩衡怒叫道:“要杀便杀,何需弯弯绕绕?那齐国下大夫好生嚣张,欺压平民,韩衡看不过眼,就动手了……韩衡自知有罪,只求大王给个痛快!”

吴王夫差铁青了脸:生气不是,高兴也不是这小子,口口声声提及他刺杀的是齐国下大夫,而不是吴国下大夫,有没有罪还真不算吴王一人能够决定……再者说了,受害人就站在他的身边,倘若他自作主张,是不是会影响运河开凿呢?

深呼一口气,吴王夫差艰难地扭过脸去,转问田穰苴,生硬道:“使臣既然来自齐国,而这小子闯下大祸,孤便把他交给你,让你自行处理罢?”

田穰苴:“……”

田穰苴一副思考状儿。

没人清楚田穰苴对吴王夫差的感受是十分微妙而复杂的:一方面,吴王夫差是他和吕邗姜在感情方面的绊脚石,另一方面,吴王夫差和他的吴国绝对会是齐国未来的对手有识之士都猜想,吴王有心想攻齐国,但却找不着机会……

至于齐王本人,大约也是隐约察觉到了,只因他不太擅长军事,根本不清楚,假如运河开凿成功,不但能开船用来两国贸易交流,亦能运输军队以便进攻齐国!

而田穰苴,曾因自身的原因,曾想离开齐国而投奔吴国,只是……

只是吕邗姜的容颜一直在他的心头徘徊,令他犹豫不定!

留在齐国,他能娶到吕邗姜;而前往吴国,那就……

这选择如此明显

为了吕邗姜,田穰苴终是选择前者!

但是,人虽留在齐国,田穰苴可没有一定要投效齐王的打算尽管齐王想用真心取得他的信赖,奈何……

唉,往事不提也罢。

回过神来,田穰苴认真地思考韩衡的问题。

韩衡必是外国派来的奸细,否则他为何好端端地,要行刺吴王夫差?俗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韩衡既把吴王夫差看作敌人,那他就是田穰苴他们齐国这方的朋友!因此,田穰苴快速地做出了决定。

“能否让他交于苴,让苴全权解决?”田穰苴慢慢地说,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吴王夫差田穰苴真的生怕吴王夫差会再问“如何解决”。

所幸吴王夫差真的不在意韩衡这个小死士,挥了挥手,随意道:“好罢,便把他交于你罢!”言罢,吴王夫差又命内侍们将韩衡等人牢牢地锁住,齐齐打发押去了诸侯馆呆着至于把他们扔在诸侯馆的哪个角落,吴王夫差问都没问!

反正,到了诸侯馆,就让齐国人他们头疼去罢!

一时没料到吴王夫差这般好说话,田穰苴受宠若惊,拱了拱手,连连地感谢,顺便用仇恨的目光瞪着韩衡,大有“一言不合,直接把人处死”的意味,瞪得韩衡心下一跳。

头一次,韩衡细微地感到后悔。

然而,又有甚么用呢?

最后,这场闹剧总算落幕

吴王夫差并不晓得,在他凯觎齐国土地的同时,田穰苴也在不动声色地给吴国挖坑田穰苴遣人陪同那群押送韩衡的内侍们,并派人私下要求弦施,让他说服韩衡前往齐国谋身!

看着吴王夫差和田穰苴相处甚好,全程围观的孙武露出久违的笑容,介绍道:“大王,他正是田子田穰苴,齐国使臣,任军司马,极通军事,昔日晋军和燕军率兵攻击齐国,便是他率领齐**队,击退了晋军和燕军。”

吴王夫差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叹道:“能得孙子赞赏,田子果然不凡。”

田穰苴轻微地苦笑:侄子哟眼拙,竟没看出他的真实想法,还以为他真想投奔吴国

也罢。

所幸他再欺瞒孙武一阵子,免得孙武为了吴国而大义灭亲!

适时地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田穰苴极其谦虚地转移话题,叹道:“不敢当,不敢当,苴与吴王相比,可算差得远了吴王愿为吴齐两国开凿运河,实乃古今之善事,苴怎敢让吴王称赞呢?”

吴王夫差神情一动,哈哈大笑,豪气道:“田子不必拘礼,孤知田子来意,定不教田子失望来,来,来,回宫!你我好好商量这运河开凿一事罢!”

言罢,众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吴宫。

由此,这一场商量,足足讨论了三天整

且不提运河开凿的具体细节的协商,当田穰苴从吴宫走出,不得不佩服吴王夫差也是一代英杰!

暂时解决了运河开凿一事,田穰苴落得轻松。

托起下巴,田穰苴忍不住地心想:远在齐国的邗姬,她会是甚么表情呢?

036、开凿邗沟(上)

吕邗姜一脸木然。

“田军司马担心邗姬烦闷,今日特意送来一株莲花,以供邗姬解闷”送礼物的田家仆役还在认真地报道,“别看这株花虽未盛开,却稀奇得很:您瞧,它是一茎生两花呢!……”

周围的侍女们都在掩嘴偷笑谁让这位田家奴役说话好似背书,语调干巴巴的不说,还一副努力回想劲儿,明显是有人刻意地教他那样说去。

看了一眼清雅的花骨朵,吕邗姜无言以对。

原来,早知来往吴齐很是麻烦,田穰苴机智地备好无数礼物,就等他们出发之后,派人每天去往临淄宫,送东西给吕邗姜

田穰苴不愧是田穰苴,果真做到了“会对你好的”这一条件。

即:每日送礼!

第一天,那人送的是一堆华丽的衣裳。

吕邗姜冷眼瞧着那堆华丽的衣裳,不为所动道:“扔了!”

第二天,那人送的是一串精巧的饰品。

不顾四下稀奇的眼神,吕邗姜依旧冷冷地道:“扔了!”

第三天,那人又来送礼物,送来的是一堆书籍,有关最新的儒家学说。

吕邗姜:“……”

吕邗姜本想扔了,但见书籍实在珍贵儒家学说虽在鲁国盛行,但在齐国却并不,归其原因:齐国崇尚法学!

兼之吕邗姜曾向孔子和子贡拜学三载,对儒家学说并不排斥相反地,儒家学说对吕邗姜来说,反倒相当亲切!

不像往常那般将礼物扔了,吕邗姜随便挑出一本书来,打开一瞧,瞧见书内字迹苍穹有力,心中一动,两眼一亮,顿生好感:莫非……莫非这是他的手笔?

再三思索,吕邗姜决定留下那些书籍待她看完之后,再还也不迟!

第四天,那人依旧送来礼物,改送各种小巧的刻刀!

吕邗姜瞪着精巧的刻刀,忍了一忍,勉强地收下。

吕邗姜思忖:学习那人的笔迹,也是好的罢?

第五天,那人锲而不舍地送着礼物:许多竹牍

吕邗姜正缺竹牍,只好再次地收下。

第六天、第七天……

不知不觉,那人送给她的礼物似乎越发投她所好,令她没法拒绝

就这样,她终于每天收下那人的礼物,直到现在……

回过头来,吕邗姜微微苦笑:好么~这年头儿,田穰苴也学会温水煮青蛙的渗透手段了而她,也由最初的羞怯转为平淡,由恼怒生厌转为荣辱不惊。

果然习惯能潜移默化呢?

田穰苴啊田穰苴

吕邗姜默默地吐槽:该怎么说你才好。

罢了,罢了。

经过近一个月的礼物冲击,田穰苴之名不断地回响在吕邗姜的脑海里,害她认真地思考田穰苴到底好不好:嗯~除了他出身低了些、年纪大了点,其他条件并不比吴王夫差

而且,观他这近一月的行为,着实打动了吕邗姜,以至于吕邗姜对吴王夫差不再日夜思念,反而有一种淡然的平静了

不,或许还有一丝心痛。

虽是心痛,但也不是没法释怀。

毕竟经过漫长的三年,再深厚的感情,也随着时光的磋磨,慢慢地淡去

更何况,昔日的心上人已娶夫人,而她,亦有一名未婚夫!

轻叹一口气,吕邗姜头一次忍不住地想起田穰苴:他会在吴国做甚么呢?

吴国,诸侯馆内,某间居处。

才将阚非的尸身入殓棺材,田穰苴皱着眉头,认真地刻字。

虽是刻得很慢,田穰苴倒没浪费太多竹牍。

简单地汇报近期以来的运河开凿进度,田穰苴打算派遣几名护卫将阚非的尸体运回齐国嗯~报告只是捎带的。

几日前,当吴王夫差和田穰苴等人连续地三天商讨完后,有关吴国通往齐国的凿河工程便浩浩荡荡地开始了:此时,如果踏出诸侯馆,走上一段路程,必能看见大街小巷站有一名伍长,拿着吴王派送的布帛,大声地宣布吴王需要开凿运河,急需征召民夫,挖河用的工具将由官府免费地出租,还望各地乡邻相互传告,积极参与,奖赏丰厚云云,卯足力气地说服吴国平民们参加。

吴国平民们哪懂弯弯绕绕?他们只听上头说包吃包住,还有额外封赏,自个儿只需出力,便兴奋极了,立即踊跃地报名。

没过几天,应征民夫的人数便达数万

而吴城因是吴国的都城,一时之间,更是人满为患!

有吴臣见罢,担心人多口杂,引起冲突,便向吴王提议,早日发配这群民夫去挖河道,以便疏散人流吴王思考片刻,迅速应下!

于是,来自齐国的使者们便看到吴城上上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调动:吴国平民们来回走动,热火朝天地挖起河来。

说起挖河,民夫们也不并懂得如何挖法。

好在每五十个民夫们会被一名伍长管理分配,而伍长则负责民夫们要挖哪边工作量也不算庞大,但有无数个民夫们一起挖河,那速度可就一日千里了。

作为齐国派来的运河监督人员,田穰苴等人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查看挖河道的进度田穰苴虽不懂如何挖法,但看这项工程进展得顺顺利利,便知有专业人士在背后指点,想来用不上月余,这段通往齐国的河道怕是要建成了罢?

你能看出这些河道通往哪里么?田穰苴站在高处往下望去,但见山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宛如蚂蚁搬家一般,神奇地以散状结构慢慢地连成一条路线放在地图上看去,必是从南向北的走向!

弦施伸长脖子,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回道:施……不知。

田穰苴便拼命地回想吴国与齐国之间的各种河道,也只略微地记着大江和淮水大江很长很长,几乎看不到尽头,而淮水更是神奇,拥有独立的入海口,流域甚广……此两条河流并不相连,且皆是横穿内陆,由东向西,宛如两条护城河一般,将齐国与吴国一河一河地分隔开来,端得繁琐非常。

但是,假如挖出一条河道,由南向北,将大江和淮水打通……

那么,这条人工运河就当真四通八达,便利实用了。

很快地,田穰苴脑中勾勒出运河所行经的路线:北出广陵,穿过渌洋武广二湖之间,入樊梁湖,再折向东北至博芝、射阳二湖,再西北至末口入淮。

好!

真好!

非常好!

记熟运河所在的路线,田穰苴无声地哂笑:不愧是吴王夫差,这番有计划地凿河,分明是对齐国觊觎许久可叹邗姬还对吴王夫差有所依恋……倘若哪一日,吴王夫差真的率军攻打齐国,他真好奇邗姬是否会对吴王夫差死心。

心头一惊,田穰苴忽觉惭愧,觉得自己太过小人

甩了甩头,田穰苴认真地假设:假若吴国攻伐齐国,齐国应该如何抵御呢?

想了半天,田穰苴也只能摇头苦笑:水上之战,前所未闻,他也束手无策!

田子,你在想甚么呢?弦施奇怪地瞅着田穰苴,但见田穰苴神情又是严肃又是苦恼,又是羞愧又是烦恼,不由地大奇。

回过神来,田穰苴环顾四周,先是打发护卫们离开,待到周边只剩弦施了,方才叹道:说句老实话,苴并不相信吴国凿河,真的只用作两国货品买卖换作是你,你觉得可信么?

弦施敛起笑意,沉吟片刻,问道:……田子如何想法?

田穰苴斩钉截铁道:单看吴王,雄才大略,真若建起运河,哪会简单地用于买卖运输呢?假如吴王运输军队呢?

言下之意,田穰苴是说吴国有进攻齐国的打算。

弦施一惊,尽管觉得有些可能,但却不是必须,咬牙道:若不呢?……

没有最好。田穰苴反问,但若有呢?

弦施说不出话来。

田穰苴道:最好想个法子即使阻止不了吴国突如其来的偷袭,也要力保齐国实力平白不受损失。

弦施便问:那依田子之意呢?

田穰苴不语,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037、开凿邗沟(中)

田穰苴想起韩衡来。

说起韩衡,也是奇人

当时,韩衡等人虽被束缚而丢进了诸侯馆,但却一点也没逃跑的意思,直到田穰苴归来,田穰苴反而看见了弦施欲言又止的模样。

田穰苴见罢,奇道:怎么?他不愿意?

先前,田穰苴与吴王夫差商议开凿运河一事,特意将说服韩衡去效命齐国的任务交给了弦施三天匆匆而过,想来已有结果了罢?

不料,弦施扶额,无奈地说道:不是不愿意,而是……请他让自己来说罢!

耸了耸肩膀,田穰苴依言地召见了韩衡。

却见韩衡一身清爽,大大方方地走来,看起来自在得很,都不像个犯人,毫无阶下之囚的觉悟,看得田穰苴斜视弦施,一副“给你一次机会,你赶紧解释”的表情,吓得弦施拱了拱手,低声地苦笑道:

这家伙,他说佩服田子您,说愿为您效命!

注意:韩衡是想替田穰苴效命,而不是齐王!

田穰苴:……

田穰苴张了张嘴。

与弦施一样,田穰苴也无话可说!

韩衡这一手,打得田穰苴措手不及:这会子还没用刑,还未劝降,对方便主动地投奔这事太顺了,顺得田穰苴差点就信了!

多余的废话衡也不拐弯抹角了咱们实说实说罢!却听韩衡痛痛快快地自报家门,衡乃越王麾下,见越王受吴国欺辱,忿忿不平,这才自愿前往吴国,刺杀吴王,此事与越王无关,若要追究,杀衡便是!关于阁下的下大夫,纯属意外,他欺压平民,衡看不过去,顺手杀了,犹不解气也!身为官吏,理应为民着想,就算不是一国之民,亦不可随意欺辱!昔年衡为吴国邗越人,因病流落越国,越王不计前嫌,将衡医好,令衡心生感激,方有今日之祸!如今,衡并不后悔,公要杀衡,衡无二话,赴死便是,只是衡死了,想必齐国也完了!

噼里啪啦,韩衡说了一通,越说越危言耸听,直把田穰苴说得头晕眼花定了定神,田穰苴心中一动,冷笑道:为何杀了你,齐国会灭亡?

韩衡把头高高地扬起,回道:衡虽为死士,却也有一些见识!吴王开凿河道,莫非真想与齐国和平往来乎?当年衡之国虽为小国,却与吴国相邻,吴国尚且不能忍之,更何况开通河道,连接齐国,吴王安能忍乎?

一句话,顿教田穰苴神色肃然,弦施心下一凛

真没想到,本想施恩于韩衡,不料却被韩衡反客为主了!

田穰苴思量片刻,问道:若苴不计较下大夫之死,你待如何?

他日吴国若有攻伐齐国之举,衡愿说服部族,率领部族助公一臂之力!

好!田穰苴大喝一声,大腿一拍,既是如此,你且在本官身边侍侯罢。

言下之意,田穰苴竟是选择与韩衡合作

仅凭韩衡一己之说!

亲见田穰苴轻轻松松地作下决定,而且不带一丝怀疑,全程直观的弦施差点风中凌乱

这这这他家军司马哟~是不是有点……?

弦施满头黑线,却无力阻止,只好闭口不语。

就这样,韩衡暂住诸侯馆充当仆役,等待田穰苴等人每日监督运河后的归来。

……回过神来,田穰苴认真地思考如何联手韩衡以及韩衡身后的势力,诸如越国、邗越部族等,以便最大程度地降低齐国未来遭受损失的可能性。

但愿……但愿韩衡的许诺有效罢?

想到这里,田穰苴忍不住地哂笑自己:为何要把自身安全寄托给旁人了?

无声地,田穰苴带人从山上走了下来。

一行人默默地经过成千上万干活的民夫们。

这几天以来,天气不算闷热,时时伴有凉风,令人不必担心会不会天降大雨,耽误工事

事实上,的确没下雨!

趁着气候适宜,无数的青壮民夫们自觉地握起铁铲,卖力地干起活来:他们首先把需要挖河的地段进行清理,甚么植被拔起、表土清挖、石块铲碎于是,不太懂得如何开凿运河的田穰苴等人,就见每天有大量民夫们来来回回地进行搬运!

一部分民夫们继续地清理场地,另一部分民夫们则将许多连根拔起的植物们全部运走田穰苴隐约了解这些植物们若是丢于田地附近燃烧,似对庄稼的成长有所帮助。

待那一片河道场地被清理干净,田穰苴等人就见一望无际的平地上,有一处单独空荡荡的地面像一条河道被塞满了泥土,一路延伸至远方

看样子,运河的雏形初步具备了。

接下来,田穰苴等人又亲眼看见,搬完清理任务的民夫们又在伍长们的指挥下,对着那片指定的地面深挖起来,务必挖出一口又深又长的大坑来。

并且,让人不得不惊叹的是:被挖的路线正好是一条康庄大道,既绕山,又离城,不必担心哪一天河水会漫过吴国的城池

至于甚么时候将大江、淮水等河流引入,那就是另一番手段了。

吴国,不愧是军事强国!

监督运河开凿进度的时日里,田穰苴不止一次地感慨:一旦需要完成甚么工程,必是举国投入大量物资,全国上下一致齐心其中,这涉及的人力、物力等因素让人叹为观止,不但让外国使臣们满脸惊叹,亦会教人心惊:

吴国人才济济!

开凿人工河道闻所未闻,但吴国办起事来,竟然有条不紊,都没出过差错!

以上,只才花去两个月不到的工夫

让人既是欢喜开凿运河的时期能够提前完成,又是担心运河的建成是否有利于齐国想着这段日子在吴国过得委实不错,田穰苴想了又想,终是拿着竹牍刻上寥寥字数:

回禀大王,运河开凿一事还算顺利,大概再有一月左右,便能凿河成功。

顿了一顿,田穰苴终究没把埋藏的隐患刻写出来毕竟将报告从吴国派送回齐国,需要经过漫长的颠簸,中途没被截下还好,若被人截了,岂不令自身陷于困境么?……更何况,现在就将此信发送,估计等运河开凿好了,那信才能被齐王收到呢?

因此,田穰苴也只能挑些好听之语,安慰齐王这也是齐王内心所盼望的:没有多少君主会好战四方,尤其是对上了年纪的齐王而言……

吁了一口气,田穰苴放下刻刀,将书信细细地封好,叫来几名武艺高超的护卫们,请求他们顺便再将阚非的遗体也护送回齐。

田穰苴慎重地要求他们务必办好此事。

一来二去,待护卫们离去,又花了两天。

这天,田穰苴无所事事,陷入了回忆。

两个月了。

离开齐国,差不多已有两月有余,不知邗姬可好?她收下多少礼物了?

她……会喜欢他的那份礼物么?

嘴角含笑,许是很久没见吕邗姜的容颜,田穰苴拿手托着下巴,不由地脑补出吕邗姜十分思念他的画面哎呀~田郎,田郎,你怎么才回来?

“田子?田子?……”弦施的唤声,很不识相地打断田穰苴的臆想。

心里满满不快,田穰苴却板脸地看向来人

弦施小跑而来,行礼道:“吴王邀请田子出行,亲眼见证运河的凿成!”

田穰苴:“……”

田穰苴头一次后悔:为何韩衡没将吴王夫差刺杀成功!

038、开凿邗沟(下)

田穰苴板着脸,收起内心的不快,与弦施等人一起踏出诸侯馆,便见无数民夫们浩浩荡荡地聚集前方极远之处,便见吴王夫差乘坐华贵牛车,数百侍卫们护在车辆的周围,简直不要太高调!

看来,田穰苴等人来晚一步他们没法挤上前去,跟随吴王夫差!

而吴王夫差似乎也忘记了齐国使者们,兀自地吼道:“且随孤来!孤将向世人证明运河将在近期开凿完工!诸位不辞辛劳,孤必不会亏待你们!……”

许是总算听到吴王夫差许诺的重赏,无数民夫们的欢呼之声响彻云霄,齐声地叫道:“大王大王大王英武!大王英武!……”

吴王夫差志得意满,大手一挥,驾车开路,率领无数民夫们前往吴城郊外的运河起源地五湖附近!而无数民夫们也不嫌疲惫,竟也徒步跟上,浩浩荡荡地涌向远方!

“咱们也去瞧一瞧?”弦施小声地提议。

老实说,弦施相当不满方才,明明是吴王夫差派人来召传他们,说要与他们共观运河凿好的一幕,岂料……

尽管不大高兴,弦施却委实不想错过人工运河的凿成。

田穰苴暗地松了一口气:不与吴王夫差近距离相处,也是一桩好事与吴王夫差走得愈近,愈发不安全!

抿了抿嘴,田穰苴点了点头。

于是,田穰苴一行人也有条不紊地跟了过去。

吴城郊外以北,约走两公里,众人总算来到运河起源地五湖附近,就见一条又长又宽的深沟映入眼帘,由浅到深,一路向北,望不见尽头!

那深沟一眼望去,许有二十丈宽,深度约有三丈之多,不见一滴河水,让人担心倘若跌至沟底,是否会摔死所幸这条沟道由浅入深,仿佛下山一般,倒也安全得很!

至于浅沟最初的南端与相邻的五湖之间,则建有一座大坝,一块大型圆木扎成的闸门将五湖的河水给挡住了

倘若没了这块大坝闸门的阻挡,那五湖之水必会注入沟河!

却见无数人们站至远处,脸色带着奇怪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是凄然很快地,他们统一沉默而期待地望向闸门这头闸门的这边站有数名壮汉,他们孔有力气,仿佛天生是为开闸门似的。

一名吴**官大手一挥,那闸门这边的壮汉们,便齐齐地推动闸门机关但见闸门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点一点地挪开地方,使得五湖之水不再受其堵塞,“哗哗”地涌入河道,完美地达成引水的任务!

场面颇为壮观:宛如一头水龙,呼啸奔来,水流之速,由缓入快,快速地注入河沟,不到片刻工夫,便见深沟被填满还不止

众人见罢,兴奋之余又产生一丝敬畏:如果这河水不按常理,一下子漫过河道,把人冲走……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地退后数步。

所幸河水也倍给面子,居然听话地顺沟远去,不知涌去哪里。

“哈哈哈哈”

望着奔流不止的运河,吴王夫差放声大笑,笑道:“诸位,待到邗沟打通大江与淮水,吴国的船只将能轻松地游遍诸国!到时,尔等再也不必受那路途之远的烦恼了!”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所有的吴国民夫们都大声地吼起。

这一刻,任谁都没细想:费了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究竟损耗了多少位民夫的性命尽管田穰苴等人从未听过挖河期间死伤人数,但看运河的开凿难度,也能稍微地想像……只可惜,吴王夫差为了宣扬他的丰功伟业,并未对外宣布伤亡损失。

“顺着这条沟道,将会通往大江”两耳聆听无数民夫们的高呼,吴王夫差目光一闪,对身边的一名护卫说,“那头应该得知消息了罢?记得让他们开闸放水,务必连通大江!”

至于没有吴王夫差的监督而造成意外的可能性,吴王夫差根本就不在意!

那名护卫领命,转身而走他的同伴却把他叫住了。他的同伴牵来一匹宝马,那名护卫便跳上马背,策马疾去!

之后,吴王夫差和他的臣民们又欣赏了片刻的运河,方才起程返回吴城

由始至终,吴王夫差都没和齐国使者们说上半句话来。

这让弦施越发生气,直觉吴王夫差怠慢了自己。

田穰苴好笑不已,提醒弦施,说道:“你恼甚么?毕竟他是吴国君王,到底与咱们有所不同,如今目的圆满达成,又何必在乎咱们的想法了?……算了,不提他了,你看这运河,真是奇迹!如若运河当真好使,苴倒想湖上泛舟,顺势地乘舟返齐呢?”

弦施眨了眨眼,后知觉地笑起,附和道:“好主意!咱们倒能尝个鲜儿……说实话,施也很好奇这运河,到底能不能一路划回齐国呢?”

“在此之前,咱们还得搞清运河的所有路线。”尽管田穰苴大致了解运河的路线,却还想要亲自再验证一番。

弦施只好舍命陪君子。

于是,接下来,田穰苴等人也不住在诸侯馆了包括韩衡!

就在运河引水成功的第二天,运河摇身一变,变成一条大河,河里还神奇地游来许多肥美的游鱼们,丝毫看不出来昨日之前,还是一条没有河水的深沟!

田穰苴等人租来一条小船,干脆地坐船,顺河一路向北,直至大江虽才第二天,沟河却是热闹不少:即便船费涨价好几倍,很多吴国平民们、贵族们也都来划船玩儿,一边赏河赏风景,一边满足自个儿的猎奇心理。

坐小船划至大江对岸,田穰苴等人又顺流而行,再朝北摸索,终于弄清了吴国通往齐国的准确路线:运河由最初南端自大江引水北流,向北绕经一系列湖泊,以较短的人工渠道相连接,航道弯曲,到末口入淮水!淮水又有分支,其中一条分支乃是泗水,再顺泗水,则直达齐国境内的艾陵!

在艾陵一带登岸,弦施再也没法保持淡定:这艾陵与齐国都城临淄相距不算太远,假如吴王真的野心勃勃,想来攻打齐国……

打个哆嗦,弦施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将来的战事了。

“你在想甚么?”田穰苴好笑地轻敲弦施的脑袋。

弦施揉了揉脑门,开口道:“还回吴国么?咱们好像没和吴王打个招呼呀?”言下之意,弦施提议返回吴国。

“回去,自然回去。”田穰苴笑嘻嘻地说,“没想到水路挺快,只才几天工夫,远比陆路飞快便捷再者说了,咱们还得多加练习,免得晕船!”

弦施:“……”

弦施满头黑线。

完全没法忘记他们第一次坐船的情景

那时,他们……居然晕船!

是的,他们晕船。

他们坐在小船里,一开始还好,时间久了,便觉腹部翻江倒海,十分不舒服最后,他们莫名吐得七晕八素,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便是所谓的晕船

所幸经过这几天的锻炼,他们的抵抗力明显地增强了。

想到还得再受两回罪去,弦施的脸色不大好看。

但他无可奈何。

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韩衡,弦施忍不住地问:“你怎么一言不发?”

韩衡从搭船之后,就不曾说过话了。

039、返回齐国

韩衡瞟了弦施一眼,扭过脸去,故作不理。

弦施:“……”

“他……他这是怎么了?”弦施满脸不解,转头瞥向田穰苴。

田穰苴皱了皱眉,仔细地回想韩衡一路而来的反应,心下一动,脱口而出,说道:“邗城”

果不其然,韩衡听到田穰苴提及“邗城”之时,脱口而出“那不是邗城!那不是邗城!……”韩衡的情绪相当激动,“那是衡的故乡,本是一块归属邗越部落的地方,却被吴国占去了!”

占去也就罢了,吴国还将那块土地私自筑城,更还驱赶所有的邗越人

总之,韩衡跟随田穰苴等人乘舟经过此地时,默默地看到记忆里的故乡彻底变了模样,曾经的部族同乡仍被驱逐,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反正,韩衡难受得厉害!

田穰苴轻拍韩衡的肩膀,温声地劝道:“莫恼倘若有朝一日,吴王北伐齐国,苴向你保证,定会为你们‘邗越’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韩衡一愣,傻傻地望向田穰苴。

田穰苴好笑道:“怎么?忘记你曾经许诺的话了?你不要报酬了?”

韩衡老脸一红,支支吾吾,接不上话来。

内心却一片柔软。

田穰苴哈哈大笑。

弦施则是一头雾水:搞不懂田穰苴到底在想些甚么拿回属于邗越的东西?莫非是想将邗城还给那群邗越人么?……意义何在?

正当弦施还在思考田穰苴的打算,忽听一个略微焦急的喝声响起:“你们可算回来了老夫还以为你们早回齐国去了!”

众人抬头视之,就见一位健朗老人施施然地冲来。

健朗老人头发半白,却精神十足,言语之间虽带冲撞,实则是关心对方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众人眨了眨眼,差点没认出健朗老人是谁。

田穰苴却认得,低声道:“他是伍员,字子胥,孙子的挚友。”

众人不太清楚伍员是谁,但对孙子却太过熟悉孙子不正是田军司马的侄子么?……此人既与军事天才孙子结交,想来必是某个大人物!

想到这里,众人连忙向伍员拱手行礼。

伍员也依次地回礼,尔后才道:“大王找你们好几天了,还以为你们……大王很是担心,生怕你们出了甚么意外!”

“也没甚么。”田穰苴惬意地回道,“不过是乘舟游湖几天罢了吴王果真英武,首创运河开凿之举,利民利国,不愧是一代英明的君王。”

“哦?”伍员两眼一亮,“果真?”

“才怪。”一个很煞风景的声音娴熟地接话。

闻言,伍员满不高兴地转过头去

众人也寻声望去,便见田穰苴方才提及的孙子赫然出现孙武神情淡然,宛如品性高雅的隐士,唯有见到伍员和田穰苴时,才挑了挑眉,显得富有生气,生动了许多。

田穰苴目光一闪,打趣道:“今儿是甚么日子?赶巧地,你们竟全来了说罢,有何要事需要我等帮忙?”

伍员轻轻咳了一声,神色略显尴尬

莫非……莫非,真被田穰苴猜中了?

孙武则扬头道:“叔父,关于那件事情,您想好了么?”

甚么那件事情?打趣做内应之事么?

田穰苴听罢,立即瞪向孙武:喂喂~没见外人在此么?说话就不能分些场合么?

却见孙武一脸无辜,再道:“你们既来了,武还以为……”

还以为甚么?

孙武成功地吊起众人的胃口,佯装不说。

弦施和韩衡等人皆都好奇不已,却不敢肆意插话,只能用眼神巴巴地望着孙武。

田穰苴含笑地上前,用手捶了一捶孙武的胸口,笑骂道:“好个侄儿,尽拿你叔父消遣……”

伸出手来,如同长辈安抚后辈一般,田穰苴竟想抚摸孙武的脑袋

奇妙的是,孙武一把年纪,竟站着不动,任由田穰苴戏耍!

孙武难为情地笑着,嘴角却微微张开,压低了声音,迅速地开口:“吴王已经派兵截杀了护送阚非下大夫遗体的车队,他想借阚氏之手,将你铲除……”

田穰苴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捏了一把孙武的脸颊,难得顽皮一回,玩味道:“哟~进步了啊?怎地不躲了?”

田穰苴内心惊骇:明白吴王出手了

这么快?

也对,运河一旦凿成,吴国便要起兵攻伐齐国了!

作为齐国数一数二的名将,田穰苴被吴王忌惮了!

歪了歪头,便听孙武忍俊不禁道:“是么?对了,上次,武作为吴国使者而前往齐国,恰遇叔父,并与叔父叙旧,聊了不少幼年趣事,叔父还笑齐王是‘抱背之’……”

“孙武!”双眼一瞪,田穰苴重重冷喝。

“叔父~”孙武一怔,不依地喊出声来。

田穰苴却打断孙武的喊声,冷冷地道:“莫再说些混淆视听之话……”

这一时刻,田穰苴面无表情,态度极为冰冷。

他看穿了自己的伎俩

即便叔父不待见齐王,亦不允许旁人说齐王的坏话!

突兀地,孙武感受到几分威胁

甚至觉得,若他再把谎言说出口来,指不定他没法活着去见吴王了。

不愧是田穰苴!

一旁的伍子胥也没了笑容,亦是寒着脸,与田穰苴有得一拼!

弦施等人直想咂舌:服了这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天之骄子们!

“你……你……”

半晌,孙武指着田穰苴的鼻子,气得浑身颤抖,似是气愤田穰苴是在耍他。

围观群众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好端端地,怎么吵起来了?

瞪视了良久,孙武忽然拂袖,背对田穰苴等人,怒道:“走!走!走!快走!今后,别让武再看见你们……否则,武必不留情!”

田穰苴也不矫情,利落地拱了拱手,转过身去,带全人手,调头就往运河奔去,手脚麻利地登船,划船,快速地游走了。

效率之快,令伍员瞠目结舌。

孙武眼神如晦。

“孙子,你为何……?”伍员不明所以。

尽管知道田穰苴与孙武是叔侄关系,然而他们分别效命于不同君王,理应……

“为何?哼!”孙武本不欲打算,可瞧伍员执拗劲儿,无奈地叹气,“那武且来问你,你为何会跑来于此?”

“我……我……”伍员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你是听从大王命令,邀请叔父前往吴宫,对么?”不等伍员回答,孙武径直地宣布,“但你信不信,你若真的邀请叔父觐见吴王,他必死于吴宫!”

“啊?……为何……”伍员张了张嘴,脸色煞白。

“说了多少次?大王看着像明君,实则不是!”孙武低声地说,“你可知这次运河开凿,动用了多少民夫,又耗损了多少民夫?对于那些无辜之人的耗伤,大王可有在意么?同样,别瞧大王一副不识叔父的样子,实则……”

抿了抿嘴,孙武住口了。

伍员仍旧疑惑,却隐约明白了。

但却不愿相信。

狐疑地望了望孙武,伍员一度以为他在说笑。

可是瞧着孙武的反应,却又不像。

伍员慌乱地心想:难道……难道大王真会杀害田穰苴,只因田穰苴是齐国曾经的大司马?为甚么不劝他来吴国呢?肆意伏击有才之士,的确不像明君所为!

咬了咬牙,伍员竭力地打消吴王夫差不是明君的念头,还想劝一劝孙武不要如此固执时,就听孙武道:“听我一次劝,莫要盲目地听从大王”

伍员为难地看向孙武。

孙武见罢,只能叹气道:“算了,随你罢。”

至于田穰苴他们……

田穰苴等人登上船后,顺流而行,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而这一趟,他们顺风顺水,顺利无比!

040、邗姜心思

望着角落里堆得比小山还高的竹牍,吕邗姜扶了扶额头,将一件即将绣好了的“丝红百鸟嫁衣服”丢至一角,同时背对某位田家仆役,捂住耳朵

可惜,任凭吕邗姜再是嫌弃,那位田家仆役却似习惯一般,手握一封竹牍,噼里啪啦地说道:“此乃田军司马捎给姬子的第六十六封情书!……”

话刚一落音,便听秋诗等侍女们噗嗤地闷笑。

吕邗姜放下手来,横了四名侍女们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盯向那位田家仆役,静静地听他怎个吹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田家仆役颇有感情地念着情书,听得吕邗姜直瞪眼睛

这这这……甚么“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谁思念他了?

吕邗姜实在很想翻个白眼:田穰苴那厮,是小觑她么?真以为她听不懂此诗是《诗经郑风子衿》,乃是一首关于女子的单相思么?……

单相思,单相思他田穰苴么?委实可笑!

可是……

经过近三月的送礼荼毒,吕邗姜就算想忘记“田穰苴”的名字,也被迫被那位田家仆役洗礼得再也忘不掉“田穰苴”之名在她的脑海徘徊徘徊,久久地挥之不去。

至于那位田家仆役……

要说锻炼久了,脸皮也就厚了,当脸皮厚了,习惯也就成了自然!这不,想一想几个月前的田家仆役,再瞧一瞧眼前的田家仆役,简直判若两人!

昔日田家仆役一见吕邗姜,两腿都发软,说话更是哆哆嗦嗦!如今,田家仆役就算被吕邗姜全程排斥,也依旧能够保持一脸淡定,并且时不时地吐出几句俏皮话来,逗得周围侍女们频频地发笑

吕邗姜却笑不出来。

谁让田家仆役如此大胆,老拿她来取笑。

再次地沉下脸来,吕邗姜喝道:“再敢胡言乱语,本姬就喊人将你乱棍逐出宫去!”

却见田家仆役面不改色,躬身道:“只要姬子听完田军司马的第六十六封‘情书’,小民被逐,亦是此生无憾!”

听一听,听一听他这刁话!

吕邗姜浑身颤抖,面向侍女春言,凶道:“以下犯上!还不打发了他!”

侍女春言横眉瞪眼,率领其余侍女们,第无数次捧起数十张竹牍,作势要砸那位田家仆役那位田家仆役连连退后,惊叫道:“别摔,别摔!小民这就离开,小民这就离开!……”

言罢,放下第六十六封情书,拔腿而跑!

吕邗姜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那封竹牍,再命侍女春言将之捡起,丢与竹牍堆里,与前任的六十五封书信们一起作伴

气呼呼地跪坐于席,吕邗姜对于田穰苴的手段也是佩服极了:好家伙,第一个月将所有吃的、用的、玩的都送了个遍,而第二个月更是送情书至今天晓得,当她第一次收到情书时,耳根子都红了,连续三天,天天两封,羞得她都不敢见人了!

她必须承认:那人心思缜密明白她的心意,那人并不生气,反而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让他的名字渐渐地刻在了她的心底,待到生了根,后知觉地发现时,她才忽然察觉她也并不是特别讨厌他。

有时,距离越近,越不易相处。

反之,距离产生美

田穰苴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她居然奇迹地想起他来……

定了定神,吕邗姜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有时,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太过冷漠,明明她喜欢的是吴王夫差,然而……

“姬子,您在想甚么呢?”侍女秋诗活泼的声音响起,照旧充满好奇与活力。

斜视秋诗,侍女秋必仍旧常与秋诗斗嘴,不客气道:“姬子在想甚么,何需与你说去?就算说与你听,你能帮得上忙么?”

秋诗鼓起两腮,哼道:“姬子不说,秋诗怎知帮不上忙?”

秋诗与秋必同时望向吕邗姜秋诗抢先地追问道:“姬子脸色不太好看呢?您是为了何事而烦愁?”

“有么?”吕邗姜随意地反问此刻,她并不想把心事透露给侍女们。眨了眨眼,吕邗姜心中一动,突然说,“只是奇怪田统领……嗯,现在是田军司马,他不是支庶出身么?为何能送出那么多东西呢?”

秋诗与秋必面面相觑,但觉两两生厌,同时哼了一声,把脸一扭最后,还是侍女冬多将二人的脑袋再扭,扭了回来,方道:“田军司马不是来自田氏家族么?他与田氏少宗子相处不错,或许是他拜托田氏少宗子,也未可知?”

“聪明!”其余侍女们两眼一亮,对冬多称赞,“冬多姐姐好厉害,不可就是嘛?姬子,姬子,看来田军司马也没那么差嘛?不如……”

“你们少来浑说!”冬多把眼一瞪,“这事关乎姬子的终身幸福,君上自有计较,何需你们耍小聪明?都消停些,否则冬多不介意把你们多饿几顿!”

闻言,其余侍女们讨饶不已,纷纷地保证以后绝不乱说。

冬多总算松了一口气。

再看吕邗姜,吕邗姜若有所思道:“……也不明他何时方归?”

“大概还需三个月罢?”侍女春言耸了耸肩膀,“一趟约需两个月,来回一次便要四个月,兼之监督运河要几个月,估计也要大半年才能回来呢?”

“哪有这么长?”秋诗反驳说,“田军司马不比吾等侍女,哪需往返四个月呢?”

“那你说,需要多久?”秋必问出了春言的心声。

秋诗苦了一张脸,支支吾吾道:“六、六个月?”

“太短了罢?”春言扬声说,“虽不清楚那运河是何模样,但要挖河,少不得要许多人力和物力,两个月挖河?别说笑了,哪有这么简单?……”

“那你说,应需多久?”冬多稀奇地打量春言,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春言俏脸一红,吐出几个字,回道:“让姬子捎信……问田军司马,不就行了?”

“你更是胡闹。”冬多点了点春言的额头,“挖河、凿河应是昊国内部的机密了罢?哪能说问就问?再者说了,这会子问去,田军司马何时才能收到?”

“总之,肯定还需两年!”冬多斩钉截铁地断言。

众人听罢,先是一愣,继而大笑,笑道:“你才瞎说呢!两年?那得耗费多少精力呀?吴国要是把全力扑在开凿河道方面,就不怕吴国被耗得损失?……”

原谅侍女们从未见过、听过人工运河开凿的具体消息因此,在她们眼里,所谓挖河之类,都是没法想像的。

听着侍女们胡说一通,吕邗姜静静地心想:待到运河建成时,也不知运河该叫何名莫非,会叫“邗河”么?……

思及此处,吕邗姜又再不由地想起当年她与吴王夫差相处的那段时日尽管记忆变得有点模糊,吕邗姜却觉温馨非常,深深地记着吴王夫差的许诺,还有漫山遍野开着的桃夭……唉,或许她该起身去瞧一瞧乡学附近的桃花林?

垂下眼帘,吕邗姜思量:也许她能乘舟一游呢?

至于游去哪儿……

她仍对吴国有一丝执念!

“……明天,咱们去不去宫外散一散心呢?”吕邗姜开口,突兀地提议。

041、运河影响

“散心?”侍女们面面相觑,尔后拍声地赞同,“太好了!合该如此!”

要知道,自打田穰苴前往吴国后,自家的邗姬就没怎么出宫过不但连宫城都不出,甚至都在刻意地避开众人了:连续三个月多,吕邗姜听从齐王的命令,认认真真地替自己裁制嫁衣……虽说成亲时,或许这件嫁衣根本用不上。

毕竟,身为齐姬,就算庶出,也有一定分量的嫁妆倘若吕邗姜裁得不好,找个专业人士再制一套,也未尝不可以。

于是,隔天,吕邗姜当真换了一套普通服饰,带上四名侍女,低调地出宫。

却不想,三个月不出宫,宫外发生许多微妙的变化

首当其中,便是临淄城街市出现更多的外国商贩,诸如晋国人、卫国人、鲁国人、吴国人其中,鲁国商贩的人数位居最多!

吕邗姜等人好奇地翻看各种漂亮的新衣和饰品,顺便聆听周围人们的议论:

“哎呀~老牛呀?昨天不是见你回鲁国了么?怎地,这么快又回来了!”

“嘿嘿~要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懂呀?有运河,快得很,一天之内就能来回抵达齐国或鲁国!不信,你也来试一试,包你满意!”

“哎哟?你也是坐船来的?俺也是!俺是宋国边境的,听说有一条河能快速通往齐国,俺挺好奇,这才坐船而来,不想竟是真的!哈哈~真快!”

“你可晓得这甚么叫‘运河’的,河流可比大海好多了!俺爷爷的二女婿,他常年在海上打渔,划船技术可好了如果不好,那大海可比翻脸还快,少不得要连人带船沉落海底……嘿嘿,自从运河凿好,俺爷爷的二女婿就不常去海上了,他改在河里捕鱼,尔后坐船四处跑,也能赚得一笔!”

“哈哈~运河太神奇了!别的偏僻之地,经常遇到水贼,但这运河……极是安全,极是安全,都没半点海浪啥的,一划到底!”

“那是自然!刚凿好的大河,哪能这么快被水贼占据,也不怕吴国和咱们齐国联手,将他们打得四处逃窜么?咦,你们还记得这条运河叫甚么名字吗?”

“不是叫‘邗河’吗?也有人唤它‘邗沟’!”

“哟~你打听得够清楚呀?”

“哪是俺打听的呀?俺家大舅子的二侄儿刚巧参与了这次运河开凿,待遇倒挺丰厚,你们却不清楚,他们挖河罢,活活累死六万人口……都快折损成一半了!幸好死的是吴国人,不是俺们齐国!”

“嘶~这么狠!话又说回来,吴王为何要开凿运河呀?”

“谁晓得?听说是为了方便吴国与咱们齐国的友好往来……”

“不对,俺怎地听闻是吴王为了取悦咱们齐国的美姬,这才”

“太好笑了!这种传言你也信?……”

临淄城的集市向来热闹,各种小道消息不绝入耳乍一听见有关运河讯息的吕邗姜,听得正是入神,直至她听到吴王夫差为了快速凿好邗沟,活活累死六国吴国民夫,终是心下一怔,心道:

吴王呀吴王,你终究凿成了邗沟,但却不是为了邗姜……如此说来,你到底图的是甚么?

皱了皱眉头,吕邗姜理智地认为:吴王开凿邗沟,是另有深意。

但她实在想不通:邗沟的凿成,到底有何意义。

吕邗姜等人出游散步,味同嚼蜡。

黔府。

已经三个月了。

默默地望向窗外,吕瑞姜搓了搓脸颊,无声地感慨:唉,果如历史一般,的确花了三个月便建好邗沟,只是……

只是,大体上仍与历史一样,细节方面却差了很多!

首先,吕瑞姜所知的历史里,田穰苴早就去逝,哪像现在这般,竟被任命甚么军司马,被派去监督运河开凿的进度话说运河不是由吴王夫差独立完成的么?哪里需要田穰苴他们插手了?……这不明摆地抢“运河起源”的功劳吗?

其次,她完全没法插手和干预吕邗姜与吴王夫差的爱情线路搁在历史上,吕邗姜早就和吴王夫差重归于好,哪像现在,不但没好上,反而一个娶人,另一个即将嫁人,根本是分道扬镳……天哪~历史乱套了啦!

吕瑞姜头大地揉了揉太阳穴,直感自己不愧是女配,根本没法改变“命运”到底该如何做法,才能让吕邗姜与吴王夫差重新和好呢?

瞪了一瞪紧闭的屋门,吕瑞姜心知她的亲哥又把门给锁了太过分了!她的哥哥公子黔绝对是上天派来“克”她的……不让她干预历史!

否则,她也不会被公子黔关上三个月

三个月里,她只能吃吃喝喝睡睡,连迈出卧室大门的权力都没有平白无故地被关了几个月,她要如何刷吕邗姜或是田恒的好感度呀?……根本浪费了好伐!

想到这里,吕瑞姜“啊”地尖叫,叫道:“公子黔,你给本姬滚出来!再不放本姬出门,将来可不要后悔求本姬……”

吕瑞姜的疯话疯语又照例被侍女传给公子黔听去经过多次的磨练,公子黔早已练成“眼观鼻、鼻观心”的满级技能,淡定道:“无妨,随她喊去,只要她别出屋!”

田府。

田恒无端地打个喷嚏,差点掉落手中的《司马兵法》。

再次地拿好《司马兵法》,田恒仔细地揣摩其中的兵学知识,深深地佩服某人的军事造诣三个月来,田恒废寝忘食,就为学会《司马兵法》里的所有兵法!

这可是田穰苴邗卸甲归田,以稚子之龄,特意编造的兵法

当年,惊动了整个田氏家族!

幸好田氏家族平时与人结善,才不致使这本兵书外传。

然而,他田恒和整个田氏家族肖想了数十年,都没拿到这本兵书!

这次,为了取悦那齐王庶女邗姬,田穰苴忍痛割爱,特意送与田恒。

田恒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幻想有朝一日,自个儿真的成为军事天才

若他能像田穰苴那般,率领齐**队,击退外国敌人,那该多好!

到时,田氏一族将会更受齐王重视!

即便齐王不重视他们田氏,田氏也有底气和资本,投奔他国!

田恒一边学习,一边感慨:穰苴啊穰苴,你为了顺利地讨好邗姬,你说说你到底做了甚么?随意舍弃兵学著作,这笔买卖挺不划算的……对你而言。

为了美人,田穰苴舍了兵书,也够拼的!

很快地,田恒抛开杂念,继续投入地再读。

至于吕瑞姜?田恒早把她抛到了脑后!

“姬子,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侍女冬言温声地提醒。

冬言实在太敬业,仿佛看穿吕邗姜的心思,时时刻刻地盯住吕邗姜,不让她兴起一丝奔放的念头,诸如乘舟游往吴国之类。

而吕邗姜,亦被四名侍女严密地保护,都没法兀自地玩耍。

吕邗姜只好暂将私跑的想法抛开,佯作乖乖地游玩临淄城。

临淄街市依旧热热闹闹,对不常出门的吕邗姜来说,真是怎么逛,也逛不够把玩手中的玉佩,吕邗姜心道:要不要也买个礼物,只当回礼呢?

回给谁?

刚想买个礼物,随后又想送谁才好,吕邗姜愣了一愣:田穰苴的大名又不自觉地浮现脑海算了,买个礼物给他罢,权当这几个月来,他送她礼物的回馈。

走到一位商贩的面前,吕邗姜刚想买下玉佩,便听一名男子说:“太好了,总算混进集市了……这下,咱们应该安全了罢?”

声音很是响亮,令吕邗姜忍不住地望向来人

额前一缕白发。

来人风尘仆仆,赫然是……

毫无预征地,吕邗姜撞见了回归的田穰苴等人。

042、风雨欲来

扑通,扑通

弦施捂住胸口,只觉心跳得极快,不敢相信方才所见的一切!

相比之下,田穰苴则淡定得多。

刚才,他们遇上一群自称水贼的精壮歹人们,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亏得田穰苴当机立断:先是稳定船夫,力保他不落水,再是率领韩衡和几名护卫们,径直地跳上对方的大船,与他们干上一架对方的船只才比他们的大上两倍,因此人数也不多!

田穰苴就仗着自身武艺高超,果断地带人反击,直把对方逐个踹下河去!

对方掉进河里,挣扎片刻,想要上船,却被田穰苴等人残忍地踹开,终是支撑不住,跌沉河底这不仅惊呆了弦施,也让那位倒霉的船夫吓着了!

当田穰苴等人若无其事地返回时,那船夫吓得两眼一翻,只差没去栽进河里!

幸好弦施眼疾手快,利索地拽过船夫,这才保了船夫一条老命。

船夫缓过气来,再看田穰苴,已是欲哭无泪。

田穰苴不欲拖累船夫,便陷入沉思。

不过,田穰苴并未思考很久。

抬起头来,田穰苴看向众人,迅速地下达命令,说道:“分路行动你、你们几个,和这位船夫老人家原路返回!他们并不认得你们,你们大可放心地潜回诸侯馆,但也不必太过夸张,只瞧还有落单的没有,若是有,悄悄地通知余下之人,令他们迅速地辙退散开!至于吾等,则划船直达艾陵,回到临淄,在临淄集市一带汇合……无论如何,还请各位多加珍重,以五天为期限,苴期待与你们重逢!”

言下之意,是田穰苴决定解散这次前来吴国的所有护卫们,免得他们枉受牵连。

在场护卫们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

田穰苴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应急之策此等策略他们也略懂一二,但听田穰苴的详解,使得这些护卫们心生敬意。

明白了田穰苴心意的在场护卫们,齐齐地拱手,齐声地回道:“领命!以五天为期限,属下亦是期待与恩主的重逢!”

之后,众人也不矫情,当场分道扬镳田穰苴带着弦施和韩衡,毫不客气地丢开脚下的小船,转而登上了那群歹人们的大船,施施然地划船而去!

……话说自打田穰苴带着弦施、韩衡和几名护卫们乘船一游整个邗沟运河之后,就被齐王惦记上了事实上,从田穰苴作为齐国使臣而来到吴国监督运河开凿的进度,吴王夫差便已把他的底细打探清楚了,包括他是吕邗姜的未婚夫。

得知田穰苴与吕邗姜的关系后,吴王夫差要说不怒,那是不可能的大抵男人们总爱固执地占有女人,即便不想要这个女人,也不能容忍这个女人被其他男人夺走!

再加上田穰苴乃是齐国数一数二的带兵好手,实为吴攻齐的绊脚石千万不要以为田穰苴沉寂几十年,就觉得他人畜无害……那是错觉!曾几何时,才九岁的稚子田穰苴就徒手斩杀齐王的宠臣,并以“严格执法执纪”为准,率兵击退当年突袭齐国的燕军和晋军,致使多少诸国跌了下巴,大呼“姜太公再世”?

因此,吴王夫差一边对田穰苴笑脸相待,尽展一代明君的风度,一边又对田穰苴心生忌惮,多少次恨不得将他暗杀于吴但是,不行!

在没有凿完运河之前,吴王夫差不能对田穰苴下手!

因而,待到运河完成之后,吴王夫差立即就想对田穰苴痛下杀手

然并卵!

就在邗沟运河凿好的第二天,田穰苴居然带人乘舟游湖了!

好不容易等到田穰苴等人游湖回来,吴王夫差雇来的刺客们刚想出手,却被孙武和伍员突兀地出现,联手给破坏了当着孙武和伍员的面儿,刺客们可不敢现身,生怕混战之中,伤了这两位吴国重臣!

更何况这种暗杀,吴王夫差不想大张旗鼓!

于是,潜伏的刺客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田穰苴等人似是嗅到危险,又莫名其妙地踏上船去面面相觑,刺客们没法坐船行刺,只得怏怏地退回吴宫。

然后,吴王夫差知晓此事,气得摔乱一桌公文!

脸色阴沉,吴王夫差又叫来数名内侍,要求他们扮作水贼的模样,表面打劫田穰苴,实则杀死田穰苴结果,这群内侍们一去不复返!

吴王夫差终于明白:他的暗杀行动又被破坏了。

“啪!啪!啪!……”

**宫内,吴王夫差怒气冲冲,破坏力十足:手一伸,碰碎精美花瓶;脚一踢,金杯银盅滚落一地;再一坐,纱帐全被碾成丝片!……

内侍们见罢,心生恐惧,急忙退开,跑去吴王唯一的夫人西施那里,禀告了这事,期冀夫人西施能够安抚自家的大王!

西施虽已嫁作人妇,却仍旧美貌非常,举止投足之间,充满智慧,展尽绝世风华。

甫一踏回**殿,西施娇滴滴地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您将得偿所愿。”

吴王夫差怒道:“孤有何愿望?你倒是说说看,说得不好,孤可要恼的。”

西施挥退旁人,待到周围只余他俩,便恭敬道:“大王不是想要征战中原么?如今,时机刚好……运河不是凿好了么?”

“运河?运河?哼!”吴王夫差轻哼一声,哂笑地说,“齐王又没老到马上驾崩,孤有甚么时机?!”

“田穰苴田军司马”西施隐晦地提醒,“他和齐姬……”

吴王夫差呼吸急促起来:原本他打算等到齐王病逝,方才利用运河而运输军队,以便攻占齐国,然而田穰苴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吴王夫差忽然觉得:他可以提前攻伐齐国了!

谁让田穰苴是吕邗姜的未婚夫,而他曾和吕邗姜私定终身呢?

这一时刻,吴王夫差仿佛忘记他早已背叛了吕邗姜,仍和吕邗姜两情相悦,并且认为是田穰苴利用卑鄙的手段,强行强娶他的心上人

眼眸燃起怒意,吴王夫差恨不得立即发兵,决战齐国!

一直围观的西施心惊胆颤之余,亦对那位不曾见面的齐国姬子表示略微地同情:真是可怜!被吴王夫差抛弃了不说,如今还要为吴王夫差的野心而再被利用个彻底!

当然,西施是绝对不会劝说吴王夫差停止攻打齐国

毕竟吴王夫差若不觊觎齐国,难保他又会对越国上心了!

因此,西施也只是心底叹息,却故作醋意,捏了捏吴王夫差的手心。

回过神来,吴王夫差一把抱住西施,调笑道:“放心,孤绝不负你。”

相同一句话,吴王夫差对两个女子说过,说得如此自然,毫无做作。

西施听罢,几乎信了。

可是,西施却知那是吴王夫差的敷衍。

但她仍是装作欢喜的模样,嘤咛一声,倒进吴王夫差的怀里……

殿内,是**缠绵的两情相悦;殿外,则是乌云密布,似要降下一场暴雨

风雨欲来!

043、街市偶逢

“已经第四天了,他们……还未回来。”弦施低声地说。

田穰苴皱了皱眉头,说道:“勿急只才四天,不是约定五天为限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再等一等,对么?”韩衡满不在乎地说完,一双眼睛骨碌地直转作为越国人,韩衡第一次来到齐国,对齐国的国都街市极感兴趣,津津有味地观察四周:不愧是强国之一,人来人往,真是繁华呀!

无视精致的丝绸和稀罕的皮衣皮服,韩衡东窜西跳地玩耍,忽然两眼一亮,钻进一所卖有海鲜海鱼类的商贩前,直盯那些奇形怪状的鲜亮贝壳看去太有趣了:用手轻拍一下张开的贝壳,那贝壳马上就机智地闭合!

“这是甚么?能吃么?”韩衡拾起一块贝壳把玩:颜色漂亮且有光泽,大小相当均匀,应该没毒罢?

岂止能吃,都能当作装饰品了好么?

那商贩默默地打量韩衡,见他一身邋遢,似乎很穷的模样,便强忍不快,耐心地回答:“此乃扇贝,自是能吃,只这价格……”

那商贩点到为止。

韩衡拍了拍又脏又破的袖子,恍然地记起他已身无分文。

无奈地,韩衡扭过脸去,对田穰苴喊道:“衡想吃这个!”

田穰苴和弦施赶来一看,简直想要扶额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皆知韩衡年过三十,却依旧长有一张少年的面孔,不知情地,还以为他真是少年!

这厮用他那张嫩皮子,捉弄了很多人。

平静地注视少年可怜兮兮的眼神,田穰苴一点也不为所动,淡定道:“不需要。”

韩衡:“……”

韩衡垂下头来,好不可怜。

那商贩看得都不忍心了,用隐晦的目光斜视田穰苴,犹豫再三,咬了咬牙,又叫住那少年手抓一小块贝壳,那商贩将之塞进布袋里,快速道:“这一小袋便送与你罢……记得常来呀!”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原来,那商贩见少年言行不俗,误认这位少年是新来的,一时陷入窘境,认为他能很快地立足临淄,便特意留他一副好印象,以期今后他能再来买他的货品。

“一定,一定。”韩衡笑眯眯地保证,答得可诚信了。

那商贩还不晓得他被韩衡给戏弄了,一个劲儿地高兴极了。

田穰苴等人实在很想叹气,却又不便拆了韩衡的台儿。

于是,田穰苴暗地道:看来,今后若有机会,定要来此多逛一逛。

田穰苴一行人肆无忌惮地逛街,丝毫没有察觉已有不少齐国平民们在暗地打量他们这也难怪:谁让田穰苴这一行人穿着十分破旧呢?

或许他们自己没有感觉,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仿佛是一群好几天都不曾换衣的流民,浑身风尘仆仆,头发也散得厉害,唯一可取之处是脸庞比较干净。

吕邗姜和她的侍女们混在人迹,默不作声地观察田穰苴等人。

且不提吕邗姜本人是何心情,单看四名侍女人,反应各不相同:

揉了揉双眼,侍女冬多直觉自己眼花看错了罢?看错了罢?……如此想着,揉眼数次的冬多却最终确定她没看错后,几乎是担心地望向自家的姬子,暗生警惕,准备随时拉住吕邗姜,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甚么无可挽回的惨事!

侍女秋诗直盯田穰苴,脸上又惊又喜,身体微微一颤,直指田穰苴的身影,差点叫出声来

侍女秋必一如往常地拽了一把秋诗,打断她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并用隐晦的目光瞪了一瞪秋诗,只差没骂道:糊涂!你想给姬子增加多少麻烦?

侍女春言目光一闪,时不时地看向吕邗姜,期待吕邗姜能够说些甚么。

吕邗姜却直直地盯住田穰苴的背影,死活不肯上前相认。

两方人马就在一方知情、另一方不知情的状况下,无声地对峙。

许是田穰苴等人太过瞩目了罢,很快地,便听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说道:“恩主?恩主?是您么?……”

那声音充满嘶哑,显得主人公似是经历了一场恶斗似的。

在场所有的人们寻声望去,就见数十名侠客一般的护卫们,全都带伤,非常狼狈,却架不住满脸喜意,齐齐地冲来,连滚带爬,一见田穰苴,宛如遇见再生父母,个个喜泣道:“恩主,恩主,属下终于见到您了!……属下不负所望!”

田穰苴几乎愣了一愣,待到看清来人,赫然激动不已扶住为首的那名护卫,田穰苴沉声道:“很好,很好,你们回来了……”

一群落魄的男人们便在集市一角抱头痛哭,也不知是为了甚么。

或许是为了重逢罢?

想看又不敢看,路过的齐国平民们带着好奇的心情,偷偷地窥视那群落魄的男人们。

那群落魄的男人们似是记起恩主与下属的关系,还想行礼,却被田穰苴阻止。

于是,他们索性大大咧咧,毫无羞愧地行完简单礼节后,上交了各种物品。之后,这群落魄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起来

引得旁人也会心一笑!

然后,田穰苴仔细地检查相关的通牒之类,以防丢失,更在无意之中,对上了吕邗姜的视线。

田穰苴:“……”

心下一跳

惊喜来得太快,以至于田穰苴都觉他在做梦!

他看到了谁?

吕邗姜!

他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吕邗姜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他!

张了张嘴,田穰苴刚想开口,却见吕邗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转身,迈步离开田穰苴定定地望着吕邗姜的身影,也不上前地把她追回!

自吕邗姜离去,四名侍女们也不敢耽搁,立即跟随在后

一行人走得也浩浩荡荡,声势颇大,迅速地引起旁人的关注!

弦施眼里划过一丝惊艳:真没想到,那个美人竟是传说中的邗姬?

在此之前,弦施虽未见过吕邗姜,却对吕邗姜的大名太过深刻:此女不仅是田穰苴的未婚妻,更是运河邗沟之名的起源!……

韩衡望了望田穰苴,又瞄了瞄远处的美人,不由地道:“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弦施低声地说,“他们即将成亲了。”

“啊?”韩衡轻呼一声,“可是,衡看他俩,尤其是那位美人,似乎不太待见田军司马啊?”

弦施狠瞪韩衡一眼:你会不会看人脸色?说甚么大实话!

砸了咂舌,韩衡乖乖地闭嘴。

田穰苴垂下眼眸,心道:不太待见,是么?可惜晚了!是苴的,苴不会放手,不是苴的,苴……也终是不会放手的了!

抬起头来,田穰苴对众人说:“既然都到齐了,那么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也好觐见大王了想来,大王已是等之不及了罢?”

毕竟都过了三个月

够久了!

众人听罢,觉得甚有道理,便跟从田穰苴,先回他的田宅再说。

有关田穰苴回归齐国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地传遍整个临淄城。

044、当他归来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吕邗姜疾步地行走

对于田穰苴的突兀回归,吕邗姜纵使内心有所准备,却依旧被打个措手不及。

并且,田穰苴回来了,她与田穰苴的婚事……还远么?

心中一痛,吕邗姜顿觉高估了自己:原以为她会忘记吴王夫差而听从君父的命令,乖乖地嫁给田穰苴,然而……

然而,她仍是有些后悔。

咬了咬牙,吕邗姜莫名地想起她裁出的嫁衣,忽觉做得不好,很想重新再做

不自觉地,吕邗姜的脚步慢慢地加快。

望着自家姬子匆匆的步伐,四名侍女们亦不敢插话,无声地跟随其后。

很快地,她们返回宫里。

“啪”地一声,吕邗姜回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重重地关紧屋门,尔后

四名侍女们见罢,惊恐地叫道:“姬子,请您三思!……”

田穰苴的低调回归,的确令人大吃一惊:至少,弦施微感失望。

怪因田穰苴没有提前打过招呼而返回齐国,因此,弦施一行人回归之际,既没百姓们拍手夹道欢迎,亦没君王出面大加赞赏,简直比无名英雄还无名!弦施回想这些天来他们所遭遇的一切,丧气极了:他们做了甚么?他似乎甚么也没做成呢?就在运河凿好之后,他们反而莫名其妙地逃了……

想到这里,弦施更是头疼:好歹齐国和吴国还挂着盟国的名头,那么……

唉!

弦施一阵晕糊,不愿去想未来该会如何

既然不去想,那就不想了弦施索性将烦恼抛到脑后:反正他又不是老大,何必劳心劳力呢?……等到战争爆发时,再想也不迟!

来到久违的田宅,弦施无声地打量田穰苴居住之地,惊奇地发现

“居然没有染上灰尘?”弦施张大嘴巴,甚至伸出一只手指,抹了一抹桌几,但见桌几干干净净,半点灰尘都没沾!

韩衡则抬起头来,左右张望。

田穰苴先是安顿护卫们暂居隔壁,告诉他们好好休息几天,待到齐王重赏他后,他必不忘记诸位的大恩护卫们两眼朦胧,感动不已,愉快地决定歇息几日:反正他们就住在恩主家附近,来往也方便,顺便还能兼职一回防盗之事呢!

安抚好了护卫们,田穰苴才再返回,便刚巧听到弦施的感慨。

田穰苴微微一笑,接话道:“自是少宗子帮忙打理。”

弦施至少愣了几秒,方才反应过来少宗子指的是谁:田氏嫡子田恒!

眨了眨眼,弦施轻呼,呼道:“据说田少宗相貌不凡,就是太好……”

咬了咬牙,弦施后知觉地将“色”字咽回肚里。

毕竟田穰苴乃是田氏家族的一员。

作为田穰苴的副官,弦施可不敢妄加讨论他的族人。

却见田穰苴轻咳一声,低声道:“这事有所误会当年,田氏子弟尚有不少,但却遇上燕晋两国偷袭,族长率领田氏子弟战败,这才使得田氏一族人才凋零!族长内疚,便让少宗子……嗯,让少宗子替田氏家族开枝散叶,方才纳了不少姬妾。”

吞了吞口水,弦施古怪地瞅着田穰苴:如此说来,敢情那个纳了很多姬妾的田恒还是专情的?……

“你们可以四处走动走动。”许是聊不下去,田穰苴机智地转移话题,“苴要书信与大王,想必大王很快会召见我们……弦子,你便带着花钰随便逛一逛罢!”

弦施愣愣地望向田穰苴,半天都想不出来花钰是谁,直至韩衡扭过脸来,再三地叫唤弦施,弦施才恍然地记起

花钰不正是韩衡的字么?!

抽了抽嘴,弦施不置可否,大手一挥,带着韩衡离开,留下安静的小屋以供田穰苴写奏报告之齐王他们回来了!

与此同时,闻知田穰苴等人平安归齐的诸公子们,差点也闹得人仰马翻。

阳府

公子阳生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只觉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先是阚非被杀,再是田穰苴身边多个名叫韩衡的邗越人,再来是弦施……

弦施是何许人也?

公子阳生皱了皱眉头:应该不是贵族,否则他不会不知道。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阚非!

阚止的亲弟死了!

而阚止,赫然是齐国四大家族阚氏的族长……

黔府

公子黔哈哈大笑,笑道:“阚非在吴国被刺杀身亡?这下,阳生兄长可要头疼了,阚氏的族长失去了他的亲弟……”

表情十分同情,公子黔语气却十足幸灾乐祸。

“对了,莫让妹妹知晓此事”大约是吕瑞姜太会折腾,公子黔闻知田穰苴等人的经历时,第一反应竟是吕瑞姜在不在身边偷听……

想起吕瑞姜,公子黔才忽然想起亲妹吕瑞姜不是被他关了小黑屋么?三个月来,她几乎就没踏出房门!

眯了眯眼,公子黔才不心疼吕瑞姜,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田穰苴既然回来了,想必不日也会面见君父……嗯,到时再说个好话,想必田穰苴不会对他有所偏见。”

无论如何,一位新受齐王赏识之人,对齐王的一名儿子有所亲近,都对那位公子有所利益。

寿府

轻敲书案,环顾一众公子,公子寿眼红道:“好个田穰苴,真是福大命大,竟然平安地回归齐国……你们倒是说一说,那些家伙是怎么办事的?为何田穰苴还活着?”

公子锄道:“他行动太快,吾等都追之不上,如之奈何?”

“没有办法?”公子嘉怪叫了一声,“现在好了,他在临淄城,就与吾等相距不远……再不下手,倘若他被其他公子们惦记上,难保……”

“怕甚么?”公子驹满不在乎,“就算我们不找他的麻烦,阚氏还不找他麻烦?别忘记那阚非就被田穰苴牵连而死……你们觉得阚氏会善罢甘休?”

“自是不会?”公子寿兴奋地说,“很好,很好,我等再想一想,势必把这火烧得更旺,不信弄不倒田穰苴!”

迟疑片刻,公子嘉隐晦道:“为何不拉拢他呢?……比起毁了他,我认为”

“少来。”公子驹啧了两声,不以为然说,“拉拢?当年君父封他大司马,那又如何,拉拢成了么?依驹看来,弃之最好,可惜君父……”

公子驹一脸叹息,活像自个儿君父很没眼光似的。

……齐国诸公子们习惯性地酝酿着阴谋,小心而隐蔽,当真沉迷权利之争,一点也无长久性的战略眼光偏偏他们还自我感觉良好,都看不顺眼彼此!

“嘶”

便听一个刺耳的撕拽声,吕邗姜手持剪刀,作势要将裁好的嫁服剪成四分五裂的样子,吓得四名侍女们冲上前去,抱手的抱手,抢衣服的抢衣服,夺走剪子的夺走剪子,劝说的劝说就听侍女冬多温声地劝道:

“姬子,何苦弄坏了它?莫非它坏了,您的婚事便会取消?”

吕邗姜:“……”

吕邗姜被问住了。

明明她不喜欢田穰苴,为何她会与田穰苴订下婚约呢?

捂着胸口,吕邗姜陷入一片寂静,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045、那点赏赐

寂静三秒,望着春言手里差点被剪坏的嫁衣,吕邗姜突然出手,眼疾手快地夺回嫁衣,使劲地手撕嫁衣,硬把嫁衣给撕出一道口子!

既有撕痕,嫁衣算是坏了!

拦之不及,四名侍女们皆都吓了一跳:明明方才姬子还在犹豫来着,怎料下一秒就……

瞪着毁坏了的嫁衣,四名侍女们说不出话来。

吕邗姜干脆地丢开嫁衣,淡定道:“就这样,很好”

她没裁制好嫁衣,想必君父很失望罢?无论如何,君父必要替她准备嫁妆……嗯~想来至少能拖住婚期数天罢?

内心产生一丝焦躁,吕邗姜也说不清原因,只想单纯地延迟一段日子罢了。

“你们且退下。”吕邗姜将嫁衣丢给侍女冬多,“再把这个处理掉”

“是”冬多手捧嫁衣,头皮发麻,听话地离开。

其他三名侍女们也满脸烦恼,顺从地退开。

“唉。”吕邗姜倒向床榻,只觉叹气不已:也不晓得君父会如何想法。

齐王很高兴。

自打田穰苴回到田宅后,特意地手刻一封书信,找上田恒,交给田恒,让田恒替他向齐王传个话儿,大意是:运河开凿顺利完成,并且他们也平安地返回齐国,除了阚止阚止遇刺身亡!

田穰苴谨慎地用词,将阚止遇害的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并且再三强调:阚止是仗着身份的高贵,故意在吴国滋事,被吴国平民们暴揍一顿!待他赶来,却是迟了一步,没能救下阚止因杀阚止,吴王夫差亦将那伙吴国平民们关大牢,斩首示众!

也就是说,阚止的大仇吴王夫差已经替他报了,希望齐王和他的臣子们,尤其是齐国的阚氏家族,不要再追究了……

……是的,田穰苴思量许久,决定不把罪名扣在韩衡头上,以免韩衡飞来横祸作为联系越国的负责人士,田穰苴越发重视韩衡,就为有朝一日,万一吴国攻打齐国了,越国能出手帮个小忙。

而此情报,田穰苴却一概没提。

毕竟齐王希望看到的是运河开凿后,有利于齐国的方面,而不是……即使田穰苴当真把运河存在的隐患说出口来,只要吴国没来攻打齐国,齐王应该会选择忽略这个隐患,指不定还会恼怒他危言耸听呢?

因此,田穰苴也想通了:与其说服齐王警惕吴国的野心,不如做个两手准备,免得将来真起战事,齐国被打得措手不及而实力大损何况,齐王对运河的凿成与否似乎也不太重视……

果不其然,当齐王得知田穰苴他们归来后,并未显得极其高兴究其原因,大约是阚氏族人的身亡罢?……要说田穰苴等人也是糊涂:人死了,也不记得将遗体搬运回齐!齐王真要大赏他们,岂不让阚氏暗恨于心?

因此,齐王不便召见他们:不光没在正式的场合召见他们,连赏赐都是私下送的齐王派人送去大量的金银珠宝,只当打赏他们辛苦跑一趟……谁让田穰苴等人只是齐国派去的监督官呢?

又不是负责开凿运河!

田穰苴也心知肚明,见到大量金银珠宝被稳稳当当地抬回田宅,先是拿出一部分回赏搬运财产的内侍们,待到他们走后,又把余下的大部分东西均分这次吴国之旅的有功之人弦施、韩衡和那群护卫们皆有份儿!

可是,当晚,弦施再来拜访田宅,又将那些钱帛还给田穰苴,并道:“这些皆是身外之物,施很不稀罕,还请田子勿怪田子,可知你危在旦夕,千万要顾虑自身的安全!阚氏一族听到阚非重伤而亡,十分恼怒,阚氏族长更是发话,欲将你铲之!如今,你再想向阚氏请求谅解,已是来之不及,为何不挑些贵重珍宝,将它们珠宝还给大王,让大王从中作个调停?”

田穰苴便道:“好。”

于是,次日,田穰苴借口送礼,觐见齐王,拜于齐王,哭道:“大王救命!阚氏族长认定苴害死阚非,要拿苴治罪!苴乃一介支庶,不敢硬抗之,只能请求大王替苴作主!”

收下礼物,齐王挑了挑眉,保证道:“寡人必保你平安。”

之后,田穰苴返回田宅,而齐王召见阚氏族长阚止,与他私谈许久,总算得到阚止的亲口许诺:必不再找田穰苴的麻烦!

只叹,阚氏一族从此与田穰苴断绝往来凡是田穰苴出现的地方,必不见阚氏族人!

而弦施等人,亦替田穰苴忿忿不平,暗地与阚氏一族划清界线,越发对齐王不待见了:臣民分忧国事,得到的却是白眼!白眼还不算,还拿那点赏赐把人打发了有此大王,实乃臣子之不幸!

……唉,齐王果真老了。

齐王顾不上安慰阚氏家族和受了委屈的田穰苴等人,又被运河的一系列消息分散了注意力据说,有不少吴国人们坐船来到齐国玩儿,买走了很多丝绸衣物;诸国商人们也往来频繁,带来大量稀奇的货品;因有运河之故,齐国的都城很快地繁华起来,国力更加蒸蒸日上……

数天之内,看着大臣们的争相奏报,齐王眉开眼笑,别提多高兴了。

更高兴的是,齐王也按捺不住,派出一支船队,前往吴国,索要运河开凿之时,吴国使臣孙武允诺的“吴国特有出产的金银玉器”,并将它们满载归来,勾得诸公子们也偷偷摸摸地采办,再坐船跑去其他国家去赚钱大赚特赚!

“不错,不错。”利益得到保障,齐王扶须长笑,笑得开怀,“原来建好运河,果然是一件划算的买卖啊!”此时,齐王俨然忘记运河是吴国所建,一个劲儿地称赞运河凿得好,凿得妙,凿得瓜瓜叫!

赞着赞着,齐王忽对田穰苴出生几分同情来田穰苴远道辛苦,不但没了应有的赞誉,反而被阚氏盯上,如今更是散尽家财,被田氏少宗子接济……

看来,是时候奖赏田穰苴了。

齐王左思右想,考虑该给田穰苴哪种奖励,才能满足他的要求。

之前给的那点赏赐,怎能安抚田穰苴呢?

想了半天,齐王死活想不起田穰苴与吕邗姜的婚事……

而齐王一时忘记召见田穰苴,亦让田穰苴免去一场危机诸公子们有想算计田穰苴,再让君父对自个儿另眼相待呢!

田宅。

跪坐于席,田穰苴冷静从容,刚将弦施监督吴国动向的请求书信收好,斜视田恒,带着几分愉悦的口吻,说道:“不请自来。”

田恒依旧老样子:被众人拥簇幸好,这次他懂得收敛,推开好几个美人,嘻笑地上前,却佯作翻脸,哼道:“敢对少宗子不客气,我看是你是皮痒了。”

田穰苴不置可否。

田恒无趣地撇了撇嘴,拿出《司马兵法》,厚颜道:“这个,能否请教请教?”

田穰苴叹了一口气,随便地指点田恒一番。

不是不想认真教导,田穰苴觉得:学得再好,不如亲自带兵

摸了摸下巴,田穰苴不由地出神了。

田恒打趣道:“怎么,在想甚么呢?莫非是女人?”

田穰苴横了田恒一眼。

虽没猜准,亦不中矣。

回齐快要小半月了

齐王何时开口提及他和吕邗姜的婚事呢?

目光一闪,田穰苴决定:催一催齐王!

是时候拿回一点利息了……

那点赏赐,怎能让他满意呢?

046、赏赐婚事

如何“催促”齐王嫁女儿,绝对是一门技术活儿。

思量片刻,田穰苴决定采取迂回式方法:田穰苴找上田恒,拜托他大张齐鼓地收购许多莲花种子,甚至不远千里,将其栽种于齐国邗沟的河畔

不仅如此,田穰苴还命人大兴土木地建造新宅,还在那新宅的内院里,专门蓄了一方池塘,并在池塘里栽植大量莲花!

似嫌独爱莲花还不够,田穰苴居然再三地宣布:欢迎众人共赏!

高调的购买栽植与开放式欢迎,果然引得周围人们好奇的关注那座新宅种着的莲花每天都有路人们进来赏观!又过几天,韩衡,一位路过临淄城的少年,当着旁人的面儿,好奇地问道:

“为何这家主人偏要栽种这么多的莲花?”

田穰苴正等这个问题被人提出,佯装刚巧听见,答道:“问得好!阁下有所不知,苴爱种莲,皆因爱慕一名佳人她是邗姬,乃齐王女儿!昔日,苴偶遇佳人,惊艳她的美貌,直觉她可媲美于莲!后来,苴作为齐国使臣,前往吴国之前,大王曾经许诺,待到运河凿好之时,便是苴娶邗姬那一天!苴憧憬不已,时刻都不敢忘记。”

言下之意是齐王该嫁女儿啦!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八卦心起,交头接耳,方知原来这运河凿好,竟有一分部功劳落在田穰苴的身上

可是,不对啊?前些日子,不是听说田穰苴误害阚氏嫡次子阚非么?

众人讨论片刻,了解大概,又经补脑,齐齐地恍然大悟:哦~敢情齐王不嫁女儿,是忌惮阚氏家族么?

毕竟同为齐国使臣,没道理一人丢了性命,另一人则抱得美人归罢?

因此,众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地,就把这事传遍了整个临淄城。

齐王收到消息后,听到的版本是田穰苴正在准备聘礼

拍了拍脑袋,齐王总算想起田穰苴与吕邗姜还有一桩婚事来。

于是,隔天,齐王私下召见田穰且和吕邗姜于偏殿,并对吕邗姜开门见山道:“寡人将你嫁于田穰苴为妻,你可愿意否?”

吕邗姜赶紧下拜,委婉道:“邗姜愿意,只是邗姜还未做好嫁衣……”

齐王沉默片刻,又道:“既然那样……”

话还未说完,便听田穰苴拱手道:“苴早已备下,只待邗姬开口同意!”

吕邗姜:“……”

吕邗姜默默地瞅着田穰苴,见田穰苴亦肆无忌惮地直盯她,顿觉脸上一热。低下头来,吕邗姜目光一闪,不由地思忖:看来,田穰苴是对自己势在必得么?为难他竟做了两手准备!

齐王实在不敢坦白他其实都忘了对吕邗姜布置的任务,本想附和吕邗姜的延后婚事,不料却被田穰苴截住话头

思量片刻,齐王也痛痛快快地赏赐婚事,对田穰苴道:“以前是寡人对不住你……也罢,你既愿娶,那便娶罢!你们各自准备罢!挑个良辰,这便结成连理罢!”

意外来得太快太好,顿教吕邗姜和田穰苴措手不及吕邗姜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她仍是要出嫁,喜的则是嫁给田穰苴,似也不错;田穰苴亦是:惊的是齐王好生爽快,一点也没作妖;喜的是他心想事成,当真可以迎娶吕邗姜了!

田穰苴双眼一亮,率先道:“多谢大王赐婚,苴必好好对待邗姬!”

吕邗姜行礼,温声道:“多谢君父。”

齐王瞅了瞅田穰苴,又望了望吕邗姜,见他们并无不满之处,便挥了挥手,疲惫道:“寡人乏了,你们且先下去罢。”

田穰苴和吕邗姜依次地行礼,一前一后地退下。

殿外。

吕邗姜看向田穰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大概是吕邗姜第二次与田穰苴单独相处罢?

却听田穰苴道:“苴带你去一个地方,包你喜欢。”

吕邗姜眨了眨眼,见田穰苴有意示好,便点了点头,跟随田穰苴。

田穰苴带吕邗姜来到那座新宅

新宅很新,周围无人。

踏进新宅的内院,吕邗姜看见院内奢侈地建有一座池塘,塘里种有一片莲花。

盯着茂盛的莲叶,吕邗姜笑不出来。

“邗姜……不喜欢莲花。”吕邗姜一语双关地说,“邗姜比较喜欢桃花。”

“莲花清雅,更合适你。”田穰苴不以为然说,“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吕邗姜:“……”

吕邗姜只好保持沉默。

好像……她与田穰苴相处的时候,田穰苴分外自我?

随后,因着难得的机会,吕邗姜小心翼翼地和田穰苴交谈起来

他们交谈的内容,多以婚礼安排为主。

田穰苴道:“苴自幼家贫,幸得田氏少宗接济……尽管苴俸禄不多,但若养你,绰绰有余。”

吕邗姜:“……”

吕邗姜嘴角抽了一抽。

田穰苴又道:“虽然苴为田氏支庶,好歹田氏也算大家族,即便给支庶子弟置办婚礼,亦不会委屈了你……你放心罢!待你嫁过来,家中所有事务皆由你打理,苴必乖乖地听你安排。”

吕邗姜:“……”

吕邗姜嘴唇轻微地哆嗦。

田穰苴还道:“苴向你保证,这一生只有你,绝不再娶或再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邗邗可愿意么?”

吕邗姜:“……”

不知为何,乍听田穰苴的甜言蜜语,吕邗姜第一反应不是羞涩,而是

咦?田军司马他竟学会换词了么?

惭愧!

吕邗姜内心作个默默地吐了吐舌头的小人状儿,吐槽道:真看不出来,一脸古板正直的田穰苴似乎也会说些俏皮话么?……

可惜,大约是田穰苴平日里太过严肃,以至于他换个风格说话,吕邗姜反倒一时没能适应下来。

俩人独处的时候,田穰苴嘀嘀咕咕,从“你放心嫁过来,绝不让你吃亏”谈到“苴一生只有你这一位妻子,这一生苴必护你周全”云云,听得吕邗姜差点跌了下巴!

从田穰苴的话中,吕邗姜吃惊地了解到

田穰苴一把年纪,居然没有成过亲!

也就是说

田穰苴他还是个童……男!

噗~

意识到这点的吕邗姜很想放声大笑,她终于意识到

她隐约欣赏起这个大龄男子了!

尽管田穰苴从未娶妻……换个说法,是从未接触过女子,没甚么经验,吕邗姜却暗地高兴:因为,她可以成为田穰苴的唯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个说法,对于吕邗姜而言,可不单单指一起变老,还包括彼此的身心皆属于对方

深呼一口气,吕邗姜终究对田穰苴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好感。

就这样罢?

就这样嫁给田穰苴……也不赖。

吕邗姜心想。

“谢谢。”聆听田穰苴宛如老妈子一般的唠唠叨叨,吕邗姜心下一暖,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嘴角微微勾起,眼里溢满喜色,轻风吹拂她的脸颊,以至于她的几缕发丝伴随长袖轻轻地飞扬那一瞬间,田穰苴都看呆了!

美!

真美!

非常美!

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散发清香气息,诱人陶醉。

这一生,他遇到她,是他的运气

握了握拳头,田穰苴眼里快速地划过一丝隐晦: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你喜欢就好。”田穰苴哑着嗓音,柔声地开口,竭力地削弱粗声粗气。

伸出一只手来,田穰苴大胆地搂过吕邗姜的肩膀。

吕邗姜一愣,却没拒绝,任由田穰苴揽她入怀。

“嫁给我罢,邗邗?”拥美在怀,田穰苴低声地请求。

“……嗯。”吕邗姜低低地应了一声。

却足教田穰苴欢喜非常

然后,田穰苴与吕邗姜的婚事,渐渐地被临淄城的平民百姓们广为流传。

然而,就在一切就绪之际,吴国终是攻打齐国了。

047、吴国来袭

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运河邗沟既已凿成,少不得周边吸引来了许多平民百姓们安家落户,让人莫名地感慨邗沟一带已有中等城镇规模的繁华影子……虽说不太清楚那群平民百姓们是何时建起了房屋,这距离运河完工也只才数天而已。

一汪湖水,澄蓝澈底,两岸植被,郁郁葱葱。植物茂盛,似把远处的房屋建筑半遮掩住,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林多,还是人多

不过,无论是人,或物,都得傍水生活。

而为这一切默默奉献的邗河,却一如往常,平静非常:既无浪花,亦无漩涡,却引得人们争相前来

自打运河凿好之后,很快地,便被人们运用得通透:且不提诸国行脚商贩们,从此又多了一条水路可走,单说许多靠打渔为生的渔夫们,再也不必绕远路运河四通八达,近可通内湖,远可连大海,最是不必忧心捕不到鱼!

这不,大清早上,一群渔夫们趁机起个早儿,就指望能多捞些鱼群,好好补贴家用。

只是,这次,他们竟是遇上了意外

划着小船,渔夫们哼着小歌,来到河流的中心一带,刚想撒网,却忽然见到远处一片黑影渔夫们吓了一跳,急忙地稳定小船,定睛一看,方才看清那哪是甚么黑影,分明是船队!

那些船队行动统一,划得极慢,却张扬至极:划成三列,每列数百只,似是想用船只的数量去踏平湖面,端得密密麻麻!

甚么情况?

从未遇到大规模船队的渔夫们惊慌极了,连忙将小船向岸边划去,然而……

“嗖嗖嗖”

毫无征兆地,大批的利箭从远方袭卷而来,正是那群船队发射的,可谓万箭齐发,顿时便把这群没来得及逃走的渔夫们扎成刺猬

“啊!”渔夫们惨叫不已,个个被刺中数支弓箭!

身子一倾,渔夫们尽数栽进河底,再也没能冒头……

一片本该干净的河面上,顿时染血一片。

再瞧那些小船,也难逃弓箭的洗礼,皆被射成窟窿,最后窟窿太多,以至船内进水,直至船沉河底!

意外来得快,去得更快:哗啦啦的落水之声结束后,湖面似又恢复了平静。

那片黑影靠近之后,皆是一艘艘平时难得一见的中型船舶每只船舶上都挂有一只旗子,旗子张牙舞爪地写着“吴”字,表明这是一群来自吴国的……水军!

没错,是水军吴国的水军!

吴国不仅有陆军,还有一支强大的水军传闻,这些水军的主要战舰长达十丈,每舰战船直达百人之多,放眼望去,足教人心生胆寒!

可是,端看这次的船舶,似乎没达十丈?……

抿了抿唇,吴王夫差挑剔地打量周围的船只,似有不满

没法子,谁让邗沟太窄,没法让他派主力战舰呢?倘若能够出动战舰,还怕齐国拿不下么?

眼底划出一缕志在必得,吴王夫差冷声道:“齐王老匹夫,竟敢将孤最心爱的美人,指嫁给一个毫无用处的支庶子弟……孤绝不原谅!”

“除非齐王将孤的美人送来,否则孤绝不罢兵!……”吴王夫差大吼,似在提醒自己的士兵:他出兵有因!

这句话他练习了无数遍,练着练着,仿佛真的是他仇恨齐王将他心爱的女子吕邗姜嫁给了田穰苴……明明,明明吕邗姜与他吴夫差才是情投意合!

齐王老匹夫

吴王夫差咬牙切齿,又再怒火中烧!

“此战,孤必拿下临淄!”吴王夫差朝天举剑,战意浓浓。

赫然站至一只船舶的最前端,吴王夫差身穿战甲,气度凛然,一脸肃然,命令大队逐步地前进。

“拿下临淄!拿下临淄!拿下临淄!……”

以此为口号,所有的吴军异口同声地回应。

大军划过,余留一**水纹,湖面继而恢复平静,仿佛甚么事也没发生。

真的甚么事也没发生么?

抿了抿嘴,吴王夫差神情显示相当不快

有关吕邗姜与田穰苴的成亲一事,就算吴王夫差起初不太在意,却仍旧吃味难忍果然,在吴王夫差的眼里,只有他丢下的,没有他被丢下的……即便是他先丢了吕邗姜,他也不准吕邗姜再去找别的男人!

……之所以吴王夫差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吴王夫差和西施漫步湖边,听得一群妇孺说长道短:

你听说了吗?一名妇人拎着花蓝子,逢人便笑眯眯地说,田家的支庶要迎娶齐王的女儿,真羡慕那家小子呀!

甚么甚么?齐王女儿?田家支庶?他们怎么牵在一块?

怎地不能?那田家支庶本来一贫如洗,却为了心爱的齐姬,愣是向他多年都不曾低头的本家低声下气!你说这事传不传奇?

的确传奇最近,那个消息都传得人尽皆知啦!那个田家支庶喜好种莲,还替那位齐姬置建新宅……

可不是?那位齐姬是个好福气的:据说,那个田家支庶发誓说以后不纳妻妾,只娶她一人!

……耳边,似又回响那些传言。

尤其是那句不纳妻妾,只娶她一人,更是戳中吴王夫差的心窝!

记得当晚,吴王夫差立即派人打听虚实,不得不得知:其实,关于田穰苴迎娶齐王女儿吕邗姜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临淄城乃至齐国境内的各个地方并且,愈演愈烈!每个远道而来的路人们都会毫不意外地听说临淄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热闹地讨论一位支庶子弟走了好运,即将迎接一国君主女儿的事迹。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从齐国的那边飞向吴国的这边。

也因此,当吴王夫差听到此事,果断地爆发了。

邗姬明明是心悦孤的,怎么可能会同意嫁给一个支庶!吴王夫差愤怒地拍了拍玉案,直把玉案拍出一丝裂痕,此生,孤誓要夺回邗姬!夺回邗姬!夺回邗姬!……

说得好不正直

不明就里的大臣们差点都信了!

真的差点都信了!

除了西施、孙武和伍员等知情人士除外!

吴国的大臣们,尤其是伯,似被收买了甚么好处,不留余地赞同吴王夫差发兵大殿之上,孙武冷眼看着,伍员则激烈地反对,但却无效!

很多吴国大臣们都支持吴王夫差的决定,认为他应该夺回心爱的美人!

至于美人是不是吴王夫差真正的心爱之人……那不重要!

没见自家大王眸里闪耀着野心勃勃四个字么?

大王既有争霸的决心,作为臣子的,还能拒绝么?

这也是吴王夫差为何要率兵攻打齐国的原因!

想必此时,吴王夫差早已忘记他的承诺

不过也难怪。

毕竟忘记承诺,吴王夫差就更有理由攻打齐国了。

这也是他的本意

他本是枭雄,自要扫平春秋,一统江山!

既要江山,何需美人?况且天下美人,又不止吕邗姜一人!

寒着一张脸,吴王夫差指挥吴军,出其不意,霸道地占领邗沟的路线,不让任何人经过!

……齐王收到吴国突然偷袭齐国的讯息,已是三天后。

“甚么?吴国突袭了本国的边境留舒一带?!”

048、谁来退兵

成亲六步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迎亲……

搁在旁人家里,少不得要花小半年的精力,方能娶回妻子但是,田穰苴却是例外!

田穰苴不愧是田穰苴,愣是完成常人所不能完成之事:只才短短七天,便完成了常人需要长达半年的礼节

只等三天之后,齐王女儿吕邗姜便能下嫁于他!

曾经,齐王暗地惊叹田穰苴觊觎女儿已久,雷霆手段不说,下手也够快、够准、够狠、够稳……原以为田穰苴已是神迹,没想到吴王夫差亦是不差!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齐王瞪着眼前的下大夫,近期才提拔的弦施,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甚么?寡人没能听清……”

作为主动监督吴国动向的主要成员,弦施咽了咽口水,勉强按捺内心的焦躁,回道:“吴王夫差怒发冲冠为红颜,指责大王您无视他的心意,竟将您的女儿、他心爱的美人邗姬嫁给旁人……前天凌晨,吴王夫差已然突袭本国边境的留舒一带小臣收到消息,急忙赶来,还请大王早作决断!”

”甚……甚么?邗姬?……留舒?这不可能!“齐王大惊,关注点显然是后者:留舒虽为齐国的边境,向来地广人稀,但也不可能毫无征兆地,被吴国偷袭!

毕竟吴国距离齐国,相距不下千里,怎么可能在很短的时辰内,毫没被人察觉地袭击了留舒,并且成功了呢?

“回禀大王,据说吴王亲自率兵,坐船强渡……”弦施硬着头皮回答,“据说,只才花了一日,便占领了留舒。”事实上,弦施的震惊不亚于齐王:早闻运河凿好,势必引来吴国的野心!清楚吴国极有可能会来攻打齐国,弦施真的没料到他们利用运河邗沟,居然如此快速地攻进齐国境内!

齐王听罢,只觉头晕目眩。

运河!运河!又是运河惹的祸!

吴王利用运河,率军攻打齐国!

这一时刻,齐王内心极度后悔:后悔他为甚么鬼迷心窍,当初竟会同意吴国的凿河请求!

他分明是让齐国陷于危难啊!

这时,齐王终于后知觉地明了邗沟运河具备军事行动便利性的的这种重要性。恍惚片刻,齐王这才想起吴王夫差攻打齐国的理由,吃惊道:

“邗姜?……”

“是的。”弦施不得不重复一遍,“吴王夫差说您无视他的心意,故意将他心仪的美人、您的女儿,指嫁给一个毫无用处的支庶!”

齐王:“……”

弦施干巴巴地道:“请大王早做决定。”

齐王:“……”

终于,齐王听清了,却是瞪大两眼,急声道:“决定?如何决定?”

弦施顺口道:“还请大王将邗姬献给吴王……”

“荒唐!”齐王重拍案几,“随意将一国女儿当作礼物,送给吴国……绝对不行!”大国的尊严何在?还要不要了?!虽是这般想着,齐王却迟疑不定,竟有三分意动:只是邗姬即将嫁给田穰苴,倘若突然把邗姬送给吴王夫差……

不必多想,这会绝对得罪田穰苴本人

指不定田氏一族也会跟着迁怒!

托住下巴,齐王思量良久,方道:“召集所有大臣们前来议事尤其是田军司马,他必须过来!”

弦施领命,不敢耽搁,疾步地退下,立即派人通知临淄城内所有的大臣们,请他们务必前来开会少时,大臣们相继地赶来,除了晏氏和阚氏……

晏氏家族的族长晏圉巡逻于北,无法赶回,甚至他的族人们,亦都没法出席而阚氏,听说田氏会参与议会,便非常硬气地拒绝出席!

且不提齐王是何等唏嘘感慨,体谅了晏氏和阚氏,光是赶来的大臣们,他们相互地攀谈,或是打个招呼,或是混个脸熟,顺便地低声询问弦施,想要提前了解是何情况,居然严重到需要及时召开议事!

弦施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

众大臣们一脸恍然:原来,是为了战事啊?

吴国乘河而上,居然攻打齐国!

众大臣们十分不满,气愤吴国不讲信用:两国联盟,吴国却莫名其妙地偷袭唯有少数有识之士,隐晦地瞄了一眼田穰苴,欲言又止。

即便提拔为军司马,田穰苴的官阶依旧不高虽然田穰苴也曾任过大司马,很是辉煌,但那也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田穰苴行事低调,混迹大臣们当中,根本引不起旁人的注意。

目光一闪,田穰苴与弦施暗地交换彼此的目光,随后昂首挺胸,随众一同迈进临淄宫的议殿。

临淄宫,议殿。

齐王居坐首位,端看大臣们逐个前来,先是行礼,后是站至一旁,等候他的发话过了一会儿,齐王咳了一声,开门见山道:“吴王率兵攻打齐国,诸位谁可领兵退敌?”

当真开门见山,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大臣们一惊,似是没猜出齐王居然这般坦然愣了半晌,一名文士打扮的年长男子道:“大王,小臣认为应将邗姬送往吴国……”

田穰苴挑了挑眉,斜视那名年长男子,无声地冷哼:我当是谁,原来是鲍牧这个老家伙,不去指点诸公子们,非在这里捣乱,莫非是活腻了不成?

“哈哈哈哈”果不其然,又有一位长者哂笑,“鲍上大夫,你是糊涂了不成?竟敢乱出主意!即使将邗姬送往吴国,吴王就一定会退兵么?……你就不怕邗姬根本抵达不了吴国么?”

“你”鲍牧涨红了脸,“你敢暗杀邗……”

“住口!”那位长者脸色一变,勃然大怒,“邗姬乃大王女儿,小臣怎敢行那鼠辈之事!”

“可是……”众大臣们面面相觑,“不送邗姬,谁来领兵退敌呢?”

大臣们无声地交换彼此的目光,就见有个年青武将勇跃地跳出,自荐道:“本将愿往!”

众人视之,哈哈大笑变成鸦雀无声:此人乃是国夏,国氏家族的中流砥柱!

国夏姜姓,国氏,名夏,人称国惠子,齐国上卿,受齐王重视,性情沉稳,一生无败迹,虽说比不上曾经的大司马,却也是难得大将!

眯眼已有三分杀气,国夏似用挑衅的目光,环顾一众大臣们,好似在说:瞧一瞧你们胆子,也就配耍一耍嘴皮子了!

一众大臣们皆都脸红脖子粗。

却听一名大臣怒道:“休要激将征战名单之上,加本臣一个!”

“谁怕啊?”众人亦不服,纷纷地叫嚷,“本臣愿往!”

转过头去,众大臣们齐齐地转向齐王,接二连三道:“小臣愿往!”

“别闹了,你连弓箭都握不起,你拿甚么对抵御吴国?”

“你还敢说我你坐船都晕船,何苦再趟那边的浑水!”

“好哇!你竟然乱说……”

“乱不乱说,心里有数,还需我说?”

“你……我可全为你好哇!那吴国水军很厉害……”

“……既是敌不过吴军,不如求和罢?”

“求和?作梦!”

很快地,议殿摇身一变,沦为菜市场:一表人才的大臣们宛如脱了缰绳的野马,要么相互地拆穿对方的黑历史,要么讨论是战是和吵至最后,大臣们分为两派:一方是主战,誓要战至到底;另一方是主和,期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叽叽喳喳的大殿里,齐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大臣们,一时竟觉无言以对。

齐王本来不太赞同国夏前往战场齐国名将没剩多少,齐王是半点都离不开国夏……刚在烦恼怎样说服国夏的出战请求,齐王便见大臣们争吵不休,暗暗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国夏不离开,一切都好说!

再看一看,有谁合适罢?

齐王暗地瞥向田穰苴。

田穰苴仍旧默不作声。

……竖起两耳,聆听许久,某个人终于按捺不住,跳了出来,大吼:“主战!恒愿亲往!”

嗯?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田氏家族的嫡子田恒目光炯炯,坚定地看向齐王。

049、先娶邗姜

乍一看见逞勇者乃是田恒,众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田恒此人,性格轻浮,虽有武艺傍身,却没实战过,兼之他相貌高挑秀雅,太过年轻,怎么看也不像个带兵的挑剔地打量半天,鲍牧不由地调侃道:

“你?你带兵,还不如老夫找人把河填平去!看吴军水船如何划行!”

有人起个头儿,就有不少敌视田氏家族的大臣们纷纷地附和道:“对对对,把河填了,看吴军还能划行否?”

也有人道:“但这方法不好,填河太费人力,不若把邗姬送去吴国?”“怕个甚么?大不了再派几员武将,不怕击不退吴军!”“咱们当中有谁熟悉水战?怕是太祖再世,亦不能罢?”“照你说来,还是要引他们上岸,攻之?”

“不不不,老夫觉得,把邗姬送去吴国,此法……”

话还未说完,便听弦施重重一咳

那名大臣后知觉地瞄了一眼田恒,乍见田恒身后的田穰苴,连忙地闭嘴。

真是糟糕!

怎能能当田穰苴的面儿,玩笑起了邗姬呢?

那名大臣暗悔不已。

与此同时,不少大臣们也纷纷地看到田穰苴,立刻没了言语

便见田穰苴主动地站出身来,说道:“诸位,请听苴一言!”

众大臣们,包括齐王,皆都竖耳恭听。

田穰苴道:“苴只问三句:一、齐军比之吴军,劣势么?二、当初吴国与齐国联盟而开凿运河,果真只光便于贸易么?三、吴王攻打齐国,明说抢回邗姬,难道不知邗姬是大王女儿么?由此可见,吴王明为红颜,实为争霸!”

整个议殿鸦雀无声。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

田穰苴简单粗暴地揭露了吴国的野心:虚为红颜,实为争霸!

许久,才有一名大臣讷讷地道:“那依田军司马之见……该当怎样?”

田穰苴适时地露个睥睨的眼神,一切傲气尽在不言中。

田恒迈前一步,挡住田穰苴的身影,傲然道:“恒领兵,诸位可有意见?”

意见?谁敢有意见?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好哇!

田恒带兵好哇!

你瞧田穰苴,他就站在田恒的身后!

倘若田恒真的带兵了,田穰苴还会不辅佐田恒么?要知晓他们可都姓田啊!更何况在田穰苴能够成功地迎娶吕邗姜,这田恒可谓功不可没!

并且,田恒虽说年轻,但架不住他有一位当上大夫的亲爹啊!

田乞,齐国上大夫、田恒的父亲,年迈六十,头花发白,坦然地站至田恒的身后,与田穰苴一左一右,似在拥护田恒!

因此,田恒具备的实力,也是很有资本叫板的。

哪怕是率兵抗击这一次的吴国突袭。

众人眼珠子一转,已是有了计较,连忙地附和道:“田子年少有轻,替大王分忧,着实令人佩服小臣老迈,当真无才,幸好家有一子,亦愿出征……田子可愿收下否?也不必管他生死,只求他能为齐军献出一份力气。”

话音刚落,其他大臣们也争相地请命,推荐自家子弟前去入兵,一扫方才的颓然。

默默地观看这一切的齐王心生一寒。

田恒挑了挑眉,刚想开口,说个“好”字,却听田穰苴忽然道:“让苴出兵,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苴若战死,恐怕苴后继无人,不如请大王将邗姬嫁给小臣,也好安抚小臣之心,这样,小臣定能出战,击退吴军!”

大殿之内,又再寂静无声!

所有人们都不曾想过,田穰苴竟会说出如此功利之语!

不但不思报国,为王请命,反而威胁大王,让大王将他的女儿先嫁给他!

“你……你……”鲍牧手指田穰苴,惊恐交加。

反观田穰苴,面向齐王,面不改色地行礼,再次道:“还请大王成全!”

齐王终是将“寡人必等你征战归来,将邗姜下嫁于你”的这句话咽回了肚里。

眯了眯眼,齐王不冷不淡道:“为何你要说出这番话来?你可知……”

你这话会引起多少人的反感?

抿了抿嘴,齐王斜视田穰苴。

田穰苴再次拱手,坚定道:“苴明白,但苴不悔。”

“你……你……”齐王头痛地说,“你让寡人说你甚么好……”

“大王,请早下决断。”田穰苴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你再迟疑,吴王可就打到临淄城了!”

齐王:“……”

齐王几乎被田穰苴的危言耸听给惊呆了。

也就只有非凡无双的奇才,才敢无视一国君主的威严孙武如是,田穰苴亦是!

曾经,就因齐王无意说了一句田穰苴太年轻,根本不像能带兵的样子,便把当年的田穰苴气到卸甲归田了甚至抛弃了“大司马”这个位置!

“寡人任命田恒为中大夫,田穰苴为军司马,待田穰苴成亲之后,即刻动身抗击吴军!”揉了揉额头,齐王挥手道,“寡人同意了,你们赶紧安排罢。”

不同意又能如何?真要把邗姬送去吴国么?……

也不是不行,只是……

既然田穰苴在此,又何必得罪他呢?

在场所有的人们都想起当年的情景

当年,燕、晋两**队偷袭齐国,齐国率兵还击,但却惨败!是田穰苴以九岁之龄,率兵击退燕、晋两**队,这才保下了齐国的安定!

于是,众人如善从流地退下

尔后,张罗打鼓,替田穰苴举办一场喜事!

临淄宫,邗殿。

吕邗姜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猛地起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三盯着眼前的内侍,吕邗姜呼吸不由地加速,惊道:“肯定?今天……就要出嫁?”

意外来得太快太猛,害得吕邗姜差点没能站稳。

内侍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恭贺新娘觅得如意郎君。”

说罢,大手一挥,招呼众位侍女前来替吕邗姜梳洗打扮。

以冬多为主的四名侍女则被挤到一角,张大嘴巴看着自家的姬子被人团团地围住,半天都想不起来要替她解围老实说,四名侍女们也吃惊十足啊!

吕邗姜头晕目眩,对田穰苴的好感骤然减退不少

这一刻,她竟又想起吴王夫差的好来。

假如吴王夫差在此,他会如何?……

可是,吴王夫差却率兵攻打她的故土

咬了咬牙,吕邗姜既恨吴王夫差太过残酷,又恨自身不太争气说好的,要忘记吴王夫差,为何又想起他来?

这算甚么?这般朝三暮四,岂是她能做的?

很想再见吴王夫差,质问他为何要攻打齐国,还想质问他……究竟是否真心。

莫非,从他遇到自个儿时,就是一场阴谋么?

故意引导她喜欢他,并且夸口凿河之语,是为了找到机会攻伐齐国么?

吕邗姜啊吕邗姜,感情令你晕头晕脑,你竟看不出这么简单的假相,却还偏偏一味地沉醉吴王夫差说给你听的那些虚幻……

恨恨地想要抽人,吕邗姜终是忍住了。

“那么,邗姜真要嫁他么?”

漂亮的新娘妆她穿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意。

她迷茫了:她究竟喜不喜欢田穰苴呢?

不,这一刻,莫要怀疑田穰苴的真心!

若不是田穰苴执意,她也不会……

吕邗姜从未想过,她的婚礼会是这副模样。

尽管排场够大,却不得她的喜好

大红花轿抬着走,临淄城一片欣欣向荣。

孰不知千里之外,吴王夫差正在率领吴军欺凌齐国百姓!

050、出征前夕

今晚是吕邗姜的新婚之夜,但她没法高兴。

门外是虚假的热闹与浮夸欢笑,门内则是反常的寂静与暗涛汹涌。

屋外,莲叶枝叶繁茂,伸出了池外,在风中散发着清雅的清香,可惜香气再浓,也越不过田宅。

屋里,放眼望去,全是红色,尽显喜庆之意:两只红烛正在燃烧,桌几显眼地摆放四色小点和一个匏瓜。十二名侍女们不是滕女们,透着笑意,随侍吕邗姜的周边。

吕邗姜终究没能穿上她自己做的“丝红百鸟嫁衣服”戴着红缨,她穿着广袖对襟翟衣的玄色礼服,华贵又大方,与往日判若两人。

但那又如何?

她冷眼地望着四周。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她不好撒泼,如今到了自家的婚房里,她忍了再忍,终是没能忍住,倏地起身,一骨脑儿地摘扔了红缨!

周围的侍女们吓了一跳,想帮她戴回红缨,被她严厉地瞪眼,吓得驻足原地。

这种尴尬的对峙并没持续太久。

不久,门外总算传来了动静:侍女们个个一喜,而她却是浑身一颤!

房门被打开,侍女们一扫颓态,笑容满面地奉迎上去。

来人,果然是……

额前有一缕白发。

来人生得高大,长相威武,却难得刮了胡须,特意地穿上浅绛色的黑边爵弁服,再带着一票身穿玄端的随从,与他简朴肃杀的平时截然相反。

然而他穿得再是喜庆,也没法子让她开心。

她板起脸来,不给未来的丈夫一丁点儿面子。

在场的侍女们心惊胆战。

瞥见角落里的红樱,田穰苴笑容一僵。

随后,田穰苴挥了挥手,若无其事地命令那些侍女和随从赶紧出去。

随从应声而退,侍女们则强忍惊惧,娇娇俏俏地祝福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今天是郎君的大好日子,祝郎君与姬子和和美美,共度良辰,早生贵子!”

言罢,侍女们才从容自若般地退下。

待无关之人退离之后,田穰苴捡起红樱,用一种心疼的语气责备道:“怎地这般不小心,为何要摘它下来?”说罢,又给她重新地戴上。

一言不发,吕邗姜任他折腾。

随后,田穰苴再认真地摘下她头上的红缨,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向吕邗姜。

板着脸儿,吕邗姜依然目不斜视。

“邗姬,我终于娶到你了。”田穰苴浑然不在意她的冷淡,反而敛去了不愉,温声地开口,“再来‘合卺礼’,你我便行夫妻之礼罢。”

面带温柔,田穰苴将一个匏瓜剖成两半。

田穰苴执了一个饮酒,吕邗姜却没接拿另一个,只淡淡地道:“现下你已算娶了我,应该履行承诺了罢?”

田穰苴一顿,眼里划过一丝狠意,忽地丢开匏瓜,微冷道:“你嫁给我,就只为了那件事么?”

不然呢?

她不说话。

田穰苴锁眉抿嘴,突然道:“你还想着他,是么?”

是又如何?

她轻轻地扭过脸去。

田穰苴直视她的双眼,突兀一笑,说道:“就算你还想着他,他也不会来娶你……你是不是忘记他已娶了夫人,还借机挖沟,想要吞并齐国的事了?”

“……我并没想他。”被他直戳心底,吕邗姜睫毛微闪,强忍酸涩。

田穰苴听罢,扳过她的身子,紧紧地抱住她,喝道:“无论你想不想他,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是我”

他抱得很用力。

略微感受到了他那份执着的心情,吕邗姜迟疑一下,也轻轻地回抱了田穰苴。

田穰苴心中一喜,看向她,刚才的恼怒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忙喜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么?……我会对你好的,比任何人”

神情一凛,吕邗姜立即缩回了手:她既不心悦他,便不能给他任何希望

“……只要你答应履行承诺。”理智回归,她低眉看地,小声地请求。

明知他听到“承诺”二字,定会发怒,但她仍是说了。

毕竟,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田穰苴抓紧她的手臂,沉声道:“……好,想我履行承诺,也要看你够不够格。”他挑剔地打量她,目光划出一丝暴虐。

她知他的意思,浑身一颤,定了定神,几乎是颤颤抖抖地搂住田穰苴的脖子,尔后将整张脸蛋埋进田穰苴的怀里。

……糟糕,这大概已是她的极限了。

幸好田穰苴也没太为难她,只是他的动作相当粗糙。

但她必须默默地承受。

低下头去,田穰苴寻着她的耳朵,用力地咬了一口。

唇与耳朵的接触,令她耳热,低声一叫。

田穰苴听罢,两手渐渐地轻抚她。

蛮横的抚摸变得轻柔起来,她只觉难堪得要命,双手去推田穰苴,却被田穰苴单手扣住了两腕。尔后,田穰苴把她推倒,还把她压在身下,用另一只手扯去她的衣饰,固执地享受着自己的福利,顾不及她的意愿与挣扎。

衣物被丢置一角,红绡纱帐被放了下来,她和他缠至一处……

这一夜,他和她,注定旖旎一片。

“你是我的了……”良久,吕邗姜的耳边,回荡着男人的满足闷笑,“你是我的,是我的”

“按照约定,按照约定……”吕邗姜两眼朦胧,费力地提醒。

“我有记得。”田穰苴附耳,守信地说,“……你且放心,我以邗沟,定驱吴军!”

他的眸子似是闪亮闪亮

那一时刻,他充满了自信!

“呜……”得到他的保证,她放下心来,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来。

这个夜晚,仿佛永无止境的战栗,彻底地冲刷着她的整颗心灵。泪眼迷蒙,她被他充满强制性地按在脸侧,连一丝余裕都不给……

许久之后,她才微惊田穰苴早已起身了。

天亮了?

慢慢地,吕邗姜睁开了眼。

窗外,疑似还没黎明

此刻,几乎都没早起之人。

田穰苴等人却是例外

田穰苴早就穿好战衣,兀自地疾步行走。

好不容易用出征换来的盛大婚礼,田穰苴即便沉湎其中,脑子却清醒得很:如何击敌吴军,他心里已有几分计较!

“花钰。”田穰苴一边快走,一边喊道。

“何事?”韩衡宛如田穰苴的影子,一声不响地出现于田穰苴的身后。

田穰苴停下脚步,一点也不吃惊。

“将这封信交给你的族人,告诉他们时机到了。”田穰苴神色淡定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布帛,交给韩衡很显然,田穰苴似是料中了此事,早早得准备个齐全!

韩衡目光一闪,接过布帛,小心地揣进怀里,慎重道:“必不辱命。”

身形一闪,韩衡倏地离去。

田穰苴定定地望着空荡荡的四周,思考片刻,无声一笑,一言不发地走向军营。

051、邗沟之战(一)前往军营

天还未亮,作为齐国的统帅,一向享受惯了的田恒睡在硬实的军帐里,委实不大舒服因此,当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听见那个人影冷声地说了一句:“还不起床?”便打个激灵,两眼一瞪,倏地清醒了。

来者是田穰苴。

他怎么来了?田恒生气地磨了磨牙:好哇~外头的护卫定要好好地惩戒惩戒,竟都不通传,直接把人放了进来!

骨碌地爬起,田恒二话不说,拿起枕下的衣甲,手脚麻利地穿上。

田恒一边穿衣,一边打量田穰苴,但见田穰苴面无表情,一点也没新婚之后的大喜之色,不由地调侃道:“怎地,不多陪陪你的邗姬?”

偷偷地打量田穰苴,田恒试图从田穰苴的脸上看出一缕窘迫,但见田穰苴根本不理他的愉悦,反而板脸道:“兵贵神速,莫要耽误时机。”

田恒神情一凛,连忙朝营外唤道:“来人!来人!”

少时,四名神情慌乱的亲兵们跑入帐内,拜见田恒和田穰苴瞧着他们衣冠不太整齐的模样,就知他们睡得太熟,完全都没防备!

这要换作长期在外交战的军队,估计被偷营,大败了也不是不可能。

田穰苴轻叹:齐国常年无战事……终究安逸久了!

“你们速去大营,通知所有士兵,卯时造饭,半柱香之内吃完,统帅帐外集合,待到集结军队,正式地出发”田穰苴直接抢走田恒的话语权,寒声地警告,“敢违令者斩!别怪苴不留情面!诸位背诵过军规,总归都有记得罢?……莫要再说你们还是士兵!”

那四名亲兵们被田穰苴一通训斥,皆都垂头听命,不敢反驳半句。

言罢,那四名亲兵们连忙退下,执行任务去了。

田恒斜视田穰苴,拍手笑道:“不愧是军神!就算过去近二十年,军神的英武,依旧不减当年!只是,恒不太明白,为何要卯时?这也太早了罢?天都还未亮!”

“赶路不需要时辰么?”田穰苴瞥了一眼田恒,伸出手来,将披风替田恒系好,“据探子回报,吴军抵达留舒县,只才抢劫一番,却并不占领倒是占领了,但在天亮之前,又都退回运河去了……由此观之,他们攻来的人数并不多,约有数千罢了。”

“才数千?”田恒眼前一亮,又高兴又不满,“吴国欺我齐国无人也,竟然只派数千人来偷袭我大齐!”

“……数千水军。”田穰苴瞄了瞄自负的田恒,认真地解释,“别瞧只才数千,但若不上岸去,我等如之奈何?倘若任由他们一路水路下去,势必会游去淄水,届时便是威胁不到临淄,亦能让齐国徒惹笑话。”

田恒皱紧了眉头:说得好有道理倘若齐国真的伤了颜面,或许齐国百姓们倒不觉得甚么,万一齐王因年迈而羞愧崩逝,那可真成笑话了。

大王……实乃挺好面子的一位君王。

“那你说,该如何做法?”田恒虚心地救教田穰苴,丝毫不介意自己的风采被田穰苴兀自地夺去。

田穰苴也不客套,径直道:“突袭。”

“嗯?”田恒眨了眨眼。

“在他们退回运河之前,突袭他们,不求成功,但求骚扰成功!”田穰苴目光一闪,冷冷地说,“吴王夫差以勇武而闻名,吃了一场小亏,必不甘心,或许会上岸与我们陆战,亦或许返返运河倘若他们上岸,我们只好与他们硬拼,但我们人数比他们多得多,不怕伤亡;倘若他们仍缩回河上,那我们只需引导他们游回邗城一带即可!”

“啊?”田恒呆了一呆。

“苴已书信,联系了邗越人士……”田穰苴昂起下巴,冷酷地坦言,“昔日邗越部落因与吴国土地相邻,被吴王击溃,其后裔一直想夺回自己的领地!假若吴军退回邗城,邗越遗民定会与我们里应外合,到时就算驱不走吴军,亦能让吴军伤亡不少!”

田恒倒吸一口凉气:果真是田穰苴,计谋当真阴狠,竟是利用起邗越部落,让吴军防不胜防想必吴王夫差也不曾留意:在他征服的土地上,还有人胆敢反对他罢?

眯了眯眼,田恒应道:“如此,便听你的计策罢!”

如若应用田穰苴之计,必能减少齐兵的损耗。

田穰苴拱了拱手,行礼道:“敢不从命。”

顺利地协商完后,田恒带着田穰苴一起踏出帐营。

帐外,无数齐国士兵整装待发。

田穰苴粗粗一瞥:士兵人数约有一万。

大概是吴国水军的两倍罢?倘若吴国水军不再增加的话。

许是起得太早,齐国士兵们都没反应过来,脸上透着淡淡的不满。

田恒自动地站至一角,默默地欣赏田穰苴的表演

田穰苴走上前来,面对近万张面孔,气运丹田,大声一吼,吼道:“齐国的兄弟们,如今吴国士兵正在欺凌吾等同胞,你们愿意忍受他们遭受苦难吗?”

齐国士兵们神情一振,却没人响应。

田穰苴也不理会,继续道:“无论如何,保家卫国是你们作为士兵的本分!本将是田穰苴,曾经任职齐国大司马!无论你们是否还记得本将,本将定会带领你们赶走敌人建功立业尚在此刻,你们愿随否?!”

众人本该鸦雀无声,但听田穰苴提及“大司马”,眼里皆都划过一抹狂热!而一提到“建功立业”,几乎所有的齐国士兵都激动了,终是齐声道:“愿意!愿意!……”

声音响彻天地间!

“很好!”田穰苴拔剑,朝天一举,“且随我来!”

“是!”齐国士兵们统一地响应。

田穰苴扭头,转向田恒,行礼道:“请君先行!”

田恒一把抓住田穰苴的手腕,毫不忌讳道:“苴真乃齐国大司马,恒不如也!此次行动,恒皆听大司马之言!”

田穰苴淡淡一笑,并不反驳田恒的称呼

尽管此刻,田穰苴担任的是军司马一职!

“出发!”田穰苴挥剑一喊。

虽无必要,田穰苴却保持举剑的姿势,宛如军神降临!

盯着田穰苴手里的兵器,众人心头一片火热:这是铁器啊!

吴国曾向齐国输送不少铁制兵器,齐王暗地派人研究打造,更将其中一柄铁器赠送给田穰苴……想来,便是这柄罢?

望着刀锋凛凛的兵器,众人眼里划过一丝渴望,自觉地站好。

看罢,田恒与田穰苴肩并肩地踏上战车,大手一挥,率领一万齐国士兵们,浩浩荡荡地赶往齐国边境一带。

临淄宫。

吕邗姜静静地睁开眼眸,直至天色渐亮。

经过新婚之夜的洗礼,吕邗姜茫然不已。

052、邗沟之战(二)初战小捷

光线很暗,显得床帐黑黝黝,好似吕邗姜的心情,一点也不阳光明媚。

这是她新婚之夜的第一天:她敢肯定,她的婚后经历相当特别

毕竟新郎不在身边!

新郎为保国家太平,边夜出发,赶往边境,与齐军汇合去了……想来,应该到了罢?吕邗姜翻个身来,睁眼继续地思考:今后,她该怎么做呢?

再是眷念吴王夫差,也已是迟了:且不提她嫁与田穰苴为妻子,单说吴王夫差,亦另娶夫人,且还率兵攻打她的故国还想单纯地选择吴王夫差、一心迷恋吴王夫差之类,那根本是一场笑话!

她既不想徒惹笑话,自要好好地规则今后的人生。

倏地起身,吕邗姜再无半点睡意,默默地望向窗外……

齐国边境,留舒一带。

天色渐亮,只见留舒一带的一座小城残破不堪:城墙破破败败,城门大开,宛如被洗劫了一番,不见城门守卫巡视,各家各户紧紧地关闭门窗,只在门口放有一口布袋

一群背后绣有“吴”字布甲的士兵们手握铁剑,大大咧咧地走来,经过每家每户的门前,毫不客气地拎走布袋,一边晃晃悠悠,一边骂骂咧咧道:“怎地比昨天还少?!”

有不满者,甚至踢了几下木门,只听木门被踢得吱呀作响,却不见有人开门那群吴兵们哈哈大笑,笑道:“莫要玩闹,大王说了,通通拿走,越快越好!也算他们识实务,不然……”

“呸!”那不满者顺势地朝木门吐了几口唾沫,正待转身离开

“军爷军爷”一扇木门忽被打开,就听门里传来婴孩的阵阵哭声,但见一名穿着陈旧的老农一脸凄苦,从门内跑了出来,见人就拜,拱手哭诉,“俺家这两天都没啥吃的了,可否留点粮食?老朽孙儿已经一天多都没吃到东西了,饿得不行……”

话还未说完,便见一位吴兵眼里一凶,返身回去,伸出右脚,狠狠一踹,骂道:“老家伙,胆敢乞讨,信不信爷立即捅了你!”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那老农吓得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请求饶命。

与此同时,屋内的婴孩哭声越发响亮,疑似那老农真被吴兵给捅了似的。

斜视那名手无寸铁的老农,那吴兵很不耐烦,正待挥剑便砍,便听一道“嗖”声,一支利箭不偏不侪,正中那吴兵的手腕那吴兵“啊”地惨叫,松了铁剑,捂住受伤的手腕,痛叫连连!

周围吴兵们脸色大变,纷纷举出铁剑,盯向前方

前方,赫然走来一小支军队,个个腰佩大刀,手持弓箭,虎视眈眈地盯住他们!

这一小支军队,竟是齐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谁也没有废话,二话不说,立即地激战起来

就见那群吴兵们挥舞铁剑,齐齐地朝那一小支齐军冲去那一小支齐军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拉弓放箭!

弓箭好似没长眼睛,顿时满天飞舞那倒霉的老农吓得半死:方才他差点丢了小命,这会子劫后逢生,顿时连滚带爬,爬回门内,“啪”地一下,将门狠狠地关上!

这回,就是孙儿饿到嗓子都喊哑了,那老农也决计不要出门送死!

门外,齐军和吴军这两股小队正式地交战:因着之前吴军被齐军偷袭,故而吴军折损不少人手,然而他们终是凭借个人的英武,冲至齐军面前,与他们肉博!

而齐军论个人武力,居然远逊吴军!

乍一与吴军交手,立即败下阵来:多个齐军皆被杀伤乃至重亡,而吴军则越战越勇杀性使得他们两眼发红,势要斩光这群齐军!

正当那一小支齐军溃退之际,吴军则乘势,欲包围他们怎料,刚将他们半包围住,更多的齐军又从四面八方赶来!

怎么回事?

吴国悍兵面色铁青,却不愿束手就擒:他们背靠背,抱成一团,警惕周围的齐军!

齐军将他们围成一圈,慢慢地逼近,终使他们不得不出手,以免没法自保!

只是,齐军却仗着人数重多,硬是拖垮了吴军!

一位吴军浑身是血,恨恨地瞪着齐军,只觉越杀人越多,怎么也杀不死,不由地心灰意冷但是,当他的同伴逐个倒下之后,他惊现齐军留有空隙,顿生求生之意,一鼓作气地攻击那个薄弱之处,终于突破齐军的阻截,踉踉跄跄地奔向远方!

神奇的是,齐军明明配有弓箭手,却没人射他一箭!

围观这场小规模战役的田恒脸色不太好看,他强忍不适,问道:“这样……就可以了么?”为甚么不射杀那个吴兵!

陪同而来的田穰苴神色淡淡,一点也不为眼前的满地尸体而触景伤情,冷静道:“留个活口,让他带话给吴王,想必吴王不会不愤怒。”

“接下来……?”田恒扭过脸去,故意不看惨烈的战场。

“接下来,远战与近战都要备齐。”田穰苴把手一指,“吴军不上岸,让弓箭手在远处射杀他们;吴军上岸了,让大刀兵准备,必要时两败俱伤,亦无不可。”

“好。”田恒心下一寒,却听从了田穰苴的建议,施施然地执行命令去了。

这一战,乃是齐军小胜。

初战首捷,齐军虽是痛快,吴国却是相反。

一如田穰苴所料,吴王夫差震怒非常。

“你说甚么?”盯着带来战败消息的重伤吴兵,吴王夫差猛地起身,“留舒的援军到了?有多少人?由谁带领?”

那重伤吴兵垂下头去,羞愧道:“不、不知……”

“甚么?”吴王夫差两眼一瞪,极度不满,“没弄清楚对方来了多少人马,甚至不知道是谁指挥,你们就输了,还有脸敢回来?……”

不待吴王夫差下令发落,那重伤吴兵两眼一翻,扑通地栽倒在地!

吴王夫差寒着一张脸,冷冷地瞪着昏厥的重伤吴兵,烦躁地把手一挥,补充道:“带下去救治,可别让他死了。”

两个士兵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抬走那个重伤吴兵。

吴王夫差紧皱眉头,愤怒使他失去理智,差点命令士兵们上岸,与对方硬拼一番可是,那个重伤吴兵的模样却及时地提醒了他:勿要冲动!

思量片刻,吴王夫差勉强地平复怒火,带着咬牙切齿的语气,吼道:“对方是在故意挑衅,他们希望吾军登岸孤本不该受他们激将,奈何孤替那群枉死的士兵心痛!谁敢去引诱敌军前来河畔?孤必将敌军杀之,以报枉死士兵之血仇!并且,无论谁去,孤保证,待他回国,必定大加封赏,便是战死之士,亦为大吴勇士,孤将厚赏他的家人,保他家人一生衣食无忧!”

吴王夫差的奖励不可不谓厚实:当士兵的,谁会真正领悟甚至保家卫国之情?无非是混个温保,接济家人罢了!

吴王夫差此举,可谓戳中所有士兵的心思。

若是侥幸活命,自有好日子;便是不幸战亡,家人亦得抚恤

前路、后路可都得了保证!

一言既罢,百名吴国勇士上前,拱手道:“小兵愿往!”

吴王夫差拍手道:“壮哉!恭贺诸位全身而退!”

于是,一百名吴国士兵身负诱敌使命,向岸边划去。

053、邗沟之战(三)相互试探

眯了眯眼,田恒实在很想放声大笑:这个吴王是怎么回事?明明自身实力受损,竟然还敢派兵前来诱敌,真以为他们会上当吗?

“多少人?”田恒心情愉快地提问。

“回将军,约有百来人。”一个斥堠兵恭敬地回答。

事实上,他们方才也是无意地瞧见,远处有一支小队大张旗鼓地叫嚷,生怕没人瞧见似的,又是用脚踹门,又是大声吆喝,光明正大地威胁那些留舒小城的平民百姓们作为侦察成员,他很不客气地放了一支冷箭,正中那吴兵的手腕!

那吴兵大叫一声,连忙与他的伙伴们警惕不已在见到他们斥堠兵之后,他们亦举弓射击!

于是,两支小分队又迅速地展开对射!

这次,依旧是齐兵稍逊!

混乱之中,齐兵不得不败退,吴兵也是见好就收,并不追击他们,这才让他们有机会保住自己的小命“将军,他们人并不多,要不是……”这个斥堠兵一脸不服气,欲言又止,似想鼓动田恒派兵去围剿那伙不知死活的吴兵。

转了转眼珠子,田恒觉得这也不是难事,刚想开口,同意那个斥堠兵的提议,便见田穰苴走来,说了一字:“慢。”

田恒扭过脸来,奇道:“怎么了?”

只见田穰苴目光锐利地打量那斥堠兵,猛地喝道:“来人!将他拿下!”

言罢,两个齐兵冲来,一把将那斥堠兵给抓住。

“军……军司马?!”那斥堠兵张口结舌,惊骇地看向田穰苴。

田穰且冷冷地道:“他不是吾方士兵。”

“嗯?”田恒一愣,仔细地观察那斥堠兵,但见那斥堠兵正值壮年,穿着一套齐国衣甲,衬得体型格外魁梧,怎么看怎么像齐国士兵哪就不像了?田恒一脸茫然。

原谅田恒记不住所有士兵的面孔,毕竟近万士兵他不可能全部认识!

田穰苴默默地盯着田恒,并不打算解释。

神色一敛,田恒也不多问,竟是信了田穰苴的判断,沉下脸来,怒道:“刺客!”

“刺客”一词,轻描淡写地定下那斥堠兵的罪名

“将……将军,小人不是……小人冤枉!”那斥堠兵脸色惨白,慌张大叫。

“拖下去斩首示众!”田穰苴冷酷地下令。

那斥堠兵便被两名齐兵给拖走了。

远远地,还能听到那斥堠兵在不停地求饶命。

田恒心下不忍,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求教道:“田子,他……”

“你不觉得他的衣甲不合身么?”田穰苴斜视田恒一眼,“肤色黝黑……”

田恒忍不住地辩解道:“……咱们士兵皮肤也不白呀?”

“……有他黑么?他应是常年在海上罢。”田穰苴没好气说,“难道你没闻出他身上有一股海腥味么?估计他自个儿也没察觉出!”

“是、是吗?”田恒傻乎乎地回想了一下:似乎……隐约闻到了一点?

田穰苴道:“他定属吴国的精锐海军只有常年游划海上,才有这样的味道。”

田恒古怪地看着田穰苴,小声道:“你经历过?……不然为何你会如此清楚?”

“……”田穰苴扶额,委实不想理会田恒。

田恒一定不晓得他其实也善长水战、海战

这头田恒还在琢磨,忽听那头传来一阵嘈杂。

怎么回事?

田恒和田穰苴面面相觑,神情一变,就见有一士兵跑来,来报,报道:“将军,那人真是吴国派来的奸细!那人真是吴国派来的奸细!他居然动手杀人……”

“甚么?”田恒吓了一跳。

田穰苴冷静道:“然后呢?”

那士兵迅速道:“然后他寡不敌众,已被斩首!”

田恒:“……”

原来是虚惊一场!

既有前例,田恒后知觉地跳起,顿时对归来的其余斥堠兵们抱以怀疑:他们不会都是吴国派来的探子罢?见罢,田穰苴挑了挑眉,扬声道:“勿急勿躁勿疑,真是他们的探子,又能如何?……苴自有办法。”

“甚么办法?”田恒喜笑颜开。

田穰苴道:“苴猜,他们是想引诱吾军攻打吴国的水军,并且肯定吾军没有战船这就意味着吾军只能在岸上远射!而对方却在河上,且以船身为盾作遮掩,倘若两方交战,吾军绝对处于下风……这就是他们为何想引诱我们攻打他们的原因!”

田恒哼道:“幸好有你,否则这次真得吃个败仗。”

不得不说,田穰苴猜对了。

原本,那位来自吴国的勇士也是一个脑筋灵活的家伙他知晓以百人引诱近万齐兵,乃是九死一生的一项任务,故而他灵机一动,想出一条办法:当他们诱敌作战之时,难免有所混战!而在混战之中,他亦有办法扮作对方的同伴,待他取得信任之后,便以斥堠身份面见统帅,若能说服统帅去攻打吴军,那他便算完成任务了。

他做得很好,在这极短时辰里。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田穰苴。

田穰苴继续分析道:“如今,吴军气势正盛,势必容易大意他们打算水战,意图是好,却忽略了运河不比大海!运河可没大海那般宽广,因此……”

“因此……?”田恒顺势地问。

“因此,他们行动不便。”田穰苴哂笑,“以运河的宽度,可没法子让吴国的船只灵活地变动之所以他们能在留舒肆意妄为,是因为留舒一带并没水军!”

“水……水军?难道……难道你想……?”田恒咂舌,忽然明白了田穰苴的意图,“可是,吾军……吾军也没大船,怎么作战?莫非……”

“用渔船!”田穰苴一字一句说,“渔船虽小,但若运用得当,亦有一番优势!请君收购渔船,再命弓箭手们乘舟,以三人为一队,一人划船,一人狙击,一人防守,皆以上游之势,远射吴军至于正面战场,交由余下的勇猛悍卒,可命他们火攻!”

“火攻!”田恒两眼一亮:别瞧吴军都在水上,但他们是以木船为载体,而若用火攻射之,必能燃起船只,到时火势一起,定能引起慌乱,而运河的宽度被吴军的船只给霸占,想要及时地调转方向等操作,怕是迟缓,避之不及。

简直能够想像大火烧红半边天的情景!

田恒兴奋极了,重拍大腿,连声地赞道:“好!好!好!……”

只一味地叫好,却不知好在哪里。

田穰苴翻个白眼,面不改色地夺了田恒的说话权,径直地喊道:“来人!来人!速去买下船只,越多越好,无论价格几许再从所有弓箭手当中,挑出熟悉水性的,本司马有额外任务……”

一番吩咐,田穰苴布置得有条不紊。

齐国,临淄城,田宅。

吕邗姜已然换下新娘服饰,静静地跪坐一角,任凭侍女们替她梳成妇人妆扮,却引得四名侍女们纷纷抱怨

春秋道:“这样打扮,都把姬子……不,是夫人扮老了。”

冬多道:“要不,还是和以前一样罢?”

秋诗忙道:“好呀!好呀!还和以前一样……姬子……哦,不对,是夫人,明明夫人双华出头,却得扮成那副老气的模样,实在……”

秋必咳声道:“秋诗,你又在胡说,姬……夫人嫁人了,哪能再像以前那样呢?这不合规矩!”

秋诗哼道:“规矩?哪门子的规矩?明明老爷说”

四名侍女吵吵闹闹,闹个不停。

054、邗沟之战(四)运河水战

吕邗姜默不作声,任由这群侍女们吵闹。

事实上,这群没大没小的侍女们,反让吕邗姜更加放心虽说她们自幼服侍吕邗姜,吕邗姜却明白倘若将来她嫁人了,她们或许会成为必不可免的陪嫁之一……即便夫家不大在意她们,她们总会心存幻想。

但照此看来,吕邗姜微微地放下心来:或许……是她想多了罢?

嘴角含笑,吕邗姜悄悄地打量四名侍女们难得斗嘴的模样:秋诗和秋必永远爱吵架,春言性子最好,冬多却与她最是亲近……

新婚之后的三天里,吕邗姜很清闲:田穰苴无父无母,吕邗姜都不必去见公公、婆婆,宅里更是连个姬妾都没有……偌大的田宅,当真只归吕邗姜这位新女主人打理。

回过神来,吕邗姜往铜镜一瞥:镜里的她还是双华之龄,重在年轻,却偏梳妆老成,似与自己真实的面孔有所不符……但那又如何?毕竟此是习俗。

轻轻地叹气,吕邗姜仍觉如梦如幻:不敢相信自个儿真嫁人了。

而她所嫁之人,不是吴王夫差,而是她从未考虑过的……田穰苴。

田穰苴,田穰苴对了,他字甚么呢?她和他既已成为夫妻,应该改口了罢?吕邗姜默默地心想:待到下次与他见面,定要叫准称呼……

田穰苴

打个激灵,吕邗姜猛地记起田穰苴前往边境抗击吴国的侵犯去了。

眨了眨眼,吕邗姜一缕迷茫涌上心头。

吴国吴国终是攻伐齐国了……她曾竭力忽略的担忧不幸成真。

齐国,留舒城附近。

邗沟的支流经过此地,而此地只有吴国的水军霸道地占领,不让任何渔船或人路过曾有几只渔船晕晕糊糊地划来,皆被吴国的船舶毫不留情地射成刺猬!

“田司马,何时行动?”一名中年士兵低声地问。

此人乃是田恒的副官,被赐田氏,是田恒担心田穰苴人手不够,特意派来干活的。

望着又被击沉的无辜渔民,田穰苴眯了眯眼,说道:“今日风向如何?”

田副官茫然地抬起头来,只觉微风阵阵,风倒不大不过,等到他们游在运河之上,大概是迎风向的?……“逆风?”田副官小心翼翼地回答。

“逆风还敢用火攻么?”田穰苴斜视田副官一眼,“火箭备好了吗?”

田副官涨红了脸,小声道:“将军正在准备……”

田穰苴叹气道:“勿急勿躁。”

“可是……”田副官再次地望了一眼平静的河面,直替那些渔民愤怒。

田穰苴张了张嘴,想说甚么,却忽然抬头,似在感受秋风的洗礼,头发丝儿迎风招摇,喃喃地道:“风向变了。”

“啊?”田副官呆呆地望着田穰苴,不明所以。

“告诉兄弟们,是时候出手了。”眼里划过一丝战意,田穰苴盯向远方。

田副官呆滞片刻,猛地反应过来:这这这……这是能出战了?

“是!”田副官连忙拱手,忙不迭地下达命令去了。

邗河之上,秋风渐渐地换了方向,谁也不曾留意

毕竟,只是无关紧要的秋风而已,何需注意?

吴王夫差不满地扭过脸去,看都不看那些沉河的小船,估摸齐军是时候该出手了罢,已方应需提防才是不知不觉,都过了三天!留舒一带快被他们劫个干净,再也榨不出油水来了……

正当吴王夫差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进行补给,但见远处出现一支步兵,挥动数十面旗子,有个魁梧的齐兵大声地吼道:“吴王好生无赖,凿了运河,却行苟且之事!吴国平民当你以为耻!……”

噼里啪啦,那齐兵仿佛受人指点,骂骂咧咧,尽挑有损君王颜面的事儿来骂,骂得吴王夫差铁青了脸“进攻!进攻!”吴王夫差当场气红双眼,愤怒地命令!

于是,吴国水兵将船舶稳住,有条不紊地射箭!

漫天利箭飞向远方,直射那支步兵

那支步兵早有防备:个个拿出巨形盾牌来抵挡!

利箭稳稳地扎进盾牌,那支步兵皆都完美地防御了下来。

这蜀犬吠日,可算气着吴王夫差了。

吴王夫差举剑,吼道:“再攻!再攻!”

吴国水兵再次举弓射击。

而齐国步兵依旧拿盾牌抵挡。

并且,齐国步兵还时不时地发射几次暗箭:箭头飞进吴国的船舶,箭头却包扎一块油布,杀伤力似乎不大。

而这些暗箭皆在吴国船舶的外围作为统帅的主船,吴王夫差安全得很,一点也没看到有裹着油布的箭头飞落周边的船里。

双方突如其来地交锋,忙于攻防,一时忘却周围的变化

忽然,从运河上方游来三百来支小渔船!

并且,那些渔船人虽少,却行动便利:一人掌船,一人手握弓箭,一人手持火把但见握弓之人将箭头点燃,再用弓箭射了出去!

一人之力虽是引不起风浪,但三百来人的力量却引得吴军大乱!

很快地,有数个吴兵惊恐道:“火!火!……”

混战之中,没人关注甚么“火”水上哪里会有火呢?八成听错了罢?

带着这种想法的吴兵继续被那群越射越多的齐国步兵们转移走了注意力,而当他们后知觉地感受周围的温度似乎变高了,抽空地回瞥,方才震惊地发觉四周起火了!

“灭火灭火”终于,吴王夫差也察觉到了,惜却为时已晚。

吴王夫差忙不迭地命人灭火。

可是,外有齐国步兵的对射干扰,内有船舱里没装水,还兼顺风升火,哪里能灭火呢?除非跳河,游到岸边,否则就只能辙退,以免火势扩大!

吴王夫差选择辙退

没法跳河,游到岸边:岸边有齐兵估计人还没上岸,极可能被射杀!

惜叹吴兵惊慌极了,以至于他们调转方向的时候,频频出错:燃火的船舶堵住安全船舶的去路,害得安全船舶也燃起了火;就算及时地退出战场,亦被其他慌乱的船舶后来居上,亦被堵了去处,继而遭遇火袭……

吴兵没法控船,相继地跳入湖里。

尔后,如吴王夫差所想,漫天的火矢不要钱地撒向湖面,不少吴兵不幸被射正是那群小渔船上假渔民们的杰作!

身为吴国君王,吴王夫差自是第一个带船带队完整地辙出。

因此,当他亲眼目睹手下众多士兵沉入湖底,脸色非常难看。

愤怒已经不能形容他了。

握了握拳,吴王夫差抬头,直视那群小渔船的带头之人

田穰苴!

田穰苴?

竟是田穰苴?!

吴王夫差倒吸了一口凉气。

关于田穰苴本人,吴王夫差自不陌生。

因而,他输在田穰苴手里……亦不算丢脸?

如此想着,吴王夫差却暗地唾弃自身:夫差呀夫差,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

他必须承认:这次的运河之战,是他大意了他不该仗着运河是他凿成的,便无视运河的承载力,肆意地派出中等战船,使得他遇敌时,都没法进行反击!

而他正在检讨之时,忽见对面的田穰苴挥了挥手,似是下令不要击杀那些落水的吴兵果不其然:岸边的,水上的,皆都停止了射击!

吴王夫差心下一动。

“传孤之命救人!”吴王夫差沉声地下令,“孤不能丢下孤的士兵!”

“是……”侥幸避过一难的吴兵们无精打采地响应。

却都听话地划了回去,解救他们的同伴。

055、邗沟之战(五)一战成名

落入运河的吴兵们虽是狼狈,好在大多都被救了回来。

而吴兵们在相互救援的同时,齐兵们则好心地停手,并不妨碍他们。

现场弥漫一股浓浓的诡异的气氛:明明是吴国发起的进攻,最终却是战败;而作为胜利者的齐国,竟却乖乖地看着落难的吴兵们被救

通常情况下,不应该是雪上加霜、斩尽杀绝么?

“咳咳”

吴国的船舶上,响起无数的吴兵重重地咳嗽,就算他们熟悉水性,依旧被这场小小的运河之战给弄得手脚慌乱:大抵是第一次掉入邗河,不少吴兵们惊慌失措,径直地泡在水里,因那四肢剧烈地划动而不小心地抽筋,差点被溺死……

真是太丢脸了。

吴王夫差沉着一张脸,冷冷地打量周围的吴兵们。

仿佛察觉自家大王的不快,那些咳嗽的吴兵们连忙地忍住,场面顿时冷清了下来。

抬头起来,吴王夫差远远地望向田穰苴。

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吴王夫差暗地打量田穰苴:田穰苴的年纪似比他略长,额前有一束白发,长相粗犷,一看就是一员武将或许是他的双眼时不时地透出丝丝锋芒,不然吴王夫差真的以为田穰苴会是一名莽夫!

这就是田穰苴么?

那个以九岁之龄,率兵击退当年偷袭齐国的燕、晋两军的大司马么?

头一次,吴王夫差认真地打量田穰苴

距离上次作为齐国使臣的田穰苴,吴王夫差其实并未放在心上,直至他偶然地得知田穰苴这厮竟要迎娶他的美人邗姬!

端看田穰苴的长相,吴王夫差嗤之以鼻:田穰苴并不是如他一般英俊的美男子,但却是一代军事奇才不然,他怎么会轻易地赢过自个儿呢?

内心咬牙切齿,吴王夫差表面却端得一派从容,拱手道:“久违田大司马善于统帅,今日一战,果不其然……孤无话可说,愿服输尔。”

不服输也不行了:倘若田穰苴真的有心,他恐怕都无法安全地返回吴国。

却见另一头的田穰苴,气势十足地吼道:“齐国与吴国本是盟国,为何要兴兵讨伐齐国耶?吴王此举,未免有损吴国的颜面,若教天下人都知晓,岂不笑话吴国?”

吴王夫差转了转眼珠子,笑道:“非也非也,孤并未想过要讨伐齐国,只不过是练习水战罢了……不曾想,竟闹出如此误会那些沉船的渔民们莫非是齐国人乎?孤以为是晋国人或者燕国人,毕竟他们经常乔装……唉,说到底,皆是孤的错儿。”

这是典型的睁眼说瞎话了。

抽了抽嘴,田穰苴差点岔气,实在佩服吴王的厚脸皮沉默半晌,田穰苴勉强地接话,大声道:“既是这般,今日实战,齐国侥幸小胜,还请吴王莫要怪罪!齐国与吴国乃是盟国,理应相互扶持,今后吴国若想再练习水战,尽可书信吾家大王,想必吾家大王必不会拒绝。”

话说都到这个份上,吴王夫差还能再说甚么呢?再次地拱了拱手,吴王夫差向田穰苴远远地喊道:“替孤多谢你家大王海涵,孤这便告辞!”

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吴王夫差果断地下令辙退哦,不对,是离开。

“军司马,为何……”作为受害者之一,田副官不太理解田穰苴为何轻易地放过吴王。

假如将吴王斩杀于此,岂不美哉?

与他拥有相同想法的齐兵并不在少数。

垂下眼帘,田穰苴何尝不想呢?但是,不行!

“勿要忘记他是一国之主。”田穰苴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吴王真的丢了性命,且不提吴国上下是否会举国兴兵地讨伐齐国,单是他们,恐怕也是伤亡惨重别看吴王夫差身处恶劣,但他到底是吴国的大王,哪能没有底牌呢?更何况……

目光一闪,田穰苴半真半假道:“怎地,你们莫非想要攻占吴国不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吴国相距齐国数千里,中间隔有好几个小国,真若占领,防守也成问题,不如友好处之……苴倒是很好奇,他究竟能不能够安然回国。”

无论如何,通往吴国的路上,还有邗越部族正在等待吴王夫差,想必那些一心夺回土地的邗越人士必会让吴王夫差好好地吃上苦头:若成,则邗越成为齐国的天然屏障,牵制吴的动向;若败,亦可消耗吴国的实力,好歹不能让吴国再这样嚣张肆意!

韩衡啊韩衡,但愿你和你的族人们争气点儿……

田穰苴默默地许愿。

众人不明就里,咦道:“这是为何?”

田穰苴耐心地回答:“吴国尚武,数年便征占数个小国,这些小国且又临近运河,苴可不信他们会轻易地放过吴王……罢了,罢了,咱们上岸罢,这会子将军等候多时,咱们可得与他汇合去。”

众人听话地靠岸,隐约地明白田穰苴不愿将吴国往死里得罪然而,就算田穰苴下令罢手,亦不能遮掩他们齐国打、赢、了!

两支齐**队顺利会师。

“军司马!军司马!咱们真的打赢了么?”

刚上岸边,田穰苴迎面收获若干敬佩的眼神与疑问。

不待田穰苴解答,田副官抢先道:“自然是的!咱们赢了!这一切都要感谢军司马!如若没有军司马的调度,咱们哪能赢得轻松呢?”

“军司马!”田恒一身战甲,大步地走来,一把拥住田穰苴,激动不已,“不愧是大司马,不愧是大司马,大司马之才,当真不减当年!”

田恒毫不吝啬地赞美田穰苴。

而周围的齐兵们也无声地交换了彼此的目光

“军司马!军司马!……”意识到结束战争的齐兵们兴奋地欢呼,声音响彻天地之间连远处的吴王夫差都听得到!

吴王夫差低声地催促道:“快!快!快……”

只一个劲儿地喊“快”。

吴兵们也不含糊,又稳又快地统一加速所有船舶,务必在最短时辰之内,退离战场风向不知不觉地变了:由逆风转为顺风,吴国的船舶也顺势地划快了……

但这并不能缓解吴王夫差心底的愤怒。

经过这次的邗沟之战,吴王夫差是彻底地记住田穰苴这人,恨恨地想道:可恶!可恶!孤发誓总有一天,定要血洗前耻!

如何血洗前耻,吴王夫差却没具体想法,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吴王夫差的深入思考:对了,等待时机齐王年迈且无嫡子,待他驾崩之后,齐国定会陷入内乱,届时正是血洗前耻的好时机……

吴王夫差阴狠地心想:就让田氏莽夫再快活几年!

“还不再快点!”有心掩饰自身的失误,吴王夫差口吻十分不善。

然并卵

很快地,有关田穰苴辅佐田恒率兵击退吴王夫差的传闻,传遍整个齐国,甚至国外这一回,事隔近四十年,田穰苴又再一战成名!

当他们浩浩荡荡地回到临淄城,田穰苴受到热烈的欢迎。

056、英雄归来

盯着池塘时的莲花,吕邗姜独自一人欣赏,照例走神了

这是田穰苴出征的第五天,他……?

吕邗姜不得不发觉:她似乎有些担心田穰苴了。

也对,谁让田穰苴是她的夫君呢?或许,她真该放下吴王夫差了,毕竟吴夫差率兵攻打她的故国呢?

“快看,军司马他回来了!”

“真的?在哪?在哪?快去瞧一瞧!”

……宅外,似乎传来一阵嘈杂。

心下一动,吕邗姜皱眉道:“怎么回事?冬多!冬多!”

冬多小跑而来,高兴道:“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甚么……?”吕邗姜眨了眨眼,刚想迈步小跑,却又迟疑起来他会带回宫面见君父才对,我这般上去,岂不堵了他的去路?

“啊?”冬多一脸茫然,不太明白自家的姬子为何又驻足不前了。

吕邗姜见罢,好笑道:“算了,咱们走罢,只远远地看一眼,便也好了。”

“啊?哦!”冬多忙不迭地点头,立即护着吕邗姜,出门见人去了。

宅外。

方才隔了一道门墙,杂声还不是很清楚,这会子涌入人流,别提多热闹了:放眼望去,全是人们冬多急着满头大汗,拼命地护住吕邗姜,生怕她家姬子被人流冲散!这下,冬多抱怨道:“早知如此,还不是迟些……咦,秋诗她们哪去了?也不来护一护!”

冬多朝门里喊了秋诗她们的名字,秋诗她们却没现身。

冬多生气极了,决定等她回去后,定要好好地教训她们那三个偷赖的侍女!

吕邗姜安抚道:“好啦!不妨事。”

冬多这才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护好吕邗姜。

大街小巷一派热闹,热闹得都过分了:不管男女老少,亦都往官道涌去,嘴里更是议论个不停:“田氏家族要崛起啦!田氏少嫡子带兵击退吴国,而田氏子弟更是娶了大王的女儿,整个家族靠上大王,看来是不愁以后啦!”

“可不是?这田司马也算是一战成名啦!你听说了没?他指挥士兵用甚么火攻,把吴国的战船烧得连个渣儿都不剩,好多吴人都被烧死啦!”

“你听谁说的?明明田军司马很早就成名了好不好?当年,你还没出生的时候,燕国和晋国来犯,大王派兵抵御,差点都丢了性命,要不是田军司马突然出现,帮助大王指挥,咱们齐国恐怕都要没了,哪儿轮得到你在这里说闲话!”

“田军司马很厉害,听说他是姜太公转世,特意在俺大齐遭受危难的时候,出手解决困境不信你瞧一瞧,几十年前的燕、晋偷袭,现在的吴国运河突袭……”

“运河,运河,哎呀~这河道开得不好,俺还打算去泛舟玩一玩,竟遇上这等事情,简直晦气这可如何是好?干脆把它填了罢?”

“说得倒轻松,如何填法?莫急莫恼,在田军司马在,想来别国怕是不敢再攻来……要说这田军司马,也当真厉害,想来以后凭借于此,富贵日子长着咯!”

许是田穰苴荣耀归来,众人都下意识地把“支庶”、“庶出”等不好听的词语通通忘个干净,更把“子弟”、“姜太公转世”、“富贵”等好听的话儿一股脑儿地全砸到田穰苴的头上,听得吕邗姜不住地翘起嘴角:看来,她当真不错,嫁个如意郎君。

刚想田穰苴,吕邗姜忽听有人咦道:“田军司马是何人也?”

微微地撇过头去,吕邗姜便见不远处,有一名外国人士好奇地张望。

那外国人士似是贵族出身,周围无数护卫跟随,排场十足招摇那人的护卫们个个寒着一张脸,直把无意靠近他的平民百姓们推搡开来。

平民百姓们只好尽量不去接近那外国人士。

很快地,那外国人士引来一群齐国平民们好奇的打量。

而那外国人士偏作无意状儿,一个劲儿地拉人询问

“邗姬!”眼见那外国人士似要追问吕邗姜这边,吕邗姜竟忽然听见有人唤她。

微微地吃惊,吕邗姜毫不犹豫地看向来人

田穰苴!

田穰苴驾车而来,毫不在意战车差点引起慌乱。

“你……”吕邗姜愣愣地望向田穰苴。

才几日不见,田穰苴越发消瘦,肤色也黝黑了,但他仍如以往,精壮魁梧,虎虎生威不知如何,吕邗姜一见田穰苴那副杀伐果断的模样,莫名有点心悚。

可是,田穰苴却像变个人一般,一见吕邗姜,那严肃的表情顿时和软几分,语气也不知觉地夹杂一丝温柔,当众道:“我……回来了。”

吕邗姜耳根子都红了。

冬多自觉地后退几步,让出空地,以供这对新婚夫妻相处。

但这是大街呀!

吕邗姜有心想要退后,却没法退去埋怨冬多自作主张的同时,便见田穰苴伸出双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再将她搂入怀里,低声道:“让你担心了。”

吕邗姜:“……”

吕邗姜一言不发,顺从地抱住田穰苴。

周边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那外国人士见机见缝地问道:“好标致的一对璧人他们是谁?”

“还能是谁?自是田穰苴军司马和他的妻子邗姬夫人!”有人咂舌不已,“要说田穰苴军司马,也算荣耀归来,俺怎就没那个好福气呢?”

……无视四周的窃窃私语,田穰苴一脸严肃地放开吕邗姜,邀请道:

“来罢。”

“啊?……”吕邗姜懵了。

就见田穰苴示意让吕邗姜登上战车。

战车上,还有一名年轻好看的将军正向她颔首。

吕邗姜:“……”

吕邗姜头皮发麻,又惊又喜,第一反应不是惊喜得说不出话来,而是

齐**规里,有没有将军邀请女子上车的条例?

想了半天,吕邗姜脑中仍是空白。

田穰苴似没觉察他已触犯军规,还在一本正经地催促道:“上来。”

吕邗姜破罐子破摔,依言地上车。

“见过邗姬。”那名将军完全没有任何敬畏与威言的模样,如沐春风地自我介绍,“在下是田恒,乃是田军司马的族人,说来邗姬夫人,你也算半个田氏族人啦!”

吕邗姜这才恍然:原来这位将军竟是田氏的少宗子在田氏家族的身份上,可谓是她的长辈……尽管这位将军看起来并不老。

“邗姜……见过少宗子。”吕邗姜小声地行礼。

“你我本是一家人,何需客套。”田恒眼里含笑,“早闻田子心仪邗姬夫人,恒还想着是何等一位佳人,不想今日有幸,正见佳人面容,果然绝色也,田子可有福气了!”

吕邗姜不争气地又红脸了。

田穰苴靠近吕邗姜,一只手霸道地搂住吕邗姜的腰肢,淡淡地道:“起程。”

于是,这支击退吴国水军的齐兵再次浩浩荡荡地行军,留下临淄城平民们的无数赞美其中,吕邗姜因能坐上战车,风头一度盖过田恒和田穰苴!

仿佛童话一般,这一时刻,吕邗姜眼里满是田穰苴,连运河的起源之因以及父君对运河不满的那些隐忧都抛到了脑后

多亏了田穰苴,齐国才能暂保平和!

而吕邗姜和田穰苴前往临淄宫的途中,有关田穰苴的传说,包括他幼时的事迹,亦传遍了整个齐国……

062、竖风气

“诸位,既已集合,这便出发!吾等需去赶往甄城,以便救援!”

斩了庄贾之后,田穰苴做的第一件事情既不是安抚士兵,亦不是再放假一天,而是挥臂一呼,即刻便要出征

太突然了罢?

然而,再过突然,士兵们也不敢反驳:没瞧见庄贾的例子么?前车之鉴啊前车之鉴……大家一点也不想因顶嘴大司马而落个斩首的结局!

于是,士兵们就算再过苦恼,亦是乖乖地听从田穰苴的指令,出征前往齐国的边境一带甄城和阿县,此二城相邻,宛若关卡!

田穰苴之所以选择助甄城,是因为甄城被晋军占领,而晋军实力明显高于燕军且是这次偷袭齐国的主力军队倘若齐军威慑了晋军,燕军自会胆怯,到时燕军必能不攻自破!

可是,前往甄城所需的时间为七天即便快马加鞭,亦需五天!

快速地估量一番,田穰苴不慌不忙,先令士兵们将锅碗等日常用具备好,再是不紧不慢地迈步出发

而出发之际,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庄贾虽是藐视军规,但他终是小司马,仍是叫动了几个士兵,偷偷地报告齐王于是,齐王再派使者晏子手持节杖,坐上牛车,闯入军营,要特赦庄贾的罪名!

再见田穰苴时,晏子满头黑线,委实不愿见他,一直拿眼瞅向一旁站立不安的晏非。

却听田穰苴高声道:“本将已受命领兵,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庄贾已死,使臣来晚了……而且,使臣竟在军营肆意骑马,这应该如何处置?”

士兵们知晓军法,皆都吓了一跳,心道:不会罢?莫非大司马要斩晏子么?……他们都牢牢地闭紧嘴巴,坚决不肯出头。

“嗯?”田穰苴重重地拖音,目光自动地盯上晏非。

晏非头皮发麻,结巴道:“当杀……”

晏子把眼一瞪,喝道:“大胆!”说归说,却麻利地奔下牛车。

田穰苴又道:“既是国君派来的使臣,可以不杀,但是军法必须遵守。”

他说这话,丝毫没有顾及晏子的表情,甚至似乎忘记了晏子当初将他推荐给齐王的赏识之恩寒着一张脸,田穰苴当着晏子的面儿,命令军士把驾车的马夫杀了,再把马车左边的一根木头砍了下来,还拉马车的左边一匹马杀了,以这些作为替代,传示三军,还对晏子说道:

“本将念你初犯,且先饶你一命,下次再犯,定斩不赦!”

想也知晓,晏子好歹是齐国重臣,田穰苴若真斩晏子,别说齐王不同意,恐怕眼前的晏非都会把他撕了!

晏子面皮狠狠地抽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士兵们见罢,无不感到害怕

很好,继庄贾之后,田穰苴再拿晏子开刀,真正地树立了军威!

亦竖正了齐军的风气!

只是晏子是何心思,田穰苴已是顾及不上了。

虽说晏子是晏家举足轻重的成员,晏非却对田穰苴满面惊叹:能把晏子训斥一通,太了不起啦!

这一刻,晏非用充满敬意的目光望向田穰苴,顿觉他虽年少,但的确是不可多才之人

至于晏子本人,虽是气恼,却是喜大于怒:快看一看士兵们,个个抬头挺胸,约束自身的行为,似是再也不敢违反军纪了。

有得必有失,既然士兵们愿意遵守军犯了,晏子损了一些颜面,又算得上甚么呢?很快地,晏子想通了,便叹道:“来人,将老王好生安葬,此是本大夫之过也,本大夫必会善待老王的家人。”老王赫然是那位倒霉的驾车马夫。

田穰苴见罢,亦道:“多谢晏相体谅。”

晏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田穰苴,微微哂笑,却不置可否。

之后,田穰苴缓声道:“但愿诸军将士不会再犯军令……本将亦在此宣布,只论个人,不牵扯家族庄贾之死,本将甚有遗憾,但绝不牵扯其族人,还望众人告之他们乡邻,不要孤立他的家人才好。”

众士兵们面面相觑,亦齐声道:“敢不从命。”

……思索片刻,田穰苴又派了几名士兵,抬走庄贾的遗体,并要求那几名士兵们找到庄贾的家人,告之庄贾的家人,只说庄贾战死他乡,说完之后再归队。

田穰苴丝毫没有觉察他为自己的未来惹来一场**烦!

据说那庄贾的家人,后来发觉庄贾的死状有异,继而偷偷地展开调查,知晓了真相,恨上了田穰苴彼时田穰苴刚刚当任大司马,而他们没法替庄贾报仇,故而他们决定南下,并且举家迁走了。

不再等待那几名士兵的返回,田穰苴整顿好军队以后,率先地登上战车,由晏非等军将们随侍周边,浩浩荡荡地率领五万齐军赶往甄城

一如梦境里那般,行军路上,他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吃一样的饭菜,睡一样的床铺,所有扎营、掘井、安灶以及士兵们的伙食、病员的医药,他都亲自检查,还把应得的钱粮全都拿出米分给士兵……

如此,他亲切,扬起的笑容与自信,总教士兵们会心一笑!

如此,他吃苦,丝毫没有大司马那上位者的奢侈,令人暗地称奇!

三天之后,田穰苴又再重整军队,全军士气更加高昂,甚至连生病的土兵也要求随军作战士兵们称呼田穰苴,也是“大司马”、“大司马”地唤着,唤得无比顺溜!

而有关田穰苴的事迹,亦都神奇地传播开来:大家都说齐国新晋一位大司马,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黑铁,唇若白脂,虎目眼,卧蚕眉,凶神恶煞,威风凛凛,却重情重义,杀伐决断,扬言谁敢侵占齐国土地,他必率军灭之!

事实上呢?

事实上,齐国大司马乃是九岁稚子,相貌堂堂,奈何人小个矮,委实与传说相距甚远不过,凶神恶煞倒有几分:每次他提“军令”之时,总令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看来,他斩杀庄贾与马夫,赫然凶名在外!

晏非扶了扶额:此等不符的传言皆是田穰苴的“大作”田穰苴浩浩荡荡地率兵支援甄城和阿城,一路大国风范尽显,忽然灵机一动,造起势来!

故意把形象说成那种模样,全因他年纪太小

假如晋军或燕军听到自个儿才九岁,必然轻视齐国虽说轻视齐国,可令晋军和燕军大意,可让齐军有机可乘,但终要齐军与他们大战一场,倒不如直接吓唬他们!

田穰苴也只抱着试一试看的心态,不料竟成功了!

传言越传越夸大

虽说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这却误导了晋军,让晋军心生三分忌惮!

当晋**队听到“堂堂齐国大司马一任职,便令齐队整个风气焕然一新”的这个消息后,直觉田穰苴率领的齐军是不可战胜的,竟然自动退兵了!而燕**队,听说晋军撤走,也渡河撤退了……

057、田穰苴重生了

公元前531年(鲁昭公十一年),晋、燕偷袭齐国,齐**队节屡屡退败,齐王深感忧虑,齐国上大夫晏婴便向齐王推荐田穰苴,齐王召见田穰苴,与他谈论军事,对他的才干十分赞赏,遂拜他为大将,派他率兵抗击晋、燕两**队。

彼时,田穰苴出身卑贱,人微言轻,却因斩杀齐王宠臣而竖立了威信,终是率领齐**队保家退敌,被齐王大加赞赏,封为大司马,改名司马穰苴。

司马穰苴年纪轻轻,被封为大司马之后,执掌了齐国的军政大权,专心治理军队,以“严格执法执纪”为准,告之众人:治军贵在严,领军须有威;治军不严,则将领无威,军队就不可能有战斗力此法赢得将士们的信赖,将士们个个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使得齐军上下焕然一新。

然而,司马穰苴出身田氏家族,虽为支庶,田氏家族的势力却在齐国日益壮大,引起齐国大夫鲍氏、国氏、高氏三大家族的不满因此,鲍氏、高氏、国氏三大家族纷纷向齐王进谗言,欲驱逐司马穰苴以削弱田氏势力。

齐王采纳了鲍氏、高氏、国氏的意见,便将田穰苴辞退了。

田穰苴被贬后,心情忧郁,不久病故。

以上,便是田穰苴辉煌而短暂的一生。

后史有云:司马穰苴,春秋末年齐国人,生卒不可考,乃为春秋时代杰出之军事家,春秋时期唯一之大司马,素有大志,长于谋划,熟知兵法,田氏家族的支庶,陈国公子完的后代。

又云:陈完因陈国发生内乱,惧祸奔齐,改姓田氏。

……司马穰苴无辜遭到贬斥,心情悲愤,从此只得将毕生的精力用于研究古代兵书,尤其是对西周流传下来的据说是姜太公所著的《司马兵法》进行深入研究,阐发其中的精妙哲理。

同时,根据自己的作战经验,撰著个人的兵学著作,但尚未集结成书,司马穰苴就因精神的抑郁,导致身体状况日益恶化,最终在忧愤中病死了。

田穰苴死后,齐王也病逝

齐王因无嫡子,遂引齐国内乱。

尔后,齐国被灭,田家代齐!

……扯远了。

总之,田穰苴死后,落个史书记载的“生卒不详”明明他是“春秋时代杰出之军事家,春秋时期唯一之大司马”……

多么传奇的人才!

却又憋屈的一生!

史书完美地阐释了田穰苴生前的荣耀与辛酸,侧面地烘托了田穰苴“才情纵高,命比纸薄”的尴尬!不过,史书评价得再高,也与他本人无关

毕竟,田穰苴也和众人一样,湮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合上史书,让人忍不住地唏嘘

假设田穰苴重生一次,他还会再次踏上这样的人生吗?

两眼一睁,田穰苴悠悠醒来。

环顾四周,田穰苴看清周围熟悉透了的简陋摆设,惊奇地发现:他似乎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虽才华盖世,却郁郁不得志他完全可以比肩任何名臣武将,却偏偏惨淡凄凉……倘若梦境是警示,他必要万分小心!

原谅田穰苴是个古人,他不太理解甚么是“重生”还好,这不妨碍他记下自己做过一场场荒诞的白日梦……梦中,他才华盖世,一度成了大司马,却被齐王排斥,以致忧郁而死。

目光一转,田穰苴伸了一伸短胳小腿,开心地唤道:“阿母……?”此前,田穰苴因和田氏嫡子比武而不小心受了重伤,躺在床榻好几天,亏得母亲百般照顾,方才快速地痊愈!

少时,屋门被人推开,一名穿着朴素的妇人端汤而进。那妇人眉目婉约,见到田穰苴下榻,连忙喊道:“别乱动,后背还疼么?”

田穰苴僵住了。

后背?

他明明伤的是小腹!

思绪如潮,田穰苴突然道:“阿母,现今是何历日?”

田母奇怪地望了一眼田穰苴,答道:“鲁昭公十一年怎么了?”

不对!

鲁昭公十一年?!

伸出小手,田穰苴反复地看着,又问:“……孩儿今年几岁?”

“尚不满十岁。”田母好笑地回答。

却教田穰苴头晕眼花

他他他……他是不是晚出十余年啊?

如果他没记错,在那个梦境里,当他满二十余岁时,才会爆发晋国派军进攻齐国的阿城和甄城,燕**队乘隙入侵齐国河上之地,齐**队屡屡败退这一事件……如今,不到十岁的他如何带兵击退晋国和燕国啊?

田穰苴苦恼不已。

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田穰苴对自己说:无非是梦罢了,你还当真了不成?可不可笑啊?!

甩了甩脑袋,田穰苴扬起笑脸,笑道:“阿母,孩儿一定勤于练武,好好地追随田氏家主,让阿母再也不必为孩儿的未来忧愁”

望着田穰苴乖巧的模样,田母扑哧一笑,一手端药,一手将田穰苴爱怜地搂进怀里,说道:“亏你记得,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想要帮助宗子!但你这副样子可不行……来来来,快把这碗药汤喝了,喝完才可到处走动。”

闻着冲鼻的药汤,田穰苴苦了脸色,咬牙地喝下。

喝完以后,田穰苴咂舌,又道:“阿母,明天不喝了,行不行?”

“这可不行。”田母点了点小田穰苴的脑门,“莫要忘了,医师说要喝到后天才好呢?而且,等你好后,可要跟随少宗子……”

话还未说完,便听“嘭”地一响母子二人寻声望去,就见一名神情慌张的中年男子冲了进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宗子他受伤了!……”

田穰苴一愣,却见田母神色大变,差点摔了碗勺,惊道:“宗子……怎么了?”

那中年男子喘了一口气,急道:“晋军和燕军一同攻打齐国边境之地,宗子向大王领命,率领军队去击退晋军和燕军,但却大败!……齐军损失严重,宗子也差点丢了性命!”

“啊!”田母面色煞白,活像下一秒宗子便要重伤而亡似的。

“这还没完”那中年男子顿了一顿,忙不迭地继续说,“大王愤怒,听信谗言,差点问罪宗子!还是少宗子冷静,拜见大王,替父赎罪,用自家族人充军,并再赴前线,以洗耻辱,但却……”

“但却……甚么?”田母不自觉地揪紧衣角,急声地追问。

那中年男子低下头去,低声道:“……亦是大败。”

大败,意味着族人几乎全部战死!

田穰苴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那么……”田母晃了晃身子,虚弱地提问,“他还活着么?”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微不可闻,回道:“未……”

两眼一翻,田母昏厥。

“啪”地一声,碗勺摔地,摔得粉碎!

“阿母!……”田穰苴眼疾手快,急忙地扶住田母,脑中快速地思考:战败?作为田氏家族的一份子,他该怎么办呢?家族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番手忙脚乱,田穰苴将母亲安顿床榻,突然问道:“舅舅是不是……死了?”

那中年男子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家族没人再去领兵,大王会待我们如何?”田穰苴又问。

那中年男子道:“如若没有旁人饶舌,大王只会冷落田家,倒不会……”

“那就好。”田穰苴抬起头来,眼光闪闪,“可否请叔父带苴去见大王?”

“你?”那中年男子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问,“去见大王?”

“没错。”田穰苴自信地开口,“苴虽年少,却有办法击退晋军和燕军!”

058、见齐王

“你……你有何办法击退晋军和燕军?”

中年男子斜视田穰苴,不大相信他真能想出法子。

严格说来,这位中年男子并不是田穰苴的直系亲戚,顶多算是族叔,在族里也有一定的地位,颇受族长重视,他以一副长辈教导后辈的口吻训斥道:

“你才多大,能有甚么办法?倘若说了大话,害得齐军再败,那吾等田氏族人,可就真没容身之处了!”

中年男子话里话外,满是怀疑。

也难怪。

嘴角抽了一抽,田穰苴相当无可奈何:谁让他一觉醒来,莫名缩水,水成九岁之龄的模样呢?九岁孩童能做甚么呢?光是往那一站,旁人见了,都来逗趣!

搁到现在,他也感觉很像做梦啊?可是,再怎么觉得做梦,他使劲地捏了一捏脸颊,仍是觉得痛感真实……

顿了一顿,田穰苴敛容道:“家母病倒,族兄们亦都蒙了难,小子若是有心保全自身性命,又何必撒谎去找麻烦呢?还请族叔帮忙,只需族长觐见齐王时推荐小子即可!”

“荒唐!荒唐!”中年男子连连地拂袖,本不欲理会田穰苴,却听田穰苴老实地坦言道:

“咦?族叔不帮么?那行,小子也不劳烦族叔了,这便自己找人……”

言罢,田穰苴大大方方地朝前走去,惊得中年男子瞠目结舌

“哎~哎~”瞅见田穰苴一脸认真的模样,中年男子微微动容,连接拉住了他,“你急甚么?你急甚么罢了,罢了,为叔便带你去,便带你去,还不成么?”

“谢谢族叔。”田穰苴大喜,连忙地拱手,跟随中年男子而走。

中年男子果然遵守诺言,带着田穰苴前来见田氏族长田乞,奈何田氏族长田乞受伤养病,根本不想见人于是,田穰苴又提议:让中年男子把他推荐给晏相好了。

晏相乃是晏婴,一代名臣,姬姓,晏氏,字仲,人称晏子、晏相,夷维人,齐国上大夫晏弱之子齐灵公二十六年,晏弱病死,晏婴继任为上大夫,历任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辅政已达二十余年,以有政治远见、外交才能和作风朴素闻名诸侯。

晏相虽然其貌不扬,却聪颖机智,能言善辩,内辅国政,屡谏齐王,推荐不少文臣武将曾经的田穰苴,便是被晏相推荐过!

中年男子只好硬着头皮,再带田穰苴去拜访晏相。

好在晏相并没让他们吃个闭门羹

说来也巧:这些时日,齐国战事不利,晏相忙于人员调动,可谓焦头烂额,整天忙不迭地招待各地而来的侠客们,期待这些人才里,能出个优秀武将,帮齐国渡过这次危机!

而当晏相见到田穰苴的时候,还以家长的态度评价田穰苴

“你多大了?是哪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尝试游历四方,前途可期。”晏相客套地赞美田穰苴,还以为是对方带孩子来见一见世面。

岂料,田穰苴不顾身旁之人的尴尬,突然道:“小子自荐,小子能够率兵击退燕军和晋军!”

一言既出,顿教晏相大吃一惊。

随后,晏相提出若干个棘手的难题,亦被田穰苴轻轻松松地化解。

因此,晏相相信田穰苴乃是天生奇才,接受田穰苴的请求,并答应他,把他推荐给齐王盯着田穰苴人小志不小的模样,晏相好笑的同时,隐约期待大王大吃一惊的反应。

随后,晏相便进宫面见齐王,向齐王推荐了田穰苴。

齐王哪知田穰苴才九岁呀?晏相推荐人才,向来靠谱!乍一听见晏相说出有人竟能率兵击退燕军和晋军,齐王高得得嘴巴合不拢,当即就召见了田穰苴!

然后,晏相愉快地瞅见齐王的变脸过程:从一脸惊喜变成转忧为喜但见田穰苴之后,立即僵住了笑意!

挑剔地打量田穰苴,齐王瞪向晏相,没好气地质问晏相,说道:“晏子,这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来取笑寡人?”

说得好不生气。

敛起笑意,晏子也头疼起来:田穰苴这个岁数,搁到他们这群人当中,的确幼小得可怜晏子本该拒绝田穰苴,却被田穰苴的一番话给打动,就这么晕晕糊糊地推荐给了齐王……

现下想起,当初委实草率,晏子也隐约地后悔不迭,奈何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吞下苦果,晏子只好夸道:“莫看这孩子年纪,大王可亲自考教他。”

由此,齐王毫不客气地问道:“你真懂兵法?目前齐国被燕军、晋军夹击,你该如何做法,才能击退燕军和晋军?”

田穰苴拱了拱手,流畅地答道:“小子虽然年少,但也知晓齐国强大,之所以被燕军和晋军夹击,是因为他们知道齐军纪律松弛!大王,燕军和晋军并不可怕,晋军进攻的是齐国的阿城和甄城,燕国则是齐国的黄河南岸一带,此两处皆是齐国的边缘一带,并未深入都城,可见燕军和晋军还是有所忌惮……大王勿忧,假使让他们瞧见齐军纪律严明,斗志昂扬,那么,二军之中,必有一军因为担心受损而退兵,一**队辙下,另一支军队也不会全国攻占,到时小子自可率兵击退他们!”

齐王“咦”了一声,不敢相信地看着田穰苴,再次细瞧田穰苴,快速地思考这种答案是不是有人教过他齐王又问:“齐军纪律严明了,真会击退燕军和晋军么?……那么,如何让齐军纪律严明呢?”

田穰苴侃侃而答,回道:“整顿军队,令他们严格执行军规,谁若犯错,宁杀不饶!行军路上,与士兵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待到军队士气高昂后,还有甚么不能战胜的呢?”

齐王瞪圆两眼,无意识地又问了好几个问题。

田穰苴丝毫不惧,从容应对,答得有板有眼,教人佩服非常。

问答良久,齐王生有一种受益匪浅之感,直觉田穰苴果真少年英才换作是他,怕是想不出来!因此,齐王便道:“如此,由你率领数万军队,替寡人和齐国击退燕军和晋军寡人再封你为大司马,可好?”

“再”字说得极轻,仿佛是说“封你为大司马”……

齐王痛痛快快地任用了田穰苴,都不怀疑。

田穰苴认真地行礼,坚定道:“敢不从命。”

心下却不敢放松一口气

毕竟过了齐王这一关,只算开始!

围观全程的晏子欲言又止:没人质疑齐王的话么?……打完仗后再封为大司马?为何不一开始就封!

果然……是嫌弃田穰苴太过年轻了罢?

唉,换作是他,也……

059、任统帅

深呼一口气,田穰苴告别齐王,跟随晏子出宫。

虽说田穰苴被齐王封为大司马,到底只是口头之语,并未真正执行但在路上,晏子却对田穰苴说明一些有关官吏的任职礼仪,田穰苴仔细地听着,一派从容,丝毫不觉惊喜,反教晏子心生敬佩之意,直觉眼前的小家伙当真不凡。

“晏相,您能带小子前往军营么?”田穰苴并未对大司马一职有过多的期待,反而要求晏子带他去大营,“如今齐国被晋军和燕军围攻,苴并不想浪费时机,若待封为大司马,再去执行军令,恐会错过反击的机会!”

事实上,田穰苴说这话是有些高傲的。

谁让他已有过一次“经验”?第二次面对此事,田穰苴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进军营,他要改变一点历史,并且他坚信他能做得到。

此时,他丝毫没有察觉,因为“重生”一回,他有些自负了。

可惜,这等心思晏子并不知晓

晏子忙不迭地听从田穰苴的请求,带他前往临淄城驻扎的军营。

二人来得匆忙,并未准备周全,但见晏子一身上大夫的官服,任谁都能看出他乃君主重视的大臣,士兵见了他,乖乖朝他行礼至于田穰苴……经过的士兵们都只好奇地打量他一眼,很快地收起目光,并未在意他。

也对,谁让田穰苴还是孩童之姿,实在没甚么特别之处呢?

不!有的,军营不准女人和孩童出现!

但是,田穰苴却出现了!

虽说他和晏子一起,但也……

晏子是明犯军规,士兵们都没人提醒他,反而对他礼敬有佳,仿佛人人都是恭敬有礼之人目光一闪,田穰苴哂笑,快速地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甫一踏进军营,晏子陪同田穰苴,并将伍长以上的军官叫了过来,说道:“此乃田穰苴,新晋的大司马,诸位前来拜见罢。”

田穰苴听罢,微微地苦笑。

果不其然,所有军官的脸色都变了:齐齐地瞥向田穰苴,眼里满是挑剔。

“此子是大王的公子么?”一名满脸白胡的武将扬了扬眉,“大王再糊涂,也不能将公子们打发到军营里来罢?……”

田穰苴都能替那武将说出后面的话来:真以为大司马之职是谁都能当任的么?

暗地打量那武将,田穰苴估摸对手的实力:倘若对方使出全力,他自己怕是应接不下没办法,谁让他再是天才,也不过是一个九岁孩童?身体还未长全,哪里受得住对方的蛮力和冲撞之类呢?……好在对方以为他是齐王的儿子。

田穰苴抬了抬手,阻止晏子的解释,上前一步,挑衅道:“怎么,在下就不能来了么?你不服气,是么?敢不敢和在下比划几下?”

“甚……甚么?”那武将瞠目结舌,望了望晏子,又瞄了瞄田我穰苴,脸色不大好看,“你才多大,赢了你如何?输了你又如何?”

“在下只是想向诸位证明,在下是有实力担任大司马一职。”田穰苴一脸严肃地宣布,顺便走到一片空地,朝那武将勾了勾手指,“在下素知阁下武艺高超,可否接受在下的挑战?倘若你赢了,在下便向齐王辞去这大司马之职,并且推荐你来担任;倘若你输了,还请你听从在下的指挥……毕竟在下资历太浅,实在缺个帮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是个武将,都不会错过这次机遇:赢了,升官;输了,听从新来上司的指派唯一让人诟病的是,上司年纪太小罢了……

“好!”那武将也是爽快,当即点了点头,接受田穰苴的挑战。

二人赤手空拳,站在空地,你看我,我看你,很想对峙,奈何引人发笑: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委实没有甚么气场可言许是察觉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田穰苴率先地发起进攻!

两眼一瞪,田穰苴扑向那武将的虎腰,双手一抱,两脚一并,死死地缠住那武将那武将被田穰苴勒得生疼,刚想出手反击,便见田穰苴简单粗暴地将他举起!

好大的力气!

众人看罢,都惊了。

“服不服!”田穰苴双手举武将,气势恢弘地质问。

那武将被田穰苴突如其来的举高弄懵了,乍听田穰苴的声音,顿陷沉默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选择题:服,他被放下;不服,他被摔下是被放下,丢尽颜面,还是被摔下,大意摔伤?……

“快说话!”田穰苴仿佛一名蛮横无理的臭小子,大有一言不合,立即摔人的意思!

那武将涨红了脸,结巴道:“服!”

言罢,田穰苴将那武将轻轻放下,宛如一件瓷器,轻拿轻放,完全不在意重量!

那武将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四周亦是一片寂静。

田穰苴抬起头来,扬起一抹纯真的笑容,问道:“诸位服不服?”

诸位武官们张了张嘴,半晌才应道:“服”

他们可不想像刚才那个武将一般,被一位小孩举高,丢尽了面子!

“既然服……”前一秒还是纯真孩童,下一秒孩童把脸一沉,杀气腾腾得像个征战多年的将军,“还不叫人集合!本将有事相告!”

众人:“……”

“诺!”这回,诸位武官们收敛轻视之心,齐齐地拱了拱手,执行命令去了。

“妙,妙,妙”全程围观的晏子拍起手来,毫不吝啬地夸奖田穰苴,“不愧是大司马,果然不同凡响……齐军若由你率领,没准真的能击退燕军和晋军!”

说至此处,晏子心头一片火热,感觉这些日子以来,终于能稍微地喘气了。

却听田穰苴摇了摇头,回道:“还早着呢!”

晏子:“……”

晏子虚心求教道:“此话何解?”

田穰苴道:“齐兵太过散漫,你若悄悄地观察士兵们,不难发现他们早已触犯各种军规晏相,你对军规了不了解?”

晏子:“……”

这次晏子第二次哑口无言了。

晏子心酸地发觉:自打遇到田穰苴,他的三观严重崩塌中

要不是齐王亦是九岁登基,处理国事人模人样,晏子就真要被九岁的田穰苴的一言一行给惊着了幸好有前车之例,方才快速地让晏子镇静下来。

晏子老实道:“不太清楚。”

清楚的只是大概

晏子多出使诸国,哪里带过兵啊?

此时,晏子却恨不得把军规背上一千遍作为齐国名臣,他被田穰苴三番四次地问倒,真的太失职了……晏子心道:待他回去,定要抽空记下所有的军规!

“那就劳烦晏相帮苴备一份完整的军规罢!”田穰苴板脸地请求,“军规很重要,苴想用军规来约束士兵请随苴来,苴保证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情景……”

“……啊?”晏子眨了眨眼。

田穰苴作个“嘘”状,示意晏子跟上前来。

晏子听话地走了过去,结果真如田穰苴所说,他看到了不一样的齐**营。

060、收军心

齐军大营几乎没练兵

偌大的军营空荡荡的,都找不出一个人影!

晏子和田穰苴并排行走。

尽管田穰苴年纪尚幼,个头也不高,但他一脸严肃,少年老成的模样,教晏子直以为他是二十九岁,而不是九岁

至于晏子,则眯了眯眼,暗地观察!

“喂~这里明明是俺的地盘,凭甚么让你坐在这儿?”一个粗犷的声音吼起。

晏子和田穰苴一愣,寻声望去,便见一名士兵推搡另一位士兵,似乎正在上演持强凌弱的戏码晏子皱了皱眉头,很想走过去质问他们到底发生何事,但被田穰苴拉住!

田穰苴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晏子再看下去。

但见两个士兵争执不休,很快地引来若干名士兵大伙们谁也没有劝架,反而起哄道:“打一场!打一场!谁打赢了,此地便归谁!”

于是,那两个士兵真就干起架来:他们满脸凶狠,头对头,脚对脚,相互地推挤他们使出全力,要将对方推开!许是太过用力,他们脸色都涨得通红,耳根子也是,谁也不肯退让一步,一直僵持不已!

又过半晌,那名士兵赢了对方,傲气十足道:“还不快滚!”

“你……”那位战败的士兵双眼一红,口不择言说,“哼!有甚么了不起?你们就知在营里逞能,敢不敢上战场?一上战场,你们就都怯弱了……啧啧啧!”

“你说甚么!”那名士兵把眼一瞪,怒气冲冲,又和那位士兵斗殴起来。

周围士兵们依旧不嫌事大,拍手的拍手,哄笑的哄笑,好不热闹!

晏子气愤极了:这群家伙,怎就不去从中调解?军营里能大声喧哗么?能相互打架么?能……总之,晏子气坏了!

“莫气,莫气。”反观田穰苴,神情淡定得很。

接下来,田穰苴反客为主,反而带着晏子,偷窥营中其他地方。

一处偏僻的角色里,一群闲得没事儿做的士兵们在玩猜拳游戏,谁输了,谁罚酒一杯酒气冲天,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晏子明明记得:军中不可饮酒!

但是,仍旧没人阻止!

某个校场里,好几伙士兵们舞刀弄剑这算是练兵罢?

晏子欣慰地想着。

很快地,晏子就收回之前想法

士兵们是在练兵不假,但他们根本不重视团体配合,只顾自己耍着玩儿单人作战的能力或许很强,但要说起团队……呵。

田穰苴双手环抱于胸,随同晏子逛了一处又一处地方。

到此,齐军大营让晏子瞠目结舌

最后,晏子气得脑袋发晕,而田穰苴则面如沉水,似要火山爆发。

“晏相”熟悉的嗓音响起,“还有大司马……吾等已经通知了所有的士兵,只等……大司马发话!”

田穰苴抬起头来,就见回话的是方才接受他挑战的那人歪了歪脑袋,田穰苴骤然想起他还不认得眼前之人叫何名字,遂问道:“将军是谁?”

那人打个哆嗦,忙道:“末将晏非,任职军将,见过大司马!”

“晏非?”田穰苴眨了眨眼,“你和晏相是认识的?”

“咳咳”晏非重重地咳嗽,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晏子叹了一口气,补充道:“晏氏不才,家族只有晏非资质还算尚可,侥幸当任军将,还请大司马莫要追究了。”

转了转眼珠子,田穰苴一脸恍然:怪不得晏非如此配合,敢情是晏子提前打过招呼了么?回过神来,田穰苴道:“咱们校场集合罢?”

瞅着田穰苴稚嫩的脸孔,晏非嘴角抽了一抽:好罢,他仍是不太适应大司马是由九岁孩子担任大王啊大王,你老眼晕花了么?为甚么让孩子任职?齐国无人了么?……

想归想,晏非却肃然道:“是!”

于是,田穰苴和晏子来到校场,而晏非则敲起鼓来此鼓是用于军中警报之声:只要军中有事,皆都敲响大鼓,到时无论谁在忙碌,都必须停下来,到校场集合!

半晌,整个军营的士兵们非常不给面子,稀稀疏疏地前来报道更有甚者,到了校场,还一脸无所谓的光棍样儿,端的不怕上司打骂责罚他!

晏子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差点想将这些懒散的士兵重杖几十板,但他不是大司马,无法插手此事红着眼睛,晏子盯向田穰苴,隐隐地期待田穰苴出手!

果不其然,田穰苴出手了

田穰苴冷声道:“晏相,你带士兵将余下没来的全部带来……记住,本将只给他们这一次机会,错过这次机会,你就通知他们家人,让他们家人替他们收尸罢!”田穰苴说得好不霸气,好不理所当然!

晏子:“……”

晏子满头黑线,却听话地找人去了。

片刻之后,校场总算聚集所有士兵了。

乍一瞧见数千士兵,晏子有些发虚,却见田穰苴并不。

“晏非何在!”田穰苴气运丹田地大吼。

“末将在此!”晏非配合地上前。

田穰苴道:“齐**规你可知晓?”

“晓得!”

“说与本将……哦不,是说与诸位听一听!”田穰苴寒脸地下令。

晏非大吼:“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晏非如数地报出军规,听得底下那群士兵们越来越害怕

这下子,大家都端正身姿,再也不以懒散的模样示人。

“啪啪啪”待晏非将军规完整地背完,田穰苴用力地拍了拍手,居高临下地质问,“诸位将士,告诉田某,你们是谁!”

士兵们一片死寂。

“本将田穰苴,乃是大司马!让本将告诉你们”眼见士兵们鸦雀无声,田穰苴大声地喊道,“你们是齐国的士兵!你们是齐国的士兵!你们是齐国的士兵!齐国需要你们!现在,齐国正被晋国和燕国偷袭,尔等不思击退敌军,反倒在此窝里横儿,是何意思?!你们可知,为何齐国强大,但晋国和燕国却敢攻击齐国?是因为他们听说齐国虽是强大,但其军队却散漫松弛,他们相信只要他们出兵,齐国就会败退……如今看来,他们赌对了!”

听了田穰苴的宣言,士兵们透出一丝不服和不以为然。

“不要以为本将说得是假话!”田穰苴厉色地说,“齐国很强!吾等故国很强!只是,强大的是国力,军队实力要靠你们,你们只要守军守纪,本将必保齐国无忧现在,告诉本将,你们愿否?!”

“愿意是愿意……”有一小兵出声说,“然而吾等早已犯了军规……”

“本将在此宣布,之前犯下的过错,本将不予追究!”田穰苴一字一句地宣布,“但在以后,谁敢再犯,本将必斩之!”

“是!”士兵们神色一肃,似被田穰苴威慑了。

但在晏子看来,这群士兵真的有些模样了。

“给你们一天准备,明天卯时在此集结!”

061、斩庄贾

次日,清晨,卯时。

田穰苴早早地站至校场高处,居高临下地望着大部分士兵们,面如寒冰。

这次,晏子没有陪同。

陪同的是晏非,晏子的族弟!

果然,说与做是两码事

昨天明明答应好了的,然而……

然而,他们还有人没法准时集合!

深呼一口气,田穰苴大喝道:“晏非!”

“末将在!”晏非跨前一步,恭敬地拱手。

田穰苴道:“本将命你把剩下的士兵们全部带来告诉他们,他们若不来,以后就都别来了!”

“是!”晏非心下一凛,连忙去找迟到的士兵们。

又过片刻,晏非带来数十名士兵们数十名士兵们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根本不把田穰苴放在眼里!

也是,谁让田穰苴是个毛头小子呢?

便见田穰苴把眼一瞪,质问道:“你们知罪否?”

说得杀气腾腾,顿教那数十名士兵们一愣。

“知、罪、否?”田穰苴一字一句地询问,看向他们时,宛如一群死人。

那数十名士兵们打个哆嗦:再傻也该明白田穰苴的意思了

没人想当死人因此,那数十名士兵急忙收起不羁,个个表情羞愧,认错道:“知罪,还请大司马重责!”

看来这群士兵们是老油条?

真要重责,田穰苴反而要轻罚“念在你们初犯,且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本将这次饶你们不死……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他们重责二十大板!”

又有数十名士兵站出,人人配置一块木板,真将那数十名迟到的士兵们杖责二十大板清脆的拍打声,打醒了一群晕晕糊糊的士兵们!

经过这次教训,士兵们总算明白了田穰苴的话不是说着玩儿。

明明他才九岁,还是孩子!

然而,田穰苴却板着一张脸,丝毫没把自己当成孩子,用一副上位者的口吻道:“都来齐了么?嗯?”

一声“嗯”字,顿把想要混水摸鱼的晏非吓个哆嗦,只听晏非结巴道:“只有一人……只才一人没来……”

“谁?”田穰苴目光如炬地看了过来。

晏非心里念着“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的错”,小心翼翼地答道:“庄贾没来……”

田穰苴:“……”

田穰苴一阵沉默。

庄贾是谁?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是田穰苴却清楚得很:此人乃是齐王的宠臣,一向嚣张跋扈,踩低捧高。在田穰苴的那个梦里,庄贾因藐视军令而被他田穰苴斩杀……

话说田穰苴这次精明地找上晏子,还认识了晏非,并且不以卑贱出身而担心无法约束军队这次,他的的确确没求助齐王,让齐王派个监军比如名叫庄贾的人来帮帮忙,可是这家伙怎么还在军营里?

瞄向晏非,田穰苴皱眉道:“庄贾现居何职?”

晏非道:“庄贾现居‘小司马’。”

田穰苴似笑非笑,说道:“小司马?大司马的属官、司马的副手?”

很好,他是大司马,而庄贾是小司马……说起来,他竟是庄贾的上司!

“本将在此,他为何不见?”田穰苴面无表情地点出四名士兵,径直地下达任务,“你们四人去找庄贾本将允许你们可以用任何办法,只要将活着的庄贾带来到此,那就行了……”

听得那四名士兵面面相觑,却不得不服从田穰苴的命令。

田穰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等待庄贾的出现。

庄贾是以鼻青脸肿的状态被那四名士兵请来的。

满脸不满,庄贾愤怒地叫道:“吾乃小司马,谁敢不敬?”

拉拉扯扯,庄贾硬被四名士兵们请来。

所有的士兵们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庄贾,不约而同地佩服起庄贾

不愧是齐王宠臣啊!竟然这般不把军令和大司马放在眼里!

却见庄贾理了理衣物,方才抬起头来,瞥向田穰苴,不以为然道:“大司马?呵~贾是不晓得大王怎么了,竟任命一名孩子当大司马,简直太胡闹了!”

“哦?”田穰苴轻巧地抬起眼皮,“依小司马之见,大司马该由谁来担任?”

一句话,堵得庄贾说不出话来。

偏偏庄贾不懂何为隐忍,反而快言快语道:“总之,不能是如你这样小的孩子!”

“本将是孩子不假,但本将比你守约!”田穰苴冷冷地盯住庄贾,“你可知军令如山,谁若违反军令,即便齐王亲自光临,本将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庄贾瞪大眼睛,“你敢!你敢!你不知我是谁么?我是大王的……”

“住口!”田穰苴喝道,“大王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宠信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浑人……你且说一说,你究竟是因何而迟到的?”

“迟到?迟到算甚么?只要我愿意,谁也管不着我!”庄贾自豪地说,仿佛迟到了就能突出他与众不同,让人对他格外刮目相看。

田穰苴严肃道:“从军之人,从受命成为将帅的那天起,就应该放下散漫;到了听命集结、带兵出发的时候,就应严守军规;到了临阵作战的时候,更应该记住生命是不属于自个儿现在,敌军已深入国境,全国动荡不安,士兵们还在前线艰苦作战,国君也被弄得焦头烂额!国民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你和我们的肩上,你还有心思搞特殊!”

庄贾被田穰苴一通训斥,气得眼睛都红了。

从未有人敢如此斥责他啊!

连齐王都没!

却听田穰苴又道:“你已犯了军规按照军法,不按时报到的将士应该这样处理?”目光一转,转向晏非。

晏非头皮发麻,却应声道:“当杀!”

庄贾倒吸一口凉气,尖叫道:“谁敢?谁敢?”把头一扭,庄贾朝士兵们大吼,吼道:“来人!来人!快向大王求救!”

两个士兵挪动脚步

见罢,田穰苴双眼直视那两个士兵,喝道:“本将看谁敢!”

那两个士兵吓得原地不动。

田穰苴把手一挥,再喝:“来人!将庄贾拖下去行刑!”

士兵们瞅见田穰苴是动真格,当即两眼发直,目瞪口呆地望着庄贾。

庄贾再也没有任何风度可言,又惊又恐,叫道:“大司马饶命!大司马饶命!庄贾知错,庄贾再也不敢了……”

可惜,凭借庄贾如何求饶,田穰苴亦不见心软

士兵们心下一寒,又惊又惧地打量田穰苴:真的想不到,才小小年纪的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他才多大啊?

眼见田穰苴毫无松口的迹象,晏非暗地使个眼色,便见两名士兵上前,将庄贾拖走。

远远地,庄贾的求饶声已经变成恶毒的诅咒,咒骂道:“田穰苴!田穰苴!田穰苴!你记着,你若不诛我庄氏一族,他日我庄氏一族必将替我报仇!……”

声音渐听渐远,最后却是没了叫嚣。

少时,那两名士兵返回,报道:“庄贾已斩”

其中一人捧着用器具装载庄贾的头颅。

为了让众人看清庄贾真的被斩,那士兵更是将庄贾的头颅扔至于地!

这时,亲眼看见庄贾真被斩杀,全军将士大为震动。

田穰苴趁机道:“本将说过绝不留情今日是庄贾,明日是谁,本将很期待……若是你们还敢再无视军规,庄贾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现场鸦雀无声。

田穰苴大喝道:“众将,听命否?!”

“听命!听命!”所有的士兵们齐声地响应。

不听命就没命了啊!

大家可不想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看来,斩杀一头害群之马,当真有效!

063、歼燕军

傍晚,一支绣有燕字军甲的士兵们热火朝天地驻扎军营,尽管他们天亮之前就要离开此时“这几天真是累得不行,可把俺折腾得半死。”一名燕军一边劈树,一边抱怨。

“可不是?”另一名燕军附和说,“虽然俺也不想弄,奈何真的不弄这些,夜晚可没法睡觉话说这都快到九河了,不啥不直接渡河而走,偏要等到明天呢?”

“夜晚过河,你不要命啦?这河水又宽又广,一到夜晚,便流得又急又快,天黑了你瞎走个啥呢?也不怕沉船淹了……”

那名燕军被一通数落,好不尴尬,连忙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那啥,齐国当真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大司马吗?听说他每下一城,都会吃人?”

“哎哟~可不是?那大司马呀,他身长十来尺,髯长五尺多,面如黑铁,遇人就砍,听说他已砍死了两百多人,谁见了他,都会发悚!连齐王都管不住!亏得咱们上头儿机灵,率先地辙军,方才保住了性命……前几支军队不信的,全都遭了殃啦!”

“嘶~”周围的燕军们听罢,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感慨自家的师帅当真英明神武,体恤军士,不愿军中将士白白流血。

“……都别聊啦!”眼见越聊越不靠谱,那名燕军努了努嘴,“还不赶紧扎营,升火煮饭?赶了一天路儿,俺都饿得不行了!”

“来了!来了!”周围的燕军们争相回应。

此是燕军听到晋队辙兵后的第二天傍晚,因燕军人数也相当多,故而分成好几批:一批又一批的燕军们排队坐船&……而这一支约有三千的燕军则是辙退的最后一批。

“但愿……但愿黎明能够早些到来。”忙碌之余,便听不少燕军们小声地祝愿。

然而,他们的祝愿注定要落空了

“来……袭……”一个痛苦的叫喊突兀地响起。

燕军一愣,寻声望去,便见一位巡逻的士兵浑身是血地跑来,才跑几步,便堪堪地扑倒在地两名燕军急忙地上前,欲扶那士兵,但见那士兵脑袋一歪,已然重伤而亡!

燕军见罢,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那燕军的统帅立即大吼一声,吼道:“都别慌!都别乱!……”

话刚一落音,便见一支利箭飞来,稳稳地刺穿那燕军统帅的喉咙!

意外来得太快太突然,顿时令燕军大骇!

燕军从未想过,自家的师帅说死就死,根本来不及做出回应!

与此同时,燕军骤然听远处传来阵阵杀声,抬头一看,一群齐兵从林中窜出,手举兵器,砍翻离他们最近的燕国士兵们,粗暴地突袭燕军大营

登时,现场一片混乱!

混乱之中,没人留意到某个稚嫩而狠辣的童声大喊道:“杀呀!”

还未跑动几步,便被一副高大的躯体给拦住

晏非瞪着田穰苴,直叹田穰苴多此一举:身为一军之帅,好好地坐阵指挥,何必当甚么先锋啊?万一他死了,齐兵非大乱不可……不信你瞧一瞧隔壁的燕军!

燕军顿失先机,与他们统帅之死可大有联系!

……燕军大抵没有留意齐兵的动向,许因他们要辙兵了,他们反而大意了。

事实上,在这个年代,一**队的规模并不大,发动的战争时日也比较短,大多主张礼仪之战,即: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皆带一种贵族的礼仪风气,主要目的是要求对方屈服,而非消灭对方、获取对方的财富并且,国与国的战争大多很少灭亡敌方的国家,胜利一方更愿意扶植一个亲自己的力量上台执政……

总之,燕军就是觉得自己退兵了,根本没去思考对方会来一招偷袭!

也因此,齐军在某人的指挥下,经过一场厮杀,顺利地灭了这一支燕军!

也可以说,这是单方面的齐军虐燕军!

更绝的是,齐军都没遭到多少损失只才战死百来人而已!

头一次打赢胜仗的齐军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他们真的赢了么?太不可思议了罢!

“回禀大司马,燕军已被尽数击杀”

齐军愣神之际,能向田穰苴报告的,唯有晏非。

晏非此人,赫然成了田穰苴麾下的第一武将

即管晏非乃是晏氏家族的子弟……

但这不妨碍晏非欣赏田穰苴的军事才能!

田穰苴高傲地抬起下巴,一脸理所当然,并不为远处那一片尸山而骤然变了脸色。

比之齐国新兵蛋子见血就铁青了面色的反应,田穰苴的不以为然可谓诡异极了

谁让他才是九岁的稚子呢?

想到这里,晏非皱了皱眉头:老是想着田穰苴才九岁,委实误导于人……九岁又如何?齐王九岁登基、晏子辅王三朝,哪个不是龙凤之姿?换上田穰苴,倒也不出奇!

默默地给自个儿催眠,晏非努力地不再去想田穰苴才九岁这一问题。

“将他们通通推至一处,火葬罢!”田穰苴轻描淡写地下了一道命令,将走神的晏非拉了回来,“好歹这是齐国地界,可不能让他们随随便便地死去而无人理应,本将可不想见到明年的今年,这里会引发甚至瘟疫之类的病症。”

并且,他们也不配被埋在齐国大地上被埋了,要不要再替他们每人建个墓碑啊?

惜叹战争之中死去的士兵们,好点儿的被找到遗体而带回国去,次点儿的基本就直接被埋或被火化倘若不火化,任由尸体腐烂……呵~

于是,齐兵们打完胜仗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兴高采烈地欢呼,亦不是欢欢喜喜地起程返回,更不是捎人送信去报平安,而是处理燕兵尸体!

他们先将燕军大营仔细地搜刮了一遍,尔后拿着那些能挖地的工具,竟是挖起地来他们打算挖个大坑,再将尸体投入坑中,尔后再火烧!

望着齐兵热火朝天地干活,田穰苴陷入思考。

一如田穰苴所料,晋军和燕军相继都有退兵的意图,但他却不想放弃追击!

好不容易地出战了,总要击败他们一部分军队,赚些军功,方能不辱这次出征!

面上保持淡定,田穰苴的内心却非常高兴:很好,很好,他们没亏!

眨了眨眼,田穰苴招来一名士兵,要求道:“你快马加鞭,回去通报大王,就说齐兵大胜,歼灭燕军三千人,并且收复了被晋军、燕军占领的齐国土地,可谓大捷!”

“是!”那士兵按压不住满脸的激动,满脸红光地骑马先回临淄城,提前告之齐王这一好消息,想必待齐国大军返回临淄城后,齐王必会亲自迎接他们归来!

望着士兵离开的背影,田穰苴微微一笑,竟是隐隐地期待回国后的情景了。

但愿……但愿齐王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064、傲辞官

之所以生出齐王别令他失望的想法,是因为田穰苴仍然清楚地记着他的梦境如今,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都在他的梦境范围之内,除了他缩水这一意外!

他必须承认,他似乎隐约地被梦境影响了。

即便田穰苴被齐王口头地任为大司马,他亦无半点投效齐国、效命齐王的念头回程的路上,田穰苴首先想到的是娘亲:这几日他出征在外,无暇顾及娘亲,如今他回来了,娘亲该是醒来了罢?

然后,他才抽空地想起齐王

没了外来压力,田穰苴心思活络起来:待他再见齐王时,倘若齐王再被那甚么四大家族怂恿,他必辞了官职,投奔吴国去……

等一下!

若换成他在梦境里的时期,他自可投奔于吴:那时的吴国是由吴王阖闾治理!吴王阖闾在位之时任贤任能,文能治国,武能兴邦,就连田穰苴的侄儿孙武都被招揽了去,而如今……

如今的吴王阖闾乃是一口小儿,顶多只才六、七岁,更兼他的侄儿孙武四处游历,学业还未成呢?……这样说来,他即便想投奔于吴,也要等上数十年!

几番思量,田穰苴的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

反正,反正他短期之内,没法持剑走天涯!

而这一切,被新提拔的晏非看在眼里

晏非很是愁眉苦脸:没打仗之前,他愁士兵纪律不好;打完仗之后,他亦愁大司马在整天烦恼他究竟在烦恼甚么?……晏非却是不敢询问!

晏非百般纠结,万般无奈:本想,他想借机讨好未来的上司,奈何他笨嘴拙舌,生怕自己问不出来,反倒引起田穰苴的反感

于是,一人在愁,一人在看,齐**队浩浩荡荡,一路无雨无阻地返回临淄城这回,因有田穰苴的带领,齐**队的整体素质达到了空前的统一:他们规规矩矩地行军,认认真真地约束自身,从不扰民,亦不再做出任何违反军令之事!

换作以前,绝对能跌了齐国将士们的下巴而现在,他们目不斜视,淡定自若,仿佛齐**队本身就该如此守纪守法,赢得国内平民们的爱戴!

也因此,田穰苴的大名再次地响彻整个齐国的大街小巷

人人都在谈论田穰苴是如何一位杰出的将领,年纪轻轻,初次上任,便难掩锋芒,不但击退晋军和燕军的夹袭,亦让齐军的实力提高一层台阶。

也由此,当人们争相围观田穰苴之时,方才震惊地发现……

临淄城口。

远远地望见眼熟的城门,所有的齐军都饱含激动之色,恨不得立即跨进临淄城的大门,回到家里与亲人们团聚眯了眯眼,田穰苴把手一举,示意齐军放慢脚步!

毕竟前方,齐王亲自地率领大臣们,迎接田穰苴等齐兵们归来!

“大司马辛苦啦!”远远地,齐王朗声大笑,“大司马替寡人和齐国驱逐了敌军,寡人替齐国谢谢你!”言罢,竟向齐军做出鞠躬的动作!

这简直算最贵重的迎接方式了!

齐王太给面子了!

这下,田穰苴必须下马回礼,比齐王还要慎重

拱了拱手,田穰苴亦道:“多谢大王赏识,方能让苴大展身手!苴不辱王命,且击退晋军和燕军的功劳应该放在这群士兵们身上如若没有他们的奋力拼战,吾等不可能赢得这般轻松,还请大王也不要忘记他们的功劳!”

瞧一瞧,瞧一瞧不愧是大司马,太会说话了!

这番说辞,不但让齐王动容,亦让数万齐兵们也热血沸腾,更让一众齐国大臣们暗生好感由此,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田穰苴,熟悉他的人们露出崇拜的眼神,而不熟悉他的,则是好奇地打量田穰苴,然后……

抛开齐国士兵、田氏一族的子弟们和几个知情人士,几乎所有的齐国大臣们都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这个动作委实太过失礼,但是他们实在太震惊了:如果没有看错,这位才当任大司马的家伙,似乎年轻过了头罢?……

田穰苴目光一闪,暗地等待那些别有用心的大臣们的发难

别以为他年纪小,他就不清楚那些家族底蕴十足的齐国重臣们,没有把他这个空降的大司马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田氏乃是齐国新晋家族之一,被齐国的老牌家族虎视眈眈,而大司马一职更是诸国专司武职的最高长官的称呼,非奇才不能任也……

果不其然,一名齐国上大夫指着田穰苴的鼻子,斥道:“哪里来的小孩,竟敢冒充大司马……吾闻大司马身长九尺,哪会是这般个头矮小的?”

“大王,您没弄错人罢?这人怎地看去,都是个孩童……”另一位白发苍苍的齐国上夫大满脸不愉,“大司马之职何其重也,竟让孩童担任,是嫌弃吾等无才么?若是那样,小臣可不敢再居上大夫,以免惹人笑话!”

“晏相,此人真是大司马?”还有一位齐国上大夫直接质问晏子,“该不会是晏氏与田氏的阴谋罢?此子是田氏家族的支庶,田氏家族的嫡子都没支庶这般能干,这岂不打了本家的脸面?……要我说来,还不如支持这人担当田底家族的族长!”

很快地,几个上大夫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叽叽喳喳地围在齐王身边说个不停,听得齐王脸色都变了他们果然暗查自个儿的身世,并且以“他是支庶”的这个理由,否认了他的才能……也对,谁让他的外表才是九岁呢?

田穰苴收敛笑容,平静地注视眼前的闹剧眼光一转,田穰苴静静地盯着齐王,他真的很想听一听齐王的说法……

却见齐王左右为难,原该满脸的笑意渐渐地僵住,最后竟是听从那群上大夫的建议,转头问向田穰苴

齐王道:“田小将军本事不小,寡人必会好好地重用,现想聘请田小将军你,担任士兵们的教官,先练上几个月,不知田小将军愿意否?……”

很好,齐王说得也有水平:既没否认田穰苴的大司马,亦没确定田穰苴的大司马,反而使出一记“拖”字诀,生生地把这个敏感的话题拖到几个月后!

几个月后,田穰苴真能当上大司马?

便听田穰苴轻笑一声,故意道:“苴想请问大王,你任命苴为大司马,是否属实?”

“属实,属实,不过……”硬着头皮,齐王面不改色说,“只是田小将军还需历练,不是么?寡人也只想让田小将军攒足经验,再提拔你为大司马!”

四两拔千金,是吗?

假如他同意了,他在军营里指导士兵们习武学艺,再隔一段时日,是不是还会被扣上“田氏想谋军权,田穰苴亦成帮凶”的帽子?

田穰苴怒气冲冲地心想,越想越生气。

深呼一口气,田穰苴冷静地看出:齐王因他年纪太小,并不信任他,哪怕他率领齐军击退晋军和燕军即便信了,也怕顶不住大臣们的轰炸!

轻声地哂笑,田穰苴挑剔地评价齐王,越看越觉齐王不配他去效忠:就算晏子在世又如何?齐王他依然架不住国内迂腐老牌家族们的施压!

也好

就当田穰苴他不欠齐国了!

“诸位既是那般……那么,苴便是辞了这大司马之位,又有何妨!”将头顶的官帽朝地一仍,田穰苴说得霸气而神情轻松,顿时震住了周围所有的人们。

目瞪口呆之际,众人便见田穰苴昂首挺胸地扬长而去!

065、计谋起

大抵谁都没想过这位年轻的大司马竟会一言不合,来个直接卸甲归田……目视田穰苴大大方方地走得没了踪影,众人不约而同地瞅向地面的官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并且,方才,田穰苴离去之际,无人敢去拦他

好半晌,齐王才堪堪地回过神来。

齐王不是主动地回神,而是被周围的大臣们叫回神的“大王,您看,此子甚是无礼,竟敢当面地顶撞您!”“大王,为何不拦下他,任由他离开?”“大王,那小子藐视您,请下令捉拿他去!”“那小子气性真高啊?竟敢当场甩脸子!他视朝廷法度为甚么?!”……

周围的大臣们吵吵嚷嚷,把齐王吵得相当头大。

晏子也头疼。

很不幸,作为田穰苴的推荐者,晏子亦被那群同僚们半真半假的埋怨一通:“晏相,不是老夫说你,你怎地犯了糊涂,竟向大王举荐这等黄口小儿,也不怕旁人笑话!”“这小子太嚣张了罢?‘大司马’一职说丢就丢,不怕被人指责么?可笑吾等,竟不知‘大司马’如此廉价,想任就任,想丢就丢?”……

微微地苦笑,晏子不由地望向齐王,但见齐王还被一群大臣们数落,莫名地轻松不少:果然,“独”倒霉不如“众”倒霉有了齐王在前方顶住冲力,晏子反倒愉快得很……当然,晏子是不能把这份愉快表露脸上。

晏子聪明地作出惭愧的模样,博取了同僚们的同情心。

然后,趁着同僚们又去折腾齐王,晏子又把大司马的官帽捡起,小心地藏好。

转了转眼珠子,晏子暗地打量不满的大臣们,发觉他们多是齐国老牌家族的子弟们,诸如鲍氏、国氏以及高氏还好,还好,晏氏没参与其中!

眨了眨眼,晏子后知觉地发现

这次,田氏的族长竟然没来!

也对,田氏的族长仍在养伤……

前来的是田底的少嫡子田永。

田永刚刚及冠,在他们这群头发半白、胡须飘飘的人群里,算得上俊杰,但若与田穰菜相比,怕是差了一截……许是他曾经带兵战败的缘故,田永就算拥有一张英俊的面孔,也会时不时地透出一丝阴鸷的神情此刻,田永面色难看极了,一副强忍羞辱的表情,把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晏子目光一闪,轻叹田穰苴的确做得太过冲动了

现场弥漫一片尴尬与争执。

齐王心情本是愉快,但被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得快要暴跳如雷若不是晏子悄悄地站到他的身后,恐怕他都要当众发怒了!

晏子在他即将爆发之时,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打个激灵,齐王率先地反应过来:就算他生气愤怒,亦不能拂袖而离,尤其是当着数万将士们的面儿将士们奋战归来,若是不能得到一国之君的重视与封赏,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重重地咳声,齐王把眼一瞪,瞪向叽叽歪歪的大臣们。

大臣们总算想起他们在和谁说话,一个个顿时惭愧地行礼,口称求原谅。

齐王顺势地摆了摆手,大度地原谅了他们。

尔后,齐国大臣们乖乖地站至一角,由齐王粉墨登场

用饱含激动的眼神环顾数成将士们,齐王快速道:“诸位将士得胜归来,寡人很是开心……来来来,寡人将与诸位畅饮!请随寡人入城去!”

将士们必须派个领头的,以示认同齐王的话语。

然而,大司马跑了,目前军中职务最高的,居然是晏非!

天降大任于晏非,晏非一阵晕晕糊糊,只觉被大任砸得受宠若惊连忙收起平日的散漫,晏非凡走一步,必要思考自己的做法是否符合礼仪标准。

只见晏非拱手,朗声道:“多谢大王!”

言罢,晏非秀了一秀披风,拘谨地跟随齐王,带领一众将士们入城……

而在这个期间,田永默默地退后,再退后,终是远离了众人,兀自地离开。

田永想要回禀自家父亲,告之田穰苴的顽劣不堪!

至于田穰苴

田穰苴独自走至无人地方,终是停下脚步,自嘲道:“田穰苴啊田穰苴,你这又何必呢?”明明知晓一旦当上大司马,必要接受四方的重重质疑,就算自身才华过硬,亦会受到家族与家族之间竞争的波及……

即便厌恶权利斗争,为了家族,也应

不得不说,田穰苴略感后悔。

但是,后悔了又如何?他仍有后路可走!

田穰苴一边思考,一边在路边干脆地玩耍一通磨磨蹭蹭地返回临淄城后,田穰苴买了不少礼物,准备带回家去,去犒劳自家的娘亲。

相信娘亲已经迫不及待了罢?

只是,也不知娘亲会不会理解他呢?

田府。

田乞,田氏族长,听完田永的倾诉,脸色宛如乌云密布,好似快要下一场暴风雨一般。

也对,想一想都替田氏族长生气:先吃败仗,再是儿子又吃败仗,还战死不少族人,好不容易族内出个军事奇才,却偏偏傲气十足,受不了几个齐国大臣们的闲言碎语,生生地辞去了大司马之职,这如何不教这位田氏族长生气?

年轻啊!

太年轻啊!

田乞心道:田家小子果然是太年轻了。

年轻意味着不懂事。

大司马啊!

诸国之中,专司武职的最高长官的称呼啊!

这个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

每次想起“大司马”,田乞心头就火热火热可是,当他继而想到田穰苴辞了大司马,又立即怒火中烧,只觉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子越发地沉重,竟似又发了病一样。

“那孩子在哪儿?”田乞沉声地发问。此等小孩前几天还想拜访他,惜叹被他的仆役们给拒绝了!田乞非常恼火,直骂府中仆役们太没眼色!

田永答道:“据报,在回家的路上。”

田乞道:“哦?……可有打探过他今后如何打算?”

田乞只是习惯性地一问,随后便失笑不已:甚么打算?能有甚么打算?田穰苴才九岁,有的是时间,好好地训练他……

却见田永眼里划过一丝妒忌,含糊道:“从军时,听人提及,他似想去吴国……”

吴国?

田乞心头一凉,忙道:“何意?”

“据家族子弟们暗报,这位刚卸甲的大司马,曾想投奔吴国他在梦中提过‘孙武’,而孙武……”

田永欲言又止。

田乞却双目冰冷。

孙武虽然年少,却游历四方,目前赫然是在吴国一带

“莫非他真想投吴么?”田乞喃喃地说。

田永嘴角一勾,低声地道:“父亲,你可愿留下穰苴?我倒有办法……”

田永在田乞耳边低语了片刻,直听得田乞两眼一亮。

“很好,去办罢!”田乞眯着眼睛,笑得十分得意。

田永轻微一笑,颔首办事去了。

066、真闹腾

拎着一布袋子新鲜蔬果,田穰苴愉快地加快步伐,宛如一名普通的孩童,只想早些回家,钻进娘亲那温暖的怀抱里

刚则迈进小巷,田穰苴便迎面撞见好几个田氏家族的旁支子弟们他们和田穰苴同龄,亦都十来岁,蹦蹦跳跳,好不开心。

田穰苴好奇地瞅了他们几眼,准备默默地经过。

岂料,这群旁支子弟们居然又笑又闹,喊道:“大司马~没得到~气得娘亲呱呱叫~大司马~没任职~两空手手把家闹~”

一边喊着,一边笑着,好不热闹。

或许他们只是单纯地玩闹,并不知晓眼前的这位族兄赫然是那辞去大司马职务的田穰苴,田穰苴却在听完他们的戏言之后,沉下脸来

无关其它:无论如何,在此骤然听见有关他的歌谣,田穰苴可不信这是巧合!

停下脚步,田穰苴清了清喉咙,问道:“你们在唱甚么?”

那群旁支子弟们便乖乖地重复一遍。末了,他们说:“不晓得从哪里传唱,反正听了很好玩儿,阿爹和阿娘都让我们多唱几次。”

田穰苴目光一闪,隐约地明白了那是田氏家族对他辞官后的不满想一想也对:大司马一职谁能担任?……古往今来,除了齐国的开创者姜尚,还真没人能担当过!

而如今,大司马一职竟意外地落到田穰苴的头上,怎不让田氏一族兴奋非常?

只可惜,田氏一族还没高兴多久,田穰苴就辞官了……

田穰苴低下头去,无声地哂笑:是大司马又如何?梦境里,他曾也任为大司马,最后还不是落个忧郁而逝的结果?……因此,他绝对不要担任大司马!

他不想再效命于齐即便整个家族……想在齐国立足!

他就是要做一个例外他不想替家族考虑周全!

事实上,他已完成驱逐晋、燕两国的偷袭,自认田氏家族得齐王厚待假如没了他田穰苴,田氏家族照样能在齐国混得风生水起!

带着这样的想法,田穰苴又听了那群旁支子弟们的歌谣,又再迈步,往家跑去。

“娘亲~”

老家依旧如故。

田穰苴熟门熟路地敲门,待到门被打开时,迎来的不是母亲焦急的关心,而是

“你终于晓得回来了!”

田母双手插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田母的身后,站有一名中年男子,赫然是那数日未见的田叔父。

要说田叔父也是倒霉:今儿难得探望田氏,不想遇见田穰苴归家,刚好撞见田氏训子的画面,别提多尴尬了尽管这几天,是这个田叔父派人精心地照顾田母。

田穰苴一顿,连忙将手中物品递给田母,讨饶道:“娘亲,给~”

“少来嬉皮笑脸!”田母端着一张脸,接过田穰苴的礼物,毫不客气地训斥道,“老实交待,这几天你去了哪里?族长和你叔父都说你参兵了……是真的么?”

“……真的。”当着田叔父的面儿,田穰苴委实不便撒谎。

田母又道:“果真?那你当真率兵击退了敌军?还被任为‘大司马’?!”

“……是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田穰苴老实地回答。

田母喝道:“但你在回来的途中,尤其是大王亲自迎接你们的时候,你竟耍起小性子,又把‘大司马’给辞了?”

“……您都知道了?”田穰苴小心翼翼地反问,顺便瞪了田氏身后的田叔父一眼:哼!可恶,或恶,定是他告得密!

田氏扶额,作出虚弱状儿,作势要气得晕倒

“娘亲~娘亲~”田穰苴大惊,连忙扶住田氏。

将田氏手中礼物一拎,田穰苴满不在乎地将其丢给田叔父,吓了田叔父一跳。

田叔父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来,便被田穰苴狠狠一瞪,自觉地拎好礼物。

田叔父后知觉地心想:咦?我到底在做甚么?怎地好端端地,帮他做事?

却见田穰苴瞪完田叔父之后,立即被田氏轻敲了一下脑袋。

田母缓过劲来,怒道:“你……你若还认田氏家族,就向大王道歉去!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没有谁能当任大司马,唯独你!唯独你你却……唉!唉!家门不幸,怎么出了你这叛逆!你老实说来,你到底去不去见大王?”

田穰苴斩钉截铁道:“不去!”

“不去?”神情严肃,田母扬眉地说,“那你想怎样?拒绝了大王,就等于得罪了大王,你让家整个田氏家族无法立足,对么?”

“大不了……大不了举家迁走!”田穰苴咬牙地反驳,“并不只有齐国……”

话还说未完,便被田母一把捂住了嘴巴。

田母瞪眼道:“你这孩子……你才多大,你能去得哪里?”

“吴……吴国!”田穰苴鼓足勇气,“侄儿也在吴国,咱们可以投奔他……”

“荒唐!胡闹!”田母差点跳起,“好端端的大司马不要也就罢了,连齐国也无法挽留你?你还小,自不懂得漂泊在外的感受!当年陈国……”

似是想起甚么难堪往事,田母果断地住口,生硬地转移话题,命令道:“总之,你必须去向大王道歉!能拿回大司马,就拿回大司马,不能也……”

轻拍田穰苴的脑袋,田母确认道:“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你倒是应个声啊!”

“娘亲……”起起头来,田穰苴为难地道,“这……恐怕不行。”

“哪里不行了?”田母简直急了。

田穰苴低声道:“不愿再当大司马,今生也不想再见齐王!”

田母:“……”

田母吃惊地瞪大双眼,连忙地发问:“大王对你究竟怎么了……为何你竟……?”竟是这般不待见齐王?

田穰苴苦笑。

田穰苴也很想告诉田母,说他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里,他虽成为一代大司马,却因各种争权夺利而被齐王疏远,终是英年早逝……

但他怎么说明呢?

倘若吐出实情,别说田母信不信了,连他都觉得荒唐!

要不直说他看不上齐王?纵观齐王前后,亦是耳根子软的家伙:说好要任他大司马,却在他凯旋归来后,被他的大臣们一通吵嚷,硬生生地推延了他的大司马!

忆起就来气!

这样的君主,一点诚信都没有,如何令他信服?

也亏了梦境里的自己,居然任劳任怨地效命齐王,即便身死,亦不忘齐王的大恩大德话说齐王有厚待于他么?……不说任他为大司马么?他担任才多久?

一起到这里,田穰苴就来气,没来由地生出厌恶之心,越发地反感齐王,还想离开齐国,投奔他国

田母仔细地观察自家儿子的表情,但见他渐渐冷漠,大为着急然后,田母嗫嚅了一下嘴唇,竟是两眼一番,彻底地晕厥过去!

训斥田穰苴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来。

但却把田穰苴和他叔父吓得半死

“快快快,抬她进屋!”田叔父结结巴巴地大喊,“为叔去叫医师,为叔去叫医师,你在这里好好地等着,乱别跑!……”

言罢,田叔父踉踉跄跄,冲出屋门,找医师去了。

067、假病重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医师在田叔父的催促下,颤颤巍巍地赶了过来。

踏进田宅,田穰苴急忙地恭请老医师去替家母看病。

老医师同意,踉踉跄跄地替田母诊治了。

经过望、闻、听、切等一系列复杂的观察与把脉,这位老医师慢慢悠悠地说道:“此乃‘心悸七伤病’,需要大量补汤,最好能够每日服下三百年份的地精,连续十年,方能治愈敢情这位妇人,是不是平时太过操劳的缘故?”

田穰苴早在听着老医师说到“每日服用三百年份的地精”和“十年”之后,早已惊呆了:十年?十年?!

地精乃人参,一般已是极其珍贵,非贵族几乎不能得之何况三百年份?这教田穰苴如何是好?双眸一下子黯淡许多,田穰苴低声道:“都是小子不好,都是小子不好,平时尽惹阿母担心……”

泪水在眼眶打转,田穰苴陷入一阵迷茫:真的没想到,竟会发出这样的事情!

明明……

明明梦里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之所以阿母会这样,是因为他胡乱地与梦境反着来么?

田穰苴自责不已:或许是他一意孤行了罢?他真没考虑过他的想法会让母亲怒火攻心,继而气得病倒,更兼如今母亲病倒了,他该怎么办呢?虽说披着九岁壳子的样貌,田穰苴却自认他老大不小了……应该能照顾得了母亲罢?

只这药材的费用……

田穰苴非常为难:就算他是军事奇才,奈何家境不大好,他可没有多余的钱帛呀别说没钱,即便有钱,那药材亦是极度稀缺啊!

揉了揉额头,田穰苴愁上心来,丝毫没去想过他应该找田氏族长商量办法才对。

“多少钱?”田叔父突兀地出声。

田穰苴惊讶地看向田叔父。

老医师把眼一瞪,扬声道:“钱?钱?钱?甚么钱?拿钱能买到三百年份的么?价格方面且先不提,关键是……老朽根本没有足够的药材呀!”

“那您知道三百年份的地精打哪来的么?”田穰苴急声地追问,“不管多远,小子去取!”

老医师眨了眨眼,结巴道:“可远了,需得翻山越岭,且不在国内。”

田穰苴张了张嘴,顺势便道:“在燕过、秦国……?还是更远的地方?你报个地方,无论多远,小子必能拿到!”

田叔父眼见田穰苴一副“得不到手就誓不罢休”的模样,缓声道:“莫急,莫急,这东西……好生熟悉,待为叔想一想”说完,俨然一副思考样儿。

田穰苴屏住呼吸,默默地等待田叔父的回答。

少时,田叔父把手一拍,大笑道:“哎呀,哎呀,为叔真是老糊涂了……这材料,宗子不正有两副么?找他取来,且先用着,以后再说!”

“这……”田穰苴为难不已。

田穰苴驻足不动,看向老医师,问道:“……那甚么地精,到底在哪里?”

老医师张了张嘴,还未回答,便见田叔父把手一伸,伸向田穰苴的肩膀,轻拍两下,怒声道:“田家小子,怎地不去找宗子?”

“啊?……”田穰苴茫然地转过头来。

田叔父斥道:“哼,那药材何其珍贵,让你小子随意摘了去,会有这般好事?也不想一想,那里距离你家有多远,你走个来回,不怕你娘亲……”

许是觉得忌讳,田叔父适时地住嘴了。

田穰苴抿了抿嘴,明白田叔父的意思。

于是,田穰苴拱了拱手,先是请求田叔父和老医师继续照顾母亲,尔后亲自前往田府,去见田氏一族的族长。

一通拜见之后,田穰苴暗地打量本家族长:此时,本家族长正值年青体壮,虽是一袭常服,系着绷带,还在伤中,却掩不住满脸笑容,衬得此人慈眉善目。

当今田氏一族的族长名曰田乞,嫡长子乃是田永,嫡次子田恒快要出生未来的田永会因伤寒而不幸亡故,田氏的少宗子终究会落到田恒的身上。

行完礼后,田穰苴开门见山地请求道:“宗子,家母病危,急需三百年份的地精……听闻您这里有几株,故而小子特意上门讨要,还请宗子大发善心,救小子母亲一命,小子必将报答您。”

田乞亦暗地观察田穰苴,但见田穰菜低眉顺眼,却站得笔笔直直,侧脸五官端正,透着一丝将军才有的杀伐果断的气息,不由地暗喝道:好一孝子少年!

爽朗一笑,田乞也痛痛快快地命人去备好药材,再将之仔细地交给田穰苴,回道:“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还请田家小子细细收好,莫要浪费了。”

田穰苴几乎是激动地接下木制盒子,忍不住地连声感激道:“谢谢宗子,谢谢宗子,小子必不忘宗子大恩”

说罢,田穰苴带上药材,小跑地离开。

田乞扶了扶胡须,意味深长地笑道:“他收下了。”

“接下来……”看不见人的角落里,田永目光闪了一闪。

田宅。

将药材交给老医师,由老医师将之熬成药汤,田穰苴端着药汤,喂与田母。

果不其然,那药汤十分见效过了一会儿,田母睫毛闪了一闪,当真醒来。

“阿母……”田穰苴转忧为喜,“是孩子儿不好,让阿母生气了。”

田母粗粗地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知错……就好,为娘也有错,只才多大的事儿,却闹得……可怜吾儿,累坏了罢?以后,以后你若真的不喜齐国,便出去游一游历罢!”

“不,阿母,孩儿决定留在齐国,哪儿也不去。”田穰苴咬了咬牙,平静地说,“阿母的病才好,孩儿可不敢乱跑……须等你好起之后。”

“……为娘何时会好?”田母苍白一张脸,默默地盯着田穰苴的表情。

但见田穰苴故作轻松,笑道:“也不需多久,只才……十年罢了。”

田母心头一颤,差点将在汤碗打翻。

亏得田穰苴眼疾手快,迅速地端好。

田母叹道:“苦了吾儿……”

眼眸一暗,似是存了死志。

田穰苴忙道:“孩儿还小,阿母可不要丢下孩儿……阿母莫要以为,您会牵累孩儿,倘若您真的不在了,孩儿岂不更加孤苦无依?”

田母一愣,轻抚田穰苴的脑袋,眼里充满不舍。

倒是眼神渐渐地明亮不少。

田穰苴松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服侍完田母,田穰苴方才要送田叔父和老医师离开。

三人站至内院,便见田穰苴先向田叔父行礼,再向老医师行礼,尔后才道:“小子不懂事,凡事还请两位行个方便……以后能常来么?”

田叔父连声道:“当然,当然。”亦顺便替老医师应下。

老医师苦笑,应声道:“老朽之家离这儿也不远,倒也方便。”

田穰苴微感激动,再朝田叔父和老医师行礼老医师吃力地扶起田穰苴,喘了一口气道:“行啦,行啦,你这孩子……”

言罢,田穰苴再送老医师和田叔父分别回家。

待到田穰苴安然送走老医师后,再与田叔父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却见田氏少嫡子田永小跑而来“田家小子,田家小子,家父有急事找你!”

“甚么?……”田穰苴愣了一愣。

“过来,过来。”田永二话不说,拽走了田穰苴。

田叔父示意田穰苴不必担心,他会自行回去

望着远去的田穰苴,田叔父深深地叹息,转身离开。

但愿……但愿田家小子不会绝望罢?

田穰苴永远也想不到:这次普通的帮忙,竟是拉开他不堪人生的第一幕。

068、知真相

荒唐。

……是的,接下来,田穰苴感到无比荒唐。

沾满鲜血的小手泡在水里,田穰苴静静地注视河里的自己,久久不能言语。

方才,他杀人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却是“梦醒”后第一次杀人梦里,他为大司马,自是上阵杀敌过,但却从未斩杀敌军以外之人,而如今……

亲眼见证自个儿杀了人去,田穰苴的内心却冷静的,神情却是迷茫的:他快搞不清楚梦境与现实的区别了:明明……明明梦里他从未做过家族的死士,为甚么他却……

是因为他擅自改变了“梦境内容”的原因么?倘若他没有拒绝大司马一职的担任,他是否不会成为家族的死士,而是最终忧郁早逝了呢?

抹了抹脸,田穰苴找不到答案。

这事要从那天说起。

那天,当田穰苴再次地来到田府,拜见田乞族长后,田乞族长先是保证药材永不断绝,后用恳求的语气,请求他顺便帮个忙儿

原来,田氏家族存留的地精本是卖给鲍氏家族,却不巧被田穰苴用了去鲍氏家族急缺地精,找上门来,不信田穰苴已把地精用完了,提议想与田穰苴一见,待他真的用完了,再另想方法!

田穰苴觉得没甚么难度,便依言做了。

那鲍氏族人亲耳听见田穰苴亲口说了“没有”,怏怏地离开。

可是,事后,田穰苴却忽听那鲍氏家族的次嫡子莫名病故,其原因竟是田穰苴卖给鲍氏家族假的地精!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那鲍氏家族的族长当即找上田府,威胁田乞,命令他交出田穰苴来田穰苴身为田氏家族的一员,虽为支庶,田乞却不愿交他交出,因而便与那族长恶交了。

对此,田穰苴很是感激本家,期冀有朝一日能够报恩

话说,当时,双方还闹到齐王的面前,大打出手,闹了好大一阵风波。

因证据不够充足,那鲍氏家族后来虽是勉强罢手,可却一见田氏族人,便要喊打喊杀然后,田穰苴听到田乞要求田氏少嫡子田永暗地将那些闹得最杀的鲍氏族人们暗杀时,自忖这事因他而起,理应由他解决,便挺身地站出,自觉地手刃对手!

接着,这事顺其成章地得到解决

可是,田穰苴办事不牢靠,糊里糊涂地又被人瞧见。

之后,田永又被田乞嘱咐,再将知情人消灭。

田穰苴又主动地出面……

一来二去,此类事件竟然无限循环,直至田穰苴反应过来,他早已不知不觉地帮助田氏家族,铲除一名又一名的对手了。

渐渐地,田氏家族的势力在齐国日益壮大起来。

而田穰苴,亦沦为田氏家族的死士……明面上,他仍是田氏家族的支庶!

但那又如何?

他曾经……

傻。

太傻。

太傻了。

他太傻了。

后知觉地发现自身做出如此之多的错事,田穰苴快要崩溃了。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的娘亲也在骗他!

意外地得知娘亲的谎言,是源于有一日,田穰苴办完任务而提前几天回来的缘故那日,田穰苴特意带回新鲜吃食,扬起笑脸,开心地奔跑,待到快回田宅时,骤然听到一声喝斥:“够了!”

田穰苴一愣,远远地望见田母与他那田叔父拉拉扯扯田叔父正将一碗药汤递给田母,田母却脸色铁青,气道:“够了,够了,整天喝这药汤,几时才能结束?莫非老妇真要喝上十年么?……哦,应该是喝上八年!”

时光如梭,转眼之间,匆匆过去两年。

大概是喝了两年的药汤,田母实在无法忍受,一见那药汤,满脸嫌弃,喝道:“吾儿不在,何必非喝?……缓个几日,不成么?”

“必须喝。”他的田叔父板着一张脸,在田穰苴看来,竟有几分阴沉,“既要做戏,便要做全,省得你家好儿子会察觉。”

“怕甚么?”田母把头一扭,“回头他若见了,便说好了,不就行了?”

“你在抗拒,是么?”田叔父面无表情说,“莫要忘了,此事你当初也是一口答应的……怎么,后悔了?后悔也没关系,只要你把这两年花去的费用,如数地归还田家,我就不找你的麻烦!”

“你……你……!”田母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地说,“你敢威胁?你当真威胁?我真是看错你了!”

言罢,二人就在田宅的内院里,大打出手。

田叔父忌惮对方是妇人,没敢下死手,但田母却肆无忌惮,又扯又拽又打,以至于场面一度混乱,令让不堪入目。

田穰苴敛起笑意,冷漠地注视这一切。

他从未想过,他的娘亲竟也配合田氏,一起来骗他

为甚么?

为甚么娘亲要骗他?他是娘亲的孩子,娘亲竟把家族看得比他还重么?

身体颤抖,田穰苴又气又怒,竟不知该怎么做了。

他既不敢离家出走,亦不愿当面拆穿他们且不是娘亲是否欺骗了他,光是娘亲的养育之恩,他就无法报答……

他只是想问一问,问一问娘亲为何要那样做。

但是,他却不敢问。

他生怕他问多了,慈母的形象会在他的印象里崩塌

他已是隐约地猜出了娘亲是为了钱财而骗了他。

事实上,也不能算骗

毕竟娘亲照顾他多年,真因过度劳累而昏厥,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娘亲还需每天喝那药汤,不是么?

可是,一想起那药汤的来源,田穰苴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双**成了拳头,两眼紧闭,田穰苴不停地催眠道:就当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就当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就当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的养育之恩重于泰山无论母亲做过何事,他都有理由去体谅!

掩去心中的哀伤,田穰苴等了好久,终才等来田母和他田叔父的和好田母终被田叔父说服,乖乖地喝下那碗药汤……

田穰苴又安静地等了许久,直到田叔父走开。

理了理衣服,田穰苴摆出一张笑脸,开心地奔向田宅,喊道:“阿母~阿母~”

快乐得仿佛归家的孩子。

然而,一旦真相被人得知,就再也没法掩住了。

可即便真相太过残酷,田穰苴亦装作无知

就这样,田穰苴在双方的欺骗之下,带着隐忍的愤怒,替田氏一族暗地执行命令。

而这一执行,愣生生地执行了十余年。

十多年后,步入青年的田穰苴仍旧一事无成在洗擦无数次双手后,他终是作个决定:离开并且脱离家族!

069、庸半生

然而,这事,说得容易,做起却难!

“啪啪啪”

田氏家族的地牢里,捆着一名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一脸冷漠,咬牙地承受对方的鞭打。

“田永,有本事就将苴打死。”青年男子赫然是田穰苴岁月似乎格外青睐田穰苴:即便田穰苴快要步入中年,却仍旧看不出他有一丝垂老模样……不知情地,还以为他才二十出头,端得年轻,只在皱眉时,才稍露不符年龄的狠厉之色。

“行啊!行啊!翅膀硬了,是罢?……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地送死么?”田永红着眼睛,几乎是妒忌地瞪着田穰苴:明明他们相差无几,他却比田穰苴老得快今年,田永堪堪三十余岁,头发竟有些白了,乍一瞧去,说他四十都有人信!

“这些年,苴替田家做的事,够多了……怎地,还不满足么?”田穰苴冷冷地盯着田永,“欺骗、利用、暗杀……你们为了家族的利益,做过多少肮脏之事,还需苴逐个言明么?识相的话,放了苴,苴亦保密,绝不向旁人提起。”

“你当我是傻的么?”田永冷笑不已,“既已知晓家族的这么多秘密,我会放心让你离开?别做梦了!……一日你是田氏子弟,终身都别想离开!即使你真的离开,你舍得你家老母么?”

田永一字一句地说完,很满意地瞧见田穰苴的眼里划过一抹痛楚。

“接着抽!”田永将鞭子递给一名仆役。

那名仆役战战兢兢,似是不敢下手。

田永把眼一瞪,厉声地威胁一通,那名仆役方敢下了手去。

只是力道却不如田永,根本打不疼田穰苴!

“用力抽!”田永不满地发话,“抽得太轻,你没吃饱饭么?”

鞭子拍打的声音接二连三,就在田永期待田穰苴求饶之际,忽听狱外传来一声声焦急地呼唤:“苴儿,苴儿,你在哪里?……”

是母亲的声音。

田穰苴微微一怔。

那名仆役打个激灵,把鞭子扔开,吓得扑倒在地。

田永嫌弃地瞥了那名仆役一眼,又对田穰苴笑眯眯道:“怎样?要不要叫她进来?”

田穰苴一震,怒道:“不。”

“那……?”田永意有所指。

田穰苴闭上眼睛,一股脑儿道:“苴……愿意为本家……效命。”

“说大点声!”田永斜视田穰苴,满脸不快。

田穰苴抬高嗓音,大声道:“苴愿为本家效命”

“这还差不多。”田永把手一挥,示意仆役打开田穰苴的铁镣。

那名仆役连忙爬起,赶紧松开田穰苴,自觉地站至一角。

田穰苴一言不发,调头就走,根本不顾身后的田永调侃道:“你这身狼狈,怎能去见你阿母?不若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罢?”

田穰苴理都没理,径直地跑出牢狱。

“苴儿,苴儿,你在哪里?”外面,是一名头发半白、眼神茫然的老妇寻人的情景。

此老妇赫然是田母

一见田母,田穰苴深呼一口气,快速地走到她的前面。

可是,他们虽是母子,田母却似不认识田穰苴,一个劲儿地问道:“你见过苴儿吗?你见过苴儿吗?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田穰苴扶住田母,低声道:“在这里。”

田母愣愣地抬头,仔细地端详田穰苴的脸庞,摇头道:“不,他不在这里。”

“他在家里等你。”田穰苴温和地说。

“在家?”田母轻呼,“哎呀,在家了?回家,快回家!”

扶着田母,田穰苴轻声道:“好的,回家。”

二人渐渐地走远。

田母疯了。

田母对田穰苴的伤害很大。

原本,田穰苴已是知晓母亲的谎言,但他为了孝道,并未揭穿,反而像以往那般,认真地执行田氏家族派下的命令,借此换取地精,以供母亲补身

而这一补,当真补了十年,直将田母补胖了!

胖了的田母自是不能再借口甚么因劳累而生病,故而田穰苴也就顺理成章地提出他想谋个差事谋个差事的另一层意思是:脱离田氏家族!

这年头儿,除了情非得已,否则没有谁会自愿地脱离家族放眼整个诸国,要论身份最为贵重的,莫过于周朝天子;但论投效的目的性,自是为了家族!

即使诸国君王个个求贤若渴,遇到人才便封官拜将,但那人才亦不会死心塌地地为君王效忠在这个时代,忠君是假的,爱国是不大可能的,人才们大抵需要家族势力的扶持,才会卖力地讨好君王,借机让家族势力壮大,但若因那君王做得不好,人才们也会随时地辞官,不会吊死一棵树上!

所以说,当田穰苴稍稍地透出一丝风声,田母立即知晓了自家儿子的打算田母并不觉得自家儿子能够外出谋利,更担心自家儿子会遭遇困难!

因而,田母向周边的亲戚们抱怨地提了此事。

哪知,田母只是随意一提,却将田氏家族的族长给惊动了

田氏族长把田母叫来,再三地确认田穰苴的心思。

得知田穰苴似有打算的样子,田氏族长且先不提,田氏的少嫡子田永却差点气得跳起,又再问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的确是真的。田母愁恼地说,还请族长想个法子罢?

由此,田氏少嫡子想的办法是让田母生病。

只要田母总是生病,想必田穰苴必会担心母亲而取消出门打算的念头。

谁知,这一次,田母假戏真作,当真染了“病”

但此病不是病,而是中毒!

需要田氏家族特制的解药才能缓解!

而且,当田氏少嫡子把田穰苴叫来时,真正地撕开和平的脸皮,威胁田穰苴:倘若田穰苴一意孤行地离开,他就成全田穰苴的好心,先送田母上路,替田穰苴解决牵挂的包袱!

田穰苴自是不愿。

于是,双方争执片刻,作出协议:只要田氏家族肯为田母解毒,田穰苴便会放弃那个离开家族的可笑想法哪知田母年事已高,即便解了毒后,身体状态也大不如前:不光隔三差五地发热昏厥,竟还不太认识田穰苴了。

整天迷迷糊糊,田母宛如梦游,嘴里叽里咕噜,也不明说些甚么。

为此,田穰苴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却束手无策,只得请求田氏家族派人好好地服侍家母,让她安度晚年而田穰苴则保证,只要母亲好好地活着,他就算被田氏家族利用个彻底,他也无怨无悔!

对于田氏家族来说,田穰苴不离开最好,虽然让田母患上后遗症的这个结果属于意外,但总体而言,对田氏家族的利益是大于弊的。

对于田穰苴来说,他觉得这辈子大约是毁了罢?说到底,他仍旧认为若不因那一场梦境,他或许还会重复梦里的老路,而不是作死地抛开大司马之位,弄得自身无权无势,还被家族控制……总之,他庸碌了半生,再后悔懊恼也无济于事,他需要做的,就是咬牙地走下去!

然而,再咬牙地走下去,亦有崩溃的一天

这天,田穰苴似是受不了田氏家族的指派,气得乱走一通。

而这乱走一通,亦教他认识一个人来。

“晏相容颜虽是丑陋,却身怀本领,无人胆敢小觑,邗姜虽是庶女,却为齐国姬子,为何非要自卑呢?”清脆的少女之声悠然地响起。

田穰苴瞪大双眼,寻声望去。

070、遇到她

夜深人静的小巷里,一名十来岁的女孩拦住某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何况君父说了,但凡十岁,皆可自行寻师邗姜佩服晏相的才华,为何要因自卑而放弃拜师呢?”

女孩拦着的人,赫然是晏子!

身为齐国上大夫、齐王最为倚重的大臣、国外最为忌惮的人物,晏子挥退护卫们,波澜不惊地打量女孩,说道:“勇气可嘉,但你凭甚么认为,本相会收你为徒呢?”

女孩答道:“邗姜聪慧,会比任何人都优秀,晏相为何不能收邗姜为徒呢?”

口吻端得自信,神采飞扬!

很少有人敢如此自夸,更何况是一个女孩晏子微微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女孩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认真道:“邗姜虽为女流,却不想同其他姬子们那般,浑浑噩噩地生活,虽是不缺吃穿用度,但却不是邗姜所喜……还请晏相莫要笑话邗姜,邗姜身份不高,但有上进之心,希望自己比任何公子们都要有才华,这样方能得到君父的青睐。”

晏子听罢,轻微地叹息,回道:“无论你说甚么,本相都不会收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言罢,晏子轻轻地推开女孩,带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女孩盯着晏子的背影,固执地喊道:“邗姜……还会再找您的!”

说罢,女孩跺了跺脚,悄声地跑开。

眼见周围无人,田穰苴方敢现身。

看着远去的女孩,田穰苴目光微动:她叫邗姜,是么?……

一如晏子所说,邗姜勇气可嘉:身为齐王庶女,心比天高,竟敢自比诸公子们孰不知诸公子们的来头可比她这一小小庶女大多了!

且不提诸公子们,单是君王的嫡子、嫡女,就该天生博得齐王欢喜,哪会重视那群庶子庶女呢?齐王能够说出自家孩子年满十岁便可自行拜师这一条件,就已经足够说明齐王已然相当爱护这些孩子们……只是嫡是嫡,庶是庶,再宠庶,也敌不过嫡去!

道理虽都懂,但是……

田穰苴心道:她会再来吗?

因着遇到她,田穰苴暴躁的心情居然神奇地锐减了不少。

意外的相遇令田穰苴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感,让人忍不住地去想:那名女孩究竟还会不会再来于是,田穰苴打消了离开齐国的念头,反正他就算想离开,也无法真的离开……他的习惯慢慢地多了一条:一旦寻得机会,总要抽空地前来此地逛上一逛!

又是一次风高月黑

同一地点,同一时辰,同一女孩又再拦住晏子。

有了之前的经验,晏子对女孩的到来并不陌生,反而像是等待她的到来一样,愉悦道:“这次你想好甚么理由了么?本相出的难题,你都解决不出来呢?”

女孩小脸一红,却道:“先生真会捉弄人,邗姜和他们思前想后,总是想不出一条好办法……故而,邗姜想向晏相私下讨教一、二。”

暗处的田穰苴惊呆了。

不仅田穰苴惊呆了,连晏子也惊呆了:这年头儿,徇私舞弊已成正常现象了么?最为神奇的是,女孩问得无比坦诚、无比从容,根本不见心慌意乱!

晏子板起脸来,斥道:“自个儿想!自个儿想!……答案需要自个儿找!”

似是厌恶不上进的学生,晏子绕过女孩,走得飞快!

女孩完全不明白晏子为何生气,或许就如同她不晓得自己的要求相当过分女孩不愧是女孩,了解得太少,不太明白既然需得答出晏子的问题方可拜他为师,那么无论问题多困难,亦不能私下索要答案!

这一夜,女孩挠着脑袋,一头雾水地走了。

躲在角落的田穰苴再次地迈步,望着女孩的身影

这一次,田穰苴看清楚了:女孩年纪虽少,模样倒好,五官相当标致,乍一看去,秀秀气气,像个邻家小妹!

几乎目不转睛地偷窥女孩的侧颜,田穰苴越看越惊奇,竟产生一缕惊艳之感:小姬子的皮肤挺白,嫩嫩的,似要掐出水来。

如果有朝一日,他能亲手碰触女孩的脸颊,那该多好?

田穰苴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她都不晓得有他这个人!

又隔数日,女孩又找晏相,毫无意外地又被拒绝。

然而,女孩很不服气!

女孩卯足力气,隔三差五地拦截晏子

晏子也接二连三地拒绝女孩的拜师请求,从开始的迟疑、心疼、叹息,到最后的淡定、淡然和冷静,越来越免疫女孩的“摧残”!

至于田穰苴,身手不错,躲在角落里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竟然始终都没人察觉!

田穰苴不知不觉地,习惯性地观察女孩的一举一动。

后来,女孩突然消失,不见她再拦晏子了。

晏子失望的同时,田穰苴也唏嘘不已:到此为止了么?到此为止了么?明明他非常肯定女孩是不会放弃的……果不其然,三个月后,当田穰苴复又失望地准备离开时,忽然女孩出现了!

田穰苴打个激灵,连忙躲起,目不转睛地盯向那头

那头,却见许久未见的女孩扬起挑衅的笑容,斜视晏相,笑道:“晏相还敢拒否?”

让人意外的是晏子的反应晏子竟是苦笑地点了点头,突然道:“你怎么用了这种方式?你就不怕引人误会么?……”

田穰苴正感好奇,便听女孩满不在乎道:“邗姜行得端,坐得正,倒是不怕甚么流言流语,但晏氏家族呢?……晏氏好歹是大家族罢?真要和邗姜这一庶女纠缠一起的话?”

女孩聪明地适可而止。

晏子再次地叹气,叹道:“你的聪明劲哟,为何全花在歪点子上了?”

女孩但笑不语。

田穰苴却微感不适:她说得何意?突兀地,田穰苴想起田氏族人们最近总提及吕邗姜和晏圉,二人往来频繁……田穰苴原不在意这二人,如今一想,可不就指眼前的女孩和晏氏的少嫡子么?那晏氏的少嫡子正是晏圉!

莫非……莫非女孩选择缠上晏相的儿子么?

不知为何,田穰苴心里相当不舒服。

就听那头的晏子哈哈地苦中作乐,训斥道:“小小顽童,实在太欠教导也罢,看在你这么久都不肯放弃的份上,本相就勉为其难,收你为徒罢!”

女孩两眼一亮,宛如点亮黑夜的星空,喜不胜喜道:“拜见老师!”

“不许对外宣称!”晏子重重地咳嗽一声,“你都没答出为师的问题,为师哪敢当众收你为徒?为师不要面子么?”

最后一句,晏子难得地幽默一把。

女孩咯咯地笑起,笑得好不欢快。

田穰苴的心绪,也跟着欢快起来。

心中一动,田穰苴敏感地感觉到了自身的心意:他……似乎对她……很有好感呢?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田穰苴回过神来,差点风中凌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甚么他会对她有所好感呢?……

啊!她才多大?!

071、不服老

意识到自己居然心仪一个小女孩,田穰苴顿时风中凌乱

他从未想过,他竟会为谁心动。

更教他离奇的是,这个小女孩才十岁!

才十岁!

他他他……他是不是重口了点?

揉了揉额头,再揉了揉额头,田穰苴自嘲道:田穰苴啊田穰苴,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为甚么你会对她有好感呢?为甚么你会对她有好感呢?

自嘲半天,田穰苴都不晓得该如何解释这种情况。

默默地思量许久,田穰苴努力地找出好几条理由:一、是他和这个女孩“同类”女孩和他一样,亦是庶出,却心性不凡;二、女孩长相不错,将来定是美人胚子;三、女孩是齐王的女儿,就算是庶女,也足够吸引攀龙附凤之辈……

抿了抿嘴,田穰苴觉得,除了第一条差不多有用,后面几条,真的让他委实看不上想了一想,田穰苴轻轻一笑,心道:或许……正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这才起了惺惺相惜之感罢?

实在很欣赏女孩啊!

欣赏女孩的不甘与上进,总能引起田穰苴的关注!

好笑的则是,女孩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而他竟是所谓的单相思!

说起田穰苴的感情之路,当真让人笑掉大牙:自从梦境醒来,他作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之后,仿佛整个人生都被他弄得颠三倒四原本,在他的梦境里,他应是年少有为的大司马,娶得一位贤惠的妻子,但这妻子却体弱多病,竟在他之前去逝且没留下子嗣,而他也算专情男子,并未再娶……事实上,自他梦境里的妻子死后,他便遇上各种打压,诸如那些齐国四大家族们经常进宫,向齐王进谗言,这才使他被齐王罢了官去!

之后,他根本抽不出空来再去娶妻他被贬为平民后,整日忧郁悲愤,后来为了转移悲伤,方才专心著作,想要攥写一部兵书,惜叹完成一半,便因忧郁而病逝……

如今呢?

如今,田穰苴九岁带兵上阵杀敌,击退晋军和燕军,本该归国受到齐王的封赏,却被田穰苴本人给自作主张地拒绝了尔后,他也没法顺利地出国,更是为了照顾母亲,替本家卖命多年,以至于他赚得的财物全部供给母亲,自身更是落个清闲,根本没人愿意嫁给他

也不是不愿意嫁给他,而是他整天都不见人影!

好人家的女儿可都没法接受夫君整日不在家

更何况,田穰苴成为田氏的死士后,更是不把自个儿性命放在心上!

这下,就算爱慕他的名声的美人们,亦都停下脚步,不敢肖想下去。

于是,他独自一人,人来人往。

然后,一些流言,传播开来

传言,田穰苴冷漠、孤僻,最喜坐在一处无人经过的角落里练剑他的剑术非常高超,乃是当世第一……不然,他怎会小小年纪,就斩杀那么多敌将?

尽管当年他年纪幼小,却并不妨碍那群崇拜大司马的跟随者们,给田穰苴添加了不少辉煌战纪,令田穰苴哭笑不得。

总之,因有各种原由,害得田穰苴至今……都没成家!

不过,他也不在意!

眼眸一闪,田穰苴回过神来,望着远去了的一师一徒,没来由地感到羡慕:但愿有一天,他也能像晏子那般……至少能和她站在一起!

垂下眼帘,田穰苴顿感心伤:唉,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感情。

就算他心仪女孩,又能如何?女孩太小,待她大了,他就老了!

他的年纪……足够做女孩的父亲了!

咬了咬牙,田穰苴心头一灰,顿生几缕迷茫: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是该继续暗恋女孩,还是平静地斩断这份情愫?

摇了摇头,田穰苴一边扶额,一边徒步返回田宅。

“你这孩子,跑去了哪里?”刚回田宅,田穰苴迎面受到田叔父好一顿的关心洗礼,“你自小没了父亲,你娘好不容易才把你拉扯大了,可不是想看你出家出走族长说你今天耍了性子,告诉为叔,你受甚么委屈了?”

田穰苴一愣,慢慢地抬头,仔细地打量田叔父。

若不是知晓田叔父和他娘亲联手骗他,他真的看不出来田叔父说这话是出自几分真心“阿母……还好罢?”田穰苴低声地问,“是苴之过,晚些时候再向族长请罪罢。”

“族长那边你莫要担心,为叔替你说情,至于你阿母……还是老样子。”田叔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也莫要担心你娘事儿,有你叔父在前扛着呢?你只需开开心心的……”

话还未落音,就听田母的声音传来,似在屋内哼歌。田穰苴把脸一板,说道:“如何开心?苴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啊?”田叔父心中一跳:难不成……?

便听田穰苴道:“苴能否向族长请求少出动执行任务?……苴想著作!”

“……啊?”田叔父傻傻地望向田穰苴,一头雾水。

这年头儿,不是谁想著作,便能著作的。

大多平民们,几乎不识字;贵族们多识字,却从未考虑这事!

田穰苴一字一句道:“叔父,倘若苴能写出一部兵书,是不是就能换取更多地精,以供阿娘治疗?”

一听“地精”,田叔父心虚,连连地咳嗽。但听“兵书”二字,田叔父一阵晕糊,无意识道:“好好好”

一连几声“好”字,顿让田叔父打个激灵:田穰苴要著兵书?!

“那就请您替苴转答罢?”田穰苴作出“请去”的手势,顺利地打发走了田叔父。

握紧了拳头,田穰苴决定

就在刚才,他决心要用兵书换取自由和富贵!

昔日姜太公出身寒微,不也在七十余岁才遇到周王,封侯拜相,成就一段佳话么?并且,尽管姜太公七十余岁了,但他还活到一百三十九岁!

这要算在姜太公的人生里,七十余岁也只才相当于普通人们的三十余岁!

而他田穰苴赫然快要三十岁!

更比姜太公年轻多了!

姜太公能做到,为何他就不能做到?!

其次

他打算拖个十年,完成兵书!

待到十年后,他完成兵书之际,就可获得自由,并能真正地追求心上人!

……是的,他仍不想放弃!

只要他能活成姜太公那般年纪,相信现今年近三十岁的他,也顶多只才十余岁配上邗姜,刚好!

田穰苴他……不服老!

邗姜,邗姜……

田穰苴无声地默念几次,只觉心下一片柔软。

感谢女孩的出现,方让田穰苴的内心产生一线光明!

感谢女孩的出现,方让田穰苴对故国仍有一层眷恋!

感谢女孩的出现,方让田穰苴的人生充满一回意义!

耳边响着田母的哈哈大笑,田穰苴找来几匹布帛,思考如何著作。

072、著兵法

田穰苴只才清静地刻好小半晚上,次日便迎来了门庭若市般地拜访

原来,骤然听闻田穰苴要著写一部兵书,田氏家族的不少人都大为惊奇。

于是,田氏族长田乞和他的嫡子田永带着一干仆役,备上几箱礼物,立即拜上门来,美其名曰“商讨”。

“苴儿,你缺甚么,老夫必能帮你备齐。”一扫以往上位者的态度,田乞眼里闪动明显的讨好,“老夫将永借给你使唤,可好?”言罢,田乞朝田永递个眼色。

田永瞠目结舌,实在不明白自家父亲会突兀地说出这种话来:明明一开始,父亲可没这样说过啊?根本就没遮掩满脸不快的必要,田永哼了一哼,不置可否。

田乞瞪了田永一眼,斥道:“你这小子,恼甚么呢?”

田永涨红了脸,被田乞斥得下不了台来。

偏偏田穰苴安安静静,故作看向窗外,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田永窘迫极了。

少时,田永架不住田乞的眼刀攻击,只得拱了拱手,以示行礼。

二话不说地,田永默默地将数片竹牍取出,乖乖地铺展开来

田乞看罢,满意得抚了抚胡须。

嗯~之所以让儿子拜在田穰苴门下,是因为田乞他信服田穰苴的才华:虽说田穰苴这厮太过叛逆,但他委实是个军事奇才真若著写一部兵书,并且献于本家,本家定会凭此而光耀门楣……不信你瞧一瞧齐国的开山祖姜太公,他著写《太公兵法》,传颂至今;或是老家陈国的老子,他的《道德经》同样让世人追捧!

一想到田穰苴的军事才华媲美于姜太公,田乞心头就火热一片:待到田穰苴真能著出一本书来,不必多想,定能像姜太公那般,流传百世、千世!

因此,他必须将田穰苴控制在手最好连他的兵法也要拿到手!

拿下兵书,作为田穰苴的本家,田氏家族获得的好处将是巨大的:后世子弟皆可学习他的兵法,倘若能出一、两个比肩田穰苴的,那么田氏家族的实力就会更加强大!

届时,完全掌握齐国的军权亦不在话下!

“孩子,这些年头,实在苦了你啊!”按捺内心的激动,田乞语气十分亲切,宛如田穰苴的亲生父亲,端得热心过了头,直教田永微微地吃味,“听说你要花十年功夫专心研究?极好,极好,你有甚么要求,尽管来提!”

“父亲……”田永忍不住,抗议地出声。

“莫闹!”田乞把眼一瞪,瞪向田永,“让你好好学习,你偏不听……现在有个顶好的老师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还不肯多学,是想气死为父么?”

田永大惊,连忙道:“儿子不敢!”

“不敢就好!”田乞重重地哼声,“从今以后,你须得服侍田先生,知道么?他一日不成书,你便一日当他的学生罢!”

田乞非常上道,改口很顺溜,完全没有任何隔阂。

田永则郁闷得不行: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弟弟前来低下头去,田永竭力地掩住一脸嫌弃:可恶!可恨!田穰苴这家伙……当他老师?

他配么?!

转了转眼珠子,田永计上心来。

田乞又对田穰苴嘱咐许久,一边以“田家奇才”称赞田穰苴,一边又隐晦地表示:只要他好好地写书,田家必会优待田母,甚至田穰苴也不必时不时地执行家族任务了。

言下之意,他的死士生涯结束了么?

田穰苴适时地流露几丝恭敬与感激,连声地保证定会写好,还透出兵法写成之后,先交给本家鉴赏此举博得田乞的惊喜,却恶心了田永!

田永咬了咬牙,眼红地心道:很好,很好,他定要严格地监督田穰苴,到时……

掩住心思,田永继续忙里忙外,直至田乞将礼物放下,带人离开。

此刻,田永已无事可做,不得已,只好拿了一只木盆,似想泼水。

盯着田永瞎忙碌的身影,田穰苴突然道:“行了,别装了。”

“……你知道了?”翻个白眼,田永立即放下了木盆。

父亲不在,田永都演不下去了。

田穰苴也是。

事实上,田穰苴和田永的关系并不大好:田永心胸狭隘,十分妒忌田穰苴的才华就在田穰苴执行死士的任务时,田永曾经三番四次地为难他,让田穰苴遇到好几次危险,更令田穰苴差点丢了小命!

让田永愤愤不平的是,田穰苴即便知晓是他做的手脚,亦不曾怪罪他或者说,完成就没在意他田永……这令田永生出一种错觉:田穰苴必是太过高傲,自负到目空一切,因而才没把他田永放在眼里!

田穰苴板起脸来,也懒得客套,哼道:“你是甚么性子,苴会不明?明人不说暗话,往后十年,你不准在苴眼前晃悠,苴亦不在族长面前说您坏话!”

“你爱说不说!”田永铁青了面色,“永会怕你不成?”

轻笑几声,田穰苴却是不理,而是命令道:“打住,打住,苴有事要忙,你且出去,在院内侯着!”

“你”田永气得差点跳起。

这种命令仆役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他田永可是田氏家族的少嫡子!

“去罢,去罢。”田穰苴挥了挥手,如同赶苍蝇似的,轰走了田永。

尔后,跪坐于席,田穰苴执起刻刀,认真地刻录起来。

而这一刻,少不得要刻两个钟头。

两个钟头虽长,田穰苴却刻得极少,只才几十个字

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

打从这天开始,田穰苴每天都要抽出四个钟头著作,每次都把田永气坏了:田永以为田穰苴说“十年”只是夸张数字,却不曾想到田穰苴是认真的……

田穰苴他当真要花十年来写书!

第一天,田永看到田穰苴刻了一屋子的废竹牍,少说也有百十个!

第二天,田永瞧见田穰苴的刻字极为工整大气,不由地愣神再瞧那内容,虽才短短几十句,却是字字精华,直击要点!

第三天,田穰苴的竹牍不够用了,并且刻刀坏了两个!

第四天,田穰苴又刻了一屋子的废竹牍,这次少说也有千百个!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天天都有新花样,直教田永目不暇接。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

又不知不觉,半年过去。

三年后,田永感染伤寒,甚少出门,改由他的亲生弟弟田恒来接任田穰苴学生的位置……田恒是个不省心的少年,比田永更会折腾田穰苴!

五年后,田永病了几年,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族长田乞哭得好不伤心。

六年后,田恒被田乞扶持为新的田氏少宗子。

七年后,田恒很不烦心,天天追问田穰苴兵书是否完成,田穰苴笑而不语。

八年后,田氏家族猜想田穰苴完成著书,但见田穰苴仍在著书,开始暗地调查。

九年后,田氏家族因找不着田穰苴的兵书,终又与田穰苴爆发冲突田氏家族企图再让田穰苴轮为死士,却被田穰苴识破:不提兵书一事,田穰苴埋头执行任务!

十年后,叹田母病逝,而田穰苴

终遇了心仪女孩!

073、怀孕

“……你在想甚么?”头一次,吕邗姜竟会挑在这个时候,轻声地询问。

田穰苴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臂,将吕邗姜圈了过来。

“没甚么,只是想到以前罢了。”盯着吕邗姜那清清冷冷的笑颜,田穰苴心知即便她嫁给了自己,亦没把他放在心上。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直视吕邗姜的身体,田穰苴一本正经地轻抚吕邗姜,抚得吕邗姜羞红了脸,惹得田穰苴还想与吕邗姜再纠缠几次。

一只想拿衣饰的素手被另一强而有力的双手给握住,吕邗姜轻呼一声,还想说些甚么,却被田穰苴扯回怀里

“你……你……”精美的衣饰丢落一旁,吕邗姜被田穰苴温柔地压住,但却忽然变了脸色,“你……你先放开,放开……呕~”

吃力地推开田穰苴,吕邗姜面色一白,猛地捂住嘴巴,一副想吐的模样。

田穰苴吓了一跳。

田穰苴急忙地喊道:“来人!来人!快请医师!……”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匆匆却不慌乱的声音四名侍女们本该面红耳赤,但被家主和夫人整天“摧残”,早已见怪不怪……听到田穰苴的命令,侍女冬多当即离开,去找医师了,余下的三名侍女们则若有所思。

思量片刻,三名侍女们依次地进屋,面不改色地替自家的夫人和老爷更衣收拾。

少时,一名老医师被侍女冬多搀扶而来。田穰苴紧张地盯着吕邗姜,而吕邗姜则静卧榻上,乖乖地让那名老医师诊脉

那名老医师诊了半天,方才扶了扶胡须,露出一张笑脸,朗声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怀有身孕,已有两个月啦!”

一言既罢,众人喜笑颜开,皆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田穰苴两眼发亮,小心翼翼地坐至榻边,激动道:“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这一刻,任凭田穰苴有多稳重,也开心得像个孩子。

唯有吕邗姜,只露出一丝淡笑。

田穰苴只敏锐地感觉,自己的妻子更多的是惆怅。

她是惆怅不能嫁给吴王夫差么?还是不想替他生孩子?……

眼里划过一丝阴霾,田穰苴暗地握了握拳头:想也别想这辈子,我是不会放手的!宁可永远对你好,也不准你离开我半步!

脸上故作轻松和开怀,田穰苴大声道:“找三个奶娘!备好一百套新衣!从今天起,你们要稳稳地保护夫人,不准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噼里啪啦,田穰苴化身话唠,与平时严肃的行为截然相反。

众侍女们竭力地掩笑,认真道:“必会好好地保护夫人!”

吕邗姜看着众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忍不住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闻言,田穰苴后知觉地望向老医师。

老师医笑道:“自是男孩,自是男孩。”

吕邗姜总算露出满意之色,点了点头,继续地闭目养神。

田穰苴眨了眨眼,忙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为夫都喜欢!”

吕邗姜不置可否,却听侍女秋诗道:“老爷,这话就错了,男孩终归好些,毕竟……”话还未说完,便被侍女秋必肘了肘胳膊!

侍女秋必翻个白眼,呸道:“说甚么傻话呢?这是田府!”

“夫人,秋诗错了!”秋诗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痛快地道歉。

“你们且先下去罢。”眼见吕邗姜一脸疲惫的样子,田穰苴挥了挥手,开始赶人了,“你们去屋外侯着为夫先向族长禀告此事!”

无论禀不禀告,吕邗姜怀着的孩子乃是齐国王室的血脉……即便吕邗姜出身庶女,田氏家族只要仍在齐国生活,仍要重视吕邗姜肚子里的孩子!

即使田穰苴不想,亦瞒不住与其瞒不住,不如主动地坦诚!

或许……田氏家族借着这个孩子,将能更进一步!

眼里满是欢喜的神色不必多想,必是田穰苴想向大家分享自个儿的喜事!

面带笑容,众人退开,只留吕邗姜一人假寐。

吕邗姜又回忆起了那天

那天,吕邗姜被田穰苴高调地栽在战车之上,一同返回临淄城,迎接君父的热情接待可是,照旧地,依然是诸公子们妒忌田穰苴的功劳、敌视田氏家族,害怕田氏家族夺取齐国的军权!因此,田穰苴他们非但没有荣耀归国受到齐王的爱戴,更因诸公子们的暗中挑拨,使得齐王转喜为怒!

要不是看在田穰苴他们击退吴国水军的功劳份上,齐王恐怕都要怪罪田穰苴他们!

而田穰苴与田恒则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田穰苴低眉顺眼,齐王说甚么,他便听甚么;田恒则负气地反击,竟与诸公子们掐骂,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田恒为了保住军功,终与诸公子们撕开了脸面!

齐王便借机警告了诸公子们,并封田恒为小司马

但是,田恒的军途,亦到此为止!

虽说小司马的军阶也很高,但却比不上大司马……

而田氏家族因有田穰苴为大司马的先例,竟觉小司马上不得台面田恒时时刻刻,都不忘记去获得大司马之位……

可惜他们再无机会,能够加官进爵。

而如今,他们似乎有了一丝先机

假如吕邗姜的孩子平安生下,应为男婴,这就意味着他亦是齐国王室的血脉,将来的公子田氏家族若想独大,必会扶持某个公子,诸如她的孩子,因此……

因此,田氏家族恐怕会找上她罢?

轻声一笑,吕邗姜自嘲地笑了一下:别多想了你算甚么人?凭甚么让田氏家族的人找上你呢?……

摇了摇头,吕邗姜抛开了那一缕可笑的念头。

毕竟她才嫁给田穰苴,只求一生平安,而不是陷入争嫡的漩涡。

可是,她越想抛开这种念头,越是抛不开

她隐约地察觉,嫁给田穰苴,似也并不美满呢?

亦有不少琐事需得操心。

“夫人,该喝安胎药了!”侍女春言喜滋滋地端着浓浓的汤药走屋。

回过神来,吕邗姜扶额:不是罢?这便要喝起么?

这才多久?

瞅着春言,吕邗姜无奈地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之后,吕邗姜安心地养胎。

074、宣传

“老王,猜一猜我为何这般高兴?”田穰苴傻乎乎地拍了一位老伯的肩膀。

那老伯顺势好奇地问道:“猜不出来呀?甚么事啊?”

田穰苴嘿嘿地道:“我要当爹了!”

“哦?”那老伯挑高了眉头,一脸惊讶与惊喜,“恭喜啊!”

“哈哈哈哈~过奖过奖,客气客气!”田穰苴放声大笑,又一步窜前,轻拍一下另一名老奶奶的后背。

那老奶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眼熟的,忙笑道:“苴儿呀?许多不见了……有甚么好事啊?瞧你乐的。”

田穰苴傻笑道:“猜一猜我为何这般高兴?”

那老奶奶眯了眯眼,摇头道:“老妇真不知说罢,何事?”

田穰苴又嘿嘿地道:“我要当爹了!”

那老奶奶一愣,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花,喜道:“恭喜啊!”

“哈哈哈哈~过奖过奖,客气客气!”田穰苴放声大笑,又一步窜前,轻拍一下又一名年轻小伙子的后背,重复了上次的提问与回答。

……如此招摇,如此异常,简直都不像田穰苴了。

不到半天功夫,整个临淄城都晓得田穰苴他要当爹了吕邗姜她怀孕了!

而田穰苴,仍像一个癫疯的孩子一般,逮人就说

丝毫没有察觉,他说了半天,都没向田氏族长说去!

田穰苴,他从没这般高兴、快乐!

田宅。

四名侍女们侯在吕邗姜的周围,低下头去,肩膀颤动得厉害,仿佛是在忍笑。

才休憩片刻的吕邗姜委实歇息不下去,无奈道:“你们到底怎么了?”

侍女秋诗在没能忍住,多嘴道:“老爷是老爷……”

“夫君怎么了?”吕邗姜心中一动。

秋诗道:“老爷都欢喜得疯了,逢人就说他要当爹了!”

“……嗯?”吕邗姜眨了眨眼。

秋诗忙道:“真的,真的,外面都传疯了,都知晓咱们夫人要生了!”

吕邗姜抽了抽嘴。

侍女秋必哼道:“你又晕头了罢?夫人才怀两个月多,哪里要生了?”

秋诗吐了吐舌头,本想反驳“谁说的,他们都是这样传的,不信你也试一试”这句话,但她联想到把这话说出来的后果,岂不是给自家夫人添堵么?

于是,秋诗灵机一动,改口道:“两个月多怎么了?十个月很快的,很快就能到!到时,咱们夫人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定能得老爷喜欢!”

“又在胡说了。”秋必翻个白眼,再次地提醒,“就算咱们夫人生了女孩,老爷也会照样喜欢!”

“对对对!”秋诗急忙地补充,“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夫人的孩子,老爷都欢喜!”言罢,秋诗面带笑容,欢快地拍了拍手。

侍女春言思量片刻,朝吕邗姜禀道:“夫人,晚些时候,请容春言进宫,向君上禀明此事,想必君上定会欢喜。”

“……会欢喜么?”吕邗姜的笑容微略一僵。

吕邗姜可有记得那天,田穰苴大胜回归,君父生了好些气儿,几乎就不太待见田穰苴和她了要说为甚么,自是因为她嫁给田穰苴的这一年里,君父几乎就没召见过她!

即便君父开起宴会,亦没有她和田穰苴的份儿,害得不少大臣们都以为他们“失宠”了事实上,还就是!

并且,君父依旧宠爱幼儿晏孺子,时不时隐晦地向众大臣们透露,他想立晏孺子为嫡子此举自然不少了幕后芮姬的推波助澜。但是,一来晏孺子太小,才堪堪九岁,勉强十岁;二来诸公子们都已成年,年纪大得都能当晏孺子的爹爹;三来芮姬势单力薄,娘家无人,根本引不起众大臣们的重视;四来众大臣们嫌晏孺子懵懂,害怕他将来继位,压不住诸公子们……

毕竟诸公子们都对齐国君王的宝座虎视眈眈。

因此,君父也只能以玩笑的口吻,打趣地说要立晏孺子为嫡子。

至于众人,也只会敷衍点了点头

要说相不相信君父的玩笑?谁知道呢!

不过,以上这些,都与吕邗姜无关。

嫁给田穰苴的日子里,吕邗姜过得很是惬意。

没了兄弟姐妹的干扰,吕邗姜整天钻看各种书籍,偶尔也会陪同吕瑞姜四处散一散心要说吕瑞姜,当真奇葩:其他兄弟姐妹们见她嫁了田穰苴,陪着田穰苴一起,成了君父抛弃脑后之人,都恨不得疏远他们,哪像吕瑞姜?

隔三差五地拜访且不说,吕瑞姜还热心倒贴地邀请吕邗姜玩儿倘若不清楚吕瑞姜心仪的是田恒,吕邗姜差点以为她要觊觎自个儿夫君了……

因家中无婆婆、公公需要服侍,且家中琐事皆由侍女冬多主要打理,吕邗姜除了服侍夫君之外,基本都很得闲

被吕瑞姜坚持不懈地登门拜见,吕邗姜真与她渐渐地熟了不少。一来二去,临淄城的平民百姓们都能瞧见吕瑞姜、吕邗姜和田恒一同游玩的情景,而他们在吃喝玩乐的同时,总会遇见田穰苴半途加入,然后三人变四人,玩个天翻地覆,好不快活!

偶尔,他们也会遇到公子黔

吕瑞姜视若无睹,径直地拉上三名好友玩乐,丝毫不理会公子黔气到发黑的脸色!

不提公子黔是何等心情,只提玩乐之中,吕邗姜暗地打量田穰苴,心知田穰苴内心满是苦楚

试问一位一心报国的战场大将,又被大王闲置了,是何感受?

外面流传的流言蜚语诸如田氏夫妇真失势了云云,吕邗姜不是不清楚,但那又如何?

她被君父厌恶了又能怎样?君父不能管束她一辈子,她总要抬头向前看啊!

而田穰苴……

倏地,她明白田穰苴的顾虑。

尽管田穰苴似也不喜约束,但他身在齐国,必须听从君父的命令

而如今,田穰苴娶了她,自要好好地待她,这就意味着他必会为了家、为了她而打拼在外但因他成了君父的女婿,他就必须在君父面前,博得君父倚重……

可君父却偏偏不待见他。

因而,田穰苴算得上仕途被压制,忧郁在心!

而之所以每次出门都会遇上田穰苴,大抵是因为田穰苴他想调解心情罢?

幸好,他玩得还算愉快!

吕邗姜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亦都是吕邗姜以前不曾想过的!

而她,也从未料到,她会与吕瑞姜亲厚。

幼时的创伤逐渐地放开,吕邗姜开心地同吕瑞姜玩耍,也同意了吕瑞姜每天上门的请求

回过神来,吕邗姜估摸吕瑞姜又来见她,便道:“你且去罢。”

春言领命,恭顺地退下。

少时,一如吕邗姜所想,吕瑞姜又找她玩了。

而春言则踏出田宅,直奔临淄宫,向齐王报告吕邗姜有孕这一消息。

与其同时,吕邗姜的怀孕一事,也引起了田氏家族的注意。

075、野心

三日后,田府。

门被紧掩,透不出一丝风来。

门内,一老一少,皆都安安静静

一人跪坐,一人行礼,全无尴尬!

岁月不饶人,昔年身强力壮,亦被蹉跎,换了模样: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尽管身穿华贵衣裳,却架不住身体的日渐消瘦!乍一看去,仍和普通老人没甚么两样,唯有眯眼看人,方能从此人眼里看出一丝精光,衬得与众不同此人,赫然是田氏族长!

田乞,妫姓,田氏,名乞,时称田子或田僖子,田桓子田无宇之子,齐国上大夫、田氏家族的族长田氏家族为立足齐国,田乞曾以大斗借出,小斗收进的方法笼络民心,被齐国不少大家族们相继忌惮,晏相更是担心齐国政权终归田氏,惜叹齐王不听……好在田氏一脉似知众人的敌意,平日举止也算低调,也没惹出甚么麻烦。

盯着田穰苴半晌,田乞扶了扶胡须,淡淡地道:“苴儿,你我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大约有五、六年了罢?”就听田穰苴面不改色地说。

事实上,自打田氏少嫡子田永逝世、田恒继嫡之后,田乞就甚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平日里,皆由田恒出面……就算田穰苴娶妻,田乞都不曾露面!

或许,以往的隔阂也令二人生分罢?

但这会子,他们却突兀地见面了

且不提田穰苴是否觉得膈应,田乞却是淡淡地感慨,叹道:“多少年啦?真快!老朽以为,苴儿还生气呢?……幸好你还愿意看老朽,很好很好,老朽很高兴。”

田穰苴闻风不动,继续保持行礼的姿势。

这种亲切的问候,还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仿佛双方真只是单纯地长辈与后辈的关系。

田乞见罢,先是免了田穰苴的行礼,后又主动地问道:“苴儿,难为你来拜访老朽……老朽可不信,你就没甚么要紧之事,要告之老朽么?”

田穰苴思量片刻,恭谨道:“苴无要事,还望族长提醒。”

田乞佯作生气,怒道:“好小子,你是有了妻子,忘记家族么?老朽问你,昨日是谁满大街地乱窜,逢人就说他要当爹了?”

田穰苴:“……”

田穰苴难得露出一副赫然的神色。

这不能怪他:他自认为自己成熟稳重,谁曾想会有癫疯的一天?昨日的情景浮上心头,田穰苴耳根子都红了,直叹他昨天太过放荡不羁。

这哪是他啊?

他明明就……

深呼一口气,田穰苴拱了拱手,后知觉地补充道:“族长,内人怀有身孕两个月,苴……特来告之这一好消息。”

说得好不淡然,好不流畅,完全忽略了这次前来,他是受到田乞的三请四催!

田乞竭力地保持从容的笑脸,也假装忘记是他先请田穰苴,而不是田穰苴主动上门深呼一口气,田乞道:“是……男孩?”

田穰苴露出一抹笑容,笑道:“是男孩。”

虽说生女孩也不是不可以,但为家族后嗣着想,果断还是先男孩为好大不了,以后再生个女孩?……想到吕邗姜再替他生一孩子的情景,田穰苴心头一片火热。

田乞“嗯”了两声,又道:“老朽找你来,是有一事,想与你商量。老朽想着,你夫人甚少出门,与族内亲戚们也不大走动,不如寻个机会,为她举办一场家宴,一来祝贺她怀有身孕,二来大伙儿也能相互地认识一番,以后有甚么困难,也好互相帮衬,你觉得如何?”

这实在是一条极好的理由:族长想与他和好,借用他的妻子为借口

田穰苴本该高兴,却忽然想到甚么,确认道:“只请族中之人?”

田乞轻咳三声,笑道:“你若嫌少,也可以多叫几人……”

“比如……公子阳生?”田穰苴冷不丁地反问。

田乞笑容一僵,闭上了嘴巴。

原本温馨友好的气氛,顿时冷场了不少。

田穰苴冷眼地盯着田乞,丝毫不惧他是本家的族长。

要说田氏一族,也是齐国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真若游离诸公子们的争嫡风云之外,简直不可能眼下,齐王年迈糊涂,不立嫡子,却只偏爱幼子,可那幼子才十岁,假以时日,若因齐王驾崩,田穰菜可不敢保证,那些一直争嫡的诸公子们,会听命那幼子!

更何况,田氏一族再过低调,亦有不少人才!如若野心勃勃的诸公子们真的放弃拉拢田氏一族,田穰苴才会觉得可笑纵观齐国四大家族:晏、高、国、鲍以及稍有逊色的阚氏、弦氏等,皆都明里暗地投靠一名公子,身为大家族的一部分,田氏哪能置身事外呢?……无非是田氏家族暗地与一位公子眉来眼去,而那位公子不太肯定田氏家族真心投靠于他,而选择暂时性地疏离罢了。

而田穰苴提到公子阳生,真就只是巧合

田氏族长眼光老辣,不可能投资在齐王最宠爱的幼子身上纵观诸公子们,唯有公子阳生最为年长!

因此,田氏族长带领家族投奔的是公子阳生?

果不其然,即使田乞故作轻松,他那颤颤巍巍的手指却出卖了他轻扣桌几,田乞道:“你猜得没错……不愧是大司马,果真经验老道。”

田穰苴抽了抽嘴:天知晓,他就随口一说,哪知竟说中了。

暗地打量田穰苴的神情,便见田穰苴没有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田乞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苴儿,你觉得公子阳生……如何?”

还能如何?田穰苴实在很想说:他和诸公子们并无区别,只要齐王一日不立嫡子,齐国内乱就在所难免!

但是,他说了,田乞就会信么?

便是信了,田乞就能挽救或阻止齐国的内乱么?

即是阻止不了,又何必再反对?

思量片刻,田穰苴给个中肯的评价,回道:“尚好。”

田乞皱了皱眉头,仿佛对“尚好”一词不太满意,缓缓地说道:“公子阳生不错,年纪最长,为人和善,很久之前,他就拜访老朽了……惜叹老朽体力不支,三番四次地拒绝,他却不肯放弃,仍然坚持,老朽不得不感慨此人必成大事。”

田穰苴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田乞又道:“再瞧诸公子们,个个争权夺利,将来便是登上君王宝座,恐怕也坐不长!不仅坐不长,还会替齐国招来灾难……你瞧公子阳生就不错,或许他的才干比不上大王,但他却愿意主动地将他的亲生妹妹嫁往莒国而不让让齐国与莒国恶交”

田穰苴低眉顺眼,仍旧不答。

田乞挑了挑眉,还道:“你见过公子阳生的嫡子们么?他家嫡子两个,皆都生得聪明灵秀,比起晏孺子,竟更招人喜爱!恒儿与他们亲厚非常,时常却看望他们,还给他们带去不少小玩意儿。他们处得极好,假以时日,恒儿必能……”

“那又如何?”田穰苴打断了田乞的絮絮叨叨。

田乞愣了一愣,默默地望向田穰苴。

其实,田穰苴明白田乞的意思无非是:假如看不上公子阳生,不如再看下一代!而齐王的第三代,唯有公子阳生已有两个孩子!而那两个孩子,资质皆都不错,是为优秀储君人选……田乞的潜台词是:等到齐王驾崩,扶持公子阳生,进而再由他的嫡子所取代,到时新的君王太过年幼,急需辅助,必会优先信赖他们田氏家族!一旦新君大力扶持他们田氏家族,田氏家族独揽大权的日子,还会远么?

此法利于田氏家族的长远发展,然而……

然而,这与田穰苴有何关系?

“你见过公子阳生了?”田穰苴扬声地提问,一次性就把田乞的含糊言语给打个粉碎。

田乞瞪大双眼,全没想过田穰苴竟会看穿他的把戏。

沉默良久,田乞才道:“从未。”

田穰苴轻叹:明白了,说了半天,田乞还没见过公子阳生,只闻其名……敢情是想借机认识公子阳生啊?也对,族长都不怎么出门,哪里见过公子阳生呢?

尽管公子阳生几次登门拜访,疑似吃了好几回闭门羹!

这下,真是尴尬极了。

但是,田乞就算尴尬,亦教田穰苴看不出尴尬来轻轻地咳了一声,田乞道:“如何?老朽替你家夫人办场宴会,大伙儿聚一聚,好好地玩上一玩?”

“……不必。”田穰苴却硬绑绑地拒绝,“苴与田氏家族早无瓜葛!”

早在几年前,他遇到吕邗姜后、承诺田恒从军还权时,就已断绝与田氏的关系……如今,他能再见田氏族长,不过是田氏家族三请四催,他推辞不了!

田乞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怒道:“你当真么?莫要以为,你真与田氏断了联系……即便你想断,世人也不会如此认为,否则就不会出现你辞去了大司马之位,还令整个家族都被大王忌惮!”

一言既罢,田穰苴面如死灰。

田乞见罢,冷笑数声,重重地打击道:“你所谓的‘早无瓜葛’,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你须记得,你生在田氏,一辈子就是田氏子弟!你绝无摆脱的一天!”

“你……”田穰苴两眼一红,却说不出话来。

田乞斜视田穰苴,打定主意再刺激田穰苴,好教田穰苴看清事实。

却听一个女声道:“是田氏子弟如何,不是田氏子弟如何?夫君不想做的事儿,谁也不能勉强他!”

吱呀地,门被打开

吕邗姜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076、计划

“回禀宗子,田……田夫人非要闯进,吾等拦之不住……”

待到吕邗姜堪堪地踏进屋内,门外才有几名仆役惊慌地赶来。

瞅了瞅突兀而来的吕邗姜,又望了望那几名惊慌的仆役们,田乞挥了挥手,沉声地发话道:“无事你们都下去罢!”

那几名惊慌的仆役们方才关好屋门,侯在门外。

“你……你怎么来了?”田穰苴脸色一变,一步冲前,连忙地扶住吕邗姜,“可曾累着?可曾饿了?可曾渴了?他们没伤着你罢?”

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田穰苴一脸焦急,连忙上上下下地打量吕邗姜,生怕自家夫人摔了跌了,又扶又搂,活像吕邗姜是个易碎的宝贝儿。

田乞眼皮跳了一跳:这种宠妻的视觉感是怎么回事?似乎都没多少丈夫敢当众与妻子亲昵呢?胡须抽了一抽,田乞淡定道:“来人,去煎一副上好的安胎药过来!”

门外,有一名仆役应声而退。

门内,田穰苴感激道:“多谢族长。”

这一时刻,田穰苴宛如难民讨得佳肴,可亲和了。

田乞嘴角抽搐,实在有些受不了田穰苴前后不一的画风:明明……明明他该失落愤怒,怎料吕邗姜来了,他竟化身妻……奴了!

是的,妻……奴……

田乞一言难尽地注视这对夫妻,一时忘记该如何接话了。

好在端来安胎药的仆役及时地赶来,打破了尴尬的场面那仆役捧着药汤,嗫嚅道:“田夫人,您的安胎药……”

似是看不惯那名仆役的称呼,田穰苴特意地说明道:“她是苴的妻子,叫她‘邗姬夫人’。”邗,吕邗姜的本名!夫人,赫然是田穰苴唯一的正妻!

出嫁的女子一般冠以夫姓,谁能料到田穰苴竟不按常理?

这这这……这得多尊重妻子,方让她保留了自身的名啊!

那名仆役瞠目结舌。

许是觉得丢人,田乞打个眼色,快速地挥退那名仆役。

慢慢地饮下那副安胎药,田穰苴方才抽空地看向田乞,终是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脸色一红,田穰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田乞也忍不住地扶额。

被吕邗姜这一打岔,田乞都凶不下去了。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田乞缓声道:“总之,你记着,无论如何,你是田氏家族的子弟莫要因为你是田氏而恼恨,也莫要因为你是田氏而得意……”

“苴……明白。”田穰苴低声地说。

田乞之所以不停地提醒田穰苴乃为田氏子弟,是因为假如田氏家族参与诸公子们争霸,必然会将田穰苴和吕邗姜他们卷入争嫡风云即使田穰苴不愿!

本来想着,就算田穰苴不愿,只要田氏家族狠下心肠去参与诸公子们争嫡,田穰苴一定不会放手不管!只要田穰苴不得不管,他就有法子为整个田氏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但是,吕邗姜却出现了……

吕邗姜的出现,倏地提醒田乞,吕邗姜虽为女子,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被诊出是男婴若真为男婴,不也带着齐国王室的血脉,何况还是他们田氏一族的成员……这不比扶持公子阳生,来得更加划算么?

想法只才一闪而过,田乞却果断地停止打击田穰苴,打定主意先讨得田穰苴和吕邗姜的欢心,方能进行那个漫长的计划……

咳了几声,田乞刚想说甚么,却听吕邗姜扬声道:“夫君虽是田氏子弟,可没说要卖命田氏……勿要忘记,家族虽然重要,却比不上君父重视夫君爱重邗姜!因而,若在君父与家族之间做个选择,夫君绝对会选择前者!族长虽是夫君的族长,可不能胡搅蛮缠,否则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一旦灾难降临家族,作为一族之长,族长可能会发生甚么可怕之事,夫君却能在邗姜担保之下,勉强地护住性命!孰轻孰重,还请族长不要再拿家族威胁夫君!否则,邗姜虽是女流,亦教整个田氏家族没法消停!”

吕邗姜这一番话,一棒子打死了田氏家族,令田穰苴张了张嘴巴,更令田乞瞪大了双眼好口才!田乞吃惊地心想,并用崭新的目光打量吕邗姜,惊叹这位齐王庶女也真伶牙俐齿,把能人驳得说不出话来!

田穰苴无言,默默地握住吕邗姜的双手。

吕邗姜朝田穰苴笑了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田穰苴一愣。

吕邗姜忽然道:“说罢。”

说甚么?

田穰苴打个激灵,对田乞结结巴巴道:“还请族长趁早打消那些念头罢?苴保证,今日之话,苴和内人绝对保密,不向外人泄露半句。”

闻言,田乞冷冷地望着他们。

“夫君,邗姜有些累了。”吕邗姜委婉地说,浑然不在意田乞的态度。

田穰苴听罢,便向田乞告辞道:“请容苴送内人回家。”

吕邗姜和田穰苴向田乞简单地行礼,快步地离开。

田乞扶须微笑,微笑地看着田穰苴扶着吕邗姜,微笑地看着他们走远,再微笑地将桌几的那只空碗狠狠地砸于地上!

可恨!

竟然无视他!

田乞浑身颤抖,许久不曾涌起的愤怒冲上心头,直气得他头晕眼花!

“父亲”

田恒的声音在田乞的耳畔响起。

田乞被田恒一把扶稳。

田乞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吃力道:“恒儿……?”

挑了挑眉,田恒新奇地问道:“父亲在恼甚么?”

“那个庶女……那个庶女竟敢……”田乞又再怒火急心。

田恒连忙抚了抚田乞的胸口,慢慢地道:“父亲,何需动怒?”

“本来……本来……”田乞说得断断续续,果真气到了。

本来,田乞并不生气,只是那小小的庶女胆敢在田穰苴的面前,不但不尊敬长辈,反而拂了他的面子,委实教他气不过!

眯了眯眼,田乞道:“这个邗姬夫人,这个邗姬夫人,当真……”

当真甚么?

田乞冷静下来,陷入沉思。

瞧着父亲思考的模样,田恒道:“她想避开诸公子们争嫡的麻烦。”

“哦?”

田恒分析道:“父亲认同公子阳生,想要扶持公子阳生,而一旦父亲踏出这一步,就意味着整个家族都要承担风险……假设公子阳生失败了,家族会如何?定必整个家族都会遭受牵连!而一开始时,便抛开家族呢?”

田乞静静地听着。

田恒又道:“假使他们一开始脱离家族,即便家族遇上危机,也会留有一支血脉,不致使整个家族没落……就算侥幸成功,横竖也不过多了一对叛出家族的夫妻罢了,于家族而言,并无损失。”

“你的意思是……?”田乞顺势一问。

“她既不想参加争嫡,何不满足她的心愿呢?”田恒理智地建议,“她正怀有身孕,哪能整天担心受怕?还不如让她安心养胎,如若真的出生一个男婴,家族就算扶持公子阳生失败了,亦能资本而立足也!”

“说下去!”田乞神色一动。

“因此,父亲不妨去大王那里,诽谤他们几句,好让大王对他们离心……”田恒眸光一闪,“表面虽是委屈了他们,实则却是保护了他们,不是么?”

田乞两眼一亮,转怒为喜,喜道:“吾儿真是聪慧!”

田恒低声而笑,笑道:“父亲不生气才好。”

“何需生气?”田乞朗声大笑,老态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意气风发。

转了转眼珠子,田乞思忖道:“过几日,为父便去进宫一趟……”

瞅着田恒,忽觉田恒年纪也不少了,田乞不由地调侃道:“孩子大了,为父老了,如果这一次真能成功,田家交由你打理,为父也就放心了。”

田恒闷声地轻笑。

哪知田乞打趣道:“恒儿,可有心上人没有?在为父看来,恒儿也有资本呢?那吕瑞姜不是心仪你么?她也拥有齐国王室的血统呢?”

田恒笑容一僵,僵道:“父亲……”

“哈哈哈哈”室内,田乞拍了拍田恒的肩膀,半真半假地说,“你若喜欢,别把人放跑了……娶她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街市。

和第八个路过的行人们打过招呼,田穰苴细心地扶好吕邗姜,长舒一口气,叹道:“幸好你还记得你有身孕,没有只身前来,不然……”

瞄了一眼身后,吕邗姜的四名侍女们乖乖地随侍在后。

“自是不会。”吕邗姜抚摸腹部,尽管才两个月有余,腹部还显示不出来,“妾身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

“你瞧你,生分了不是?”田穰苴皱了皱眉头,“不准说‘妾身’。”

“噗嗤~”一声,吕邗姜还未说话,侍女秋诗倒是笑出声来。

侍女秋必用胳膊肘了肘秋诗,小声地怒道:“就你事多!”

扭回头来,田穰苴盯向吕邗姜,一副誓让她把自称重改一遍的趋势。

吕邗姜忍笑,羞涩道:“邗姜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

“这才对么。”田穰苴慈溪地轻拊吕邗姜的脸颊,“现在,告诉为夫,你是怎么得知为夫会去田府?”

077、谈心

轻抚只才眨眼之间,便见吕邗姜目光一闪,微微地后退一步。

田穰苴的手好不尴尬地停顿半空。

半晌,田穰苴装作若无其事,又将手放下。

撇过脸去,吕邗姜则看向别处。

“你是怎么得知为夫会去田府?”

眼见吕邗姜不答,田穰苴又再温声地提醒了一遍。

“如何得知么?”吕邗姜扭过脸来,眨了眨眼,“自是瑞姜妹妹说的。”

“瑞姬?”田穰苴皱了皱眉头,一副想不起瑞姬是谁的模样。

吕邗姜叹道:“这事千万别让瑞姜妹妹知晓,不然有你好看的。”

田穰苴不以为然道:“为夫只需记着你一人便罢,何需记得旁人?”

“油嘴!”吕邗姜抿了抿嘴,轻微掩笑,“这话你别和邗姜说有本事,你当面向瑞姜妹妹说去。”

田穰苴道:“你怎么老提她?是为夫的错……还请夫人告之罢?”

是因为关心他、在意他,所以才会特意地打听到他要去田府的么?

这是否意味着她……?

内心隐隐地期待,田穰苴讨饶道:“还请夫人说明罢。”

吕邗姜难得敞开性子,答道:“你自己做的事,怎就忘记了呢?是你说要向族长禀告此事,却拖了三天……嘻嘻~这事还是瑞姜妹妹打趣说的呢!瑞姜妹妹可说与邗姜好几次呢!可把她乐得不行。”

是……是那样么?

收起轻微的失落,田穰苴恍然道:“原来如此。”

不敢肖想其它,田穰苴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夫人,要不要四处走一走?”

抬头望了一望晴朗的天空,吕邗姜嫣然道:“好罢,时辰还尚早,咱们就散一散步罢?”

田穰苴和吕邗姜肩并肩地走了一会儿。

他们边走边看,步入一条街市

这条街市相当热闹,人来人往,人多嘴杂,片刻工夫,一段让田穰苴心中一跳的对话飘然入耳:“老傅,前阵子你不是要去鲁国做个买卖么?咋弄成这副德行?”“老陆,你可不晓得,俺刚想由鲁进吴,哪知遇到一群水贼!”

“啊?水贼?哪来的水贼?”

“就是从邗河……啊~不是,是‘邗越’那边跑来哎哟~俺差点都回不来了!啧啧~太惨了!”

“邗越?邗越城?那儿不是吴地么?……怎地,闹水匪了?”

“别提啦!去年吴王不是退兵了么?听说他们刚好经过邗越一带,哪知城里发生叛乱,可让吴王吃了一嘴子灰土……嘿~要俺说来,那是活该!”

“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后来?后来,自是邗越城彻底地叛变,他们说甚么要建个邗国,啧啧~也不知那群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吴王就整日忙于平叛呗?……嗯~时不时跑到邗沟一带打个劫儿,正是那群自称邗越部落的家伙!”

……田穰苴神情不变,拉住一脸好奇、仍想再听的吕邗姜,关心地问道:“夫人,累了么?为夫驾车载你罢?”

言罢,田穰苴加快了脚步,迅速地将吕邗姜带走,以免她听了太多无用的闲言碎语快速地买来一辆牛车,田穰苴细心地扶着吕邗姜坐于车内,自身再充当车夫,缓缓地前行!

车后,四名侍女们忙不迭地小跑。

掀开车帘,吕邗姜心疼四名侍女们,放话道:“你们不必服侍,先回府罢。”

侍女冬多大惊,惊道:“这……这哪行啊?”哪有丢开家主,自己偷懒的侍女?

田穰苴板脸地看过来,不满道:“有我在,谁敢委屈了你家夫人不成?”

冬多连忙闭紧嘴巴:我家夫人不就是你家夫人?谁敢委屈啊?

看着四名依依不舍的侍女们,吕邗姜好笑地挥了挥手,三番四次地赶走她们,她们方才停下脚步,调转方向地离开

孰不知,她们回去的方向并不是田宅!

望着牛车离去的方向,侍女春言叫住了其余三名侍女们,提议道:“难得夫人好心,要不咱们买点东西,回去给夫人尝个鲜儿罢?”

侍女秋诗快言快言,拍手道:“甚好甚好吴国商人又顺着邗沟,来卖东西了……夫人最喜欢吴国玉饰,不如送她一块?”

话音刚落,其余三名侍女们把眼一瞪,瞪道:“你傻呀?买甚么不好,偏买吴国的!你又不晓得夫人……”哼了几哼,三名侍女们不约而同地瞪向秋诗。

秋诗一愣,后知觉地道:“秋诗……秋诗错了,秋诗说的是越国珠玉!”

“……这还差不多!”其余三名侍女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秋诗知错就好!

在田宅,老爷很大度,特别大度大度到你“以下犯上”都不是问题……但是,大家都晓得老爷有一忌讳:不准提及有关吴国的人与物!

曾经,有个仆役说了“吴王”两个字,便被老爷大度地打发到了田府,自此再不见其踪影众人心有戚戚之余,打定主意,坚决不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提及任何有关吴国的人与物……哪怕说个“吴”字都不行!

“那么……咱们分开买东西罢?”秋诗转了转眼珠子,“咱们看一看,谁买的东西最合夫人心意?谁要是输了,罚洗衣服三个月!”

“好!”众侍女们齐声地同意。

然后,四名侍女们分散开来

乡学附近。

牛车慢悠悠地行走,田穰苴慢腾腾地甩着皮鞭,吕邗姜闷声地探出脑袋,欣赏周围的风景,流露怀念的神情,叹道:“当真许久没来了。”

可不是?自她嫁给田穰苴之后,的确没来此地了。

田穰苴轻笑一声,说道:“呆会儿,让你看一样好东西。”

“哦?”吕邗姜挑了挑眉,安心地期待田穰苴给她一份惊喜。

少时,田穰苴将牛车停在乡学一角,拉上吕邗姜,走了一段路程,把手一指,笑道:“你看”

吕邗姜顺势地望去,就见本该满山的桃花林果然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荷塘真是荷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湖,湖中盛开无数的莲叶!此时初春,气候还是挺冷,莲叶半残枯萎,莲茎却笔直地竖在湖面,仿佛在向世人宣示它的铮铮铁骨。

吕邗姜惊呆了。

田穰苴却道:“来早了……倘若再过几个月,待到莲花盛开,那情景才叫美呢!”

田穰苴的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桃花林……在哪?……”谁知,吕邗姜茫然地问了一句。

吕邗姜的眸里,划过一丝伤痛。

田穰苴闻言,沉下了脸。

吕邗姜暗地打个哆嗦。

“对不起。”吕邗姜小声地道歉,“邗姜只觉好奇,为何桃花林变成荷塘了……是夫君做的么?嗯,虽说无花是单调了些,但能把‘林’变成‘湖’,也相当厉害啊!”

吕邗姜尴尬地圆场。

田穰苴却不给面子。

田穰苴道:“夫人,你是否还想着……?”

那人的名字,田穰苴始终不愿提及。

他本应等到春暖开花时,再邀夫人前来赏花,谁知大街之上,他听到有关那人的传言,一时忌惮,竟是提前把她带了过来。

他想让吕邗姜看看

看看她曾经栽种的心仪桃花,早该被莲花所取代!

她不能只光欣赏桃花啊!

吕邗姜一僵,说不出话来。

田穰苴直视吕邗姜,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良久,吕邗姜道:“夫君为何这般想?邗姜既已嫁给夫君,自要以夫君为主,哪会去想别的?……莫要多想!邗姜心里……只想夫君……”

最后一句话,吕邗姜说得低不可闻。

却足够让田穰苴透出激动之色。

田穰苴握住吕邗姜的素手,不由地倾诉道:“夫人啊夫人,你可知为夫等你多少年?……你一定不知为夫很早就认识了你……也罢,只要你能呆在为夫身边,为夫做甚么都不会后悔!”

在吕邗姜看不见的地方,田穰苴深情的眼中掠过一抹狠厉。

乍一听见田穰苴的表白,吕邗姜耳根子都红了。

虽是不明白田穰苴的心思,吕邗姜却再次清楚地认知

田穰苴他……一直心仪她!

他会说出这席话来,皆因他太多愁善感!

别笑!莫因田穰苴外表粗犷,就误认他是一位刚强之人!

或许他在军事方面,称得上刚强,但在感情方面,却截然相反!

他委实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啊!

大胆地扑进田穰苴怀里,吕邗姜都不晓得自个儿是用何等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她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邗邗亦希望,与夫君长长久久。”

田穰苴大喜,亦将吕邗姜搂进怀里,不停地重复道:“苴会对邗邗好的,苴会对邗邗好的……苴绝不辜负邗邗愿为邗邗拼尽一切!”

拼尽一切?

包括……?

吕邗姜嗫嚅了嘴唇,终是没能问出口来比如……

“夫君,你好像没有‘字’呢?要不要让邗邗帮你取个?”吕邗姜抬起头来,歪了歪脑袋,清风云淡的脸上,终是浮现一缕顽皮的笑容。

田穰苴欢喜不已,亦道:“邗邗,你似乎也没‘字’呢?要不要让为夫替你取个?”

“也好。”

于是,吕邗姜和田穰苴各自思考,互为对方取个字来。

078、诽谤

可惜,想了半天,吕邗姜和田穰苴也想不出个好字来,不由地大眼瞪小眼。

“夫君,还是不取字了罢?”良久,吕邗姜率先地开口,“不如,咱们只唤彼此最亲昵的称呼?……”

莫怪吕邗姜不敢:自古取字是大事,非有身份之人不可取之诸公子们够有身份罢?可惜论理儿,他们全是庶出,皆都无字!

至于田穰苴和吕邗姜?别看他俩一人现任齐**司马,另一人则是齐王女儿,但是,他们要么是支庶,要么是庶出,出身却是低了……并且,女子无字,只有男子才取,因而吕邗姜不得不收起这个想法。

反正,她之所以提出取字,皆因她想证明,她愿与田穰苴亲近。

但是,她发觉,她实在太过草率:不能随便取字,因而她想出另一种法子替代

这种法子,便是唤对方昵称……

转了转眼珠子,田穰苴打蛇棒上,张口便道:“那我以后,便唤你‘邗儿’罢?”

吕邗姜老脸一红,低声地道:“那邗儿,以后便唤夫君为……‘苴儿’?”

鸡皮疙瘩掉落一地,吕邗姜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话说自家夫君比她大上……不少?……再唤他“苴儿”,未免有些……

田穰苴却是厚着脸皮,回道:“叫苴儿罢!私下唤我即可。”

脸颊一直发热,吕邗姜结结巴巴地唤道:“苴儿……咱们回去罢。”

“全听邗儿的命令!”田穰苴柔声一笑,执起吕邗姜的小手,送上牛车,带她回家。

路上。

“苴儿~”掀开车帘,吕邗姜眨了眨眼,忍不住地逗趣道,“你该刮胡子啦!”

“啊?”

“瞧你,满脸胡须,若是刮去,定会显得你更加年轻!”吕邗姜想了一想,特意地补充一句,“你真不会打扮。”

“好哇”田穰苴完全不受打击,反而笑眯眯地说,“让邗儿给苴儿刮胡子,好让苴儿看一看邗儿的手艺。”

吕邗姜听罢,再次不争气地脸红,急忙地放开车帘。

“夫君,莫要闹了……邗儿果然受不了呢!”帘内,回响吕邗姜的不依。

“哈哈哈哈”帘外,传来田穰苴爽朗的大笑。

这一刻,仿佛田穰苴与吕邗姜的关系,再无隔阂。

次日,临淄宫。

穿上正式的官服,田乞一颤一颤地走向临淄宫议殿,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便见议殿之前,一名内侍上前,拱手道:“今日君上头疼,不见任何大臣。”

“大王生病了?”田乞吃了一惊,立即想到不好的念头,两眼一瞪说,“大王在哪儿?快带老朽去见大王!”

“啊?……”那名内侍反而吓了一跳,急忙地解释道,“田上大夫误会了,田上大夫误会了,君上……君上本无事……”

“哦?哦……那就好。”拍了拍胸口,田乞舒了一口气,“吓了老朽一跳……既是无恙,那便替老朽通传罢?”

“这……”那名内侍迟疑不已,原地不动。

站至殿外,田乞挑了挑眉,气势汹汹道:“怎么,老朽不能进了么?老朽虽然老了,好歹也是齐国上大夫,你为何要拦路,不让老朽进殿?”

那名内侍为难道:“不是不让您进殿,而是……唉,君上正与诸公子们协商要事,恐怕这几天都不得空儿。”

“这几天?这几天?到底要多少天?”田乞实在很想翻个白眼,“那还得劳烦你去替老朽传个话儿,倘若大王真的不愿见,老朽下次再来罢?……你只管告诉大王,就说‘田上大夫有紧急之事要禀告’。”

那名内侍只好不情不愿地禀报去了。

少时,那名内侍带着惊讶,快步返回,告诉田乞,他能进殿!

田乞理了理衣饰,方才施施然地进了议殿。

议殿很是热闹,不少公子们都在场,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田乞大大方方地进殿,根本没被任何人关注。

田乞首先悄悄地瞄向高坐的齐王,惊讶地发现:齐王竟然揉着太阳穴,一副头疼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便听公子黔沉痛地说道:“君父,听闻阚氏非常不安分,妄想买凶暗杀田氏夫妇,亏得有人及时发现,这才通知于黔,免去了一场悲剧。”

公子阳生则哼道:“黔弟说得好生夸张!哪有杀凶之事?莫要胡言乱语!”

“兄长,你手下人不干净,还容不得旁人说了?”公子黔连连地哂笑,“四下拉帮结派还不算,还把自己的亲生妹妹远嫁莒国,就为取得那些儒家学子们的信任……兄长所做之事,实在令弟佩服至极,恐怕再过不久,兄长便要被立为嫡公子了罢?”

“黔弟,莫要胡言!”公子阳生一惊,偷窥了齐王的面色,但见齐王面无表情,便急声地叫道,“那你且说一说,你家妹妹总与田氏嫡子纠缠不清,是何道理?莫非,你也想要拉拢田氏一族不成?”

“你……你胡说甚么?”公子黔涨红了脸,“这……这完全是巧合!巧合!”

公子阳生轻蔑地瞥了公子黔一眼,哼道:“不管怎么说,瑞姬与田氏嫡子……呵呵,大家都明白,你不必掩饰了。”

公子黔差点咬碎了牙齿,内心大骂无数遍:妹妹是个猪队友!

却听一旁的公子寿说:“咦?不是讨论田军司马么?怎么又扯到别的地方了?”

公子阳生和公子黔齐齐一愣。

“还请君父早日作出决定!”公子阳生和公子黔异口同声说,“田军司马实是个不安分的,如今又娶了邗姬,进阶成了王亲国戚……现在,邗姬怀有身孕,如果田军司马再有甚么不妥之处,必对齐国不利!”

齐王:“……”

齐王轻扣案几。

田乞本不明白,却在听了公子阳生和公子黔的一番话后,隐约地了解大概:八成是诸公子们私下联系了田穰苴,被田穰苴各种拒绝给气着了

田穰苴是齐国数一数二的军事奇才,任何想要争嫡的齐国公子们都想将田穰苴招揽麾下,奈何……

奈何田穰苴根本不理他们,只愿一心一意地守护吕邗姜。

说来也奇:田穰苴在军事方面的确堪称天才,奈何感情方面,似乎是个直肠子,认准一人,就不换人,简单到不可思议。

本来,这也没甚么。惜叹诸公子们争嫡到了关键时刻,生怕田穰苴玩个扶持游戏:要知道吕邗姜虽是嫁入田家,但她血液里,流淌的仍是王室血脉……听闻吕邗姜被医师把过脉,那医师断定她会生下男婴真生男婴,那赫然是田穰苴的嫡长子、齐王的孙子、诸公子们的侄儿,齐国王室的成员之一!

莫名地,诸公子们感到威胁:自古以来,王室争嫡皆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诸公子们可不想看到他们辛辛苦苦地争嫡,到头来,却便宜了吕邗姜之子……尽管吕邗姜并未表现出明显的野心,但那田氏一族,可不特别喜欢争权夺利?

田氏一族的低调政策,早在田乞的大斗借出,小斗收进被世人看穿了。

机会?

很好!

田乞眼里划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理了理情绪,田乞忽然放声大哭,哭道:“大王,你要替乞做主啊!”

一声嚎啕好不响亮,瞬间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拉了过来。

齐王似才瞧见田乞,问道:“田上大夫,有何委屈?”

“乞之嫡子恒,在军中颇受重视,奈何田穰苴这小子,自大狂妄,不但想取代乞之嫡子在军队的影响力,还想独揽军权,常常自比姜太公再世……大王,尽管田穰苴这小子是您的女婿,乞却不得不提醒您,此子再不遏制,假以时日,定会对齐国造成危害!”

一言既出,四下寂静。

诸公子们都不曾料到,田乞竟和他们一样,也是来举报田穰苴

或许诸公子们进谏,齐王不太听得进去,但若换成田乞,那就不一定了!

眯了眯眼,齐王不太相信道:“田上大夫,你是认真的?”

“回禀大王,乞乃是齐国上大夫,不敢徇私。”田乞沉痛地说,“老朽知他一向叛逆,便私下查了一些事情:上次,他竟能将吴军赶回吴国境内,更是说服邗越部族,在邗城反叛吴国,令吴王疲于征伐,一定程度上虽说缓解了齐国的危势,却也让老朽细思恐极!假使田穰苴这小子对齐国不满,是不是也像吴国那样,令齐国发生混乱呢?……”

说到此处,田乞含糊其词,故意引人遐想。

齐王的脸色很快就阴沉下去

不必多说,齐王又想起以前,田穰苴桀骜不驯地丢弃大司马之位!

“是时消减他的实力了……”田乞一边暗地观察齐王的神色,一边又快又狠又准地提醒,“否则,老朽真的害怕,有朝一日,齐国会成为第二个吴国!”

田乞说得很惊悚、很严肃、很有道理。

大殿之上,所有人心中都一寒,不由自主地觉得:田穰苴当真是个祸害!

齐王脸色大变,猛地站起,尖利道:“那依田上大夫之见,该当如何?”

079、定论

骤然听到齐王请教田乞,在场的诸公子们皆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竖起两耳,幸灾乐祸地等待田乞出言如何打压他的族人

田穰苴再是桀骜不驯,亦是田氏家族的一员,身为田氏族长,田乞不维护也就罢了,竟还跟着落井下石,这实在让人期待:假如当田穰苴得知他被齐王处罚时,皆因田乞的谗言,那他会是甚么反应呢?

田穰苴会有甚么反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田氏家族拉拢不成,诸公子们十分乐意地袖手旁观,去围观田氏家族窝里斗!

诸公子们当中,大约唯有公子阳生,略有异常。

双手默默地握紧拳头,公子阳生皱了皱眉头,也紧紧地盯向田乞。

老实说,公子阳生并不希望田乞过分地打压田穰苴

毕竟田穰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

至少,在这数百年里,唯有田穰苴,担任大司马一职!

事实上,公子阳生很是眼热田穰苴

他自忖颇有战略眼光:吴国本与齐国联盟,却率兵攻打齐国,与齐国恶交,若无田穰苴的指挥,恐怕齐国不被灭国,亦会丢尽颜面……尽管吴国被击退,可是联通吴国和齐国的运河邗沟却仍保留,这就意味着吴国还会北上攻齐!

君父虽不提及运河,却十分忌惮,听那几名服侍他的内侍隐晦地提起,齐王对开通运河一事很是后悔懊恼,做梦都想堵河,但却束手无策,不敢填河

因此,田穰苴的存在,就必须被重视。

可是,田穰苴却实难管束。

兼之,连同田氏家族,亦像骨头一般,难啃得很。

尽管田氏家族对他公子阳生的暗地示好并无反应,但这并不妨碍公子阳生各种努力地讨好,即使得不到田氏家族的扶持,只要田氏家族不投靠其他公子们便好。

与诸公子们不同的是,别的公子们都在期待田氏族人内杠,公子阳生却是垂下眼眸,快速地衡量呆会儿田乞处罚田穰苴之时,他要不要说上几句,便是无用,亦能在君父和田乞面前卖个乖儿,最好争取给田乞留下好的印象。

便听田乞重重地咳了一声,拱手道:“田穰苴这小子太过霸道无礼,老朽恳请大王以‘欺上瞒下’这条罪名,将他关入大牢,永世不得出狱!没收他的所有田宅,充公他的全部钱财,再将田夫人发配边境一带,为奴为婢,永远都不许回都!……”

一言既罢,四下寂静。

诸公子们目瞪口呆,想来谁也没能料到田乞竟把这话说得如此之狠齐王真若听从田乞的提议,田穰苴能不能翻身尚且不知,田夫人……哦~不对,是吕邗姜,他们的庶妹,这辈子可就再难出头了!

并且,得罪了吕邗姜,也就与田穰苴彻底地结仇现在,谁不知田穰苴爱妻如命,恨不得一天十次、百次地宣布他要当爹了?……何况吕邗姜如今是有孕之人,真把她发配到穷苦之地,孩子能不能保住,当真不好说!

诸公子们相互地交换彼此的目光,一边惊讶田乞下手之狠辣,不给对手半点反击的机会,一边狐疑自己要不要向君父说一说情:嗯……似乎没必要罢?

毕竟君父寒了面色

齐王本该很满意,但听田乞说得毫不留情,又觉真罚田穰苴那般,委实太过了头齐王可还记得,尽管田穰苴不把他放在眼里,好歹也是凭借真本事的:昔日计退燕、晋两军,近年亦击退吴国水军……

而且,作为一国君主,必须要大度,尤其是对待那些奇才们。

此时,齐王真的相当为难:严罚田穰苴罢,太冤枉了他;不罚田穰苴罢,诸公子们和田乞他们却不依心想要为田穰苴辩护罢,却想起田穰苴对他这位君王的态度,又让齐王怒上心头……可是,再是愤怒,齐王也要保持明主的姿态!

眼下,就等有人站出来,用中立的态度,再谏齐王。

良久,便听公子阳生道:“君父不可!”

声音响亮,由不得众人不看向公子阳生。

公子阳生上前一步,拱手道:“君父,田军司马虽说不得人心,但他的才华却是有目共睹的……阳生以为,田军司马是要罚,却不必罚得太重,否则岂不令当世大才们寒心?田军司马稚嫩之龄,便已率兵击退晋军和燕军,如今更能水上作战,击败吴国这个军事强国,更兼田军司马任职军中,军队纪律更比以前还好田军司马种种才能,应能抵消他被下狱这一罪行罢?”

好家伙!

诸公子们听罢,纷纷地斜视公子阳生:好哇!就你好心,竟替田穰苴说情!

便见齐王脸色稍霁,问道:“那依你之见……?”

“君父,直接罢免田穰苴的官职便是!”公子阳生轻描淡定地回答。

“罢免田……”齐王一噎,似是接不上话来。

其他公子们也是一脸恍然的表情。

田乞挑了挑眉头,意外地瞧向公子阳生。

公子阳生正等这个时机,心下一喜,立即露出一代君子的风姿,拱了拱手,对齐王朗声说:“阳生以为,田……军司马即便犯错,也在情里之中,若真抄家抓人,未免太过严重,不如将他的官职罢免,令他好生呆在家里,陪伴他的妻子,假以时日,他若表现良好,再启用,亦是不迟。”

说得好有道理,众人居然没法反驳。

诸公子们满脸晦气与懊恼,皆都暗骂公子阳生太过狡猾:说好要制裁田穰苴呢?怎能放他一条生路呢?万一他又像上次那样,再领兵作战……

一次被罢纯属意外,二次被罢算是勉强,第三次再被罢,谁的面子都过不去罢?倘若今后田穰苴还有第三次被启的机会,大家绝对都不敢再与田穰苴面对面了!

更绝妙的是,公子阳生劝得也相当有水平:仔细一分析,他既是罚了田穰苴,又能迎合田乞,还保留了余地,以后指不定还能结交田穰苴或者田氏家族田穰苴若要追究被罚之因,公子阳生大可说明他有劝说齐王息怒,这才让他从犯人变平民……

啧啧~打得好一盘算!

公子黔嗫嚅了嘴唇,很想说些甚么,胸口却压抑得很,以至他甚么也不想说。

公子寿、公子锄、公子驹同样一言难尽,亦是干瞪眼地说不出话来。

唯有公子嘉,迷迷糊糊地瞅了瞅田乞,又望了望公子阳生但也一言不发!

“田上大夫,你觉得呢?……”齐王轻扣案几,似有定论。

田乞作出思考状儿,半晌才给答复,回道:“谨遵大王之命。”

齐王再敲案几,慢慢地道:“传寡人之令,令田穰苴好生在家安养,寡人给足他日子,让他陪伴邗姬从今以后,田穰苴不必上朝了。”

言罢,齐王取来诏书,握好刻刀,刷刷地刻出几行大字,再召来一名内侍,想由那名内侍将那封诏书送往田宅,告知田穰苴他又丢官下野了!

齐王书写诏书之时,议殿一片寂静,静得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诸公子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噤声,不言一语。

暗地撇向公子阳生,诸公子们心生警惕,吃味不已:看来……看来田氏家族可能会投入公子阳生的怀抱罢?快瞧,田乞竟向公子阳生递去感激的目光!

计划成功了!

心中满是得意,田乞面上却用无比激动的眼神望向公子阳生,似在感谢公子阳生的援助多亏了他,田穰苴才能免去一祸!

公子阳生矜持地接受田乞的好意,高兴地决定待到他们退出议殿,他必要与田乞好好地谈一谈嘴角轻微地咧开,公子阳生悄悄地向田乞点头!

田乞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视线转移,移向议殿大门。

见罢,公子阳生笑容渐浓。

孰不知,田乞快要笑抽了

好!

很好!

非常好!

田乞既与田穰苴保持了距离,又有投靠公子阳生的趋势想来,待到田穰苴真被罢官时,吕邗姜应该会满意罢?……好歹他们跳出争嫡的漩涡了。

而田氏一族,亦可大大方方地投效公子阳生,理由都是现成捡的:公子阳生颇有君子之风议殿之内,诸公子们都对田穰苴排斥反感,忘却田穰苴曾经率兵保家卫国……唯有他公子阳生,方敢站出身来替田穰苴说话!

这令田乞,乃至整个田氏家族,怎不感动涕零呢?

相信世人也没法察觉田氏家族的真正心思罢?

眼里划过一丝老谋深算,田乞扶了扶胡须,不动声色地谋划起假如公子阳生真去参与夺嫡,应该如何突出他的优势来……

“将这封诏书亲自送去田宅。”齐王的命令将众人拉回现实,“必要时,说得委婉即可。”思量片刻,齐王面露不忍,如是说道。

但那并不能挽救田穰苴又再罢官的事实

那名内侍领命,小心翼翼地捧着诏书,忙不迭地离开。

然后……

众人行礼,乖乖地退下。

田穰苴和吕邗姜的苦难日子,大约来临了罢?

080、罢官

落了一地胡须,吕邗姜替田穰苴刮好胡须,两眼一亮,赞道:“真好看。”

“是么?”被自家妻子称赞,田穰苴开心极了,也忍不住地跑到水盆面前,用那干净的清水照一照自己水里的田穰苴简直不像他了:浓眉凤眼,面无胡须,衬得嘴唇厚实,兼之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倘若没有额头的一束白发,田穰苴倒要以为他才三十出头,端得年青,低调奢华,颇有儒将之姿。

拽了一拽额前白发,田穰苴微感不满:虽然他的年纪很大,好在他的脸孔显嫩,只这白发,着实影响他的形象,害他恨不得剪去这束白发。

“你在做甚么?”眼见田穰苴不怕疼地继续拽那白发,吕邗姜连忙地制止,“疼不疼?疼不疼?那是你的头发,你拽了也不疼么?”

“不疼,不疼。”田穰苴昧着痛感说。

几乎贪婪地盯着吕邗姜的容颜,田穰苴不得不承认:他再会装嫩,也比不上原装的吕邗姜此时,吕邗姜才二十余岁,比他年轻一截……倘若可以,作他女儿倒也可能!

……如此说来,吕邗姜嫁给自己,岂不是委实了她?

面有不愉,田穰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一瞧田穰苴欲言又止的模样,吕邗姜熟门熟路地问道:“你有心事?”

“……也不算心事。”田穰苴惆怅地说,“就是妒忌你太年轻。”

吕邗姜一愣,继而失笑,笑道:“苴儿,你又在胡说甚么?在邗儿看来,苴儿根本不显老,还像以前那般,非常年轻。”

“真的?”田穰苴两眼一亮,喜滋滋地保证,“以后苴儿长胡子了,还请邗儿帮忙刮去,可否?”

“好。”吕邗姜点了点头。

田穰苴和吕邗姜相视一笑。

吕邗姜又提议道:“苴儿,要不去走一走,让大伙儿瞧一瞧你是不是真的年轻?”

田穰苴“嗯”了一声,敛起笑容,作势陪同吕邗姜去出门。

岂料,刚走几步,他们迎面撞见冬多等侍女,但听侍女冬多眨了眨眼,奇道:“咦?这人是谁?生得好俊气!”

侍女春言眼眸闪亮闪亮,含笑地欣赏田穰苴。

侍女秋诗拿眼瞅了半天田穰苴,方才认出他来,惊呼道:“老爷?是老爷!”

侍女秋必哼了一声,习惯性地抬杠道:“你才晓得?秋必早就看出来了!”

被四名侍女们大胆地议论,吕邗姜没有半点不适,田穰苴却不太高兴,板脸道:“你们都很闲么?消遣你们老爷,很得意,是么?”

四名侍女们连忙噤声,低下头去,一副认错的模样。

吕邗姜轻抚田穰苴,柔声道:“夫君,莫要吓到他们。”

“哪敢,哪敢。”一见吕邗姜,田穰苴秒变脸色,温声地开口,“苴儿不过是吓唬她们玩儿,哪知她们竟然当真了。”

“就数……苴儿最是调皮。”吕邗姜微红了脸庞。

田穰苴笑得活像一个作了恶作剧的孩子。

四名侍女们惊呆了。

早知田穰苴十分宠爱夫人,哪知竟会宠到如此地步:苴儿?苴儿?……

众侍女们鸡皮疙瘩掉落地上,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田穰苴。

偏偏田穰苴犹不自觉,仍把“苴儿”、“邗儿”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吕邗姜有多么恩爱四名侍女们赶紧把头垂得更低,真怕没法忍住笑声!

逗玩许久,田穰苴和吕邗姜二人方想四处逛一逛,却听大门忽被敲响。

冬多积极地开门。

然后,吕邗姜等人就见冬多拘谨地返回,身后还跟有数名内侍们。

神色一肃,吕邗姜等人自是看出那群内侍们来自临淄宫

莫非,是齐王有事要吩咐?

便见为首的内侍走至吕邗姜等人的面前,咳了一声,语调尖利道:“君上有旨,请田军司马接旨”

众人听罢,连忙行礼,恭请那名内侍宣旨。

就见那名内侍捧好诏书,噼里啪啦,说出齐王的来意。

众人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没了。

原来,这是一封罢官的诏书

大意是:田穰苴虽为军司马,但却劳苦功高,如今齐王听闻其妻怀有身孕,格外开恩,特命田穰苴在家侯命,照顾其妻,待到其妻产子后,再入官也不迟。

那名内侍目不斜视,冷静道:“还请田……壮士接旨。”

好么,从“田军司马”直接降级到“田壮士”,口吻还挺迟疑,指不定是短时间之内想不出更好的称呼了。

田穰苴面无表情地接旨。

任谁被突然被罢官了,都会心情不好那名内侍自知这个道理,亦不敢多留,快言快语道:“田壮士,你就安心在家过日子罢!君上不会忘记你的……小臣还有急事要办,先行一步!稍晚会有人过来……查封!”

言罢,一群内侍们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以冬多为首的侍女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完了,完了,老爷被罢官了!这这这……如何是好?

个个变成缩头乌龟,侍女们害怕得连个安慰之语都没有。

看着前方,田穰苴神情怔忪。

真的没有想过,他会莫名其妙地丢了官。

明明……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

为了吕邗姜,为了整个家,他……非常认真地当官,积极地处理公务,便是再反感官场,亦咬牙地走了下去事到如今,一封罢官诏书就把他打发了?

安静地翻开诏书,田穰苴一字一句地默念,越念越心寒:上面,不仅命令他辞官在家陪妻子,还特意地说明要没收一切财物仆役这就意味着:这座宅子,恐怕要被收走;眼前的侍女们,大约亦被带走!

双手握成了拳头,田穰苴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太过分了罢?凭甚么!

“为夫要进宫!”田穰苴涨红了脸,“凭甚么大王要罢苴的官职?罢官也就算了,还想收走宅子和……”

将“仆役”这两个字吞口肚子,田穰苴飞快地扫视吕邗姜和冬多等侍女们,心知吕邗姜与冬多她们自幼相识相处,彼此情谊早已超过“仆役”,用“朋友”形容亦不为过千万不能提到“仆役”二字,否则吕邗姜绝对会和他翻脸!

吕邗姜暂时没法转过弯儿,最为心细的春言却看懂了田穰苴的眼神,战战兢兢道:“老爷,能否让春言也看一看诏书?”

田穰苴复杂地望着春言,却道:“没甚么好看的……莫要担心。”

然而,田穰苴越是这样说,春言越是没法放心深呼一口气,春言大胆地迈步,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来,一把抢走了田穰苴手里的诏书!

“大胆!”田穰苴把脸一沉,怒喝一声。

吓得春言“扑通”地软倒在地,诏书也丢落地面。

“夫君。”吕邗姜不赞同地喊他,“勿要吓唬春言。”

说罢,走到诏书面前,蹲下身来,捡起诏书。

“别看……”田穰苴急声地补充。

却是迟了一步。

吕邗姜慢慢地阅看诏书,面色一变,用力地将诏书摔扔在地,风清云淡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意,怒道:“过分!”

四名侍女们一脸茫然,面面相觑,却不敢发问。

吕邗姜猛地抬头,看向春言,眼含泪花,哽咽道:“君父……要把你们打发走……为甚么他要这样?……”

“甚么……?”四名侍女们齐齐地惊住。

全然没法想过老爷不但要被罢官,连宅子、财物、仆役等通通被罚走!

“那……那秋诗会去哪呀?”秋诗变得六神无主,焦急地望向吕邗姜。

“冬多不要离开夫人!”冬多扑向吕邗姜,“还请夫人向君上求情求情……冬多不想离开夫人!冬多不想离开夫人!哇”

冬多率先地哭出声来。

秋必两眼也通红,却强忍地不哭,咬唇道:“秋必也坚决不离开,除非……除非秋必死了……”两眼一瞪,秋必态度决然。

“不许乱说!”吕邗姜皱了皱眉,打断了秋必的死志,“我去进宫,向君父求情!”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秋诗一边擦泪,一边诉道,“无论如何,秋诗都不要离开夫人,还请夫人也不要抛下秋诗!”

“会的。”吕邗姜转向田穰苴,“这事来得突然,也许君父没下过这样的指令,不如邗儿前去问一问,或许有所周转?”

“为夫陪你。”田穰苴低声地说。

“不必。”吕邗姜果断地拒绝,“你在此守着宅子,莫让人抢了东西他们现在不来,可不代表以后不来,总得让邗儿面见君父,方能做出决断。”

田穰苴面露犹豫,兀自地挣扎道:“你一人去,为夫不放心……”

“那有何难?”吕邗姜莞尔一笑,“再叫几名护卫,不就行了?”

田穰苴瞅着吕邗姜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知为何,那颗浮躁不安之心竟然奇迹地平静下来暗地自嘲几句,田穰苴只觉这辈子再也离不开吕邗姜半步……

或许他本身是个军事奇才,奈何在其他方面,真如幼儿一般,极其依赖人呢!

“那你多加小心!”田穰苴听从吕邗姜的建议,一口气替她找来二十个护卫,再找来一辆豪华牛车,方敢再让吕邗姜独自前行。

081、拦截

牛车不紧不慢地行走,走得极其稳定,一众护卫们跟走前后,浩浩荡荡地,格外引人注目。坐在车内的吕邗姜兀自地揉了揉额头,冷静地思考今后的打算。

此时,没了旁人,吕邗姜收起风轻云淡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肃然危坐倘若田穰苴等人看了,定然不会相信吕邗姜还有这么一面!

没办法,人人都觉齐王庶女吕邗姜应是风轻云淡之人,却不知真若风轻云淡,哪会安全地游离在诸公子们争嫡的漩涡之外,并且活到现在?

估计连田穰苴都不了解:吕邗姜宛如傲然白莲的外表之下,还藏有一颗理智多思的心思。

目光一闪,吕邗姜思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逃避了。

毕竟他们都已触犯她的底线了

夫君莫名其妙地被解职,定然不是君父一意孤行,而是诸公子们诬陷的结果君父年迈,尚未立嫡,偏爱幼子,致使诸公子们争嫡越发厉害:自她嫁给夫君之后,他们就一直不被君父待见,而诸公子们却对夫君另眼相待,三番四次地派人拜见田宅,均被夫君以公务繁忙的理由给推辞了……依照诸公子们的性子,必对夫君又眼热又忌惮。

如今,她料得不错:夫君不愿迎合这群公子们,果然就被解了职去。

吕邗姜轻抚腹部,微微地叹气:如果夫君对诸公子们的厌恶是直接原因,那她怀孕则是***了如果医师没把错脉,她真怀的是男婴,那孩子便流淌齐国王室的血脉,就算是庶女所出,奈何夫家却是田氏,够让这群公子们心生警惕了。

且不提田氏家族是否明面低调、实则觊觎齐国的兵权,单是田氏家族的势力,就不容小觑了田穰苴就算是田氏家族的支庶,好歹也是田氏家族的成员,一旦吕邗姜生下男婴,诸公子们可不敢相信田氏家族没有别的想法!

即便没想法,诸公子们亦会下意识地认为他们有!

因此,暗斗不可避免!

然后,重点来了

吕邗姜一心想要找个如意夫君,避开诸公子们的争嫡风云,好不容易遇到田穰苴,并且嫁给田穰苴,也算圆满了罢?如今,她虽怀上孩子,田穰苴亦待她不错,但她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卷了进来……你说,她会不会后悔呢?

答案是:不后悔!

既已嫁给田穰苴,吕邗姜就决定和田穰苴这位夫君共同进退便是卷入麻烦,她亦要想个合适的办法!

这个办法或许是忍!

她可以容忍君父他们不待见她和田穰苴,亦能容忍她和田穰苴贬为平民,但却不能容忍她和她的朋友们分离是的,在旁人眼里,冬多她们或许是吕邗姜的侍女,但在吕邗姜眼里,冬多她们是吕邗姜的朋友!

而君父竟然想要拆散她的朋友,这怎不令吕邗姜反击呢?

不过,该用甚么法子呢?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吕邗姜刚有一丝决断,便被牛车突如其来地停下给打断了帘外,她家车夫喝道:“让道,让道,谁敢拦路?”

挑了挑眉,吕邗姜心道:莫非有人拦道?

清了清喉咙,吕邗姜朗声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回禀夫人,有人也有一辆牛车,想要过桥……”她家车夫恭敬地回答,“但是,明明是咱们先上来的让他们先退,他们却不依,硬是要咱们先退!”

吕邗姜也没多想,便道:“那就先退罢?”

“可是,后面有人啊!”她家车夫几乎是用一种气急败坏的口吻说,“车后好多人,哪能一下子退出来呢?喂!你们这群家伙,别再往前挤了!再挤,可要撞上去了……难道你想将吾家夫人撞下河去么?”

后面一段话,她家车夫几乎是咆哮地叫了出来。

与此同时,外面一片嘈杂。

吕邗姜心头一跳,只好掀开车帘,看一看究竟怎么回事。

帘外,熙熙攘攘地,吕邗姜惊讶地发觉他们连同护卫们皆被卡在一条弯弯的石桥上,前方有一辆豪华牛车,也带有不少护卫们,时不时地叫嚣让他们先退!

然而,吕邗姜往后一瞥,瞥见后方则挤满了人影,宛如洪水一般,堵了吕邗姜他们后退的去路,令吕邗姜他们退不得,进不了,别提多难受了!

换在平时,应是疏通人流,清空场地,两辆牛车方才前行。

可惜,即便吕邗姜有心清场,亦无人手,只得尴尬地卡路。

对面似也不是善茬儿,隔三差五地叫嚷再不退开,就要撞车了!

这可怎么使得?

别说吕邗姜还没反应过来,她家车夫和她的护卫们就率先地生起气来,纷纷地叫道:“竖子胆敢!再敢前进一步,必斩你车!”

岂料,对方真的不怕死,还就驾车进了一格。

于是,吕邗姜这边的遭遇就更加糟糕:这边的牛骑被对方的牛骑给拱了几下,扎得这边的牛儿哞哞直叫,差点乱了牛车吕邗姜惊呼一声,连忙稳住身形,她家车夫则怒道:“大胆,你知不知晓这车里坐的是何人?”

对方浑不在意,嚣张地前进,非逼吕邗姜他们退后不可。

吕邗姜他们一旦让步,势必会让后面的路人们发生混乱“你们退开!退开!退开!”吕邗姜忍不住地朝后大喊,“后面的,不要挤!不要挤!……”

她家车夫则奋力地控好牛车,免得牛车退得太快,发生踩踏事件。

但却事与愿违

车后,一波又一波的路人们不晓得为何,别说安稳地保持退让的阵型,反而像赶集般地,不怕死地挤了过来!

吕邗姜变了脸色,第一反应是护住肚子这情况不对劲啊?要不要……

她家车夫眼疾嘴快,叫道:“夫人,莫要下车!”

吕邗姜刚想跳车的想法立即打消:挺有道理呆在车上,总比车下安全……咬了咬唇,吕邗姜沉声道:“靠你了!”

她家车夫咬牙,狠声道:“定不让夫人受伤!”眼里划出一道凶光,她家车夫张了张嘴,正待大喊,却忽听一个女声道:

“莫闹!”

声音尖利响亮,顿时吓了众人一跳!

神奇地,吕邗姜发觉后方的路人们不再赶死地往前挤去,前方的牛车亦静止不动。

瑞姜妹妹?

赫然是吕瑞姜!

吕邗姜眨了眨眼:怎么回事?

便见远处有一年轻姬子拽着一名男子,带了不少护卫们,大步流星地赶来

果真是吕瑞姜!

“你们且退下,哥哥若是怪罪,就由瑞姬来承担!”不远处,吕瑞姜横眉瞪眼地凶道,“瑞姬清楚你们是谁……再敢找邗姜姐姐的麻烦,瑞姬定不饶你们还不下去!”

几番喝斥,神奇地喝退了两边的拦路之人。

利索地,前方的牛车和护卫们依次地倒退,后方的路人们也乖乖地辙退不到片刻工夫,弯弯的石桥顿时宽敞了不少!

护卫们涨红了脸。

所有的护卫们,包括车夫,都死死地抱住车轮,生怕车倒,更怕车上的人跌进河里吕邗姜惊悚地发觉拉车用的牛骑早已不见,而四周更是狼藉破乱:车轮其实少了一个,车辇更被划出好几道口子……

拍了拍胸口,吕邗姜迟疑不定:多亏护卫们保她,否则……

“邗姜姐姐,你没事罢?”吕瑞姜小跑而来,手脚麻利地扶向吕邗姜。

吕邗姜小翼翼地下车,奇道:“你……你怎么来了?”

吕瑞姜道:“若没瑞姬,邗姜姐姐可要危险了呢?”

“是啊!”吕邗姜喃喃地感慨,“多亏了你……也谢谢诸位!”

微微一怔,吕邗姜再向众护卫们诚恳地道谢。

吕瑞姜轻微地撇了撇嘴。

就听众护卫们齐声道:“保护夫人,是在下的职责!”

吕邗姜点了点头,又道:“唉,车没了,咱们只能徒步进宫了。”

众护卫们又答:“愿陪夫人一起……”

“喂喂~”吕瑞姜满头黑线:至于嘛?至于嘛?不就没了牛车,何必说得这般严重?活像奔赴战场似的……清了清喉咙,吕瑞姜积极地插话,“不必麻烦,不必麻烦,让瑞姬带邗姜姐姐去罢?”

言罢,吕瑞姜转头,对一名男子道:“是时候让你出场了赶紧找来一辆牛车,载我的邗姜姐姐进宫!”

吕邗姜顺势一看,那名男子也是熟人竟是田恒!

田恒不快地斜视吕瑞姜一眼,却对吕邗姜满面和煦道:“田夫人,请随恒来,恒已备好车辆,只等田夫人前来。”

“喂喂~”吕瑞姜重重地拍了拍田恒的肩膀,“这会子你倒赶着倒贴还记得刚才,是谁死活不想来的?”

田恒老脸一红,心生嫌弃,赶紧往旁一挪,拉远了与吕瑞姜的距离

害得吕瑞姜拍手的姿势僵在半空!

“哼~”吕瑞姜毫不掩饰地哼声,以示她对田恒的鄙视。

田恒懒得与吕瑞姜斗嘴,十分效率地找来一辆牛车,再供吕邗姜登车。

三人相当默契,谁都没有相互地询问彼此的目的。

吕邗姜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就这样,在田恒与吕瑞姜的保驾之中,吕邗姜和众护卫们风雨无阻地前往临淄宫。

熟不知田宅,亦在同一时刻,遭到阚氏家族子弟的跋扈!

082、私仇

“你们……你们……”

田穰苴眼睛都红了。

气的。

就在吕邗姜等人离开不久,一支齐兵们涌了过来,大约百来人,对着紧掩的田宅大门又拍又叫,叫道:“来人!快开门!齐王有令,查封田宅!……”

声音大得,生怕旁人听不见!

惊动周边邻居无数。

不少路人们争相赶来,远远地围观,惊奇地指了指田宅,嚷道:“这不是田军司马的家么?他怎么了?犯了何事?为甚么大王要查封田宅?”

“俺哪知晓?很多前以前,这位田军司马还曾是大司马呢!后来,不照样被……”“嘘~闭嘴!这话可别乱说!当心他们把你抓起!”

“都别吵了!安静地看着!”

“哦……”

真是一头雾水。

路人们一边盯着那群齐兵们大张旗鼓地敲门,一边议论纷纷,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把田穰苴以前的事迹又再扒个遍儿。

良久,却听一声吱呀,田宅大门被打开了。

“好哇!”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满脸阴郁,咬牙说,“你终于开门了田……田穰苴?”

说得好生无礼,居然直呼田穰苴的姓名!

好笑的是,那名中年男子看到田穰苴之时,竟是差点咬到了舌头!

这这这……这是田穰苴?

不太像啊?

田穰苴不是满脸胡须么?这个面无胡须的家伙是谁?!

嘴角抽搐,那名中年男子看了半天,才认出眼前开门的家伙的确是田穰苴!

脑袋一阵晕糊,那名中年男子好似受到甚么打击,甩了甩头,又满脸冷酷道:“是田穰苴就好办了……找得就是你!”

那名中年男子把手一挥,便见那支齐兵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原地,顺便赶走旁观的路人们,另一部分如鱼贯入地踏进田宅,不顾开门之人的脸色铁青。

开门的人正是田穰苴而那名中年男子,如果田穰苴没看错,赫然是阚止!

阚止,字子我,齐国卿士,阚氏家族的现任族长,为人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精通法家学派。阚是鲁国的一个地名,这个地方,正是阚氏家族的发源地,因而他们“以地为氏”而姓了阚也有人传闻:上古时有阚国,是黄帝吉姓子孙的封国,其后代以国名为姓,称为阚氏。

田穰苴上上下下地打量阚止,面无表情道:“田氏家族与公子阳生似有交好,阚相此举,难道不怕得罪公子阳生么?”

千万别以为田穰苴无知,不晓得阚氏家族暗地扶持的是公子阳生。

阚止一惊,讽笑道:“一向听闻田穰苴不爱权势,不想竟对阚氏这般了解……看来田穰苴也不过是田穰苴啊!”

这是嘲讽田穰苴故作清高,本质上也是追逐名利之人。

阚止明显气极,一言一行皆都无礼至极。

田穰苴却明白,阚止是报私仇阚非之死,阚止已把这笔帐算在他的头上!

田穰苴本想忍一忍,忍到吕邗姜返回,但见那群齐兵们先是搬走值钱的物品,再是毫无理由地拉扯宅内侍女们,终是忍不下去,变了脸色,怒道:“住手!住手!再不住,别怪本军司马不客气了!”

阚止立即道:“不知羞耻!脸皮真够!还军司马?你现在可不是军司马了……不过是一平民尔,哪配用得起这些侍女们?不如让本相带回阚氏,定给她们得个好归宿!”

阚止故意将“归宿”二字咬得极重,显得格外意有所指。

吓得侍女秋诗大哭道:“老爷,救命!夫人,你在哪里!……”至于其余三名侍女们,不是默默地抵抗,便是低声地抽泣,似是渐渐地认命。

田穰苴怒极,叫道:“来人!拦下他们!”

宅内稀稀疏疏地赶来数名护卫们,勇敢地冲前,前去解救侍女们。

但是,齐兵太多,他们仗着人多,不依不饶。

于是,噼里啪啦地,能碎的都碎了,能砸的也全砸了,整洁的田宅立刻乌烟瘴气,满地狼藉,没法直视,而双方,你来我往,亦陷入一场斗乱。

四名侍女们吓得惊叫连连,叫苦不迭。

好在她们机智地躲在一角,不敢乱窜。

众人也好像心知肚明一般,打架的时候,都不牵连那些侍女们。

眼见突击变被击,阚止变了脸色,喝道:“田穰苴,你胆敢”

“是你们先动手的!”田穰苴盯紧阚止,握紧了拳头,“苴之夫人,正要进宫求情,你却趁机报复……阚氏啊阚氏,也不过只是阚氏罢了!”

田穰苴礼尚往来,反击阚止公报私仇!

阚止涨红了脸。

事实上,这事……他也理亏。

转了转眼珠子,阚止冷笑不止,反驳道:“夹杂复仇,止认了,可叹田穰苴你,竟也只能靠一个姬子来保命,亏得你曾是大司马……无用!本卿瞧不起你!似你这种废物,当真配不上邗姬夫人,落得邗姬夫人挺着身孕,四处为你奔波!”

倏地,田穰苴白了脸色,颤抖了身体。

见罢,阚止暗地一喜:万万想不到,纵使田穰苴为一代军事奇才,亦栽在美人冢里,真谓痛兮叹兮……看来,田穰苴再天纵奇才,亦有弱点啊!

藏住内心的阴狠,阚止又再补刀道:“不过,世人也莫叹邗姬夫人,要怪,也只怪大王谁让大王不信你田穰苴呢?非要解你职责呢?……啧啧,大王也糊涂啊!”

只仗田穰苴他们没法将这话传递给齐王听去,阚止大胆地畅所欲言。

田穰苴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田穰苴不知该袒护那群侍女们,还是继续与阚止作对。

随后,侍女冬多的惊呼之声将田穰苴拉回现实“老爷,快拦住他们!”冬多一面对一名齐兵又踹又踢,一面大喊,“夫人还在宫里,可没法回来……冬多不在乎结果,只在乎夫人会平安回来!冬多愿意见夫人最后一见!”

是啊!夫人还未回来!……

夫人前往临淄宫见齐王了!

假如他退让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侍女们被带走,那等夫人回来之后,该是多失望啊?……如果夫人说服大王的话。

神情一振,田穰苴直视阚止,一字一句道:“拔剑!”

甚么?

阚止一愣。

“拔、剑!”田穰苴重复了一遍。

“拔剑?”阚止迟疑地问,隐约地明白田穰苴的意思。

“苴与你决斗!”田穰苴轻巧地抽出佩剑,快速地说,“单对单!如若苴输了,苴不但自刎当场,让你一报族兄之仇,还将宅内所有人与物,都归阚氏家族所有!如若苴赢了,还请你们不要带走她们,至少要等苴之夫人回来之后敢否?!”

“……”阚止瞪着田穰苴,只觉田穰苴战意凛然:真奇了怪了,方才他明明都胆怯了,为何……?皱眉地想了一想,阚止狠瞪一旁多嘴的侍女,暗恨心头。

“敢否?!”田穰苴举剑,保持迎战的姿势。

阚止慢慢地道:“本卿若说不敢,岂不给阚氏家族丢脸?也罢,便让本卿会不一会你!”手握佩剑,阚止又道:“你们全都退开,不要挡道!”

那群齐兵们便听话地腾出空地,以供田穰苴与阚止比斗。

四名侍女们面面相觑,又高兴又害怕又期待地看着田穰苴

偌大的空场,站有田穰苴与阚止,二人默默地对峙,不言一语!

田穰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很好,阚止上钩了!

阚止好歹是阚氏家族的族长,剑术水平也相当高超……田穰苴不是真想与阚止决一死战,而是为了拖延时辰,等待吕邗姜的归来!

临淄宫。

再次来到久违的临淄宫,吕邗姜感慨万千:也不清楚她曾居住的地方,还安在否?

即便安在,亦生满了灰尘罢?

仿佛看穿了吕邗姜的心思,吕瑞姜眨了眨眼,笑道:“邗姜姐姐,有机会再去邗殿吧?邗殿仍旧无人居住,本该生灰,但是瑞姬有派人打扫,还和以前一样!”

吕邗姜轻微一愣,笑了一笑,感谢道:“有劳了,烦你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吕瑞姜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内心却道:能刷到你的好感度,才是至关重要努了努嘴,吕瑞姜又说,“邗姜姐姐,瑞姬和恒儿就在宫外侯着,你要早点回来呀?……祝你成功!”

田恒愁眉苦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吕瑞姜再用胳膊肘了肘田恒,哼道:“你什么意思?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去?”

田恒无精打采地瞅了瞅吕瑞姜,不雅地翻个白眼,扭过脸去,去看地上的蚂蚁了。

“你……”吕瑞姜蛮横插腰,对田恒的态度非常不满意。

但却逗笑了吕邗姜。

真没想到,吕瑞姜也给田恒取了个更加亲近的昵称:恒儿?……

抿了抿嘴,吕邗姜竭力地忍笑,从容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罢?邗姜随后就回来。”言罢,吕邗姜又吩咐众护卫们站至一角,自己则在一名内侍的通传之下,迈步地离开。

远远地,还能听到吕瑞姜与田恒的嬉笑打闹。

果真一对冤家。

呵呵。

吕邗姜加快了脚步。

083、求情

踏进临淄宫之前,吕邗姜千思百转,想过无数方法,以求君父松口,但当她真的踏进殿内,乱糟糟的心思立即冷清了不少。

望向久违的齐王,吕邗姜深呼一口气,迈前一步,拱手道:“君父。”

齐王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多久了?君父对她冷漠了多久?

几年前,自她带回嫡姐的骨灰之后,君父初始待她不错,但也没好很久,亦又慢慢地疏远了……归其原因,也许因她是庶女出身罢?

庶女也就罢了,若有母亲,尚且好些……奈何她既无母亲,亦无母族,以至于……她委实多余呢?至少,君父几乎就没待见过她!

她原以为,她嫁出去了,可以自成一户,不必再见君父,哪知……

哪知,君父竟然解去夫君的职务!

解去职务也就罢了,偏还要发卖她的侍女们……

至此,吕邗姜终于不得不明白:只要她在齐国,她就必须讨好君父!

谁让君父是齐国的君王呢?

谁让夫君、她以及她的侍女们,都需仰仗君父而活呢?

咬了咬唇,吕邗姜眼中蓄泪,开门见山道:“君父,你真要免去夫君的军司马么?”

“……你都知道了?”齐王一顿,继续冷淡地处理公务,“知道也好你们好生过日子去罢!寡人已经给你们安排好去处,看在你怀有身孕的份上,寡人绝不委屈你。”

吕邗姜心下一沉,心知发落她家侍女们的命令一定也是君父下达的命令“不委屈?”吕邗姜飞快地思索,娇憨地抗议,“您把夫君和邗姜都贬为了平民,吃穿用度必会缩减不少……如今,邗姜已有身孕,最需照顾,君父却把邗姜的侍女们全打发了,只留邗姜一人,谁来服侍邗姜呢?”

齐王听到吕邗姜一口一口地自称“邗姜”,身体一颤,脸色一红,似是愤怒,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地盯向吕邗姜,沉声地说道:“打发了她们,你再买几个新的。”

吕邗姜一窒,又用一种沉痛的口吻说:“君父,您将邗姜自幼为伴的侍女们打发离开,就换新的侍女,邗姜可不习惯……能否请求君父,不要赶走她们?”

“啪”地一声,齐王重重地扔下一本文书,差点砸到了吕邗姜。

吕邗姜侧身,堪堪地避开,吃惊地看向齐王。

这这这……君父竟拿文书掷她?……

父君……生气了?

却见齐王铁青了脸色,状似气到极点,忍无可忍,喝道:“邗姜?好个邗姜!好一娇贵的庶女!你是忘了自个儿的出身,真把自己当嫡女看了?你是好日子过习惯了,冷菜冷饭你倒不习惯了?……你的夫君被贬为平民,你自要跟去当平民,怎能再有资格使唤侍女?这不合规矩!寡人可丢不起这个人!”

吕邗姜目瞪口呆,忙道:“君父,邗姜夫君做错了何事,以至于你解了他的职务?”

齐王板脸道:“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一妇道人家,少来参和!”

吕邗姜请求道:“还请君父解惑!”

齐王磨牙道:“邗姜?邗江!起得好名!寡人且问你,若不是因为你和你的夫君,寡人怎会损了颜面?‘邗沟之战,齐军之所以会取胜,是因为田穰苴他天纵奇才,早年田穰苴任为大司马,为何后来却卸甲归田?定是齐王昏庸糊涂,不配为君’!这话是不是传遍了整个齐军?这话是不是田穰苴说的?……哼!寡人在世数十载,从示有人敢借运河讥讽寡人……寡人很不想听到‘邗江’二字,更不想见到你和田穰苴!寡人自觉为你铺平日后的困难,你却不醒悟,还不回避,反而屡次引得寡人生气,又是何意?”

粗粗地喘气,齐王愤怒地咆哮,一时令吕邗姜接不上话来。

未等吕邗姜开口询问,齐王一股脑儿地斥道:“多长一长心,寡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将你的侍女们拆开寡人是为了你好,你却不知感恩,反来怪罪寡人……哼!”

吕邗姜呆呆地看着齐王,脑中一片空白。

“请恕邗……姬愚笨,不能理解君父的意思。”吕邗姜低下头去,执拗地恳求,“无论邗姬有何过错,邗姬领罪便是……但是,邗姬的侍女们却是无辜的,还请君父不要迁怒她们!邗姬再次恳请君父,您能不能宽恕她们?”

齐王冷笑道:“宽恕?邗姬可是认真的?……邗姬真的了解你的侍女们么?呵~一直以来,都只你一人,被她们蒙在鼓里!”

吕邗姜心下咯噔,隐约地猜想她的侍女们可能是……

但是但是其余侍女们恐怕会有问题,冬多绝不!

鼓足勇气,吕邗姜道:“其他人也就罢了,邗姬只求君父能放过冬多……”

“不可能!”齐王头也不抬地赶人,“你退下罢!”

“君父”吕邗姜再也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还请君父放过冬多!”

“来人,送她回去!”齐王很不耐烦,直接叫人赶走吕邗姜!

少时,吕邗姜便被齐王叫来的内侍很没面子地赶出了临淄宫!

宫外。

“哎呀~”甫一瞧见吕邗姜被赶,吕瑞姜吓了一跳,一步冲前,扶住吕邗姜,对着来人,寒声地骂道,“大胆!你知她是谁么?你不晓得邗姜姐姐怀有身孕么!她若出了意外,你担当得起么!”

一通训斥,把那些内侍们骂得讪讪地不敢接话。

“不关他们的事儿。”心头一灰,吕邗姜看也不看那些内侍们,低声地要求,“走,走,离开这里……再也不要来这里……”

最后一句话,低不可闻。

吕瑞姜担心地看着吕邗姜,把头一抬,对田恒吼道:“还不快扶邗姜姐姐!”

少时,一行人手忙脚乱,将吕邗姜扶上牛车。

她失败了呢?

车上,吕邗姜苦笑地心想。

从未想过,君父会忌惮田穰苴,一旦有人向君父报告田穰苴的言行有所异常,君父定会欣喜地相信田穰苴另有所图,并且干脆利落地解了田穰苴的职务,令他闲置在家!

揉了揉太阳穴,吕邗姜再是不愿,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返回田宅,吕邗姜毫不意外地瞧见田宅一片混乱

宅外有一群齐兵们严守!

宅内情势估计也不乐观!

“让一让!让一让!”下了牛车,吕瑞姜在前开道,大摇大摆地叫道,“我乃瑞姬,公子黔的亲妹,谁敢拦本姬?!”

一边大喊,一边冲前,吕瑞姜不忘拉上田恒,替吕邗姜扫清障碍。

吕邗姜一行人顺利地返回田宅。

宅内。

吕邗姜的到来,受到侍女们的热烈欢迎

“夫人!……”刚踏宅院,吕邗姜迎面接到侍女秋诗的飞扑,“秋诗好担心夫人,幸好夫人你平安回来了!……”

“你在说甚么胡话?”侍女秋必小跑而来,一把拽开秋诗,对吕邗姜说,“夫人,当心,他们要封咱们家!……”言罢,秋必冷眼地盯着几个齐兵,大有动手反击的趋势。

秋必有些武艺,虽说比不上高手,但也能和一般士兵过个几招。

春言开心道:“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冬多则护住吕邗姜,生怕那群不长眼的齐兵将吕邗姜推得受伤事实上,冬多想多了:齐兵们与其虎视眈眈邗姬夫人,倒不如说他们更警惕那些侍女们!

春言及时地拽住冬多,让她与吕邗姜保持距离。

春言皱眉道:“莫要过去你去了,夫人才要倒霉呢!”

可不是?春言身后跟有好几个齐兵,真要跑向吕邗姜,指不定那几个齐兵们会不会顺手地推上一把……真若推上一把,冬多且不提,吕邗姜必要摔倒的。

冬多倒吸一口凉气,驻足不敢动弹。

吕邗姜快速地扫过这四个激动的侍女们,心虚得不敢话说。

视线一转,吕邗姜惊讶地看见田穰苴正与一名中年男子对峙。

“他是谁?”吕邗姜瞅着那名中年男子,不由地问道。

秋诗抢先答道:“他是阚止!齐国卿士!是他带人把田宅搅得一团糟糕……”

“他很厉害?”吕邗姜目不转睛地再问。

能与田穰苴持平,阚止实力确实不错

秋诗又再率先道:“他是阚氏的族长!阚非的族兄!”

一提到阚非,吕邗姜僵了笑容。

与此同时,田穰苴亦来个漂亮地旋转,把剑轻巧地搭在阚非的脖子上,结束了他们的战斗“你输了呢?”田穰苴淡淡地说,“按照约定……”

“你很强。”对面的阚止苦笑不已,“你在故意拖延时机……你的水平高我一截,却像猫戏老鼠一般,给我希望,又令我绝望……我承认,我的确输了,但是”

倏地一声,阚止不顾田穰苴的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抬起他的长剑,往田穰苴的头上划了两道“族兄之仇,止不可不报!”

一言既罢,田穰苴的一缕长发落下

“以发代首,止已报族兄之仇也!”

085、论齐王

田穰苴沉默地看着他那一咎长发落地,被阚止捡起,揣入袖中。

“你真不怕死!”田穰苴冷冷地说,“倘若苴将剑再挪动一寸,你还有命报仇么?”

阚止无畏道:“但你并没这样做,不是么?”

斜视阚止一眼,田穰苴将剑收起,又道:“不管怎么说,你输了。”

“对,我输了。”阚止痛痛快快地认输,“按照约定,本卿暂时不带走她们,至少等到田夫人回来之后”

“是‘邗姬夫人’!”田穰苴认真地纠正。

阚止一愣,古怪地瞅着田穰苴,乖乖地改口,改道:“好罢,是‘邗姬夫人’”

二人说罢,不约而同地转向吕邗姜。

原来,方才他们对战之时,亦有关注周围的动态。

吕邗姜完全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决斗,骤然发觉自身被人围观,吓了一跳,讷讷地道:“怎、怎么了?……”

田穰苴仔细地观察吕邗姜的表情,但见吕邗姜一如既往般地风淡云轻,看不出半点失落,便挥了挥手,突然对阚止道:“你们且在外面侯着,这里还未完全封闭之前,仍属苴之居所,还请阚兄行个方便。”

被“阚兄”一词一激,阚止果然给足面子,松口道:“好罢,吾等就在宅外等待。”

阚止大手一挥,率人暂离田宅。

一步上前,田穰苴握住吕邗姜的双手,安抚道:“莫要伤心,莫要伤心。”

一旁围观且像透明的吕瑞姜好奇地插话道:“穰苴哥哥,你在说甚么呢?邗姜姐姐为何要伤心?……”

田恒瞅了瞅犹不自觉的吕瑞姜,叹气地摇了摇头:完了,完了,健忘是一种病,得治难道吕瑞姜竟是忘记邗姬夫人实际是被那群内侍们赶出来的么?

眨了眨眼,吕瑞姜约是猛地记起吕邗姜确实是在伤心,讪讪地闭上了嘴。

站至一角,吕瑞姜本想和田恒看戏,不料田恒却率先迈步,拱手道:“恒将邗姬夫人安全地送回,就先告辞了……恒就不打扰你们了。”

言罢,暗地死拽吕瑞姜,硬是把吕瑞姜拖走了。

宅内,只余田穰苴他们自己人。

默默地握住吕瑞姜的双手,田穰苴来个一言不发,都没询问吕邗姜事情办得如何。

田穰苴不问,不代表侍女们不问周围好不容易清静下来,侍女秋诗迫不及待地追问:“夫人,说服了君上吗?秋诗是不是可以留下来?”

秋诗用期待而热烈的眼神盯住吕邗姜。

吕邗姜保持沉默。

秋诗的笑容渐渐地消失。

没有回答,就代表没有说服成功。

吕邗姜一向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张了张嘴,秋诗茫然道:“那……那该怎么办?”

吕邗姜低声道:“君父说,会安排好你们,必不让你们委屈。”

搁到这种情况,吕邗姜只得挑些好话来讲,竭力地安抚侍女们的情绪。

可惜四名侍女们强颜欢笑,却笑不出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很快地,四名侍女们捂着脸庞,闷声地抽泣不已!

四名侍女们自小服侍吕邗姜,哪能说离开就舍得离开?

吕邗姜咬了咬唇,亦不知该说甚么话才好。

沉默,哭泣,交织一起。

良久,田穰苴开口了,说道:“走罢。”

“……走?”吕邗姜愣愣地望向田穰苴。

“走。”田穰苴一字一句说,“愿不愿意随为夫前往吴……越国?”

不对!吴国有夫差,不能去!越国倒是可以考虑……

“甚、甚么?”众人傻乎乎地面向田穰苴,一时转不过弯儿。

田穰苴道:“既然大王不待见咱们,又贬为夫平民,为夫便带你离开这齐国天地大地,何必非要拘束一地?秦国、楚国、赵国、魏国、韩国、燕国,甚至鲁国、越国,只要你想,我们都能去……夫人意下如何?”

吕邗姜:“……”

罕见地吞了吞口水,吕邗姜说不上话来。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自个儿故乡

这不是嫁人,而是逃离!

“这太突然了,邗姜一时没法回夫君。”第一反应,是吕邗姜委婉地拒绝了田穰苴的提议无论遭受多少苦楚,吕邗姜都不要躲避!

田穰苴说得好听:甚么齐国不留他们,自有别国留他们她却不愿意!

她自小生在齐国,对齐国很是喜欢,尽管她也想过将来嫁人了,恐怕会远离故乡……幸好,她差点嫁去了吴国,却终归没能嫁成,反是嫁给了田穰苴,仍留在齐国!

如今,田穰苴却因被贬为民一事而恼怒地想要离开齐国……

这绝对不行!

直视田穰苴,吕邗姜冷静道:“勿恼勿气,君父也只是一时之气,邗姜相信,夫君很快又会恢复原职”相信一国君主见了奇才,都会提拔奇才为一国之柱!田穰苴的军事才能有目共睹,即使一时失意,亦有崛起一刻!

“够了。”田穰苴打断吕邗姜的劝说,“老实说,为夫不喜齐王,并不觉得齐王值得为夫效忠!”这是第一次:田穰苴第一次将内心的想法公诸于众。

吓得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倒地受伤的护卫们亦不敢肆意叫痛!

吕邗姜吃了一惊。

吕邗姜亦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君父的不好,并且这人竟是她的夫君!

嗫嚅了嘴唇,吕邗姜呆呆地瞅向田穰苴,又再接不上话来。

当真奇了:今天她有好几次,生有一股力不从心之感!

“君父……君父不好么?”吕邗姜干巴巴地问。

“齐王很好么?”田穰苴简单地反问。

吕邗姜思量片刻,才道:“君父幼年继位,在位数十年,在齐国历任君王的时期也算数一数二,从谏如流,治国能力也优良,国人生活相对稳定,亦不见甚么动乱……”

吕邗姜提到这段时宛如背诵

很显然,必是在哪里听得谄媚之人的夸奖,悄悄学来的。

田穰苴很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你说的是早年罢了。”田穰苴摇了摇头,“早年齐王壮怀激烈,相继任用相国晏婴、大司马田穰苴”

话还未说完,便听侍女们噗嗤地闷笑。

吕邗姜也差点笑出声来:从未见过如此自夸之人!

田穰苴却目不斜视,继续道:“等奇才共同辅国,使得齐国快速地强大!可惜,齐国强大之后,齐王又贪图享乐起来,任用了一批乐身之臣……而且,你别看齐国现在是安定,隐患却有很多!随便举个例子:齐王……仍无嫡子!或者说,他不立嫡子,却偏爱幼子,假日时日,夫人你猜,会发生何事?”

自是君父崩逝,因无嫡子,诸公子们会展开激烈的王位之争,致使齐国大气元伤!

吕邗姜收敛笑意,认真地看向田穰苴,催道:“说下去!”

田穰苴道:“没了。”

吕邗姜:“……”

“别闹。”吕邗姜揉了揉额头,“君父不立嫡子,亦因诸公子们的能力……没能达到齐王的标准邗姜觉得,诸公子们是有才华,可惜全用在内耗上了。”

“哈哈哈哈”田穰苴拍手称赞,“说得不错!说得不错!这才是为夫不愿在齐国长留的原因。”

言罢,田穰苴流露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

“但是,目前,你却在齐国,这又是为何?”吕邗姜顺口一问。

田穰苴很自然地回道:“因为你。”

“我……?”吕邗姜愣愣地瞄着田穰苴,后知觉地脸热心跳。

田穰苴老实道:“因为有你,为夫才留在齐国,否则……”

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早在他弱冠之时!

吕邗姜只能沉默。

“你……真的不愿留在齐国么?”吕邗姜小声地问,脸上尽是不舍。

田穰苴略微心软,却不留余地提醒道:“有你,才让为夫勉强地留着,但若你……”

“请听邗姜一言”伸出一根手指,贴住田穰苴的嘴巴,吕邗姜制止了田穰苴的倾诉,“夫君能否为了邗姜,留在齐国?……邗姜喜欢齐国,不愿离开故国!”

田穰苴睁大了双眼,迟疑道:“即便……大王永远地疏远你?”

吕邗姜眼里闪过一团戾气,淡淡地道:“疏远便疏远罢!他也没几年能够疏远了……”恍然地捂嘴,吕邗姜惊慌地瞪着田穰苴,似是不想相信她会说出这等话来。

田穰苴一愣,立即圆场道:“齐王比起其他君王,的确老迈呢!他便是明天去了,为夫亦不意外!”

这下,田穰苴全不遮掩他对齐王的反感!

吕邗姜却颓然道:“君父若是去了,亦不晓得故国会变得如何呢?……邗姜当真不愿瞧见,齐国会因”

连忙地噤声,吕邗姜目光一闪,只觉心跳加速,一缕朦胧的念头涌上心头。

“你的意思是……?”田穰苴细细地打量吕邗姜的一丝一毫,不愿错过吕邗姜转瞬即逝的心愿。

鼓足勇气,吕邗姜道:“邗姜希望……就算君父不在了,齐国亦会强大下去,不因公子们的争嫡而引起衰落你会帮邗姜的,对么?”

田穰苴静静地打量吕邗姜,似是首次认识吕邗姜

不想见到公子们的争嫡?

然后呢?

是希望她能阻止未来会爆发的混乱么?

她可知,若她插手,她会站在甚么立场之上?

她是甚么意思?是他想的那样么?

如果真是,田穰苴倒要佩服她的决心,毕竟从古至今,还真没一个君主是……

努力地掐掉那个古怪的结果,田穰苴安静地注视吕邗姜,慎重道:“只要你想,我便帮你达成心愿!只要你愿意,我保齐国永远强大下去,直至我死之后!”

田穰苴沉声地承诺!

吕邗姜淡淡一笑,随后又苦恼道:“唉,在那之前,咱们要当一回平民了。”

田穰苴一怔,微笑道:“似乎是呢?”

好像再被贬为平民,他亦没太多失望啊?

085、被贬

很久以前,田穰苴总会记得在那个令他无法忘怀的梦境里,他被齐王解了职务之后,心情悲愤绝望,以至于他有好几次都想一了百了……要不是他因不甘心一事无成地离世,他才不会著作那部兵书……可惜,事与愿违,才著一半,他仍旧忧郁而逝。

而那悲愤绝望的心境,现在他虽感受不到了,印象却很深,使他时不时地假想:如果他真被罢免,他会不会还像梦里那般,心痛难忍……事实证明,他会的。

还在他幼年之时,他因桀骜不驯而辞去了大司马之位,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因有前例,他虽已有所准备,却仍恨了十年,直至他快受不了煎熬,巧遇了吕邗姜……

盯着吕邗姜,田穰苴无数地感慨:这个世上若无她,他八成又会疯罢?

有些事情,经过一次、两次的洗礼,即使表面上无所谓了,实则却仍在滴血

齐王解了他的职务,正是如此!

一想齐王,田穰苴心中便涌出一股愤怒这股愤怒由来已久,不仅是气愤齐王耳根子软,只听大臣们的造谣,加上内心的忌惮,便听之信之卸之!而他也为吕邗姜微感心疼……他的夫人,怀有身孕两个月多,便要跟随他一起受苦,而齐王更是雪上加霜,非但不顾及他们是父女关系,更要处理他女儿的侍女们!

回过神来,田穰苴看向四名侍女们,后知觉地想起她们要被带走!

“夫人……”四名侍女们哭的哭,喊的喊,跺脚的跺脚,沉默的沉默,皆都不舍地注视吕邗姜,似有千言万语,却尽在不言中!

吕邗姜微红了眼睛,低声地道:“抱歉,是我无能。”

四名侍女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争相道:“夫人,这怎么能怪您?……”

然而,无论她们多么忧伤眷恋,依旧要听从齐王的命令

少时,待吕邗姜安抚四名侍女们,使她们勉强地平静下来,田穰苴清了清喉咙,对门外大吼:“阚卿士,你们可以进来了!”

于是,侯在田宅门外的阚止带人走了进来。

这次,阚止礼貌多了,至少没像上次那般,带着私仇找茬儿。

拱了拱手,阚止道:“得罪了。”

大手一挥,涌入而来的八名齐兵们,分别将四名侍女们扣住,拖到阚止的身后。

似是欺软怕硬,又似阚止对田穰苴心生了敬意总之,阚止拘谨道:“本卿告辞,还请两位以后多加保重!”言罢,阚止打个眼色,带人离开了。

徒留二十名齐兵,似要封住田宅大门。

而田穰苴和吕邗姜,也就眼睁睁地看着冬多她们被人带走。

“她们……走了。”吕邗姜轻声地说。

田穰苴伸出一只手来,将吕邗姜轻拥入怀,安慰道:“相信齐……大王会安顿好她们的毕竟,她们也算服侍你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吕邗姜嗫嚅了嘴唇,忽然道:“咱们……这就真正地被贬了么?”

田穰苴环顾四周虎视眈眈的齐兵们,叹道:“是的。”

“……这儿不能再住人了,是么?”吕邗姜迟疑地问。

“对,不能再住了。”田穰苴认真地回答。

“那咱们……走了?”吕邗姜好奇地观察四周,“需要带甚么东西?”

原谅吕邗姜,她是第一次被贬,委实不知该做甚么才好。

田穰苴嘴角抽了一抽,回道:“你去把平时衣物整理一下,打个包袱,再带出来。为夫备些盘缠……”

话音未落,便听一名齐兵很不客气道:“走走走,赶紧走!此地不准碰!”

“……啊?”吕邗姜睁大了两眼。

那名齐兵很是硬气,丝毫不考虑吕邗姜是孕妇,把手一伸,径直推她

田穰苴一把扣住那名齐兵的手腕,怒道:“好好说话,不准动手!”

说罢,田穰苴用力地拍开那名齐兵的手腕!

“啪”地一声,那名齐兵讪讪地缩回了手,揉了揉手腕,真只催道:“这里的一切不属于你们……相识的,自己主动走人,免得被赶丢人!”

田穰苴涨红了脸,搂住吕邗姜,先是温声地安慰她,再是怒气冲冲地呵护吕邗姜,快步地踏出田宅俩人走了一段距离,回过头来,就见那群齐兵们敬业地出了宅门,牢牢地关门,整齐地分成两排,死守大门,不让旁人进去!

田穰苴和吕邗姜面面相觑。

这下,他们真的被贬为平民了罢?……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吕邗姜面带愁色,田穰苴则抿了抿嘴。

事发突然,田穰苴还真一点准备也没。

快速地思量,田穰苴决定向本家求助

“邗姜姐姐!穰苴哥哥!”非常及时地,吕瑞姜的喊声响起。

田穰苴和吕邗姜抬头一看,便见吕瑞姜拖着田恒小跑而来……

临淄宫。

就在田穰苴和吕邗姜意外地得到吕瑞姜和田恒的帮忙时,齐王亦在皱紧眉头,思考四名侍女们的去处当前,吕邗姜的四名侍女们低眉顺眼,大气也不敢喘,颤颤巍巍,哆哆嗦嗦,都不敢抬头偷窥齐王一眼!

先将目光定格在低头的冬多身上,齐王眯了眯眼,说道:“把头抬起来。”

四名侍女们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四张年轻的面孔。

齐王逐个瞧了一瞧,满意地点头道:“嗯,长得都算不错。”

闻言,四名侍女们一颤,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齐王不满道:“把头抬起来不准低下!”

四名侍女们不得不再次地抬头,惊慌地瞧向齐王,满脸无措。

齐王似又意外地瞥了一瞥春言,板脸道:“你们伤心完了?”

四名侍女们:“……”

坦白说,四名侍女们都不知怎地接话。

齐王开门见山道:“你们既已不再服侍邗姬,那寡人便给你们安排去处罢!”

一听“安排去处”,冬多一震,似想开口,却被春言暗地拉了一拉。

冬多一愣,没敢插话。

张了张嘴,齐王自顾自地分配道:“你去服侍公子阳生,你去服侍公子黔,你去服侍公子寿,你去服侍公子驹……若有不满意的,你们再与寡人说,寡人再替你们换个。”

四名侍女们听罢,面面相觑。

齐王将春言分去公子阳生的府上;将秋必分去公子黔的府上;将秋诗分去公子寿的府上;将春言分去公子驹的府上这这这……这是何意?

藏住眼底的惊慌,四名侍女们干脆来个一言不发。

“……不满意?”齐王挑了挑眉。

“满、满意……”四名侍女们几乎是硬着头皮,咬牙地同意。

“那好罢。”齐王也不多话,挥了挥手,“寡人即刻命令你们前去各自的府上……对了,你先留下。”齐王对春言说。

三名侍女们无声地瞅向春言。

春言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恭敬。

三名侍女们战战兢兢地退下。

殿外。

望着紧闭的殿门,侍女秋诗愁道:“等一等春言呢?不晓得春言会怎样?”

侍女秋必哼了一哼,一如既往地抬杠道:“谁知晓?”

“你……”秋诗红了双眼,“以后大家都要各奔四地……你却还气秋诗!”

秋必瞄了瞄难过的秋诗,闭嘴不言了。

冬多伸出两只手,一只握住一人,乐观道:“即便咱们不在一块,亦有多年的情分存在,莫要忘了对方的好啊!”

“不会的。”秋诗连忙回握冬多,“无论大家在哪里,都不会忘记彼此对罢?”

秋诗抬高了下巴,挑衅地斜视秋必。

秋必撇了撇嘴,反常地没争辩。

冬多偷偷一笑。

仿佛大家的情分并不因分离而产生隔阂

只这样,也挺好!

殿内。

偌大的地方,只留齐王和春言二人。

深呼一口气,春言躬身道:“君上,春言让您失望了。”

“你倒清楚。”齐王拂袖,“让你调查少姜骨灰的真假一事,你当真不说?”

春言道:“春言保证,邗姬夫人带回的……确实是真的。”

齐王脸色发黑,喝道:“编,编,编!你再编!扯,扯,扯,你再扯!寡人早派人去吴地调查少姜骨灰,但却杳无音讯寡人是老了,却还没糊涂!若不是吴王心里有鬼,寡人派去的人如何不回来?你……你倒好,竟和吴王勾结,还想糊弄寡人么!”

“春言不敢。”春言保持行礼的姿势,任由齐王发火。

齐王气得口不择言,又道:“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样子,欺上瞒下,还装无辜!你是撒谎,田穰苴亦是!寡人真是瞎了眼,竟是信任你们……好,好,好,你既执意替邗姬说话,那寡人也没甚么好说的”

顿了一顿,齐王阴测测地冷笑,笑道:“假如公子阳生见到的人是春言你,而不是秋必,想来他会很快活罢?你就替他分担快活罢!哼!公子们的心思,真当寡人猜不到吗?简直愚不可及!……”

喘气几口,齐王瞪向春言,重重地喝道:“还不快滚!还不快滚!……”

春言面无表情,乖乖地退了。

大殿之内,齐王捂着胸口,恼得浑身发抖,差点站不起来。

086、暂居

春言踏出殿外,受到三名侍女们的热烈欢迎

“春言姐姐!”侍女秋诗一把扑向春言怀里,“怎地这么晚才出来?可把秋诗担心坏了……春言姐姐没事罢?”

春言一愣,轻轻抱了一下秋诗,温和道:“无事,让你担心了。”

松了一口气,侍女秋必伸出一只手来,揪住秋诗的衣领,将秋诗拎到一旁,斥道:“别扑春言从现在起,你们各为其主!”

“……啊?”秋诗张大嘴巴,傻乎乎地望向秋必。

秋必重重地哼了一哼,快言快语道:“晚些时候,你去公子寿府上,春言则去公子阳生府上……秋必没记错,他们私下往来都很少罢?倘若你们真去服侍他们,或许今天就是大家最后一次见面了”

秋必实在很煞风景:明明只是简单地任务分配,却偏说得生离死别一般,教人听了,都伤心难过秋诗咬了咬牙,哼道:“你还敢说,你去的地方还是公子黔的府上呢?公子黔与公子阳生他们也不怎样呢?……”

“至少,比你们幸运。”秋必很会抓住重点,“公子黔的妹妹,不正是瑞姬么?瑞姬与夫人交好,想必以后秋必还有机会,再见夫人呢?”

“哇”秋必的提醒,引起三名侍女们的羡慕。

最后,还是冬多咳了一声,结束话题“总之,我们只想说,无论我们身处何方,都不要忘记彼此……”冬多对春言说,说得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或许公子们会不待见彼此,但咱们可有相处多年,总不会受到公子们的影响罢?”

春言微微一笑,笑道:“这是自然。”

“那就好。”冬多拍了拍胸口,“期待以后再有相见的一天罢?”

四名侍女们相视一笑

笑得极是坦诚!

只是,她们心里是否真的坦诚,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四名侍女在齐王的干扰下,终是分开,各奔四方。

临淄城外。

城郊好不凄清,与城内截然不同:城内繁华昌盛,人来人往,时不时地冒出几个外国商贩,惊奇眼前的繁荣,称赞临淄不愧是齐国的都城,但是

城效却另有一番风味。

牛车欢快地行走,田穰苴和田恒充当临时车夫,给吕邗姜和吕瑞姜驾车。

车内,吕瑞姜一边靠近吕邗姜,一边忙不迭地介绍道:“莫要担心住处,瑞姜与恒儿商量好了,为你们置办一处宅子,方便你们起居……虽说穰苴哥哥没法赚钱养家,好在他本事很多,应该不会饿着邗姜姐姐你,便是真的饿了,也不必担心,大不了瑞姜多带一些礼物,时常地拜见邗姜姐姐,可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吕瑞姜愿意接济吕邗姜和田穰苴这对夫妻

吕邗姜委实受宠若惊:在她遇到困难之时,能被吕瑞姜接二连三地帮忙,实属幸运心生温暖,吕邗姜再三地感激道:“谢谢瑞姜妹妹……若无瑞姜妹妹,夫君和我真要狠吃一番苦头呢?”

吕瑞姜扬起一张笑脸,笑得越发甜美,嘿道:“能你们便好……只是”

小脸微微一红,吕瑞姜难以启齿但再难以启齿,也必须说出口来:“新宅需要一个月才能建好……这几天,就委屈邗姜姐姐和穰苴哥哥先住晏村罢?”

“晏村?……”吕邗姜挑了挑眉头:“晏”字让她想起一件往事,莫非……

吕瑞姜小声道:“嗯,晏村么,正是晏氏家族的旁支……他们在城外置办一块田地,由那个旁支打理,村里还有不少空余,瑞姜想请邗姜姐姐入住”

“可以么?”吕邗姜迟疑地问。

“当然!”吕瑞姜拍了拍胸脯,自信地保证。

吕邗姜点了点头,又听吕瑞姜絮絮叨叨,补充了不少相关讯息吕瑞姜说:“晏村人少,只才几户人家,却只有一户才是那个晏氏家族的。听说那个旁支与晏氏本家不太和睦,也不晓得是何原因……真是奇了怪了,晏氏家族对外的名声可比田氏家族好上许多,甩了田氏家族好几条街,怎会有族人反感他们呢?”

吕邗姜静静地听着,第若干次对吕瑞姜的新词“甩了几条街”表示新奇眨了眨眼,吕邗姜道:“晏氏家族……甩了田氏家族好几条街?”

吕瑞姜打个哆嗦,干巴巴地笑道:“你听错了……瑞姜是说晏氏家族对外的名声比田氏家族的好上许多这不是重点啦!”

“重点是……?”吕邗姜从善如流地问。

吕瑞姜顺势道:“重点是,谁这么牛逼……咳,是大胆,敢反晏氏家族?”

“你没调查过么?”吕邗姜小声地问。

吕瑞姜翘起嘴巴,幽幽地道:“这些全是听恒儿说的。”

吕邗姜:“……”

吕邗姜扶额,叹道:“好罢!也不错,等到正式住在那里,邗姜倒有机会去探查问一问,也好了解一回晏氏家族。”

嘴角含笑,吕邗姜倏地想起两个人

一人是她的老师,逝世多年的晏子。

另一人则是晏子的嫡长子、当今晏氏家族的族长晏圉!

接下来,两个姬子又相继地聊些其他,诸如此地风景很美。

不知不觉,他们抵达晏村。

安静地登下牛车,在田恒的带领下,吕邗姜一行人来到一间陈旧但算干净的房舍。

房舍勉强算得上宽敞,但比之前的田宅,可要差得远了:房里都没多少摆设,且桌几、案几、床榻等地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很显然,这里没人居住很久了……

吕瑞姜猛地转身,掐住田恒,咆哮道:“你你你……你怎么能安排这个鬼地方?这里怎么住人啊?全是灰尘,你要让邗姜姐姐与穰苴哥哥与灰尘为伴么?”

田恒被掐得快要翻个白眼,很不客气地拍掉吕瑞姜的贼爪,怒道:“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吕瑞姜悻悻地放开手来,咬牙道:“打扫!打扫!不打扫干净,你别想落跑!”

环顾一周,吕瑞姜率先地抓起一只掸子,随手晃了一晃,晃掉几层灰土,递给田恒,凶巴巴道:“给!赶紧打扫!”

田恒阴郁地接过掸子,生疏地忙碌起来可怜一代贵族嫡子、田氏家族未来的族长,被吕瑞姜支使得团团转儿,忙上忙下,忙得不可开交!

田穰苴不忍田恒一人忙里忙外,亦来帮忙。

吕瑞姜窃笑,拉住吕邗姜,站至一角,看着两个大男人上窜下跳。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田穰苴和田恒比起来,就像吕瑞姜形容得那样在家务方面,田穰苴当真甩了田恒好几条街!

一番整理,屋内顿时干净不少,至少看得舒服许多。

吕瑞姜满意地拍了拍手,吕邗姜亦是招呼众人去屋外找一间酒肆,坐下来歇一歇脚。

可是,贫瘠的晏村,哪里能找到酒肆呢?

四人干脆结伴,顺便地逛一逛晏村。

晏村很穷:光有土地,不见农民;上好的田地,因无人栽种,都长满了野草此时,气候还不暖和,野草也枯萎不少,田穰苴打趣地玩笑说:“若嫌冷了,不如将这些杂草一并烧掉,一来可以取暖,二来也能腾片空地种植,三来也能给土地提供养料。”

听得吕邗姜目不转睛,叹道:“夫君,你懂得真多。”

田穰苴郝然一笑。

四人又走了片刻,直至田穰苴担心吕邗姜太累,便提议在一棵老树下歇息唉,此时无酒无肉,即便畅所欲言,又觉少了些甚么,果真可惜!

刚将一片地面清扫干净,田穰苴正扶吕邗姜坐下,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司马……是您么?”

甚么?

众人一惊,寻声望去,便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疾步而来。

那位老人看起来至少有八十余岁,身子骨儿却硬朗得好像年青人,小跑之后不见气喘,反而激动地盯住田穰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再次地问道:“你是大司马?……”

众人不由地望向田穰苴,心道:莫不成这位老人是他的熟人?

却见田穰苴仔细地观察那位老人,摇了摇头,回道:“在下田穰苴,不当大司马,已有很多年了……”

“田、田穰苴?”岂料,那位老人反而更激动了,“你是田穰苴?是了,没错,是你,就是你大司马!……”

那位老人向前一扑,扑向田穰苴。

吓得田穰苴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那位老人。

“大司马啊!大司马!老朽可算见到你了……”那位老人痛哭流涕不已,“你还记得老朽么?你还记得老朽么?老朽名唤晏非啊!老朽是晏非啊!……”

那位老人不停地重复,拼命地想要田穰苴记起他是谁来。

众人仍旧一头雾水,田穰苴却变了脸色,惊道:“晏非?你是晏非?”

“正是!”看见田穰苴想起他来,那位老人又哭又笑,“四十年了罢?老朽总算等到你了……老朽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着您了!”

“是你……你还记得苴……”田穰苴大笑地抱住那位老人,拍了拍那位老人的后背,“苴也从未想起,居然有人记得苴……苴实在高兴。”

“老朽亦是。”那位老人眼含泪花,死死地盯着田穰苴,生怕他是大梦一场,田穰苴原地消失,“多少年了,大司马您受委屈啦!”

“他是谁?”围观半天,吕瑞姜没能忍住,替众人提出这个问题。

田穰苴微微一笑,答道:“他是晏非,跟随大司马之人。”

087、晏非(上)

耳听这位名唤晏非的老人竟是跟随大司马之人,众人不由地瞅向田穰苴,面露一丝古怪的神色:咦~你明明不是曾有任职过大司马么?怎地不自称“跟随苴”,而却是“跟随大司马”呢?

也对,从未听过田穰苴自称大司马,估计是自觉难以启齿罢?……大司马,诸国专司武职最高长官的称呼换谁从大司马之高位跌落,都会一蹶不振而爬不起来罢?

但是,田穰苴却不!

在沉寂几十年后,田穰苴又率兵击退吴国水军,尔后迎娶齐王庶女

但又被贬为了平民!

第二次从巅峰途中摔跤,齐人多觉田穰苴会心灰意冷,但瞧田穰苴,神情坦然,嘴角含笑,竟没厌世,也算奇迹……

并且,当田穰苴携手吕邗姜准备暂居晏村时,竟又巧遇曾经的同僚!

更神奇的是,这个同僚还记得他,竟还替他打抱不平!

好兆头啊!

吕瑞姜和田恒分别暗地望了望晏非,又瞄了瞄田穰苴,不约而同地心想:刚来村落,便遇熟友,以后生活方面,想必无忧罢?

吕瑞姜更是兴奋地小脸通红,心道:不愧是田穰苴,果然厉害刚刚落魄,就有小弟送上门来……主角光环果然强大!

看来,她是抱对了大腿!

想到这里,吕瑞姜对公子黔的一举一动嗤之以鼻:是时候提点一下自家的傻哥哥了……和主角对着干,通常都没好下场!

“……你在笑甚么?”田恒无意地瞥了一眼吕瑞姜,就见她的表情好生精彩:一会儿笑,一会儿怒,一会儿恼,一会儿静。

田恒问得好不突兀,使得大家都在看她。

吕瑞姜打个激灵,顺口就问:“晏非……是谁啊?”

田穰苴不赞同地看着吕瑞姜,不客气道:“当初苴离开之时,晏非为‘军将’,你应该称呼他为‘晏将军’才对!”

吕瑞姜缩了缩脖子,刚想改口,便听晏非挥了挥手,好脾气道:“老朽也已是一个平民,哪里还敢称作‘将军’大司马勿要捉弄老朽了。”

田穰苴微微一笑,亦道:“刚好,苴也沦为平民,还请晏老莫唤苴为‘大司马’了,苴可承受不起。”

晏非眨了眨眼,思量片刻,痛痛快快地应道:“也罢,老朽虚长你几十岁,让容老朽唤你田老弟,可好?”

吕瑞姜插话道:“这里还有一‘只’姓田的,你是想叫谁啊?”

田恒无奈道:“恒怎么成‘只’了?”

吕瑞姜斜视田恒,回道:“为了区别,方便辨认。”

田恒无语。

吕邗姜噗嗤一笑,笑道:“晏老,您唤夫君为‘苴老弟’罢。”

夫君?

晏非方才看向吕邗姜,上上下下地打量吕邗姜,咦道:“你是……?”

“妾……”还未说出“身”字,吕邗姜便被田穰苴孩子气地一瞥微红了脸,吕邗姜连忙地改口道:“……邗姜乃是‘苴老弟’的内人。”

“内人?”晏非愕然转头,转向田穰苴,“苴老弟,多年不见,你居然成亲了?”

田穰苴眼皮跳了一跳:嗯?他成亲很奇怪么?

“如你所说,数年过去,苴难道不该成亲么?”田穰苴好笑地反问。

“说得有理。”晏非挠了挠头,点了点头,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对吕邗姜说,“这小子,家中无父无母,自小孤苦无依,老朽本以为他这辈子娶不到妻子了,不想……也罢,能娶是件好事,祝愿你们早些生个大胖小子。”

吕邗姜道:“谢谢?”

田穰苴则开心地搂住吕邗姜,宣布道:“内人早有身孕,但才两个多月。”

晏非两眼一亮,喜道:“那可得好好地养着身子才两个月多,最易滑……咳,咳,你小子,不会照顾你妻子么?记着,以后不准让她太累!”

吧啦吧啦,晏非干脆地兼职婆婆,竟向吕邗姜传授一些有关怀孕生子之事,把吕邗姜听得耳朵都红了三次还不止

期间,为免尴尬,吕邗姜还特意地提醒晏非不要说得太露骨。

岂料,晏非不但没反应过来吕邗姜的隐晦暗示,反而大大咧咧道:“无妨!老朽都经历过,绝对没有说错!”

吕邗姜:“……”

田穰苴忍不住地扶额:晏非说的是他的妻子罢?他曾看过他的妻子是如何怀孕、生子罢?……这样也好,晏非传给吕邗姜一些经验,也省得吕邗姜束手无策了。

吕瑞姜托腮,总结道:“听他们谈话真累人!”

田恒轻笑。

吕瑞姜苦恼地听着晏非越扯越远,忍不住地插话道:“晏老,你还没问瑞姬,瑞姬是谁呢?”

晏非打住话头,盯向吕瑞姜,打量半天,慢悠悠地问道:“你是谁?”

吕瑞姜笑眯眯道:“吾乃瑞姜姜姓,吕氏,名瑞!”

吕瑞姜期待地看着晏非,希望晏非能惊呼甚么。

可惜,晏非皱眉道:“原来,你是齐王的庶女。”

吕瑞姜:“……”

“庶女”一词真够难听为甚么不唤她齐王的女儿?

吕瑞姜翻个白眼,又指了指田恒,转了转眼珠子,又道:“你知他是谁么?”

晏非抬头,瞧见田恒,惊道:“他是谁?还挺面善?”

“啊?”吕瑞姜傻眼:太不公平了罢?凭甚么轮到她了,晏非不认得;而轮到田恒了,晏非却似认得?

“你是……?”晏非晕晕糊糊,始终记不起田恒是谁。

田恒仍旧保持笑容,彬彬有礼道:“吾乃田恒,‘苴老弟’的族兄。”

晏非突然道:“田永……你可认识?”

田恒淡淡地微笑,淡定道:“乃是兄长。”

“这就对了。”晏非恍然大悟地说完,板起脸来,重重地哼声,“你可知,你家兄长对苴老弟做过何事?你家兄长差点害死苴老弟了!……”

吕邗姜好奇地望向田恒,吕瑞姜则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尖叫“田永是谁”。

捂住胸口,吕瑞姜扑通直跳,心道:不对!不对!历史上根本没有田永这人……田恒明明是嫡子,哪来的兄长?!

便听晏非缓缓地讲道:“田永此人,曾是田氏家族的嫡长子,昔年也算一位有才德之人,奈何心眼太小,非常妒忌比他更有才华的人唉,要让老朽评说,假如田氏家族真的交由这位嫡长子担任,恐怕田氏家族便离衰落就不远了!”

众人乖乖地保持安静,竖起双耳,干脆地听起故事“当年,苴老弟被齐王亲口允诺要担任大司马一职,直至苴老弟带兵打仗,得胜归来,却被齐王突然地反悔!……”晏非陷入回忆,“咱们的齐王,早年不错,却有些好大喜功,颇爱面子,倘若有人向齐王谏言谁言行有失,不为官者倒也罢了,为官者经常被他警告,轻则丢官,重则逃国!”

晏非继续道:“苴老弟因是田氏家族的一分子,且田氏家族在齐国立足不稳,被齐国四大家族分别排斥!那些家伙,听到苴老弟打了胜仗,害怕田氏家族借此壮大,便趁着苴老弟回归之际,天天进宫向齐王进谗言田氏想谋军权!齐王本是不信,听得久了,却不得不信,然后……”

然后甚么?

晏非却停止了话头。

吕瑞姜听得兴起,不满地追问:“然后怎样?”

晏非道:“然后,苴老弟带兵回来,见到齐王犹犹豫豫,便果断地辞去了大司马一职,利落地跑走了!”嘴角微微地勾起,晏非似是想起甚么趣事,满脸怀念。

“跑了?”吕瑞姜睁大双眼,挺替田穰苴惋惜,“他真傻,为何要跑呢?换作瑞姬,必要当上大司马,再用大司马这个职位,狠狠地打肿那些家族的脸面!”

田恒满头黑线,暗暗拽了一拽吕瑞姜,示意她不要多话。

田穰苴则一言难尽,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相当精彩。

吕邗姜首次听到田穰苴的往事,好奇道:“通常情况下,将士打败敌军,总要受到一国之君的热烈重视……夫君既是天辞去大司马,想必君父……齐王很是尴尬罢?那么,丢下无数士兵之后,又由谁来带领呢?”

“这个问题,你真是问到了点上!”晏非放声大笑,“自是老朽啊!老朽好歹也是跟过大司马的,论资历、阅历反倒幸运地成为全军之最因而,齐王便视老朽为关键人物!齐王任命老朽为新一代的小司马!”

“小司马?……”吕瑞姜嘴角抽了一抽,坏心地抬杠,“晏老脸皮真厚,‘小司马’和‘大司马’听起来差别不大,地位却是天壤之别你只是副的!”

“少说两句行不行?”田恒再次拉了一拉吕瑞姜,请求吕瑞姜管好她自己的那张大嘴巴:戳人伤疤很有意思么?

晏非老脸一红,却自豪道:“副的也不差!便是副的,亦能代表大司马,接受一次齐王的称赞你们不晓得,当年齐王气得浑身发抖,却硬要装作浑不在意,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对苴老弟恨得磨牙,却偏偏维持风度,尽说冠冕堂皇之话!……”

“这段不好听跳过!”吕瑞姜又再蹦,“你总在说你的事迹,瑞姬一点也不想听……瑞姬就想知道,田永是怎么回事!”

088、晏非(下)

晏非停顿片刻,吹胡子瞪眼睛,斜视吕瑞姜,似在生气吕瑞姜的不识抬举。

田恒第无数次暗地拽了一拽吕瑞姜,希望她多多少少地收敛一点。

岂料,吕瑞姜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振振有词道:“晏老,你的光辉事迹可以跳过,咱们晚些时候再补上,行不行?瑞姬对田永这人实在很感兴趣,多说一说他呗?”

暗生狐疑,吕瑞姜快速地思量:这段奇怪的历史到底怎么回事?她穿越的,果然是平行世界的历史罢?……和她已知的历史,略有不同呢?

便听晏非重重一咳,扬声道:“仔细地听着,不许打断!没有这段,根本引不出田永当年,老朽头皮发麻,顶住压力,代替大司马,全程地完成齐王的奖励:老朽和那群士兵们大吃大喝之后,齐王便把丰厚的赏赐送与了老朽!”

“但是,老朽可不敢全吞!”晏非不紧不慢地说,“老朽将这些赏赐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给自己,另一部分送给那些征战沙场的伤兵们,最后一部分则想分给苴老弟!”

“可是,老朽怎么也找不着苴老弟!”伴随回忆,晏非苦恼极了,“于是,花了几天功夫,老朽终于得知苴老弟竟被田永害成田氏家族的死士!”

“死士?”吕瑞姜直替吕邗姜惊呼,连连地追问,“田永怎么害的?”

“他……”

晏非刚说一个字,话还未说完,便听田穰苴沉声地接话,说道:“其实也没甚么,他们联手苴之阿母、一名老医师,共同演了一场好戏:故意装病,引苴上勾也怪苴年少,太过自负,没有料到阿母也会骗人……”

闻言,吕邗姜伸出手来,轻拍田穰苴的肩膀,低声道:“莫要说了。”

这话却是对着晏非说的。

看见吕邗姜眼底的同情,田穰苴却道:“让他说下去罢。”

于是,晏非继续道:“田氏家族好生无情:苴老弟替家族扬了名气,只却拒绝大司马一职,便被他们主要是田永,认定:苴老弟想离开齐国,投奔吴国!”

“确有其事。”田穰苴淡淡一笑,“被齐王那般侮辱,苴很生气,想着齐王不配当苴的君主,苴要出去,自己去找!……”

晏非摸了摸鼻子,便道:“的确,你无意之中提及的事情,只在短短半天之内,传遍临淄各个家族,也只有齐王这个老糊涂,还被蒙在鼓里……”

“说重点。”许是见不得自家君父被人贬得一文不值,吕瑞姜满头黑线,努力地转移话题,将故事的重点,投放到田氏家族上。

田恒揉额,直感心累。

晏非道:“总之,田氏家族知你想要离开,害怕你的才能引起国外君主们的重视,还担心齐王会牵怒田氏家族田永便站出身来,说他想到一条绝妙好计……”

“甚么好计?”吕瑞姜宛如听书的孩童,多嘴多舌。

晏非道:“如同苴老弟所说,他们联手演了一出戏:苴老弟的母亲生病,需要地精养十年而这地精出产遥远之地,田氏族长幸运得出几株……”

“明白了。”吕瑞姜恍然大悟,“田氏族长就把那几株地精免费地送给穰苴哥哥,而穰苴哥哥得了本家的好处,有一天又见本家遇到困难,便伸手帮了一把!”

“你倒挺会编的。”田恒揉了一揉吕瑞姜的头发,差点把吕瑞姜的头发揉乱了。

吕瑞姜气急败坏,怒道:“收回你的猪蹄!”

“你又在胡说甚么。”田恒一如既往地吐槽,却听话地放下手来。

晏非佩服地看着吕瑞姜,赞道:“你这小娃娃,脑子倒挺好使。”

那是自然!

吕瑞姜得意地心想:多亏乡野故事听得多听多了,也就会猜出一二!

晏非拍手道:“田氏的困难,就是所谓的杀人因那地精被人用去,苴老弟年纪尚小,武艺却出奇得好,虽说比不上一流高手,但要应付几个家族支庶子弟,倒还可以……苴老弟还小,谁也想不出他会伺机痛下杀手!一来二去,不知不觉,苴老弟就莫名地成了田氏家族的死士了。”

晏非停顿片刻,吹胡子瞪眼睛,斜视吕瑞姜,似在生气吕瑞姜的不识抬举。

田恒第无数次暗地拽了一拽吕瑞姜,希望她多多少少地收敛一点。

岂料,吕瑞姜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振振有词道:“晏老,你的光辉事迹可以跳过,咱们晚些时候再补上,行不行?瑞姬对田永这人实在很感兴趣,多说一说他呗?”

暗生狐疑,吕瑞姜快速地思量:这段奇怪的历史到底怎么回事?她穿越的,果然是平行世界的历史罢?……和她已知的历史,略有不同呢?

便听晏非重重一咳,扬声道:“仔细地听着,不许打断!没有这段,根本引不出田永当年,老朽头皮发麻,顶住压力,代替大司马,全程地完成齐王的奖励:老朽和那群士兵们大吃大喝之后,齐王便把丰厚的赏赐送与了老朽!”

“但是,老朽可不敢全吞!”晏非不紧不慢地说,“老朽将这些赏赐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给自己,另一部分送给那些征战沙场的伤兵们,最后一部分则想分给苴老弟!”

“可是,老朽怎么也找不着苴老弟!”伴随回忆,晏非苦恼极了,“于是,花了几天功夫,老朽终于得知苴老弟竟被田永害成田氏家族的死士!”

“死士?”吕瑞姜直替吕邗姜惊呼,连连地追问,“田永怎么害的?”

“他……”

晏非刚说一个字,话还未说完,便听田穰苴沉声地接话,说道:“其实也没甚么,他们联手苴之阿母、一名老医师,共同演了一场好戏:故意装病,引苴上勾也怪苴年少,太过自负,没有料到阿母也会骗人……”

闻言,吕邗姜伸出手来,轻拍田穰苴的肩膀,低声道:“莫要说了。”

这话却是对着晏非说的。

看见吕邗姜眼底的同情,田穰苴却道:“让他说下去罢。”

于是,晏非继续道:“田氏家族好生无情:苴老弟替家族扬了名气,只却拒绝大司马一职,便被他们主要是田永,认定:苴老弟想离开齐国,投奔吴国!”

“确有其事。”田穰苴淡淡一笑,“被齐王那般侮辱,苴很生气,想着齐王不配当苴的君主,苴要出去,自己去找!……”

晏非摸了摸鼻子,便道:“的确,你无意之中提及的事情,只在短短半天之内,传遍临淄各个家族,也只有齐王这个老糊涂,还被蒙在鼓里……”

“说重点。”许是见不得自家君父被人贬得一文不值,吕瑞姜满头黑线,努力地转移话题,将故事的重点,投放到田氏家族上。

田恒揉额,直感心累。

晏非道:“总之,田氏家族知你想要离开,害怕你的才能引起国外君主们的重视,还担心齐王会牵怒田氏家族田永便站出身来,说他想到一条绝妙好计……”

“甚么好计?”吕瑞姜宛如听书的孩童,多嘴多舌。

晏非道:“如同苴老弟所说,他们联手演了一出戏:苴老弟的母亲生病,需要地精养十年而这地精出产遥远之地,田氏族长幸运得出几株……”

“明白了。”吕瑞姜恍然大悟,“田氏族长就把那几株地精免费地送给穰苴哥哥,而穰苴哥哥得了本家的好处,有一天又见本家遇到困难,便伸手帮了一把!”

“你倒挺会编的。”田恒揉了一揉吕瑞姜的头发,差点把吕瑞姜的头发揉乱了。

吕瑞姜气急败坏,怒道:“收回你的猪蹄!”

“你又在胡说甚么。”田恒一如既往地吐槽,却听话地放下手来。

晏非佩服地看着吕瑞姜,赞道:“你这小娃娃,脑子倒挺好使。”

那是自然!

吕瑞姜得意地心想:多亏乡野故事听得多听多了,也就会猜出一二!

晏非拍手道:“田氏的困难,就是所谓的杀人因那地精被人用去,苴老弟年纪尚小,武艺却出奇得好,虽说比不上一流高手,但要应付几个家族支庶子弟,倒还可以……苴老弟还小,谁也想不出他会伺机痛下杀手!一来二去,不知不觉,苴老弟就莫名地成了田氏家族的死士了。”

晏非停顿片刻,吹胡子瞪眼睛,斜视吕瑞姜,似在生气吕瑞姜的不识抬举。

田恒第无数次暗地拽了一拽吕瑞姜,希望她多多少少地收敛一点。

岂料,吕瑞姜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振振有词道:“晏老,你的光辉事迹可以跳过,咱们晚些时候再补上,行不行?瑞姬对田永这人实在很感兴趣,多说一说他呗?”

暗生狐疑,吕瑞姜快速地思量:这段奇怪的历史到底怎么回事?她穿越的,果然是平行世界的历史罢?……和她已知的历史,略有不同呢?

便听晏非重重一咳,扬声道:“仔细地听着,不许打断!没有这段,根本引不出田永当年,老朽头皮发麻,顶住压力,代替大司马,全程地完成齐王的奖励:老朽和那群士兵们大吃大喝之后,齐王便把丰厚的赏赐送与了老朽!”

089、晏慈

“没你事儿”晏非打个激灵,想也不想,头也不回地叫道,“为父遇上大司马了!”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一名体格魁梧的壮汉跑了过来。

那壮汉约长七尺七寸,三十余岁,肤色微黑,一脸短髯,虎体猿臂,彪腹狼腰,急急地赶来伸出长臂,那壮汉轻扣晏非的两肩,喊道:“阿父,你又在说胡话了!”

语调竟夹杂一丝痛心。

那壮汉抬起头来,目光恳切,又对田穰苴说:“抱歉,阿父早年受了刺激,逢人就喊‘大司马’,都已喊出病来!”

晏非听罢,脸红脖子粗,怒道:“为父没有!”

“好好好,没有没有”那壮汉好脾气地哄道,“阿父,你累了么?……儿子扶你回屋歇息罢?”一边说着,一边用抱歉的眼神瞟向田穰苴,那壮汉似乎在说:对不起,俺家老爹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照顾俺家老爹。

晏非使劲地吼道:“胡说!为父不累!你快放手!”

奈何那壮汉的手腕好似镣铐一般,晏非怎么挣,也挣不开!

众人:“……”

吕瑞姜木木地瞪着那壮汉,心里不下一千遍地咆哮:啊~晏非也就算了,这家伙又是谁?晏非之子么?……他很有名么?为甚么我都没有印象呢?

吕瑞姜微感风中凌乱,三观再被刷新:她开始怀疑,她看了一本假的历史!

或许他们只是历史洪流里的尘埃罢了?……许是没达到田穰苴那种高度,因而历史没记下他们,也未尝可知也。

田恒眯了眯眼,置手旁观;吕邗姜皱了皱眉头,看向田穰苴;田穰苴收到吕邗姜的眼光洗礼,上前一步,阻止道:“慢着。”

那壮汉果然听话地住了手去,咦道:“何事?”

田穰苴深呼一口气,说道:“你是谁?”

那壮汉道:“俺是他儿子,他是俺老爹!”

努了努嘴,那壮汉表示晏非是他的父亲。

田穰苴“哦”了一声,不赞同道:“身为人子,你怎能如此对待你的父亲?”

那壮汉一头雾水,问道:“俺怎么对待俺爹了?”

田穰苴道:“你父……你爹不想走。”

入乡随俗,田穰苴顺势地改了口。

那壮汉挠了挠头,苦恼道:“非是俺不愿意,实是俺爹他有病啊!”

“你才有病!你才有病!”晏非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伸出一只手来,揪住那壮汉的耳朵那壮汉“哎哟”地痛叫,却不敢过分挣扎,讨饶道:“老爹,老爹,你轻点儿!俺耳朵要被扯下来了!”

晏非哼道:“揪了这么多年,为父可没见过你的耳朵真的掉了!”

抬起头来,晏非道:“他是晏慈老朽那个不成器的不孝子,总说老朽有病!”

众人嘴角抽了一抽,颇为想笑,却又不敢笑忍了片刻,吕邗姜小声道:“晏老,还请您放开他罢?……他似乎知错了呢?”

晏非道:“看在你是大司马内人的份上,老朽便放开他。”

言罢,哼了一哼,把手放下。

晏慈,那个壮汉,捂着双耳,哼哼唧唧,哀怨地盯住晏非,似在担心晏非犯病犹不自知。

众人这才感慨:世事无常啊!

吕邗姜忍笑,介绍道:“这次,你父……爹没有弄错,他真的遇见了大司马。”

田穰苴瞅了吕邗姜一眼,吕邗姜却笑对晏慈说:“并且,你……爹一点也没说错早年,他是跟随大司马来着。”

“啊?啊!”晏慈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吕邗姜这是第一次,有人认同了他爹的胡言乱语!

他有点茫然,又有点窃喜,各种意外的心情交织一起,以至于他一时傻乎乎地直视吕邗姜,都忘记他爹说的大司马是指何人。

吕瑞姜眼尖对方一直盯看吕邗姜,生怕对方对吕邗姜一见钟情通常小说里都是那样写的:每个女主角她都是万人迷,每次发生甚么,炮灰啊重要男配,全都会看上女主角……拜托~千万不要啊!女主角是属于男主角的,谁要是看上女主角,谁便成杯具!咳了几声,吕瑞姜很煞风景地插话:

“喂~你老盯望邗姜姐姐做甚么?你怎就不问一问,大司马是谁?”

“哦?哦!”晏慈愣愣地问,“谁是大司马?”

田穰苴上前一步,板脸道:“不才是在下。”

直直地盯紧晏慈,田穰苴毫不掩饰眼里的敌意。

晏慈心生警惕,防备地盯向田穰苴,尽管他不太明白,为何田穰苴会令他生出一股危险感。

晏非见罢,“啪”地一声,打向晏慈的后脑勺,斥道:“方才谁让你盯着她了?你不晓得她是大司马的妻子么?”

晏慈闷声地吃了一记,亦不敢反驳,头疼地心道:俺哪晓得呀?这位大司马醋意也太大了罢?竟然容不得旁人半分的窥视……不过,这位姬子的确漂亮,怪不得大司马会时时地发怒!

受了教训,晏慈哪敢再打量吕邗姜的容貌?当下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看着田穰苴,拱手道:“见过大司马……?”

大司马好生奇怪啊?竟和他一般,也穿着粗布粗衣,完全没有大司马的排场嘛?

田穰苴闷闷地回道:“在下不当大司马,已有多年。”

“啊?”晏慈卡词了,呆呆地瞅着田穰苴,似是失望。

这回,轮到田穰苴,别提多憋屈了。

本来,他倒也无谓大司马一职,奈何有个跟随他的将军,等他回归,等了他几十年,更是频频地对他的孩子说,将军跟过大司马,次数说得多了,以至于孩子都觉将军疯癫得病了……事隔多年,将军重逢大司马,双方恍然地发觉他们都沦为了平民,而将军的孩子长大了,意外地瞧见他父亲一直憧憬的大司马,也和普通人没啥两样

太损形象了!

这一刻,田穰苴微微地怀念他当大司马的日子,尽管……

察觉田穰苴轻微地尴尬,晏非扯着嗓子道:“别看他和你爹一样,但他曾经任职大司马放眼望去,如今天下,还有谁是大司马?只他一人……他现在虽不当了,可不代表以后!大司马,大司马,以后对他尊敬点儿,明白了没?”

晏慈满头黑线,点了点头。

晏非把脸一虎,斥道:“还不行礼!”

晏慈只好向田穰苴鞠躬,行个大礼,慎重道:“小民慈拜见大司马!”

还别说,晏非教子有方:晏慈礼仪,十分周正。

田穰苴心下一动,扶起晏慈,温声道:“无需多礼苴还要叨扰府上!这段日子,苴携内子暂居此处,若有不便,请多海涵!”

“暂居?”晏慈晕晕糊糊,只留有一个念头:大司马驾临寒村啦!大司马驾临寒村啦!大司马驾临寒村啦!……

晏非笑眯眯地注视儿子和田穰苴友好相处的模样,欣赏片刻,圆场道:“好啦!好啦!大司马初来,应是累了罢?咱们便送大司马回府罢?”

说得有模有样,似有其事,奈何若让晏慈见了,必会失笑:如今的大司马田穰苴府邸乃是一座寒舍,刚刚打扫完毕不久!

众人同意,迈开脚来,刚走几步,便见吕邗姜仍站至原处。

“怎么了?”田穰苴立即奔向吕邗姜,把手一伸,搂住吕邗姜。

吕邗姜脸色一红,却清了清喉咙,朗声道:“诸位先回去罢?邗姜有事要与夫君说。”

夫君?

晏慈怔愣原地,半晌才应该过来这位漂亮的姬子已是嫁了人去,正是嫁给了大司马。

无意之间,瞅见晏慈略感失神的吕瑞姜,则摇了摇头,无声叹道:完了~炮灰你收敛一点!你和女主角是没戏的……

“你又在想甚么?”田恒轻敲吕瑞姜的脑袋,把她拉回神来。

“无事,无事。”吕瑞姜故作俏皮,吐了吐舌头,“既是这样,咱们走罢?”

挥了挥手,吕瑞姜拽着田恒,率先地冲向前方。

随后,晏非也拽走晏慈

“混小子,别以为你傍上大司马了,你爹就会轻饶了你!……”

晏非一边拽晏慈,一边骂骂咧咧,声音渐渐远去。

目视晏非他们离开,吕邗姜方把视线转回田穰苴的身上。

嗫嚅嘴唇,吕邗姜轻皱了眉头,表情有些为难,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有甚么事要说?”田穰苴体贴地询问。

吕邗姜道:“你……后悔么?”

后悔?

田穰苴脸色一变:后悔甚么?后悔娶了你么?

眼见田穰苴的神情不太对劲,吕邗姜忙道:“你当年后悔辞去大司马么?”

原来是这件事啊?

缓了颜色,田穰苴淡然道:“你想听实话?”

“是的。”

“实话就是悔!”田穰苴老实地坦白。

吕邗姜沉默地握住田穰苴的双手。

田穰苴的双手又大又粗糙,手心长有厚厚的茧子那是武者们每天练武所致……吕邗姜轻轻地抚摸,虽觉触感不好,却觉安心可靠,不由地道:“既是后悔,你想不想再当大司马?”

一言既罢,田穰苴和吕邗姜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090、想法

“你……你刚才说……?”良久,却是田穰苴率先地开口。

吕邗姜吃惊片刻,迅速地镇定下来,冷静地重复道:“既是后悔,你想不想再当大司马?”

田穰苴定定地看着吕邗姜,再三地问道:“你可知……这话是何意思?”

吕邗姜:“……”

吕邗姜咬了咬唇。

她自是知道这是何意:田穰苴再为大司马,须得一国之君才能任之但是,目前,齐王不待见他,诸公子们更是为嫡庶之争而暗地使劲了手段,这就意味着吕邗姜……

冲动只在一瞬间

事后,吕邗姜冷汗渗渗,忍不住地吃惊自己竟有那般想法:她是姬子啊!不是公子啊!一国之君一向由公子担任……

思及此处,吕邗姜低声道:“是邗儿妄想了……苴儿莫要当真。”

也只有讨好田穰苴之时,吕邗姜才会偶尔地撒娇。

田穰苴却道:“你为何会出生那般想法?”

是啊!为何呢?

眼里透出一丝迷茫,这事恐怕连吕邗姜自己都不清楚。

闭上双眼,吕邗姜静静地思考:之所以会出生这样的念想,或许是因为她从师晏相!晏相乃是齐王重臣,尽管他现已逝世,他的影响却仍存至今君父虽不提及晏相,但每作一次抉择之时,都会忍不住地提到晏相……再者,她熟懂法学和儒学,拥有一颗好学之心,自认论才华才学并不逊于诸公子们,凭甚么诸公子们觊觎那王室宝座,而她们姬子,却只能当作联姻工具,下嫁于人?

看着田穰苴,吕邗姜有些为难:真把这些想法吐露出来,会不会显得她太自负了呢?……她如何断定,当王室宝座归了她之后,她就能治理好齐国呢?

更何况,古往今来,只有贤德的王后、夫人,可没听过才德兼备的女……君?

是呢?倘若女子为王,可不就称“女君”么?

垂下眼眸,吕邗姜努力地抛开杂念,淡声道:“对不起,是邗儿想多了。”

“看着苴儿。”没了旁人围观,田穰苴越发大胆,豪迈地询问,“假如你真的当上齐王,你会怎么做?”

“啊?”吕邗姜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怎么做?

她哪知怎么做呢?

她不过一想,可没真的……

话说,如果她真的当上了大王……?

默默地盯着田穰苴,吕邗姜陷入思考。

田穰苴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吕邗姜的回答。

良久,吕邗姜道:“邗儿必会带领齐国,愈发强大待邗儿登上王位,邗儿会大力支持运河往来贸易,增长国力;还会招揽各类奇才,不限出身;更要任你苴儿为大司马,让你统管齐国所有兵士,让你完美地发挥所长!”

田穰苴一愣,继而大笑。

吕邗姜静静地注视田穰苴放声长笑。

这也是田穰苴第一次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狂笑。

“这是苴儿听过的最动听的答案了。”田穰苴笑出了泪花,“苴儿是不太清楚邗儿是否能成明君……如若邗儿真能做到你所说的,苴儿助你登王又何妨!”

“你……”吕邗姜张了张嘴,委实没料到田穰苴竟会支持她!

“但我是姬子,不是公子……”吕邗姜重重地提醒。

“怕甚么?”田穰苴大手一挥,“有苴儿!”

“说与做是两码事,邗儿说得好听,却不一定能做到……”吕邗姜隐隐地退缩。

“怕甚么?”田穰苴又大手一挥,“有苴儿!”

“假如君父立了嫡公子呢?”吕邗姜很煞风景地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怕甚么?”田穰苴又再大手一挥,“有苴儿!”

吕邗姜斜视田穰苴, 怀疑他根本就没认真地聆听。

仿佛品味出吕邗姜的狐疑,田穰苴慢悠悠地说:“苴儿以为,无论哪个公子当齐王,都远不如你因为你有苴儿,而他们却没有!”

吕邗姜愣了一愣,委实没猜出田穰苴竟会自夸

虽是自恋无比,但却意外正确:论齐国上下,谁的军事才能,都比不上田穰苴!

毕竟田穰苴是这数百年里,唯一大司马!

这种情况,搁到诸国,亦是一样!

因此,得到田穰苴的效忠,就等于有了争霸的资格

不过,眼下再说争霸,却吕邗姜而言,还很遥远。

“那么,你决定了?”田穰苴认真地确认。

吕邗姜毫不犹豫道:“如你们所言,如果君父不立嫡公子,诸公子们势必会在君父薨逝之时发动混乱,到时他们相互残杀,必会影响齐国的盛衰……邗儿虽不才,但比他们有些大局观!与其将齐国交由他们糟蹋,不如让邗儿来!邗儿想当女君,一为齐国不被内耗而亡,二为保护君父的一生心血,三为田穰苴,他为齐国任劳任怨,但却得到不公平的待遇邗儿希望有朝一日,让田穰苴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吕邗姜痛痛快快地坦言,一点也不矫情。

田穰苴拍手,赞道:“苴儿娶了邗儿,真是一辈子福气。”

吕邗姜羞怯一笑,叹道:“邗儿幸遇苴儿,也算祸中有福……”

“嗯?”田穰苴挑眉。

“是‘福中有福’……”吕邗姜机智地改口。

田穰苴指了指吕邗姜,忍不住地又再笑了。

今天,田穰苴笑了很多次数呢?

“那么,接下来咱们如何打算?”话锋一转,田穰苴向吕邗姜求教。

吕邗姜眨了眨眼,迟疑道:“好好种田,当个清贫农夫?”

“为甚么?”田穰苴睁大眼睛。

“咱们不是平民么?”吕邗姜理所当然地反问,“能够清清静静地种田,也算不错……就怕诸公子们争嫡,引出甚么事端,那才叫麻烦呢?”

“我不去找麻烦,偏偏麻烦找上我。”田穰苴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吕邗姜掩笑,笑道:“对极,对极,正是这个理儿老实说,邗儿都不相信,咱们能顺顺利利地过上种田生涯……你猜过几日,诸公子们会有谁前来拜访你呢?”

瞅着田穰苴一头雾水的模样,吕邗姜笑得更大声,大声道:“毕竟你是这几百来年唯一之大司马,还是贬了职的大司马换在平常,可不处于失落状态,最易被人乘虚而入了。”吕邗姜难得地环住田穰苴的腰部,孩子气地嚷道:

“让邗儿保护苴儿罢!让邗儿保护苴儿罢!”

吕邗姜羞怯一笑,叹道:“邗儿幸遇苴儿,也算祸中有福……”

“嗯?”田穰苴挑眉。

“是‘福中有福’……”吕邗姜机智地改口。

田穰苴指了指吕邗姜,忍不住地又再笑了。

今天,田穰苴笑了很多次数呢?

“那么,接下来咱们如何打算?”话锋一转,田穰苴向吕邗姜求教。

吕邗姜眨了眨眼,迟疑道:“好好种田,当个清贫农夫?”

“为甚么?”田穰苴睁大眼睛。

“咱们不是平民么?”吕邗姜理所当然地反问,“能够清清静静地种田,也算不错……就怕诸公子们争嫡,引出甚么事端,那才叫麻烦呢?”

“我不去找麻烦,偏偏麻烦找上我。”田穰苴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吕邗姜掩笑,笑道:“对极,对极,正是这个理儿老实说,邗儿都不相信,咱们能顺顺利利地过上种田生涯……你猜过几日,诸公子们会有谁前来拜访你呢?”

瞅着田穰苴一头雾水的模样,吕邗姜笑得更大声,大声道:“毕竟你是这几百来年唯一之大司马,还是贬了职的大司马换在平常,可不处于失落状态,最易被人乘虚而入了。”吕邗姜难得地环住田穰苴的腰部,孩子气地嚷道:

“让邗儿保护苴儿罢!让邗儿保护苴儿罢!”

吕邗姜羞怯一笑,叹道:“邗儿幸遇苴儿,也算祸中有福……”

“嗯?”田穰苴挑眉。

“是‘福中有福’……”吕邗姜机智地改口。

田穰苴指了指吕邗姜,忍不住地又再笑了。

今天,田穰苴笑了很多次数呢?

“那么,接下来咱们如何打算?”话锋一转,田穰苴向吕邗姜求教。

吕邗姜眨了眨眼,迟疑道:“好好种田,当个清贫农夫?”

“为甚么?”田穰苴睁大眼睛。

“咱们不是平民么?”吕邗姜理所当然地反问,“能够清清静静地种田,也算不错……就怕诸公子们争嫡,引出甚么事端,那才叫麻烦呢?”

“我不去找麻烦,偏偏麻烦找上我。”田穰苴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吕邗姜掩笑,笑道:“对极,对极,正是这个理儿老实说,邗儿都不相信,咱们能顺顺利利地过上种田生涯……你猜过几日,诸公子们会有谁前来拜访你呢?”

瞅着田穰苴一头雾水的模样,吕邗姜笑得更大声,大声道:“毕竟你是这几百来年唯一之大司马,还是贬了职的大司马换在平常,可不处于失落状态,最易被人乘虚而入了。”吕邗姜难得地环住田穰苴的腰部,孩子气地嚷道:

“让邗儿保护苴儿罢!让邗儿保护苴儿罢!”

091、公子派人来拜访

至于吕瑞姜和田恒,二人算被晏老驱走之后,竟然驾驶牛车,痛痛快快地离开晏村。

行至半路,吕瑞姜才突然拍了拍脑袋,叫道:“哎呀~瑞姬怎么离开了?还没和邗姜姐姐打声招呼呢?”说罢,就想抢过牛鞭,想要调转方向,往回驶去。

田恒自是不让。

瞥了吕瑞姜一眼,田恒并未拦她,只慢悠悠地道:“这会子回去,你就不担心撞破他们的好事么?”他们定有极其重要之事商谈,否则早就跟随众人回去了。

而且,一男一女,处在幽静的树下,怎么想,怎么觉得……

小脸蓦地热起,吕瑞姜似是想到甚么,脸红得不行,却是稳住牛车,令牛车原地驻步。扭过头去,吕瑞姜怒视田恒,呸道:“你……你怎能想到那种事情!”

揉了揉额头,田恒自觉遇到吕瑞姜,所有的风度都化为云烟真不记得,他是如何与吕瑞姜相识的……清了清喉咙,田恒习惯性地眯起勾人的桃花眼,略带一丝恶作剧的口吻,反问道:“恒何曾说甚么了?明明是你自己瞎想!”

吕瑞姜瞠目结舌: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没法反驳!

哼了一哼,吕瑞姜对着远处说:“邗姜姐姐,莫要生气瑞姬擅自离去……你且宽心,再过几天,瑞姬必会再次登门拜访”

“为何要过几天?”田恒好奇地问。

吕瑞姜没好气道:“君父不是打发了邗姜姐姐的侍女们么?有一个侍女要来瑞姬府上,瑞姬担心哥哥会对她不利,先将她护上一段日子再说!”

田恒“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也道:“正好从明天起,恒恐怕也抽不出空来,要不等你清闲下来,再找恒去窜门穰苴兄的府上罢?”

“好极,好极。”并未询问田恒要做何事,吕瑞姜开心地拍手,“就这样说定了!”

言罢,由田恒驾车,二人这才不紧不离地返回临淄城去。

两人虽是这般约定,吕瑞姜却没想到,他们再来晏村时,已是半个月后。

晏村。

田穰苴和吕邗姜手牵手,散步式地回到自己的住所

门口有人。

来人一副门客的打扮,约有三十余岁,长相普普通通,嘴角却长有一颗大痣,格外醒目。一见田穰苴,那人笑道:“敢问阁下是田先生么?”

田穰苴和吕邗姜面面相觑。

暗地打量来人,田穰苴回道:“正是,你是……?”

“小民乃是朱喾泽,奉吾家公子之命,特来邀请田先生来府上一聚。”那人拱了拱手,看起来不太像门客,倒有几分侠客风范。

田穰苴挑了挑眉: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哪个公子?”田穰苴顺势地问。

朱喾泽道:“公子名讳驹。”

原来是公子驹!

田穰苴皱了皱眉:若说公子阳生邀约就也罢了,再不济公子黔公子驹么?……想了一想,田穰苴直白地拒绝:

“请容苴拒绝。苴已是平民,与诸公子们毫无瓜葛,还请诸位莫来打扰。”

朱喾泽一愣:听着田穰苴的语气,莫非已有门客来过?

可是,他明明是最早来等田穰苴的呀?不可能有别人比他抢先一步!

眼里划过一丝志在必得,朱喾泽清楚自己为了讨好公子驹,费了多大代价,才能换来这个任务无论如何,他必须圆满地完成,这样他就能取信公子驹,进而……

仿佛荣华富贵近在眼前,朱喾泽忙不迭地道:“田先生太过自谦了!田先生之才,公子驹早有耳熟,只是一直不得空儿,没法与田先生长谈……如今,田先生犹如龙困浅滩,只需一个时机,便能腾飞青云”

讨好之话还未说完,便被田穰苴打断挥了挥手,田穰苴不耐烦道:“阁下既已知晓苴是龙之化身,又何必委屈龙游浅潭呢?是滩还是潭,对龙而言,皆不是首选。”

朱喾泽张了张嘴卡壳了!

谁来告诉他,田穰苴只是一介武夫,何时口才这般好了?竟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甚么是滩,甚么又是潭?田穰苴这厮,忒不想活了,竟把公子驹比作浅潭!

后知觉地意识到田穰苴顺带把公子驹给骂了,朱喾泽顿时怒了,怒道:“竖子!泽羞与你为伍!……”骂完之后,朱喾泽又冷汗渗渗:糟糕,他这话岂不是得罪了田穰苴?

公子驹首次交给他的任务,他万万不能失败顿了一顿,朱喾泽机智地反转道:“你既已沦为平民,何敢对公子驹不敬!难道,你就不怕被抓起来么!”

田穰苴闻言,警惕地挡在吕邗姜的身前,冷声道:“你想做甚么?”

朱喾泽瞥见田穰苴身后站有一名女子,想来便是那位出名的邗姬夫人哦~不对,应是田氏夫人!最近流传,这位田氏夫人深得田穰苴喜爱,以至于田穰苴说出“这一辈子,只娶她一人”之话。

看来……这位田氏夫人,许是田穰苴的弱点罢?

转了转眼珠子,朱喾泽计上心来。

上前一步,朱喾泽狞笑地威胁道:“你对公子驹不敬,这是事实罢?胆敢妄议公子者,必抓之!”两眼一瞪,朱喾泽径直地盯向吕邗姜,似想先抓吕邗姜。

吕邗姜大惊。

“别怕。”田穰苴温声地开口,果断地护住吕邗姜。

吕邗姜镇静下来。

田穰苴护好吕邗姜,方才抬起头来,寒声道:“苴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如若罢手,万事好商量。”

朱喾泽故意曲解田穰苴的意思,啧道:“到了这个份上,终于知道害怕了?”

“我偏不”这三个字还未说出口来,便听一声怒喝:“大胆!”

吼声如鼓,吼得众人几乎耳鸣朱喾泽第一反应是双手捂住双耳,惊恐地寻声望去,便见一名壮汉大步流星地赶来!

那名壮汉高大又魁梧,肤色黝黑,满脸胡须,粗布短衣,手里握有一只锄头,把眼一瞪,气势汹汹!

若不是朱喾泽看清那壮汉手里拿是锄头,朱喾泽倒要以为对方拿的是一柄长剑!

倒吸一口凉气,朱喾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他有预感:倘若不怕死地冲上前去,他定会被对方的锄头给痛揍!

“你是何人?”朱喾泽冷静地质问。

“晏慈?”

田氏夫人轻呼,解答了朱喾泽的疑问。

便听对方板脸道:“你又是何人,敢闯晏村!”

与此同时,对方的身后,隐隐传有嘈杂之声,细听之下,竟是各种喊声交织一处,疑似他的同伙们前来助阵他的同伙伴,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群人!

论单打独斗,朱喾泽自信不逊于旁人,但论围殴

朱喾泽:“……”

朱喾泽咬了咬牙,见机服软道:“既然田先生不愿,那泽也就告辞了……”

有机会再来拜访!

想法变了又变,朱喾泽终是选择辙退:他的优点是贵在自知之明既然现下没法成功,不如以后再邀!实在不行……

划过一丝阴郁的神色,朱喾泽小心地掩好,低头,拂袖,落荒而跑!

直至朱喾泽跑得没了踪影,那股始终只闻杂音却不见杂人的情景顿时销声匿迹。

周围安静极了。

吕邗姜不明所以,田穰苴则兴致勃勃道:“声东击西,虚虚实实,做得漂亮。”

“过奖,过奖。”晏慈抱了抱拳,“大司马,你真够倒霉,刚来晏村,便被他们盯上这还真是头一遭!以前,也不是没人路过,但像你这般大张旗鼓,真属第一人!”

一通挤兑之话,令田穰苴哭笑不得。

偏偏晏慈说起这话时,表情无比正经,让人没法生气。

吕邗姜适时地圆场,感激道:“不管如何,您来得太及时了。”

晏慈低下头去,都不敢多看吕邗姜一眼,老实道:“莫要如此慈此次前来,亦是奉了家父之命……家父说,你们虽为平民,但也曾经辉煌过!他担心你们会受委屈,故而命慈特来保护你们!你们且宽心,慈保护经验十足,绝对不会让你们为难。”

吕邗姜眨了眨眼,笑眯眯道:“那么,就有劳您啦!”

吕邗姜连个推辞都没,竟是照单全收!

这回,轮到田穰苴侧目。

吕邗姜安抚道:“有他保护,邗儿也会放心苴儿。”

微微地咧开嘴角,田穰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末了,吕邗姜和田穰苴一起踏进屋舍,顺便叫上干守的晏慈三人居然打起屋来:主要由田穰苴和晏慈干活,而吕邗姜因有身孕,舒舒服服地窝在一角看他们忙碌。

田穰苴和晏慈十分神奇,竟对家务一点也不陌生,打扫屋内,井井有条,好不娴熟,三下五除二地,便把屋子打得干净,使得居所焕然一新!

然后,吕邗姜腾出一间客居,以供晏慈居住。

但是,晏慈拒绝了。

晏慈抱着锄头,靠在门墙,两眼一闭,迅速地入睡!

看得田穰苴和吕邗姜大眼瞪小眼

然后,晏慈住在门口,而田穰苴和吕邗姜则入睡屋内

就这样,他们短暂而曲折的平民生涯开始了!

092、晏慈替人皆拒之

吕瑞姜眼皮直跳

半个月前,她和田恒径自地离开,各回各府,都忘记了要和吕邗姜他们打个招呼。

都怪那个叫晏非的老人:若不是晏非,她又何必会……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晏非。

自吕瑞姜回府后,本想找哥哥公子黔招呼一声,她知晓吕邗姜和田穰苴身在何处,奈何刚踏回府去,便被家中仆役五花大绑,绑得她一周都不准出府!

“为甚么呀?……”吕瑞姜揉了揉手腕,对着紧闭的大门又踢又挠,束手无策幸好公子黔看在她是亲妹的份上,没把她一直绑着!

“吕黔你个混蛋!”吕瑞姜干脆地破口大骂,“你敢软禁瑞姬,瑞姬要告诉君父去,就说你欺负妹妹!君父一定会对你更加失望……”

吕瑞姜气极,骂到最后,都不记得自己骂了甚么。

吱呀,门被打开,一名侍女哆哆嗦嗦,端来香气腾腾的饭菜,将它们递在桌几,以供吕瑞姜食之吕瑞姜抬头瞅了一瞅,便见门外站有几十名护卫,顿时打消击晕侍女,离家出走的想法……唉,谁让她打不过护卫呢?

老实地吃完一半饭菜,吕瑞姜便不吃了。

那名侍女也不敢多劝,立即收拾碗筷,又迅速地出门。

“咔嚓”一声,门被关了,并且门又被锁了。

吕瑞姜怒上心火,又大声叫骂,直至下一刻开门的到来。

一连七天,次次都是如此,吕瑞姜锲而不舍,公子黔也是一愣:想来并未觉察到吕瑞姜的执拗又关几天,直至

板着一张脸,吕瑞姜回头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田恒,忍不住地催道:“怎地走得这么慢?莫非,你也心虚了?”

田恒默默地瞅着吕瑞姜,继续慢慢地行走。

吕瑞姜跺了跺脚,小跑而来,一把拽起田恒的胳膊,拽他快走

“你倒是快点呀?早上没吃么?”

这么无精打采!

吕瑞姜很是不满。

幸好她够勤快,拽上田恒,早早地来到晏村。

这次,吕瑞姜亦是有备而来:带来大量新鲜的食物。

只是,吕瑞姜和田恒走到吕邗姜他们暂住的寒舍之前,差点惊呼出声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吕瑞姜失态地捂住嘴巴,直指前方的某人。

晏慈,惬意地打个喷嚏,懒散地抬了抬眼皮,瞧见吕瑞姜和田恒尤其是吕瑞姜身后的田恒,方才慢悠悠地开口:“哦~原来是你们啊?”

“你……”吕瑞姜小脸通红,“甚么叫‘你们’?敢情瑞姬来了,你很奇怪,是不是?若让瑞姬来说,你也很奇怪,大清早上,哪里不呆,偏来邗姜姐姐家的门前,你想做甚么?窥探么?哎呀~你真是……啧啧啧!”

晏慈被吕瑞姜一通挤兑,满脸不高兴,将身旁的锄头象征性地挥了一挥,宛如拿刀威胁,吓得吕瑞姜后退一步,躲到了田恒的身后。

田恒无处可躲,只好上前,拱手道:“慈兄好,在下田恒,特来拜访田大司马。”说罢,田恒嘴角抽了一抽:千万不能让族人们瞧见他这种样子,实在丢人!

“大司马还在安睡,你们莫要叨扰。”岂料,晏慈宛如田穰苴的私家仆役,端得无比敬业,居然拦住了吕瑞姜和田恒

吕瑞姜恼道:“你敢拦人?”

“拦得正是你们!”晏慈沉下脸去,“大司马不醒,谁也不准打扰!”

吕瑞姜和田恒定定地注意晏慈,见他不留情面,只好忍住火气,安静地侯在一角。

良久,待到吕瑞姜双腿有些麻木,太阳升得老高,田穰苴和吕邗姜才相继地开门

“瑞姜……妹妹?”最先踏出门去的是吕邗姜,乍一见到吕瑞姜被拦,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言罢,吕邗姜急忙地招呼吕瑞姜和田恒。

吕瑞姜一边迈进寒舍,一边瞪眼晏慈,趁机抱怨道:“还是不他害的?”

吕瑞姜手指晏慈,将睚眦必报的精髓发挥的淋漓尽致。

吕邗姜这才看向晏慈,但见晏慈顺眉顺眼地站在一处,咦道:“你……?”

“回禀夫人,慈是家父专程派来保护你们的。”晏慈恭恭敬敬,与刚才判若两人,“家父说,大司马暂住村里,没人照应怎能使得,这便派了慈来。”

众人都被晏慈的态度惊呆了:这这这……这真是一介农夫能够流露的气质?对上位者有度,分明是xx。

吕邗姜愣了半晌,才道:“晏老多虑了,邗姜和夫君住在这所村里,安全得很,哪里需要被保护呢?何况邗姜和夫君已是平民,哪敢使唤人呢?莫要如此。”

晏慈一板一眼道:“此乃家父之意。”

言下之意是:若想让他离开,就请去找晏非说去罢!

吕邗姜哭笑不得,又委婉地拒绝几次,但见晏慈面不改色,坚持

吕瑞姜眼皮直跳

半个月前,她和田恒径自地离开,各回各府,都忘记了要和吕邗姜他们打个招呼。

都怪那个叫晏非的老人:若不是晏非,她又何必会……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晏非。

自吕瑞姜回府后,本想找哥哥公子黔招呼一声,她知晓吕邗姜和田穰苴身在何处,奈何刚踏回府去,便被家中仆役五花大绑,绑得她一周都不准出府!

“为甚么呀?……”吕瑞姜揉了揉手腕,对着紧闭的大门又踢又挠,束手无策幸好公子黔看在她是亲妹的份上,没把她一直绑着!

“吕黔你个混蛋!”吕瑞姜干脆地破口大骂,“你敢软禁瑞姬,瑞姬要告诉君父去,就说你欺负妹妹!君父一定会对你更加失望……”

吕瑞姜气极,骂到最后,都不记得自己骂了甚么。

吱呀,门被打开,一名侍女哆哆嗦嗦,端来香气腾腾的饭菜,将它们递在桌几,以供吕瑞姜食之吕瑞姜抬头瞅了一瞅,便见门外站有几十名护卫,顿时打消击晕侍女,离家出走的想法……唉,谁让她打不过护卫呢?

老实地吃完一半饭菜,吕瑞姜便不吃了。

那名侍女也不敢多劝,立即收拾碗筷,又迅速地出门。

“咔嚓”一声,门被关了,并且门又被锁了。

吕瑞姜怒上心火,又大声叫骂,直至下一刻开门的到来。

一连七天,次次都是如此,吕瑞姜锲而不舍,公子黔也是一愣:想来并未觉察到吕瑞姜的执拗又关几天,直至

板着一张脸,吕瑞姜回头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田恒,忍不住地催道:“怎地走得这么慢?莫非,你也心虚了?”

田恒默默地瞅着吕瑞姜,继续慢慢地行走。

吕瑞姜跺了跺脚,小跑而来,一把拽起田恒的胳膊,拽他快走

“你倒是快点呀?早上没吃么?”

这么无精打采!

吕瑞姜很是不满。

幸好她够勤快,拽上田恒,早早地来到晏村。

这次,吕瑞姜亦是有备而来:带来大量新鲜的食物。

只是,吕瑞姜和田恒走到吕邗姜他们暂住的寒舍之前,差点惊呼出声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吕瑞姜失态地捂住嘴巴,直指前方的某人。

晏慈,惬意地打个喷嚏,懒散地抬了抬眼皮,瞧见吕瑞姜和田恒尤其是吕瑞姜身后的田恒,方才慢悠悠地开口:“哦~原来是你们啊?”

“你……”吕瑞姜小脸通红,“甚么叫‘你们’?敢情瑞姬来了,你很奇怪,是不是?若让瑞姬来说,你也很奇怪,大清早上,哪里不呆,偏来邗姜姐姐家的门前,你想做甚么?窥探么?哎呀~你真是……啧啧啧!”

晏慈被吕瑞姜一通挤兑,满脸不高兴,将身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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